《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灯的境界很多,也很美,尤其是在词客诗人的笔下!“锦帐燃花好,罗帖照梦醒”,是旖旋之灯;“活火明千树,香鹿动六街”,是富贵之灯;“滩头谁断蟹,萍面认飞萤”,是打鱼灯;“红裳经幌咏,青焰梵宫寒”,是佛前灯;“十年窗下影,一点案头心”呢?应该是读书灯了。“落月澹孤灯”,清能有味;“花落佛宪灯”,淡欲无言;“茶当影裹煮孤灯”,是风雅逸士;“静参掸语看传灯”,是方外高人;至于英雄老去,白发催人,壮士穷途,天涯潦倒,尤其是在凄凄梭雨,黯黯昏灯,独倚客窗之下,定然会把如梦如烟的往事,一桩桩幻起心头,强者抚髀与感,拔剑高歌;弱者举酒浇愁,低徊太息。这种情况,用简短的词藻,极难描述得深刻动人,但宋代的大诗人黄山谷却作到了,他有七字好诗,“江湖夜雨十年灯”,传涌千古! 大别山,在皖豫鄂三省边境,已经是很有名的大山,但山中还有一条形势奇险,名称更凄厉慑人的峡谷,叫做“幽灵谷”!“幽灵谷”名称的由来,是因为每逢凄风苦雨之夜,这条险山难行的峡谷以内,便有一盏绿荧荧、鬼火似的孤灯,在风雨中飞来飞去,所以一般山民,都认为谷中住着一位“幽灵”!何况谷口又时常发现一具具的死人白骨?久而久之,“幽灵谷”的名气,几乎比大别山还大,但独户山民,却对这条奇异的峡谷,望而生畏,不敢妄入谷内半步! 遥对“幽灵谷”口的山路右侧,倚着峰壁,建有一座两层竹楼。竹楼的主人,是个七八十岁、瞎了一只左眼的破足老头,他就靠这座竹楼,卖些谈酒粗肴度日,偶而也留住一两依错过大站食宿的旅人游客。 但一连两夜以来,“幽灵谷”中,突然发生极为怪异的、令人惊诧之事! 每一夜的三更至五鼓之间,总有人提着一盏盏奇形怪状的各色花灯,走进“幽灵谷”,但进去的却未再见出来! 盼目胶足老头,手里拿着他那根旱烟袋,倚着竹楼数道:“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跟着第二日由樵夫猎户口中,传告左近山民的惊人讯息,那便是“幽灵谷”外,发现了头颅不知被何物抓得稀烂的七具尸体! 第一夜七个,第二夜四个,如今是第三夜了,砂目赃足的胡老头,在三更刚打之际,又见从东南方驰来一条黑影,黑影手中,仿佛是提着一盏八角形的绿宫灯,进入“幽灵谷” 内! 他不由轻喟一声,回头向在自己竹偻上,业已往了一夜,如今还带着满面愁容,独饮闷酒的年青英俊的客人,含笑说道:“我胡老四在此设这间小小酒楼,已有足足五年,这五年以内,每年的亡月初十到七月十五之间,‘幽灵谷’,总要发现一些远近来此的江湖朋友所遗的尸骨!今年仿佛更怪,今天才七月十二,连方才手提八角纱灯进谷的,已有十二人之多!邢客人,我看你这一日一夜以来,糊了又拆、拆了又糊地费尽苦心,不知想做什么奇形花灯?难道也是想要冒险进那‘幽灵谷’内一游么?” 那姓邢的青年客人,约莫只十八九岁,星目测眉,极为英俊!但自入店以来,脸上始终罩着一层愁云,此时拈杯眼望“幽灵谷”口,但见又自东方投入一条手提红灯的人影,不由眉头越发蹙皱,向店家胡老四说道:“胡老人家,这些事不要提它,来来来,你把酱牛肉再替我切上半斤,酒也加上一小缸,我请你喝酒!” 胡老四眼望东面山口,又现出两点流动的灯光,嘴中不觉喃喃自语说道:“连这两个,是十五个了。对,还是喝酒最妙!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又道是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像这几条提灯的人影,此时不来我竹楼之内,喝上两杯,等明天躺在‘幽灵谷’口,便想喝也喝不成了!” 一面嘟嚷,一面切来半斤牛肉,捧出一小缸自酿白酒。向那邢姓青年说道:“邢客人,你这一日一夜,在我店内花费已多,胡老四你看人穷,却好交朋友,这半斤牛肉和五斤白酒,算我作东请你!” 邢姓青年修然一笑,四手自怀中摸出十两黄金,目注这位风尘满面、目砂足赃的店主人胡老四说道:“胡老人家,你猜的不错,我至迟在七月十五的三更至五鼓之间,要进‘幽灵谷’内一行,但此去生死不知,祸福难卜,也许能遂我的苦心孤诣?也许便与其他江湖人物一般,埋骨大别山中!这锭黄金,送与老人家,去向城镇以内,设肆谋生,不必再在这等深山古道之中,与幽灵蛇兽为伍!” 胡老四目光并未注视邢姓青年送给他的那锭黄金,却在他的右手中指所御的一枚黑铁指环之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毫不客气地接过黄金笑道:“形客人如此好心,那佐在‘幽灵谷’内的‘幽灵’,或许不会难为你,也说不定?但形客人有何要事,非进那鬼气森森的‘幽灵谷’不可呢?” 邢姓青年苦笑摇头,胡老四也不再问,提壶替他斟了一杯酒道:“邢客人,你手上这枚黑铁指环,式样很好,是哪里买的?” 邢姓青年眼望“幽灵谷”口,仿佛又投入一点紫色灯光,他眉头紧蹙,漫不经意地答道:“这枚铁指环,是我家传之物!” 胡老四仰头喝干一杯白酒,忽然狂笑说道:“邢客人,你虽然年纪轻轻,倒是久走江湖,懂得‘逢人只说三分话’!我看你大概不姓邢吧?” 邢姓少年闻言一惊,双手按桌,霍然站起,但见这位年老残疾的店家,神色安详,毫无敌意,逐又缓缓坐下,诧声问道:“胡老人家,你……你此话何意?” 胡老四哈哈笑道:“我胡老四壮年之时,也在武林中舔过刀头鲜血!直到被人弄瞎一只左眼,打破一条右腿,才退出那步步荆棘的险峻江湖!所以武功虽然不高,见识却是不浅,你手上所戴的这种指环,是当年‘飞环铣剑震中州’韦丹大侠的成名暗器,既称家传,当然不应该姓邢了!” 少年被胡老四一言揭开真实面目,竟然眼内泪光乱转,长叹一声说道:“老人家既是武林同源,晚辈韦明远不敢再复相瞒,先父临终之际,命晚辈持他老人家这枚‘二相钢环’……” 韦明远话犹未毕,胡老四猛然膛目问道:“‘飞环铁剑震中州’韦大侠何时弃世?” 韦明远凄然垂泪答道:“三月以前!” 胡老四眉头一皱,又复问道:“听韦老弟言中之意,令尊竟似不是善终?” 韦明远方一点头,胡老四独眼之中,精光微闪,跟着问道:“仇家是谁?‘飞环铁剑震中州’韦大侠一身内家绝艺,普通人……” 韦明远切齿恨声答道:“当然不是普通人物,西昆仑‘欧阳者怪’师徒,与北天山‘雪海双凶’,联合攻击先父一人,先父在掌震‘欧阳老怪’的弟子‘游仙羽士’以后,终于中了‘雪海双凶’大凶‘玄冰怪受’司徒永乐的‘玄冰毒芒’,虽仗那柄无坚不你做上一盏?” 韦明远立时站起身形,长揖称谢! 胡老四摇手笑道:“我胡者四如今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报酬,我……” 韦明远神色昂然地接口答道:“只要老前辈能令我习成绝艺,报却杀父深仇,任何赴汤蹈火之事,无不应命!” 胡老四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笑道:“我所要的报酬,只是交给你三封密柬,你在艺成出谷,每杀却西昆仑‘欧阳老怪’、北天山‘雪海双凶’以内一人之时,便拆开一封密柬,照我密柬上所说的行事!” 韦明远虽然不知道胡者四要在柬上命自己去做何事?但人家是叫自己每杀一个仇人之后,才拆阅一封,他当然点头应允! 胡老四听他答应,脸上顿时又复现出得意的笑容,因接外村鸡已唱,曙光微透,逐与韦明远各自安寝,等到他们一觉醒来,果然樵夫猎户,业已议论纷纷,“幽灵谷”外又复横尸五具! 午饭过后,胡老四便开始替韦明远扎灯,但他所扎的,只只是极普通的一盏红纸圆灯,韦明远想起七月初十、十一、十二、十三日的每日夜间,提着各型各式玲成灯盏,闯进“幽灵谷”,而结果全变成暴露谷外的十六具遗尸之人,不由皱眉问道:“胡老前辈,难道‘幽露谷’内那位奇人,所喜欢的就是这种灯么?” 胡老四点头笑道:“你只要在一个风雨凄凄之夜,手提这盏红灯,慢慢直进‘幽灵谷’最好在口中再低吟一首缠绵排侧的歌词,则谷中那位幽灵,决不会对你骤下辣手,只要他容你献出这枚‘二相钢环’。学艺复仇之事,大半即可如愿!” 话完以后,又取过一罐黑漆,在那盏圆形红灯之上,加漆了“十年”两个大字! 韦明远相信这位看来颇似江湖隐迹异人、足跛目眇的胡老店主不会哄骗自己,但听到灯虽做好,还须等一个凄凄风雨之夜,才可提灯进谷!心中不觉愁思,万一这十三到十五的三日之间,天不下雨,岂非要错过机缘,等到明年七月初十,才能再到这大别山“幽灵谷” 内,一试命运? 胡老四仿佛江湖阅历极深,竟然看出韦明远心内所思,他哈哈笑道:“韦老弟不必发愁,常言道得好:‘近山知乌性,近水识鱼情!’我胡老四在这大别山中位了多年,还看得出这‘幽灵谷’一带的风云变幻!昨日黄昏,西南有虹,今夜不到初更,必然降雨!” 韦明远听他这样说法,也只好将信将疑,独自以酒浇愁,但胡老四却兴匆匆地,写了三张柬帖,密密封妥。 夜来月色,特别昏黄,萧索西风,逐渐加强,打过初更之后,果然降雨! 韦明远心头狂跳,坐待三更,胡老四忽以想起甚事,向他含笑问道:“韦老弟,你家传的那柄无坚不摧‘古铁剑’呢?怎么不曾带在身旁?” 韦明远睑上一红,嗫嚅答道:“晚辈因‘幽灵谷’求艺之事,几乎万死一生,遂把先父所遗的那柄千古神物,交与我一位世交好友,代为保管!” 胡者四点头一笑,侧耳细听远远的山村梆鼓,正打三更,遂把那三封密柬,注上先后开间次序,交与韦明远,神色异常凝重地说道:“韦老弟,武林中人最讲究的是一诺千金,笃守信义,你本来已有极好根基,若再获谷内‘幽灵’传艺,最多不到两年,必然成就一身绝学,出谷报复亲仇,但对我这三封密柬,却不可遗忘食言,必须在每杀掉西昆仑‘欧阳老怪’、北天山‘雪海双凶’之中一人,便打开一封密柬,照柬上所说行事!” 韦明远剑后双扬,朗然答道:“胡老前辈对我这番成全之德,刻骨难忘,粉身难报!韦明远也是热血男儿,怎会食言背信?” 胡老四柑掌笑道:“但愿你能如此!幽灵谷口,先后已投进四点灯光,加上如今雨细风微,正是最佳的进谷时机,我敬祝老弟此去,无险无凶,称心如愿!” 韦明远霍然起立,自胡老四手中,接过那盏红纸圆灯,向他深施一礼,飘身跃出竹楼,便往“幽灵谷”赶去! 离谷口约有十文左右,韦明远便觉血腥刺鼻,发现四具天灵盖被人抓得稀烂的尸体,不由心中一凛,毛发悚然,抬头看时,只见凄风苦雨之中,“幽灵谷”内,竟有一点绿荧宛如鬼火似的灯光,漫空飞舞! 这种情况之下,极易令人心胆生寒,但韦明远父仇悬念,难顾本身安危,想起胡老田曾经说过,进谷之时,最好口中低吟缠绵排侧的歌词,遂把手内红纸圆灯一举,凄声吟着元好问的“雁邱词”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并翼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情啼风雨! 韦明远吟至此间,人已走进“幽灵谷”口!他身后远远暗随的胡老四,看得极其分明,“幽灵谷”内,那点漫空飞舞、鬼火似的绿灯,不但随着韦明远的吟声,越飞越慢,还发出一种感触伤怀的悲凉叹息! 等到韦明远红灯人影,在谷口消失,那阙“雁邱词”也唱到尾声: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 余音袅袅,渐渐成为游丝飘渺,由有而无,“幽灵谷”内,遂成一片死寂!韦明远手中的红纸圆灯,与漫空飞舞的绿色鬼灯一齐消失,听不见半声轻语,看不见半点微光,所有的只是飒飒凄风,丝丝苦雨! 胡老四看了谷口的四具遗尸一眼,眉梢微轩,脸上浮起半丝淡笑,身形闪处,哪里还像是七八十岁的胶足老人?简直快捷得宛如一缕轻烟,向自己那座竹楼扑去! 回到楼中,自行斟了一杯白酒,倚窗遥望“幽灵谷”,只见韦明远手内所提的那盏红纸圆灯,就这片刻之间,竟已高高技在“幽灵谷”口! 胡老四心内一宽,饮尽手中白酒,喃喃自语说道:“‘幽灵谷’口,到今日才见悬灯,我……” 话犹未了,忽然内劲一发,把掌内酒杯,捏成七八碎片,以“倒洒满天星”手法,向竹楼东口,用反掌阴把甩出,并沉声喝道:“老夫不涉江湖,已约十年,哪位道上同源,备夜来此,有何见教?” 话音方落,楼口一阵哈哈大笑,飘进一位五十来岁,一身青色劲装,肩插双钩的瘦削老者,向胡老四抱拳笑道:“胡四哥虽然一隐十载,但这手暗器之中隐含真力,却丝毫未弱,更胜当年!若非小弟近来亦有寸进,光这一把见面礼,就有点承受不住呢!” 胡老四看见来人竟是昔年好友,“神钩铁掌”许狂夫,不由欣然笑道:“许贤弟别来可好,想煞你这懦弱无能的湖四哥了。”“神钩铁掌”许狂夫,脸上现出一种急切的神情,向胡老四说道:“四哥,我们且慢叙阔,你可知道‘东川三恶’业已寻得‘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来找这‘幽灵谷”内‘幽灵’,再有片刻光阴,便将到达了么?” 胡老四闻言,独目之中精光……闪,突然声震屋瓦,掀眉狂笑道:“‘东川三恶’,总算费尽苦心,居然寻得‘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但许贤弟你看,他们来迟半步,‘幽灵谷’口,业已商挂红灯,三恶纵然胆量包天,恐怕也不敢擅进此谷!” 说到此处,突然眼珠略转,露出一种得意的笑容说道:“许贤弟,我倒想起一条妙策,来个将计就计,借刀杀人,让这乎素极其凶狠毒辣的‘东川三恶’,自白寻得‘天香仙子’故物,千里远来,而一齐死在谷内‘幽灵’的‘太阳神抓’之下!” 话完,飘身出楼,向“神钩铁掌”许狂夫,把手一招,又往“幽灵谷”口进去。“神钩铁掌”许狂夫,不明胡老四怎样用计,只得随后紧跟。胡老四到了离谷七八丈远,便驻足向许狂夫尽量低声道:“许贤弟,我们小心潜进,到了离谷口三丈左右,便施展你的‘无风燕尾,针’把高高挂起的那盏红灯悄悄击灭,然后急行纵退!”“神钧铁掌”许狂夫也知道谷内“幽灵”习性,谷口既已挂起这盏红灯,即表示此谷已封,任何进谷者死! 他业已明了胡老四要把这盏红灯打灭之意,是使马上赶来的“东川三恶”,不知“幽灵谷”业已封关,定然倚仗他们身旁带有谷内“幽灵”已死爱侣“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硬闯谷中而遭毒手! 他不由暗赞这位胡四哥,自从惨遭锻羽,一隐十年,但机智武功,丝毫未减,遂点头一笑,摇手暗示胡老四不要跟来。慢慢走进四丈,屈指弹出三根自己威震江湖的暗器“无风燕尾针”,谷口高悬的红灯,果然应指而灭! 谷口红灯一灭,远远的山道以上,即已现出三盏流动极快的红色灯光,向着“幽灵谷” 方向,电疾驰来。许狂夫急忙悄悄退回,与胡老四一同跃上一株巨树,藏身枝叶丛中,静观其变! 来人身法奇快,不多时已到近前,三个身穿同式玄衣的矮瘦之人,手内所提也是与胡老四替韦明远所扎一模一样的红纸圆灯,互相略打招呼,便若有所恃地闯进“幽灵谷”口。 刹那之间,谷内忽起惨嚎,胡老四与许狂夫相视一笑,便见谷中凌空飞出三条黑影! 这三条黑影,仍与先前那些遗体一般,均是头顶“百会”重穴,被人抓裂毙命!“神钩铁掌”许狂夫一见死尸抛出,正待有所动作,胡老四把他拉位,摇手示意,再候片刻。 果然愿着“东川三恶”的尸体以后,又自谷中闪出一条侠得简直不似人类的黑影,在悬那红灯的崖壁之间,上下飞腾好一大会,才隐入谷中不见! 胡老四自那条黑影隐没以后,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遂与“神钩铁拳”许狂夫。踢足轻身地在“东川三恶”遗体身畔,搜出了枚黄铜圆筒。一双白玉小盒! 这时五鼓已敲,风停雨住,天空中的浓云,亦已渐渐消除,仅有星月微光。依稀可以辨出“幽灵谷”口,先前高悬红灯的崖壁之上,竟被人用一种从来罕见的绝世神功,镌出了八个盈尺大字:“此谷已封,妄入者死!” 胡老四看清这八个大宇以后,与“神钩铁掌”许狂夫,相顾一笑,便即各展轻功,回转酒楼以内! 许狂夫见自己这位胡四哥,精神焕发,笑逐颜开,不由地自笑道:“胡四哥,难怪你这样高兴,今夜不但假手谷内‘幽灵’,抓死与你风仇甚深的‘东川三恶’,并又复得了‘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 朗老四正自安徘酒菜,欲与这位久别好友畅饮,此时,突然打断了许狂夫的话头,接口笑道:“许贤弟,你只把我高兴的事,说对一半,除了这两件以外,还有两件,你猜得出么?” 许狂夫举杯饮了一日,摇头笑道:“胡四哥昔年有‘铁扇赛诸葛’之称,小弟怎会猜得出你的心事?” 胡老四也就座,用著夹了一片牛肉,一面人口咀嚼,一面笑道:“第一件好猜,我胡子玉遁迹大别山,几近十年,今日才与昔年旧友重逢,怎会不喜?第二件则比较复杂,贤弟可还记得你老哥哥这只左眼与这条有腿,是残废在何人手下么?” 许狂夫饮干杯中余酒,目注这位当年威震江湖的绿林侠盗“铁扇赛诸葛”胡子五,诧然问道:“你我生死之交,四哥的当年恨事,小弟怎会忘怀?你左眼是被‘东川三恶’暗中设伏,以无数石灰包飞掷听伤,右腿则是残废在‘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那柄无坚不摧的‘古铁剑’下!” 胡子玉好似勾起当年恨事,眉梢略蹙,但瞬即恢复了满脸得意的笑容,又复向许狂夫问道:“许贤弟,这‘幽灵谷’口,为何高挂红灯?” 许狂夫点头笑道:“这段故事,小弟知悉甚详,谷内‘幽灵’,虽极怪僻,实在确系性情中人!自爱侣‘天香仙子’,十年前初十得病,病了六日,突然去世,早就悲痛得不欲独生!不过一身绝艺,未获传人,所以才在‘幽灵谷’内,偷生十载,年年七月初十至七月十五的凄凄风雨之夜,尝尽人间天上的刻骨相思!如今谷口红灯一悬,即表示已获传人,但等一身惊世骇俗的奇特武学,完全教会门徒以后,即行追随爱妻于九泉之下!”“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听得不住点头,含笑说道:“贤弟说得一点不错,但你可知道谷内‘幽灵’的那位传人,是我教他进谷之法,并且就是用‘古铁剑’残我右腿的‘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的独生爱子么?” 许狂夫闻言不由愕然问道:“四哥这种举措,小弟实在莫名其妙!伤你左眼的‘东川三恶’,被你略施巧计,业已横尸‘幽灵谷’外!但伤你右腿的韦丹之子,却被你助他进谷,学习足以脾睨武林的盖世绝学!同是一样仇人,竟施以‘以怨报怨’及‘以德报怨’两种截然相反的手段,到底用意何在?” 胡子玉独目之中神光一闪,朗声答道:“‘东川三恶’,淫凶残酷,孽债如山,横尸‘幽灵谷’口,犹嫌太晚!但‘飞环铁刨震中州’韦丹却有大侠之名,何况他已死在西昆仑‘欧阳老怪’及北天山‘雪海双凶’的联合攻击之下!我如对他怀恨待复的独生爱子韦明远立下辣手,岂非将不为武林人物所谅?所以只得运用心机,另作比较合理的巧妙安排!” 说到此处,遂将留给韦明远三封柬帖之事,对许狂夫叙述一篇,然后得意地笑道:“我不杀韦丹之子,则残腿之恨难消!若杀韦丹之子,则天下之论难谅!所以决心先助他习成绝艺,报复亲仇,然后与他约定,每除去‘雪海双凶’,‘欧阳老怪’三个著名凶邪以内一人,即拆阅我一封柬帖,而韦明远的一条小命,就会在不知不觉之中,丧失了三分之一!等到把这三名武林大害除完,韦明远也必中了我三封柬帖以内的巧妙安排,撒手生环!我则既假手韦明远,替江湖造了不少功德,又复雪了当年‘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的残腿之仇,岂非面面俱到,天理人情,两皆不悼吗?” 说完,独目之内,神光连闪,把杯中美酒,一倾而尽,得意已极,纵声长笑! 许狂夫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一翘右手拇指,大声赞道:“胡四哥,你这‘铁扇赛诸葛’的神机妙算,果然足可直追当年的‘卧龙先生’!但不知那柄‘七巧铁扇’,是不是雄风依旧?” 胡子玉又是一阵震天狂笑,自襟底解下一柄长约二尺的铁骨扇,轩眉答道:“我胡老四虽然在韦丹的古铁剑以及‘东川三恶’的埋伏之下,吵目破足,惨遭锻羽!但十年适迹,并末搁下武功,有朝一日,颇想仍仗这柄‘七巧铁扇’,会会当年一干江湖友好!” 许狂夫静静听完,突然批掌大笑说道:“小弟知道胡四哥老骥代橱,雄心不死,我且告诉你一件武林秘讯!” 胡子玉独目内精光连闪,觑定许狂夫笑道:“许贤弟果然还是有为而来,你不必再绕圈子,且老实说出,想打你胡四哥甚么主意?” 许狂夫摇头说道:“胡四哥千万不能这样想法,这桩秘闻,只是‘天香仙子’昔年三件异宝,突然全现江湖!‘驻颜丹’及‘夺命黄蜂’,为‘东川三恶’所得,另一件威力极强的‘拈花玉手’,却落在当世黑道奇人,‘三绝先生’公冶拙手中!” 胡子玉神色一惊说道:“公冶拙名拙心巧,加上一身奇诡武功,确实是位难斗的人物!” 许狂夫点头说道:“就因为‘三绝先生’公冶拙自视太高,才想独占‘天香仙子’所遗三件异宝!下帖邀约‘东川三恶’于八月中秋,到他‘丹桂山庄’之中,参加‘丹桂飘香赏月大会’,所有赴会群雄,并以‘拈花五手’、‘夺命黄蜂’及‘驻颜丹’等‘天香三宝’,归诸武功第一之人!” 胡子五听得“哦”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东川三恶’为何身带‘天香重宝’,赶来大别山的‘幽灵谷’内!” 许狂夫吃了两片牛肉,含笑答道:“‘东川三恶’明知若赴这‘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绝斗不过‘三绝先生’公冶拙!倘拒不赴约,则不仅赔笑武林,且‘天香三宝’出世之讯,一经传扬,也决逃不过位极其眷念亡妻的谷内‘幽灵’之毒手!所以再三商议,不如索性把‘夺命黄蜂’及‘驻颜丹’,送还谷内‘幽灵’,既可避免畏怯‘三绝先生’、不敢赴约之名,或许能得到谷内‘幽灵’一些甚么好处?” 胡子玉听到此处,举杯问道:“那么贤弟此来,是想邀我参加‘三绝先生’公冶拙的‘丹桂飘香赏月大会’?” 许狂夫点头说道:“我们到会以后觅机宣告‘东川三恶’死在谷内‘幽灵’之手,‘夺命黄蜂’及‘驻颜丹”等‘天香二宝’,已归原主,则所有赴会群雄的目标,必然专注在公冶拙所得的那件‘拈花玉手’之上,四哥与小弟,观察实地情形,度德量力,若能艺压群雄,则出手夺取‘拈花玉手’,否则亦必决无所报!尤其如今‘幽灵谷’口业已悬过红灯,谷内‘幽灵’,绝不会再履尘世,只要‘天香三宝’能够全得到手中,四哥大可重振昔日雄风,与宇内群豪,逐鹿武林盟主了!” 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确实被老友“神韵铁掌”许狂夫说得雄心勃发、豪气如云!举起手中铁扇,刷地一开,哈哈狂笑说道:“好好好,我就听从贤弟之策,跑一趟九华山下的‘丹桂山庄’,但‘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已死,‘幽灵谷,口又封,屈指略数当世豪雄,足与我胡子玉作对手的,恐怕也不过仅有‘三绝先生’公冶拙、‘欧阳老怪’、‘雪海双凶’,以及住在峨嵋金顶、从来不问世事的‘清心神尼’等几位人物罢了!” 许狂夫摇头说道:“胡四哥有所不知,就在你这十年归隐之间,江湖中又出了几位风云人物!如同‘黔南一凤’、‘塞北双龙’,以及另一位穷家帮内的‘酒丐’施摘,一身武学,均颇不借……” 胡子五听得眉梢一挑,许狂夫知道自己这位者友,性情极傲,忙又笑道:“俗语虽然有‘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之说,但生姜似是老的才辣!不然小弟怎会千里迢迢地找到大别山中、希望胡四哥一振昔日雄风,为我们兄弟露露脸呢?” 话完,二人相视纵笑,“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也收拾了自己这座小小竹建酒楼,结束隐士生涯,恢复了江湖豪客的本来面目! 两人虽然离开大别山,但因“三绝先生”公冶拙所居的“丹桂山庄”,就在皖南九华山下,并不甚远,而时间距离“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八月中秋期,却尚有一月出头,胡子玉遂与许狂夫商议,决定先到鄂南幕阜山中,探望另一位多年不见的知交好友,“飞鹰”袭逸,邀他一同赴会! 但才人幕旱山不久,便即遇上了一桩从来未有、惨绝人寰,并奇异到了极点的怪事! 虽已七月,秋色尚未染至长江以南,幕阜山中,千峰聚青,万水簇碧,丹花翠水,白云青天,仍是一派仲夏景色。 山麓近侧,茅屋三楹,秋日的骄阳,将屋顶映得一片金黄,日影渐移,斜阳入窗,临窗的一张白杨木桌之上,杯盘狼藉,却无人影,店主人午睡方醒,却不知道由正午逗留至此刻的两位客人,竟已不告而别,若不是桌上的半锭官宝的银光,闪开了他惺松的睡眼,只怕他立刻便要顿脚扼腕地失声长叹了。 幕阜山虽非峰秀山青、松奇石怪的胜境名山,但山岭绵直,卧牛眠象,搽歌牧笛,时相可闻,山腰以下,一坡选题,宛转延入山深处,坡右一石岸然,凌空向人欲落。就在这山石之上,一个眇目殴足的灰衣老者,此刻正披襟当风,指点着山下林木掩映处露出的一角茅屋,向身侧一个手提奇形长包、青衣黑履的瘦削老者,微微笑道:“贤弟,你看这间荒郊野店以内,是否有着几分奇异之处?” 青衫老者双盾激皱,垂首沉吟半晌,方自展后含笑说道:“依小弟所见,这间野店除了和胡四哥‘幽灵谷’口的隐居之地,无论情况地位,都有几分相似之处外,别的就似没有什么了。” 那灰袍砂目破足老者,自然便是十载隐姓埋名的淡泊生涯,还未能消磨去他的雄心壮志,此番重入江湖,更想在武林中逐鹿王座的“铁肩赛诸葛”胡子玉胡老四了。 此刻他闻盲微微一笑,摇首道:“这又怎能算做奇异之处,贤弟错了。” 他身侧的“神钩铁掌”许狂夫,沉吟接道:“那么难道胡四哥说的是那店家也和‘幽灵谷’外隐居时的胡四哥一样,是个隐姓埋名、潜心养性的武林健者,江湖奇人么?”“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哈哈笑道:“那店主人一身痴肥,两目无光,三阳不挺,四肢呆笨,哪里有半分武林健者的样子,更别说是什么江湖异人,贤弟,你又错了。” 许狂夫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它有什么奇异之处,不禁摇头苦笑道:“胡四哥神目如电,事无巨细,俱都看得清清楚楚,小弟是一向望尘莫及的,实在看不出那野店的奇异之处来。” 胡子玉独目一张,双眉微扬,突地正色道:“江湖之中,风波诡谲,世上人心,更多险恶,贤弟,不是愚兄责备于你,行走江湖间,若不观人干微,处处留心,那真太过危险。你看那荒郊野店,乎平无奇,我看那野店,却是异处颇多,说不走这幕阜山中,此刻已是风云动荡,高手云集,是以愚兄为了观察仔细,方在山下逗留那般长久,你当我真的被十年隐居生涯,消淘得不能吃苦,连在这区区七月秋阳以下都不愿赶路了么?贤弟,那你便是大大的错了!” 这一连三句“错了”,真说得这年过知命、在江湖中闯荡已有半生的“神钩铁掌”许狂夫,不禁为之俯首垂目,默默无言。“铁肩赛诸葛”胡子玉双盾微皱,微喟一声,接口又道:“贤弟,你且试想,这幕阜山既无名传通选的胜境,更无香火鼎盛的寺观,游人定必不多,那间小小野店,做的无非是一些樵夫牧子,十文八文的生意,此刻盛暑之下,食物容易酸坏,他平日准备的酒肉菜食,定必不会很多,这本是普天之下,所有荒村小店的常例,愚兄人店之时,本想如能有些鸡子豆干之类的东西下酒,就已心满意足,但贤弟你且看你我今日吃的是什么?牛楠猪首、黄鸡白鱼,一要就来,连等都无须等待,这如不是那店主人存心准备蚀本,便一定是近日来有着不少外来人经此上山,在他店中歇脚,是以他特别准备多些。” 他娓娓道来,俱是日常生活中极为平凡普通之事,但却不但观察得极为仔细,而且分析得更是贴切无比,许狂夫不禁心中暗叹:“难怪江湖人称胡四哥有‘诸葛卧龙’之能,如今看来,当真是名下无虚!” 却听胡子玉又道:“起先愚兄还不能断定究竟为何,但后来却听见后园中有马嘶之声传来,而且还不止一匹,这等山店,怎会养马?此奇一也!” 许狂夫傀然笑道:“那马嘶之声,小弟也曾听得,只是未曾注意罢了。” 胡子玉微微一笑,接道:“进门靠左那张白杨木桌,右侧桌沿之上,有一条长达一尺,深达寸许的刀痕,那木桌油垢甚多,刀痕中却丝毫没有,显见是新近留下的,这等刀痕乍见虽无什么异处,但仔细一看,你就可发现刀锋极薄,刀身却极厚,不但绝非柴刀菜刀,而且还不是普通一般兵刃!” 许狂夫双眉一皱,道:“难道这小店之中,不但新近有武林中人经过,而且还会有人动手么?” 胡子玉摇首道:“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但近日有着不少武林人物经此上山,却是再无疑议之事。” 语声突顿,沉吟半晌,沉声道:“贤弟,你可知道,近年来幕阜山除了袭二弟外,还有什么武林人物落脚么?” 许狂夫皱眉道:“自从十七年前,袭二哥以传自天山的‘飞鹰七十二式无敌神掌’以及掌中一对‘银花字夺’,囊中一条‘飞鹰神抓’,独踹‘七灵帮’,将‘鄂中七煞’,赶到大河以北,在此落脚安身之后,就未曾听过有人敢到这幕阜山来,与袭二哥争一席之地!” “铁肩赛诸葛”胡子五那两条微带花白的长眉,闻盲皱得更紧,沉声又道:“如此说来,这班武林人物来到此间,就必定与袭二弟有关,但他们来此之目的是为了访友?抑或寻仇?却又颇为费人猜疑了!” 俯首沉思半晌,突地微徽一笑,道:“不瞒贤弟说,愚兄自从洞庭伤足、峨嵋伤目之后。遇事确已比先前加了三倍小心,其实袭二弟将昔年‘七灵总舵’改建的‘飞鹰山庆’,就在不远山上,你我前去一看,便知分晓,又何苦在这里花这些不必要的脑筋呢?” 许狂夫其实心中早有此意,只是一直闷在心里,未曾说出来,闻言笑道:“是极,是极,我们此刻赶去,正好还可赶上晚饭,袭二哥窖藏多年的美酒,少不得又要忍痛拿出来,煞煞我的酒瘾了。” 笑语声中,肩头微晃,已向石下纵去,胡子玉方自含笑答道:“人还未去,先已要打别人轻易不舍待客的美酒的主意,我看你这‘神钩铁掌’四字,不如改做‘恶客人’还来得——” 语音未了,突见许狂夫身形方自落地,却双臂一扬,拧身上掠,嗖地一声,又窜了上来,目光遥视山道上坡,沉声道:“有人来了!” 胡子玉双眉徽皱,独目之中,精光暴射,四望一眼,突地背向山道,盘膝坐下,向许狂夫打了个眼色,哈哈笑道:“快哉此风。快哉此风,你我不如先在这里凉快一阵,再到山下酒家,喝上四两者酒,然后回家高卧,岂非乐事!” 许狂夫目光一转,已知他这位累来以足智多谋、机警过人饮誉江湖的胡四哥的心意,便也盘膝坐了下去,一面笑道:“这样一来,回去晚了,今日应打的二十斤山柴,又未交眷,只怕嫂夫人难免又要发一次河东之狮吼了吧!” 一面说话,一面仰天长笑起来,只是一双目光,却不住偷偷往山下路瞟去,只见上坡密林深处,果已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衣冠形状,远处看不甚清,只听他随意作歌道:“劝君莫借金缕衣,劝君借取少年时,美酒堪饮直须饮,莫待杯空悔已迟!” 歌声清越,袅袅四散,胡子玉头也不回,沉声道:“此人话音清越,中气十足,你且看看他是何形状,是否相识?” 许狂夫口中微应一声,只见那人一面高歌,一面漫步而来,身上一袭及膝蓝衫,虽然补缀甚多,而且已经发白,但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脚下白袜乌履,亦自陈旧不堪,道髻乌簪,面目清癯瘦削,却带着七分懒散之态,双目似张未张,似合未合,懒洋洋地望了石上胡、许二人一眼,又自一面高歌,一面向山下走去,歌道:“劝君饮酒莫须迟,劝君借取少年时,但能一醉于愁去,楚汉兴亡两不知……” 人行渐远,歌声渐渺,等他走到山石以下,许狂夫方看到此人背后,竟还斜系着一个漆做朱红的贮酒葫芦,不禁失笑道:“看来此人不但是个酒中同道,而且嗜酒之深,还似在我之上,胡四哥若说他也是个武林高手,小弟看来,却有些不似!” 胡子玉直到此刻,方自转过头来,目送这高唱劝酒之歌的落拓道人的蓝衫背影,渐远渐消,微“哼”一声,沉声道:“贤弟你难道还未看出此人虽然佯狂避世,游戏风尘,但高歌时中气极足,行路时双肩不动,脚下却如行云流水,实在是个隐迹风尘的异人,只是我十载闹居,对江湖侠踪,已然生疏的很,是以不识比人究竟是何人物罢了。” 这一番话,直说得“神钩铁掌”许狂夫面上的笑容,又自尽敛,默默无言地垂下头去。 胡子玉见状倒也不愿使这位多年故友太过难堪,展颜笑道:“只是此人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犯不着深查他的底细,贤弟,你我还是快些赶到‘飞鹰山庄’,去喝袭老二的美酒去吧!” 许狂夫抬头一笑,两人齐地跃下山石,此刻空山寂寂,田野无人,虽因白日之下,不便施展轻功,但两人脚步之间,行走仍甚迅快。 约莫顿饭不到光景,许狂夫当前带路,转过数处山弯,山行便已极深,坡石崎岖,人迹渐渐难至。 胡子玉朗声笑道:“我已十余年未到此间,若非贤弟带路,我只怕连‘飞鹰山庄’的大门都找不到哩。” 许狂夫回首笑道:“袭二哥这‘飞鹰山庄’,本是‘七灵帮’总舵旧址,‘鄂中七煞’昔年横行湘鄂,满手血腥,建舵之地,自然选得极为隐秘难寻,不知到头仍被袭二哥找到,‘六灵帮’终于风消云散,可见天网虽疏,是疏而不漏哩!” 胡子玉面色一沉,独目之中,突地闪过一丝无法描绘的光芒,垂首微唱一声,似乎因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八字,引起了他心中的不少感慨,见许狂夫又自朗声含笑说道: “地头已到,胡四哥可还记得人口之处么?” 胡子玉抬目望去,只见前面峰崖突起,峰脚一带,俱是壁上如削,放眼望去,只见平可罗床,削可结屋,古树惨篁,远近青葱,似乎一无通路,只有离地三、四丈处,微微内凹,但亦被壁上山藤杂树之属所掩,乍看并不明显。 目光转处,微微一笑,道:“我虽只十五年前,七夕乞巧佳节,正值袭二弟爱女周岁,大宴群豪之时,来过一次,但你者哥哥人虽已老,脑筋却还未失灵,上面山壁的那微凹之处,不就是‘飞鹰山庄’的入口之地么?” 笑语声中,身形突起,有如灰鹤冲天,一跃竟过三丈,暗调一口真气,右腿微曲,双臂一飞,“一鹤冲天”化为“鱼鹰入水”,凌空一翻,便轻轻地落在那壁间凹处之上! 许狂夫见他虽已残废,但身形之轻灵巧快,不但丝毫未消,比之十余年闯荡江湖之际,仿佛龙有过之,不禁脱口赞道:“胡四哥好俊的身法!” 就只这短短八字之间,他身形亦已离地而起,双掌接连虚空下按几下,便已上升三丈开外,飘然落到胡子玉身侧。 胡子玉哈哈笑道:“贤弟这一手但凭一口真气,没有丝毫取巧,正宗已极的‘旱地拔葱’,不比愚兄那些花招,还要强过多多么?” 许狂夫微微一笑,顺口谦谢,只见立足之处,果是峰腹间的一片平坦危崖,大只亩许,但前面峰腹中空,却有一个高约丈许的长洞,近日一段,虽然宽约三丈,但里面深暗黝黑,仿佛不知有着多少蛇蝎毒虫潜伏洞中,随时都会伤人。 胡子玉含笑道:“若非我已来过一次,还真不敢相信,这里便是‘飞鹰山庄’的入口,贤弟路比我熟,还是当先带路吧!” 一面伸手人怀,取出两个比平常江湖通用略大、形状也略有差异的火折,随手交与许狂夫一个。 许狂夫微微笑道:“想不到胡四哥昔年称雄江湖时,巧手所制的‘七巧火折’,今日囊中还有…… 一面说话,一面已自己打开火折,向洞中走去,说到这里,话声突断,“咦”了一声,胡子玉双眉微皱,箭步掠去,沉声道:“有何异物?”许狂夫拾手一指,胡子五随之望去,只见洞内侧石顶之上,竟一排悬着四个巨型扎彩红灯,只是此刻不但灯光早熄,而且灯纸已残破不堪,胡子玉双眉微皱,纵身跃上,取下一看,却见灯笼红纸,色彩仍极鲜艳,似乎新悬末久! 查看半晌,眉峰皱得更紧,沉声道:“从此灯看来,新悬绝不超过两日,但灯纸灯架并已如此残落,显见是被人掌风暗器所毁,我看‘飞鹰山庄’,此刻必已有异变,你我此去前行,定要加倍留意才是。” 随手抛去灯笼,当头前行,三两起落,便已掠出五、六丈,火光映影中,只见前路尚深,时有钟乳下垂,又有四个和洞口一模一样的扎彩红灯,一排高悬亦是灯纸鲜艳,灯形已毁。 许狂夫本已将方才提在手中的奇形包袱,斜悬背后,此刻脚步微顿,沉声道:“此刻看来,果似已有变故,我且将兵刃拿出,以防万一。” 伸手一触胸前搭扣,随手一扯,反手接过包袱,取出包中双钩,一手并持,一手持火,抢光掠去,火折本是“铁扇赛诺葛”特运巧思所制,不但不畏山风。而且火光特强,只见入洞愈深,前面钟乳越多。四下林列,璎络下垂,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景物之奇丽,端的不可方物。 但两人此刻心中有事,哪有心情观赏景物,只见每行四、五文处,便有四个扎彩红灯,全都被毁,许狂夫忍不住低声问道:“我来此间数次,都未见过此种红灯,此次” 语声未了,胡子玉便已接道:“今日何月何日,你难道忘记了么?” 许狂夫微一沉吟,恍然道:“是了,七夕乞巧,是裘二哥爱女生辰,今日方自初九,这些彩灯,想必就是裘二哥为其爱女祝生时庆贺所恳的了。” 胡子玉微哼一声,目光动处,神色突地大变,沉声叱道:“风紧!捻短!” 他大惊之下,竟将少年时“上线开扒”所用的江湖暗语,都脱口说出,许狂夫心头亦不禁为之一凛,刷地后掠七尺,抬目望去,只见地洞两旁,前行约莫五女之处,竟一边站着一排黑衣汉子,火光虽强,但亦不能及远,这些黑衣汉子低垂双手,肃立阴影之中不言不动,默无声息,生像是两排猛兽,优于暗中,待人而噬。 一阵风由后吹来,许狂夫但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凝神卓立,厉声喝道:“前面朋友是谁?但望代为通报,‘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神钩铁掌’许狂夫,不远千里而来,拜候‘飞鹰山庄’袭大庄主!” 喝声过后,前面那两行黑衣大汉,竟仍不言不动,垂手肃立,但听四下呼喊“袭大庄主……袭大庆主……”之声,此响彼落,回应不绝,只是许狂夫自己呼喝的回声而已。 许狂夫惊疑交集,左手火折,右掌神钩,俱都握得死紧,只要这些黑衣大汉稍有妄动,他便要先施杀手,制敌死命,一面又自厉喝道:“朋友是谁?再不答话,莫怪许某要得罪了!” 哪知胡子玉突地又阴恻侧一声冷笑,冷冷接口道:“你要他们答话,只怕也休想了!” 许狂夫微微一愕,诧声道:“怎地?!” 胡子玉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身形突起,一掠三丈,微一起落,便已到了那班黑衣汉子身前,许狂夫随后跟去,目光一扫,他纵然久历江湖,凶杀之事,见得极多,到此刻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原来这两排黑衣大汉,虽俱垂手肃立,却已死去多时,只见一柄看来似枪非枪、似朝非朝的精钢短刃,贯喉而人,竟牢牢钉在身后石壁之上,喉间紫血凝固,面上双睛突出,肌肉扭曲,被四下钟乳垂缨反射的火光一映,更是面目狰狞,凄厉绝伦! 最怪的是这两排一共十六个黑衣劲装大汉,死状竟都完全一模一样,像是在刹那之间,便都被人一齐制死,连挣扎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胡、许二人虽都俱为江湖老手,但几曾见过此等惨厉绝伦的奇事! 两人面面相觑,呆立半晌,胡子玉双眉微剔,一言不发地掠到右侧当头的一个黑衣汉子身前,伸手握住尚留喉外的五寸刃柄,暗调真气,力贯右臂,闷“哼”一声,那精钢短刃,便自应手而起,许狂夫跨前一步,右手钢钩一横,缓佐这大汉笔直倒下的尸身,将之轻轻放于地面,只听一向镇静的“铁肩赛诸葛”突地一声,脱口呼道:“‘穿杨神朝’,这难道是‘八臂二郎’杨铁戈所施的毒手!” 许狂夫心头一凛,转目望去,只见胡子玉掌中,此刻正横持一柄长约尺五、通体纯钢、精光雪亮的奇形短哉!正是以掌中一对“摈铁朝”,囊中十只“穿扬神戟”成名于川陕之间的武林大豪“八臂二郎”杨铁戈之物,惊疑之下,随手又将掌中铁钩,插于背后,亦自拔起贯穿大汉咽喉的一柄“穿杨神朝”,俯首凝视半晌,方自恨声道:“果然是他!想不到他与袭二哥数十载相交,竟会在‘飞鹰山庄’之前,施下这般毒手!” 胡子玉目中精光流转,突地右掌一扬,掌中短戟,竟自脱手飞出,只听“铮”地一声巨响,火花并射,这柄精钢短戟,竟亦自穿石而入,朝头深没石内,却留下尺许一截戟杆,犹在石外不住颤抖!“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目光动处,面色越发阴沉,皱眉半晌,方自长叹了一声,缓缓道:“我虽素知‘八臂二郎’之名,但与此人却无交情,只知他手下颇硬,囊中独门暗器‘穿杨神朝’,双手连发,连珠不绝,更有特别的手法,特别的准头,是以才有‘八臂’之称,不知他内家气劲,竟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语声微顿,手指没人石壁以内的“穿扬神戟”,又自沉声说道:“你看,我以八成功力发出的这枝短朝,没入石壁,不过才只四寸至五寸之间而已,而此人在刹那间,发出的十六只短戟,只只贯人咽喉,而且入石亦有四寸余,这准头尚且不去说它,单论功力、气劲,不但非我能及,只怕在当今武林中,亦是屈指难数的了!” 许狂夫双眉深皱,沉思半晌,突地身形微扭,闪电般向这地洞尽头处窜去。 洞口尽头处,石顶虽逐渐高起,但离地亦只一丈三、四,平若镜面,一道钟乳结成的樱略流苏,宛如天花宝幔一般,自洞顶垂下,被火光一映,只觉精光闪映,纫彩流田,眩人心目! 钟乳西侧,各有一道仪容人过的通道,许狂夫身形徽闪,便已掠出。眨眼之间,但见漫天夕阳彩霞,伴着依依山风,扑面而来。 洞内仿佛山穷水尽,转出洞外,便又柳暗花明,四面危蜂央峙中,竟是一片平阳之地,劳革漫漫,好花正开,迎面一峰巍然,绝壁矗立,势若霞裘,秀山层峦,罩络群山之表,无数事台楼阁,依山而建,一眼望去,但见曲檄飞台,缨峦带阜,为夕阳一映,更是金碧辉煌,耀人眼目,一道火红砖墙,自左而右,围楼而建,许狂夫目光四转,脚下不停,胡子玉紧随身后,只见他身形方自掠人庄门,脚步突地一顿,“呛啷”一声,手中精钢短朝,笔直地落在庄门之前石阶以上!“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目光望处,便知道“它鹰山庄”之内,必定又出了什么惊人诧事!身形微伏,哩地掠入,但目光一转之下,这位索来足智多谋,深沉机警的“铁扇赛诸葛”,亦不禁心头一凛,血脉凝结,身形为之候然顿住! 时已黄昏,夕阳如血! 漫天夕阳影映之下,这“飞鹰山庆”大厅前的前院以内,竟然亦是一片血光!面就在这满地鲜血之上的景象,更令铁石人亦不禁为之心寒掩目。 数十个发髻蓬乱、鲜血淋漓的头颅,在这一片血光的山石地上,整整齐齐排列出四个见之心悸、闻之鼻酸的大字!“欺人者死!” 一时之间,许狂夫及胡子玉二人,但觉心胸之间,鲜血翻腾,又被一方巨石,当喉堵住! 良久良久,许狂夫突地大喝一声:“袭二哥!”闯入大厅。 胡子五呆立当地,只听许狂夫大喝之声,在这一片亭台庄院以内,由近而远,自远而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急绕一周,然后大厅厅门,“砰”地一声,四散震落,许狂夫身形迟滞,脚下有如拖着千斤重链,一步一步地自厅内走出,漫天夕阳,将他的身影,长长的印在地上,就在这刹那之间,他似乎老了许多! 胡子玉面寒如水,眉峰紧皱,心中仍抱万一的希望,沉声问道:“里面可还有人?” 许狂夫缓缓抬目,茫然摇头,他两人方才都不敢细辨地上这些。头颅的面目,直到此刻,方自硬起心肠,垂目望去。 只见这一片头颅,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个个面带惊恐、怨恨之色,胡子玉独目一闪,浑身一寒,垂目颤声道:“欺字头上,便是袭二弟!” 许狂夫缓缓走前两步,缓缓走落厅前石阶,缓缓走落满地血泊之中,口中喃喃低语道: “袭二哥……袭二哥……你……你死得……好惨……” 双膝一软,“卟”地跪在地上,仰首道:“胡四哥,你我与裘二哥是多年知交,我…… 我们要为他报仇!” 胡子五目光凛如冰雪,满口钢牙,更是咬得吱吱作响,厉声道:“裘老二一身卓绝武功,他家中老幼,武功亦都不弱,难道那‘八臂二郎’真有通天本事,但凭一人之力,便能将他一家数十口杀得干干净净!” 许狂夫长叹一声,目光徽一开围,突地一跃而起,立至“欺”字头前,凝目半晌,沉声道:“此事不是杨钦戈所为!死的亦不止袭二哥一家人。” 胡子玉双眉一剔,脱口道:“此话怎讲?” 许狂夫颤巍巍伸出手指,往“欺”字左旁一点,沉声又道: “裘二哥右侧一人,便是‘八臂二郎’杨铁戈,再下一人,那就是‘长剑飞虹’尉迟平!唉,尉迟兄须发皆白……唉!再下一人,乃是闽中侠盗,‘鬼影子’唐多智……唉,那边还有‘飞鸿’詹文,‘峻山双剑’焦氏昆仲,唉,他兄弟两人,一母双胞,是同日同时而生,想不到竟同日同时而死……再下面便还有‘五虎断门刀’的彭天奇,他……” 他每指一人便自瞩目长叹一声,说到这里,语声突顿,抬目道:“彭天奇的成名兵刃,便是刃薄脊厚,山下小店桌上之刀痕,想必便是此人所留,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半年以前,在洞庭之滨,还见到他与焦氏昆仲邀游于水色烟波之间,想不到今日再见,他们竟已作古!”胡子玉一直目光凝注,全神倾听,面色越发阴沉,说道:“这些人我虽不尽相识,但却知俱是武林中扬名立万的人物,当今武林之中,是谁有如此毒辣的心肠,凶狠的手段,能将这些人同时杀却?他为的又是什么?先前我还当杨铁戈乃是主脑之人,如今更是茫无头绪,只可借只可借……你我来迟一步,致令袭二弟抱恨终生,连凶手是谁,都无法查究!” 拾目望处,厅前檐下,结彩张灯,悬红挂绿,正是一派富贵荣华的景象,但地上血流遍地,凄惨绝伦,却又令人不忍卒睹,这“飞鹰”袭逸,少年出生入死,到晚年闯出这一片基业,想不到在自己独生爱女年方及升,柬邀相知,共庆爱女生辰之际,不但全家上下数十日老幼一齐被人以惨绝人寰的毒辣手段杀死!而且还令得不远万里而来的知交良友,也含冤莫白地惨遭毒手! 空山寂寂,暮风中已有寒意,这“飞鹰山庄”之内,是一片红!血红! 漫天夕阳彩霞,其红如血!与地上鲜血相映,就连厅前檐下的扎彩红灯,似乎也被映得泛出一片鲜红血色! 胡子玉、许狂夫默默相对,两相无言,纵是绝顶智慧、绝大勇气之人,倘若遇着这般惨绝人寰,离奇诡异,凶残到了极处的无头惨案,只怕也只得无言束手,更何况惨死之人又是自己的知交良友。 亦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晚霞渐退,夜色渐浓,胡子玉长叹沉声道:“袭二弟惨死,复仇之任,你我已责无穷贷,但此刻你我先当将这些尸身掩埋……” 语声未了,突地一声阴恻侧笑之声,顺着夜风传来,胡、许二人心头一凛,拧身错步,方待喝问,却听到一个其冷彻骨、几乎不似发自人类的语声,一字一字地说道;“好毒的心肠!好狠的手段!” 第一字语声犹在墙外,语声未了,一股寒风,夹杂着十数点银星,已自有如漫天花雨一般,向胡许二人劈面袭来!“铣扇赛诸葛”胡子玉大喝一声,随手一抖,掌中早巴熄灭多时的“七巧人折”奇形钢筒,划起一片乌光,遮身护面,右掌斜推,呼地一声,带起一股掌风,闪电般向外推出,“神钩铁掌”许狂夫更是双掌齐扬,这位以“铁掌”闻名江湖的武林健者,掌上功力,端的是不同凡响,只见掌风如山,风声呼呼,那十数点银星来势虽急,但不等近身,便已被震出一丈开外! 胡子玉不等敌踪现身,便已大喝一声:“朋友留步!” 肩头微晃,灰鹤凌空般扑向墙外,这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身手果有过人之处,就只这肩头微晃之间,手中便已多了一柄通体乌黑、隐泛精光的奇形折扇。 哪知他身形方自凌空,墙外亦自闪电般掠入一条淡黄人影,一面冷笑道:“谁还走了不成!” 迎面向胡子玉拣来,人未近身,掌风已至,一双铁掌,左击前胸,有击下腹,掌至中途,突地掌势一圈,变掌为抓,左掌抓向了胡子玉一招击来的右腕,右掌五指箕张,却疾快地点向胡子工面前“闻香”、“四白”、“地仓”三处大穴! 凌空变招,不但快如闪电,而且招式之奇诡精妙,认穴之稳准狠辣,更足以惊世骇俗。 胡子玉真气将竭,眼看避无可避,突地长啸一声,左腕一拧,掌中火折铁筒,斜斜挑起,疾地点向对方右掌关节之处的“曲池”大穴!右掌铁扇,微一回伸,却原式不动地向对方肋下点去。 就只这刹那之间,两人身形凌空,却已各自换了三招,招招惧是一发千钧,险上加险,便连在一旁俯望,无法插手的“神钩铁掌”许狂夫,亦自看得心头颤动,掌心捏出一把冷汗! 三招一换,两人心头俱都为之一惊:“此人好俊的身手!” 身形微拧,斜斜飘落,脚尖方才点地,便齐地拧身望去,刹那之时,这两人竟又齐地惊呼一声:“竟然是你!” 许狂夫目光转处,只见自墙外掠入之人,长发披肩,上身黄衫,身躯却宛如风中之竹,枯瘦无比,只村得那件黄麻长衫,更见肥大,装束打扮,虽极丑怪,但仔细一看,面容却极清秀,顾盼之间,目光宛如利剪,许狂夫虽与此人素未谋面,但是江湖传闻,却已经听得极多,此刻一眼之下,便不禁脱口惊呼:“欧阳老怪!” 暮色苍茫之中,只见这僻居“昆仑”绝顶,脾气怪到绝顶,武林中人闻名色变、喜怒无常、善恶不定的“欧阳者怪”欧阳独霸。一声惊呼之后,突地仰天长笑起来,一面大笑着道:“我当是谁,原来‘赛诸葛’胡老四,一别二十年,故人无恙,真叫老夫高兴得很。” 语声微顿,笑容突地尽敛,面容之上,便再无半分半毫笑意,目光有如厉电般在地上人头之上一转,冷冷接道:“除了你胡老四之外,只怕别人再也没有如此毒辣的手段!” “铁扇赛诸葛”胡子玉自见此人之后,一直凝神卓立,面目冷然,“欧阳老怪”的狂笑冷语,他却似俱都没有听见,直到此刻,方自冷冷一笑道:“除了我胡老四外,只怕还有一人手段也有如此毒辣!”“欧阳老怪”突又仰天长笑道:“不错,不错,除了你胡老四外,还有一人,便是我欧阳独霸!” 他忽而狂笑,忽而顿佐,笑时有如乞丐拾金,怨妇得偶,纵情欢乐,难以描述;笑声一顿,面目之生冷,又有如厉载玄冰,阎罗铁面,阴森冷酷,无法形容。 许狂夫全神待敌,凝目旁观,心中方自暗叹:“这欧阳老怪当真是人如其名,怪到极处!” 却听胡子玉冷笑一声,又自缓缓说道:“这种惨绝人震之事,若非我胡老四所为,除了你欧阳老怪以外,想必便再无别人,有此辣手!”“欧阳老怪”闻言似乎微微一愕,目光又自一转,亦自缓缓说道:“无论此事为何人所为,俱与我欧阳独霸无关,胡老四你大可放心,我既不会代姓袭的来向你寻仇,更无闹情将此事传扬,只要你将‘拈花玉手’借我一用,不但我今日拍手便定,而且在一年之后,我必将此物归还,还有些须好处,报答于你,如若不然,二十年前你我那场没有打成的架,今日少不得要动动手了!” 胡子玉本自奇怪,这甚少露面江湖的“欧阳老怪”,怎会到这“飞鹰山庄”中来,是以方自疑心他是此事凶手,行凶之后,潜伏一旁,此刻又来乱人耳目,但是听了他这一番言语后,心中便已恍然,冷笑道:“原来阁下是为了‘拈花玉手’,方自来到这幕阜山中的!” “欧阳老怪”纵声笑道:“除了‘拈花工手’之外,还有什么能引得动我欧阳独霸。” 胡子玉冷冷道:“你东西要得不错,地方却已走错,你既说此间惨案,非你所为,念在你身份地位,我也姑且相信,但‘飞鹰山庄’并非你该来之处,九华山中的‘丹桂山庄’,方是你应去之地,话已说完,你要走便请,如若要动动手,打打仗,哼哼!我胡老四虽然不才,也可奉陪!” 语声一了,独目一翻,仰天而望,再也不望那“欧阳者怪”一眼,哪知“欧阳老怪”竟又突地仰天长笑起来,大笑着道:“我不但东西未要错,地方更未走错!只是你的话却说得错了!” 胡子玉、许狂夫齐地一愕,齐声脱口道:“怎地错了?”“欧阳老怪”笑声未绝,接道:“江湖中,人人俱道那‘拈在玉手’已被公冶老儿所得,八月中秋,还要巴巴地赶去参加什么‘丹桂飘香,赏月大会’,又有几人知道,公冶老儿那件‘拈花玉手’,只是欺人之物!” 胡、许二人,面色齐变,却听这“欧阳老怪”狂笑着又自接道:“只是公孙老儿虽然骗人,却还情有可原,只因他这番也是上了别人的当。” 胡子玉变色问道:“骗他之人,难道便是‘飞鹰’裘逸么?”“欧阳老怪”极其得意地哈哈笑道:“公冶老儿虽然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花了许多心血,所得的一只‘拈花五手’,不过只是一件一文不值的废品,真的却叫这姓袭的不费欧灰之力,垂手而得,而且得的太太平平,安稳已极,只是……” 他又自得意地狂笑数声,接道:“这姓袭的骗得过公冶老儿,骗得过天下武林中人,却骗不过我欧阳独霸。” 仰天狂笑了数声,目光突然一转,闪电般掠向胡子玉,笑声又自突顿,语声自也又变得生冷已极地说道:“只是我欧阳独霸千虑亦有一失,想不到还有人知道此中秘密,竟先我一步,来到此间,更想不到此人竟是你胡老四!” 滔滔不绝,说到此处,见胡子玉面上阵阴阵晴,时青时白,独目怒张,眉峰早已皱做一处,突也纵声狂笑起来,道:“我明白!我明白了!” 笑声凄厉,高亢入云,宛如三峡孩啼,又像是夜半枭鸣。 这突来的厉声狂笑,使得“欧阳老怪”、“神钩铁掌”都不禁为之一愕,只听他笑声渐弱渐徽,终归寂静,许狂夫心念默转,竟也狂笑道:“我也明白了!我也明白了!”“欧阳老怪”双眉一扬,诧声道:“胡老四,你明白了什么?”“铁肩赛诸葛”胡子王笑声顿后,竟自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明白了此间这惨案之原凶,既不是我胡子玉,亦不是你欧阳独霸!” 语声微顿,不等“欧阳老怪”诧声相询,便又自仰天叹道:“好毒呀好毒!好狠呀好狠!纵然袭逸对你不住,他全家大小数十口与你又有何冤仇?纵然袭逸骗过了你,这些武林豪客与此事又有何关系?!你又何苦将他们刀刀斩尽,个个诛绝!袭二弟呀袭二弟,我胡子王若不替你报此冤仇,非为人也!” 说到后来,语声已自变得慷慨激昂,截金断铁!“欧阳老怪”目光一转,缓缓接口问道:“此人是谁?难道便是那公冶老儿?” 胡子玉厉声道:“不错!这残忍毒狠的冷血凶手,定然便是那满口仁义道德的公冶拙!” 微拾掌中铁扇,向地上那“欺人者死”四宇一指,恨声又道:“公冶拙虽然自言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但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有谁不知当今两大河岸、长江南北的黑道绿林人物,大半都是九华‘丹佳山庄’的门下,以他之为人,知道自己受骗之后,怎肯善罢干休,自便要赶到这‘飞鹰山庄’来寻仇泄恨,离去之时,还摆下这个血宇,藉以扬武示威!” “欧阳老怪”凝神倾听,不住额首,突又仰天笑道:“不错!不错!人道你胡老四之能,不亚昔年诸葛孔明,今日一见,果然有些道理,如此看来,‘拈花玉手’,想必真的到了公冶老儿手中,八月中秋那‘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看来少不得我也要去走一遭了!” 语声方了,黄衫大袖微徽一拂,枯瘦顾长的身躯,便已飘然掠至墙外! 胡子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嘴角徽微泛起一丝冷峭的笑容,俯首沉思半晌,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怀中的“夺命黄蜂”与“驻颜丹”两件异宝,突地侧顾许狂夫道: “那‘拈花玉手’,隐没已有多年,此次怎会为公冶拙所得?经过详情,你丝毫未曾对我言及,又怎会与袭二弟有关?你亦未盲及,此事其中想必大有溪晓,不知你是否知道?” 许狂夫微一沉吟,道:“自从‘天香仙子’亡故以后,‘驻颜丹’、‘夺命黄烽’、‘拈花玉手’,这三件异宝的下落,人言人殊,谁也不知真相,直到半年以前,江湖中方自有人传言,‘夺命黄蜂’与‘驻颜丹’,已人‘东川三恶’手中,至于他们得宝的经过,却仍无人知道。” 语声微顿,缓缓又道:“而‘三绝先生’公冶拙怎么得到‘拈花玉手’之事,武林中却是无人不知!原来‘拈花五手’之所以隐没多年,竟是落人近年来已逐渐衰微而极少走动江湖的‘长白剑派’当今掌门人‘落英神剑’谢一奇手中!” 胡子玉双眉微皱,诧声问道:“谢一奇得此异宝以后,自然秘而不宣,是以江湖中无人知晓,那‘三绝先生’公冶拙却又有何神通,能将之据为已有?” 许狂夫微喟一声道:“‘长白剑派’近年人材凋零,虽有‘九大剑派’之名,而无‘九大剑源’之实,年前又偏偏遇着三件极为棘手的困难之事,‘长白剑派’自身无法解决,便想求助于人,但‘长自剑派’久在关外,与‘中原’、‘江南’武林同道,素无交往,纵有一二相知,却无解此难题之力,是以‘落英神剑’谢一奇只得扬言天下,无论是谁,只要能助‘长自剑源’渡此难关,便以‘拈花玉手’相田,他虽未曾将是何难关说出,但‘拈花玉手’委实太过诱人,是以武林中人闻讯之后,自问稍具身手的,莫不想到长自山去试试运气。” 他微一歇气,又遭:“哪知等到这些人赶到关外‘长自山’时,‘落英神剑’却当众宣盲,‘长白刨源’所遇难关,已在‘三绝先生’公冶拙相助之下,安然渡过,是以‘拈花玉手’,自也被‘三绝先生’,携返九华,武林中人乘兴而来,至此只得败兴而归!” 许狂夫说到这,眉峰微皱,又道:“那‘三绝先生’得到此物后,便有‘丹桂飘香赏月大会’之仪,但此物又怎会与袭二哥有关,却委实令人不解!” 胡子玉俯首沉吟半晌,突地双眉一扬,似是心中突有所悟地说道:“那‘落英神剑’谢一奇是否有一师弟,便是昔年人称‘自鹰’的自冲天?” 许狂夫目光一转,突地以手击额,亦自恍然而悟地说道:“是了,是了,这‘白鹰’白冲天,虽自十五年前,侍技骄人,被‘崆峒三剑’,挑去脚筋,以致终生变做废人以后,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但人却未死,想必便是与师兄‘落英神剑’佐在一处,此次有关‘拈花玉手’之事,他自也知道。” 胡子玉接口说道:“而这‘白鹰’白冲天,未曾残废以前,与袭二弟本是知交,武林中当时还有‘南北双鹰’之称,想必近年来他两人亦有来往,是以此次之事,袭二弟想必早就从自冲天口中知道,只是‘长白刨派’所遇那三件困难之事,非袭二弟力量所能解决,于是袭二弟便找到了武林中素有‘能人’之称的‘三绝先生’公冶拙,甚至这三件难事,其中有一、二件非得公冶拙出手便不能解决亦未可知,公冶拙闻及‘拈花玉手’,自也乐于相助,哪知成功之后,袭二弟与自冲天计议之下,却以废品相赠,等到‘三绝先生’发现真相,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了!” 语声微顿,长叹千声,又道:“但袭二弟呀褒二弟。你难道不知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句话,你若得不到‘拈花五手’,你我兄弟今日岂非正在把臂观晤,持杯叙阔,而此刻幽明异途,你老哥哥再想见你一面,都不能够了!” 语声苍凉,言之侧然。 许狂夫见他方才分析事理,有如亲眼目睹一般,不禁大为叹服,等到胡子玉感慨发完,便忍不住一挑拇指,脱口赞道:“胡四哥你方才推论的一番事理,当真不逊于诸葛神算,依小弟所见,此事纵然不尽如此,但也绝不会相去太远!只是……” 他语声顿处,突也长叹一声,接道:“想不到事情演变,竟然复杂至此,看来这次除了‘欧阳老怪’之外,或许还有不少异人高手,要来参与此事,胡四哥想得那‘拈花玉手”,只怕已无你我先前料想的那般容易了!” 胡子五微微一笑,缓缓抬首,仰视无尽苍弯,沉声说道:“贤弟你又错了!” 语声一顿,笑着转口说道:“你我袭二弟相交一场,好歹也不能令他的尸体身首异处,暴于山风烈日之下,掩埋之后,却要在八月中秋以前赶到九华山去,只要无什么变化,那‘拈花玉手’,八成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许狂夫见他将这件本已极为困难、此刻更加难上十倍之事,竟说得如此容易;仿佛一到九华山的“丹桂山庄”,“拈花玉手”,便可垂手而得,虽然满心狐疑,也不便相询。 两人寻得“飞鹰”裘逸的尸身,将之与头颅并在一处,与其他的头颅尸身一齐掩埋之后,已是第二日清晨时分,这其间他两人似又觉得有些异处,便是这些尸身头颅之中,似无一人的年龄、装束,与“飞鹰”袭逸的爱女符合,但他两人心中各各有事,谁也没有将这件并无重大关系之事,放在心上! 约莫一月以后,朝阳方升,万道金芒,映得十里江流,幻做一片金黄。 一条乌篷江船,放掉东来,将至大通,舱中突地传出微带苍老沉郁的清朗口音,曼声吟道:“点点风帆点点鸦,风帆点点点天涯;大江一泻三千里,翻出云间九朵花!” 诗声易畏之中,一个灰袍砂目赃足的老人“铁肩赛诸葛”胡子玉,缓步自舱中走出,卓立船头,回首笑道:“此刻朝晕初起,江上九华,正是千古绝景,贤弟你该暂放心头事,出来随我一赏这自古骚人墨客吟咏不绝的美景!” 第二章 节中有节枝外有枝 这一月以来许狂夫惦念良友深仇,又忧心江湖风云,总是双眉带忧,愁怀不展!但胡子玉却似早有成竹在胸,怡然自安,许狂夫有时忍不住出言相询,胡子玉却都含笑不答,最多淡淡说声:“到时自知。” 许狂夫虽知他这位胡四哥多谋足智,胸中自有“诸葛”妙计,“卧龙”神算,但若教他也似这般宽心大放,却无法做到。 此刻听到胡子玉在舱外相晚,他虽无这份闲情逸致,却不得不步出舱来,目光一转,只见朝晖之中,九华群山,宛如九朵莲花瓣一般,簇开在云间天表,晨雾朝霞,掩映于群山之间,又似轻波荡漾笑蕖,临风摇曳,吹送一片天香! 许狂夫心中纵有万千心事,见着这般美景,胸怀亦不禁为之一敞。 但听胡子玉微微笑道:“九华山唐时以前,本无籍藉之名,但诗仙李白一道千古绝唱‘江上望九华’,却将华山唱得天下闻名!” 许狂夫侧目笑道:“小弟与胡四哥十年阔别之后,想不到胡四哥变得这般风雅起来,老实说,有关这些骚人墨客的遗风韵迹,小弟实在是丝毫不知。” 胡子玉微喟一声,放眼千里江波,不胜感慨万千地说道:“这十年来,我由极盛而归于淡泊,起初实觉难以忍受,但后来心情逐渐平静,大半是因读书之功,唉只是老骥伏枥,其志仍在千里,看来我之一生,也只有生为武林人,死做武林鬼了!” 许狂夫仔细体味“生为武林人,死为武林鬼”这两句话,一时之间,亦不禁为之感慨丛生,唏嘘不已。 默然良久,胡子玉突又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做人之时尚多,做鬼之时尚远,乘这有生之年,我好歹也得将一些未完心愿了却,并做几件足以留名后世之事,方不负父母生我,天地养我,贤弟,你说可是?” 话声顿处,独目之中,又隐射精光,许狂夫知道他胸中豪气又生,亦自微微一笑,方待答话,却听一阵歌声,由江波深处,隐隐传来,“……劝君杯到莫须辞,生平唯酒我相知,钓诗扫愁须何物?碧酒金尊对饮时,但能一醉真吾友,英雄高杰我不识……” 许狂夫面色微变,与胡子玉互换一个眼色,只见歌声渐近,水波深处,早自缓缓摇来一只无篷渔舟,一人箕踞船头,正自捧着一只朱红葫芦,仰首狂饮,正是幕阜山下所见,那高歌漫步的落拓道入。 两船相隔,虽还有数十文之遥,但晨雾已退,江面空阔,加以胡、许二人之目力,又大异常人,是以望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齐地一动。 就在这刹那之间,又有一艘双桅江船,破浪而来,虽是逆风而行,但船行却极迅快,眨眼之间,便已到了那落拓道人所乘渔舟之侧,江船船首,并肩立着两个锦衣大汉,口中吆喝一声,船上水手一齐停桨摆溜,于是船行突缓,立在左侧的紫缎锦衣大汉,竟在这两船相交之际。上撩衫脚。身形微拧,“嗖”地掠至那只无篷渔岛之上。 胡、许两人见到此人轻功竟有如此不凡造诣,心中不禁暗吃一惊,要知道江面行船,流动不息,是以在江面之上施展轻功,落脚之处,便极难拿捏得准,那无篷渔舟船身不大,更是极难受力,而这紫缎锦衣汉子,竟能在这般情况下,拣上渔舟,而渔舟仅微微一晃,这份轻功,当真少见! 只见这紫衫汉子身形一落渔舟之上,竟立刻向那落拓道人躬身一礼,沉声说了两三句话,因相隔仍远,悟声矣乃,加以语声极轻,是以胡、许二人,未曾听到! 只听那落拓道人却扬声笑道:“孙二爷,你少开玩笑,区区在下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讨酒讨饭还来不及,哪有这份闹情逸致,去赏月亮。” 就只这几句话工夫,胡、许二人所乘之乌篷江船,与来船距离,已变得只有短短十数文,那落拓道人语声一了,竟自似笑非笑、有意无意地向二人瞟了一眼,突又扬声笑道: “孙二爷,我说你弄错人了,要去赏月的英雄豪杰,正坐在那边船上,你跑来缠着我,一文不名的要饭道士作甚?” 胡、许二人齐地一愕,只见那紫衫汉子以及独自立在双桅大船之上的锦衣大汉,目光果然一齐向自己瞟来,四人目光相接,那紫衫汉子突地惊呼一声:“胡老前辈,许大侠!” 刷地身躯一拧,双臂微分,立时便又拣回大船之上,大呼道:“转舵!” 又自呼道:“那边船家请将船靠过来。” 胡、许二人,见这身手极高的紫衫汉子,不但认得自己,而且执礼甚恭,不禁凝目打量。只见此人身躯魁伟,浓眉大眼,狮鼻阔口,生像极为英武,但自己却不认得,心中方自大奇。 却听那落拓道人仰天一阵大笑,说道:“幸好阁下倒还识得高人,如若不然,我这要饭道士无法消受阁下的雅意!” 举起朱红葫芦,又自仰首痛饮几口内中美酒,拍膝高歌道: “但求能饮一杯酒,我于世事无所求,劝君且将名利忘,忘却名利便无愁!” 歌声悠悠,随风飘于江上,而这艘无篷渔舟,便也在歌声四散之中,飘然去远! 两船船夫,俱是久走江面的水上男儿,是以片刻之间,便已并排靠拢,那紫衫汉子果又极其轻灵巧快地掠至胡、许二人所乘江船之上,躬身施礼道:“小子孙正,拜见两位前辈大驾。” 胡、许二人,连忙还礼,但心中独自狐疑,不知道这汉子是何许人也,却见他微笑又道: “十余年前,小于跟随家师,曾在岳阳楼头,见过两位前辈一面,前辈风范,一直深存脑际,不想今日有幸,又见侠驾!” 胡子五心念一动,恍然道:“令师莫非是‘三江渔隐’袁大侠么?多年未见,令师可好!” 孙正垂首道:“家师仙去,已有七年!” 胡子玉失声一叹道: “老夫十年末涉江湖,不想故人竟已先我而去,昔年岳阳楼头,孙世兄似还只在鬓龄,想不到今日竟已英发至此,是以老夫未敢相认,唉!年老昏庸,还望孙世兄多多想罪!” 许狂夫亦自想起此人便是昔年水上大豪“三江渔隐”的唯一传人,但见他似与“赏月大会”有所关连,又自不解,相询之下,才知道自从“三江渔隐”故去以后,孙正竟亦被“三绝先生”收罗,而此刻正担负“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迎宾之责。 胡、许二人,本是专程赴会而来,闻言自然大喜,便打发了自己所乘之船回去,同登双桅江船。 江湖回舵,转赴大通,路上寒瞳叙阔已罢,胡子玉忍不住又自问起那高歌伴狂的落拓道人的来历,这才知道那人虽然身穿道装,却正是“穷家帮中”的特出奇人“酒丐”施楠的的的! 原来“三绝先生”公冶拙,为了这“丹桂飘香赏月大会”,早已在大通设下迎宾之处,江湖中稍有头脸之人前来赴会,只要在这迎宾之处投柬留名,便有专人接待上山! 那“酒丐”施核,虽未投柬留名,但却跑到迎宾之处门曰,救作悠闲地徘徊倘样,孙正负有迎宾之责,见到这种极负盛名的武挤商人,自然慌忙出迎,“酒丐”施捕却也并不招绝,含笑随人,大吃了一顿孙正为之特设的丰富酒筵,又理了满满一葫芦美酒,便在迎宾之处,倒头大睡。 孙正知道这般武林异人,行进大都类此,是以并不在意,哪知今日天一破晓,“酒丐” 施楠竟不声不响地不辞而别。 孙正年纪虽轻,行事却极慎重,是以才会源为迎宾之人,见状只当自己有失礼之处,是以即刻乘船追出,却不想竟误打误撞地遇着“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以及“神钩铁掌”许狂夫! 孙正详细地将此中始末全然道出,江船已临大通,众人弃舟登岸,不经宾馆,迳直上山! 九华诸峰之中,无论灵秀、雄奇,均以山势权极的笔架峰为最。“三绝先生”公冶拙,少年时本是名满京华的九城才子,壮年之后,喜爱九华风物灵秀,方在这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定居,而“丹桂山庄”,便是建在笔架峰山颓之上! 固有孙正带路,自然驾熟车轻,加以众人均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轻功造诣,不但登堂人室,且已炉火纯青!孙正跟在胡子五、许狂犬这两个前辈奇人之后,虽觉稍为吃力,但胡、许两人,仅只施出六分功力,是以也能勉强跟上。 经化成寺,观凤凰松,过了冬小洞,登万丈云梯,黄昏时分,便已到了笔架峰巅,远远便巴望见一片亭台楼阁,建于山巅烟云飘渺之间,望去直如神仙楼阁一般,无论形势气慨,惧在幕阜山中的“飞四山庆”之上! 胡、许二人,知道这等宅院,不知要化多少人、物力方能建成,他二人虽对公冶拙不满,但此刻亦不禁为之赞叹! 远看庄前,原是一片坦途,但到了近前,方自发现竟有数十块高与人齐的山石,参差错落,林列庄前,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是隐含玄机,暗合奇门,“铁扇赛诸葛”胡子玉既有“诺葛”之名,目光一转,便已了然于胸,但却故作茫然,毫不在意地便往“死门”之内走去! 孙正果然惊呼一声:“老前辈止步!” 胡子玉愕然回首,孙正陪笑引至“生门”,许狂夫知道他这位胡四哥胸中所学,见他这般做作,心中不禁暗笑。 到了此间,众人身形已缓,方自走出数步,忽地“铮”然金锣一响,孙正含笑道: “庄主已然亲自出迎两位前辈大驾!” 语声未了,一阵朗朗笑声,已自传来,前面山石之后,缓步转出一个轻袍峨冠、面容清理、身形顾长、年通知命的长髯老人来,神态极其从容地长身一揖,朗声笑道: “胡大侠小隐江湖,暂别低世,享了似有十年清福,好教公冶拙羡煞!” 吐语清雅,神态飘逸,若非眼见,谁也不会想到,武林中闻之色变,当今黑道第一奇人“三绝先生”公治拙,竟会是这样一个侗询儒者!“钦扇赛诸葛”胡子玉哈哈一笑道:“胡子玉遍体俗骨,满身孽债,纵然逃世,亦是不得已耳,哪似公冶拙先生经年居于神仙楼阁,远离十丈红尘,这般逍遥自在!” 公冶拙朗声大笑,又与许狂夫见礼已毕,把臂肃客,许狂夫心切良友深仇,无胡子玉如此涵养功深,只是极为冷淡地略作招呼,竟连寒喧一语俱无,便面含玲笑地随众人走入! 厅堂虽大,但桌椅摆设,却极疏落有致,全然似诗礼传家,钟鸣鼎食的书香巨宅,哪里像啸傲江湖的绿林枭雄的忠义大堂!一胡子玉与公冶拙虽有一面之交,但到此“丹桂山庄” 却是首度,心中不禁暗赞,这“三绝先生”的胸中丘壑,端的迥异凡俗! 寒喧数语,胡子五方待转入正题,公冶拙突地含笑说道: “‘丹接飘香赏月大会’,距今召整整还有八日,两位先众而来,难道还有什么其他见教么?” 胡子五还未答话,许狂夫已自冷笑道:“正是!” 公冶拙哈哈笑道:“公冶拙斗胆猜上一猜,两位此来,虽非为的‘赏月大会’,却仍为了‘拈在玉手’!” 胡子玉微打眼色,止住了许狂夫的变色异动,仍自微微含笑地道: “胡子玉久闻‘拈花五手’诸般妙用,提早前来,不过仅想见识一下而已,不知公冶庄主可否让在下等一开眼界!” 公冶拙朗笑道:“别人若有此意,公冶拙倒要考虑考虑,但胡大侠么,哈哈” 双掌一拍,回首道:“陕去通知少庄主,将那‘拈花五手’火速取来!” 一人座命而去,片刻之间厅后便已快步走出一个剑眉星目、面如冠王,但双眉之间,却隐含玲削之意的锦衣少年来,双手接一方外扎紫色锦缎、约有一尺见方的玉盒! 许狂夫知道这位锦衣少年,便是近年来已自名传江湖的后起之秀,也就是“三绝先生” 的爱徒、养子,“玉面追魂银燕”公冶勤!不禁略多打量几眼,公冶拙早已命之向胡、许二人见礼,又道:“江湖中但知这‘拈花玉手’有诸般妙用,胡大侠自必知道,此物的诸般妙用,究竟是些什么!” 胡子玉目光灼灼,凝目这紫缎玉盘之上,闻言微笑说道:“分水辟火,香镇蛇虫,此物在掌,暗器无功,这诸般妙用,但得其一,便已足够称为人间罕有、百年难睹的武林异宝了!” 公冶拙一持长髯,朗笑额首说道:“胡大侠确是通人!” 自公冶勤手中,极其小心地接过那紫缎玉盘,并向公冶勤微作一个眼色,公冶勤当即快步而出,公冶拙却仔仔细细地打开紫缎,启开五盒,双手取出一只通体莹白,精致生光,乍看似玉,细看却又非玉、拇指、食指微曲,其余三指较直,不知究竟是何物所制的武林异室,“拈花玉手”来! 胡子玉、许狂夫眼前但觉一亮,一阵异香扑鼻而来,虽然城府深沉,面上也不禁微微变色,而此刻公冶勤又自走人,腰畔却多了只豹皮镖囊,身后并跟人四个黑衣劲装大汉,其中两人手中抬着一盆熊熊炉火,另两人手中却抢着一缸清水,放于厅中地上! 公冶拙目光一转,微笑道:“胡、许两位大侠,且看‘拈花五手’妙用!” 突地离座而起,手持“拈花玉手”,缓步走至那盆燃烧正烈,远远已觉火势灼人的炉火之前,说也奇怪,他身形每近炉火一步,火势便以减弱一分,等到他掌中“拈花玉手”,缓缓向炉火伸去,那熊熊火焰,竟突地向两旁一分,距离“拈花玉手”至少两尺开外,公冶拙手掌一晃动,但听“叶”地一声,火势竞自候然而灭! 胡子玉、许狂夫面面相觑,既惊且奇,却见公冶拙微微一笑,又自走向那满满一缸清水,伸手入缸,缸中清水,立即溢出,公冶拙一笑取出手掌,胡许二人目光注处,却见不但“拈花五手”以上,毫无水迹,竟连公冶拙已自深没入水里的衣袖,亦无一星一点水珠! 这景象委实太过惊人,胡子玉、许狂夫自幼及长,几曾见过这般奇事,几曾见过这般奇物,不禁齐地脱口赞道:“天香异宝,当真不同凡响!” 公冶拙微微一笑,缓缓道:“分水辟火,虽然奇妙,但比之摄金吸铁,暗器无功,却还要稍逊半筹!” 回首又笑道:“勤儿,座上这位‘铁扇赛诸葛’胡老前辈,与‘神钩扶掌’许老前辈,便是暗器高手,许者前辈的‘无风燕尾针’,果是克称当世独步。你且将你那不成气候的一些暗器,在这两位前辈名家之前,献一次五,也请胡、许二位前辈,略为指点你一两手绝世奇功、不传秘技!” 语罢凝神卓立,却将“拈花玉手”,横持胸前,胡许二人,知道公冶拙虽是如此说法,但他的唯一门人养子公冶勤,发放暗器,必有独到身手,只见公冶勤伸手一正腰畔豹囊,抱拳说道:“两位前辈请恕弟子献丑。” 话声未了,身形也未见如何动作,手掌只微微一扬,便有一蓬银星芒雨,暴射而出,接着双掌连扬,脚踩迷踪,身形移动之间,又是数十道银星,有如惊虹掣电一般,去向“三绝先生”公冶拙面门、双肩、前胸、腰肋十数处大穴以上。“三绝先生”公冶拙,仍然面含微笑地动也不动,眼见这数十道银星暗器,已将射在他身上,哪知这些看来去势疾快、激厉已极、方向绝不相同的暗器,到了他身前五尺之处,去势一缓,有如万流归海一般,齐地转向“拈花玉手”飞去!“叮!叮!”一阵微响,那小小一只“拈花玉手”之上,便已密集了数十件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暗器,密密麻麻,前后相黏,有如蚁附腥脑,蜂集花蜜,公冶拙随手一抖,散落遍地! 公冶勤这种能在刹那之间,同时发出数十件不同暗器的手法,因是惊人!但“拈花玉手”的这般奇功妙用却更是令见多识广的胡子五以及许狂夫二人,相顾失色! 公治拙含笑回座,又将“拈花玉手”极其仔细地放于玉盒以内,笑道:“这‘拈花玉手’虽是千载难逢的武林异宝,但公冶拙却无意据为已有,到了‘丹桂飘香赏月大会’正日,两位如能艺服当场,公冶拙便将此物双手奉送!” 胡子玉独目微张,冷冷一笑道:“公冶庄主如此做法,不觉慷慨太过,竟肯将花了不知多少心血气力,又不借染下满手血腥,方自得来的这件武林异宝‘拈花玉手’,双手奉送他人,却教胡子玉难以置信!” 公冶拙面色微沉道:“此话怎讲?” 许狂夫目光一凛,突地长身而起,满面怨毒地厉声说道:“许狂夫此来既非为那‘赏月大会’,更非为这‘拈花玉手’,是为了幕阜山中‘飞鹰山庄’之内无端惨死的数十条冤魂,要向公冶庄主,要点公道!” 公冶拙双眉一剔,亦自厉声道:“许大侠远道而来,公冶拙当倒展相迎,竭诚招待,但许大侠如再说这些令公冶拙听了莫名其妙的狂言乱语,那就莫怪公冶拙要无礼逐客!” 话声微顿,不等许狂夫发言,便又厉声接道:“公冶拙数日以来,未曾离开‘丹佳山庄’一步,‘飞鹰山庄’的惨死冤魂,不但绝无关连,而且毫不知情,许大侠如此血口喷人,为的何理?我公冶拙也要向阁下要点公道!” 许狂夫微微一愕,但瞬即更加愤恨怨毒地朝指厉盲说道:“我许狂夫从不血口喷人,你公冶拙却有欺心之事,‘男儿大丈夫’自做自当,事实倡在,你此刻纵然推诿拖卸事实,又有何用?” 公冶拙大怒之下,怒极反笑,阴沉沉地冷笑一声,沉声道:“什么‘事实’?如何‘俱在’?姓许的你今日若不说个明白,便休想再出‘丹桂山庄’一步!” 许狂夫双拳紧握,钢牙直咬,方待揭穿真相,胡子玉却突地微一摆手,缓缓冷笑说道: “人道‘三绝先生’自出道江湖以来,虽多辣手,但却从无虚言作伪、不可告人之事,今日却叫我胡子玉失望得很,‘飞鹰’袭逸,虽不该以伪易真,相欺于你,但公冶庆主你又何苦为了区区一只‘拈花玉手’,竟将‘飞鹰’袭逸的大小满门,杀得干干净净,更不该将‘八臂二郎’杨铁戈、‘鬼影子’唐多智、‘飞鹞’詹文、‘峻山双刨’这班与此事毫无干系之人,也一并毒手杀死!难道你不怕这班人的良友至亲、同门兄弟,前来寻仇复恨?公冶庆主你纵有绝大势力,极强武功,只怕以你一人之力,也难逃江湖正义,武林公道!” 公冶拙本自双眉剑轩,目光凝厉地凝神倾听,听到后来,面上竟自变得微微含笑,等到胡子玉的话一说完,公冶拙突地仰天长笑起来,许狂夫心头怒火,更加大作,只道公冶拙心事血冷,竟以杀人为乐! 哪知公冶拙笑声一顿,微微含笑说道:“我只道两位不知为了什么,如此义正词严地来责备于我,原来两位是以为我公冶拙在长白山中,着了‘飞鹰’袭逸的道儿,将一只不值一文的废品‘拈花玉手’当做真的,拿了回来,发觉以后,心有不愤,便眼巴巴地跑到幕阜山‘飞鹰山庄’之内,却寻那裘逸泄恨,是以毒手杀了数十条人命!” 许狂夫厉声道:“一点不错,正是此故!”“三绝先生”公冶拙目光一转,突又纵声狂笑地缓缓说道:“两位若是如此想法,未免也将我公冶拙看得太不成材了,公冶拙痴长五十余岁,别的不说,阅历眼光,自信还有几分过人之处,我一生之中,虽绝无欺人之心,但别人若要骗我,却亦非易事!在下自长自山中带回的‘拈花玉手’,千真万确地是昔年天香故物,‘飞鹰’袭逸自以为得计携回‘飞鹰山庄’的那只,才是一文不值的鹰品,我虽然早知他有欺我之心,但未曾说破,更不想与这自作聪明的无知之徒一般见识。” 语声微顿,又道:“闻两位言道,袭逸目前已在幕阜山中无端惨死,公冶拙亦有几分难过,此事与我虽然无关,但公冶拙以情理揣衬,想必是此事机密,不知又被何人泄露出去,那人以为‘飞鹰’袭逸真的得宝,便赶到幕阜山中恃强面夺,井将其一家太小,一齐毒手杀死!江湖中具此身手、有此毒辣之人,屈指细数,不过三、五人而已,两位若要为友复仇雪恨,只要仔细搜寻,假以时日,定然可获真相,查得真凶。两位今日无端寻来,将我痛快琳漓地大骂了一顿,我既已知道事出误会,自不会怪罪两位,但却不免为两位浪费时间、徒耗气力的做法,可惜可叹!” 他以嘲非嘲、似劝非劝,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只弄得胡子玉、许狂夫面面相觑,无言可对,他两人一心以为此事元凶,便是这“三绝先生”公冶拙,哪知此事节中有节,枝外有枝,事情真相之曲折离奇,波谲云诡,竟远出意料之外! 一时之间,大厅中变得异样静寂,呼吸可闻。“三绝先生”公冶拙持须而坐,目光灼灼,面露得色,似乎在静观胡、许二人该如何回话,那知胡子玉默然半晌,突也纵声大笑起来,公冶拙不禁为之一愕,不知此人哪有心情大笑,却听他已笑道:“人道‘三绝先生’名拙实巧,如今一见,果然如此。想那‘飞鹰’裘逸不过是一个武夫,怎会骗得过公冶拙先生,胡子玉此来,实嫌冒昧,但公冶庄主若说是浪费时间,徒耗气力,胡子玉却不敢赞同!” 他此话说得似褒似贬,柔中带刚,公冶拙竟猜不出他话的真意,只得微微一笑,随口道:“胡兄过奖,却教在下好生汗颜。” 胡子玉笑声未佐,接口说道:“公冶庄主领袖江南,‘丹桂山庄’名倾天下,胡子玉能在这风物佳绝的‘丹桂山庄’,见到公冶庆主这般名重当时的一代英雄,已可算是不虚此行;更何况能亲眼见到那天香异宝‘拈花玉手’的诸般妙用,听到公冶庄主亲口说出的那件长白门中的奇闻异事,这怎能算是浪费时间,徒耗气力?” 他这轻描淡写的几句恭维之言,已将他方才尴尬难堪的局面,全部化解,“三绝先生” 公冶拙闻言心中亦不禁暗赞:这才叫姜是越老越辣,就凭胡子玉这几句话,就无怪在江湖中能享如此盛誉! 口中微笑道:“胡兄如此说,更教在下过意不去了!” 转身挥手,立呼摆酒,“铁肩赛诸葛”见状暗笑:“我当你公冶拙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也是禁不得人家捧的。” 面上却作得越发端庄沉着,抱拳谦谢道:“如此骚扰,已是不该,怎敢再劳庆主赐酒。 岂非要教我兄弟……” 公冶韧大笑接口道:“两位远道而来,在下早该摆酒洗尘,而且千万请两位在此盘桓数日,等到‘丹桂飘香赏月大会’过后再定,江湖中人,虽多道公冶拙性情孤僻,但像两位这样的朋友,公‘治拙却是极愿交上一交的。” 胡子玉目光一转,见许狂夫面容之上,似乎微带茫然不解,遂一面暗中向他打了一个眼色,一面哈哈大笑地说道:“庆主既然如此,胡子玉兄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只这短短数句言语之间,酒菜便已备妥,公冶拙拱手肃客,胡子玉含笑落座,又道: “方才公冶庄主所谈‘长白剑派’之事,以及庄主得宝经过,虽已风传江湖,但内中曲折想必仍有许多,不知公冶庆主可否让胡子玉一饱耳福!” 公冶拙含笑为胡、许二人满斟一杯色如琉璃、浓如蜜酿的美酒;并布上一著上好羊羔,方自端起面前酒杯,含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两位有兴,公冶拙自然愿道其详,但请先用上一些酒菜,并容在下先向两位敬一杯洗尘接风之酒!” 仰首干尽杯中美酒,又夹了一块羊羔,细细咀嚼,方自缓缓道:“关外‘长白剑派’,虽然名列天下九大剑派之一,但近年来已人材凋零,这些不待在下多说,两位想必早已知道了。” 胡子玉此刻已连尽两杯美酒,一面连夸酒佳肴美,一面颔首笑道:“略知一二!” 公冶抽一笑又道:“在下少年时虽有关外之事,但与‘长白派’却素无来往,一直到去年花朝节前‘飞鹰’裘逸裘太快,突来寒舍,说是‘长白剑派’已面临灭门危机,要在下本于江湖道义,一伸援手!” 他哈哈大笑数声,浅啜一口美酒,招须又道:“不瞒胡兄说,在下虽非自了汉,也极少过问江湖间事,闻言即不便使袭大侠太过难堪,又不便答应,正自为难之际,却听袭大侠又道,‘径自派’愿将秘藏多年的武林异宝‘拈花玉手’,赠与解围之人。在下考虑良久,才问及‘长白派’所遇困难之事,究竟是什么,如在下能力所及。自无话说,否则亦是无能为力,褒大侠这才将事情始末,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此时正值仲秋,公冶拙说话之间,家丁又端上一大盘数十只热气腾腾、紫金壳的“阳澄大蟹”!胡子玉一面持杯饮酒,一面听公冶拙详细地说出那一段往事,看来似乎已将他之来意完全忘却! 原来“长白剑派”所遇的那三件极为辣手的困难之事,一是“白鹰”白冲天,昔日游侠江湖时所结下的强仇大敌“崆峒三剑”,在联剑将“白鹰”脚筋挑断之际,三剑中的三侠“七灵剑”金振夫助下也中了自冲天一掌,当时虽无甚感觉,事隔多年,金振夫娶妻生子以后,却旧伤复发,而且伤重不治,是以“崆峒三剑”便联结崆峒好手,大举前来长白寻仇,事先递下拜帖,日期梗订在三月初一! 第二件事乃是一直与“长白剑派”不睦的关外马贼“红须帮”,近来出了一个不世的奇才,将本帮治理得强极一时,又见到“长自派”声势衰微,竟限令“长白派”在二月以内,迁出长白山外,否则便要倾全帮之力,将“长白派”门下杀得一个不留! 第三件事来得甚是冤枉,五台山、明镜崖、七宝寺突失异宝,据说盗宝之贼,事后曾留下四句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短句:“长风萧萧,自浪滔滔,取此异宝,去天下道遥!” 七宝寺方丈木肩大师,将这四句话反来覆去地看了许久,突地发觉将这四句短歌每句之首一宇,联缀成句,竟是:“长白取去”四字! 遂认定此事定是“长白剑派”所为,亦远赴关外,递下拜帖,要在一月之内,前去长白山寻仇索宝!可怜“长白剑派”掌门人“落英神剑”谢一奇连七宝寺所失之宝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无端蒙此冤枉,竟还百口莫辩! 此三事任凭一件,“长自派”已是极难应付,此刻竟同时而来,且时日俱在二月下旬、三月上旬不足一月之间,“落英神剑”谢一奇自是心焦意躁,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飞鹰”袭逸将此三事说完以后,又道:“在下此来向庄主求助,一来自是因为庄主名倾天下,声震武林,武功威望,俱足服人,再来却是因为知道在主昔年游侠关外之际,曾对‘红须帮’有恩,与五台山木肩大师,亦是故交,此次‘长白派’灭门之祸,普天之下,除了庄主之外,只怕再难找出一人能为他们解围了!”“三绝先生”公冶拙俯首沉吟半晌,算来算去,此行俱是有益无损,这才带着门下两个得力弟子,以及爱徒义子“玉面追魂银燕”公冶勤,束装就道,与“飞鹰”裘逸连夜赶向长白山去! 二月中甸,江南虽已略有春意,但关外自山黑水间,却仍是一望无际的银白世界,“三绝先生”公冶拙狐袭白马,极其从容地指点这漫地白雪,不住赞好,一面笑道:“数十年未到关外,至此方觉江南山水虽灵秀,却嫌不够雄奇开阔,尤其少年人不到此间,怎知天地之大,此行不论如何,总算给勤儿开了眼界!”“飞鹰”袭逸却不住焦急地催促公冶先生攒程急行,到了长白山下,虽已黄昏,袭逸依然不顾道路难行,连夜便要赶上山去。 据说盗宝之贼,事后曾留下四句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短句:“长风萧萧,白浪稻滔,取此异宝,去天下逍遥!” 七宝寺方丈木肩大师,将这四句话反来覆去地看了许久,突地发觉将这四句短歌每句之首一字,联缀成句,竟是:“长白取去”四字! 遂认定此事定是“长白剑派”所为,亦远赴关外,递下拜帖,要在一月之内,前去长白山寻仇索宝!可怜“长白剑派”掌门人“落英神剑”谢一奇连七宝守所失之宝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无端蒙此冤枉,竟还百口莫辩! 此三事任凭一件,“长白派”已是极难应付,此刻竟同时而来,且时日俱在二月下旬、三月上旬不足一月之间,“落英神剑”谢一奇自是心焦意躁,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飞鹰”裘逸将此三事说完以后,又道:“在下此来向庄主求助,一来自是因为庄主名倾天下,声震武林,武功威望,俱足服人,再来却是因为知道庄主昔年游侠关外之际,曾对‘红须帮’有恩,与五台山木肩大师,亦是故交,此次‘长白派’灭门之祸,普天之下,除了庄主之外,只怕再难找出一人能为他们解围了!”“三绝先生”公冶拙俯首沉吟半晌,算来算去,此行俱是有益无损,这才带着门下两个得力弟子,以及爱徒义子“五面追魂银燕”公冶勤,束装就道,与“飞鹰”袭逸连夜赶向长白山去! 二月中旬,江南虽已略有春意,但关外白山黑水间,却仍是一望无际的银白世界,“三绝先生”公冶拙狐袭白马,极其从容地指点这漫地白雪,不住赞好,一面笑道:“数十年未到关外,至此方觉江南山水虽灵秀,却嫌不够雄奇开阔,尤其少年人不到此间,怎知天地之大,此行不论如何,总算给勤儿开了眼界!”“飞鹰”袭逸却不住焦急地催促公冶先生攒程急行,到了长白山下,虽已黄昏,袭逸依然不顾道路难行,连夜便要赶上山去。 所幸公冶先生一行人俱是身怀武林上乘绝技,是以丝毫未曾坚持在山下留宿,这才挽救了“长白剑派”一场几乎灭门的浩劫!“长白剑派”发样之地,乃是长白山腰处的“灵长观”数十年相传,掌门人俱留居此处,是以“落英神剑”谢一奇虽非三清教下,却也循规留居此处,好在谢一奇终身未娶,生活与一般道侣并无异处,是以也没有不便之处!“三绝先生”一行人众,乘着满地雪光反映,极其容易地便攀上了长自山腰,“飞鹰”袭逸方自遥指着夜色中的一片黝黑墙影说道:“那边便是‘灵长观’所在之地,公冶先生到后,先饮上几杯热酒,挡挡寒气,再” 话声未了,突有一声摄人心魄的惨呼,自“灵长观”那边传来,“飞鹰”袭逸语声一顿,面色大变,公冶拙亦自沉声道:“看来‘长白派’变故已生,勤儿,你且带他两人绕路由后入观,我与袭兄先行一步!” 最后一字落处,身形已在十丈开外,“飞鹰”褒逸虽然心中焦急惊惶,但亦不禁对公冶拙这种遇事调度之沉着得当,以及身法的曼妙惊人,暗中钦佩,一面抱拳陪笑地说道:“有劳少庄主辛苦了。”一面亦自飞身随后掠去。“飞鹰”裘逸虽以轻功掌法驰誉江湖,但此刻与这位“三绝先生”相较之下,仍觉相差太远,不是公冶拙放缓脚步,便再难追上,只听公冶拙沉声又道:“裘兄,‘灵长观’观内灯火通明,但自那声惨呼后,便再无声息,定是局势已极为险迫,你我若是来迟一步,倒真要抱憾终身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至“灵长观”外,只见观门未闭,门内却有纵横的剑气,往来相击于雪光、灯火之内,“飞鹰”裘逸大喊一声:“各位先请住手,九华山‘丹桂山庄’‘三绝先生’公冶拙在此!” 他不通己名,却将“三绝先生”名字喊出,自是深信这四字有先声夺人之力,‘喊声方了,观内剑气立顿,一个手持长剑、满面惶急的灰袍长髯老者,已自如飞掠身,连声喝道: “公冶拙在哪里?袭兄在哪里?想煞我谢一奇了!”原来“长白派”此刻情势,正如公冶拙所料,正是极其险迫,“长白派”门下最为得力的四大弟子已伤其三,方才那一声惨呼,便是“长白派”当今的第二代门徒之首“玄霜”道人被“峻峭三剑”请来的武林高手“金枪银弹”董平以一招“双插梨花”的枪法绝技,当胸刺了一枪,濒死之前发出!“落英神剑”谢一奇见到爱徒惨死,而自己盼望中的救星未至,知道只有自己动手,或许还能稍挽颓势,哪知他与“崆峒三剑”中“七绝剑”金振宇甫一交手之下,便知道“崆峒三剑”确非徒拥虚名之辈,自己纵然拼尽全力,最多也不过只能和人家打个平手,心中不禁越发惊惶,此刻“飞鹰”袭逸的这一声大喝,实不富救星从天而降。 谢一奇目光动处,不等“飞鹰”裘逸引见,便已一把捉住公冶拙的手掌道:“阁下想必就是名震江湖的‘三绝先生’了,小弟久仰大名,真是……真是……如雷灌耳……如雷灌耳的很!” 公冶拙看见这极为沉着镇静的一派掌门,此刻不但满面惶急,言语谈吐,竟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知道必是因为情势危急所至,遂也不多谦让客套,便随口说了声:‘谢大侠言重了。”便当先走人观内,只见此刻“灵长观”的正殿之前、院落四侧,满插数十只松枝火把,左侧一排灰袍道人,垂手肃立,右侧檐下的一排紫檀木椅之上,坐着四个俱在中年以上的江湖健者、武林豪客,正都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院中一人手提长剑,傲然卓立,虽亦近暮年,但双目有神,身躯笔直,毫无半分老年人的垂暮之气。“三绝先生”目光转处,场中情势,便已了然于胸,并知道今晚来此间寻仇之人,必是“崆峒三剑”,因“长白剑派”这三起仇人之内,只有“崆峒三剑”与自己无一面之交,心念微转,抱拳朗声道:“在下公冶拙,今夜……” 哪知他话未说完,卓立院中的“崆峒三剑”之长“长绝剑”金振宇便已冷冷接口说道: “‘三绝先生’大名,天下皆闻,在下兄弟,早已久仰得很了!” 语意虽然客气,但语气却冰冷已极,“三绝先生”公冶拙上下打量此人两眼,仍自含笑道:“岂敢,公消拙在江湖中虽薄有微名,岂能与‘崆峒三剑’相比,阁下如此谦虚,公冶拙实在汗颜。”“七绝剑”金振字目光炯然一转,还未答话,“飞鹰”裘逸已自一掠而前,接口笑道:“公冶先生,你可知这位就是人称‘七绝’之剑的金振宇金大侠。” 他言语之内,故意将“七绝”二字,说得分外响亮,自是存心想以此激起“三绝”先生公冶拙的怒气!哪知公冶拙却面带微笑地不露声色,而金振宇反而沉不住气地仰天狂笑道: “不错,不错,兄弟在江湖中,确有‘七绝’之名,但我这‘七绝’,哪里比得上‘三绝先生’的半绝。” 语声顿处,笑声亦候然而顿,冷冷又道:“不知‘三绝先生’今夜来此,是无意游山,抑或是有心前来为‘长白派’架梁的呢?” 公冶拙笑容不改,捋须道:“公冶拙亦想请问,金大使今夜来此,是无意游山,抑或是有心前来寻仇的呢?” 金振宇见他将自己所说的两句话,回敬过来,不禁狂笑起来,一面说道:“问得好,问得好” 笑声又自一顿,沉声接道:“但阁下不用金振宇回答,想必早巳知道我兄弟此来是为着什么了,我兄弟三人义同生死,在下今日。正是为我三弟复仇而来,父子兄弟之仇,不共戴天,难道我兄弟此举有什么非是之处,要劳动阁下不远千里自九华赶来么?” 江湖以内,讲究恩怨分明,有思固必当报,有仇亦是非报不可,金振宇这一问,当真是言语锋利已极,哪知公冶拙却故作不胜惊异地,“呀”了一声,皱眉道:“公冶拙实在莽撞,不知道令弟已然仙逝,但在下还想请教一句,令弟是怎生在谢大侠手下丧生的呢?据在下所知,十年来谢大侠并没有入关一步,而‘崆峒三剑’的侠踪,亦常在中原,难道是金三侠偶动游兴,竟远游到长白山来了么?” 金振宇冷“哼”一声,心中何尝不知道公冶拙此问是在故作姿态,但“三绝先生”声名赫赫,他却又实在不愿无端树此强敌,只得将自己的满腔怒火,强自忍住,沉声接口说道: “舍弟虽非谢一奇所伤,却是死在‘白鹰’白冲天暗算之下,谢一奇与自冲天一门兄弟,白冲天是隐匿此间,我兄弟此来长白山寻仇,难道还是找错了地方么?” 这“七绝剑”亦不像老而弥辣的江湖豪客,此刻竟仍然以问话来回答公冶拙的问话,当真可说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哪知“三绝先生”公冶拙却又不胜惊异地“呀”了一声,皱眉道:“依在下所知,‘白鹰’白冲天双脚已断,残废多年,而金三侠一身武功剑法,早已名动江湖,阁下若说金三侠是伤在白冲天手中,这不但更教我公冶拙不解,而且实在难以相信!”“七绝剑”金振宇双眉一轩,面上已自现出怒容,沉声道:“金振宇久仰阁下总率江南武林,以仁义行道江湖,是以方自敬你三分,而你此刻却如此以言语戏弄于我,金振宇倒要请问是何道理!?”却见公冶拙竟仍不胜惊异地“呀”了一声,又自皱眉诧问道:“在下心中有不解之处,是以好言望金大侠释我疑团,哪有半分以言语戏弄金大侠之心,金大侠这一问,却是问得大大地错了。” 金振宇轩眉怒道:“舍弟多年前被白冲天暗算一掌,伤势至今方自发作,不治而死,今日我兄弟此来,便是要取自某人头,至我三弟灵前相祭,若有人阻挡,无论是谁,俱是我兄弟不共戴天之仇!” 他两人的言语,句旬相接,丝毫不给别人插言之余地!说到这,金振宇更是语声激昂,宇宇截金断铁!檐下四人,此时亦早已长身而起,双拳紧握,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三绝先生”公冶拙。 一时之间,院中死般静寂,只有风吹火把,呼呼作响,人人心中俱都知道,此时此刻,敌我双方都是窗拔弩张,一触即发,心中各各充满戒备之意! 哪知公冶拙一手轻然长须,一手微抚腰畔丝绦,仍然含笑说道:“金大侠你乃久走江湖之人,此刻怎地说出这般话来?” 金振宇一击掌中长剑,怒喝道:“在下的话,字字句句,惧是实言,难道还说错了么?” 公冶拙仍自好整以暇地一笑说道:“想你我一生之中、与人交手,何止千百次,说不定此刻你我身上,都带有难觉察的内伤,又怎会知道究竟是被何人所伤?是以 金振宇大怒接口道:“舍弟伤势重发之时,我兄弟早已仔细推敲,断定必是白某所为,我兄弟一生行事,敢说件件光明磊落,老来难道还会含血喷人么?” 公冶拙微笑道:“贤兄弟如何断定,公冶拙愿闻其详。” 金振宇大喝一声,随手一抖,掌中长剑,抖起朵朵刨花,口中并大喝道:“金振宇再三相让,公冶先生切莫逼人太甚,只要阁下今日袖手不管此事。我兄弟日后必报大德,否则我兄弟纵然……” 语声未了,突有一条人影,自檐下掠来,一手托着金振甫手肘,沉声道:“大哥,我等就将此事为何断定乃自某所为的经过说出又有何妨?也好教天下人得知,我兄弟不是多生闲事、含血喷人之徒!” 公冶拙始终面含微笑地然须卓立,此刻非但未将此人指桑骂槐的讥讽之言,放在心上,面上笑容,反而更加开朗,说道:“阁下想必就是金二侠了,此话当真说得中肯已极,想你我俱已是知命之龄,怎会再做出那些含血喷人的无聊闲事!”“七修剑”金振南鼻中微“哼”声,冷冷道:“公冶先生好厉害的眼力,在下正是金振南,舍弟的死因,亦是在下断定,公冶先生如不嫌费事,在下自当详细说出。” 语声微顿,沉声又道:“八年前我兄弟剑下留情,放了白冲天一条生路,哪知他却乘舍弟不备,在舍弟大横助外,季肋之端,骨尽处,软肉边,脐上二寸,两旁六地的‘章门穴’上,击了一掌,是以我兄弟方自挑断池两足筋络,当时见舍弟伤势不甚重,又念在同是武林一脉,终究还是未曾将之击毙,反而好好送上长白山来,只教他今后不要再往中原为非作歹……” 谢一奇冷“哼”一声,金振宇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又接道:“今年舍弟发作的伤势,不但正是在季肋之端的‘血囊’之处,而且伤发时全身冰凉,足心却发烫,正是‘长白源’贯用的‘雪云掌’之特征,舍弟濒死之际,不住惨呼白某人之名,再三要我兄弟为他复仇,公冶先生,若你换了我兄弟,请问你又当如何?” 公冶拙双眉微皱,似是甚表同情地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在下近年颇少下山,江湖中事亦有许久未曾过问,是以令弟死讯,直到今日方知,竟未曾亲去灵前致祭,实是憾事,还望二位恕罪!” 金氏兄弟对望一眼,他兄弟虽亦老于江湖,却仍不知这老奸巨滑的武林枭雄,此刻究竟在弄什么虚玄,只听他接着又道:“只是金二侠如阿便断定金三侠的死固定是被白冲天所伤,小的却不敢苟同。一来是八年前所受之伤,直到八年后再发,此事虽非绝无可能,但毕竟可能极少,再者那‘章门穴’本属厥阴肝经,不但与左右‘期门穴’一经相同,与属手撅阴经的‘天地穴’,以及属肝经的左右‘膺窗穴’,左右‘乳根穴’等十数穴道,亦有经脉相连,由此可知在‘血囊’附近发作的伤势,并非一定是直接击在‘章门’穴上,三者凡是被内家绵掌、辰州‘阴冥掌’等一类阴柔掌力所击中之人,伤势发作时,俱有全身冰冷,足心发烫的现象发生,若单凭此数点,贤兄弟便来长白寻仇,委实稍嫌冒昧,公冶拙虽非好生闲事之徒,也少不得要伸手管上一管了。” 金振南始终凝神静听他滔涵而言,此刻突地纵声狂笑起来,一面说道:“江湖之上,艺高者强,强者之言,便是真理,原无是非曲直之分,阁下又问必这般费事地说上半天,只要阁下真有让我兄弟以及那边三位朋友口服心服的慷人绝技,我兄弟立时拍手便走,如果不然,像阁下这般强词夺理,再说三天,亦是无用!” 公冶拙面色一沉,朗声道:“公冶拙自知人微言轻,只是不忍在此名山中的方外之地,见到流血之事,是以才不借良盲相劝,却想不到阁下竟将我一番苦心婆口,视作强词夺理! 既然阁下如此说,公冶拙亦不能教好友失望,此刻我就在此地,练上三样浅薄功夫,只要贤兄弟以及那边的三位朋友能练得一样,那么拍手便走的就是公冶拙,而非贤兄弟了!” 金振南哈哈一笑道:“这才叫快人快语,这才是好汉行径,我兄弟久想一睹‘三绝先生’的盖世绝技,只要阁下能在轻功、内力以及剑法上俱教我心服,我兄弟绝不在此多留半刻!” 暗中一拉金振宇衣襟,兄弟两人齐地脚跟微蹭,后退一丈,“落英神刨”谢一奇缓步走到公冶抽身前,恭身一揖,无言地退到一边,“飞鹰”袭逸却在公冶拙耳畔低语道:“公冶先生千万小心,长自源数十年声名,此刻全落在先生身上了。” 公冶拙微微一笑,并自沉声道:“难道裘兄信不过在下么?” 裘逸垂首无盲,退到一旁,只见公冶拙双掌一抱拳,朗声笑道:“公冶拙就此献丑。” 语声未了,长衫飘飘,顾长的身形,已自凌空掠起,肩头、腿弯,丝毫未曾作势,一掠却已笔直上拔二丈,突地双臂一分间,竟由“一鹤冲天”化作“玉女投梭”,闪电般投人大殿。众人方觉眼前一花,公冶拙已从殿中掠出,手中却多了四只巨烛,身形方一出殿,口中暴喝一声:“起!”又自凭空上拣二丈,双手交替,竟将掌中的四只巨烛,一排立在大殿搪头,身形方自飘飘落下,眼看离地不及一丈,双臂突又微一划动,本应下落的身形,竟变做平飞,飘飘飞向院中,缓缓落到雪地上,却又恰巧落到他方才驻足的两只脚印之中。 立在左侧的长白群道友以及“飞鹰”裘逸,已被他这种足以惊世骇俗的轻功绝技,惊得目定口呆,半晌过后,方自震天价喝出彩来! 右搁下五人对望一眼,亦不禁相顾失色!却见公冶拙目光凝视槽头红烛,一阵风吹过,四支红烛,灭了三支,只剩最左一支,烛火摇摇,将熄未熄,仍在风中挣扎! 公冶拙微微一笑,缓缓伸出手掌,虚空向檐头一招,那风头中烛火,火光突地大盛,公冶拙左掌往外一切,只听“波”的一声轻响,尺许火焰,竟自中分为二,公冶拙右掌一挥,半截火焰,竟缓缓落在第二只红焰以上,他左掌再次往外一切,第二只烛失火焰便又应掌中分为二! 刹那之间,这武林怪杰竟以绝顶的内家真力,将遥隔几达七丈的四支红烛一齐点燃,众人屏息而观,至此又不禁一齐喝彩。 公冶拙微微一笑,左掌斜伸,护住槽头烛火,身形微动,掠至谢一奇身前,接过他手中长剑,突又一嫁而起,但见青光一溜,笔直投向檐头,有如惊虹掣电般一闪而没,公冶拙再次飘落地上,檐头烛火仍自无恙! 众人方在暗中惊诧,不知他这一手剑法有何奇处,突地又是一阵风吹过,公冶拙长袖一拂,据头四支红烛一齐落到地上,竟断做四七二十八截!断处整整齐齐,显见是乃利剑所削,众人这才知道,公冶拙方才那一闪剑,已在这四只红烛之上,各各削了六剑。“落英神剑”以剑法成名,此刻心中不禁又是喜悦,又是失意,喜悦的是今日危机,看来已可安然渡过,失意的是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剑法,此刻拿来和人家一比,当真是有如陪月之与萤火。 公冶拙缓缓拾起地上的断烛,随手一抛,只听“噗”地一声,雪地之上便已多了一团红线,断烛抛去虽有先后,落地之声只有一声,这种暗器手法,又何尝不是足以傲视武林的惊人绝技,他虽说只练三样武功,其实已露了四种。 金振字目睹四种绝技,心中但觉万念俱灰,黯然长叹一声,拂袖走出观门,他兄弟请来的三位武林高手,亦自面容灰白地颓然走出门外,金振南呆望着他们的背影,暗中一叹,强自抱拳道:“公冶先生神功绝世,金某兄弟自愧不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公冶拙哈哈一笑,接口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贤兄弟日后若来‘丹桂山庄’,公冶拙自当竭诚招待,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但望贤昆仲能将这段梁子,从此揭过。”“七修剑”金振南呆立当地,愕了半晌,突又一声长叹,叹声未了,身形已自掠出观外,霎时之间,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落英神剑”谢一奇身为一派掌门,见到自己这件不能解决的浩劫,竟被“三绝先生”兵不血刃地消弭于无形,心中亦是感慨良多,目送金振南身影消失,方自缓走到公冶拙身前,恭身道:“公冶大侠及时赶来,不但救了敝兄弟条蚁命,也保全了我‘长白派’上下数十门人,大恩不敢言谢,只永铭心中!” 公冶拙连忙谦讲,“飞鹰”袭逸已哈哈笑道:“‘崆峒三剑’本于三月初一至此,他们提前半月,想必是为了怕谢兄邀集帮手,是区区在下早已料到这一着了,是以连夜与公冶先生赶来此间,只怕不是‘崆峒三剑’料想得到的了!” 谢一奇连忙又自恭身道:“裘兄跋涉万里,为友奔波,高情厚谊,更是没齿难忘!” 语声方了,突又一声厉吨:“是谁!” 公冶拙微微一笑,缓缓道:“檐上只是小徒,他已在那边守望许久了。” 谢一奇面颊微微一红,只见三条人影,自檐头闪电般落下,却正是那由后路人观的“银燕”公冶勤以及“丹桂山庄”的两个得力门徒!“飞鹰”袭选为谢一奇引见已毕,又自抚掌大笑说道:“‘崆峒三剑’已去,另外两起仇敌俱与公冶先生有旧,看来长白派已可逢凶化吉,谢兄也该弄些酒来,为公冶先生洗洗征尘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本来已将燃尽的火把,便熄了数枝,但此刻东方已现曙色,纵无火把,也不妨事了。“三绝先生”公冶拙,把酒持杯,将自己如何得到那件武林异宝“拈花玉手”的经历,一口气说到这里,方自长叹一声道:“如果以人论人,‘崆峒王剑’金氏兄弟,胜则胜,败则败,倒的确不愧是条没遮拦的好汉,‘长白派’的谢一奇兄弟,反而显得有些奸诈,再加上白冲天与‘崆峒三剑’昔年那场恩怨,是非曲直,直到此刻,我还不知真情,不瞒两位说,等到长白事了,我竟然有些后悔,不知道是否应该伸手帮‘长白派’的忙!”“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独目眯成一线,似笑非笑地望了公冶拙一眼,心中暗笑:“管他谁是谁非,反正你只要得到‘拈花玉手’,便心满意足,如今却又在我面前说出这番假仁假义的话来作甚!” 暗中虽在叽嘲暗笑,口中却含笑赞道:“如果以人论人,依胡子玉所见,只有阁下才能算做英雄人物,挥手笑语之间,便将‘崆峒三剑’那等桀骛不驯的角色惊退,试问当今天下,除了‘三绝先生’以外,还有谁人?” 公冶拙面带得意笑容,口中谦谢不迭地将杯中之酒,一千而尽,酒意更浓,豪情更盛,酒酣耳热之中,他又接着说那一段往事。 天来近午,公冶拙已用完了“落英神剑”为他援下的迎风洗尘之酒,谢一奇却从自己所任的丹房之内取出了三方作得完全一样,只有金外所缚的三条彩带颜色不同的锦盒,井恭声说道:“公冶大侠不远千里而来,救我等于水火之中,侠义之心,足资流劳武林,传诵江湖,谢一奇本该立将‘拈花玉手’奉送,但是在下昔日得到此宝之时,共有两伪一真,分放三方一式一样的锦盒之内,在下才知浅薄,一时无法试出此宝的真假,如随意相赠一个,只怕以伪做真,又变得好像有意欺骗阁下,经在下与敝师弟商量结果,只有将这三方锦匣,一齐取出,放在这大殿神龛之内,此刻先请阁下随意取去一盒,等到三事俱了,阁下便可将此三盒俱都取去,三盒之中,只有一盒属真,好在阁下学究天人,定必可以分出真假!” 公冶拙微微一笑,知道他这番说话做作,无非是生怕自己不等将“长白派”三起仇敌完全解决之后便取宝先走,沉吟之间,突地瞥见“飞鹰”袭逸面目之上,竟露出焦急希冀之色,心念一转,面上丝毫不露神色,非但不揭穿他话的漏洞,反而故作大方地说道:“公冶拙此来旨在本着江湖道义,为贵派略效绵薄,何敢望谢大侠以武林异宝‘拈花五手’相赠,但谢大侠既然如此厚爱,公冶拙不收,亦显矫情不恭,至于如何处理此事,公冶拙自然一切全凭谢大侠作主!” 说话间眼角微瞟,“飞鹰”袭逸早自露出喜色,公冶拙不禁暗中冷笑,心道:“你如想在老夫面前弄什么花样,当真是有如痴人说梦!” 只见袭逸已端起酒杯,频频欢饮。一日度过,到了晚间,谢一奇将之引入三间布置得极其精致雅洁的丹房跨院以内,道劳过后,便告辞先走。“飞鹰”袭逸却仍停留房中,不住嘘劳问暖,百般照料,“三绝先生”是何等人物,见状腹中冷笑,口中却含笑说道:“公冶拙此次不过略尽绵力,便可得到‘拈花玉手’这般武林异宝,一来自是因为谢大侠慷慨厚爱,再来却是全靠袭兄不远千里前来报讯之功公冶拙人虽愚昧,却最知恩,裘兄若是还有什么事需要公冶拙之处,只管说出便是,公冶拙无不从命。” “飞鹰”裘逸微微一愕,目光虽然不可遏止地露出喜色,但神色间却又有三分被别人料中自己心意后的窘态,嗫嚅着道:“在下的确有个不请之请,但亦自知……” 公冶拙目光一亮,接口道:“无论什么事,公冶拙无不答应。” 只见“飞鹰”裘逸凝视着自己,面上半惊半喜,似是想不出自己的心意,面上遂越发露出令人情任的和蔼笑容,袭逸果然忍不住道:“在下的请求,对别人说来,虽似过份,但对公冶先生说来,却另当别论,谢大侠将两伪一真三只‘站花五手’,分贮三方锦匣之中,其中真假,虽然谁都无法知道,但公冶拙先生的神通能力,却不难情出八九,是以袭逸想请公冶先生事完之后,取走两方锦匣,留下一匣,作为袭逸的纪念之物。” 他语声微顿,似是不胜委屈地叹了一声,仰天缓缓叹道:“在下虽与‘长白派’略有交情,但交情并不深厚,此次万里奔波,幸好还能得到公冶先生的了解与赐与,否则真是……” 他又自长叹一声,结束了自己的话,公冶拙暗中冷笑,口中却毫不迟疑地笑着说道: “裘兄古道热肠,此次为着江湖道义,不忍见到‘长白派’的灭门之祸,所受辛苦艰难比公冶拙何止超过百倍,谢一奇纵将‘拈花玉手’赠与裘兄,亦不为过,公冶拙心中只会觉得赞同,绝不会觉得不公,如今袭兄既如此说,公冶拙焉有不愿之理。”“飞鹰”裘逸大喜道: “公冶先生慷慨大度,实非常人能及。 公冶拙微笑接口道:“不过裘兄苦命公冶拙先取两匣,公冶拍不敢从命,如果袭兄不以公冶拙为贪得之辈,还是请袭兄先取一匣,方是正理!”“飞鹰”裘逸大喜之下,似乎还待谦谢两句,公冶拙已是摇手道:“公冶拙平生行事,言出必行,从无更改,裘兄不必再推辞了!” 话声顿处,突地以手加额,长长打了个呵欠,又自歉然道:“连日奔波,加以年老病疾,是以稍感倦乏,还望裘兄怨我失礼之罪。”“飞鹰”裘逸纵然笨到极处,此刻自也知机,一面千恩万谢,一面告退。 夕阳西下,暮色已临,九华山上“丹桂山庄”的大厅之内,烛影摇红,菜香洒热,公冶拙说到这里,仰天笑道:“那‘飞鹰’袭逸当真是将我看成了无知小儿,可以随便戏弄,我既无未卜先知之能,亦无隔物透视之力,却怎知盘中物之真假,他们若是先就弄了手脚,我纵然先取两区,又有何用,是以我不如叫他先取,如此一来,他必定要在匣上弄些标志,一拿就拿个真的,将两个无用的废物,留下给我,可是……” 胡子玉微微一笑,接口道:“可是他这番妙计纵然骗得过别人,怎能骗得过公冶拙。” 公冶拙哈哈笑道:“在下心中其实早有算计,眼见他自以为得计地出了房门,我却尾随其后,他回房以后,满面喜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在窗外见到他的人影,不佳地在房中打转,我心中也不住地暗笑!” 话声微顿,布菜施酒,忙了一会,接着又道:“我知道他必有花样要弄,是以耐心等候,过了一会,更深人静,他果然悄悄推开窗户,一掠而出,我暗暗跟在身后,他竟毫无察觉……” 无星无月,万籁俱寂,“飞鹰”裘逸施展身形,在重重屋面上极其小心留意地不住飞掠,稍闻声响立刻伏下身形,似是尽量要躲开“长白派’门人的耳目,公冶拙不觉暗中奇怪:“难到他此举并未与‘长白派’串通么?” 却见候忽之间,“飞鹰”裘逸的身形,似乎已至“灵长观”外,他游目四顾,查看半晌,突地微伏身形,向左侧一个孤零的小院中嫁去。 公冶拙不禁又自微皱长眉,暗中奇怪:“他去这孤零院落作甚?这院落之内,住的又是谁人?”“灵长观”前后内外,一片寂然,只有这座孤伶院落的窗纸之内,还有黄昏的灯光映出!只见“飞鹰”裘逸掠至门前,轻声扣门,门内立刻有一个嘶哑的口音,沉声问道: “是谁?”“飞鹰”襄逸回头四望,确定了四下并无人迹,方自轻声道:“是我!裘逸!” 房门立刻“呀”地一声,开了半线,“飞鹰”袭逸一闪而人!远远伏在屋脊阴暗之处的“三绝先生”公冶拙进也微张双臂,掠至这座孤伶院落的屋脊以上,心中却暗中思付:这院落之内,住的绝不会是“落英神剑”,看院中荒草漫漫,似未经常打扫,就连房门,似乎亦非经常开启,是以开门时方会发出“呀”地一声,难道里面性的,便是那双足已残的“白鹰”自冲天么? 思忖之间,只听屋内那嘶哑的口音,又自低叱一声说道:“棋几,出去,如有人来,无论是谁,都不许放他进到院中!” 又是“呀”地一声门响,一条小巧的身影,快步而出,掠至院门之外,屏息伫立于暗影之中,显然是在守望,公冶拙沉吟半晌,自恃绝技,竟施展绝技,躬身曲在屋后滴雨长横以内。 长檐窗户,面北面建,正是当风之处,凛烈山风,将窃纸吹得缝隙甚多,公冶韧不禁暗暗感激这天助方便。他极为容易地便找着了一条缝隙,凑眼望去,只见房内陈设简陋,一几数椅,萧然而列,向门之处的一席木榻之上,斜倚着一个发召蓬乱,全身白衣、鹰鼻鹞目的瘦长老者!榻边并放两只乌黑拐杖,在灯光下毫无光泽,绝非铁制,这老人须发苍白,面上皱纹却并不甚多,显见他头上苍苍白发的由来,小半是因为岁月侵人,大半却是因为胸怀痛苦,心情寂寞! 公冶拙目光动处,便已知道自已猜测不错,屋内木摄上的白衣老者,必定就是昔年曾纵横江湖一时的长自高手“白鹰”白冲天了! 只见自冲天目光如鹰,四下一转,沉声道:“裘兄,你此来可曾留意查看,身后有无缀尾跟踪之人!”“飞鹰”裘逸微笑摇头道:“小弟别的不说,难道连这点能力都没有么?白兄未必过虑大甚!” 公冶拙听得不禁心中暗暗好笑,只见白冲天缓缓拾起手来,微抚须间的白发,长叹了一声,沉声说道:“岁月消磨,候然八年,裘兄,你如也像我一样局居斗室八年,只怕你也会像我一样多虑了!” 语声傲顿,又自长叹一声,突地抬起头来,轩眉朗声问道:“昨夜发生之事,我巳完全知道,公冶拙既然已到,可曾答应我师兄的条件,分三次”“飞鹰”裘逸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满面喜色地接口说道:“事情出于意外的顺利,公冶拙不但答应了令师兄的条件,而且还答应将那三方锦匣,分我一匣!” 白冲天目光一亮,但却冷哼一声,沉声道;“也算这厮知机,不然他只怕连性命都无法带下山去了!” 公冶拙闻言心头一凛,既惊且怒,却听白冲天又自沉声接道:“我木锡之下,早已备妥一方与那三方一式一样的锦匣,里面也放着一只伪制玉手,你可将之取出,立刻到大殿神宪以内,将那缚有紫色段带的锦匣换出,然后……”“飞鹰”裘逸又自微微摇手,截断了他的话,含笑说道:“人助你我,连这重手续,都不用多费,那公冶拙故作大方,居然叫我先选一方锦匣,到时我就迳直将那缚有紫带的锦匣取来,公冶拙回山以后,纵然发觉玉手属伪,最多也不过只能暗叹自己倒霉,非但怪不得你‘长白派’,也怪不得我,而且此人一生行事,倒的确是言出必行,永无更改,他既然已答应我先选一匣,恰巧而又被我取去真品,以后也不致再向我取回,白兄妙计,当真是超人一等,好教小弟佩服!” 他满面喜色,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目光动处,只见白冲天的两道目光,正自利剪般望向自己,语声立顿,干笑一声,又道:“就是他日后还有追悔之意,那只‘拈花玉手’,也不在小弟处了,白兄,你说是么?” 白冲天目光如箭,默然凝视半晌,突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小弟残废八年,食于此,寝于此,有如待死之囚,今后是否重返夭日,报复深仇,所有希望,全在袭兄一人身上了。”“飞鹰”袭逸目光一凝,含笑说道:“你我数十年过命交情,自兄之事,岂非就如同小弟之事一样,小弟一将那‘拈花玉手’得到手中,立刻就兼程赶赴‘须弥境琅牙洞’,寻访白尼说的那‘无名老人’,凭这‘拈花玉手’,去问他讨一瓶‘再造灵祭’,再赶回来医治白兄之伤。” 白冲天长叹接口道:“只要小弟伤能够痊愈,非但日后为牛为马,必报裘兄大恩,而且一定将小弟昔年所藏的一份珍宝,赠与袭兄,万万不会食言,袭兄放心好了!” 裘逸又自一笑,转开话题,向白冲天谈起昨天“崆峒三剑”寻仇的经过。 说到这,公冶拙又自朗声一笑道:“他两人在屋内打得满腹如意算盘,却不料我在穗下听得清清楚楚,等到裘逸转开话题,我便悄然掠至‘灵长正殿,将殿中神龛以内的三方锦盒之上彩带,重新换过,然后回房蒙头大睡。未出十日,那帮关外马贼,果然纠众而来,为首之人,竟是我昔日浪游关外时在黑龙江畔救起的一个孤儿,就连他的姓名‘于弃’,亦是我取,见了我自无话说,声盲从此绝不再犯‘灵长观’,而且苦苦哀求我等到长自事完之后,到他那去逗留数日!” 他极其得意地微笑了一下,接着又道:“又过了两日,我那方外至交,五台山明镜崖七宝禅寺的‘木肩大师’,竟领着座下四大护法,以及十大弟子,专程而来,见到我竟在‘灵长观’中,自然甚是惊喜,我便将此中误会,向他一一解释,他仔细分析之下,亦觉极有可能是他人嫁祸,与我抵足长谈一夜,便下山他去。而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七宝掸寺中的两件异宝,竞也是昔年天香故物!” 胡子玉、许狂夫对望一眼,胡子玉神色不变地淡然问道:“那两件天香异宝,可就是江湖传说的‘夺命黄蜂’与‘驻颜丹’么?” 公冶拙顿首道:“正是此物,是以‘木肩大师’才会不借劳师动众地远赴关外,他临走之时,曾对我说,真正盗宝之人,已被他猜中几分,我问他究竟是谁,他只是莫测高深地回答我:‘到时自知’,并说等到擒得盗宝之人以后,定必押到‘灵长观’来交付谢一奇发落!” 胡子五微微一笑,暗付道:“那盗宝之人,只怕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人能擒提得到了!” 口中却含笑说道:“在下久闻五台‘木肩大师’之能,想那盗宝贼纵有三头六臂,也未见得能逃脱‘木屑大师’的手掌!” 公冶拙仰天笑道:“正是,正是,我日日夜夜都在为‘木肩’默祷,只望他能重得” 说到这,语声戛然而顿,似是生怕下面的话,会泄露自己的心意,微微一笑,转口说道:“第二天我便向‘落英神剑’告辞,他又替我摆下钱别之宴,这时我已知道他并非存心骗我之人,是以亦对他无甚恶感,后来‘飞鹰’裘逸果然满面喜色地将那上缚紫带的锦区取去,而且一下长白山,立刻便与我分手道别,我想到他如将这礼品带到那‘须弥境’去,而被那‘无名老人’发觉时的情况,心里实在好笑!” 语声又一顿,突地以手一拍前额,口中道:“是了!‘欺人者死’!‘飞鹰山庄’中所发生的惨案,难道就是那‘无名老人’发觉自己灵药被他所骗,是以便杀之泄愤么?”“铁扇赛诸葛”独国微张,许狂夫却已拍掌大呼地说道:“极是,极是,除此以外,别无他途!” 突地许狂夫浓眉一皱,沉声道:“正是那‘无名老人’的名字,我怎从未听说过,‘须弥境,琅牙洞’这个地名我也是首次听到!”公冶拙亦自皱眉沉声道:“在下少年时虽也曾浪迹四海,但这‘须弥境,郎牙洞’是在哪里,却实在不知道,不过此事既有这条线索可寻,只要找到‘白鹰’白冲天后,真相大约便可知道,两位如要为友复仇,想必亦非难事了。” 他长笑一声,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胡子玉独目内,光芒流转,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只是不住地饮酒,一时之间,大厅内又复默然!“飞鹰山庄”内的无头血案,至此又似略现端倪! 是夜胡子玉、许狂夫二人,自然便留宿在“丹桂山庄”以内,翌日清晨,许狂久便嚷着要到长白山去,寻那“自鹰”,公冶拙再三挽留着道:“两位既到此间,好歹也要等到‘丹桂飘香赏月大会’过后再去!” 而胡子玉竟也答应,许狂夫唯他马首是瞻,见状亦无话说。数日之后,陆续便有一些江湖枭雄、武林豪士,结伴到九华“丹桂山庄”来。“三绝先生”公冶拙一律竭诚招待,此刻胡子玉在留意观察之下,已对公冶拙的心性为人,略有了解,但对他此次举办“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真相,越发奇怪,若说他是真的想将“拈花玉手”公诸天下,让武林群豪,公平竟争,胡子玉实在难以相信,若说他是想以此引诱武林群豪来到“丹桂山庄”,然后加以陷害,则又无此必要。 若说他本意是想将盗得“夺命黄蜂”以及“驻颜丹”之人诱来,那么以“三绝先生”的心智,难道不会想到,那人纵然来了,也不会将此两件异宝取出这就正如胡子五不会将之取出一样! 胡子玉心念数转,也想不出此事的原因头绪,只有静观待变。 八月十日,“丹接山庄”之内,已是群豪毕至,但胡子玉冷眼旁观,却觉公冶拙似乎还在期望着某一人前来,但此人是谁,公冶拙既不说出,胡子五亦也不便动问! 九华山上,丹桂果已飘香,胡子五负手丹桂枝下,仰望明月,只望这一日快些过去!因为他心中有许多疑团,都要等到明日八月中秋才能释然!但是这一日却似偏偏过得分外缓慢!—— 第三章 江湖风涛 一日辰光,有时觉得分外悠长缓慢;两年的时日,有时却会觉得似在弹指间溜过! 银蟾狡洁,又是中秋,但时隔“三绝先生”公冶拙所办的“丹桂飘香赏月大会”,却已有整整两年! 这两年以内,波谲云诡,瞬息千变的江湖风涛,自然已不知翻涌起多少泡沫,最为武林中人津津乐道的事故,大略说来,不外以下数件。“塞北双龙”南游东土,两条“金丝龙舌剑”,横扫太湖八寨。双龙之首,“蓝龙”龙振天,竟然被“太湖八寨”中的千余水上健儿,拥为太湖之首,永远落脚江南,“双龙”头上的“塞外”二字,从此就变得有名无实了。而双龙中的“玉龙”龙倚天,却遇着了一段天作奇缘,在黄山南麓,与“滇南一风”冷翠比剑手合,不分胜负,竟比得情投意合,结成连理,为当今武林之内,平添一段韵事佳话! 昔年名震江湖的侠盗“铁扇赛诸葛”胡子五,归隐多年以后,据闻又已重返江湖,但行踪诡异,两年来竟不知走向何处!“天香三宝”,亦都重现武林,但得主究竟是谁,却是人言人殊!“幽灵谷”口已封,自因谷中奇人已得传人,传人是谁?又引得江湖中人人注目! “酒丐”施捕脱离“穷家帮”贩依“三清教”下,但行径不改,依然是游戏风尘,高歌狂饮,武林中不时可以见到这位风尘异人的侠踪,此外,“飞鹰山庄”中的无头惨案,至今不知凶手是谁,“飞鹰”袭逸、“八臂二郎”等人的生前友好;两年辛苦,却仍一无端倪。 但这件事却只不过是江湖中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资料而已,在这两年中,最令武林中人惊奇、诧怪,始终耿耿于怀的,却是……“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经过如何?结果如问?武林中人虽然千方百计地打探,却始终没有一人能够知道。 当时远赴九华,参与此会的武林豪杰,人数算来共有七十余人之多,而且其中不乏颇享盛名的一流人物。 金陵“京都镖局”总镖头“恨福来迟”雷明远,闽中大豪“闽中一剑”林法尧,洞庭“五湖龙王”萧之羽,鲁东一霸“崂山金眼神雕”向天飞等一流高手不算,此外成名英雄,更不知凡几,奇怪的是这些早已成名立万的武林高手,自从“丹桂飘香赏月大会”归来以后,不是金盆洗手,归隐江胡,匣是消声匿迹,僵旗息鼓,就有几个事业太大,一时放手不开的人物,也多半检柬行藏,少在江湖行动! 这还不算奇怪,最怪的是,这些人归来以后,竟对“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经过结果,讳莫如深地一宇不提,纵然有人问起,他们也只是以一声叹息,或是一丝微笑答复,有的甚至一提此事,便畏如蛇蝎地远远躲开,有些多事之人,当时未能赶到九华参与此会,忍不住心中好奇之心,事后跑到九华一看,方到山腰,便被“丹桂山庄”的弟子门人劝请留步,说是“三绝先生”公冶拙已自闭门谢客,“丹桂山庄”从此再无一人能人一步! 这种事当真是自古未有,从来少见,武林中人人惊奇,个个诧异,虽已时过境迁,此事却仍经常挂在人们口! 至今又是中秋,万丈清波以下,洞庭湖一碧千顷,波光水色,与天相连,倘若置身此间,当真有如人间天上,不知是真是幻! 但今日这有如人间天上般的胜境以内,却像弥漫着一种笔墨难描的紧张气氛!四侧芦花荡中,船影幢幢,人影重重,平日惯有的渔歌高唱,此刻一概不闻,但见四下水面静寂如死,只是不时吹过的晚风,搅碎满湖的星光月色! 突地一声矣乃,岸边荡来一艘小小渔舟,一个蓑衣签帽的渔人,背船而坐,缓缓摇槽,虽在这满笼清辉的月夜中,仍然不辨面貌。 船首却负手卓立着一个剑后星目、风神讽爽、极其潇洒出众的青衫少年,目光四盼,意甚悠闲,口中曼声吟哦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阀,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烟波万倾的洞庭湖上,今夜不但只有这一艘游船,而且也只有一人有此雅兴,哪知他将这首家传户涌、几乎人人耳熟能详的千古绝唱“水调歌头”吟至一半,右侧芦苇之内,突地水箭一般驶出一条乌篷湖船! 青衫少年星目转处,吟声一顿,那乌篷湖船已在水花飞激中驶近前来,船首并肩站两个黑衣劲装的彪形大汉,浓眉大眼,满面水锈,一望而知是出没湖面的水上豪客。 两船相隔,尚有十数丈时,育衫少年目光微辨,便已望清来人,剑后一轩,回过头去,竟然仍自曼声吟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很,何事偏向此时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婶娟!” 吟声清朗,丰神如玉,再视着这满湖秋水,一点君山,令人望来,有如图画。 但那两个黑衣劲装大汉,浓眉轩处,已甚不耐,勉强等到他将这东坡名词念完,右侧那身量尤高,神情尤暴的大汉,已自喝道:“此处非你吟诗之处,朋友,你还是快回家休息吧!” 青衫少年负手遥望明月,却连望也不望此人一眼,黑衣大汉双目一张,怒喝道:“朋友,你可听得懂人话!” 育衫少年剑眉微扬,缓缓转过头来,冷冷道:“你是在对谁说话?” 黑衣大汉手掌一紧腰畔斜插的“分水峨嵋钢刺”,大怒喝道:“不是说给你听,难道是说给” 他身侧那环目大汉,行事似乎较为慎重,见这黄衫少年虽作文士之装束,看来文质彬彬,但神色之间,却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华之慨,遂悄悄一拉黑衣汉子衣襟,接口道:“今夜良辰佳节,朋友理应去寻欢作乐,何苦到这里来意些无谓烦恼,依兄弟良言相劝,朋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青衫少年衣袖一挥,回首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此荡开些好了!” 哪知环目大汉却立刻接口喝道:“那边更去不得,朋友怎地不听我良言相劝,真要” 他下面的“自讨难看”四字尚未说出,青衫少年已自饶然回转头来,目中神光凛然地朗声说道:“八百里洞庭,居然禁人游舟,这倒是我听所未听,闻所未闻之事,我倒要请教阁下一句,这倒是为的什么?” 环目大汉浓眉一皱,方待答话,黑衣汉子却巳失声惊道:“方老二,你只管和这厮废话,你看是谁来了,乱放闲人人湖,这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话声未了,已有两道强烈的孔明灯光,笔直照来,随着灯光,一艘三桅大船,无声无息地破浪驶近!乌篷船上的两个黑衣大汉,立刻噤若寒蝉地垂下头去,像是对这艘大船之上的人,极其畏惧! 灯光连闪二闪,三桅大船已自驶至近前,青衫少年剑眉微皱,举目望去,月光之下,只见这艘三桅大船,竟然通体漆做粉红,就连樯帆桨橹,亦是粉红颜色,这已是极其少见的异事,更怪的是,这艘粉红大船之上的拥桨使舵之人,竟一色都是身穿粉红衣裳的妙龄少女,船首造的还特别宽阔,甲板当中,一张覆以粉红软缎的紫檀木椅上,却端坐着一个星阵流波、门鬓高挽、春山为眉、琼鼻贝肯,亦自穿着一袭非丝非绢、看似一片轻纱般的粉红衣衫的绝色少女! 船是粉红,人是粉红,再被舱门外所悬的八只粉红宫灯中的粉红灯光一映,使得这一船人物,看来竟像是银河仙女! 黑衣大汉一见这绝色少女,神情越发惶恐,垂首恭身道:“二妨娘您好?” 船上少女冷冷“嗯”了一声,一双秋波,却闪电般向那青衫少年一转,转首道:“此人是谁?难道你们没有将今夜禁湖之命告诉他么?” 黑衣大汉抢着道:“小的怎会没有告诉他,只是他说八百里洞庭,人人可以来得,反将小的们骂了一顿,小的们若不是常常将二姑娘不准随便出手的教训记在心里,早就要给他一些颜色看了!但我们没有如此做。” 绝色少女冷“哼”一声,秋波再次转到那青衫少年身上,只见他仍然负手而立,不但毫无惊慌之态,而且神色从容已极,只是用一双灼灼有光的星目,凝视在这绝色少女身上! 这绝色少女有生以来,从未有人敢向她这般刘帧平视,此刻秋波一转,竟然避开一双闪电般的目光,沉声道:“你是谁?到此来做什么?”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缓缓道:“八月中秋,泛舟洞庭,除了赏月之外,难道还能作别的事么?” 绝色少女柳眉轻颦,目光似已泛出怒意,但突又轻叹一声,似是自己在对自己劝解,又似对那青衫少年说道:“八百里洞庭,本来人人可游,但今天有些不同,你不知道,自也怪不得你!” 青衫少年满面虽已泛出笑意,但眉间锋锐之气,丝毫未减地问道:“有何不同之处?在下愿闻其详!” 绝色少女缓缓摇首道:“你不是江湖人,纵然说出,只怕你也不会知道。” 语声激顿,轻瞟少年一眼,又接道:“今夜普天之下的水上英雄,都在洞庭集会,我们今夜禁人游湖,倒不是强梁霸道,只是怕刀枪无眼,误伤游客而已!” 她口中虽说不说,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那两个黑衣大汉对望一眼,似乎在奇怪一向冷若冰霜的“二姑娘”.今日怎会变了常态。 只见那青衫少年仍然神态潇洒,气度从容,似笑非笑地缓缓说道:“刀枪无眼,误伤游客,那是游客自身有欠小心,怨不得别人,在下虽一介书生,但却最仰慕江湖游侠之士!” 绝色少女微微一笑,伸手轻轻一掠鬓间乱发,只听青衫少年又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是否答应?” 绝色少女放下玉掌,微笑道:“你想看热闹,是么?” 青衫少年含笑道:“姑娘当真是小可的不错,在下久慕游侠之名,从未见过游侠之面,姑娘如肯俯允,让在下一观今日群雄聚会,实在感激不尽。” 绝色少女缓缓站了起来,在甲板上缓缓定了半圈,轻轻道:“你如要看热闹,只要不声不响地静坐一旁,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突地停下脚步,伸手一掠云鬓,转身又走了两步,回首轻叹道:“其实是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黑衣大汉又自对望一眼,忍住心中的惊诧之情,问青衫少年叱道:“二姑娘已答应了你的要求,还不快快谢恩!” 青衫少年面带微笑地负手而立,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黑衣大汉的叱声一样,目光缓缓自绝色少女身上移开,回首向那蓑衣渔夫笑语道:“我等今日眼福不浅,好生摇橹,随着这位姑娘的大船而行,去开开眼界!” 黑衣大汉黝黑的面膛泛起一阵紫红之色,虽有满腔气恼,却又不敢发作,偷偷望了犹自娇娜立在船首的绝色少女一眼,却见她衣抉飘飘,秀发轻拂,面容上哪有半分怒意? 她平日不但冷若冰霜,脾气最是暴躁,便是她嫡亲兄长,总领洞庭群豪的水上大豪“五湖龙王”萧之羽,亦不敢稍拂其意,黑衣大汉见到她今日性情竟似突地变得十分温柔,心中又惊又奇,呆呆地愕了半晌,垂手躬身道:“二姑娘如无吩咐,小的们就回到卡中去了!” 绝色少女一双秋波若有所思地凝视水色波光,轻轻挥手,算做回答,那黑衣大汉已自躬身一礼,转船而回,眨眼之间,便又驶入那片芦花荡中,绝色少女凝思半晌,突又轻轻说道:“你若想看热闹,还是到我这艘船上来看的好。” 两船相隔并不甚近,她语声却说的极其轻微,像是本来不愿说出此话,却又忍不住说了出来似的,青衫少年含笑说道:“既蒙宠召,敢不从命!” 矣乃一声,渔舟摇至大船之侧,一排立在舱前的四个妙龄少女,面带轻笑地放下一道绳梯,八道目光,却眨也不眨地望在他身上,只见他缓缓爬上绳梯,既不惊惶,但身手也不特别矫健,那绝色少女却满怀关切地凝注着他,只等他登上甲板,微拂衣袖,方似放心地嫣然一笑,并招手命人取来一方粉红锦墩,放在自己椅边,含笑说道:“切勿多言,更莫妄动,你只要好好坐在这里,我一定负责你的安全。” 青杉少年微微一笑,缓缓坐下,大船后一阵燕语莺声,便已转首破浪而行! 船行半晌,湖面上仍然静寂无声,突地一阵号角齐鸣,响彻云霄,孔明灯光连闪数闪,湖面又归寂静! 青衫少年剑盾激扬,似待说话,刹那之间,湖面之上突地亮如白昼,数十道孔明灯光,笔直向天射起,在碧空中织成一道光幕。 接着又是一阵号角齐鸣,东、南、西、北四面,各自驶来一排一桅大船,东边一排,船有七艘,当中一艘的主桅之上,一面金黄锦旗,随风招展,上写:“洞庭萧”三字! 西边一排大船,亦有七艘,七艘大船,港引白帆,俱都绘有一条张牙舞爪、天矫生动的蓝色飞龙!武林中人一见便知是“太湖八寨”的总舵主“蓝龙”龙振天之特殊标志! 南面一排大船,船只较多,标志不一,有的帆上绘着一具谈墨骷髅,有的桅上挂有数条七色彩带,有的甚至一无标志。 北面一排五艘大船,却显得甚是特别,原来这排大船,船舱俱已拆去,铺上白杨木板,五船之间,各以儿臂粗细的目大铁链,缚在一起,十六个黑衣大汉,垂首肃立,分站四角! 四排大船,乘风破浪,直往湖心驶来,绝色少女柳眉微扬,长身而立,微一挥手,这艘粉红大船,便缓缓向东面那排大船靠去,那只渔舟,也随风从容地跟在船后,只见四排大船,越驶越近,转瞬会合一处,首尾相连,连成一片四方船阵! 突地又是一阵响彻云霄的号角吹起! 东、南、西、北四面大船的船舱之中,各自缓步走出一群人来,在船首早已备好的紫檀木椅之上落座。 此刻孔明灯光虽已熄去,但四面大船上却各亮起数百只灯笼火把,将这一片湖面,照得亮如白昼,各各俱能将对方船上人物,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东面主船船首的一张黄金交椅上,端坐一位锦袍玉面、额下略有徽髯、双目神光闪闪、看来不怒自威、神态极其威严庄重的中年豪客,身后雁翅般垂手肃立着两排高矮不一,体态各殊的劲装大汉,此人自然便是总领洞庭水上群豪的“五湖龙王”萧之羽! 西面主船之上,船首端坐一个全身蓝色软甲、剑眉朗目,骤然望去,十分英俊的少年,此外六船船首,亦端坐六个老少不一的水上豪雄,至于南面大船之上,人物更见杂乱,但却都默然,毫无声响,屏息而坐,一时之间,诺大的湖面之上,但听呼吸相闻,除此而外,竟然别无声息! 青衫少年端坐锦墩之上,对此等惊人的声势,既不十分惊奇惶恐,亦无半分畏怯之态,只是微傲含笑地静坐而观,突听第四声号角响起,东面一排船后,万点烟火,冲天而起,一时之间,俱闻“劈拍”之声,不绝于耳,满天银花火树,与银赡清辉相映,星星点点落人一碧万里的湖光水色之中。 绝色少女媚然一笑,缓缓回过头来,轻轻说道:“普天之下的水上英雄,此刻已全聚于此处,昨夜你有没有想到,今夜会在这种地方,看到这种情形、这些人物?” 青衫少年微笑摇头,默然半晌,突地叹息一声,似是无限感慨地说道:“人生际遇变幻无常,有许多事,的确不是人类智力所能预料!” 绝色少女秋波一转道:“听你这番说话,像已经过了许多事似的?” 青衫少年目光遥视那点最后落于湖中的火星,微喟又道:“人生如此复杂,生命偏又这般短促,极我有生之年,所经之事,比起宇宙万物的生机变化,又能算做什么?” 绝色少女秋波凝注半晌,突地垂首道:“你……你……你……” 她一连说了三个“你”字,下文还未说出,语声竟已候然而泣,只听湖面上突地响起一阵中气极足、音节锵然的语声,一字一句极其清晰地说道:“各位远道而来,在下未能得尽地主之谊。心中实觉惭愧,但在下亦不愿以无谓谦虚客套,浪费如此明月良夕中的太好辰光,所幸你我俱是武林中人,也不会在乎这些世俗虚伪礼节,还是乘着这大好月色,按照我等所商办法,将我等水上讨取生活之人数百年来都未能解决之事,快些解决为是!” 话声方了,四面立刻响起了一阵轰然喝彩之声,青衫少年剑眉微皱,忍不佳沉声问道: “此人是谁?他所说数百年俱未能解决之事,究竟是什么?” 绝色少女轻笑说道:“他便是江湖中人称‘五湖龙王’的萧之羽,也就是家兄。” 青衫少年“哦”了一声,只见这锦袍冠带的“五湖龙王”萧之羽又自说道:“数百年来,水上英雄的势力,总不及陆道豪杰。此乃我等无可讳言之事,这原因大半是因为我等水道中人,势力太过分散,有时甚至自相排挤,是以在下才想到,若是你我能团结一致,由一人总领指挥,如遇外侮,一致相抗,便不致发生有如上次‘鄱阳之变’一类的不幸之事。” 青衫少年忍不住又自轻声问道:“什么叫做‘鄱阳之变’?” 绝色少女秋波中光芒微闪,似乎在奇怪这少年文土,怎会对武林中事,发生如此兴趣,但口中却仍轻轻答道:“昔年武林大会,本定下陆道中人,上线开爬,不得侵入水路范围,但年前江西白马山‘白马七雄’,却将一帮红货客商,一直追至鄱阳湖,等到鄱阳湖上的水道朋友,要向这帮客商下手,‘白马七雄’,竟帮助他们,将鄱阳十二舵的水道朋友,一齐打退,说是保证行旅,哪知等到这帮客商一到岸上。‘白马七雄’立刻又向他们下手,不但劫财,而且伤人,‘鄱阳十二舵’大怒之下前往理论,哪知‘白马六雄’反而全然不理武林规范,而且连下毒手,将‘鄱阳十二舵’,伤了八个,并强词夺理,说是自己这般做法,丝毫没有不对之处。” 她在清湖群豪的轰然喝彩中,一口气说到这里,语声候顿,媚然笑道:“无论做什么事,都该有规矩,盗亦应该有道,你说是么?” 青衫少年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却听“五湖龙王”一候彩声静寂,便又接着道:“在下虽然作此提议,但在下却丝毫没有唇妄之心,是以将各位请到这里来,你我既然全是刀头舔血、枪尖剔牙的人物,遇上这等重大之事,除了也以武功强弱解决以外,实无他途!” 这一次群豪喝彩,更是声震云雷,彩声过后,卓立船头的“五湖龙王”箫之羽,微微一笑,又自朗声说道:“今日来到此间的,除了‘太湖八寨’的龙总舵主之外,还有‘洪泽湖’的公孙寨主、‘高邮湖’的易大舵主、‘黄河三套’的‘五行帮主’,可惜长江帮早已星散,但今日之会,仍可说是群雄毕至,天下水路英豪,齐集于此了,是以任何事今日已可定夺,但我等人数这般众多,要想公平较技,实在不易,只有先随便遣人应战,胜者为强,最胜者便为天下水道总舵主!” 语声微顿,不等喝彩声起,便又接道:“但为避免消耗实力以及对人数较少的帮派不公起见,任何人胜得一阵,便为那人所属帮派,记上一分,而且每帮最多只能派出五人,哪帮先满十分,便为最胜,换而言之,便可总领天下水上英雄,若有抗命之人,其他帮派,亦得全体加以制裁。” 一阵历久不绝的彩声过后,“五湖龙王”面上首度现出一丝笑容,接着又道:“这些事大家早已商量定夺,但在下唯恐尚有人不尽明了,是以再说一遍,繁文已了,便请各位到在下情地准备的水上擂台之上,一显身手!” 长抽一拂,又是一阵烟花,自船后射起,并有六艘快艇,分由七个精悍的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自船后摇出,双浆翻飞,但却不溅一丝水花。 这六艘快艇,分为三拨,依次变四列大船围成的湖面之内,缓缓划动,突地南面那一艘桅上飞扬五色彩带的大船船首,站起个面如黄蜡,但双目神光却极其充沛的顾长汉子,四下抱拳揖,朗声道:“有先抛之砖,方能引玉,是呆笨之鸟,才会先飞,今日之会,金钦自知技浅艺薄,是以先来献丑,还望高明赐教。”“刷”地掠上一艘快艇,艇上拥桨大汉,双桨连划,摇至北面铁链连成的大船前,“太湖八寨”中立刻也声不响地跃下一人,乘船掠上“水上擂台”,罗圈一揖,口中嘶声说道:“江得仁先来献五。” 面向金钦微一抱拳,突地手腕一反,掌中已多了一条银光闪闪的“链子银枪”,随手一抖,迎风伸得笔直,金钦却从背后撤下一对判官笔,口中方自说道:“但望兄台手下留情!” 眼前银光一闪,“链子银枪”枪尖已自笔直向他前胸跳来,金钦拧身、退步,反腕一招“连消带打”,眨眼之间,两人便已打作一处。 这两件兵刃一长一短,一软一硬,长的占“强”,短的取“险”,十数照面过后,乍眼看来“链子银枪”招式虽仍有如狂风怒飘,但却已被金钦闪身而近,绝色少女轻轻一笑,转首道:“这一阵看来是‘黄河三套五行帮’的‘金鲤’金钦赢定了。” 语声方落,只听金钦一声低叱,以笔一分、一绞、一扬,一道银光,冲天而上,“扑通”一声落入湖水之内,“太湖八寨”中的江得仁掌中兵刃,已被他绞落水中。 “金鲤”金钦双掌一并,阴把“判官双笔”隐于肘后,抱拳道:“江兄承让了!” 江得仁呆了一呆,转身掠下小船,青衫少年面带微笑地沉声赞道:“姑娘见识果然高人一等,料事如神!” 绝色少女伸手一掠被夜风拂乱的鬃间如云秀发,嫣然笑道:“你若稍会武功,你也看得出来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青衫少年含笑转目望去,只见一艘桅上悬有彩带飞扬的三桅大船支桅之上,已自升起一面小小红旗。 月渐西移! 洞庭湖心,时而剑气腾霄,时而拳风徽荡,时丽水花翻涌 群集于此、并争盟主之座的水道英雄,已在那独出心裁、从来未有的“水上擂台”之上,较过十四阵,除了“洪泽”大豪公孙胜,以及“高邮”舵主易飞,各凭水上的绝技,分胜一阵以外,那十二面红旗,竟极为均匀地分悬“洞庭”,“太湖”,以及“黄河三套”的三艘主船高桅之上! 环顾当今水路群豪,“洞庭”、“太湖”两帮,本已稳稳分操牛耳,但黄河“五行帮” 却也毫不逊色地赢得四面红旗,却是大出众人意料以外之事! 但这三帮看来虽是平分秋色,其实却是洞庭湖众稍占优势,因“五湖龙王”仅只派出两人,便已赢得了四阵!“高邮”、“洪泽”两帮,自知实力非是旁人之敌,早已弃却争胜之心,静坐旁观,“黄河五行”来时虽然雄心勃勃,但此刻帮中高手,已损四人,尤其武功最高的“金鲤”金钦,亦已败在“太湖八寨”中“紫霄寨主”梁启一手下,是以此刻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看来亦将前功尽弃! 是以今日盟主之争,已只不过是“洞庭”、“太湖”两家天下。 此刻太湖“青灵寨主”,方将洞庭连胜三阵的“海底捞月”叶亭,以一招“龙翔风舞” 击下擂台!但“五湖龙王”萧之羽,却仍声色不动地端坐如故,似乎早有成竹在胸又似乎根本末将胜负放在心上! 又是三阵过后,“洞庭”、“太湖”,竟仍是互不逊色地不分胜负,萧之羽神色不变,龙倚天眉目之间,却已现出焦急之色,但见“五湖龙王”门下首座弟子、“小龙神”古北书一掀风氅,候然纵身,脚尖微点第一艘快艇船首,立又藉势而起,左足在第二艘快艇之上又自轻轻一点,右足虚空踢出,“哩”地三个起落,竟施展武林罕睹的轻功绝技“寒蝉曳校”,以湖面的四艘快艇为著力落足之处,掠至“水上擂台”之上!立即气走神闹,不了不八地凝神卓立,就只这一手身法妙到毫颠、姿态极尽潇洒的轻功绝技,便已将四下群豪一齐震位!呆了一呆,方自轰然喝起彩来,而“太湖八寨”中武功最高的“白雪寨主”张明却被这夺人先声所震!气势先已弱了三分,几乎想来个虎头蛇尾,不战而退! 这一阵自是气弱者败,本出数合,“小龙神”便已占尽先机,极其从容潇洒地便在第二十招上,以一式“石破天惊”夹以“龙尾挥风”的“拳掌双攻”,将张明劈落湖水之内。 这一阵胜负定后,本已微露焦急之态的“蓝龙”龙振天便再也沉不住气,霍然长身而起,隔着一段湖面,便已朗声说道:“古少侠绝技果然惊人,龙振天先来领教领教古少侠的暗器功夫。” 说声未了,顾长的身形,便有如一只蓝翎长箭,冲天而起,双掌微扬。“小龙神”古北书虽然远隔在十丈开外,但听这近来在江湖中以硬手著名的人物,既然已说出要领教自己的暗器功夫,此刻必定有极其霸道的暗器射出,于是身形略带惊惺地向旁一闪,哪知龙振天双掌扬处,是空空无物。 龙振天一掠冲天,凡达三丈,但身躯凌空,仍挺得笔直,微一停顿以后,突地变得头下脚上地斜斜冲下,眼看已将冲入水中,突又凌空一个翻身,脚尖恰好找着一艘快艇,艇上操浆之人,猛觉一股大力袭来,快艇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数丈,而“蓝龙”龙振天却已飘落至“水上擂台”之上。 这一手轻功的曼妙惊人,又何止比方才“小龙神”的“寒蝉曳枝”高明百倍,一阵彩声过后,龙振天却负手朗声笑道:“古少侠功夫虽佳,临事却欠镇静,试想龙某方才纵然发出暗器,但世间又有何种暗器能相隔十大伤人,暗器功夫,首在目力,龙某方才所说要领教古少快的暗器功夫,亦是此意。”。 这一番听来轻描淡写,其实却是讽刺入骨的言语,直说得古北书面颊发红,作声不得。 默然半晌,突抱拳道:“弟子不必和前辈再切磋功夫,就单只这口舌之能。已比前辈差得太远,弟子自认不是前辈敌手,是以甘拜下风。” 长身一揖,转首掠下快艇,居然就要认输而去,这不但大出龙振天意料之外,竟看得四下群豪莫测高深地纷纷议论。 有的自然会暗中盘算古北书懦弱无能,不战而降,但大半久走江湖的武林豪杰,却不禁挑起拇指,大力赞他这一手露得聪明已极,不但让龙振天赢得毫不光彩,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但“蓝龙”龙振天走南闯北,既能统率太湖群豪,岂是简单人物,微微一愕以后,突地仰天长笑起来,大笑着道:“古少侠目力镇静虽然较差,但就凭这份聪明机警,龙某断言将来必非池中之物,年青人若都有古少快这份聪明,不知要少吃多少苦头广“五湖龙王”萧之羽剑眉微剔,正待长身答话。哪知船侧不远处竟传来一阵咯咯的娇笑,萧之羽转目望去,却见池那虽因自小娇纵,是以略嫌孤傲,但聪明委实超人一等的妹妹娇笑着道:“龙蛇主当真口若悬河,若是武林中人,都有龙舵主这殷口舌功夫,只怕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愿意去苦心学武的了。” 不但立刻还以颜色地反唇相讥,而且语意之尖刻,更在龙振天之上。 龙振天剑眉一轩,目光闪电般掠到她身上,只见漫天清辉以及亮如白昼的灯光映影之下,一个满身粉红衣裳的绝色少女,正自面向自己含笑凝睇。不禁将胸中怒火,十中化去八九,但一时之间,却仍不知该如何回答人家的话。 绝色少女一笑又道:“舵主若论口舌功力,我也自叹不如。但龙陆主如有心比比功夫,我倒愿意奉陪,只不过不知道鸵它是否肯赏光?” 以“太湖八寨”的总舵主之尊,和一个钢人女子动力相牛,自然是胜之不武,败之蒙辱,这番话说得尤振天更加不知如何答复。 绝色少女轻轻一笑,缓缓走到船头,口中仍慢条厮理地娇笑着道:“龙舵主若是不愿和我一比真实功夫,我自也不便勉强,因为我既不算水道上人物,更没有龙舵主那么伶牙俐齿。” 她自己口齿犀利得已是令人难以作答,邮反而说别人“伶牙俐齿”,青衫少年听在耳里,不觉忘形一笑。 笑声虽然轻微,但却已足够使龙振天将难于发泄的满腔羞惭和怒气,转移到他身上,他目中几乎喷出火来地厉声叱道:“你笑的什么?” 青衫少年仔细望了他眼,随即转动目光,就似望他一眼,都觉得甚为不值似的,绝色少女“噗哧”一笑地说道:“难道人家连笑都不能笑么?” 龙振天不但武功高,平日索以口才便捷自负,但此刻与这绝色少女对话,却似每讲一句,都要经过一番思索。 满湖群豪,数百道目光,都凝注在他们身上,要知道此刻大会虽然已近尾声,但却是最慑人心弦的紧张之时。是以此刻无论有何举动,都当真可说是人人关心,个个注目。 木然半晌,龙振天方自十分勉强地仰天大笑起来,一面口中说道:“在下问的是他,姑娘是他什么人,怎地竟代他说起话来?” 绝色少女秋波一转,笑道:“我在对你说话,他与你何关,你怎地会找他说起话来。” 青衫少年目光仰视天上明月,似乎他们所说的话,根本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一时之间,龙振天面上阵青阵白,几乎已被气得浑身颤抖地有口难言,却又不便当着满湖的群豪发作。 哪知就在他心中空有满腔怒火,却自发作不得,极其尴尬的情况下,群豪之间突然发出一阵惊讶的骚动之声,引得大家一齐转目望去,却见远处湖中,如飞驶来一艘大船,乌桅白帆,白帆之上,却写着斗大三个黑字:“雪海杜”! 月光之下,不但这三个斗大黑宇,极其清晰,就连船首卓立的一个身材高瘦如竹、长发披肩、顶束银箍,打扮得极其诡异的白衣人影,也依稀可见。 船方驶近,这白衣怪客已自桀桀怪笑地戟指萧之羽说道:“萧舵主你聚会群雄,共选水道盟主,怎地偏偏忘了区区在下?” 话声方落,枯瘦的身躯,竟自有如一截寒竹般笔直掠起,双腿跃、一纵,但见白衫飘飘,长发飘动,便已落在“水上擂台”之上。 这白衫怪客不但装束诡异,面容更是生得无法描模的丑怪难言,高颧削腮,鹰鼻鱼口,偏偏来语先笑,笑声更是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群豪虽都久闯江湖,但却十之八九,都不知此人来历,只有那青衫少年一眼瞥见白帆上的:“雪海杖”三字时,目光似有光辉闪过。“蓝龙”龙振天正自一腹怒气,无处发泄,轩眉怒喝道:“今日请的英雄豪杰,朋友是何身份,如此闯来,难道将我等全没有放在眼中么?” 白衫怪客桀桀一阵怪笑,上下打量了龙振天两眼,阴侧侧地说道:“如此说来,在下不算英雄豪杰,是以根本不该参与此会了。” 龙振天少年扬名,本就有几分狂傲之气,再加上此时心情本就极其恶劣,那还耐得这白衫怪客如此轻蔑的说话态度,冷冷道:“在下自入江湖以来,的确还未曾听说水道英雄中有阁下;宝么一号人物。 白衫怪客仍自桀桀怪笑不绝,亦看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怒。双眉斜扬,双肩一耸,桀桀笑道:“在下虽然算不得英雄豪杰,但此刻已经来了,阁下又当如何?” 龙振天目光一凛,厉吨道:“来了就请你回去。” 话完掌到,右手食、中二指,并指如剑,疾点向白衫怪客前胸“乳泉穴”。 这一招看来平平无奇,其实意在掌先,含蕴不尽,一招之后,正不知藏有多少厉害后着,无论对方是招是架,立时便可转势变化。 哪知白衫怪客笑声不断,全身亦似一无戒备,并丝毫没有闪避之意,只等龙振天一双铁指,已堪堪点到他胸前乳下,枯瘦如柴的胸膛,方自向后微微一缩,龙振天的一双铁指,不但部位巴只差寸许地够不上,而且前为已尽,新力末生,连变化都不可能。 此刻只要这白衫怪客一加还手,便可制得先机,龙振天大惊,仰身“金鲤倒穿波”,刷地向后掠去一丈,心却已被吓得砰砰直跳。 哪知这白衫怪客竟仍桀桀怪笑地负手而立,丝毫没有还击之意,口中并极其轻视地说道:“孺子无知,虽然言语无状,我也该暂且先让一招,免得武林同道说我以强凌弱,以大压小。”人高志做的龙振天怎能受得住这般讥嘲笑骂,大喝一声:“大胆狂徒,与本舵主纳命来!” 喝声之中,身形顿起,右手化指为掌,斜肩带背,一掌劈下,掌风虎虎,掌势威猛,哪知掌到中途,突地化直劈为拉切,“万里它帆”竟变做“横江铁索”,左掌本自才动,此刻却斜斜一掌,当头向这白衫怪客的肩颈之间劈下。 这一招两式,当真是变幻莫测,快如闪电,要知以“塞北双龙”成名之速,倔起之快,岂有幸致之理,方才若非太以大意,也不致那般狼狈。 哪知白衫怪窖仍然轻轻化开,口中并极尽挖苦之能事,说道:“这一招还真有几分路数,但掌未发,气已浮,如此临敌,岂有制胜之理,我看你还是好好再回去学上两年才是。” 众人虽然对这白衫怪客的来历奇怪,举动不满,但见到方才还自凭着口舌制胜一阵的龙振天,此刻竟被人刻薄挖苦得怒发如狂.心中又不禁觉得有些可笑。绝色少女回转秋波,方待向身侧的青衫少年说话。 哪知秋波望处,见他玉面之上,神色巳不似方才安详,而且剑眉徽皱,似正深思,进也不便打搅,依旧回首去看擂台上的大战。 哪知就在她这目光微转之间,台上情势,巴自大变。 月光之下,但见白衫人影,满台游走,竟将龙振天的蓝影,因在当中,连招式都无法如意施展。“蓝龙”龙振天,不到三十招,便被对方困住。虽然因他已被那白衫怪客激得怒火如狂。心情暴躁,心不定。神不静、气不稳,正是犯了武林交手过招时大忌中的大忌。 但这白衫怪客武功之高,身法之奇,招式之怪,却仍令四下群豪耸然动容,相顾失色,就连“五湖龙王”萧之羽方才中存私心,想教龙振天在天下水道英豪前丢人现眼,但此刻却已不禁暗中盼望龙振天能反败为胜,脱困而出。 他心中虽作此想,但情势岂能如他之意,武林高手过招,一失先机,便是败象,何况龙振天的武功无论内力、招式,俱稍逊这白衫怪客一筹,交手时间越长,他便越发不支,眼看已将不支落败,但他毕竟不是庸手可比,在如此危急之中,犹能作一次最后挣扎。 突听一声清啸,龙振天竟自冲天而起,双掌一分,头下脚上地直扑面下。 这一招“云龙探爪”,威力之大,果自不同凡响,与武林常见的“云龙探爪”之式,相去何止千里。哪知白衫怪客大袖微拂,身形竟如凭虚凌风一般,飘然飞跃,与凌空扑下的龙振天,正好一上一下地交错而过,而就在两人身躯相距不及一尺的刹那之间,龙振天突地一声惨呼,斜飞三丈,“噗”地一声,落入湖中,溅起满天水花。 群豪一声惊呼,“太湖八寨”门下舵主,有的甩长衫,抽兵刃.有的连衣跃下湖中,但龙振天落入湖中以后.竟自始终踪影不见。群豪一齐大哗,但一来畏惧这白衫怪客武功委实太过高强。再来这些自幼在水上为生的人物.与半路出家的“蓝龙”龙振天,其实并无深交,是叫嚷尽管叫嚷,却无一人真的肯掠上擂台,与这白衫怪客动手。 只见白衫怪客飘然落下以后,桀桀怪笑又起,又自若无其事地道:“萧舵主此次水上大会,湖、汀、河三道豪杰,棋已到齐,但苦没有海上之人前来凑数,似乎有些美中不足,足以在下方自兼程赶来,又听说会中将以武功高下,争取水道盟主。在下虽五这般雄心壮志,但心痒实在难抓,如不试上一试,只怕当真要寝食难安。” 怪声微顿,桀桀怪笑道:“高邮、洪泽、洞庭、太湖、长江、黄河的英雄,再加上我这‘雪海’来容,可说是湖海江河,各色人物一齐来尽。天上月圆,地上人聚,如果再能选出一位武功真能压倒群豪的人物作为水道盟主,这倒当真是武林中一段佳话。” 他旁若无人般地放肆言笑,却惊得四下群豪,一齐神色大变,“五湖龙王”萧之羽双目一张,极其惊诧地失声说道:“朋友大驾,来自‘雪海’,难道便是‘雪海双凶’两位前辈的门下么?” 白衫怪客拊掌笑道:“不错,不错,萧舵主果真好眼力,在下杜灵,家师正是‘雪海双凶’!” 众豪一听此人便是“白衣无常,笑面追魂”杜灵,心中更是大惊,只听他语声微微一顿,接着又道:“各位既已订下以武功高下定水道盟主究竟谁属,而且订下千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以‘记分’来定胜负之法,在下自应一力赞成,此刻在下已胜厂一阵,还有哪位前来赐教,在下于此恭候!” 语声落处,竟缓缓在这“水上擂台”之上踱起了方步来,群豪竟为其声威所慑,要知道海上豪杰参与“水道同盟之会”,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没有一人,能说出辨驳之言,“五湖龙王”俯首沉思了许久,似乎在暗中比较,自己是否此人敌手!半晌方自抬起头来,却听他那妹子已又娇声啼啼、莺喉婉转地说道:“雪海可算‘水路’,难道‘木鱼’也可以算做‘鱼’么?不通不通,不通已极,你若想来争这水路盟主宝座,最好还是等到‘木鱼’变做‘鱼’以后!”“笑面追魂”杜灵双眼一翻,仍然怪笑道:“人道好男不和女斗,在下部无这想法,男女俱都是人,本应一样地位,姑娘你说是么?” 绝色少女心智虽然玲珑剔透,一时之间,却也猜不出他语中真意,只得等他语声微顿后接道:“是以姑娘若要和在下动手,自管来和在下动手,在下甚为欢迎,但这种无知废话还是少说为妙。雪海’不算做‘海’,难道还能算做地么!黄河结了冰,难道就不再算做‘河’么?”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直说得绝色少女微微一愕,四座群豪,见这伶牙俐齿的绝色少女,如今也算遇着了敌手,而且竟是这般离奇怪异的角色,却又不禁暗中吃惊! 哪知当场情势,发展至此,已是瞬息千万,就在绝色少女这一愕之间,湖面水花,突地往上一涌,湖水中竟随之涌出一个直径约有一丈二三、表面漆得五色斑澜的木球!“笑面追魂”杜灵与绝色少女的对口好戏,虽然极其精彩引人,但群豪此刻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移至这五色木球之上!人人心中俱惊诧奇怪,这突由湖水中冒出来的木球,究竟有何用途?是何来历? 这其间众人心中自有千百种不同的想法猜测,却再无一天能够猜到,木球出水以后,顶上竟自掀开一盖,球中竟突地钻出一个发鬃蓬乱、身上亦穿五色彩衣、身材长得肥硕如猪、怪得不能再怪的怪人! 一头钻出木球以后,他随即仰天吐了一口又粗又重、几乎震得众人耳鼓“隆隆”作响的长气!双手微按木盖两侧,肥胖的身形便已离球而出,却恰似在这五色巨球以内,又钻出一枚五色圆球来! 这枚大球凌空一“滚”,便已落到“水上擂台”上,“嘻嘻”一阵怪笑,张开有如鳜鱼般的肥厚嘴唇,却用尖细有如女子般的声音说道:“谁是‘五湖龙王’?快来向我东郭胜鱼道歉,否则我就一口大气,将你们这些帆船,统统吹到北海以外!” 已将大功告成的水上大会,被那“笑面追魂”一揽,已将本自稳拥胜券的“五湖龙王” 搅得三神暴跳,七窍生烟! 哪知此刻又凭空钻出这样一个怪人,无头无脑地说出这般一番怪话!萧之羽自恃身分,虽然不肯失态,但已气得满面通红地说道:“萧之羽有何失言失礼之处,要向阁下道歉,还请阁下指教!” 那自称东郭胜鱼、腹部突起如蛙的彩衣怪人,笑嘻嘻地伸出一双又肥又短的手掌,指着自己鼻子怪声笑道:“你聚集群豪,召开大会,怎地不送一份请柬给我?,我那‘井底虽无水’,难道我‘井底灵蛙’,便不是水路英雄?” 众人看他神态举动,本已觉得他极似青蛙,此刻听他自报姓名,果然是蛙!而且还是“井底之蛙”!不禁又奇,又怪,又觉好笑。 但“雪海来客”之外,居然又来了个“井底中人”,理直气壮地自称水道英雄,却不禁将个“五湖龙王”萧之羽气得有苦难言,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心中直在着急,水上大会此刻被搅得七荤八素,等会若再钻出个如此怪人来,只怕一切计划,都要告吹! 哪知事情果然被他不幸猜中。他念头尚未转完,湖面突地又有一大一小,两艘船只,破浪而来,大船在前,小船在后,两船相隔约有数十丈遥,小船来势极缓,大船来势却极速,眨眼之间,便巳来到近前,船上掠下一个黄麻布衣、头藏高冠、神态极其清奇飘逸的灰发老者。 到得擂台之上,便四下长身一揖,不等别人发话,便已连声说道:“抱歉,抱歉,失礼,失礼,萧总寨主召开‘水-k群雄大会’,在下竟然毫不知情,一步来迟,有劳各位久候!” 哪知又走来这样一位人物,而且亦是水道中人,众人心中已在奇怪,却听他语声一顿,又遭:“在下檀清风,久居花溪,承蒙朋友拍爱,赐我‘花溪隐侠’之号,‘侠’之一字,在下愧不敢当,英雄豪杰,在下亦自愧不如,但既吞为‘水’上之人,是以赶来凑凑热闹,至于‘水道英雄盟主’之位,在下却是从来未敢妄想的!” 言语说得极为客气,却教“五湖龙王”萧之羽更加烦恼。哪知他话未说完,那艘小船已驶近,拥桨之人,不但似乎根本不溶水上操作,而且脚步亦站立不稳,但轻功却极高妙,轻轻一掠,便已纵上擂台,身形连晃,哈哈笑道:“湖海江河池溪井,同属水道,在下‘砚池醉客’,既属水路中人,不敢不来参与这‘水上群豪大会’,只是来迟许久,恕罪,怨罪!” 又来一位“水上”人物,但“砚池”是在何处,谁都未曾听过,哪知道“砚池醉客”却已不等别人发话,便已自动解释道:“各位或许要问,‘砚池’是在何处,不瞒各位,‘砚池’便在区区在下身上”!”“砚池”居然在他身上,群豪不禁俱是大感不解地为之一愕,萧之羽却在自我宽慰地暗问自己:“湖海江河池溪井外,只怕不会再有第八种水了吧?” 群豪一听这“砚池醉容”自称砚池在身上,一愕之下,“太湖八寨”之一,“紫霄寨主”梁启一,性子暴烈,在群豪愕然之中,大声吨道:“身上何有砚池?若是一派胡言,莫非欺水上无人么?”“砚池醉客”“嘻嘻”一笑,双眼斜视,当是醉态可掏,向“井底灵蛙”东部胜鱼一指,道:“这位朋友,虽然自称井底之蛙,见识似乎比阁下略高一筹,砚池虽小,但却是水!弱水三于。取一瓢饮,水多何用?” 说着,衣襟无风自动,“刷”地掀起,一探手间,已然自身上取出了一方竟有三寸、长达六寸的端砚来,那端砚形式极为古朴,中心凹陷,却储满了浓得发光的墨汁!“砚池醉客”在取出那方端砚之际,并非是砚池向上,却是向下.池中墨汁,尽管流转不定,却没有一滴滴下来。湖上群豪,惧都见多识广的人物,一见这种情形,便知道“砚池醉窖”,确然不是等闲人物,这一手玄门上乘“无极气功”,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砚池醉客” ‘哈哈”一笑道:“砚池之中,水固然不多,但却春来不干,冬至不冻,任我横扫干军,仍是不变,难道我算不得水路上人物?” 他这一番似疯似癫的话,听得人人皆是愕然!”五湖龙王”萧之羽心中已然怒极,但是却不露声色,反倒纵声高笑,道:“阁下说得妙,但今日我们互争水道盟主,每一帮惧派五人出场,新来的几位,只是一人,未免吃亏了些?”“砚池醉客”也是一笑,道:“只在艺胜,岂在人多!”虽是寥寥八字,但是语气极旺,群豪莫不耸然动容!“五湖龙王”萧之羽城府颇深,一见杜灵、东郭胜鱼、擅清溪、“砚池醉客”四人,全部在擂台之上,心中暗付,这四人个个身怀绝技,但看来他们也未必相识,何不令他们先自相残杀?心念转动,已然大笑道:“好一个只在艺胜,不在人多!”语声微顿,继道:“适才正在比试,是雪海‘笑面追魂’杖朋友胜了‘蓝龙’龙振天,请三位以到达次序,继续动手!”“五湖龙王” 萧之羽一出此言,众人已知他的心意。本来,什么雪海、花溪、井底、砚池,哪里算得上是水路人物? 若是真叫他们当了水道盟主,是个什么局面,简直无法想像,因此太湖、洪泽、黄河、高邮请帮水路英豪,虽然正在各争盟主,倒也同意萧之羽的办法,让他们来的人先动手。 “五湖龙王”萧之羽一声长啸,立有一人,手持红旗,飞身而上,萧之羽一手接过,朗声道:“适才杖朋友已胜一场,这面红旗,理应归杜朋友所有!” 手臂候地向下一沉,食中二指,夹着了旗柄,突然向上一扬。“飒飒”风声,应指而生,那面红旗。竟被他一扬之间,化成一缕红虹,直飞向空,在三丈高下的半空中顿了一顿,带起一阵锐利的嘶空之声,直向杜灵来船之上,电射而出。“噗”地一声,正好插在那艘船的乌桅之上,白帆红旗,相映得色彩鲜明,刺目已极!“五湖龙王”萧之羽坐处,离那乌桅,少说也有二三十丈。但是他弹指之间,便将轻飘飘的一面红旗,送到了桅顶! 这手上乘已极的功夫一露,满湖之上,尽是彩声,很久才静了下来。“笑面追魂”杜灵扬声一笑,道:“多谢主人所赐,在下已得一分,这位东郭先生” 手一指,便指住了自湖底泛起的“井底灵蛙”东郭胜鱼,东郭胜鱼身形微挫,突后退一步,发出“哈哈”两声怪笑,宛若蛙鸣,嚼起肥唇,声细却如女子,道:“请赐招!”“笑面追魂”杖灵见对方身形如此怪异,也是不敢怠慢,衣袖一束,一声长啸,啸声未毕,湖水竟起涟漪,眼看两人将要动手,忽然远处,又有啸声传来。 其时,“笑面追魂”的啸声,还在半空荡漾不绝,震得入耳鼓发响。 那啸声虽然从极远之处传来,细如游丝,但是才一入耳,却反比杖灵所发啸声,还要惊人! 杜灵将已扬起的衣袖,突然一收,向后一退,东郭胜鱼也是“咯”地一声怪叫,向后一跃,看他身形,极是缓慢,而且落在擂台之上,还带起“蓬”地一声,像是丝毫不会武功的人一样,但当他跃在半空之际,却是载沉载浮,犹如纸扎的一样,身法怪异之极,根本看不出是何门何派的功夫。 那啸声一起,“五湖龙王”萧之羽心中又是一凛,知道又有高手赶到。 萧之羽心中啼笑皆非,事起之初,做梦也料不到自己这个水路英雄大会,会引来这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客! 但他随即又心中自我安慰,因为除了湖海江河池溪井外,只怕不会再有第八种水了。 群豪听得啸声,也是心中愕然,只听啸声乍起之际,若隐苦现,若断若续,细若游丝,但晃眼之间,便如万马奔腾,展布极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群豪放眼望去,只见湖水荡漾之中,一个身披青衫、身材中等、面上笼着青纱、看不清面目的人,竟然踏水而来,湖面在他脚下,宛若为利箭所射一般,疾分而开,而那人来到擂台之旁,突然身子一跃,人已跃上了擂台,看他足下,确是没有任何物事的凭藉,的的确确,是踏水而至! 此际湖面之上,何止数百人之多,但那青衫怪客一到,却立时寂然无声。 他那“凌波飞步”的绝顶轻功,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听说以外,谁也没有见过! 如今一见,人人皆被震慑,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只见那青衫怪客仰面发出两下笑声。道:“可笑!可笑!”“五湖龙玉”萧之羽身为洞庭湖主,又是发起此次大会的人,心下虽是惊骇,却不得不勉为应付道:“朋友何来,有何可笑?” 那青衫怪客突然一个转身,青纱面罩之内,射出两道冷电,直逼“五湖龙王”萧之羽。 “五湖龙王”萧之羽身为洞庭湖主。一生厕身于武林争霸残杀之中,什么样的阵仗未曾见过,是个身临刀林剑池,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人物,但被那青衫怪客国射冷电地……扫,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青衫怪客目光不眨,道:“阁下想必就是此次大会的发起人!” 萧之羽道:“朋友猜得不错,在下萧” 青衫怪客竟不等萧之羽将姓名报出,便又是一阵狂笑,将萧之羽的语声,全都盖了下去。 湖上群豪,一见那青衫怪客作出如此不合江湖规矩的行动来,尽皆愕然,萧之羽虽然刚才曾亲见来者之能,也不禁脸色一沉。 那绝色女子眼见哥哥被辱,也是秀眉微轩,脸现怒容! 但青衫怪客却根本不给人以发声的时间,笑声甫毕,已然声如鹤映,朗声道:“我来问你,天下之水,从何而来?” 这一问,令得人人均是一呆。 萧之羽无法回答,满湖群豪,也是无从答起,一时之间,静到了极点,只有那青衫怪客的“嘿嘿”冷笑之声,刺荡着每一人的心灵。 静了片刻,那绝色少女,突然站起,娇笑一声,慢声道:“这位朋友问得好!但却也易答,天下之水。不论江、河、海、湖、井、池、溪,自然都是天上雨水,集汇而成的!” 绝色少女轻轻巧巧,便将那青衫怪客的问题回答了,群豪这才松了一口气。“五湖龙王”萧之羽也趁势道:“舍妹所言不差,不知阁下为何有此一问?” 青衫怪客候地纵声长笑,道:“你们既知天下之水,皆从天上而来,为何还要争什么水道盟主,夺什么水路英雄的领袖?” 萧之羽沉声道:“此话怎讲?” 青衫怪客道:“你身为此会发起人,却不请我来主持此会,就水道盟主之位,可知见识孤陋,区区正是‘天雨上人’,家居昆仑绝顶,天雨峰上,难道作不得水道英雄的盟主?” “五湖龙王”萧之羽再也未想到,除了江河湖海池井溪之外,还有人人皆知的第八种水 雨! 而居然还有人叫作“天雨上人”,身在天雨峰上! 他立即勉强一笑,道:“阁下既然来此,自然可以一争盟主,但如果想不动手与众人见一高下,只怕无此容易之事!”“天雨上人”哈哈一笑,道:“好哇!” 他此时站在那水上擂台中心,一声甫毕,身形便动,群豪看来,只觉他突然不见,化为一蓬青烟,在水上擂台四角,疾如旋风地转了一转,只听得“噗通”、“噗通”四声响,站在擂台四角的“笑面追魂”、“花溪隐侠”、“井底灵蛙”、“砚池醉客”四人,全已跌入水中,只剩他一人在擂台上,负手傲立! 四人落水之后,略一沉没,“笑面追魂”杖灵首先跃出水面。奋身一跃,便到了他赶来的那艘船上,其余檀清风和“砚池醉窖”,也相继爬起,到了船上,东郭胜鱼身作蛙跃,仍回到了那大彩球之内,四人一言不发,立即远离了开去!“五湖龙王”萧之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四人之中,旁的三人,名不见经传,还不怎样,那“白衣无常,笑面追魂”社灵,却是近年来名震江湖的人物,也是一个照面,便被这自称“天而上人”的怪客迫入水中,连怎样落水的也未看清,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这种事简直不能够为人所信!“天雨上人”负手傲立半晌,又“嘿嘿”冷笑几声,道:“照这次大会规定,胜得十场的,便可以为水道盟主,但不知若是无人再敢下场,又该如何算法?”“五湖龙王”萧之羽心下暗中着急,本来,他自信水路英雄之中,自己的武功,虽已是顶儿尖儿,但二妹萧湄,却更胜一筹,只要她一出场,水道盟主之位,便可稳稳落在洞庭身上,所以才有侍无恐,可是眼前这个“天而上人”,不但自己胜他,毫无把握,连萧湄能否胜他,也是难说! 心中一面想,一面斜斜地向萧循望去。萧湄艳比芙蓉的脸上,杀机隐现,扬声娇笑,道:“湖上英豪,何止数百,人人皆想争雄,焉有就此算数之理?”“天雨上人”目射冷电,直迫萧湄,道:“姑娘是哪一帮人物?” 萧湄“格格”一笑,道:“我是洞庭湖的,上人可要和我动手?”“天雨上人”衣袖微拂,群豪全都看得清楚,就在他衣袖漫不经意地微拂之际,水上擂台的周围,便已激起无数水柱,一时淅淅沥沥,像是下了一场小雨! 这种内家无上气劲,也是只听人说,谁也没有见过!“五湖龙王”萧之羽心中暗叫一声;“罢了,只怕今日争雄取胜,已无可能。”“五湖龙女”萧湄见了,芳心也自暗惊,正在紧张万分之际,忽然听得那青衫少年“呀”地一声,道:“萧姑娘,像你这样冰肌玉骨的佳人,也要置身杀戮争夺之中,岂不是有负上天一番苦心?” 这时候,湖面之上,虽然极是平静,山光水色,风景佳绝,但是却隐含杀机,人人都知道一个不好,湖水不难被染成血红! 可是那青衫少年却在这个时候,讲出这种酸气冲天的话来! 一时之间,人人都向他望了过来,青衫少年一双明目,却仍是注在萧湄身上,萧媚展瓢微笑,娇艳欲滴,道:“你只管看热闹好了!” 青衫少年却自绣墩之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衫,道:“萧姑娘,在下下去,对那位先生说一声,叫他不可向萧姑娘动手,萧妨娘意下如何?” 看他行动言语,全像是丝毫不知武林规矩的人,但萧媚却在他讲话之际,和他目光相接触,只觉得他双目之中,精光内蕴,整个阵子,像是涂着一层银辉,心中不禁一动,暗付这迂腐青年,身处这样武林罕见的场面之中,竟然毫无惊疑之色,莫非正是身怀绝技的异人? 她“格格”清笑,道:“也好,恐怕他会听你的话也说不定哩!” 那青衫少年的话,奇到了极点,可是萧湄竟然答应他的请求,也可以说,奇到了极点! “五湖龙王”萧之羽甚至不顾身份,道:“工妹不可乱来!” 但萧湄却只是情笑不已,道:“哥哥,人家效毛遂自荐,自动请缨,难道我好意思拒绝么?” 青衫少年在船上摇头晃脑,道:“言之有理哉!言之有理哉!” 背负双手,竟然大踱其方步起来,众人俱都看着他,忽然见他一步踏向舷外,一个踉跄,便向湖中,直跌了下去! 虽然情势严重,但见了这等情形,众人也不禁哄笑,那大船船头到湖面,约有文余,众人哄笑未毕,青衫少年已将触及湖水,眼看要遭没顶,但突然间,竟而一个翻身.人已站在水面上! 哄笑之声,突然停止,就像是刹那之间。发出笑声的人,都突然死去一样。 刚才见过“天而上人”“凌波飞步”,群豪已然叹为观止,但“无雨上人”也不过是如飞驰来,如今这青衫少年,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面上! 虽然同是“凌波飞步”绝顶轻功,但相形之下,却是青衫少年胜出多多! 但是这青衫少年确是侗悯儒雅,无论你具何等慧眼。都只可能当他是一个读书公子,而无法知道他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五湖龙女”萧湄,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也只不过是刚才和那青衫少年四目交投的时候,发现青杉少年眼中有一层异样的光辉,所以才想到他可能是武林中人,但是也想不到他一身功夫,俊成那样! 湖水盈盈,群豪寂然无声,“天雨上人”两眼如电,罩在那青衫少年身上。 青衫少年却仍是若无其事,轻轻巧巧,向前踏出一步,高吟道“劳草连天暮,斜日明灯洲,懊恨东风,恍如春梦,匆匆又去,早知人病酒,酒更添愁!”一面高吟,一面又向前跨出了几步,跟着来到水上擂台边上,身形突然拔起,恍如风拂垂柳,摇摆不定,已然站在水上擂台边上。 那“天雨上人”实际是武林中极其有名的一个人物,只因他此时青纱蒙面,是以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还当他真的是,“天雨上人”。 但这时候,“天而上人”心中也是大为犹豫,自己隐居极荒,数十年苦练之功,才练成了人间罕见的“凌波飞步”绝顶轻功,只当从此天下独步,怎知这看来二十左右的一介书生,不但也会这“凌波飞步”功夫,而且尚在自己之上! 照那青衫少年的功力来看,若没有四五十年苦练,根本不可能达到,但他却是如此年轻……“天雨上人”心中,立刻想起一件事:昔年“天香娘子”所遗的三件异宝!那三件异宝,一是成为两年来武林中的大疑问,谜一样的“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主角“拈花玉手”。另外两件,是“夺命黄蜂”和“驻颜丹”。 这三件异宝,究竟落在何处,人言人殊。 这个青衫少年,功力与年龄这佯不相配。难道是“驻额丹”的功效? 闻说那“驻颜丹”,只要连服三枚,便可永驻青春! 如果是依靠了“天香娘子”三件异宝之一,“驻颜丹”的功用,才使得他变得如此年轻的,那么对方又是仍什么人呢?难道他便知那三件异宝的下落?“天雨上人”心中迅速地想着,青纱面罩之内的一张怪脸,已然隐露杀气。 但是那青衫少年,却仍是那么从容,向“天而上人”轻轻一揖!“天雨上人”只当他乘机偷袭,身形掣动,一溜青烟,便后迁丈许! 但是青衫少年却轻飘飘地,毫无劲力发出!“天雨上人”青纱面罩之内的两道浓眉,候地一竖,但未待月四,青衫少年已然发话,自己处处均被对方制住了先机。 只听得青衫少年缓缓地道:“阁下自称来自昆仑‘天雨峰’,那‘天雨峰’名不见经传,想必一定是世外桃源,洞天福地,又何必来此争夺什么水路英雄盟主?若阁下不是来自‘天雨峰’,那自然又当别论!” 青衫少年讲来轻描淡写,但他的话却令得群豪心中一亮! 昆仑山“天雨峰”?“天雨上人”? 这都是闻所末闻的地名和人名!“五湖龙王”萧之羽“嘿”地一声,道:“原来阁下易名而来,莫非是另有苦衷么?”“高邮湖”的易大舵主,也“哈哈”大笑道:“这可新鲜透顶!想不到我们水上人物聚会,还会将其他人物,都引了来!” 青衫少年淡然一笑,道:“水道盟主之位,能够统率天下水路英雄,自然难免有人觊觑,这又何足为怪!”“天雨上人”冷笑连声,笑声冷峻,在湖面上迅速展布,道:“然则阁下又是何人?”“天雨上人”如此问法,分明已然承认了他根本不是来自“天雨峰”,也不是什么“天雨上人”! 萧之羽吨责一声,立时有四五十艘小船,划了出来,将水上擂台团团围住!” 青衫少年却视若无睹,道:“我么?随风飘流,身如转蓬。既无姓名,亦无住址!阁下若肯听我一劝,离歼洞庭,我们便对作个朋友,阁下若不肯听我所劝,我也无能为力!” 这几句莫测高深的话,更说得“天雨上人”心中怦然,眼中精光陡盛,道:“要将我请出洞庭,田陷没有那么容易,你既上了擂台,为何还不动手?” 青衫少年摇手道:“要动手么?” 那情形像是十分害怕。“天雨上人”身躯一拧,双臂微分,身子候地移前文许,双掌连扬,狂飙骤生,水上擂台四周,立时水柱连天,声势之猛,无以复加! 在水柱激升,化为水烟之际,群豪只见那青衫少年,身形向旁一侧,在水烟之中,葛地起了一股无形大力,将“天而上人”激起的无数水技,全都撑在那无形的力幕之外! 并还将水珠纷纷震出去,犹如突下骤雹,水滴落在湖面上,“铮铮”有声!“天雨上人”一招得手,脚踏迷踪,身形疾转,右掌似砍似削,卷起狂风怒飘。重又飞到。 青衫少年行动仍极是从容,向后微微一侧。“天雨上人”只觉得他一侧之间,似有一股无形大力,将他的掌力,向旁牵引开去。“天雨上人”心中猛怔,自己的掌力,已然达到裂石开山的地步,若是对方硬以真力和自己对掌,事情还不足怪,但对方竟能在随意转身之间,将自己的内力牵引过去,莫不是淹没已久、只听传说的无上绝顶神功,“震天干引神力”?“天雨上人”立即收掌,身形后退,他此来本是想夺得水路英雄盟主。这样,可以在他纵横江湖,无恶不作这一点上,有极大的帮助。 但是眼看盟主之位在握,却又不明又白地闯出了这样一个青衫少年! 身形后退之后,“桀桀”怪笑,道:“想不到昔年独步天下的无上神功,‘震天千引神力’重见今日,阁下究竟是何人,难道竟一吝相告么?” 那青衫少年的面上,一直淡雅无比,像是与世无争一样,就算他和“五湖龙女”萧湄对相之际,也只不过眼中射出异样的光彩而已。 但此时,一听得“天雨上人”道出了他所使武功的名称,脸上却突露惨厉之极的神色,好一会才平复了下来,刹那之间,判若两人,道:“你既能识得我所使是‘震天千引神力’,敢问你是何人?” 两人在水上擂台上,虽然只动手过了两招,但是双方所使,却会是惊世骇俗、见所未见的绝顶武功,但他们却全不知和自己动手的是谁。而要努力地去探测对方的来历,以作应付!“天而上人”青纱面罩内的脸色一惊,心中暗道:“不好!自己一时口快,道出了他‘震天千引神力’,并世武林中人,能知道这个名称的并不多……” 念头一转,立时哈哈大笑,道:“‘铁肩赛诸葛’之名,你可曾听说过?”“天雨上人”这句话一说,群豪立时愕然,“五湖龙王”萧羽“啊”地一声。道:“你是‘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天而上人”却是不置可否。 青衫少年纵声大笑。道:“‘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一目已眇,一腿已跛,腿跛许遇名医,得以治愈,但这砂去的一目,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复明,阁下敢将罩面青纱,挑起一看!” 讲到后来。语气冷峻已极。 青衫少年在习那“震天千引神力”之际,传他“震天干引神力”之人,曾说如能在一招之中,便认出这“震天干引神力”的。并世之间,只有寥寥数人!“铁扇赛诸葛”胡子玉虽是其中之,但还有两人,却是他不共戴天的杀父大仇,是以青衫少年,才面容突转惨厉,逼问究竟!”天雨上人”听青衫少年要他挑起面罩一看,“桀桀”怪笑声中,突然向前跨出两步,手掌微微一扬,便有一蓬紫星芒雨,暴射而出,众人只觉眼前一片紫光闪映,那一蓬紫星,已然结成一片光幕,去势迅快激厉已极,向青衫少年,当头罩下! 变生肘腋,那莲紫屋才现,群豪之中,已有不少人发出声声惊呼! 那些惊呼声,倒不是为这青衫少年的安危而发,而是悟出那篷紫星。正是“雪海双凶”,大凶“玄冰怪叟”司徒永乐的“玄冰神芒”! 那天山“雪海双凶”,大凶“玄冰怪娶”司徒永乐,二凶“雪花龙婆”华青琼,这两人在江湖上享有何等名声,如今突然“玄冰神芒”在洞庭湖上出现,“五湖龙王”萧之羽这样的人物,叫了一声以后也瘫在金交椅上,出不了声! 眼看那片紫幕,在青衫少年头顶。电簇飘急地转了两转,“轰”地一声,如正月里的花炮也似,突然爆了开来.向青衫少年宜去!“五湖龙女”萧湄倏地站了起来。 可是晃眼之间。急压而下的“玄冰神芒”,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光快的。也只看清紫光突然收敛,向青衫少年右手飞么。 而青衫少年手上,则持着一双通体莹白、闪闪生光,乍看似五,细看却又不是,拇指、食指微曲,其余三指较直的玉手。 在玉手之上,如蚁附腥膻,蜂集花蜜,密密麻麻,黏满了寸许长短,细如牛毛,紫光闪闪的“玄冰神芒”! 这一刹那间的变化,惊得人人目瞪口呆,连假冒“天而上人”之名而来的北天山“雪海双凶”,大凶司徒永乐在内! 静了好一会,才有人叫道:“‘拈花玉手’!‘站花工手’!分水避火,暗器无功! ‘拈花玉手’!” 此次聚集在洞庭湖上的水路豪杰,武功尽管不算太高,但全都见闻广传,武林异宝,“天香娘子”所遗的“拈花玉手”。更是人人皆知。 为了这只“拈花玉手”,两年前,“三绝先生”公冶拙曾在丹桂山庄召开“丹桂飘香赏月大会”,声言谁的武功最高,便可持有这双“拈花玉手”。 可是结果,丹桂山在上的“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经过情形,究竟如何,除了曾经参加这次大会的人以外,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是武林中最大的谜! 同样地,“拈花玉手”的下落,也成了一个谜,但如今却突然在这个谁也没有见过、来历不明的青衫少年手上出现! 众人哄闹声中,“玄冰怪叟”司徒永乐尽管心中吃惊,但是却依然发出震人心魂的怪啸声,将众人的呼叫之声,尽都压了下去,道:“想不到‘天香娘子’所留的‘拈花玉手’,原来落在你的手中,拿过来!”一言甫毕,五指如钩,荡起一阵锐利已极的嘶空啸声,直向青衫少年的脉门抓到! 青衫少年竟如悟然不觉,两眼定注在“拈花玉手”上的玄冰神芒上,突然发出了一阵惨厉已极的笑声,笑声未毕,司徒永乐五指已将要触及“拈花玉手”,青衫少年手腕随意一震,突然激起干旋玉光,在司徒永乐五指隙缝之中,“刺”地穿过!—— 第四章 雪海双凶 司徒永乐心中一凛,立即改抓为掌,如排山倒海,疾涌而出,突然将青衫少年“腾”地震退一步! 但同时也听得“嗤噬”地一声,他的蒙面青纱,也已被“拈花玉手”撕了下来。 两道浓眉,一张马睑,脸色阴沉之极,正是青衫少年做梦也见不到的、不共戴天的仇人,“玄冰怪舆”司徒永乐! 青衫少年哈哈大笑,语音凄厉无比地道:“想不到不用我北上天山跋涉,便与你在此相见!” 在船上的“五湖龙女”萧湄。只见青衫少年被蒙面怪客司徒水乐一掌震退,极其关心地问道:“你,你受伤了没有?” 青衫少年却像聋了一样,双眼精芒四射,停在“玄冰怪舆”身上。 萧媚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她心中暗念: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对他那样关心作什么?他会领你的情? 默默地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司徒永乐仰天一笑,道:“你身中我‘玄冰神掌’,尚敢自夸?” 萧湄心中刚决定不要对这个青衫少年太关心,可是一听“玄冰怪舆”之言,又是一凛,武林中传言:“‘玄冰神掌’,见于不见午!”立时涌上她的心头,她娇秀的脸上,不禁浮起了焦急的神色…… 青衫少年却毫不在意,只是喃喃地道:“我终于找到他了!” 随手一抖,粘在“拈花玉手”上的“玄冰神芒”,立时散落,纷纷跌落湖中。伸手人怀,取出一只铁指环来,套在右手中指之上。“玄冰怪舆”司徒永乐浓眉“候”地一竖,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青衣少年抬起头来,道:“不错,是我!” 只听得“锋”地一声龙吟,悠悠不绝,他左手上多了一柄形如锈铁,色作漆黑,形式奇古的古剑!“玄冰怪叟”司徒永乐而色又变,青衫少年顺手一抖,手中古铁剑幻出点点墨星,向司徒永乐当头罩下! 每一点墨星,俱都激起嘶空之吉! 司徒永乐大袖飘扬,身子一转,已然脱出了古铁剑的那一招“满天星雨”,厉声道: “小子,看你身后的是谁?” 青衫少年猛地一怔。北天山“雪海双凶”,向称焦不离孟,行坐起止,绝不分离,难道二凶“雪花龙婆”华青琼已然悄没声息地掩到了自己的身后?“拈花玉手”向后一撩,王光千旋,古铁剑剑尖向上一挑,宛如手中起了一条墨龙,“独姚天梁”刺向司徒永乐。 青衫少年两招甫一使出,只听得身后“格”地一声怪笑,身形立时一退,只见一个满头白发飞舞、握着一根九曲十弯墨形拐杖的老太婆,已然站在自己的身后,拐杖微一摆,已然封住了“拈花玉手”的进势! 同时,只听得一声娇吨,道:“两打一,好不要脸!”一条娇小人影,飞掠而下,正是“五湖龙女”萧湄。 也就在此际,却又发生了一件谁也意料不到的事情! 月色清辉,再加上灯笼火把,洞庭湖上,本来如同白昼一样。 萧湄语声甫毕,眼见一片乌云,已将月华掩往,同时,满湖上千百盏灯笼火把,却在同一时候候地都熄灭了!突然之际,湖上变得漆也似黑! 天上乌云盖月,当然是巧合,但湖上千百盏灯笼火把,同时熄灭,却不能说是巧合,虽然有些清风,但还不致于将千百火把,一齐吹熄,何况事起非常,事先根本一点迹象也没有!只有手执火把灯笼的那些人,感到有一阵劲风袭来,眼前便是一黑。其他的人,一点迹象也未曾看出! 顿成漆黑世界之后,群豪立时大乱,只听得“五湖龙王”萧之羽、易大舵主等首脑人物的声音,大声呼喝:“掌灯,快再掌灯!” 群豪的喧闹之声,也渐渐地静了下来,不一会,若干火把灯笼,重又燃着,乌云飘开,明月重现,湖上重又如同白昼,但当众人一起向湖面上看去时,个个全都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五湖龙五”萧之羽别出心裁、亲自督造的那座水上擂台,竟然已不知所踪! 只是在原来是水上擂台的湖上,飘着不少木材,而刚才在水上擂台上面的那青衫少年、“五湖龙女”萧帽、以及北天山“雪海双凶”司徒永乐和华青琼,也全都没有了踪影! 从飘浮在原来水上擂台周围的那些木材来看,显然水上擂台已被人拆去,“五湖龙王” 请之羽满腹疑惑!谁能在片刻之间,将那么坚实、全用铁箍箍起的一座擂台拆去? 湖面之上,一时间静到极点,“五湖龙王”萧之羽想起妹妹也失踪,大声道:“快派五十小艇,一百潜水人,搜寻二小姐的下落,不论死活,找到为止!” 洞庭湖水寨中的人,平时就训练有素,萧之羽一声令下,立出动。只见五十只小艇,飞也似地划了开去,一百以潜水功夫!见长的人,也全都穿上鱼皮水靠,跃下水中,满湖搜寻。 但是直到天明,青衫少年、“雪海双凶”和萧湄四人,还是踪影全无,只在岸边上发现那“砚池怪客”,在呼呼大睡!“五湖龙王”萧之羽垂头丧气,他怎么也未曾想到,为了要做“水路英雄”盟主,结果会闹出这样的大事来,甚至将武林中谈虎色变、久已隐居不出的大魔头“雪海双凶”引到! 当时若不是那青衫少年出头的话,只怕事情要更难办,但那青衫少年究竟是谁?何以两年之前,“三绝先生”公冶拙在“丹桂山庄”上所举行“丹桂飘香赏月大会”,成了神秘的谜之后,那武林异宝“拈花玉手”、竟会突然在那个青衫少年手上出现? 怀有这些疑问的,不只是“五湖龙王”萧之羽一人,而是所有参加大会的人全都在内。 “五湖龙王”萧之羽闷闷不乐了一天、突然拍案而起,吩咐备船,他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几天之后,朝阳方升,金芒万道,映得千里江流,幻成一片金黄。 一条江船,放掉东来,船头上站着一个身穿华眼、貌像威武的中年人。 他正是“五湖龙王”萧之羽,九华山遥遥在望,萧之羽心情沉网。 他在洞庭湖中,那次“水路英雄争夺盟主”大会,毫无结果,不了了之之后,一直未曾得到妹妹萧湄的信息。他想起当时奇怪的情形,葛地忆起了两年前的“丹接飘香赏月大会”。 那次参加“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全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除主人“三绝先生”公治拙以外,其余为“京都镣局”总镖头“恨福来迟”雷明远,闽中大豪“闽中一剑”林清尧、鲁东一霸“峪山金眼神雕”向天飞等,连他自己,“五湖龙王”萧之羽在内,也全是武林顶尖几的人物。 那次大会,突然成为武林中的谜,别的参加大会的人,可能知道,但“五湖龙王”萧之羽。却是一点也不知道!他参加了那次大会,却不知道那次大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点也不错。事实正是如此。 两年来,“五湖龙王”萧之羽用尽心机,想向人打探那次大会的情形。 但是参加过“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人,不是避不见面,便是拒不肯言。 别人以为“五湖龙王”萧之羽,也是从九华山“丹桂山庄”回来的人,他一定知道那次大会大概情形,也有人不断地间他打探,但他倒不是不愿说,而是切切实实地不知道,为了这件事,他妹妹“五湖龙女”萧湄还和他吵了好几次。“五湖龙王”萧之羽站在船头上,身沫朝阳,望着浩浩江水,回忆着两年前的事。 那一天,正是八月十五日。 各方高手,已然齐集,每一个人来到,都引起一番热闹,连久已隐迹江湖的侠盗,“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也在内。 各人面上虽都是窖客气气的,但是每个人的心中。俱都怀着鬼胎。 谁都知道,这次大会,名堂虽然是’‘丹桂飘香赏月”,但主人“三绝先生”公治拙却有言在先,武林异宝,天香娘子所遗的“拈花五手”,已然在他手中,参加大会的人,不妨比试,谁武功最高,便可以得到那“拈花玉手”。 本来,若能够在“丹桂飘香赏月”大会上,武功第一的人,天下本也罕有其敌。 但是“拈花玉手”,却是武林中人人争夺的奇宝,武功高了还想再高,人人俱都觊觎这件异宝,希望仗着这件异宝,为自己带来更崇高的地位和武功。 所以表面上各人寒喧客气,心中却将每一个人,全当作自己的敌人。 而且,来参加大会的人更知道,“三绝先生”名拙实巧,极工心计,“拈花玉手”既然落在他的手中,他还肯以武功定得主,说不定其中另有诡谋,但是却没有一人,识得透他究竟是什么用意。 与会客人,俱各位在“宾馆”,有专人招待。正式的时间是在月华上升之后,地点则是在“丹桂山庄”的广场之中,“三绝先生”公治拙已命人在广场周围,无数株桂枝上,挂起了各色各样的纸灯。 当天黄昏,“五湖龙王”萧之羽出了宾馆,在山间信步而行。 九华山风物灵秀,“丹桂山庄”本是在笔架峰山岭之上,萧之羽信步走去,走的正是上山的道路,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半山。 萧之羽一望天色,夕阳西挂,红霞满天,有几朵乌云,周围金蛇乱窜,天色已将黑,若再不上山,只怕赶不上“丹桂飘香赏月”大会! 正待上山,忽然听得附近林子之中,传来一阵凄抢欲绝的吟哦之声。“五湖龙王”萧之羽文武兼修,听出那声音吟的,正是一阙“八声甘州”:“寒云飞万里,一番秋一番搅离怀,向清堤跃马,前时柳色,今度葛莱。锦缆残香在否,枉被白鸥猜,千古扬州梦,一觉庭愧。 歌吹竹西难问,拼菊边醉着,含寄天涯。任红楼踪迹,茅屋染苍苔。几伤心桥东风月,趁夜潮流恨入秦淮,潮四处引西风,恨又渡江来!” 此时此地,这样凄抢的吟哦之声,“五湖龙王”萧之羽听来。也大感异样,面对林子,朗声发话道:“何方朋友,豪兴如此,可容萧某人打搅清兴么?” 语毕,只听得林子中“悉索”一声,像是有人迅速高了开去,却并没有人回答自己的话。“五湖龙王”萧之羽,为人极是自负,“哈哈”一笑,道:“朋友不屑相见么?” 身形如箭,足尖点处,“飕”地掠到了林子之中。 林子中却是静寂无人,只是在两颗松树的树干上,发现了两只手印指甲长得出奇的手印。 萧之羽一抬头,只见林子尽头,一条人影,快得几乎不像是人,正向外掠去。 萧之羽雄心顿起,喝道:“朋友止步!”真气连提,也如飞赶了上去,那人影只是绕着林子打转,口中仍然是吟哦不绝,看那情形,他并不是在逃避萧之羽的追踪,而只是在自在地蹬方步。 或者,萧之羽的追踪呼叫,根本不曾听在他的耳中! 萧之羽心中“哼”地一声,突然一转身形,横空一掠,兜头迎了上去,喝道:“数次相唤,朋友何以不” 话未讲完,那人疾电也似,迎面扑到。 夕阳西下,天下昏暗,以“五湖龙王”萧之羽那样的眼力,也未曾看清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只觉得那人尚在三丈开外,但一股劲风,已然当头压到,力赛千钩,势如奔马!“五湖龙王”萧之羽连忙真气一凝,沉胯坐马,手腕翻飞,“呼呼”两掌拍出。 可是他的掌力,才与对方身形疾飞听带起的那股大力相碰,便全被撞了回来,腕骨欲折!“五湖龙王”萧之羽心中猛地一凛,知道目己运了八成功力的掌劲,既然被对方如此轻而易举地挡了回来,那股劲力要是压到身上,不粉身碎骨者几稀! 尚幸他极见机,见身旁有一技老粗的石笋,比人还高,疾忙身形飘动,向石笋旁飘了过去,才隐身在石笋之后,便听得“轰”地一吉,一股狂飘压到,石笋四面的树木,纷纷摧折,那么粗大的一枝石笋,也像是摇摇欲坠! 萧之羽鼓定全身真气,以待迎敌,又听得“叭”地一声,起自头顶。 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瘦骨磷峋的手,五指如钩,正抓在石笋顶上! 那只手,肤色如火,指甲长约两寸,也正是刚才萧之羽在林中看到的那只手印的形状。 那石笋在那只手一抓之下,碎石骤雹也似地射了出来,萧之羽正隐身在石笋下面,一块碎石,呼啸飞到,正撞在他的“肩井穴”上。 萧之羽全身真气早已鼓定,体逾金钢,但那枚石子一撞到,真气略散,“肩井穴”已被封住! 萧之羽此刻,已然知道那人功力之高,简直匪夷所思,而自己穴道已被封佐,怕就要丧生在这九华山笔架峰上! 然而那人突然长啸一声,萧之羽只见一溜黑影,电射而出,已然不见了踪影。 萧之羽翻眼看时,那石笋经那人一抓,约莫有尺许长短的一节,已成粉碎,这一抓,要是抓在头上……萧之羽简直不敢设想。 以“五湖龙王”之名,前来参加“丹桂飘香赏月大会”,但是却被封住了穴道,定在这里,被人看到,以后还怎么见人? 因此萧之羽运转真气,冲击穴道,但也直在两个时辰之后,才将穴道冲开! 其时,明月高悬,“赏月大会”只怕早已开始,“五湖龙王”萧之羽急急向上飞驰而去,然而到那广场,不由得一呆。 挂在桂枝上的各式纸灯,全都破烂不堪,灯火熄灭,只有“铁扇赛诸葛”胡子玉手上,拿着一校比寻常火折大些的火折,发出光芒但也显得暗淡无比。 在正中一张八仙桌上穿了一个大洞。 参加大会的人,全都呆若木鸡地或站或立,一点声音也没有。 萧之羽虽然不知道曾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知道是发生了极不寻常的事! 他没有出声,也僵立在广场上。 不一会,胡子玉手上的火折,候地熄灭,只余明月清辉。照在广场上,照在残破的纸灯上,照在每一个面如土色的武林高手身上! 静!死静! 好一会,“三绝先生”公冶拙才长叹一声,道:“‘拈花玉手’,既已不在,在下这个“丹佳飘香赏月大会”,也就此结束,各位请回宾馆,休息一晚,明日公冶拙当在江边送客!” 萧之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他一人,不知道曾发生了什么事。忙踏前一步,道:“公冶先生……” 但“三绝先生”公冶拙竟然双眼无神,衣袖一拂,身形如飞,首先离了开去,众人也纷纷而散,一时之间,广场上孤零零地,只剩一上了萧之羽一个人! 萧之羽只听得远远又有凄抢欲绝的吟哦声传来,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也不敢再在广场上逗留,回到了宾馆中。 第二天,他起得迟了些,起来一看,其余人早已在清晨离去。 萧之羽欲向公冶拙辞行,但“三绝先生”公冶拙托病不见! 这就是两年前所发生的事,“五湖龙王”萧之羽,参加了“丹接飘香赏月大会”,但是却不知大会发生了什么事情! 日头渐渐正中,“五湖龙王”萧之羽心头的疑惑,依然未解。 他必须见到“三绝先生”公冶拙,因为他在洞庭湖召开的那次大会,结果也是这样的离奇,莫不是和上次“丹桂飘香赏月大会”,有什么连带的关系?事关妹妹的下落,他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九华山影,已越来越明显,“大江一泻三千里,翻山云间九朵花”,诗仙李白所形容的景象,再贴切也没有,萧之羽却是满腹心事,无心欣赏这如画风景! 蓦地,橹声效乃,一艘小船,破浪而至,船上一个衣衫破烂的落拓道士,手捧大红葫芦。那无篷小船,来得极快,一眨眼便掠过了大船!“五湖龙王”萧之羽向那无篷小船望了眼,只见那落拓道士,也正向他望来,目光如电,萧之羽心中一怔,只听得那落拓道士击舷高歌:“两只拳头握古今,到头来终需放手,一条扁担肩天下,又岂能永久不休息?哈哈哈,劝君莫求名与利,且与我放掉中流,对酒高歌声悠扬,随着江上轻风,四下飘散,入耳轻越,宛如龙吟!“五湖龙王”萧之羽心中一动,暗付这个落拓道士,一定也是武林异人!吩咐船家,赶了上去,但只赶出一里许,便见对面一艘大船,放了下来,船头上一个紫袍锦衣大汉,突向那艘无篷小船迎了上去,朗声道:“公冶先生仍然闭门谢客,施前辈请回!” 萧之羽心中,又是一动,暗付原来那落扬道人,竟是江湖所传的“穷家帮”的“酒丐” 施楠! 但不知他来找公冶拙做什么? 只听得落拓道人哈哈大笑,道:“孙二爷放心,区区在下,只求日日有酒,哪管什么春夏秋冬,‘天香三宝’!要求见公冶先生的不是我,孙二爷又弄错人了!”“哈哈”大笑之声,传了过来,又转过头来,似有意,似无意地向萧之羽一望。 萧之羽本就吩咐船家,追赶那无篷小船,此际,正当无篷小船在那大船一旁,疾擦而过之际,萧之羽的船只,也已向那艘大船迎去。 来得近了,“五湖龙王”萧之羽已看出那锦衣大汉,正是两年前在江上专司迎宾之责的孙正。“五湖龙王”萧之羽一向自恃身份,见了孙正这样的人物,更是态度傲然,微微地“哼”了一声,道:“公冶先生可在庄上?” 孙正正打发“酒丐”施搞,突然听得有人问公冶先生,声音洪亮,虽然在这辽阔的江面之上,也震得人耳鼓嗡嗡发响,一听便知是内家高手。 抬头看时,只见来船上一人,锦袍玉面,颊下略有微须,双目神色闪闪,看来不怒而威,神态极其威严庄重的中年豪客,认得是水路上赫赫有名的高手,“五湖龙王”萧之羽。 忙在船头躬身道:“萧龙王,公冶先生吩咐,谢客不见!” 萧之羽此次前来,志在必得,岂是孙正那么两句话便能打发得去的?“哼”地一声道: “公冶先生不见他客,却需见我!” 孙正又躬身道:“公冶先生确是任何人也不接见!” 萧之羽“哈哈”大笑,道:“难道有人来告知他‘拈花玉手’的下落,他也不见么?” 孙正一听,怔了一怔,道:“孙某人不敢作主,只敢奉吩咐行事!” 萧之羽的船,此时正好和孙正的大船,交擦而过,萧之羽一撩锦袍,身形微拧,“哩” 地一声,已然落到了孙正的船上,道:“姓孙的,见不见不在你,你责任只是通报,多废话作甚?” 孙正猛地一怔,面上神色微变,道:“公冶先生曾言,未得他应允者,敢带人求见立即处死,阁下何必逼人大甚?” 萧之羽一声冷笑道:“我就直上九华山庄,看他如何说法!”“萧龙王,那我们却有阻拦之责!”“你敢!”萧之羽“哼”地一声,双拿一挫,手掌平翻,“呼呼”两掌,已然向孙正拍出! 孙正侧身让过,萧之羽足踏迷踪,右手五指如钩,向外一挥,挥到一半,突然改挥为推,狂飘陡生,当胸推到!孙正刚才让过他两掌时,人已然到了船舷,眼看再避,人便要跌入江中,固然以他的水性而论,跌下江中,毫不要紧,但却也不甘心,两脚不丁不八站定,一掌迎了上去。“叭”地一声,双掌相交,萧之羽觉出对方内力不弱,立即一挥手,“腾” 地一声,竟将孙正挥出丈许,直向船舱之中跌去! 眼看跌进舱门,突然孙正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去路,候地停在舱门之旁,而舱门上所娃的门帘。也微微扬起。 萧之羽是何等人物,一看这等情形,便知道舱中另有高手!哈哈一笑,道:“舱中朋友,何不到舱外来,阻止萧某人到‘丹桂山庄’?”一言甫毕,只听得船舱中传来两声咳嗽。一人道:“萧兄远道来此,本当相迎,怎奈公冶拙已然下定决心,不再见外人,萧兄请回吧!”发话的正是武林中闻吉色变,黑道上第一奇人公冶拙! 萧之羽再也想不到“三绝先生”公冶拙。就会在船舱之中!呆了一呆。道:“公冶先生,萧某此来,除奉告‘拈花玉手”的下落以外,尚有一事请教!” 公冶拙静了片刻,道:“公冶拙已对武林中多。不闻不问,萧兄不必再多讲了”“五湖龙王”萧之羽见公冶拙一再谢客,眼眉一竖,身形微拧,带起一股劲风,欺到舱前,手伸处已将孙正推开……边,一撩舱帘,进了舱中,停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船舱中坐着一个轻袍鹅冠,面容清瘦,身形顾长,年逾知命的长髯老人,看来简直是一个恫侗儒者,正是“三绝先生”公冶拙,但是在他身后,却还站着一个怪人! 那怪人长发披肩,一身黄衫,身躯却宛如风中之竹,枯瘦无比,衬得那件黄衫,更显肥大。但装束打扮,虽是奇特,面容却甚清秀,顾盼之间,双眼神光闪闪,宛若利剪!“五湖龙王”萧之羽陡地一呆,因为那个怪人右手,持着一件奇形兵刃,乃是一把蓝光隐隐的大铁钩,正好勾在“三绝”先生公冶拙的颈上!“五湖龙王”萧之羽想不到以“三绝先生”公冶拙的神通,竟会受制于人。略呆一顿,身形微拧,“呛啷啷”一声,抖出了四长五短,变幻莫测的奇门兵刃九节棍来,“刷”,地一声,长足有七尺的“九节棍”已然抖得笔也似直,直点那怪人右半身“气门”,“曲泽”、“肩井”三穴,使的正是一招“三曲还珠”! 那怪人发出一声比冰还冷的冷笑,左掌突发,发至一半,突然掌势一圈,变掌为抓,五指箕张,反向“九节棍”抓到,变招之快,快如闪电! 萧之羽那一招“三曲还珠”,中含无数变化,但是对方一招使出,指影如山,已将九节棍的变化,完全封位!萧之羽心知遇到了绝顶高手,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大吃一惊,真力一送,九节棍“呼”地一声,曲了回来,总算那人因要制住公冶拙,末赶向前来,但萧之羽已出了一身冷汗,道:“欧阳老怪?” 他口中的“欧阳老怪”,便是僻居“昆仑”绝顶,脾气也怪到极点,武林中人,闻名色变,喜怒无常,善恶不容的“欧阳老怪”欧阳独霸! 那怪人突然仰天长笑,道:“原来还认得老夫,当真叫老夫高兴得很!”“五湖龙王” 萧之羽心中转念,这“三绝先生”公冶拙和“欧阳者怪”欧阳霸两人,全是出了名的难惹。 自己来求见公冶拙,还可以说是来告诉他“拈花玉手”的下落,再问他两年之前,“赏月大会”的经过,但和这个欧阳独霸,却是绝不能有半分纠葛! 一想及此,身形微晃,已想退出舱去,但只听“欧阳老怪”“桀”地一声怪笑,语音极冷彻骨,几乎不似发自人类,一字一宇地说道:“萧朋友此时苦走,只怕洞庭湖中,血染湖水!”“五湖龙王”萧之羽吃了一惊,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欧阳独霸道:“萧朋友请坐,待我问完了‘三绝先生’,还要向萧朋友请教‘拈花玉手’的下落!” 萧之羽倒抽一口冷气,心想原来交欧阳独霸早已在船舱之中,自己可以说得是“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此时,如果不听他的吩咐,他要与公冶拙为敌,暂时可以无碍,但只怕事后,自己在洞庭湖数十年经营的基业,便要毁于一旦! 而两年前“飞鹰山庄”中的无头惨案,“飞鹰”袭逸,“八臂二郎”等惨死一案,据说也有“欧阳者怪”的份儿! 萧之羽想至此处,更是不敢离去,暗付反正“拈花玉手”不在自己手上,武林中如许高手也轮不到自己占有,又何妨等上一等! 重将“九节鞭”围在腰间,在离开两人六七尺处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欧阳独霸冷冷一笑,道:“‘三绝先生’,我们讲到何处了?” 公冶拙长眉略转,面上隐现怒容,但是他颈在欧阳独霸,喂有剧毒的“九毒钩”之中,只要欧阳独霸对“九毒钩”略一移动,划破些皮肤,三个时辰之内,若找不到千年雪参,万载冬青这一类灵草仙药,便魂归西天,因此尽管他心中暴怒,面上却还仍持平静,冷冷地道:“讲到赏月大会,月华高升,便已开始,独不见了‘五湖龙王’萧之羽一人!”“五湖龙王”萧之羽一听,原来“欧阳老怪”已是在逼“三绝先生”道出两年前“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经过,这时,便叫他走,他也不肯走了。 欧阳独霸冷然道:“请说下去。”“三绝先生”公冶拙“哼”地一声,道:“当时也无人主张等他,我便取出了‘拈花玉手’,置在正中八仙桌上,重将赏月大会,可在月下比试,谁武功高的,便可得‘拈花玉手’,并还即席试演一遍,证明真而不伪,但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大家却还是高谈阔论,没有一个人肯出手取这‘拈花玉手’!”“欧阳老怪”‘嘿嘿”冷笑,道:“难道与会群豪,忽生礼让之心?” 公冶拙冷笑一声,道:“只怕‘欧阳老怪’你在那时,也一定不会出手!”“欧阳老怪”冷然道:“我向来不讲礼让,也不信‘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一套!”“三绝先生” 公冶拙“哈哈”大笑,说道:”欧阳老怪’,只怕你如果出手,也得不到那‘拈花五手’!” 欧阳独霸秀眉一挺,道:“莫非除你而外,会上另有高手?”“三绝先生”虽然已被他制作,但想必欧阳独霸得占上风,纯属偶然,因为他言语之中,对公冶拙仍是相当尊重,推许他为唯一堪与自己为敌的高手! 公冶拙冷笑道:“你先出手,武功虽高,也不能战遗群雄,只怕到最后,‘拈花玉手’;也为他人轻易取得!”“欧阳老怪”冷笑道:“原来‘丹桂飘香赏月大会’,这样高雅的一个集会,与会者却全是些工于心计只求拣现成便宜的小人!” 其实,即使欧阳独霸在那赏月大会上,他也像他人一样,绝不会最先出手,但此时他却乐得如此说法,以显出高人一筹。“三绝先生”公冶拙长笑一声,说道:“说得好!”“欧阳老怪”正欲启唇,忽然听得舱侧一人接口道:“什么人说得好啊,再讲来听听,若当真说得好时,穷道士为他浮三大白!” 语音清晰,宛若起自身侧。“欧阳老怪”面色微变“哈哈”一笑道:“发话自称穷道士的莫非是‘穷家帮’中人物么?” 那声音道:“正是!”舱侧的窗子,忽被打开,只见探进一个蓬首垢面的人头来,嘴旁死自滴酒,醉眼亿斜,向舱中一看“啊呀”一声,道:“咦?昆仑山上赫赫有名的‘欧阳老怪’,什么时候改行,做起剪径的小贼来了?” 欧阳独霸长后轩动,道:“你这醉不死的化子,满口胡诌什么?” 探进头来的,正是“酒丐”施楠! 施楠向他手中那柄“九毒钩”一指,道:“从来只见剪径的小贼,将刀搁在人颈上,要人拿出买路钱来,你如今行径,岂不有五分相像?” 欧阳独霸冷冷地道:“我七上‘丹桂山皮’,‘三绝先生’均不肯将两年前赏月大会经过相告,不得已出此下策,岂是心愿?” 施楠摘拍手道:“原来是请‘三绝先生’讲讲两年前赏月大会的经过,想当年穷道士也曾骗得一顿酒饭,只不过未曾有这等雅兴,倒也不知道为何那些人一个个都变成锯了嘴的胡芦,也要来听听!” 竟从窗中爬了进来,来到萧之羽身旁坐定。才一坐定,又摇其头,道:“‘欧阳老怪’,你这样子,我看了总不顺眼,快将‘九毒钩’拿开些!” 欧阳独霸哈哈一笑,道:“这却不成,‘九毒钩’一拿开,赏月大会的经过,便听不到了!” 施楠笑道:“‘欧阳老怪’,你未免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 施楠一进来,便对“欧阳老怪”,冷嘲热讽,“欧阳老怪”已然心中大是不愉。 但他却知道施摘武功,有独到的造诣,并不是易慧的人物,就在这船上,若是“三绝先生”公冶拙,“五湖龙王”萧之羽和“酒丐”施楠,三人一齐对付自己,自己便占不了便宜,因此才始终不发作。 施楠讲完,捧起葫芦“咕嘟”喝了一口酒,将朱红葫芦,转向“欧阳老怪”,道:“今日有酒今日醉,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欧阳老怪’,你也喝上一口!”内家真力一逼,“轰”地一声,满舱皆是酒香,从那朱红葫芦之中,射出一股酒箭,直向“欧阳老怪”射去! 那股酒箭,去势如电,才一射出,便轰轰发发,宛若从朱全葫芦之中,飞出一条蚊龙!”欧阳老怪”恩不到施桶会突然出手,那股酒箭,尖梢已化成万千酒点,一起洒到,只得手向前一送,将‘九毒钩’松开了“三绝先生”的头颈,“呼呼”两掌,掌风如山,将那股酒箭通注“三绝先生”公冶拙早巳趁机逸出,那一股酒箭、“轰轰”地爆散,滴滴穿舱而出,落在江面上,还激起尺许高的无数水柱!“五湖龙王”萧之羽见这两人,功力之高,远在自己之上,在自洞庭称王,但和他们一比,却大大不如,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只听得公冶拙一声长笑,已和“欧阳老怪”四目相对。 两人一动也不动地望了半晌,公冶拙朗声大笑,道:“‘欧阳老怪’,你若是嫌舱中大小,我们便去舱外。见个高下!” 欧阳独霸为了想探听“天香三宝”“拈花玉手”、“驻颜丹”和“夺命黄蜂”,曾七上“丹桂山庄”,找寻“三绝先生”公冶拙,但毫无结果。 这一日,欧阳独霸在江中掉舟、无意中碰到那艘大船,却听出舱中有叹息之声传出,认出是公冶拙所发,这才悄没声地掩进舱中。 本来,以公冶拙的武功而论,也不致于一上来便为“欧阳老怪”所制。 但两年来,公冶拙根本没有在“丹桂山庄”居住,欧阳独霸七上“丹桂山庄”寻不到公冶拙也因为这个道理。 公冶拙在船中住了两年,从无人知,根本未曾想到会被欧阳独霸发现,正在假寐,待到觉出有人进入舱中,欧阳独霸的‘九毒钩’,已然勾住了他的头颈! 直到“酒丐”施楠,突发酒箭,公冶拙才立即脱困,要与“欧阳老怪”,见个高下。 “欧阳老怪”向“酒丐”施楠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施楠却仍然自顾自地捧起葫芦饮酒。“欧阳老怪”也是“哈哈”一笑道:“便在这舱中见个高下如何?” 公冶拙道:“好!”语音未毕,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长剑,手腕抖处,剑花朵朵,满舱剑影,如山压下!欧阳独霸心中一凛,心中暗叫:“好剑法!”‘九毒钧’当胸一横,迎了上去! 这两人俱是当世之间,一流高手,一出手便见不凡,但见剑气钩影,刹那之间,“叮叮当当”七八响,两人才候地由合而分,各自退后一步。 刚才,公冶拙一出手便是一招“大雪纷飞”。当年他在长白山上,一剑将四枝巨烛,削成四七二十八段,用的便是这一招。 而“欧阳老怪”使的,乃是他“震天烁地九毒钩法”中的一招“天摇地动”。 这两招全是博大精奥,一流武术,是以钩剑相交之声,苑若以轮指奏乐,连续不断,惊心荡魄! 两人只交手一招,便已备知对方功力,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若欲求胜,切不可操之过急,因此只以神光炯炯的眼光,罩住对方,一时之间,倒静到了极点。 正在此际,只听得“酒丐”施摘大声道:“公冶拙先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公冶拙心无旁骛,只是顺口答道:“老夫怎么不是?倒要请教!” 施楠笑道:“公冶先生,三绝冠天下,刚才‘九毒钩’加颈,一定是不小心着了‘欧阳老怪’的道儿,穷道士好意将‘欧阳者怪’弄开。原是为了要公冶拙先生详细讲述‘赏月大会’的经过,却不是要看你们两人,各展神通!若是公冶先生无意讲述,只顾动手,穷道士只好仍请‘欧阳老怪’将‘九毒钩’加在先生的颈上了!” 那一番话,施摘讲时,摇头摆脑,一如嬉戏。 但“三绝先生”公冶拙不免心中寻恩,刚才施捕那一度酒箭,力道之强,惊世骇俗,若是他和“欧阳老怪”合力来与自己作对,只怕难讨公道! 他名拙实巧,心思缜密,略想了一想,便哈哈一笑,道:“两位既要听两年前‘赏月大会’的经过,公冶拙又何吝详告?” 他眼向“欧阳老怪”一斜,又道:“欧阳老怪’,我们这一场比试,暂且押后如何?” “欧阳老怪”“哼”地一声,道:“悉听尊便!”“酒丐”施楠拍拍掌笑道。“这才是啦! 待公冶拙先生讲完之后,你们两人尽管动手,穷道士与这位萧龙王,只作壁上之观,谁胜谁负,‘穷家帮’兄弟遍天下,一定要为胜者颂扬!”“酒丐”施楠虽然是突梯滑稽,游戏风尘,但是却胸怀浩然正气,明知公冶拙和“欧阳老怪”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唯恐他们事后罢手不打,因此持以言语相讥,令他们不得不见个你死我活! 公冶拙和欧阳独霸两人,也明知施摘之意,但是却只有“哑子吃黄莲”,总不能服软认输? 两人一齐‘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施楠道:“便请公冶拙继续讲下去!” 公冶拙面邑突趋严肃,道:“其时,老夫见无人出手,便道‘拈花玉手,乃天香三宝之一,老夫无意自珍,公诸天下同好,未料到各位如此谦让,倒有失老夫原意了。”话刚讲完,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悲吟之声,令人毛骨悚然!”“五湖龙王”萧之羽听到此处,心中猛地一动,想起当日黄昏,自己漫步山间,听听到的那阵低吟声来。 公冶拙面上像是犹有余惊,道:“那低吟之声,自远而近,瞬息即至,疾逾闪电,众人早觉耳际‘嗡嗡’乱响,恰好此时乌云遮月,只见一条人影,绕林而走,片刻之间,桂位上听挂各灯。尽皆熄灭!” 船舱中施楠、萧之羽、“欧阳老怪”三人,全都屏气静息,一言不友。 公冶拙续道:“那人将所有挂灯,尽皆弄熄后,突然一阵狂笑,立于‘拈花玉手’之旁,黑暗中只见他长发披肩,身材瘦长,双手指甲,更是长得惊人,一探手,竟向‘拈花玉手’抓去!”他顿了一顿又道:“他一出手。立时有三四人一起扑出,便被他双臂一振,一股极大的内家罡气,震了出去,跌倒在文许开外!” 施楠点头砸脑,突然插言道:“这三个人,可是赏月大会后不久,便内伤骤发的‘江南三杰’,锗氏兄弟么?” 公冶拙点了点头,道:“不错,当时锗氏兄弟,以为自己兄弟三人,练就‘天、地、人’三才掌法,必可操胜券,将‘拈花玉手’抢到,趁黑逃去,怎知他们尚未出手,便已被绝顶内家罡气震成重伤,自己还全然不觉,回到家中,方伤重而亡!” 欧阳独霸道:“公冶先生,这来者是谁?” 公冶拙并不理他,自顾自道:“非但锗氏兄弟被那股内家受气挡出,所有与会之人,也惧感到一般大力涌来,身不由主,连人带桌椅,一齐被拥出三尺.7然而桌上酒水,却又半滴不曾外溅!” 施楠“咦”地一声,道:“此人武功之高,只怕天下无双!” 公冶拙顿了一顿,又道:“我们方自错愕间,那人已然冷冷地道:‘拈花玉手,为拙荆遗物,岂容你等争夺?” 施楠、欧阳独霸、萧之羽三人,听到此处,异口同声道:“啊!来的竟是‘幽灵谷’的那个‘幽灵’,‘天香娘子’之夫?” 公冶拙接着道:“正是这位传说之中,日日在‘幽灵谷’悲啼的‘幽灵’,不知他何以突然来到了‘丹桂山庄’!老夫人属主人,当时便道:‘在下无意珐辱天香娘子遗物,不意阁下来到,自然物归故主!’那幽灵‘嘿嘿’两声怪笑,道:‘尚有驻颜丹及夺命黄峰何在?’一面说,一面头部缓缓转动。其时天虽已黑,但见他双眼绿光闪闪,掩映于长发之间;却是令人股傈,众人无一出声,那‘幽灵’突然一掌,‘轰’地一声,击在桌上,道: ‘念在今天我重得亡妻遗宝,不予追究,在此之人,若敢将此次会中,我曾到来一事讲出,定叫连听到的人一起死于我太阳神爪之下!” 公冶拙讲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 萧之羽、施楠、“欧阳老怪”三人,不由得尽皆一怔,难怪那次“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竟会成为武林中大谜,原来“幽灵谷”那个“幽灵”,曾发下警告,无论说出或是听到的,都难兔死在他。太阳神爪”之下! 公冶拙冷笑一声,道:“那‘幽灵’说完之后,便如飞而去!全部经过,便是如此,我已将此事说出,你们三人,均已耳闻,哈哈,如今我们四人,已然同一命运了,哈哈!” “欧阳老怪”和施捕、萧之羽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再也想不到,听到“赏月大会” 的秘密,便等于和那个武功通天的“幽灵”,结下了怨仇! 隔了半晌,萧之羽才道:“公冶先生,这其中怕有误会。” 公冶拙道:“倒要请教。” 萧之羽道:“久闻‘幽灵谷’中,那位”幽灵’,自从爱妻‘天香娘子’死后,便隐居大别山中,声言此身已同死去,只是一身绝艺,未得传人,故而忍痛偷生,所以才自号‘幽灵’,在一身绝艺,得到传人之后,便自杀而死,生前绝不可能出‘幽灵谷’半步,然而当日突在会上出现的那人” 公冶拙道:“兄台的意思,可是以为那人不是‘幽灵谷’主人。”“五湖龙王”萧之羽额首。公冶拙道:“但不知除了那‘幽灵’以外,天下尚有何人,擅‘太阳神爪’之法,倒要请教!” 萧之羽猛地一怔,想起两年之前,自己躲在石笋之后,那通红的手掌,威力无比的一抓来,不由得哑口无言! 公冶拙叹了一口气,道:“那位‘幽灵’,可能是闭关日久,以致性情乖庚,是以才作出如此事来,他临行之际,曾留下一句话,说谁敢不听他的话,褚家三杰,便是榜样!” 萧之羽、“欧阳老怪”、施搞三人,更是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江南武林中,盛传剑法超群,内功精湛锗家三杰之名,三人也全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但是却同一时地,重伤“丹桂山庄”之内,可见这位“幽灵”的武功,确是震古烁今,无人能敌! 三人均感到背脊上起了一阵凉意,尤其是“五湖龙王”萧之羽,更觉得那只通红的手掌,随时随地,可以向自己罩下来一样! 公冶拙却“哈哈”强笑,道:“‘欧阳老怪’,你可算是遂了心意?” 欧阳独霸“嘿”地一声,不言不语,半晌方道:“萧龙王,你适才说曾得‘拈花玉手’的下落,乞道其详!’, 萧之羽便将在洞庭湖开水路英雄大会,比武共推盟主一事,细说了。 公冶拙道:“如此说来,两年间江湖盛传‘幽灵谷’已‘幽灵’已得传人一事不虚,那青衫少年,不知是何人,又不知‘幽灵”曾否依言自杀?” 只要那“幽灵”果然依言自杀的话,“三绝先生”公冶拙可说了无所住。 但“五湖龙王”却道:“只怕不会!若是那位‘幽灵’,自杀,问人有此能耐,尽灭湖上灯火,刹那之间,折了坚固无的水上擂台?” 船舱中重又静了半晌,“五湖龙王”萧之羽只觉得如芒在深悔自己多此一举,立即告辞,而“欧阳老怪”也无心与“三先生”公冶拙再斗,也告别而去。只有“酒丐”施楠强作镇定“哈哈”大笑,高歌道:“生死何所忧?但求日有酒!”自窗中审落在那无篷小船之上,迳自去了! 这几人的事情,暂且搁下不表,却说时光易过,转瞬之间,尽冬来,在长江下游,江苏芜湖境内忽飘下了一只小船。 小船之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神态威猛的中年人,另一则是一目已眇,一足已破,看来神态甚是萎顿的老者。 那中年人望着来往客船,忽然长叹一声,道:“胡四哥,两多来,我们东走西奔,到处逃避,但是却未曾听得那‘幽灵’次出现的消息!” 那眇目跛足的,正是“铁扇赛诸葛”胡子玉,而那神态威的,便是“神钩铁掌”许狂夫了! 胡子玉叹道:“贤弟,那幽灵在搜寻‘驻颜丹’与‘夺命蜂’的下落,我们身怀” 讲到这里,突然四面一望。 许狂夫笑道:“胡四哥,常言道隔墙有耳,我们的独处江心所讲的话,难道还怕被人听去不成?” 胡子玉苦笑一下,续道:“我们身怀这两件异宝,不得不到处走避,本来,算来两年之期已满,韦明远习艺已该成功,那幽灵’也该自杀,但是那‘幽灵’却又在江湖出现了!” 许狂夫面现讶色,道:“两年多来,小弟与你不离左右,何以小弟不知那‘幽灵’重在江湖上出现一事?” 胡子玉一笑道:“贤弟,你可还记得,半个月前,我们在高邮湖上,听得易大舵主的两个得力帮手,谈起洞庭湖中,争夺水路英雄盟主一事?”“当然记得!”许狂夫点头道。 胡子玉道,“贤弟,那次大会,不了了之,也和两年多前,赏月大会一样” 许狂夫接口道:“胡四哥,你说灭灯折台,也是‘幽灵’所为?” 胡子玉沉吟道:“八成是他,但我尚有一些问题未明,因此不敢肯定。” 许狂夫道:“你向有‘赛诸葛’之称,难道还有什么事可难得到你?” 胡子玉笑道:“‘赛诸葛’之称,不过是江湖朋友的称誉而已。你想,当年‘拈花玉手’既被那‘幽灵’取去,如今又出现在一个青衫少年手中,那青衫少年是谁?” 许狂夫略想了一想,道:“自然是‘飞环铁剑震中州’之子,也是你胡四哥教他进入‘幽灵谷’的韦明远了!” 胡子玉赞道:“贤弟猜得不错,但问题就在这里,既然那手持‘拈花玉手’的少年是韦明远,便也是‘幽灵’的唯一传人,那‘幽灵’为何又要突然出现,而韦明远以及‘雪海双凶’等人,又何以突然没有了踪迹?难思难解之处,便在这里!” 许狂夫想了片刻,摇头道:“胡四哥你也想不出,小弟更是无能为力了!” 两人说话间,船已然靠了岸,那芜湖久是江南第一大镇,出名的鱼米之乡,人物菩草之地,两人弃舟登岸,走了不远,便来到了一所筑得极是巍峨,画搪飞栋的大宅面前。“铁肩赛诸葛”胡子玉装着毫不在意的神气,但是却在宅旁徘徊有顷,还着实仔细地打量了那大宅几眼。只见那大宅门庭冷落,朱漆剥离,想是主人家境况不顺,反显得十分凄凉。 胡子玉在门口逼巡久久,才又和许狂夫向前走去,许狂夫不明所以,低声道:“四哥,芜湖地当要冲,三教九流的人物极多,就不怕被人看出我们的行踪么?” 胡子玉“哈哈”一笑,道:“贤弟,愚兄自有道理,这所大宅,晚上有好戏可看,咱们切莫轻易地放过了!”许狂夫不知他何所据而云然,但知他这位胡四哥智高才丰,所说定有道理。 两人一路来到一客店门口,刚跨了进去,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只见一个全身粉红色衣着的妙龄少女,正站在柜台面前,道:“掌柜的,给我留一间上房!”“当”地一声,抛了黄澄澄的一锭金子,便转身走了出来,恰好和胡子玉、许狂夫两人,打了一个照面,两人一齐望去,只见那少女星睁流波,云鬃高挽,青山为眉,琼鼻贝齿,是一个绝色美丽少女! 两人呆了一呆,只见那绝色少女出了客店,迳自去了,可是她的鸳鸯呖呖的语声,还像是不断在人耳际索回。许狂夫想要说什么,可是却给胡子玉使眼色止往,两人也笑到柜台旁边,只见帐房而生,拈着那锭金子发怔,胡子玉正要开口,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发出极是冷峻,“哼”地一声冷笑! 胡子玉斜眼看时,只见店堂中零零落落地坐着不少人,也不知笑声是何人所发。 但“铁扇赛诸葛”是何等样人,刚才那一下冷笑,声音虽低,但他也已将方向辨明,循声望去,只见东北角上,坐着一个灰袍男子,面墙而坐,却是看不清脸面! 胡子玉连忙回过头来,道:“掌柜的,我们两人,要一间上房!” 帐房先生“噢”地一声,收起了那锭金子,一叠连声地道:“有!有!有!” 立即差店小二将两人引到了院落中,进了一间布置得居然甚的雅致的房间。 两人一进了房,胡子玉便将门关上,侧耳一听,只听得帐房先生道:“这两位客官的隔壁一间,留给一位姑娘,千万小心伺候!” 胡子玉面上略露笑容。“神钩铁掌”许狂夫实在憋不住,低声问道:“胡四哥,你锦囊之中,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小弟实在难明!” 胡子玉“哈哈”一笑,道:“贤弟,愚见刚才停留的那所大宅,是什么人的,你可知道?”许狂夫道:“我若是知道,也不用费这多心思去猜想了!” 胡子玉道:“近年来江湖上传说的一段佳话,‘塞外双龙’中的‘玉龙’龙倚天,和‘滇南一风’冷翠,在黄山比剑,竟结连理,你可知道?” 许狂夫道:“此事人人皆知胡四哥,你可是说刚才那绝色女子,便是‘滇南一风’冷翠?” 胡子王笑道:“贤弟,刚才那少女,二十不到,冷翠却已是少妇,怎会是她?” 许狂夫更如身处五里雾中,道:“然则那大宅主人又是谁?” 胡子玉叹了一口气,道:“就是两年多前,在‘丹桂山庄’,中了那‘幽灵’内家罗气,归来使死去的‘褚家三杰’所有!” 许狂夫“噢”地一声,道:“那宅主人早已死去,宅中还有什么大事?” 胡子玉道:“贤弟你有所不知,我与‘稽家三杰’是打出来的交情。早年,我在芜湖作了一件大案,劫了芜湖首富,李百万家的两样传家之宝。却不知李百万为人甚是侠义,也结交了不少江湖豪侠,‘锗家三杰’,既在芜湖,学百万立即请他们来商量,他们三人一见墙上所留铁扇标志,便知事情是我所为!”“铁扇赛诸葛”胡子玉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那是他盼国跛腿之前的事,算来已将有二十年的时光了,因此他不免发出了轻轻的喟叹。 顿了一顿,才道:“不是愚兄自夸,谁见了愚兄这铁扇标志,怕也不敢强出头。但一则李百万不是心疼银子,而所失的两件,乃是传家之宝,不愿失去,宁愿以银子交换,只要追回原物。而‘褚家三杰’在武林中崭露头角,也想斗一斗我这‘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以扬名天下!” 许狂夫不由听得出神,他、胡子玉、袭逸三人,虽然结义,情同兄弟,但这位胡四哥早年许多事,他却并不知道! 胡子玉又道:“我们约定了在黄山脚下比试,到时,他们三人,展开‘天地人三才剑法’,围攻我一柄铁扇,从早晨到午,不分胜负。我也深服他们武功,出言讽刺,说他们年纪轻轻,武学上已有此造诣,但却甘心为富家护院!”“他们三人,立即停战,三柄长剑,搭在一起,道出李百万之意,并问我劫此传家之宝何用。我本是为了黄河决堤,灾黎哀鸿,是以才为那些嗷嗷待哺的灾民敞几件大案,便开口要二十万两银子,怎知他们三人竟代李百万一口答应!”“从此我们便成了相识。贤弟,你可还记得他们三人,在‘丹桂山庄’,被那‘幽灵’以内家罡气震出之后,曾说什么话来?” 许狂夫略想一想,道:“记得,当时群豪大哗,猪老大叫道:‘是好汉,两年零五个月后,敢到芜湖一行么?’是也不是?” 胡子玉道:“不错,褚老大叫出这句话后,那‘幽灵’便表露了自己的身份,从此便寂然无声,事后,我们正与‘稽家三杰’,一齐离开‘丹桂山庄’。‘褚家三杰’已自知内伤甚重,性命难保,绝不能拖到两年零五个月之唇!” 许狂夫道:“是啊,那他们又约那‘幽灵’,两年零五个月后到芜湖来作什么呢?” 胡子玉道:“他却和我说了,原来隐居蛾嵋山顶,向不问世事的‘静心老尼’,却和‘褚家三杰’家中有些瓜葛,至于什么关系,我却也未曾细问,不甚清楚。‘静心老尼’每隔五年,方下山一次,定要到芜湖猪宅来走上一遭,探望他们。” 许狂夫道:“是了,他们想借静心大师太之手,为他们报仇?” 胡子玉道:“‘锗家三杰’的意思,正是如此,算来事至今晚。正好是两年男五个月!” 许狂夫道:“胡四哥,这便是你的不是了!”“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一笑,道:“愚兄怎的不是,贤弟请说!”“神钩铁掌”许狂夫道:“我们两年多来四处飘荡,为了就是要避开那‘幽灵’,如今明知他可能会在芜湖出现,避开去还来不及,为何反倒送上门来?” 胡子玉道:“贤弟有所币知,我们以前,四处隐避,为的是怕那……” 说到此处,突然压低了声音:“为的是怕那‘天香三宝’之中,倒有两件在我们处,被那‘幽灵’知道,但如今听得江湖上说起,‘拈花玉手’,已然重现,‘夺命黄蜂’和‘驻颜丹’的下落,却绝无人知,我们又何必再躲避?” 许狂夫仍是不以为然,道:“胡四哥,那也犯不上和‘幽灵’见面。” 胡子玉道:“这便是了,袭二弟的仇人是谁,我们虽然未知,但此人武功之高,一定可想而知,合我们两人之力,未必能胜,要为袭二弟报仇雪恨”他拍了拍靴子,道“全在这‘夺命黄蜂’身上!” 许狂夫暗暗点头、赞许胡子玉心思缜密。 胡子玉又道:“那‘驻颜丹’,我们垂垂已老,要来无用,但‘夺命黄蜂’的威力,想来你也曾听说过,‘天香娘子’昔年曾言,不发则己,发面不取人命,绝不收回,但‘夺命黄蜂’究竟是什么东西,贤弟你可曾见过?” 许狂夫笑道:“胡四哥莫开玩笑,小弟若是见过‘夺命黄蜂’,早已魂归西天了,还能与你在这里促膝长谈么?” 胡子王道:“我们自从在‘东川三恶’身上,得了那‘夺命黄蜂’之后,为了怕露面,引人觊觎,因此轻易也不取出。你也见过,只是一枚黄铜圆筒,内有何物,如何用法,却是不知,虽然身怀至宝,但却如怀着废物一样?” 许狂夫道:“岂止废物,若给人知,宣,还有无数麻烦哩!” 胡子玉接道“所以我今日要到芜湖来,见一见那位‘幽灵’、一则,希望能够弄清‘夺命黄蜂’的黄圆筒之内,究竟有些什么事物,如何用法;二则。还想弄清一件怪事!”“神钩铁掌”许狂犬急问道:“什么怪事?” 胡子玉沉吟片刻,道:“便是那两年零五个月前,曾出现在九华山上的那位‘幽灵’……” 许狂夫道:“那位‘幽灵’又有何怪?” 胡子王道:“他曾发誓一身绝艺,有了传人之后,便追随爱妻‘天香娘子’于九泉之下,如今青衫少年手持‘拈花玉手’,传人已有,他却重现江湖,未免与他为人不合!” “神钩铁掌”许狂夫失色道:“胡四哥,你难道说出现在‘丹桂山庄’的那‘幽灵’是假的?如此说来,害死袭二哥的,也必是他了?” 胡子玉面色神肃,道:“这事如今却还难肯定,不过也有此可能。嘘,禁声!” 只听门外传来帐房先生的声音,道:“小姐,就是这间,请看看是否喜欢?” 一个娇美已极的声音道:“好,就这儿吧!” 胡子玉候伸中指,在墙上一戳,整个中指,立时陷入墙内,这“金刚指”功夫,练至这般程度,武林中会者,确然不多。 胡子玉随即将手抽出,那墙的厚度,自然不止一个手指,但是他这一戳,在自己房间这面墙上,出现了手指大小的一个孔,在邻屋的墙上,却出现了米粒大小的一个小孔! 在客店的墙上,有那么一个小孔,可以说是谁也不会加以注意的事! 胡子玉凑过去看时,只见那绝色少女,进了房间,却取出了一面粉红色的旗子,平放在桌上,旗上绣着“洞庭萧”三字。 胡子玉以指蘸条,在桌上与道:“那少女是洞庭湖‘五湖龙女’,传说她与那青衫少年相好,好戏正在后面!”又见那绝色少女嘴唇掀动,像是讲了几句什么话,可惜无法听到。 胡子玉见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一动,暗付难道邻室已然早有人在? 一想及此,胡子玉不由得心中发寒,因为刚才他和许狂夫的一番话,若是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那还了得? 胡子玉一动也不动,更是用神细看,由于那孔眼甚小,望了过去,只能够看到邻室的一部份,只见“五湖龙女”萧湄,软语惰笑,分明是和人在讲话说笑! 胡子玉忙又以耳凑在墙孔上一听,只听得萧湄的声音,道:“你已经来了很久了?芜湖可真热闹,你看、这是我叫人赶工绣出来的,多精致!” 胡子玉脸上骤然变色,心中暗叫:“不好!”一拉许狂夫,低声道:“快走!”“神钩铁掌”许狂夫莫名其妙,道:“四哥,你看到了什么?” 胡子玉财耳低声道:“刚才一时不察,原来邻室早已有人,我们刚才的话,若是被他们听了去,只怕从此武林异人,将要对我们两人,日日追踪,虽然不怕。究竟防不胜防!” 许狂夫也是吃惊,补丁一句,道:“而且还有那身份末明的‘幽灵’!” 胡子玉本来已身形微拧,来到房门口,却突然止步,一咬牙,低声道:“贤弟,若是我们刚才的话,已被人听到,只怕此时已然难以走脱,我们岂可惊惶失借,错过了能探听到‘夺命黄蜂’用法的太好良机?” 许狂夫道:“四哥,我们与袭二哥昔年誓同生死,他虽死去,我们不能不为他报此深仇,自己虽死何妨!” 豪语于云,胡子玉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随着一声叫唤,肩头微晃,手上已多了一柄通体乌黑,隐泛精光的奇形折扇,这柄折扇,正是十余年前,江湖人无人不知的“七巧铁扇”! 许狂夫也手在腰际一抹,只见精光一闪,他手中也多了一件奇形兵刃,乃是一条通体红色,细如手指,半透明的蚊筋,长约四尺,末端带着一只寒光闪闪,铁锚也似,共有三个铁钩,锋利无比的兵刃! 两人相对一笑,心中惧都暗想,这两件兵刃,俱都多年未用,今日若能遇上劲敌,倒可以一展所长! 胡子玉低声道:“贤弟,你守住门窗,一有动静,立即出手!”“神钩铁掌”许狂夫答应一声,双目神光炯炯,全神贯注。 胡子玉又来到那小孔处,凑上眼去,“神钩铁掌”许狂夫望着他。 胡子玉向邻室一看,只见“五湖龙女”萧湄,仍是在和人说话模样,但是却苦于那洞太小,无法看清她说话的对象是谁。 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忽然见“五湖龙女”萧湄,伸过手去,隔着一张桌子,接过一件物事来,胡子玉定眼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饶是他智高才博,生平遇事,极是镇静,也不禁发出极是轻微的“噫”的一声,只见萧湄突然转过头来,想是已然听到了胡子玉的声音! 胡子玉立即后退,许狂夫看出情形不好,手腕一抖,“蚊筋神钩”已然抖得笔也似直。 胡子玉身形微拧,道:“快走,决定!”“刷”地一声,一溜灰烟,便从窗中窜了出去,他虽然一腿已赃,但行动之快,却仍是惊世骇俗,快疾无伦! 许狂夫手腕一沉,“神钩”在地上一点,就着那一点之势,跟在后面,一先一后,出了窗户,胡子玉伸手在许在夫肩上一按,两人便优在窗下。 刚一蹲下,便听得“砰”地一声,房门已被人打开,同时传来“咦”地一声,道:“湄妹,刚才你说房中有人声,何以竟然空无一人,难道他们身法如此之快?” 讲这话的,乃是一个年轻男子口音,胡子玉一听,紧张的面色,便显得缓和了许多。 接着,便听得一个女子道:“我岂有听错之理,只怕人家也是老江湖,一发觉自己出了声,便躲起来了!” 那年轻男子又道:“他们若是凯觎‘拈花玉手’,岂非自讨苦吃?” 胡子玉以肘一碰许狂夫,附耳道:“收起兵刃来!” 许狂夫依言做了,却不知胡子玉葫芦里卖里的是什么药? 原来胡子玉刚才在那墙孔之中,看到萧湄伸手接过的,正是“拈花玉手”! 胡子玉早已知道“拈花玉手”,重现江湖,也不至于那么吃惊,他大惊之故,而是为了“拈花玉手”之上,还附着几校暗器。 而那几枚暗器,却不是别的,正是“神钩铁掌”许狂夫的另一绝学,“无风燕尾针”! 那“无风燕尾针”打造得极是特别,乃是三棱形,长约两寸,尖端作燕尾开岔的钢针,发时不论用力多大,了无声息。 胡子玉与许狂夫数十年交情,自然一看便认得,而且立即想起一件事来,所以才大惊失色! 如今,他伏在窗下,听出那声音,正是两年多前,自己为他扎灯。指点他进“幽灵谷” 去的韦明远,心中便放心了许多。 因为韦明远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五湖龙女”萧湄年纪也轻,自己也是看到了“洞庭萧”三个字后,才想起是她来的。“神钩铁掌”许狂夫,近来也不大在江湖上走动,因此他们两人,可能根本不会知道究竟是何等样人! 心念转动,咳嗽一声,竟然站了起来! 许狂夫大吃一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已然听得胡子玉道:“韦老弟!韦老弟!想不到当年大别山一别,已有两年多了!” 在屋中的一男一女,一起拾起头来,那男的一领青衫,剑眉星目,风神飒爽,潇洒出众,正是两年多前,在“幽灵谷”中,愁容满面的韦明远! 韦明远一见是当年引导他进入谷中的胡老四,也不禁满心欢喜,道:“原来是你!” 胡子玉一拍许狂夫,许狂夫纵使聪明才智,不如胡子玉,也知胡子玉碰到了熟人,站了起来,但是一见韦明远手上那只“拈花玉手”上面,附着三校自己的成名暗器,“无风燕尾针”,心中也不禁为之一凛! 只听得胡子玉哈哈笑道:“韦老弟,两年多不见,益发英姿飒爽了,不知韦老弟血海深仇,可曾报得?” 韦明远剑眉一扬,沉着声音道:“多谢老前辈关心,本来晚辈已可将仇报去,但如今却还未能杀敌泄恨!” 胡子玉爬进了窗户,装得行动极是迟缓,道:“韦老弟,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这位是我把弟,姓杨,排行第五!” 许狂夫听得胡子五说他名叫“杨五”,不由得奇怪,但却并不分辩。 韦明远只是谈谈地点了点头,道:“老前辈,适才在邻室的便是你们两人?” 胡子玉道:“不瞒韦老弟说,我们两人,想作一宗买卖,却看错了人!”“五湖龙女” 萧循“咯”地一声,笑了起来。韦明远剑眉略皱,道:“老前辈,黑道上生涯,总是不齿于人,在下对前辈昔年指引之德,万不敢忘,才敢直言!”胡子王道:“韦老弟说得是!韦老弟手中,可便是传说中的‘拈花玉手’?”韦明远道:“不错!” 胡子玉装出伸手欲取的样子,但又立即缩回手去,道:“韦老弟,不知可容在下一看么?” 韦明远道:“胡老前辈使我得遇明师,报仇有望,思同再造,焉敢推辞!” 胡子玉将“拈花玉手”取在手中,对着这样一件异宝也心中不禁“抨抨”乱跳。加上现在在他处的“夺命黄蜂”和“驻颜丹“‘天香三宝”不是全了么? 但是眼前这两人,年纪虽轻,在武学修为上,却全都有极高的造诣,尤其是韦明远,既已得“幽灵”所传,则“太阳神抓”,两文之内,抓人头顶一发必中,自己只要稍露不规之意,只怕就难讨公道! 因此只是略看一看,便还给了韦明远,并还指着上面所附的那三枚“无风燕尾针”用极不经意的口气道:“这三枚暗器,韦老弟从何处而来,倒像是传说中的燕尾针!” 韦明远道:“老前辈见识果然高人一等,这是‘无风燕尾针’乃是‘神钩铁掌’许狂夫的独门暗器。” 胡子玉“噢”地一声,望了许狂夫一眼,道“此人名头,我也曾经听过,不知韦老弟和他有何瓜葛?” 韦明远忽然长叹一声,道:“他是什么样人,我也未曾见过,但是如果我遇上了他,却非取他的性命不可!”“神钩铁掌”许狂夫一听韦明远要取他性命,浓眉一竖,便待发话,但是却被胡子玉用极巧妙的一个眼色止住,问道:“闻听说‘神钩铁掌’许狂夫其入,一生行快仗义,在江湖上名声颇好,不知韦老弟何以要取他性命?莫非他竟是个浪得虚名之徒么?” 韦明远道:“我曾在各处打听,这位许朋友,的确可以当得起一个‘侠’字而无愧!” 胡子玉转弯抹角,就是要套出为什么韦明远的“拈花玉手”上,会有“无风燕尾针”,和为什么韦明远要取许狂夫的性命!因此又道:”既然此人可称侠义,韦老弟莫怪我多口,你就不该取他的性命!” 韦明远面上现出了极是矛盾不决的神色,道:“但是师命难违!唉!师傅呀师傅,你老人家何以反而禁我下手将“雪海双凶”除去,而要我切不可留下许大侠的性命?” 胡子玉心中的吃惊程度,真非言语所能形容,那“幽灵”不许韦明远报父之仇,其中有什么纠葛,胡子玉并不清楚,但许狂夫和“幽灵”却绝无半点瓜葛,何以“幽灵”会吩咐韦明远务必要取他的性命? 只听得韦明远又道:“老前辈,你可还记得,两年多前,你教我手提红灯,于风雨凄楚之夜,进‘幽灵谷’去?我进谷不久,便见到了师傅也悬起三盏红灯,表示此谷已封,但那三盏红灯,居然被人打熄,而打熄那三盏红灯的,便是这‘无风燕尾针’!”“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心中叫了一声:“果然!”向许狂夫看了一眼,道:“却不知是为了什么,但依我所见。令师胸怀宽阔,早年极得武林中人钦仰,似乎不应该小题大做。” 韦明远道:“我也是如此意思……” 萧湄在一旁打断他的话头,道:“你别说了,若是给他老人家听到,只怕又要不高兴。” 韦明远道:“湄妹,我杀父深仇,不能不报,叫我枉杀素有侠义名之人,我也下不了手!”说话之间,神情显得异常苦痛! 萧湄双眼水盈盈地望着他,道:“如今且不去说他,我们还有事呢!” 韦明远像是候地省起,道“前辈请便,我有事在身!” 胡子玉忙道:“两位请便!” 韦明远向胡子玉微一颇首,便与萧湄相借离去,胡子玉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禁生出一种惟然若失的感觉!—— 第五章 幽灵谷之谜 两人离去之后,胡子玉一拉许狂夫,两人便出了客店,来到一家酒楼之上,看清了周围并无武林中人,方拣了一副雅座,坐了来,要了酒菜,胡子玉举箸道:“贤弟,听了韦明远那番话,我更信我所疑不假!”“神钩铁掌”许狂夫知道他说的“所疑”,乃是指“幽灵谷”中的这位“幽灵”而言,便道:“何以见得?” 胡子玉道:“其一,此人言出必行,他既然发誓要追随‘天香娘子’于九泉之下,定然不会半途变封,此人胸怀宽大,绝不会因那三支燕尾针,便令徒弟取你死命!” 许狂夫道:“那也不见得,‘幽灵谷’未封之前,每年死在‘幽灵谷’中的武林中人,不分正邪。又有多少?他若不是行事残忍,又何以致此?” 胡子玉道:“那是他在爱妻死后,深受刺激,进各去的人。又不合他心意所致。虽已大悼情理,但他讲过不再出谷。我总不信他会出来,我们在此等到夜晚,再去褚家大宅,一探究竟!” 许狂夫虽然觉得此行甚是凶险,但是只考虑了一下,便自答应! 两人在酒楼上,等到了初夏时分,便自会帐离开,也不再回客店,迳向褚家大宅而去,来到宅外,远远地一看,只见宅内黑沉沉地,像是一个人也没有的模样。“铁肩赛诸葛’湖子玉身形略拧,和许狂夫两人。一起来到了宅后,各展轻功,“飚”地上了围墙。 两人刚一在围墙上站起,便见大宅正中,灯火一亮。眼前观出一圈红光。 两人连忙屏住气息,伏在围墙上,只见亮起一圈红光之处,乃是一个大厅,那圈红光,乃是一只彩扎红灯所发! 两人互望一眼,那彩扎红灯,给两人的印象极深,在“飞鹰山庄”上,“飞鹰”袭逸以及江湖上一千好汉,惨遭杀害,也与彩扎红灯有关而“铁扇赛诸葛”胡子玉更是深知那“幽灵”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彩扎红灯! 不一会,眼前又是一亮,大厅中又悬起了一盏彩扎红灯,片刻之间,共是七盏红灯高悬,然后,才听得大厅之中,传来了一阵阵幽幽地叹息! 那叹息声轻微之极,声如游丝,简直不像是人所发出,而像是幽灵所发一样! 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伏在墙头,却看不到大厅内的情形,只看得到那七盏微微摇摆的彩扎红灯,当然也看不到那发出如此幽怨叹息的人。 两人伙在墙上,好半晌不敢动弹,连气息都屏注。除非是那“幽灵”不在屋中,否则,即使是极为轻微的呼吸声,也不免为他发现! 过了片刻,忽然叹息声大浓,眼前突然多了一条人影,正站在大厅之外。 那人是怎么来的,以“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的眼光,居然未曾看清! 只见那人长发披肩,在大厅门口站了一会,身形微拧,快得难以想像,竟然凌空飞起,直向丈许高的围墙射去,一眨眼,巴然出了围墙! 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心中俱皆骇然,若不是“幽灵谷”中的那位“幽灵”,谁还有这份震世骇俗的绝顶轻功? 但胡子玉的心中,却也产生了一个怀疑,因为在那人突然向围墙之外,飞射而出的时候,也像是依稀听得“叮”地一声。 那一下声音固然轻微之极,但是却逃不过胡子玉的耳朵。 然而那一下声响是为何而生的,胡子玉心机虽巧,却也猜想不透! 那“幽灵”飞射而出不久,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立即跃下围墙去。两人身形之快,也是迅疾无伦,一在大厅窗下隐定,便自窗户中向内张望去,只见七盏彩扎红灯之下,韦明远和萧湄两人,正在交谈。 韦明远道:“湄妹,师傅出去了,看他样子像是在等人,不知道是等谁?” 萧湄秀眉微蹙,道:“明远,你对你师傅,是不是……很……” 讲到此处,略顿了一顿,似在思索如何措词,韦明远道:“很什么?” 萧湄向外探头望一望,压代了声音道:“是不是很不满意?” 韦明远英俊的面色,候地一变,道:“湄妹,你,你怎么讲这样的话?” 韦明远虽是否认,但不要说聪明绝顶的“五湖龙女”萧湄,便是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也已经看出,萧湄正道中了他的心事! 萧湄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韦明远走近一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道:“明远,我们本来处于天南地北,但是上天却叫我们相识了。正像你第一次在洞庭湖上见到我时所说的,人生是如此的短暂,在这短暂的人生中,能够有一个知己、岂不是值得最宝贵?” 萧湄这一番话,讲得极是诚恳。韦明远本是性情中人,听了不禁大是感叹,低咽一声,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湄妹,你讲得不错!” 萧湄双眼水盈盈地望着韦明远,道:“那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讲你的心事?” 韦明远面色再变,低声道:“湄妹,此处不是讲话之所!” 萧湄眼珠转动,已自会意,笑道:“明远,当年武林中不知多少人,为了想学一身绝艺,于每年七月中旬,到‘幽灵谷’去,但人人均死在‘太阳神抓’之下,你是怎么能得到他老人家青睐的,其中经过,你一直没有和我说过,如今反正无事,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 韦明远望着窗外,窗外黑沉沉地。胡子玉和许狂夫知道韦明远年纪虽轻,但是他本来家学渊源,武功已不会弱,这两年多来,又得“幽灵”传授绝艺,自己只怕不是他的敌手! 因此屏住了气息,一声不出。韦明远缓缓转过头来,又向那一亡盏彩扎红灯,发了一会怔,才道:“两年多前,我父亲死在昆仑‘欧阳老怪’与‘雪海双凶’之手,我悲痛欲绝,誓报父仇,但是又知道以仇人的武功之高,除非我能得到‘幽灵谷’中那位界人的传授,此生此世,只怕难报深仇!所以我才到了大别山的‘幽灵谷’口!“我在‘幽灵谷’口中,等了三天,每天只见谷口出现尸身,唉!若不是得到日司相见的那位胡前辈的指点,只怕我也成了谷口游魂!” 萧湄奇道:“和日间所见那姓胡的,又有什么关系?” 韦明远道:“那时,他在‘幽灵谷’口、设了一家小店,我便在他店中住宿,是他认出了我指上的‘二相钢环’,为我扎了一盏红灯,我持灯进入谷中……” 韦明远那晚手提“胡老四”为他所扎的红灯,在风雨中,口中唱着哀艳的词句,向谷中缓缓走去,四周围又黑又迷漫着浓雾,一草一木,一百一花,皆如鬼怪所幻化,随时可以复活,向人扑噬一般! 韦明远身怀父亲血海深仇,了然无惧,向谷内缓缓走去,仍是不断翻来覆去地唱着那一首哀艳的词句,越走越深。 几年来,从来也没人走到“幽灵谷”中去过,也没有人知道“幽灵谷”内的景象。韦明远此时的感觉,只感到自己已然不复身在人世,而是在幽冥之中! 人世间哪有这样的凄迷?哪有这样的幽静,哪有这样的阴沉? 韦明远渐渐地感到“幽灵谷”主人的心情,也懂得了他为什么拣中这个地方! 因为这个地方,正是最适宜于“幽灵”居住,不类人世之处! 韦明远的心情越来越向下沉,他口中的词句,也更徘侧缠绵了,他不断地吟哦着,终于自己的双眼巾,也滴下了真正伤心欲绝的眼泪! 他想起了父仇,也想起了自己这次进谷,连胡老四也只是说,只要谷中“幽灵”,能够容他献上“二相钢环”。便可蒙他收留。但是历来到“幽灵谷”来送了性命的人,只伯连一句话也未曾说出,便自死在幽谷中的“太阳神抓”之下! 自己能不能有机会献上“二相钢环”。蒙谷中“幽灵”收留。实是渺茫之极! 若是第二天自己横尸“幽灵谷”口,血海深仇,也就此罢休了! 韦明远的脚步,渐趋沉重,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然到了什么地方。 正当准备停下脚步来,察看一下周围的情形时,忽然听得了一声长叹。 韦明远一颗心顿时跳了起来,那叹息声,正起自他的耳际,以韦明远的判断力来判别,发出叹息声的人,离他绝不会在三尺以外! 他竭力地装着镇静,并不回头去观看。 只听得叹息声之后,又传来一个幽怨欲绝的声音,低声吟哦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两种声音,分明全是一个人所发,但是一近一远,却已相去数十丈! 韦明远知道除了谷中“幽灵”之外,在这“幽灵谷”中,再也不会有人有这等身手! 成败在此一举,韦明远高提红灯,红灯已然被细雨打得湿了。但灯光却仍未熄灭,双膝跪下,朗声道:“弟子韦明远,身负血海深仇,待来‘幽灵谷’,恳求前辈收容!” 一言甫毕,只听得约在里许开外,一个声音。随风飘到,道:“你姓韦么?” 韦明远听得“幽灵”开口,心中一喜,道:“弟子姓韦,先父韦丹!” 那声音静默了好一会,韦明远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是吉是凶。 然而那声音并没有沉寂多久,便道:“好!”接着又长叹了一声,候忽之间,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盏红灯,和韦明远手中的那一盏,一模一样! 韦明远的心几乎在那一刹间停止跳动,他实在太兴奋了! 红灯升起。便表示“幽灵谷”已得传人,“幽灵谷”从此已封,妄人者有死无生! 书明远正呆呆地在等待指示,突然那盏红灯,又候地熄灭! 韦明远错愕不已,此时,他只当是谷中“幽灵”,忽而反悔,却不知道那灯之熄,是谷外许狂夫和胡子玉两人,为了要使“东川三恶”前去送死,而以“无风燕尾针”射熄的! 正当韦明远不知所措之际,黑暗中只见一人,如飞向谷口扑去,身法之快,简直如一只苍鹰,在这风雨迷漫之中,贴地掠过! 韦明远仍是站在当地,不敢动弹。 不一会,那黑影又如箭射至,在韦明远身旁掠过,但是却并不停留,笔直地向前投了过去! 黑影隐没不见之后,韦明远才又听得声音随风飘到:“你一直向前走,切莫转弯,便可以与我相见了,手中红灯,匆令熄去!” 韦明远听出他口气甚善,又放心了些,一直向前走去。约走了半个时辰,只见迎面一块方方整整的大石,石上一人,盘腿而坐。 韦明远尚未说话,那人已叹了一声,道:“我在谷中,与世隔绝已久,你刚才说韦丹大侠已死,是死在何人手下?” 韦明远提到了父仇,又热血沸腾,道:“昆仑‘欧阳老怪’,以及‘雪海双凶’围攻家父,家父中了‘玄冰神芒’而死!” 那人长叹一声,道:“当世大侠,天不永年!你自称是韦丹之子,有何证明?” 韦明远忙从手上,除下“二相钢环”,道:“家父‘二相钢环’,现在此处!” 那人略一欠身,袍袖一拂,韦明远只觉得一股柔软已极、热烘烘地,像是五月薰风一样的大力,已然将自己凌空托起,平平稳稳,托到了那人存身的那块大石上面,稳然站定! 韦明远心中,又惊又喜。大石离地,少说也有一丈高下,那人竟能一托将自己托起,武功如此之高,简直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自己若能拜他为师,何愁大仇不报? 一到石上,连忙跪下,将“二相钢环”递了上去,一面打量那人时,只见他面色苍白瘦削,长发披肩,若不是双眼之中,神光蕴然,只当他是一个体弱多愁的书生,再也想不到武林之中,闻名丧胆的“幽灵”,竟会是这个样子! 那“幽灵”将“二相钢环”把玩一会,叹道:“我自爱妻死后,立即隐入此谷,令尊本是我生平唯一好友,借乎我们皆先后要入幽泉了!” 韦明远想起父亲正在壮年,便自惨死,咬牙切齿之余。也不禁心中侧然! 那人又道:“以你年龄,可能只知我是谷中‘幽灵’,还不知我姓甚名谁,因为自我隐居谷中之后,武林中人,大都不敢提起我的名头。本来,你已是我的传人,理应知道才是,但我偷生十年,并非为了怕死,我本来的姓名,早已与爱妻同死,你只叫我师傅好了,也不要问我的往事!” 韦明远诺诺以应,他此时,对谷中“幽灵”的心情,实是了解得极其透彻!“幽灵”讲罢,又口又息了几声,伸出手来。韦明远只见他手指甲老长,掌心红润之极。道:“令尊所习武功,与我不同,但天下武学,殊途同归,你受我传授‘太阳神功’及‘太阳神抓’之后,再以你本身智慧,与你父所授,会合一起,不难从此身兼两家之长,绽成绝世武功,报仇一事,更不在话下!” 韦明远心中狂喜,重又叩谢。“幽灵”缓缓地站了起来,手掌平伸,向外缓缓扬去,突然反手一抓,“轰”地一声,丈许开外,一株碗口粗细的大树,突然凌空断折! 韦明远失声道:“师傅,‘太阳神抓’功夫,竟然如此神奇!” “幽灵”点头道:“我位在谷中多年,武功仍是与日俱进,两丈以外,已全在我‘太阳神抓’威力笼罩之内但你却要在两年之中,至少练到一丈之内,‘太阳神抓’威力能达到三尺以外的程度,因为我至多再待两年,便要与爱要在地下相会!” 韦明远想起这样身具绝世武功之人,两年之后,便要自杀,心中不知会是什么滋味! 人生在世,究竟是为了什么?书明远不由得心中自己发问!“幽灵”将手慢慢地缩了回来,叹道:“只可借我爱要三件宝物,因爱妻死后,我痛苦异常,只感到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因此只抱了爱妻的尸体,来到此谷,那二件异宝,却流落江湖。不知所踪,不然,只以其中一件,‘驻颜丹’给你服上两颗,不但容颜长驻且能平添六年功力!” 韦明远道:“徒儿也不敢奢求,只盼两年之内,能将思师一身武功习成大概。也不负思师收容之德,可今恩师死而无憾!”“幽灵”连声赞道:“好!好!说得痛快淋漓之极,人生在世,孰无一死?只要死得心中安乐,便可以无憾了!” 言下竟对韦明远大表同情! 韦明远也长叹一声,想起父亲之死,却是死而有憾!“幽灵”顿了一顿,又道:“五天之后,我开始授你武功,这辽天之内,你可以随意游玩,不必以我为意!” 韦明远答应,当晚两人便在大石上露天而卧。书明远在谷中玩了五天,第六大开始。便由“幽灵”传授,学那惊世骇俗,天下无双的“太阳神功”以及威力无匹的“太阳神抓”功夫。 秋去冬来,冬近春至,时间易过,一晃眼间,便已是两年了! 在这两年之中,“幽灵”巴将“太阳神功”和“太阳神抓”的精髓,全都传给了韦明远。 韦明远虽功力末逮,不能和“幽灵”相比,但他身兼两家之长,也已然登堂入室,武功之高,绝不在任何一流高手之下! 又是七月中旬了。 从七月初十起,“幽灵”便在那块大石附近,挂起一盏一盏的红灯。 两年来,韦明远每见“幽灵”在大石附近,长吁短叹,这然流泪,已然知道那是“幽灵”的爱妻,“天香娘子”的埋骨之所。 这时,他见“幽灵”在大石附近,挂起了红灯,便已知道“幽灵”自杀之期已近。 七月十一,七月十二……一连四天,“幽灵”都一步不离,守在大石之旁。 韦明远也守在恩师身旁,一步不离。 到了七月十五的夜晚,乌云四合,牛毛细雨,阵阵凄风,正和两年前,韦明远得到“胡老四”的指点提红灯,进入“幽灵谷”那时,一样的天气! 天色一黑,“幽灵”便低声吟哦,吟的全是倾诉相思,哀艳欲绝的词句。 韦明远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幽灵”将他叫了过来,道:“明远,你追随我两年,已尽得我之所传,只要苦心苦练,二十年之内,便可和我今日相若!” 韦明远听了,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凄凉,久已藏在心中的一句话,脱口而出,道:“师傅师母死已多年师傅你又何必悲怆太甚?” 他并不敢劝“幽灵”不要自杀,追随“天香娘子”于九泉之下。 他只是以这样的话,试图打开劝解“幽灵”之门!“幽灵”长叹一声,道:“明远,你年纪还轻,又未曾知道情……” 爱一词,对人的重要,自然难以明了我此时的心情!” 略停一停,又长叹一声,道:“自爱妻死后,我已然性情大变,多年来,在‘幽灵谷’中,死在我‘太阳神抓’下的,不分正邪,不知有多少人。他们之死,全是因为他们手提的灯,不合我意!” 这个疑问,韦明远存在心中也已多时,趁机回道:“师傅,何以你独独喜欢这样的红灯?”“幽灵”长叹一声,道:“‘天香娘子’突生奇病,病发之际,正值中元将至,为恐她病中寂寞,我日夜守候在她的病榻之侧。爱妻扶病,扎了这样的一盏红灯,悬于棍前,唉!唉!灯在人亡,夫复何言!” 讲到最后两句,语言凄厉已极! 韦明远本来还想问他,何以他的心意,武林中人人不知,一前去送命,但是谷口那个“胡老四”,却能知道?一想到胡老四,他又摸了摸怀中那三封密柬,如今复仇有望,只是不知胡老四那三封密柬,要自己做的,是些什么事情!“幽灵”讲完之后,厉声道:“明远,你远远离去,切不可近我,子时之后,方可进来,只要将两校小柏,植于大石之前,便可以了!” 韦明远与他师徒两年,在这“幽灵谷”中,朝夕相处,如今却眼看他要自杀而死,心中大是侧然,但知他的死期已有多年。绝非自己所能劝解,目中含泪,道:“师傅再造之德,徒儿没世不忘,不知师傅还有什么吩咐,徒儿一定做到!”“幽灵”侧头想了一想,从怀中取出三枚“无风燕尾针”来,道:“此计主人,人称‘神钩铁掌’许狂夫,你见他之后,可将这三枚针,还了给他。” 韦明远接过针来,“幽灵”一拂衣袖,劲风骤生,将韦明远送出两丈,道:“去吧!” 韦明远一连几个起伏,已然逸出了里许开外,痴痴地站立。 起先还听得叹息之声,阵阵传来,但不久便没有声息。 待到过了子时,韦明远急回到大石旁边时,陡地一呆,眼前发现的怪事,简直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大石仍然几立,但是他师傅却并未死去,仍然负手站在百上,昂首向天,韦明远一走近,便回过了头来,双目伸光炯然? 但是面上。却已然多了一重面纱! 韦明远大是错愕之余,不知说什么才好,呆了半晌。道:“师傅,你怎么……” 但那句话却是问不下去,因为韦明远天生至情至性,当“幽灵”决定追随“天香娘子” 于九泉之下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是难过,但是却无从劝止。 当下见到子夜已过,师傅未死,心中半是奇怪,半是高兴,那句话若是问了下去,便是“师傅你怎么未曾死?” 但他心中却是不想师傅死去的,所以问了一半,便改口道:“师傅,你……决定不死?”一言甫毕。只见“幽灵”眼中,像是露出了一股极是凶恶的神色,但转眼即逝,“嗯”地一声,道:“你且走开些,别来理我!” 韦明远心中极是奇怪,但是却不敢违命,只得唯唯以应,走了开去。 他心中只觉得师傅的情形有异,但是却想不出在自己刚才离开之后,到午夜的这一段时间内,曾有什么事发生。因为他在这“幽灵谷”中两年,除了他和“幽灵”之外,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出现过! 韦明远走开之后不久。一个人夜林子之中发怔,过了一会,忽又听得一声长啸,接着,便又听得“幽灵”叫道:“你过来!” 韦明远在“幽灵谷”中苦练两年,已得了“幽灵”一半真传,武功之佳,已然登堂入室,入于第一流高手境界,一听得帅傅叫唤,连忙展开轻功,二四个起伏过去,已然来到了那块大百附近。 此时,已然雨过天晴,月色皎洁,韦明远只见“幽灵”手中,拿一只玉光闪闪的玉手,韦明远一见,心中更是一惊。 当他身怀血仇,冒险来到“幽灵谷”口,只待到时进入谷中。向谷中“幽灵”,学成本领,去报父仇之际,也曾听得武林中人说起,昔年“天香娘子”所遗三件异宝,已然相继出世。 而“天香三宝”之中,最令人瞩目的,正是“拈花玉手”! 如今看“幽灵”手中所持的那只玉手,正像是“拈花玉手”。因此心中惊异。 韦明远这两年来,只是在“幽灵谷”中勤学苦练,对于世上所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三绝光生”公冶拙曾为;宝只“拈花玉一手”,在他“丹桂山庆”上召开过别开生面的“丹锭飘香赏月大会”一事,只当“幽灵”既然是“天香娘子”的丈夫,则“拈花玉手”在他手中出现,自然也不是什么奇事。 所以他心中的惊异。已是一闪而过,道:“师傅呼唤徒儿,有何吩咐?”“幽灵”半晌不语,才一扬手中玉手,道:“此是何物,你可认得?” 韦明远道:“莫非昔年‘天香二宝’之一的‘拈花玉手’?”“幽灵”点了点头道: “不错!”手一扬,那只“拈花玉手”,竟然向韦明远飞了过来! 韦明远连忙接住“拈花玉手”,尚未待发问,“幽灵”突然道:“这只‘拈花玉手’。 分水辟火,暗器不侵,我赐与你,你却要善自保存!” 韦明远听出师傅的口气,像是玉手一赐,师徒便要缘尽今宵在他之意。却是宁愿不要这只人人梦寐以求的武林至宝,而维持师徒的关系,因此急忙道:“师傅,你以后……”“幽灵”不等他讲完便仰天一阵怪笑,道:“你倒真是聪明绝顶之人,我刚才忽转心意已决定再多活十年,在这十年之中,依你的武功修为,不难达到和我一样的程度,我只怕人心难料,到时你反而以我为忌,倒不如我们师徒缘份,至此为止的好……” 韦明远听了这一番话,当真如同五雷轰顶,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一时之间,也未及细想,两年多来,师傅虽然对人冷漠,但是待人却极是至诚,从来也不曾这样对人猜疑过,何以忽反常态,惶急之余,“扑”地一声,跪倒在地,叫道:“师傅!”“幽灵”衣袖微拂,虽然两人一上一下,相隔丈许,但韦明远已然觉得出,有一股大力涌到,只听得“幽灵”道:“你旦起身!” 韦明远仍然跪在地上,道:“师傅,徒儿若不是两年之前,蒙思师收留,如今只怕已被仇人寻到,斩草除根,尸化飞灰,何有今日?师傅如果疑虑徒儿将来会叛变恩师,徒儿宁愿罚下重誓!”“幽灵”冷冷地道:“也好,你罚什么誓?” 韦明远想了一想,毅然道:“徒儿若是有违师命,不但不能报父亲的血海深仇,兼且身死仇人之手!” 韦明远当年不顾危险深入“幽灵谷”,便是为了要报“雪海双凶”与“欧阳老怪”的杀父之仇,这个誓言,可以说罚得极重。 而韦明远在罚此毒誓之时,的确是诚心诚意,因为他虽然知道,当“天香娘子”未死之际,“幽灵”是介乎正邪之间的武林第一异人,但是却正多邪少,他也永远不曾想到过自己会对师傅有所背叛之动机!“幽灵”又是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则我们师徒情份尚在。今晚你且先出谷去,自去行事,我们在江湖上,另有见面之日!” 韦明远站了起来,两年多来,朝夕相处,一旦分手,韦明远心中,不免侧然,但是师命难违,只得拜了几拜,黯然而别! 韦明远离了“幽灵谷”之后,仍是作少年书生打扮,轻易不露武功。人家也只当他是一个读书士子,却不知他身怀绝技,是谷中“幽灵”,唯一传人! 他一面打探杀父仇人,“雪海双凶”与“欧阳老怪”的下落,一面又寻访昔年自己父亲的至交,大侠“金钢银尺”严灵峰的踪迹。 直费了两年多的时光,他才找到了“金钢银尺”严灵峰,但是严灵峰却已然一身武功,尽皆失去,并且双目已盲! 但是“金钢银尺”严灵峰,却还将韦明远两年前托他保管的那柄古铁剑,小心地保存着。 韦明远问出了“金钢银尺”严灵峰之所以会受伤,以致一身惊人武功,全都失去,竟也是为“雪海双凶”所害。“雪海双凶”为了伯严灵峰为好友韦丹报仇,所以备夜来犯,出其不意,“金钢银尺”严灵峰苦战脱身,但也仅以身免! 韦明远听严灵峰讲完了经过,心中对“雪海双凶”的仇恨,又增加了几分! 他别了严灵峰之后,便浪迹江湖,在八月十五日之夜,泛舟洞庭湖上,却巧遇“五湖龙女”萧湄,并还参加“五湖龙王”萧之羽所夫持的水路英雄争夺盟主大会。那个“天雨上人”一上场,他便觉得情形有异,是以前去会他一会。 哪知狭路相逢,“天雨上人”竟正是“雪海双凶”的大凶“玄冰怪舆”司徒永乐! 紧接着,二凶“雪花龙婆”华青琼也已赶到。韦明远正待施展两年所学绝技,替父亲和严灵峰报仇之际,整个洞庭湖上,即在刹那之间,变得漆也似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时候,“五湖龙女”箫湄。也已然到了“水上擂台”,欲与韦明远双战“雪海双凶”。萧湄武功虽高,但是却极少在江湖上行走,眼前突变漆黑,眼前敌人又是两个手段狠辣,武功绝顶,出了名的邪派中人,心中不免有点发慌。 怔了一怔,立即低声道:“喂!你在那里?” 其时萧湄尚不知韦明远的来历,是以只好如此称呼。 话刚讲完,突感到自己一只纤手,已然被人握住!此时半尺之内,不辨物事,是敌是友,全然不知。萧湄一觉出手被人握住,心中一惊,用力一挣,竟然未曾挣脱,更是大惊,左手反手一掌,向外拍出,但那一掌只拍到一半,便听得一人低声道:“萧姑娘,是我!” 萧湄一听,便认出是青衫少年的声音,赶紧收掌,想起自己柔荑,在对方掌中,俏脸飞霞,心头小鹿乱撞,竟讲不出话来! 正在发怔中,忽然又听到另外有一个人的声音,低声道:“你们两人,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同时听得青衫少年道:“师傅,这两人……” 但他话未讲完,那声音便道:“这两人与我昔年,略有渊源,你不可伤他们!” 韦明远一见满湖灯火,候地熄灭,便知道普天之下,除了自己的师傅“幽灵”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有这样的手段。 而师博之所以能令得满湖灯火。一齐熄灭,也一定足以绝顶内家罡气,拂起湖水,化成万千水滴,所以才能在片刻之间。将满湖灯火,尽皆打熄! 但是韦明远却万万料不到,师傅出现之后,竟会不准他伤害“雪海双凶”! 当下他还想争执,但是“幽灵”已然再次出声,道:“你快跟我离了此地!” 韦明远只得答应,道:“是!”放开了萧湄的纤手,待要离去。 萧湄的芳心之中,对这个青杉少年,已然有了极深刻的印象,一觉出他要离去,心想从此天涯海角,人海茫茫,不知何日方得相逢? 因此急道:“你……你要上哪里去?” 韦明远心中,也有点不舍得就这样便和萧湄分手,道:“我也不知道。” 萧湄道:“我与你一起,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 韦明远心中,自然是干情万愿,但是却又怕师傅不同意,正待出声,“幽灵”已然道: “你们两人,快去湖边等我。” 韦明远心中一喜,重又握住了萧湄的纤手,顺手一掌,砍下一段木头来,手一扬,便将那段木头,飞出丈许,落于水中。 虽然此时湖面之上漆黑,但韦明远和萧湄两人,武功全都极佳,一听得那段木头落水之声,便飞身跃至,丝毫不差,立在木上,逐以“登萍渡水”绝技,向湖边而去。 不一会,便已然上了岸,乌云散去,明月重现,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无话,萧湄才低下头去,“嗤”地一笑,道:“刚才我还以为你只是个迂书生,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哩!” 韦明远也笑道:“萧姑娘,你不将我逐出洞庭湖,我心中感激万分!” 萧湄拾起头来,明如秋水的睁子,望了韦明远半晌,道:“你,你就是近两年来,武林中传说,‘幽灵谷’中那位‘幽灵’的传人么?” 韦明远道:“萧姑娘猜得是。” 萧湄秀眉略轩,奇道:“那位‘幽灵’,不是说有了传人之后,便追随爱妻于九泉之下,何以又突在洞庭湖上现身?” 韦明远其时以末深知萧湄为人。只得含糊应之。萧湄是何等聪明伶俐的姑娘,自然明白其中另有曲折,也就不再问下去。 两人在湖边互道姓名,款款深谈,韦明远想起师傅不准目已伤害“雪海双凶”,也等于是难报父仇,心中极是郁闷,背负双手。在湖边蹬了几步,望着浩浩湖水,曼声低吟道: “乱山如浪未曾流,静水无波不暂留,湖上借秋秋欲暮,胸愁寄在一帆舟!” 吟声甫毕,只见湖面之上,一艘小船,飞也似疾,掠向岸边,离岸三丈,一条黑影,已然候地飞起,落在岸上。 韦明远连忙迎了上去,叫道:“师傅!” 萧湄知道是那位名震武林,虽然近十年来,他身在“幽灵谷”中,但一提起他的名字,仍不免令人色变的“幽灵”到了,忙行了一礼,道:“今日得遇前辈,实是三生之幸!” 抬起头来,却见“幽灵”面上,蒙着一层黑纱,心中便是一呆。 只听得“幽灵”道:“明远,你可是心中对我,有所不满?” 韦明远道:“师傅,那‘雪海双凶’,乃是家父大仇人,徒儿拜师之际,曾……”“幽灵”却打断他的话头,冷笑一声,道:“除非你不认我这师傅,否则却非听我的活不可!” 韦明远怔了一怔,想起自己在“幽灵谷”中,所罚毒誓,不由得长叹,一声,再无言语。 但是韦明远却绝不甘心,就此便不报父仇,只是他想着如何才能说服师傅,容自己下手! 当下“幽灵”又向萧湄打量了一阵,道:“你们两人,若是不愿分开,可于日后到芜湖锗家大宅之中等我,到时我自然回来!” 话才讲完,已然如飞驰去! 韦明远怔了半晌,遥见湖上灯火复明,便道:“萧姑娘,令兄必以你失踪为念,你还是回湖上去吧!” 萧湄眼中略现幽怨之色,道:“刚才你不是答应我的么?” 韦明远知道她指的乃是灯火乍熄之际,所说“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一语,心中一阵激动,眼中深情流露,道:“好!” 两人竟不再赴湖上,以致“五湖龙王”萧之羽,为了寻觅萧湄的下落,走访“丹桂山庄”,听得了两年之前,“丹桂飘香大会”的秘密! 却说两人一路邀游,到了约定的时间,便来到了芜湖。 那“幽灵”果然出现,吩咐他们夜间在“椿家大宅”中相会。 但到了大宅不久,“幽灵”却又走了出去。这些日子来,韦明远和萧湄两人之间的情感,已然大增。萧湄见韦明远望着那七盏彩扎红灯,长嘘短叹,因此才问起他投师学艺的经过来。 而韦明远也就一宇不留地,讲给了萧湄听,却未料到隔墙有耳,他所说的一番话,也被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听在耳中! 许狂夫虽然不如胡子玉那样,心思灵巧,但究竟也在武林中奔走多年,也已然听出了韦明远的叙述中,有不少蹊跷之处。 因此忍不住附耳低声问道:“胡四哥,韦明远所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胡子玉也附耳答应道:“他对‘五湖龙女’叙述过去,料不到我们会在旁偷听,自然不会假的。他武功已然在你我之上,我们还是尽量不要交谈的好!” 许狂夫心中刚在想胡子玉实在是顾虑过份,但韦明远已然转过头来。 许狂夫双眼和韦明远精光四射的眼睛一接独,便吓了一跳。 只听得韦咀远问道:“是师傅回来了么?” 胡子玉向许狂夫望了一眼,那意思是说:“你看我所料如何?” 许狂夫这才知道自己虽是附耳低语,声音低到了极点,但是却仍不免被韦明远觉察到了情形有异,心中方自骇然,只见韦明远已向自己匿身之处走来! 许狂夫不禁大是沉不住气,想要向秀逸出,但是却被胡子五一伸手,用力按位。 眼看韦明远将要来到窗前,只要他探头一看,定然可以发现匿在窗外的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但就在此际,忽然听得宅外,传来“笃笃笃”三下,清脆已极,异佯刺耳的木鱼声! 接着,便听得一个老妇人的口音,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四个字每宇之间,均拖上长长的尾音,末一个“佛”字的尾音,几自在空中摇曳不定,大厅中人影一晃,已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法之快岿不如那“幽灵”刚才自大厅中向宅外射去之时,但是优游潇洒,却一望便知,是内功极为精湛的好手! 大厅内外,四人一起定睛看时,只见来人乃是一个年纪甚老的比丘尼。 身穿一袭灰色袈裟,隐隐生光,左手托着一只老大的本色,作深紫色。宝光隐泛,右手拿着一只木鱼槌。长得出奇,约有二尺,杆处碧光油绿,宛若新竹,槌和木鱼一样,亦作深紫。 那比丘尼进来之后,又轻轻地敲了三下木鱼。目光如电,向韦明远和萧湄两人,望了一眼。 韦明远刚才确是听得窗外似有人声,本来想去看个究竟。但转眼之间,那比丘尼已然进来,便也放过,问道:“师太何来?” 那比丘尼语音极低,但是却讲得很清晰,反问道:“你们是谁,在此作甚?” 韦明远一怔,暗付自己只知道此处叫作港家大它,也不知原主人是谁,一来这里,便是空宅,正在不知如何作答间,忽见那比丘尼抬头一看,望见那七盏红灯,面色陡变,道: “姬子洛姬先生,也在川处?为何不见?” 韦明远听她忽然问起“姬子洛”其人来,更是莫名其妙。 但是在窗外的“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却是猛地一怔,因为他知道,那“姬子洛”正是“幽灵”的姓名,数十年前,“天龙”姬子洛“天香娘子”魏四娘两人,名震武林,无人能敌。 这个比丘老尼,一见彩扎红灯,便能叫出如今更名“幽灵”的姬子洛的姓名,则除了闻名已久,索未谋面,一向不问世事,佛门高人,峨嵋金顶,清心老尼之外,尚有何人?“褚家三杰”,在“丹桂山庄”上,被“幽灵”姬子洛以内家重手法震伤,又约了“幽灵”来此也正是希望清心老尼,能为他们报仇! 胡子玉和许狂夫对望一眼,两人皆知道有一场好戏可看! 清心老尼一言甫毕,只听得大厅之外“桀桀”怪笑,令入毛发耸然,已经踱进一个人来,面蒙黑纱,正是“幽灵”! 清心老尼一个转身,喝道:“你又是谁?”“幽灵”仰天大笑不已说道,“刚才你一见红灯,便知我是何人,为何如今见面了,反倒不识得?” 清心老尼面上飘过诧异的神色,道:“姬檀夫,多年不见,你为何突然间蒙起面来了?”“幽灵”冷笑一声,道:“我等心胸,岂是你所能知!” 这话对佛门高人来说,已然不敬之极,但清心老尼一向与世无争,本来根本不下峨嵋山来,三年一度下山,也只到芜湖来转上一转,便自算数。因为“褚家三杰”,中是她俗家亲人。 她虽然身入佛门,但是却还不免对亲人有所关怀,是以每隔二年,一定要来探视一次。 当下只是淡然一笑,道:“姬檀夫,闻得你自‘天香娘子’逝世之后,痛不欲生,当时贫尼便有渡你入佛门之愿,不知姬擅栖意下如何?”“幽灵”仰天大笑,道:“贼尼,你还在大梦术醒哩!” 清心老尼猛地一怔,“天龙”姬子洛,为人虽是介乎正邪之间,但是文武兼修,情操极高,绝无开口骂人“贼尼”之理! 怔了一怔之后,日宣佛号,道:“善哉!本宅主人,难道不在?” 想将话头岔了开去,见到了“锗家三杰”,便自离去,不再多管闲事。“幽灵”道: “不错,他们三人,俱都出了远门。” 清心老尼心中更是奇怪,因为“猪家三杰”,明知自己三年一次,来到芜湖,绝不会外出,若真是外出,只怕便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因此便问道:“他们三人到何处去了,不知姬擅夫可知道?”“幽灵”语音冰冷,道:“自然知道,他们已然在枉死城中,等候尊驾!” 清心老尼面色微变,道:“善哉,姬檀夫休得取笑!”“幽灵”又是“桀”地一声冷笑,说道:“姬某人向不说谎,你也该知道,两年之前,他们妄想争夺‘拈花五手’,是被我以内家重手法,震成重伤的,我念他们在武林中多少有些名声,又和你有些渊源,是以手下留情,未曾令他们立时丧命,使他们回家才死,你可要为他们报仇么?”一面说,一面冷笑不已。 一旁韦明远见了师傅这等态度,心中极是难过,早在他人“幽灵谷”投师习艺之际,却已然知道峨媚金顶,清心老尼,是佛门高人,早年更曾行侠江湖,有“仁心侠尼”之称。只当师傅和她见了面,一定如逢故交,怎知师傅的体态言语,竟全然不似世外高人,只如黑道上的邪派人物一样! 当下只见清心老尼面色一沉,“笃笃笃”地敲了三下木鱼。 那三下木鱼声,清脆响亮,绝非刚才在门外的那三下可比,只震得人耳鼓,嗡嗡发响,木鱼声好半晌不绝。接着,便听得清心老尼沉住了声音道:“姬檀夫即知他们与贫尼有渊源,应当手下留情,为何出手便置人于死地,毫不容情?”“幽灵”哈哈一笑,道:“非但我对他们出手毫不容情,便是对你,也是一样!” 清心老尼身上袈裟,无风自动,如为狂风所拂一样,簌簌抖之不已,显见她全身真气鼓荡,心中激怒,已然要为“锗家三杰”报仇!“幽灵”更是大笑不已,道:“久闻得清心老尼,一十三式降魔掌,和左手木鱼,右手木鱼槌,那一手神妙无方,阴阳并施的点穴手法,举世无匹,我既然复出,却由不得你称豪,倒要向你领教领教!”,清心老尼心中虽怒,却不失风度,略略退后一步,道:“贫尼降魔掌及这两件法物,自然比不上姬檀夫的‘太阳神抓’,请姬檀夫赐教!”“幽灵”嘿地一声冷笑,道:“凭你这类人,何劳我出手?明远!” 韦明远在一旁,突然听得师傅叫唤,忙道:“师傅有何吩咐?”“幽灵”道:“这位清心师太,武功卓绝,成名多年,你随我学艺两年,只知武功精进,却未知已到何种程度,清心师太在此,你可以‘古铁剑’及‘太阳神抓’功夫,与之对敌!” 韦明远一听师傅要自己和佛门高人清心师太对敌,心中不禁大是愕然。 当“幽灵”将三枚“无风燕尾针”交给他,要他将针主人杀死,而他调查出针主人“神钩铁掌”许狂夫,在武林中颇有快名之际,韦明远的心中,已然有意违抗师命! 如今叫他和清心老尼对敌,他更是不愿! 倒不是他心中以为自己可以必定胜得过清心师太,而是“太阳神抓”,威力无穷,自己虽然只学得五六成功夫,但是一发之后,却是杀伤之力,大得出奇,而且即使当场不死,只要受了伤,七日七夜之内,一定死去,无药可治! 韦明远的父亲,更是使名远播,他自小深受熏陶,怎肯行此不义之事? 因此答道:“师傅……” 顿了一顿,想要设法,如何措词,但“幽灵”已然盛怒,语音如铁,冷冷地道:“明远,你可是不能从命?” 韦明远道:“师傅,徒儿确是难以应命,清心师太佛门高人,我们何必与之成仇!” “幽灵一突然“嘿嘿一冷笑,道:“好一个曾罚毒誓,誓从师命的徒弟!” 韦明远一听此言,心中苦痛之极!叫道:“师傅,你老人家……”“幽灵”立即道: “不必多言,你不动手,我也会亲自出手!” 韦明远不知道师傅的性格,何以一变若是,暗付以师傅的武功而论,他若出手,清心老尼更是处境危急,而且自己也要应一了毒誓,倒不如自己和清心老尼动手,还来得好些。 想了一想,便应道:“徒儿遵命。”“幽灵”‘哼”了一声,韦明远“飕”地一声,使巴然擎了“古铁剑”在手,剑尖向下,略略摆动,剑尖不断地划着小圆圈。内家眼中,一望便知,那起势虽然是随随便便,但实则上,内中已然蕴有极大的变化,如不是博大精奥的剑法,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起势! 但清心者尼虽然看出眼前这个青衫少年,年纪虽轻,功力巴然不凡。但是她成名数一卜年。怎愿和他动手?沉声道:“姬檀夫,你将贫尼,当作何等样人?若木亲自出手,莫怪老尼无礼!”“幽灵”冷笑不答,目视韦明远。韦明远手腕一沉,突然抖起了“古铁剑”! 只见大厅之中,突然生出数十朵黑黝黝的剑花,宛若满天星雨,已然向清心老尼,当头洒下!“幽灵”则在一旁,冷冷地笑道:“贼尼,你敌得过我徒儿,再来找我动手不迟!” 清心老尼一见韦明远出手,便是昔年大侠,“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流星剑法”中的一招“星雨蔽天”,而且已然将那一招使得了无声息,境界之高,竟在韦丹本人之上! 心中不免一怔,左手木鱼,向上托,荡起一道紫微微的光华。已然将那招“星雨蔽天”化开,道:“且慢,你是韦丹何人?” 韦明远一听清心老尼及父亲名字,连忙收住了剑势道:“那是家父!” 清心老尼道:“令尊听说已被‘雪海双凶’,‘欧阳老怪’害死,你如今既具这等身手,可曾为父报了大仇?” 韦明远心中一阵内疚,向“幽灵”望了一望,道:“尚未曾!” 清心老尼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二人又是武林之毒,切不可因循!” 这几句话,说得韦明远的心坎之中恭恭敬敬地答道:“晚辈省得!” 话才讲完,“幽灵”一声冷笑,道:“韦明远,你待了‘拈花五手’,带了萧湄,速速远去,从此莫再叫我遇上!” 韦明远见帅傅忽然旧事重提,心中痛苦已极,若是照“幽灵”近日来的行事而论,他当真愿意依他之言。队此离去,但是池身受“幽灵”大恩,一口为师,终生为父,却又绝无离去之理,道:“师傅。徒儿听命便是!”“幽灵”面露不愉之色。叱道:“还不动手,多废话作甚?” 韦明远无奈,脚踩迷踪,重又抖起“古铁剑”,剑势料走,“星划长空”,一道黑虹,直点清心老尼左肩!清心老尼仍是左手木鱼,向上一托,身子向后一缩,就是刚才一托,将那招“星划长空”略阻了一阻之机,右手木鱼糙,轻轻一摆,只听得“铮”地一声,已然与“古铁剑”相交。 韦明远候地退身,他虽然心中极不愿意和清心老尼动手,但是却逼于师命,无可奈何,一退之后,连环三剑,疾刺而出,剑势如虹,剑气绦绕,宛若三条黑龙,盘旋飞舞而出! 清心老尼脱口赞道:“好剑法!”却并不退避,踏步进身,木鱼极荡起劲风,也在刹那之间,向韦明远连点三点!用的是一招“三佛升天”,木鱼糙的尖端,本作紫色,而柄却碧也似绿。这一招“三佛升天”一使,碧紫两色光华,竟然交相缠结,看来那柄木鱼糙,竟像是一件软兵刃一样。由此可见清心老尼,盛名之下,必无虚传!韦明远一连三剑,本就攻守威宜,清心师太攻势陡盛,韦明远便回剑以守,就在此际,只听得“幽灵”斥道:“速扭‘太阳神抓’!” 韦明远心中,着实不愿使用威力无比的“太阳神抓”,可是师傅既已吩咐,若是不用,只怕更要身受重责! 韦明远心中,实是委决不下,当下并不理会师傅的责斥,仍以古铁剑与清心老尼,周旋了七八招,谁都看出,韦明远武功虽高,但如果要凭一柄“古铁剑”,便胜过清心老尼的话,那几乎是没有可能之事! 在大厅之外,许狂夫和胡子玉两人,两眼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厅内的动静,“神钩铁掌”许狂夫看了许久,又俯耳低声道:“胡四哥,看情形今晚不能得到什么信息,咱们走吧!” 胡子玉却摇了摇头,也低声答道:“且等他使出了‘太阳神抓’再走!” 许狂夫心中一怔,道:“胡四哥,你说会使‘太阳神抓’?” 胡子五略一侧头,目露嘉许之色,道:“贤弟,你也看出韦明远心中,实是不愿使‘太阳神抓’了?但是我看他却是非使不可!” 正说话间,只见“幽灵”姬子洛踏前一步,反手一掌,击在一张紫檀木桌子上,“叭” 地一声响,那张桌子,立被击坍,木屑四飞,呼啸有声,厉声吨道:“逆徒,我传授你的功夫,你难道都忘了么?” 韦明远听师傅称他为“逆徒”,心中难过至极,回头一看,师傅已然目中精光四射,虽然他面上蒙着面纱,看不出睑色来,但也可以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他心中已然怒到了极点! 但是韦明远仍然不愿对清心老尼这样的正派中人,骤使“太阳神抓”! 他“刷刷刷”连环三剑,疾削而出,足尖一点,身子便倒窜了出来,一转身,叫道: “师傅,我……我实在……不能!”“幽灵”“嘿嘿”冷笑,突然之间,由冷笑声,变成了凄厉已极的大笑声,直震得富棍廊橡,统统发响! 韦明远面色如灰,仁立不动,“幽灵”笑声未毕,突然踏前两步,候地一伸手,左手已然搭到了“五湖龙女”萧湄的肩上。 萧湄骤出不意,也是俏脸色变,但是“幽灵”的那一只手,却有千百斤重,压得萧猖根本无法挣扎,而且萧湄即使有力挣扎,也是不敢,因为“幽灵”姬子洛,谁都知道是天下第一高手,若是与之相抗,激得他性发,何异送死? 韦明远一见师傅出手,已将萧湄制住,不由得大惊失色,失声道:“师傅,湄妹并无过犯,你老人家何必对她出气?”“幽灵”“桀”地一声怪笑,道:“我怕你将所学的‘太阳神抓’功夫忘了,是以想使一遍给你看看。” 他这话,分明是说,要以“太阳神抓”功夫,来对付萧湄!不但萧湄一人听了,一身冷汗,便是韦明远听了,也是额上汗珠,滚滚而下!他和萧湄相处日久,两人已然日久情生。 韦明远本是多情之人,若是萧湄骤然死去,他也决难以一个人在世上偷生! 一时之间,大厅之内,静到了极点。在大厅之外偷窥的胡子玉心中猛地一动,暗付“幽灵”娘子洛,在未入“幽灵谷”之前,已然是武林中第一人,行事有时虽不免邪狂,但是却处处不失一代宗师身份,像这种要挟手段,只怕是刀加颈上,他也绝不肯为!但如今竟然做了出来,他心中的思疑,不禁又加深了一层! 正在想着,只听得清心老尼高声道:“姬檀夫,想不到多年未晤,你性情居然一变若是,可叹,可叹,韦小檀夫,‘太阳神抓’固然威力盖世,但贫尼自信尚可抵敌,你尽管使吧!” 韦明运转过身来,面对清心老尼,只见清心老尼左手木鱼当胸,右手木鱼糙微微向上,站在那里,渊停岳峙,气势非凡,道:“前辈,我……” 清心老尼不等他讲完,便道:“师命难违。你只管施展好了!” 韦明远心中又是一阵难过,若不是清心老尼促他施展“太阳神抓”,只怕他仍然不肯使,如今他听得清心老尼如此说法,心想或者她能够抵挡得伎,也未可知,后退一步。道: “如此说,后辈有僭了!” 缓缓地扬起手掌来,扬至平胸,手掌突然向外一翻! 这时候,胡子玉与许狂夫两人,虽然匿在墙外,但是却正好和韦明远相对。韦明远手掌一翻,也等于是掌心对住着两人。 许狂夫和胡子玉两人,只见眼前突然现出一圈精光,几乎连眼都睁不开,不由得一齐大吃一惊。许狂夫正待出声相问,但巴然被胡子玉握住了手,向外扯去。两人身形如烟,绕注墙一转,巴然转到了大厅的另一面。胡子玉作了一个手势。不令许狂夫出声,两人再一齐向厅中看去。 只见韦明远仍是站立不动,虽然已经到了他的侧面,但是韦明远掌心的那股异样精光,仍然极是眩目。清心老厄面色森严。“幽灵”双睛一眨不眨,停在韦明远的身上。 双方僵持了一会,只听得韦明远道:“前辈小心!” 清心老尼高宣佛号,左手木鱼,荡起一股其强无比的劲风,“呼”地向前推出! 但也就在此际,韦明远手臂一场,五指如钩,也已然一抓抓出! 只听得候忽之间,“轰”地一声巨响,惊天动地,两条人影,电也似疾,由分而合又由合而分,一圈紫影,直向上飞出“哗啦”一声,撞穿了屋顶,向外飞去,另有一条人影,电射而出,撞在墙上,又是一声巨响,竟然将墙撞坍! 电光石火之间,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根本没有看出,发生了什么变故! 只见砖石纷飞间,清心老尼在破墙洞旁站定,面色惨白,左手木鱼,已然失去,右手木鱼褪,也已然齐腰断折! 只听她厉声道:“‘太阳神抓’之威力,果然名不虚传,姬檀夫。贫尼自度不敢,后会有期!” 一言甫华,身形一晃,便自墙洞之中,疾窜而出,如飞驰去。 但“幽灵”却大叫一声:“贼尼别走!‘太阳神抓’既发,岂容生还?” 如流星泻地,一缕黑影,跟踪追出! 大厅中,只余韦明远呆呆地站着,好一会,才翻过手掌来,掌心仍有精芒流转未隐,惨声道:“想不到我受了绝顶武功,未能为父报仇,却先伤了正派中人!这……这……绝顶武功,要来何用?” 面现痛苦之色,话讲完。才猛地向后一摔手,距他手掌,约有文许的一张椅子,应声破裂! 萧湄连忙迎了上去,道:“远哥哥,你别难过了,他老人家只怕是一时想不过来,清心师太刚才自己叫你动手,只怕你不动手,她也是难逃此劫,你又何必自责太甚?” 韦明远仰天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胡子玉看到此处,向许狂夫一使眼色,道:“咱们走!” 许狂夫道:“我们到何处去?”“铁扇赛诸葛”胡子玉道:“去迫清心老尼,和那个蒙面人!” 许狂夫一怔,道:“哪一个蒙面人?” 随即醒悟道:“你说是那个‘幽灵’?” 胡子玉点了点头。许狂夫心中,暗暗奇怪,何以胡子玉不称他为“幽灵”,而称为之“蒙面人”?但此时却不容得他多问,两人展开轻功,向清心老尼和“幽灵”逸出的方向。 直追了下去。 跑出了里许光景,已然出了镇外,胡子玉才道:“贤弟,你刚才未曾看出什么破绽来么?” 许狂夫心中茫然,不知胡子玉所指何事;道:“什么破绽?” 胡子玉道:“贤弟,两年多前,你在‘丹桂山庄’上,见那‘幽灵’一掌将放‘拈花玉手’的桌子,拍出了一个大洞,当时你心中,如何想法?”“神钩铁掌”许狂夫想了一想,道:“当时我心想,‘太阳神抓’功夫,名不虚传!” 胡子玉道:“只怕当时在场的高手,全是这样想法,但我们却全都上了他的当!” 许狂夫奇道:“咱们上了谁的当?” 胡子玉道:“那人是谁,我们如今还不知道,但只怕‘飞鹰山庄’上的惨案,袭二哥的血仇,也大有关系!只等事情弄清,便有分晓!” 许狂夫心中,仍是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有“赛诸葛”之称的胡四哥,心中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忙问道:“胡四哥,你快将你所想的,和我说说,不然,要闷煞小弟了!” 胡子玉笑道:“你不要心急,等追上了清心老尼他们两人再讲!” 两人轻功造诣,在武林中已允称一流,话说之间,已然驰出了十余里,只见月色之下,江水隐泛银光,已然来到了长江边上。 抬头望去,只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正在沿江飞驰,前面一人,袈裟飘飘,正是峨嵋金顶,清心老尼,后面一人,不问可知,正是“幽灵”! 看两人奔驰情形,清心老尼已然将被“幽灵”追上!胡子玉忙道:“咱们快去,迟则不及了!” 许狂夫知道自己这位义兄,足智多谋,既然如此说法,定有计较。两人各提一口真气,四五个起伏间,已然窜入一丛竹林之由 两人一人竹林,便听得清心老尼一声惨笑,道:“姬檀夫,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胡子玉连忙止步,和许狂夫两人,隐身在浓密的竹林之内,向外看去。 只见清心老尼单掌当胸,却用的是左掌,右臂下垂,看情形刚才韦明远的“太阳神抓”,不仅将她的那双紫金木鱼震飞,而且还令她的右臂,受了重创,以致不能动弹!“幽灵”站在离清心老尼丈许远近处,好整以暇,背负双手,哈哈一笑,道:“你也成名多年,自应明白,‘太阳神抓’威力无穷,既然已经发出,便不能有人生还,是以多年以来,从来也没有人知道‘太阳神抓’使出之时,具有何等威力,这样人人皆知的事,你难道还不知道么?” 清心老尼惨笑三声,道:“好!好!‘太阳神抓’本来只是对付奸邪之徒,如今却想不到竟会用来对付老尼!姬檀夫,常言道水满则溢,贫尼既已身心归佛,死何足借?只盼你行事多加小心,莫要令得一世英名,付诸东流!” “幽灵”冷冷地道:“多谢你关照!” 踏步进身,双手齐出,漫天掌影,径向清心老记全身罩下! 清心老尼右臂确已受伤,不能多动,但左臂仍能挥动如意,勉力还了三掌,两人免起鹊落,斗在一起,以快打快,晃眼之间,已然斗了七八招,只见清心老尼步履不稳,显然已落下风。“神钩铁掌”许狂夫义愤填膺,目射怒火,好几次待要冲了出去,助清心老尼一臂之力,但俱被胡子玉死命止住。 片刻之间,两人又各发了三招,只觉得“砰”地一声,清心老尼被震返几步,身子晃了几晃,才得站稳,但已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幽灵”“哈哈”大笑,身形一拧,赶向前去,但清心老尼在重伤之余,却用力一跃,径向江中跃去,眼看要跌入江中,突然身形向上一浮,接着、江边冒起两条人影,已然将清心老尼接住。 那两人一将清心老尼接住,便已然跃上岸来,异口同声。“咦”地一声,道:“清心师太,何以身受重伤?” 那两人身形长大,月色之下看来,俱届中年,气度昂然、一望而知,是武林豪客! 清心老尼一声长叹,道:“两位莫管闲事,趁早快走!” 那两人“哈哈”一笑,道:“什么人暗算师太,金某人既知,绝无放过之理!” 抬头一看,见“幽灵”挺然而立,“飕飕”两声,自腰际拔出两柄长剑,两剑相交,如同十字,动作一致,一齐踏前三步,道:“阁下是谁?峻峭‘七绝剑,‘七修剑’,要向阁下领教!” 原来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崆峒三剑”中的“七绝剑”金振宇,“七修剑”金振南! “崆峒三剑”,本是弟兄三人,但老三已然身死,早两年,他们曾上长白山,要为老三报仇,是被“三绝先生”公冶拙逼走。 迫走之后,两人深感技不如人,立即回到崆峒,精研前数代崆峒掌门人所留下的剑法。 崆峒派本以剑术著称,自创派祖师以来,十余代掌门中,不乏剑术超群之土。 两人苦心赞研寻找,终于给他们在崆峒山勒奇峰顶,发现了一块石碑,碑上刻着第七代掌门人,石翠英所创的一套,博大精奥,无可比拟的剑法,名曰“天星剑法”,那石翠英原是一个女子。在创出这套剑法之后,便不知所踪,是以近二百年来,崆峒弟子,也不知本派之中,有这样奇妙无穷的一套剑术。 金振宇、金振南两人,发现了这套剑法之后,喜出望外,就在勒奇峰顶,结庐而居,足足费厂两年光阴.才将剑法学会! 他们自觉学会了这套“天星剑法”之后,已足可与“三绝先生”公冶拙一较长短,是以才联抉下山,到“丹佳山庄”去寻“三绝光生”。 但是闭上“丹桂山庄”,公冶拙却已然不知去向,两人乃顺江而下本是在江边欣赏夜色,恰好遇上清心老尼和“幽灵”争斗。两人走到,便见一人向江心跃来,是以飞身托位,一看是峨嵋金顶,清心老尼,伤得如此狼狈,心中便是一怔,但总仗着自己这一套“天星剑法”,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而且,一跨南下。在湖南瑶山之中,还得了两口好剑,若是能将清心老厄的仇敌退去,不难立即名扬天一门是以长剑出鞘。立即挑战!“幽灵”一见两人。像是突然问怔了一怔。可是随即进出一阵狂笑声来,笑声是如此高亢愤恨,倒像他和那两入。有个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样! 金振宇、金振南两人,也不禁一凛,道:“阁下是谁?”“幽灵”尚未答话,清心老尼巴然长叹一声,道:“两位,我劝你们莫管闲事,你们不肯听。这位便是江湖夜雨,十年红灯,隐居‘幽灵谷’中,近又复出,昔称‘天龙’今号‘幽灵’的姬子洛!” 金振宇、金振南两人,一听得清心师太如此说法,明知她佛门高人,不会说谎,不由得面如死灰,刚才的豪气,立时消失! 只听得“幽灵”冷冷地道:“贼尼既已代报了我的名头,你两人意欲何为?” 金振宇、金振南两人对望一眼,心想本来欲待寻事扬名,却料不到反而惹祸上身咱己“天星剑法”固然玄妙,但“幽灵”姬子洛的“太阳神抓”,岂是自己所能抵挡?两人俱是一般心思,后退了一步,金振宇道:“原是姬前辈!”“幽灵”冷冷地道:“不必客气!” 两人听出口气不善,心中又是一阵吃惊,金振宇又硬着头皮道:“姬先生,我们两人偶然路过,不知先生在此,多有得罪,就此告辞!”“铿铿”两声,将剑收起,竟欲就此离去!“幽灵”陡地大喝一声,道:“别走!” 金振宇回过头来,道:“姬前辈不知尚有何事吩咐?”“幽灵”道:“你们若要保住性命,可自挥利剑,断去双腿!” 两人面色,立即大变,金振南怒吼一声,道:“姬前辈请莫逼人大甚!”“幽灵”哈哈笑道:“我逼你太甚,你又准备怎样?” 两人并肩站定,手按剑柄,“幽灵”道:“不断双腿,便难免一死!”—— 第六章 崆峒双剑之死 金振宇道:“姬先生,我们崆峒派与你,向无纠缠,为何如此相逼?”“幽灵”怪奖数声,道:“好一个向无纠缠,亏你们讲得出!”一言未完,飞身扑上! 金振宇、金振南两人,长剑立即出鞘,荡起两片光幕,将身子护佐。 但“幽灵”在扑向前去之际,手中却扣了两枚暗器在内,两人长剑光幕虽密,可是“幽灵”那两枚暗器,去势更疾! 只听得“铮铮”两声,光幕已然露出隙缝,“幽灵”飞身自隙缝之中穿进,双臂一振,便向金振宇、金振南两人肩头抓到! 两人心中,本就发虚,再加长剑被暗器弹中之际,虎口隐隐发麻,可见对方内力之深,实非本身所能抵敌,连忙撤剑回招,总算仗着剑法神妙,由“天雨如花”,化为“星光流落”将“幽灵”的那一抓,勉强避了过去。“幽灵”一抓不中,一声长啸,重又踏中宫,走洪门,扑了上去,反手倒扣金振宇脉门,左脚飞出,却向金根南踢去。 这两招一招用手,一招用脚,招式怪异绝伦,两招一齐使出之际,整个人几乎已然凌空。金振宇只当有机可趁,反手一剑,向“幽灵”手腕削出,但“幽灵”在电光石火之间,已然改抓为拍,“叭”地一掌,正拍在剑脊之上,只听得“嗡”地一声,金振宇一柄长剑,已然脱手飞出老远! 同时。金振南见“幽灵”一脚踢到,后退一步,一剑向“幽灵’小腿斜削面出。 剑锋如虹,正是“天星剑法”中的一招“流星飞渡”,“幽灵”此时单足支地,这一剑看来万万避不过去,而且看他情形也绝不躲避。金振南心中暗喜,刚在想自己“天星剑法” 神妙。竟连“幽灵”姬子洛,也难免伤在自己剑下! 手腕一加劲,剑去如电,已然削中了“幽灵”的小腿!但是这一剑,却不但未将“幽灵”的小腿削断,反而剑锋向下,陡地一滑! 金振南、金振宇那两口新得宝剑,虽然未到削金断玉的地步,但也是锋利无比,坚韧之极的野猪皮,也是一削便入,如今用足了九成劲力的一剑,竟然不能伤“幽灵”分毫,心中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略呆了一呆,“幽灵”一脚,已然已赐中心窝,五脏翻腾,大叫一声,向后便倒!“幽灵”趁机一探手,将他手中宝剑,劈手夺过,反手一剑,正好和金振宇一剑相迎,“铮”地一声,冒出一串火花,两柄宝剑,虽然是一样质地,但是“幽灵”的内劲无比,顺剑而发,金振字的那柄剑,“拍”地断成两截。“幽灵”手中长剑一摇,击向断落的剑尖,一溜黑虹,电射而出,直穿过金振宇的咽喉。金振宇连声都未出,便自气绝! 金振南身受重伤,一见自己哥哥,死得如此惨法,大叫一声。鲜血狂喷,亦自身亡! “崆峒三剑”,本来纵横江湖,颇有名声,自习得“天星剑法”之后,正想再度扬威江湖,却不料就此死在长江边上!“幽灵”将两人齐皆了结之后,再回过头来看清心者尼时,只见清心老尼,面上神光湛然,正待出声,已听得清心老尼长吟一声,道:“武林大劫重临,武林大劫重临!” 连叫两声,语音悠悠不绝,足可传出三五里开外!叫毕,便自音响绝然,竟然自断经脉而亡。“幽灵”顺手一掌,将她尸体,直向江心挥去“扑通”一声,跌入江中,顺波而去! 这一幕惊心动魄的争斗,竹林中的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看得清清楚楚,两人虽然一身武功,但是三个名冠b寸的武林高手,要那之间,惧都命丧江边,也不禁感到了阵阵凉意! 只听得“幽灵”长叹一声,接着又“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十载深仇,一旦在此得以报去!”一举起手中长剑,在金振宇、金振南两人身上,一阵乱砍,手腕一抖,又将手中长剑,震成两截,在两人身旁,一阵盘旋,便如飞离去! 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看着他跑远了,才松了一口气。许狂关埋怨道:“胡四哥,你说追上了他们两人,事情便有分晓。如今眼看‘崆峒双剑’。清心师太,命丧江边,我们却袖手旁观,若是给江湖豪杰知道,却是见不得人!”“铁扇赛诸葛”胡子玉苦笑一下,道: “贤弟。愚兄岂是愿意如此,但是为了揭露这一个武林中的大秘密。却不得不如此。” 许狂夫道:“胡四哥,你说了半天,究竟是什么大秘密?” 胡子玉道:“就是这位“幽灵”! 许狂夫道:“胡四哥,你还怀疑这位‘幽灵’。并中是昔年‘天香娘子’之夫。‘天龙’姬子洛?” 胡子玉得意地一笑,道:“岂止怀疑,简直已可肯定!” 许狂夫神色严肃,道:“胡四哥,兹事体大,我们却是不能去来!” 胡子玉道:“贤弟放心,愚兄一生行事小心断腿砂目之后,隐居多年,更是小心翼翼,岂能有错,更不会乱来!” 许狂夫道:“胡四哥,那你是问所据而云?小弟倒愿一闻。” 胡子玉抬头向天,道:“我问你,十年之前‘天龙’姬子洛何在? 许狂夫苦笑道:“武林中人人皆知,十年之前,姬子洛已隐居大别山,‘幽灵谷’中……” 胡子玉道:“这便是了,刚才他临走之际,指着金振南、金振宇两人说:‘想不到十载深仇,今日得报’。试想,‘天龙’姬子洛昔年谁人敢与他有仇,既与他有仇,又何必等十年之后才报?” 一番话说得“神钩铁掌”许狂夫哑口无言。 胡子玉又道:“刚才在诸家大宅之中,‘幽灵’一定要叫韦明远以‘太阳神抓’,对付清心师太,那是他知道清心师太,一身佛门户功,非同小可,若不以‘太阳神抓’对付,万难取胜!” 许狂夫仍是不懂,道:“这又和他硬迫韦明远出手,有何关连?” 胡子玉道:“你难道未曾看出来,那‘幽灵’根本不会使‘太阳神抓’?” 许狂夫吃了一惊,道:“竟有此事?” 胡子五道:“自然,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功夫,至多不过五成火候,但是一使出来,掌心精芒流动,以目对之,如对烈日,但是在‘丹桂山庄’上,那‘幽灵’可曾露过这一手?” 许狂夫固然觉得胡子玉所说甚有道理,但是这件事情,实是非同小可,如果胡子玉所料属实,则是武林中最大的隐秘! 因此又犹豫道:“或是他轻易不施展‘太阳神抓’功夫,也说不定,否则韦明远怎肯叫他做师傅,而又有什么人有这样高的武功?” 胡子玉沉吟道:“这也是我最弄不明白的两点事。此人武功之高,几乎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峻峭双剑’用的那两柄宝剑,一出手便墨光隐隐,显非凡品,但是金振南一剑削在他腿上,却反向下滑去,他当真练成了金刚不坏身法?” 许狂夫道:“就算真有金刚不坏身法,血肉之躯,也定无不畏利剑之理!” 胡子玉想了一想,道:“断剑尚在,我们何妨去拾起来,看上一看?” 说着,两人便步出竹林去。才一出竹林,两人还未及俯身拾剑,已然各自怒吼一声,一跃丈许,来到了金振南、金振宇两人的尸体之旁,呆了一呆,一齐叫道:“袭二弟!” 声音之中,充满了悲愤!这时候,江边上静悄悄地,除了他们两人以外,便是“峻峭二剑”的尸身,何以他们突然会叫起“飞鹰”袭逸的名字来? 原来就在“崆峒三剑”的尸身的空地上,写着四个方圆尺许的大字:“害人者死!” 那四个字虽是写出,但除了“害”不同以外,其余“人者死”一望而知,和“飞鹰山庄”上以人头排出的“欺人者死”那几个宇,是出于一个人之手,绝不是第二个人所为! 许狂夫和胡子玉两人,自从在“飞鹰山庄”上,埋了袭逸等一干高手之后,无时无刻,不在寻觅凶手,要为袭逸报仇。 但是两年多来,音讯全无。武林中一干邪派中人,如“雪海双凶”,“欧阳老怪”,“三绝先生”等,均不是真正的凶手。两人只当此世,“飞鹰”袭逸只好冤沉海底,却万万料不到会在此处,发现了线索! 两人一齐呆了半晌,“神钩扶掌”许狂夫一声怒吼,“硷硷”两声,抖出腰际铁钩,怒吼道:“胡四哥,咱们不赶到芜湖城中,去为袭二哥报仇,更待何时?” 胡子玉语音沉痛,道:“贤弟,我们仍不能操之过急!” 许狂夫双眼如似喷出火来,道:“胡四哥,什么事我俱都唯你马首是瞻,然而这一件事,我却不能听你的主意行事!” 身形一拧,突然疾跃出三丈开外! 胡子玉肩头一侧,竞将折扇握在手中,足尖一点,跟踪而至。 许狂夫知道胡子五一定要出手阻拦,反手便是一钩,但胡子玉武功在他之上,铁肩到处,“叮”地一声,竟然将铁钩荡开,两人一齐落到了地下,胡子五厉声喝道:“贤弟,你如今向城中去,为袭二弟报仇雪恨,是也不是?” 许狂夫道:“咱们既知仇人踪迹,自然不能放过!” 胡子玉冷笑一声,道:“我们就算冲进了锗家大宅,你自认可是仇人放手?” 许狂夫猛地一怔,胡子玉又道:“你我两人,死在芜湖之后,还有谁能再为裘二弟报仇?” 许狂夫半晌作声不得,才虎吼一声,道:“难道血海深仇,就此作罢?” 胡子玉长叹一声,道:“贤弟,我们与裘二弟。誓同生死,我想代他报仇之念,绝不在你之下,但如果莽然行事,却只是送死。眼下愚兄已然想到,只有三条对策可行!” 许狂夫急问道:“是那三条对策?” 胡子玉却并不回答,又细细看了一看那“害人者死”四个字。踏开两步,拾起了一截断剑,轻轻一抛,“拍”地一声,那断剑便深深陷入树干中。 许狂夫见他只是不说话,急道:“胡四哥,体快说,有哪三条对策,即使赴汤蹈火,小弟若皱一皱眉头,便吊是英雄,便不是英雄好汉!” 胡子玉面色神肃,擒起头来,刚待说话,忽然瞥见了远处七点红星萤火也似,向前移动,快疾无比,正向江边而来! 胡子玉心中一惊,沉声喝道:“贤弟,咱们快到竹林中避上一避,有人来了!” 许狂夫固然不愿,但也知事关重大,两人闪入竹林之中时,也已看清,那七点红星,是有人提着七盏彩扎红灯,疾向此处驰来! 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立即再隐入竹林之中,定睛看去,只见那七点红星,移动得快疾无伦,晃眼之间,便已到了眼前。 两人也已同时看清,那七点红星,竟是六盏彩扎红灯!每一盏灯下面,系着一很长长的竹竿,而持灯的不是别人,正是“幽灵”! 胡子五只是眦睚欲裂,知道此际一冲出去,万不是“幽灵”之放,除了江边多两具尸首之外,于事无补益! 因此用力握住了许狂夫的手臂,不令他妄动。只见“幽灵”一来到近前,身形如飞绕着金振宇、金振南两人尸体,旋风也似,转了一转。 一转转毕,那七盏红灯,已然绕着两人尸体插成了一个圆圈,接着,“幽灵”候地退后三丈,“哈哈”一笑,手掌扬处,已然将七盏红灯,一齐击熄,灯也被掌风击得支离破碎! “幽灵”将灯击碎之后,重又走向前去,顺手在地上,拾起一截断剑来。 胡子夫在竹林之中,一见“幽灵”拾起了断剑,心中不禁吓得“怦怦”乱跳! 因为他刚才曾将一截断剑,射入树干之中,如果“幽灵”稍为细心一点的话,便可以发现,两柄断剑,只剩了三截。 也等于说,在他去而复回的那一段时间中,另有人来过,而来人也不会走得太远!而只要他略事搜寻的话,自己便会无所遁形,非和他对敌不可! 胡子玉向许狂夫合了一个眼色,已将铁肩拿在手中。许狂夫会意,手在怀中一探,早已抓了一把“无风燕尾针”在手。 只见那“幽灵”仰天一笑,将断剑托在手中,左手中指一弹。挣地一声,将那截断剑幻成一溜墨虹,直向江心射去,跌入江中! 接着,又发出一阵凄厉无比的笑声,一转身,便疾驰而去! 两人见他离去,才松了一口气,许狂夫跨出竹林,惨吼一声,道:“四哥,你看,此情此景,和‘飞鹰山庄’上惨象,有何分别?” 胡子玉抬头看去,只见月色黯淡,红灯破碎。又衬着“害人者死”四字,确是和“飞鹰山庄”上的悲惨气氛,一模一样! 许狂夫呆了半晌,闷声道:“四哥,袭二哥的血海深仇,难道就此算了?”“铁扇赛诸葛”胡子玉苦笑道:“贤弟,你也太将愚兄看小了!” 许狂夫道:“四哥,你刚才说我们有三条路,可为袭二哥复仇是哪三条,你且说说,赴汤蹈火!绝不皱眉头!” 胡子玉叹了一口气,道:“贤弟。我对杀害裘二弟仇人的痛恨绝不在你之下。我想,‘夺命黄蜂’和‘驻颜丹’二宝,既是‘东川三恶’,自五台山,明镜崖,七宝寺中偷来,七宝寺方丈,木肩大师,乃是当今佛门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既保有二宝,便极可能也早已知道那‘夺命黄蜂’的用法。第一条路,便是我们上七宝寺去,向木肩大师询明‘夺命黄蜂’的用法,别看那‘夺命黄蜂’只是一个黄铜圆管,既然名列‘天香三宝’之一,当然有神妙之处!” 许狂夫沉吟片刻,道:“木肩大师当年失宝之后,便兴师动众,去寻‘长白派’的晦气,只怕我们向他询及‘夺命黄蜂’的用法,他疑心到我们身上,非但得不到结果,还徒自结一强敌!”“铁扇赛请葛”胡子五点头道:“贤弟,你料得不错。” 许狂夫道:“第二条路呢?” 胡子玉叹道:“第二条路,更是渺茫。听‘三绝先生’公冶拙说,当年裘二弟和‘白鹰’白冲天议定,取得了‘拈花玉手’之后,便后须弥境,‘琅牙洞’,去寻访一个‘无名老人’,以‘拈花玉手’,去换一瓶‘再造灵祭’为白冲天治伤。想那‘无名老人’和‘再造灵祭’,我们全都闻所未闻,如果我们也能找到他,宁愿献上‘夺命黄蜂’和‘驻颜丹’,请那‘无名老人’出世,也许可以代我们为袭二弟报仇雪恨!” 许狂夫叹道:“胡四哥,你可知道‘须弥境,琅牙洞’,是在什么地方?” 胡子玉皱紧双眉,道:“我们弟兄两人,闯荡江湖,名山大川,无所不至,但的确未曾听说过有这样两个地方,但此事不难,只要上长白山去,向‘白鹰’白冲天一问,便可明白!” 许狂夫道:“倒也不失可行之道,但是那‘无名老人’,第一未必肯下山出世,第二,也不知他是否是那‘幽灵’之敌!胡四哥,你且说一说第三条路,我们又该如何行事?” “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双眼突射精芒,道:“贤弟,你我两人,俱是铁血男子,贤弟,你说愚兄说得是也不是?” 许狂夫一怔,不知子玉何以突然发出这样奇异的问话来。 点了点头,道:“当然是!为朋友,断颈沥血,在所不借!” 胡子玉道:“这就是了,最后一个办法,便是我们要使得韦明远这小子相信,如今的那个‘幽灵’,已然不是他的师傅!” 许狂夫吃了一惊,因为这个计划,实在是大胆到了极点! 胡子玉显得异常兴奋,道:“据我在褚家大宅中所见,那‘幽灵’一开始,不敢自己对清心师太动手,必是他自知武功虽高,但是要战胜清心师大的话,实无把握,所以要借重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功夫,先将清心师太震伤,然后再追赶出来,在江边将清心师太结束。 由此可知,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功夫,连‘幽灵’也必忌惮三分,若然他知道‘幽灵’并不是他的师傅,我们便有机可趁,借韦明远之手,报仇雪恨!” “神钩铁掌”许狂夫喜道:“好计策!胡四哥,你真不愧是‘赛诸葛’之称!” 胡子玉苦笑一下,道:“贤弟,我们全是自己人了,还何必捧愚兄的场!” 许狂夫道:“小弟确是由衷之言,但不知四哥如何说服韦明远?” 胡子玉双目直视许狂夫,道:“贤弟,这便要你出头行事了!” 许狂夫憎然道:“我?” 胡子玉道:“不错!”附耳过去。低声说了一番话,许狂夫面色严肃,不住点头。胡子玉说毕,两人身形拧动,仍向芜湖城中,疾扑丽去! 第二天,江边的“峻峭双剑”,金振宇、金振南两人的尸体,便为人发现,立时在武林之中,传了开来。自然人人立即想到两年多前,“飞鹰山庄”上的凶案,但是却没有知道是谁下手的。 只有几盏残破的红灯上,推测到事情可能和“幽灵谷”中那位“幽灵”有关,但是却谁也不能肯定,是他所为。“崆峒双剑”和“飞鹰”裘逸、“八臂二郎”等人一样,也全是武林中的高手,竟会同时去,人人皆感到自危,尤其是曾在九华山下,船舱之中,听“三绝生”公冶拙讲起“赏月大会”经过的西昆仑“欧阳老怪”,“五湖龙王萧之羽,“酒丐”施桶等人! 武林之中,笼罩着一种极是不安的气氛! 半个月后,清心老尼的尸体,又在长江下游,为“长江帮”帮主,“翻江蚊”童人威发现,这层不安的气氛,又浓密了许多! 知道一连串令人不安的事,是谁做的,除了“幽灵”之外,只许狂夫、胡子玉和韦明远、萧湄等几个人。韦明远自从以“太阳抓”击伤了清心师大之后,心中实是内疚之极! 当他听到了清心师太的死讯,更是难过。这时候,他正和萧在黄山脚下,奉“幽灵”之命,要在黄山诸峰绝顶,寻找一种艳黄的异果。连韦明远也不知道那种异果叫什么名称,有什么用途,是师傅之命,当然不能违抗! 他想到了自己虽然已经练成了一身武功,但是父亲的血海仇,依然未能得报。“雪海双凶”,已然遇到,又被师傅制止,酉昆“欧阳老怪”,则音讯全无,去向不明,难以寻找! 他摸了摸怀中的三封密柬,想起“幽灵谷”口,眇目跛足的胡四,曾要他每杀一个仇人,便开一封密柬,但是不知何年何月,方应愿! 又想到自己非但未能为父报仇,反倒以“太阳神抓”功夫,伤峨媚清心老尼! 面对如血残阳,心中感慨万千。长叹一声,道:“湄妹,我们生,是如此短暂,照理应如流里划空,一闪即过,怎知就在如此短的人生过程中,也会有如许烦恼!” 萧湄在这几日来,已然习惯了心上人的长吁短叹,她芳心结,可是又无法劝慰韦郎,只得也跟着轻叹一声道:“远哥,你一又想到父亲深仇了,是也不是?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师傅只说再偷生十年,十年之后,我们要设法报仇,也不算太退,哥,你说是不?” 韦明远叹道:“湄妹,事情若只是父仇,也就好了,我只是怕,在这十年之中,不知道要在师傅的严命之下,做出多少我不愿意做的事来!” 萧湄完全可以领略到韦明远的心意,纤手搭在他肩上,香腮微仰,吐气如兰地轻声道: “远哥哥,你身受他老人家大恩,只要不太过份,就听他的话,又怕什么?他老人家心中实在十分疼爱你,否则,何以肯将‘拈花玉手’,这样的异宝给你使用?” 韦明远眼望夕阳,眼神忧郁,并下回答。 萧湄又道:“远哥哥,我们实在也必须要原谅他老人家,你想,若是你我两人之中,突然间有一个,忽然去世,剩下的一个,难道能不大受刺激,因而行动类如疯狂么?” 韦明远紧紧地握住了萧湄的手,道:“循妹,千万别这样说!” 他们两人,两心相印,实已到了寸步难离的程度,是以韦明远一听萧湄如此说法,大是不吉,才立即制止,不让她再说下去。 本来,韦明远和萧湄,全是侠义儿女,自然不会效愚夫村妇,求什么吉祥的话头,但正因为他们两人,相爱之深,感到自己绝难失去对方,而独自生存,所以才会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入了黄山境中。黄山胜境自古闻名,遥望天都、始信、莲花诸峰,谲异光怪,在晚霞之中,更显得出奇的美丽。两人正拟觅地休息,忽然听得“吱”地一声,从道旁草丛之中,飞也似窜出一只野兔子来。 同时,又听得一声暴喝,道:“小畜牲,看你再往何处逃!”“飕”地一声,一丝黑线,闪了一闪,那野兔一个打滚,便不再动弹。 韦明远和萧湄两人,一看这情形,便知道有武林高手,以暗器射中了那头野兔。 看那枚暗器的来势,发射暗器之人,还绝不是泛泛之辈!“五湖龙女”萧湄首先娇躯一拧,越前两丈一俯身,将那只野兔提了起来,只见那枚暗器,正射在野兔的背脊之上。 萧湄一见那暗器形式,甚是奇特,而且又极是熟悉,心中便是一动,顺手拨出一看立即叫道:“远哥哥,你快来看!” 韦明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过去一看,不由得心中一怔! 原来萧湄拈在手中的一枚暗器,正是那“无风燕尾针”! 韦明远猛地一抬头,只见林中窜出一个大汉来,见了两人,像是一怔。 韦明远定睛一看,认得是曾在芜湖客店中,见过一面,和服足的“胡老四”在一起的那人,不由得问道:“阁下尊姓大名,何以会使这种暗器?” 那丛林中窜出的大汉,正是“神钩铁掌”许狂夫,一笑道:“这暗器名唤‘无风燕尾针’,是在下二大绝学之一,在两位高人面前,自然不足多言,尚析两位,多加指教!” 韦明远吃了一怔,道:“阁下莫非便是武林中人。称作‘神钩铁掌’的么?”“神钩铁掌”许狂夫道:“贱名何足挂齿,在下正是许狂大!” 韦明远道:“你……可是曾在两年多前,以二枚这样的无风燕尾针,射穿了‘幽灵谷’中的一盏彩扎红灯?” 许狂夫假作记不起,侧头想了一想,道:“不知韦小侠如何知道,当年确然有这样一件事!” 韦明远苦笑一下,道:“你就为这一件事,惹下了杀身大祸了!” 许狂夫愕然道:“韦小侠何出此言,却是令在下莫名其妙!” 韦明远手在怀中一探,取出那二枚“无风燕尾针”来,道:“我便是‘幽灵谷’传人,奉师傅之命,要取此计主人的性命!” 许狂夫“哈哈”大笑道:“幽灵谷‘太阳神抓’,举世无匹,许某人自然不是放手,韦小侠既奉师命,在下岂能令韦小侠为难!”向前踏出几步,“仓”地一声,撤出腰际铁钩,顺手一挥,“叭”地一声,嵌入一块大石上,昂然而立,豪气凌云! 韦明远的心中,本就打听出“神钩铁掌”许狂夫其入,在武林之中,颇具侠名,在未遇到他之前,奉师傅的命令,已然不满。此时见许狂夫,果然是条好汉,而且行事如此之爽,简直置生死于度外,他更是下不了手!呆了半晌,长叹一声,道:“阁下请去,不必多言了!” 许狂夫突然在此出现,本非偶然,而是胡子玉半月之前,在江边议定的妙计。 胡子五的这条计策,实在极是危险,只要韦明远心中,略作小人之想,许狂夫便必然死在韦明远的手下!但胡子王博的便是韦明远是一个十足的侠义之士,而果然给他估中!当下许狂夫哪肯便行,仰天一阵大笑,道:“韦小侠此言差矣,令师乃天下第一异人,他命你来取我性命,许某虽自思并无取死之道,但令师或则自有道理,韦小侠岂可违命?” 他越是要韦明远下手,韦明远越是下不了手,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许狂夫大声道:“韦小侠,以你为人而言,令师既收你为徒,成为‘幽灵谷’唯一传人,自然应该意味相投,何以你们师徒两人,行事大相径庭,迥然不同,许某实是心中难明。” 这几句话,句句如刺,直说进韦明远的心坎之中。以“神钩铁掌”许狂夫为人,本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但这是胡子五早已教好了的,他佩佩而谈,流利气壮,听得韦明远发了半晌呆,作声不得。“五湖龙女”萧湄唯恐韦明远性子执锄,因这一番话而生出事来,忙道: “许铁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何挑拨远哥哥师徒感情?”“神钩铁掌”许狂夫讶道: “萧姑娘此言何意?许某人只是照事论事,试想,‘崆峒双剑’,心地窄小,或许尚有取死之由,‘飞鹰山庄’上一干人,难道都非死不可?清心师太,一向与世无争,许某人只以针射灯……” 才讲到此处,韦明远实在忍不住,大声道:“你……你别说了!” 顿了一顿,才道:“阁下所言,只怕是江湖上传盲有误。自从我两年多前,进入‘幽灵谷’后,我师傅从来未离开过‘幽灵谷’半步,‘飞鹰山庄’惨事,如何扯得到我思师的头上?”“神钩铁掌”许狂夫不由得猛地一怔,在他和胡子玉商量好的对话中,绝未防到韦明远会有这样的一句话,许狂夫不由得膛目不知所对。 许狂夫虽然怔住了说不出话来,但是匿身林中的“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却是一阵狂喜! 因为韦明远意外的对话,证明了他所揣想的,正是事实!“飞鹰山庄”上的血案,是谁造成的,因为“飞鹰山庄”上所有人,尽皆死去,只有袭逸的一个小女儿,未发现尸体,但是以死活难料,听以已成了一个谜。胡子玉虽然肯定是“幽灵”所为。但是总没有事实,可以证明是他所做的。 但是,“丹桂山庄”上,出手伤了“猪家三杰”,并夺走了“拈花玉尹’的人,却是人人皆见,是那个“幽灵”亲自出手而为的! 如果依照韦明远所说,他师傅从来也未曾离开过“幽灵谷”的话,则在“丹桂山庄”自称“天香娘子之夫”的人是谁? 可惜当时人人均被他“天香娘子之夫”一言镇住,否则当时高手如云,只怕那假“幽灵”也不能那样顺利,便将“拈花玉手”抢去! 此事的关键,只在于韦明远的话是真是假。如果韦明远的话是真,则如今的“幽灵”,一定是假的。如果韦明远说的不是真实的话,则情形就还可以斟酌,未能绝对肯定! 可是韦明远即使在严命之下,也不肯伤害清心师太,此时,更不肯加害许狂夫,可知人实在是一个一丝不苟的正人君子,当然也没有对着许狂夫来撒谎之理! 胡子玉一想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趁许狂夫无言以对之际,一跃而出。道:“韦小侠,令师既然一步也未曾离开过‘幽灵谷’现在你身上的‘拈花玉手’,你是从何而来的?” 韦明远见林中候地又窜出一人。定睛一看。正是当却一指点自己进入“幽灵”的“胡老四”。 韦明远本来不知“胡老四”的身份,只知他也是武林中的并人,此时一见他飞身掠出之际,身形快疾汗常,哪像是一个跛脚之人,又见他和“神钩铁掌”许狂夫并肩而立,心个一亮,退:“胡前辈真人不露相,后辈今日,方知,前辈原来便是号称‘铁扇赛诸葛’的胡子,玉胡四侠!”“铁扇赛诸葛”知道韦明远此时身怀“太阳神抓”绝技,武功已在自己之上,但是对自己仍是极为谦恭有礼,心中术禁好生钦佩,苦笑一下,道:“韦小侠英姿勃发,前途无量,我们已成老朽。又何值一提。” 韦明远口又道:“胡四侠,我当年蒙你指点,进入‘幽灵谷’,满怀技成之后,为父报仇,并代你完成二件事,如今只怕一唉!” 讲到此处,一阵叹息,欲语又止! 胡子玉正色道:“韦小使,如今有一件极大的大事。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命运,已经落在你的身上,你自己可知道?” 韦明远一怔,见胡子玉讲得严重,也正色道:“晚辈不知,要请胡四侠指教。” 胡子玉道:“你先说,那‘拈花玉手’,令师是从何处得来的,你可知道?” 韦明远道:“这……我倒不知道,但‘拈花玉手’,既是‘天香娘子’遗物,在我师傅手中出现,想也不是什么奇事。”“铁扇赛请葛”胡子玉道:“韦小侠,我说的话,你信不信件 韦明远极为诚恳地道:“胡四侠在武林中,侠名远播,晚辈焉有不信胡四快所说之理?” 胡子玉道:“好!”顿了一顿,又道:“令师现在何处?” 韦明远道:“我们芜湖分手,他吩咐我遍寻黄山诸峰,寻找一种黄色异果,但却没有说他去何处!” 胡子五知道那“幽灵”不可能在此突然出现,便道:“说来话长,韦小侠、萧女侠,我们坐下再详细说上一说如何?” 萧湄此际,也已看出事情有异,匣点头答应。四人一齐来到林子之中,找了一块平整的大青石.坐了下来,韦明远道:“胡四侠请说!” 胡子玉叹一口气,道:“说来话长,还得从两年多前,‘三绝先生’公冶拙召开‘丹接飘香赏月大会’一事说起。”“五湖龙女”萧湄“啊”地一声,道:“和那次大会,又有什么关系?我哥哥也曾参加过那次大会,只是他不肯和我说会中情形!” 胡子玉道:“本来与会之人,皆曾受过极是严重的警告,不论说出会中情形,或是听到会中所发主清形的人,皆难免一死!” 胡子玉一面说,一面注视着韦明远面部的变化。 只见韦明远秀眉略轩,道:“竟然有这等事?不知发出警告之人是谁?” 胡子玉双目精芒四射,直视韦明远道:“韦小侠,就是令师,不然与会之人,连我胡老四在内,岂有一个随便受人恐吓之人在内?” 韦明远一怔,随即笑道:“胡四侠说笑了,两年之前的八月中秋,我师傅正在‘幽灵谷’中,对月浩叹,我记得清清楚楚!” 胡子玉道:“韦小侠,事情结症,便在此处。两年前的‘月佳飘香赏月大会’上,确然出现了一个自称为‘天香娘子之夫’的人,将‘三绝先生’公冶拙的“拈花玉手”抢走,并还以绝顶内功,将芜湖的‘褚家三杰”,震成重伤,从容而去!” 接着,便将会上的情形,向韦明远和萧湄两人详细讲了一遍。 两人听胡子玉讲完,诧异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好半晌,韦明远才道:“胡四侠,如此说来,难道……难道……” 他一连讲了两个“难道”,也无法将那一句话讲完,因为事情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胡子玉见韦明远已被自己说动,心中一喜,道:“韦小侠,令师昔年号称‘天龙’,为人如天神下凡,光风弄月,一言既出,言重如山。当年他人‘幽灵谷’之际。公然声称“有传人,便追随‘天香娘子’于九泉之下,绝无到时再偷生之理,其中曲折经过,除韦小侠外,无人能知,尚祈韦小使三思!” 韦明远耸然动容,道:“我师傅与我约在一月之后,在黄山始信峰上相见,到时,我一定要将这件事弄个明白!” 韦明远讲这两句话时,正气凛然,但“五湖龙女”萧湄却秀目斜视,显见她心中并不同意。 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站了起来,道:“韦小侠。若是有人假扮令师,其人武功之高,亦必惊世骇俗,书小侠一切小心!祝你顺利报得父仇,并忽忘我当年所付的三封密柬!” 韦明远也站了起来,道:“后辈省得!” 胡子玉一拉许狂夫,道:“咱们走吧!”两人飞身下了青石,便自离去! 林中只剩下韦明远和萧湄两人,两人惧都心事重重,半晌不语,萧循才道:“远哥哥,你当真相信这姓胡的话?” 韦明远剑眉紧蹙,道:“不可不信,但又不可全信!” 萧湄急道:“远哥哥,我说全不可信!” 韦明远道:“他说得活龙活现,而且师傅不准我伤害‘雪海双凶’,行径怪诞怎说全不可信?” 萧湄道:“远哥哥,你秉性耿直。哪知人心险恶?这姓胡的在江湖上虽然略具侠名,但他号称‘赛请葛’,却也是个鬼计多端之人!” 韦明远道:“就算他鬼计多端,我胸怀坦然,他也算不到我的头上!” 萧湄道:“远哥哥,你不知道。当年为了‘拈花玉手’,武林中多少人出力争夺?如今那件武林异宝,落入了你的手中,你又是‘幽灵’的唯一传人,什么人不想算计你?苦你和姬前辈翻脸,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焉可听他瞎说?” 韦明远听萧湄讲得有理,道:“湄妹亏你提醒我,但……但是……” 萧湄心中,只怕生出事故来,其实,她对胡子玉所说的,也有七分相信。但是她知道若是韦明远听信了胡子玉的话,势必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弄得不好的话,韦明远可能和她永别! 所以她才要竭力说服韦明远,如今眼看韦明远已相信自己所说,忽然又生变封,急道: “但是什么?” 韦明远道:“但是胡四快当年指点我如何进入‘幽灵谷’,却是一片好意!” 萧湄“哼”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安知他如今动的是什么脑筋?” 韦明远道:“如今争辩也没有用,且等一个月后,在始信峰顶,与师傅见面之后,再见机行事不迟!” 萧湄见他仍未死心,心中又想又恨,暗付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只要自己日曰进以说词,不怕他不听自己的话! 是以暂时也不再提起,两人就在青石上并头而卧,只等明日一早,便寻遍黄山诸峰,去找那艳黄色的异果,以待一个月后夏命。 如今且搁下韦明远和萧湄两人,次日在黄山之中又有极奇的奇遇一事不提。却说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当夜直驰出了黄山,列了青阳镇上,才停了下来。 许狂夫竖起拇指,道:“四哥,小弟当真是眼了你了,因为你这一番话,只怕一个月后,黄山始信峰上便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是胡子玉却是面有忧色,道:“贤弟,只怕事情未必如你我所料!” 许狂夫奇道:“何以见得?” 胡子玉道:“你刚才难道未曾注意,‘五湖龙女’萧湄脸色大是异样,我们走后,她必然劝韦明远不要信我们之言!” 胡子玉料事如神,此时他离韦明远和萧湄两人,已有三十余里,可是萧湄的言行,却被他料中,丝毫不差! 许狂夫急道:“四哥,那我们如何是好?” 胡子玉像是胸有成竹,道:“我们不妨双管齐下,一个月后,我们势必到黄山始信峰顶,观看情形,要到长白山去时间不够,但是到五台山明镜崖七宝寺一行,时间却还绰绰有余!” 许狂夫道:“四哥说得是,咱们这就动身!” 胡子玉道:“事不宜尺,但我们宁可夜晚多赶点路,酬司却不可露出仓皇之色,以引起武林中人的注意!”的人计议停当,立即向北而去。 路上行了七八天,并无什么意外发生,已然来到了河北境内,再向西去,便是山西境界,那五台山在山西五台乡境,已然只有两三天的路程。 两人仍然是趁夜菠路,又走了一夜,第二天,算计路程,天明时分,便可赶到明镜崖前。 这一晚,两人更是各展绝技,向前飞驰,行到午夜,正拟稍事休息,忽然看见前面,有数十点红光掩映林间! 两人心中一惊,立时停止了脚步。许狂夫惊问道“四哥,那是什么?” 胡子玉极目望去,辨出前面。乃是一个密密的松林,相隔还远却辨不清那红光是何物事,但是两人心头,皆有一个感觉。那便是彩扎红灯! 呆了半晌,胡子玉低声道:“我们再走向前去看看!”此时,两人已然身在五台山中,山路险峻,罕有人至,沿着一条小径。又向前驰出了里许,只见一块高可及人的石碑,竖在小径中心,碑上赫然刻着八个字:“此径已封,妄入者死!” 当下胡子玉、许狂夫两人一见“此径已封,妄入者死”八个字,不由得齐皆抽了一口冷气!“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在大别山“幽灵谷”口,隐居多年。当韦明远进入“幽灵谷” 后不久,谷口大石之上,便出现了八个字,乃是“此谷已封,妄入者死”,和如今这八个字,口气一模一样! 而且,小径前面的林子中,红灯掩映,难道“幽灵”也来到了此处? 两人心中不禁大是犹豫,胡子玉虽然足智多谋,但一时之间,却也委决不下,究竟应该如何?若是前进,则可能与“幽灵”相遇。 但是如果那“幽灵”也在此间的话,则不问可知,他也是来寻木肩大师的。“幽灵”来寻木屑大师,毫无疑问,当然是为了“天香三宝”中的“夺命黄蜂”与“驻颜丹”。而这两件宝物如今在胡子玉的身上,被他秘密地藏在靴底之中。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此来,便是为了要探明“夺命黄蜂”的用途! 所以说,如果冒险前进的话,只要不被人发现,却又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许狂夫本是有勇无谋之人,更是想不出主意来,双眼望往胡子玉。 胡子玉背负双手,在那块大石碑面前,徘徊片刻,心内仍是委决不下。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明镜崖上,“当当当当”,一连传来了十七八下极是急骤的钟声。 那钟使人一听到便可料到,七宝寺中,发生了极是紧急的大事! 此时,天色已黑,暮色苍茫,阵阵急骤的钟声,更令人觉得惊心动魄。胡子五心中猛地一动,低声道:“贤弟,七宝寺中,钟声乱传,必是警号,恐怕那‘幽灵’已然到了寺中,我们不妨效诸家大宅中的故智,隐身一旁,偷窥经过!” 许狂夫道:“四哥,小弟唯你言是从!” 胡子玉道:“好!只要小心从事,怕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 两人身形,一齐疾掠而起,落地无声,地上更是不留丝毫痕迹,已然越过了那块镶有“此径已封,妄入者死”的石碑,直向前扑去! 两人身法,何等快疾,不消一盏茶时,已然来到了那条小径的尽头,就星月微光,抬头看时,只见眼前一座峭壁,镜也似滑,隐隐发光。 两人一望,便知那峭壁,一定便是“明镜崖”了。 再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峭壁顶上,灯光掩映,钟声连连,正是“七宝寺”。 两人轻功虽好,但是对如此陡峭滑溜的“明镜崖”,却也是天法可施。 许狂夫急道:“四哥,咱们冒险来到了明镜崖下,若是上不了崖,岂非多此一举?” 胡子玉沉吟道:“七宝寺使持木肩大师.固然内外功造诣,已臻绝顶,但未必寺中僧人,个个皆和木肩大师一样,一定另有通道,我们只要细心寻找一遍,便不难发现!” 说着,身子一转便向崖侧转去,刚一转过两人又是一楞! 原来在峭壁之侧,从崖顶上,直接下一副绳梯来。那副绳梯,少说也有数丈之长,顺风飘荡,虽然有梯,但如果不是轻功有了相当造诣,只怕爬到一半,便头昏目眩,难以支持。 但既有绳梯咱然难不倒许狂夫和胡子玉两人。两人之所以发怔,是在那绳梯上,每隔丈许,便接着一盏彩扎红灯! 一路向上看去,数百盏红灯,直上直下,蔚为奇观,但是也阴森可怖,谲异诡怪,到了极点! 胡子玉一怔之后,低声道:“好厉害的手段,贤弟,只怕我们迟到一天,便不能见此奇景,而只见红灯残破。上得崖去,也只见满寺死僧而已!” 许狂夫也是心中骇然,道:“四哥,如今那‘幽灵’正在崖上,似已无疑问,但是七宝寺中,住持木肩大师,武功已属惊人,而且听说木肩大师,还有一位师叔,早巳闭关不出,若论年岁.至少已在百岁开外,内功精湛,更是不可思议,未必见得满寺僧人,都会一一死在‘幽灵’之手吧?” 胡子玉苦笑一声,道:“木肩大师本身武功,和我们差不许多夺中僧人虽多,但亦无济于事,他那位师叔,江湖影影绰绰,已传了四五十年之久,但是谁也未曾见过。我想‘东川三恶’,固然轻功独步。但能在七宝寺中,从容盗宝留宇而去,以致令得木肩大师连是谁盗宝,也不知道,是否真有那么一位高僧,还是木房大师故作神秘,还真是令人可疑。” 许狂夫半晌不语,良久方道:“四哥,我们难道就此退缩不成!” 胡子玉冷然一笑,道:“既然来到,当然没有退缩之理。” 许狂夫手一探,已然抓住了绳梯,“刷”地便窜高丈许,胡子玉跟在后面,两人身形,疾如猿猴,迅速问上攀去。 转眼之间,已然攀上了一大半,忽然一阵风过,许狂夫身形一个不稳,向地转了一转,急忙双手紧握绳梯时。已然碰到了一盏红灯! 纸扎红灯,自然一碰即破,灯中烛火,向上冒起,转眼之间,已然将灯烧毁,而且火舌也已然舐到了那道绳梯上面! 那绳梯自七宝寺建寺以来,每五十年一换,自从上次更换至今天。已有二十余年。干燥易燃,火舌才一舐便熊熊着火! 这一切,全是电光石火之间,晃眼间所立即发生的事! 两人虽然各具一身武功,但是仓皇之间,也不禁手慌足乱,无法应付。 胡子玉在许狂夫的下面,只来得及在百忙之中,一提真气,硬生生地将身形拔起六尺,和许狂夫一起抓住了一洛绳梯。 接着,两人双掌风过处,将火头压熄,但就在那一刹间。火也已将绳梯烧焦,火焰虽熄,但是已然被火头烧焦的绳梯,被两人的掌力一逼,却也齐焦处断了开来! 百干丈的一截绳梯,便直向下,掉了下去! 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因为这样一来,不但“幽灵”下山之际,可以猜到曾有人上明镜崖来过。而且,那道绳梯,看来是上下明镜崖的唯一通道,如今一大半已然烧断跌落,自己也是一样地下不了山! 眼前的情势,可谓凶险到了极点! 许狂夫为人正直,一想到造成目前这样的困境,全是自己不小心的结果,心中大恨,反手一掌,“叭”地向自己脸上打去。 胡子玉拦阻,已然不及,忙低声喝道:“贤弟,你这是作甚?” 许狂夫恨恨地道:“我自己死不足借,咎由自取,但害得四哥你也和我一佯,小弟心中,实是痛如油煎,难以言语!” 胡子玉心中苦笑一下,正色道:“贤弟,你我结交多年,为何你还会讲出这样不够交情的话来?别说如今我们未死,就算真的将到死境,愚兄岂会有丝毫责怪你的意思?” 许狂夫叹了一口气,道:“四哥,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但仍不能灭我心中内疚之念!” 胡子玉“哈哈”一笑,道:“人生千古孰无死,贤弟也太婆婆妈妈了,如今我们,后退无路,只有上了明镜崖再说了!” 许狂夫心中感激之极,道:“四哥,你无论智谋武学,皆在小弟之上,若是有什么危急情形发生,小弟拼掉性命不要,也要护你脱险,好为袭二哥复仇!” 胡子王笑道:“贤弟,你将愚兄当作何等样人了?别多耽搁了,快走吧!” 两人向下面望了望,只觉黑沉沉地,那干丈长的大半截绳梯,早已跌到崖底,红灯也全都熄灭。两人知道在绳梯上久留,只有更加危险,真气连提,身形如飞,不一会,便已然攀到了绳梯尽头,一式“细翻巧云”,已然脚踏实地! 两人一上了明镜崖,立即身形晃动,隐身在一块大石之后。 身形快绝,就像有人对位了他们注视,只觉眼前一花,像是有两个人也随后上了崖顶,一间便自不见而已! 两人在大石后面藏定,再探头出来看时,只听得寺中钟声,仍是响个不停,但每一下之间,已然隔了不少时间,在崖顶上听来,更是觉得钟声沉重洪亮,震得人耳际“嗡嗡”作响。 首先触入眼帘的,乃是一座亭子,但是却已然倾坍。那亭子四根石柱,每根皆有一抱粗细,皆是当中折断,而一块匾额,跌在地上,犹可看出上面写着,瘦硬挺拨的三个瘦金体字:“迎客亭” 两人见了亭子倾坍的情形,心中也是骇然,心想那石柱断折之处,参差不齐,分明是被掌力生生震断,而其人掌力之强,也实是不可思议! 匿了片刻,未见有人前来,站起身来,打量四周围的情形。 只见崖顶平整光滑,竟是一个数十亩大的石坪,在三四丈开外,一溜庙墙,正门上面.写着四个擘窠大字:“七宝古刹”。 大门紧掩,而寺中除了钟声之外,似乎也已然静到了极点。 两人心知既然来到了明镜崖上,而且绳梯已断,有进无退,身形晃动,只一闪,已然闪到了庙墙旁边。胡子玉伸手在庙墙上一按,真力疾吐,候地扬起手臂,提开了手掌,只见一蓬砖灰,随手飘扬,墙上已然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洞眼。 两人一齐向洞中望去,只见墙内,乃是一个老大的天井,大雄宝殿之中,灯烛辉煌映得三宝佛像,庄严生辉,但是却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 胡子工心中不禁大是诧异,心中想着封径挂灯,寺中钟声连鸣。 这一切,都表示有人来犯,而来犯者除了那“幽灵”以外,似又再无他人。但为什么大雄宝殿之中,却又显得如此清静? 他为人极是仔细,未有绝对把握之前,绝不妄动。依着许狂夫的心意,只怕要越过大雄宝殿,冲到后殿看个究竟。 但胡子玉却只是耐心等待,返身折下了一丛枝叶茂密的灌木,放在墙旁,遮住了两人的身子。 庙墙之旁,这一类矮村甚多,也根本不容易惹人起疑。 等了好一会,只听得钟声又由慢而快,突然一声磐响,大雄宝殿的大门,无风自开,两行僧人,雁翅也似,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两行僧人,年纪均已中年,面上满是忧虑之色,约有二十余个。 众僧人来到大殿,一齐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然后才见一个满面皱纹,苦口苦面,双眉倒垂,面色如败木,双肩垂削的老僧,缓缓走出,来到三宝佛前,双掌合计,一字一顿,道: “闻得知客来报,寺有贵客临门,如何尚不见现身相见?” 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本来已是当“幽灵”和木房大师,已然在七宝寺中,展开了惊天动地的大战,而今听得木肩大师如此说法,才知道“幽灵”虽然已上了明镜崖,但是却尚未和木肩大师相见。 两人心中,皆不免一惊。因为“幽灵”尚未现身,说不定匿于问处,将自己两人的行动,也看在眼中!两人对望一眼,一齐忍住了不出声。只见木肩大师垂眉略轩,又道:“贵客既来敝寺。而匿不现身,莫非是鼠窃狗摸之辈?” 一言甫毕,只听得一阵狂笑之声,突然从大殿之中,传了出来1这一阵笑声,可以说突如其来。到了极点,因为大殿之中,本无一人!木肩大师心中一凛,循笑声看去,更是吃惊! 原来在大殿四角,粗可两人合抱的柱子中,东西的那根。离地丈许,一个人正路在柱子之中! 那柱子色作灰黑色,那人的衣服,也是灰黑色,而他全身,却陷在木桂之中.所以若不是他出声,根本不知敌人已在大殿中。 在围墙之外偷窥的胡子工与许狂夫两人,也是吃了一惊,因为他们也没有发现,大柱之上,早已有人!那大柱虽是木制,但这样的巨木,木质紧密,何等坚实,那人竟能以内力硬生生地将身子箝入,功力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 定睛一看,那人面蒙黑纱,正是在褚家大宅中见到过,“峻峭双剑”,清心大师,尽皆命丧在他手的那个“幽灵”!只见他笑声未毕,人已飘然而下,往上便留下了一个玲成毕肖的凹躯,正好是一个人! 木房大师眼中精芒四射,道:“闻得知客来报,阁下自称是‘幽灵谷’中‘幽灵’,一上崖来,便毁了迎客石亭,确是幸会!”“幽灵”冷冷地道:“木肩大师,在下此来,原是为了贵寺所藏,‘天香三宝’之二,‘驻颜丹’与‘夺命黄蜂’,不知大师可知?” 胡子玉心中一喜,暗付自己所料,果然不差,“幽灵”确是为这两件异宝而来。 木房大师道:“可惜阁下来迟了数年,那两件异宝,早已失盗了!”“幽灵”“嘿”地一笑,道:“七宝寺失宝之说,早已传遍武林,但是骗得别人,却难以骗得过我!尚望六宝寺勿因此二室而毁!” 词锋咄咄逼人,讲得凶狠之极。 木房大师面上仍是木然,只是双肩向上扬起,道:“阁下此言大谬,若非真正失盗,七宝寺焉有自损威名之理?”“幽灵”道:“然则,贵寺藏宝阁上,可能容我看上一看?” 木房大师双掌合什,道:“阁下此言,未免过甚,七宝寺中,纵无能人,但寺中藏宝阁,却也不能让人随便观看!”“幽灵”哈哈大笑,声震屋宇,道:“木肩大师,我既然来此,只怕不容得你不给!” 木肩大师候地踏前一步,道:“阁下威名,久震武林,贫僧明知难敌,也要请阁下赐教一二!”“幽灵”怪啸一声,道:“木肩大师,七宝寺百余年基业,难道真要因此毁于一旦么?” 木房大师双目微闭,像是若无其事一样,道:“悉听尊意!” 胡子玉和许狂夫,看到此处,已然知道木肩大师和“幽灵”,已经非要动手不可!更是屏气静息,只当可以像在芜湖“诸家大宅”外一样,袖手旁观,怎知大雄宝殿之内,剑拔弩张,情势紧张之极的时候,两人忽然觉得身后一轻。 他们身后,本有胡子玉拔来的两丛灌木,将身子完全遮住。 陡地一轻,两人尽皆一惊,但不等他们回过身来。耳际已然响起了个汲细极细。听来像是不知在多少里外。随风飘到,但是却又极为清楚,宇不漏的声音,道:“两位施主,既来敝寺、为何只在墙外偷窥,不入夺去一游?” 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也不是无名之辈,虽然心中吃惊,但也不至于临阵慌乱,两人各自反手一掌,向身后拍出。 那两掌。两人皆用了七成力道,分明已然击中了一件物事。但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触手软柔,像是一掌击在棉花上一样! 急忙回头看时,只见星月微光之下,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身被灰色袈裟的老僧,正站在自己身后,宛若闹云野鹤,超脱已极! 胡子玉的见识,在许狂夫之上,立即知道,刚才自己一掌。击在那老僧身上,能开山裂石的大力,于候忽之间,便消逝无踪,纯是因为那老僧佛门气功,已臻登峰造极之故! 心中禁不住微微吃惊,可是一抬头,和那老僧打了一个照面。只见那老僧面色,慈和之极,像是笼罩着一层极是圣洁的银辉,令人一望,俗念顿消,更无一点怒色,知道对方是不世高僧,早已没有了嗔怒之念,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那老僧双手略伸,已然轻轻握住了两人的手腕,道:“大殿之中,尚有贵客,两位何妨进殿去,共作一聚?” 一面说,一面便向寺中走去。 许狂夫和胡子玉两人,只觉得身不由主地便跟着他走了进去,一身武功,竟然无从施展,晃眼之间,便已进了大殿! 这时候,大殿之中,木肩大师和“幽灵”的人已然相距丈许,各以一双精光湛然的睁子,注定了对方,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但老僧带着两人一进来,情势便立即有了改观,木房大师未然的面上,突然现出了无比惊讶之色,道:“师叔,你老人家何必出关?” 那老僧微微一笑,道:“我听得钟声惶急,寺僧奔告,道是‘天龙’姬子治来到。昔年我与姬檀夫有一面之缘,因而静极思动,可知佛门不闻不问那一关,实是难以勘破的哩!” 娓娓道来,竟然丝毫不以为大敌当前! 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本来被那者僧带进了大殿,心中实是异常惊恐。 但这时候听了老惜和木肩大师的对答,心中却大为高兴! 因为他们已然弄清了那个老僧的身份,正是武林中传说了数十年,木肩大师的师叔。 而且,那老僧武功之高,也已然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若然眼前这个“幽灵”;当真是昔年“天龙”姬子洛的话,只怕“太阳神抓”,如此威力,那老僧地未必是敌手。 但是两人已然可以肯定,那“幽灵”绝非“天龙”姬子洛,则老僧可能胜过他,便在这七宝寺中,揭穿他的面目,非但为“飞鹰”袭逸,报了深仇,而且还可以为武林之中,除一大害! 只见那僧讲完,手一松,已然将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放开,两人立即后退丈许,并肩倚柱而立。老僧则缓缓转过身来,向“幽灵”望了片刻,道:“姬檀夫,我们五十年前一会,到如今大家全是隔世之人,不知贫僧法名,姬檀夫还记得否?”“幽灵”“哼”地一声,并不回答。 胡子玉看在眼中,心内暗暗好笑,心想这假“幽灵”只怕连七宝寺中,有这样一位世外高人事,都未必知道,否则怕也不会上明镜崖来出丑露乖了,叫他怎叫得出那老僧的法名来? 老僧又道:“贫僧虽在此处闭关,但武林中事,却也不致隔膜,闻得姬檀夫自爱妻死后,已然痛不欲生,为何笨在武林走动?”语意虽是柔和,但是词锋却咄咄逼人。“幽灵” 冷笑一声,道:“我来此只为拙荆所留,‘驻颜丹’及‘夺命黄蜂’二宝。你们出家人,要来无用,若然不给,多说何益?” 老僧叹了一口气,道:“贫僧已数十年未与人交手,更不愿与姬檀夫动手!”“幽灵” 目中精芒流转,道:“既是不愿动手,速将二宝交出!” 老僧道:“适才木肩已言明,那二宝早巳被人盗去,不在敝寺!”“幽灵”怪笑连声,突然反手一掌,向木肩大师,疾袭丽出! 这一掌,不但突如其来,而且掌势飘忽,不可捉摸,掌力如山,半个大殿之中,均可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大力,骤然而出! 木肩大师身形一拧,退出丈许,才敢还了一拳,但是掌力相交,不免被“幽灵”震退几步! 老僧银眉略轩,奇道:“姬檀夫。你一向不习外门功夫,莫非数十年不见,已然易了当年的宗旨了么?” 老僧这两句话使得胡子玉心中一动,连忙道:“他虽然自称是‘天香娘子’之夫,实则并不是昔年‘天龙’姬子洛,在武林之中,作恶多端,大师切不可轻易将他放过!” 此言一出,木肩大师,那老憎,尽皆为之一怔。老僧双眼,一直半闭,这时候也突然睁开来,眼中射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光辉,望住了那个假“幽灵”,一字一顿地说道:“姬檀夫,当真如是?”“幽灵”全身也是为之一震。胡子玉料事如神,根据种种的情形来揣测,已然可以肯定他绝不是真的“天龙”姬子洛。 这种揣测,当然是事实,但是对假“幽灵”来说,他却绝想不到自己布置得如此周详的一切,竟然会被人揭穿秘密! 只听得他“哈哈”一笑,道:“老和尚,你信还是不惰?” 老僧并不言语,假“幽灵”目光如电,向胡子五许狂夫两人,扫了一扫。 胡子玉心头一震,知道若不是那假“幽灵”在此败北,只怕以唇,随便自己,躲向何处,皆不免遭到他的毒手! 老僧幽幽长叹一声,说道:“贫僧信也罢不信也罢,已然绝个会与任何人动手,檀夫且下山去吧!” 他在“檀夫”之上,已不再加上一个“姬”字,可见他心中已信胡子玉之言! 假“幽灵”一声冷笑,道:“要我下山,那除非合寺僧人,连这两人,一齐尸横大雄宝殿之上,才有可能!”“神钩铁掌”许狂夫,早已目射怒火,望注了假“幽灵”,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一听得他如些说法,知道若是局面不大乱,只怕老僧仍是不肯出手,因此不等假“幽灵”说完,暴喝一声:“大胆狗贼!”手扬处,二枚“无风燕尾针”已然墨光一闪,电射而出! 他在那独门暗器,“无风燕尾针”上,已下了三十余年苦功,三十丈之中,百发百中,一闪即至,了无声息,厉害之极。 那三枚“无风燕尾针”,更是暗蓄全力以发,大雄宝殿再大,也绝不会有三十丈见方,照理说,应该一发即至,但针才发出,只见那老僧衣袖略扬,三枚“无风燕尾针”,便立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而就在此际,假“幽灵”也已然发动,黑影如电,直向那老僧扑到。只见他手中,候地飞起了一团玉光,只见他像是手臂突翻之际,长出了一截。原来眨眼之间,他已然掣了“拈花玉手”在手中,向老僧当胸抓到! 老僧身形,仍然死立不动,但是红润的面色,却候地一变。 胡子五和许狂夫、木肩大师三人,一见那假“幽灵”一出手便是武林至宝,“拈花玉手”,都知道那“拈花玉手”避水退火,厉害至极,专破内家气功,看老僧的情形,闭关数十年,已然绝对不肯和人动手,只怕被他一招袭中,也难免吃亏! 三人俱是一样心思,胡子玉肩头一晃,铁扇探在手中,一招“清风徐来”,窜向前去,并自右侧疾点假“幽灵”的“缺盆”“气户”两穴。 而许狂夫则铁钩横扫,“狂风拂柳”,向假“幽灵”的下三路攻到。 木肩大师更奇,身形微晃,双肘齐出,和身向假“幽灵”撞了上去! 这三人,也全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三人齐攻,势子何等急骤! 可是假“幽灵”既然敢冒充“天龙”姬子洛,自然有超凡人圣的功夫,只候忽之间,身子一缩,三人的一招,已然一齐落空。 同时假“幽灵”,退出丈许之后,突然之间,又向前扑到,舞起团团玉光,木向大师首先惊呼一声,跟跪后退,肩头血迹殷然,已被“拈花玉手”抓伤。 本来,木肩大师之名,是由他真气聚于双肩,再厉害的掌力,若是击在他的双肩之上,也如中木一样而已。 但此时,他肩头被专破内家气功的“拈花玉手”一抓,真气尽散,即使不死,也成废人! 在木肩大师重创退出的同时,许狂夫也怪叫一声,倒纵出去。 他退避略慢,胸口已被假“幽灵”的掌风,扫及一下,胸内立即热血翻腾,已受内伤! 只有胡子玉最是见机,一见两人相继受伤,团团五影,向自己罩下,哪敢恋战?硬生生地向旁一移,移出大许! 而假“幽灵”之“拈花玉手”,向胡子玉一击不中,立即改招,向那老僧击到。 那“拈花玉手”,双指微翘,看来真像一只美人的纤手一样,可是实则上却无异是催命无常的鬼手,三招之间,已对三个高手,一齐迈退! 只听得那老僧高宣佛号.身形微侧,已然向后退去,衣抽拂出,将假“幽灵”的来势,阻了一阻,但是假“幽灵”突然足尖一点,凌空拔起,任何人都当他一起之后,一定重向老僧发招。 怎知事情却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他一跃起之后,在半空中身形一拧,突然落在丈许间外,身形如电,在那二十来个打座的僧人面前疾掠,晃眼之间,那二十余个僧人,纷纷倒地,全死在他“拈花玉手”之下! 那些僧人,本来也是七宝寺中,武功颇高的一辈,但是在假“幽灵”的面前,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自死于非命!“铁扇赛诸葛”胡子玉见那老僧,仍然是几立不动,大声叫道:“长老,再不出手,满寺生灵,尽皆涂炭!” 老僧面现苦痛之色,胡子玉知道他心中,实是不愿意和人动手,心中一动,又道:“长老,你数十年苦修,再不出手,只怕便毁于一旦!” 这一句话,确然将老憎的心打动,长叹一声,道:“阁下且退后!” 胡子玉知道者僧已然决定出手,心中不禁惊喜参半! 因为他起先不知道那“拈花玉手”,只当那老僧稳可胜过那假“幽灵”。 但如今“拈花玉手”,在他手中,则老僧能否取胜,实末可料! 而老僧如果再败在他手中的话,自己的命运,不堪设想!武林中的噩运,更是不堪设想! 因此,一听得者僧叫自己让开,心知这两人动起手来,一定是惊天动地,自己站得近了,只怕也不免禁受不住。 因此连忙闪开,将木房大师,许狂夫两人,一齐扶起,退到大殿一角。 只听得假“幽灵”“哼哼”冷笑不已,“拈花玉手”,闪出团团玉光,道:“老和尚,世传你已在百岁开外,修佛一世,也该归天下!” 老僧道:“善哉,施主行事著此,只怕老僧虽然归天,施主亦必不久于世!” 假“幽灵”哈哈大笑,突然“拈花玉手”扬起,凌空一抓,向老僧劈头抓到。 此时,他和老僧相隔,尚有丈许,以老僧的功力而言,他凌空发招,应该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可是在一旁的“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一见他凌空发招,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全身皆震,大吃一惊,面如死灰!—— 第七章 忍辱偷生却为何 原来胡子五一见假“幽灵”凌空一击,所想起来的,正是当年自己在‘丹桂山庆’上,见“三绝先生”公冶拙试验“拈花玉手”功效时的情形。 当时,他曾亲见“拈花玉手”分水避火的奇效,既然连那么灼烈的火苗,尚能避开,可知“拈花玉手”’,一定能够侵入内家真力所组成的力网,而使得内功绝顶之人,变得一无防范! 而假“幽灵”凌空一击,也必是此意! 若真如此:则者僧功力再好,亦非其敌,者僧一败,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 吃惊之余,凝神细看,只见那老僧突然向后一退,而假“幽灵”则已直效而上! 那老僧佛号商宣,随即又长叹一声,身形飘忽如烟,假“幽灵”的身法,巴然可以算是快到了极点,但是那老僧的身法,却比他还要快疾,简直不像是一个人,而只像是一缕轻烟所凝成的一个人形,一转眼间,已然在三丈开外,长叹声死自未毕,道: “檀越手中所持,莫非是‘天香三宝’之一的‘拈花五手’么?” 假“幽灵”见一扑不中,也自骇然,阴侧侧一笑道: “老和尚,你是何人?” 那老僧身形凝立,双掌合什,道:“年代久远,老僧已自忘法名了!” 假“幽灵”“桀”地一声冷笑,道:“敢情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和尚双目之中,射出一种样和已极的柔光来,目光罩定了假“幽灵”,缓缓地道: “檀掘这一身装扮,和讲话的口音像是昔年姬子洛檀夫,但是,却只有一点不像,老僧一望便知!” 假“幽灵”心中暗暗吃惊,透过蒙面黑纱,目光如电,在木肩大师、许狂夫和胡子玉三人身上,逗留了极短的时间,三人只觉得目光与他接触,便有一股寒意,自顶至踵透过! 胡子玉心思最是灵敏,已然知道这假“幽灵”因为本来面目,被那老和尚一语道破,所以为了不让秘密泄露,他非要杀尽在场的人不可! 胡子玉心想,凭自己、许狂夫和木肩大师三人之力,只怕万不是假“幽灵”的敌手,而且绳梯也被烧断,后退无路,是生是死,俱要看这个从未见过的老和尚,是否能胜得过假“幽灵”了! 心情不免十分紧张,向许狂夫靠近了几步,低声道:“贤弟,你伤势怎样?” 许狂夫目注假“幽灵”,似要冒出火来,也低声道:“我倒不碍事!” 一侧头,向木肩大师望了一眼道:“倒是木肩大师,伤得甚重!” 胡子玉心中暗叹一声,心付木肩大师,佛门高人,在武林中享有何等威名,怎知一交手,便为“拈花玉手”击成重伤! 正想再向木房大师问上几句时,那假“幽灵”已然“嘿嘿”冷笑道: “老和尚,你眼力果然不错!” 胡子玉一见假“幽灵”直截了当,竟然承认自己不是真的姬子洛,心中便“啊”地一声,知道不妙! 因为.若是他抵赖的话,则可见他还是不想让自己的真正身他竟然并不否认,而他既然挖空心思,去假冒姬子洛(胡子玉并不知道假“幽灵”是用什么方法,得以假冒姬子洛的名头,而连姬子洛的唯一传人,韦明远都不曾觉察,但是总可以想到,那是一个极不简单的过程门当然不希望武林中人知晓他的真面目,可知在他的心目之中,自己这几个人,全是瓮中之鳖,迟早得由他来收拾! 胡子玉一想到此处,心中已暗暗地打定了及早退身的主意。 但是“神钩铁掌”许狂夫,是个性格直爽,豪气干云之人,不像胡子玉那样,工于心计,因此一听得假“幽灵”如此说法,立即叱道: “贼子,那你是谁?还不快快说出来!” 假“幽灵”目光停在那老僧身上,像是根本没有将其他三个武林一流人物,放在眼中,说道:“我是什么人,你们知也无用!” 许狂夫怒道:“为什么?” 假“幽灵”道:“你们眼看全是明镜崖上,无主孤魂,就算给你们知道了我是谁,又待怎地?哈哈,还能传与武林中知晓不成?” 他语意铿锵尖锐,震得人耳鼓发响。但是他话刚讲完,那老僧也开口,道;“檀夫,你不但语音和姬子洛一样,连话可傲天的语意,也与他一样,就是有一样你学不到他的!” 假“幽灵”怒喝道:“哪一样?” 老僧白髯微指,神态安详,道:“姬檀夫虽然行事任性,有时不免逞上三分邪气,但却光明磊落,绝不会在自己面上,蒙上黑纱!” 讲至此处,突然手臂向下一沉,衣袖袖尖候地疾拂而起! 随着他衣袖拂起,一股极是强劲的力道,突然破空而生,带起“嗤”地一声,直向假“幽灵”的蒙面黑纱拂去! 这一下出手,突如其来,而且又是一拂即至,待到假“幽灵”觉出,那股力道,已然将蒙面黑纱,向上揭了起来。但是假“幽灵”究竟也是一个具有通天澈地本领的人,一声断喝,“拈花玉手”一扬,在自己面前,疾划而过,立时将老僧所发的那股力道隔断! 老僧的那股力道一断,蒙面黑纱,自然也垂了下来,仍然将他的面部罩住。 在蒙面黑纱一起一落,电光石火之间,胡子玉也未曾放过。 可是胡子玉的目光,虽然锐利,但时间实在太短,他也未曾看清那个假“幽灵”的面目,只是看出他面色极是苍白,而且,还是一张马脸,更令胡子玉心惊的,是他感到虽然只是一瞥之间,但是那脸形,对他来说,却是极熟! 胡子玉立即迅速地想了一遍,自己的熟人之中,可有这样的一个人。 可是他弹智竭力,却是想不起来! 只听得假“幽灵”隆笑之声不绝,道:“人家出家人不意是非,你这老贼秃,竟然如此多事,你既在此出现,定是此寺中前辈,只要你答应我一事,我还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不死。”_ 老僧“呵呵”一笑,道:“老僧死活,本无所谓,但你求何事,不妨直言” 那老和尚,本是七宝寺中,辈份极高的一位佛门高人,本来早已闭关不出,因为假“幽灵”闹上七宝寺,才重又现身的。 假“幽灵”道:“我此来七宝寺,一则,是为了要取‘天香三宝’中的‘夺命黄蜂’和‘驻额丹’两件物事,二则,是要毁灭七宝寺!” 老僧双目下垂,低声道:“劫数!劫数!” 那四个字声音虽低,但是却听得胡子玉、许狂夫和木屑大师落在七宝寺中,但是已为‘东川三恶’,所偷去了么?” 假“幽灵”“哼”地一声,说道:“你们当我是三岁孩儿不成?‘东川三恶’,是何等脚色,焉能从七宝寺,来去自若,盗去二宝?” 老僧长叹道:“檀夫不信,老僧多讲也是无用,若是那二宝尚在时,‘天香三宝’,各具生生相克的妙用,老僧尚不取出应用么?” “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在一旁听了那老僧的这番话,虽然身在险地,后退无路,可是心中的喜欢程度,实在是难以形容!当年,他虽从“东川三恶”手中,取得了“驻颜丹”和“夺命黄蜂”,但是,他即始终不明白,那两件异宝,究竟是如何使用法的。 那“驻颜丹”,顾名思义,当然是眼之可以驻颜,事实上也是三校朱红的丹药。 那“夺命黄蜂”,则是一枚黄铜的圆管,极是沉重,可是内中所放的是些什么东西,胡子玉一直不知,因为这“夺命黄蜂”的威名太甚,他也不敢轻易拆开来,看个究竟。 这次。他上明镜崖来,也是为了想要打听“夺命黄蜂”的具体用途。 如今,那老僧虽然未曾道出“夺命黄蜂”的具体用途,却指出了“天香三宝”,生生相克,连那“驻颜丹”,也另有用途!所谓生生相克,自然是指那“拈花玉手”固然连内家真力,都不能阻止,但是其他两宝,可以制住它的威力而言! 胡子玉为人深沉,虽然在无意之中,得到这样的大秘密,心中狂喜,但是面上,却不露声色,可是许狂夫却有点沉不住气。 胡子玉一听许狂夫如此问那老僧,心中便知要糟,立即向许狂。夫使了一个眼色,不令他再说下去,但是如果诈作不知,情形反倒会好一些,这一使眼色,百密一疏,倒给假“幽灵”着出了破绽! 只听得他“哈哈”一笑,道:“一个急于要问二宝用途,另一个却鬼头鬼脑使眼色止往,莫非二宝竟然是在你们的手中么?” 许狂夫这才知道自己失言,胡子玉也知自己忙中有错,连忙冷笑道:“若是二宝在我门手中,还能由得你在此逞凶么?‘飞鹰山庄’上的旧帐,早就要和你在此处清结一番了!” 假“幽灵”阴侧侧一笑,道:“原来‘飞鹰山庄’上的事,你们也料到是我所为了,你们可还记得,人头排出的四个是什么字?” 许狂夫悲愤无比,一宇一顿地道:“欺人者死!欺字头上的,便是袭二哥!” 假“幽灵”道:“不错,欺人者死!你们若是得了其余二宝,敢说未曾得到,也难免一死!” 胡子五心中骇然,但面上却是泰然,道:“笑话,你上七宝寺来寻宝,却追到我们两人头上来了,岂非可笑之极?” 假“幽灵”“哼”地一声,道:“等一会你们便知,并不可笑下!” 一个转身,向老和尚喝道:“老贼秃,既无宝物,你一条老命,却需赔上!” 老僧双掌合什当胸,道:“老袖早已准备,檀夫请进招吧!” 假“幽灵”“拈花玉手”,向外轻摆,身子倏地向前滑出了丈许。 在他滑出文许之际,手中的“拈花玉手”,已然漩起一片王光,将他全身,尽皆护佐,简直成了王光交织而成的一个人影,直向狂夫等三人,俱都感到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向后退出。掌力之雄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可是那么雄厚的掌力,却并未能将假“幽灵”拦住,不出胡子玉所料“拈花五手”,不仅可以辟火分水,而且能以突破任何深厚的内力! 假“幽灵”一闪即至,来到了老僧的面前,老僧一见双掌推挡无功,立时变招,左右双手,上下一分,又突然向里一合! 此际,假“幽灵”已然冲到老僧身前,五六尺处,“拈花玉手”平空划出,指向老僧胸前的“华盖穴”。 可是老僧那一招“天地合一”,也恰恰在这个时候使出! 在老僧双掌一合之际,左掌凌空击下,击向假“幽灵”的顶门。而有掌则向上一托,托向假“幽灵”的腰际。假“幽灵”虽然已经一招“仙人指路”,疾点而出,但老僧却根本不顾自身安危! 假“幽灵”心中猛地一惊,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冲进那老憎前所未见、雄浑如此的掌力,全是凭了“拈花玉手”之功。 而此际,如果自己求胜心切的话,是不免要被他击中两掌,这两掌,自己是否承受得了,尚是疑问,极可能是和他同归于尽! 一想及此,假“幽灵”连忙改招,若以他和那者僧的武功而论,内力深厚,固然当推老僧,但是招式灵巧,却推假“幽灵”。 更何况假“幽灵”有“拈花五手”在手,要占上风自然不难,身子一缩,左掌下沉,反手一掌,向老僧的右手迎去,“叭”地一声,双掌相交。 而就在老僧左掌,将要压到他的头顶之际,他的“拈花玉手”,突然向上一翘,反点那老僧掌心中的“劳宫穴”! 这下,变招如电,而且他左掌和老僧的手掌相交,两人各自内力疾吐,假“幽灵”稍逊一筹,已然被老僧的内力震退! 但是因为一个手掌上翻,一个手掌下压,所以名为“震退”,实是假“幽灵”被老僧的内力,震得向上,突然提高了半尺! 他用“拈花玉手”去点老僧掌心的“劳宫穴”,本是一个上扬之势,再加上身子突然升高了半尺,去势更疾!眼看老僧避无可避,却突然之间,左掌向下一沉,避开了“拈花玉手”的来势,反向“拈花玉手”抓到! 而同时,他右掌掌力,将假“幽灵”震退之后,也已然就势一掌,拍向假“幽灵”的腰际! 那一掌去势如风,一拍即中,“叭”地一声,将假“幽灵”本已悬空的身子,击得打横横在半空。假“幽灵”大叫一声: “好老贼!” 手中“拈花玉手”,斜划而下,只见两人候地由合而分,假“幽灵”身形摇晃,像是站不甚稳,显然是因为腰际中了一掌之故。 但是那老僧却已然血流被面,站在当地,半晌不语,突然道:“劫数!劫数!” 四个宇说完,便向下倒了下去! 假“幽灵”哈哈大笑,道:“劫数也罢,不是劫也罢,老贼秃总是见阎王去了!” 突然一个转身,转了过来。对住了木房大师、许狂夫和胡子玉三人! 胡子玉本来已然心中打定,要趁假“幽灵”和那老僧激战之际,先避开此地再说。 在他想来,那老僧功力如此深厚,即使假“幽灵”有“拈花玉手”,两人至少也可以过上三五十招,才分得出胜负来。 但事实竟然大大地出于他的意料之外,两人动手,前后不过三招,胜负已分,而且,那功力如此惊世骇俗的老僧,究竟是怎样死的,也未曾看出来!再想走时,假“幽灵”隐含杀机的目光,已然将他们三人,一齐罩住,哪里还走得脱? 胡子玉心中暗暗吃惊,但是他究竟是在武林之中,经过无数狂风大浪的人物,虽然此时的处境,险到了极点,他面上也是不露出任何惊惶的神色来,冷冷地道:“老和尚已死,阁下还是得不到那两件宝物,可谓虚此一行了!” 假“幽灵”“桀”地一笑,道:“并不虚行,那二宝怕只在你的身上!” 胡子玉仰天一笑,道:“阁下如何还不动手夺宝?” 假“幽灵”哈哈大笑,道:“我不将其中经过情形说出来,谅来你死了也不会心甘情愿!” “铁扇赛诸葛”胡子玉见他语锋如此犀利,心中更是暗惊,道:“有什么经过情形,你倒不妨详细说来听听!” 他是想多拖延一刻时间,固然希望渺小,但总比上时就死,要好一些! 假“幽灵”道:“我和你实说,当初我确是不信,‘东川三恶’会有这等手段,能在七宝寺中盗去那两件稀世异宝!” 胡子玉道:“你自认料事如神,却不过尔尔,七宝寺失宝,焉会是假?” 假“幽灵”厉声道:“如今我已然确信,那两件异宝是为‘东川三恶’取去!” 胡子玉道:“那你就该去找‘东川三恶’啊,关我们何事?” 假“幽灵”一声狂笑,道:“胡老四,你曾在‘幽灵谷’外,隐居多年,可是真的?” 胡子玉一怔,暗付自己在“幽灵谷”外,隐居一事,武林中但继而一想,便已恍然,那毫无疑问,一定是韦明远和他说的! 假“幽灵”续道:“‘东川三恶’,得了那两件异宝,一定要到‘幽灵谷’去讨好!” “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冷冷地道:“可是向你去讨好?” 假“幽灵”哼地一声,说道:“胡老四,你别油嘴滑舌,那‘东川三恶’,到了‘幽灵谷’,一定难免死在谷口,当然那‘夺命黄蜂’与‘驻额丹’,也就被你拣了便宜去!” 胡子玉见事实情形,几乎被他全部估中,心中也不由得好生佩眼,可是此时,如果承认了那两件异宝,是在自己身上,则“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只有死得更快些,因此语带讥讽,道:“好见识!我却说他们带了那件异宝,赶到‘幽灵谷’,未见到真正谷主,却撞到你这个西贝‘幽灵’,给你拣了便宜去哩!” 假“幽灵”冷笑道:“胡老四,你别口硬,我叫你死得心服!” 右臂突然向外一挥,一道玉虹过处,木肩大师首当其冲,大叫一声,已然被“拈花玉手”,在胸前划过,立时惨死! 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一见情形不好,各大吼一声,待要出手时,假“幽灵”身法如电,那一招将木肩大师,毙于“拈花玉手”之下,但是却余势未尽,极其迅速地颤了两颤,已然将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的“带脉穴”封住!两人大吼之后,已然准备向旁跃开,就在这刹那之间,穴道被封,身子倾斜,样子怪到了极点,可知这假“幽灵”出手之快! 假“幽灵”将两人身形定住之后,才冷冷地一笑,说道:“胡老四,若是我在你们两人身上,搜不出‘夺命黄蜂’和‘驻颜丹’来,我饶你们不死如何?” 两人穴道虽然被封,但是假“幽灵”用的力道,并不太大。 假“幽灵”道:“若然给我搜了出来,我却要将你们两人的头颅,也像袭老二的一样,放在‘欺’字头上,决不宽容!” 许狂夫实在按捺不止,大吼道:“要杀便杀,何必多口?” 假“幽灵”笑道:“只听姓许的口气,便知‘天香三宝’,今日当尽归我了!” 一面讲,一面仰天大笑起来,笑声真可以说得上惊天动地! 不但整个七宝寺中,尽可听到,僧众自知无辜,连明镜崖下,也可以听到他的笑声。 这时候,明镜崖下,正有一个衣眼破烂的穷道士,负手立在一堆绳梯之前。 那一堆绳梯,已有不少为火烧去,但因为正好落在一条山溪上,所以还有一大半留了下来,浸在隐泛银光的溪水中。 而原来系在绳梯上的红灯,也已侥得残破不堪,但总还可以认得出,那是一盏一盏,彩扎红灯。有九盏红灯,已然被溪水冲出老远,却又为鹅卵石所阻,像是落花逐水一般。 那衣衫破烂的人,不消说,便是“穷家帮”中第一高手,“酒丐”施摘了! 只见他呆呆地站在溪边,直到七宝寺中,传来的狂笑声,送入他的耳中,他才摘下背后所挂的大萌芦,“嘟嘟嘟”连饮了三口酒,以衣袖抹了抹嘴唇,长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过了半晌,又吟道:“江湖夜雨十年灯,唉!红灯!红灯!” 吟毕,又仰头望着明镜崖之上,手提朱红葫芦,飘然而去!数千里之外,皖南名胜,黄山之中,在这晚却是平静到了极点。 黄山紊以松、云两景驰名,黄山十八松,天下无人不知,而云海奇景,也不知醉倒了多少骚人墨客。 这一晚,黄山正是浮云不多不少,就在松树之旁,如洁白的绸带也似,绕缔而过,正是欣赏黄山松、云二景最佳的日子,最难得的是月华如水,映得一草一木,一石一花,皆泛起了一层闪亮的银光。 在始情峰顶,一块大青石上,坐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抱膝望月,女的低头观云,静坐不动,简直像是神仙中人! 过了半晌,那男的方道:“湄妹,再有大半个月,师傅便该到了,但是我们却仍未曾找到他要我们找的东西,只怕又要受责哩!” 女的仰起脸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清丽出众,敢与嫦娥比艳,道:“远哥,还有大半个月呢,你心急什么?” 那一男一女,正是韦明远和萧湄两人! 韦明远又长叹一声,突然站了起来,手在腰际一探,已然掣了那柄昔年武林大侠,“飞环铁剑震中州”的那柄“古铁剑”! 他伸指一扣,“铮”地一声,清越无比,传出老远,突然长啸一声,身形如飞,剑尖向下,在那块大青石上,来回飞驰起来。 只听得剑尖划石,“铮铮”之声不绝,连串火星,飞爆而出,不一会,他停了下来,以国注石,朗声道:“不报深仇,誓不为人!” 原来他刚才在石上一阵飞驰,正是以“古铁剑”在大青石上,刻下了深深的八个字! 接着,又长吟道:“铁剑未染仇人血,忍辱偷生却为何?” 韦明远在“幽灵谷”习艺两载,功力深厚,声音传出老远,四面山峰,全都传来回音,一时之间,只听得“却为何”,“却为以致终日郁郁不欢,天下异人甚多,你深夜狂啸,若是将人家惊动,虽然不怕,总是麻烦!” 韦明远双眉紧蹙,道:“湄妹,我此时还有几分相信胡子玉所育,我进‘幽灵谷’拜师,便是为了报却杀父深仇之故,师傅绝对不会阻止我为父报仇,但……他……他却不让我杀‘雪海双凶’!” 他因为心中越是怀疑,因此讲到后半截,已然不称“师傅”,而只是称“他”! 萧湄本来,也是一身武功的江湖儿女,但是她自从和韦明远相恋以来,却是不免儿女情长,在她的心目之中,不论如今的“幽灵”,是真是假,最好不要去意他,更最好不要违他之意,因为这样,她才能平平安安地与韦明远厮守一辈子! 听了韦明远的话后,她正想劝韦明远几句,但就在此际,忽然一个曼妙已极的声音,传到了两人的耳中,那声音道:“铁剑未染仇人血,忍辱偷生却为何”。正是刚才韦明远的长吟之句! 韦明远和萧湄两人,不禁一怔,萧湄道:“远哥,莫非仍是回声?” 韦明远道:“绝无此理!” 扬声道:“何方朋友,朗吟在下刚才的诗句?”又是一阵回声过处,却是寂然无声,但过不片刻,却传来一阵呜咽呜咽的洞箭之声。 那萧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悲切之极,感人之极,令得韦明远觉得恨不得长啸竟日,以泄胸中愤闷之气。听了一会.将剑入鞘,道:“湄妹,那入深夜吹策,有如此清兴,必非俗人,我们何不循声前往,与他论交,以度此漫漫长夜?” 萧循听了,心中大是不乐,因为那吹箫之人,和刚才曼声吟哦,分明是一个人。也就是说,一定是个女子,韦明远未和她见面,已然心神响往,若是见了面,何难移情别恋? 有了这一层顾忌,因此摇了摇头,道:“远哥,我不去。” 韦明远一笑,把住了她的玉臂道:“湄妹,你不是曾经说过,‘与我永不分离,难道我一个人去,’你竟然不肯眼来不成?” 萧湄嫣然一笑,道:“我就不信我不去,你一个人就会离开我!” 韦明远道:“湄妹,武林中奇人异土,我们多识一个好一个,你为什么不肯去?” 萧湄转过身去,“呸”地一声,道:“说什么武林异,你分明是听得人家声音曼妙,想去趁机结识,却又说出这样好听的话来!” 女儿家娇憨之态,实是难以形容。韦明远扳转了她的肩头,笑道:“湄妹,我若是这样的轻薄之人,又怎样值得你如此深切相爱?” 萧湄俏脸一红,道:“不理你!”向外跑了开去。 韦明远一个起伏,便已追到,道:“你不理我?那我却找谁理去?” 萧湄一笑,道:“我!” 两人仍然是把臂缓行,那时候,洞箫之声一直未曾停过,而且,萧声仍然是那样地呜咽动人。韦明远实在忍不住,道:“湄妹,我们先看一看如何?” 萧湄拗不过他,只得道:“好是好,可是你见人家美貌姑娘,却是不准动心!” 韦明远哈哈一笑,以不说话来作答复。两人细细辨别了一会,听得那萧声,像是从对面一座山峰顶上传来。因此立时下了始信峰,但到了始信峰下,却又听得那策声,只在前面不远处。 韦明远朗声道:“何方高人,月夜弄萧,不知在下等可有缘识?” 在韦明远讲话的时候,那策声略为低沉了些,但韦明远话一讲完,策声重又高亢。两人均听出,音律之中,颇有延窖之意,对望一眼,仍向前驰去,转过了一座山头,只见前面峰下,一个石坪之上,竹篱参差。篱内有着三间茅屋,正中一间,还透出昏黄的灯光,一条顾长纤细的人影,正缓缓向屋中走去。韦明远道:“想不到黄山深处,还有人隐居,咱们就作个不速之客!”. 萧猖见那女子的身形,如此婀娜苗条,心中又有几分不自在。但是她究竟不比世俗儿女,虽然心中略有酸味,却还不至于就此不让韦明远去。两人轻展轻功,来到了茅屋前面,韦明远道:“在下韦明远、萧湄两人,深夜来访,主人莫怪!” 只听得屋中人道:“两位光临,蓬革生辉,请怨我疏懒,不会待客,两位请进!”那声音正是刚才高吟诗句,那个曼妙已极之声!韦明远再不犹豫,推开竹篱匣向茅屋走去,来到茅屋面前,偶一旁顾,不由得“啊”地一声,惊叫起来,后退了一步,满面诧异! 萧湄见韦明远突然之间,如此吃惊,也不禁一怔,忙道:“远哥,你怎么啦?” 韦明远尚未回答,已听得屋中人道:“必是门外两尊石像,惊了来客!” 萧湄定了定神,循着韦明远的目光,向旁看去,只见在茅屋之旁,竖立着两尊和真人一样大小的石像。那两尊石像,不但面部雕造得栩栩如生,而且,身上还真的穿着衣服,衣挟临风飘动,看来更是和真人一模一样! 那两尊石像,一个是中年男子,一个是中年女子,两人正在对望,眼神之中,充满了恩爱之光。萧湄看了一会,不知道何以韦明远这等本领的人,见了这两尊石像,尚会吃惊。 正待发问,韦明远已然向她作了一个手势,不令她出声,附幽灵”见了多次面,但是那假“幽灵”却因为自知身材、声音,都和姬子治相似,却只有面容不像,所以总是以黑纱蒙面,以致萧湄也不知道真的姬子洛是什么样子的。但韦明远自然一看便明白,是以才心中吃惊,低声吩咐,要萧湄小心应付。 两人在门外呆了一会,只听得茅屋之中,那曼妙已极的声音又道:“两位不需惊怕,那两尊石像,是我手制,虽是像人,但总是石像,两位既然来访,为何在门外踌躇不入?” 韦明远忙道:“阁下工艺,实在令人叹服之至,既然延客,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一探手,把位了萧湄的手臂,“呀”地一声,推开了竹篱。 才走进那小小的院落,便见茅屋之中,灯光一闪,纸窗之上,出现了一个长发披肩,身形颁长炯娜,只看身形,也可以知道是一个美貌少女的影子,娉娉婷婷,来到了门前,并将门打开,现身出来,道:“寒夜客来茶当酒,合下只有一壶好茶,若两位不嫌寒酸时,不妨进来,作个竞夜长谈。” 韦明远和萧湄两人,一齐抬头向屋主人打量。一看之下,两人皆是一呆。 只见站在茅屋门口的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月光照映之下,她雪也似的肌肤上隐泛银光,身上穿着一件素白色的长袍,腰间结着银白色的德。除却一头青丝,两弯峨眉,和一双黑如点漆,澄若秋水的眼睛以外,全身皆是白色。 韦明远的发呆,是因为那少女的那种清丽脱俗,世所罕见的美丽。 “五湖龙女”萧湄,本来便已然是绝色少女,若是硬要和那少女作较的话,本来也难分轩轻。但是萧湄的美丽,却是人间的,世俗的。而那个少女的美丽,却几乎是不属于人间所有! 萧湄一见那少女如此美丽,自己也不禁自惭形秽,本来,她在听到那曼妙的声音之际,便已对韦明远硬要寻到此人,心中表示不快,一见对方美丽无匹,心中更是一怔,回头一看韦明远,却见他双眼定在那少女身上,一眨也不眨眼。 韦明远绝不是好色之徒,但是爱美之性,人皆有之,见到一个美丽的少女,谁都会为她所吸引。韦明远当时的情形。便是如此。 但是看在萧湄的眼中,观感便大是不同,顿时之间觉得大不自在,心中冷笑一声,此时一碰韦明远道:“远哥,你怎么啦?连主人的姓名都不请教,就呆鹅似地望着人家作甚?”。 韦明远听出萧湄话中有骨,俊睑一红,也不答辩,一揖到地。道:“在下韦明远,这位乃是‘五湖龙女’萧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少女乃是绝顶聪明的人,焉有看不出萧循心中,已然大是不乐之理?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姓杜,叫素琼。” 一面说,一面将韦明远和萧猖两人,让进了茅屋,只见一‘进门,便是一个小小的厅堂,桌椅皆是竹制,清雅之极。墙上,接一枝长萧,其色乌黑,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所制。 韦明远坐了下来,萧媚好象是怕他被什么人抢了去似地,紧紧地挨着他坐。杖素琼却仪态大方,坐在对面,道:“两位夜游黄山,清兴不浅,但不知两位师承何人,不知可能见告?” 话虽然讲得极是客气,可是一开口便问人家师傅是谁,未免有一点瞧不起人的意味在内,于江湖礼数,大是不合。但是看杖话,却被韦明远使眼色制止住。 萧湄心中,更是不乐,但她却也无法发作。 需知萧湄在洞庭湖的时候,湖中人物,见了她莫不恭恭敬敬,称她为“二小姐”,连“五湖龙王”萧之羽,见了她也是退让三分。 因为萧湄乃是娇纵惯了的人,此时虽然尚未发作,但是却已经不快到了极点! 韦明远向萧湄使了一个眼色之后,反问道:“不知姑娘何以在屋外,制了两尊石像,敢问石像生人,和姑娘有什么关系?” 杜紊琼秀眉徽扬,面上略有惊讶之色,道:“难道韦小侠竟认出那两尊石像是谁么?” 韦明远心想,要探她来历,如果有关自己的事一点不和她说,她也定不肯回答,看她一个人敢在这样的深山之中居住,定然不是等闲人物! 略想了一想,便道:“我只识得那个男的,乃是‘幽灵’姬子洛。” 杜累琼面上惊讶之色更甚,道:“不知韦小侠今年贵庚几何?” 韦明远一怔,暗付她问我年纪作甚?忙道:“我今年二十岁了!” 一旁“五湖龙女”萧湄心中的不快,又增加了几分,冷笑一声,道:“杜姑娘先问人家师承,又问人家年纪,问得这等仔细,却是为何?” 萧湄这几句话,说得甚是露骨,人人皆可以听出她的含意,冰雪聪明的杜素琼,自然便是一听便知,俏脸略红,转向萧湄,道:“萧姑娘莫会错了意,我是说‘幽灵’姬子洛,隐居‘幽灵谷’多年,韦小侠不知是在何时见到他的,若是在他隐居‘幽灵谷’之前见过,必然也识得身旁女子是谁,而今韦小侠只识姬前辈,莫非是在他隐居‘幽灵谷’之后,见到他的么?” 韦明远听杜家琼讲得头头是道,心中不禁大为叹服,更是感到在她的前面,绝无若何秘密可言,便道,“不瞒杜姑娘说,因身负血海深仇,是以曾进入‘幽灵谷’,拜在思师门下!” 杜素琼睑上,突然飘过了一丝悲戚之色,喟然而叹,道:“韦小侠既然已经艺成出山,如此说来,姬老前辈他已要追随他的爱妻‘天香娘子’,于九泉之下了?” “幽灵”姬子洛是否死去,这一个问题,连韦明远自己都不明白。 因为他虽然听了“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一番话,但心中终于只是疑信参半,不能肯定目前所认的师傅是真是假。 因此,对于社素琼的问题,他也感到极难答复,想了半晌,道:“恩师并未自杀,他说要做十年人,然后再说!” 杜素琼意似不情,道:“有这等事?” 萧湄刚才出言讥讽了杜素琼几句,但是却被杜素琼态度和蔼,解说了开去,她心中一直不乐,此时,又插言道:“远哥岂是随便说话之人,再过大半个月,他便要与我们在始信峰顶相会了!” 杜素琼一笑,道:“我并不是说不清韦小侠之言,而是姬前辈为人,言出必行,绝不反悔,绝不会在十年之后,又得传人,而仍然偷生之理!” 韦明远听了,心中不禁一动,忙道:“杜姑娘对于思师为人,如此了解,不知姑娘和恩师有何关系?” 杜素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韦小侠在茅屋之外,所见到的两尊石像,其一便是家师,‘天香娘子’!” 韦明远和“五湖龙女”萧循两人,一齐吃了一惊,韦明远失声道:“原来杖姑娘是‘天香娘子’传人!” 萧湄道:“杜姑娘,我们闲荡江湖,年数也不短,但是却从来”语气固然平和,但可以听出,她心中也已然感到了不快! 韦明远看出两人针锋相对,只怕再说下去,难免吵了起来,正想劝解几句,以其他的话,岔了开去时,萧湄心中,已然感到忍无可忍,“啪”地一掌,拍在一张竹制的茶几上,将那张茶几,击成片片,人也“霍”地站了起来,柳眉倒竖,道:“我说你是假冒的了么? 你何必如此心虚?” 韦明远见萧循动了真怒,心中大急,道:“湄妹,你这是算什么,我们……” 萧湄怒道:“远哥,你别管,她对我无理,你难道未曾看出来?” 杜素琼仍然坐在椅上,但面上笑容,却也不那么自然,道:“萧姑娘,我何处对你无理,我自己也不明白,尚祈指出,以便谢过!” 这杜素琼看来淡雅宜人,实则上却也极是厉害,就是这两句话,便叫萧湄答不上来! 因为,若真要按事实来说的话,无理的正是萧湄,而不是杜素琼! 萧调怔了一怔,冷笑道:“你别卖弄口舌,既是‘天香娘子’之徒,武功想必不差,我不自量力,倒要向你领教一下高招!” 韦明远忙道:“湄妹,我们总是客人,如果话不投机,仅可告辞,何必动手!” 杜素琼也站了起来,道:“韦小侠说得是,两位请出吧!” 衣袖微拂,转过身去,向前走了两步。萧湄见韦明远一再劝阻,本来也想就此罢手,怎知杜素琼眼看将要走到内室,却突然回过头来,向着韦明远,嫣然一笑,这一笑,更显得她明睁暗齿,美丽之极。 萧湄心中的不快,又被勾起,冷冷地道:“好不要脸的东西,既叫人走了,还有什么好看,有什么好笑的?” 杜素琼一听,便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来,语言冷峻道:“萧姑娘,你快快出了此屋!不然,动起手来,你却不是敌手!” 萧湄仰天一笑,道:“我偏不出去,你待怎地?要动手便动手,谁还怕你不成?” 韦明远见她忽然又节外生枝,急道:“湄妹,咱们快走吧,杜妨娘,再见……” 但是韦明远下面一个“了”字,尚未出口,萧湄已然身形一闪,汀横跑出一步。来到墙边上,反手一掌,使了她家传“龙形掌法”,一掌“神龙摆尾”直向墙上台去,手掌尚未和墙接触,一股绝大的掌力涌出,“轰”地一声,已然将那堵墙击坍,冷然一笑,道:“远哥,我们从这里走!” 韦明远见萧湄无端出手,毁了人家的位屋,心中不禁大不为然,沉声道:“湄妹,你这是干什么?” 以萧湄的性格而言,不要说毫无理由地毁了住屋,便是毫无理由地伤了人家,在她来讲,也算不得什么。因此冷笑道:“我高兴!” 顿了一顿,又道:“远哥,你不乐意我这样做么?”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杜素琼,正要向她赔个不是,杜素琼已然强笑一下,道: “韦小侠不必替她道歉,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会出手!” 韦明远见识,究竟高人一等,看出社素琼虽然谦和谈雅,但实则上,神仪莹朗,双眼精光内蕴,武功一定极高,因此忙道:“打搅杜姑娘了!” 一拉萧湄,就想退出,可是萧湄却用力一挣,挣了开去。 杜家琼转过身去,道:“我岂能和你一样见识,你别再生事了!” 萧湄怒火勃发,哪里理会得韦明远一再使眼色止住她动手,向前一步跨出,“神龙见首”“呼”地一招,已然对准了杜素琼的后心拍出。 那一招“神龙见首”在“龙形掌”中极为神妙的招数,萧循功力又高,掌出如风,眼看击到杜家琼的背后。社素琼才突然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比实际上背对萧湄更是险上三分,因为萧湄的一掌,已然印到,本来是击向她的后心,如今她一转身,却变成击向她的胸酬。 萧湄见她不还手,内力一吐,更不留情,手掌向前一送。 韦明远急叫道:“湄妹住手!” 呼声方毕,只听得“啪”地一声,一掌已然击个正着,掌心正按在杜素琼的“璇玑穴” 上! 那“璇玑穴”乃是人身要穴之一,萧湄一掌击中,只觉得对方体内似有一股大力,在自己掌心上冲了一下,竟然将手掌荡开。 除此以外,别无异状。看杜素琼时,却一连晃动了几下,才得站稳,俏睑顿形苍白,冷然而立。 萧湄见她丝毫未曾抵抗,但自己足用了八成功力的一掌,竟然未曾格她击倒,心中也不免吃了一惊,手臂一沉,第二掌正要发出时,韦明远已然赶到。 韦明远一到,便拦在萧湄和杜素琼的中间,萧湄第二招“二龙抢珠”刚才发出,一见心上人拦在自己前面,便连忙收回掌来。 韦明远武功见识,皆在萧湄之上,他当初万万料不到,杜素琼对于萧湄的发掌,竟然会绝不还手。杜素琼中掌之后,他已然看出杜震琼身受内伤;因此一到便向她问道:“杜姑娘,你伤得重不重?” 杜素琼苦笑一下,道:“还好,韦小侠,我不能伤你带来的人,你们决定吧!” 那两句话,竟是讲得大具情意,萧猖听了,更觉不是味,娇叱道:“远哥,你让开,她显然是不够本领,却讲这种风凉话!” 韦明远回过头来,正色道:“循妹,不可胡来,杜姑娘既是‘天香娘子’之徒,与我便是师兄妹,你已然打伤了她,师尊回来,必然责怪,还不向杜姑娘赔个不是,就此成为至交?” 萧湄一面听,心中怒气便一面上升,等到韦明远讲完,直气得俏面煞白,“哼”地一声,道:“你们既然是师兄妹,何不亲热一番,想是嫌我碍事是不是?要我赔不是,只管叫她等着,等到日头西出,我自然会道歉的!”一说完,便转身向外,足尖一点,疾从破墙之中,向外穿了出去! 韦明远此际,虽然觉得萧湄行事,太以过份,不类正流中所为,心中大是不以为然,反倒对杜素琼的行止,大表钦佩,但是他印萧湄的情意,总还未绝,因此一见萧湄逸出,连忙回头,匆匆说道:“杜姑娘切莫见笑,我等一会儿再令她来向你致歉。” 杜素琼只是苦笑一声,道:“韦少快去吧!” 韦明远连忙跟着穿了出去,老远地望见萧湄的背影,已然在里许开外,急提真气,追了上去。 如果在平地上,韦明远行消片刻,便可以追上,但是这时却是在深山之中。 而萧湄又像是知道有人随后追来一样,不但驰得极侠,而且不断地转过头去。韦明远迫在后面,只见萧湄一连拐了几个弯,便已然不见了踪迹,追向前去,全是岔道,也不知向哪一方面去了。 韦明远怔了征,四面一看,只见左侧有一座峭壁,峭壁之上,打横生着一校巨松。 韦明远再不犹豫,真气连提,“刷刷刷”地便穿上了来到松树上,视野登时广了许多,可是目力所及之处,那道峭壁,静悄悄地,一无人影! 韦明远看了一会,不见萧循踪影,心知黄山之中,能人异士必多,若然撞上,以萧猖的脾气,又在怒气头上,必然和人结怨,因此心中大急,朗声叫道:“湄妹!循妹,你在哪里?” 一连叫了七八遍,空自激得满山谷皆起回音。韦明远想再叫的时候,忽听得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小娃子,鬼杀嘈叫,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语音冰冷,而且又是突如其来,连韦明远功力如此深厚的人听了,也不禁起了一阵寒栗,急忙回头看时,却又不见人影。 韦明远心中大奇,不敢怠慢,朝着峭壁,道:“在下因寻同伴,无意之中,有搅前辈清修,望乞怨罪!” 那声音“哼”地一声,道:“说得倒简单,既然口出狂言,想有几分本领?” 韦明远一怔,暗付自己何时“口出狂言”来着?这人大概是个脾气古怪的人物,自己寻人要紧,还是不要多生是非的好。 因此忍住了气,不出一声,正待翻身自四五丈高处,一跃而下,再去寻找萧湄时,忽然听得那声音叫道:“‘华盖穴’,着!” 韦明远一惊,赶紧伸手向胸前便拨,可是一拨,却拨了个空。 同时,听得“叭”地一声,又听得那声音哈哈一笑,道:“韦丹!你号称‘飞环铁剑震中州”,为何不还手?哈哈!” 韦明远本来已然不想惹事,但是忽然之际,听得那人道出了自己父亲的名称,而且还像是在与他动手似的,心中不禁大奇,一时也顾不得再去寻找萧湄。 天下之事,大都无巧下巧,韦明远这一耽误,萧湄却又闯下了大祸! 原来萧循走时,早已打定了主意,她心中也知道自己行事,如此骄纵,日子太久了,必然会惹起韦明远大大的反感。 可是她却又时时明知故犯,不思从根本处来改变自己的行为,而自恃绝顶美丽,不怕韦明远变心,却不知道这一个女子,最美的绝不是外表,而是温婉柔顺。 她一见到杜震琼,见杜素琼之美,只在自己之上,而不在自己之下,心中已然大为着急,而且韦明远和杜素琼一提关系,两人还是师兄妹,这层关系,又比她和韦明远亲了许多。 所以她心中,早已打定了将杜素琼置之于死地的主意! 杜素琼因为对韦明远的印象极好,所以不想伤了萧湄,听谓“打狗尚要看主人面”,何况她冰雪聪明,早已看出两人感情不凡。 所以,当萧湄向她动手时,她拼着受伤,也不还手。但是萧湄却未曾看出这一点,只当杜素琼是武功不如她,所以才只有挨打的份儿! 萧湄本来想当时便将杜素琼结果,但是她知道韦明远决不容许她这样做,所以便向外逃了出去,等到韦明远追来时,她已然匿身在一个山助之中,韦明远就在她身旁掠过,却没有发现她! 她也听得韦明远高声叫唤,但是她心中另有打算,非但不答,而且还轻悄悄地,向杜素琼的居处,疾驰而去! 不消片刻,已然来到了茅屋面前,只见灯火犹明,萧湄身形略停,向侧一转,转到破墙处,向内望去,只见杜素琼坐在石椅上,低头抚弄那管黑萧,秀眉频蹙,像是有着无限的心事! 萧湄看了一会,才突然现身,“哈哈”一笑,道:“姓杜的,我又来杜素琼像是对萧湄的出现,是在意料之中一样,一点也没有吃惊,甚至于不曾抬起头来,缓缓地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萧湄“哼”地一声,道:“当然是我一个人,你还想有人护着你么?” 杜素琼这才拾起头来,将那校黑萧,放在桌上,以手支颐,体态极是悠闲,道:“你去而复返,分明是想致我于死地,为何还不动手?” 萧湄被她猜破心事,心中也不禁略略一怔,但是她却一心以为杜素琼武功不如她,何况刚才一掌,已然令得她身受内伤,因此绝不在意,道:“这就来了,你心急什么!” 话才讲完,双掌齐出,狂飘陡生,卷起那被击倒的破墙,泥屑乱转,连人带掌,向前疾扑而出,正是“龙形掌”中,威力至猛的杀着“双龙闹天”! 那两掌的力道,纯是阳刚之力,确是可以开山裂石。等到莆调人一扑,整座茅屋也已然为她的掌风所震撼! 只见杜索琼秀发技拂,衣快震动,但是她人却仍然端坐不动,反倒微阔双眼。 萧泪只当她一定是自知不敌,隔目待死,内力疾吐,掌势更是如排山倒海! 眼看两掌,皆要压到社索琼的头上,杜素琼突然像是伸了一个懒腰也似,拾起一双手,食指略升,如同青葱也似的手指,略一摇摆。 “五湖龙女”萧湄,虽然轻敌,但是她究竟不是泛泛之辈,武功之高,尚在乃兄萧之羽之上,一见杜素琼伸出食指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她看出,杜素琼食指微伸。乍看像是一个极不经息的动作,实则上乃是一招极厉害的点穴法,方圆六尺以闪,已然全被她这一指封住! 而且看情形,自己双掌,若是压了下去的话,无论如何,左右双掌,掌心“劳宫穴”,必然要为杜素琼点中! 而如果“劳富穴”一被点中,两条手臂,非立时废去不可! 萧湄这才知道对方的厉害,可是刚才活扯得太满,此时想要收势,已然不及,百忙之中,硬将双臂向旁一移,人也向旁,平空移出三四尺,才始避开了杖素琼的那一招!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萧姑娘身手不俗,使的又是洞庭萧家独门所传‘龙形掌’功夫,不知和萧伯南老前辈有何干连?” 萧湄好不容易避开了杜素琼那一招奇妙到木可思议的妙着,心中又急又怒,一听得杜素琼突然提出她父亲的名头来,更是一怔道:“我父亲会和你这样的人相识么?你问他作甚?” 杜素琼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萧伯南前辈,一世英名,却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儿!” 萧循给她骂得啼笑皆非,道:“你别卖嘴乖,再接我一掌!” 身形不动,突然反手一掌,疾拍而出。 其时,她和杜紊琼相隔丈许,但是这一掌之力,却也可以达杜素琼的身上,杜素琼道: “我一再让你,你要是真不知进退,可就难说了!” 拾起手掌来,向前略推了推,一股阴柔已极的大力,无声无息而发。 两股大力在半空相遇,萧湄一个站不稳,向旁边跌出了两步! 萧湄向旁跌出两步,也可以说,她是准备在和杜素琼对掌之后,向分跌出的地形尚未站稳,左手向外一伸,五指一收一放,只见五枚绣花针儿,每一枚针孔之上,皆拖着三寸来长的一截粉红色丝线,已然无声无息,向杜素琼背后射出。 而她在发出那枚绣针的同时,却又是一掌,正面推出。 那一掌使的乃是“神龙见首”,力道也极强。杜素琼此时,仍然坐在椅上,萧湄发针之际,正好是向外跌出的时候,动作掩饰 得极是巧妙,而且那五枚绣花针,因为针见带有那一截粉红色的丝线之故,去势虽疾,却是无声无息,一无知觉。 在杜素琼看来,只不过是萧循向旁跃出了两步。左臂一伸,稳住了身形,然后才又一掌击到而已,绝不知在那一瞬间,萧湄已然使出了暗器! 因此一见萧循掌到,右臂一沉,右掌疾翻,一掌扫出,可是她这儿一发掌,萧湄早已向后跃退开去,就在此际杜素琼只觉得背部,有三处地方,略略一麻,同时听得“拍拍”两声,回头一看,竹椅背上,已然钉了两枚绣花针。不问可知,对方共发五枚,三校已然射中了自己的背部! 杜素琼本来是一个极好脾气的人,观乎她对萧湄一再容让,便可知道。 但此时萧湄竟然悄没声地,使出了这样的暗器,行动和黑道中穷凶极恶之徒,几乎没有不同,心中也不禁火起,连忙运气,将背后所中的三枚绣花针,硬以本身功力迫使,不令它们顺血脉而运行,回过头来,凛然道:“萧姑娘,你如此行径,却不合为武林中人!” 萧湄见自己所发的五枚绣花针,有三枚已然射中她的背心,而她竟仍然行若无事,心中也不免吃惊,但是她知道那绣花针如此之细,而且又是射中了对方背部的要害,只要再和她动手,令她身子震动,绣花计只要在她体内,略一移动,无论刺中心肺,杜素琼均是难免丧生,因此仰天一笑,道:“杜姑娘,你倒配作为杠死城中的冤鬼!” 一跃向前,双掌交错,掌势奇幻,已于霎那之间,击出了四掌。 杜素琼面色青白,顺手在桌上。取起那管黑萧,手腕一抖,黑萧幻起一片黑影,无声无息。萧循一见情形不妙,自己之胜,纯腕骨折断,虽然仍可以接续复原,但是不免大费手脚! 萧湄心中不由得大恨,她退出之后,不见杜素琼追来,已然看出杜素琼在身中三枚绣花之后,也知道危险不敢乱动,这是杀她的最好时候,但是却又不敢近她之身,撕下了一幅衣襟,将右腕扎起,只听得杜素琼冷冷地道:“萧姑娘,我与你无怨仇,你却对我下这样毒手,而今两败俱伤,你如肯就此息手,我也不为己甚,否则,刚才我可以点中你的胸前要穴,令你立时丧生,也是为了与你向无嫌隙之故,所以才手下留情,略示惩戒,你快快去吧!” 萧湄刚才见她黑策的那一招,简直是一片黑影,根本分不清招式,心中也信社素琼所言不虚,但是她却不肯就此首休,想了一想计上心头,道:“好,就答应你这一遭!”,身形一晃,便向外逸。她当然不是真的就此离去,在附近拾了一大捆枯枝,以山藤缚了起来,提到茅屋附近,重又现身,喝道:“杜素琼,我已断了一腕,你敢出来,和我见个高下么?” 杜素琼见萧湄再次回转,心中已知其人难以救药,她的武功,本在萧湄之上,但是她却中了萧湄的三枚绣花针,而且中针的位置,正是在心肺之外,她自然知道这时候,自己不宜动弹。 因为虽然她一中针,便立即这真气将针迫佳,但是那针,尖细异常,不比其他暗器,若是一跳动.极可能再深入寸许,一刺中心肺要害,便难逃劫数!她也知道萧湄此来,必然另有歹毒意图,所以只是不答话,萧湄将一捆枯枝,放了下来,取出了火折子,一晃便道: “你不能动弹,我放火了,看你如何?” 社索琼见她竟然想起这样恶毒的主意来,心中怒极,顺手一抓,抓了一把竹片在手,五指连弹,飕飕连声,一起弹了出去。 杖索琼所居茅屋,为求清雅,除了墙上,略涂泥土以外,椽、柱、墙、门,以及室内摆饰莫不是竹子所制,那竹子乃是最引火的物事,一把火把,落到了屋顶上,立即熊熊起火! 而且,其时正是天气干燥之际,火势一起,便不可收拾,转眼之际,整座茅屋,匣已然成了一团烈火!萧媚一见茅屋起火,还唯恐杜索琼自火中穿出,犯险来与自己为敌,而自己手腕已断,绝不是她的敌手, 因此,火势稍炽,又接连向火窟之中,掷出了两个火把。 其实,她不掷那两个火把,火势也早已不可收拾,那两个火把,只不过表示她心中对社索琼恨之切骨,唯恐她不死而已! 掷出了两个火把之后,萧循立即身形展动,向外逸出,来到了附近的一个高坡之上,望着火光冲天,正在熊熊燃烧的那三间茅屋,心中感到了一阵说不出来的快慰,同时,也感到自此之后,韦明远便可以永远属于自己,再也不被他人所夺了! 实际上,韦明远并不是个儇薄子弟。既然与萧湄钟情在先,他也绝不会再将情爱之心,移到第二个年轻女子的身上。 萧湄的顾虑,本来是多此一举,而且她竟然将杜素琼当了自己的敌人,以这样毒辣的手段去对付她,以致后来,不但结下了一个极强的仇敌,而且使韦明远对之大生反感,终于生出无数事来。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却说萧猖在那山坡之上,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望着烈火熊熊的三间茅屋,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见到火势已然渐渐地弱了下去。 在那小半个时辰当中,只见火光掩映,并没有看到有人从火光上冲出来。 萧湄心中,虽然不免有点奇怪,何以杜素琼竟会拼着被火烧死,也不向外冲来,即使身中暗器,不能移动,却也不至于便死! 但是,火势一起,她便驻足远观,自始至终,未见有人逃出,可知杜素琼一定已然死了! 她心中得意,当然此时此地,她绝不会们心自问,自己的行径,实是有类于黑道中的下三滥。笑了一下,便向外走了开去。 刚才韦明远找她,她避了开去,那是因为她要趁韦明远不在之际,去害杜素琼,如今目的已达,她又想再找韦明远了。 走开了里许,未见韦明远的踪迹,只觉右腕疼痛难忍,便停了下来,费了一点手脚将断腕凑起,扯破了一件外衣,裹了伤药,将手腕紧紧地扎好,估量不消半月,定可痊愈,便又继续去寻找韦明远。 这时候,韦明远绝对想不到,在自己未能追到萧循之际,萧循和杜素琼之间,竟然会生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他只是感到奇怪,究竟是谁在呼唤自己父亲的名字,那人又是在什么地方? 因为他其时,处身之处,正是一座峭壁,峰石峥嵘,并无隙缝。 可是听那声音,却像是从附近处传来的一样,实是令人不可思议。 韦明远在附近找了一找,并没有发现有人的踪迹,但是那人的声音,却又不断地传了出来,而且,句句话,皆是带他父亲的名字。 只听得那苍老的声音骂道:“韦丹,这一招过来,你还不死么?” 接着,便是“叭”地一声,又听得那声音,又“哈哈”大笑道:“姓韦的贼子,够你受的了吧!” 所骂的话,一句难听一句,韦明远虽然啤气甚好,但有人这样辱及已死的父亲,他也是禁受不注,陡地大喝道:“什么人在此处导及先父,可敢现身,与在下一见么?” 他话一出口,那声音便像是吃了一惊,静了半晌,才又响了起来,问道:“你是谁?” 韦明远道:“在下是‘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大侠之子,韦明远!” 这几句话,讲得豪气凌云,因为“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在生之日,于江湖上,行侠仗义,专诛奸恶,极得武林中人的敬仰,而韦明远也是一直以有这样的一个父亲而感到自傲; “嘻嘻”,“哇哈”,笑声不绝,韦明远心头火起,厉声道:“有什么好笑?” 那声音仍然笑了半晌才止,道:“我早已听说,韦丹虽死,但尚有一个孽子,竟然还活在人间,我也曾费尽心机,在江湖上寻找,却未有结果。以为像韦丹这样的畜牲,焉能有后,当真是苍天有眼,小畜牲,你竟会自己送上门来! 韦明远冷笑一声,道:“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为何尚不现身?” 一语甫毕,只听得“轰”地一声,一块重约万厅的大石,突然凌空飞起! 那块大石,本来是和峭壁之上的无数大石一样,绝看不出可以移动的痕迹来,此时突然飞起,韦明远心中,也不禁愕然。 因为,那人既能将这样的一块大石,击得凌空飞起,其人的臂力,便可想而知。 只见那块大石,带着呼呼风声,直跌下山脚去,而峭壁之上,出现一个大洞,又听得那声音道:“小畜牲可敢进来?” 那声音初起之际,显然就在洞口,但是讲到后来,却已然传出老远,可见得那个山洞,实是异常深邃,韦明远心中不禁踌躇。 因为从那人的口气上听来,他一定是父亲生前的敌人,当然如今父亲已死,他便再不能寻自己父亲去报仇,而当年不论是因为什么结下怨仇的,这一日恶气,也必然会出在自己的身上。 如今向山洞望进去,黑洞洞的不知有多么深,自己若是冲了进去,敌暗我明,若是对方粹然来犯,首先占着极是不利的形势。 韦明远心中踌躇,但是也没有考虑了多少时间,可是那声音又道:“小杂种,你为什么还不进来,敢情是心中害怕么?” 这一次,因韦明远已站在洞口,那人的声音,已然可以清清楚楚,全部入耳,再也没有石壁阻隔,所以韦明远立即听出,那声音极是熟悉,可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他是谁来。 心想自己在“幽灵谷”中,习艺两载,已然将震古铄今的“太阳神抓”功夫学会,武林之中,实已罕遇敌手,虽然敌暗我明,形势不利,但是却也不曾怕他,可是那人不知究竟是何等样人物,若是劣迹不彰的人,似乎也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而“太阳神抓”一发,威力便锐不可当,挡者万无生理! 韦明远心地仁厚,所以才有这一层考虑,当下便仰天一笑,道:“在下焉有不入山洞之理?”一面说,一面便大踏步地走进洞去。 才一进洞,便闻到了一殷极是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 韦明远心中,猛地一怔,暗付这人,任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已然大为邪门,而那股香味,也来得出奇,像是有百十种散发奇香的花卉,一齐所发的一样,山洞之中,焉能有花? 那人既和自己父亲成仇,当然极可能是邪流中人,说不定那香味,便是一种极厉害的毒雾! 因此韦明远立即真气潜运,将七窍尽皆闭佐,他内力深厚,七窍虽闭,仍可行动自若,单掌向外,以防偷袭。可是他越望洞里走去,虽然已将七窍闭位,可是那股浓香之昧,仍是不断地向鼻端钻来,由此亦可知那香味之浓。走出了三二十丈,却又并未遇到有人阻拦,韦明远并不懂对方是在玩些什么花样,停住了脚步,喝道:“尊驾叫我前来,为何尚不现身?” 他一开口,浓香之味,更是扑鼻而来,韦明远连忙再将七窍前却是一个小小的山谷! 到了那山谷之中,韦明远已然明白,那股浓香之味,是从何而来的了。 原来那山谷中,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映月光,隐泛银波。 在小溪的两旁,以至于山谷之中,全都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大者如碗,小者如豆,婿红姥紫,娇黄嫩绿,各争奇辉,花团锦簇,简直是一个花的世界,举步想要不踏损花朵,也是极难之事! 韦明远一提真气,身轻如纸。轻轻地落在一朵大如手掌的白花之上,向前看去,只见山谷尽头,有几间茅屋,屋上也全是攀藤的花朵,而此时,一个一袭青衣,身材瘦瘦的老者,正站在茅屋之间,对着一个石人,在左右开弓,“啪啪”地打着耳光。 隔老远,韦明远便已然看到,那石人身上,以朱红写着“韦丹”两个大字。 韦明远心中不禁有气,朗声喝道:“韦卅之子在此,尊驾与之动手,却不是胜过打石人多多?” 那老者身形晃动,便赶了过来,也是在花朵上疾驰,可是所过之处,花朵却略无损伤,可知这个老者的轻功造诣,境界也已极高” 那老者一晃眼间,便来到了韦明远的面前,两人各自向对方一看,也同时一怔! 异口同声,“啊”地一声,然后道:“原来是你!”一声叫出,那老者便不由自主,身形疾展,后退出丈许开外去! 原来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在洞庭水路英雄会上,自称“花溪隐侠”的檀清风。 而檀清风也已然看清,对方正是曾在洞庭见过的青衫少年! 檀清风当时,被冒称“天雨上人”实则上便是“雪海双凶”“玄冰怪奥”司徒永乐,以绝顶内力,震下水上雷台。 他本就只是住在溪边,那条小溪附近,全是各种奇花异卉,是以名为花溪,而他也自号“花溪隐侠”,他到洞庭,原来想一显威风,可是尚未及他动手,便已然遇上了邪流之中,一等一的高手司徒永乐! 跌入湖中之后,他虽然不诸水性,但内功造诣,却是不差,立即阔气浮了上来,刚好看到韦明远和司徒永乐动手的那一幕。 檀清风自然看出韦明远的功力惊人,因此知道这个大会,异人众多,实在由不得自己逞雄,他为人最是知机,立时溜回黄山来。 所以,当他看到自称是韦丹之子的人,就是曾在洞庭湖中,见过一面,那武功绝顶的青衫少年时,不由心中大惊,疾退开去! 韦明远一见擅清风,便冷笑道:“你自号‘花溪隐侠’,想必定有使迹,不知如何,会与家父结下了这样的深仇大恨?” 檀清风面色铁青,道:“韦丹当年杀我满门大个六十余口,仅我一个身在塞外才免身死,这血海深仇,却要在你的身上了结!” 韦明远看出他说话虽然极凶,但是实际上却大是气馁,话才讲完,又退后了五六尺! 同时,韦明远对于他所说的话,也是大感疑惑,因为父亲因嫉恶如仇,除恶务尽,但是不会因一人作恶,而将那人满门。 因此道:“檀朋友,你莫非是认错了,家父岂会做出这种事来?” 檀清风仰天一阵狂笑,想是想起了这一段仇恨,心中怒到极点,道:“韦丹行凶之后,还以被害者的鲜血,留下字迹,难道我会冤枉了他?” 韦明远不听檀清风这句话,还可能相信檀清风所言,自己父亲或是在激奋之下,以至于出手伤了多人,可是一听檀清风如此说法,心中反倒不信,哈哈一笑,道:“檀朋友,你弄错了,家父在生之日,每逢行事之前,便已然通知对方,绝不偷偷摸摸,亦不事后留字,莫非是有人嫁祸?” 擅清风手在怀中一探,道:“你自己拿去看,难道我是说谎?” 手向外一挥,一条白色的丝绢,团成一团,已向韦明远飞了过来。 那丝绢乃是极轻的物事,但是经擅清风一挥,相隔两三文远,便已然稳稳地飞到,韦明远接在手中,抖开一看,便是一呆。 他这一呆,绝不是看出了事情正是他父亲所写,而是恰恰相反! 原来那白丝绢上,以人血写出四个大宇,道:“罪不可怨!” 而在白丝绢的一角,则划着一个铁环,一柄古剑,想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然成了褐色。 韦明远之所以吃惊,是因为一看到那“罪不可恕”四个宇,便已然认出了是谁的笔迹! 不是别人,正是“铁扇赛诸葛”胡子玉曾力盲乃是假扮,蒙面行事,他如今的师傅! 韦明远在离开“幽灵谷”后,曾接到过他师傅不少的书信,指示他行事。 所以韦明远对师傅的字迹,也是认得极为清楚,一眼便可以看出,那“罪不可恕”的四个宇,正是他的字迹!本来,韦明远对于胡子玉的话,因为兹事体大,所在只是将信将疑。 但这时候,他却又信三分!忙问道:“檀朋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不知可能详告么?”—— 第八章 初运神抓惩凶魔 檀清风满面怒容,一字一顿地道:“九年前的中秋佳节!” 韦明远的记性极好,侧头一想,已然想起九年前的中秋佳节,父亲正和自己,同在太湖之上玩月,一步也未曾离开过。而且,那时候,“幽灵”姬子洛也早已应该隐居住在“幽灵谷”之中,绝不外出。 著说如今的师傅,便是“幽灵”姬子洛的话,则何以会在九年前的中秋节,跑出“幽灵谷”去杀了檀清风的一家,而且还画了铁环,古剑,嫁祸于自己的父亲?这样一想,对于胡子五的话,他已然有了九成相信!只听得檀清风道:“你可相信,事情是你父亲所为了么?” 韦明远既然知道其中有误会,气也已平下,道:“檀朋友,事情绝非家父所为!” 檀清风怒道:“然则这白绢之上的铁环古剑,又是何人的标志?” 韦明远道:“家父外号人称,‘飞环铁剑震中州’;武林中可谓无人不知,若是要有人嫁祸,还不是极容易的事?擅朋友不妨细想一想,家父行事,可是这等卑劣的么?” 九年前的中秋节,擅清风自外面赶回家中,欲与家入团聚,但是一人家门,便是血腥满地,一家老小尽皆被人杀死,当他发现个石像,大书“韦丹”两字,日日殴击出气,那么多年来,他确是未曾平心静气,好好想一想,以韦丹的为人,焉能做出这等事来? 此时韦明远一提,他心中才不禁一怔,细想了想,自己和韦丹,以前也曾见过几次面,深为他为人所感动,而且和他并无冤仇,他也绝无理由,将自己一家老少,尽皆诛杀! 呆了半晌,方道:“如此说来,莫非是有人意图嫁祸不成?” 韦明远道:“檀朋友终于想明白了!” 檀清风接又自言自语道:“然则又是谁和我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下此毒手?” 韦明远接口道:“檀朋友.我知道那人是谁,一看这四字,我已然认出是他的笔迹!” 檀清风怒吼一声,身形闪动,来到了韦明远的面前,语言激动,道:“韦少侠,是谁? 你快告诉我,也好让我了此一笔血海深仇!” 韦明远见他如此问自己,心中不由呆了一呆。因为他所知道的,写那四个字的,乃是自己的“师傅”,固然,这个“师傅”,极可能是假冒的“幽灵”,但是在他的身份未真正地辨清之前,他总是自己的师傅,总不能对檀清风说,杀人的凶手,就是自己的“师傅”!因此想了片刻,道:“檀朋友,你且匆难过,我已然知道那人是谁,但目前却因为种种原因,尚不能够说出来!” 檀清风满面温色,道:“为了什么?” 韦明远婉盲道:“为了什么缘故,我暂时也不能说与你知,但如果檀朋友你信得过我的话” 檀清风实因心中怒极,不等韦明远说完,便抢着道:“若信得过你便又怎样?” 韦明远知道他的心情,自己杀父之仇,未能得报,已然是朝夕难忘,一想起来,便自热血沸腾,何况他满门被诛之恨? 因此便道:“若是你信得过我,你要报血海深仇,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但你已然忍了九年之久,岂不能再忍上些时?” 檀清风半晌不语,好久才一声怒叫,道:“也好,韦少侠你可得言出必践!” 韦明远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不防击掌为誓!” 擅清风伸手出来,两人手掌相击,这一击掌之后,韦明远知道,即使不为自己,为了檀清风也要将目前这个“师傅”的真相,弄个明白。 想起大半个月后,便要在黄山始信峰上,和“师傅”相见,心中不免有点紧张。因为那人,若真的是自己师傅,不消说,目己万万不是敌手,但就算是假的话,既敢冒充“幽灵” 姬子洛,武功之高,也就不在话下,一定也是极难对付的人物! 因为他想起了两年多前,在“幽灵谷”中,当师傅吩咐离升之后,再又回到原地,师傅便已经蒙面而立,如果真是有人假冒,也非要先能进入“幽灵谷”中,对付了真的“幽灵” 姬子洛,万能得逞, 而如果那人武功之高,连真的“幽灵”姬子洛都不是敌手网话,韦明远焉敢自信,能够对付得了? 韦明远在踌躇不语,檀清风却因已然蒙他答允了助自己一臂之力,而心中高兴,道: “韦少侠,令尊遇难之际,你还年轻,儿年不见,你这一身惊人本领,是从何学来?” 韦明远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心想我就是为了这事,而心中烦恼!答道:“两年多前,我进入‘幽灵谷’,蒙思师收为弟子。” 檀清风大喜过望,道:“原来韦少侠竟是‘幽灵谷’的传人!则我的血海深仇,定可以报却了,不知韦少侠来黄山何事?” 韦明远道:“家师要我在黄山之中,采颓一种黄色异花,又与我约了在始情峰顶相见!” 檀清风吃了一惊,道:“‘幽灵’姬子洛者先生,难道竟未如他昔年誓盲那样,一得传人之后,便追随爱妻,于九泉之下?” 韦明远摇了摇头道:“不曾。”只说了两字,也已觉得无话可说。 檀清风此时,哪里知道韦明远心事重重,道:“不知令师要韦少侠找何等作的黄花?我久居黄山,一草一木,莫不熟悉,而且即便是世上罕见的花朵,花溪之旁,亦有生长。” 韦明远心想他所说可能不虚,便将自己要找的异花形状,详细说了一遍。 才说到一半,檀清风面色已然惊异莫名,等韦明远说完,檀清风道:“韦少侠,你莫非听错了?令师是要你找这样的异花?” 书明远不由得失笑道:“我又不是小孩,焉有听错之理?” 擅清风道:“这倒奇了,照你听说,那种异花,唤着‘干人黄’,花之毒,可毙干人,令师要来却又有何用?” 韦明远也是吃了一惊,道:“原来那竟是剧毒之物?” 檀清风点了点头,道:“不错,花溪之旁,本也长有一株,但是我唯恐它落入邪恶之徒手中,遗害无穷,是以将它毁了,此物极少发现,只怕不要说黄山之中,便是踏遍天涯,也难寻找了!” 韦明远听了,不由得呆了半晌,道:“既是如此,我也只有上复家师。在下尚有一个同伴,在山中走散,尚要前去寻找,暂时告辞,半月之后,当再来拜渴。” 檀清风道:“韦少侠既要别去,我也不便硬留!”一揖手,韦明远转身待出,但正在此际,却忽然听得山谷之外,传来一个铿锵刺耳的声音,道:“老植可在家中么?何以洞口巨石,已然被推落了?” 韦明远一听便听出,那发话之人,功力极高。又听得檀清风道:“我在家中!” 说了一句,忽然又向韦明远望了一眼,面上流露出一种极尴她的神色来。 韦明远心中,不禁陡地起疑,沉声问道:“檀朋友,来者是淮?” 檀清风欲语又止,道:“韦少使,你还是不要与他见面的好,我带你另从他途出去吧!” 檀清风越是这样说法,韦明远心中,越是起疑,道:“檀朋友,就算我不宜与之见面。 但那人是谁,难道竟连听他的姓名,都不能么?” 檀清风的面上,更是大现尴尬之色,却又并不答话,韦明远正待再追问,忽然又听得那铿锵刺耳的声音,已然在不远处响起,抬头一看。一人已然向自己和檀清风,走了过来。 那人长发披肩,一身黄衫,身躯却宛若风中之竹,枯瘦无比,只衬得那件黄麻长衫,更见肥大,装束打扮,虽极古怪,但仔细一看,面容却极清秀,顾盼之间,目光宛若利剪! 檀清风一见那人已然走了进来,不禁怔了一怔,而韦明远更是大受震动! 因为进来的那人,那一身装束打扮,正是自己时时记在心头,父亲临终之际,曾对自己详细描述他外形的欧阳独霸! 韦明远立即想起刚才檀清风的尴尬情形,心中已几乎可以肯定,立即跨前一步,迎了上去,厉声道:“你,你是谁?” 来人正是邪派之中,数一数二人物,“欧阳老怪”,欧阳独霸! 他和檀清风,本来也不相识,但因为檀清风始终只以为杀害他满门老小的大仇人,是“飞环铁剑震中州”,而韦丹是死在“雪海双凶”,和“欧阳老怪”三人之手,所以檀清风认为“欧阳者怪”代他报了深仇,是以才开始与他往来,而“欧阳老怪”,也因看出檀清风武功颇高,而且花溪之旁,奇花异草颇多,也时来走动。 当下听得韦明远厉声一问,他却不识得韦明远是谁,只觉得那青衫少年,精光内蕴,功力极高,却并不回答,转向檀清风,道:“原来老檀有客人在,他既欲知我是谁,老擅何不介绍?” 檀清风本来知道“欧阳老怪”一进来,局面便难以收拾,他帮任问一方,皆是不好,所以才想将韦明远引开,但是两人,却终于见了一面! 当下强笑道:“你不会自己说与他知么?” “欧阳老怪”看出檀清风的态度有异,心中也不免奇怪,向韦明远冷笑一声,道:“在下复姓欧阳,双名独霸!” 韦明远一听,果然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眼已经要冒出火来,精光四射,罩定了欧阳独霸。欧阳独霸却仍是若无其事,道:“尊驾是谁?” 韦明远手向外一挥,“刷”地一声,已然将“古铁剑”拔出鞘来。 同时,左手中指,在右手中指上一扣,正扣在那枚尖环之上,道:“欧阳老怪’,这一剑一环,你可还认得出来么?”那一剑一环“欧阳老怪”焉有认不出来之理?心中也已然立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仰天“哈哈”一声长笑,道:“原来你是要为父报仇来了!尚祈你不要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才好!” “欧阳老怪”因为始终不知道韦明远此时,已然是“幽灵谷”的唯一传人,功力之高,实已不可想像,还以为对方年纪轻轻,还不是一出手便为自己所败!因此盲语之间,极是轻敌! 韦明远在洞庭湖上,和“雪海双凶”相遇,正欲报仇,却为师傅所阻,心中已然难过之极,如今碰到了“欧阳老怪”,岂肯轻易放过。 他目光罩定了“欧阳老怪”,沉声喝道:“‘欧阳老怪’,亮兵刃吧!” 欧阳独霸一笑,道:“不才还要再以一双手掌,来会会这柄古铁剑!” 韦明远见他如此轻视自己,心中更是怒极,大喝一声,道:“好!” 语音尚自在山谷之中,轰鸣不已,“古铁剑”一沉一起之间,“嗡嗡”有声,抖起三朵剑花,一招“三星伴月”,已然向“欧阳老怪”,当胸刺出! “欧阳老怪”本来万料不到,对方武功,竟会如此之高,一见古刨刺来,剑势之雄,竟可以和当年韦丹比美,心中一凛,打横一掌,挥了出去,身形向外,疾闪而出,他究竟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韦明远如此神妙的一招“三星伴月”,竟而就在他一掌一闪之间,被他安然避了开去! 韦明远一剑不中,又是一声断喝,道:“看你往哪里定!” 如影附形,跟了上去,但“欧阳老怪”身形如飞,候地一转,已然转到了韦明远的背后,掌绿如刃,已然一掌当背砍下! 韦明远赶向前去,第二招“山势巍巍”,已然使出,但眼前一花,“欧阳老怪”已然不见,同时背后风生,知道对方已然闪到了自己的背后,再挥创相迎,已然不及,立即左手向后一挥,反手一掌,迎了上去! 两股极强的掌力,稗然相交,一声巨响,两人各自退出了一步。 “欧阳老怪”不由得叫道,“好掌力!” 他一盲未毕,韦明远已然转过身来,剑交左手,右拿缓缓扬起! 只见他掌心通红,隐射耀目之光华,令人为之目眩,同时,他掌势虽馒,但是却已然带起了一股“轰轰”之声,灼热逼人的掌风,已然使出了“幽灵”姬于洛所传的“太阳神抓” 功夫! “欧阳老怪”一见韦明远掌势如此惊人,心中已然一奇,但倏威力无匹,不可抵御的“太阳神抓”功夫! “欧阳老怪”横行江湖数十年,所向无故,但此时,他却也不禁休然而惊,脱口叫道: “‘太阳神抓’!” 韦明远手掌,已扬到与额相齐,厉声道:“不错,正是‘太阳神抓’!” 一言甫毕,手掌猛地向前一推,同时五指箕张,向“欧阳老怪”劈头抓下! “欧阳老怪”一想起是“太阳神抓”,早巳心惊胆寒,一见韦明远五指箕张,带起一阵轰轰发发,不可思议的大力,劈头抓下,哪敢硬拼? 连忙真气一提,足尖一点,仗着在轻功上,有着过人的造诣,立即向旁,逸了开去! 他一向旁逸出,身法之快,直难想像,但是韦明远那一招“太阳神抓”威力本未使足,“欧阳老怪”一向外逸出,韦明远身子略转,招式不变,五指箕张,向前送了一送,“轰” 地声,那股无匹的威力,立时向前,伸展了丈许! “欧阳老怪”脚跟尚未站稳,那股强力,已然袭到,只觉得肩头之上,如同落下了一个火球,一般灼热已极的痛楚过处,“格”地一声,一条右臂,已然齐向胛骨被那股大力压折! 这一来,不仅是“欧阳老怪”心战胆寒。连在一观看的檀清风,也是目瞪口呆! 因为,武林之中,以前人人只是传说“太阳神抓”的厉害,谁也未曾真正地见过。而如今,韦明远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而欧阳独霸,却是享名武林,垂数十年,邪源之中,数一数二的奇人,但是一个照面之间,却已然受了重伤! 但是在韦明远来说,一式“太阳神抓”使出,未能使得“欧阳老怪”立时毙命,心中还对自己大是不满,大喝一声,道:“血债血还,‘欧阳老怪’,你还向哪里跑?再接我一招!” 身影疾跃向前,真气运转,内力疾吐,仍是五指箕张,向“欧阳老怪”抓去。 但是这一抓的声势,和刚才那一抓,却又有不同。原来刚才那一抓,一出手,便自轰轰发发,威力惊人。可是这一下却是一股暗劲,热如烙铁,向前面丈许方圆处,排荡而出! “欧阳老怪”在今日的形势之下,已知自己万万不是这个年轻人的敌手,不等韦明第二招发出,便自向外逸出!” 可是,他却又知道,若只是向外逸出,一定要给韦明远抓到! 心中毒念顿生,逸出之际,竟笔直地问“花溪隐侠”檀清风,冲了过去! 檀清风一见欧阳独霸向自己冲来,立时想起武林之中,有关他心狠手辣,不顾道义的种种传说,心中猛地吃了一惊,已然知道他来意不善。 但是“欧阳老怪”虽然断了一条手臂;奇痛难忍,但是武功,仍然在檀清风之上。等到檀清风觉出不妙,“欧阳老怪”已然欺到身旁,左手中指,疾弹而出,已然弹中了檀清风的“气户穴”。 擅清风穴道被封,动弹不得,欧阳独霸心也真狠,连头都不回;伸手一弹,便将檀清风向自己身后,疾挥了出去! 其时,韦明远正使了第二招“太阳神抓”,向欧阳独霸背心抓到,欧阳独霸一将檀清风向自己身后挥出,等于是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向檀清风抓到!擅清风只觉得犹如身处烘炉之中,几乎连气都闭了过去,刹那之间,心中后悔已极,后悔自己交友不慎,以致落得如此下场! 那一面,韦明远一见自己“太阳神抓”发出,突然一条人影,向自己掌力范围之内,飞了过来,百忙中定睛看时,正是“花溪隐使”檀清风! 韦明远知道,自己这第二招“太阳神抓”,用足了八成功力,一抓抓下,檀清风万无生理,心中对欧阳独霸的行径,恨到了极点,大声叫道:“檀朋友别怕!”一言甫毕,刹那之间,已然将“太阳神抓”的威力全都收起,檀清风也恰到此际飞到,韦明远手掌一翻,“拍”地一掌,击在檀清风的腰际。这一掌,不但将檀清风的“气户穴”拍开,而且韦明远所使,乃是“隔山打牛”上乘内家功夫。那一掌用的力道极大,但是擅清风受了下来,却一点也未曾受伤,只觉身在半空,突然被一股大力托起,凌空翻了一个筋斗,反向欧阳独霸扑去。去势之快,绝非檀清风本身功力,所能达到! 檀清风本也不是无能之辈,立时知道,韦明远在自己腰际的一拍,已然蕴了绝强的内力在自己的体内,因此扑到一半,便已扬起了手掌! “欧阳老怪”将檀清风弹出之后,也猛地觉出身后大力顿减,心中还在窃喜自己狡计得逞,但是随即又觉出掌风呼呼,自后压到。 “欧阳老怪”回头一看,只见韦明远站在四丈开外,“花溪隐侠”檀清风,却如怪鸟也似,向自己扑了过来,心中不禁大怒,骂道:“檀老贼,你也想来拣便宜?”身形一矮,一掌便迎了上去! 他与檀清风交往多年,深知檀清风的底细,也知道他的武功,不如自己。 所以,他才敢在断臂之后,一掌迎上,以为有足够的把握,令得檀清风受伤跌出,自己更可以趁机逃逸,但是他却不知道,擅清风那一掌上,不但有他自己的掌力,而且还有韦明远以“隔山打牛”功夫,渡入他体内的绝大掌力在内! 等他觉出,擅清风那一掌之势,非同小可之际,哪里还来得及退开? 只听得“嘭”地一声问响,檀清风飘然落地,而欧阳独霸则连退出七八步去,口喷鲜血,跌倒在地,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欧阳独霸才一跌倒,韦明远也已然赶到,道:“‘欧阳老怪’我为报杀父之仇,忍冤含辱,数年之久,今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欧阳独霸双目微闭,只是不言不语。 檀清风在一旁叫道:“韦少侠,此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提防池作困兽之斗!”一言有毕,只见欧阳独霸怪眼圆睁,大吼一声,左手扬处,星芒流转,数十点金星,分成两蓬,向韦明远和檀清风两人,当头罩下,虽在重创之后,但是声势仍然极其威猛! 但是韦明远也早知“欧阳老怪”,绝不会俯首待毙,早有准备,一见两蓬电芒飞起,已然“呼呼”连发两掌,两股绝强的大力,竟然将“欧阳老怪”的数十枚“丧门钉”,一齐击了回去! 只听“欧阳老怪”一声大叫,身子进起老高,但随即又“叭”地一声,跌倒在地!擅清风和韦明远两人,定睛看时,只见他浑身上下,钉满了他自己所发的喂毒“丧门钉”!有几枚还正在咽喉,七窍等要害之处,已然死于非命!“欧阳老怪”一生横行武林,作恶多端,但结果却死在他自己喂有剧毒的“丧门钉”下,可算是应有此报,天理昭彰! 当下韦明远杀了一个杀父大仇,心中连月来的郁闷之气,为音悠悠,听了令人心胸激昂! 檀清风见了他这等神威,心中也是钦佩不已,道:“韦少侠,令尊的深仇,你定可一定报仇的!” 韦明远立即想起了“雪海双凶”,想起了“师傅”不令自己报仇的事来,喟然长叹: “檀朋友,希望如你所言,我有一言奉告,不知可能说否?” 檀清风忙道:“韦少侠但盲无妨!” 韦明远道:“檀朋友,立身处世,朋友固不可少,却要小心!”但是交友……” 檀清风在刚才被欧阳独霸挥出之际,心中已有此感,听了之后,更是直人心坎,忙道: “我与‘欧阳老怪’来往,原是以为我一家大小,全是令尊所伤之故,实是惶恐,韦少侠说得不错!” 韦明远向欧阳独霸的尸体着了一眼,道:“在下就此告辞了!” 檀清风恭恭数敬,送他出了洞口,仍然来到那峭壁之上,韦明远沿着峭壁,向前走出了半里多路,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他想起了在三年前,自己怀着血海深冤,想到“幽灵谷”去拜师习艺,以报父仇。 但是,在“幽灵谷”口,佐了几天,却每晚只见人进,不见人出,而第二天早上,谷口亦必躺着尸体,幸蒙胡子玉的指导,才得以突然进入谷中。 但胡子王当时指导自己,也有条件,曾授给自己三封密柬,吩咐自己艺成之后,每杀一个敌人,便拆开一封,照柬行事! 自己身受他如此大德,焉可忘了报答?因此便停下脚步,自怀中摸出那三封密柬来。 那三封密柬,近三年来,他一直紧紧地藏着,也绝不先打开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内容,此时仔细一看,只见信上写着“一”。 独出信笺来,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宇,道:“大仇已报,可喜可贺,多行一义,便足报我。”除此以外,并无其他要求。 韦明远哪知人心险恶,“铁肩赛诸葛”胡子玉,就要在这三封密柬上,加害于他,以报昔年大侠韦丹对他的断腿之仇?一看只有寥寥十六个字,还对胡子玉为人,大是钦佩! 顺手将密柬抛人草丛中,又向前走去,走了不久,无意之中,却又来到了杜素琼所居住的地方,抬头看去,只见刚才还是齐齐整整的三间茅屋,这时候,却已然成了劫灰! 韦明远心中不禁大是愕然,呆了半晌,心想杖累琼既是“天香娘子”的徒弟,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将她的居所,烧成飞灰?四面一看,并不见杜素琼的身形,便扬声叫道:“技姑娘!杜姑娘!” 叫了几声,只听得身后,“暗”地一声笑,急忙回过头去,只见月色之下,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绝色少女。 但是那少女却不是杜素琼,而是“五湖龙女”萧湄!他本来就是为了寻找萧湄,才会遇到“花溪隐侠”檀清风的,见了萧湄,心中也极是高兴.忙道:“湄妹,你上哪里去了?我正在找你哩!” 一面说,一面走了过去,但萧湄却一个转身,道:“呸!你分明是在高叫杖妨娘,见了我,却又说在找我,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韦明远知道她心中误会,仍未消释,忙道:“湄妹,我只不过看到杜始娘的居所,忽成劫灰,所以才叫她几声罢了!” 萧湄道:“你既然对她那么关心,为什么不满山去找她?” 韦明远笑道:“湄妹,别小孩子脾气了,我满山要找的是你!” 萧湄这才“格”地一声娇笑,转过身来,扑人韦明远的怀中,仰起头来,道:“远哥,你说我做得好不好?” 韦明远这时已发现她左腕裹着布条,缘是受了伤一样,还来不及问,听她间得出奇,便道:“什么事做得好不好?” 萧湄手一伸,道:“放火侥了那三间茅屋!” 韦明远吃一惊,道:“湄妹,这三间茅屋,是你放火烧的?” 萧湄道:“对了,除了我还有谁?” 韦明远不由得顿足道:“湄妹,你惹下大祸了!” 萧湄一翻眼,道:“什么大祸?可别吓我!” 韦明远见她还死自若无其事,心中更是焦急,道:“杜姑娘是‘天香娘子’的徒弟,本领必高,如果你烧了她的居所,她岂肯与你甘休?平自树一强敌,岂不是惹下了大祸是什么?” 萧湄“格格格”一阵娇笑,道:“远哥,杜素琼当然不肯放过我,但是她对我还有什么办法?这时候,她也和那三间茅屋一样,成了灰了!” 韦明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道:“你说什么?杖姑娘已被你烧死了?” 萧湄得意道:“你又猜对了,她断了我的手腕,我发针刺伤了她的要穴,令她不能动弹,再是一把火,将她烧死,远哥,你说我做得瘫快不痛快?”她一直讲下去,以为韦明远一定会称赞她几句,怎知韦明远乃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一听说萧湄作了这样的事,心中立时大起反感! 退后一步,正色说:“湄妹,你不是在开玩笑?” 萧湄道:“谁和你开玩笑啊?” 韦明远大声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杖姑娘和你无怨无仇,你已然击了她一掌,她未曾回手,已然是仁至义尽,你再烧了她的茅屋,反将她烧死在内,这种事……这……如何说得过去?”_ 他越说越是激动,句句义正词严,萧湄这才知道,原来韦明远竟是绝不同情自己所为,不禁柳眉倒竖,娇叱道:“我已然做了,你又待怎么样?要代她找我报仇么?” 韦明远想不到萧湄竟然会这样不讲道理,一时之间,气得出不了声。 好一会,才顿足道:“唉!难道你一向行事,全是这样的么?” 萧湄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你见了杜素琼后,便魂飞魄散,我杀了她,你自然难过不已了,我没有说错吧!” 韦明远不禁大怒道:“我当时若有此心,天诛地灭!” 萧湄牙尖舌利,绝不饶人,道:“你当时无此心,如今有此心了,是也不是?嘿嘿,只是可借她已然死了!” 韦明远脑海之中,不由得浮起杜素琼的情影来,这样幽淑的一个少女,片刻之间,便成焦炭,在他来说,那简直是无法想像的事! 而更令他觉得无法想像的,是这件事,竟会出诸和自己互生爱意的萧湄之手! 韦明远想了一想,便直向废墟中走去,萧湄怒喝道:“明远,你作什么?” 韦明远回过头来,道:“你无缘无故,将人烧死,我去拣出她的骨殖来,好好葬起!” 萧湄“哼”地一声道:“好一个重情义的郎君啊!” 韦明远究竟也是年轻人,到这时候、他已经实在按捺不住,大声答道:“难道还由得她曝尸荒野么?” 萧湄怔了一征,后退一步,道:“好,姓韦的,我与你从今日起,使一刀两断!” 韦明远只觉得萧湄横蛮不讲理,已经到了极点,自己绝难和。 萧湄建声“嘿嘿”冷笑,一掉头,便向外跑了开去。萧湄心中,始终是极爱韦明远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因为忌杜素琼,而下这个毒手。此际,她也绝未曾感到自己的行径,有什么不对,她只是恨,恨韦明远那样不明白她的心意! 她一口气跑出了三四里,才息了下来,咬牙切齿,心中暗付道:若是韦明远不找上自己,来道歉认错,自己也只得狠心些,绝不能让第二个女子得到他! 看官!这时候,如果萧湄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是,韦明远也一定不致于绝情至此。但是萧湄却钻了牛角尖,反倒越走越偏,才使得以后情形的发展,益发弄得不可收拾! 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却说萧湄走开之后,韦明远本来还想去追她,但是他细细地将刚才萧湄的言行,想了千番,只觉得她的行径,绝不是正派中人所应为!他不知道萧湄自小,在洞庭湖中,予取予求,养成了一种极是骄纵,有己无人的性格,所以才会如此蛮不讲理,如此只顾自己!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便没有再去追萧湄,低头在火灾场上,找了一会,却是不见杜素琼的骨殖,心中暗叹,仰首对月。 其时,天色将明,月已下坠,色作昏黄,益增了三分凄凉之感。 韦明远不由得对月浩叹,道:“杜姑娘,杜姑娘,你冰清玉洁,在此好端端地隐居,直如天上神仙一般,却是我害了你!” 言毕,不禁又是一声长叹。他和社素琼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杜素琼那温婉儒雅的情影,却深深地留在他的脑海之中,所以那几句话,竟像是他在追悼一个相识多时的老友。充满了情感! 叹了一会,正欲离去,忽然听得身后不远处,也传来了一声使得你们好好的一双情侣,为了我而闹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 韦明远大吃一惊,转过身来,只见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草丛中,一个少女,正盈盈起立,满头秀发,一身白衣,宛若仙女下凡,又仿佛是幽灵出现,不是别人,正是检索琼! 韦明远几疑自己看错,连忙揉了揉眼睛,一点也不错,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杜素琼!韦明远心想,难道因为她集天下灵秀之气而生,所以死后还会成形?因为杜素琼的美丽,实在太脱俗了,因此也难怪韦明远会有这样的想法。 呆了一呆,道:“杜姑娘,你有什么吩咐,尽管对我言讲!” 杜素琼姗姗地走了过来,微微一笑,道:“韦少侠,你将我当作什么了?” 韦明远一怔。道:“你……你……不是……”下面一个“鬼”字却再也讲不出来,也在此际,他猛地醒悟:“杜姑娘,你未曾被烧死?”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当然未曾被火烧死,火一起,我便已平安跃出,那时,萧姑娘正以背向我,向外跑了开去;等她转过身来时,我已然在草丛之中匿起,她既未想到,我离开火窟,如此之快,又末见有人从火窟走出,当然以为我已被烧死了!” 韦明远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立即想起刚才对月浩叹,“追悼”杜素琼时,所讲的几句话来,不由得俊睑一红,杜素琼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就猜想到了什么,劳心也有点怦怦乱跳,两人四目交投,相对默然! 好半晌,韦明远才打破了沉默,道:“杜始娘,听说你……背部中了针,如今不碍事么?” 杜素琼秀眉微醒,道:“韦少使,你不必理我了,快去追着了萧妨娘,向她赡个不是吧!” 韦明远愕然道:“要我向她赔不是?” 杜素琼道:“当然,难道还要她向你道歉么?刚才你对她恶声恶气,这时候,她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的难过哩!” 韦明远道:“原来刚才的情形,你也全看在眼里了?” 杜素琼道:“不错,但是我却并不是有意窥人隐私,而是我中针之后,再经飞跃,一时之间,实是不宜移动,所以才全部看到的。” 韦明远道:“那有什么,只要心中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但我还下有一事不明,得要向杜姑娘请教!”杜素琼道:“韦少侠请说。” 韦明远双眼神光烟然,道:“社姑娘既然已然刚才的情形,全部看在眼中,难道还要我去向她赔不是认是自己错了?” 杜素琼怔了怔,长叹一声,并不言语。她叫韦明远去向萧湄认错,倒确是一片好心,因为她自己也是女孩儿家,当然也明白女孩儿家的心事,但是却又无法详细说得出口。 更何况杜素琼的心底深处,对韦明远的印像也深刻到了极点!她倒不止是为了韦明远的英姿爽飒,而是为了韦明远的行事,韦明远刚才对月浩叹之际的那一番话!但是,韦明远却又和萧猖钟情在先,所以她心中只有感叹相逢恨晚。 她心底深处,有着一股强烈的感情,希望韦明远和萧湄决裂。 但是她的理智也告诉她,这样是应该的,听以对着韦明远的问话,她也只能长叹一声,无法作答!韦明远对她长叹的意思,实则上只能明白一半,也是半晌不语,道:“杜姑娘,我行事只求问,掌心难免与她背上肌肤相触,所以她才会害羞,因此正色道:“杜姑娘,那几枚针不取出,你一身武功,皆被牵制,且随时会发生危险,我们只是疗伤,又何必效世俗儿女?况且我门也可算是师兄妹,你何必如此!” 杜素琼情睑愈红,但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 韦明远走了过去,杜索琼手在背后一划,将衣衫自内而外,尽皆刺破,韦明远真气运转,内力聚于掌心,轻轻按了上去,正按在社素琼的“灵台穴”上,掌心已感到三枚针尾,只有极少一点露在外面,猛地掌心肌肉一收,内力倒吸,向上一提! 只听得杜素琼“嘤”地一声呻吟,突然向旁退了开去,韦明远摊开手掌来,掌心中已然多了三枚寸许长短的绣花针儿! 杜素琼眼角含羞,向韦明远望了一眼,道:“多谢韦少侠相救之德。” 韦明远想了一想,突然道:“杜姑娘,我们之间,也不必客气了,我长你几岁,就叫你一声师妹,你就叫我一声师哥吧,何必姑娘少侠那么的生分?” 杜素琼道:“我也就不客气了,师……哥,你刚才说,师傅出了‘幽灵谷’?” 韦明远道:“我也正因为这件事,而在奇怪,师妹,你且详细听我说!” 当下便将自己如何投师学艺,如何两年艺成,师傅在苦雨凄风之夜,嘱自己离开,又怎样回到那块大石之旁,师傅已然蒙上了黑巾,以及种种行事怪诞,难以想像之处,和胡子玉的一番话,以至于他刚才在花溪,所见到的那幅白绢,种种经过,以及可疑之处,全都对杜素琼说了个详详细细。 杜素琼一面听,一面运气为自己疗伤,听完之后,天色已然微自。只见她满面疑惑,道:“如此说来,事情实是非同小可哩!” 韦明远道:“是啊,再过半个月,已到了他与我约定,在黄山始情峰相见之期了。师妹,你我总是同门,到时一齐弄个明白如何?” 杜素琼道:“若是有人敢假冒‘幽灵’姬子洛的名头,为非作歹,我们自然不能放过,但是我虽然自称是‘天香娘子’之徒,实则上却未见过‘天香娘子’一面,只是在一本书册上,见过他们夫妇两人的画像,所以制了石像,放在门前,以作纪念!” 韦明远不解道:“师妹,那你一身本领,是……如何而来的?” 杜素琼望着碧蓝的青天,道:“我七年之前,在此山中,得到了‘天香娘子’所藏的一册巨画,画上写明,若是得此者,据此练习,便可习成绝顶武功,只要行事不乖悼违义,就可以作为她的徒弟!” 韦明远忙道:“师妹,那你作为她的徒弟,实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杜素琼知道韦明远这话,是在大大地称赞她,因此嫣然一笑,映着朝阳,更显得她天仙化人,美丽无匹,而且,脸上一片祥和之色,令人对她,一望便起心诚悦眼之感! 从那天起,韦明远便和杜素琼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的快,两人游遍了黄山,互论武学文学,又发现“天香娘子”的武功,和“幽灵”姬子洛的武功,有许多可以互通之处,若是交相适用,更是奇妙无穷,不知不觉间,便已然到了约定在始信峰顶,相见之期。 在他们两人,把臀同游之际,并没有擅到萧湄,但是一座黄山,能有多大,萧湄却撞到了他们两三次,每次都是一见人影,便避了开去,却又匿在隐蔽处,当她看到韦明远和社素琼两人,态度亲密,言笑殷殷之际,心中妒火中燃,实在怒极! 但是她却又知道,那时候,即使自己冲了出去,韦明远只是袖手旁观的话,前几天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尚且未能将杜素琼烧死,这时候,也一定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强将这一口气忍了下来,心中已然暗暗地有了一个极是狠毒的主意。 那一早上,韦明远翻身坐起,他和杜素琼两人,夜来便睡在一株大松树的横枝上,相隔丈许,媚媚清谈,直到午夜。 韦明远因为记得今天便是和“师傅”约定,在始情峰顶,相见的日子,所以心情特别紧张,因此起身也特别地早。可是才坐起,忽然之间,竟起了一阵昏眩!韦明远不觉“咦”地一声,那面横枝上的杜素琼,也已然被他惊醒。 一见韦明远面色有异,便奇道:“师哥,你怎么啦?” 韦明远笑道:“没有什么?”一面说,一面便手在横技上一按,向下跃来。 千百年来,黄山风景,便以松驰名,他们栖身的那株松树,已币知历了多少年代,高耸人云,那横技离地,足有五六丈高。 昨晚,他们各展轻功,才得上来,韦明远自思以目己功力而论,五六丈高下,向下跃来,一定不是什么难事。 怎知才跃到一半,一口真气,突然再也提不住,蓦地里一散,身子突然重了起来,竟尔从离地一丈五六之处,直挺挺地摔了下来,右腿先着地,“格”的一声响,小腿骨已然折断! 这一下,不但韦明远本身,大感意外,连杜紊琼也是大惊失色,连忙飘然而下,俯身看视韦明远的伤势,道:“师哥,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以你像是功力突然退了许多一样?” 韦明远自己,也是莫名其妙,道:“昨晚没有什么事发生啊?” 试一运真气,功力果似减了三成! 韦明远不由得失色道:“奇了,我功力果然减了,这却是什么道理?” 杜素琼道:“你半月前,曾连发两招‘太阳神抓’功夫,难道这‘太阳神抓’功夫,会令人功力骤尔减低?” 韦明远道:“绝无此理。” 杜素琼又道:“这许多天来,你可曾服食过什么东西?莫不是误服了毒果!” 韦明远苦笑道:“这半个月来,我都是和你在一起,哪曾误服什么毒果?” 两人情了半晌实在猜不出什么理由来,他们又哪里知道,韦明远功力骤减,全然是胡子玉给韦明远的那封密柬在作怪! 原来,“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为了要报韦丹昔年,伤他左腿之恨,早已在那三封密柬封口处,暗藏了三种极毒的毒药! 有一种毒药,唤“半月瘫”,乃是以尸蛆研粉,杂以苗疆毒盘而成,原是一种极细的白色粉末,虽具剧毒,却有异香。 韦明远当拆开那封密柬之际,鼻端闻到了一股异香,便是毒已入窍! 但是那毒,毒性发作得极僵,要经过半个月之外,才能发足,一发足之后,便麻痹了经脉,使得人功力,顿时减了三成! 至于第二第三种毒药,因故事尚未发展到这一地步,所以暂不宣布。 当下两人既想不出是何缘故,也就只有先将断腿接上再说。 这一来,便耽误了不少时间,那一天清早,“五湖龙女”萧湄,便已然等在始信峰顶上,等候假“幽灵”的到来! 这半个月下来,萧湄胸中的怒火,一日甚似一日,好几次,她远已然对他的身份起了怀疑,两人之间,非起极大的冲突不可! 但是萧猖此际,已然走了一个极端,她知道自己得不到韦明远的心,就想韦明远不给任问人得到,所以才想到了这样狠毒的告密之计,不论那“幽灵”是真是假,都叫韦明远吃不了兜着走! 那天,一清早,萧湄便已然到了始情峰绝顶。 一直等到太阳升起,几自不见人影,不但“幽灵”未来,连韦明远也未到。 萧湄不知韦明远因为中了胡子玉的阴谋,在拆那第一封密束时,中了奇毒,所以心中,深以为异,但继而一想,韦明远不来,便可以由得自己加油添酱,而以“幽灵”的本事而论,哪伯韦明远逃走? 想到韦明远和杜素琼亲切的情形,她不由得咬牙切齿,但是一想到韦明远即将有横祸临头,杜素琼将只不过是一场空欢喜局面,她脸上又浮起极是可怕的笑容,那种笑容,使得她美丽的脸庞,完全走了样。 又等了一会,萧湄正自感到有点不耐烦,突然听得身后丈许远近处,一人冷冷地道: “怎么只有你一人在这里?明远呢?” 萧湄心中一喜,连忙回过头来,只见“幽灵”已然站在身后! 萧猖本就是全神贯注地在等人,当然更是处处留心,但是那“幽灵”到了她的背后,若是不出声,她竟然未能觉察,由此可知那假“幽灵”武功之高实在已然到了第一流的境界! 萧循当时满面笑容,迎了上去,道:“前辈,别再提明远了!” 假“幽灵”沉声道:“为什么?” 萧湄道:“我劝他,他也不肯听,他说,你不是他的师傅!” 萧湄一面说,一面也在暗中打量对方的动态,只见自己话才出口,对方便自猛地一震! 萧湄心中“啊”地一声,心付,原来眼前的“幽灵”,果然是假的!不论他是什么人,既然能够假冒“幽灵”姬子洛的名头,当然先要将“幽灵”姬子洛制服才行。 可知他的武功,只会在真的“幽灵”之上,不会在真“幽灵”之下! 也就是说,如果他对韦明远不利的话,韦明远绝对不是敌手,萧湄此时,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地不知道假“幽灵”在冒充真“幽灵”之际,有一个极巧妙的机会,并不是他的武功,真能盖过“幽灵”姬子洛……至于当时的情形如问,作书人在后文自会叙明,此处不赘! 那假“幽灵”震了一震之后,立即恢复平静,道:“那你呢?” 萧湄听了,心中便是一凛,因为这句话,若是答得不好,只怕自己便有莫大危险,因此想了一想,道:“前辈,我就因此事,和他闹翻,他在山中,结识了一个自称是‘天香娘子’徒弟的女子” 假“幽灵”“喔”地一声,道:“竟有这等事?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萧湄道:“姓杜,叫杜素琼。” 假“幽灵”道:“名不见经传,但是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萧湄道:“我已有半个多月,未与之见面了,但是他仍在黄山之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不见他前来!” 假“幽灵”道:“你说他还会不会来?” 萧湄见他双眼之中,已然隐现杀机,心中也不禁有点害怕,道:书人却不得不暂且搁下,表一表已然冷落多时的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对于假“幽灵”在五台山明镜崖七宝寺中,如问处置那两人的经过,详叙一番。 当日,胡子玉和许狂夫两人,已然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这个自称“幽灵”的人,实则乃是假冒的,但是假“幽灵”技胜一着,却将两人穴道封住,将两人定在七宝寺的大殿之上! 这时候,胡子五纵有“铁扇赛诺葛”之名,但是他和许狂夫两人,身形已被人制佐,饶你有孔明之智,又有什么办法可想? 只听得假“幽灵”“桀桀”怪笑,手中“拈花玉手”,略略一扬,“嗤”地一声,已经将许狂夫的上衣,齐胸划了开来。 上衣一被划开,怀中的物事,便跌落了一地,假“幽灵”以足略一拨动,道:“原来不在你的身上!” 他将两人定住之际,便已然扬言,要在两人身上搜出“天香三宝”之中的另外两件宝物,“夺命黄蜂”和“驻颜丹”来,是以才特地划破了许狂夫的外衣,搜寻他怀中的物事。 许狂夫脸涨得通红,对假“幽灵”怒目以视。 假“幽灵”阴侧侧一笑,道:“你有什么话要讲,尽管开声便了!”手在许狂夫肩上一拍,许狂去身子仍不能动弹,但是已可以出声讲话,立时怒吼一声,道:“好贼子,你要杀便杀,何必弄这些玄虚?” 假“幽灵”冷笑道:“我料定了‘天香三宝’中的‘夺命黄蜂’和‘驻颜丹’,必定是在你们两人身上,若是未曾嫂出,便骤尔取了你们的性命,岂非显出我的无能?鬼门关无时不开,你何必心急?” 许狂夫被他激得胸中怒火连升,只借身子为他所制,无法相抗。 只见假“幽灵”突然将许狂夫“哩”地一声,推倒在地,手一探,已然将许狂夫的靴子,一齐摘了下来! 胡子玉在一旁,见假“幽灵”先搜许狂夫,心中自然着急,但是却感到尚有喘气的机会,正想那两件异宝,藏在自己的靴底之中,假“幽灵”未必便能发现,但是等他见到假“幽灵”一搜许狂夫怀中之后,便除下了许狂手的靴子,心中不禁评抨乱跳! 因为他知道,若是假’‘幽灵”搜不出那件异宝来,自己和许狂夫,或许还可以有一线生机。 但如果给他嫂了出来的话,自己非死在这七宝寺中不可! 他心中一面着急,一面又不禁暗暗奇怪,因为将物事藏在靴底,绝不是普通人一下子便能想到的事情,何以这样幽灵竟然毫不犹豫,便除去了“神钩铁掌”许狂夫的靴子? 难道他自己以前也曾放过什么秘密东西在靴子中,是以才能一猜便中? 一想到此处,胡子玉忽然感到心中有如电光也似地一亮,想起一件事来,可是这件事却又如此模糊,只有一个印象,急切之间,又无法将那件事的经过情形,全部想了起来。 胡子五知道自己突然所想的那件事,和眼前这个假“幽灵”的身份秘密,有着绝大的关系,只要一将那件事想起,这个假“幽灵”,究竟是什么人,也就可以知道了!虽然,此时六宝寺中,已然再无人可以救得自己的性命,但是如果想到了那假“幽灵”的身份,总比死在谁的手下也不知道,来得好些! 因此胡子玉心念电转,捕捉了那一霎时的印象,苦苦思索。 而假“幽灵”则双手连搓,已然将许狂夫的一双臭靴。之高,但是却始终是这样不成才!不但要做冒姬先生之名,而且还要为我除靴,何不连我袜也除去,闻一闻我的脚臭?” 假“幽灵”凶光闪闪的一双眼睛,望着许狂夫,候地一伸手,已然将许狂夫抓了起来,手在他肩头一拍,已然将许狂夫的穴道解开! 许狂夫只觉得身上一轻,穴道已解,一时之间,不禁难明对方的用意。 只是呆了一呆,已听得假“幽灵”发出了一阵残酷已极笑声,道:“‘神钩铁掌’,穴道既解,你为什么还不逃走?逃啊!逃啊!” 许狂夫须发渭张,大吼一声,道:“是灰孙子才逃!”双掌一错,“呼呼”两掌,劲风排荡,力如排山倒海,已然向假“幽灵”直击而出! 胡子玉虽然在一旁苦苦思索假“幽灵”的来历,但是见假“幽灵”突然解开了许在夫的穴道,心中又不禁一怔,他心思灵巧,雾时之间,已经知道了假“幽灵’的用意,原来假“幽灵”是要立意取许狂夫的性命,但是却又不想在许狂夫穴道被封之际,一掌将他击毙,是以才将他穴道解开,就像猫捉老鼠,要将老鼠玩弄半晌,才肯杀死一样,用心可谓残酷已极! 因此他一见许狂夫向假“幽灵”双掌击出,便料到许狂夫一定难占上风,只有死得更惨,他与许狂夫多年交情,想起两人将要双双死在此处,不由得一阵难过,转眼看去,只见许狂夫双掌堪堪击到,假“幽灵”突然手臂一弯,“拈花玉手”已然当空划下! 那“拈花玉手”乃是“天香三宝”之主,避火分水,而且所过之处,一任对方的内力真气,多么强烈,都能将之生生切断! 许狂夫在受伤之后,本是全力以赴,志在必得,可是“拈花”假“幽灵”死立不动,许狂夫两脚踢到,假“幽灵”只是身形微晃,只听得“格格”两声,许狂夫一声惨叫,脚骨反而折断! 这一下,是大大地出乎在一旁观看的胡子玉的意料之外! 许狂夫的功夫如何,胡子玉了然于胸,知道他这两脚踢出,力道之大,实也是世所罕见,绝不可能反而将自己脚骨折断! 一刹那间,胡子玉的心中,重又问起了一道亮光,想起了这假“幽灵”的双腿,有许多古怪! 他武功如此之高,当然轻功也应该绝伦,但是自己有好几次,却听得他自高而下,落地之际,会传出“叮”地一声! 而且,有一次,许征夫的铁钩,分明已然钩中了他的腿,但是却也不能令他受伤,当时胡子玉便曾怀疑,难道他竟然练成了金刚不坏身法? 如今,奇事一再发生,许狂夫两脚踢了上去,竞反将自己脚骨折断! 如果许狂夫只是个无名之辈,还可以说是他武功不济,但许狂夫却也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的那两条腿,并不是人的血肉之躯! 胡子玉一想此处,心中已然大放光明,也弄懂了问以假“幽灵”竟会一出手,便除了许狂夫的靴子,来查看有没有“夺命黄蜂”和“驻颜丹”的道理: 在靴底藏物,乃是自己的习惯,而知道这个习惯的,只有自己、许狂夫以及“飞鹰”袭逸三人。因为三人早年,携手同闯江只有在“三绝先生”公冶拙的口中,曾听得过自冲天的一次信息。知道自冲天还在长白山隐居,而且“飞鹰”袭逸,还曾和他合谋,想将“拈花玉手”,取到手中,为他去讨什么“再造灵祭”来治愈他的脚伤。 “飞鹰”袭逸既然和“白鹰”白冲天交情如此深厚,当然无话不谈,将自己爱在靴底藏物的习惯,讲给他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白冲天和袭迪两人,在长自山上合谋的经过情形,结果却全被“三绝先生”公冶拙窥破,而真的“拈花玉手”,也落到了公冶拙的手中。 可能白冲天便以为这是“飞鹰”袭逸在暗中捣鬼,因此当他不知以什么方法,竟然又能行走之际,便下毒手害了“飞鹰”袭逸。并且还将人头,排成了“欺人者死”四个字! “白鹰”白冲天,本来就是纵横一时的高手,在脚筋被挑断之后,多年隐居在石屋中,可能别有际遇,以致武功反倒日高一日,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 胡子玉将各种线索,一条一条地连结起来,便得到了一个个结论:眼前的假“幽灵”,一定便是“白鹰”白冲天! 正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假“幽灵”已然向他缓缓地走了过来。 胡子玉眼射精芒,像是要穿透假“幽灵”的面幕,看清他的真面目一样,假“幽灵”却伸指在胡子五肩上,轻轻一弹,阴侧侧道:“胡老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胡子玉一能开口讲话,立即冷冷道:“自冲天,想不到你在长白山多年不出,武功反倒大有进境,可喜可贸!” 胡子玉虽然根据种种情形,心中已然肯定了眼前的这个假“幽灵”,便是阴鸷已极的长白高手“白鹰”白冲天,但他所猜想的,究竟还要事实来作证明,因此他开口便叫出“白冲天”三字来。 只见那假“幽灵”猛地怔了一怔,竟然向后退了一步! 假“幽灵”向后一退,胡子玉心中,更是肯定自己所料,完全正确! 只听得假“幽灵”突然进出一阵怪笑,手在面上一抹,已然将蒙面黑纱除去! 只见他鹰鼻鹞目,满面阴沉之气,双眼凶光四射,正是“白鹰”白冲天! 此时,许狂夫跌倒在地,双脚其痛彻骨,但是却并未死去,一见假“幽灵”除下面幕,吃了一惊,怒吼道:“原来是你这富牲,可恨‘崆峒三剑’,当年未曾将你毙于剑下!” “白鹰”白冲天“哈哈”狂笑,道:“‘崆峒三剑’,已然先后到了阴曹地府,还有你们的袭二弟,也正在那里,等着你们哩!” “白鹰”白冲天在江边杀了“峻峭双剑”一事,乃是许狂夫和胡子玉两人,在竹林之中,所亲眼看见的事,也是因为看到了“崆峒双剑”的死状,他们才悟到“飞鹰山庄”上,干下凶案的,也是这个假“幽灵”,如今白冲天又直认不讳,胡子玉心中,已然棍极,但是他却也不露声色,只是冷冷道:“好友聚首,不论何处,都是一样值得高兴,即使是阴曹地府,也是一样,但是在下却有一事不明,尚要请教。” “白鹰”白冲天双肩耸动,又是好一阵怪笑,道:“胡老四,你还与他罗嗦作甚?” 胡子玉冷冷地道:“贤弟,放光棍些,白朋友既肯释我胸中之疑,我焉能不问个明白?”一面说,一面向许狂夫使了一个眼色。 许狂夫知道胡子玉足智多谋,非人能及,他已然要和白冲天交谈,其中必有缘故,说不定还可以奇兵突出,反败为胜。 但是许狂夫接着一想此时的处境,不禁又感到胡子玉多此一举! 因为胡子玉本身,穴道仍被封佐,而自己则内伤外伤,俱都极重,白冲天的武功又高,又有“拈花玉手”在手,明镜崖上的绳梯,又己烧断,就算有帮手,也根本出不得七宝寺! 一切都可以说已然绝望,只不过多拖些时间而已!而拖延些时间,却又是毫无意义之事!因而连声怒吼,大骂不已。 胡子五却显得出奇的冷静,道:“白朋友,袭老二自与我们疏远了之后,和你允称莫逆,武林中人合称‘双鹰’,不知你何以下此毒手,将他满门尽皆杀死,连到贺他小女儿生日的宾客也不放过?” 自冲天“嘿”地一声冷笑,道:“我早知你有此一间,但是你可知道袭老二在我最需要他帮助的时候,竟然将我出卖了么?” 胡子玉道:“袭老二不是这等人,若真有此事,我也不会帮他讲话!” 白冲天“哈哈”大笑道:“数年之前,数派连手,要寻‘长白这件事的始末,胡子五在“丹桂山庆”上,听得“三绝先生”公冶拙详细讲述过,便道:“这事的经过,我全知道。” 白冲天道:“我自足筋被挑断之后,一直在‘长白派’别院居住,虽然行动需以拐杖扶持,但是却被我无意之中,在一块大石下面,发现了一本武林秘接,名唤做‘日月宝录’!” 胡子玉吃一惊,道:“便是昔年‘长白上人’师傅,失踪已有一百八十余年的‘日月宝录’?” 白冲天洋洋得意,道:“不错,姬于洛的‘太阳神抓’功夫,本来匣是那‘日月宝录’中的一篇,但不知怎么,那一篇竟然会流落在外,以致被姓姬的称雄江湖,三数十年之久!” 胡子玉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你虽然得了‘日月宝录’,但竞未能练成‘太阳神抓’功夫了?” 白冲天面色微变,但随即恢复平静,道:“那‘日月宝录’之中,尽多神妙武功,何争在‘太阳神抓’一种!” 胡子玉心知他所语不差,因为这部“日月宝录”乃是“长白派”开派祖师“长白上人” 所传。但不知怎地,“长白上人”竞未将这部宝录传了下来,以致近二百年来,武林中人传说纷坛,却不知那“日月宝录”,仍在长自山上,被白冲天在无意中发现。当年,长自上领武林,武功之高,允称第一,那部宝录之中,所载的武功,当然也全是神妙不可思议的功夫。但是,胡子玉虽然如此想法,白冲天听得他讲起未能学成“太阳神抓”功夫时的那一刹间,脸上略露惊惶之色的那一种表情,却仍然未能逃得过胡子玉敏锐的眼光,他心中犹疑丁一阵,又道:“然则和袭二弟又有什么关系?” 白冲天道:“我得了‘日月宝录’之后,便日夕苦练,多年之后,已然自信普天之下,已无人是我的敌手!” 才讲到此处,胡子玉忽然插口道:“不对,尚有一人,可制你于死地!” 自中天“嘿嘿”冷笑道:“胡老四,你当真是聪明绝顶,只可惜略嫌短命了些!” 胡子玉冷冷地道:“三岁孩童,也可猜知,哪里提得上什么聪明不聪明?你若是不怕姬子洛,为何要冒他之名?” 白冲天面现怒容,“拈花玉手”扬了起来,已然要向胡子玉当胸划下。 胡子五道:“且慢,话尚未讲完哩,难道是袭二弟偷了你的‘日月宝录’?” 白中天道:“就算他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耐!” 胡子玉道:“然则你为何说出他出卖了你?” 白冲天狠狠地道:“我练‘日月宝录’,虽然有成,但是足筋被人桃断,真气难以为继,但是我却知道,在西昆仑绝顶,有一处地方,名目‘须弥境’,其中‘琅讶洞’内,隐居着一名老人,其人擅制各种灵药,有一种名唤做‘再造灵祭’,我只耍得到那物事,便可以重结断筋!” 胡子玉道:“袭二弟肯为你万里迢迢,去昆仑求药,也可算仁至义尽!” 白冲天哈哈一笑,道:“仁至义尽?仁至义尽?放屁!” 胡子玉见他怒形于色,未免代袭逸不值道:“白朋友,袭二弟挖空心思,代你欺瞒公冶拙,你难道还说他对不起你么?” 白冲天呆了一呆,道:“原来个中情形,你也知道这么多?”吧!” 胡子玉本来就不欲许狂夫一起前去,因为他对白冲天所说,那两件异宝,埋在“幽灵谷”的那番话,原是鬼话,他打的算盘,乃是此去‘幽灵谷”,千余里路程中,或者有可以逃脱的机会。 真要是在路上,一点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则到了“幽灵谷”口,他还可以有一个极佳的逃走之机。但是,如果许狂夫在身边的话,对于他那些计划的实现,却是大有妨碍,因为许狂夫的内外伤,皆甚是沉重,必需照顾他的行动。而刚才他因为看出了许狂夫对自己的那一份同生共死的交情,所以才毅然答应! 此时,听得自冲天如此说法,却是正中下怀,然而又怕自冲天变封,反激道:“自老大,你不怕许狂夫事后伤愈,来寻你报仇么?” 白冲天被胡子玉一激,哈哈笑道:“凭他这两下三脚猫功夫,若一生寻我报仇之念,便是进鬼门关的日子到了!” 许狂夫的“神钩铣掌”,再加上“无风燕尾针”,三样绝技,在武林中也已可称雄一时,白冲天的话,可以说得是狂妄已极! 但是白冲天八年来,于长自山中,精研“日月宝录”,此际武功之高,也确是罕有其匹,也难怪他讲出这样的狂话来! 当下胡子玉打蛇随棍上,也“哈哈”笑道:“许贤弟,你听到了没有?你要是什么时候活得不耐烦了,不妨一兴报仇之念,如今还是好好地在这里养伤,不要胡思乱想了!” 许狂夫满腹悲愤,道:“胡四哥,然则你一个人去了!” 胡子玉心中也自黯然,道:“愚兄一个人去了,许贤弟,你好生养伤,多多保重!” 两人虽是生离,却宛如死别! 白冲天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叫道:“还不快走么!” 胡子玉身形一闪,便跃出了丈许,道:“谁说不走?” 自冲天如影附形,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两人一先一后,出了庙门,各自施展轻功,一转眼间,便来到那绳梯处,向下一看,那绳梯只不过向下布展三五十丈,便已全部断去。 白冲天道:“胡老四,你左足已跋,这样陡峭的山,你怎能下得去?要不要我负你下去?” 胡子玉笑道:“自朋友也未免太小舰胡某人了,我们不妨就在此处下山如何?”胡子玉所指之处,乃是明镜崖最陡峻的地方,那地方岩石直上直下,兼且平滑如镜,实是无法下落。 白冲天冷笑道:“胡老四,你想不要自己性命,我夺命黄山,来到了后崖,那后崖虽然仍是一样险峻,但是总比前面,好了许多。胡子玉自从一离庙门之后,无时无刻,不想逃离白冲天的掌握,但是却一点机会也没有。在陡峭无比的山峰上,攀援了两个来时辰,才到了山脚下,却又是同时到达,胡子五一到山脚下,并不停息,便向前窜去,可是无论他身法如何侠疾,白冲天总是紧紧地跟在身后! 这一天,他们共行出了近二百里,夜来宿在旷野之中,胡子玉知白冲天一定刻刻提防,因此放胆甜睡,第二天,却又走得甚慢。 但不论是快是慢,一样没有逃走的机会—— 第九章 幽灵谷群豪陈尸 在路上六天,胡子玉等于是被白冲天押着一样,来到了“幽灵谷”。 “幽灵谷”口,胡子玉隐居时的那座小酒店,仍然还在,来到了近前,臼冲天冷笑道: “胡老四,已到地头了!” 胡子玉听出他这“已到地头”四字,语含双关,一则是说已然到了“幽灵谷”口;二: 则是说,如果自己取不出那两件异宝的话,自己的性命,也已然到了地头! 当下惨然一笑,道:“不错,已到了地头了,我在此谷口,隐居十年,以小酒销维生,铺中谅必还有些陈酒,白朋友如有兴致,何不去喝上三杯?”说着,不等白冲天答应,便身形如飞,一溜灰烟也似,直向酒楼内射了过去! 白冲天嘿嘿冷笑,这时他已然看出,胡子玉心中,另有花样,但是他仗着一身本领,并不怕胡子玉弄玄虚道:“喝上三杯,也是好的!”真气一提,猛地向前一跃,胡子玉的身形本已快到了极点,但白冲天后发先至,反倒赶在胡子玉的前面! 两人正待跨进铺子里去,忽然见那几张已然破败不堪的桌子上,竟有一人,伏案而睡。 两人见了,不觉全是一呆,只听得那人喃喃道:“壶中日月长,醉里乾坤大,胡老四,你存的好酒啊!”一面说,一面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抬起头来,“咦”地一声,道:“好哇,化子在这偷酒喝,主人倒回来了,这位是谁啊?” 胡子五定眼一看,那人背上,负着一只朱红葫芦,衣衫槛褛,不是别人,正是“穷家帮”中的高手,“酒丐”施摘!胡子玉一见施楠在此,立时计上心头,道:“施化子,要喝酒,尽管放量喝,何言偷与不偷?来来来,我给你引见一位朋友!” 施楠翻起眼睛,向白冲天望了一眼,冷冷地道:“是好朋友我才要结识,若是什么扁毛畜牲,却不管他是红是黄,是黑是白,化子不高兴,就给他来个不理不睬!” 敢情“酒丐”施桶,未等胡子玉介绍,也已然认出了随在胡子五身后的,是“长白”高手白冲天,是以才根据白冲天“白鹰”的外号,您意取笑了一番。不过“酒丐”施桶,虽然知道那人是“白鹰”自冲天,却不知道假扮“幽灵”姬子洛的就是他! 胡子玉“嘿嘿”干笑两声,道:“敢请你已然认出来了,可是你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位白朋友,如今已然改名……” 他本来想要当着施捅的面,把白冲天的秘密道破,但是只说到此处,便觉得背后突然一股大力,压了上来,背后的“灵台穴”,已然被“白鹰”自冲天候地伸出手掌,按了个结实! 胡子玉知道自己再向下说去,白冲天只要内力一吐,自己便性命难保! 难得“酒丐”施楠在此出现,对自己脱离白冲天的掌握,又多了三分可乘之机,若是就此死去,岂不冤往?因此连忙改口道:“施化子,你是一人在此独酌,还是在等什么好朋友?” “酒丐”施捅见胡子玉话说了一半,匣突然改口,心中便大是起疑。 但因为白冲天一进来,便满面阴沉,站在胡子玉的背后,此时候地伸手,把胡子玉制佐,他也没有看出来,虽是心中疑惑,但是却也想不到事情如此重大,道:“胡老四,猜得不错,我确是约了几个朋友,但是不是什么好朋友,说不定见面之后,一言不合,还有得架打哩!” 胡子玉听了,心中又是一喜,因为到的人越是多,自己便越有可乘之机,便道:“是哪几位朋友,可以见告否?” 施楠道:“当然可以!”端起酒杯,“吱”地喝了一大口酒,道:“他们一到,‘幽灵谷’外,也可以算是冠盖云集了,一个是‘三绝先生’公治拙,一个‘五湖龙王’萧之羽,尚有一双夫妇,乃是‘玉龙’龙倚天,和‘滇南一风’冷翠!” “酒丐”施楠口中所说的那些人名,可以说全是方今武林中,一时俊彦,胡子玉心中更是暗喜,道,“确是盛会,但不知有何事情?” 施楠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要到‘幽灵谷’探一探!” 胡子玉道:“谷中‘此谷已封,妄入者死’八字,你们难道视若无睹?” 一言甫毕,忽然听得身后“锋”地一声金铁交鸣之声,一人喝道:“怕死的,并无人强他人谷!” 胡子玉和白冲天一起回头来看时,只见一个劲装中年男子,面如敷粉,神态飘逸,横剑当胸,刚才那“铮”地一响,想是他拔剑而发。 在他身旁,站立一个三十左右的少妇,柳眉含威,檀口带俏,生得极是美丽,可是眉宇之间,却带有三分肃杀之气,令人望面生威! 这一男一女两人,不问可知,正是“玉龙”龙倚天,和“滇南一风”冷翠了。 胡子玉趁两人现身之际,低声道:“白朋友,我们是现在去取那两件异宝,还是等一会?” 白冲天“哼”地一声,道:“等那些人到齐了,我将他们一一打发了也还不迟!” 胡子玉就是要白冲天讲这句话,若是他提议等一会去取宝物,则白冲天可能立时逼他去取!这便是胡子玉的聪明之处。 当下又低声道:“如此,则请白朋友松手,我们坐了下来,免得他们起疑。” 白冲天心想胡子玉所盲,也极是有理,手一松,两人在身旁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酒弓”施楠已然和龙倚天,冷翠两人寒喧毕,道:“两位在路上,可曾见到公冶拙与萧之羽两人?” “玉龙”龙倚天待长剑向桌上一放,道:“未曾见到,但想必他们,也要到了,施朋友,武林中对那‘幽灵’,可又有什么新闻?” 施楠道:“我偶游五台,曾在明镜崖下,见了不少彩扎红灯,大约他曾到过七宝寺一行!” 一言甫毕,门外已有一人接口道:“施化子讲得不错,‘木肩大师’,已然遇害了!” 一人飘然而入,轻袍鹅冠,面容清理,身躯顾长,长髯飘飘,正是黑道第一奇人,“三绝先生”公冶拙! 施楠像是吃了一惊,道:“‘三绝先生’,你何以知道‘木肩大师’,已然遇害?” 公冶拙目光如电,向胡子玉望了一眼,一看到“白鹰”白冲天也在,心中不觉大是奇怪,“嘿嘿”强笑数声,道:“有人上七宝寺去有事,但前崖绳梯已断,干辛万苦,从后崖翻上山去,曾发现‘木肩大师’已然遇害,满寺僧人,也尽皆走散!此事武林中已无人不知,你终日在醉乡之中,是以不知。” 胡子玉心中记挂着许狂夫的下落,忙问道:“‘三绝先生’,除‘木肩大师’而外,另有他人遇害么?” 公冶拙道:“尚有一个老僧,不知何人,除此以外,别无他人!” 胡子玉松了一口气,知道许狂夫必然已经离开了明镜崖,只见“三绝先生”走了过来,在白冲天的对面坐下,双眼精芒四射,道:“白朋友脚伤已愈了么?” 白冲天冷冷地道:“多谢记得。” 公冶拙也不知道,如今白冲天的武功,已然在他之上,只觉得他突然在此出现,事属可疑,道:“朋友久隐复出,必有所图?” 白冲天仍是冷冷地道:“岂敢,焉能有列位这般雅兴,结伴同探‘幽灵谷’!” “三绝先生”道:“白朋友不想与我们同行?” 白冲天道:“我不知各位进谷何事,跟去作甚?” “三绝先生”公冶拙道:“‘幽灵’姬子洛,言而无情,我们深觉此事可疑,故此怀疑有人假冒他的名头,是以才想同入‘幽灵谷’,探个明白,白朋友既然久隐复出,何不趁此扬名?” “白鹰”它冲天“嘿嘿”冷笑,道:“名头可以假冒,难道武功也可以假冒得么?你们入谷,何异送死,‘幽灵谷’的冤魂,还不够多么?”讲罢,哈哈大笑,分明末将众人,放在眼中! 众人之中,“酒丐”施楠,游戏人间,突梯滑稽,公冶拙城府极深,不露声色,胡子玉当然更不会出声,只有龙倚天和冷翠两人,忍不住“哼”地一声,道:“公冶先生,你与这等被人挑断足筋,若不是跪求饶命,早已一命归西之人,多讲什么?” 白冲天的足筋,被“崆峒三剑”挑断,这件事,乃是他一生之中的奇耻大辱,最不愿提起,龙倚天此盲一出,白冲天立时面色一沉,冷笑道:“姓龙的,‘滇南一风’年纪轻轻,你难道要她这几句话,刻毒轻薄,兼而有之,“玉龙”龙倚天如何忍受得位? 手一探,已然将桌上长剑,抓在手中,手腕一震,那柄长剑,便震得“嗡”地一声,刨花朵朵,喝道:“‘三绝先生’让开!” “酒丐”施楠拍手笑道:“胡者四,我说如何?戏文又开场了也!” “三绝先生”公冶拙一见龙、白两人,动手之势已定,他乐得在一旁阑看,立即退过一边,白冲天左手一伸,按了胡子玉一下,低声道:“胡老四,别走!”回过头来道:“姓龙的仗剑在手,如何还不进招?” 龙倚天道:“总不能欺你残废之人,你快亮兵刃,龙大爷还可以让你三招!” 自冲天仰天大笑,道:“姓龙的,白大爷坐在此处,三招之内,不叫你变成泥鳅,便不姓臼!” 一旁只有胡子玉知道白冲天并非在吹大气,施楠和公冶拙,虽然觉得事情有异,但是却还料不到真实的情形,施楠更是笑道:“五龙变泥鳅,秃头鹰好大的口气哇!” “玉龙”龙倚天再也按捺不住,一声长啸,手腕一圈,长创劈空,剑尖颤出七八个小圆圈,一招“群龙戏水”已然向白冲天当胸刺出! 白冲天果然仍是端坐不动,一等剑到。右手中指,突然向外一弹。 “玉龙”龙倚天的那一招“群龙戏水”,招式之精奥。实是叹为观止之着,而白冲天的那一弹,看来却平淡无奇,乍一看,剑锋过处,白冲天的右腕,非被长剑削落不可! 但是,虽然剑光缭绕,白冲天的手指,却在一弹之后,穿进了严密无比的剑光,“铮” 地一声,正弹在龙倚天长刨的剑背之上! 龙倚天那么精奥的一招“群龙戏水”,尚未使全,便觉得一股大力,自剑上传过,直冲肩头,半边身子,为之酥麻,手一软,长剑几乎脱手,那一招的下半式,便再也没有法子展开,心知不妙,待要后退时,手中一紧,只见白冲天略一欠身,双指一挟,已然将龙倚天的长剑牢牢夹住! 只一招之间,两人便已然分出了高下,众人不禁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滇南一风”冷翠一声娇吨,两柄柳叶刀,舞起团团银花,疾冲过来,可是白冲天只是一缩手,将龙倚天拉得向前跟路跌出一步,再向外一挥,竟将龙倚天挥出,向冷翠的两柄柳叶刀迎去,冷翠急忙收住刀势时,刀尖已然在龙倚天的肩头上,划出了两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白冲天哈哈长笑,道:“‘滇南一风’和‘玉龙’索来极是恩爱,为何亲手杀夫?” “啪”地一声,将他夺在手中的一柄长剑,捏成两截,手向外一扬,两截断剑,一齐电射而出! 其时,冷翠正在看视夫婿的伤势,心中极是难过,而龙倚天又以重伤之余,白冲天出手又快,他们全然不备,两柄断剑,一起透胸而过“咕冬”,“咕冬”,倒于就地,已死于非命! 他们两人,千里迢迢,由滇南赶来此地,竟然在两招之间便已遭了白冲天的毒手! “酒丐”施楠,和“三绝先生”公冶拙,一见白冲天出手,功夫竟然如此了得,心中都不禁骇然,“三绝先生”公冶拙心中一动,猛地拾起头来,道:“原来是你!” 刹时之间,他也已明白了假冒“幽灵”姬子洛之名的,乃是白冲天! 自冲天冷冷地道:“不错,是我!” 正在此际,又见“五湖龙王”萧之羽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白冲天哈哈大笑,道:“你们都认出来了,如今可以不必到‘幽灵谷’内去了吧?” “三绝先生”公冶拙后退一步,道:“白朋友,想不到你武功大进了啊,姬朋友呢?” 白冲天道:“他若不是尸横‘幽灵谷’中,怎能容我借他之名?” 公冶拙道:“他是死在你手中的?”一面说,一面又向后退开了些。 白冲天对公冶拙的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突然候地站了起来道:“别走,今日在此的,一个也不要想走开去!” “酒丐”施楠和公冶拙刚才亲见他杀死龙倚天、冷翠两人的手段,知道他这话虽然意含恫吓,但是却也不全是虚话,与萧之羽三人对望一眼,已然并肩而立,准备应付这个强敌。 白冲天此时虽然武功已然全在这三人之上,但是一下子要同时应付三个一等一的高手,也是一样不敢大意,才一站起,双手一掀,“呼”地一声,将那张桌子掀翻,带起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直向三人飞去,人也跟着向前扑出! 胡子玉一见白冲天已然发动,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再要不走,更待何时,身形一晃,烟也似地向后退了出去,一闪再闪,人已在十余女开外! 白冲天因为面对强敌,一时不察,竟然被“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从容溜走! 却说白冲天那一扑,已然将他八年来,在“灵长观”侧面的一面叫唤,一面手下,绝不怠慢,紧随着萧之羽,手在怀中一探,已然将“拈花五手”,抓在手中,但是却隐藏在衣袖之内,一掌向萧之羽拍出,萧之羽身形一挫,稳住了下盘,硬一抬掌,“呼呼”掌心,迎了上去,他满拟至多和白冲天对上一掌,怎知白冲天“拈花五手”,在此际突然出手。 这一来,等于是他的手臂,突然长出了半尺,萧之羽躲避不及,右腕已然被“拈花五手”抓中,大叫一声,白冲天踏步进身,“拈花五手”当头砸下,“五湖龙王”萧之羽叱声未毕,便已头壳破裂而亡。 其时,公冶拙和施楠两人,绝未停手,公冶拙剑光闪闪,一柄长剑,已然递到了离自冲天腰眼,不过半尺处,而施搞则朱红葫芦晃动,当臂砸了下来。这两人的攻势,何等凌厉,但白冲天却视若无睹,反倒好整以暇,“嘭”地一脚,将萧之羽的尸体,踢出老远,才突然反手一抓,向公冶拙的长创抓到! 白冲天的这反手一抓,来得极是怪异,换上第二个,长剑便非被他抓中不可,但是公冶拙是何等样人物,早已料到他此一着,暗付自己忍痛断腿,再次出道以来,无论遇到什么人,总是一招之间,便自得手,像这样一抓不中的情形,却还很少见,可知“三绝先生”公冶拙的名头如此响亮,实非幸致! 一时也顾不得风声呼呼自背后砸到的朱红葫芦,顺着公冶拙的刨势,向下一看。望见公冶拙一剑,正向自己右腿刺来,心中不禁一笑,反手便是一掌,“叭”地一声,刚好将朱红葫芦托佐,掌心内力疾吐,将“酒丐”施桶,震退几步! 白冲天的双腿,乃是铁铸的假腿,是以看到公冶拙一剑刺到,匣绝不担心,专门去应付施摘,他打的算盘,本来不错,但是公冶拙的剑术,何等超群,“挣”地一声,剑尖刺在他的腿上,剑身反倒向旁一滑,就在刹那间,公冶拙已然知道了其间的奥妙,立即一抖手,在电光石火之间,改刺白冲天的腰眼! 那一剑的来势,飘忽轻盈,已到极点,日冲天刚将施楠震出,突然觉出腰际风生,急忙硬生生地一扭腰时,剑尖过处,已然在他腰际,划出了一道口子! 白冲天天心中既惊且怒,猛地后退一步,嘿嘿笑道:“‘三绝先生’,好身手啊!” 公冶拙一剑,虽然在自冲天腰际,划出了一道口子,但是他心中的惊骇程度,实是无以复加!因为他那一招,由“灵蛇出洞”,改为“老蚌含殊”,乃是他毕生绝学之中,最是精奥之着! 可是那么厉害的一剑,却也未能令对方重创,而只不过在他的腰际,划出了一道口子而已!可知对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不知多少!丐”施楠,冷然道:“施化子,你真要是不知好歹,以为我略受微伤,便好座付,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施楠哈哈笑道:“人既死了,一副奥皮囊要汁么葬身之地?” 白冲天在自己胸前点了点,封穴止血,嘿嘿冷笑,道:“那你就上吧!” 施楠捧起葫芦,道:“我酒瘾上了,喝一日酒再说!”端起葫芦,对住口便喝,白冲天看出有机可趁,正待扑了上去。施搞突然倒转葫芦,道:“你也喝一口!”“嗤”地一声,一股酒箭,自葫芦口中,激射而出,幻成一股酒泉,向自冲天当头罩下,一面还叫道:“我酒中有毒,你小心点!” 自冲天怒不可遏,“呼”地一口气,吹了出去,将一股酒箭,尽皆吹散,但是他一运真气,心口伤口,却又大是疼痛,已止住了的鲜血,也隐隐沁出,自冲天心中不禁赌叫一声苍天之幸,幸而胡子玉已然早已逸出,不然再加上像他那样的一个高手,自己是胜是败,还着实难以预料哩! 白冲天所想的,确是实在的情形,但是胡子玉也是为了未曾料到事情的发展,竟然如此,所以才急急地溜了开去的!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形,胡子玉怎肯离开? 当下白冲天知道自己若不是三下五去二,干净例落,便将施储除去的话,时间一久,自己伤势,便可能加剧,因此一将酒箭吹散,踏步进身,左掌一扬,掌力铺天盖地而至,同时,右手向外一挥,划了一个圈儿,玉光闪耀,令人眼花缔乱双手同施不同的招式,一起猛攻而到! 施楠见白冲天胸口全为鲜血所濡,攻势尚自如此威猛,才知他胸口所受的伤,不如自己想像之重,心中不免骇然,急向后退了一步,怎知一个不巧,正好踏在公冶拙所弃的长剑之上!一脚踏了上去,便不免滑了一滑,虽立即稳住了身形,朱红葫芦横挥而出,但已然被白冲天制了失机,左掌挥处“叭”地一声,将朱红葫芦硬向下压了尺许,“拈花玉手”则已当胸送到! 施楠一见这情形,已然知道想要全身而退,突然万万不能,大叫道:“洒你不喝,我这葫芦送了你吧!”右手一送,双掌猛地向葫芦击去,一声巨响,那只铁铸的葫芦已然碎成八块,边缘锐利无比的碎铁片,四下进溅,他自己首当其冲,胸口已然中了两片,不等“拈花玉手”抓到,已然死去。 但是自冲天固然立时退避,也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碎铁片,嵌入了他的肩头! 白冲天虽然身负多处伤痕,但是一场激战,在武林之中,享有如此盛誉的五名高手,一齐死在他的手下,他也的确足以自豪了! 虽然只有他一人在场,他也是仰天长笑,扯脱了公冶拙的外衣,用来裹扎了伤口,一路大笑,扬长而去!他离开了“幽灵谷”口,便通向黄山而来。 他尚未曾到始情峰顶上,武林中已然传出了“三绝先生”公冶拙,“酒丐”施楠,“五龙”龙倚天,“滨南一风”冷翠,“五湖龙王”萧之羽尸横“幽灵谷”中的消息,当真是个个心惊,人人自危! 白冲天一路上行得甚慢,走了十余天,才到黄山,这十多天中,除了胸前那道又深又大的口子,尚未复合之外,其余伤口,都已痊愈,他一到黄山。休息了一会,便直上始情峰去,到了始信目未被韦明远认出之前,仍然可以有先发制人的机会,便拣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萧湄则想韦明远和杜震琼两人,即将大祸临头,心中也升起了一阵极不正常的快意!两人各怀心事,在始信蜂顶等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已然看到杜素琼和韦明远两人,互相扶持着走上来。 自冲天一看韦明远走路的情形,心中便自一呆,道:“明远你的腿怎么了?” 韦明远苦笑道:“一不小心,竟然跌断了!” 白冲天不由得大喜过望! 因为“白鹰”白冲天,虽然曾习“日月宝录”,可是“日月宝录”,却并不齐全,而少了“太阳神抓”那一篇,偏偏这一篇,乃是最主要的总纲,即使其他下余“日月宝录”中所载武功习齐,总难敌得过“太阳神抓”之威,所以在七宝寺中,当胡子五说穿他不会“太阳神抓”功夫时,便面色一变! 而他之所以假扮“幽灵”姬子洛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当时他来到“幽灵谷”,本是为了想趁姬子洛不觉,将那载有“太阳神抓”的一篇“日月宝录”偷走,他仗着绝顶轻功,渝进“幽灵谷”来,居然未被“幽灵”发觉。 那是一多半,却也是因为“幽灵”姬子洛已到了自尽之日,心情苦闷之故! 那一天,正是韦明远习艺,已达两年的那个七月十五日! “幽灵”姬子洛想起爱妻死后,十年偷生,到今日方能与爱妻在地下相会,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待韦明远走开之后,一个人坐在石上,对月浩叹,又低呼“天香娘子”之名,低叹不已。 也就在此际,白冲天偷偷地来到了离他七八大远年处,隐身在草丛之中。 “幽灵”姬子洛在这种心情之下,自然不会注意到一旁有人。 一等到明月中央,他便“哈哈”一笑,笑声由高而低,尚在空中袅袅不绝之际,便已然“咕冬”一声,跌倒石上,自断经脉而亡! “白鹰”白冲天,在混进“幽灵谷”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时来运到,竟会碰到了一个那么好的机会,本来,他是想前来偷偷地将姬子洛害死的,因此身边还带了好几样歹毒的暗器在。 当下一见姬子洛死去,立即身形如烟,向前疾窜而去,未到大石之上,还怕姬子洛不死,手扬处,三枚“玄冰毒芒”,已然直钉入姬子洛的心口之中。 但此时姬子洛已死去,自然一无抵抗,任凭他去肆虐。 “白鹰”自冲天,早年在武林中行走之际,和“雪海双凶”,甚是投契,所以才得到了“日月宝录”也一直不敢发作。 直到在芜湖,他才严命韦明远,以“太阳神抓”功夫却敌,等到他真正地看到“太阳神抓”的威力之后,心中不禁大是骇然! 他自习“日月宝录”以来,武功精进,见识也己然高人一等,一眼便看出,韦明远功力固然不够炉火纯青,但是那“太阳神抓”之威,的确不是自己的力量,所能够抵敌他们的独门暗器,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后来在洞庭大会上,当韦明远和“雪海双凶”,相遇之际,白冲天便不许韦明远报仇! 当下白冲天三枚“玄冰毒芒”一发,姬子洛仍是一动不动,白冲天已可以肯定,姬子洛已然死去,心中大喜,正待引头高啸之际,忽然像是看到远处,有一条人影,向自己存身处走来。 自冲天当时,不由得大咆一惊,暗付“幽灵谷”中,何来第三者? 但接着便已恍然,原来武林中传说“幽灵”姬子洛已得传人一事,确实不假。 一时之间,白冲天也着实呆了一呆,可是他为人极是机灵,立即想到假扮姬于洛的办法! 因为姬子洛既已自尽,可想而知,他的徒弟,已然得他真传,而自冲天自己知道,一身武功,足可横行一世,但唯一的克星,却是会使“太阳神抓”功夫的人,姬子洛已死,会使“太阳神抓”的,世上便只有一个人,就是姬子洛的徒弟。 而如果自己与他硬动手的话,虽然已在“丹桂飘香赏月大会”上,假充姬子洛,巧夺“拈花玉手”,并还伤了多人,但“拈花玉手”,能不能和“太阳神抓”为敌,却是没有把握。 而如果再假扮姬子洛的话,不但可以不必和姬子洛的徒弟动手,而且还可以使对方听命于己,不敢违抗,一举两得! 因此他立即取出了面募,换过了姬子洛身上的衣衫,而将姬子洛的尸身,顺手抛了出去,在抛出的同时,从姬子洛的怀中,跌出了两枚“无风燕尾针”来,自冲天连忙拾起。 那两枚“无风燕尾针”,便成了他吩咐韦明远,将许在夫杀死的来由。 当时,白冲天并不知道“幽灵”姬子洛的传人是谁,是以只歇在大石上等着。 那时候,韦明远也刚好来到了近前,看到“师傅”蒙住了面,站在石上。 韦明远的心思,本也也极是缜密,而白冲天仓惶之间,扮着姬子洛,本来也有不少破绽,可以怀疑,但是韦明远却万万想不到,就在“幽灵”姬子洛自杀之际,白冲天会刚好擅来,拣了这所以,他才想将其余两件,“天香娘子”所遗的宝物得到,或者可以克制,要不然,留韦明远这样一个人在世上,终究是心腹大患! 因此,他才有五台山明镜崖之行,但是只差一点,他仍未能在胡子玉手中,得到“夺命黄蜂”和“驻颜丹”两件宝物!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他在黄山始信峰顶,听得萧循说起,韦明远已然对他起了怀疑,他心中又惊又怒,而一见韦明远跌断了一腿,心中便高兴莫名! 当下假作不动声色,向杜素琼一指,道:“明远,这位站娘是谁?” 杜素琼一时之间,也难以确定,眼前这个蒙面人,是不是真的“幽灵”姬子洛,倒也不敢怠慢,连忙自己报了姓名,白冲天一笑置之,又向韦明远道:“明远,我命你在黄山中找寻的物事,你可曾找到?” 韦明远正色道:“那东西,我已然向人问过,乃是一种极毒的毒药,不知……我们要来何用?” 自冲天一听韦明远的口气,心中已知韦明远对自己的怀疑,实已达到了顶点,不难一触即发,因此冷笑一声,道:“我既然命你采集,自然大有用处,你莫非竟敢抗命么?” 在这时候,韦明远的心中,实在是为难到了极点! 因为,他虽然怀疑眼前此人,是假冒师傅之名,但是他心中,却究竟没有法子肯定,自己所怀疑的,已然是绝对的事实。 所以,这时候,若是公然反抗,万一自己所疑失实,岂不是但如果这时候,仍然听命于他,则万一真是假冒的呢,岂不是糟糕。 所以韦明远迟疑半晌,竟然难以作答。 而“白鹰”自冲天却绝不饶人,词意咄咄,“嘿嘿”冷笑道:“明远,我听得湄儿说,你误听了‘钦扇赛诺葛’胡子玉之言,竟然对我的身份,大起怀疑,可是真有这样的事?” 韦明远见他开门见山,立即提出了这件事来,心知再要隐讳,也势所不能,便道:“不错,我只觉得胡子玉的话,不失有理。” 白冲天仰天哈哈大笑,笑声惊心动魄,道:“常言说得好,‘畜牲好渡人难渡’,当年你身人‘幽灵谷’,我授你绝艺,你如今如此对我,需知你今日功力未深,我一伸手间,你便可立成粉碎?” 韦明远昂然道:“当初我进入‘幽灵谷’习艺便是为了艺成之后,替父报仇,如有余力,行侠仗义,如今父仇既不能报,行侠又在所不能,反倒以一身所学,在武林之中作恶,如此做人,也实是没有什么多大的意思!” 韦明远心中激动,这一番话,更是讲得慷慨激园,正气凛然! “白鹰”自冲天“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到九泉之下,与你老父相会便了!”白冲天“霍”地站了起来,目中凶光毕射,已然一步向韦明远跨出,韦明远一腿跌断,腿骨虽然接上,但如果没有三五天的时间,却难以痊愈。 所以,他行动全仗杜素琼扶持,而上了始情峰之后,便情一控石笋而立,白冲天向他走来,他连躲避,都在所不能! 白冲天连跨三步,已然离开韦明远,不过五六步,道:“你自以为羽毛已丰,可以与我作对,何不试一试你数年来所习的本领?” 韦明远一动不动,石像也似地站着;也不出声,只是双眼中射出锐利已极的光辉,像是要看透对方,究竟是何等作人。 正在此时,只听得社素琼一声娇晚,道:“你们且慢动手!” 萧湄在一旁,眼看韦明远即将倒霉,心内正在欢喜,听得社震琼如此说法,不禁冷笑道:“杜姑娘,他们师徒之间的事,何用你管?” 杜素琼一声冷笑,道:“若是人家师徒之间的事,我自然不便管,但如今明远和他,根本不是师徒,我怎能不管?” 这大半个月来,韦明远和杜素琼相处,已然知道社素琼为人,实是聪明到了极点,当下一听得她如此说法,心中便是一喜。忙道:“师妹,你已经看出他是假的了么了” 杜素琼打横跨出一步,和韦明远并肩而立,冷冷地道:“不错,若我料错,宁愿自尽,想‘幽灵’姬老前辈,光风齐月,是何等气概的人物,岂能似他这般狠琐不堪!” “白鹰”自冲天心中大怒,但是对于杜素琼的观察力,却也不得不服,冷冷地道:“小女娃,你如此说法,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杜素琼纤指一点,道:“你如果真是老前辈,何不将蒙面黑纱除去?” “白鹰”自冲天一阵冷笑,手在怀中一探,已然取了“拈花玉手”在手! 韦明远知道那“拈花五手”,极是厉害,忙道:“师妹小心!” 杜素琼身形一晃,拦到了明远的前面,手臂向外一挥,五指伸出不一,和“拈花玉手” 上五只手指的形状一样,道:“你虽然有我师傅的异宝,但是我师傅的‘拈花拂穴’手法,你可懂得?” 一个“懂”宇才出口,已然电也似疾,欺向前去,中指突然向外一拂,拂向白冲天的面前! 白冲天想不到自己取出了“拈花玉手”,杜素琼尚敢和自己动手,心中一怔,连忙手腕一沉,“拈花玉手”疾抖了起来,向杜素琼当胸溯出。 就在他抖起“拈花五手”之际,鼻端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同时,一般柔和已极,宛若五月薰风的力道拂过,由上的蒙面黑纱,已被杜素琼那一拂之力,揭了开来,白冲天怒哼一声,也不顾自己真面目,是否暴露,手向前一送,“拈花玉手”仍然按着原来的”招式,向杜素琼胸前,疾送而出。 但是杜素琼的身法,灵巧已极,右手才凌空一拂,身形已然向侧让去,两下里几乎是同时动作,因此白冲天“拈花玉手”势子如此凌厉的一招,竟然走空,而杜素琼一让开,韦明远已然看清了白冲天的真面目,一呆之后,大叫道:“贼子果然假冒我师傅之名!” 白冲天哈哈大笑道:“不错,你今日既已明白,何不速为你师傅报仇?” 韦明远大怒之下,全身骨路,“格格”乱响,真气运转,已然扬起手来,掌心红得耀眼,已然使上了“太阳神抓”功夫! 但是,他真气才一运转之际,心中便是一阵浩叹,知道今日,非但难以伤得了仇人,只怕弄得不好,还要命丧始信峰上! 因为他运气逼功之间,发现自己功力骤退之后,“太阳神抓”功夫,竟然不能如意使展! 可是“白鹰”白冲天,此时却还不知道事情对自己绝对有利。 一见韦明远扬起手掌,掌心有如一轮红日,知道正是“太阳神抓”功夫,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而韦明远硬将真气,通运七遍,手掌向外一扬一挥,“轰”地一声,一股灼热已极的大力,直向白冲天袭去! 白冲天知道这“太阳神抓”的劲力一发,越是想逃避,越是容易吃亏。 而且,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已然看出了韦明远额上,汗如雨下,再加上那一“太阳神抓”的威力,远不如在芜湖时见到的为甚! “白鹰”白冲天是问等老奸巨猾之人,他立刻想到,芜湖时韦明远在自己严命之下,方始使出了“太阳神抓”功夫。 在那种情形之下,当然不会全力以赴。而如今自己的真面目既已暴露,他发招应敌,绝对没有不全力以赴之理,但是两下威力相较,反倒今不如昔,可知他功力不知怎地,已然退步! 他想到这一点,对“太阳神抓”的恐惧,立时减了好些,真气连转,身形下挫,足运了七成功力,由掌心直达“拈花玉手”,向外猛地一挥! 当他“拈花玉手”,蓄足了内家劲力,向外挥出之际,刚好是韦明远“太阳神抓”神功,袭到他面前的时候,两股稀世罕见的大力,凌空相擅,只听得一下霹雷之声,宛若天崩地塌,白冲天只觉得刹时之间,自己所发的那股大力,宛若投进了烈火之中,而成了引火之物,将烈火完全引了过来,半边身子,犹如为火所炙,灼痛无比,一身真气,几乎散去,这才知道,“太阳神抓”的威力。实是出于想像之外,连忙手腕一圈,将“拈花玉手”圈出一团银辉,将“太阳神抓”的那股威猛无匹的大力,挡了一挡。 同时,足不离地,身形一拧,突然向后,退出了文许开外! 在他双足向外移动,所过之处,石屑纷飞,竟然出现了两道深约三分的石痕! 而在两殷大力相交之际,韦明远则觉得自己所发的神力,为一股极是坚韧的力道所阻,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那半步,不仅令得断腿一阵剧痛,而且他本是倚在石笋之旁,为了发“太阳神抓”,才勉强向前踏了半步,一退之下,背部便重重地撞在石笋上,一声巨响,竞将那支石笋,生生撞折,跌出了老远,碎成无数石块! 白冲天才一退出之后,心中犹有余悸,但是一时之间,他却大喜若狂! 原来“太阳神抓”功夫,威力无匹,向称绝无虚发,发则必能伤敌! 但是他如今,虽然被“太阳神抓”之力逼退,却并未受伤,可知他功力,已然与韦明远所发的太阳神抓相抗,多日来的顾虑,一旦为事实证明,乃是虚惊,如何不令他高兴? 当下哈哈狂笑,道:“姓韦的,你‘太阳神抓’也已使过,可能伤我分毫?” 韦明远发那一招“太阳神抓”,本来已是勉力以赴,所以威力不足。如果他不是因为拆阅了胡子玉所蹭的第一封密柬,因而丧失了三成多功力的话,白冲天功力再高,即使不见,也要被“太阳神抓”之力,震成重伤,而韦明远也可以一发再发,连发三下,不用喘息,自冲天非命丧峰顶不可! 可是韦明远的功力,已然退减,不但一招“太阳神抓”,未能伤了白冲天,而且再发第二掌的话,再调匀真气,聚神力干掌心,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而且,他背心在石笋上一撞,又已受伤,实在已然处于不利之极,只有挨打的地位! 但是韦明远憎恨敌人之心,却丝毫不减。气势仍然极是慢人,也是一声长笑,道:“你虽然侥幸逃脱了第一抓。难道还能逃出我第二抓么?” 白冲大一时之间,也的确有点摸不透韦明远的底细,但是他心中,也已然隐约可以肯定,如今是自己占了上风,咬牙切齿,道:“你既然日出狂盲,何以尚不发第二抓?” 韦明远正竭力在运转真气,一时之间,也不屑和他斗口,同时,也是盼在自己未能将第二招“太阳神抓”的功力蓄定之前,白冲天何以不要进招。 在这种情形,聪明绝顶的杜素琼看在限中,全然了解,轻启樱唇,微微一笑,道:“师哥,你腿伤未愈,何必和他多耗精神!他既已尝过‘幽灵’‘太阳神抓’的厉害,再叫他知道一下‘天香娘子’‘夺命黄潭’,何以天下闻名,岂不更好?” 韦明远一听杜赢琼如此说法,心中大喜,顿时精神一振!刚才他求胜心切,不免心气浮躁,真力凝聚,最忌的便是心气浮躁,欲速不达,如今心中一喜,经脉畅通,刹时之间,已将第二招真力蓄定,道:“师妹,你以‘夺命黄蜂’对付他也好。” 杜素琼缓缓转过身来,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秀颊上所泛的那种美丽的光辉,令人目为之眩,侵侵地道:“‘拈花玉手’,既然在你手中,想必你也知道,‘天香三宝’之中,有一件‘夺命黄蜂’?” 白冲天刚才一听得社素琼要以“夺命黄蜂”来对付他,心中已然大吃一惊。 白冲天在武林中走动,非自今日始,他自然知道,“夺命黄蜂”的厉害。 他也已曾听萧湄说过;杜索琼自称是“天香娘子”的徒弟,他乍听到时,心着中实还不十分相信,但是刚才杜素琼一出手,五指的形状,便和“拈花玉手”一样,分明是“天香娘子”的“拈花拂穴”手法,是绝假不来的,所以听得杜索琼要以“夺命黄蜂”来对付自己,也就不以为是不可能的事。 而“天香三宝”,固然天下知名,但其中最神秘的一件,便是“夺命黄蜂”。 那“夺命黄蜂”能为武林中人所知,是“天香娘子”昔年,曾在六盘山上,用过一次之故。 那一次,六盘山上,邪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聚集了二十余人之多,尤以“苗疆七凶” 为甚,全是和“天香娘子”约定在六 后来,有几个和“天香娘子”交好的武林中人,向“天香娘子”提起这件事来,问她“夺命黄蜂”究是问物,“天香娘子”只是取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黄铜管子来,间的人知她不愿深说,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而武林之中,对于“夺命黄蜂”这件异宝,也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大凡事情,越是真相难明的,越经谊染,便越是厉害。 所以,白冲天乍听到杜素琼要以“夺命黄蜂”来对付他,心中也不禁一惊! 杜素琼词烽犀利地一问,更是令得他一时之间,无话可答! 但是自冲天继而一想,所谓“夺命黄蜂”,可能是一种暗器,自己既有“拈花玉手” 在,任何暗器,均难伤害自己,怕得何来? 因此冷笑一声,一扬手中“拈花玉手”,道:“小女娃想以暗器伤人,难道不知道我有‘拈花玉手’在,任何暗器,皆不能伤我么?”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你既敢冒姬老前辈之名,竟然连‘夺命黄潭’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未免可笑!”说着,手在怀中一探,已然取了一件长约四五寸,金光闪闪的黄铜管予在手。 一取到手中,便向萧猖望了一眼,道:“萧妨娘,‘夺命黄蜂’之威力,绝非常人所能想像,你为免误伤,何不先下山峰去?” “五湖龙女”萧湄听得她如此说法,心中也不能确定是真是假,呆了一呆,身形晃动,先自逸出了丈许。 杜素琼笑道:“萧妓娘,你若是不肯下山,只怕要陪他死在始情峰顶上了,你是我师哥的好友,虽然曾经害我,我却不能令你死在‘夺命黄蜂’之下,身受如此之惨,还不快走?”_ 萧湄心中七上八下,知道自己一走,势必得罪了假“幽灵”,可是检素琼又说得如此活龙活现,却不由得自己不信,一等杜素琼说完,立时身形展动,竟向山下逸了下去。 白冲天一见萧湄被社素琼几句话吓走,心中也不免有点气馁。 只听得杜素琼又道:“阁下高姓大名?‘夺命黄烽’不伤无名小卒!” 白冲天望着杜素琼手中,金光闪闪的那只圆筒,心中暗生疑惑,心付胡子玉承认“夺命黄蜂”和“驻颜丹”在他手中,如何却会又在此处出现?细审当时的情形,胡子玉又不像是说谎! 此时,白冲天心中,也实在有点委决不下。一则,他不知道杜素琼手中的“夺命黄蜂”,是真的还是假的;二则,他不知道那“夺命黄蜂”,究竟是什么东西,自己的力道,能否抵敌? 可是,若是叫自冲天就此离去,和萧循一样,那他却是万万不肯! 因此向后退出了丈许,冷笑道:“小女娃,只怕我未受伤,你们两人,已然难免身死,告诉你我的名头,又有何妨,你家太爷,乃是长白派‘白鹰’自冲天!” 杜素琼手持黄铜圆管,态度镇静之极,道:“久仰久仰,‘夺命黄蜂’与‘拈花玉手’,生生相克,你可要好好小心了!” 白冲天一听到这句话,又猛地想了七宝寺中,那位老僧,也曾经讲过“天香三宝”生生相克的话,心中又是一怔! 而就在他一怔之际,杜素琼一声娇吨,手扬处,手中那双黄铜圆管,幻成一溜金虹,已然直向白冲天飞了过去,白冲天一见名扬四海的“夺命黄蜂”,已然向自己飞到,哪敢怠慢,连忙身形一挫,将“拈花玉手”舞了个风雨不透,将全身尽皆护佐,只听得“铮”地一声,那黄铜圆管,似乎已然附到了“拈花玉手”之上,白冲天呆了一呆,连忙收住了招式,向前看去时,就在这刹那之间,韦明远和杜素琼已然一齐不见! 这一来,白冲天才知道自己已上了杜素琼的大当!忙从“拈花玉手”上,取下那黄铜圆管来,用力一捏,“拍”地一声,已将白冲天起先,暴跳如雷,继而知道,杜素琼既然要以这样的办法,来蒙骗自己,以求得到极短的时间,可以逃命。 由此亦可知,她和韦明远两人,绝对不是自己的敌手,而那么短的时间中,还怕他们飞上天去不成?只要将他们两人除去,便可以横行无忌! 心中重又一阵得意,哈哈大笑,声震山岳!立时冲向前去,绕着那棵已经断去的石笋,转了一转,抬头一看,山峰之顶,已无人影。 心知韦明远和杜素琼两人,能够在刹那之间不见,必然是向后退出,因此毫不犹豫,便一缕烟轻也似,向外射了开去! 一路掌发不已,碗口粗细的树,挨着他的掌风,便自断折,一路追下山峰去! “白鹰”白冲天固然是老奸巨滑,已然到了极点的人,可是和冰雪聪明的杜素琼一比,他却大是不如,一时之间,连中了杜素琼两个圈套! 第一个圈套,便是那“夺命黄蜂”! 杜素琼既然是得了“天香娘子”,一部遗著,才学会一身本领的,自然也在“天香娘子”的遗著之中,得知了“天香三宝”的一切。 但是,她却未能得到“天香三宝”中的任何一件。她既然知道了“天香三宝”的一切底细,自然也知道那“夺命黄蜂”的外形,只是一个黄铜圆管,因此闲来无事,便仿制了一个,放在身边。 她本来的用意,是想到自己日后,难免在武林中走动,则极可能遇到强敌,则或者可以凭此脱身,却想不到今日在黄山始信峰顶,凭这样一个极是寻常的黄铜圆管,竟然救了自已和韦明远当她将那黄铜圆管,向白冲天抛射而出之际,事实上只不过和一枚普通暗器一样,立时被“拈花玉手”吸位。但是白冲天却为“夺命黄蜂”的威名所慑,全力以赴。 当他将“拈花玉手”,舞得风雨不透之际,只见一片王光,人家看不见他,他也望不到别人,而杜素琼就在此际,背起了韦明远,以绝顶轻功,就在他身边掠过,窜下山去! 这一点,也是自冲天所万万料想不到的,而杜素琼也早已料定,自冲天万想不到自己会那么大胆,在他身边掠过! 当他发现自己失踪之际,一定是向相反的方法追去,事情的发展,果然全不出杜素琼所料! 其实,当白冲天弄清,“夺命黄蜂”是假,立即去察看韦明远和杜素琼的下落之际,如果他不是向那枚石笋走去,而且向背后看的话,那时,还可以看到杜索琼的身形一门下山。 但是,因为白冲天未曾想到这一点,所以才被杜素琼从容溜走! 杜素琼背着韦明远,一下了山峰之后,并不再向山下窜去,而且踏着凸出的石角,在一失足,便可能直跌下千百丈高的山峰去的情形之下,又向横逸出了三四丈,来到了一道石缝口子边,低声道:“师哥,我们侥幸走脱,白贼一定到处搜寻我们的踪迹,此处乃我旧游之地,虽然地方极是狭窄,但却极为隐蔽,躲在里面,万无一失!”一面说,一面便拉开了遮住了石缝的蔓藤和野草。 韦明远见杜素琼能在这样的情形之中脱险,心中对于她的机智,实是佩服已极。自然唯命是从,忙道:“好!” 可是向那个石缝一看,他又不禁大为踌躇! 原来那石缝又狭,又浅,若是藏一个人,想要转身,也是不易。 但是眼前的情形,却非要两个人一齐藏身其中不可,也一定要身子紧紧相靠才行!杖素琼是何等聪明之人,一见韦明远犹豫,也不禁俏睑一红! 韦明远道:“师妹,除了此处以外,难道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避了么?” 杜素琼想了一想,才笑道:“师哥,你先躲了进去,我就在外守望如何?” 韦明远道:“那怎么可以?师妹,我实是恐怕唐突了你!” 杜素琼的俏脸,更是红如晚霞,低下头去,道:“如今是暂时避了过去要紧,若说唐突……”讲到此处,她不禁心头如小鹿乱撞,声音也越讲越低,道:“实在亦绝无唐突之处!” 韦明远呆了呆,道:“师妹!” 但是却只是叫了一声,便再也没有了下文。杜素琼拾起头来,两人四目交投,目光融汇,一时之间,全都发起证来! 好一会,才听得白冲天大笑之声,渐渐地自下而上,传了过来。 杜家琼才候然而惊,道:“师哥,白贼一定是找我们不到,想到我们总是在始信峰上,所以重又上峰来了,快躲起来再说!” 两人一起挤进了那石缝,杜素琼又一伸手,将缝外的蔓藤,拉了过来,将缝遮住。 那地方,本就是隐蔽之极,不易发现,再经蔓藤一遮,简直是天衣无缝,就算有人在一旁轻过,只怕也不容易发现。 杜素琼站定之后,忽然觉得颊上痒酥酥地,一回头,才发觉自己和韦明远,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一起,气息可闻! 她在这大半个月来,固然和韦明远认了师兄妹,朝夕共处,无所不谈,极是投机,但是却从来也未曾和韦明远这样的接近过! 可是这时候,身在石缝之中,又根本没转动的余地,心中忐忑乱跳,低下了头去,忽然听得韦明远低声叫道:“师妹!” 杜素琼“嘤”地一声,算是答应,韦明远又道:“师妹,我们能在黄山中相逢莫不是天意?” 杜素琼半晌不语,道:“师哥,你和萧姑娘在洞庭湖中相见,才是天意哩!”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你该情我,绝不是慑薄子弟!” 杜素琼笑而不语,韦明远又道:“师妹,我今日方知,若是与一位少女,情投意合,忽然之间,竟会连说话都难!” 韦明远如此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杜索琼更觉面红耳热,可是她芳心之中,却也感到了无比的甜蜜,只是不语。 韦明远也感到,再也无话可说,实则上,男女之间,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絮絮不休? 在沉静中,只听得白冲天的笑声,渐渐地传了上来。 同时,杜素琼忽然听到,又有人向自己存身之处,慢慢走来的声音! 杜素琼心中,不禁猛地一怔,技开了一些蔓藤,向外看去,只见一人,背对自己,正站在石缝之旁,一看那人背影,便已然认出,那人正是“五湖龙女”萧循!一时之间,杜素琼的心情,不禁大是矛盾! “五湖龙女”萧湄曾经以那样狠毒的手法害过她,如果此时,她要报仇的话,当真是容易之极,只要一伸手,向萧湄背心推去。 刚才萧湄立足之处,本米就只有尺许方圆,突出在外的一块石头,一推之下,一定跌下峰去,粉身碎骨,死于非命! 就算杜素琼不出手的话,此际,白冲天的声音,已然渐渐传了近来,看来非从此地附近经过,越上山峰去不可。 而从白冲天的狂笑声中,可以听出,他正因为找不到韦明远和杜素琼两人,而心中狂怒,若是见到了萧湄,想起她刚才被杜怪杜素琼的不是! 但是杜素琼心地善良,却绝不是这样的人,她耳听得白冲天的笑声,越来越近,竟低声叫道:“萧始娘!萧姑娘!” 萧湄下山,并没有多久,自冲天便也汪啸下山,她心中也知道若是遇上白冲天,便是不妙,因此才仓惶躲避,来到此处,听得白冲天已然越来越近,心中正在焦急万状,忽然听得有人叫她,不禁一怔,忙问道:“谁?” 杜素琼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萧妨娘,快进来躲一躲再说!” 萧湄此际,也已然认出了是杜素琼的声音! 照理说,杜紊琼以德报怨,在她这样危急的时候,解她之危,任何人都应该心存感激才对,但萧湄回头一看,看到了杜素琼和韦明远两人,一齐挤在石缝中的情形,嫉火中烧,不克自制,反手一掌:“啪”地一声,打在杜素琼的手背之上,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自和男人在山洞中亲热便了,拖上我则甚?” 那两句话,讲得已然是粗俗不堪,到了极点。本来“五湖龙女”萧湄虽然娇纵任性,自幼已然,但是究竟出身大家,绝不会讲出了这样话来的。 但是她这时看到杜素琼和韦明远之间的情形,想起自己已爱韦明远之心,何等深切,可是自从识他以来,也没有机会和他这样亲热过,看到之后,心中的难过,实是难以形容。 而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便会丧失理智,而希望用最刻毒,最难听的话,去伤害对方的自尊心,萧湄便是在这种的情形下,才不顾一切地讲出那几句不堪入耳的话来的。 杜素琼一听,俏脸气得煞白,全身发抖,韦明远看不过眼,道:“湄”妹,你” 他才讲了三个字,萧湄使劲“呸”地一声。道:“你这种人,还有脸来和我讲话么?” 其实,他们三人之间的是是非非,可以说其全在萧湄一人身上。 但萧湄却还以为.完全是杜素琼不对,而韦明远次之,她自己反倒无辜的被害着哩! 韦明远心中,也不免有气,冷笑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何话可说? 萧湄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待转过身去,突然肩头一阵疼痛,回头看时,不由得“啊”地一声惊呼! 原来她一回头,便和一个鹰鼻鹊目,满面阴笑的人,打了一个照面! 那人正是“白鹰”白冲天! 白冲天左手,五指如钩,已然抓住了萧湄的肩头,冷冷地道:“刚才你为什么逃走?” 此时,自冲天虽然就在那石缝之旁,将萧湄抓住。但是萧湄在杜素琼手背上一击之后,杜素琼便已缩回手去,石缝口的蔓藤,重又将石缝遮住。所以白冲天也不知道附近有人。而且正是自己所要找的那两个人! 萧湄一见白冲天满面杀气,心中一寒,道:“我……我……” 才讲了两个字“我”宇,白冲天找不到韦明远和杜素琼两人,一口恶气,无处发泄,见到了萧湄,全都发泄在她身上,不等她讲完,手臂一振,已然将她提了起来,喝道:“你什么?” 萧湄喘了一口气,道:“我虽然逃走,但如今却于你有用!” 躲在石缝之中的韦明远和杜素琼两人,一听得自冲天的声音,心中已自惊骇莫名,知道自冲天虽然暂时未曾发现自己。 但是只要萧湄出声,自己两人,便死无葬身之地! 一听到萧湄如此说法,更是心向下沉,韦明远本来,蓄有一招“太阳神抓”之力在手,只要连萧湄的命也不顾,一招发出,也可以将白冲天击得跌到山峰下面去。 但是刚才,在躲入石缝中的时候,他们却未曾料到,萧湄会突然赶到。 因此,是韦明远在内,杜素琼在外,若是韦明远要发“太阳神抓”的话,一定要将杜素琼,也推下始信峰去! 而若是由杜紊琼发掌,一则威力不够,未必能够伤得了白冲天。 二则,杜素琼心中虽然气极,可是她仍然不愿令萧湄赔上性命! 两人在石缝中,不由自主地,更加紧紧地靠在一起,等待着命运的决定。 只听得白冲天一声冷笑,道:“什么有利,临阵脱逃,原是你们姓萧的拿手好戏,你哥哥和你,全是一样!” 萧湄不由得奇诧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哥哥来?” 白冲天冷笑一声,道:“‘幽灵谷’口我连毙五人,便有你兄长,‘五湖龙王’萧之羽在内!” 萧湄一听,宛若晴天中响起了一个霹雷! 她自幼父母双亡,和萧之羽年纪又相差甚大,萧之羽对她,百般呵护,予取予求,她对这个哥哥的感情,也是好到了极点。 如今一听哥哥,竟然命丧白冲天之手,心中的悲愤,实是难以形容,大叫一声,“砰砰”两脚,已然踢中了白冲天的丹田! 她人被白冲天提了起来,悬在半空,是以一连两脚,尽皆踢中了白冲天的丹田。 而丹田正是人身真气,聚会之源,萧湄的武功,本就不弱,一听兄长惨死的消息,心中怒极,这两脚用足了十成功力,自冲天又万科不到萧湄竟敢对自己下手,丹田之上,宛若被千百斤重的铁褪,打了两下,虽然他功力深湛,一时之际,真气也几乎散了开来,身子一晃,差点汲跌了下去! 这一来,白冲天怒不可遏,“哈哈”怪笑声中,五指一用劲,萧湄一击惨叫,肩骨已然被他捏断,昏死过去,白冲天接着手臂向外一挥,将萧湄挥出了丈许,向下直跌了下去! 自冲天一将萧湄抛出,心中又大是后悔,后悔未曾将萧湄尽情折磨,向下一看,云雾缔绕,早已望不见萧湄的踪影,总算出了气,就在原地,调勾真气。 在外面所发生的事,躲在石缝中的韦明远和杜素琼两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湄临跌下去之前,先自痛昏过去,是以未及将两人就躲在这石缝之中的一事道出。但是两人的心情,一样极是沉重,他们并不因为自己增多了几分脱险的机会而高兴,反倒为萧湄遭到了这样的下场而难过,的是侠义心胸,人所难及! 杜素琼轻轻地将头,向外探了寸许,从蔓藤缝中看出去时,只见白冲天面对自己,正在运气。 杜素琼心中,不禁大是紧张。 如果这时候,白冲天是背对她而立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一掌击出。因为白冲天的武功再高,也难以在绝不防备之际,抵御来自背后的一击。 但是这时候,白冲天却是面对她!如果一掌击出,而未能击中的话,则自己和韦明远两人,也势必被他发现,反倒弄巧成拙! 杜素琼极慢极慢地抬起了手掌,又极慢极慢地放了下去。 因为没有把握,所以她不敢辞然出击。 她想了半晌,唯一可以有把握的,则是自己冲了出去,和白冲天同归于尽,一起跌下山去。 她轻轻地转过头去,望了韦明远一眼,韦明远似乎也看出一厂她的心意,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臂,杜素琼心中长叹一声,再回过头去时,已然不见了白冲天的踪影,原来自冲天终究未能发现附近有人,真气调勾之后,便自离去。 杜素琼松了一口气,韦明远也同样地松了一口气,两人同时觉得死里逃生,韦明远呆了一会,低声道:“师妹,刚才我已然看出,如果不是我功力突然无缘无故地失去,必然能够伤他于‘太阳神抓’之下。可知他虽然冒我师博之名,但实际上却禁不起我师傅的一击,却不知为何我师博反倒会死在他的手下?” 杜素琼笑道:“说他害了姬老前辈,倒是冤枉的,姬者前辈必是在你离开之后,便已自尽,白冲天只不过恰好走来撞上而已!” 韦明远本来已然将在“幽灵谷”中,所发生的事,全和杜素琼讲起过,所以杜素琼能根据韦明远所说,推测当时的情形。 本来,白冲天怎能取姬子洛的地位而之代之一事,是韦明远心中,最猜想不透的一个大谜,经杜素琼一说,心中方始恍然,不由得大为叹服,道:“师妹,武林中已有一人,人称‘铁肩赛诸葛’,你可以当得起女诺葛的称谓而无愧!” 杜素琼笑道:“诸葛武侯是何等样人,岂是寻常人所能及的,枉号诸葛,岂非太狂?” 两人低声谈论了一会,只听得白冲天的声音,时远时近,断传来,可见他正在到处搜索,不过两人心中,却极是放心—— 第十章 波诡云谲辩亦难 自冲天声音愈去愈远,终至完全消逝。 静静的黄山,静静的始信峰上,只有几只苍鹰在云空中翱翔,也惟那几声鹰映,偶而冲破了峰顶的寂寞。 韦明远与杜囊琼仍是屏息躲在石壁缝中,因为站久了,他的腿伤开始在隐隐作痛。 起初因为处身于生死毫发之际,使他暂时忘记了痛楚,现在危险一过,腿上的伤痛开始侵袭他了。 他很想挪动一下身子,使自己舒服一点,然而杜素琼靠得他那么近,她洁白秀脑上洋溢着神圣的光辉,使他感到即使是无意碰她一下,也是件冒渎的事。 所以他只有咬紧了牙根,强忍住那阵椎心挫骨的痛楚,而疼痛却愈来愈厉害。 虽是稍具寒意的深秋,虽然他身上的衣衫是那样地单薄,可是他的额上,却滚着豆大的汗珠,身体也因强忍着痛楚而起一阵轻微的颤抖。 杜素琼是背对着他的,却由于接触太近,仍可以感受到他的颤动,猛一回头,发现他满头的汗珠,禁不佳芳容失色,急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莫不是哪儿不舒服?” 韦明远倔强地摇摇头,一串汗水似雨珠般地滚落,然而他受他的腿却禁不住地挪动了一下。 韦明远的人本轩昂,虽是轻轻的一抬腿,膝盖已触上杜素琼的臀部,慌得他立刻又把腿放下。 杜素琼被他碰得心中一动,不过她知韦明远甚深,明白绝非故意轻薄,而且她冰雪聪明,由韦明远移脚的动作上,立刻想到他的腿伤,呀然惊道:“该死,我忘记你的腿了,旧伤未愈,再加上刚才番拼命,又添新创,难为你怎么受得了!那老魔头大概走远了,我们出去吧!” 韦明远感激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杖素琼掠开草蔓,先钻了出去,四下看了一遍,然后回头向着壁缝点手招呼道:“老魔头的却去远了,师兄,你出来吧!” 韦明远答应了一声,也跟着出来,才走了两三步,禁不住一阵奇痛彻心,啊呀一声,跌倒下来,晕原过去。 杜素琼连忙过去将他扶起,一试脉息尚在跳动,晓得他不过是急痛攻心,并无大碍。 当下也顾不得嫌疑,盘腿坐下,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慢慢地为他推拿着。 良久,韦明远悠悠醒转,发现自己枕在杜素琼的腿上,她美丽的脸上有着忧戚,她清亮的阵子中,有着焦虑,连忙挺腰想要坐起,口中呐呐地道:“师妹!这如何使得,这太唐突你了!” 杜素琼的玉颜上飞过一阵羞红,但立刻就消淡了,换以一种湛然的神光,庄容地道: “师兄,别动!你腿伤未愈!体力消耗过多,应该好好休息一阵。武林儿女,但教此心朗月明,何必为一些俗套所拘呢!” 韦明远将要坐起的身子,也为她的纤手轻按下去,感彻心脾,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呐呐地:“师妹,我,我……” 杜素琼却以她的罗袖,为他揩拭头上的汗迹,脸上满是怜借心早驻,以前只是因为有一个萧调的关系,勉强地抑制使,这一次揭穿了假“幽灵”的真面目后,生死历劫,自然而然地使他们溶合成一体,不知不觉间,将感情流露出来了。 韦明远听见她的话后,心神起了一阵强烈的震颤,抬眼望她,发现那大眼眶中饱含着两泡泪水。 刹那间,他们都忘记了身在何处,只是希望天永不老,树恒长青,此生再不分离。 月到中天。 那一脉银光普照大地,仿佛是一盏明灯,映着相互偎依的一双俪影。若非在始信峰头,这将是银红小搂,红烛增辉,金兽添香的一幅绝妙人间旖旋风光图。 韦明远在所山居的小室中,也在杜素琼的细心照料下休养了十几天,直到他的腿伤完全康复.他们才联挟下了黄山,江湖上已如鼎沸地传播着许多大事。 邪派中有数高手之一,“欧阳老怪”陈尸黄山花溪之畔,而且是死在自己独门暗器丧门钉下,这当然是韦明远自己的杰作,他讨之一笑,内心还颇为欣慰。 “三绝先生”公冶拙,“五湖龙王”萧之羽,“酒丐”施桶,“玉龙”龙倚天,“滇南一风”冷翠,虽然死在“幽灵谷”中,却非“幽灵”所为,杀人者乃是“长白派”“自鹰” 白冲天。 这的确令人不可思议。白冲天不过是个二流角色,如何会有这么大的功力,可是白冲天自己作了解释:“幽灵”姬子洛早已死了,他冒了“幽灵”之名做了不少大事,现在自认已可天下无敌,不必再借死人装幌子,并有天下至宝“拈花玉手”为凭。臣服长白,尊白冲天为武林盟主,否则将以兵械相见。 白冲天还宣布了一件事。 “天香三宝”中的其他两样东西:“夺命黄蜂”与“驻颜丹”的下落,举世唯有一人得知,那人即“铁肩赛诸葛”胡子五,砂一目,瘸一腿,若有人知其下落而擒得此人,送往“长白”总坛,可任“长白”副帮主之位,权倾天下。 韦明远与杜素琼二人打听得这些事情之后,内心骇异的程度,简直无法想象。白冲天所以敢明目张胆地这样做,显然是知道自己功力减退,“太阳神抓”无法发挥全力,奈何不了他! 想到今后武林,劫难无限,不禁废然长叹! 仗素琼却手托香腮,思索了半天才道:“师兄,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韦明远奇怪道:“琼妹,你对我思重如山,情高于天,即使你骂我都可以,还有什么事情不该说的?” 杜素琼的脸红了一下,白他一眼,才慢慢地道:“方今武林高手,在你心目中还称得起份量的有几人?” 韦明远略加思索后道:“‘峨嵋’清心师太及七宝寺中的那位老掸师俱已身故,剩下的尚有‘武当’耆宿无为道长,‘终南’掌门吕无愁,‘崆峒’‘追风剑’孔依萍……” 顿了一下又道:“邪派中‘雪海双凶’‘玄冰怪叟’司徒水乐,‘雪花龙婆’谢青琼也可以算一份!” 杜素琼笑道:“师哥!你怎么妄自菲薄,‘幽灵’姬子洛前辈的唯一传人,‘飞环铁剑震中州’韦太快的独子。您‘太阳神’韦小侠难道比他们差劲不成!” 韦明远对她开玩笑替自己取了个“太阳神”的绰号,小国得苦笑一下,然后才长叹道: “我若功力不减了三成,凭‘太阳神抓’之威,或许还可以脐身高手之列,现在是不谈了,倒是你,‘天香五女’杖察琼足可以当高手之誉而无愧!” 杜素琼浅笑着欠身道:“愚钝之具,蒲柳之姿,那里敢当玉女清誉,少侠虽为褒我,恐将遭知人不明之议……” 她尚未说完已笑得花枝乱颤。 书明远也陪着笑了一会,才正色道:“琼妹你到底要对我说些什么?我相情绝不是仅为我取一个‘太阳神’的外号吧!” 杜素琼止住了笑道:“好!现在说正经的!你所指的那些人物中,有谁堪当白冲天‘拈花五手’全力一击!” 韦明远沉思有顷,始微摇头叹道:“没有!这些人不会高过‘清心师太’及‘木房大师’之师叔,他们都遭了毒手,其他人都毋庸置议!但我确信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白冲天绝非今世第一高手……我只要恢复了功力,我就可以对付他!” 杜素琼蛾眉微盛道:“此言诚然不假,然行百里者半九十,阁下所失三成功力,若依仗时间修复,势非十年甘载不可,而此一段时间之内,阁下所谓天外之天,人上之人又蹈光隐晦,不愿出头,任凭白冲天为非作恶,半年之后,正派武林中已无瞧类矣,那时即使杀白冲天人能济天下否,况水涨船也高,安知悠悠卜载,白冲天能”无进境。斯时‘太阳神抓’,必能克制白冲天乎?小女子才疏学陋,见未能及此,乞夫子道其详,小女子虚心正容,洗耳恭聆雅训 杜素琼还待说下去,却为韦明远举手拦住,急道:“琼妹,别开玩笑,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快说吧,别再呕得人难受了……照你这么说来,自冲天是根本没有办法对付他了!天心渺渺,实在令人莫测……” 杜索琼连忙道:“且慢怨天尤人!我再问你,你现在的功力,打一个普通人有困难吗?” 韦明远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照内心所想,老实地回答道:“这当然没有问题,然则无怨无仇,我打他作甚?” 杜素琼继续道:“这且不管,你再说,打十人行吗?” 韦明远不明她意向何在,只是点头以示答复。 杜素琼却不放松,紧接着道:“千万人则又如何?” 韦明远笑着摇头道:“人非木石,血肉之躯,总有个精疲力竭之时,力敌百人之后,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能要了我的命!” 杜素琼两手一拍道:“这就是了!即使具霸王拔山之勇,也架不住人多,刚区区一个白冲天,又何足惧哉!” 韦明远了然地道:“原来你的意思是要我会同天下高手,共取白冲天。不行……这太不像个英雄所为了!” 杜素琼冷笑一声道:“真正的英雄但知有人,不知有我,这才是豪杰胸襟。白冲天已经在江湖上留下无数血雨腥风,你一定要尽个人的力量去杀死他,才像是除害了!” 韦明远理屈辞穷,沉吟半天道:“那么我该联合哪些人呢?” 杜素琼道:“你刚才不是将方今的高手都数过了吗?这些人若是联起手来,白冲天纵是项羽再世,也难逃该下之围!” 韦明远作色地道:“连‘雪海双凶’也在内?” 杜素琼亦是凛然地道:“当然!除害与家仇孰轻孰重?你是个明白人,相信用不着我这个女流之辈来多作饶舌了!” 韦明远见她脸上已浮起一层不预之色,心中觉得很是对她不起,连忙作揖道:“琼妹! 你不要这么说,始信峰头,若不是仗着你的慧心巧智,我早已遭了毒手!对你的心机,我只有佩服,以后一切都听你的好不好?” 杜素琼一掠秀发笑道:“我也不是要你什么都听我,只是有购时候,你为人过于方正忠厚,这固然是一种美德,但是处身在遍地荆棘的江湖,就不免要吃亏了!” 计议已定,两人就开始商量行程。正派中人,请他们联手荡魔,正是帮助他们免受长白派的吞并,当然不成问题,比较困难的是“雪海双凶”,撇开宿怨不谈,就以他们平日行事,能否与正派中人联手尚不在可知之数!所以他们决定先去找“雪海双凶”。然此二人行踪无定,茫茫人海,寻找起来,是真谈何容易。 二人只好一面走,一面打听。此事只能在暗中进行,若是明目张胆,又怕白冲天闻讯赶来加害,如此辗转月余,全无半点讯息。 然而武林中又传出噩耗,离长白最近的关东“参帮”领袖莫长春,举家人口,连同门下十二个弟子,在一夜之间,为人屠杀殆尽,血地上大书:“不服者死!”四个大宇,方法笔迹,与“飞鹰”袭逸及“花溪隐侠”檀清风满门遇害,如出一辙。 这一来大家算是真正地相信了白冲天的厉害。武当掌门松目亲传武林帖,广邀各派齐集武昌黄鹤楼一商。 杜素琼对韦明远道:“师哥,我们漫无目的找‘雪海双凶’,无异大海捞针,不如到黄鹤楼一行,看看他们商量些什么对策!” 韦明远自是赞成,两人遂取道直向湖楚而来。 越大别山、过麻城,在十一月中旬,他们到达黄赃,预计再有两日光景,就可到达武昌,赶上黄鹤楼上大会。 两人在黄赃城中找了一家店房,略事休息,随即叫了饭菜,正在用膳之际,忽然店伙计引了一个年轻武士进来! 韦明远见来人器宇轩昂,眉目间正气昂然,断定他是正派门下,连忙抱拳起立。 不想来人冷冷地一拱手问道:“台端可是‘幽灵’姬者前辈传韦明远见人家不但道出他的来历,而且语气颇为不深,心中十分奇怪!口里仍是很和气地道:“正是,不知兄台何以认得敝师兄妹贱名?” 那人见他们承认了,脑上更浮起一层鄙夷之色,冷然地道:“幸会!幸会!在下‘点苍’弟子吴云龙,今日为敝门中一点事,特来向二位要一份公道!” 韦明远一听这年轻人竟是‘点苍’第二代高手,与他兄长吴云麟,妹子吴云风合称为‘三灵’,颇负侠誉,忙道:“原来是吴二侠,久仰!久仰!令兄及令妹好!” 他原是一片真心的问候,不想吴云龙将脸一沉,怒形于色,以悲愤的声音大声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故意装糊涂?” 韦明远满头雾水,莫名其妙地道:“在下与贤昆仲家未谋面,却是仰慕得紧,吴二侠此话,但不知是由问说起……” 吴云龙哈哈长笑,悲声道:“‘天龙大侠’与‘天香娘子’在武林中是何等尊崇,却收了你们这两个不长进的弟子,泉下若有知,死当不瞑目!” 韦明远被他一再相激,不由也薄有怒意道:“吴兄,在下因你乃名门弟子,一再相敬,阁下若再是如此出盲不逊,休怪我要不客气了!” 吴云龙冷然道:“台端不必假仁假义,吴氏兄妹武功纵然不济,‘点苍三灵’却非贪生怕死之辈,家兄武功不如你,杀了他也没有关系,却不应该残了他四肢,又割了他的舌头……” 韦明远一听,知道又是误会了,惊奇地道:“兄弟与社姑娘养疴于黄山始信蜂中,最近才闻讯前来参与黄鹤楼大会,与贤昆仲索无宿怨,吴大侠遭遇了什么,我们丝毫都不知情……” 吴云龙冷笑地道:“我奇怪你们有本领做那种人神共愤的惨吴云龙储一个神情悲愤的玄衣女子越众而出,不问可知,她是“三灵”中的小妹妹吴云风。 吴云龙厉声高叫道:“韦明远贼子,仗素琼贱婶,血债血还,你们还等什么!今日不叫你们溅血此地,就是我吴某人毕命当场!” 杜素琼被他贼子、贱婶骂得心头人起,然也不去理他,只是环眼一顾四周,冷然道: “不知诸位中可有‘点苍’掌门人玉驾?” 音调铿锵,声若金玉,吴云龙为之一怔,片刻之后,才再以鄙夷之神态,讪然道:“掌门人是何等尊贵身份,岂会轻易与你们卑劣贼子见面,你放心,任是刀山油锅,吴某照样可以奉陪接待!” 位素琼夷然道:“掌门人不在,莫不是你们中的长辈死光了,要不然堂堂‘点苍’正派,怎会尽容你一个无知后辈在此狂吠!” 吴云龙被骂得脸上一红,此时由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步履从容,先向吴云龙沉声喝道:“云龙,你退下去!” 吴云龙应声退下,老者才朝杜素琼微一额首道:“舍师任心切兄仇。是以出盲无状,望杜姑娘海涵!” 杜素琼回他一福道:“不敢!请示前辈高名!” 老者微一拂髯道:“老朽公孙楚,职掌‘点苍’刑堂,掌门人孙无害乃老朽大师兄,家师与‘天香娘子’曾有一面之交,因此请社姑娘不必以前辈相称,老朽实在不敢当!” 杜素琼见公孙楚态度很是和易,途也客气地道:“家师与贵派素无渊源,江湖行走,以齿序尊,杜素琼何敢僭越!但不知老前辈聚集多人,意欲何为?” 四周之人,闻言后略有一丝骚动,公孙楚连忙加以解释道:“今日‘点苍’门中,仅有老朽及云龙、云风兄妹二人,其余均为各大门派的朋友,乃为吾等作见证而来!” 这时韦明远忍不住上前插嘴道:“但不知敝师兄妹犯了何罪,值得贵派公开邀约,更惊动了许多朋友,韦某实在迷惑得紧!” 他因见四周各人,虽为前来见证,却都是敌意颇深,是以才有此问,同时也有用话将他们扣住之意。 公孙楚见问,哈哈一笑道:“韦壮士是明知故问了,敝派门中弟子吴云林之事,壮士所知,应该比老朽更为详尽!” 韦明远平静地道:“在下确然不明!” 给孙楚冷笑道:“台端好利的嘴,难道那血帛不是阁下写的!” 韦明远正色道:“笔迹虽然相像,但我从未曾写过!” 公孙楚长笑道:“台端此言,不但不像‘幽灵’弟子,更不豫‘飞环铁剑’后人,大丈夫作事,敢作敢当……” 韦明远拦住他道:“我确实没有做!从何承认起!” 公孙楚亦道:“台端又非书法名家,难道还有人假冒笔迹不成?” 韦明远认真地道:“正是!” 公孙楚狂笑道:“台端把我们当小孩子了,此事诉之天下,恐亦无人能信,今日你著不交代个明白,休想全身而退!” 韦明远略为作色道:“依前辈之意,我要如何才能交代明白?” 公孙楚道:“你二人自残四肢,日后若查明你是冤枉的,‘点苍’门必倾全力缉获正凶,以代你等昭雪……” 韦明远怒道:“前辈此举岂非强人所难!” 公孙楚亦不放松地道:“你们若问心无愧,便该接受这个条件,因为那血帛上有你们的名字,而且笔迹相符,不过我看此事决不会另有他人,你还是早些承认算了,何必多费口舌!” 韦明远怒道:“若是我不接受呢?” 公孙楚大声道:“我们自有办法叫你们接受!” 此时四围的人亦向前进逼一步,韦明远怒声道:“诸位见证人莫非有意插一手!” 众人中越出一条中年汉子道:“此事证据宛然,阁下纵有苏秦张仪之舌,也无法自辩,对江湖凶残之徒,我等本除恶务尽之策!” 韦明远眺目几裂,厉声道:“阁下何人?” “‘终南’古白水!” 另一道人跨出道:“‘峻峭’知机子!” 只有几个僧人,似是“少林”门下,仍维持不闻不问。 韦明远仰天长笑道:“我只道正派中人,应该是光明磊落,见解非常的侠义辈,谁知你们比邪魔外道更不如!琼妹!看来今日我们惟有出手一搏了!” 杜素琼默然无言,芳心中悲愤异常! 忽地浮云掩至,星月无光,大地悲鸣!疾风劲吹! 韦明远撤下背上铁剑,蓄势以待。 尚未发言的吴云风突然挺剑上前道:“师叔,我先替大哥报仇!” 说完一剑刺来,诡异之至,剑尖直奔韦明远胸口,离身尚有半尺,已觉剑气贬人,“点苍三灵”倒非浪得虚名! 韦明远抽身避开正锋,然后掠剑磕开,身子亦借此跨出一步,横剑当胸,凛然道:“你走开,我韦明远堂堂男子,岂屑与妇人争斗!” 吴云风却毫不放松,舞剑追上来道:“姓韦的,你少假仁假义!今日我非要你在妇人手下,饮剑而亡,是英雄的,你接我几招试试看!” 一剑接一剑,招招不离要害,辛辣已极! 韦明远却实在不愿与她争斗,一面躲,一面挡,却始终未曾还出一招,弄得狼狈异常。 杜素琼看不过意了,硷然抽出剑来,挡在他身前道:“师兄,这一场交给我吧!” 韦明远刚空出身来,背后金刃劈风已至,连忙滑步让开,吴云龙收势不住,欺身而进,长剑又已砍到,喝道:“狗贼,留下命来为我哥哥泄愤……” 韦明远一再受逼,火从心起,一抖铁剑,舞成一片寒光,封注他的剑势,接上手厮杀开来! “点苍派”本以剑术著称,“三灵”更为其中之秀,是以吴云龙的一柄剑,直如万点银花,罩向他身上的每一处大穴! 然而韦明远一柄铁剑先得乃父韦丹亲传,又得“天龙”姬子洛的指点,巴臻神化之境,出招浑奇博厚,更占以至大至刚之内力,从容挥舞迎敌,竟似十分轻松。 另一边的社素琼与云风则又不同了,“天香娘子”为女子,她的剑法走的是刁钻险奇的路数,“天香甘四式”,尤为其中之最。杜素琼虽依遗签练习,但他天资聪颖,已能发挥十之八九。二人酣战至二十回合,社索琼纤手一变。一招“天雨续纷”剑尖化为干百点锋芒,竟不知哪点是虚,哪一点是实。 吴云风但觉一阵眼花潦乱,撤剑回保不及,身上四处大穴,均为剑芒所触,手中剑再也握不佳,呛哪一声,落在地上。然而杜素琼用力却是恰到好处,剑尖只点住她的穴道,却丝毫不伤及她的皮肉。 杜素琼一笑收剑,正容道:“天香门下,究竟是否好勇退杀之徒……令兄的事,希望你能好好地想清楚再说。” 吴云风被点得站在那儿满脸羞愧,做声不得。公孙楚上来拍开她的穴道,沉着脸道: “退下来,你可真替师门争睑。” 吴云风飞红着脸,在地上拾起剑来退至一旁。 公孙楚却向杜素琼道:“社姑娘好剑术,老朽想领教几招!” 杜素琼躬身优剑道:“老前辈何必客气,请拔剑赐教吧!” 公孙楚不再作客套,拔下肩头长剑,信手一抡,他深沉的内力将剑身震得汪汪不绝! 杜素琼瞧在眼里,立增成意,出手就是“天香剑式”中的精招“沉香缥渺”,剑芒划成一道波浪形的弧线,缓缓地向他的胸前退去,而且有一阵淡淡的香味随剑而散。 公孙楚浸淫剑道数十载,如何不识得其中的厉害,退后数步,等剑势走尽,才喝出一声“好剑法!” 然后手捏剑决,使出“点苍”镇派剑法,“摩云三十六番”。原来点苍山上多鹰,这“摩云三十六番”,全是由苍鹰搏击的姿势衍化出来的。但见一条灰色人影,翔舞半空,或拧或刺,皆是诡异之至! 杜素琼却仍是沉着应战,“宝鼎烟浓”、“香雾氤氲”,使的尽是“天香剑”中之守招,剑光布成一道紧密的光幕。“天香娘子”绝代容华,她创的剑法适用于女子,发时皆能散出一阵淡蕴的香味,非兰非麝,高洁脱俗,惟“天香”二宇始足以名其品而传其神! 公孙楚,望似略占上风,攻招特多,然而他的脸色却愈见凝重。因为他发现自己使尽了‘摩云十八番’冲的杀着,仍是无法突破杜素琼之剑幕,且两剑相交融之际,每被那种淡香引得心神杜素琼亦收剑浅笑道:“哪里!前辈松风水月胸襟,晚辈幸仗成全而已!” 吴云风却满睑愤急地扑过来道:“师叔,我哥哥的仇,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公孙楚黯然道:“技不如人,夫复何言,只有以后遇上再说了……” 说完回眼去看场中的吴云龙与韦明远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沉着声音怒喝道:“云龙!下来吧!你的脸丢得还不够!” 原来吴云龙心切兄仇,恨不能一剑将韦明远刺个对穿,所以招招狠毒,处处拼命。韦明远却无伤他之意,出剑但求自保,当初游刃有余,如此则一边形同疯虎,一边峙如泰岳,胜负早分,只是吴云龙不知进退而已! 公孙楚一声断喝,吴云龙才心怀不甘地悻悻而退! 公孙楚却满脸秋霜地对韦明远道:“韦朋友真好威风,舍师侄技不如你,你杀他不为过,如此一味戏弄,置我‘点苍’门于何地!” 韦明远为了不想出手伤人,已是处处容忍,满腔气怒,再一听公孙楚的话,更是火上加油,大声道:“我没有伤你们中人,你们却一口咬定我,必欲报仇,我现在不伤你们门中人,却又放错了,难道你们自以为名门正派,就处处站得住理宇,韦某就一无是处了!” 公孙楚被他一阵抢白,驳得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有不可杀……” 韦明远气得大声向四周道:“你们说,今天是否我错了?” 四周传来一片嗤嗤冷笑声,都没有人答话,似是对韦明远根本不屑一顾似的。 韦明远处身一片冷笑中,觉得极为难堪窘迫,腹中满腔怨气,地外可泄,忍不住向四周大喝道:“你们都是混蛋!” 一声骂毕,四同冷笑声骤歇,每个人的脸上都泛起怒色,连几个始终不言不笑的“少林”僧人也都朝前移了一步。 一老僧授眉如霜,朗声道:“阿弥陀佛!韦施主此言不嫌有报名家风度么?” 韦明远怨气仍未消尽,依然大声道:“谁是名家?你们才是名家!然而你们空负名门侠誉,也不过是一群是非不明,有目无珠的混蛋而已!” 他连骂两声“混蛋”,群情更是鼓噪,有几人已是举手欲击,韦明远晒然一笑,毫不在意。 那老僧用手势阻止了那些人,缓声道:“善哉!善哉!老油‘少林’涤尘,本来颇敬施主,现在却不得不为施主惋借,天龙高弟。韦大侠后人,竟是如此一个轻狂浮躁之辈!” 韦明远屡受冤屈,气怒攻心,不由将他的谨厚之性尽泯,语调也一变为尖酸刻薄,鄙夷道:“你们既然以名门自许,我父亲‘飞环铁剑震中州’,受‘一怪’‘双凶’围攻而身故,你们为侠义辈主持公道没有?” 涤尘合掌道:“‘少林’一向不介入武林是非恩怨!” 韦明远尖刻地道:“那么大师今夜为‘点苍门’出头作证,却是为何?” 涤尘一时为之语结,无盲可答。 一旁的“崆峒”知机子却道:“你父亲的仇,自有你做儿子的出头,我们却未便多事,只是对于手段残狠之徒,却是不容多留!” 韦明远回身朝指着他道:“你最混帐!你们派中金振宇,金振南双双死于白冲天之手,你不敢去找他报复,却尽拣软的欺负!” 知机子被他说得恼羞成怒,劈手一掌击来骂道:“小辈,你欺人太甚!” 韦明远手腕一翻,挥掌迎上,反而把知机子击退一步。 其余各人见知机子出手不利,纷纷便待围攻,韦明远却激愤已极,手提处,掌心一片血红,大叫道:“上啊!你们名门大家,就会倚多为胜,来啊!我这‘太阳神抓’,就为的是杀尽你们这些假冒伪善之徒!” 众人见他的掌心,在夜色中仍是冒着红光,灼灼耀目,想起“太阳神抓”之威,不由得不一个个心存快意却步不前,然而仍是虎视耽耽地围在四周,不肯放松! 杜素琼却急忙奔至他身边,摇着他的膀子道:“师兄,不可以,姬老前辈传你‘太阳神抓’,是为了叫你报父仇及行侠仗义用的,这些人虽然对不起你,然而他们尚负侠誉,如何可以对他们使用!” 韦明远废然一叹,将掌力对准身后丈许的一株大树击去。他虽然只剩下七成功力,“太阳神抓”仍是威力无涛,轰然一晌,那株直径尺许的枣树,齐腰而折,断处犹冒出袅袅清烟!看得周围诸人,一齐大惊失色! 韦明远一挽杜素琼的胳臂,漠然道:“琼妹,我们走吧!” 杜素琼无言地随着他去,四周的人屏息闪开,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手拦截的! 走了十几步,背后传来涤尘的声音!“韦施主请留步!” 韦明远冷然回身道:“大师还有什么见教?” 涤尘合计道:“施主‘太阳神抓’威力无双,但望少造杀孽,如前次对‘点苍’门人之事,切不可再为!” 韦明远一听气又上来了,大声叫道:“我已经说过我没做,你为什么一定套在我身上!” 涤尘脸色一转为鄙夷道:“施主神功在身,何必不敢承认!” 韦明远怒声道:“你比他们都混帐!” 他实在是被冤苦了,否则对这样一位高僧,他是不会如此出言无状的,果然涤尘的脸上现出了怒色道:“阿弥陀佛!老袖自问无能接‘太阳神抓’一击,今日除甘心受辱外,别无良策。然则普天之下,总尚有能接‘太阳神抓’之人,三日之后,黄鹤搂头‘少林’谨邀施主一会!” 后面有人紧接着道:“点苍’义不容辞!”讲话的是公孙楚;“终南”算一份!”古自水出头了。 “知机子誓报掌之仇!”“崆峒”也参加了! “峨媚’为雪清心师祖之仇!”讲话的是一俗家弟子。 “‘昆仑’有幸附骥一会!” 韦明远仰天长笑,内心悲愤已极:“哈哈……韦某人何幸,能同时得武林六大宗派宠邀,三日后韦明远即使溅血楼头。亦当不借一一赴!” 说完拉着杜素琼,冲开夜色走了! 涤尘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调帐,低唱;直:“也许我们错了,今天是把他逼急了一点……” 知机子不以为然地道:“笔迹无差,他自己都承认了。哪里还有出错!老师父就是多虑了,而且‘天龙’姬子洛行事历来正邪不分,晚年尤甚,韦丹虽属侠义道,刚惧自用,行事不留余地,在他们二人之影响下,他还能好得了哪里去!” 涤尘低叹一声道:“逝者已矣!不去谈他们吧!我希望我们今面人,身形劲捷,走到被韦明远击断的大树旁,察看了一番,然后在黑面罩内,流出一声阴险的冷笑!假若有人能掀开他的面罩来看的话,就会发现那面罩下是一脸狞厉无比的笑容。 客店中,韦明远与杜素琼相对愁坐。良久,韦明远长叹了一声,抑郁地说道:“我越来越不明白,这些自命为侠义的人,究竟是何居心,吴云麟的事,还可以原谅,因为笔迹与我相同,百口莫辩,我不杀吴云龙,难道又错了不成!”—— 第十一章 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黄鹤楼在武昌汉阳门外,蛇山之上,面对着滚滚东流的长江,揽楼远眺,别是一番胜景。 相传仙人吕纯阳,曾在楼头壁间,画一黄鹤,以为乞酒之酬,嗣后此鹤每逢客至,造飞下衔壶送脑,一时酒楼名声大噪,宾客云集,数载后,吕纯阳仙驾再临,举手一招,跨鹤登天而逝。“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搂。”之句,流诵千古,而此搂亦得不朽矣! 这一日为“武当”掌门松月道长,假黄鹤楼广邀各大宗派好手,共商要务,是以一太早,江畔即为玄门习士所布满,武当弟子,无论俗道,均有职司,忙忙碌碌地来往迎宾。直到近午,楼头座位已无虚席,客人也到得差不多了!可是这些江湖豪客,不但没有谈笑风生,反之一个个脸色庄重,偶尔窃窃私语,也都声音绝小,而且脸上都流出一种企盼的神情,好似在等什么重要的人物似的! 主座上除了“武当”掌门松月外,另有他的师叔无为道长。“昆仑”名宿钟二先生,“少林”涤坐大师,“峨媚金顶”侠尼天心,“峻峭”知非子,“点苍”掌门孙无害,“终南”柳长青等。 其他尚有数人,虽在上次与韦明远出头邀约,却因为辈份所关,委屈在边座上去了! 知机子与古白水不见踪迹涸为他们在前夜受人暗算身死,陈尸荒野,死法很是奇特,胸前若受重击,衣衫尽焦如火烁,身旁以血书大宇:“犯我者死”字迹,分明又是“天龙”传人韦明远! 所以当一个武当弟子上楼来,在松月道长的耳畔轻轻说了一阵话后,松月脸色微微一动,站起宣布道:“来了!” 楼下已有人唱名道:“‘太阳神’韦明远!‘天香玉女’杜素琼。” 韦明远与杜素琼刚走到门口,听见他们的唱名,不由大吃一惊,这本是二人开玩笑时互取的名号,不知“武当派”的人何以知晓!当下韦明远立刻对那唱名的弟子问道:“方才兄台所报在下与杜姑娘的名号,系从何根据?” 那人诧道:“二位远在数十文外不是先命尊价投帖,在下按帖唱名,未知有何不妥之处?” 韦明远与杜素琼面面相舰,啼笑皆非。 那弟子将名帖朝二人面前一递道:“名帖尚在,难道是我杜撰不成!” 韦明远瞧那帖上并排两行字,与所唱报的丝毫不差,而且赫然又是自己笔迹,不由大吃一惊,忙问道:“那投帖的人呢?” “尊价投完帖后,即行离去,我们接待的是韦大侠与杜女侠,难道对尊价尚需接待……” 韦明远不理他话中的莫落,依然急问道:“那投帖的人是什么样子?” “韦大使连尊价的样子都不清楚,我怎么会记得……” 韦明远顿足道:“我子然一身哪有什么仆从!这人关系极大,怎么让他溜了,他往哪去的?” 这时松月道长已在楼头现身,冷然道:“韦大侠杜女侠确是信人,既来赴会,不上楼一叙,却与门下弟子一味罗索则甚?” 杜素琼一扯韦明远的衣襟道:“这人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居然不露痕迹,可见心机武武功俱在我们之上,此刻要找也找不到了,还是先应付日前的处境为要!” 韦明远无可奈何,只有朝松月一拱手道:“江湖小卒,辱承六大门派相邀,敬来践约。” 松月道长也回了一稽首,漠然道:“二位请上楼。” 韦明远也不在乎他的冷漠,与杜素琼二人并肩上了黄鹤楼,四座群豪并无一人起立相迎,而且投过来的,俱是恶毒的眼光。“千夫所指,不疾而死!”那滋味是不好受的! 松月道长身为主人,仍是耐着性子,将他们迎到主座的空位上坐下,然后向四周朗声道:“本来贫道柬邀诸位,乃是为共商对付‘长白派’新任帮主白冲天之策,然而事起仓促,近日武林中又有一件重要的事,巫须解决的,现在人已到齐,就请各位提出一谈!” 韦明远立刻站起来道:“各位所说的事,必是关于在下伤害‘点苍’吴云磷,韦明远敢对天盟誓,那事绝非我所为!” “歧烟”长老知非子站起来,愤然作色道:“那事绝非阁下所为,则敝师弟知机子与‘终南’古白水大侠之事又系何人所为?明人不做暗事……” 韦明远听得莫名其妙,惊问道:“他二人怎么了?” 知非子冷哼一声道:“怎么了!陈尸荒郊,而且又欣见阁下豪书再现!” 韦明远一听,知道又让人栽了赃,不由得急道:“在下这三天来,未离黄赃旅睬一步,那店中伙计俱可为证,这事怎么又牵扯上我?” 知子冷笑道:“阁下好利的嘴,那些俗人能看得让你韦大侠?再说,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人会‘太阳神抓’?我很奇怪,阁下敢在尸旁留名,却没有胆子在天下英豪面前承认!” 韦明远更惊奇道:“他们伤在‘太阳神抓’下?” “胸前一击!衫上焦痕,除你韦大侠‘太阳神抓”之外,难道尚有第二人擅此等工夫?!” 韦明远大声地道:“此人绝不是我.但我已有线索!”当下把有人代为投帖之事说了一遍。 松月道长目注名帖,半晌道:“黄道绝不偏袒任何一方,韦大使何妨将此名帖当众再画一遍,他人学步,东施效绍,总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 韦明远把名帖再看了一遍,觉得这暗中陷害之人,心思之狠,方法之密,简直无懈可击,不由得长叹道:“不必再多此一举了,即使我自己写,也不会比它更像了,唯一的办法,请道长问令弟子,或许稍有端倪!” 松月尚未开口,“终南”掌门柳长青已接口道:“阁下何必再弄玄虚,这种肤浅的障眼法,连三岁孩童都瞒不过,韦明远,你还是趁早认罪吧!” 韦明远愤怒填鹰道:“你们认定是我所为的了!韦明远若非父仇未报,我就立即自绝于此,也好让你们负疚一生!” 知非子却冷笑道:“你若不死我们才不得安宁,‘太阳神’‘天香玉女’好响亮的名头啊,扬名之道甚多,我就不明白你们何以要出此下策,引得人神所共愤!” 韦明远知道再无可辩,索性将心一横道:“就算是我所为!血债血还,台端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办,问必还要旁人多作饶舌! 杜素琼也是满睑悲愤地站起来道:“希望各位慎重行事,切莫轻举妄动,以使亲者痛,仇者快,我担保韦师哥绝未做那些事!” 柳长青哈哈长笑道:“杜女侠,你的名字也在内,自顾尚且不暇,别再费心替令师兄洗刷了!我最难相信的是,韦明远并非当今绝世高手,人家问必要冒他的名字,学他的字迹呢?” 韦明远气怒之极,厉声道:“琼妹,别再说了!这些人自命为侠义道,其实比猪狗还不如!今日若是不死,我发誓要真正做几件事情给他们看看,也让他们知道逼人上绝路该得何种后果!” 大家见他出声谩骂,俱都愤怒得站起来,韦明远却视若无睹,朝四周退然一顾,惨笑道:“黄鹤楼千古胜景,韦明远虽死,却不愿做破坏名胜的罪人,江畔辽阔,正可一搏,走吧!” 说完领先下楼,杜素琼默然相随,群豪一哄跟上。 “少林”长老涤尘走在后面,合掌道:“阿弥陀佛!但愿我能相信他是无辜的!” “峨媚”侠尼天心在他身旁亦低声道:“我倒真相信他是无辜的,群情激愤,奈何!” 两位高人,惟有相视一作苦笑!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昼夜呜咽的江水,翻着泥黄的浊浪,流去无数英雄豪杰的足迹,只留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作为后人们凭吊浩叹的资料。为酒余茶闲,平添无限感慨! 今日,长江中黄色浊浪特别汹涌,拍击在岸边上,激起白色的泡沫,象征着又有一个年青的英雄要陨落了。韦明远被一大群人围在中间,显得异常的落寞,然而他毫无一丝怯懦,夷然地问道:“已经到地头了,各位是准备单打呢,还是群殴?” 以他的年纪,说这种话似是狂妄一点,然而“天龙”姬子洛英名盖宇内,“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当世豪侠!他学兼两家之长,以身份而论,他够资格说这种话的! 群雄互相对望了一眼,“太阳神抓”之威众所周知,谁也没有把握敢说单独接得下。 “峻峭”知非子心针最工,略一沉吟道:“三日前六大门派均有人向阁下邀约,因此今日每派至少都会有一人接待你的,我看对手干脆由你自己挑选,这样算看得起你韦大侠了! 四周人群闻言后,略微起了阵骚动,佩服知非子的心思,也有人摇头不以为然! 韦明远功力再强,到底年纪太轻,若是由各派自行派人出战,颜面侦关,他们绝不好意思叫老一辈的人下场,令韦明远自抉对手,凭年轻气做,他倒是一定会选最强的! 韦明远眼睛紧盯住他看了一眼,这年青人智慧超人,已把他的心思洞悉无遗,沉声道: “你是所有人中最坏的一个,韦明远不才,愿意先挑你独斗一场,设若侥幸得保不死,再一起领教其余五派高手!方法是你想出来的,阁下大概不至于说了不算吧!” 知非子没想到韦明远第一个就找上了他,心中虽不免略存怯意,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也丢不起这个人,所以只好装作爽朗地大笑道:“好!好!老夫有幸,先领教‘飞环铁剑’家传绝学!” 他实在是怕“太阳神抓”,是以在对手之前,想先拿话将韦明远扣死,心计之深,实罕有其匹! 韦明远却神光湛然地长笑道:“老贼!我还不屑用‘太阳神抓’对付你呢!上吧!” 知非子被他说得满脸飞红,狂喝道:“无知小辈,你太目中无人了!” 说完一抖手中钢拐,盖天扑地而至。 知非子的铁拐在兵器中称李公拐,纯钢制就,沉重无比,他本人身列“崆峒”高手,功力自是深厚,拐影如山,隐含风雷之声,呼呼霍霍,形势确是惊人之至! 然而韦明远仅仗手中铁剑,居然敢与他的拐杖硬接硬架,而且不露败象,尤足令人惊异! 酣斗至五十合,韦明远由于功力减退三成,渐有手酸之感,而知非子仍是后劲无穷。 突然韦明远想起了等一下尚有五大门派要斗,想起了师门与父亲当年院风云的英雄岁月,不由激起万丈豪情。奋力一剑击退了知非子的钢拐,喝道:“你注意,韦某的第二样家传武学要出手了!” 语毕,在指上纳下“二相钢环”,比在手中! “飞环铣剑”!在江湖上盛传其剑,罕闻其环,知非子在心中严密戒备,口仍轻松地道:“铁剑平平,环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韦丹当年浪得虚名,轮到他的后人,却更不济了!” 韦明远阴沉地道:“你且慢得意,等下就可分晓到底是谁浪得虚名!” 真力提足,那一枚铁黑色的指环缓缓升起,仿佛有人托着似地,直向知非子的面前飞去! 知非子见那钢环来势虽缓,暗劲却强劲异常,不敢怠慢,忙举铁拐,蓄势以备一击! 韦明远却日含厉笑,从容而立。 铁环飞至知非子半丈远近,势于突然加速,挟着尖锐的破空之亩,电射而至,知非子大喝一声举拐击去!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拐击得其准无比,可是他们意料中的叮然一声却未曾出现! 最吃惊的是知非子本人,他以为赌准的一拐击出,那校指环竟是一个幻影,应拐化为乌有,抗力全无,念头尚未转过来,胸前骤感巨痛,苦练二十年的玄门气功,居然完全无效,那校飞环端正地嵌在上面,狂吼一声,李公拐呛哪脱手,人也随着塔然倒下韦明远冷然地上前在他胸前拔出指环道:“要是被你躲开,这‘二相钢环’还够资格与铁剑同震中州?我击你前胸,为的是惩你心计太工!” 知非子满眼狠毒地望他,很想起来给他一掌,可是全身疲软,全无一丝力气,他知道这一身功力全废了! “少林”涤尘大师合掌道:“善哉!善哉!韦施主手法之妙,堪称空前,寓幻于实,化实为无,深得二相之诗,只是手段大狠一占?” 韦明远凛然道:“我只取他功力,若是他李公拐胜了,韦明远所失岂仅性命,恐全尸亦为难保,大师何独怪我!” 他说的是事实,涤尘闭口无言。 有“武当’门下将知非子抬开将息,韦明远镇定道:“在下敬请五大派高手下场一博!” 他说得豪气干云,四下无不动容。 “当年我见过他的父亲,好像还没有他这份豪情!”这是一个武林前辈出自真心的低赞。 “过满则溢,过刚则折,唉!年青人!”这是另一个前辈的感叹。 公孙楚走出一步:“老夫候教!” “昆仑”钟二先生亦走出一步道:“老朽代表敝派践约” “终南”的柳长青也出来了! 这三个举世瞩目的高手联合对付一个青年人,该是一桩盛举,韦明远是值得自豪的了,可是他不满足,木然地瞟了他们一眼,依旧静立仁候,因为尚有两派人未出场! 涤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突然道:“‘少林’退出此约!” 侠尼天心也跟道:“‘峨媚’亦不参与此事!” 临阵退约,本是很不光彩之事,然因提出的是两位众所敬仰的空门高人,大家不会认为他们是出于怯懦,反而是认为他们不屑于参加群斗,因此不但韦明远不解,连已出场的三人亦均勃然色变,以为“少林”与“峨媚”是存心在扫他们的脸皮! 韦明远做拱一下手道:“二位莫非是认为在下不值一顾?” 涤尘大师摇头合掌道:“非也,老袖与天心师太极愿相信施主是受人所害,因此不参与此场比斗!施主千万不可误会!” 此言一出,场中三人脸上的悼悼之色才消淡下去,意见不同,当然不能强人所难,韦明远却感激之至,深深地留折弯腰,至情流露地道:“晚辈敬请二位相知之德!只要这世上尚有人明白我身受冤屈,晚辈虽死而无怨,只是昔日清心前辈之事……” 侠尼天心平静地道:“敝师祖之事,已有门中弟子相告,彼时施主不知白冲天冒充‘幽灵’,师命难违,自是怪不得施主!” 韦明远再打一躬:“晚辈刻骨铭心,只憾无以为报!” 此时公孙楚已经不耐烦地道:“韦朋友假若没有别的事,就请开始罢!” 突然“睦踊”掌门“追风剑客”孔依萍排众而出道:“‘少林’‘峨媚’不参加,老朽愿意补缺,韦大侠能接受吗?” 他师弟知机子与知非子一死一伤,身为掌门,当然无法不闻不问,是以不顾身份提出这个要求。 韦明远抱定必死之心,对多一人少一人根本不在乎,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声:“可以!” 杜素琼却娇躯一飘,进入场中道:“我想帮师哥共接你们一场,不算倚多为胜吧?” 四个老人脸上一红,柳长青勉强道:“‘龙’‘天香’不分家,杜女侠当然可以参加,假若女侠是认为我们人多的话,一个个地来也行!” 杜素琼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想与家师兄同进退而已! 不想韦明远突然道:“不行!琼妹,你回去!我不要你帮助我!” 杜素琼秀目含泪,急道:“师哥,你……” 这一番话说得情深义重,杜素琼忍泪悲声问道:“什么事?” “取‘雪海双凶’之头,为我父亲报仇,这件事我是一生的心愿,只有委托你了!” 杜素琼一掠额前秀发道:“你身死之后,他们会放过我吗?” 柳长青傲然一笑:“一个女流之辈,我们还没有放在心上!” 韦明远不理他折辱之意,只是瞪着他道:“你这话算得数吗?” “少林”涤尘突然在一边道:“老袖愿意负责杜女侠安全!” 韦明远回身一揖道:“琼妹,你退下去吧!你活着比我死去重要多了!” 杜素琼任他握手温存片刻,毅然地抽回手。 “师哥!我听你的话,为你活着!你若死了,我不但会替你了却心事,而且也会替你报仇,扰得他们四大门派永无宁日,也让他们知道一个女流之辈会有多大能力!” 咬牙抽身而退,眼中满是杀机。 侠尼天心合掌道:“阿弥陀佛,冤孽!冤孽!冤家直解不宜结,但愿这是你杜女侠的一时气愤之言!” 杜素琼默然不语,仇恨之意未灭! 韦明远此时却似愤怒之极,仰天长啸道:“屠龙屠狗成何事?学书学剑酬素志。男儿有泪不轻流,皆因未到伤心时。韦明远今日有口莫辩,欲哭无泪,皆是承各位之赐,你们还等什么?赴快上吧!” 长歌当哭,热血沸腾,听得众人俱皆一楞,连场中的四个人,也都迟迟地没有出手! “追风剑客”孔依萍生伯大家变了心意,忙道:“羞刀难如鞘,错也只有错到底了!” 说完迎面一掌推去!韦明远已经拼着不要命了!提足十成功力,举掌迎上,砰然一响,他自己震得浑身发颤,孔依萍却连退三步,才拿桩站住,喘息着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各位还等什么?” 其余三人也不再犹疑,每影如山,交互攻至,韦明远亦尽情地展开家传武技与“幽灵谷”中所学,战成一片! 这四人有的是一门之长,有的是派中精英,功力深厚,招势凌厉,韦明远纵有通夭之能,也架不住,幸而他是杀红了眼,用的俱是舍命的打法,才使四人略有顾忌。 在几合之后,柳长青一掌击中他的后背,韦明远但觉嗓子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地上,这四人到底是名家身份,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围站在四周,提防他逃逸。 孔依萍鄙夷地撩拨道:“天龙传人,铁剑虎子,你的威风到哪儿了?是英雄好汉就该站起来呀,别坐在地上装死!” 他是气怒韦明远当众废了知非子,予“腔蛹”绝大侮辱,所以出言尖刻,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 韦明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突地大喝一声,“太阳神抓”聚足余威,朝着四人发去! 一股灼热劲道猛扫而至,柳长青首当其冲,硕大的身躯被击得向后直飞,叭隧一声落下,胸前焦黑了一大块,顿告毙命。 钟二先生亦因距离较近,一条左臂应声而折。 孔依萍与公孙楚被逼退了三四步,狼狈不堪。 韦明远自己则再吐了一口鲜血,脸如淡金,周身力已平尽,一股求生的意志支持着未倒下来,反身向江畔走去,脚下跟路几不能成步! 孔依萍与公孙楚朝地上望了一眼,柳长青的尸体激起他们同仇敌情之心,不约而同地拔步追上。 韦明远已将走到江边,背后两股狂飘骤至,夹以孔依萍苍老的声音,疯狂而愤怒地喝道:“心狠手辣的小辈,你往哪儿逃!” 韦明远想躲也躲不了,背后又受了一下重击。 带着铁剑,带着飞环,带着一颗愤怒而仇恨的心,带着一身绝艺,也带着一身重创,直向江中落去! 江水掀起一阵巨浪,黄色的水波将他吞没了。 周围的人静悄悄地看着,没有一丝声息,一个年青的高手陨落了,他们的心中有惋借,也有着一丝内疚。 “阿弥陀佛!” 涤尘大师与侠尼天心同宣了一声佛号,只有这两位佛门高人的脸上是平静的,他们的内心呢? 杜素琼极为冷漠地望了每一个人一眼,似乎要记住每一张脸的样子,然后缓缓地离去,没有一个人阻拦她! 江水奔腾着,呜咽着。 “你唱我也唱,都唱长江好荒凉,你说神龙一条像长江,我说他满身都是窟窿疮……” 寒夜,有舟子在江上悲歌。 夜雨露微,偶有孤舟行于江上,桅上挂着一盏盏缀淡的红灯,似萤火般的闪烁不定。 江畔忙立着一个面罩黑纱,身穿黑衣的身影,对着茫茫无际的江水,幽幽地说道:“你安息吧!你是该死的,因为你若不死,我就无法活一厂去了,所以我要用你的名字,你的笔迹,将你通死。然而你不会真正死的,因为我还会继续用你的名字,你的笔迹活下去!” 说完又在江畔默立片刻,才像一只黑色的夜策,突然地高飞拔起,几个转拆,消失在暗空中了! 说完迎面一掌推去!韦明远已经拼着不要命了!提足十成功力,举掌迎上.砰然一响,他自己震得浑身发颤,孔依萍却连退三步,才拿桩站住,喘息着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各位还等什么?” 其余三人也不再犹疑,每影如山,交互攻至,韦明远亦尽情地展开家传武技与“幽灵谷”中所学,战成一片! 这四人有的是一门之长,有的是派中精英,功力深厚,招势凌厉,韦明远纵有通天之能,也架不住,幸而他是杀红了眼,用的俱是舍命的打法,才使四人略有顾忌。 甘几合之后,柳长青一掌击中他的后背,韦明远但觉嗓子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地上,这四人到底是名家身份,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围站在四周,提防他逃逸。 孔依萍鄙夷地撩拨道:“天龙传人,铁剑虎子,你的威风到哪儿了?是英雄好汉就该站起来呀,别坐在地上装死!” 他是气怒韦明远当众废了知非子,予“崆峒”绝大侮辱,所以出言尖刻,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 韦明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突地大喝一声,“太阳神抓”聚足余威,朝着四人发去! 一股灼热劲道猛扫而至,柳长青首当其冲,硕大的身躯被击得向后直飞,叭挞一声落下,胸前焦黑了一大块,顿告毙命。 钟二先生亦因距离较近,一条左臂应声而折。 孔依萍与公孙楚被逼退了三四步,狼狈不堪。 韦明远自己则再吐了一口鲜血,睑如淡金,周身力已用尽,一股求生的意志支持着未倒下来,反身向江畔走去,脚下跪路几不能成步! 孔依萍与公孙楚朝地上望了一眼,柳长青的尸体激起他们同仇敌汽之心,不约而同地拔步追上。 韦明远已将走到江边,背后两股狂飘骤至,夹以孔依萍苍老的声音,疯狂而愤怒地喝道:“心狠手辣的小辈,你往哪儿逃!” 韦明远想躲也躲不了,背后又受了一下重击。 带着铁剑,带着飞环,带着一颗愤怒而仇恨的心,带着一身绝艺,也带着一身重创,直向江中落去! 江水掀起一阵巨浪,黄色的水波将他吞没了。 周围的人静悄悄地看着,没有一丝声息,一个年青的高手陨落了,他们的心中有惋惜,也有着一丝内疚。 “阿弥陀佛!” 涤尘大师与快尼天心同宣了一声佛号,只有这两位佛门高人的脸上是平静的,他们的内心呢? 杜素琼极为冷漠地望了每一个人一眼,似乎要记住每一张脸的样子,然后缓缓地离去,没有一个人阻拦她! 江水奔腾着,呜咽着。 “你唱我也唱,都唱长江好荒凉,你说神龙一条像长江,我说他满身都是窟窿疮……” 寒夜,有舟子在江上悲歌。 夜雨露微,偶有孤舟行于江上,桅上挂着一盏盏潞淡的红灯,似萤火般的闪烁不定。 江畔伫立着一个面罩黑纱,身穿黑衣的身影,对着茫茫无际的江水,幽幽地说道:“你安息吧!你是该死的,因为你若不死,我就无法活下去了,所以我要用你的名字,你的笔迹,将你逼死。然而你不会真正死的,因为我还会继续用你的名字,你的笔迹活下去! 说完又在江畔默立片刻,才像一只黑色的夜粟,突然地高飞拔起,几个转折,消失在晴空中了!什么结果来,然而白冲天也没有计么特殊的行动。 江湖上似乎是平静了,然而明白的人知道,这一阵出奇的平静,正在酝酿着轩然大波。 果然在黄鹤楼会后约有半年,“点书派”高手公孙楚半夜暴毙于云南大理的家中,死状奇突,周身发黑,仅胸前有一血红手印,似中了绝毒的掌力而死! 尸旁留下一张红色名帖仅书“太阳神”韦明远六字.韦明远曾在半年前以重创之躯,再受公孙楚与孔依萍各一掌击落江中,应是必死无疑,死人岂能复活! 再过一月,“峻峭”掌门孔依萍又是同样地暴毙。 这一来证实韦明远确未身死,而且开始报复昔日围攻之仇,敏感的人马上意识到下一个暴毙的人将是“昆仑”长老钟二先生,然而钟二先生,自武昌江畔断臂后,即告隐居,莫知其所踪。 怪事又传,几乎在“追风剑客”身死之同一日,关外“长白派”总坛为人闯进,帮主白冲天不在,此闯入者为一黑衣蒙面少年,手使铁剑,几乎屠尽帮中好手,末后血手留名,赫然又是韦明远! 昆仑长白,天南地北,两下相距万里。韦明远即使两肋生翅,也不能在一夜之间赶到,是以这其间定有另一人假冒韦明远,然两地留名,笔迹如出一人之手。 孰真?孰假?扑朔迷离.令人满头雾水。 且不提江湖中血雨腥风,疑云重重,只说“长白帮主”白冲天,事变之日,不在总坛,又在何处? 他正在浙江雁荡山中,紧踢于一人身后,此人身材高大,装束虽是山模村老,行踪却颇为矫健,正是受伤于七宝寺中的“神钩铁掌”许狂夫。 他一路翻山越岭而行,逐渐来至山颠一个湖泊之畔,极目四寻,终于给他发现了一所小茅居,背峰而建,面湖而筑,景色十分幽谁。 许狂夫轻轻地自语道:“是了!一定是这里了!” 他毫不犹豫地直向茅屋走去,相距尚有十余丈,即似是不及待他高声大喊道:“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深山来旧友,何以慰我心!胡四哥,我不相信你没有看见我!” 茅屋门一开,探出一张陪首砂目的老脸,亦正是“幽灵谷”中,死里逃生的“铁扇赛诸葛”胡子玉。 两个老友再次相逢,都是十分激动,四只手紧握在一起,久久还是舍不得分开! 相对无语良久,还是胡子五首先问道:“许贤弟,难为你怎么又找到这来了?” 许狂夫激动地道:“四哥!你记不记得,四十年前,我们联抉共闯江湖之时,一日为了猎雁来到此地,你曾说过:有朝我厌倦江湖,便结庐此间,青山绿水。相伴终老,当时我便记在心中,七宝守我养好伤,听说你逃出了白冲天之手,便到处找你,前些日子心中一动,忽然想到此地,便找来了!” 胡子玉苦笑一声道:“茅庐虽结,却非归隐,江湖子弟江湖老,我几曾厌倦了江湖,实在是被逼得无处安身,才躲到这里来了!” 许狂夫忙劝解他道:“老骤伏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四哥!你问至于那样惨!从面色看,你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胡子玉长叹道:“那有什么用,白冲天一柄‘拈花玉手”,得尽天下之利!” 许狂夫也忧愁地道“当真无法对付他了吗?我一想起袭二哥的血仇,胸中就激动得热血沸腾,像有一把火在烧似的……” 胡子王笑道:“贤弟,你还是那个急脾气,不要慌,这一年来,要用了许多心思,总算摸出了一点门道。” 许狂夫急忙问道:“是什么门道?” 胡子玉插手道:“不忙,不忙!我茅屋中尚有‘瓮头春’一榴,腊雁几只,我们进去一面吃一面慢慢谈吧!” 许狂夫性子虽瀑,急惊风遇见慢郎中,碰着了温吞水似的胡子玉,也是无法,只好跟他进了茅屋。 胡子玉果然搬出酒菜来,放在桌上,殷勤地向他劝饮,更絮絮四四地问他别后情况,绝口不提刚才的事。 许狂夫喝了几杯闷酒,到底按捺不住,道:“胡四哥……” 胡子玉叹着气道:“老弟‘你真是慢性子,这事我只有九成把握!” 许狂夫急道:“一成把握也要试啊!到底是什么?” 胡子玉道:“你知道‘天香三宝’……” 许狂夫插嘴道:“是啊!除‘拈花五手’外,其余二宝都在你手中!” 胡子玉微笑道:“不错!三宝互克,‘驻颜丹’我不清楚,那‘夺命黄蜂’的确可以克制‘拈花玉手’!我研究过了,只有一些小作用不明。” 许狂夫跳起来喜道:“真的,那我们可以不惧日冲天了,袭二哥的血仇也昭雪有日,哈……我真高兴极了!” 胡子玉也陪着大笑,两人又说了许多高兴的话,很快地,一缸酒,满桌菜,几乎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胡子玉趁着酒兴道:“贤弟,我干脆带你到藏宝之处去看看,再者也可以让你见识见识,‘夺命黄蜂’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许狂夫道:“原来你宝物不再藏在靴子底下了!” 胡子玉道:“上次差一点让白冲天摸了去,我可学乖了,这次我待别找了一个隐僻的地方收藏宝物!” 说着取了一根火折子道:“走吧!” 许狂夫跟着他出了茅屋,走到山边,那有一个岩洞,胡子玉,获亮了火折就与许狂夫一起钻了进去。 洞中的路很曲折,又很暗,仗着火折的光,他们才能照着前进,走了约有顿饭时分,洞穴仍未走尽。 “四哥!到底还有多远呀?” 胡子玉不去理他,却在侧耳静听声息。果然不久之后,洞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怒吼声。 胡子玉突然纵声大笑,满是得意地道:“任你白冲天奸似鬼,也要喝老夫的洗脚水……” 许狂夫惊道:“白冲天……” 胡子玉继续道:“当然是白冲天,我虽然看不见他,但却算得准他必会镊你身后而来,否则还能称为‘铁肩赛诸葛’……” 他又笑了一阵才道:“所以我故意说了一番,‘夺命黄蜂’的鬼话,使他心动,再藉看宝之由,将他引进这九曲迷魂古洞之中。白冲天绰号‘白鹰’,恐也难逃镣羽之厄,哈…… 胡子玉人虽老但心计不老!” 许狂夫与之相对大笑,笑声几乎震透山壁,直达于九霄。 许狂夫与胡子玉在洞中狂笑良久,方才煞位笑声。 许狂夫突然不解地问道:“胡四哥,你怎敢确定中伏之人,必是白冲天无疑?” 胡子玉微笑着道:“贤弟,以你的功夫,再加上愚兄的这份听觉,能被缀在身后而不露形迹,放眼今世,除白冲天绝无他人!” 许狂夫略一思索,也觉得他的话颇有道理,不由得满心喜悦,面上露出钦佩之色道: “四哥!我真佩服你,短短一年之中,不但被你研究出‘夺命黄蜂’之用法,更能设上这等巧绝之埋伏。” 胡子玉不待他说完,即已打断话头道:“兄弟,你这话可真抬举我了,愚兄不过略精心计,哪有这大能耐,‘夺命黄蜂’我虽知它具有生克之功,然仅此一具,我怎敢将它拆开来详细研究,方才之言,完全是放布疑阵,为的就是引你身后之人入伏。至于这古洞,也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所设,我不过因势加以利用罢了。” 说到此处,稍作停顿,才又道:“这洞中除了有奇门八封变化外,另票有一种地底阴寒之气,任是武功再高之人,吸入肺腑,不出十天,必至功力尽失,萎顿而死,白冲天身上必携有‘拈花玉手’,十天之后,你我再至此洞中将它取出,斯时‘天香三宝’,齐集一身,放眼今世,已无人足与我相抗桔矢!” 言罢又是纵声大笑,足见心中得意之极。 果然远处传来的怒吼声,已稍见微弱,同时洞壁也起了“砰砰”的撞击声,震得壁墙微动。 许狂夫担心地道:“白冲天大概是在用掌力去墙了,会不会被他破墙而去?这山洞深不深?我倒是有些不放心!” 胡子玉道:“贤弟大可不必为此费神,自冲天深入埋伏,正在山腹之中,纵然他能打穿一两座洞壁,仍难出优,除非他是金刚再世,罗汉重生,能一直打出这重深山去!” 说着仍由胡子玉在前领路,二人摸索着出了山洞。 乍遇天光,许狂夫猛吸了几口朝气,觉得心神为之一畅,突然他又想起一件事,忙问胡子玉道:“四哥,那洞中既有着阴毒之气,你我方才……” 胡子玉已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贤弟不必操心中毒,我早在‘瓮头春’中放了解药,不然何以要先拖你喝酒呢?且喜巨寇不日优诛,袭二哥的血仇,也可得一雪,瓮中尚有余沥,你我再来一醉吧!” 许狂夫此时心中对胡子玉之佩眼,可谓无以复加,相与大笑不止,同四至茅屋中痛饮起来! 同时许狂夫也将这年来江湖上所发生的许多大事,一一说给胡子玉听,讲到韦明远在武昌被逼落江中时,“铁康赛诸葛”又是欣然大笑道:“这年轻人也死了!我别足之仇亦告乎雪,只是可借他未死于我三封柬帖之下,徒然花费我一番心血!” 许狂夫对韦明远印象甚佳,对胡子玉此等快意私仇之心意,微感不挥,所以立刻就接嘴道:“四哥,你且慢得意,那小伙子不但没死,而且又出现了,不但出现了,居然一连出现了两个,我虽然不知哪一个是真,但两者之间,必有一个是他!” 胡子玉诧异地道:“此话怎说?” 许狂夫又将今日江湖所盛传之事说了一遍。 胡子玉听罢,皱眉思索半晌,才敞声笑道:“说出来也许你不能相信,韦明远身受重伤,盛冬之际,跌落江中,必死无疑,那两个韦明远都是假的。” 许狂夫跳起来道“假的!那几处留宇,字迹分毫不差……” 胡子玉道:“韦明远生前人家就冒他之名,学他之宇,人死之后,安知死后人家不会冒他之名,学他之宇令其复生!” 许狂夫摇头道:“我依然难以相信……” 胡子玉道:“你必须相信,韦明远死无置疑,倒是为白冲天掷下始信峰的‘五湖龙女’萧循可能没有死,而且另有遇合……” 许狂夫怀疑地道:“你的意思是说,韦明远生前杀人留名之事,都是萧姑娘所为,你有什么依凭呢?” 胡子玉沉着地分析道:“正如大家所想,韦明远不是书法名家,学他的宇自是不难,然必须是与他颇为接近的人,萧湄有此可能,也有此动机,不过‘点苍三灵’之长吴云鳞,‘歧蛔’知机子,‘终南’古白水俱非庸手,萧循的功夫实不足杀此三人,我说她另有过遇合,正是根据这一原因而下的揣测……” 许狂夫有点相信了,却又有点不信:“她此举动机何在?” “韦明远已不见容干白冲天及‘雪海双凶’,声鹤楼之事发生后,更不见容于各名门正派。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处,即使不为人逼死,亦必将抑郁以终……” “为什么?她对韦明远不是一往情深……” 胡子王笑着道:“妒!正所谓爱之深则恨之切,必欲杀之而甘心。唉!最难测妇人心! 幸而你我都是貌赛张飞,没有佳人青睬!否则恐怕亦是早作风流之鬼,活不到现在了。” 许狂夫摇头太息,现在他是真情了,心中颇为韦明远之早天难过,微带伤感地道:么另一人当是‘天香玉女’杜素琼了。” 胡子玉点头道:“贤弟心思亦大有进步,这一猜对极了,西边闹事的是杜素琼,夜阑‘长白’总坛的是萧湄,她这次倒不是为了韦明远,而是替她兄长‘五湖龙王’萧之羽雪仇而去,然二人心中都未忘韦明远,是以皆用了韦明远之名,这小伙子人虽死了,却仍能活在两个美女心中,倒也不虚此生了……” 许在夫摇首惋息,胡子王笑语疵谐,二人都在心神疏荡之际,都没有注意到茅篷外有一个人影呆然木立,形同化石,眼中却禁不住直往下流泪,他以只能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地吟道“思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然后身形就如同幽灵般的消失了。 这人正是在黄鹤楼下坠江的韦明远,他重伤落水,幸尚有知觉,用力屏息口鼻,是以不曾灌进江水,时间一久,身上伤痛难忍,江水奇寒,遂晕绝过去。 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精雅的小屋之中,旁边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看着他。 韦明远张口。正想说话,那小姑娘却面上一红,回头跑了出,幸而不久之后,又有一个老者,满脸慈和,进来之后,先朝韦明远端详了半天,才慈笑着道:“恭喜韦相公,你已经恢复多半了!” 韦明远翻身正欲坐起行礼,不想四肢却软弱无力,连动一下都没有办法,老者却已摇手道:“韦相公不必多礼,渔夫们将你从江中捞上来之时,你心脉全散,离死不远,幸而老夫略诸医道,再加上药物也还趁手,所以尚能将你救回来,当然韦相公本身票赋深厚是最大的原因,现在我点了你的疲软穴,就是令你不能多动,才可以安心养伤,所以你不必守那些俗套了!” 丰明远只好在床上点头感激道:“小子身受老夫活命重思,不知何以为报,老丈如何得知贱姓?更请告示老支名号,以便日后……” 老者摇手阻止他说话道:“不忙!‘你还是先安心将息,一切以后再说!” 说着又点了一下头便出去了!韦明远对此一老一少的奇怪行径,更是莫名其妙,不过想到人家将他从鬼门关上救回来,当然绝无恶意,遂也闭目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来,已是红烛高烧,夜色满窗。 灯旁映着一张亦喜亦喧的小脸,一双眼睛似秋夜的朗星闪烁,正是日间那惊鸿一瞥的女孩子。 此刻她已无初见时的羞涩之态,双手捧着一只精致的瓷碗,浅语轻柔,低低地道:“我这样叫你好不好,我爷爷说我该叫你韦叔叔,可是我……我觉得怪别扭的!” 一派天真,娇憨可人,韦明远虽然是满腹狐疑,一腔心事,也不禁被她逗笑了,回答道:“悉听姑娘尊意,本来我年纪不大,哪里敢妄称上辈!”望的心情,露出一丝谈淡的笑意来! 那姑娘却大为高兴,笑着道:“看你哪像个大人的样子,几句……” 高兴的话一听,就笑得什么似的,其实我倒希望你病着,我天天侍候你……” 韦明远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来道:“这十几天来,我一定累了姑娘不少!” 姑娘垂下眼帘,露出两排乌黑光亮的长睫毛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每天喂你吃药……” 说到这儿,她突然一跳脚道:“啊呀,我只顾说话,忘了这东西了!” 说着把手中的瓷碗一举道:“这是参汤,是真正的长白老参,爷爷说你体力亏损过多,必须要好好的补充一下,趁着还热。我喂你吃吧!” 韦明远虽然不愿意由一个女孩子喂着吃东西,可是四肢不能动弹,只好由她用一把银匙,将参汤一口口地喂着吃下,直到完全吃完了一,他才感激地说道:“如此相烦妨娘,实令我心中不安!” 姑娘却微红着脸道:“不要客气了,我家又没有别人,你自己一不能动,总不能要我爷爷来喂你,他老人家除了采药诊脉,什么事都还不是我,喂药还好,熬药可麻烦呢,火不能大,又不能小,时间不足药力不发,过久了又走了量,一个多时辰,眼不眨地瞪着药炉子,那才闯入呢……” 说着发现韦明远脸上有歉咎之色,忙道:“你别多心,我只是想说药熬得不容易,可没有一点本耐烦,每天看着你气色好转,我比什么都快活!” 她说得异常诚恳,足见心胸之坦纯,毫无一丝虚伪做作,韦明远感激心脾,缓缓地道: “在下蒙始娘及令祖相救之德,永生难忘一 姑娘连连摇手道:“提那些,我们救你时,并没有指望你记在心上!” 韦明远道:“姑娘的话固然不错,但韦某岂是忘思负义的凉簿小人!” 姑娘突然道:“你有那份意思,最好放在心中,别挂在口上,爷爷跟我都不喜欢这一套,还有我的名字叫湘如,你……爷爷叫我湘儿,你也叫我湘儿罢,我叫你韦大哥好不好? 别再姑娘,韦某啊,叫起来可憋死人了!” 韦明远连忙道:“这如何使得?这么一来我岂不也……” 湘儿将眼一瞪接口道:“这么一来,你岂不也成了我的爷爷,是不是?” 韦明远越发急道:“我……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湘儿扑陆一声又笑了:“瞧你,一点儿玩笑也开不起,一句话就急了!” 韦明远啼笑皆非,涨红了脸,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湘儿看他窘态百出,才止住了笑:“我哥哥也叫我湘儿,你既是韦大哥,叫我湘儿总没有关系了吧。你呀!简直比女孩子还害躁!” 韦明远诧异道:“我两次听你提到令兄了,他到哪儿去了!” 湘儿眼圈一红道:“我也不知道。两年前他就被我爷爷赶走了,说他不学好……算了,我们不提他。你说了半天的话,费了不少的神,也该早点休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说着回身要走,韦明远忍不佳喊道:“姑娘,请你等一下!” 湘儿停下来,朝他看了一眼,又回头继续走去。 韦明远急了,只得喊道:“湘儿!你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 湘凡这才站住脚,回头挪近他床边,含笑道:“你还算记得了,什么事?”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你爷爷好像对我很熟悉,可是我连他老人家的名号都不知道,岂非空负了救命之恩!” 湘儿道:“我爷爷姓吴!人家以前称他为……” 她突然住口问道:“怎么?爷爷方才没有告诉你?” 韦明远摇头道:“没有!老人家只说以后慢慢再谈!” 湘儿将舌头一伸道:“那我也不敢告诉你,爷爷不许我随便告诉人,反正以后总会知道的,何必忙在一时呢?” 说完伸手替韦明远将被角掖紧道:“睡吧!参汤喝下去,原该要休息一阵,好让药力行开,是我不好,逗你说了那么多的话。”说完像一只轻盈的粉蝶,溯翻飘出了屋子,只留下满屋的灯光与一丝轻微的调帐! 第二天,老者又替他进来把脉,望了望他的神色道:“你恢复得比我想像中要快,大概再有两天,就可以放开你的四肢穴道,略作活动了!” 韦明远又问起老者的名号。 老者略一寻思道:“老夫吴止楚,当年与今尊曾有一面之识,不过谈不上什么渊源,至于我的名号,因为久绝江湖,早不再用,说也无益,阁一下还是安心养病,毋庸多问了!你照旧称我老夫便可。” 韦明远知道老者必是退隐江湖的前辈人物,既是不愿再提往事,当然不能再问下去,遂恭敬地道:“前辈既是与家父无什么渊源,不知问以识得晚辈?” 吴止楚对那声前辈听得一皱眉头,但立刻又平静了,望着韦明远注视片刻才道:“过些时日再说吧!” 茬冉月余。 韦明远不但能够行动自如,而且亦能复习一下招式,只是内腑创伤未愈,不能妄提真力而已。 吴止楚只是不时更改一些药方,却极少与之交谈,只有湘儿却时常陪伴着他,如花解语,似鸟依人。 这地方为一滨江渔村,地颇荒僻,极少有江湖人物走动,居民全为渔人,对吴氏祖孙极为尊敬,那是因为吴止楚常为渔人治病,效验如神,但渔人却不知他们的底细。 韦明远在这种宁静的环境下养伤,自是进展很快,可是由于每天都可见到浩翰的长江,就想到八百里烟波的洞庭,想到“五湖龙女”萧湄,进而联想到杜素琼,以及日夜在心的家恨父仇,仍不免长吁短叹,感慨无穷。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有一天,湘儿陪她在江畔垂钓,这女孩子今天也变得特别的沉默,韦明远千愁万绪,也不愿说话。 湘儿憋了半天,到底忍不住了。 “韦大哥,你是不是有一个妹妹!” 韦明远奇道:“没有啊!我了然一身,兄弟婉妹都没有!” 湘凡红着脸道:“昨天晚上我在你的门外,曾听见你在梦中喊着琼妹。你没有妹妹,琼妹又是谁呢?” 韦明远路然道:“那是我的师妹杜素琼!” 湘儿紧跟着问道:“她美不美?” 韦明远见她突然提出这么一个怪问题,实在感到女孩的心意难测,想了一下道:“她虽然很美,但不会比你更美!” 几个多月以来,他对湘儿的性情多少总摸到一点,所以在后面立刻补上一句,恐怕她不高兴。 湘儿却毫无喜色,仍是幽幽地道:“你在梦中还叫着她的名字,你们师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要不然你怎么不会叫别人的呢?” 韦明远觉得很难启口解释,良久才道:“她是我师娘的弟子,我师尊与师娘共生死,又各只有一个传人,而且她为我历尽生死险劫,几次在危险中救了我,因此我们可能是接近一点。” 湘儿听罢,默然片刻,又痴痴地问道:“今天早上,我听见你一个人在房中念着什么: ‘昨夜夜半,分明枕上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一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韦明远的脸色也红了,强笑道:“那是韦庄填的一首女冠子!” 湘儿眯着明亮的眼睛问道:“是什么意思呢?” 韦明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湘儿,你年纪还小,将来有一天,你就会知道了!” 湘儿垂头不语,蓦而凝睬低吟道:“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声如寒空雁泪,不禁凄楚,正是韦庄的另一首女冠子。 韦明远惊叫道:“湘儿,原来你知道这陶词!” 湘儿长睫毛上带泪珠,低低地道:“我年纪虽然不大,可是我也知道许多事情!” 韦明远感到一时无言可答。二人相顾默然。 半晌,湘儿又低低地道:“但愿有一天,也有人这样地记念我,‘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亿深’,我曾为这句词掉过眼泪……” 在暮色苍茫中,韦明远看着这个娇小可人的姑娘,发觉她已长大,大得认识愁的滋味了! 他一向把她当作小妹妹一般,没想到却会在她的心中,种下情慷,一时不禁呆了。 湘儿却慢慢地收回鱼竿道:“回去吧!我也不忍心再钓这些傻鱼儿了,明知道钩上是一生的痛苦,却又心甘情愿的上了钧!” 韦明远真情激动地道:“湘儿,我会记得你的,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你……” 湘儿凄楚地一笑道:“谢谢你,韦大哥,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是此刻死了,也不再有遗憾了。回去吧,爷爷在等我们呢!” 这一夜韦明远在小屋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最后他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翻身坐起,在桌中取出笔墨,想留下一封信,飘然而去,以免再愈陷愈深,误己误人。 葛面肩上有人轻轻一拍,一个苍老慈祥的声音道:“孩子,你可是想走了?” 韦明远回头一看,那人赫然是吴止楚,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虽知此老会武功,却不知精绝如斯! 连忙惶恐地道:“前辈,小的心切父仇,五内如焚,实在无法等到伤势痊愈,欲待告别,恐前辈不允,无奈出此下策!” 吴止楚摄然摇头道:“我知道你要走了,你如不走,我会对你失望的。可怜的湘儿,但愿她不会非常伤心才好!” 韦明远知日间在江畔之事,都没有瞒过吴止楚的耳目,不禁满脸胀得通红,镊儒地道: “前辈,我情孽缠身,无心铸错,实在有负深思……” 吴止楚却摇手道:“孩子,不怪你,你没有错,湘儿也没有爱错人,你的确是一个可爱的人,我不反对湘儿爱你,也不反对你此刻不告而去,以你的处境,只有这样是最好的了!” 韦明远却内疚于心,毅然道:“晚辈此去若报完父仇,了清恩怨,定自绝以谢令孙!” 吴止楚庄重地谴责道:“胡说,你身负师思父德,岂能为一女子轻生,如此将何以对你那情深义重的师妹,更何以对湘儿!” 义正辞严,韦明远听了如芒刺在背,汗流如雨。 吴止楚却又温和地道:“我这次来不是为着告诉你这些,你宅心忠厚,江湖险诈,不对你说明白,恐怕被人家杀死了,尚不知冤从何结,事由何起,这东西你总认识,自己去看吧!” 说着在身上掏出两封拆开的信笺,掷在桌上,韦明远认得这正是胡子玉交给自己,命自己每杀死一个仇人,便拆开一封柬帖,一封在杀死欧阳独霸后已拆了,这两封因为尚未达成诺言,一直放在贴身之外,未敢擅动,现在吴止楚叫自己看,为着顾全信誉,迟疑未能动手。 吴止楚见状,点头微叹道:“如何,我说你太过谨厚吧!当初你被抬来之时,周身全湿,这两封信也潮了,我本想代你晾干的,稍一注意,才发现内附极为厉害的毒药,一封能灭人功力,一封足能致人死命,所以才斗胆拆开一看,从第三封信上,才得知你的姓名,否则我早绝江湖,哪里会认识你!” 韦明远突然想起自己功力减退三成之事,将信将疑地拿起信笺一看,不由发竖肤裂! 胡子玉的第二封柬帖,仍是与第一封差不多,祝他又为世间除了一害,为自己除一仇! 第三封上却写明当年韦丹与他结怨,残他一腿的经过,并也说明了他为了报仇而陷害韦明远的方法,详详细细,不下千言,末后更是充满了快意怨仇的得意之态! 韦明远看完后,将信柬撕得粉碎,切齿道:“胡子玉老贼!他日再见,我不拿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愤恨之态,溢于神色! 吴止楚解劝道:“孩子,你不可如此,令尊当年残他一腿,令他痛苦终身,骨肉连心,你不能怪他恨你们姓韦的!” 韦明远辩解道:“我父亲是因为他打劫无辜客商,所以才薄施惩戒,为的是行侠仗义,饶他一命,已是莫大慈悲! 吴止楚道:“胡子玉虽在黑道,但薄有侠名,他下手对象,多半是事前打听清楚,总也是为富不仁之徒,令尊昔年行事虽无衅错,做人太刚却是不虚。而且胡子玉指点你进‘幽灵谷’得遇名师,学成绝艺,先让你雪了父仇然后才报复,你总不能不说他是恩怨分明!” 由得缀然叹息,离情无限地道:“走吧!天亮了就不好走了,若是方便的话,不妨来看看湘儿,她实在是个好女孩儿……” 陪首连摇,竟似十分凄凉,韦明远心中对这老人更感到无限的内咎,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是含泪抱拳道:“前辈珍重,我走了……” 就此离别了寄身半载的小渔村,潞然地踏上茫茫的征途,内心中充满了调张,离索! 藉着吴止楚巧妙的易容术,他有时化为风度额圈的章台王孙,疆丝帽影,揽尽得阳江头胜迹,有时一变为落拓穷途的布衣寒儒,青衫素铃,稀嘘岳阳楼畔的变迁。 酒楼茶肆,他或与野老谈往,深庙古刹,或与山僧论撞。日子过得是淡泊的、悠闲的,然而在他的内心,却永远似一炉熊熊烈火在焚烧,就这样地过了一个多月。 虽然江湖上传出他的死讯已有半年多了,许多武林人物还津津有趣地谈起他,悼借一代青年高手的天亡。 对这件事,他的确是感到骄傲的,人谁不好名,无怪乎许多人宁可断头流血,也希望能活在后人心中。 吴止楚的药的确灵,伤是全好了,功力虽然仍是只有七成,然而精神较以前奋发多了。 本来他想找找那些大门派晦气的,可是他不愿意因此挑动人们对他的注意,大家都认为他死了,他也希望被认为是爽了,假死人对他的复仇工作有莫大的帮助! 什么人他都不愿见,有一个人却是他渴望一见的,那人就是他的师妹杜素琼,可是她就像跟随着他一同死去似的,在这个世界上闻然地失了“天香玉女”的踪影! 于是他重游初遇杜素琼的山谷,“天龙”姬子洛与“天香娘子”的石像仍是期翔如生,丰神出世。被萧循烧毁的茅屋仍是一片焦黑,灰烬中却已长出茅草,深可及腰了!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虽然此地不是他的家乡,虽未至龙钟老境,这年青人却有厂词人同样的感慨! 就是这样一面飘零,一面寻找着,找他的爱,也扰他自己茫茫无知的归宿。 江湖上又盛传着韦明远复生的消息。也传出当年围歼他的人的死讯,令他特别感到兴奋,这一定是杜素琼,除了她没有别人会这样做,只是有一件事令他怀疑。 那是他们的死状,杖索琼不会使毒掌,“天香留贸”中也没有这种功夫。还有另一个假韦明远也使他困惑! 他急待夫探听一下消息,不过在路上一件事情阻止了他,那件事的重要性关系他至巨! 他遇见了匆匆赶路的许狂夫,也遇见了偷踢在身后的白冲天从他们身上可以找到胡子玉,也可以找到天香遗物,更可以找回他失去了的三成功力! “蝗卿捕蝉,黄雀在后”’一路上他用尽了各种易容术,不露形迹地追在白冲天身后。 直到白冲天入伏,胡子玉与许狂夫一番得意对白,他都清清楚楚,他并佩眼胡子玉的判断,益觉此人不可怨,但是一而再的打击使他也学会了狡诈,所以在外面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他心中已有了计算,悄悄地退去了。 第二天。 胡子玉与许狂夫一早就到洞口去探看一下白冲天的情醒然而奇事出现了,洞口悬着四盏小小的红灼,形状一如昔日“幽灵谷”中所悬之红灯无异,每盏灯上写一宇:“擅入者死!” 笔迹亦与昔日“幽灵谷”口之灯无异。 二人瞧得骇异之至,半晌无言。 末后还是许狂夫开口道:“是白冲天出伏了?还是姬子洛复活了?” 胡子玉将字迹仔细地看了一下道:“两者都可能是!也都可能不是!” 许狂夫不解地道:“此话怎讲?” 胡子玉道:“姬子洛之死,为大家有目所共见,死而复生,当是不可能之事,而且这字迹虽似,却无姬子洛之沉着稳健,其为别人听冒书,当是显而易见之事。” 许狂夫赞同他点头道:“四哥法眼如电,令小弟茅塞顿开,现在我也看出来了,白冲天的字飞扬跋窿,这也不可能是他写的!” 胡子王亦点头道:“贤弟之言不错,你的观察力也进步多了!” 许狂夫受了夸奖,很是受用,口中仍谦虚道:“这都是受四哥熏陶之功!” 胡子玉却不再答理这些闲话,自言自语道:“这假冒‘幽灵’之人,倒不足畏,问题是现在必需要知道白冲天是否仍在洞中!” 许狂夫诧异地道:“这有什么难以解决的,进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胡子玉叹息道:“愚兄岂有不知这简单方法之理,然而这一举,我们必须冒着三方面的危险,是以颇费思索。” 许狂夫追问道:“哪三方面的危机?” “第一,白冲天若在洞中,他现在功力减退不多,敌暗我明,粹起出击,你我岂有幸理! “第二,白冲天可能已为人救出,在洞中布下埋伏,故意激我们去上当,不过这一条的可能性不大。 “至于第三点,则是悬灯之人,自己亦不识得洞中机关,乃故布疑阵,希望激我们带路,替他找到白冲天!” 许狂夫听了不语,等了片刻乃笑道:“四哥算无遗策,确是令人钦佩,然以小弟之见,莫若进去看他一趟,纵然冒险,也是值得。” 胡子玉道:“进去是当然之事,我不过是猜测哪一种可能较大,好早作预防,以免临时措施不及!” 许狂夫急道:“究竟是哪一种可能性大呢?” 胡子玉想了一下,摇头道:“我也无法决定!管他呢!进去再说吧!” 说着回屋去拿了一根火折子,与许狂夫两人各服了一点解药,再走到洞口,二人不由得又叫起怪事来。 原来就在此眨眼之间,洞口那四盏红灯,又变为绿纱的官灯了,上面的四个字却是“请君入瓮!” 许狂夫四下望了一遍,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正想开口说话,不料声尚未出,胡子玉已伸手将他拦住道:“贤弟不必找了,那人必是躲在洞中,方才将我们的话都听了去,所以才能改变的如此迅速!” 说完又朝洞中朗声道:“是哪位好朋友,如此装神弄鬼,真要瞧得起我姓胡的,你就痛痛快地出来见面!” 话声未毕,洞中冷冷地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施施然出来一个相貌清瘦的中年人,脸色苍白,不类生人,然丰神秀逸,别有一种气质! 胡子玉讶然道:“阁下是哪方高人?” 那人冷冷道:“胡老四,你在谷口替我做了一个年的守门奴,难道连主人的面都不认识了吗,这道理似乎太不通!” 胡子玉猛然想起这正是传闻中姬子洛的形状,不由得面色大变,失声惊呼道:“你…… 你是‘天龙大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人冷笑道:“姬子洛当然是死了,敝人昔为幽灵,今作游魂!” 语气冷涩,虽在朝霞满天之际,仍令人有鬼气森森之感,胡子玉与许狂夫惩是见多识广,也不禁冷汗遍体。 喃喃地道:“台……台端到底是人是鬼?” 姬子洛仍是鬼森森地道:“幽明路隔仅一线,夜是厉鬼昼是人!” 胡子玉心胆皆裂,颤着声音道:“姬大侠,你我往日无怨,近目无仇,而且‘幽灵谷’外,尚有十年相邻之谊,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姬子洛朗声大笑,笑声仍是恨人,徐徐道:“昔日为心痛拙荆之故,无心世事,乃使拙荆的三件东西,流传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泉下实难心安,故而泪气未消,赋为形质,重临人世,为拙荆收回三物!” 胡子玉惊恐地道:“‘拈花玉手’在白冲天手中……” 姬子洛冷然地在身畔取出“拈花玉手”,道:“我知道,而且已经收回了,但其他两件东西仍在你胡老四处,仍望一并赐还,庶便归见拙荆!” 胡子玉犹图狡赖道:“那只是白冲天故意造谣,想使天下人都得我而甘心,其实我哪有什么遗宝……” 话犹末完,已被姬子洛打断道:“住口,胡老四,你这话只可以骗人,怎么可以骗鬼,既是‘夺命黄蜂’与‘驻颜丹’不在你身上,可将靴子脱下交我!” 胡子玉无盲可答,他旧习未改,因此东西依然藏在靴底。 姬子洛见他不言不动,白脸上涌起怒色,更为怖人。 “胡老四,我习性改变了许多,已经不想再杀人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逼得我出手! 胡子玉突然哈哈大笑道:“白冲天,‘天香二宝’确实在我身上,仅你一人知道,有本事的尽管拿去,何必装鬼吓人!” 他根本不信有鬼神之说,想到天下仅韦明远与白冲天二人见过姬子洛,韦明远已死,他认定目前的“幽灵”仍是白冲天假扮,他洞中已吸进毒气,功力减低,当不如从前可畏,所以想拼命地闯一下。 孰知目前的,这个姬子洛毫不为之所动,平静地道:“胡老四!你大概已被白冲天假扮的我,吓成惊弓之乌,所以见了真我,也当作是他,白冲天一介伦夫耳,有何可惧,不过我实在不屑于冒充他,所以再给你个凭据看!” 语毕仰天一声长啸,激越凄厉,令毛骨悚然。 随着长啸之后,洞中又出来一人,神气萎顿,然两眼充满狠毒之情,紧紧地盯着他俩! 胡子玉一瞧,惊魂几乎脱窍,盖此人正是前扮“幽灵”,后为长白帮主,生得一张长马睑的“白鹰”白冲天! 姬子洛瞧胡子玉惊慌的样子,不由晒然一笑。 “胡老四,这下该没话说了吧?他是认识我的,所以把‘拈花玉手’自动地还给了我,你最好别让我太费事。” 那市自洞中脱出的自冲天,仍是狠毒地看着他们。 “胡子玉,许在夫,你们这两个狗才,今后天下虽大,我必定叫你们死无容身之地,姬于洛,我虽欠你相救我之情,可是我不能忘记你夺宝之恨,白某只要有三寸气才,发誓必将‘天香三宝’,从你手中夺回!你等着瞧吧。” 语气之坚定,立意之歹毒,足见他对在场三人俱无好感,姬子洛却满不在乎,胡子玉与许狂夫却吓坏了! 姬子洛夷然一笑道:“白冲天!你说话太狂,昔日‘幽灵谷’中,我以垂死之身受你三支毒针暗算,我却不想找你算帐,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对我恫吓,我能放过你,这二人能放过你吗?” 果然许狂夫一见白冲天的样子,知道他在洞中受困,功力已经大减,想起‘飞鹰’袭逸,满门血仇,义愤填膺。 双掌一错,喝道:“白冲天,还我袭二哥的命来!” 掌随声到,凌厉之至,白冲天想是损耗过巨,居然不敢硬接他的掌力,作势欲躲,突然姬子洛身形一动,飞身而至白冲天身前,伸手一挡,反将许狂夫击退十步之远。 姬子洛冷冷地道:“白冲天,你在这儿还有什么可恋战的,我答应你今日决不杀此二人,留给你日后报复,你走吧! 白冲天朝三人望一眼,挪动着他那两只铁制的假腿,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胡子玉与许狂夫眼睁睁地望着他走去,碍于姬子洛在场,不敢出手拦阻,胡子玉仰天长叹了一声,他明白今日就是能逃过一死,日后也提心吊胆永无宁日,忽然他脑中想起一事,脸上不自而然的微露一丝喜色! 这情形逃不过姬子洛锐利冰冷的眼光,鄙夷地道:“胡老四你且慢得意,你以为白冲天已中洞中毒气,日后必至无法找你们麻烦,我不知你从洞中出来,再次畅饮之时,是否发现你的‘瓮头春’少了一点,白冲天若不是靠着那一碗内含解药的酒,现在哪得精神自动下山!” 胡子玉心事被人一猜中了,他自负“铁扇赛诸葛”,不想今日处处受制,废然长叹,垂头不语! 姬子洛却颇为得意地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为人讲究不欺暗室,你以为在‘九曲迷魂洞’中讲话就没关系了,河图洛书的区区埋伏,如何在我姬子洛眼中,你也到过我‘幽灵谷’中,那布置又较这破洞如何?” 姬子洛可谓当世之杰,他那“幽灵谷”中布置,五步一瞬,十步一代,变化万状,确实要比这“九曲迷魂洞”高明百倍。 是以胡子玉低头不语,姬子洛将手一伸道:“拿来吧!” 胡子五抬头依然装糊涂地道:“‘天香二室’不在我身畔!” 姬子洛脸色候变,苍白之色益厉道:“看样子是要我出手了,我那娘子何等高贵之人,她的东酉,岂可沦落在你们卑劣的江湖人手中! 语毕,手心一拾,颜色却是血红,天下丧胆的“太阳神抓”,形将挟其无比的威势,出手一击。 胡子玉惩是爱宝如命,却是更重视性命,无可奈何,在脚上脱下一只靴子,丢向他的面前道:“物归故主,胡某心甚甘愿……” 姬子洛弯腰低头,在地下将靴子拾起,而胡子玉却乘他疏神之际,光着一只脚,穿着一只靴,纵身而起,恍若一只脱弦之急箭,飞也似的直向湖畔逃去。 姬子洛怒吼一声,提着靴子向他身后追去。 胡子玉逃得快,姬子洛追得快,瞬息工夫,二人一前一后,己来至湖畔,相距也不过两丈远近。 姬子洛猛吼一声,“太阳神抓”功力施出,但见满天热雾飞扬,劲力将湖畔的山石击得四散飞扬。 而胡子玉却因毫末之差,未遭波及,身子如乳燕掠波,直向湖心投去,惟见水花四溅,人影已渺。 姬子洛本想追踪而下湖,但奔至湖畔,略一迟疑,却似有所顾忌,停步透巡不前,两眼仍盯着翻翻湖波。 许狂夫跟在他们身后追至,然而变起须央,无法拦阻,空望着一湖碧水,眼中忍不住流下泪来! 姬子洛愤然将靴子底撕开,发现其中除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外,别无一物,脸上有失望,却也有喜色! 许狂夫仍在垂泪,以悲老友之惨遭灭顶! 姬子洛揣起药丸,望着他冷笑:“你倒算条直性汉子,不过这种心毒似蛇蝎的朋友,死不足借,或许对你还是一种好处!” 许狂夫愤怒地道:“我们三人昔日曾有言,誓共生死,袭二哥昔日丧命干白冲天之手,胡四哥今日又为你逼落湖中,剩我一人活着,有何生趣,不如将命也交给你算!” 姬子洛冷冷道:“胡子玉心机超绝,艺归凡,我不相信这一湖死水,真能将他淹死,朋友你狂言拼命,岂非太以轻生!” 许狂夫本已攘袖作势,闻言果然停下。 姬子洛道:“‘驻颜丹’已得,尚有‘夺命黄蜂’在他身上,我此刻无暇久候,‘许朋友若有兴,不妨在此稍等……” 话音到此又转严厉:“不过你见了胡子玉之时,莫忘代为转告。就说我迟早必会寻他,斯时不但取回‘夺命黄蜂’,亦必取他性命!” 说毕身形拔空,几个起落,即告不见。 许狂夫目送姬子洛走远之后,才回头对湖中喊道:“胡四哥!胡四哥……你可以出来了!” 喊了将近有十余遍,湖水一分,露出胡子玉那颗陪首砂目的脑袋,项上已无惶恐,却更以羞急之态。 许狂夫大为欣喜,激动地道:“胡四哥!你果真未灭顶,方才我急死了!” 胡子玉拨水分波来至岸上,坝着气道:“八十老娘倒崩孩儿!贤弟!我们空活了一大把年纪,今日却被人要苦了,这姬子洛绝不是真!” 许狂夫见这位老哥一上岸就发此怪论,不禁奇道:“四哥,这话怪了,连白冲天都认为他是真的,你……” 胡子玉接口道:“白冲天是看过姬子洛的,所以不知其伪,我虽在‘幽灵谷’隐居十载,却未见过‘幽灵’之面,反能洞烛其虚!” 许狂夫更是不解地道:“四哥我越来越糊涂了,请你说明白吧!” 胡子玉长叹道:“我枉有‘铁扇赛诸葛’之称,平时自负神机妙算,不想这次栽了这么个大跟斗,看来真要换招牌了!” 许狂夫问道:“四哥!你迄未说明,那人到底是谁?” “幽灵”弟子,韦丹后人。” 许狂夫跳起来道:“是韦明远,他没有死!” 胡子玉摇头道:“起初认为他死了,是我第一失算,其后又将‘驻颜丹’给了他,是我第二大失算,今后江湖之大,容身实不易矣! 许狂夫安慰他道:“假若真是韦明远,四哥指点他进了‘幽灵谷’,便该感恩图报,如何还会仇敌相对,而且他怎地又变成了姬子洛!” 胡子王道:“久闻昔日‘云梦圣医’吴止楚,隐居长江之畔,不问世事,韦明远落水不死,必是蒙他所救,而且传了他干面易容之法,此技维妙维肖堪称一绝,是以连白冲天也被瞒过,方才他不敢入水迫我,只是伯睑上的易容药被冲掉。” 许狂夫仍是诧异地道:“韦明远对四哥不是很为崇敬吗?何此一变若此!” 胡子玉叹息道:“吴止楚当世药圣,我信柬上的毒药如何瞒得过他,这一发现真相,还有不恨我入骨的!” 许狂夫也低头不语了。 胡子玉歇了一阵道:“‘驻颜丹’据闻有增长功力之效,韦明远此番得去,自可恢复那三成功力,侮不该我当初不自己吞了下去!” 许狂夫默然了片刻,才道:“事已若此。悔亦无益,四哥,我虽不敢说你的做法完全不对,但立身处世,仍以光明为上,不知你是否有同感!” 胡子玉惭愧地低下了头,许狂夫还待再加劝说,但忽而胡子玉精目一瞪,神光在独眼中并现,豪爽地道:“大丈夫行事无侮,胡子玉绝不易辙!走!” 许狂夫奇道:“上哪儿去,你不是说天下容身不易吗?” 胡子五豪情万丈地道:“这次我不再躲了,论功夫或许不行,论心机绝不输人,拼将我垂死之年,非在江湖上闹点事情不可!” 许狂夫虽不同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问道:“我们此去行止如何?” 胡子玉双手一拍道:“到西南去,白冲天此刻尸居余气,不足为畏,而且迟早会有人收拾他,不须你我烦心。” 略顿一顿又道:“两个假韦明远一南一北,而真韦明远却在此偷听我们的话,我料他此刻也一定南下去找杜素琼,走吧,我们也搅他一个天翻地覆去。你等着看吧,今后江湖,好戏连场,这雁荡吐不过是开场锣而已!” 韦明远假扮他师尊姬子洛,惊倒自冲天,夺得“拈花玉手”,又故作人情,将他救出“九曲迷魂洞”,目的就是要利用他去对付胡子玉,再又从胡子玉手取得“驻额丹”,踌躇满志,转又想眼丹之后,必须静息,惟有“幽灵谷”最宜。 晓奔夜行,“幽灵谷”已在望。 胡子玉的小酒楼仍是存在,他不禁抚僻兴感。 幽灵谷口仍是零零落落散布许多各式破残的纱灯,这都是昔年丧生在他师父手下的江湖人的遗迹,白骨已寒,残灯犹在,不能不令人感到沧海桑田,世事多变。 越近“幽灵谷”,他的心跳得越厉害,近乡情更快,这儿倒底还渡过他两年的岁月,而且是充满了希望的两年。 走至姬子洛与“天香娘子”的墓家前,他恭敬地跪下。 先闭目沉思片刻,然后在心中默祷道:“师父,请怨弟子冒用名讳之罪,弟子侯父仇清雪之日,誓必将‘天香三宝’寻获,然后长侍家旁,再不出谷了……” 他虽在虚心默祷之际,耳目仍很灵敏,仿佛有人在不远处轻轻地哼了一声,立刻站了起来! 游目四望,但见四周树影幢幢,星月无光,哪有半丝人迹,然而韦明远自信他的耳朵绝不会听错。 他脸上此刻仍是姬子洛的装扮,而又身在“幽灵谷”中,这人仍敢暗中相戏,可见胆子不小。 所以他仍是以“幽灵”冷冰的声音道:“是哪位朋友来至我‘幽灵谷’中,岂不闻‘入谷者死’之戒。” 语毕,对面树枝上有人晒然道:“姬子洛已然仙游,他的规矩自然也不再存在,阁下婶学夫人,大可不必再搔首弄姿了!” 韦明远一听眼前这人居然辨得他是冒充的,心下骇然,然而口音颇为熟悉,倒也不敢造次,沉声道:“是哪位朋友前来赐教,若再出言不逊,莫怪在下无礼!” 对面人不答话,却送来一声噬笑! 韦明远怒从心起,撩掌一步劈上,他此刻虽只具七成功夫,力量却非同小可,劲风讽讽,颇为惊人! 掌风堪将挨倒树上之际,树后也打出一股暗劲,初则无形,继而澎湃,不但将他挡住,反而被逼退了两步! 树后之人尤其促狭,竞挖苦道:“‘天龙’英名,何等辉煌,阁下要冒充他,也该多下些功夫,似这等稀松平常,如何使得 韦明远且惊且怒,一咬牙,“太阳神抓”功力又自运好。 朝树后怒声道:“台端且莫得意,立刻让你尝尝‘天龙’绝学!” 人随声至,“太阳神抓”无比劲力已自压到,但觉热风灼人,黑夜中居然闪出一片红光,势若疾雷。 树后再度打出一股强风,这次可不若上次那般轻松,“太阳神抓”之力虽为之一降,树后之人却被击出丈许开外。 韦明远跟他的身形飞去,挥掌正欲再度攻击。 那人落地之后,却未受伤,哈哈大笑道:“‘太阳神抓’之威,闻名久矣,今日一试,方信不谬!” 韦明远一看那人,立刻收回掌势,恭身地道:“前辈怎么来了,方才不知,多有得罪!” 那人仍是笑道:“不怪!不怪!是我自己不好!不过你那易容之术,对我卖弄,岂非是孔夫子面前卖书文!” 韦明远脸上不由一红,微笑不语,原来那人正是救他一命,又传了他易容绝技的吴止楚,亦是昔年闻名,今已归隐的“云梦医圣”。 韦明远讪讪地道:“前辈不是高隐江畔吗?怎地又有兴趣外出一游?” 吴止楚叹了一口气道:“我名心利欲,俱已淡消,自信可以终老渔村了,不意亲情未混,为了那宝贝孙女儿,只有出来走一趟了!” 韦明远吃惊地道:“湘儿怎么样了!” 吴止楚摇头道:“小妮子人小情痴,自从你走了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前些日子忽然给我留下张条子,不声不响地走了!” 说着在身畔取出张纸条,递给韦明远。 韦明远颤抖着手,连忙簇过,上面却寥寥地写着:“爷爷,我只想出去再看他一眼,即使是偷偷地看上一眼都好,然后我就回来,侍您天年……” 字迹娟秀,语简情重,韦明远顿觉心情激动,禁不佳眼泪,扑扑统统地直往下掉落如雨…… 他拿着那一纸短笺,噎咽地道:“湘儿,湘儿,我有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看重……” 吴止楚温和地抚着他的肩膀道:“孩子,我不会怪你的,淀数、‘孽缘’,一二切都是前定的,湘儿这孩子是我惯得她太任性了,不过她也很可怜!” 韦明远感激肺腑,毅然道:“前辈您请放心,天涯海角,我也必将湘妹找到,然后不管怎么样,我亦将回报她这一份深情!” 吴止楚闻言,大是欣慰,老泪婆婆地道:“孩子,你有这一番话,也不枉湘儿的下片痴心了,不管如何,还是先找到她吧,唉!她一个女孩子,孤身江湖……” 韦明远不等他说完,忙道:“前辈,事不宜迟,我们走吧!现在江湖上有两处盛传我再出世的消息,不过两处都不是我,东北太远,湘儿一定就近上西南,我们也追到那儿去吧!” 吴止楚正预备起程,忽而又止住间道:“孩子,既是外面有人冒你之名复出,你不赶去一看,却来此‘幽灵谷’中何为,莫非这儿有什么重大变故吗?” 韦明远遂将自己已获“驻颜丹”,准备在此静息,以图恢复功力之意,并把在雁荡山的遭遇说了一遍! 吴止楚喜道:“原来你已经取得‘天香二宝’了,‘夺命黄蜂’异日定可壁还,倒是这‘驻颜丹’,事不宜迟,还是马民用为佳!” 韦明远踌躇道:“这一来岂又将耽误时日,还是留待日后再说吧!” 吴止楚道:“事急不在片刻,恢复功力却大有稗益,而且有我在旁相助,最多只须一夜,便可有效! 韦明远一想,觉得也有点道理,遂取出“驻额丹”,在吴止楚指演后眼下,闭目静坐,由吴止楚替他行功活穴! 天色大光,红日满光,韦明远已觉气纳百穴,体力充沛,跃跃欲飞,周身充满了力,函待发泄似的。 猛然在地下一跳而起,劲聚掌心,对准丈余外的一株大树,大喝一声,一掌推将出去! 这次他使的是“太阳神抓”,却表现出从所未有的威力,掌风过后,那大树齐腰而折,平如刀削。 然而力犹末尽此,倒断的树身,斜撞出去,接连地碰拆了另两棵相同粗细的大树,断裂之处,一片焦黄。 韦明远惊喜交集,不意自己功能及此,看来与师父昔日施展此功时,威力已不相上下矣! 吴止楚亦是昨舌盛叹道:“‘天龙神功’,果然不同凡响,昨夜我不相信,故意逗你一试,倒还勉强接得下,今日则不敢想了!” 韦明远豪情顿发道:“前辈!走吧!到西南找湘妹去!” 一老一少,二人衣抉翱翻,直出“幽灵谷”而去。 暂且按下他俩的行迹,容笔者谈锋转至湖北“武当”,真武总坛,玄都下院中,聚集了许多羽土! 这些人个个面色庄重,似临大敌,如丧考姚。 “武当”掌门松月道长皱眉愁坐,面上还有一丝怒意道:“本门自祖师三丰真人创派以来,在江湖上何等声威,不意解剑池石碑被削,受辱至巨,这韦明远也欺人大甚! 旁边坐的是他的师叔无为道长及一班同辈师兄弟。 无为轻咳一声道:“昔日之事,我们却是过于莽撞一点,现在以同时有两处韦明远字迹出现,当年他可能是冤枉的!” 松月垂头不语,另一弟子却不服气道:“当年我们也没有逼他,是其他四大门派将他迫落江中的,他杀他们不过,如何可以迁怒到我们身上!” 无为摇头道:“不然,我们身为名门正派,未能及时主持公道,已然有违侠义本色!倒是‘少林’、‘峨媚’,及时而止,颇具卓见,那弟子尚不服道:“那时我们身为主人,不若‘少林’、‘蛾媚’站在客宾地位!” 无为道长欣然为之色喜道:“劳得大师鼎力调和,实乃本派之率,韦明远遭受良苦,全情自不免激愤,我们失察于前,断不能再铸错于后!” 涤尘又宣了一声佛号,以示赞佩之意。 遂又商量了许多问题,才将涤尘大师送往静室休息。 次日,“峨媚金顶”侠尼天心,亦怀同样一付息事宁人的心愿,远自西蜀,匝流来至“武当”! 因为韦明远对这两位佛门高人颇是尊敬,因此武当派的人都很放心,相信这一场流血杀孽可免! 第三日,午时! 这是众人焦急企盼的时间。 “武当”门下首座弟子清风,飞驰入股察报。 “天香玉女”杜素琼催一年青男子,强行挟剑登山!” 无为动容而问:“是职是韦明远来了?” 清风躬身道:男子年岁虽与韦明远相若,但绝不是韦明远!” 松月奇道:“韦明远自己留约挑战,到时又不出头,反令他师妹及一个不相干的男子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涤尘沉吟道:“此事恐有蹬踢!尚清掌门人裁处!” 松月想了一下,毅然挥手道:“我这就出去、告诉门下,让他们一土来吧!” 清风应诺而退,松月向涤尘及天心颇首道:“二位大师是否有与同往一观!” 天心点头不答,涤尘却合对道:“老钠义不容辞!” 一行人遂簇拥出殿门,只见杖素琼及那青年男子已在“武当”门人持剑戒备下,围成一个袋形,直向山而来!—— 第十二章 无猜曲是断肠声 杜素琼群花容清减,神情幅停,与另一少年之英雄焕发,恰成对比,然二人都是腰佩长剑,步伐从容。 她走到众人面前,并不理迎她而立的“武当”掌门松月,却对一旁涤尘福了一福,恭敬地道:“大师别来无慈,昔日多承呵护,铭感迄今!” 涤尘回她一礼道:“社姑娘好!老袖托福,尚称健朗!” 松月虽受冷落,仍是心平气和地道:“杜女侠,不知韦大侠因何未曾前来?” 杜素群脸上满姓悲愤,尖声道:“书大侠!好美的称呼,你既称池为侠,就不该逼死他!” 松月惊道:“逼死他?那么韦大侠的确是死了?” 杜素琼群含眼泪。冷然道:“当然是死了,在你们这些卑劣凶手的合谋之下,谁能逃过一死!死并无足借,可是他却是死于狡谋,死于冤屈!” 松月一时莫知所云,呐呐道:“那么……” 杜素琼厉声道:“那么杀公孙楚、孔依萍,毁石碑的是谁是不是。那是我!字也是我写的,我就是要证明别人也能写相同的笔迹!” 松月张目结舌,良久始道:“昔日可能是冤屈了韦大侠,但是群情激愤,敝派汞为主人,怎能阻止报仇,再说…… 杜素琼冷笑地打断他的话道:“为什么不能,难道你们各大门派有默契不成?们心司、你当时是否也认为我师兄是该杀的?” 松月在她凌厉的逼问下,哑口无言。 杜素琼愤然道:“这就是了,你虽未参加围攻,但是你不认为围攻的人是错的,只是种持身份,不好意思出手罢了!” 松月臃然道:“敝派确有失察之罪!” “那你们就难辞其咎!” 松月仍是耐性子问道:“杜女侠认为我们罪当何如?” 杜素琼厉色道:“你目己认错了,你即日宣布焚观夷殿,填平解剑池,解散‘武当派’,水绝江湖!” 此言一出,四周“武当”弟子都哗然大噪,怒形于色。 连一旁的涤尘大师与侠尼天心也摇头太息。 松月怒声道:“杜素琼,我一再相让,并非怕你报复!实在是内咎于心,聊思赎短而已,‘武当’二百余年盛名,岂容如此折辱!” 杜素琼掺声狂笑道:“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杀尽你门中之入。” 涤尘合什道:“阿弥陀佛,武林中是非自有公道,杜女侠之言:实在过于强人所难了,贫钠方外人也觉不以为然!” 杜素琼银牙咬紧朱唇,鲜血直滴,狂呼道:“昔日我师兄遭受围攻之时,你们都在场,有谁出头主持过公道,茫茫武林,几曾毛过公道?” 侠尼天心测然道:“令师兄虽死,冤已能伸,天道昭昭,果报不爽!” 杜索琼切齿道:“人死不能复生天道宁论!” 她脸上是泪,口角是血,状已迹近疯狂,松月见她实在已经无法理喻了,只得沉声地道:“杜女侠是必欲一搏了。” 杜素琼大呼道:“当然!杀!杀!杀尽你们这些假冒伪善的小人!” 她话刚说完,候地回身一剑,袭向旁边的“武当”弟子。 那些人稗不及防,而且她的剑又凌厉之至,当时即有数人,未逞躲避,拦腰被斩为两截! 其他弟子虽是愤火填胸,然因掌门人松月未曾一下令,不敢出手还击,足见名门正派之训练有素。 涤上眼见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却因仇恨所激,变成一个丧心病狂的红粉魔头,十分感慨,高宣佛号道:“掌门人心力已尽,老袖亦无能为力矣,请速作裁夺吧。” 此时又有几个弟子被杀,其余的被逼得四散躲让! 松月眉赤眼红,大喝道:“布剑阵,立擒此女,生死不论!” 那些门人立刻在清风、明月两个首座弟子领导下,布成江湖闻名丧胆的剑阵,立刻将杜素琼包围在中心。 清风长吨一声,单剑上举,立见剑气森森,霞光万道,齐朝中心罩去,声势赫赫,威裂金石。 杜素琼毫不畏俱,被头散发,就如一只疯狂的母虎,在剑阵中冲来冲去,她手中的长剑舞成一团银光,出招过招,诡异之至,望之虽是愈濒险境,部是攻多于守,一面对那同来的青年男子喝道:“你还等什么!上去收拾那两个老道士!” 青年男子应声拔剑,出式奇快,亮光一闪,已经分攻向松月及无为道长,而且指处都在咽喉。 无为闪身退后躲开,松月迅速拔剑架开,振手心颤,足见对方内力是多么深厚,不由大为惊异,惊喝道:“朋友是哪方高人?” 青年人谈然一笑道:“在下任共奔,号天不容,江湖小卒,名不见经传,岂敢与堂堂掌门人称朋道友!” 松月却听成了“人共奔,天不容”,心想这是什么怪名怪号,可是他的剑招也怪,只得强打精神应付。 任共弃的剑术的确自成一派,辛异狠辣,阐不包容,每一招攻出,总是分取十几个方位,而且俱在致命要穴。 十几个照面之后,将一派掌门的松月道长,弄得束手缚脚,无法可施,空有一身绝艺,就是展不开来! 无为道长已看出情况不佳,也顾不得购人笑柄,清晚一声,舞动长剑,也自力人战团! 勉强扳回劣势。 如此一来,两个战场都成了众寡悬殊的局面。 杜素琼在剑阵中剑愈杀愈勇,不时总有一两个“武当”弟子中剑受创或伤命,幸而“武当”人多,才未被她冲出阵去! 她不时还在阵中喊道:“涤尘大师、天心师太,这不又是黄鹤楼下渗事重演吗?你所说的公道呢?天道又安在哉!” 涤上与天心闭口无言,惟有默念佛号。 叮皑剑刃相触声中,可闻哺哺“阿弥陀佛”不绝! 杜素琼一不小心,左膝上被划开一道血槽,她突受刺激,剑势忽变,恍若狂涛怒卷,霹雷乍惊! 顿时惨呼之声不绝,血水横飞,‘武当’弟子,饮剑者有十余人之多,剑阵立乱,门户大开。 涤尘眼看满地都是尸首,血流殷石,心中大是不忍,欲想出手相助,却又踌躇不决!正在为难之际。 突然殿后转出一排道人,青袍墨黄,约有二十余人之多,手中所持,皆为铁黑色长剑,由一苍须老道带队。 涤尘认识这正是“武当派”中精英,镇山二十八吴,每一人都是功力精深,足与当今高手并列! 苍须老道首先长吟道:“吴天晨光!” 其余二十七人一起唱道:“卫我‘武当’!” 吟声方毕,二十八支长剑漫空飞舞,如蝴蝶穿花,如彩云流峡,顷刻布成一道剑幕向杖素琼压去! 这力量何等巨大,杜素琼一剑攻上剑幕,立被荡开。 只听她尖声惊呼道:“共弃!快来助我!” 任共弃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么亲切的呼唤,精神大振,反手一剑,随即将松月及无为逼开,高声回答道:“我来了,你别怕!” 人随声渺,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步法,轻而易举地闯进了剑幕,与杜素琼会合在一起!几令旁人骇绝。 然可惊处犹不至此,他身人剑幕之后,举剑迎空划了一道圆弧,剑幕上深沉之劲力,在接触圆弧后完全消失! 无为见状,胆战心裂,厉声大呼道:“诸位师侄,快用‘吴天剑法’,宁可落日后万载骂名,也不能将此二人放下山去,所有关系,全由我一人担负!” “吴天剑术”为“武当”不传之秘,每使用一次,必须以派中长老一人自绝以谢,无为显然已是拼命了! 二十人人脸色庄重,举剑平伸,突然齐喝一声,挺剑攻出,内力所至,硬将铁剑上迈出万道银光! 任共奔剑术再精绝,遇此神剑,也不禁慌了手脚,他与杜素琼两校长剑,虽是凌空飞舞,却挡不住那耀眼银光。 相持约有片刻,任杖二人乃觉手上压力愈来愈大,眼睛也为强光所灼,不易睁开,败在俄顷。 杜素琼突然道:“共奔,你若真爱我,就该违背你师父的诺言一次!” 任共奔咬牙道:“只要能赢得你的欢心,我什么都不借!” 杜素琼道:“杀尽这些道士后,我就下嫁于你,那一首” 任共奔喜动颜色道:“无猜曲!我吹笛子,你开始罢?” 任共弃一手运剑,另一只手却在腰间摸出一枝银色短笛,放在口边畏畏地,吹将起来。 杜素琼却一收狞厉之容,曼声低唱: “圭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这是李白的长干行,汉是全曲的一个引子引人逼思,此时她的声音更见低迷了! “树下分食樱桃,掳红嫩紫凭恢挑! 非郎偏爱青涩,为博阿抹常欢笑! 却已经唱得婉约她的声音如诗、如画,写尽小儿女万般情状!“不解人间,思爱,轻拧辫梢作娇态,偷得垫中笔砚,来学为依画眉贷!”笛音依依,歌声曼曼,扣人心弦,荡人回肠。 涤尘大师与天心侠尼最先醒转,睁目望去。山下只有杜素琼与任共弃即将消逝的背影! 地下留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无为与松月仍果然木立! 涤尘连忙过去将二人拍醒,却见松月的衣襟上写数行血宇,鲜红刺目,仍是韦明远的笔迹! “姑念武林同脉,末忍玉石皆焚,权且割发代首,薄惩刚煌之尤,寄语‘武当’褚子,尔后应知收剑……” 松月用手一摸,顶上的如意道喜。已成牛山淄灌,不禁羞愧攻心,大叫一声,口喷鲜血而倒! 无为凄然地将二十八吴及剩余弟子一救醒,吩咐他们整理现场,然后与涤尘二人扶起松月,进入殿内。 天心跟在身后默不作声,良久始道:“这是什么武功?贫尼自问已跳出三界,洗净六根,却无法不受其惑,那任共弃更不知是何来路……” 涤尘一向少履江湖,自是不知。 无为却勉抑悲邑,细心地在脑中思索。 蓦然,他惊叫道:“焚净山!” 涤尘奇道:“赞净从无高人出现过,道兄此言何指?” 无为摇头道:“是的,绝不会错,六十年前管双成,怎么她销声匿迹这么久,江湖上又出现了传人!” 涤尘慑然额首道:“道见说得不错,任共弃必是‘禹二’传人!” 天心一意虏修,近年才下峨瞻,对这些事迄无印象,闻言大是不解,诧异地追问道: “禹二何入?” 涤尘道:“那是管双成自取的外号!” 天心仍是不解道:“这人也怪,怎地取这一个怪号了” 涤尘苦笑道:“这号哪里算怪,‘禹二’加上边筐,便成风月二字,此号仍然暗含‘风月无边’之意.可谓费尽心思!” 天心不齿地道:“因号恩人,管双成定是一荡妇淫娃!” 涤尘摇头道:“侠尼这又猜错了,管双成名号虽邪,却无秽事。貌艳如花,尤解音律,将音韵合入武功之中,神奇莫测,只是嗜杀无度!” 天心尚未再问,无为已接口道:“正是!艳若桃李者,多半寒若冰霜,当时有许多高手冀图一亲劳泽,结果都丧生在她一曲清奋之下!” 天心道:“此女如此杀戮,难道正派中人竟未曾予制裁?” 涤尘道:“这我不知道,彼时我年岁尚幼,这些事仅得之传闻,无为道兄长我几岁,也许会清楚一点!” 汉厦,引起青城山上三位隐世高人之愤,相约比斗,斯时家师恰好适逢其会,乃被委为见证!” 涤尘闻之神往道:“那必是场精彩绝伦之比斗,但不知胜负如何?” 无为追忆道:“管双成不傀奇才,一调阳关曲家师虽远在二十丈外,亦不免波及,而那三位高人居然无动于衷!……” 天心心神响往之,慕羡道:“阳关自古伤心曲,当较‘无猜曲’厉害得多,那三位高人能不受其惑,功力修为必是极高了…… 无为却摇头道:“不是那会子事,那三人一为天聋,一为地哑,另一人虽能说能听,偏又生就大痴,对她的七音妙律,完全无法领会,何异对牛弹琴!” 说到这儿,略停一下,见二人倾听之状,颇有得色:“管双成一气之下,认为奇耻大辱,声言自此退出江湖,息居焚净山,从此玉衡妙技,永远不再出世!” 涤尘意犹未尽地问道:“以后呢?” 无为道:“以后她果然遵守诺言,江湖上从此失去了管双成的踪迹,这已是六十年前旧事了,家师除我外,从未向人提及!” 涤尘奇道:“杀星受挫,正是莫大好事,令师因何讳之若深?” 无为也无法回答了,只是摇头。 天心却道:“前辈行事必有深意!” 无为惊然动容道:“侠尼莫非另有卓见?” 天心徐徐道:“我只是凭着心中所想,但不知是也不是?” 其余二人几乎同声道:“愿闻其详!” 天心略整思路,慢慢地道:“依我之见,当初较技,那三位高人,既不聋,也不痴,更不哑!只是故意地要痴装疯、扮聋作哑无为惊道:“这是为何?” 天心笑着道:“那三人既有抗‘阳关曲’之功,是修为精深,必无杀管双成之念,然顾念到她失败之余,心情激愤,更将加深其嫉世之心,则杀率亦将更深重矣……” 涤上颇首道:“侠尼之言,确有见地,以管双成之为人,此为必然之事,老袖衷心诚服,更是不胜景仰!” 天心谦逊道:“大师过奖了。是以那三位乃故作不解,使管双成羞忿之一下,自绝于江湖,则天下安宁矣!” 无为亦了然道:“我也明白了,家师之所以不谈此事,亦是受那三位高人之嘱,以免风声传出,再有江湖人去打扰管双成,逼得她再度出山!”天心道:“贫尼正是此意!” 无为道:“她的传人重现江湖,莫不是她又违背了誓言?” 涤尘忙道:“不!不!杜素琼在叫任共弃使笛招之际,曾请他违背师父之诚,可见管双成仍是守誓的!” 无为侧然道:“敝派此次虽遭惨劫,不过折人辱名而已,杜素琼挟恨人间,得任共弃之助,所掀杀孽,恐较昔日管双成犹有过之!” 涤尘亦忧道:“不错,一调‘无猜曲’,即已如此无敌,放眼今日武林,能抗者实鲜有其人,莹姜武林,又将成多事之秋!” 天心又沉思了一会道:“欲强此劫,惟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路?” “一是遣人上青城,重请那三位高人履世;一是函询荣净山,叫管双成遵誓,约束徒儿!” 无为摇头道:“难!难!” 涤坐一心都在强劫止杀,忙问道:“何难之有?” 无为优形于色道:“三老六十年前,已届羹窒之年,现在已有一百多岁了,是否健在尚成问题,即使尚未仙逝,也不知他们肯否下山……” 涤尘急问道:“那么上贵州焚净山呢?” 无为更作难地道:“管双成性情偏激,她不会认为杀人是孽!” 天心道:“六十年清修,也许能改变她不少,即使她故态依旧,仍可以约之以誓,叫她践笛曲不履人世之盟!” 涤尘道:“看来只有如此了,而且我主张两法兼施,同时也遣人上青城一访,三老他们修为有素,当可寿期人瑞!” 天心庄容道:“为天下计,为武林计,贫尼愿走一趟贵州,大家俱是女身,我想应该比较好商量一点!” 无为道:“侠尼自是最适当人选,但愿能引得那两个魔障回头,敝派这一番冤仇,也可以设法化解了……” 语音惨然,几至泪下。 涤尘自不能解劝什么,只是缓声道:“老僧愿至青城一行!” 两位佛门高人,为着天下安宁,为着万千生灵,各自告别满目疮康的武当山,踏上万里仆仆的风尘征途! “武当”渗劫的消息,传之江湖,自然是一件大事,揭开了第一个韦明远之谜,然而杜素琼三宇在人心中留下了更多的擦惧。大家均将在长白总坛闹事的人,当作了真韦明远。参与黄鹤楼之会的人个个发炭自危。 白冲天好象放弃了长白山基业,踪影全无。 韦明远与吴正楚正在寻找湘儿的下落,听到了杜素琼与任共弃大闹“武当”的情形,心中百感交集。 他明白杜素琼之所以那样做,其动机仍出之于爱,为爱者伤仇,竟不惜屈身事人,够痴也够促! “他能为你做那些事,必定是比我爱你更深,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我是个不祥的人,当我是死了吧!” 韦明远在心中默念,却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另一只情海怨禽,那娇小可人的湘儿呢? 她此刻正在一座酒楼上据着一张临窗的客桌,满桌菜看,她的筷子不点向碗里,却在桌上痴痴地画着! 在她身旁的另一张桌上,却坐着两个老者,豪饮狂嚼,一派目中无人之态,其中一人偶尔一瞥,惊奇地叫道:“四哥……” 另一老者立刻用手势将他止住了。低声道:“别嚷,我早就看到了,她画的是韦明远,若非情有独钟,断无如此通肖,我们想法子盘盘她的底细!” 然后清了一下喉咙,大声道:“贤弟,放眼今世,姜姜武林中,我独欣赏一个人!” 另一老者不解地问道:“不知是哪一位?” 这老者道:“‘太阳神’韦明远,前些日子匆匆一晤,只可借他有要事愿身,未能多作盘桓,心中常存憾意!” 韦明远三宇确具魔力,听得湘儿一震,立即停手不画,抹掉桌上酒迹,姗姗地走到那边桌上施礼道:“二位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者面有得色地道:“不敢!老朽胡子玉,江湖人称‘铣扇赛诸葛’,这是义弟‘神钩铁掌’许狂夫,浪迹江湖,有劳姑娘下问!” 湘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两位前辈,失敬得很……刚才我好像听前辈说到韦明远,不知前辈是否知他行踪?” 胡子玉点头道:“正是,江湖上皆盛传他已死去,只有老朽,不但知他未死,而且不久之前,尚获一面。” 湘儿喜道:“我也知道他未死,韦大哥受伤堕江,还是我跟爷爷将他救活的,老前辈可知他此刻往何处去了?” 胡子玉不先答话,问道:“姑娘贵姓!” 湘儿略加沉吟答道:“我姓吴!” 胡子玉紧接着问道:“姑娘今祖莫非是人称‘云梦医圣’的吴者英雄!” 湘儿惊道:“正是,前辈认识我爷爷?” 胡子王哈哈大笑地对许狂夫道:“如何,我这个‘铁肩赛诸葛’不算差吧?” 许狂夫也钦佩异常地道:“四哥料事如神,小弟少折无限……” 湘儿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瞪大了眼,莫知所以。 胡子玉解释道:“我日前遇到韦老弟之际,虽未多谈,却猜出他必是遇到令祖获救,今日经姑娘证实,果然不差……” 湘儿不耐烦听这些废话,急着问道:“前辈,韦大哥究竟是往哪里去了?” 胡子玉狡狭地笑道:“他亲仇在身,行程匆迫,老朽也未便动问!” 湘儿满脸失望地哦了一声,就想告退。 胡子玉却道:“姑娘急着找韦老弟,莫非有甚要事?” 湘儿支吾地道:“不……是……是我爷爷有事,叫我找他广吴止楚有事要找韦明远,也不会叫一个大闺女流浪天涯,万里追寻,湘儿这个托词用得实在不高明! 然而胡子玉老奸巨滑,装成信以为真的样子道:“哦,是很要紧吗?” 湘儿咬着嘴唇道:“是很要紧的事。” 胡子玉认真地道:“既是很要紧之事,老朽倒可效力一番。” 湘儿半信半疑地道:“前辈能找到韦大哥?” 胡子王笑着道:“姑娘人地两疏,寻人自是不易,老朽到处有朋友,只需略加打听,别说韦明远名满江湖,就是一默默无闻的人,找起来也是易如反掌!” 湘儿喜道:“真的?那就借重前辈了!” 胡子玉持髯大笑道:“姑娘不用客气,别说我与韦老弟是忘年之交,就是与今祖,亦有数面之缘,冲这关系,我也该尽点心!” 说完就连声令店伙结帐,步下酒楼。 湘儿不知吴止楚与韦明远已揭穿胡子玉柬上附毒之圈套,心中认为他是个古道热肠的长者,欣然随行。 许狂夫不知道他这位计智百出的胡四哥,又在闹什么玄虚,怀着满肚子的疑问,也跟着走了! 三人出得酒楼,由胡子玉在前直向城外而去,走至一处较为荒凉的山冈,胡子玉突然停步不前,其余二人自然也停了下来,犹疑地看着他。 胡子玉貌色庄重地道:“我好像听见远处有人争斗厮杀之声!” 许狂夫奇道:“没有啊,我没有听到!” 胡子玉感慨地道:“也许是我听错了,人老了,一切都衰退了!” 湘儿不过意,劝慰地道:“前辈也许没听错,让我仔细地听一下。” 说完果然聚精会神,侧头向着远方凝听,突然脑上“玉忱穴”一麻,吭得半声,即告倒下。 胡子玉捆回手,迅速在怀中掏出一粒丸药,将湘儿翻过来,撬开她的牙齿,塞将下去! 许狂夫大惊失色道:“四哥,你这是干什么?” 胡子玉得意地道:“贤弟。你知道当初白冲天为什么不敢杀死我?” 许狂夫虽不知他此问何意,仍是据实地答道:“当然是因为‘天香二宝’的关键在你身上!” 胡子玉笑着道:“对了,这就叫挟壁自重,是蔺相如威胁秦皇之策!” 胡子玉笑着道:“你放心,我给她服的是慢性的毒药,只会使功力全失,每隔十日服一次解药,便不至丧命。” 许狂夫有些愤怒道:“四哥准备用她来威胁韦明远!” 胡子五点头道:“嘱,不但要叫他不敢杀我,而且还要他交出‘天香二宝’!” 想了一下又道:“不!‘驻颜丹’一定给他服下了,只要‘拈花玉手’足矣,有此异宝在手,任他白冲天、韦明远何等厉害,岂能奈我何!” 许狂夫仍是不属地道:“你以为韦明远必会就范?” 胡子玉大笑道:“当然。情之一物,若非大家有意,断难刻骨铭心,看这女郎一番痴心之状,韦明远必然也爱着她,何况…… 他略加思索才接着道:“何况韦明远尚欠她救命之恩!” 说完好似颇为欣赏自己之所为,满脸欢容,忽然他发现了许狂夫有不予之色,忙间道: “贤弟莫非不齿我之所为?” 许狂夫生性耿直,不善作伪,点头承认道:“是的!那日你跳下湖中,假扮‘幽灵’的韦明远即告诉我说你的心计太多,不可深交,现在看来,他真没有说错!” 胡子玉一向受这位老弟恭维惯了,忽然见他说出这等不敬之言,心中大是反感,遂也冷冷地道:“贤弟若是真有此意,我们不妨各行其事!” 许狂夫没有想到胡子工会绝情如此,不禁热泪盈眶。 “四哥为问说出这等话来,你我歌血为盟,数十年来,历劫多少生死关头,我几曾背弃过你。” 胡子上见他如此说,心中亦受了感动,歉咎地道:“贤弟一向对我被肝沥胆,方才算我说错了,其实我何偿愿意做这些事呢,只县想起了裘一哥的满门血仇。” 许狂夫见他提起“飞鹰”袭逸,不禁也是黯然。 胡子玉见已经打动了他了,遂继续道:“白冲天已得韦明远之援救,他只是元气未复,稍候时日,若无‘拈花玉手’,如何能置他于死地!” 许狂夫叹了一口气道:“我总觉得利用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有损光明……” 胡子玉道:“这也是生存的手段,韦明远已得去‘驻颜丹’,功力大增,他又识得我乘上布毒之局,再次相逢,能逃过他‘太阳神抓’即属万幸,逞论取得‘拈花玉手’了,我此举亦是不得而已之事!” 许狂夫默然无言,胡子玉在地下抱起晕绝的湘儿,二人展开身形,直朝前途而去。 他们这一去,自是设尽办法,找寻韦明远之下落,暂时按下不表。且说侠尼天心,取道经蜀,回至峨媚山上,略事摒挡,即首途向梵净山而来。 梵净山在贵州境内,俗云贵州:“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即形容此处山多雨勤,旅次艰辛! 来至焚净山麓,是处尚为苗人集居之地,蛮语桀嗽,问讯极是不易,竟不知如何方可找到管双成。 所以她虽已至地头,竟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之感,幸而她是出家人打扮,苗人对于游方僧尼,均极尊敬,所以食宿均无问题。 这一日恰值天气晴朗,又是初秋,天碧如蓝,云淡似絮,衰草就黄,旧叶仍苍,夹以数株丹枫点缀其间。 天心极目畅心,不禁微叹道:“远峰凝紫,近泉泻玉,我终日苦诵经卷,证求如来,不知三宝即在自然中,古人之行万里路,确 正在神与境台之际,忽听见远处有喊“救命”之声,虽然噪音嫩以童稚,却是清脆的汉语。 心中很是奇怪,连忙循声飞纵而前。 “救命”之声。愈来愈急,天心遂加紧步子,十几个起落,即已到达发声之处,却不见半个人影。正是诧异之际。“救命”之声。又从一株广可合围的大树上传出,天心抬头一望,连什:纵身而七。 原来那大树的极桠上,张着一面广如圆桌面的蛛网,网上粘着一只雪白的鹦鹉,正在忘命地挣扎。 网的中心,停着一头大如缀箕的黑毛蜘蛛,口中犹在吐出一根根粗约半分的蛛丝,朝鹦鹉身上缠去。 天心仁慈为怀,自是见不惯这等弱肉强食之事,何况那鹦鹉又能口吐人言,必是受人豢养的宠物。 她微一提气.正欲施展轻身之法,飞到网上将鹦鹉救出。谁知道那鹦鹉见状大急,强翅喊道:“不行!不行,这丝上有毒,碰上就没命了!” 天心见它自身在危急中,仍不忘警告别人,心中实在喜爱到了极点,遂止步扬着头问道:“那我要怎样才能救你呢!”的!” 小玉领着天心,穿越过曲折的树林,再沿着一条小溪前进,溪溪尽源现,迎面一块巨岩,岩上凿出小道,曲折而登,岩前一座小楼,朱榴银角,十分精致,恰好挡住人口。 小玉收翅停在楼栏上,高声叫道:“朱婉婉,有人来了!” 一个穿红衣的少女,推开了楼窗,明睁皓齿,玉貌朱颜,别是一番清丽脱俗的风韵,她指着小玉俏骂道:“你又调皮了,又去哪里领了闲人进来?” 天心在楼下合掌道:“姑娘别责骂小玉,是贫尼请它引路的!” 红衣少女打量天心片刻,才道:“大师何方高尼,来此有何贵干?” 天心再合掌道:“贫尼峨媚天心,偶而游方至此,闻道仙子小住人震,乃思一渴,敬请姑娘惠予放行!” 红衣少女道:“看来小玉已经把这里规矩告诉大师了!” 天心道:“略知一二,敬请姑娘测试!” 红衣女少道:“大师请上楼吧!” 天心一看此楼并无门户,遂知此为测验轻功,不再客套,两腿一弯,大袖一拂,已经拔上两丈余的高楼。 红衣少女见她落地无声,点尘不染,微微点头赞许。 遂伸手延客就坐道:“大师能够登楼,仅为取得一试的资格,小女尚有一题相烦,此乃仙子所规定,盼大师不以为怪!” 天心泰然道:“贫尼循例进诣,理应按照规律,姑娘但请相试!” 红衣少女道:“仙子不喜俗人,我在这儿弹琴一曲,大师若能识得琴中之意,指出曲名作者,便为合格!” 天心对音律一道,本无太大研究,奈何先前已经将话说满,改腔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道:“贫尼恭聆雅奏!” 红衣少女不说话,走至琴畔,低眉信手,弹将起来。 天心闭目静听,觉得琴中似秋风瑟瑟,江水鸣鸣,落花有泪,秋月无声,有离情,亦有闺怨…… 她虽能体会到一点琴意,就是指不出是哪一个人的哪一曲,只得在脑中将所记得的一些曲名反复折腾。 红衣少女弹得一半,即已停止,用眼望着天心,静候他的回音,看天心为难之状,颇表得意。 小玉也急得满屋乱飞,一下子抖动身子,落下一两片毛,一下故意撞上壁间的悬画! 天心抬头看画,见上面绘就一枝丹枫,知道这是小玉在传消息,马上嫂索枯肠,想着有关丹枫的词曲。 蓦地,她由小工作抖落羽毛之状,由丹枫,再进而推想至琴意,心中默默地记起一句唐人诗:“枫叶获花秋瑟瑟!” 不禁脱口而呼道:“这是白乐天的‘琵琶行’,妨娘真是技艺不凡,竟将迁客怨妇,调帐感慨都表现出来了,贫尼不禁有司马青衫之感!” 小玉雀跃飞舞,当然她是说对了! 红衣少女似感意外,略怔一下又道:“大师说得不错,但大师可知我是在哪一句上煞佳的?” 天心当时只在揣摸琴意,连她何时停止都不知道,更何论在哪一句上收任,因之又皱起眉头。 小玉又开始乱飞了,一个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花瓶。 天心在脑中将琵琶行背了一遍,已懂得小玉之意! 睁目缓缓地念道:“银瓶乍破水浆进,铁骑突出刀枪鸣!” 红衣少女将眼一抬道:“小玉!你大概得了人家什么好处吧!” 天心脸现愧色道:“贫僧确有取巧之处……” 红衣少女道:“大师心胸坦爽,今小女十公佩服,大师既是能体琴意,便是解人,这一关算大师通过了。” 天心合掌拜谢道:“多谢姑娘成全!” 红衣少女微一敛任回礼道:“你们走吧,还有好几关要过呢!” 小玉已经领先飞出,天心不敢耽误,遂告下楼,迫在小五身后,向着山径,飞驰而登。 小王飞了一程,回头笑道:“朱婶婶人很好,明晓得我在作弊,她也不会怪我的,不过幸亏你对唐诗很熟,不然也没有办法!” 天心感愧交加,自审在“峨媚”地位何等崇高,今天靠着离鸟之助,才脱窘境,只有苦笑着道:“小玉,谢谢你了!” 小玉仍是飞着道:“别谢我,前面一关难多了!” 天心惊道:“前面是谁?这次要考些什么?” 小玉道:“是黄婉婶,她脾气古怪,出的题目也一定古怪,我也无法事前猜到,只好到时候再说吧!” 天心暗自闷急,埋头跟在后面疾进。 这一段山路大约定了半个时辰,方始到达尽头,上面是一块平地,婉然一汪清池,池上架着一曲回桥。 桥畔有一黄衣丽人,年约花信,神情冷漠,正在池畔垂钓,她脸上的表情,正如水面一般地平静。 小玉飞过去停在她的肩头叫着:“黄婶婶我带人来了!” 黄衣丽人抬头望了天心一眼,平板地道:“你能通过第一关,大概还算是不错,你知道我将如何考你?你希望我如何考你?你又准备我如何考你?” 她连问三句,词意咄咄逼人。 天心身在梵门,早巳磨净火气,安样地回答道:“贫尼胸无成竹,任凭姑娘裁处!” 黄衣丽人似为她的涵养所动,思索了一下道:“我的题目有两个,你可自由任选一题!” 天心道:“贫尼恭候姑娘示下!” 黄衣丽人道:“我这人心如止水,不苟言笑;第一个题目是你……” 天心合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会讲笑话,更不会扮丑角,这个题目贫尼放弃,请姑娘再示第二个题目!” 黄衣丽人道:“这第二个较为困难,我这人最无心肝,不知感情为何物,你讲一段憾事,将我引得泪下也行!” 真是怪人怪题。小玉急得乱扑翅膀,因为它深知她黄婉婉,一点忙也无法帮,只好瞪圆眼睛,望着天心。 侠尼默然半晌才道:“贫尼讲个故事吧!” 黄衣丽人不开口,只是望着她。 天心又想了一会,平静地道:“有一对恋人,他们是中表婉弟! 黄衣丽人鼻子里嗤了一声:“庸俗!” 天心不理她的讥讽,继续道:“那女的大男的四岁,可是她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双方的家中虽不同意他们来往,然而他们仍是想尽法子暗中会面!” 天心说到此处,声调略转婉约:“花前月下,他们曾有过许多美丽的时光,不过年轻人相处久了,总难免肌肤相亲,他们在冲动之下……” 黄衣丽人又哼了一声道:“下流!” 天心道:“男女相爱,本是天下至情,他们只是违反礼法而已,姑娘怎可斥之为下流,况人非太上,孰能……” 黄衣丽人冷然地道:“别废话了,你说下去吧。” 天心又接着道:“他们结下合体之缘后,不久女的珠胎暗结,事情被家里知道了,认为有库门风,将她赶出了门!” 黄衣丽有又插口道:“那男的必是不管事了,天下男人皆薄幸!” 天心平静地道:“不,那男的闻讯之后,也逃出了家庭,找到那个女的,二人另走他乡,相依为命,同度生活……”她顿了一 顿又道:“可是他们都是娇生惯养的,不知生产,起初还靠典卖为生,日后渐至贫无立锥之境,然而他们依然相爱不渝!” 天心的声调渐转悲切:“一日,女的将要临盆了,他们栖身在一听古庙中,数九寒天,身上却只各技单拾一袭,冻得瑟瑟直抖!” 黄衣丽人道:“孽由自作!怨不得人!” 天心薄有倔意道:“贫尼在叙述之际,请姑娘莫作打扰!” 黄衣丽人不作声,天心乃再说下去:“女的分娩之际,又遭难产,痛晕过去,那男的脱下身上的衣服,完全盖在女的身上,自己却寒冻而死!” 小玉大受感动,涕然泣下,叫道:“可怜!可怜!……” 黄衣女子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女的怎么样了?” 天心侧然道:“后来有一个游方的尼姑经过,将女的救醒,可惜孩子生下来,因为无人照顾,却也告天折了!” 黄衣丽人道:“这故事虽然凄惨,也感动不了我,你大概就是那个游方尼了,那女的后来又怎样了呢?” 天心默然半晌才道:“尼姑是我师父,那女的才是我,贫尼一生中仅此一段恨事,迄今四十年了,说来犹感心动,总是尘缘难断一……” 黄衣丽人大感意外,不信这位世外高人,竟有这一段悲惨身世,凝视良久,忽地泣下,挥手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们过去口巴!” 天心默然地施了一礼,走上回桥,向对岸而去。 黄衣丽人犹自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连小玉在何时飞起都不知道,口中仍不住喃喃念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小玉飞了半天,见侠尼仍是默然,不禁道:“我不知你是个可怜人,刚才我很伤心。” 天心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不祥之人……你黄婉婉大概也有一段伤心的遭遇吧!” 小王道:“我不晓得,她很少跟人亲近,也从来不蹬人谈起她自己,我们都不喜欢她,仙子也不太喜欢她!” 天心侧然地道:“她很寂寞,也很可怜,你们该对她好一点!” 小玉不说话了,一人一禽,默默地前进着。 走了一会儿,天心忽然道:“前面又该到关口了吧?” 小玉应声道:“嗯!前面是赵大,他是个浑人,别跟他斗力气,想个方法骗过他就好了,要是斗力,你一定输的!” 天心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能用机诈,听天由命吧!” 正说之际,隐隐已听见有人轰雷似地喊道:“什么人想过去,吃俺老赵三斧头!” 天心上前一看,这赵大的确惊人,身高丈余,像一截宝塔似的手持一柄开山斧,足有五六百斤重。 他斜倚住一根石柱,往前正是那条羊肠,再无别的路可通,正座了所谓“一夫当关”之语。 天心走前一步道:“贫尼欲上山进诣仙子,请施主方便!” 赵大怪声吼道:“什么方便不方便?你这个秃头老太婆,也配去见仙子,好!只要你挡得住俺三斧头,俺就让路了!” 声如霹雷乍惊,四谷振动! 小玉怒骂道:“赵大,你又乱讲粗话了,看我不告诉仙子抽你的筋,这位大师是名门高尼,你该叫她一声师太!” 赵大这么魁伟的汉子,对小玉却是怕极,嘟着嘴道:“师太就师大,俺老赵真晦气,一天到晚要受你这小妖怪的气,一个没头发的老太婆,怎么就成了师太?” 委屈地对天心道:“师太!你可敢挡俺老赵三斧头?” 天心见他的确浑得可以,遂也不再多客气,只是道:“贫尼赤手空拳,血肉之躯,用什么挡施主利斧?” 赵大偏着头道:“对!你空手,俺用斧头!不公平!” 小玉道:“赵大,你跟师太比拳吧,你三掌打不到就输了!” 天心知道小玉要她以轻功躲避,逃过这浑人三掌,实在太容易,然而她不愿意如此地欺骗一个浑人! 因此道:“这也不公平,贫尼与赵施主对三掌吧!” 谁知道赵大一听这话,跳起来道:“不干!不干!你们女人手最脏!碰到俺手上,俺连饭都吃不下去,岂不要饿死俺老赵!” 天心啼笑皆非,无计可出。 小玉眼珠一转道:“有了,你跟师太抢斧头吧,一人抓一头,谁把斧头抢到就算赢了,谁要是松了手就输了!这法子可好?” 赵大跳起来道:“好!这法子好!小妖精,你真聪明!” 小玉又飞到他耳边道:“赵大!你是自己人,我教你一个办法,等一下你先拿斧头柄,这比较轻多了,你不是赢定了!” 赵太高兴得例嘴直笑道:“对!对!谢谢你,小宝贝!” 在这浑人口中,小妖精是贬词,小宝贝就是褒语,却不知小玉在给他苦头吃,斧柄滑直,当然容易脱手! 赵大兴冲冲地将斧头举起,自己选了柄,将头送给天心露着憨笑,响声如巨雷地大声嚷道:“来!师太!抢斧头,谁松手就算输!” 天心见事已如此,多言无益,只得接任另一头。 小玉叫一声:“开始!” 二人遂各施全力,向后拖夺。 赵大的神力的确惊人,汹涌而来,不可抗拒! 天心那等高人,若非小玉帮助,手下便于使力,斧头早已脱手,饶是如此,也被他一步步地直往后拖去。 小玉见天心占便宜,仍是赢不了他,心中亦大为着急,飞上下,直是在动脑筋! 忽地它振翅飞去,瞬息不见,只留下二人苦拼。 当她再回来时,天心已遍头大汗,被拖出十来步远! 赵大却大声地道:“师太,没头发的老太婆,你不要睑!你一直跟我走,就是抢到明天,我也夺不下斧头来呀!” 小玉却飞到他头上,开口道:“赵大!你犯规!怎么可以骂人?” 他说话之际,一样东西从它口中落下,正好掉在赵大壮如树干的手膀上,犹在蠕蠕而动,却是一条蚯蚓。 赵太低头一看,蓦地放手大叫道:“妈呀!长虫,老赵没命了。” 天心算是将斧头抢到手中,退后十几步才拿桩站住,脸红,心跳,手颤,口中连连喘息不止! 小玉飞着欢叫道:“赵大!你输了,快让路给师太过去!” 赵大已将蚯蚓抖落,沮丧地道:“这不算,那假长虫害了我,应……应该重来!” 小玉作色地道:“赵大,你敢赖皮,不怕仙子将你丢下蛇坑去!” 赵大这才不作声了,哭丧着脸侧身让路。 天心放下斧头,脸带愧色地从他面前经过。 走出里许远近,小玉忽然笑道:“赵大真有意思,那么大的个儿,却会怕蛇,连一条蚯蚓都怕得要死,这人真浑得可以了!” 天心羞惭地道:“这次又使你帮忙了,他的神力实在惊人,不过用这种方法赢了他,我心中总觉有些不安!” 小五笑着道:“他一斧能劈下半座山峰,不这样你怎么见得着仙子!” 天心默然,半晌才道:“到底还有多少关?我现在有些力不从心了!” 小玉道:“前面是最后一关了,守关的姥姥最厉害,有人能接下赵大三斧,无法接得任姥姥一杖!” 天心骇然问道:“怎么?她难道比赵大的神力还强!” 小玉道:“不!赵大仗的天生蛮力,一发即止,姥姥是内力,后劲无穷,绵绵不绝,谁能一直地支持下去呢?” 天心忧道:“这一关岂非无法渡过了吗?” 小玉道:“只要你能支持到一盏茶之久,我就有办法了!” 天心忙问道:“什么办法?” 小五故作神秘地道:“法不传二口,你只要支持一盏茶时光就行了!” 天心不由得笑了,道:“看不出你倒是鸟中诸葛,禽里周郎,我尽力而为吧。” 小王也笑着道:“你不要看不起我,仙子常夸奖我说:假若我是一个人;卧龙风雏不如也。你拿我比局面,我岂是那小气鬼。” 天心忍着笑道:“失敬!失敬!方才就算是我失言了。” 说完与小玉相视大笑起来。 笑声中渐渐地路面转宽,面前豁然展开一片奇景。 天心不禁赞叹道:“楼阁玲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我一直以为蓬莱仙山,方壶胜境,只是小说家口中的胡诌想不到今天开了眼界!” 小玉得意地笑道:“你既是羡慕,干脆学仙别学佛了!” 侠尼正色道:“不行,仙在修己,佛在渡人,我为着早年冤孽缠身,这才立意出家,发誓助人,怎能三心二意,回头耘己!” 小玉点头想了一下道:“这道理很伟大,我以前怎么没听过。” 天心点头叹息道:“你身具慧根,应是莲台会上客,紫竹林中神,只可借无人接引,乃堕劫尘,他日有缘,仍返吾门!” 若棒喝,若警惕,声如钟磐,堪济迷离! 然而小玉听了半晌,无可奈何地摇头道:“太深,太深!不懂,不懂!” 天心喟然道:“有天你会懂的,当你懂了,你就超脱了。” 说着已至一座华楼之前,许多锦衣女郎,簇拥着一个童额银鬓的老姬,女郎个个都是卓丽不群! 小玉忙着介绍道:“这是天心师太,这是‘仙杖神姥’,神功盖世,无人……” 老姬笑着拿拐杖连连击地骂道:“小妖怪,少往我脸上贴金,还不滚到一边去!” 小玉作了一个怪睑,收翅停到一个紫衣女郎肩上。 老姬例开大嘴,露出一口玉白般的牙齿笑道:“‘绦珠宫’有关形同虚设,数十年来,从未有通过二关之人,今日师太连闯三关,足令老身快慰生平!” 天心暗自心惊,因为老姬以杖击地之际,即感心头震动,这一开口说话,语音响笑,两耳如受锤击。 再看她身旁诸女,俱都神色平静,毫不为之所动,心知不但这老姬功力精深连这些女郎亦都不凡。 遂强自镇定,合计作礼道:“贫尼乞见仙子,尚祈姥姥成全!” 老姬仍是大笑着道:“师大能至此地,必可见到家主人!” 天心以为她已允放行,正想表示谢意。 老姬却接着道:“过朱丫头关须雅人,闯过黄丫头的须智者,击退赵大的必为勇者,师太雅智勇兼备,过我这一关可太容易了!” 天心见她又翻了腔,只得耐着性子问道:“姥姥这一关不知如何过法?” 老姬举起手中拐杖道:“受我‘寒铁龙头仗’一击!” 天心见她的杖泛黑紫色,雕成龙形,知道份量不会比赵大的板斧轻,面上现出了犹豫之态。 老姬笑道:“你受得住,当然可以见到家主人,受不住,变作杖下冤魂,念你连闯三关不易,家主人亦会一吊你遗骸,所以我说你到得此地,必可见家主人之面,倒非虚语!” 关心见事必无善了,将心一横道:“贫尼就接姥姥一仗吧!” 老姬道:“你要什么家伙,凡器难当一击,好在利器我们这儿俱有,任凭师太选择,我立刻命人取来!” 天心凛然道:“贫尼就以空手接姥姥一招!” 她这番话说得正气磅礴,四周动容。 老姬亦庄重地道:“豪哉,既是师大如此相让,老身若再多作客套,反而现得矫情,师太请注意,老身这就发招了!” 语毕众女四散分开,老姬大喝一声:“着!” 一杖劈下,但见杖化千条,竟不知哪一条是实! 天心艺出“峨媚”,“分光剑法”中尤擅“捕光捉影”之法,见得真切,猛然跃起,双手接任杖端,随杖而落! 脚踏实地之后,才觉得那杖身重逾泰山,一个失手,立为肉泥,遂运起毕身功力,向上抬去。 天心身为“峨媚”之秀,数十年虚心修为,其造诣亦不同凡响,虽是劝力不如老姬、一到底将拐杖托住了,一人一头,成为平持之局。 老姬见天心能从千万杖影中,将杖抓实,而且能抵住自己六成功力之一击,不由一怔,四围早已娇声叫起好来! 小玉最是兴奋,扑翅飞在高空,大声地喊道:“师大,用力啊,这是最后一关了,记住我的话!” 它是在提醒天心支持一盏茶时光的事! 老姬精目微瞪,手底又加一成功力,这一来天心立现不支,手臂渐下降,她已使出十二分的力量了。 支持到有半盏茶时,天心实在无法再撑,想到此行的任务,眼看有点根苗,却不料在此功亏一篑! 她眼前仿佛现出无数的人,在社素琼与任共弃的剑下惨遭屠杀,辗转呻吟,此刻她一心全在替那些人担心,根本忘记了自身的安危! 就是这种悲天悯人的神情,大义凛然的目光,使得老姬心中一动。 又过了一会,就在天心即将丧身杖下之际,老姬突然将杖一抽,恭敬地道:“师太神功无双,者身这一关你通过了!”——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铃钱轻敲,丝竹齐奏,一阵仙乐悦人。 一个着罗绩的垂髫少女,年约十三四,脆喉轻启:“仙子在‘蒹葭宫’敬候贵宾!” 天心重施一礼,肃容道:“贫尼谨候吩咐!” 老姬柔和地道:“师太不必多礼了,请随老身来吧!” 天心恭敬地跟在她身后,由众女簇拥着,直向“蒹葭宫”而来,一路尽是雕栋画栏,黄金为地玉为砌,珊瑚作饰珠作灯,说不尽一种富贵华丽的景象。 行至一座华殿,老姬将身立定道:“就是这里了,小玉去告诉仙子一声……” 小玉扑翅飞起,穿越殿上月洞窗门而入,天心抬头一看,但见殿上有一方长愿,隶革“蒹葭宫”三个大宇,俱用明珠珠嵌就! 凭是天心身在空门,六根清争,已至富贵不能动的境界,也不禁咋舌惊叹此地气派之大。 正思索测览之际,忽闻吉金锣,殿门大开,洁白无垢的玉地上,铺着一溜大红的地毯。 两旁各站立一列官装少女,或持长两孔雀绷宫扇,或奉玉如意,或端金炉,香烟绕维,麝气氤氲! 正中坐着一位丽人,风华绝代,姿容无双。论年龄不过三十许,端的是眉似春山难画,鬓赛停云更浓…… 天心瞧在眼中,心头不免狐疑,管双成六十年前即已名满江湖,现在何以如此年轻,莫非是错了…… 正在犹疑间,小玉已代为通报道:“‘峨媚’高尼天心,已过四关,循例请见仙子!” 仙子玉臂一舒,罗袖微飘道:“小鬼头别哓舌了,我自定下规律以来,能连闯四关的,师太尚是第一人,哪有前例可循,还不快为师太设座!” 一言方毕,立即有人在右侧设下一张锦墩。 仙子伸手肃容道:“师大请坐,梵净山有幸,能接待师太如此高人!” 天心顶札就坐,想了一想道:“久闻梵净山中,绰约多仙,倾思一访,今日得见,果然是管青衣,董双成一流的人物!” 她故意将两个传闻中的仙女名字说出来,其中冠姓嵌名,恰好有管双成三宇,冀图一试反应。 果然仙子闻言,脸色动了一下,半晌始道:“师太从何得知我昔酬日名?” 天心一听她果然就是管双成,心中又喜又疑,喜的是这一趟总算没找错,疑的是这仙子实在太不像! 因此仍是支吾地道:“仙子莫不是……” 仙子经点头道:“我就是昔名‘禹二’,今号‘冷心’的管双成!” 天心惊道:“仙子岂仅风月无边,简直就是青春永驻,六十年前轰动江湖,六一年后红颜如故,贫尼岂仅仰慕,亦且……” “冷心仙子”管双成展容笑道:“师太大概吃惊了吧,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这梵净山麓产一种‘九天梅宝’,功能驻颜……” 天心恍然道:“九天梅宝’仙府珍果,难怪悠悠岁月。玉容不减…… 管双成笑着道:“梅室仅能保颜,却不保命,人寿几许,到时依然白骨黄土,我之所以自号仙子,也不过是安慰自己而已” 歇了一下又道:“而且此物最忌动心,必须面冷心死,方克肩效,少时我以数枚相赠,倒是颇为恰当!” 天心闻言无语,小玉在珊瑚架上偏头念道:“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若此……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限月常圆……” 声调凄婉,竟似美人迟暮,伤春悲秋! 天心等了一下才道:“多谢仙子盛意,贫尼出家人,需此无益,而且我虽是身在佛门,也难做到百事不在心,例如此次……” 管双成插口道:“我正欲相问,师太知我名字,远程而来,必不是游方行脚,而且看师太之意,竟似特意来找我似的!” 天心道:“贫尼正是专程前来进渴仙子!” 管双成奇道:“师太有何贵干?” 天心沉重地道:“有贫尼前来,乃为武林万千生灵乞命!” 管双成不解地道:“我在此足不出山,难道会危害武林不成?” 天心摇头道:“不是仙子自己!……” 管双成沉声道:“难道是我宫中有人在外惹了祸了吗?” 天心道:“正是,仙子门下任共奔……” 管双成奇道:“我们中并无此人!” 天心也呆了,想了一下又道:“他是个少年男子,大约有二十多岁,颇为英俊……” 管双尚未答话,小玉又抢道:“巡山侍者被罚离宫三年,师太说的也许是他!” 管双成沉吟一下道:“嗯!有这可能师太因何知道他是我们中!” 天心道:“笛音却敌,举世无二,一调‘无猜曲’……” 管双成急道:“那就是他了……这孽畜做了些什么?” 天心只得把任共弃与杜素琼大闹“武当”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管双成听完了,不理会别的,却间道:“这杜素琼人品如何?” 天心不知她此问何意,只好说道:“貌拟天人,性若冰霜!” 管双成颇感兴趣地再追问道:“比我这门下诸女如何?” 天心朝周围看了一下,感到颇难回答,半晌才道:“一时俊秀,难分瑜亮……” 管双成却笑着道:“师大别替她们留余地了,我想杜素琼必是比她们美多了。这小子眼光不错,福气也不错!” 天心见管双成竟有嘉许之意,不由得急了,忙道:“仙子,他们在外面这一尽情杀戮……” 管双成不以为然地道:“照你所说,杜素琼身受极惨,那她现在所作所为都是那些人所通,杀之实不为过,巡山侍者更是见义勇为 天心道:“报甚于施,实在有干天和!” 管双成道:“一树桃花千朵红,无债也该有利息,何况韦明远在杜素琼心中是何等地位,杀尽天下人也不足以偿之!” 天心见她提出的歪理虽是不通,却也无法辩得清楚,也许愈说下去,她更振振有词,只得道:“仙子昔年归隐之时,曾有不出江湖之誓!” 管双成点头道:“不错,我发过那誓!而且我的确也没有出去过!” 天心再追着道:“仙子亦有笛不履人间之约!” 管双成怒声道:“是的,那是对那三头老蠢牛说的气话,事后我就后悔了,而且那三个老家伙也该死了,约盲自然也无效了!” 天心不知道约言究竟是如何订的,无法辩解,只得问道:“仙子昔年如何立约?” 管双成恨恨地道。“我说只要你们三个笨牛一死,我这笛子绝对不吹给别人听,即使我将来有门徒传人,也必受此约束……” 天心凛然道:“仙子是何等身份之人,岂能自食约言!” 管双成道:“当然,难道那三个蠢牛的命真有这么长?” 天心道:“虽不知道‘青城三者’未死,却也不知道他们已死,现‘少林’涤尘大师已往青城相探,未得确讯之前,仙子有责约束……” 管双成道:“好!我明天就下山找他们去,同时我也想去看看,那三头蠢牛是否果然不死,我已想好治牛之法,倒可一试!” 天心虽不知涤尘大师的收获如何,但能令管双成暂时践约总是好事,假若三者确已仙去,只有馒馒再想法子了! 乃合掌恭身道:“阿弥陀佛.仙子此举造无量功德!” 管双成却望着她不怀好意地一笑道:“师太且慢夸将,也许我这一天所造的杀孽还要更大呢!” 天心想起她昔年之作为,不禁毛骨悚然,良久始道:“仙子六十年虞修,能保朱颜,虽仗灵药之效,修为之功亦不可没,贫尼揣度仙子绝不会如此!” 管双成晒然一笑道:“师太期我太高.也许你会失望的!” 天心哑然! 杀!杀!杀! 浩浩的中原武林掀荡着一片血雨腥风。 当年参与围攻韦明远的各大门源几乎伤屠殆尽,除“少林”及“峨嵋”无恙外,其余各派莫不元气大伤,甚至一蹶不振。 短短三个月内,杜素琼与任共弃几乎成了勾魂使者、夺命无常,他们行踪飘忽,手下无情,令人防不胜防! 又是一个凄凉的月夜,依然在黄鹤楼下,由于天气转寒,酒楼歇业很早,江畔尤罕人迹! 杜素琼凄然伫立在江畔,望江水东逝,呆呆的直是淌泪,风吹着她的衣襟,贬骨如刀,可县她一动也不动。 有一条人影朝她而来,她恍若未觉! 那人走到她身边,看她像尊化石似的,不禁摇头叹息! “素琼!回去吧,这里风冷!” 杜素琼听声音,已知道来人是谁,可是她仍然不理! 那人又柔和地道:“素琼!这一个月来,你每天都在深夜忙立江边,到天亮才回去,我知道你在想念他,不过你也得为自己想!” 杜素琼恨恨地看他一眼,仿佛是怪他扰乱了她的回忆! 那人又道:“素琼,你这样会病倒的,何况……” 杜素琼猛一回头,厉声道:“何况我又怀了孕是不是!” 那人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望她微隆的腹部道:“是的!不过我不是关心孩子,我是关心你!” 杜素琼冷冷地道:“谢谢你,不过你放心好了,孩子是你的,我一定会将他生下来交给你,只是你少干涉我的行动!” 那人急了道:“素琼,你怎这样说呢,我们是夫妇,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你生下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杜素琼仍是寒着脸道:“没什么意思,你传我武功,帮我报仇杀人,我替你生个孩子,咱们一清两结,还能有什么意思?” 那人发急道:“素琼,你错了,我要的不是这些……” 杜素琼变脸作色道:“任共奔!你别不知足,我连人都给你了,你还要什么?难道你还要我的命,可以呀,随时随地……”“峨嵋”无恙外,其余各派莫不元气大伤;甚至一蹶不振。 短短三个月内,杜素琼与任共弃几乎成了勾魂使者、夺命无常,他们行踪飘忽,手下无情,令人防不胜防! 又是一个凄凉的月夜,依然在黄鹤楼下,由于天气转寒,酒楼歇业很早,江畔尤罕人迹! 杜素琼凄然忙立在江畔,望江水东逝,呆呆的直是淌泪,风吹着她的衣襟,硬骨如刀,可是她一动也不动。 有一条人影朝她而来,她恍著未觉! 那人走到她身边,看她像尊化石似的,不禁摇头叹息! “素琼!回去吧,这里风冷!” 杜素琼听声音,已知道来人是谁,可是她仍然不理! 那人又柔和地道:“素琼!这一个月来,你每天都在深夜仁立江边,到天亮才回去,我知道你在想念他,不过你也得为自己想!” 杜素琼恨恨地看他一眼,仿佛是怪他扰乱了她的回忆! 那人又道:“素琼,你这样会病倒的,何况……” 杜素琼猛一回头,厉声道:“何况我又怀了孕是不是!” 那人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望她微隆的腹部道:“是的!不过我不是关心孩子,我是关心你!” 杜素琼冷冷地道:“谢谢你,不过你放心好了,孩子是你的,我一定会将他生下来交给你,只是你少干涉我的行动!” 那人急了道:“素琼,你怎这样说呢,我们是夫妇,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你生下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杜素琼仍是寒着脸道:“没什么意思,你传我武功,帮我报仇杀人,我替你生个孩子,咱们一清两结,还能有什么意思?” 那人发急道:“素琼,你错了,我要的不是这些……” 杜素琼变脸作色道:“任共弃!你别不知足,我连人都给你了,你还要什么?难道你还要我的命,可以呀,随时随地……” 任共弃连忙摇手:“素琼!你误会了,我爱你惟恐不逞。如何敢要你的命,凭心而论,我们自从结识以来,我对你如何?” 杜素琼无动于衷,冷冷地答道:“思深义重,杀身莫报!” 任共弃喜道:“素琼,我们是夫妇了,还谈什么报不报呢,我只希望你能对我好一点,我就心满意足!” 杜素琼候然色变,厉声道:“我任你予取予求,还有什么不好……” 任共弃连忙辩解道:“不!不!素琼!我不是说这些,我……我要你的心!” 杜素琼漠然地用手朝江中一指道:“我的心在一年前就死在这儿了!” 任共弃无奈地望着江水长叹,突然他气上心头,伸掌对江中拍去,掌风特强,激得浪花直溅! 杜素琼心中大怒,好像那一掌是打在她身上,沉声道:“怎么,他人都死了,你还不让他安静!” 任共弃歉然地道:“素琼!你别误会,我哪里对他呢,我只是恨这江水不该吞去了他,害得你这样抑郁不乐……” 杜素琼的脸色才自如霁了下来! 任共弃却对江水祈祷道:“韦兄!您英灵不远,当知我对素琼是一片真心,我晓得你们以前感情一定很好,我相信您也一定不愿意素琼这样落落寡欢。韦兄!韦兄!您若真的死后有知,请您告诉我,怎样才能使素琼高兴……” 语调恳挚,杜素琼的脸上不由地流出一丝激动。 任共弃见终于感动了她,心中暂喜,乃更动情地道:“韦兄!她虽已与我结为夫妇,可是她爱的仍然是你,若我能代您而死,为了爱她,我也绝不犹疑,韦兄……” 杜素琼珠泪盈睫,深觉负任共奔太深,激动地叫道:“共弃!你……” 正想投到他身边的时候,突然芦苇深处,有一个苍老的喉咙,以一种颇为愤怒的口吻道:“我那韦老弟好端端的,谁在诅咒他死了!” 人随身出,却是“铁扇赛诸葛”胡子玉。 杜素琼虽未见过他,却认识他的形状,忍不住飘身面前急道:“胡前辈!您的话当真? 我叫杜素琼……” 胡子玉却不答她的话,眼光一瞟任共奔道:“这位当是天下闻名丧胆的任英雄了,老朽憾未能亲见大展雄风,然今日得睹风彩,亦足挟慰平生!” 任共弃虽然恨这老头儿来得不是时候,然胡子玉说话很客气,再者见杜素琼对他很恭敬,遂也一抱拳道:“不敢,在下任共弃!多承前辈夸奖。” 杜素琼迫不及待地问道:“前辈!听你话中之意,好似我师兄并未身死……” 胡子玉掀髯微笑道:“正是,江湖盛传韦明远落江身死,但是老朽于不久之前,亲眼见过他,而且确信不会看错!” 杜素琼脸色大变,分不出是喜是忧,一时默然。 倒是任共弃颇为关切地问:“前辈是在那儿见到他的?” 胡子玉道:“在老朽居处雁荡山中,不过这位老弟重现江湖,却不以真面目示人,然他假扮‘幽灵’,岂能瞒过老夫之目!” 杜素琼经过一番思索之后,脸色反转平静了,轻声道:“请前辈讲得详细一点!” 胡子玉眨着独目笑道:“此话说来颇长,江边风寒,你们年青人不在乎,我这付老骨头却挺不住,不如到老夫宿处再说吧!” 二人自不便持异议,好在胡子玉所佳的旅舍不远,三人展开脚程,只消片刻,便已到达。 许狂夫亦在屋中,大家相见寒碴已毕,胡子玉遂将在雁荡山见到“幽灵”之事说了一遍,当然略过许多不便之处。 杜素琼心乱如麻,倒是没有觉察。 任共弃心细如发,听出许多破绽,冷冷地道:“胡前辈之言,恐还有不尽不实之处吧?” 胡子玉脸色一惊,对这年青人感觉之敏锐大是恐惊。不过他于世故,闻言哈哈一笑道: “任英雄言自何出?” 任共弃冷冷一笑道:“胡前辈机智举世皆知,言语中自无可击之暇,不过我看这老英雄的神色,就知前辈必有隐瞒之处!” 原来许狂夫不善作伪,听胡子玉的叙述中只有三分实话,不自然地流露惊疑之色,如何瞒得过任共弃! 胡子玉至知道又是拜弟脸上泄了底,大是尴尬,幸而他人奸似鬼,眼殊一转,哈哈大笑道:“任英雄目光如炬,老朽确有未言之处,只是碍于杖姑娘,不便出口,既是二位动疑,老朽只有实说了!” 杜素琼不知何事,但仍抑住激动道:“胡前辈但说不妨!” 胡子玉道:“韦明远来谷之时,尚有一位美貌姑娘同行,后来不知何故,悠悠离去,却将那位姑娘撇下!” 他说的仍是鬼话,但因为消息突几,倒末令人看出破绽,杜任二人闻言,俱各大受震动,脸色不定。 良久,杜素琼幽幽地问道:“那位姑娘此刻何在?” 胡子玉装出一付戚然的神色道:“那位姑娘必是爱韦明远极深,自韦老弟定后,竟思恋成痴,我与许贤弟二人,念在与韦老弟一场交情,遂护送那位姑娘,天涯海角,到处探访,为的就是要找寻韦老弟的踪迹!不期今日在江边,得遇二位!” 他一见杜素琼脸上微有痛苦之色,遂又继续撩拨,装出一付假表同情之态道:“我这位韦老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多情,先有萧姑娘,接着遇这美若天人的师妹,便不该……” 社素琼大受刺激,摇摇似欲晕厥,任共奔赶忙将她扶住,厉声道:“你别胡说八道,杜姑娘已是我的妻子。” 胡子玉一伸舌头,故作愕态道:“该死,该死,老朽不知道二位大喜,信口胡诌,杜姑娘请莫见怪,方才之言,就当朽是放……” 社素琼却已恢复镇定,含着泪珠道:“不要紧,老前辈与韦明远关系深远,我也不必讳言,我的确是爱我师兄的,他也清楚……” 说用手一指任共奔,任共弃无言低头! 杜素琼黯然地道:“我与师兄虽然几番历劫生死,情逾生死,互相却未曾道及一个爱宇,他自然可以爱别人,尤其是现在……” 语音凄楚,竟无一丝怨意。 任共弃不解地道:“他堕江之后,你疯狂地要替他复仇,现在知道他没死,你反倒不在乎了,这道理我真不懂!” 杜素琼嘴角一撇道:“你哪里会懂,爱不是占有,而是铺一条幸福的路,让被爱者平稳地过过,我既已嫁你,自然希望有人爱他!” 任共弃撞然点头。 胡子玉略感意外,许狂夫却大为感动。 良久,杜素琼又缓缓地道,“那位姑娘在哪儿,我想见见她!” 胡子玉不知她意欲何在,只得道:“就在隔壁屋中……” 杜素琼转身领先出门,口中喃喃地道:“他眼高于天,这位姑娘定是美丽不凡!” 其他两人亦默然跟在她身旁向隔屋走去。 杜素琼伸手推开屋门,一盏小小的油灯,照着神情痴呆的湘儿,云鬓蓬松,憔悴堪怜,漠然地望着门外。 任共弃对着湘凡注视良久,突然神然大变,一个箭步,掠至胡子玉身畔,握住他的手上脉门,厉声喝道:“老贼!你敢给她吃了‘修罗散’,快把解药拿出来!” 胡子玉周身骨路如散,疼得冷汗直流,目光满是惊疑地望着任共弃,口中“呵呵”地说不出话来。 许托夫因事起仓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猛然回过头来,伸手扣佐两枚暗器,比着任共弃,大声喝道:“决放开我四哥,否则别怪我……” 任共弃冷笑道:“你有胆子试试看,要是你那宝贝破针打在他身上,可别怨我借刀杀人,你自问能比那些被我杀死的人高明吗?” 许狂夫投鼠忌器,再者也确是慑于任共弃笛挫“武当”,剑扫群豪的威名,住手不敢妄动。 任共弃将手略松一点,依然厉吉道:“老贼!我出身梵净山冷仙子门下,我思师昔日号称‘禹二’,你应该有个耳闻,假若再不拿出来,我可要……” 杜素琼莫明其所以,但她在韦明远口中,对胡子玉颇具好感,因屋及乌,故大声地道: “共弃,快松手,你怎可对胡前辈如此!” 任共弃恍若未闻,仍是钳紧胡子玉的手道:“老贼,你胆大包天,居然毒到我妹妹头上来了!” “你妹妹……” 任共弃微带感伤地道:“是的,她是我嫡亲的妹妹,我原来姓吴,早先颇不学好,才不见容于祖父,但是我这妹妹却极敬爱我 胡子王亦感到事出意外,原本是打算要胁韦明远的,却未曾料及惹上这个魔星,事已如此,索性将心一横道:“哈哈……她是你的妹妹,你既知‘修罗散’之名,当亦知它的厉害,今日我即使逃不出你的手,但是令妹……” 杜素琼大惑不解地道:“胡前辈!你要害一个个姑娘做什么?” 胡子玉大声道:“我要韦明远抱恨终生!” 杜素琼与任共弃俱吃了一惊,杜素琼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不是与韦明远很好吗?” 胡子玉咬牙厉声道:“好!我的一条腿就是他爸爸的杰作,韦丹死了,很自然算在儿子身上,只恨我那三封柬帖被地识破了!” 杜素琼恍然大悟道,“那么我师兄功力减退三成也是你所为的了?” 胡子五毫不隐瞒地道:“正是!只可惜柬上的‘化功散’被吴止楚看穿了!” 杜索琼:“吴止楚是谁?” 任共弃道:“是我祖父!人家称他‘云梦医圣’,韦明远必是堕落江中,为他老人家救活,也因此结识我妹妹!” 杜索琼此时不再客气,遂也厉声道:“胡子玉!你真是人面兽心的恶贼,我师兄敬你若父,你却暗中陷害他,若不是你使他功力减退,白冲天早巳伏尸黄山,我师兄又何至受人围攻,被逼堕江,这以后的事故皆是因你而起,你的罪过实在百死莫赎!” 胡子玉却哈哈大笑道:“若非我这一来,你哪里嫁得任共弃,韦明远又哪里得以认识这小姐儿,你们各得其所,我该是大功臣呢!” 杜素琼想到自己与韦明远何等美满,弄得此刻情天难补,无一不是这老狐狸之愆。 怨满心头,出手如风,连括了他十几个耳光! 胡子玉虽是几番受折,都还是硬挣挣的,几曾如今日屏于妇人及孺子之手,气愤填膺,不顾性命地大骂道:“杜素琼,你是个淫妇,二三其德……” 杜素琼气得劳容失色,抽出宝剑就要杀他。 任共弃却将她拦住道:“且慢!我先将他的解药逼出来!” 杜素琼愤然将剑归鞘,任共弃道:“识相点拿出来吧,免得皮肉受苦!” 胡子玉自信必死,干脆闭目不理。 任共弃见他不肯讲,狞笑了一声,伸手连拍他身上各大要穴,然后再在关节上各点了一指,猛然松手! 胡子玉晤然倒地,周身如受蚁咬,如遭刀割,如遇火灼,如经冰冻,痒、痛、热、寒,纷来并至! 痛苦地在地上滚动,欲待自我,却又柔软无力,上齿紧咬下唇,鲜血直滴,独目圆瞪,几将夺眶而出。 许狂夫见状,大是不忍,踏前一步,正想替他解救。 任共弃寒着脸道:“你若敢再进一步,我叫你尝同样的滋味!” 许狂夫略一停顿,任共弃又厉笑着道:“其实你也救不了他,这是我梵净山的独门‘分筋错骨手法’,你若是胡乱动手,只有加速他的死亡!” 许狂夫不顾一切地冲上来道:“我宁可杀了他,也不愿叫他受这种活罪!” 任共弃单掌一抡,劲道绝伦,又将他逼了回去道:“我偏不叫他死,你若是不忍心,就赶快叫他将解药拿出来,我也许会网开一面,快点了结他!” 许狂夫几次前冲,俱叫他的掌风劈回来,见胡子玉在地上已是声嘶力竭,痛苦之容未减,不禁热泪直流。睁目大叫道:“胡四哥,不是我出卖你,我实在不忍见你如此痛苦,而且我也不赞成你对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如此!” 胡子玉虽已在半昏迷状态,闻言犹自倔强地摇着头,以示许狂夫不可以说出,许狂夫心如刀割,含泪道:“四哥,我这次不听你的了。” 黯然哑声道:“解药在他的胸前暗袋内,红色小丸,用黄油纸包着……” 任共弃立刻伸手取出、大把药包,单将许狂夫所说的小包打开,一看无误,劈开一九,嗅了半天,才道:“汲错!许狂夫,你还算个朋友,看在你的份上,我就饶了他吧,想来这场教训也够他受的了!” 说替胡子玉解了错骨之法,胡子玉歇得半晌,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贤弟!人生有死而已,你怎么那么泄气。” 许狂夫弯腰下去扶着他,流泪道:“四哥!您这是何苦呢,那小姑娘跟你并无怨仇!” 胡子五突然用力道:“她是韦明远的爱人,她就该受罪!” 任共弃厉声道:“她是我妹妹……” 胡子玉亦恶声道:“那她更该死!” 杜素琼气得“呛啷”又拉出长剑道:“我生平未见过你这等恶毒之人,留你不得……” 银光一闪,直奔他的心窝,许狂夫欲救不及,任共弃视若无睹,胡子玉闭目受死,满不在乎。 就在剑尖触肤之际,窗外飞进一点黑光,恰好打在剑身上,力量奇大,长剑脱手,那黑光却变成一枚铁环堕地! 踞着飘进一条人影,丰神玉立。 杜素琼不禁脱口呼出一声:“师哥……你!你真的没死!” 韦明远将身立定,勉强地压抑位自己的激动道:“琼妹!我没有死,是有人将我救活了……”任共弃见韦明远突然出现,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呆了片刻,才上前一拱手道:“韦兄!小弟任共弃!” 韦明远闻声亦从失神中惊觉,抱拳道:“小弟早闻任兄大名,任兄为小弟所做的许多事,小弟感激异常,久思前来一访,皆因……” 底下的话实在难讲,所以他只好就此打位,眼光溜到一旁的湘儿身上,不禁又呆住,张大了嘴…… 任共弃有了一丝怒意道:“那是我妹妹,韦尼应该认识的!” 韦明远惊道:“是令妹?任兄是他出走的哥哥……” 任共奔道:“是的,我原名是吴安道,可是我大慨不能安贫乐道,不见容于家祖,逐出家门,更名任共弃,原是取人所共弃之意!” 他叙述自己不名誉之事,毫不隐瞒,韦明远倒觉得这个人颇为可敬,任共弃又微怒地道:“韦尼将舍炼带出来,原无可厚非,却不该将她弃置于深山不顾,留交匪人,致蒙受其害!” 韦明远一听,真如文二金刚摸不头,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胡子五,才恍然大悟,大声说道:“任见错怪我了,小弟承令妹错爱,感之拳拳,终以家仇在身,生死难氏且又因为小弟……” 说着望了杜素琼一眼,转口道:“又因为小弟急于离去,乃取得令祖同意,未曾向今妹告辞,匆匆而别。月前得通令祖,才知”任共奔插口问道:“我祖父已经发誓不出门了,难道他老人家……” 韦明远道:“是的,令祖国为令妹私自留字离家,破誓出门找寻,小弟这些日来,亦在为寻觅令妹,今日偶得消息……” 任共弃恨恨地道:“我们又受这老贼骗了,我真该杀了他!” 韦明远却伸手拦住道:“此人奸诈阴险,杀他实在太便宜他了,请任兄看小弟之面,放过他今日,自有人会收拾他的。” 任共弃不便坚持,愤然罢手。 韦明远闻声亦从失神中惊觉,抱拳道:“小弟早闻任兄大名,任兄为小弟所做的许多事,小弟感激异常,久思前来一访,皆因……” 底下的话实在难讲,所以他只好就此打位,眼光溜到一旁的湘儿身上;不禁又呆住,张大了嘴…… 任共弃有了一丝怒意道:“那是我妹妹,韦兄应该认识的!” 韦明远惊道:“是令妹?任见是他出走的哥哥……” 任共弃道:“是的,我原名是吴安道,可是我大概不能安贫乐道,不见容于家祖,逐出家门,更名任共弃,原是取人所共弃之意!” 他叙述自己不名誉之事,毫不隐瞒,韦明远倒觉得这个人颇为可敬,任共弃又微怒地道:“韦兄将会妹带出来,原无可厚非,却不该将她弃置于深山不顾,留交匪人,致蒙受其害!” 韦明远一听,真如文二金刚摸不头,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胡子五,才恍然大悟,大声说道:“任兄错怪我了,小弟承令妹错爱,感之拳拳,终以家仇在身,生死难卜,且又因为小弟……” 说着望了杜素琼一眼,转口道:“又因为小弟急于离去,乃取得令祖同意,未曾向令妹告辞,匆匆而别。月前得遇令祖,才知……” 任共奔插口问道:“我祖父已经发誓不出门了,难道他老人家韦明远道:“是的,令祖因为令妹私自留字离家,破誓出门找寻,小弟这些日来,亦在为寻觅令妹,今日偶得消息……” 任共弃恨恨地道:“我们又受这老贼骗了,我真该杀了他!” 韦明远却伸手拦住道:“此人奸诈阴险,杀他实在太便宜他了,请任已看小弟之面,放过他今日,自有人会收拾他的。” 任共弃不便坚持,愤然罢手。 韦明远对许狂夫道:“我看他今日苦也吃够了,你带他走吧,白冲天也在到处找他呢,你们最好自己多保重一点!” 许狂夫望了他一眼,无言地扶起胡子玉,正想离去,韦明远突然又将他们拦住,郑重地道:“胡子玉,我已将‘驻额丹’服下,功力也恢复了,今日在这等情形之下,我也不向你要‘夺命黄蜂’了,异日相逢,你该多注意一点,你走吧!” 语毕让开,目送许狂夫及胡子玉出门而去。 韦明远再回头来,看见湘儿痴呆的样子,惊问道:“湘儿怎么了?” 任共弃道:“他中了胡子玉‘修罗散’之毒,功力尽失,相当危险,幸好我已将解药取到手了,只需依法解救便可!” 韦明远问道:“不知用何法解救?” 任共弃道:“用温水将药丸化开眼下,然后用截经手法,阻止余毒流窜,再拍她三十六处大穴,助药力通行,再活脉……” 韦明远道:“小弟不请医道,恐弄巧成拙……” 任共弃道:“这自然是我来动手了,你们到隔室去坐一会吧!贵师兄妹劫后重逢,也许有许多话要说!” 杜素琼无言垂头面出,韦明远亦跟在后面。 来至胡子玉原先的房中,二人相顾默然,心中都觉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良久,还是杜素琼先开口道:“湘儿很爱你吧!” 韦明远深深地叹息道:“她涉世未深,很少有机会认识比我更值得爱的人……她对我表示过,我却因为你,没有敢接受!” 杜素琼黯然遭:“一个女孩子为了你离家出走,必是用情很深,去爱她吧!别顾念我了,我已经嫁给他了,还有了孩子!” 韦明远涕然泪下,悲声道:“琼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报仇,才那样做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不值得你这样委屈啊……” 杜素琼凄然一笑道:“一个弱女子凭什么与天下武林为敌,除了以色身事人,我再也无别的抉择余地,幸好他还爱我!” 韦明远接着问:“你爱他吗?” 杜素琼珠泪承睫,摇了摇头,泣下如雨,悲吟道:“心无古井波能起,身有寒山骨可埋……” 韦明远握住她的手,感动无状,只是喃喃地道:“苦了你了,琼妹,苦了你了……” 杜素琼从身上摸出块绢帕,将睑上的啼痕揩净,然后将手帕递给韦明远,苦笑道:“你留着做个纪念吧!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已是涵中残花,坑中枯骨,你当我死了吧。 韦明远不去接手帕,却一把揽住她的双肩叫道:“不!琼妹,你为我牺牲这么多,我怎么能忘了你呢?我到死也不会忘记你的!琼妹,我死也会记住你的……” 杜素琼任他拥抱,闭目享受短暂的温馨,她知道今宵别后,再有不会有机会了,从此萧郎是路人…… 二人都忘却身在何处矣!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任共弃在何时来到他们身边。 “放开我的妻子!” 语气冰冷,毫无一丝感情! 韦明远然而惊,推开了杜素琼,歉然地望着他。 任共奔依然寒着脸道:“我知道你们曾是一对爱侣,我更知道素琼之所以嫁我,完全为了利用我的武功来替你报仇!” 韦明远含疚地道:“任兄,一切我都知道,请你……” 任共弃摆手道:“我不是嫉妒你,我那样做完全是为了爱素琼,出之于心甘情愿,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韦明远道:“什么事?” 任共奔颇为激动地道:“我替湘儿疗毒,你知道她清醒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任共奔见二人都在注耳倾听,乃叹了一口气道:“她一醒来就问我:‘哥哥,你看见韦大哥没有’,我是她阔别多年的兄长,她不问我的近况,却问起你……” 话到此处,他一变而为激烈:“可见她爱你是如何之深,思你是如何之切。我问你,对于湘儿,你将有什么打算?你将如何安排她?” 韦明远万感攒心,对这两个女孩子,他都觉得负欠太多,竟不知何适何从,良久始道: “我已经答应令祖,绝不负她!” 任共弃略有一丝喜色道:“你还算有点良心,那么素琼呢?” 韦明远大是因难,无言可答! 杜素琼却毅然道:“我已经嫁你了,还问他干什么?” 任共弃却正色道:“不!我必须要问清楚,设若他还要你,我宁可杀了湘儿,也免得她痛苦终身,含恨一世!” 杜素琼大声道:“我跟你,跟定了!你该放心了吧!” 任共弃道:“那你们以后不可再见面,我也是性情中人,知之甚稳,你们旧情未断,长相颇见,势必……” 韦明远厉声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 任共弃冷静地道:“我把你当作有血有肉的血性汉子,所以我才会这样做,为的是大家好,否则你们置我与湘儿于何地!” 韦明远考虑再三,才坚定地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该明白素琼不是货物,我也不是将她让给你,我是认为你的确爱她才这样决定!” 任共弃将手一拱,恭敬地道:“韦兄,我感谢你,我会好好照应素琼的,保证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湘儿在隔壁,你看看她去吧!” 韦明远回头望着杜素琼道:“琼妹,我只有这样了,希望你能懂得我……” 语音哽咽症然,八至泣下。 杜素琼亦黯然地道:“师哥!我懂得,湘儿是个好女孩子,你一心一意地爱她吧!一切都是命,都是数,大家认命吧……” 韦明远将脚一顿,出门而去,才走几步,即为任共奔叫佐,韦明远回头停脚,沉声道: “任兄有何见教?” 任共弃想了一想道:“若你再见素琼,你我二人,必定有一个当死,你带着湘儿走吧! 我们生了孩子,不问男女,一定取名‘念远’,以示对你纪念,我相信你不会忍心使‘念远’成为一个无父的孤儿吧!因为我若杀死你,我必不会独活!” 韦明远不作任何答复,推门抱起满脸惊喜的湘儿,冲破夜空,飞驰向去! 春日明媚,处处鸟语花香,桃李争脓,群劳吐艳!杜素琼的肚子已经隆起很高了,然而她无法定下来安静地等待分娩,因为每到一处,必有江湖人寻来报仇! 如影随形,如魔附身,她的神情变得极为暴躁.当然他们又杀死不少人,可是江湖入是杀不完的! 这一天,‘他们荡舟在西子湖上,任共弃对她更温柔了,处处赔尽小心,却换不到她一丝欢笑。 她的笑容被冻结在寒冬。 双桨去如飞,划破西湖水,任共弃笑指湖心道:“再过去就就‘三潭印月’了,这地方要晚上来才有意思,每个波心一个月,三月联辉,诚乃天下奇景……” 杜素琼仍是不理他,呆呆地望湖水微遴,她的心神,早已飞驰在黄鹤楼头,忆念江畔那一次生死浩劫…… 蓦然,有一掉小舟掠波而来,舟上坐着一个须眉皆自的老头儿,蓑衣斗签,手持钓竿,口中作歌,歌道: “想唱山歌口难开, 有人笑我太痴呆。 一钱银子买我鱼, 还须找他二钱来。 得了便宜君莫喜, 老夫爱钓不为财。 我何尝真痴,你何尝真乖……” 一面唱,一面摇头摆脑,仿佛其乐无穷。 任共弃对杜素琼笑道:“这老头儿望去疯疯傻傻,其实歌中却别有深意!” 杜素琼却一皱眉头道:“管他有没有深意,你看他的船,竟是对准我们而来,那才是别有深意呢!你留心点,今天我不想惹事。 任共弃心中一动,发现那老头儿的船,果然有些蹊跷,因为他坐在船头,无人操桨,船行若飞!。 越行越近,眼看只有二文距离,任共弃沉声道:“素琼!你注意了,恐怕又是冤魂缠身,这批人怎么杀不尽的,你不想惹事,他却偏要找上门来……” 一语方毕,老者的船已对准他们右舷撞来,任共弃大喝一声,一掌朝外推去,击得水花四溅! 奇怪的,是那叶小舟,却不知如何竟转到左边去了! 老者在船上冲社素琼毗牙直笑,摇着满头白发唱道: “娘子肚中藏西瓜, 分明身怀已六甲。 十月瓜熟蒂落后, 一胎养个胖娃娃。 但愿老天做好事, 别像他爹,也别像他妈!” 杜素琼又羞又气,厉道:“这老狗满口胡说,共弃!打他!”任共弃早已气怒攻心,不用杜素琼吩咐也不会放过他,闻言果然举掌提气,这次却用上了柔劲,徐徐一挥! 这一掌望似平淡,其实劲道十足,远胜于先前那一掌,而且掌发无形,令人捉摸不定,他是安心要毁这老者于掌下! 那老者成也古怪,忽地将舟一掉,竟自倒退而回,恰巧避过掌风,只是将水面击得振荡而已。 老者惊叫道:“不好!这汉子听老婆的话!怕老婆的人会发财我老汉潦倒一生,就是见不得财主,溜!赶快溜!” 说完鼓舟若飞,破浪向岸,直闪入一处桃林不见! 任共弃两击无功,又急又惊,举桨猛划几下,那小舟几乎掠波离水面而起,直朝岸边冲去。 尚未及岸,社素琼娇匕一声,身形纵起,直若一只素白色的凤凰,冉冉自天而降,落向岸上,美妙已极。 就在她将落未落之际,后面急速飞来一溜青影,迟发先至,点地无声,回头猛地轻轻捧佐杜素琼。 杜素琼俏牙一咬,变色道:“你作死了,这是汁么地方,你也动手动脚!” 任共弃依然赔着笑脸,慢慢地将她放下,柔和地道:“素琼!你身子重,不能跳高跳低了,你就是性子急!” 杜素琼白了他一眼,回头朝桃林中走去,鼻中哼道:“我不信就娇贵成这样子……” 任共奔赶忙又在后面追上来,着急地解劝道:“素琼!这老头子很滑溜,你可千万不能出手,一切都交给我,你只要在旁边看就行。素琼,我求你听我一次!” 杜素琼不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窜进桃林,任共弃不敢怠慢,忙也跟着进来,口中犹自絮絮四四地恳求。 桃花似锦,干树万枝,一片粉红世界,蜂缠蝶戏,芳香醉人,可是满林寂寂,那疯老汉却踪影全无。 杜素琼又气又恼,发掌向四周乱击,直振得桃树乱额,蜂飞蝶额,落英续纷,恍若满天红雪。 桃林受击之后,象是花海中起了一阵波涛,红白翻飞,幻成一片奇丽耀目的颜色,杜素琼只感一阵晕眩! 任共弃忙自后面将她一把抱住道:“素琼!我们人圈套了,这是‘万花筒’的布置呢! 快安静一下,让我找到门路出去,你坐在地上闭目休息一下!” 杜素琼不再倔强了,依言闭目坐下。 任共奔却聚精会神,极目四望,口中不喃喃地念道:“西方太白庚金,北斗居七,七七四十九……哈哈!这也不过是太极围的滥觞比我们梵净山逊色多了……” 一把搀起坐在地上的杜素琼道:“你跟我来吧,这机关已被我侦破了,记住逢白折一,便是生门,否则一辈子也在里面打转!” 杜素琼由他搀膀子,七折八转,果然转了没多久,前面已是出口,忍住脱口赞道:“看不出你还很渊博……” 任共弃得意地耸肩笑道:“我恩师胸罗万有,学究天人,六十年前蜚声武林,提到‘风月无边’,几乎无人不侧目……” 杜素琼猛地将膀子撤回,冷冷地道:“就你有好师父,也值得向我夸耀!” 任共弃碰了一鼻子灰,仍不扫兴,陪笑脸道:“你别生气!算我说错话了,其实我师父当年名声,还赶不上你今日在武林中的地位呢,提起‘天香玉女’谁还……” 杜素琼作色道:“你少提天香玉女’这四个字,我听了就烦! 说着竟流下泪来,任共弃只道是哪儿又得罪她了,杜素琼却是因名恩人,又想到替她取名的韦明远了! 任共弃嗫嗫地道:“不提就不提,也值得为这点小事伤心…… 杜素琼垂泪不理,他又叹气道:“随你对我怎么坏,我总是笑语相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总有一天,冰山下会进出火花来……” 说着已走出很远,来至一个所在。 曲溪清泉,小桥人家,竹篱茅舍,瓜棚豆架,竟是一张江南农家的风光,在这抚媚的西子湖畔,尤饶风趣! 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鸡犬,喧闹不已! 茅舍门“呀”然一声推开,出来了好几个人,其中居然有“少林涤全大师、“点苍”掌门孙无害与断臂的“昆仑”钟二先生! 另外就是三个老者,一人在船上见过,其余均不相识! 涤尘合什道:“二位好,人生聚散无常,我们又见面了!” 任共弃不予理会,杜素琼却还他一检妊道:“大师好!大师佛门侠僧,杜素琼敬慕异常,只可借每次相逢,俱为极不愉快之时,实在遗憾……” 涤尘摇头大息,日宣佛号。 杜素琼手指钟二先生道:“黄鹤楼下逞凶者,你是谁一漏网之人,不过韦明远并未身死,我也不为已甚,今天放过你吧!” 此言一出,众人俱有惊容,涤尘道:“杜女侠此言属实?” 杜素琼坦然地道:“当然!难道我还会骗人不成!” 涤尘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韦大侠吉人天相,闻之颇令人雀跃,只是丧生在二位手中的许多人,岂非已大冤枉!” 任共弃寒声道:“即使韦明远未曾身故,他门认事不明,轻信谗言,诬良为盗,也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涤尘道:“施主之言,老纳不敢赞同!” 任共弃道:“我只是告诉你道理,并非征求你的同意,各大宗派我都光顾到了,独缺‘少林’、‘峨媚’,乃是顾念你及天心师太对内人全之德!” 涤尘觉得无法再说下去,乃转口问道:“施主是梵净山管双成门下?” 任共弃傲然道:“正是!大师问这作甚?” 涤尘用手一指三个老人道:“此乃‘青城三老’,昔日与今师曾有誓约,禁用苗曲对敌,施主在武当山破誓,三老特地下山主持公道!” 任共弃惊疑地望了三老一眼,突然仰天长笑道:“大师不但是忙人,而且还是能人,这三头蠢牛居然没死,你是从哪个坟墓堆将他们找出来的?” “青城三老”貌似木油,每人俱是高龄过百,侄共奔如此口吻,实在太以不敬,三者自己不在乎,孙无害却怒道:“无知狂妄小辈,对武林高年长者,怎可如此不敬,难道你那师父光传武艺,不教你礼数不成!” 任共弃笑着道:“我思师日常就是这样叫他们,做徒弟的当然也是这样叫他们,他弟子学师,难道又有何不妥之处?” 孙无害怒声道:“你师父跟你一样地愚蠢!” 任共弃面现杀机,一言不发,突然一掌横扫过去! 这一掌快逾电光火石,而且诡异之至,“青城三老”那等高人,都未能预防,孙无害躲避不及,被击出二丈开外。 任共弃收掌冷笑道:“这敬你日出不逊之罪!” “青城三老”的脸上都现出怒色,船上那老者首先道:“这小子不可救药!” 其他二者亦道:“对!不可救药,譬如莠草,不拔则后患无穷!” 任共弃惊奇地道:“你们三人谁痴?谁聋?谁哑?” 船上老者道:“老夫贾痴,这是贾哑,这是贾聋,一胎三生!” 任共弃仰天长笑道:“果然名符其实,原来都是西贝货,你们不但者而不死,而且都是无胆匪类,我师父冤枉受你们哄骗六十载! 涤尘念佛道:“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青城三老’武林奇人,他们所为莫不悲天侗人,岂是我们凡夫俗子心胸所能企及……” 任共弃道:“他们不敢以真相对我恩师,便是行诈,我在武当山上弄笛,也算不得违誓,装痴扮聋,不是无胆是什么?” 贾痴笑道:“小子信口雌黄。不错!我们是假痴、假聋、假哑,你师父才是真痴、真聋、真哑,自己冥顽不觉,怎可怪得我们!” 任共弃道:“那你们为何要装成那付模样?” 贾聋道:“当时我们不痴、不聋、不哑,你师父‘阳关三叠’可曾奈我们何,我们只想令你师父自谰阳春白雪,愤而避世,少造杀孽,以干天和,为天下利,也为你师父计!” 任共弃想了一下道:“不然!‘阳关曲’并非至调,假若你们不是装痴作聋,下一曲‘别赋’当非你们能堪,尤其是现在,她已练成了‘追遥游’即使你们是顽石,也该点头了!” 贾哑诧异道:“管双成能到这种境界?” 任共弃夷然道:“以管窥天,以蠢测海,你们不过是痴长几岁,能有多大见识,我师父还在梵净山,不信你们自己试去!” 贾痴大笑道:“好小子,支使我们上贵州去送命,留得你在中原无法无天,我老头子百多岁了,能让你耍狗熊!” 任共弃鄙夷道:“不敢去就算了,吹什么法螺!” 贾聋豪情大发,呵呵道:“冲你小子这句话,我非领教那鬼老婆子一番,看看她一把破笛子上又练出什么厉害花招,不过你也不准闲着!” 任共奔作色道:“你们要我怎地?” 贾痴道:“把你小子绑在这儿,每天痛打你一顿,治你无法无天之过,叫那女娃儿上一趟梵净山,把你师父搬来!” 任共弃心知三老不易轻惹,想了一下道:“你们看看她,这样子能赶路吗!” 说用手一指杜素琼,腹部凸圆,显然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的确是赶不得长路了,三人不禁愕然。 贾哑想了一下又道:“那么将她留下,你跑一趟也行!” 任共奔怒道:“放屁!你们强留我身怀重孕的妻子,还算什么英雄,她要是出了一点事,你们谁负得起责任!” 孙无害已从地上爬起,身受重伤,惨白着脸道:“这种孽种,不留下也罢!” 他气愤之下口不择言,大失掌门人气度。 涤尘摇头道:“掌门人此言太过了,稚子何罪……” 任共弃满脸狠毒地盯了孙无害一眼道:“冲你这句话,今后‘点苍门’休想有一个噍类!” 孙无害受他目光所慑,混身不禁起栗…… 贾痴轻咳一声道:“小子,你今天已难逃公道,休要只顾发狠了!” 任共弃对三老望了一眼道:“我今日或许无幸,但愿你们能放过她!” 杜素琼大恚道:“共弃,你往日何等英雄,怎么今日尽效婆婆妈妈之态!” 任共弃柔声道:“素琼!只要你安全无恙,我是没关系的!” 贾痴笑着道:“你放心!有我们三个老家伙在,尊夫人少不了一根汗毛,我们一大把年纪了,大概等不到你儿子报仇!” 任共弃对涤生一礼道:“我只好将内人交大师保护了,普天之下,我只信大师一人,况且大师以前曾经保护过她一次!” 涤坐两次均被受命维护杜素琼安全,不禁感慨系之,庄重地回了一礼,挺身自任,日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一切都在老袖身上,不过施主请放心,今日之会,大家并不想取你性命,只是……” 他虽知三老绝无杀任共弃之意,却也不知该将他如何处置,固之底下的话,自然说不上来。 任共弃却不在乎本身的遭遇,回头望着三老道:“你们定知我不是束手就缚之人……” 贾聋长笑道:“好小子,你笛招上有多大成就?” 任共弃正色道:“那是我恩师与三位的比斗,我怎敢学步,任共弃不才,愿凭手中长剑,一领青城不传之秘!” 贾痴喜动颜色道:“小子不错,可借你投错了门路,十年前若是能遇到我们,包你成为一个万人景仰的大侠!” 任共弃豪放地道:“大丈夫但求不朽,何在乎人之笑骂,流劳遗臭皆千古,惟冀不负少年头。三位是一起来呢,还是单独上?” 贾哑摇头道:“少年不可无傲气,但也不可有庚气,你却两者都得其极,诚乃憾事,老夫先领教吧!” 任共弃撒剑道:“你用什么?” 贾哑在地上信手拈起一枝竹杆道:“老夫向不动刃,今天为了看得起你这小子,破例以竹代剑,我想你总不会认为我倚老卖老吧!” 任共弃不答话,从容献剑,然后手挽剑花,若风雷骤至,川洪透奔连人带剑,化为一股极大的力量攻去! 贾哑似乎没有想到任共弃的剑招能精奇至此!手舞竹杆,抡出万千条黄影,将他的来势封住! 任共弃年纪虽轻,内力、心眼、步法、剑术,无一不臻上乘,出招收招之间,精奇绝伦,俨然大家风范! 旁观诸人,虽不值他的行事也不能不为之心折动容! 只有一个人漠然无视,那人却是杜素琼,这少女虽已变为少妇,她的心境,竟似一个参悟的老僧,无事动心矣! 贾哑仍以他浑厚博大的气度,从容挥舞,他的竹杆虽时与利刃相触,然而因内力深厚,未曾损却分毫! 激斗至五十余合,秋色平分,难论高下。 任共弃突然性起,凌空拔上十余丈,转身头下脚上,振腕洒出七点剑,每一点罩向一处大穴,凌厉之至! 贾哑极目望去,以他百余年的修行,仍看不出这七剑之中,哪一剑是先攻来的,不禁大为惊异。 时机稍纵即逝,贾哑尚未决定如何应付,七剑同时攻至,他只是大喝一声,举掌朝外抡去! 强劲无俦的掌风,却迫不开森森剑气,宽大的袍袖上,为剑尖划开两条小缝,宽有分余,长短丝毫不爽。 任共弃却被那一掌打得平飞出去,直至两三丈外,方始落地,脸色苍白,嘴角隐隐噙着一丝鲜血! 孙无害跌足道:“可惜!可借!老前辈若是再加两成功力,则天下宁矣!” 贾哑寒着脑道:“剑中夹掌,老夫已经输招,如何再能做那种卑劣之事!” 贾痴庄严地望了孙无害一眼道:“若今日武林,都是你这等之人,那小伙子杀得不算太过份,以前是非难定,我们不是受命做凶手来的!” 这几句话义正辞严,若春秋诛笔,骆宾讨檄,说得孙无害满脸飞红,羞愧难当,几乎无地自容! 任共弃略息一下,即又傲然道:“兵刃已毕,尚有拳掌可较,哪一位下场指教我!” 贾痴颇为怜借地道:“小子,你的确是块好材料,若你能答应从此不妄杀一人,老夫等三人就此回山,不过问你的事!” 任共弃长笑道:“我但知人该杀则杀,何论妄不妄?牛羊猪兔,每日挨一刀,哪一个是罪该当死,你干嘛尽是怪我!” 贾痴摇头道:“小子,你临死不悟,老夫成全你吧!” 任共弃咬牙不语,挥掌猛攻而上。 “青城三老”中,以贾痴功力最高,拳也最精,然而面对任共弃这等年轻高手,却也不敢大意! 任共弃的拳式与剑招,走的都是偏激的路子,门得其最,却无法尽其极,因此二十照面之后,即有不支之状。 不过他是个倔强的人,犹自不借咬牙苦撑,掌掌用尽真力,硬碰硬接地拼斗,又撑了十余合…… 他已力不从手,葛而虚幻一招,直扑贾痴门面,掌到化拍为抓,十分恶毒,贾痴纵有玄功通神,却也不敢让他抓实,反手一搭,如向他的腕上。 孰料任共弃主力不在抓,腕让他扣实,底下一腿猛扫,踢向贾痴愿骨,招出突冗,确无可避。 砰地一脚踢实,贾痴只晃了一晃,任共弃却大吼一声,反弹出去,当堂跌倒在地,晕绝过去! 贾痴连忙走前一看,发现他的腿骨已折,穿肉而出,鲜血淋漓,状颇可怖,不禁摇头叹息,怜惜地将他抱起来,向屋中走去。 其他人亦都默默地跟在身后进屋。 场中只留下漠然的杜素琼,呆然木立,仿佛受伤的只是一个陌生不相识的人而不是她丈夫。 她走到溪边,信手折下一把桃花,丢在溪面,任它随风而去。一阵微风吹来,落花好雨的洒下片片桃红。 杜素琼娇情地转入桃林,渐渐地,她的身子就看不见了—— 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这是前人咏西子湖的名句,它说明了西湖的景色,四时咸宜,古迹又多,岳王墓、苏小小坟、雷峰塔……又是进香季节。 湖畔灵隐寺,因为出了一个佯狂救世的济颠僧,乃至六名大噪,远在各地的善男信女,都组成了进香的行列,溶浩荡荡,蜂涌在余杭道上,虞心顶礼,冀图去一拜那鹑衣百结、手摇蒲扇的屯僧。 熙熙攘攘的进香行列中,有一列奇怪的队伍,当中一座镶珠绿呢大中荤,旁边随行着许多身着富袍的少女。 最令人奇怪的是当前开道的,乃是一名黑凛凛的大汉,身披铁甲,手执巨斧,恍若天神临凡。 少见多怪的杭人,都以为这是宫中的摈纪前来进香,远远地站在一边偷看着,窃窃私议着。 只有敏感的江湖人揣摩到来人是谁,他们在心底恐惧着,又恋恋不舍地,镊在后面遥遥地缀着。 行列经过了灵隐寺,知客僧早就在门口合什恭迎,可是这一行人毫无进香之意,宫辇一迳抬过寺门去了。 绕上苏堤,正是千柳垂翠,群莺乱舞,杜鹃声声花浓处,这一群如花似玉的少女们,堪使燕啼鹃妒。 过尽苏堤有白堤,湖上春光收眼底。然而由于她们的声势显赫,沿湖多少船娘,竟无人敢上前揽主意。 这一列奇怪的队伍,行行重行行,终于走到了桃林的对岸,停止了下来,似乎在等待下一行动的指示。 宫辇中的绿呢门帘中,传出一阵颇具威严的声音道:“过去!难道还要等人家派船来接不成!” 推辇的少女娇答一声。举步推辇,其他人亦不迟疑,竞把这微波水面,当作阳关大道,直渡而去。 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一个个噤口无声,有人认为是个仙佛临凡,顶礼膜拜,胆子大一点的,却想雇船渡河,跟去一看究竟。 船刚摇出十来尺,半腰中斜抢出一时扁舟,舟行若飞,船头站着一个相貌不凡的中年人。抱拳拦阻道:“朋友!前面有江湖人集会。各位还是躲开点的好!” 语虽然倨傲,神情却颇谦恭,大家一看,认得是杭城头的一条好汉,“昆仑”门下,“神弹子射日弓”章天浩。 识趣的人,笑着一拱手道:“章三爷,我们不知道,多谢您关照!” 还有些不认识章天浩的外路江湖人,强令舟子向前划去,神弹子脸色一沉,撤下背上黄龙大弓。 “飕!飕!” 二弹并发,刚好去断了两枝划波长浆。 “射日弓”摆下隧道:“朋友!我讲的是好话,前面是‘风月无边’管仙子与‘青城三者’的约会,阁下该量量自己的身份再去参加!” 那些人听着一伸舌头,默不作声地掉转船头。 章天浩立即催舟,赶上前面的行列,那时,她们已袅袅娜娜地到达了岸边,仁立在桃林之外。 章天浩赶上前一躬身道:“‘昆仑’门下,奉‘青城三老’之命。敬来迎进仙子!” 诸女神色冷然不理,弄得章天浩好不难堪! 蓦而绿呢门帘一掀,现出一位盛装丽人,肩上站了一只白玉鹦鹉,鬓赛停云,肌胜琼瑶! 她眉头一耸,冷峻地道:“怎么,三头老蠢牛就想凭这区区一片桃林来难我?” 章无法没有想到这位六十年前名满江湖的红粉魔王依然如此年青,可是他神色不敢怠慢,恭谨地道:“肤浅门户,乃是晚辈遣兴之作,怎敢扰仙子玉驾!三老就驻锡在林后,晚辈敬为仙子引路!” 管双成冷笑道:“遣兴之作,你大概认于斯道甚精,可能还技不止此,不过凭这点小玩意儿,要叫我下车去见三头老牛……” 章天浩惶恐地道:“晚辈绝无此意,林旁尚有路可绕达,虽是远一点……” 管双成厉喝道:“胡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还要绕路去看那三头老不死的蠢牛,赵大开路,红儿、黄儿清道!走!” 手持巨斧的赵大立即刚开大嘴,一斧斧砍上桃树,但见花落如雨,每一株都是贴地齐根而断! 身着红黄锦衣的两个少女,罗袖轻拂,劲力却是无情,那粗有尺许的桃树,连带满地落花,全部被逼向两边。 哪消片刻时分,即已辟出一条宽有丈余的花街。 章天浩见辛苦经营的心血,毁于旦夕之间,心中十分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只有摇头叹息! 约有盏茶之久,一行人已穿出桃林而来! “青城三老”、涤尘大师、钟二先生、“点苍”掌门孙无害,以及脸色苍白,手拄木拐的任共弃都肃立在空地。 三老中的贾痴首先开口道:“阔别六十载,管仙子朱容宛然,而老朽等日渐就衰,春花秋草,朗目微萤,老朽等实不足与仙子同日而语。” 管双成却注视着任共弃道:“巡山侍者,你的腿怎么了?” 任共弃满脸愧色,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涤尘在一旁替他回答道:“任施主与‘青城三老’较技不慎受伤!” 管双成秀眉一耸,厉声道:“丧师辱名,你还有脸活着……” 任共弃惶恐地道:“弟子在招式上仍是占先,只因内力不及,才至……” 管双成颜色稍霁道:“这还罢了……那姓杜的女孩子呢?” 任共弃见管双成并无惩罚他结识杜素琼,及私将绝艺传她之意,心中不由大喜,跪在地上道:“我受伤之后,她已自行离去,此刻不知何往……” 管双成道:“你为她出生人死,她怎会弃你不顾……” 任共奔忙辩道:“不!皆因她已怀重孕,是我事先即通知她走的!” 管双成悼然色变道:“岂有此理!你能行动之时,就该前去找她,怎可任她一人四处流浪,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将何以自处!” 任共弃望了三老一眼道:“弟子确有此意……只是……健步为难!” 管双成回头朝三老一瞪,冷笑道:“你们三头老牛管的事还真多,连别人老婆生孩子都要管,是不是要我这门人连孩子出世都不许见面!” 贾哑脸上一红道:“仙子别误会,我们只要令徒答应从此不造杀孽,并无留难他的意思,令徒迄未作明白表示,不得已才……” 管双成冷笑道:“当然,焚净山出来的人,岂能受人威胁!” 语毕又朝跪在地上的任共弃道:“你还在等什么?真要那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分娩不成!” 任共弃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就将离开! 他刚一举步,三老中的贾聋轻劈一掌道:“朋友且慢,你留下句话,不得妄杀一人……” 掌力尚未到达,红黄二女罗袖再拂,姿态极美,若行云流水,其实暗劲无穷,恰将掌劲封了回去。 任共弃单拐点地,已飘至十数丈外。 管双成面泛秋霜,在他身后道:“找不到那女孩子,你自己也别回来了!” 任共弃头都不回,大声地答道:“弟子遵命!” 话声中,人又拔起十数丈终至消失在桃林深处! “青城三老”,似乎颇惊于红黄二女流云飞袖的功力,互相对视一眼,管双成却面有得色,轻蔑地望着他们道:“六十年前被你们装痴扮哑地躲过一关,埋首六十年,我以为你们总该有些进境,谁知也只不过跟我待儿差不多!” 贾痴笑嘻嘻地道:“仙子的高徒都是阎苑奇葩,老朽等不过是不解风月的三头蠢牛而已,何足与之相提并论呢!” 管双成虽是口口声声地骂他们蠢牛,可是他这一骂自己,反倒又成讥讽了,不由得杏眼圆睁道:“三个人中数你最可恶!” 贾痴哈哈大笑道:“老朽自幼即以假出名,从来不识愁滋味,仙子偏要我听‘阳关曲’,是你比我还傻,怎能怨得我来!” 管双成美丽的脸庞上罩了一层怒意道:“朱儿,黄儿,摔他三个跟头,看他还贫嘴不!” 红衣少女应声甩出一袖,衣带微飘,即有一股绝大的劲力,朝贾痴脚下扫来,贾痴两脚微点,人已飘高文许。 黄衣丽人如鬼魅似地,随形而至,长带一搭,刚好缠在贾痴的脚上,纤腕跟着一抖,将贾痴直摔出去。 这一手委实美妙已极,管双成身后诸女,不约而同娇喝一声:“好”!连涤尘大师也不禁连连点头。 不想贾痴虽然被摔,却未如她想象中那样地翻跟斗出去,斜飞一圈,又回到原地,反握住她的衣带笑道:“仙子之命不敢辞,然老朽腰腿已硬,不惯再作小儿戏,为长者代劳,理也!姑娘,你替我翻吧!” 说完,也不知他怎么一扯,黄衣丽人身不由主,在空中连翻三个跟斗,飘落地下,满脸差愧之色。 “青城三老”第一次显示出他们超凡的功力,直镇得方才喊好的褚女,个个噤若寒蝉,再也做声不出! 黄衣丽人一言不发,举手一指猛插自己心窝。 花容上依然是一派镇定之色,然后慢慢地合上眼帘,慢慢地垂下粉颈,终于委然倒下。 这又是一个意外的突变。 贾痴歉咎地道:“老朽只是跟她开个小玩笑……” 管双成满脸凄容地从辇上飞身而出,抱起她的尸体,安放在辇上,然后回头向他厉声道:“小玩笑?你拿一个尊贵的女孩子开玩笑!老蠢牛,今天你死定了,你们三个人谁也别想活着……” 贾痴黯然地道:“老朽自知理屈,甘愿引颈受戮!” 管双成尖声地道:“将你碎尸万段犹不足偿她的命……” 贾聋忍不住问道:“仙子要如何才能泄愤?” 管双成斩钉截铁地道:“除你们三个老混蛋外,我还要全余杭的人殉葬!” 此盲一出,她随行的女弟子未露惊态,其余的人却俱都大惊失色,涤尘大师口宣佛号,合计道:“阿弥陀佛,令弟子乃自版身死,与万千俗人何干?仙子此举宁非太过,尚祈仙子三思而行!” 管双成坚决地道:“我一向言出如山!” 贾痴道:“仙子认为再无商量余地?” 管双成道:“你开玩笑之时,可曾先跟我商量过,你们满口消弭杀孽,我偏要杀因你起,孽自你生。” “青城三老”闭目沉思了一下,仍是由贾痴开口道:“老朽等三人死不足借,但为了数十万无辜生灵,少不得要方仙子之命,一领仙子高招了!” 管双成冷笑道:“当然!我若不亲手搏杀你们,岂能令我徒儿泉下安心!” 贾痴默然片刻道:“老朽敬先候教!” 管双成冷然道:“别假正经了,六十年前你们就是三打一,现在是拼命的时候,你们还装什么体面,一起上吧!”贾哑与贾聋对望一眼,贾聋平静地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再听听仙子笛曲吧!” 说着与贾哑齐步走入场中,与贾痴并肩而立。 管双成忽地一笑道:“这回可不像上次那样好打发了,所以我先想在拳掌上较量一下,设若你们先杀死我,可以免去笛音摧心之厄!” 贾痴道:“悉听仙子之意,不过我们却无伤仙子之心!” 管双成不耐烦地道:“别卖人情了,你们绝伤不了我,而且我也不会因为你这一说,就打消了杀死你们之念!” 贾痴平静地道:“老朽等只为表白自己心迹,任凭仙子如何设想!” 语毕双方都陷入一种无言的沉默中。 片刻后,管双成似属不耐,催促道:“别虚耗时间了,开始吧!” 贾痴一笑道:“老朽敬候仙子出招!” 管双成不答话,扬手推出一掌,望之似柔弱无力,其实威力无限,三老虽具百余年修为,却也不敢樱其锋! 好在三人久年长聚,心息相通,无须招呼,即分作上左右三方,纵身避开,整齐划一,煞是好看。 管双成一掌台空,余劲在地下刮起沙土,恍若一条长龙,滚滚向前而去,至数十丈外,方僵息而逝。 这神奇无比之强劲,看得旁观之人,莫不昨舌。 涤尘合掌赞道:“天纵之才!天纵之才!若非老袖亲睹,断不信以血肉之躯,能臻如此境界,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管双成微笑地望他一眼,脸上颇有得色,心中十分受用。“少林达摩”掌武术之最,得他一夸,当非虚誉。 “青城三老”分而又合,仍是维持先前的站法,对管双成夺魄惊心的一掌,亦不自而然地流露出敬佩之色! 管双成含笑道:“你们别躲呀!光换不还手,岂非太吃亏?” “青城三老”合手共发一拳,拳出如风,声作雷鸣! 管双成展颜笑道:“这才够昧儿!” 翻掌接上,砰然作响,双方各被震退一步,而四周之人,亦为掌拳相交所激起的强风,逼退了一步。 管双成与“青城三老”二度交手,才试出对方真正的功力,不由兴情大发,秀眉高耸,娇喝道:“好!蠢牛,有意思!” 展开玉掌,如花间蝶舞,水面鱼嬉,亦翩亦娇,夹以银铃似的笑声,一招接一招地猛攻上去。 “青城三老”面色凝重,有时分敌,有时共接,挡住她满天风雨似的密集掌势,间而也攻出一两拳。 激斗至一百余招,双方俱无败象,四周的人但觉眼花缭乱,心领神会,整个的陶醉在战斗中了。 又是一百多招过去,管双成用尽了一切诡异招术,仍是无法攻进三老合布的守阵,心中微有气馁之象。 忽地,她纤影一飘,脱出战圈以外,微喘道:“用蛮力斗牛不上算,我要换方法了!” 三老脸上微微一动,贾痴道:“仙子莫非想再以玉笛赐教?” 管双成笑道:“你真聪明,一猜就着,古人对牛弹琴,劳而无功,我今天却要对牛弄笛,非降得你们这群顽牛就缚!” 贾痴郑重地问道:“不知仙子可否先行示知,将奏何曲?” 管双成道:“‘离恨谱’若无功,继奏‘道遥游’,最后能挨过‘天魔引’,管双成情愿尽屠门人,然后自裁……” 贾痴回头对涤尘道:“请大师将诸人引至二十丈外,不管有何情形,都不得过来!”停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们就是要过来,恐怕也办不到……” 涤尘带着众人,无言地离开。 管双成在身畔摸出一枝玉笛,缓声道:“未儿,度曲!” “青城三老”盘腿闭目跃坐在中心,不动,不言,不笑,形同化石,仿佛他们又恢复痴、哑、聋的状态。 一缕苗音悄悄地奏起,入耳足动心弦。 红衣少女轻启樱唇,吐出满腔的幽怨: “昭君塞上悲琵琶,胡笳声动阴山下。 万里关山啼不住,从此香魂寄天涯…… 风萧萧今易水寒,壮士去今不复还。 为酬知己始轻命,生固不易死更难。 李陵马头吞声咽,双泪洒落使君前…… 千古伤心岂独我,仰头无语问苍天…… 力拔山今气盖世,正是天绝项王时。 三尺剑上美人血,千文涛中英雄尸…… 人生愁恨岂能免,生离死别情何限。 闺中怨妇若有泪,戍边远客应无眠。 呜呼此恨今,恨绵绵……” 凄楚的歌声,幽咽的笛音,将悲愁的情绪,笼罩四野数十文外的诸人,俱不禁涕然泣下,忘情所以…… 可是三老中,仅有贾哑微现戚容。 管双成眉头一皱,微怒地道:“未儿!再唱‘消遥游’我非要他们的命不可!” 红衣少女面上毫无表情,腔调一换,又自高歌: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去休!去休! 且随我作遍遥游。 我欲化身为鹏。 一翅千里不回头。 青天揽日月;仙宫觅琼楼。 我欲化身为鲲, 五湖四海任意游。 江洋溃无际,碧涛绿如油。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何以忘我忧?惟有道遥游, 曾见青山不老,能有谁不白头? 一壶酒,一叶舟, 醉可倚山石,闲来数沙鸥, 佛难境,仙难求, 人生最乐是遍遥, 欲遍遥作遍遥游……” 词境高,歌声易、却不及笛音之引人神思,那一缕清香,仿佛一根坚韧的线,硬将人拉进歌的境界中。 贾聋与贾哑都已无法控制自己,随笛飘然欲舞,脸色变为出奇的红润,显见已受苗音所推,功力丧失大半。 只有贸痴脸上徽现异状,搐眼望了一下两个弟弟,先发出一声叹息,突然精目圆睁,大唱道:“醒来,醒来!既然装聋作哑,心中哪来挂碍!” 二老惯然而悟,立刻又盘坐将息,额上汗气直冒,吃力异常,然而神情已显得待别疲软! 管双成的鬓角已现汗渍,红衣少女则声嘶力竭。 一切在静默中。 突然管双成以坚决的口吻道:“朱儿,你退下去!” 红衣少女应声而退,却对三老一瞥,目中微露敬意,能抗过“道遥游”一曲者,举世实难再有其人! 管双成面对三老,背向诸人,盘膝坐下,举笛向口,各人但见她的动作,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红衣少女退到诸人身畔,冷冷地道:“仙子要奏‘天泛引’了,二十丈的距离是不够的;你们若是不想死,最好再退远一点!” 她语气虽冷,用意却善,可见她心地尚未至全无人性。 诸人中仅涤尘大师尚可支持,其他人虽在二十丈外,都受了波及,连移动了力量都没有了! 涤尘合什讲道:“多谢姑娘关照!” 红衣少女不去理他,返身带诸女离开了。 涤尘一一搬起各人,将他们带到五十丈外。 五十丈有半里之遥,涤尘目力虽佳,却也无法看清管双成与“青城三老”那边的情形,只有耐心地等待着。 一刻过去了!两刻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红衣少女突然自言自语地道:“‘天魔引’应该完了,我该去看一看!” 涤尘亦是颇为关切,忙道:“老袖亦想前去一观结果!” 红衣少女冷淡地道:“我又没有拦你!” 她虽未答应,却也没有拒绝,涤尘遂蹬在她身后,一步一步地,向场子中心走去。 管双成仍是坐在地上,玉笛下垂,呆呆地好似在想心事,对他们前来,恍若不闻不见! “青城三老”亦维持打坐,然而周身青衣,已被鲜血染满,神色痛苦,气绝多时! 红衣少女道:“他们必是抗不住‘天魔,以至周身血管破裂,渗出毛孔而死,可借活到这么大,还真不容易……” 涤尘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喃喃地念佛号。 红衣少女走上去,望着管双成的背影,突然惊呼道:“仙子,你……” 管双成回过脸来,疲软地强笑道:“我没有什么,这‘天魔’太费精力,虽然将这三头老蠢牛震死了,我自己可也累得真够受的!” 涤尘抬头望了一眼,脸上也泛起一阵惊异之色。管双成道:“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涤尘没有回答。 红衣少女嗫嚅地道:“没……没有什么……”管双成不信道:“你们别骗人了,我脸色一定很难看,想是用过了力!” 说着软弱地站起来,走到水田边,藉那一层浅浅的水面,想照一下自己的脑容,看看到底苍白到什么程度。 才探头出去,她就呆住了。 水中所现的,居然是一个白发苍颜,满脸皱纹的老妇,哪是鸦鬓花容,丰神如仙的昔日颜貌! 沉默了许久,她才叹了一口气道:“昔日伍子胥夜间昭关,在一夜之间,就急白了须发,想不到我竟不让古人专美于前……” 红衣少女悲声道:“仙子,您别这么说,必定是方才耗神过巨,休养一阵就会复原的,何况山上多的是灵药!” 管双成黯然一笑道“女人的青春就像是流去的水,如果要想回头是绝无可能之事,我服了‘九天梅实’,以为可保朱额而终……” 红衣少女哭声道:“仙子,您……” 管双成一摆手道:“别再叫我仙子了,这般龙钟老态还有什么资格配称仙子,唉!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一言道出千古恨事……” 红衣少女低头垂泪不语。 管双成歇了一会,肯定地道:“我门诸女,仅有黄儿一人心冷如冰,堪得衣钵,我表面上对她不好,其实却极为关心,可借她已死了……” 红衣少女急道:“仙子,您说这些做什么?” 管双成接着道:“据江湖传言,那姓社的女孩子倒是尚合我胃口,你们赶快去找她,将她接回梵净山,我练功武决的藏处,费姥姥她知道,今后你们改称她为仙子罢,但愿她能比我幸运一点!” 红衣少女流泪道:“仙子,那么您呢?” 管双成笑道:“此地风景不恶,可葬我干斯,而且要将这三头老蠢牛埋在我墓碑下,他们害我失去青春,我要他们永远抬不了头!” 涤尘皱眉道:“阿弥陀佛,仙子此举实在太过,人已死了……” 红衣少女却哭着叫道:“仙子!您问须如此相绝,我们永远敬佩您的……” 管双成厉声道:“别多说了,你几时听说我改过主意,现在只有你见我老态,却不许她们再见我,更不可违背我的话……” 语音方寂,人也随之徐徐倒下。 竟不知她在何时,竟已自断经脉而死。 空中只留下红衣少女的啜泣之声与涤尘的念佛声。 一阵风来,吹动了绿色秧苗,吹落了片片桃花,吹皱了一湖春水,也吹散了管双成的皤皤白发…… 半月后。 大腹便便的杜素琼,踯躅在一条寂寞的山道上。 她的神情仍是冷漠异常,心灵中是一片空虚,她不关心任共弃的生死,那人对她似乎不存在。 假若一定要在她心中找出一点东西的话,那该是韦明远的影子,少女的心中,永远只有第一个恋人! 山道只有一条,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她毫无目的地走着,茫茫天涯,竟不知何去何从! 蓦而,她身后窜来两条黑影,动作甚是俐落。 杜素琼身子虽重,耳目却很灵敏!猛一回身,迎佐二人,行动虽已销党呆笨,拔剑却异常迅速。 来人一男一女,是“点苍三灵”中吴氏兄妹。 吴云民愤怒地叫道:“杜素琼,难得你孤身人在此,你认命吧!” 杜素琼冷冷地望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吴云风却尖声道:“杀死你,替我哥哥,也替我师门报仇!” 吴云龙躇踌地道:“妹妹,不妥吧!她有重孕在身……” 吴云风尖刻地道:“不管!兄仇,师仇!仇深似海,我管不了那么多!” 杜素琼的脸上突然涌起怒色道:“杀你们哥哥的我不知是谁,杀你们师门的是任共弃,可是今天我为了一个理由,非杀你们不可!” 吴云龙怔道:“什么理由?” 杜素琼寒着脸道:“因为你们姓吴,我恨死姓吴的人!” 吴氏兄妹不知湘儿之事,也不知道任共弃与韦明远会面的情形,更不知道任共弃本来姓吴,闻言大是不解! 杜素琼却抖动剑花,直刺过来,招数诡异已极,然而因动作不快,被二人一闪而过。 吴云风大声叫道:“哥哥,这女人疯了!对一个疯女人,你还有什么顾忌,快上吧,错过今日,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完拔剑迎上,与她斗成一团。 杜素琼剑术本较吴云风高明,后来与任共弃在一起,更学得梵净山的毒辣招式,可是因大腹便便受到限制。 吴云风志在拼命,剑凶力沉,却也奈何不了她。 二人斗至三十几合,吴云龙见妹妹渐渐不行了,没有办法,只好也拔出剑来,上前加入战团。 若在平时.社素琼稳可胜得二人,可是今天却不同了,不但杀着发不出去,且有力不从心之感! 又撑了个几回合,她突觉腹疼如绞,那是因为这一阵激烈运动,振动了胎气,胎儿在腹中挣动了! 她强忍着痛苦,一任头上汗出如浆,咬牙苦挨着。 吴云龙见状,又不忍地道:“妹妹,我看今天算了吧……” 吴云风摇头道:“不行!她在这种情形下,尚如此了得,换诸异日,你我保命都难,别提再找她报仇了!” 此时杜素琼突感下体一阵激痛,血水进流,忍不佳坐在地下,然而手中剑仍未放松! 吴云龙突然将手中长剑掷在地下道:“不行,我不能对这样一个女子下手!” 吴云风却厉声地叫道:“哥哥你别假正经,你必定是看她长得漂亮,这淫妇先跟韦明远,又跟任共弃,这孽种还不知是谁的……” 吴云龙大是愤怒,也是厉声地叫道:“妹妹,你胡说……” 未讲完,一溜青光,直朝吴云风射来,原来是杜素琼忍无可忍,将长剑脱手朝她掷去! 吴云风碎末及防,偏身一躲,总算问得快,剑刃擦她的胳臂过去,连衣带肉,割了寸许长的一道口子。 吴云风挺剑就刺向她的胸堂,却被吴云龙拦住道:“妹妹!我们堂堂正派门下,岂能乘人之危!” 吴云风急得眼中流下泪来,叫道:“哥哥,你让开,我一定要杀了她,哪怕事后你再将我杀死都可以,上演比剑我受她侮辱够了,何况还有大哥……” 吴云龙还是不放她过去,急得她又叫道:“哥哥,你再不让开,我连你都不认了!” 吴云龙毫无转变之意,吴云风无可奈何,突地发剑向他的前胸,疾若闪电,毫不留情。 吴云龙不虞有此,身子一偏,剑从他的肩头刺进,穿背而出,鲜血立如泉涌,泊泊不绝。 吴云凤拔出封来,哭着道:“哥哥,是你逼我做的,我杀了她,再向你认罪吧!” 吴云龙此时已无能力拦阻,用手淹着伤口道:“妹妹,我想不到你会如此对我的。今天我管不了你,自此以后,我们兄妹之情,也从这一剑了结!” 吴云风不答话,含泪一剑刺向杜素琼。 杜素琼此刻疼痛稍减,在地上一滚避过。 吴云风仍不放松,跟上前又是一剑刺来。 杜素琼避无可避,闭目待死! 突然,一股强劲无比的掌风自后击来,将吴云风的身子,凌空飞震出去。 这个适巧而至,发掌相救之人,正是韦明远。 他长身玉立,神情愈见英发,向吴云龙一拱手道:“吴兄适才义举小弟在远处均已目睹,钦敬异常……” 吴云龙流血稍止,闻言朝地下的杜素琼及躺在远处的吴云风看了一眼,却未曾作任何表示。 韦明远又道:“小弟心感吴兄之德,出手略留份量,令妹可能只是一时晕撅,最多略受轻伤,绝无性命之虑!” 吴云龙虽不相信,然见他说得异常诚恳,不似有伪,遂强忍住臂上痛苦,举步朝妹子身畔走去。 韦明远立刻蹲下身去,省视杜素琼,见她腰下衣裳,俱为血污所染,却又毫无伤痕,分明是即将分娩……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大是作难。 沉思片刻,方始将她抱起。 杜素琼自信必死,神志已昏,对以后发生之事,全无所知,忽觉身子在人怀抱中,连忙睁眼一看。 心中韦明远那点深藏的影子,立刻变为异常地明晰,忽然伸手揽住了他的颈项呜咽地哭了起来,半晌才幽幽地道:“明哥,我以为永远看不见你了!……” 韦明远亦将她抱得紧一点,二人心中俱是喜、悲、哀、乐,七情纷至,竟不知语从何起…… 远处的吴云龙,亦将吴云风的身躯抱起,回头望见他二人之情状,一言不发,默默地离开了。 良久,杜素琼方始幽幽地问道:“明哥!你怎么找到我的?” 韦明远温柔地道:“我打附近经过,忽然听见有人说起你的行踪,道是你孤身一人上路,我很不放心,所以赶来看你……” 杜素琼问道:“湘儿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韦明远道:“我将她交给她爷爷,带回家去了,我身上有许多未了之事,怎能长伴着她在一起呢!” 杜素琼颤声道:“她却比我幸福多了,至少她有希望,希望你早日将亲仇报了,希望你顺利地早日无恙归来……” 韦明远歉咎地道:“琼妹,她实在很痴心,我无法会伤她的心。” 杜素琼茫然若失地道:“世上女子谁不痴心,只有幸与不幸的区别罢了……” 韦明远想起她为自己所作的牺牲,心如刀割,含泪道:“琼妹!我知道你的心,我永远不会忘掉你的,只要能为你尽一点力,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绝不犹豫……” 他真情异常激动,双手抱得更紧了,这对身怀重孕的杜素琼说来是一种痛苦,然而她愿享受这种痛苦。 良久,杜素琼忽然挣动一下道:“把我放下来!” 韦明远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手松开一点道:“琼妹,我不是有意这样的,请你原谅我!” 杜素琼柔肠无力地道:“明哥!我不是那意思,我恨不能杀身来报答你,只是……我刚才感到腹中有些振动,恐怕他要下来了……” 韦明远立刻将她放在一丛草多的地方,他对于接生完全不懂,不禁慌了手脚,无助地站在旁边! 杜素琼在草地上翻腾着,咬牙强忍腹中如绞的痛楚,尽量地不使自己发出一点呻吟。 突地她抓住韦明远的手腕,大叫道:“明哥!痛死我了!……” 韦明远只见她外衣上又涌出一片殷红,虽是毫无经验,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褪下她的衣服,凭自己一知半解的一点常识,用手替她在腹上慢慢地,轻轻搓揉着,这年青的侠士历经无数次杀劫,却怕见杜素琼的满体殷红。 阳光温照得如母亲爱抚的手,春风轻柔得像恋人的蜜语,突然一声儿啼,终于冲破了山道上的所有沥寂。 杜素琼无力地睁开眼睛,软弱地道:“我高兴是你在我身边,虽不能以身事君,我的孩子却由你接生,亦足以慰我今后的岁月了!” 韦明运用自己的外衣裹住新生的婴儿,兴奋地道:“是个女孩子,她长得完全像你!” 杜素琼微微一笑,似乎感到无限安慰地道:“幸亏不像他!否则我宁可捏死她!” 提起了任共弃,两个人都感到一阵默然,韦明远虽然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任何事心中却难抑对任共弃的歉意。 良久,韦明远才道:“产后切忌风寒,咱们下山去吧!” 说着将婴儿交在杜素琼怀中,一把抱起她们母女,重上婉蜒的山道,一直向山下而去! 在山下一家小旅邸中,他们谎称夫妇住下,而韦明远也像一个尽职的丈夫,小心翼翼地待候着杜素琼。 残春就尽,时节近黄昏。 韦明远由于杜素琼树仇太多,伯有江湖中人再来暗中加害,并另外赁屋,随时都在旁边保护着。 他们自从结识以后,一直都是合少离多,不是厮杀,便是拼斗,虽在生死历劫中培育出坚逾金石的感情,却很少有机会互作吐露,只有这半个月来,他们几乎是寸步不离,忘情脱俗。 店伙送来蜡烛后,便悄悄的退去了。夜,微有寒意。 杜素琼拥衣坐在床上,韦明远和衣并坐在她身旁,婴儿吃饱了奶,小脸上洋溢着笑意睡了。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静得只有听见彼此的鼻息。 杜素琼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今生鸳梦已休,他生渺茫难求,惟此半月得君相伴,可慰我一生沉寂,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复原,你就……” 韦明远伸手将她的脸扳过来.两面相对,温柔地道:“琼妹,别说话,用眼睛看着我!” 杜素琼不解地问道:“干什么?” 韦明远深情地道:“我常觉有千盲万语,只不知如何向你倾吐,惟有面对着你如水明阵,在默默中,我仿佛话都说出来了!……” 杜素琼苍白的面颊上涌起了一阵红晕。 韦明远忍不住在上面亲了一下道:“琼妹,你此刻是我所见最美的时分……” 杜素琼任他轻柔,忽地殊泪承睫!韦明远慌了,急问道:“琼妹,你怎么了……” 杜素琼用手背轻轻拭去啼痕,笑道:“没有什么,我是太高兴了,我真愿我此刻立时死去,那么我在你心中所留下的,将是最美好的一个印象!” 韦明远感慨万千,揽紧她的香肩哽咽道:“琼妹!别这么说,无论何时何刻,只要是与你同在,都是我此生中最美好的时分!” 杜素琼忽然叫他一声:“明哥!” “嗯!做什么?” “假若我老了,鸡皮鹤发,你也会认为我美吗?” 韦明远认真地回答道:“当然,爱情不同于喜悦,它是一种永恒的感情,纵然你成了一堆枯骨,犹可使我倾心不已!” 他们紧相便倚,互相在默默中去体念对方深浓的情意,此时,一切的语言仿佛都是多余的了! 突然,房门被一阵强力砰然地去开。 满脸怒容的任共弃当门而立,冷冷地道:“抱歉得很,两次我都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韦明远候然大惊,站起身来道:“任兄,你怎么脱离他们羁绊的……” 任共弃沉着脸道:“韦明远,我为了你的事,才与那么多人结伙,才会在西湖上受伤折了腿,你却乘我受伤之机,调戏我的妻子!” 韦明远愧咎地道:“任兄,你别误会,琼妹在临盆之际,受到‘点苍”门人的拦击,兄弟恰巧遇上,才出手解脱了危机……” 任共弃冷声道:“这么说我该谢谢你救了贱内了!” 韦明远道:“路见不平亦该拔刀相助,何况我与琼妹有同门之谊!” 任共弃冷笑道:“好一个同门之谊,为什么不说你们有缱绻之情!” 韦明远脸上色变,杜素琼却插口道:“我与他相识在先,相爱也在先,即使有这种事也不为过,何况我们并没有,你这话是讽刺他还是调佩我?” 任共弃的脸变为和缓道:“素琼,我求你别说话行不行,我不想同你吵架……你太好了?孩子怎么样?” 杜素琼冷淡地道:“多承下问,幸托粗安,孩子也很好,我很抱歉,你大概是想要个儿子的,我只生了个女孩儿!” 任共奔兴奋道:“女儿好!她一定像你一样美丽,等她长大了,我教她武艺,使她成为江湖上天下无敌的侠女……” 韦明远见他的脸上洋溢幸福的笑意,觉得这人实在够得上说是情深似海,自己不应该再去打扰他了…… 他慢慢地道巡至门畔,准备悄悄地离去。 杜素琼是看见了,脸上浮起悲惨的神色,没有作声。 任共弃也警觉了,蓦尔出声道:“韦明远,你站住,事情并非一走可以了之!” 韦明远应声止步,回头道:“你们父女夫妇团聚了,我留此已属多余……” 任共弃指正在熟睡的婴儿道:“你应该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韦明远道:“任兄以前就说过了!” 任共弃点头道:“我是说过了,可是你应该再说一遍!”韦明远痛苦地道:“任兄何必逼人大甚!” 任共弃厉声笑道:“你自己也感到负愧了吧?我替你说,她叫念远,那是纪念怀念的念,你韦明远的远,你自己想一下……” 韦明远大声地道:“我也许不配她怀念我,可是琼妹分娩之际,除我外并无一人在旁,我将她安全地接生下来,送到这儿,我做这些并不需要你感激我,却也不许你这样地侮辱我!” 任共弃也厉声道:“你以为有思于我,就可以对素琼那样了吗?” 韦明远忍无可忍地道:“她是我的爱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永远都是……” 任共弃冷静下来,阴阴地道:“她是我的妻子,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永远也是!” 韦明远愤不作答,回头就走! 任共弃在后大叫道:“站住,懦夫,你走不掉的!” 韦明远愤怒地又站住了脚,回头道:“任兄还待怎地?” 任共弃道:“我从前也讲过了,你再见素琼之面便该如何,而且这也是你自己答应的,我相信你总不会没胆子承认吧!” 韦明远道:“任兄是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了?” 任共弃正色道:“是的,你活一天,我便一天得不到素琼,她的人伴我,她的心却追随你,貌合而神离,我受不了。” 韦明远耐性子道:“那么我死后你以为就可以得到素琼吗?” 任共奔摇头道:“也不会,我若杀死你,她永不会原谅我,甚至于会杀死我,所以我会继你之后自绝,免得她劳神!” 韦明远道:“你难道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任共弃道:“素琼会照顾她的!尤其因为孩子是由你接生的,她更会尽力地抚养她长大,毋需我操一点心!” 韦明远道:“损人不利己,任兄你这是何苦呢?” 任共弃黯然道:“对素琼而言,我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失败者,不过我认败不认输,她已是我的妻子,不能再做你的情妇!” 韦明远怒声道:“你导人太甚!” 任共弃道:“我倒不觉得,这本来是事实,何况为了湘儿,我也该杀死你,我不能让她永远受你感情的蒙骗!” 提起湘儿,韦明远又感到一阵歉然。想到她真挚而无邪的眸子,想到她温驯如羔羊的依人娇憨…… 默然片刻,他才消沉地道:“若非我身负亲仇未雪,我一定自动地奉上六阳首级,但不知任见可肯假我数日!候一清身边未了之事!” 任共弃摇头道:“不行,我一分一刻也不能等待,在杀死你之后,我替你去完成那些事!” 韦明远作色道:“亲仇岂可假手他人!” 任共奔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你若将我杀死,这些困难就都不存在了,素琼也可以归你了……” 韦明远愤怒填膺,厉声道:“你看得我太卑鄙了,韦某岂是那等之人!” 任共弃毫无表情地笑着道:“我看得你太重了,我杀死的人不下数十,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要费许多唇舌,末后还必须赔上一命!” 韦明远道:“任兄大概认为你必能杀死我?” 江共弃大声道:“搏斗定有胜负,生死自难逆料,不过想来总是我先杀你的可能较大,好在你并不吃亏,我也还是要死的!” 韦明远知道再无可商量的余地,遂道:“好吧!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任共弃想了一下道:“现在就走吧!随便找个空旷的地方即可,本来我还想跟素琼说几句话的,但此刻她必是一句也听不进!” 语调颇是凄苦,神情尤见落寞,韦明远倒觉得他很可怜,然而社素琼却毫无表情地开始穿衣眼…… 任共弃温柔地道:“素琼!你还没有满月,这种不愉快的场合,不去也罢!去了反而更增加你的痛苦,又是何苦呢!” 杜素琼冷冷地道:“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生死不渝的恋人,总不能让你们暴骨荒郊,我替你们收尸去!” 任共弃望着韦明远苦笑道:“我若能与你易地而处,挫骨扬灰也甘心……你此刻若是抱起她逃走,我担保绝不追你们……” 韦明远大声决绝地道:“我会这样做的!充满爱情比生命比什么都宝贵!” 杜素琼突然道:“你以为他那样做了,我就会跟他走吗?一个男人之值得爱,并不在于武功与像貌,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任共弃极感兴趣地问道:“是什么?” 杜素琼神色湛然地道:“是一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移,义无反顾,为所当为的气质,这就是你永远及不上他的地方!”任共奔垂头无语。 杜素琼抱起孩子道:“走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来的总会来的,你们早些解决丁,也让我早些安心!” 倒是她领先出了房门,两个男人默默地跟在后面。 这山城并不大,顷刻便已走到城郊。 此时夜色已深,星光隐隐,四籁俱寂,偶而传来几声荒禁狗吠,午夜鸡啼,越发现得凄凉可怖! 杜素琼抱着孩子,显得有些吃力,斜身倚在一块山石上,额际隐约现出汗渍,微喘着道:“就在这儿吧,我走不动了!” 任共弃拔出宝剑,望了杜素琼一眼,才对韦明远道:“拔兵器吧!我们这是拼命,别顾忌虚套了!” 韦明远撤出腰际铁刨,朗声道:“在下心敬任兄乃一代高手,敬以家传铁剑求教!” 任共弃冷冷地道:“是吗?我以为你还是拿出‘拈花玉手’的好,阁下的铁剑虽未亲见,却有风闻,恐怕连十个照面都走不了!” 韦明远功力恢复之后,今夜尚是第一次与人交手,听见讥讽之言,不禁豪情大发,爽然一笑道:“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任兄如光凭传言,恐怕你要上当了,‘拈花五手’出必伤人,我还不想对任兄使用!” 任共弃不答话,平胸划出一剑,剑走弧形,韦明远尚未看出他使用的是何招数,剑光已临胸前。 好在他功力大增,毫不犹豫地抬起铁剑,朝他的剑锋上推去,劲道奇强,当时即将他的长剑荡开。 任共弃极是轻敌,那一剑只用了一半的功力,被韦明远反弹回来,长剑几乎脱手,忍不住喝了一声道:“好家伙,你果然大有进境,看来当初几大门派围攻之下,你仍能保得残命,倒不是完全靠运气!” 说完手底一加劲,展开满天剑影,罩向韦明远,用的都是梵净山中毒辣的招数,似乎每一招都要将他立毙剑下! 韦明远却以深沉的内力,从容磕架,剑招博大浑厚,虽无攻着,稳守却有余,表现出一种令人心折的风度。 杜素琼表面上虽是冷漠,内心依然是关切这场战斗的,她看出韦明远是进步,脸上不自而然地现出宽慰的微笑! 这笑容让韦明远觉得安心,却更激起了任共弃的愤怒,他深有、种被愚弄与出卖的感觉! 所以他牙齿一咬,剑法开始变了,不但内力尽注,而且攻势变得异常诡异,每一剑所刺出的部位都在人意料之外。杜素琼是知道这套剑法的,它是梵净山管双成的精研之学,虽使用者本身极耗攻力,却必能收克敌之果,不由替韦明远捏一把汗,因此她插口惊呼道:“师哥!快退后,用你的‘二相飞环’吧!” 韦明远摇摇头,闷声不响地拼命苦挡,虽是性命之搏,他仍是不屑于使用暗器来取胜! 任共弃的嘴角现出狞笑,忽地连发三剑,削颈、刺腰、别足,三招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完成。 韦明远格架不及,躲开头足,腰上却被刺进三分来深,痛得连铁剑都脱手了,用手掩着剑口退后一步。 任共弃乘胜进剑,又被韦明远躲开了! 他忍痛地对任共弃道:“任兄剑术几称独步,我们到此为止吧!” 任共奔却狞笑地道:“你求饶也不行,我说过这是生死之争,我今天绝不放过你,但是我可以允许你取出‘拈花玉手’再战!”说完又连续地进招。 韦明远再无可忍,自怀中取出“拈花玉手”,沉声道:“任兄若再进逼,兄弟只有不顾情面了!” 任共弃剑发如雨,长笑道:“谁要你留情面,今天是不死不休!” 韦明远再次躲开他两次追击,腰间血流如注,扬起“拈花玉手”,扑身抢前,一招“玉女添香”,直击过去。 丝丝的劲风立刻荡开剑气,罩向任共弃的胸前大穴,任共弃想要收剑回保,却已不及,右肩上立刻被抓破一块。 这一来激发他先天的庚性,猛喝一声,顾不得去看血肉模糊的肩头,脱手将长剑掷出去。 韦明远轻轻举起“拈花玉手”,长剑立刻被它吸住,足见这天香道宝的妙用无穷,韦明远将长剑甩脱,正预备说话! 忽见任共弃一掌拍来,望之力道以不甚强,遂也轻描淡写地翻掌迎下,一旁杜素琼却尖声地惊呼道:“不能接,他掌上有毒!” 喊声嫌迟,韦明远掌已接实,掌虽无力,可是他全臂上觉一麻,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了! 韦明远飘身退出四五步,低头一审视自己的右掌,红彻的手掌已泛出一片乌云,可见中毒不轻! 他悲从中来,毗目大呼道:“任共奔你是一个卑鄙的小人!” 任共弃阴侧侧地一笑道:“这不算是卑鄙,我说过我们是生死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为了求主存,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 说完又是一掌劈来,掌心乌黑,显见用的仍是毒掌,韦明远再无可避,左掌提足“太阳神抓”的无上威力,迎了上去。 任共弃毒掌先发先至,可是“太阳神抓”之力亦已发出。 韦明远只觉左掌亦是一阵酸麻立即倒地不起。 任共弃却被击出二三丈外,口喷鲜血不止。 杜素琼急忙站起来,走至韦明远身畔,见他双目紧闭,乌黑已蔓延至颈间,心如刀割,泪下如雨。 任共奔却挣扎着爬起来,捡起长剑,摇摇晃晃地过来。 杜素琼拦住他道:“你还想干什么?” 任共弃切齿道:“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方消得心头之愤!” 杜素琼恨声道:“他中了你的毒掌,已无生理,难道你连个全尸都不肯留下,他对你留了多少情,你怎能如此狠毒地对待他……” 任共弃恨声道:“不行,我一生幸福、希望,全毁在他的手中。就是把他砍成肉泥,也难以补偿我于万一,你快让开!” 杜素琼恳求地悲声道:“我求你放过他行吗?” 任共弃道:“我再救活他都行,你能答应从此一心一意爱我,无论人前人后,都不再想念他,你做得到吗?” 杜素琼想了一下道:“不行,从前或许还行,经过这半个月后,他已深入我的生命中,我再也不能忘记他了!” 她说至此处,顿了一顿,更坚定地道:“那么你连我也杀了吧,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任共弃呆了一呆,望她道:“你还要抚养孩子呢!怎么可以陪他一起死去呢!” 杜素琼平静地道:“孩子本来是你的,我对她毫无感情,将我们一起杀死后,随你带孩子到哪儿去,怎么样养活她都可以!” 任共弃的脸色突地变为异常阴沉道:“好!我只道你爱他,却不知有如许之深,我成全你们吧,我杀死你之后,再杀死孩子,然后自己也自绝于此,这一笔怨仇帐,让别人来替我们算吧!” 杜素琼仍是极平静地道:“随便你怎么办,反正你若不杀死我,就休想伤害到他!” 任共弃见威逼、情恳,都无法打动她的心了,长叹一声,举剑比她心中,颤着抖声音道:“素琼,我不想这样做的,是你逼我做的!” 杜素琼闭目待死,剑尖已触及她的衣襟,她连动都不动一下,倒是任共弃的手颤抖着,提不起勇气刺进去。 正在此时,忽然飞来一头白羽鹦鹉,高叫道:“巡山侍者住手,你怎敢对山主无礼?” 任共弃抬头惊视,见是管双成的爱禽小玉,不解地问:“山主,谁是山主?” 后面跟来了一大群人,都是“锦衣宫”的少女,由红衣少女率领着浩浩荡荡而来,只听小玉接着道:“是的,仙子已在杭州西湖西游,遗命由杜姑娘接掌梵净山主,你怎么敢对山主如此无礼!” 任共弃大喝一声,口中再度喷出大量鲜血,向后便仰! 此时红衣少女已率众走至跟前,朝杜素琼跪下道:“朱兰及同门的婉妹,敬渴山王!” 杜素琼睁开眼睛,疑惑地问道:“你们没有弄错吗?” 红衣少女道:“仙子遗命如此,我们敬候山主吩咐!” 杜素琼仍不解地问道:“我从未见过仙子的面,仙子怎会看上我的呢?” 红衣少女道:“为山主者,必需斩尽七情六欲,做到面冷心冷,仙子已调查清楚,认为您是最适当的人选!” 杜素琼朝任共奔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红衣少女道:“巡山侍者虽与山主有夫妇之名,却无夫妇之情,这点仙子很清楚,现在依法应将他处死!” 杜素琼想了一下道:“算了吧!将他取消巡山侍者之职,逐出梵净山门派,反正我永远也不想再见他的面了!” 红衣少女道:“谨遵山主吩咐!” 杜素琼忽地又指着韦明远道:“这人还有救没有?” 红衣少女上前审视了一下道:“此人中了本山玄沙千毒掌,只是时间还短,若再过三四个时辰,就一定无法救治了!” 杜索琼急道:“那你赶快将他救治好吧!” 红衣少女道:“我身边没有带药,不过我可以立刻去配齐,这药方虽领,所需药品却不难求,普通药店都买得到。” 杜素琼道:“那么你赶快带几个人,将他抬到城中,立刻将药配齐,等他痊愈了你们再回山吧!” 红衣少女躬身道:“敬遵山主之谕!”说完,立刻上前,毫不避嫌疑地一把抱起韦明远,另外招呼了两名少女,便待离身而去! 杜索琼却急道:“站住!回来!”红衣少女闻声又转回身子,走到她面前道:“山主还有什么吩咐?” 杜素琼缓缓地道:“让我再看他一眼!” 说着伸手摸着韦明远的脸颊,眼泪已流了下来! 无数少女都躬身侍立在一边,没有一个人露出惊奇或是不耐的样子。 过了半天,杜素琼才黯然道:“好了你们走吧!” 红衣少女抱着韦明远走了。 杜素琼目送着她们的背影,噙泪在暗中自语道:“别了,明哥这是我最后一声叫你,从今以后,你只活在我记忆中,我再也不会见到你的面了……”—— 第十五章 绝尘而去 杜素琼在诸女的簇拥下,离开去了,她走得异常决绝,连头都不回一下,这世界上已不再有令她留恋之事。 红衣少女带着韦明远,也走得不见影子。 地上只留了昏迷不醒的任共弃,与喷洒在四周,染红了绿草黄沙,分散若干瓣桃花的点点鲜血。 此时仍是深夜,暮春的深夜。 夜色着实令人如醉。 一个身着黑衣,脸蒙黑纱的蒙面人,从隐蔽的石后出来,慢慢地走到任共奔身畔,弯腰将他的睑扶正。 然后对着他的睑,详细地看了半天,才叹息着道:“你虽然长得英俊,仍缺少他那种令人心折的风度,无怪你是不能跟他比的,作茧自缚,你是自寻烦恼啊!” 歇了半晌又道:“你死本不足借,不过你对我还有些用处,看来我必须要救你一次了,我要用你去打击他,使他永远不会安宁!” 说完,只见他用手指连点几下,封住了任共弃的穴道,然后抬头向天,撮口打了一声呼哨。 嚓!嚓!嚓! 从四面八方各处的暗影中,涌出十几条大汉,走到蒙面人身畔,一起躬身止步,由为首的一人敬问道:“盟主有何示下?” 蒙面人一挥手道:“将这个人带着,跟我到临时总坛去,我已经闭住了他的穴道,因此你们在搬动时要小心,别把他弄残废了!” 那为首的大汉恭敬地道:“属下理会得,请盟主放心!” 蒙面人不答话,一族身领先走去。 在为道大汉的指示下,其余的人迅速用衣服及兵器做成一件轻便的担架,抢着任共弃,也跟在后面走了! 大概是他们的影子刚从视界中消失,石后又转出两个人,这二人却是“神韵铁掌”许狂夫与“铁肩赛诸葛”胡子玉。 许狂夫兴奋地道:“四哥,你选的这石缝真好,那么多的人都没有发现我们……只是刚走的那个盟主不知是何来路?” 胡子玉不答他的话,只是低头沉思。 许狂夫死自不觉,仍是喋喋不休地道:“今夜可真是一场盛会韦明远斗任共弃,结果斗个两败俱伤,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怕不又大大地震动江湖……” 忽然他发现了胡子玉的沉默,连忙问道:“四哥,你在想什么,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胡子玉突然两手一拍,仿佛已经有了决定,眉上露出了喜色,拖着许狂夫的衣服,催促道:“走!走!贤弟,再迟恐怕要赶不上了!” 许狂夫被他弄得满头雾水,身不由主地跟着他道:“四哥,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往哪儿去呢?!” 胡子玉一面拖着他急行,一面笑着道:“闯事业去,我不是说过要在江湖上轰轰烈烈地大干一下吗?眼前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许狂夫依然糊里糊涂地说道:“这不是那个盟主走的路吗?咱们追着他干吗?四哥,莫非你认识他,他是哪一条线上的盟主?” 胡子玉笑着道:“此人不但我认识,而且你也很熟。若将此人名字公布出来,势必要比韦明远更能惊动江湖!” 许狂夫在脑中将所知之人,逐一寻思一遍,仍是想不起何人能具有这等资格,只得向胡予王道:“四哥,你能不能讲明白一点,我实在想不出……” 胡子五眨着独眼,仍是神秘地笑道:“贤弟若是想不出来,不妨再让你闷一下,好在不久之后,我们必可追上前面之人,到时你自然明白了!” 许狂夫怀着满腹疑问,莫名其妙地随着他走去。 天色渐明,东方朝霞似锦。 迎面一座古刹,庙前一片松林。 胡子玉轻声地道:“大概到地头了!” 许狂夫尚未答话,林中已有人喝道:“来人止步!前路不准通行!” 二人立刻放慢脚步,胡于玉故意大声地道:“天下人走天下路,这又不是私人产业,为什么不准我们走?我倒要瞧瞧是谁那么不讲理!” 他话语方毕,林中已继转出两条大汉,一色玄衣劲装,腰佩兵刃,神情颇为威武,其中一人抱着拳道:“朋友也是在外跑的人,应当晓得规矩,敝盟主在庙中处理要务,请二位另外换条路走吧!” 胡子玉独眼一翻道:“帮派中处理事务,自然可以禁止外人窥探,只是多少都该留个记号在外,令他人也好望而却步……” 那大汉用手一指树林旁的一株巨松道:“敝派信物留在树上,朋友虽是瞎了一只眼睛,也该看得清楚,这一问岂非显得多余。” 胡子玉顺他手指望去,只见松树干上,插着一面红底滚金小旗,旗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他脸色不动,哈哈地笑道:“我行走江湖多年,未从未见过这种标志,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帮派甚多,这面旗子代表什么玩意?” 那大汉见胡子玉出口莫落,脸上泛起怒邑,沉声道:“龙为百鳞之王,此乃我水道盟主之信物,朋友自己见少识陋。若是再出言不逊,莫怪我不客气了。” 胡子玉煞住笑声,脸上故现惊容道:“两年前洞庭水上大会,糊里糊涂,没弄出结果就收场了,这水道盟主又是从哪儿产生出来的?” 大汉傲然地一笑道:“朋友!看不出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可是最近水道上的朋友,又公推出了一位才智无双的盟主,这件事恐怕知道的人还不多,今天就麻烦你们二位出去宣布一声,就说不久之后,咱们盟主还有意兼领陆上霸权呢!” 胡子玉竖起拇指夸奖道:“贵盟主雄心万丈,的确令人钦佩!我们一定将兄台之言,转告陆上朋友,只是不知能否容我先晤贵盟主一面!” 大汉将头连摇道:“不行,咱们盟主是何等身份,岂可与你这不三不四的江湖人,随便见面,这事情办不到!” 胡子玉在“中秋丹桂飘香常月大会”上,尚且受到主人“三绝先生”公治拙的敬礼有加,想不到在此地受这等莫落! 独目怒张,大声道:“我‘铁肩赛诸葛’胡子玉不是无名无性之人,当年我成名露万之时,你还在娘胎吃奶呢!……” 大汉冷静地道:“胡朋友不必典着脸叫字号混充前辈,盟主早就看到你鬼鬼祟祟地躲在石缝中了,而且算准你必会前来……”。 这些话大出胡子玉意料之外,他一生自负机智,想不到今天一举一动全落在别人眼中,不禁大感气结,呐呐道:“那么拒不见我,亦是贵盟主预先指示了!” 大汉冷笑道:“正是,盟主还交代说,像阁下这种身无实学,偏多诡谋之人,应数天下无耻之九,他实在不屑一见。” 胡子玉气怒攻心,大喝道:“欺人太甚!老夫纵无实学,例偏想会一会贵盟主,青看他到底凭着什么,敢如此口出狂言!” 大汉突地从腰间撤下兵器.比在胸前道:“朋友好人的口气,你量过自己的斤两没有?” 胡于五看他的兵器。色泛金黄。似刺似笔义似钻,尖端生有两个倒刺,正是江湖上传闻的“龙神柠”。 略一寻思,心中想起它的来历,不禁惊问道:“台端莫不是‘君山双豪’之一的……” 大汉朗然笑道:“朋友好见识,在下正是君山高天做,水上朋友拾爱赠号‘分水俞’,那是家兄‘潜水獭’高天雄!” 君山水寨为洞庭之冠。高氏双豪尤为雄霸一方的绿林英杰。家传“龙神柞”饮誉五湖,却不意能在此地相遇。 当下哈哈一笑道:“二位瓢把于怎么水大王当腻了,替人作看门狗了。” 高天傲闻百毫不温怒,冷冷地答道:“水道英雄中如高某兄弟者,车载斗量,由此可见咱们盟主之雄才大略,技艺超人,二位还是后回头吧!” 胡子玉面现讥讽地道:“二位亦昂藏七尺之躯,何必听命于妇人!” 此言一出。不但高氏兄弟失色,连许狂夫亦不禁面现惊容,一向未开口的高天雄突然道:“你见过盟主的面了?” 胡子玉得意地道:“现在没有,以前倒有数面之识,胡某不是自吹,入只要见过一面。 任他如何改装,均逃不过胡某之眼!” 许狂大接近胡子玉身畔,低声地问道:“四哥,到底是谁,你告诉我行不行?” 胡子玉沉着有力地道:“五湖龙女’萧湄,老早我揣测她未死,现在更足以证实她未死。假苦我说错了,情愿输掉这颗脑袋!” 许狂王夫不信地道:“这似乎不可能吧,她怎么就成了水道盟主呢?” 胡子玉道:“虎不离山、鼠不离穴,地出身水上,当然还是回到水边,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不信你再问问他们!” 说着用手一指高氏兄弟。二人脸上的神色,证明了他的话一点不错,许狂夫仍然是摇头似信似疑地道,“萧湄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是要说尽压水上群豪。取得今日地位,恐怕还是不太可能之事!” 胡子玉得意地道:“你不是说过她在始信峰一卜被臼冲天掷下后,必有异遇吗?天下事常越出常理,假若谜底不揭开。谁能相信假‘幽灵,竟是他夫白冲天!” 高天做冷冷地道:“胡朋友不愧料事如神,只可借你这‘铁扇赛诸葛’头衔要保不久了,盟主曾经吩咐过,若是……” 胡子玉胸有成竹地接口道:“若是我已识破她的面目。就要置我于死地是不是?” 高天傲道:“正是,胡朋友颇有预知之明!” 胡子玉突然放声大笑道:“若是她自己动手,我想还有这可能若是光凭你们这两块料。 胡某还舍不得拿性命巴结。” 高天傲脸色一沉道:“你不妨试试看!” 说毕就是一柞袭来。胡子至眇目跋足,动作并不滞笨,抖下腰间链子索,一招“灵龙抖甲”,反击上去。链许相碰,双方都感一振腕力竞在伯仲之间。 胡子玉心中不禁万感交集,想起自己年青时闯荡江湖何等用风,现在一再受挫,这些年青人。没一个不比他强…… 高天傲却大为高兴,豪气冲天地道:“胡朋友,你还有两下子,怎么最近江湖把你传闻得那么不济事,处处不容,直若丧家之犬……” 胡子玉羞愤难当,奋起神威,将一根链子索舞起,或击或点,她着连绵而出。 高天傲仗着家传绝学,挥动“龙神柞”,时时用那柞上的倒刺来锁他的索链,那倒刺敢情是做这用的! 胡子玉的索链却滑如灵蛇,总不叫“龙神柞”锁上,而且攻着多于守势,那是沾了兵器较长的光。 激斗将近四十合,胜负犹自难分,不过高天做已有气促之像高天雄瞧在眼中,拔出“龙神椅”也加入了战团。 “神钩铁掌”许狂夫撒下背上长钩,喝道:“鼠辈,怎可倚多光胜!” 挺钩上前接住厮杀。 胡子玉的功力略高于高天傲,而高天雄又略胜许狂夫,是以二人于小胜之余,又需分心去帮助自己的伙伴。 四人分成两对,就在此种奇异的交战中,杀得难解难分,而且保持住一个奇特的平衡状态! 将近顿饭之久,激战仍无结果! 姜是老的辣,胡子玉见久战无功,心机一动,突然拦腰一索扫出,将高氏兄弟逼得都退一步,说道:“许贤弟,用暗育子招呼!” 许狂夫的“无风透骨针”堪称江湖一绝,高氏兄弟自然亦有所风闻,立刻加意戒备,凝神注视着许狂夫。 胡子玉却趁他们疏神之际,猛然进招,喝道:“着!” 链子索挟着无比劲风骤至,高天激躲避不及,只好伸柠硬架,杆身却被链头砸个正着! 胡子玉再喝一声:“脱手!” 链子索使劲向后一带,高天做的“龙神柠”,立刻握不稳,应声脱手飞去,虎口震裂,鲜血直淋! 高天雄愕然相视,抢救不及! 胡子玉哈哈大道:“胡某近来的确是时衰鬼弄人,到处受制,但是对付像贤昆仲这种角色,倒还足足有余!” 他笑声尚未停歇,庙中突然闪出一道人影,疾若飘风,也不知他如何出手,只见人影一转,胡子五的链子索与许狂夫的钢钩都易了主,而且胡子玉的脸上述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把他的笑声打了回去。 这黑影来得极快,出乎每个人意料之外,胡子玉痛定一看,来人正是面蒙黑纱的水道盟主! 蒙面人从索上解下“龙神摔”,一言不发地交还给满脸愧色的高天做,然后格钩索一起丢在地上。 许狂夫沉着脸生气,胡子玉抚着痛脸道:“萧姑……萧盟主,咱们也算是故人了,你不觉得这见面礼重了一点么?幸亏老朽齿牙尚牢,否则怕不……” 蒙面人哼了一声道:“胡子玉,你的眼睛还算厉害,居然能认出我来!” 胡子玉放下手来,笑着道:“多谢盟主夸奖,盟主与其说我眼睛厉害,倒不如说我的头脑清楚,远在‘长白’总坛出事,我已猜出是盟主所为!” 他因为刚才蒙面人一招出手,就将自己与许狂夫的武器夺去,显见来人功力精绝,所以变得异常谦恭! 他以前数度性命恢关,也未着今日态度之软,这情形使许狂夫大惑不解,怔在一旁,更是做声不得! 蒙面人将面纱陡地揭掉道:“既然瞒不了你,这劳什子不戴也罢!” 面纱之后,赫然正是“五湖龙女”萧循,只是昔日花容月貌上温柔全无,更有一副凌厉之态! 胡子玉看眼中,心内暗惊,脸上仍笑着道:“盟主花窖依旧,功夫精深不知几许……” 这句话说得极是中听,所以萧湄冷竣的睑上露出一丝笑容,语气也转为和缓一点道: “你跟在我身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胡子玉眼珠一转道:“待来加盟,愿竭驽钝!” 萧湄大感意外道:“你一向独行己愤,怎么想起合伙来了?” 胡子玉谦恭地道:“老朽何敢与盟主合伙,惟冀能麾下效力!” 萧湄笑着道:“你大概是被人逼得无路可走了,要我保护你是不是?” 胡子玉摇头道:“老朽再不济,找个隐僻地方一躲,保住这老命的方法尚有,何至于向盟主摇尾乞命!” 萧湄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胡子玉道:“同仇故慨耳!白冲天与盟主有杀兄之仇,与者朽义弟‘飞鹰’褒逸,亦有灭门之惯,还有韦远明……” 萧湄问道:“韦明远与你又有何怨?” 胡子玉面现愤容道:“韦丹老贼废我一腿,他死了,我只有把帐记在他儿子身上,此二人不除,我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 萧湄面上现出奇容道:“白冲天还罢了,你怎知我恨韦明远?” 胡子玉得意一笑道:“我以为早些日子,各大门派之高手暗遭屠杀,留名韦明远,无—— 不是盟主‘嫁祸江东’之计!” 萧湄脸上略显敬佩之色道:“一切你都很清楚!” 胡子玉面现笑容道:“此即为老朽可以报盟主者,老朽艺业虽然不行,这心机之敏,判事之明,举世能及者尚为不多!” 说完见萧湄脸色动了一动,仍又接着道:“以盟主现时艺业、再加上老朽之算汁,莫说报仇雪恨易如反掌,即使称霸武林,亦属举手之劳!” 萧湄听了沉吟不语,许狂夫道:“四哥!这事情我认为……” 胡子玉立刻回头对他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你想一想,以白冲天、韦明远之功夫,你我能比得上吗?”许狂夫黯然垂头不语。 萧湄却道:“你的提议我可以考虑接受,目前我急需要找到白冲天与韦明远,你可有什么方法将他们捉过来!” 胡子玉奇道:“方才盟主不是亲眼看到韦明远被人带走吗?为什么不即时将他拦截下来,何必又费事再去找他?” 萧湄道:“我几乎与梵净山的人同时赶到,目前我还有几种神功未曾练好,没有把握一定能胜她们,所以……” 胡子玉接口道:“所以盟主将任共弃教走,目的也就是要研究一下梵净山的功夫,想出一个解破的方法!” 萧湄笑着道:“你智力的确不凡,看来我们值得合作一下!” 胡子玉低头沉思一下道:“我已有方法诱使白冲天与韦明远自动投上门来!” 萧湄急问道:“什么方法?” 胡子玉笑着道:“诱白冲天的方法此时未便说出,至于诱韦明远,只须在‘雪海双凶’身上着手,将他们招来加盟,便不愁韦明远不来了!” 萧湄点头道:“方法的确不错,但是司徒永乐与谢青琼肯来吗?” 胡子玉有把握地道:“韦明远‘太阳神抓’威力难当,欧阳独霸之死足为前车之鉴,为了借命,不愁‘玄冰怪里’及‘雪花龙婆’不就范!” 萧湄喜道:“将此二人招来,韦明远心切父仇,一定会入我们圈套。这方法果真有效,咱们合作定了!” 胡子玉看她很开心,忍不住道:“韦明远来了,盟主确有决心将他处死吗?” 萧湄脸色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子玉耸耸肩膀笑道:“老夫知人甚明,只怕盟主到时……” 萧湄愤怒地接口道:“只怕我顾念旧谊不忍下手是不是?” 胡子玉道:“老夫正是此意!” 萧循切齿道:“我心已如死灰,只要捉到他,千刀万剐,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哪还容得他活命!” 胡子五放声大笑道:“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 萧湄一收狞态,平静地道:“我们在此约有一日逗留,明天就将启程返洞庭总坛,二位若是没有其他之事,便请一同前往如何?” 胡子玉欣然色喜道:“老朽等一定追随左右!” 许狂夫却突然道:“不!我不去!” 胡子玉惊道:“贤弟何出此言?” 许狂夫痛苦地道:“四哥!我虽然找不出理由说你不对,可是我自己绝对无法再跟你一起去做那些违背内心的事了!” 胡子玉愕然张口,深感意外。 萧湄平静地道:“人各有志,既是许英雄不愿前去,我们也不能勉强!” 胡子玉沉吟一下道:“贤弟此去行止如何?” 许狂夫摇头道:“不知道!也许我会去找韦明远,我一直觉得我很对不起那年青人!希望能为他尽些微力,以补前愆……” 胡子玉面色一沉道:“贤弟是存心与我为敌了!” 许狂夫尚未答话,萧湄已道:“许英雄!道不同不相为谋,您请吧!” 许狂夫点头,一言不发地去了。萧循望着他的背影,忽地回头对胡子五道:“虽然我须借重你的机智,更钦佩他那样的血性没子!” 胡子玉默然无语,面上徽现愧色! 韦明远从昏迷中醒来之时,发觉自己身畔坐着三个绝色少女,他大惑不解,心中泛起一股异样的滋味! 每次他绝处逢生,都是女人救了他,在别人也许会认为是一种艳福,但骄傲的他却是受不了的! 他困难地挣动着身子,干涩地道:“这是什么地方?姑娘是谁?” 少女中有一身着红衣的道:“这是客栈里,我叫朱兰,我们是奉山主之命救你的!” 韦明远不解地问:“贵山主是哪一位?” 朱兰笑着道:“你还不知道,我们梵净山的仙子西游,遗命由社姑娘接任山主,我们就是奉她之命救治你的!” 韦明远仿佛明白了,但又似不明白,却关切地问道:“琼妹呢?地可安好?” 朱兰道:“她很好,现在已经启程往梵净山去了,只是她已成为我们的山主,你再也不可称她为琼妹了!” 韦明远奇道:“她是我的师妹!” 朱兰道:“过去是的,身为山主之后,必须斩断六情七欲,过去任问关系都不复存在,自然与你的关系也须告一段落!” 韦明远道:“那么她的丈夫呢?” “都成为过去了,山主就是山主,她可以学成超凡的武艺,遗世独立,但她必须是个寂寞的人,寂寞地生活下去!” 韦明远继续问道:“她可是自愿接受继任山主的?” 朱兰严肃地道:“仙子的遗命,她不愿也不行,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倒的确是自愿的,毫无勉强之意!” 韦明远黯然地叹息一声,噙着泪珠道:“我想她也只有如此了,但愿她今后能得到宁静!” 朱兰面色一动道:“你大概爱她很深吧?” 韦明远深深地叹息道:“地有荒时天会老,吾心耿耿不可移!” 朱兰冷静地道:“那你必须学会忘掉她!” 韦明远坚决地道:“我可以不见她,也可以不让她知道我是多么地爱她,就是有一点做不到一一忘记她!” 朱兰鼻中“嗤”了一声道:“你以为她会同样地爱你吗?” 韦明远肯定地道:“是的,我想她会的,你们汕于功力神通。但有一件事情她无法做到,那就是斩绝恋人的恋情!” 朱兰的脸色激动了一阵,最后才轻声地道:“为你们大家好,你必须斩绝这份爱情!” 韦明远闭上眼,一任泪珠直往下落,梦吃般地道:“你放心!我们会做到那种恩断义绝的程度,不过在心灵深处,我们有自己相爱的方式!” 朱兰追问道:“什么方式?” 韦明远低吟道:“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方不觉蓬山远,任他莲山几万重!” 朱兰大受感动,珠泪承睫,忽然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韦明远大惊问道:“姑娘是做什么?” 朱兰冷冷地道:“为你疗伤!” 韦明远欲待相抗,偏又浑身疲软无力,只得道:“必须如此吗?” 朱兰道:“驱出你身上之瘴毒,别无他法!” 韦明远无言可说,只有闭目听由她摆布! 过了一会,他身上突一种极为滑腻的感觉。 睁目一看,只见其他两个少女,不知何时退去,朱兰亦是丝缕不着,紧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韦明远不由大慷失色,脱口呼道:“世上有这等驱毒之法?” 朱兰的樱唇离着他的嘴,只有寸许距离,明睁中水汪汪的,吐气如麝,娇娜无力,软弱地道:“你身中阳刚之毒,我以纯阴宣气,慢慢将它化去,必须肌肤相通。怎么?你受不了吗?” 她的身体稍稍钮动,韦明远只感受到一种微弱的颤抖,心头不禁砰砰乱跳,忙正心地道:“我们索昧生平,这算什么呢!我一命不足借,姑娘今后名节却是要紧,若是传闻出去,我岂非百死莫赎!” 朱兰呢声道:“古未开化之纪,人们都无衣着蔽体,他们难道都是寡廉鲜耻之辈?大家都是清白之体,谁是穿着衣服来到这世界上的!” 韦明远辩无可辩,只得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岂可同日而语! 朱兰道:“不论什么时候,人总是人,难道那时人是畜牲不成!” 韦明远苦笑一声,不再开口了,然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朱兰等了半晌,突然又娇笑道:“软玉温香抱满怀!夫子动心否?” 韦明远摇头道:“不!” 朱兰道:“那你为何不敢睁眼看我?” 韦明远将眼睁开道:“我就看着你好了!” 朱兰突然将身子站起,面对着他,做尽一切媚态! 韦明远平静地看着她,很想骂她一声“无耻”,但是发现她神情上仍是冰清玉洁,毫无一丝淫意,遂忍了下去。 朱兰逗引半天,见韦明远仍是那付样子,遂停了下来,倚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地问道:“我很丑吗?” 韦明远道:“姑娘丽质天生,美绝人寰!” 朱兰再问道:“你讨厌我吗?” 韦明远笑着道:“以姑娘兰心蕙质,任何人也不会讨厌的!” 朱兰不信地道:“这就奇怪了,我已经用尽一切女人的本钱,你怎么始终像个木头人似的,是什么力量使你能抵制诱惑?” 韦明远平静地道:“任凭弱水三干,我只取一瓢饮!” 朱兰道:“我还是不明白!” 韦明远苦笑道:“我心中只爱一个人,想到琼妹,想到我对她生死不渝的爱情,自然就心思无邪了,这道理你不会懂的!” 说完又歉然地笑笑道:“对不起,我又叫她琼妹了!” 朱兰若有所思,呆了一下道:“没有关系,你是有资格叫的!” 她想了一下又道:“我曾经读过文天样的‘正气歌’,上面有两句话:‘岂有他谬巧,阴阳不能贼’!我以为那只是受真理的感灵!” 韦明远正色地道:“你终于明白了,坚贞的爱情与忠贞的气节,同是一种伟大的情操,同样是属于永垂不朽的!” 朱兰点头道:“我现在明白你们相爱的方式了,也明白山主何以能毅然地决绝一切,去忍受那无比空虚的寂寞岁月!” 韦明远伤感地道:“她是个勇敢的人,也是个可怜的人!” 朱兰却幽幽地道:“不!她是个幸福的人!” 韦明远道:“凭什么?” 朱兰凄楚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至少她有美丽的回忆,在她的一生中,这是最丰富的收获!” 韦明远突然了解到她的心情,歉然地道:“始娘是个聪明人,不必大苦自己,有时候一无可亿,一无所忆,才是最完满之事!” 朱兰哽咽不语,韦明远只觉得颊上一片温热,知道这是她扑簌如雨的泪珠,不禁叹息一声。 朱兰缓缓地道:“当我一无所觉之时,我的确是世上最快乐之人,可是经过今天之后,我再也不会快乐了!” 韦明远深感抱歉,然亦爱莫能助,呐呐地道:“很对不起,姑娘本来是很纯洁的,我却以世俗的感情,带给你忧伤,扰乱你的平静!” 朱兰道:“不!生不知情,与禽兽何异?你告诉了我人的真诚也将我带进了人的境界,我该感谢你的!”韦明远反倒不知怎么说了。 两人相对默然,突地朱兰道:“你能不能吻我一下?真心地吻我一下!” 韦明远大感意外,尴尬地道:“这如何使得!” 朱兰悲切地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其实我们相距这么近我大可以偷偷地吻你一下,不过那并不是我所需要的!” 韦明远道:“是的,我也可以毫无感情地吻你一下,那对我并无任何损害,但是我也不愿意做的!” 朱兰眼望着墙壁,迷茫地道,“梵净山是个寂寞的地方,没有回忆的岁月是寂寞的岁月,我将寂寞以老,寂寞以终……” 那声音虽是平静,却充满了人间最大的哀伤! 韦明远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扳过她的双肩,抱着她滑溜的肌肤,将热吻印上了她的樱唇! 朱兰闭着眼睛,一任泪珠在睫毛上滴落!…… 虽是短暂的一刹那,是一个女孩子的一生! 朱兰温驯地替他抹掉身上的汗渍,像一个贤们的妻子在小心翼翼地侍奉她心爱的丈夫! 她身上仍没有穿衣服,可是她晶莹的脑体在韦明远的眼中,升华为无比的神圣,闪耀着圣洁的光辉。 她的脸上虽有兴奋,却也有着倦容。 韦明远感到自己完全恢复的时候,从床上一跃而起,望着朱兰疲累的样子,大是怜借,一把将她抱起道:“朱姑娘!辛苦你了!” 朱兰在他怀中,眨着星样的明睁,微笑道:“你好了,我是有点累了!” 韦明远轻轻地道:“你歇一会儿吧!” 朱兰满足地闭上眼睛。配红的双颊上跳着一对迷人的酒涡,呈现出一个少女最纯洁的美。 韦明远望着她美丽的睡睑,望着她洁白的胸膛,望着她修长的玉腿,精细的纤足,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然而他心中平静得像一个人定的老僧,没有一丝欲念,仿佛抱着的是她的妹妹,从两臂贯注过去的是一种纯真无比的爱!朱兰睡熟了。 他把她轻放在床上,轻轻地扯过被褥盖上,又轻轻地放下罗帐,深情地望了一眼,心中默念道:“再见吧!美丽的姑娘……” 他默默无言地穿上衣服,带齐自己的东西。 轻轻地拉开门,拍了两下手。 那两个少女立刻闻声而来,见了韦明远,正要动声相问。 韦明远“嘘”了一声,用手指指床上.然后朝她俩微笑地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洞庭湖上再次召开水上英雄大会,不过这次不同了,不但是对象不限于水上豪杰,所争的头衔也不再是水道盟主,竟是天下武林道的霸权了。 各大门派都有请帖,帖子上由萧湄具名。 “五湖龙女”萧湄的字号本来叫得并不响,可是最近半年以来,她却闯下了赫赫的声名! 这并不因为她是水道盟主而惊人,惊人的是在她麾下,网罗了无数的黑道高手,绿林枭雄。 像“铁扇赛谱葛”胡子玉、“玄冰怪舆”司徒永乐、“雪花龙婆”树青琼,以及震骇江湖的任共弃…… 这些人有的艺业超凡,有的足可以算是她的前辈,可是每一个人都对她俯首听命,这才是令人震惊的事! 大家都知萧湄必定是又得异人传授,可是这个神秘的师父是谁呢?她如何在始信峰下重生呢? 这对每一个人说来都是一个谜。 因为萧湄从未对人讲过,包括那些拥戴她的人。 会期订在十二月初十至二一,足有十日之久。 会场设在洞庭湖上。 她动员水道全部力量,用木船搭了个方有十里的大浮台,这是一件武林中空前的壮举。 因为是天下霸主之争,参加者并无限制,但凡自认有一技之长者,都可以现身露一露脸,扬一扬名。 情况之热烈,远较二十年前,各大门派之华山论剑尤甚。那次只是各派掌门人的名位之争,这一回可是天下武林盟主之誉谁属,这名头何等诱人!远在会期前半个月,各地的英雄好汉都已风闻云集。 尽管有些门派历经杀劫,人材凋落,却仍要派几个代表前来,表示他们还没有灭亡,虽败犹存! 当然这一些策划,都是胡子玉的得意杰作。 十二月初十。 广方十里的浮台上,挤满了三山五岳的好汉。 熟面孔多,生面孔亦不少。 大家都热切期待着惊心动魄的场面。 正午,咯然一声炮响。 做主人的萧湄未曾出现,这风头却给胡子玉出了! 他砂目破足,踌躇满志,神情飞扬。 在众目睽睽中,走到场中心,朗然发话道:“历来武林中虽多小斗,却无盛会,敝盟主有鉴于此,认为芸芸武林,应该有一足堪领袖群伦的至尊之人,以为天下之范,故特设此会,不仅给大家一个相观摩的机会,也藉此找出一位技艺出众的领导者……” 接着又宣布比赛规则:“由于参与的人数太多,势难一一顾及敝盟主不得不预先准备一个小小的甄试,以为与赛者的初步资格!” 语毕举手一招,立有数名大汉拾来铜鼎一只,重约有五六百斤,并在场中设下两支细竹,中间拉着一条细绳…… 胡子玉接道:“武林霸主不但以力眼人。亦须以技眼人,故有能举鼎在绳上往返一次者,方算初步合格……” 此言一出,许多妄想稍露一下,聊博微名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嗒然若丧,做声不得。 仅此一端,够得上资格的人,已属廖寥可数,然而胡子玉的诺冠冕堂皇,谁也不能骂他大刻薄! “铁肩赛诸葛”说完,在震天的掌声中飘然而退。 甄试开始了。 一旁备有笔砚,通过的人,自己走去写下姓名,投入桌旁的木箱中,无须先行通报姓名。 这是为那些万一失败的人略留余地! 第一个出场的是任共弃,他轻而易举地完成了,算是由主人方面先行示范,在一片啧啧声中傲然归坐。 以后陆续有人出来尝试。 出人意料之外,能通过者,居然有六七十人之多,除少数几个知名之士外,其余均为碌碌无名之辈。 这情形让无数人惊奇,也让无数人兴奋,沧海遗珠,何处不是大家意识到以后之戏,将愈来愈精彩。 直到天色将暮,胡子玉脸色平静地出来宣布:“今日甄试完毕,明日开始,一面甄试,一面即将在合格之人选中,抽签决定比赛对象,一场定胜负,连胜五场者休息,以为初赛合格……” 大家蜂涌着散去,兴奋地期待明日紧锣密鼓的好戏! 人夜,洞庭湖畔的一艘巨肪上,灯火明亮,四周戒备森严,站满了跨刀的壮士,桅杆顶上扯着一面金边红底黑龙旗! 一望而知这是水道盟主的水上行宫。 舱中,萧循神色倔傲地坐在上首,任共奔坐在她左手,右边是胡子玉。对面却是“雪山双凶”。 司徒永乐轻咬一声道:“想不到入选的人会这么多!” 任共弃晒然一笑道:“抢夫虽多,英才难求,我看不出有特别好的人!” 萧湄却微有恼意地道:“我们想找的人一个都没有来!胡子玉,我看你的如意算盘恐怕不太灵,费了无数精神,别落个徒劳无功!” 胡子玉有把握地道:“盟主尽管放心,白冲天我量他必到,他那人眶眦必报,岂能忍气吞声,到现在还不出头……” “雪花龙婆”谢青琼接道:“那么韦明远呢?” 胡子玉干笑道:“有你们二位在此,韦明远就是死了,做鬼也会找得来,只是他精于化装术,来了我们也不知道!” 谢青琼与司徒永乐听了惧都一凛。 任共弃却狂笑道:“老胡,你别吓人了,我祖父的易容术我虽不精,要瞒过我倒也不易。今天那六十人中就没有他!” 胡子五冷笑道:“他又不是死人,真要来了,也不会出场来故意露出形迹,我敢打赌只要他们二位中有一人出场,韦明远立刻出现,若是不应我的话,我胡某愿意输掉项上的人头,问题是他苦来了,谁出头去收拾他?” 在共弃傲然道:“当然是我了,这次梵净山的人不会再来救他了!” 胡子玉笑道:“上次他是不知道,才着了你的暗算,若是他一出手就是‘拈花玉手’,或是“太阳神抓’,阁下何以挡之?” 任共弃不禁默然,这两项的苦头他都尝过。 萧湄却烦恼地道:“不用你们多吵了!韦明远若来了,我亲自收抬他!” 胡子玉一耸肩道:“韦明远还好,他一定会正大光明地出面,最难防的是自冲天,鬼鬼祟祟,不知何时给你一下暗的……” 话语刚落,船身轻轻地一动,绝不是波掀船摆之状,萧湄动最快,微一侧身,已夺门而出。 桅上一条黑影,抢在萧湄之前,闪入暗中不见。 原先挂的金边黑龙旗,已被换成一盏红灯。 灯上写着:“仇我者死!”四个大字。 胡子玉一看字迹,大叫道:“是白冲天!” 萧湄闻声急忙尾随而追,胡子玉却机灵地朝任共弃一打眼色任共弃会意,朝另一方向而去。 这动作只有他们二人自己明白,胡子玉再度回到舱里,果然发现长马脸的白冲天,鬼魂也似的端坐在椅子上。 一见胡子王进来,他阴侧测地笑道:“胡老四,一向得意,怎么替一个晚辈当起大总管来了!” 胡子玉不动声色地道:“白冲天!瞧你一付马脸,真像白无常似的,勾魂索命,你来得太迟了,我胡老四已经不想死了!” 白冲天冷冰冰地道:“你不想死还不行,世间哪儿有见了无常面,不作阴司鬼的道理,我虽来迟了,却还来得及要你的命!” 胡子王哈哈狂笑道:“你即使有‘拈花玉手’也不行,何况赤手空拳呢,你且睁开眼睛瞧一瞧,我手中所持何物!” 白冲天果然抬头一看,微带惊慌地道:“是‘夺命黄蜂’!” 胡子玉得意地道:“你还算有见识!‘夺命黄烽’,脱手便可夺命!” 白冲天受过杜素琼一次欺骗,半信半疑地道:“我怎知它是真是假!” 胡子玉阴险地笑道:“真假试过便知,我说也无益!” 等了片刻,白冲天见他磨着不动,不禁催促道:“你为什么还不脱手?” 胡子玉冷冷地道:“我想多看一看你临死前是什么表情!” 白冲天突然领悟到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怒吼一声,身子忽地凌空飞起,伸开五指向他抓来! 胡子玉认识这一招,正是在“中秋丹桂飘香赏月大会”上所使的“鹰搏九野”,厉害非凡,忙把手中的黄铜套掷出去! 白冲天不敢硬撞,空中一转折,原式又飞了回去。 那黄铜套却起了阵轻爆,闪出一蓬黄色烟雾,顷刻弥漫舱内,胡子玉藉烟雾的掩蔽,迅速退到舱外! 谁知白冲天如影随形,竟跟在他脚后出来,身形之快,的确匪夷所思,胡子玉却不慌不忙地又掏出一枚黄铜套。 白冲天嘿嘿一笑道:“障眼法失灵,你等的援兵又不到,老狐狸,这下子可是计穷智绝,你安心地等死吧!” 胡子玉笑嘻嘻地道:“第一枚试试你的胆量,再尝尝这真家伙看看!” 白冲天再无顾忌,纵身仍是原招飞扑面来! 胡子玉无可奈何,只好再将黄铜套脱手。 这次白冲天不躲了,右手不变攻势,左手却朝黄铜套抓去,果然胡子玉又弄虚招,那黄铜套一无变化。 白冲天的手指已将抓到胡子玉的顶端,突然斜刺飞出一股劲力,将他的抓势硬顶了回去。 胡子玉这才滑步退开,如释重负,大叫道:“老弟!你真沉得住气,到这个节骨眼儿才出来,你要是赶晚一步,我岂非做了掌底游魂!” 斜刺突出抢救的人,定下身来,正是任共弃。 胡子玉算无遗策,早就跟他约定好了这么一个诱敌之计,谁知道任共弃故意开玩笑吓出他一身冷汗! 白冲天被来人一招封退,心中微惊道:“朋友好深的功力,大概就是最近才崛起江湖的任大侠,果然年青有为,不愧名家之后!” 任共弃淡淡一笑道:“你说得太客气,我与师门关系已断,就算是与阁下一样,艺由自出,技经偶学。阁下今日之来意在何为?” 白冲天用手指胡子玉道:“杀此匹夫,以雪我失宝之恨!” 任共弃晒然道:“此人杀不得,目前敝盟主正有用他之处,而且阁下与敝盟主尚有一段过节,也亟待清偿!” 白冲天不齿地道:“我看兄台年纪轻轻,也算一表人材,怎地甘心屈膝事一妇人,为裙下不贰之臣,此事令人煞是费解!” 任共弃面上有怒意道:“住口,井底之蛙,你有多大见识,盟主此刻之艺业,岂是你能望其项背,还敢信口胡说!” 白冲天怀疑地道:“我就不信始信峰头那一摔,竟摔出她的绝世技艺来,早知道有这便宜,我该自己跳下去了!” 任共弃夷然地道:“这就叫各有因缘莫羡人,阁下若不是侥幸得看了那本‘日月宝录’,今天还不是一个三流小角色!” 白冲天怒道:“今天你是跟我作对定了?” 任共弃道:“正是,我自加盟以来,未有寸功之进,傀列高位,今天正好拿你来作为第一次效力之献!” 白冲天大喝一声:“好小子!” 展开“日月宝录”上的精奇之学,与他打成一堆! 任共弃使的仍是梵净山的功夫,巧妙中藏毒辣,与白冲天稀奇古怪的功夫,正好不分轩轻! 二人战至三十回合,犹自难定胜负。 胡子玉在一旁看,发现在内力上,任共奔还是要吃一点亏,短时内或可无妨,长拚下去则凶多吉少。 又交手了二十多合,胡子玉突然大叫道:“老弟!再撑一会儿,我那第二枚黄铜套上含有剧毒,再过盏茶时分,他就会毒发不支而死!” 白冲天在雁荡山中,吃过胡子玉一次苦头,闻言心中大是着忙,而左手也仿佛隐隐作痒起来。 当下尽力劈出一掌,对胡子玉厉声道:“老贼,今后你将寝食难安!” 说完趁任共弃后退之际,突然拔起身形,一头栽人湖中,几个水泡一冒,瞬息踪迹全无。 任共弃望着湖水发了一会怔,才道:“老胡,你说他中了毒,是真的还是假的?” 胡子玉笑着道:“当然是真的,不过我对用毒这一门,研究不精,这毒药不算冷门,一定毒不死他的广 任共弃想了一下,才摇头道:“便宜他了,我祖父医毒俱精,梵净山也是个盛产毒物的地方,你若早跟着学一点,今天绝不叫他逃出手去!” 胡子玉却兴奋地道:“老弟,原来你也是行家,怎么不早说呢?好在日子还长得很,咱们慢慢再研究不迟!” 正说之间,萧湄已从外面回来了。 胡子玉迎上去道:“盟主,您上哪儿去了,方才白冲天出现,可借您不在,否则两个心腹之患,就可以去掉一个了!” 萧湄面色庄重地道:“你们跟我进舱来,有要事商量。白冲天不足畏,他就是那么大的能耐,迟早能捉到他的!” 二人不知她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满怀狐疑地跟她上了船,经过那些佩刀守卫的壮勇,却发现他们都被人点了穴道! 胡子玉拍开了两个人,吩咐他们去解救其他受制者,一面叹息着,向萧湄献策建议道: “这班家伙真差劲,看来以后该好好再训练一批人!” 萧湄皱眉道:“别理这些小事了。我们有重大的问题待决呢!” 说着进了舱。“雪海双凶”亦从别处一无所获地回来,大家一起进入能门,里面的烟雾已经散清了。 萧湄待大家坐定后,才开口道:“有谁知道西域的‘白驼派’?” 众人愕然相视,膛目不知所答。 胡子玉轻咳一声道:“老夫早岁亦曾行脚西域,却未闻‘白驼’这一帮派,盟主何以突然提这个问题?莫非是有所见闻?” 萧湄道:“岂仅是有所见闻,而且还照了面,虽然今天不分胜负,但我确信他们明日必会出场,我倒并不是害怕,而是……” 她支吾了半天,最后不得不说道:“而是他们的武功路子,竟与我十分相似!” 众人都吁了一口气,直到现在,才算略为得知一些她神秘武功的来龙去脉,不过不得要领。 胡子玉再度轻轻地咳了一声道:“盟主是否能将今晚之情形说得详细一点,老朽量情度势,好预作准备,以免明日措手不及!” 萧湄仿佛极是不愿,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将方才追敌之情形,很不耐烦地对他们再叙述一遍。 原来她蹑在白冲天之后,进入黑暗之中,本来以为白冲天能为再高,也绝躲不过自己疾苦狐鼠的身法。 可是当她追下一阵之后,竟失去白冲天的踪迹,心中大是怀疑,难道那白冲天真是高得如此离奇。 就在她心中悬疑之际,蓦听得不远处有人冷嗤了一声,接着一条影子,直朝西方逸去! 萧湄怒喝一声:“鼠辈!看你朝哪里逃!” 展开脚程,并力向前追去,她心中把他认定为白冲天,兄仇切齿,恨不得立刻赶上,一掌将对方击毙…… 果然在她努力追赶之下,双方距离越拉越近! 将要追及之际,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树林。 萧湄怕他逸入树林,找寻极是不易,不由奋起余劲,向前猛扑,拦背就是一记门掌打去! 这一掌用的是阴劲,发时无声,蓄劲特强,就在掌力将要接触之际,那人突一扭身,不进反退,居然躲了过去,反冲到她的面前,回过身来。 萧湄这才看清楚,这人年约五十上下,长相怪异,隆鼻巨口,秃顶黄须,但绝不是白冲天! 这一发现,倒不禁使她呆了。 那人怒道:“你我无冤无仇,你不问青红皂白,盯在我后面苦追。而且还不声不响地发掌偷袭,算是哪门道理?” 萧湄见他逗了自己半天,反还倒打一耙,心中亦是有气,不过这些日子养成她深沉的城府,轻哼着道:“我正在追一极敌,你发声将我引来,难道还是我错了不成?现在死敌已失,阁下就顶帐吧!” 那人哇哇怒叫道:“自己追错了人,还要乱发威,堂堂中原,怎么会有这等不讲理之人,你这女娃儿是哪一派门下的?” 萧湄冷笑道:“凭你还不够资格问!” 那人道:“若不问清楚,我将你教训过后,向谁交帐去?” 萧湄气极道:“若将我收拾下来,这中原道上,就数你第一,不必再费事劳神,去参加什么英雄大会了!” 那人大笑道:“女娃儿好大的口气!” 萧湄怒道:“老匹夫你要死了,你不打听一下,方今中原武林道上。年纪比你高的人多的是,谁敢对我说一句无礼的话!” 那人听了此话,呆了一呆,藉光看出黑龙标志,失声惊道:“原来你就是盛传的水道盟主?” 萧湄沉声道“老匹夫!你临死前,总算弄明白了,这样上鬼门关报到时,不至于糊里糊涂地连个告冤的对象都没有。” 那人立改庄容拱手道:“萧盟主,方才老夫不知,多有得罪,敝派此次前来,确有意思与中原英豪一较短长,不过那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行,像今夜这样的私斗,请恕老夫不能奉陪!” 萧湄道:“你是哪一派的?” 那人道:“敝派僻处西域,潜号‘白驼’,盟主可能还没有听过!” 萧湄接着道:“你叫什么,在派中算什么地位?” 那人微一躬身道:“老夫名叫巴鲁卡,掌门人是我师兄。” 萧湄怒道:“你不过是一个长老身分,怎敢对我如此无礼?” 巴鲁卡致礼道:“那是老夫鲁莽,请盟主恕罪。” 萧湄道:“若不施薄惩,本盟主以后何以对人。” 巴鲁卡道:“盟主欲如何相惩?” 萧湄想了一下道:“念你是西来远客,就接我三招罢!三招后,若你还能保全性命,今晚之事就算从此揭过!” 巴鲁卡想了一下道:“老夫别无抉择,但请盟主手下留情!” 萧湄不答话,电光火石般地攻出三招,不但身法诡异,而且招术奇特,玄妙无比,甚难化解。 巴鲁卡却神情略异,拳封掌拦,堪堪将此三招绝学挡住,只是在内力方面略逊,被逼退后数步! 萧湄见了他用的招式,脸上微动一动,冷冷道:“三招已过,今晚之事便算罢手,阁下若有兴趣,明日大会上,自然人有会接待你的!” 巴鲁卡却神情大异地道:“盟主,请等一下!” 萧湄道:“你还有什么事?” 巴鲁卡道:“方才盟主攻老夫之手法,不知是属于哪一派招式?” 萧湄冷冷道:“此点无可奉告,少陪了!” 说完回头就走,将神情愕然的巴鲁卡呆呆地留在那里—— 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忆当年 萧湄的叙述完了之后,各人俱都沉思不语。 胡子玉独眼闭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白驼帮’虽僻处西域,不甚出名,然放眼今日,碌碌诸帮派中,恐无出其右者,明日之会,颇费周折…… 任共弃不服地道:“我倒不甚相信,明天非会会他不可!” 萧湄斜瞥了他一眼道:“你若不使笛招,恐难支持四十招!” 任共弃接着道:“我若使用笛招呢?” 萧湄沉思了一下道:“白驼帮’的‘隔音闭窍’功夫,你是知道的,不过巴鲁卡可能还到不了那种境界,因此胜负尚在不可知之数!” 萧湄语毕,任共弃垂头不语。 其他人讶然大悟,难怪一向倔傲无比的任共弃,何以独对萧湄俯首听命,敢情他们已较量过了! 胡子玉拾眼一望萧湄,发现那张皖好的脸上始终笼罩着一层寒霜,毫无一丝人情味,心头不由一栗。 司徒永乐赔笑道:“盟主之意除了您本身之外,我们之中,再也无人可抵挡那巴鲁卡了,然而他只是六十几人中之一而已 胡子玉点头道:“是的!世界很大,世事亦不可预测,我不敢……” 讲明天不会有更高强之人出现,但是我敢确信一件事!” 大家都诧异地问道:“什么事?” 胡子玉一笑道:“任他高手如云,奇人辈出,明日开始的英雄较技大会上,天下第一‘高人之誉’,仍将非盟主莫属!” 萧湄神色不动,亦不作任何表示。 司徒永乐与谢青琼愕然不知所云。 汪共弃怀疑地问道:“老胡,莫非你又做了什么手脚?要知以狡。谋弄人,虽可镇压得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何况……” 胡子玉哈哈大笑地接口道:“何况狡谋还不一定成功是不是?我‘铁扇赛诸葛’岂能做那种‘弄巧反拙’之事,我是指凭真正的功夫而言!”’萧湄冷冷地道:“那你太看得起我了!” 其他人虽不便出言反对,都流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胡子玉瞧在眼中,不动声色地道:“胡某绝不作毫无根据之揣测!” 任共弃急问道:“你凭何根据?” 胡子玉得意地道:“因为盟主之师尊,乃是今世第一奇人!” 萧湄的脸色亦自动了一下问道:“你知道他是谁了?” 胡子玉望了她一眼道:“我虽是猜测,却有十分把握!” 其他的人都大感兴趣,纷纷催促他快讲。 胡子玉乃接着道:“我虽知其人,不晓得这位前辈奇人的姓名,不过这并不足为怪,连盟主本人,恐怕亦不知其姓甚名阿?” 众人仍是莫名其妙,萧湄已脸色大变。 任共弃怀疑地插口道:“那位奇人成也神通广大,居然能在短短一两个月中,造就盟主不世奇技,盖世武艺,超人功力……” 胡子玉眨着独眼道:“世传有种玉大法,盟主不但得到那位奇人的全部真传,可能也得到他的毕生功力移注,只可借白……” 萧湄突然大喝道:“住口!” 胡子玉凛然煞佳话头,呆望位萧循。 “五湖龙女”缓缓地搐起眼睛望着胡子玉道:“我有问题要请教你一下!” 胡子玉望着她木然无表情的脸,恭声地道:“老朽敬候示下!” 萧湄突地一笑道:“现在虽是深秋,倒仍可听见一两声蝉鸣众人不知她何以扯到这上头,大惑不解地望着她。 萧调停了一下,接着道:“那蝉儿栖息树梢,餐风饮露,遣遥自在,与人类并无一丝妨碍,有许多顽童要去捉它,你知道为什么?” 胡子玉望着她微带笑容的娇颜,上面并无一丝凶意,然而稍一捉摸她的语意,不禁冷汗直淋,呐呐地道:“今后老朽当噤若寒蝉……” 萧湄又嫣然一笑,望着大家道:“铁扇赛诸葛’不失为知机之士,各位著是对我的事很感兴趣,不妨背地问问他去,我相信他是会说!” 胡子玉连忙道:“哪里,盟主弄错了,老朽自负聪明,其实却愚笨得紧,盟主之事,任他谁来问,老朽一概不知!” 萧湄沉声道:“那算你明白!” 说完两眼望着烛火,脸上现出一种少妇特有的沉思、迷悯、羞愧、交织成一种异样复杂的情绪。 由于她的神态,胡子玉才留心到她近二年来的变化,从她丰满的胴体上,胡子玉发现她已成熟了。 她一定又有过一个男人,这男人必不是韦明远。 她未曾忘情韦明远,证明她并不爱那个男人! 这又是杜素琼事件的重演,可是那个男人是谁呢? 那个男人到哪儿去了呢? 二年多以前,她究竟遭遇到什么事?…… “铁扇赛诸葛”也不禁感到计细了,这一个谜竟是那样地难解,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它的答案! 萧湄突然两手一拍,神情烦躁地道:“算了!今晚别高谈了,明天看情形再决定吧!” 众人默然地退出,萧循大模大样地坐着,连一些虚伪的客套都忘了,大家慑于她的武功,倒并末在意。 等大家都走了半天,萧湄才从沉思中惊醒,感到脸上异样地供热,举手一摸,竟有点灼手。 胡子玉的一番揣测,勾起了她的回忆. 胡子玉并没有猜错,只是那“种玉大法”四个宇,令她感到特别难堪,所以才出声禁止,因为那是她的恨事。 懒懒地回到舱房,她挥手将侍婶都赶了出去。 放下罗帐,她干脆将全身的衣服都脱掉了,窗门是开着的,从窗中透进来的秋风,使她略感凉爽。 藉着乳白色的月光,她望着自己玉样的胴体,一幕幕的往事,又从她的脑中幻起,历历如在目前…… 白冲天将她自始信峰顶掷下之际,她自揣必无幸理,所以就势踢了他一脚,虽不能将他致死,至少心中好过一点,多少年来,在哥哥“五湖龙王”萧之羽宠爱之下,一向就养成了她这种宁折不弯的脾气。 急速地向下飞坠,她已全无生意,哥哥死了,韦明远也不会回头了,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 可是地面越接越近的时候,她也不禁踌躇了! 一下子摔个粉身碎骨,这滋味到底不好受。 然而,身不由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突然,她感到眼下一亮。 一汪清池,大概只有文许方圆,呈现在她脚下。 脑中不假思索,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动作,空中一个转折,使去势略斜,笔直地朝池中落下去。 自幼生在水畔,她水中的功夫当然极佳,入水之后,虽受到一次猛烈的振动,她仍努力想使自己浮起来! 立刻她又失望了。 那水面虽是平静,内中却有着一股极强大的暗游,向底下直旋,而力还大得出奇! 她是懂得水性的,所以干脆不再挣扎,顺势让它带下去,只是紧紧地闭住呼吸,以各少时作全力一拼。 这小池居然不见底,也不知旋了多久,仍无到底之意,而四周压力越来越大,压得她的耳鼓疼痛欲裂。 就在快要支持不了之际,忽然她的脚似乎触到一点实地,良机难再,她立刻就势一蹬脱出水力之外。 外力一失,立即又向上浮起,等到眼见天光,爬到岸上,已是筋疲力尽,口鼻被迫出涔涔鲜血。 坐息半天她才朝四周一望,这已不是她坠落时的小池,而是另一个巨洞之底,想来是个泉眼相通,所以才飘流到这地方。 她再次朝上走去,发现这巨洞竟曾经人工的修凿,有一道石级,通往另一个小南道内。 然而一件颇为令人骇异之事出现在眼前,这石级之上,每一阶都留着两个极大极深的脚印,每一脚印的深度相等…… 显见这印上脚迹之人,不但功力深厚,甚至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否则定然无法将力量用得如此均衡。 好在她对生死已不再太关心,是以毫无顾忌地朝石级上走去,心中在猜测着这洞中是怎样的一个人。 石级蔓延极广,约摸走了有五六百阶,才到了一所石洞门口,由于洞中横着一方石屏,她望不见内中情形。“进去呢?还是不进去!” 她正犹疑之际,洞中已轰雷似地喝道:“进来!” 声可裂石,令人心悸,萧湄一向蛮惯了,几时能受人家这等吆喝,尤其是此刻身上又湿又冷。遂也大声地回道:“进来就进来。你叫些什么?” 说完“蹬”地一脚,将石屏踢翻在地,“呼呼”地跑了进去。 迎面石上盘坐着一个老人,相貌威严,碧眼鹰鼻,身材高大,不类中原人氏。 萧湄看了他的样子,心中倒微感骤然。 那老人似乎设想到原来是一个小姑娘,略觉意外,碧眼在她身上看了一阵,才阿呵地笑道:“小姑娘,你的脾气真大,这是我的住所,你一点客气都不讲,借用你们中原一句成语,真是‘喧宾夺主’了!” 萧湄的盛气稍馁,怀疑地问道:“你不是中原人?” 老人笑着道:“当然不是,你看我的长相就知道了!” 萧湄此刻已稍息了怒意,打量四周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人笑着道:“当然是在黄山中,不过我替它取一厂个名字,这洞入口虽小,但里面却广大无比,颇合佛家所谓‘纳须弥于芥子’之意.因此我叫它‘须弥境’!” 萧湄抢着道:“你住的洞叫琅所洞,你是‘无名老人’!” 老人奇道“对呀,你怎么知道的?这地方知者甚少,仅只有……” 萧湄道:“仅只有‘长白剑派’的白冲天一人知道!” 老人更奇道:“正是!莫非是白冲天叫你来的?” 萧湄提起白冲天.心中就恨将起来,大声道:“是的,而且还是白冲天送我来的!” 老人道:“这就不对了,白冲天明知道还有安全的路走,干吗要叫你打断魂潭走,那地方若是水性不佳……” 萧湄见他越猜越错,干脆也使促狭道:“白冲天站在始信峰顶,抓住我的腿,向下一扔,我就跌进潭中顺着水漩,到这儿来!” 老人摇头道:“危险!危险,那潭广大不过文许,他若摔偏了一点,你就没命了,‘拈花玉手’带来了没有?” 萧湄已从胡子玉口中,得知白冲天欲藉“拈花玉手”换取续筋膏之事,彼时虽不知白冲天即假“幽灵”化身,但此刻却已全盘了然,乃笑着道:“没有!他现在已砍断双腿,装上两只铁脚,根本就用不到什么续筋膏了,只是你要‘拈花玉手’做什么?” 老人道:“在断魂潭游涡之底,有一块‘水精壁’,佩之对我大有益处,只是那漩涡再下去力强无比,非藉‘拈花玉手’,分水之功不可,白冲天必是无法取得‘拈花五手’,才叫你来通知我的是不是?” 萧湄噗哧一笑道:“你这人真傻,白冲天将我从上面扔下来,原是想致我于死命,哪里会有那么好心!” 老人这才恍然大悟道:“我说呢!白冲天若是命你前来,断不会叫你走那等危险之路,不过你能从漩涡之中脱身,足见你的水中功夫很不错!” 萧湄受了夸奖,很是得意地道:“那点水算得什么!我三岁开始,就在洞庭湖中练水性,别说那个小潭,就是把我扔下大海,我也死不了!” 老人默然不语,萧湄面色一动地问道:“那石级上的脚迹都是你印的?” 老人道:“是的!我练功已八十余载,深知举世已无人能及,只是得不到‘水精壁’仍是功亏一篑!” 萧循不解地道:“什么道理呢?” 老人叹息着道:“我所习虽近佛门,然因不是排门正宗,仍无法怯除心魔扰乱,若得‘水精壁’之助,可成‘金刚不坏之身’” 萧湄想了一想:“你的功夫真像你所说的那么高吗?” 老人动容道:“当然,试问举世之人,石上印痕,有谁能到达我那种程度,然而我无法抗受那漩涡之力,天地间惟自然之力,大干一切,人定固然可以胜天,真要做到能抗天而行,还是一件不容易之事!” 萧湄道:“白冲天的功夫又进步了,你还能胜他吗?” 老人笑道:“他不过得了‘日月宝录’,与我相较仍是要差一筹,因为他漏习了几项重要的功夫,不过他不知道罢了!” 萧湄急问道:“漏了哪几项,是不是‘太阳神抓!” 老人异道:“看不出你年纪轻,知道的还不少!” 萧湄道:“他若再习得‘太阳神抓’,比你又如何?” 老人想了一下道:“可能差不多,不过我若得了‘水精壁’,练成‘金刚不坏身法’,则又超过他很多了,唉!‘拈花五手’不得,恐怕……” 萧湄道:“‘拈花玉手’现在落在白冲天之手,你既是本事大,为什么不去将他杀死,把‘拈花玉手’夺过来!” 老人正色道:“我虽不是中原人氏,却最恨那种巧取豪夺之事!”。 萧湄见这老人太以憨直,知道无法说动他去替自己报仇,脑中思索了一下,选又开口道:“那‘水精壁’对你很重要吧?” 老人道:“是的!我的神功成与否,全仗此一物!” 萧湄接着又道:“你也不愿意无端受惠于人,是吗?” 老人庄容道:“当然,我不轻易施惠于人,可是也不轻易受惠于人。滴水必报。这才是大丈夫之所为!” 萧湄道:“我有个交换条件,不知你可愿接受?” 老人道:“什么条件?” 萧湄道:“我自信水性颇佳,我愿意替你到泉眼中去将水精壁’取出,不过你也必须将武功传给我,以为交换……” 老人急道:“那怎么成,我的功夫倒不足借,只是那漩涡之力,何等强大,你只试过一半,下一半厉害多了……” 萧湄道:“那你不用管,我既然提出来,当然有把握,而且万一我死了。又不要你偿命,问题是你答不答应!” 老人考虑了一下道:“不行!你功力太浅。抗受不了的!” 萧湄决然道:“既然你不答应,那就算了,请你告诉我出洞之路,我要走了,不过我告诉你,白冲天是不会再来了,‘拈花玉手’你不肯强取,也绝得不到,你整天对着‘水精壁’,去做你的成道大梦吧!” 说完回头就作势欲走。 老人却又急着道:“慢着,你回来,你们再商量商量!” 萧湄冷冷地回头道:“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老人想了一下,似乎抵抗不了那种诱惑道:“我想我这儿有一两种增长功力的灵药,再教你一些基本心法,凭你的水性,或许有成功之望!” 萧湄见他已经心活了,忍住心中的欢喜道:“假若我将‘水精壁’取出之后呢?” 老人坚决地道:“我定将我的功夫倾囊相授给你!” 萧湄故意激他道:“你不会失信吧?” 老人微带愤色道:“丈夫言出如山,岂能反悔,而且我们是交换的,你也不必承我之情,拜我为师,‘水精璧’取出后,我最多只用一年以后,交给你,让你也可以练成绝世的神功,成为天下无匹购高手!” 萧湄道:“怎么会天下无匹呢!你不是跟我一样高吗?” 老人道:“我名心早淡。不然怎会叫‘无名老人’呢?你放心、事情真成之后,我还是在这洞中。绝不与你去中名!” 萧循在短短的谈话中。已经知道老人极为憨直,言出必行绝不会骗人,乃正经地向他道:“咱们就这佯决定了!” 老人神情激动地道:“决定了!再无反悔!” 于是老人取出几种药丸.给她眼下。更传授了她一些行功的口诀,令她依诀练习,更不借多花工夫,详加指点。 经过了七八天之后。萧湄自觉精神大振,功力充沛,较前进步很多,乃向老人提议说道:“我看差不多了。明天我就去吧!” 老人测试了她一下道:“我不知道行不行!因为那漩涡的深处,我也没去过,但是你的功力,目前只能增加到这程度,去试试也好!” 第二天,老人带着一根绳子,跟她来到水边。 萧湄不解道:“你带这干什么?” 老人道:“给你拴在腰上下去,万一体支持不了,我手上有感觉的。还可以将你拖出来,我们以后再想办法!” 萧湄觉得这老人的心地很是善良,遂依言将绳子捆在腰上,二人行功潜入水中。来至漩涡泉眼之旁! 老人在水中嘴皮徽动,萧调只听见一股微弱的声音道:“就在这里下去,大约有十几丈深。你多保重了!” 萧湄不作声,心中对老人的功力深厚。大是佩服,水中传声虽易,若能将话语清楚送去,却是极难。 双手一掷,身子已窜人漩涡,头下脚上,直向下而去,虽然她功力增加很多,然而水中压力之强,亦不知增加了几十倍,初时她还可勉力苦撑,到了后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舞,知觉全无…… 等她醒来之际,又已回到洞中。 首先感到身上微有寒意,以及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酥、似麻,微痛、微痒……无以名状。 睁眼一看,不由得又气又羞又愧又怒。 她自己衣衫尽裸,胯下一片腻滑,殷红点点。 老人亦是赤裸地躺在她旁边。 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纵身坐起,顾不得披衣遮掩,戟指着老人,流着眼泪,咬牙切齿痛骂道:“你……你不是人,你是禽兽……” 她因怒气极,底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人微弱地道:“姑娘!你别生气,我不是存心糟踏你,实在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说完了,再怪我还不迟……” 萧湄用手掩着脸哭叫道:“老杀才!老混帐,我不知该怎么骂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你还有什么原因,你……” 老人神情黯然地道:“姑娘!你不要激动,听我说……” 他歇了一口气,才又继续道:“你在水中昏绝以后,我一发觉有异,立刻将你拖上来,谁知道你已经脱力过度,救治颇难!” 萧湄哭着道:“我宁愿我死了!也免得受这种侮辱……” 老人不理她,继续地道:“要救你惟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本身真气,度入你的体中,那样势必要肌肤相触我也想到不妥 萧循道:“放屁!你想到不妥,我还会这个样子!” 老人道:“后来想到人命关天,而我又这么太岁数了,为了救人,我只有从权一次,那是我一心想救你……” 萧媚流着泪道:“你这么大年纪!亏你好意思说,你这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你想想,你做我的祖父都有余!” 老人无力地摇摇头,接着道:“所以我替你除去了衣衫,然后再脱去自己的衣服,立刻替你施救,一面按摩,一面将真气度到你口中……” 萧循看到他满口黄虬,想到那种情景,不由恶心欲吐,恨恨地一拍石塌,竟然将厚石板拍下一个深洞! 这一下换到她自己惊奇了,她不明白她的功力何以精深至此,下由得怔在那儿,将骂人的话又憋回肚! 老人见状苦笑了一下道:“问题就在这,我从童子练功,从来未近女色,这就好比一段干木,日经晒曝,已臻极干之境!” 这次萧湄没插口,静听老人说下去! “纯阳一近纯阴,就好像一点星火,进在干柴之上,由于我学的不是正宗,无法抑制,满身功力,眼见着即将泄注之际,我想只有将它移交给你,或许对你有点用,这样我才接近姑娘……” 萧湄满脸飞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人乃又道:“我学的功夫,只有用这方法才能转注给你,我练功近九十载,浪费了实在舍不得,我虽然毁了,姑娘因此大受稗益,措置虽然不当,用心却为良苦,姑娘若体念我一番苦心,就请你原谅我吧!” 萧湄呆了半晌,才长叹道:“那你现在是功力全失了!” 老人哑然道:“是的,我一注如泻,现在已如废人……” 萧循冷冷地穿了上衣服。老人着急地道:“姑娘,你别走!” 萧湄愤然作色道:“你还要把我怎么样?” 老人道:“不怎么样,你现在只要一个小指头,就可制我于死命,只是你得去了我的功力,尚有许多妙用无法发挥……” 萧湄闻言心中一动,止步道:“还有什么妙用?” 老人道:“我一生练武,实在不愿它就此失传,姑娘若肯再在此逗留一个月,我就把一功功力都传授给你!” 这几句话果然有效,打消了萧湄的去意。 于是她伴着这个软弱的老人,在洞中又度了月余时光。 于是,她不但得到了他的功力,也得到了他的武技。 不过,在她心中,她仍是根他的。恨得比一切更激烈,所以在一个多月后,老人神情飞舞地对她道:“行了!你已经得去了我全部真传,不过我有一个希望,你千万不能仗着这身武功去行恶杀人,否则便不得善终。” 老人的话尚未说完,萧湄已一指点了他的死穴。 自后,挟着她一身超凡的武功,她开始行走江湖。 她恨一韦明远,所以她制造那么多的血案,逼得他无处容身! 她恨白冲天,所以她夜间“长白总坛”,可是她并没有找到白冲天! 她出身水上,还是回到水上,凭着一身技艺,很自然地成为水道盟主。 她又收罗胡子玉、任共弃,以及“雪海双凶”,谁知道她还将做些什么? 不过她变得可怕了,比以前更可怕了! 第二天。 时交申刻,广大的浮台已挤得水泄不通。 大家都知道今天开始.登场的都是好戏了。 经过十七场狠斗有两个人获得韧赛资格. 一个是“辽东一鹤”陈壮民,是“梅花剑派”的高手,“梅花剑派’为八大派之一,果然不同凡响。 另一个鲁地“崂山派”的张敬天,名家风度,颇足令人心折,尤其是他“霹雷神拳”,威力无涛。 现在在台上的是蜀中“巴山剑客”毛文锡。他已接连地击败了两个人,正趾高气扬地向台下交代场面话。 任共奔按撩不住,在主座旁低声道:“什么巴山剑客’,凭他那几手破剑,也敢耀武扬威!” 胡子玉却将他拦住道:“老弟,别着急,有人会去整他的,咱们犯不着,明知其不足言敌,赢了也没有意思!” 任共弃悻悻然止步,台上果然摇摇摆摆地跑上一个穷儒,手持折扇,一领青衿,一路吟哦道:“何尝共剪西富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兄台使得好剑法,寒生在外游学十载,观见台之剑,不禁起故园之思!” 毛文锡冷冷道:“先生昨天好像并未经过甄试,于规则不合,虽没有资格出来赐教,好在铁鼎就在旁边,你先举了再来!” 穷儒仍是摇头摆脑地道:“兄台何拒人千里之外,寒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举得那等重鼎,寒生此来,乃是对兄台小有请求!” 毛文锡道:“你对我有何所求?” 穷儒道:“寒生离家之际,小犬正好十岁,方才见兄台舞剑,极似小犬手摇竹刀之状,因此请兄台将宝剑再舞一遍,叫寒生略慰思子之清!” 此言一出,引起四周哄声一笑。 毛文锡大是愤怒,不过他为人极是阴沉,脸上不但不现怒容,反而回头朝胡子玉的座上道:“规则是你们定的,不知有没有执法之人?” 胡子玉只得飘身而出,向穷儒一躬道:“请先生通过甄试,再书上尊名,倘若机缘凑巧,恰巧又抽到先生,再请下场赐教!” 穷儒摇头道:“我不想打架,只想看那位兄台舞趟剑!” 胡子玉摇头道:“规定如此,兄弟无能为力!” 穷儒道:“看来我是必需献五了!” 胡子玉嘿嘿干笑道:“看把戏还得帮两个子钱呢,先生何必太客气呢?” 他们这儿一问一答,气得毛文锡七窍生烟,只是顾全身分,不梗出口辱骂,干憋在一旁生气。 穷儒将折扇收入袖里,走到铁鼎之旁,很吃力地勉强举起,再摇晃晃地来至竹杆旁,先将铁鼎顶在头上,然后学小儿爬树的方法,手足并用地爬上竹杆,又跪着爬过细绳,到那一头爬下来,喘着气道:“寒生不会功夫,这是跟小犬学的,不知行也不行?” 四周早已轰雷似的爆出一片彩声。 胡子玉面现惊容地道:“先生真人不露相!胡某失敬了,请留下尊名!” 穷儒笑嘻嘻地过去写下名字,然后道:“你快抽,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马上中签,寒生离家日久,对小犬实在思念得紧……”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毛文锡虽气,此刻反而平静了,这穷儒所表现的一手功夫,能照办的还真不多。 胡子玉伸手进入签筒,突党内中一股暗劲,托上一张名条裙中大惊,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冷静地打开宇条,心内有数,大声地念道:“文抄侯!” 穷儒哈哈笑道:“果然是我中签了,上天不负父母心!” 胡子玉悬着一脸深思,回到座内。 萧湄在他身旁问道:“怎么这样巧?” 胡子王庄重地道:“此人已至隔空运物由心的程度,盟主多注意一点!” 萧湄脸色一动,紧张地开始注视着穷儒! 毛文锡明知必输,然已无法不战而退,只好硬着头皮,朝穷儒一拱手作礼,而后沉着喉咙道:“文先生前来赐教,兄弟甚感荣幸,只是请口头略积阴德,兄弟或许技不如人,但绝不作狂言欺人之徒!” 文抄侯微微笑道:“大剑客为何前倔而后谦也,兄台方才何等英雄……” 毛文锡知道自己方才的傲态引起他的不满,悔已无及,只希望快点打一场下台,遂拔剑道:“文先生请亮兵器吧!” 文抄侯笑着道:“在下一介寒儒,贫无立锥,哪得钱买长剑!” 毛文锡寒着脸道:“莫非你想空手对敌,毛某虽然不才,断不占这便宜,既是文先生吝于赐教兵刃,毛某情愿领教掌上功夫!” 文抄侯长笑道:“‘巴山剑客’不用剑,何以乞儿不弄蛇,寒生长年一扇随身,倒也趁手,就用这把破扇子领教几招吧!” 说着在袖中又将扇子掏了出来,毛文锡这才留神去打量那柄扇子,发现它非竹非木,竟是黄玉制成! 遂也不再客套,虚作一礼,挺剑刺出。 文抄侯闪身避开,口中还在道:“妙!妙!这一剑浙濒沥沥,不是巴山夜雨,倒像潇湘夜雨,寒士禁不住佳人相思泪如雨,还是躲开为妙!” 毛文锡备受莫落,气愤填膺,手头的剑再不留情,或拧或削,用尽一切辛辣的招式,恨不得将他刺个对穿! 文抄侯却一味闪避,不还一招,口中调佩笑骂,吐句或怪或雅,莫不令人喷饭,极尽诙谐之能事! 萧循在一旁观看半天,突然道:“这文抄侯功力不错,步法尤佳,他只要出手一招,毛文锡必败,但不知是阿来路?” 胡子玉在旁轻声道:“盟主自问对他有把握吗?” 萧湄微微一笑不答,胡子玉已知其意。 又等了一下,果然文抄侯笑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一扇送你上九霄!” 语毕,突然扇柄朝外一封,快通绝伦,恰好击在毛文锡握剑的手指上,毛文锡但觉手上一阵奇痛…… “叮当!”长剑脱手飞去。 毛文锡一语不发,也不去拾剑,只是朝文抄侯狠狠地看一眼,满是狞厉之态,半晌才阴沉地道:“多承赐教,铭感终身!” 说完回身就走了! 萧湄突然将胡子工招过来,轻声地关照了几句。 胡子玉点点头,走到签筒旁,伸手在里面摸索。 文抄侯朝他龇牙一笑道:“阁下何必费那么大事呢,干脆先把名字念出来吧!” 胡子玉心中大惊,觉得此人不但武功超群,连心计都是超人一等,但是他仍不动声色,淡淡地回他一笑道:“既有规则,一切必需要照规行事,文先生法眼若电,自然瞒不过你。 但是也得骗骗其他的人!” 他的声音极小,除了站在签筒的几个水道帮众之外,仅只有文抄侯一个可以听得清楚。 文抄侯对他的镇定与坦白,倒似乎微感一惊,沉吟良久,才露着佩服之色,亦是轻轻地说道:“除开功夫不谈,单以才具而论,胡兄号称‘铁扇赛诸葛’倒非浪得虚名,今日兄弟若能得到‘武林霸主’,第一件……” 胡子玉冲他一笑道:“第一件事便是杀我,因为心智比武功更可怕!” 文抄侯敞声大笑道:“妙哉!妙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胡……” 胡子玉已将签条摸出,不先打开,却接口道:“文先生且慢叹己,胡某算定你得不到那地位!” 文抄侯止住笑声道:“我若赢了你手上之人呢?” 胡子玉冷静地道:“有三成希望!” 文抄侯再问道:“那七成指谁而言?” 胡子玉道:“敝盟主!不过你希望极少!” 文抄侯轻轻地道:“你等着看吧!” 他们二人对话时大时小,四周之人有时听得见,有时听不见,觉得奇怪异常,纷纷在一旁私议! 胡子玉遂不再耽误,打开宇条高声念道:“下一位是西域‘白驼派’高手巴鲁卡!” 念完回到主座,萧湄问他道:“你们说些什么?” 胡子玉回答道:“此人功夫恐怕比盟主想像的要高!” 萧循道:“我也看出来了,瞧他这一场吧!” 此时那巴鲁卡已经闻声出场,这人怪异的长相,昨天已引起家的注意,现在更是惹得许多人窃窃私语! 任共弃一拍胡子玉的肩膀道:“老胡,我真没想到,你在签条还会弄鬼!” 胡子玉耸肩一笑,专注地注视场中。 巴鲁卡走至文抄侯身前作礼道:“边地之人,初在中原,希望先生多加指教!” 文抄侯回他一礼道:“阁下太客气了,有人将你列为第二高手呢!” 巴鲁卡莫名其妙,文抄候却似若有意地朝胡子玉一瞥。 胡子玉遂即回头向萧湄道:“此人或可胜巴鲁卡,但绝难与盟主一争短长!” 萧湄道:“何以见得?” 胡子玉轻轻地道:“他自视太高,胸难存物,为习武人之大忌,虽机缘凑巧,得膺异遇,却无法登峰造极!” 萧湄憬然遭:“你可是借机会骂我?” 胡子玉道:“我再大胆子,也不敢骂盟主,不过老马识途,此乃老朽数十年来一得之愚,愿供盟主参考!” 萧湄不再答话,此时场上二人已准备开始动手。 因为巴鲁卡是后上场的,他要求比拳脚。 文抄侯自不便反对,二人已接开门户,各自预备。 巴鲁卡突然大喝一声,一掌劈去。 文抄侯故技重施,闪身避过一旁道:“好一招明驼千里足,寒士当受不起,请收回!” 他躲得拾到好处,呼呼的掌风,连他的衣角都不曾飘起半点,端的轻灵已极,美妙绝伦! 然而巴鲁卡不慌不忙,一掌接一掌地攻出来,招式迥异于中原各家,别具一番妙处! 文抄侯一再闪躲,极少还掌,偶而拍出一两招,也是略沾即退,只是脸色庄重得多,不似刚才嘻皮笑睑。 巴鲁卡连攻了三十几掌,见文抄侯采取闹避政策,一味游斗,很少实实在在地回攻两招,不由得笑道:“文先生大概是在等我耗尽气力,再想法子回攻是不是?那你可用错方法了,你该想想我的功夫来源!” 文抄侯一面躲一面问道:“愿闻其详!” 巴鲁卡道:“敝派名曰‘白驼’,顾名思义,便可分晓,驼又名沙漠之舟,任重致远,耐性奇连,你想等我力乏要到何时…… 文抄侯一笑道:“阁下不愧为豪士,一言惊醒梦中人,寒士书生本色,还你几招白香词谱,阁下请留神了!” 巴鲁卡略收攻势道:“边荒之人,不解文事,还请先生多加指点!” 文抄侯一掌轻撩道:“这一招是李景的摊破镜溪纱!‘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生寒’这是你们城上风光,阁下以为如何?” 巴鲁卡横臂挡住道:“果然大有情调,只是俗人不识雅事,先生换换口味!” 文抄侯大声豪笑,连连拍出数掌道:“砌下落海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巴鲁卡两手齐挥,从容接任道:“有意思了,文先生的确博学!” 文抄侯见他居然能接任这几掌,显得异常高兴道:“阁下颇是解人,再试试我这一招!” 曲肘作势欲撞,却从肋下翻出一掌,巧妙无比。 巴鲁卡不理肘上虚势,托住他的拳头笑道:“大漠孤烟直!先生怎么搬出唐诗来塞责了!” 文抄候脸上一红道:“阁下不但是解人,还是会家子,兄弟失敬了!” 语毕手足并用,使出一路拳式,不但拳势汹涌,同时间并能踢出数脚,均是妙不可言! 巴鲁卡微感着忙,虽是沉着应付,但仍挡不住那猛烈的攻势,略一疏神,胯下受了一脚! 不过他躲避甚速,那一下挨得不重! 文抄侯得意地道:“阁下若认得我这一套拳式,我那一招占先就作废!” 巴鲁卡睑带愧色地道:“文先生将岳武穆的‘满江红’使得出神入化,‘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气概何等激昂,在下的确自愧不!” 文抄侯见他不但说出自己的拳势,连胜在那一招上都明白指出,心中大是佩服,深深一揖道:“兄台实为我拳中子期,文某深幸获一知音,来,咱们重新来过,不论胜负,我都愿意与阁下深交一番!” 巴鲁卡睑色庄重地道:“多承相让,在下本该认输,只是高手难求,敝派尚有三招拳式,想请先生再指教一番!” 文抄侯恭声道:“兄弟敬待候教!” 巴鲁卡劈胸投来一掌,威力至巨,这次文抄侯不躲了,竟翻手运力迎上,两掌相接,砰然巨响,双方都感一振。 巴鲁卡猛喝一声:“好!” 两手突然变拍为抓,一左一右,分向两耳攻到,动作如电光火石,迅速无比,而且来势异常凶猛! 文抄侯的身子陡然暴缩半尺,使他的两手抓空,然后一手贴着他的后股,将他直摔出去! 巴鲁卡空中一个转身,飘然落地,深施一礼道:“文先生深藏不露,原来已练就了‘千幻神功’,则方才在下的一番做作,简直是班门弄斧了,眼输!告退!” 在文抄侯施展“千幻神功”将身体暴缩之际,四周识货之人,已讶然发出一声惊呼!有的人则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了! 萧循“咦”了一声道:“这家伙还有这一手,看来我须对他重新估计了!” 胡子玉仍是平静地问道:“盟主现在有多少把握?” 萧湄道:“假若他技仅如此,我有十成把握!” 胡子玉道:“他‘干幻神功’不易受害,打斗时已无后顾之忧!” 萧湄在鼻中“嗤’了一声道:“我不信他躲得了‘搜魂指’!” 胡子玉惊道:“盟主已练到这种程度了?” 萧湄冷笑地道:“你若不信我可拿你试一下!” 胡子玉吓得一伸舌头道:“我怎敢不信盟主呢……现在要不要让任老弟出去试试,看看这家伙到底还藏了多少私?” 萧湄沉吟了一下道:“不用了,他去也是白费,想法子把其他人撇开,我自己下场吧,越快解决越好!我实在等烦了!” 胡子五略动了一下脑筋道:“好吧,我这就出去,请盟主稍待!” 说完至场中,朝四周一揖道:“方才文先生妙技神功,大家已是有目共睹,为了使本会早些得一结果,我想改变一下比赛规则!” 文抄侯晒然一笑道:“订规则的是你,改规则的也是你。我看那武林霸主也不必赛了。 干脆由阁下指定,岂不省事!” 胡子玉不理他的讥讽,继续向四周道:“现在开始,凡是在场英豪,有自问能胜过文先生的,就请直接出场找文先生请教,不必再费事一一比赛了! 此言一毕,四周报以一阵热烈掌声赞成,因为文抄侯绝技惊人,明珠在前,砂砾无光,大家都懒得看瞥脚比斗了! 文抄侯受了这么高捧场,却全无一点高兴之意道:“胡老四,你好算计,要是每个人都上来一下,我岂不活累死,贵盟主坐享其成,你真会打算盘!” 胡子玉朝他一笑道:“阁下请放心,我担保除了敝盟主之外,不会再有人了,阁下那一招‘王八缩头’,将大家都吓着了……” 文抄候对他的谩骂毫不在意地笑道:“胡老四,我若赢了你们盟主,我将割你舌头!” 胡子玉道:“敝盟主若输了,我先自己咬断舌根……” 他们二人在台上低声吵嘴,坐在一旁的萧湄已现出不预之色,胡子玉瞧在眼中,忙又对四周道:“各位既是都不愿出来,就由敝盟主向文先生讨教吧!” 四周立刻又涌起一阵掌声!夹以无数的喝彩声,大家都相信将是一幕最精彩的好戏! 萧湄在掌中站起来,傲然脱去大氅,莲步姗姗地走至场中心,她峻厉的目光朝四周一扫,立刻将滔天的喧哗镇压下去了! 文抄候一接触她的眼光,心中不自而然地起了一阵颤动,勉强地镇定下来,作了一揖,干笑道:“寒生今日得与盟主一会,实感快慰平生!” 萧湄冷冷地回了他一礼道:“文先生客气!先生习艺多少年了?” 文抄侯不明白她何以有此一问,乃道:“大约四十寒暑罢!盟主何以突然问此?” 萧湄轻嗤了一声道:“四十年!你熬到今天才出头,总算有点耐性,只可惜……” 文抄侯不解地问道:“可惜什么?” 萧循冷冰冰地道:“可惜你命太苦,好容易学了这么一身功夫,还来不及成名露脸,马上就将命赴黄泉,岂非太似不值!” 文抄侯道:“盟主现在说这话,似尚言之过早!” 萧湄笑道:“我若等一下再说,伯你听不见了!” 文抄侯望他的笑容,居然感到一丝寒意,对眼前这个女人,实在莫测高深,呆了半天才道:“人生无非为名,我当天下群雄之面,死于盟主之手,也算够光彩的了,死得其所,夫复何求!” 萧湄仍是平静地道:“难为你这么会安慰自己,开始吧!” 文抄侯道:“我们怎么比法?” 萧湄问道:“你除了滥套古人诗词之外,还会些什么?” 文抄侯经此一问,豪情顿发,狂笑道:“盟主问得好,敝人名叫文抄侯,自然比光抄不作的文抄公低一级,因此除了盗墓挖死人东西外,多多少少还加了一点自己的东西,盟主若不嫌弃,敝人想拳掌兵器,一并拿出来请教!” 萧湄道:“天下文章一大抄,武功何独不然,你能洛文会武,倒不失为一个人材,若是你肯加盟我水道……” 文抄侯狂性大发,笑着道:“盟主可谓敝人红颜知己,只是敝人生具贱命,有导青睬,这拜倒石榴裙之事,实在做不出来!” 这几句话说得一旁的胡子玉、任共弃等人满脸飞红,只有萧湄倒是毫不在乎,仍是冷冷地道:“这就遗憾,看来我只有杀死你一途了,因为我对一个人材的看法,不是用之便是毁之……” 文抄侯爽朗地一笑道:“多谢盟主厚爱,敝人放肆了!” 说着在袖中掏出折扇,小心翼翼地展开门户,他深知强敌当前,态度不像以前那样地以游戏处之了! 萧湄仍是态度从容,信手一摆道:“你先出手罢,拣最拿手的使出来!” 文抄候刷地抖开折扇,正待攻出。 忽然场外飞进一道青影,喝道:“且慢!” 青影落地,一个青衣妇人,年约三十许,青帕包头,面目皎好,身形颇为高大,刚健婀娜! 文抄侯收扇一笑问道:“大嫂有何见教?” 青衣妇人道:“文先生与盟主之博,乃是压轴大戏,小妇人拟请管前后一挪,先由小妇人在此当天下群豪,解决一些本身恩怨,不知二位可能踢允?” 文抄侯两肩一缩道:“敝人无所谓,不知盟主意下如何?” 萧湄皱眉问道:“不迟不早,你怎么在这当儿挤在中间凑热闹!” 青衣妇人道:“二位若比完了,好戏散了场,天下群豪一散,小妇人再觅仇人,甚是困难,岂非抱恨终生!” 萧湄问道:“你要找谁?” 青衣妇人道:“盟主门下,‘雪海双凶’!” 萧湄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我的面前,找我门中人的麻烦,当真以为我水道之中,还像以前那样地好欺负吗?” 青衣妇人悲戚地道:“仇恨铭心,如骨便在喉,寝食难忘,盟主亦是过来人,当能体察小妇人的心情,而予以赐助!” 萧循被她说动心思,沉吟不语。 “玄冰怪舆”司徒永乐与“雪花龙婆”谢青琼却忍不佳,双双跃至场中,面对着青衣妇人,司徒永乐奇怪地问道:“敝夫妇与大嫂素未谋面,不知仇从何起?” 青衣妇人道:“你们杀死了我最亲近之人!” 胡子玉也挺身出来问道:“你的丈夫?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兄弟?” 青衣妇人着急道:“你别问这么多!反正我要他们俩人惨命!” 谢青琼道:“大嫂,不是我们怕你,你要报仇,也总该说出个道理来,愚夫妇近年来洗手江湖,实在想不起如何与你结伙的!” 青衣妇人厉声道:“你们早年杀死的人太多了,如何能记得那么清楚!” 司徒永乐道:“这么说来大嫂竟是要替所有的人报仇了?” 青衣妇人咬牙道:“你愿意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谢青琼问道:“大嫂能将尊名见告吗?” 青衣妇人沉吟一下道:“说也无用,反正我是家中最后一人了,我若被你们杀死,这事自然一笔勾消,反之若是……” 司徒永乐道:“若是你将愚夫妇杀死,我们岂非成了不明不白之鬼!” 青衣妇人道:“我若杀死你们,自会将姓名告示天下,你们做鬼有灵,一定会知道的,不然我说出姓名也是没用!” 谢青琼道:“大嫂之意是你必能杀死愚夫妇!” 青衣妇人凝睇悲吟道:“我心耿耿精金炼,事成不成未可知……” 声说悲凄,如空山鸡啼,悬崖猿啸。 司徒永乐冷笑道:“看来我们今天难免要一搏了!” 青衣妇人沉声道:“当然!而且是一场死拼,不死不完!” 萧湄突然厉声道:“都给我往口,我尚未答应,你们自己倒决定……” 她还想说下去,背后却有人在拉她的衣服。 萧循回头一看,见是胡子玉。 “铁扇赛诸葛”的脸露着异样的神色,独眼一直向她示意,萧湄仍是不明他意欲何在,胡子玉已抢先开口道:“既是他们双方情愿,盟主何妨玉成其美!” 萧湄尚未开口,胡子玉又对司徒永乐道:“谅她一个妇人,怎抵得贤抗烦成名多年,趁机将她解决了,免得日后麻烦,这是她自找上门,任何人也不能怪令夫妇心狠!” 司徒永乐感激地道:“多谢胡兄帮忙,小弟一定遵命!” 萧循知道胡子玉此举必有深意,遂也不再阻拦,退至一边,朝呆立在旁边看热闹的文抄侯道:“我们就等一下吧,让他们把事情先了结!” 文抄侯轻轻一笑道:“悉听盟主之意,敝人能够苟延残命,多活片刻,正是求之不得之事,尘世虽无可恋,我实在舍不得死!” 萧湄道:“那你何不跟我合作!” 文抄侯道:“称臣裙下?不干!不干!” 萧湄道:“我委你以副盟主之尊,凡事大家一同解决!” 文抄侯道:“敝人生具硬骨,不能低首干妇人,除非……” 萧湄问道:“除非怎么样?” 文抄侯轻薄地耸肩一笑道:“除非你下嫁于我,一切唯我命是从!” 萧湄勃然色变道:“你今天死定了,而且我要你受尽痛楚而死!” 文抄侯泰然地道:“我也知道我活不了,所以在未死之前,我该尽情地享受一下生活,等一下什么死法,我都不在乎了!” 萧湄不解地道:“你在这儿等死,尚有何享受可言?” 文抄侯道:“饱餐秀色!盟主花容月貌,望之如饮醇醪,令人自行沉醉,倘盟主再不吝一笑相向,敝人死而无憾!” 萧湄望着他,突地露台一笑道:“我让你死得满足些!” 就是这一笑,反使文抄侯毛骨惊然,什么刻薄话都讲不出来了,因为那笑容中充满了可怖之态,几不类生人…… 此时场中三人已站成鼎足之势。青衣妇人道:“你们二人一起上吧!” 司徒永乐朗笑道:“就凭你一个妇流,还值得‘雪海双凶’共同出手?” 青衣妇人冷冷道:“你别忘了,这是拼命,不是比武!” 司徒永乐坚决地道:“你有本事杀死老夫,拙荆自然会再奉陪!” 青衣妇人摇头道:“不行,我若杀死你,她趁饥一跑,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找到她,我非一举击杀你们二人不可!” 谢青琼怒声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雪海双凶’岂是那等无用之人!” 胡子玉却在一旁催促道:“老哥,老嫂,贤抗俪别再推托了,人家既是一厢情愿,你们还怕什么,天下人绝不会说你们仗着人多……” 青衣妇人道:“正是,而且人多也不一定有用,我是为着省事!” “雪海双凶”气怒难当,双双大喝一声,各举一掌推了过来,青衣妇人不甘示弱,举掌相迎! 轰然一声,三人居然不分轩轻! “雪海双凶”心中大惊,这才晓得青衣妇人果非说大话,确是有备而来,遂打起精神,攻将上来! 青衣妇人以一抵二,从容拒敌,居然挡住“雪海双凶”密如急雨的攻势,而且招招硬扎硬打,毫不含糊! 萧湄在一旁看,突然皱眉道:“这青衣妇人的招式似乎狠眼熟,仿佛曾经见过似的,只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了!” 胡子玉神秘地笑道:“盟主仔细想想,也许会记起来!” 此时场中之人已交换了近四十多招。 “雪海双凶”配合无间,而且功力深厚,越打越有劲。 青衣妇人员勇,然已略有疲态,然尚无败相! 胡子玉高声叫道:“老哥!老嫂!加点油!毙了这小子!”萧湄惊道:“小子?” 青衣妇人听见胡子玉的叫声,突然奋发,双掌猛力挥出,轰然大响,“雪海双凶”的身躯立被一种大力弹起,飞向半空。 掉下来时,衣衫尽焦,已然身死! 四周见过这种功夫的人,不禁惊呼道:“太阳神抓!” 萧湄也发觉了,大声惊叫道:“太阳神抓’!是韦明远!”—— 第十七章 悔不当初留春住 萧循的一声呼喊,使得全场陷入一种难堪的寂静。“韦明远!” “‘太阳神抓’韦明远!” “这青衣女人会是韦明远……” 有的人在暗地惊叹,有的人在私下自问,各人现出不同的表情,都为这个年青人的突然出现而震惊! 青衣女人徐徐地解掉头上的青帕,除下如螺的假发,摔掉脸上的化妆,最后脱掉身上的衣裙。 几千双眼睛在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屏住气息,睁大眼珠…… 胡子玉悄悄地一推任共弃道:“你不是说无论韦明远怎样化装,你都有办法认出来吗,今天怎么走了眼了,看来你有两个眼睛,还不如我一目了然!” 任共弃悼捧地道:“我做梦也想不到韦明远会装成一个妇人,所以我根本就没有留心去看他,怎么?你倒早认出来了?” 胡子玉得意地道:“当然!我是以智慧的眼睛去观察一切的,故能明察秋毫,洞烛一切,远比你们的肉眼强多了。” 任共弃冷冷地道:“那么你是故意叫‘雪海双凶’夫妇俩去送死了!” 胡子玉道:“是的,我老早指点韦明远入‘幽灵谷’,就有了成全他报仇雪恨的心愿,我始终认为大丈夫当快意思仇……” 任共弃道:“雪海双凶’到底跟我们相识一场,兔死狐悲,物尚且伤其类,你难道连一点歉然之心都没有吗?” 胡子玉哈哈地笑道:雪海双凶本是用作钓取韦明远的香洱,鱼已上钩,饵且何用,让韦明远一决怨仇,也免得他多一层憾事!” 任共弃追问道:“你已有了对付韦明远之策吗?” 胡子玉道:“策谋讲究活用,同时因势制宜为上者,我这人向来不作预谋,随时利用机会,才可使对方措手不及……” 任共弃忽然有深意地问道:“但是你对付韦明远之心却绝不会更移的是吗?” 胡子玉坚决地道:“是的,大丈夫眶眦必报,何况韦丹残我一腿,韦明远夺我‘驻颜丹’,逼得我到处不得安身,我非……” 任共弃沉着脸道:“我曾经以‘分筋错骨法’对付你,我相信你不会忘记的,看来我必须提防你一点,甚至于先下手为强……” 胡子玉这才发现到任共弃眼中的杀机,知道自己一时光圈口快,说出内心之感觉,引起他的疑心。 立刻加以解释道:“老弟不必多心,我们颇为莫逆,怎会对你记恨……” 任共弃晒然道:“许狂夫又如何?他与你十年交情,最后看不惯你的作为而离开了你,若非盟主喝止,你几乎想杀他……” 胡子玉一时语结,良久始道:“随你老弟怎样想,我……” 任共弃立刻接口道:“你不恨我是不是?胡子玉,你若真是个人物,现在只要拍拍胸膛讲一句话,我立刻相信你!” 胡子玉:“讲什么话?” 任共弃道:“你若真的不恨我,你就说一声,今后无论明地或暗中,你绝不设计陷害我,你敢不敢说?” 胡子玉望着他,心中对这个年青人之厉害,异常佩服! 考虑了一下才决然地道:“我不能说这句话,平心而论,谁要是给我一个难堪,我一辈子也不能忘怀,连我爹我都不能原谅他!” 他说完了这话,以为任共弃会立刻出手的,忙暗中严加戒备,不想任共弃却神秘地一笑道:“老胡,不知怎地,我倒开始喜欢你起来,我喜欢你跟我作对,因此,现在我实在不想杀死你!” 胡子玉虽感意外,但立刻使风扯篷道:“好吧,咱们以后别别苗头,现在先管目前的事……”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韦明远已恢复本来的面目,冷静地站在场子中间,一言不发地望着四周。 萧湄自从认出他之后,就一直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没有见他之际,她就想杀死他,但是…… 韦明远突然走向萧湄,朝她一拱手道:“多谢盟主成全,使我得雪父仇……” 萧湄突转为轻柔地道:“不!明远你别那样叫我!” 她这一种态度改变,大出所有人的意料,连韦明远都无法相信,呆在那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胡子玉与任共奔一看情形不对,一打眼色,双双飞身跃起,来至场中,停在她的身后! 萧循回头道:“你们回去,在我讲话的时候,你们要是敢插一句嘴,我就要你们的命,你们不会以为我做不到吧?” 胡子玉急声道:“盟主忘了他是你的仇人吗?” 萧湄笑道:“我跟他有什么仇?” 胡子玉一时语结,因为他想了半天,始终无法说出韦明远与萧湄之间到底有什么仇可言! 任共奔结结巴巴地道:“他……他辜负你的一片盛意,他遗弃了你……” 萧湄道:“我们的事我自己清楚,不是他遗弃我,是我自己性子太坏,我遗弃了他!这一点你弄错了!” 任共奔还待辩论,萧猖脸色一沉,冰冷地道:“回去!别忘了你们已加盟水道,我还是盟主!” 胡子玉察言观色,知道一时无法再说劝萧湄,遂一拉任共弃的衣服,两人又飞身回到原处! 萧湄这才恢复原有的温柔,向韦明远道:“这一向你都还好?” 韦明远虽不知她何以著此,但仍感于她声音中的诚意,望着她的笑容,亿起她的往日的柔情,遂也轻轻地道:“谢谢你,还好!” 萧循眼珠一转,睁子中泛着异样的光彩道:“明远!你还能像从前一样地叫我一声吗?” 众目睽睽之下,她毫无顾忌,居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确实令韦明远感到难堪,嗫嚅了半晌…… 然而当他接受到萧湄眼中乞求的光芒时,毫不迟疑地脱口呼道:“湄……湄妹!” 萧循轻“嗯”了一声,陷入了无限的神往! 这一对奇异的男女,选了这么一个奇异的场合在重温旧情,四周有多少人在注目,然而他们却不发出一点声息! 是这一对男女的特殊身份震慑位了他们! 良久,周围静得像一切都停止了! 萧湄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感动地道:“美!真美!美极了,隔了这么久,你的声音仍是那么令人心动!早先为了杜素琼,我是有点恨你的……” 提起杜素琼,韦明远仿佛在心上被人插了一刀,他突地变为粗暴,皱起眉头,凶声凶气地道:“别提她了,她已经远离了这个世界,虽然没有死,但也跟死差不多,不再会回到我们这个世界来了!” 萧湄虽然主盟水道不久,但生杀于夺,仅在举手动唇之间,可是此刻,她居然心平气和地接受韦明远的大声晚喝,毫无怒意,而且还顺从他的意向,以柔和的声音,笑着向他道: “不提就不提!好久不见了!我也不愿意一见面就提那些令你不愉快的事,明远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不是吗?” 韦明远痛苦地想了一下道:“是的,两年多了!” 萧湄黯然地道:“两年多是一段不算短的时光,它可以发生很多的事情,很多令人想象不到的事情……” 韦明远道:“不错!你功夫进步多了!” 提到功夫,萧湄的脸上浮起一阵阴影,凄凉地道:“别说那些!我们应该有许多别的事情可说的,明远!我们换个题目谈谈好不好?譬如说……” 韦明远突然打断她的话道:“盟主……不!湄妹!我们必须现在谈吗?” 萧湄道:“难道你不想谈?” 韦明远摇头道:“不是!我们不能在这个地方,当着这么多人……” 萧湄这才想起他们周围还有许多人,然而她仍是很平静,毫无羞涩或不安之状,徐徐道:“这儿不太合适,我们换个地方?” 韦明远奇道:“现在是在英雄大会上,你是在作天下第一之争!” 萧循双手一摊道:“我现在不感兴趣了!除非你有意思!我一定杀尽所有的敌手,然后我会输给你,心甘情愿地输给你!” 韦明远不解地道:“为什么?你召开这个大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耍确定这件事吗?现在眼看就快成功了……” 萧湄深情地道:“不!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我不阳任何人,然而我自知我一定不会赢你,在你面前,我失败得太多了!” 韦明远一时不知怎么说!站在那儿不动! 萧湄又道:“你要那个位置吗?我现在就为你一搏!我过去亏负你太多,我必须要设法补偿你,为你做任何事。” 韦明远摇摇头道:“不!我不要你补偿,凡事都是数,都是天命!我也不要这个位置,我来此的目的为了他们!” 说着用手一指地下“雪海双凶”的尸体! 萧湄道:“你目的竟这么简单吗?那你又何苦辱名屈己,化身为妇人,你早来跟我说一声,不就都解决了!” 韦明远道:“父仇必不可假手他人,我若以真面目出现,他们一定不肯出来!而且妇人也没有什么屈辱,像你……” 说着望了萧湄一眼道:“虽是一个女子,却已尊为水道盟主,若是你愿意,天下第一武林至尊,也是意料中事!” 萧湄受了夸奖,淡淡一笑道:“谢谢你把我说得那么好,既是你无意于此,父仇也雪了,心事也了了,我们离开这儿吧!” 韦明远迟疑了一下,才道:“湄妹!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经娶妻了! 萧湄脸色一变道:“啊!是谁?” 韦明远道:“是吴湘如,她也是任共弃的妹妹!” 萧湄的脸色半晌才和缓过来道:“你们男人真善变!”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道:“她是个纯洁善良的孩子,爱我极深萧循紧迫着问道:“你爱她吗?” 韦明远思索了半晌,才道:“我爱她,那不是一种男女之间的恋情!” 萧湄道:“这就奇怪了,与你结为夫妇的人,居然不是你的恋人,那么你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韦明远再思索了一下道:“我很难解说……也许可以算是兄妹之情吧!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茬弱而需要保护的孩子!” 萧湄极感兴趣地道:“那么你的恋情又交给谁呢?” 韦明远痛苦地道:“我曾经交给你过,但是你不了解我!后来……” 萧湄快嘴接上道:“后来又交给了杜素琼!” 韦明远叹息道:“是的!她是了解我的,她也爱过我,我们爱得深,了解也深,只是……唉!一切归之以天命吧!” 他本来想说:“只是全给你破坏了!” 然而话到口头,他突然意识萧循所以这样做,何尝不是一种深浓而激烈的爱的表现呢! 所以他只好将一切都归请命了! 萧湄脸上的表情是奇特的。 有怨恨,也有悔咎,更有着许多复杂的情愫……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道:“明远!我现在懂得你了!” 韦明远叹息着道:“迟了!”“迟了?” 韦明远伤感而又歉然地道:“是的!我不能负湘儿!她是个孩子……” “你不是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吗?我不跟她争这些!” 韦明远突然指着自己的心头道:“湄妹!我也许伤了你的心!但是我必须再要告诉你……” 萧湄睑上浮着一片悲凄,含着泪珠道:“我知道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但是我必须当着这么多人告诉我吗?必须要他们来嘲弄我呜?” 韦明远废然长叹一声,放下手来,歉意地望着萧湄,从她的眼中,他确信萧湄已懂得他要说什么了! 萧调呆立了一下,幽幽地道:“迟了!迟了!为什么我的一切老是迟了一步……” 语调极是凄楚! 四周的人有的知道他们一点,有的完全莫名其妙,然而他们都静静地等在一边,没有人敢大声地吐一口气。 萧湄略微平复自己的情绪,才轻轻地道:“明远!我不要求你什么,只希望找个地方,让我们静静地谈一下,行吗?我仅是这一个要求!” 韦明远想了一下,用手朝四周一指道:“你交代一下吧!” 萧湄喜悦地道:“说走就走!还需要什么交代!” 这女人对韦明远已经温驯了,对别人仍是蛮横的。 一直呆立在旁边的文抄侯却轻咳了一声。 萧湄已经忘记他,听见吱声,才记了起来道:“我们不比了,现在我心情已变,饶你不死吧!” 文抄侯狡侩地一笑道:“那么这天下第一的名位呢?” 萧调大方地道:“若是没有别人跟你争,也让给你了!” 文抄侯,耸肩膀道:“听盟主之意,好象盟主若是不让,就非盟主莫属了!” 萧湄柳眉一扬道:“你当得起他‘太阳神抓’一击吗?” 文抄侯考虑一下道:“没有把握!” 萧湄突然一指点在铁鼎上道:“你纵有‘千幻神功’,当得起这一点吗?” 文抄侯朝鼎上一看,脸色候然大变,呐呐道:“‘搜魂指”‘透骨搜魂指’……” 萧循傲然一笑道:“你总算知道厉害了。明远!咱们走吧!” 这两个震惊江湖的年青人,傲然地离开浮台,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并肩齐步,绝尘而去! 文抄侯再走到鼎旁看了一下,摇摇首,神情黯然慢步离开了萧湄虽然没有跟他比,然而却留下了一手天下无敌的功夫。 胡子玉与任共弃跟着走到鼎旁,看到萧湄轻轻的一指,却将那厚有数寸的铁鼎刺了个对穿! 两边四个洞,不但位置正直,而且大小相等! 四周的群豪也开始散了。 英雄大会没有结果! 但是也有了结果! 胡子玉与任共奔檩惧地对望一眼,蹑在文抄侯身后走去,这两个人有时心念是一致的! 广大的浮台上只留下一只铁鼎。 那只慑人心的铁鼎! 仍是十里烟波的洞庭。 仍是苯钞银烛的画防。 仍是金风送爽的秋夜。 仍是软语轻柔的良宵。 韦明远一个人坐在桌旁独酌,面前堆着三四样菜肴,银盘细瓷,显得特别讲究,然而他却没有下著! 萧湄从后舱端着一碗红烧鱼出来,布衣荆级,脸上浮着美丽的笑容,耳下一对明珠垂挡直晃! 望见他仍是呆呆坐着,薄薄掀上一层怒意! “我叫你先吃!你怎么不听话,有些莱凉了不好吃!” 韦明远朝她苦笑一下道:“我吃不下!” 萧湄眉头一场道:“吃不下也要吃,你放心,这里面没毒药!” 韦明远皱眉道:“你何苦这么说呢,其实凭你最后的那一指,要杀我易如反掌,何必还费神用毒药呢……” 萧湄微微地噘嘴道:“不谈武功好不好,我也不是故意卖弄,那家伙太贫嘴,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始终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将鱼放在他身前道:“你尝尝,这是鲈鱼,九秋天最好吃!” 韦明远情不可却地拿起筷子道:“你这是何苦呢,非要自己下厨房,随便叫人弄弄算了!我又不是为吃来的!我们还是快点谈谈吧……” 萧湄眨眼睛笑道:“你急我不急!” 韦明远挟起一块鱼放进嘴,无可奈何地摇头,他只希望快点与帮湄谈完了早些离开! 萧湄却似猜这他心思似的,把人都打发走了,说是要自己亲手烧菜来招待他,弄得他啼笑皆非。 “最难消受美人恩”! 韦明远此时就有这种感觉,不过那“难”宇该作别解,不是“难得”之“难”而是“难受”之“难”! 鱼吃到嘴,他倒不禁惊异了,脱口赞道:“妙极了!湄妹,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 萧调嫣然一笑道:“谢谢你捧场,这是我母亲教我的,除了你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尝过我的菜呢!” 韦明远对她的盛意倒是很感激,谢着道:“湄妹,你对我太好……” 萧湄转身回到舱外,边走边答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想侍候你愉快一点,多尽一点心,你先吃着吧!还有两个菜,我就来陪你。” 韦明远感慨了一下,心中却在想着:“若是她从前是这么好该多美!我也不会再爱上琼妹,再有湘凡,再,再……惹出以后无穷的麻烦……” 一面想,一面喝、吃,不知不觉,将一杯酒饮尽了,兀自不觉,尽拿空杯往口中送。萧湄刚好把菜都烧好端上来,见状噗哧一笑道:“不吃就一点不尝,吃起来连杯子都几乎吞掉!这算是哪辈子修来的德性,真没见过你这种人!” 韦明远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拿起酒壶,待往杯中添,却被萧湄抢过来,替他斟满了! 韦明远赶紧站起来道:“不敢当!不敢当!” 萧湄一把将他按下去道:“爷!老实点坐吧!权当姆子一点敬意!” 韦明远汕汕地笑道:“湄妹!你真会开玩笑!谁若能得你为妇,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人、因为……因为你是……” 萧湄神秘莫测地笑道:“因为我是一个天下顶贤慧的妻子是不是!” 韦明远真心地赞赏道:“是的!你的确有那种条件!” 萧湄脸色一寒道:“别提那些废话!皇帝老子都甭想做那个梦!” 韦明远不知道她何以会生气,忙道:“湄妹!我是诚心地夸奖你!” 萧湄睑色黯然道:“我知道,请你原谅我,我的脾气有时还改不了!” 韦明远倒无再劝什么,默然地替她拉开椅子,请她坐下,又默然地替她斟满了酒杯! 萧湄举起杯子,突然一种奇怪的表情道:“明远!假若我真有你所说的那么好,那么我现在毛遂自荐,若公子不以薄柳见弃,婢子愿侍巾杨。” 韦明远想不到她会突然生此一间,不禁手忙脚乱。 呐呐了半晌才道:“我……我已经娶过妻子!” 萧湄仍是怪异地笑道:“我不是要你停妻再娶,我愿意作你的小星!” 韦明远感到更难回答了,张大了口望她…… 萧湄放下了杯子,哈哈地笑道:“你不必吓成这个样子,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也许下贱,但尚不至于到自荐为妻的程度!” 韦明远心中虽然放下了一块大石,但看到她那黯然神伤的样子,倒是觉得很难过,忙柔声地道:“湄妹!你别误会,我想你不至于此,只要你愿意,天下的好男人还多的是,你不必那样委屈自己!” 萧湄脸上作色道:“我岂是那种俯首听命,任人迎娶的女子!” 韦明远仍是温和地道:“以你的禀赋及才具,当然可以嫁个唯你命是从的丈夫!” 萧湄瞧着他,颇为认真地问道:“你是那样的男人吗?” 韦明远摇头道:“我不行!我自己很倔强的!” 萧湄再追问道:“我喜欢那样的男人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突然极为激动地道:“湄妹!你今后的岁月会很寂寞的!” 萧湄忍不往泪落如雨道:“你终于懂得我了!” 一时两人都没有话说了,风摇着船,微微地摆动着,烛光也跟着摇晃着,烛泪不断地滴着。 萧湄指蜡烛道:“我的生命会像蜡烛一样,不断地燃烧着心,不断地滴着泪,直等那毁灭的一天,泪干了,我也成灰了……” 韦明远不忍卒闻,强笑着道:“湄妹,别说那些丧气话,我们久别重逢,而且大家都是死里逃生,好好地喝两杯庆祝吧!” 话说着,声音已更哽啁了,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湄陪着他干了一杯苦酒。 对望,对望着,两个人都流下眼泪来了。 过了许久,还是萧湄振作起来道:“原是想跟你叙叙旧话,却不料往事只堪哀,我们不谈过去了,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韦明远也想从愁苦中解脱出来,高兴地道:“对!一醉解千愁但愿常醉不愿醒……” 愁肠最忌滥饮。 坎坷易人醉乡。 借酒浇愁愁更愁! 酒人愁肠,化作相思泪!俱都是断肠人,一般相思一般泪,一般愁肠一般醉! 韦明远的酒量略强,当他只是感到有点天旋地转的时候,萧湄已经神志模糊了,突然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韦明远连忙扶住她道:“湄妹!你醉了!你要做什么?” 萧湄喃喃地道:“我……想吐,明远!你扶我去吧!” 韦明远只有扶着她,走到舱外,萧湄倚着船舷,弯腰对着水中呕吐,而且吐得很急! 韦明远本来不想吐的,可是看到萧湄呕吐之后,忍不住喉咙一阵难过,遂也走到她旁边吐起来! 忽然萧湄一个转侧,尖叫一声,直向水中坠去! 韦明远一把没有抓住,眼睁睁地望湖水快将她吞没了,一时情急之下,也不问自己会不会泅水,高叫道:“湄妹,你别慌。我来救你了!” 说着“扑通”一声,也跳进了湖里! 他从来未习水性,上次堕江,是因为失去了知觉,怎么样得以不死,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这回可不同了,冰冷的江水,朝他口中,鼻中直灌,手足乱舞,好不容易浮了上来,立刻又沉了下去。 连喝了十几口水后,他已进入半昏迷状态。 蒙龙的感觉中,好似有一只手将他拖离了水。 等他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又回到了船上。 这不是客舱,而是另一间卧舱。 牙床,罗帐,身上盖着棉被香气氤氲,完全是一间女人的卧舱! 从香味,联想到女人,立刻又想到萧循。 忽然他发现萧湄就躺在他的旁边。 一阵惊喜,立刻伸手扳住她道:“湄妹!你怎么样了?刚才你真把我吓着了!” 萧湄张开眼睛望了他一眼道:“明远!你真傻!自己不会水,怎么冒冒失失跳下来救我呢!救人不成,自己先丢了性命……” 韦明远也想起来了,歉然一笑道:“我当时是急糊涂了,一心只想救你,忘了你的外号叫‘五湖龙女’了,这点水哪里淹得住你呢!” 萧湄却疲软地道:“别把我捧得那么高,刚才我就差一点淹死下!” “怎么,莫非你的水性也不太佳?” 萧湄道:“笑话!我三岁练水,鱼虾也不过这个样子!” 明韦道:“那是为了什么呢?” 萧湄白了他一眼道:“那要问你了!” “问我?” 萧湄见他莫名其妙的样子,倒不由得笑了道:“我不说恐怕你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你一下水。我看你手忙脚乱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外行!” 韦明远不好意思地插口道:“是啊!我当时简直急慌了,那样子一定很狼狈!” 萧湄道:“我没有时间来注意你的样子!只是晓得你不会水,因此,我只好游过来救你!真够荒唐的!” 韦明远笑了一笑道:“大概还是你拉上来的,真不好意思!” 萧湄道:“我拉你上来?我是抱着你上来的!不!还不如说是你抱着我上来的恰当些,你这一抱,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韦明远这下子是真的弄糊涂了,催着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湄妹,你快点讲吧!” 萧湄微喘着气道:“我才游近你,你就一把抱住我的脖子,死命把我往下按,力气大极了,几乎捏断了我的颈项!” 韦明远歉然地道:“我真那样糊涂?” 萧循道:“不信你看脖子上好了,那两道红印还在呢!” 韦明远歉然道:“我信!我信!后来怎样了?” 萧循摇动一下脖项,好像痛苦仍在,恨恨道:“当时我真想毫不抵抗,任你捏死我,再让水淹死你,大家一起死了算了,反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这次韦明远看她神色不大好,没有出言撩拨她。 萧湄继续道:“后来想到你未必情愿肯和我同死,所以我才闭注气,点了你的晕穴,然而我还是板不开你的手,只好……” 她又望了他一眼才道:“只好那个样子上来了!” 韦明远满脸是歉意地道:“真对不起,我想不到自己会那个样子!” 萧湄道:“没什么,淹水的人都是那个样子,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该从你背后过去的,只怪我也慌了一点!” 韦明远虽听她那样说了,心中仍然不能释然地道:“我一定弄痛你了吧!让我看看你的脖子!” 说放开扳住她腰间的手,想去掠开她的头发,忽然他意念到手上的感觉,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叫道:“湄妹!你……你没有穿衣服!” 萧湄平静地望了他一眼道:“你抱住我这半天,到现在才知道!” 韦明远大是恐慌,连忙想离开她远一点,想要坐起来! 萧湄又按住他道:“别动!你也没有穿衣服,这样子爬起来也不算雅观!” 韦明远这才感觉到自己也是裸体的,果然在被子里不敢动了。心中却砰砰直跳!嗫嗫地道:“湄妹!这是算什么呢,我们……” 萧媚眉头一竖道:“我们怎样了?我没偷你什么东西!你也没少什么!” 韦明远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唉……” 他支吾半天也无法说出口,干脆叹口气不说了! 萧湄看他的样子,倒不由笑了。 笑了半天,才正经地道:“你放心,我还没下流到不顾廉耻,这是休息的船,上面并没有预备衣眼,湿衣又不能不脱,我只有这办法!” 韦明远知道这是实情,长叹道:“湄妹!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会怪你,只是这样太富渎了你了,我不值得你这样为我的!” 萧循横了他一眼道:“你能这样想就好,我以为你会骂我不要脸!” 韦明远发急道:“我若有此心,叫我天诛地灭!” 萧湄一手掩住他的嘴道:“别发誓!我没有怪你,其实凭你刚才奋不顾身救我之情,我实在应该很感激你,这样算不了什么!” 韦明远脸上红红地道:“别提刚才的事儿了,我真恨自己太鲁莽!” 萧湄道:“其行虽愚,其情可感!” 韦明远满脸飞红,不再作声。歇了许久,萧湄突然温柔地叫了一声:“明远!” 韦明远心中一动,应道:“做什么?湄妹!” 萧循的声音中充满了神往道:“记得我们相识后没多久,我陪你行走江湖,有一天,有富春江的一艘小船中,我们也是这样相对!” 韦明远移近她一点。 萧湄仍若无所觉地继续道:“这是我唯一的梦,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爱……在我的一生中,你就是我的生命。” 韦明远记起了当时两情绻缱的缠绵,深深地觉得负她太多,忍不住炮位她,吻她的睑、唇、眼睛…… 萧湄先是感到突然的。 但立刻溶化在他强健有力的拥抱中了,闭上眼,随他暴雨似的密吻,也一任泪水似雨般的奔流! 韦明远感到怀中的萧湄像一条蛇。 一条柔软而温暖的蛇。 他拥抱过杜素琼、湘儿、朱劳。 他过去曾拥抱过萧媚! 却从未如今夜的她那样地令他心动! 韦明远被她勾起回忆,点了点头。但立刻又否定道:“不,不同!” 萧湄道:“是的!略有不同,那时我们都穿着衣服,但是只要我们两心无他!这有差别吗?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韦明远立刻觉得脸上一阵发烧。 萧循又神往地道:“那时,你对我说了许多美丽的话,你描写我们的梦,你也曾描写我们的希望,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韦明远痛苦地道:“空虚的梦,幼稚的想象,你该忘记那些事,两年多以来,世界改变了许多,我们也长大了许多!” 萧循凄苦地想:哪一个女孩子能忘记她第一次的恋爱,第一个梦,第一个希望,第一个恋人?何况不仅因为萧媚曾经一度是他倾心的恋人! 而且也因为萧湄是一个妇人! 一个丰满成熟,韧性,滑腻的胴体。 而他自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平凡而有情态的男人,不是圣人! 没一有个男人能抵制那种诱惑!也没有一个女人能抗拒韦明远那样的男子! 风摆动着船掀起无数涟漪,向四周展开! 从狂热中突然冷却,从激动中恢复平静! 尽管他们是超越常人的武林高手,尽管他们都有一身出奇的武功,他们也有常人一样的疲倦与喘息! 萧循软弱地抚着韦明远壮健的胸膛,轻持他着胸前的毫毛,轻轻地,满足地而又娇柔地道:“明远!你刚才真凶!我现在想起来倒有点怕了!” 韦明远躺在他身旁,手指仍在她身上滑动着,虽然他已与湘儿结为夫妇,却在萧湄那儿得到从所未有的满足! 蓦而!他想起一件事。 扳过萧媚的脸,轻轻地道:“媚!告诉我!” 萧湄在鼻中轻哼道:“什么事?” “他是谁?” 萧湄痛苦地道:“我知道你会问的!你可以不问吗?” 韦明远默然了,他想到自己并没有权利问。 他的手指仍在身上滑动,突然又停止了。 “湄!告诉我!他是谁?” 萧湄哭了,哭着道:“明远!我求你别问,我答应你,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从前是! 将来也是!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韦明远又默然了。 天亮了,亮光照进窗子,照上了他们的床。 韦明远几乎静默了一个时辰,终于他又开口了。 “湄!告诉我!否则我会受不了的!” 萧湄的泪也流了一个时辰,突然她哭着声音道:“我那样求你了,为什么你还是要问呢?你是有妻子的,我受得了,杜素琼嫁了任共弃,你也受得了,为什么你偏偏受不了我呢?” 萧湄是几句伤感的话,却又在韦明远的心中刺了一刀。 他无言地掀被坐起,披上尚未全干的湿衣走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耳中却飘来萧循带哭的声音:“明远!你这样一走,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韦明远怀一种屈辱的心情回到家中。 不!这应该是吴止楚的家,他与湘凡成婚后,这茬弱的女孩既需要他,也需要爷爷! 所以他没有另外置屋,仍是住在吴止楚那儿! 渐近屋门,他心中的罪恶感也更深,屈辱的心情渐渐没有了,代之以一种仟侮的心情! 一种对圣洁的湘凡仟悔的心情。 忘记那个淫荡的女人吧!反正仇也报了!今后我将伴着湘儿,终老是乡,再也不走江湖了! 望见那竹篱小舍的时候,他恨不能一步飞进去,但也有些蜘踯,“近乡情更快”,或许就是这种心情! 湘儿并没有在竹门外等他,他摇了头,低说一声:“这孩子!到底是孩子,说的都是玩话!” 于是他又记起离家前夕,湘儿曾挽他的颈项说:“韦大哥,你走了之后,我会想念你的,我天天站在那竹篱笆外面,等你回来好不好?” 记得自己也曾开玩笑地回答她道:“好的!你记住,我一定在太阳落山时回来,每天你就等那一下好了,假若太阳下了山,我还没有回,那就要等第二天了!” “真的?韦大哥!我就那么办!” 想到这儿,他不禁笑了,心底暗自地道:“真是孩子!成亲都两个月了,还是称名道姓地叫我韦大哥,看来这称呼是一辈子都改不了口!” “现在正将日落,她没有出来等我,回去逗逗她去!假装生她的气,让她急得跳脚,流着眼泪求怨……” 就在这些逼想中,他跨进了竹篱。 篱门没有关,里面显得出奇的平静。 这平静有一种不样的预示,他在院中就不停地喊道:“湘儿我回来!” 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回音! 上天保佑,别出事吧!但愿他们是有事出门了! 他在心中祈祷着,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了。 推开屋门,他怔住了。 屋中凌乱不堪,桌椅散乱,满地都是药材。 吴止楚的尸身半倚在墙角,胸前一个大洞。 韦明远心胆皆裂,狂吼一声,连忙走近前去。 吴止楚仍留着愤怒的表情,手指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血字,意思分明,想是写了一半,即告气绝。 那几个宇成为唯一的线索了。 他忍着悲哀看下去! “湘儿被掳,杀我者乃……” 最后一个字只有那两点,这老人拼尽最后的一口力气,想告诉他仇人是谁,可惜已力不从心了! 据尸身的情形来看,他死去将有半天上夫! “这贼子一定是在今天上午行凶掳人,可借我来迟半日,否则,爷爷!也许不至于死得那样惨……” 他泪眼模糊地喃喃低语着,一面开始研究那几个血字,遗憾的是它竟在最重要之处中断了! “惟一可追究的是那两点,那两点可能凑成什么字呢?” 蓦而,他记起了萧湄临走时的话了! “……你会后悔的……” “这妖女,她报复得真快!” “爷爷胸前的大洞,不正是‘嫂魂指’的杰作吗?” “她功力比我高,赶在我前头半日,当然不成问题!” “那两点不正是萧宇的起笔吗?” 一切迹象归纳起来,都是萧湄无疑! “你掳去湘儿!还可说是为了报复我,可是你不该杀死这可怜的老人,他是无辜的啊!” “你说我会后侮的!我果然后悔!我后悔没有趁你在不备时候将你杀死,而且对你也浪费了一些感情!” “可怜的湘儿,在你手中,不知将受什么折辱!” “狠毒的妖妇,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用尽一切的方法,我也会杀死你,替爷爷报仇的!……” 当夜,他埋葬了吴止楚。 然后一把火烧掉了那幢小屋! 天涯海角,他开始去追寻仇恨了! 旧恨刚了,又添新仇,仇恨始终追随着他。 “我是个不样的人,我所到的地方,就会带去灾祸,我所爱的人们,就会得到不幸,我真是那么不祥吗?” 他开始诅咒起自己来了! 多事的江湖又起了一阵新的波动。 英雄大会虽无结果,产生一个绝大的变异! 当众就离开的两个绝世高手萧湄与韦明远,从那一次之后,就神奇的失了踪。引起了大家纷纷猜测…… 有人说他俩重叙旧欢,躲到哪儿享福去了! 也有说他俩都死了,否则新任的水道盟主,绝不敢那样猖撅,趾高气扬,任意非为! 新任的水道盟主是谁? 此人非他!马英雄大会一举成名的文抄侯是也! 萧湄留下了一手无人能及的武功,却神奇的失了踪,不但将天下第一让给他,连水道盟主也让给他了。 任共弃是副盟主,专管惹事生非。 胡子玉是总护法,负责策划一切。 水道声势日壮,几将席卷江湖。 八大剑派名存实亡,有的销声匿影,有的已被水道网罗吞并,有的尚在咬牙苦拼,作困兽之斗! 水道无形之中,已成了武林霸主! 是距上次英雄大会的五年之后。 岁月如流,多少给人留下一点痕迹,有的是鬓边白发,有的是额上皱纹,有的是成长,有的是萎缩! 在君山水道总坛的一间密室中,端坐着文抄侯,任共弃与胡子玉,在举行他们的重要会议! 每一件震慑江湖的大事,都是在这密室中决定的。 文抄侯仍是那幅长像,只是不作穷儒打扮了! 胡子玉越老越瘦,下巴尖翘,越现得老奸巨滑。 任共弃留了黑须,衬得他深沉而执猛。 这三人内心并不和谐,只是为一件事凑拢在一起。 然而他们在一起却造了无数的杀孽。今天他们又在聚会了! 任共弃最先开口道:“我们的势力已经够大了,‘武当’尸尽余气不足论,其他门派也不谈,只有‘少林’与‘峨媚’仍成心腹之患!” 文抄侯道:“他们虽侧身武林,却都是出家人,并没有和我们争权夺利之意,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任共弃微微一笑道:“大哥之言当然有道理,只可借晚了一点!” 文抄侯微一色变道:“此话怎讲?” 任共弃仍是以那种笑答道:“兄弟于今日下午,已传了‘九龙令”,叫河南的分坛进攻嵩山,令沁江分舵进攻峨媚金顶,此刻火箭传令大约已经走出千里之遥,而且我规定的是令到即行,因此大哥即使要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文抄侯急道:“我们凡事都是经过商量才决定的,这一回老弟怎么不声不响的一个人就作了主张!” 侄共弃不在乎地道:“此事我认为在所必行,跟你们商量,必有许多顾忌,所以我干脆做了再说,造成事实,免得夜长梦多!” 文抄侯急道:“‘少林’二百余年为武林主脉,凭河南分坛那点力量,岂非以卵击石,‘峨嵋’亦不可轻侮,混江分舵当然是必败无疑!” 侄共弃道:“我知道是一定败的!” 文抄侯道:“折师辱名,那又是为了外么呢?” 任共弃冷笑道:“打败了!为着声誉彼关!你们才会全力以赴!” 文抄侯长叹一声道:“老弟!我本来是子身一人,这点基业是大家一起阁下来的。弃之并无足借,只是你总得说个明白!” 任共弃故意装糊涂道:“你要我说什么?”“干什么你必需要跟吵林’与‘峨嵋’过不去!” 任共弃两眼一翻道:“非我族类者即我敌,一日不除,一日不安!” 文抄侯望他,憋了半天才道:“做都做了!现在争论确已太迟,我们快准备一下吧!” 闲在一边的胡子玉突然开口道:“准备什么?” 文抄侯道:“当然是起尽精华,先扫平嵩山啊,难道非要等河南分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才开始行动?” 胡子玉子笑道:“不用这么急,传一张铁血令,限他们两派掌门人在三个月内,来总坛叩头求饶,声明永远臣服!” 任共弃奇道:“士可杀而不可辱,当然不会接受!” 文抄侯道:“那我们还等什么?愈早解决愈好!” 胡子玉双手一摊道:“‘少林’、‘峨嵋’都不会投降的!拼起来他们的实力也不如我们,因此总得要给他们时间去我帮手呀!” 文抄侯愈弄愈糊涂,怀疑地道:“我实在猜不透你们的真意何在,胡兄你明白说吧!” 胡子玉哈哈大笑地指着任共弃道:“空床寂寞难挨!我们任副盟主在想浑家了!” 文抄侯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但是梵净山主会出头吗?” 任共弃似笑非笑,脸色极为难看地道:“老胡!你料事如神确实不错,但有时嫌太讨厌!” 胡子玉耸肩道:“你办法的确不错,但若无我的计划,恐怕你会越弄越糟,信不信由你,要不要我管也由你!” 任共弃想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道:“老狐狸,再让你出回风头吧!” 胡子玉长笑连声,得意已极! 文抄侯却仍是不信地道:“梵净山主真能因此出山?” 胡子玉道:“老大请放心,非杜素琼不足以与吾等为敌,非‘少林峨嵋’两派存亡危急之机,无法请得动梵净山主玉驾!” 文抄侯道:“何以为凭?” 胡子玉道:“‘少林’涤尘,‘峨媚’天心与杜素琼关系颇深,只要你们二人联挟而行,杜素琼必会再度出山!” 文抄侯却担心地道:“她要是真的出来了,我们有把握取胜吗?” 胡子玉胸有成竹地道:“君子斗智不斗力,山人自有妙计,杜素琼重行出山,不但是江湖一大盛举,而且可以解决我们一个大问题!” 这下子其他两人都惊异了,同声问道:“什么问题?” 胡子玉独眼一眨道:“我们这五年来寝食难安的是什么事,五年前大家辛辛苦苦布下的是一局什么棋,难道你们不想得结果吗?” 二人同“哦”了一声。 密室中开始变为切切的小声商谈了! 一切都如预料中那样! 水道一帮在篙山及峨嵋同时碰了个硬钉子! “铁血令”带着杀意公开地送了出去。 然后有密报送到君山总坛! “少林”涤尘大师风尘仆仆地入川拜诣侠尼天心,然后二人一同离开峨媚金顶,再度向贵州而去。 密室中的三个人相视而笑,胡子五拍着任共弃道:“老弟!你的苦相思快有结果了,到时候可得你自己努力,这种事谁也帮不了忙,希望能喝你第二次喜酒!”任共弃怪模怪样地笑一下算是回答! 天心与涤尘到达梵净山时,已是春天时分,离约期尚有二月之遥,限期虽宽。二人心中却如火焚。 犹是旧日桃源路,仙境不迷旧渔人。 景物依然,人事变迁太多,天心虽是世外人,却也不禁感慨丛生,对着灵山故景,无限啼嘘! 第一关守门的不是朱兰,却换了赵大。 这浑人还是那付憨相,见了他们,笑嘻嘻地道:“师太,你从哪儿找来个光头伴当,俺在这儿无聊得紧,拜托你给俺也找个傻老婆子来作作伴可行!” 傻人说傻话,可又透着绝顶聪明! 第一句话,就将两位佛门高人窘得无地自容! 末后还是天心打破僵局,合什道:“赵施主别开玩笑了,贫尼与‘少林’长老涤尘大师,为要事想进诣贵山主一面,请施主惠予通报!” 赵大听完话后,将眼一瞪道:“要见山主?不行,你是夜猫子进宅,必有灾祸,上次来一趟,将我们仙子害死了,这回又要来客山主了……” 天心见他人虽傻,说话却极有道理,倒不禁为之语塞,可是中里迢迢,总不能空手而回,只有坚请道:“吾等实有要事,敬请施主慈悲!” 说完又是一合什。 赵大见她很客气,倒不再发横了,想了一下道:“山主来到山上之后,曾经严令不接见外人,而且她比仙子厉害多了,动不动就要罚人,我实在不敢替你们通报!” 涤尘插口道:“我们与山主仅是故人,请施主费神代为通报一声,见与不见,自由山主决定,断不会牵连到施主的!” 赵大道:“你胡说,我们山主来此以后,尘缘已断,哪里还会有什么故人,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不但不傻,说话而且极有道理。 涤尘低声对天心道:“此人大智若愚,哪里是真浑呢!” 天心也低声道:“上次我来时,他的确是浑人一个,也许在五年之中,杜素琼开导他不少,现在怎么办呢?” 涤尘道:“任重如山,岂能半途而返,只有坚持到底了!” 天心点点头遂向赵大道:“我们专程而来,志坚如铁,不见山主绝不回头!” 赵大大声道:“若是我不放你们过去呢?” 天心道:“我们只有在此坐等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赵大想不到这两个人会要赖皮,一时倒没有主意了。 抓头挠耳半天,见二人依然不走,忽然道:“要我去通报也行,只是有个条件!” 赵大道:“上次咱们是比赛抢斧头。结果我输了,今天咱们再来一次,若是我再输了,立即带你们上去如何?” 天心见他提起上次比赛,脸上不禁红了一下,但怕又要经过重重考试,所以提先问道: “前面一共还有多少关口?” 赵大摇头道:“没有了,社山主根本就不见外人,所以不设关口,你们若是胜了我,便可以直接去见到山主!” 天心思索了一下,觉得别无他法,低声问涤尘道:“大师以为如何?” 涤尘沉声道:“别无良策,惟有一试!但求佛祖慈悲……” 天心进对赵大道:“就照施主的办法吧,是否仍和上次一样?” 赵大道:“是的,不过你们这次是两个人,谁跟我比呢?” 天心自付内力不如涤尘深厚,而且‘少林”以硬功见长,参与这种比赛较为恰当,遂指着涤尘道:“由这位大师与施主一较!” 赵大将涤尘望了一眼,摇头道:“不行!他比不过我的,这样吧,我让你们一起上!” 涤尘正要反对,天心却知道赵大甚深,晓得他不是凭空吹嘘,而且这次比赛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遂对赵大合什道:“多谢施主承让,就这佯决定吧!” 涤尘见天心答应了,自己亦不便多说。 赵大仍将斧头伸过来,自己握注斧柄道:“你们抓紧了,就开始吧!” 天心与涤尘默然地双双伸手抓住斧头,见赵大仍选吃亏的一边,心中不但不轻松,反提高了警觉。 两方都握实了之后,赵大猛喝道:“开始,拉!” 双方都拼出全力,将斧头向自己身边猛拉。 合天心与涤生两位佛门高人之力,又是岂同小可,然而赵大以一抵二,居然毫不逊色! 双方坚持了约有盏茶时分,大家脚下都不曾移动分毫! 赵大高兴得大叫道:“过瘾!过瘾!俺老赵今天非多喝两缸酒不可,师太,你多了一个帮手,真强得多了,不是俺近来大有进境,一定非输不可!” 涤尘与天心却没有他那么轻松,二人拼力苦撑,头上青筋暴起,额头已现汗渍,咬牙忍位一口真气不吐! 再坚持了一刻,二人步下已经不稳,渐渐已有朝赵大那边挪动的趋势,若非手上抓得紧,几将脱手! 赵大见二人的脚步又渐渐地向他靠近,大声叫道:“不行!不行!你们两打一,还要要赖皮!你们一直靠过来,我岂非仍是抢不过斧头!再不准过来了!” 二人的脚下不住向前动,闻得赵大之言,心中虽是惭愧,口中却不答话,手头握得更紧了! 赵大将他们又拖了几步,突地猛喝一声:“去!” 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在斧柄上传过来,振开二人握紧的手,也将他们震得直飞出去。 赵大歉疚地道:“我本来不想这样对付你们的,可是你们一直耍赖皮,不得而已,我才那样做了,不算欺侮你们吧?” 涤尘与天心倒在地上,万念俱头,热泪直流! 他们不是为失败而伤心,也没有受伤。 想到本派将会在一场滔天的杀劫下消灭,他们无法止住自己滔滔不绝,悲天悯人的眼泪! 这情形倒把赵大吓呆了,呐呐地道:“我……我没伤你们吧?输了没关系,回去从头练过再来,哭算什么呢?完全不像好汉子了!” 二位佛门高人的热泪仍是不止。 赵大抽抽噎噎地道:“俺就是见不得人哭!你们再哭,俺也要哭!” 说完陪他们坐在地上直淌眼泪。 突然门洞中飘下一个粉装玉琢的女婴,不过四五岁的样子,遍体罗缔,披着满头秀发,用手指刮着睑唱道:“羞!羞!羞,三个大人哭一堆……” 天心望过去,这女婴十足又是杜素琼的化身—— 第十八章 徒劳往返 天心早岁坎坷,晚年事佛,最喜灵慧的幼儿,见那女孩清丽脱俗,赶忙走过去,握住她的小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睁着两颗溜回的眼珠,好奇地望着侠尼道:“我叫社念远,你呢?” 天心微笑道:“我俗家的名字早已不用,现在叫天心。” 仗念远摇摇一下头道:“天心这名字不好,不如我的有意思!” 开心见她年纪虽个,却装着一派成年的样子,大感有趣,遂露着笑容。同她搭灿地道: “你的名字有什么意思呢?” 杜念远偏着头道:“山主说我的名字是纪念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天心想到杜素琼与韦明远的一番遭遇,不禁感慨地道:“是的,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 杜念远大是兴奋,扯住天心的袖子道:“你认识他?告诉我好不好?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有些什么宁不起的事?还有……他叫什么名字?” 天心奇道:“难道你母亲没有吉诉你?” 社念远噘啸道:“没有,她说我年纪大小,要等我大了才跟我说……我忘了告诉你,山主就是山主,她不是我的母亲!” 天心知道梵净山的规矩,也知道杜素琼何以不让自己的孩子称她为母亲的道理。不过心中总不舒服。遂问道:“那你的父母呢?” 杜念远神秘地摇头道:“我不知道!山主很爱我!许多姨姨也很爱我,尤其是姥姥,她最疼我了。我想我不需要父母!” 这孩子虽然只有五岁,可是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完全超过了地的年龄,使得天心更喜欢她了,正在捉摸该如何再向她问话时,一旁的海上大师轻咳了一声,天心抬头一望,当初把守第一关的红.衣少女朱兰已站在面前。 朱兰冷冷地道:“师太是明知故问,对一个孩子讲这些话,不是太失你出家人的身分吗?念远!过来!” 杜念远像只小蝴蝶似的奔扑到朱兰的怀中。天心则满脸飞红,讪讪的颇不是味,口中亦呐呐地说不出话。 朱兰晒然一笑道:“师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远道而来,这次又有什么见教,莫不是又有什么掀动江湖的大事发生了?” 天心见她的语调尖刻,显然极不欢迎,然而自己上次前来,即送掉管双成的性命倒是怨不得人家! 遂极和调地道:“贫尼很惭愧,梵净山人间仙境,贫尼无事实不敢前来打扰,这次不但是为了天下生灵计,而且也是为了……” 话尚未说完,即为朱兰打断道:“这些话跟我说没有用,你来的吕的是要请山主.还是留点精神去向山主说吧吓过我怕你会失望的……” 天心惊道:“难道山主不肯接见我们!” 朱兰目光一扫二八,摇头道:“二位既是山主故人,而且先前又承呵护之情,山主倒不会如此绝情,她已知二位前来,命我进客的!” 天心不解道:“姑娘先前之言,贫尼就不明白了!” 朱兰道:“山主虽接见你们,却断不会下山帮你们了断事务,这样岂非使二位白跑一趟,所以我说你们会失望的!” 天心沉吟不语,涤尘突然道:“还是请容我门先指山主之面团巴!” 朱兰毫无表情地一挥手道:“二位请随我来吧!” 二人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朱兰走了几步,发现杜念远处兴致勃勃地跟在身旁,不由眉头一皱道:“念远!仙子今天叫你做什么的?” 杜念远瞪着眼睛道:“没有!什么也没有!” 朱兰笑道:“小鬼头,你别耍滑头,今天明明是双日,是该你去教赵大唐诗的日子,你还不快去!” 杜念远撒娇道:“朱姨姨,山从来没有外人来过,您就让我也去看看热闹吧!赵大笨死了,一阙清平调,三天还没背熟……” 朱兰摇头道:“不行,那是山主规定你的工作,你有胆子尽管不做好了,回头罚下来,可是没有人敢替你讲情!” 杜念远想了一下,才红着眼睛走了。 天心诧异道:“她才那么小,就可以教别人了吗?” 朱兰得意地笑着道:“别看她小,文武两途,有入学了几十年;都未必能赶得上,赵大才受了了她半年熏陶,不是文雅得多了。 天心感佩地点点头,半晌才又问道:“山主对她很严吧?” 朱兰道:“爱之深则督之切,山主不仅是对她,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恩威并施,连费姥姥都对她又敬又怕!” 天心肃然问道:“山主一定很得人心!” 朱兰亦是恭敬地道:“是的!山主治理本山,除练武功外,每个人都要学很多东西,做很多事情,当初我们对仙子只是敬服,然而山主平易近人,她跟我们一起操作,一起生活,大家对她除了尊敬之外,还具有一种真正的感情。” 天心慨然而叹道:“贵山主是个了不起的人!” 朱兰不再开口,只是肃穆地在前面领路。 山中的环境与从前改变了许多,瑶花琪草,亭台楼阁犹是昔日面目,只是其中往来的,已不是绰约仙子了。 她们都一式布衣裙级,有的纺纱,有的织布,有的读书,有的练剑,每一个人都自得其乐! 天心感慨地道:“无怀氏之民钦,这儿简直就是秦人旧舍,桃源胜地,贵山主确是了不起!” 说着又往前走了一阵,突然花丛中一个戴竹笠的农装女子站了起来,手上还是沾了泥土,向他们情然微笑! 天心定睛一看,不是梵净山主,又是谁来。 杜素琼检袄作福道:“梵净山得二位高人佛驾,幸何如之,兰妹妹,请你先将二位贵宾带到听松轩旁小坐,我洗了手就来。” 朱兰躬身答应了一声,天心与涤尘向社素琼见过礼,寒喧了几句,才跟在朱兰身后而去。 听松轩傍崖而筑,设备淡雅宜人,窗外遍是苍松,微风拂过,掀起一片松涛,使人耳目为之一清。 小婶送上香茶,朱兰着笑让客道:“我们不敢自诩为仙,没有胡麻饭奉客,这茶可确实是松子泡的,请二位尝一尝新!” 天心与涤尘谢着接过,入口一品,果然别具一种清香之味,不由得赞赏异常,连连呼佳。 一茶将尽,杜素琼一身谈装翩然而临。 天心涤上又站起来,重新见礼,分宾主坐定。 杜素琼笑着道:“二位间关远来,必是江湖上又有大事发生了?” 天心道:“正是,这次严重多了,不但关系着若干生灵,而且还影响武林劫运,因此贫尼与涤尘大师不得已……” 杜素琼神色不动地道:“我已远离江湖,对这些事十分陌生,莫非在此数年中,武林中又出了什么极为厉害的高手不成?” 天心遂将近年所发生的大事,以及“蛾嵋”、“少林”受到威胁的情形说了一遍,更强调水道为害武林之重…… 只有说到韦明远化身妇人,出现英雄大会杀死“雪海双凶”之际,杜素琼与朱兰都略有激动之状,其他如文抄侯领袖水道,独霸武林与任共奔、胡子玉等,狠狠为恶之事,她们显然都不感兴趣。叙述完毕之后,朱兰忍不住问道:“那……那明远未出现过么?” 杜素琼望了朱兰一眼,朱兰的脸顿时红了。 天心却率直地道:“韦明远与萧湄在英雄会上一走,再末出现过,只是在长江畔的一个小村中,有着吴止楚的坟墓……”她故意顿了一下,见二人俱无反应,仍接着道:“此老据传是死于非命,而且韦明远的妻子湘儿,也同时失了踪,韦明远曾单独回去过一次,接着就失了踪。” 屋中沉默了半晌,杜素琼轻叹一声道:“我尘心已淡,也许比你们出家人还看得开,这些人,这些事,再也不能令我动心了!” 天心急道:“‘峨嵋’与‘少林’危在旦夕,尚祈山主能大发慈悲,力挽狂澜,免我两派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杜索琼摇头道:“我不能管这事,我发誓不下山了。” 涤尘也急了道:“任共弃出身梵净山,山主应有责任阻止他胡为!” 杜素琼道:“他已经被逐出门墙,梵净山只是一个安居之地,并非武林门派,对他的行为,我们不能,也不愿负责!” 天心见杜素琼执意不允,实无良策,想起此来责任之重大,心中大是着急,突地跪下道:“贫尼敬为两派数百条生灵请命!” 涤尘也跪下道:“贫油别无他法,也只有一跪乞求了,山主一日不允,贫油一日不起,望山主能大发慈悲,本武林同道之谊 这二人平日在武林中之地位,何等崇高,然今日为门中安危,竞屈膝求人,在他们而言,已是最后之策。 可是杜素琼单手一挥,有一股绝大之力,将二人轻轻抢起,她的脸上仍是一无表情地,置:“二位别这样,小女子当受不起重礼,我已立有誓约,二值当不至于强人之难,一定要我背誓吧!” 她的手仍是伸着,那股力量绵绵而来,托住二人身形,想跪却跪不下去,只急得两泪直流。 朱兰见状,心有不忍,刚开口唤了一声:“山主……” 技素琼又望了她一眼,朱兰接触到杜索琼微带倔意的眼光,立刻把底下的话咽了回去。 杜素琼等了片刻,才道:“我已是爱莫能助,事情关系颇巨,我也不敢多耽误二位时间,二位还是早点回去另谋他策吧!” 说完把手微微一抬,将二人各送到椅上坐下。 天心与涤尘万念俱灰。身子都仿佛瘫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了,杜索琼朝朱兰冷冷地道: “兰妹妹,麻烦你还是送他们山吧!” 说完朝二人谦恭地一福道:“天无绝人之路,以‘少林’、‘峨嵋’之雄厚实力,与水道一争,并不一定会败,二位何必尽长他人志气呢!” 涤尘长叹道:“山主不知道,单单任共弃一人,昔日已闹得天下大乱,现在那文抄侯之功力,犹在任共弃之上……” 杜素琼仿佛极不愿听见任共弃的名字,皱眉道:“既是他们那么厉害,我去了也是白费。” 涤尘道:“仅从山主刚才那一手烘云托日的功力,已足脾视天下,何况山主进境,尚不至此。” 杜素琼叹息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武学一道,无涯无境,我越学越知自己不足,有违二位盛意,深感歉咎……” 说着点点头,率先出了听松轩。 朱兰将手一比道:“山主事忙,末克亲送,仍由我代表,恭送二位下山,异日二位得暇,仍请常来玩玩,山看野蔬,尚堪胸客,此刻二位归心如箭,我也不多留了!” 天心与涤尘废然地站起来,默默地追随朱兰,步下山去。 就在二人离开梵净山之后,一个隐秘的地方,钻出了两个人,望着两个身披架裟,瞎然若丧的背影…… 年青的一个开口道:“老胡,看情形他们是碰了钉子,计又将安出?” 年纪大的一个道:“我一时也别无良策,要不你进去闹他一场,反正你里面的路径熟,情形又清楚!”此二人不问而可知是胡子玉与任共弃。 他们虽设下了逼杖索琼出山之计,但也考虑到杜素未必肯答应,故而跟在后面,一观究竟。 果然天心与涤尘没有成功。 任共弃想了一下道:“不行,对山里的情形我知道,凭我这点本事,到了里面只有吃亏,更别说是闹事情了!” 胡子玉道:“你跟杜素琼到底是夫妻呀!一夜夫妻百夜思,百夜夫妻似海深,难道她真好意思杀你不成!” 任共弃勃然色变道:“者胡,你是故意调佩我吗?再拿我开胃,可别怪我不客气,‘分筋错骨法’的滋味你是尝过的。” 胡子玉耸肩干笑道:“老弟!你火气真大,一句玩笑的话,你就认了真……别忙,让我们摸近一点,看情形再想办法!” 任共弃默然无语地跟着他,慢慢地向前靠近。 人口前的大树下,并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形。 原来是杜念远在教赵大念诗。 她清脆的声音,摇头摆脑地念着: “春风一枝露凝香,云雨巫山痛断肠。 借问深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装……” 赵大粗哑的喉咙跟着她一句句地念着。 忽然他偏着头道:“燕子飞着很快乐的,怎么又会可怜呢?它身上永远是那么一身毛,哪儿来的新装呀?” 杖念远顿小脚气道:“飞燕是赵飞燕,她是一个女人,不是飞的燕子,你可真会解诗! 李白听见了,不气死才怪!” 赵大这才明白了,但仍是不服气道:“李白早就死了,他不是跳在河里捞月亮淹死的吗?那家伙比我还傻,他才不会生气呢!” 杜念远噘着小嘴道:“赵大,你再胡说,我就不教了。” 赵大高兴地道:“你不教最好,俺才不想学这劳什子呢,别别扭扭的,所有的诗里面,只有一首对了俺的胃口!” 杜念远好奇地道:“哪一首?” 赵大兴趣浓厚地道:“李白的‘将进酒’!自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会须一饮二百杯……但愿长醉不愿醒……” 社念远将嘴一撇道:“还亏你对胃口呢,次序全弄错了,前句搬到后句来!” 赵大脸上一红道:“只要记住就行,次序颠倒有什么关系……俺看这李白定是一个酒鬼,不然他怎么能想得这么绝。” 杜念远又好气又好笑,顿着脚道:“你真的不想学了。” 赵大着笑道:“要是还有喝酒的,俺就再学几首,逢到喉咙痒的时候,念念也过瘾,要是什么云呀!花呀!俺实在不想学了!” 杜念远瞪着小眼睛道:“好,我就这么回山主去,这是你自己不要学的,我也落得轻松些,免得天天对你生气!” 说着就站了起来,这一下可把赵大整住了,连忙上前拉住她,口中还苦苦地哀求道: “学!学!小姑奶奶,俺算是怕你,一个小玉一个你,你们算是吃定了俺老赵了,你们比长虫还可怕……” 杜念远强忍住笑道:“原来你也怕山主处罚!” 赵大苦着脸说道:“俺倒不怕山主打我,俺皮粗厚,挨几下没关系,就是怕不准喝酒,那可憋死老赵了!” 一大一小,又在树下念起诗来了! 任共弃躲在远处,仍可清楚地看到杜念远的一举一动,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颤抖,父女的天性自然地流露无遗…… 胡子玉在他耳畔轻轻地道:“这一定是令援了,恭喜老弟有此掌珠,慧质天生……” 任共奔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喃喃道:“五年了,想不到她会这么大了,长得真像她母亲……” 胡子玉突地在他耳畔轻轻地说了几句。 任共弃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样太苦孩子了!” 胡子玉道:“不这样如何搬得动尊夫人大驾,而且你们父女也该聚聚,我要是有这么美丽聪明的女儿,我一定把她带在身边,骄傲地给别人看看!” 任共弃考虑了半天才道:“不会伤着她吧?” 胡子玉道:“老弟也算是用药行家,让该知道这玩意儿的性质,最多叫她昏迷一阵罢了,走出个百十里地,立刻就救过来。” 任共弃又考虑了一下才道:“别用过量。” 胡子玉点头道:“我晓得!这么好的孩子,我也舍不得伤了她!” 两个人又屏住气息,慢慢地向前移动了! 赵大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围住许多人,山主、朱兰、费姥姥……每个人都紧张地望他。 朱兰首先急问道:“赵大!念远上哪儿去了?” 赵大摆摆头,定了一下神才道:“我们正在读诗,突然出来两个人,撤了一把红色粉末,我才吸进一点,就晕晕沉沉的不能动了……” 朱兰插口道:“那是‘迷神散’,山中有解药,放心,你死不了的,快说!念远上哪儿去,是不是被那两个人带去了?” 赵大点头道:“是的!念远也迷倒了,他们就抱着她走了!” 费姥姥敲着拐杖急声问道:“那两个人是谁?” 赵大没有答话,却皱眉头道:“姥姥你别敲,你力气大,震得我头痛!” “迷神散”有使入骨鳆筋软之效,费姥姥神力惊人,暴怒击地.自非新创之余的赵大所能忍受! 宋兰急道:“姥姥您就别敲了!赵大你快说吧!那两个人是谁?” 赵大道:“那年纪大的我不知道,那年青一点的,虽然他留了胡子,可是把他烧成灰,我也认识!” 未兰催促着道:“别废话了,你快说出来吧,真急死人!”“是巡山侍者!” “任共弃!” 这是杜素琼的惊呼! “吴安道!” 这是梵净山其他诸女的叫声! 赵大道:“是他,一点也没有错!我虽然神志已经不清楚了,可是我还是认得出他,留了黑胡子……” 杜素琼想了一下道:“他故意地向‘少林’、‘峨嵋’挑战,原来是想利用那两派跟我的关系逼得我下山,重履人世!……” 朱兰道:“山主现在不得不下山了!” 杜素琼道:“为什么?” 她的声音是那么平静,使得宋兰倒感到惊奇了! “孩子被他抢去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那孩子有他的一半骨肉,由他抱去不为过……” 朱兰的眼泪都急出来了,急叫道:“不!山主!不行……” 杜素琼仍是平静地问道:“怎么不行呢?” 朱兰哭声道:“念远不能留在那种人手中!” 杜素琼奇道:“他是她的父亲!为什么不能呢?” 朱兰大叫道:“不行!不行!” 朱兰又肯定地道:“因为她叫念远,为了这名字,也不能让他保有孩子!” 杜素琼突然温和地道:“你大概也爱着韦明远吧?” 朱兰不防她会有此一问,瞪大了眼,一时不知回答。 杜素琼却柔声地道:“为什么不敢回答,爱!就该忠实地,勇敢地爱,爱情不是罪,不用偷偷地放在心中……” 朱兰嗫嚅地道:“是的……从我替他治伤后,我就忘不了他了!……山主,请您原谅,我无意要分割他对您的感情……” 杜素琼静得如一池止水,缓缓地道:“有什么可原谅的呢!他本是个值得爱的人,再说,我们的感情已坚逾金石,没有人能分割去了……” 朱兰含泪点头;宣:“是的!我知道,山主,他告诉过我!” 技素琼陷入一种神往中,没有再开口。 朱兰却哀求道:“为了那孩子叫念远,山主!您下山一次吧!” 杜索琼看着她摇摇头:“你在山上比我久,却没有我看得开!” 费姥姥恭敬地道:“山立智慧禀赋超人,要不然仙子从未晤面,怎会贸然以重命相托。 山主,为了我们,您就下山一次吧!” 位素琼抬起眼光一扫四周,平静地问:“你们的意思怎么样?” 四周的女孩子接触到她的目光后,身不由己跪下道:“请山主找回念远吧!我们都舍不得她!” 杜素琼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为了你们,我就下山一次吧!” 众女欢呼雀跃,杜素琼却漠然地举步离开了。 再寻回是她自己的女儿,虽然她平时爱之甚切,然而却没有一人怀疑是为着自己而答应下山的。 在长江船上。 任共弃小心翼翼地调了解药,替杜念远灌下,然后又焦灼地守在一边,这杀人如麻的魔王,他的手居然在颤抖着! 苹果似的小脸上,问起一对明亮的朗星! 杜念远醒了! 任共弃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扶着她的头发道:“孩子!你终于醒了!” 杜念远却一骨碌翻身坐起,鼓腮帮子道:“嗨!你们把赵大怎么了?这是什么地方?” 任共弃慈和地道:“赵大很好,现在大概也醒了,这儿是在船上!” 杜念远一摸自己的小辫子道:“船上?这船真大!比我们山上的大得多了!” 她虽身在陌生的环境中,却全无怯意,望着二人道:“你们是谁?我看你们不像好人!” 胡子玉哈哈大笑道:“这才是‘对面相逢不相识’了,他是你的父亲!” 杜念远睁眼望着任共弃道:“他说的是真话吗?” 任共弃忍不住热泪交流,慈和地道:“孩子!是的!我是你的父亲!” 效念远又仔细端详了他半天,才慢慢地道:“不好!还好!” 胡子玉大惑不解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杖念远盯住地道:“我说不好,是因为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不过还好你不是像他一样,一只眼睛一条腿,难看死了……” 胡子玉窘了半天,才哈哈地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好侄女!才见面呢,你就挖苦起我这个老伯来了,这份见面礼可够重的了!” 杜念远却皱眉道:“你别这样笑好不好,像猫头鹰一样,显着你这个人太阴险,好用歪心思,我不喜欢你!” 胡子玉惊愕地止住笑声,口张大了却未闻拢。 任共弃忍不住笑起来道:“老胡!虽说童言无忌,我这女儿却知你颇深!” 胡子玉只得抬抬肩膀干笑着不出声。 任共弃却对杖念远道:“你想象中的我该是什么样子?” 杜念远摇头道:“我不晓得!我总觉得你不够英俊!” 胡子玉道:“你父亲刮掉胡子,也是个美男子呢!” 杜念远道:“我晓得,不过他总缺少一点什么,配不上山主!” 这回轮到胡子玉高兴了,指着任共弃道:“老弟!令援不但知我,对你也了解颇深!” 任共弃却全无惕意地道:“你叫你母亲一直都称山主吗?” 杜念远道:“是的!我明知道她是我母亲,可是她要我跟别人一样,叫她山主,我想总有原因的!爸爸!你知道吗?” 任共弃第一次听见她叫爸爸,心中大感安慰,可是她的问题,又令他的心头笼上一层阴影! 想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等我知道了,我再告诉你吧!” 杖念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爸爸!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个极简单的问题,却问得任共奔异常伤感! 半晌才道:“我叫吴……不,我叫任共弃!” 杜念远道:“人应从父姓,我叫杜念远,要改过来吗?” 任共弃黯然地扶着她的手道:“不用了,你姓杜很好,它再适合也没有了……” 胡子玉虽然狡奸成性,想到他的遭遇与心情,也不禁替他难过起来!舱中一时变得颇为沉默! 杜念远突然开口道:“我们的船是在哪儿行驶?” 任共弃柔声道:“长江!” 杜念远高兴地道:“长江?不是又叫扬子江吗?听说它大得很宽无边际,波涛汹涌,我出去看看去,我一直就想出来玩玩!” 说着跳下就要就朝外跑,任共弃不放心,跟在后面道:“孩子!当心点,你身体复原了吗?” 杜念远道:“早就好了,那点迷药也死不了,我很小在山上,就是用灵药喂大的!你看这不全好了吗?” 说完纵身一跃,从舱门直弹出去,空中两个转折,轻飘飘地落在船板上,姿态美妙已极! 船上的水手都是水道的帮众,手下来得两下的颇有其人,见了也不由得衷心地喊出一声好来! 任共弃满怀得意地对胡子玉道:“这孩子想不到她还真不错,刚才那一手‘燕子翻云”,换在你我,也不过这种程度了,真难为她!” 胡子玉点点头道:“老弟!别替我们吹嘘了,你我也许能照办一下,但是在空中那两个转折,却绝对赶不上她俐落!” 任共弃一向很少服输,但这一次不但服,而且还是真心真意地服了输,含着笑容,走到杖念远身旁! 迎着强烈的江风,杖念远的兴致高级了。 她了视远方,口中念念有词道: “澹然空水对斜晕,曲岛沧茫接翠微。 波上马嘶看掉去,柳边人歇待船归。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 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杭。” “好!真好极了,我现在才懂得了‘读万卷书’是不够的!一定还要‘行万里路’才可以体会到世界是那样地大……” 一番话,把后面两个大人吓呆了。 胡子玉故意道:“你读的那首七律我很熟,时忘了是谁的了?” 杜念远抢着道:“那是温庭筠的‘过利州渡’,温诗绮丽,独有这首另辟意境,可见一个伟大的诗人是不拘于一格的……” 胡子玉讶然无语。 任共弃却热泪盈眶,一把将她抱起来…… 杜念远奇怪地道:“怎么我说错了?” 汪共弃道:“没有错!孩子!太好了,你太聪明了,我就怕你他的语调哽咽,说不下去了。 倒是杖念远突然地说:“山主讲过,我聪明外露,恐怕不长寿,我倒不怕死,蜉蝣的生命不过旦夕,比起它们来,我的寿长多了 任共弃凄然无语! 连胡子玉的独眼中也不禁淌下了眼泪! 三个月限期将届。君山水道总坛的密室中,三个人的会议更频了! 在他们的旁边,横着一张小床。 杖念远闭着眼睛,深深地睡熟了。 月余的盘桓,她不但成了任共弃的命根,也成了文抄侯与胡子玉心目中的宝无价之宝。 这三个人虽是貌合神离,然而对杜念远的爱却是一样的,所以随时将她带在身边,生怕她会被人抢去似的。 现在三个人又在窃窃的私议着,面色很庄重。 因为在短期中,接连地发生很多大事! 第一件:“少林”“峨嵋”集两派之精英,聚于河南开封,准备作全力之一拼,这件事还不算太头痛。 第二件:他们密藏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突然失踪了,这是他门最提心的一件事,但,它居然发生了! 第三件:据快骑飞报,梵净山除了留下少数人看守外,几乎全部下了山,也向开封进发! 商量着,商量着,声音渐渐大起来了。 三人中最镇定的还是胡子玉。 文抄候首先不耐烦地道:“真糟!人关在石室中!怎么平白会丢了呢?” 胡子王镇静地道:“不是她自己跑了,就是有人将她救走了!” 文抄侯问道:“什么人的可能性较大?” 胡子玉眨独眼道:“那石室异常牢固,而且又有能手看住,逃走的可能性极少,因此依我推论,她是被人救走了的!” 任共弃点头道:“我也认为是被人救走的,不过那石室隐秘异常,知者不多,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呢?” 胡子玉道:“仅一人有此能为!” “谁?”胡子玉持着长须道:“此人功力高深,而且对石室位置异常熟悉……” 两人都明白了,异口同声道:“是萧湄!” 胡子玉道:“当然!君山的布置,萧湄了若指掌,而且也只有以她的功夫,可以瞒过看守的人轻而易举地将入救走!” 两人都略现出一丝俱意!片刻之后,文抄侯才道:“她匿影五年,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了呢?而且她不直接出来找我们麻烦,偷偷的将人救走做什么呢?” 胡子玉干笑一声道:“谁知道!天下最难测者,妇人心也!” 任共弃轻拍一下桌子,怒骂道:“老胡!你少卖关于,快说出来吧!” 胡子玉道:“我说出来你们可别害怕!” 文抄侯也沉着脸道:“胡兄!开玩笑要看时候……” 胡子玉轻笑一下道:“一定要我说,我就说吧,五年前我们布下一局棋,别人不明白,萧湄可是清楚的很,所以她一直不出现!” 文抄候道:“我看不出其中有何关连!” 胡子玉笑了一下道:“关连才大呢!萧湄必是与韦明远谈得很好,背了黑锅子,如何肯罢休,不把人救出,何以能证明她是清白的!” “她要向谁证明?” “当然是韦明远!否则他对令妹又无好感,何必要费事将他救走!她那个人可以受任何人的误会,就是不能受韦明远的误会 文抄候忽然想到在英雄会上萧湄临走时所表演的那一指,不由得心中泛起了一阵寒意,故低低地道。“这么看来,她问清楚之后,一定会再找我们麻烦的!” 胡子玉道:“我既未动手枪人,力又不足以杀死吴止楚,麻烦是你们二位的,可不会有我姓胡的份!” 任共弃大怒道:“混帐!主意都是你出的,使我落个千秋骂名,祖父对我不好,老大杀了他我不难过,对于湘儿,我始终耿耿在心,你倒推个干干净净……” 文抄候也沉着脸道:“胡兄存有这种私心,的确不太够朋友胡子五却摆手道:“二位不必心焦,萧湄绝不会来找你们麻烦……” 任共弃道:“何以见得?” 胡子玉笑道:“她要留活口,对韦明远证明她没有做过那些事!” 文抄候道:“若是他们先聚了头,几方面一对质,我们岂非又多出韦明远一个敌人,他‘太阳神抓’之功亦未可轻视!” 胡子玉哈哈长笑道:“这就是我当初要你们蒙面易形的理由,湘儿并不知谁掳走她,亦不知是谁杀了她的祖父……” 文抄候渐有所悟道:“难怪你叫我缩短身形,为的是……” 胡子玉大笑道:“为的是叫你看起来像女人,韦明远对萧调本来就有成见,岂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他们不见面则已……” 任共奔亦欣然色笑道:“一见面非自相残杀不可,老狐狸,我又开始佩服你了!” 于是三人都相视大笑起来! 杜念远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胡子玉立刻止住笑声,嘘了一下。 其他二人亦屏住声息。 任共弃望了床上一眼道:“我们该轻一点,别吵了孩子睡觉!” 文抄侯压低嗓音道:“现在算是解决两个问题了,下一步该商讨如何对付梵净山了,关于梵净山的实力,我还不太清楚!” 任共奔道:“谁都不清楚,我在山上虽然有好几年,却实在不知道管双成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因此亦不知索琼会练到什么程度?” 胡子玉道:“单看管双成笛毙‘青城三老’,就可以想见大概了,者大自问比‘青城三老’如问?差不多就有个数了!” 文抄侯略沉吟一下道:“那我们未可力敌,惟凭智取!” 文抄侯道:“智取是怎么智取法?” 胡子玉一指任共奔道:“首先我希望她还能顾念一点旧情任共弃连连摇头道:“别提了!你是知道素琼的,有时她恨不得要杀我!” 胡子玉道:“老弟怎么打退堂鼓了,你不是希望能重抬旧欢吗?” 任共弃道:“起初我是存有这种幼想的,但是见了孩子之后,知道她连孩子的母亲都不愿意做,我的心也凉了!” 胡子玉道:“那只有把孩子还给她,请她别管闲事,立刻回山,这个条件,我相信她一定肯接,受的!” 任共弃朝熟睡的杜念远望了一眼,目光流露出眷恋的光芒,沉思片刻,毅然决然地道: “不!不行,没有见到她的面,我还无所谓,经过这一个多月。她已和我的生命连了根,再也不肯放弃了!” 胡子玉皱眉道:“这就难了,杜素琼也是为孩子才下山,你不肯放手,她岂肯干休,打既没把握,和又不可能……” 一时陷入沉默中,良久,文秒候轻轻地道:“其实孩子跟着我们,也糟塌了,我们实在不够资格教她,若是在山上,她可以学得更多一点!” 任共弃突然暴怒道:“放屁!她不是你的女儿,你自然不在乎!” 文抄侯居然没有生气,苦笑道:“老弟!别发脾气行不行,她虽不是我的女儿,我却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我那样说的确是为她好!” 任共弃这才悻悻然地不做声。 胡子玉突地持着长须道:“二虎相争,势必两败俱伤!” 文抄侯奇道:“胡兄此言何指?” 胡子玉微笑着道:“杜素琼与萧泪,一对母老虎!” 文抄侯大感兴趣道:“精彩!精彩!胡兄快快道来!” 胡子玉摇头摆脑地道:“南山有虎,北山有虎,置身于二山之间,两虎俱至!人为情死,虎为食亡,呜呼哀哉!” 汪共弃冷冷地道:“想得很好,拿什么做饵,我的女儿?” 胡子玉笑摇头道:“令援虽然珍贵,却引不动萧湄,我是说韦明远。” 任共弃嗤然失笑道:“韦明远?你是在做梦!” 胡子王笑道:“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大干世界一梦耳,你们爱信不信,山人自有梦里乾坤,管叫真如梦,梦如真!” 文抄候耐不住道:“胡兄别打哈哈,请问计将安出?” 胡子玉神秘地一笑道:“此计大妙,少安毋躁,为防隔墙有耳,你们附耳过来!” 两人把头凑过去,胡子玉嘴皮一阵动,二人连连点头,渐渐地,渐渐地,他们睑上露出了会心地微笑。 约定的日期到了。 开封城郊大觉寺中,笼罩着一片惨雾愁云。 “少林”掌门人涤镜大师与“峨嵋”掌门的明心大师太相对苦坐,在他们身后,各坐了一大群人,或僧、或尼、或俗…… 每个人都是愁眉深结,满腹心事。 一个青年僧人匆匆奔进来,大家知道时刻到了,眉头皱得更深,准备接受预期的灾祸来临。 那个僧人奔到涤镜跟前,耳语了一阵,涤镜欣然色霁,挥手令僧人退后,然后朝明心合什道:’‘梵净山主驾到,掌门人与贫袖同往一迎如何?” 这真是一个出人意外的消息。 它令所有的人都震动了,也使大家心上放下一块巨石! 明心合什喜道:“贫尼敬陪一行!” 涤上与天心也跟在掌门人身后迎出夺去! 社素琼仍是淡雅装扮,她身后跟着费姥姥、朱兰与赵大。 涤镜首先躬施一礼,颤着声音道:“山主玉驾于此刻来临,恰如……” 久旱时雨,暴暑甘霖,老袖涤镜,敬代‘少林’门下候安并致无限谢意!” 明心亦会什施礼道:“山主惠然赐顾,万千生灵有幸,敝门有幸……” 杜索琼回了一礼道:“二位掌门人大客气了,窃闻贵二派与水道有约,素琼适亦有微事待决,来得冒昧,请多子赐谅!” 涤镜逊谢道:“山主说哪里话!恭迎不周,多有怠慢,请山主人内奉茶,贫袖敬先为引路!” 说着返身引导杜素琼一行人来至大殿中,早有门下弟子,安好座位,大家分别重新见礼坐下。 明心道:“家师姊自贵州专返,道是山主已不问事,心中惶恐。无时或已,天幸山主大发慈悲,仍然赶了来……” 杜素琼平静地拦住她道:“掌门人别太过奖,素琼此来实在另有原因,假若方便的话,也许会为贵派略尽绵力,要说专程前来。实不敢当!” 天心诧异道:“山主还有什么事?” 杜素琼淡淡地道:“任共弃把杜念远带走了!” 这又是出人意外之事! 然而大家想到她与任共奔及杜念远的关系,倒不禁默然,不知该如何置喙,更不知要从何说起! 杜素琼说完话后,静坐在一旁,不再出声! 大殿又陷入一阵沉寂。 约摸过顿饭时分,门口有人高声宣布道:“水道英雄驾到!” 像一枚石子投入静寂的湖面,引起一阵嗡嗡的私语。 两派的掌门人尚未及作何表示,殿门已出现一大群人。 文抄侯响亮的喉咙自行开口道:“未劳远迎,咱们自己进来了!” 说哈哈大笑,率众人殿,一派目中无人的狂态! 涤镜与明心身为掌门,为礼貌,不得已,站起身来,淡淡地打了一个招呼,其他人连动却没有动! 文抄侯见状,冷笑一声道:“‘少林’‘峨媚’,两大门派的高手都到了,真是盛会,各位现在不活动活动,等一下想动恐怕也力不从心了!” 他的话不但狂傲,而且极无礼貌。 许多佛门弟子听了都不动声色。 这时退局在一隅的梵净山人可动了怒! 费姥姥“哼”了一声道:“你说话可是把我们也算在内?” 他们人数本就少,杂在两派人内不大显著!这一出声讲话,才引起了水道人物的注意。 文抄侯不认识她,正想开口,却被任共奔一扯衣服! 他已发现了,脸上不由得显出诧异之色! 他们已听说索琼率众高山,却不曾料到会走在前面。 任共弃排众而出,走到杜素琼面前,不知如何开口。 杜念远已飞身而出,高兴地叫道:“山主!姥姥,朱姨姨,你们都来了!” 朱兰一把抱住她,仔细地端详她有何改变! 杜素琼冷冷地道:“我来把念远带回去!” 任共弃原有无限热情的话待吐,却被她冰冷的语调整个封了回来,呆了半晌,才呐呐地道:“她……她是我的女儿!” 杜素琼仍是冰冷地道:“她跟你不会有好结果的,而且你也无权!” 任共弃满腔的热情,突地化为愤怒,大声道:“她是我的骨肉,为什么我没有权利?她跟我没有好结果?跟你又有什么好结果?还不是跟你一样变成麻木……” 杜素琼毫不动容道:“你能给她什么?” 任共弃厉声道:“我给她父亲完整无缺的爱,你呢?你连是她的母亲都不敢承认,一辈子叫你山主……” 出乎意料之外的,杜素琼突然道:“为什么不敢承认?世所共知,她是我生的!” 任共奔想不到她会这样讲的,呐呐道:“梵净山主不能有一丝俗情,你不能有女儿,这是规矩!” 杜素琼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是,我现在是山主!就有权利立规矩,今天当众宣布,嗣后梵净山主与低人无异!” 任共弃语结气短,吃吃地道:“你……这是何苦,今后你何以服众!” 杜素琼冷冷地瞄他一眼道:“多谢关心,你不妨问问她们眼不月民!” 说用手一指费姥姥及朱兰等人。 这些人虽略有诧态,却未改肃敬之色! 任共弃废然长叹一声道:“我什么都没有了,仅有孩子是唯一的寄托,你还要将她夺去。居心何忍,我求你把她给我行不行!” 他简直是在出声哀求了,杜素琼却不为所动。 大殿上陷入僵局,胡子上见情形不对,忙走出来。 先轻咳一声道:“杜……山主,咱们久违了,山主近来好?” 杜素琼望他一眼,满是厌恶之色,鄙夷地道:“不劳动问,大军师一向得意,水道得有今日蓬勃,军师之功不可没,大军师之功不可没,大军师今天又安排了什么锦囊妙计?” 胡子玉虽受讥讽,毫不在意,耸肩说道:“山主客气,老朽仍是出来做和事佬的,请山主念在任老舐犊情深,把孩子给他吧,阿况我们都很喜欢她!” 杜素琼尚未开口,在朱兰怀中的杖念远却一撇嘴道:“谁要你喜欢,我最不喜欢你了,你老奸巨滑!” 此言一出,殿上许多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连几位年高的佛门弟子都不例外! 胡子玉虽觉难堪,好在他人老皮厚挂得位。 耸肩涎脸笑道:“贤侄女,你可冤枉我了,我虽然不成材,可从来没有教过你什么歪主意呀,你仔细想想看,我们相处月余 杜念远点小手道:“你虽然没有教我,可是我若是跟你在一起,耳濡目染,照样可以学得许多害人的把戏!” 胡子玉做个怪脸道:“贤侄女你又胡说了,我们当着你从不谈正事……” 杜念远抢着道:“谁说没有,前几天我装睡觉,你不是发表了一条什么梦里乾坤吗?两虎相斗,两败俱伤,不是你说的吗?” 胡子玉想不到她这一点给当众抖露出来,大是尴尬,半天才回过味来,嘿嘿干笑道: “贤侄女!算你厉害,我老头子服输!” 杜念远笑道:“哪里!彼此!彼此,你是把没有鞘的刀,我是颗不藏犊的珠,你锋芒太露,我光芒不敛,都不好!” 胡子玉一大把年纪,现在受着一个小女孩儿的教训,不禁汗流挟背,忙将手连连拱着道:“承教!承教!老朽衷心承教!” 杜念远得意地道:“浅水渭渭,而深水哑然,我们都该以此为诫!” 这小女孩儿以她无比的聪明才华,震惊了殿中无数好手高人,四周只听见一片喷喷的称赞声! 天心喃喃地合什道:“奇才!奇才!佛祖慈悲,保佑她长命百岁!” 朱兰热泪盈眶地搂紧她道:“宝贝!别再说了……” 杜念远望她幽幽一笑道:“朱姨姨,你大概怕我天寿,其实我想人的生命就像昌花一样,只要能够绚烂一下,短促些又有什么关系!” 四周的赞羡声突然因她的这一句话而沉默了。 沉默中只有朱兰的啜泣声。 任共弃忽而伤感地道:“这么好的孩子,我实在不配教育她,让给你吧!” 语毕,黯然地回到水道那边去了。 胡子玉站了一会,突地对杜素琼道:“山主!孩子的问题既已解决,今日之事,与山主已无关系,等一会儿,请山主作壁上观如何沪杜索琼点点头道:“只要不侵犯到我!我一定袖手!” 胡子玉大是满意,回到一边! “少林”与“峨嵋”的人则不禁面面相觑,相不到杜素琼会在此时抽身,然箭已在弦上,不发也不能停了。 胡子玉与任共弃、文抄侯交头商讨了一阵。 文抄侯即在座上站起来道:“在下以水道盟主身分,请二位掌门人答话!” 涤镜与明心无可奈何地站起来。 文抄侯傲然道:“敝盟河南分坛及混江分舵承蒙两大宗派赐教,十分感激,今日待来要求一点公道,二位掌门人有何分教?” 涤镜缓声道:“敝派少室总院,无故受到侵袭,不得而已,乃作自卫之举,文盟主向我们要公道我们向谁要去! 明心亦道:“敝派之遭遇与‘少林’如出一辙,请盟主明察!” 文抄侯一笑道:“二位倒推托得干净,敝盟损师折人,难道就此算了?” 涤镜道:“欲加之罪,何必假辞,文盟主意在一搏,我们也准备好了,随便盟主如何交代,不必再多作虚套了!” 文抄侯大笑道:“痛快!痛快!掌门人快栽此语,文某只好从命了!” 涤镜道:“启战端者为盟主,敝派不辞一战,却不愿提起这个先开头的罪名,请盟主最好把话说清楚了!” 文抄侯见这老和尚也颇厉害,奸笑了一下道:“掌门人怎么说都可以,一切有文某把承,我们是单打还是群殴,请掌门人划下道儿来!” 涤镜冷冷道:“盟主早就有计划了吧?请吩咐下来吧!” 文抄侯脸上现出怒色道:“我敬你一派掌门,而且有焚净山主在此,所以才处处按照武林规矩相淘,你别给脸不要睑……” 这几句话倒是义正辞严,说得涤镜脸上一红。 文抄侯见睑面挣足了,才倨然地道:“咱们还是文文静静的一场打吧,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帮派,乱杀一通,到底不太像话!” 涤镜长叹一声道:“一任盟主吩咐!” 两方都开始调度人选了,突地杜素琼一使眼色。 赵大手持巨斧,跳至中心道:“慢,那日用‘述神散’害我的老混蛋,你出来,咱们先较量一下,让俺也出出这口气鸟气!” 事出突然使水道这边的人都愕住了! 胡子玉急道:“山主!你怎么言而无情?” 杜素琼神色平静地道:“我只说过我本人袖手,却并未禁止我手下的人找还过节。” 胡子玉这才知道上了当,干脆点明道:“假若这位大哥吃了亏,山主也要出手了是不是?” 杜素琼道:“你够聪明!他是我的手下,他若吃了亏,便是我受了侵犯,身为山主,这是义不容辞之事!” 胡子玉长叹一声道:“山主!阔别数载,你不但武功精进,而且心计大有进步,看来我老头子今天是上了圈套了!” 此时“少林”“峨嵋”之人,大感欣慰,纷纷感谢地望着杜索琼! 胡子玉道:“老朽尚有一点事有待商榷,山主可否稍待一下? 杜素琼道:“你尽管请便!” 杜念远道:“老狐狸伯伯,你又要现原形了!” 胡子玉朝他苦笑了一下,立即与其余各人低头商量。 文抄侯轻声道:“怎么样?今天恐怕要阴沟里翻船!” 胡子玉咬牙道:“管他呢!好在我预先准备好了,老大照预计进行吧!” 文抄侯点了一点头,胡子玉遂手摇折扇步出场中。 他行步沉稳,胸有成竹,立刻吸引大家的注意。 赵大气呼呼地道:“老混蛋!拿家伙出来!” 胡子玉手执折扇一举道:“冬遮寒风夏速日,一扇在手四时通,老朽生平就是仗此一扇,无往而不利,阁下还要我拿什么家伙!” 赵大怀疑道:“你这扇子能挡我斧头?” 胡子玉敞声笑道:“昔日孔明羽扇纶巾,胜以雄兵百万,老朽不敢妄自菲薄,让你领略一下‘铁扇赛诸葛’的扇中机关!” 他强敌当前,谈笑自若,风度极佳,赢得大家好感不少,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看他一展扇底雄风! 赵大手横板斧,大喝道:“老混蛋,注意,俺要开始了!” 正待举斧劈出,惊而殿外一声猛喝:“且慢!” 飞进一条青色人影。落地定身。 大家不由得惊呼出一声:“韦明远!” “太阳神韦明远!” 事情接二连三地来,韦明远身子刚站定,殿外又飘进一个黑衣瘦小的蒙面人,极似女子。 蒙面人一掌突击,韦明远未及转身,即已中掌,掌力至巨,立刻被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蒙面人冷笑一声,身形一转,立刻又像一只大鸟,飞出殿外而去。 韦明远就这样不明白地死了!——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 突然得令人难以相信,来不及接受,当然无法谈到去应变了。韦明远粹然受袭身死!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 韦明远之惊人固然是由于他本身不平凡的武功,但最大的原因是由于他与萧湄、杜素琼的恋情! 这两个女人已成了方今武林最强的两大高手,掀动了近六七年来江湖上从所未有的轩然巨波! 现在,他的尸身在场子中心,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最先惊觉的是杜素琼,她的睑上呈现出一种异常的激动,清匕一声,蹑着先前的蒙面人追了出去。 “少林”及“峨嵋”门中的佛门弟子,对地上韦明远的尸身,喃喃地念佛号,似在超度他的亡魂! 胡子玉则别有深意地笑道:“赵朋友!咱们这一场暂且等一下再比如何?”赵大高声地道:“行!俺正想提议,不料被你先说了,俺不放心山主,得赶去看看!喂!你知道刚才那个蒙面的人是谁?” 胡子玉沉吟一下道:“从身材来看,那是个女子,从迹象及功力不看,那人很可能是敝帮前任盟主,‘五湖龙女’萧湄……” “少林”涤尘大师插口道:“韦施主与萧盟主五年前在英雄大会上给伴离去,并无争吵之象,为什么她要杀死他呢?” 胡子玉耸肩一笑道:“这我不太清楚了,五年内可能变化很大。他们上哪儿去了,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问他才知道!” 说用手一指地上的尸身,哈哈大笑又道:“可借他就是想说个明白,也无能为力了!往日英雄今何在?黄梅不落青梅落,我老头子居然还能见他死于非命,倒是想不到之事! 哈……” 朱兰热泪盈眶,突然飞身出来,朝指着胡子玉道:“他已经死了,不许你这样侮蔑他!”语音凄厉已极,听得胡子玉心头一寒。 良久才讪讪地道:“不说就不说!死者为大,他既已身死!我与他的仇隙也就一笔勾销了,得!得!方才就算老朽失言……”语毕又叹了一口气道:“这小伙子我看并不怎么样,不知她们女孩子何以对他如此倾心,这一死!不知有多少人要伤心呢……” 朱兰凄然无语,杖念远却过去扯住她的衣襟道:“朱姨姨,这人就是韦明远?我的名字就是纪念他的?”一 失兰黯然神伤,泪落如雨道:“是的!他生前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杜念远摇摇头道:“我看他也不怎么样,连人家轻轻一掌都抵不住!” 胡子五连忙插口道:“贤侄女,你不知道杀他之人,功力有多高!” 杜念远瞪眼道:“多高?从他的身形上,还比不上山主迅速俐落,假若这种人就算是绝世高手,你们这江湖上也太可怜了!”小女孩儿的几句话,却将殿中许多人都说得满面飞红!杜念远想了一下又道:“韦明远进来之时,我只见过他一面,失望得很,我所得的印象,远不如你们所说的那么好!” 胡子玉微微感到着急,却仍平淡地道:“贤侄女,说说你对他的印象看!” 杜念远道:“他长得虽美,可是形容枯槁苍老,与我们山主的丰神出世完全不能相比,我不明白……” 朱兰插口道:“山主眼过‘九天梅实’,青春常驻,韦明远……” 胡子玉也接着插口道:“韦明远一介俗人,风尘劳顿,自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你看你父亲,五年前还是一个翩翩的美少年……”说到这儿他面容骤变!立刻止日不谈! 朱兰亦觉心中一动,姗姗地走向尸身旁去。胡子玉望着她,颇为着急,任共弃却突然出来道:“你要做什么?” 朱兰缓慢地道:“他身上有家传‘铁剑’‘飞环’以及‘站花玉手’,这些东西是他的,怎可落入你们之手,我要把它们拿出来……” 胡子王亦急着赶过来道:“我们绝对不会从死人身上抢东西,姑娘请放心,韦明远既已身死,就让他宁静地安息吧!” 朱兰道:“假若我想要个一两件留做纪念呢?”胡子玉道:“姑娘何忍心从一个死人身上去控取……”朱兰道:“我若不拿,怎知你们不会暗中取去?” 胡子玉道:“我敢担保不动他一丝一毫,姑娘若是不惰,我立刻命人将他厚棺装硷,再将棺木交与姑娘如何?”朱兰想了一下道:“这样倒是不错……” 胡子玉忙道:“就是这么办吧,我现在就叫人出去准备了!” 朱兰住口不语,胡子玉果然叫过一名帮众,上切都如他的吩咐了一阵,那名帮众领命而去。 朱兰突又笑道:“我真想看看那些东西,听说它们都是当今罕见的异宝,尤其是‘拈花玉手’,分水辟火,香镇蛇虫,吸金摄铁……” 说着再移步向尸体走近去。任共弃又待出手拦阻,胡子玉却似心已变。用眼睛朝他一打暗示,任共弃莫明所以地捆回了手! 胡子玉赔笑脸道:“姑娘坚持要看也好,我们亦可以跟着一开眼界!”朱兰嫣然一笑,脸上全无威容,与她方力殊泪承睫盈眶的模样,大相汲异,倒令人莫测高深。 她走至尸体之畔,蹲下身去,在尸身上掏摸了一阵。 殿中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她的动作上,任共奔微有不安的感觉,只有胡子玉仍是若无其事。 过有片刻,朱兰空手站起来道:“奇怪了!他身上一样东西都没有?” 胡子五悬疑地道:“不可能吧?自入股以后,就没有动过他!” 朱兰佛然道:“总不会是我私藏起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我又不会‘五鬼搬运大法’,哪有那么大的神通!” 胡子玉嘿嘿干笑道:“老朽并未说姑娘拿了,只是对此事感到奇怪罢了!” 朱兰皱眉道,“东西究竟上哪儿去了呢!这些都是武林异宝,理应随身携带才是,除非是他今日自知必死,或者……”胡子玉脸色微变,连忙接口道:“或者他将东西留在别处亦未可知!” 朱兰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一向自负聪明,这一句词儿可就接错了。” 胡子玉一愕道:“不知姑娘本意是要说什么?”朱兰的双目中发出严峻的光芒,厉声道:“胡子玉,你的戏要唱到什么时候为止!” 胡子玉神色骤变,呐呐道:“妨娘说什么?老朽不明白……”朱兰冷笑道:“你不明白我明白,这死者根本不是韦明远!” 此言一出,举座又是一阵慌乱与窃窃私语。胡子玉与任共弃睑色大变,愕然无语! 涤尘忍不住过来道:“老袖与韦大侠有数面之识,印象深刻,俱末看出破绽,不知姑娘缘何识得此人不是韦大侠!” 朱兰侃佩道:“韦明远神光湛然,有一种自然的威仪,此人面色苍老,形容枯搞,哪里能及得上韦明远万分之一!” 胡子玉此时脸色已恢复平静道:“姑娘可能对韦明远印象太佳,以至于忘了岁月催人这回事,五年江湖老少年,韦明远自会有点改变!”朱兰冷冷地一点道:“胡子玉,你心思之密,的确够得上天衣无缝,连一丝小节都注意到了,怎么会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胡子玉想了一下才道:“姑娘的话越来越神秘玄妙了!” 朱兰突地大笑道:“你算无遗策,连岁月在人身上所添的痕迹都想到了!可惜你忘了,韦明远曾经服过‘驻颜丹’……”胡子玉的脸色突然变为异常苍白。 朱兰仍是得意地接着道:“你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与韦明远相似的人,想以他的死来欺骗我们,到头仍是弄巧哎拙……”胡子玉大叫一声:“你真厉害!”忍不住张嘴喷出满口鲜血! 朱兰见他被激成这付模样,倒是不忍再加调侃,只是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声说道:“你心计既工,偏偏气量太窄,成功了。便喋喋夸诩不休,失败了便急成这个样子,那里像个‘铁扇赛诸葛’,卧龙先生怎会有这付德性,充其量,你也不过可与曹阿瞒一争上下,你还缺少孟德那种豪气!” 胡子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色异常难看! 涤尘却仍不信似地追问道:“老袖在西子湖畔,曾见管双成仙子于片刻之间,蚀尽升华,韦明远纵然服有‘驻颜丹’,会不会 来兰却连连地摇头道:“绝不可能!仙子只是服用‘九天梅实’,何足与‘驻额丹’相较,如其不然,‘天香三宝’,如何为天下所垂涎!”涤尘还待相问,米兰却变为烦躁地道:“怎么,莫非你很希望韦明远真的死掉?” 涤尘蓦而警觉到目前这少女对韦明远的感情,必是也极为深切,虽不知究竟,却连忙合什道:“阿弥陀佛,贫袖惟愿韦大侠吉人天相,寿期水颐,惟其如此,所以才不厌求详,以得安心!” 朱兰这才转颜一笑道:“大师只须看看胡子玉的模样,不就全了然了吗!” 涤尘哑然笑道:“出家人心眼太死,见未及此!还是姑娘明察。” 殿中又陷入沉默,胡子玉已回到自己那一边休息去了,侄共弃在他旁边,神色凝重地私语着。 突然殿中又掠进两条身影,落地无声。 众人定睛望去,一个是方才追敌的杜素琼,另一人却是水道盟主文抄侯,不知他何时也出去了!两人进殿之后,俱未说话,各自回至本位。 朱兰在杜素琼耳畔轻轻的说了几句。杜素琼用眼一扫地上的尸体,轻声道:“我也是太粗心了,应该知道这不可能是他,我虽不知他近年进境如何,但总不会这么差劲的!” 涤尘却忍不住过来合什道:“山主追敌的情形如何?” 杜素琼平静地道:“没追上,初时还略微见到一丝身影,谁知跃过一道山坡,就踪迹全无了,这人也太卑劣,敢当众杀人,却不敢当众承诺,真是个无胆的懦夫,无耻的匪类。文盟主.你说是也不是?” 文抄侯刚与胡子玉等人交换了几句私语,脸上阴晴不定,听见杜素琼问到他,连忙站起来道:“是!是!山主说得对极……” 他虽在点头承认,却掩不住脸上的红,勉强地接道:“不过从背影而判断,极似敝帮前任盟主萧姑娘。她既是蒙面而行事,必有她不愿出面的理由!” 涤尘突然问道:“盟主是何时与山主会合的?” 文抄侯尚在沉吟,杜素琼已开口道:“就在我把人追丢之际,突见石后有人影一晃,我赶上去,没有看清楚,就发了一掌,谁知接掌的却是文盟主!” 文抄侯睑现愧色地道:“山主功力深厚,敝人出全力勉抗一击,幸保完命,却不能不承认多少总受了一些微伤!” 杜素琼却笑道:“盟主过奖了,盟主追敌超我之先,可见在轻功一道上,杜素琼不如远胜,我们只算是各有所长吧!” 文抄侯脸色显得异常难看,涤尘却又再问道:“盟主是何时离开大殿的?” 文抄侯脸色又变道:“那蒙面人刚走,我就追了出去,期时你们都注意在场中的突然事件,没有人注意到我离去……” 他连说带比,神情颇为紧张! 涤尘道:“老袖之注意力迄未松懈,只是末见盟主离去!” 文抄侯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难道我定时还需要向你报告不成!” 涤尘虽受他大声呵责,仍是不动声色地道:“盟主请不要生气,老袖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 文抄侯想是亦发现自己失态,压抑住怒气反问道:“你一直在注意!那么你说我是何时离去的?”’ 涤尘一愕道:“这个……老袖没有看见!” 文抄侯晒然一笑,脸上满是鄙夷之态! 朱兰忽地站起来道:“我倒知道你是何时离去的!” 文抄侯望了她一眼道:“姑娘请说!” 朱兰道:“当胡子玉在场中故作从容,装摸作样假神气之时,你趁大家都在注意他,你就悄悄地出去了,更上黑衣,使用‘千幻身法’,缩小了体形,然后你们假扮的韦明远突然出现,你再回来用掌将他杀死,为什么一定耍将头颅打碎呢!当然是希望面目全非,不致露出破绽,这一切都是你所为,却是那位胡大军师的腹内妙计,梦里乾坤,只可借我们的梦醒得太早!” 她侃侃而谈,一番话不但使其他人恍然大悟,也使文抄侯、胡子玉、任共弃三人面色大变,汗落如雨。 胡子玉犹图狡赖道:“姑娘的想象力真丰富,只是我们没理由要这样做呀?” 朱兰道:“你不是说过要两虎相争鸣?当然是希望我们山主替韦明远报仇,找上萧循狠拼,你们就可坐山观虎斗了……” 胡子玉睑色死灰,一语不发,颓然坐下。文抄候却道:“姑娘的话,全凭想象,毫无事实根据!” 杜素琼接口道:“那你不妨看看,你的手血腥犹在!” 文抄侯将双手一伸道:“我这手上干干净净……” 杜素琼道:“你倒擦得快,可是我与你对过一掌,手上还染有数点鲜血,不知又将作何解释?” 说将手伸出,上面果然染几点血污,而且还有四五根断发,沾在血污上:分外刺目! 文抄侯抽了一口气道:“这……我怎知道你是从哪儿沾上的?” 杜素琼脸色一沉,骂道:“混蛋!难道我还需要故意找些证据来诬陷你不成!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证据凿然,你还有什么话说!” 文抄侯愕了半晌,才作了一个大揖道:“山主明察秋毫,文某再无话说!” 杜素琼见他坦然地承认了,遂浅浅一笑道:“你们设计之密,不能说不佳,只是用这种方法来将事情硬套在萧湄头上,却是极为不智之举!” 涤尘诧异道:“莫非山主已看淡世情,对于……生死之事已不在乎了?” 他本想说对于韦明远之事已不再放在心上,然而想到当这么多人,这些话实在不便出口,所以换了胜。 不意杜素琼却大方地道:“不!若是真有人杀了韦明远,我还是要替他报仇的,从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将来亦不会改变!” 她说得斩钉截铁,坚定异常,因此虽是涉及儿女之情,却没有人敢露出一点不齿的表示! 涤尘庄容再问道:“山主之意究竟如何?老袖仍不了解!” 杜索琼道:“想杀韦明远之人甚多,然绝不会是萧湄!” 涤尘奇道:“这是为何?” 杜素琼道:“这是女人的心,她也许恨死了他,也许会令他受尽痛苦,然绝不会去杀死他,甚至于谁杀了他,她还会替他报仇!爱到极点之时,恨也到了极点,这种女人爱恨的发泄,不是你们男人能了解的!” 这一席话可谓从所末闻,大家不禁惊然动容。 杜索琼又接着道:“女人对于深爱而又得不到的男人,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自首受一切苦痛,希望他能幸福;一种是刻意地报复,令他受尽痛苦折磨,然而绝不会杀死他的……你们实在不了 解萧湄……更不了解女人……” 胡子玉废然长叹一声道:“老朽虽放心计,对人情却极蒙蔽,此一石二鸟之策既为山主识破,该当如何处置,全凭山主之意 杜素琼淡淡地道:“我对江湖之事早就失去兴趣了,因此我也懒得再来处分你了,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迟早会有人收拾你的!” 胡子玉的脸上才有着干笑,不知他心中是作何打算。 杜素琼抬眼一望四周,徐徐地道:“我虽不问世事,但今天之事,我既遇上了,自不能抽身,你们双方到底作何打算,是打?还是作罢?” “少林”掌门涤镜大师起身合什道:“敝派从无寻衅之意,但求能和平解决!” “峨媚”明心师太亦起立道:“敝派与‘少林’之意相同!” 杜素琼转脸对水道群雄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文抄侯何等人物,如何会看不出杜素琼之意。 他笑了一阵道:“既由山主出面,敝帮当然听候吩咐!” 杜索琼轻声一笑道:“你的确是块好材料,处处见机而行,若能好自为之,何愁天下霸主不为你所得,何必一定要强取豪夺呢?” 文抄侯一揖道:“山主过奖!敝人并无此等雄心!” 杜素琼道:“不管你有没有,我谈的是目前,既然你要我作主,我就不客气了,今天之会,至此为止,所有的过节,在此一笔勾销,以后无论那一方,都不得轻启祸端,否则就是存心给梵净山过不去!各位意见如何?” 涤镜与明心同声道:“愿听山主裁决!” 文抄侯呆了一下才道:“水道接受山主调处!” 杜素琼回头道:“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咱们该可以走了!” 说完领朱兰、赵大、费姥姥、杜念远等人出殿离身而去。 “少林”及“峨媚”两派之人,一齐起身恭送! 文抄侯与胡子玉亦不由主的站了起来! 只有任共弃依然呆坐,望杜素琼与杖念远的背影,目中流露出无限的眷恋! 阳春三月。韦明远踯躅在江南的一个小村中。 望着草长莺飞,他心中有无限的调恢。 五年来,他一直在追萧湄,用尽一切方法,可是萧湄藏得很好,防佛整个地从世界上失去了踪迹。 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中,他听说有人曾经在江南见过萧湄,他立刻就赶来了,不过还是没找到。 在灰心中有着焦灼,可是他并没有放弃希望。 然而,有一件事情的发生,引起他的怀疑。 那就是开封大觉寺中,水道与“少林”、“峨媚”两源约会的结果,那件事在江湖上流传很快,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雄霸武林数年的水道偃旗息鼓而回,这该是大新闻。 但是水道盟主文抄侯乔装萧循的事,也使韦明远有所警惕,萧湄也许是冤枉的,不过…… “任共弃会弑祖吗?会掳劫他亲生妹妹吗?” 他在心中自问,立刻又替自己找到答案:“在仇恨的驱使下,人会做任何的事,任共弃对我的仇恨太深了,深得即使杀死了我,他也不会满足的。” “不管如何,先找到萧循吧!假如果真不是她做的,我该对她很抱歉,那天我离去得太决绝了一点……” 他又在心中自语着。面对着一道清流,他陷入沉思,溪水反映他的面庞,岁月并未令他苍老,只是境遇使他深沉了。 “频满溪,柳绕堤,相送行人溪水西,胧目窃人低……” 忽然他轻吟起这困长相思,他开始怀念了。 他怀念着湘儿,怀念中有歉咎,虽然她已成为他的妻子,然而他却未能尽一尽做丈夫的责任一一好好地保护她。 “早知潮有讯,嫁与弄潮儿。湘儿,你不该嫁我的……” 他怀念着杜素琼,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 “天长地久情难尽,他生未卜此生休。琼妹,若人生真有来世,我宁愿与你俱变为水上鸳鸯,免得再受人世的颠沛,命运的捉弄!” 他怀念着朱兰,以一种莫知名的情愫怀念着。 “此情可待成追意,只是当时已悯然……” 最后,他怀念起萧猖,有爱,也有恨……“天涯海角,我仍想找到你,若是你没有杀死爷爷,我会向你仟悔,然后……我陪你同度个二三年,报答你对我的深情,然后……我只有请你原谅,我要回到湘儿身畔,因为她终究是我的妻子……” 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他忘记了日已西沉,忘记了月影上升,因为四周的一切对他并无意义! “白日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入醉乡。 提壶携植人间世, 玉液瑶浆登天堂。 平生知已惟鞠生, 刎颈算逆是杜康。 富贵荣华烟云事, 我与青莲醉一场。 他去水中捞明月, 我登泰岳发清狂。 彭祖一梦八百岁, 醉中日月亿万长……” 是谁?有那等洒脱的胸襟! 是谁?有这种豪放的气概! 韦明远放眼望去,只见一个道人,手持西葫芦,踏月作歌,沿溪而来,衣衫槛褛,神情却飘洒之至! 道人渐将行近他的身前,韦明远不由得对他注意起来。 道人来至他身畔,亦是立定脚步,对他端详着.双方对视片刻,韦明远开口道:“道长好高的雅兴。” 道人针锋相对地道:“兄台好艳的缔兴!” 韦明远见出语不伦不类,微有不悦地道:“因歌恩人,我对道长乃是真心的推崇!” 道人指着胸前墨髯微笑道:“就景论事,我对兄台亦是实在的批评!” 韦明远见他不仅词锋尖锐,而且对自己的心事亦仿佛洞烛如照,倒是颇感意外,遂较为和缓地问道:“道长怎知我心中所想何事?” 道人长笑道:“春日凝神,独对清流,一派神往之状,若非统罗红粉佳人,哪里能引得你这么一位翩翩佳公子如痴如狂。” 韦明远被他说得脸色一红,勉强地笑道:“道长开玩笑了! 道人面容一整道:“贫道言出心中,从不开玩笑,我看见台不但是心怀长相思,而且还在寻人。寻得异常迫切!” 韦明远大惊道:“道长因何得知?” 道长神秘地道:“贫道善观气色,专解疑难,效验如神,平时酒瘾发作之际,就靠这一套本事,赚得几文杖头沽酒钱!” 韦明运动容道:“道长可香指示迷律!” 道人道:“皇帝不差饿兵,黄道不吃饭可以,不喝酒却不行!” 韦明远道:“道长若能指示一条明路,在下不惜任何重酬!” 道人含笑问道:“我要你怀中‘拈花五手’,你也舍得?” 韦明远大惊道:“原来你认识我!” 道人长笑道:“普天之下,何人不识‘太阳神’韦明远大侠,我不但认识你,更知道你有三多,虽凭耳闻,却属事实!” 韦明远茫然道:“在下有那三多,乞道长明示!” 道人莞尔道:“第一是你的宝贝多,‘天香三宝’,你已得其二,更还加上家传‘二相钢环’,‘断金铁剑’……” 韦明远长叹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些东西几乎送了我的命。” 道人不理他的感慨,继续地道:“第二是你的仇人多,天下九大剑派,几乎有大部分都欲得你而甘心,其他还有很多人都……” 韦明远又叹息着道:“我也是逼上梁山,有许多事实在出之于不得已……” 道人笑说道:“这些我都知道,江湖上仇怨相结,没有一件是故意造成的,这且不论,现在说到第三多!” 讲到这儿,他先神秘地一笑,才接着道:“是你的艳遇多,阁下所结识的那些女子,不仅个个国色天香,而且都是跺脚四海乱颤的红粉英雄!” 韦明远红着脸道:“道长取笑了?多情自古空余恨,我负己累人,惹来闹愁千万种。早知如此,不如学道长云游四海,倒也轻松……” 道人大笑道:“敬谢不敏,我玄门中可不敢收你这位情魔韦明远见他一再取笑,脸上不禁泛出一丝怒意,道人见他快生气了,忙又正容含笑改口道:“韦大侠所寻之人,贫道也许可以略尽绵力,但是韦大侠找到她之后,贫道尚有一事相求!” 韦明远接口值:“可是要‘拈花玉手’?这样东西虽是我师门遗物,但苦能赠与正人使士,我相信先师在天之灵也不会反对的!” 道人连连摇手道:“不!不!贫道德薄力浅,怀此异宝,保育引火自焚,前言乃相戏耳,贫道只望大侠能代我除去一个人!” 韦明远急问道:“谁?” 道人面现债容道:“‘白鹰’白冲天!此人与大侠亦有切身仇隙,大侠若擒此伦夫,废去他的武功,交贫道发落,贫道感激不尽! 韦明远未作表示,却先问道:“道长高姓大名?身隶何帮派?” 道人正式地道:“贫道施林,号‘酒道’,身属‘穷家帮’!” 韦明远再问道:“昔日闻名江湖之‘酒丐’施楠前辈……” 施林道:“正是家兄,被白冲天伤于‘幽灵谷’中,兄仇切心,只恨功力不足,不得已乃烦请大侠代为一伸……” 韦明远沉吟一下道:“可以,现在你告诉我‘五湖龙女’萧循的下落!” 施林面现惊容道:“萧湄?难道大侠寻访之人,不是令正?”韦明远一心要找萧湄,却想不到无意之中,得到了湘儿的消息,大喜过望,一把拖住施林的衣袖道:“是谁?你说的是谁?” 施林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愕愕地道:“‘云梦医圣’之孙女,吴湘如,她不是你的妻子吗?” 韦明远惊喜交集,口不择言地道:“是的!是的!快告诉我,她在哪儿?” 施林喃喃地道:“她既不是大侠心中所欲找之人,那么我们的约定……” 韦明远急道:“同样有效,快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她……还牙吗?” 施林见他激动之状,倒不由觉得好笑,遂道:“此事说来话长,……” 大侠不必心急,令正一切安好,我们站在这儿说话。也不是事,先坐下来再谈吧!” 说完先在溪边坐下,韦明远听说湘儿无恙,心中也放下了一块石头,遂坐在他的对面,焦灼地等待着。 施林却好整以暇地端起葫芦灌了一大口酒,慢斯条理地擦擦嘴,伸出舌头喷喷地理了一下才从容地道:“数月前我得到帮中弟子传言,说是姑苏虎丘山上新住了一个单身女子,非常美丽,只是来历不明……” 韦明远插口道:“该死!该死!” 施林愕然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韦明远觉察了,歉然地一笑道:“道长请别多心,我是在骂我自己,怎么什么地方都跑遍了,就没有想到上那儿去一趟!” 施林这才又接着说道:“那女子每天领一个孩子,站在门口,终日向远方盼望着仿佛在企盼一个人似的,贫道闻讯,就去看了一遍。” 韦明远吃惊道:“孩子!怎么我有了孩子?那孩子多大了?是男是女?” 施林望了他一眼道:“是个男孩子,大约有四五岁吧!怎么尊夫人有了孩子,韦大侠还不知道,这倒令贫道费解了!” 韦明远低头想了一下道:“差不多该有这么大,他一定是在我离家后才生下来的,我离开她有五年多了,一直没有见面。” 施林释然道:“这就是了,贫道来到山上,听见她口中只是喊韦大哥!韦大哥,明远大哥你怎么还不快来呢!……” 韦明远听了心中极为感动,禁不佳流下泪来! 施林却不顾一切地道:“贫道并不认识那女子,故以认为她绝不是杜……女侠或萧女侠,量情度理,一定是令正吴湘如了!” 韦明远道:“是的!只有她一直叫韦大哥,连婚后亦未改口!” 施林点头道:“令正对大侠用情极深,颇为令人敬佩!” 韦明远急忙又问道:“她怎么了,你跟她说过话了没有?” 施林道:“没有,我见她相思极苦,不忍前去打扰,只是吩附帮中弟子好生照顾保护,就离开了!” 韦明远起立一揖道:“多谢道长相告.在下此刻会心如箭,恨不得一步就到,请恕不能多作奉陪了,相约之事,我一定遵办!” 施林亦道:“大侠急于与尊夫人会晤,贫道不敢耽误。白冲天现在匿身于四明山中,大侠会见尊夫人后,就请与贫道同往除之,贫道在姑苏城中落脚相候,大侠若见丐帮弟子、随意吩咐一声.贫道立刻前来拜晤!” 韦明远道:“就是这么说吧,请恕在下要先行一步了!” 说完,施了一礼,举步如飞而去! 韦明远怀着无限的兴奋,昼夜不停地奔驰,终于在六天之后.赶到了姑苏城,匆匆又向虎丘山而去。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是诗人张继名传遐迩的“枫桥夜泊”绝唱,说尽了将近黎明的姑苏风月人情,流传千古,犹自脍炙人口。 韦明远起到虎丘山时,正是这时分,寒山寺的钟声在黑夜中响亮清越,一下下仿佛敲在他心上! 半山有一间孤零零的茅屋,还闪烁忽明忽灭灯火,韦明远有一种直觉,就是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中住他娇小可人而又忠诚的妻子,带他的儿子,彻夜无眠,在等待他的归来! 越走近屋子,他的心越感到充实而温暖,也更加速了跳动,甚至于没有勇气去推门直入! 直到窗前,他用舌尖舔破了窗纸,从洞中望进去!是的,一点也不错! 那儿,手托香腮,凝神对灯的女郎,不正是湘儿吗? 她长大了,成熟了,丰满了,改变得多了! 只是她也憔悴了。 不变的是她的娇稚与海洋般的深情! 听啊,那叹息,那低语,都是深情的呼唤:“韦大哥,你快回来吧,每天站在门外,我已经不知道数过多少次日落了,要不是为了孩子,我会等你一夜的。” “韦大哥,你还没有见过孩子吧,他长得真像你,每天都问我要爸爸,我骗他,也哄我自己……” “我说你出远门了,你就会回来的,你怎么还不回来呢!我的眼泪快为你流干了,韦大哥,你快回来吧……” “韦大哥,有人说你死了,我不信,像你这样好人是不会死的。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突然站在我的面前……” 韦明远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在窗外呜咽道:“湘儿,我回来了,你的韦大哥回来了!” 湘儿怀疑地抬起头来,望着纸窗,低低道:“韦大哥。我好象听见你的声音,最近我常常听见你的声音,有时是在梦中,有时是在幻想中,老天爷保佑,但愿这一次是真的,我再也受不起欺骗了,但是……这一次我好象觉得跟以前不同……” 韦明远忍无可忍,拍碎窗子,飞身而入,一把抱住惊喜激动的湘儿,泪流如雨,继继续续地道:“湘儿,真是我来了,不是梦、也不是幻想……” 湘儿在他壮健有力的怀抱中,体验到这是真实的事,憔悴的脸上,绽开了如花的笑面,扶着他的脸道:“韦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想你都想得快疯了,韦大哥,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失去了你,我几乎活不下去了……” 韦明远吻着她的脸,她的泪,她的头发。 可是他却无法抑制使自己涌如泉流的眼泪。 在湘凡如黛的青丝上,他发现了许多丝丝的白发。 长相思啊摧心肝,摧心肝啊鬓成霜。 韦明远激动地拥得她更紧,高声叫道:“湘儿!可怜的潮儿,我不再离开你了,我发誓这一辈子都不离开你了,我们生在一块儿。死在一块儿……” 湘儿伸手捂住他的嘴道:“韦大哥。别说死,我们活到千万年……” 两人都不说话了,在沉默中,她们体验着不朽的情爱。 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韦明远轻声道:“湘儿你吃了许多苦吧?” 湘凡悠悠地道:“我……我还好。只是爷爷死了……” 韦明远厉声道:“是的。我看到了,爷爷的遗体还是我收拾的。告诉我,是谁杀死了他?我一定,我一定要替他报仇!” 湘儿还没有开口,里屋起了一阵轻微的响动,湘儿忙道:“你把孩子吵醒了!你还没有见过他吧!来,看看去。” 说着挣开他的怀抱,拿起烛台,走向内屋。 韦明远在后面跟着进去,他的心又开始跳动了…… 烛光照着一张纯洁无邪而又使美的小脸。似乎畏惧着光亮的照射,朦胧中伸出小手遮住了眼睛。 韦明远看孩子,强抑住内心的激动。 这孩子的脸有一半像他,另一半却不像湘儿。像一个他极为熟悉的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韦明远的手依然拥在湘儿的肩膀上,轻声地道:“湘儿.我不知你有孩子了,你该早告诉我的,我若知道了,我一定不会离开你,那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湘儿忽然不安地扭动一下道:“不!韦大哥,他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生的,可是他却是你的孩子,你看他的脸多像你。” 韦明远大惊道:“湘儿!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明白。” 湘儿平静地道:“他是萧姊姊的孩子!” 韦明远的背上开始淌下冷汗来了,嘶哑喉咙道:“萧姊姊,是萧循?” 湘儿道:“是的,孩子是她生的,可是她把他给了我,从孩子刚懂事,她就告诉他,说她不是她的妈妈,后来见了我,她就把孩子给了我,让他叫我妈妈。韦大哥,孩子真是你的吧,他像你极了,我真喜欢他……” 韦明远突然想到自己与萧湄缠绵的一夜。面对着纯净的湘儿。他的心中有着许许多多的惭愧,歉咎地道:“是的,湘儿,我很对不起你!” 湘儿却毫无温意地道:“不!没有什么!爷爷曾经跟我说过,我先天不足,不能生孩子,我担心极了,现在就太好了……” 提起吴止楚,韦明远的心中泛上一阵恨意,大声道:“你在哪儿碰到萧湄的,是她杀死了爷爷?” 湘儿连忙道:“不,不是萧姊姊,反而是她救我出来的……” 韦明远吐出一口气,追问道:“那么是谁?是谁杀死了爷爷?” 湘儿迟疑了片刻,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韦明远着接道:“她从哪儿把你救出来的?” 这次湘儿回答得很快:“从一个石率中,我在那儿被关了好几年,前几个月才被萧姊姊救了出来,以前我真怕见不着你了……” 韦明远突然道:“那是水道秘室,是你哥哥的地方。” 湘儿满脸痛苦:“不!不是!” 韦明远深沉地道:“湘儿,你不会说谎,你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了。“湘儿痛苦地对韦明远叫道:“爷爷不是哥哥杀的,我敢担保不是他。” 韦明远道:“这我晓得。杀你爷爷的是文抄侯,他故意乔装成萧湄的样子让你看见,但是你哥哥是在场的……” 湘儿痛苦地道:“韦大哥,你不会去杀死他吧?” 韦明远坚决地道:“我要替爷爷报仇。” 湘儿突然抓紧他的手,流泪恳求道:“不,韦大哥,我求你别那么做!” 韦明远道:“他杀你爷爷,又把你关起来,你一点都不恨他?” 湘儿道:“是的,我不恨他。我从来不会恨人,何况我的哥哥韦明远怒声道:“他掳劫你之时,何尝有兄妹之情。” 湘儿突然跪一下来,抱住他的腿道:“韦大哥,我求你饶了我哥哥吧。他实在是个很可怜的人,我们吴家就剩他一条根了。我求求你放过他吧。” 韦明远坚决地道:“他已更名任共弃,不再姓吴了。” 湘儿凄苦地喊道:“不!他是我的哥哥,我总不能眼看着你杀他他们在这儿一阵哭闹,早将床上的孩子吵醒了,见到这种情状,吓得在床上哭了起来。 湘儿连忙又在地上爬起来,抱着孩子。柔声安慰道:“乖儿,别怕,你看,你爸爸回来了,叫爸爸,叫呀!” 孩子把脸藏在湘儿的怀中哭叫道:“他不是爸爸,他是坏人。他欺负你……” 韦明远长叹一声。走到外面坐下,低头垂泪! 湘儿却没有跟着他出来,依然在床上柔声地哄孩子,她的脸上散着母性的光辉,她的声音中充满厂母爱。 良久,湘儿牵着孩子的手走出来,孩子怯生生地望着韦明远.湘儿温柔而又鼓励地推了他一下。 孩子才生涩地喊道:“爸爸!我错了,刚才我不应该骂您。” 韦明远满是怜借地拉住孩子的手,温和地道:“你没错,爸爸不应该对妈妈很凶。” 湘儿欢声道:“韦大哥,你答应我了。” 韦明远勉强地道:“湘儿,当着孩子的面,我们不谈这些好不好?” 湘儿正经地道:“不,我一定要你答应我,否则你就先杀死我……” 孩子立刻又扑到湘儿的怀中哭喊道:“妈妈,你不能死,你死了,湄儿就没人疼了……” 望着他们母子哭成一团的样子,韦明远不禁英雄气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摇头,柔声道:“好吧,只要他不再侵犯我,我保证不去伤害他。” 湘儿满是感激地提起韦明远的手吻着道:“谢谢你,韦大哥。” 孩子也跟着过来。依假在他们中间。 韦明远慈祥地扶着孩子的头道:“他叫湄儿。” 湘几忸怩了一下道:“他叫纪湄,韦纪湄,名字是我取的。韦大哥你说好吗?” 韦明远想到萧湄,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讪讪地道:“好!这名字很好。湘儿,谢谢你很大量。” 想了一下又道:“萧湄现在在哪儿?” 湘儿尚未答话纪湄已抢着道:“萧姑姑就在附近的庙里,她现在法名叫百绝,她不常来,可是每次总给我买许多东西。” 韦明远惊道:“法名?百绝?庙里?” 湘儿黯然道:“是的,她已落发为尼了,明天你该去看看她,她实在很可怜,我劝过她多少次,可是她一定要那样做!” 韦明远百感交集,瞎然无语,良久始道:“她已经更名百绝,可见早已把我绝了,古佛青灯,应该是她最好的归宿,我又何必再去扰她清修呢!” 湘儿正色道:“不然,百绝情难绝,她虽已落发,可是每次来,都殷殷地问起你,可见对你并未忘情……” 韦明远痛苦地道:“湘儿!我请你别说了!” 湘儿摇头道:“不行,我一定要说清楚,她之所以有今日。完全是因为你,我觉得她还年轻,你该去劝劝她,只要她愿意,我不在乎你分一半感情给她。去吧,等天一亮就去,韦大哥,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做事情该负责任!” 韦明远默然无语。 纪湄却睁大了眼睛道:“爸爸,妈妈,你们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韦明远苦笑地扶着他的头道:“孩子!有些事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 朝阳满山,雀噪不已! 虽是春天,早开的花朵已开始凋零。 荒僻的小魔前,一个秃顶的小尼姑正在弯腰扫着地上的落花。她的扫帚根本没有碰地面,却将片片落叶都归聚成一堆,这情景若是让俗人见了,一定又会惊诧不止,可是在韦明远眼中却不值一笑。 他朝庵门笔直走去! 小尼望了他一下道:“这是私人家庵,不可以烧香随喜的,山下的虎跑寺,那儿香火很盛,请施主到那里去吧!” 韦明远笑一下道:“我不是来烧香,我是找人的!” 小尼道:“施主要找哪一位?” 韦明远道:“我找萧姑娘,萧湄姑娘!” 小尼望了他一眼道:“此地是尼庵,怎会有姑娘?施主找错地方了!” 韦明远这才想起萧湄已然更名,遂道:“我找百绝师太!” 小尼道:“家师正在早课,有命不得打扰!施主等一会再来!” 书明远微笑道:“不要紧,令师与我乃是故人,她不会见怪的!” 说着便推门丽人,小尼在后急叫道:“嗨!你这个人怎么硬闯呢,回头家师怪罪下来,叫谁担待呢,你再不走开,我可要不客气了!” 韦明远不理他,继续进前,突然身后有急风袭来,回手一拂,觉得那劲道还挺强,不由得愕了一下。 那小尼似乎想不到韦明远如此高明,望手中被拂断的帚柄,张目瞪口,莫知所以! 韦明远笑了一下。回头道:“习技最戒轻露,尤其是出家人,更要不得,我需要惩诫你一下,警告你以后不可随便出手伤人。” 说完轻弹两指,两道黄光应手而出,无声无息,击中小尼的软麻两处穴道,使她动弹不得。 可是她的神智是清楚的,看见制住自己的,竟是对方拂袖时所带去的两段竹梢,不由得呆住了。 韦明远一直走进去,看见庵堂上正中放着一张蒲团,萧湄盘腿坐在那儿,对他的进来,视若未睹。 韦明远不敢打扰,悄悄地坐在旁边,看她。 她秀丽的脸上,完全失去了戾气,代之以一片祥和,只是满头青丝,已成牛山濯濯,望去特别刺眼。 一位曾经呢咤风去的水道盟主,想不到竟会成这步田地,韦明远看着,不禁悲从中来! 就在他抬起袖子拭去泪痕之际,萧调平静的脸上,突地起了一阵颤动,立起身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唉!冤孽!只道心已如止水,孰料波自无形来!” 韦明远激动地叫道:“湄妹!你……” 萧湄平静地道:“我叫百绝!” 韦明远道:“百绝情难绝,循妹,你不要再骗自己了!” 萧湄叹息了一声道:“也罢!随你怎么叫吧!看来今天的早课是做不成了!” 韦明远高兴地道:“湄妹!我终于又看见你了……” 萧湄体验到他声音中的热情,内心一阵激荡,可是她立刻又压抑住了,故意装成冷冷地道:“多承故人远道相访,并谢代为管教小徒!” 韦明远脸上一红道:“好……你在里面全都听见了,我只是跟她开玩笑。” 萧湄道:“定能生慧,慧中自有知觉,远在五十步之外,我已经知道你来了,我本不想见你,只是不忍心太辜负你……” 韦明远急忙道:“不忍就是未绝,既不能绝,何必又叫百绝.自绝而又绝人呢,湄妹,我们今天须要好好谈谈……” 萧湄道:“等一下,小徒现在还被你制在门口,时间一久。害她成了残废,少不得又多了一个恨你之人!” 韦明远歉然地道:“对不起,我见了你,心中又忙又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我马上就去将她放开,同时替她活活穴脉!……” 萧湄笑着道:“不劳大驾,还是我自己来吧,找还有事情差她做呢。” 说着移步出门去了,望她身披袈裟的臃肿背影,韦明远不觉心中又是一阵难过,盈盈的几将泪下。 过了很久,萧湄才一人进来,神色非常奇特。 韦明远问道:“你的徒弟呢,我该对她道歉的!” 萧湄道:“我叫她有事情去了,你不必对她道歉,只要以后对她好一点,多照顾她一些就好了!” 韦明远奇怪地道:“湄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湄神奇地笑道:“没什么意思,你是她的师伯,照顾她一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韦明远虽然觉得她的话中别有深意。可是也,兑不上来,只是出神地去体验它,萧循却开口道:“你中是要谈谈吗?现在可以开始了!” 韦明远这才从出神中惊醒过来,呐呐道:“千言万语。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还是萧湄先开口道:“看到孩子了吧?” 韦明远伤感地点点头道:“看到了!谢谢你!” 萧湄轻轻一笑道:“为了什么?为了我替你生个儿子?” 韦明远摇头道:“不!为了你救了湘儿,也为你把孩子给了她。更为了你因我所受的许多委屈,以及替我所做的许多事!” 萧湄低声道:“别谢我,在我的立场只有这么做,我本人固属残花败柳,但孩子是清白的,他不能没有父亲,何况……” 她的声音突然转入一种空虚的凄凉。 “何况你本来就是他的父亲,这一点你该相信。” 韦明远痛苦地叫道:“湄妹!我相信你,那天早上我不该那样对待你的,我本身并没有权利对你那佯要求!” 萧湄凄苦一笑道:“事实上我很感激你那样对我,你对我失望.证明你对我还有爱情,否则你大可以当作一觉扬州青楼梦……” 韦明远用手掩住脸,哀声道:“湄妹!我求你别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萧湄温柔地走到他身边,拿下他的手,轻轻道:“明远!别太责怪自己了,我也有错,那件事虽令我痛苦终身,可绝没有其他因素,我原该告你的,现在……” 韦明远立刻即作一个拦阻的手势道:“湄妹!别告诉我了,我不想听,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个冰晶玉洁的女孩子,像……我们初识时一样!……” 萧湄轻唱了一声,半晌才道:“现在不说也好。好不容易久别重逢,我也不愿意谈那些扫兴的话。明远,你还是那样的年轻,你一点都没变!” 韦明远握住她的手激动地道:“湄,你可变得多了。” 萧湄微抬一下眼皮道:“我老了。” 韦明远急忙道:“不!你变得温柔了,更像一个女人了!” 萧湄苦笑道:“那是寂寞的关系,寂寞的岁月磨去我的火性,寂寞使人自卑,我发觉自己的缺点太多,自然就会迁就别人了。” 韦明远望着她,听她似挽歌般的低语,不禁心如刀割,泪如雨下,紧握住她的手,哽咽道:“湄妹我太对不起你了,请你立即还俗吧!脱掉这身倒霉的衣服,你还年青,我们;王有无穷的岁月……” 萧湄苦笑轻问道:“是吗!那么湘儿呢?” 韦明远呆了一下道:“她是纯洁的女孩子,她不会嫉妒的,我们可以一同生活,你可以像姊姊似的照顾她。而且她也需要你。” 萧湄摇头道:“她简直是个无邪的女神、我怎能忍心去割她爱。” 韦明远叫道:“这是她的意思,是我们共同的希望!” 萧湄的脸上泛起希望的光辉,但立刻就黯淡了下去。 韦明远的心随着她的脸色而亮,也随着她的脸色而沉! 隔了许久,萧湄的神情突然一变,仿佛决定一件重要的事。谈淡一笑,以平静的声音道:“这件事等一下再商量吧,我们不要当着佛像谈言这些,那是冒读神明的,到我的内室去慢慢再说吧。” 说着首先站起身来,向另一个小门进去,韦明远猜不透她心中到底是在想什么,犹疑地跟在后面。 萧湄的内室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张石锡外,仅一床一厨。榻上并无枕衾,她简直就是修的苦行掸! 韦明远从这张石榻,想到满铺锦绣的画肪,想到那绮丽缠绵的长夜,不禁脸上一红,讪讪地道:“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萧湄点头道:“是的,我在这里度了一个寒冬。” 韦明远开心地问道:“别说冬天了,春夜也够寒峭的,你不冷口马?” 萧湄摇头道:“不冷,我虽然享过福,可是我也能吃苦,朔风凛烈,我仍安之若泰,因为我心中有一团火燃烧!” 韦明远激动地抱住她道:“湄妹,你太苦了!” 萧湄却冷静地挣开他的怀抱道:“你请在榻上坐一下,山居简陋,无以待客,幸好我还藏有梅花雪酿一缸。聊以充茶,一款佳宾!” 说着姗姗地走过去,打开厨门,拿出一个白瓷小缸,及两个竹根挖就的杯子,满满的注上两杯。 递了一杯给韦明远道:“上次相逢,我还能力你烧几样菜。现在只有这个了!” 韦明远木然地接过,见那酒杯中,色泛微红。浓香扑鼻,即使是不喜饮酒之人,见了也会爱不忍释! 萧循举杯,神色惨淡地道:“劝看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语音很艰涩,令人鼻酸。 韦明远奇怪地道:“湄妹!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呢?” 萧湄苦笑了一下道:“没什么,这不过是我一时的感触,干吧!就算是祝我们再次重逢好了,唉!相思不如不见……” 韦明远怕引起她更多的伤感,连忙一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钦而尽,还向萧湄照了一下杯子! 萧湄仍是带那种凄凉的美容,慢慢地喝完了杯中的酒,两个人又开始陷入一种沉默地相对。 渐渐地,韦明远的内心燃起一种异样的火焰,生理上起了一阵迫切的要求,他只有一种感觉需要发泄。 萧湄的眼角也荡起春意,配上双颊,艳红如火。 韦明远突然似猛兽般地扑过去,擒住萧湄!…… 庵外,山风骤起,花又凋落。黄莺在林梢婉转,唱着求偶的恋曲。 春,浓浓的笼罩虎丘山—— 第二十章 舍己耘人俱永诀 韦明远在兴奋中,突然体验到一种从所未有的感觉,从荒湄的体内,有一股汹涌的热力,直透过来,灼入如火。 他正想运动抗拒之际,忽然“精促穴”上一麻,他全身立刻疲软无力,一任那股汹涌的热潮将他神智烧得模糊…… 也不知经过多久,他才清醒过来。 萧湄已替他把衣服穿着整齐,可是她却异常疲累地躺在一边,脸色焦黄,仿佛久经大病…… 看到她憔悴的神态,韦明远内心深处泛出歉意。 握住她的纤手,喃喃地道:“湄妹!对不起,我又冒犯你了,我不知怎地竟无法控制自己……媚妹!我伤害你了吧?” 萧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微弱地道:“不,明远,不能怪你,你知道我给你喝的梅花雪酿中掺入了什么?那是最厉害的春药……” 韦明远愕然道:“春药……媚妹!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只要你开口,不!只要你略作表示,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萧湄见了韦明远的诚挚表情,黯淡的眼神中泛出光亮。 “明远,你不觉得我是个淫贱的女人吗?” 韦明远急忙道:“不!我若生此心,天诛地灭!湄妹,在我眼中,你永远是圣洁的,陪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萧湄惨笑道;“谢谢你,明远,有你这句话,我可以瞑目了!” 韦明远惊道:“瞑目!湄妹!干吗你要这么说呢!” 萧湄道:“我此刻的生命,已如油尽之灯,再过一会儿,等我把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之后,大概也差不多了……” 韦明远大惊,一把抓住她,急问道:“什么!湄妹!你吃了什么东西?” 萧湄皱眉头,无限痛苦地道:“明远!你轻一点,我现在一点气力都没有……” 韦明远歉然地减弱手上的力量,仍是急急地问道:“湄妹!快告诉我!你吃了什么东西?” 萧湄轻轻地道:“我什么都没有吃……” 韦明远心中这才一宽,可是萧湄又继续地道:“不过我确知我的生命,不会再超过一个时辰!” 韦明远又急了,萧湄软弱地摆摆手,拦住她道:“明远!你别打扰,趁我还没有死之前,我还有许多话说,这些话很重要。你必须每一个字都听清楚!” 韦明远见她说话很庄重,果然不敢再出声。 萧湄思索了一下,才轻轻地道:“五年前,你就问我,那个首先得到我的男人是谁!那时我没有告诉你,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事不易使人相信。” 韦明远痛苦地道:“湄妹,我相信的你每一句话,你不用告诉我,我相信你并不爱他,让我们都忘记他,不要再提了!” 萧湄不理他,继续自己的话头道:“所以我只等着,等我们再见面时,我用事实来告诉你,我不求世人谅解.但我一定要你明白!”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那个该死的混蛋,他也用春药对付你萧循苦笑一下道:“你越缠越错,我当时知觉已失,根本围不到什么药!” 韦明远怒叫道:“那他更该死!他是淮?” 萧湄浅浅一笑道:“你还是想知道的!” 韦明远讪讪地道:“我只是要杀掉他,因为他曾那样对待过你!” 萧湄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叫‘无名老人’,不过他已经死了。是我杀死的,现在我想起来倒觉有些不该,他于我究竟还有受技之德……” 韦明远厉声道:“授技之德?那他还是你的师父呢,如何能做出这种寡廉鲜耻之事,简直死有余辜,还有什么不该?” 萧湄望他笑道:“人家都说你侠义心胸,很了不起,原来也很狭窄,人都死了,你还在吃他的醋,不是太稚气了吗?” 韦明远被她说得脸上一红,良久始道:“湄妹,不是我心胸狭窄,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也一样地愤慨的,不过在你身上,使我觉得更气愤罢了!” 萧湄摇着头道:“你不会明白的!他那样做,起为了成全我!不然的话,我哪来这一身超凡的功力与惊世的武技……” 韦明远为她的话弄得莫名其妙,不解地道:“你说明白一点吧。我被你弄糊涂了!” 萧湄凄然道:“他学的不是正宗,因此在为我疗伤之际,真阳鼓动欲泄,练武的人。岂有不珍惜功力的,因此地只有利用这方法将功力移注给我,否则在短短的时日中,我怎会有这么大的进境!” 韦明远听了,愕然片刻,正欲开口说话。 萧湄突然阻止他道:“你必是尚未全信。现在,你以一半的功力,对这石榻拍一掌看看,记住,只要一半的力量就行了!” 韦明远悬疑地道:“湄妹,这是做什么?” 萧湄催促道:“别问为什么,你只要照做就是!” 韦明远无法拂逆她迫促的要求,随意在石榻上拍了一下,这一下他并未精确地估计,大约用力总在四成左右。 可是这一掌后果却令他张大了嘴,几乎合不拢来。 那么厚的青石板上,印进半尺深的一只掌印,轮角分明,余石都被压成碎粉,满室飞扬! 萧湄欣然笑道:“明远,意外吧?你现在是天下第一人了.以你现在之功力,发出‘太阳神抓’,将无一个人能接得住!” 韦明远在惊愕中,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伸手扳萧湄的双肩道:“湄妹!你刚才也将你的功力转注给我了?” 萧湄平静地道:“是的!我自礼佛后,对男女之事,己觉淡薄异常,所以不得不借助于春物,现在你一切都明白了!” 韦明远泪流如注,哭叫道:“湄妹!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已为我付出太多,我怎能再接受你的情意呢!” 萧湄的精神愈来愈颓弱,低声道:“明远!别打扰我,我一心只想报答你,报答你对我所支付的爱情,所以在移功之际,我未保留,我连生命力都一起输导给你了,这样很好,我活着本来也没有多大意义了,孩子有湘儿抚养,我很放心……” 她的声音愈来愈微弱,低细到韦明远必须贴近她的嘴才能听得见,萧湄低细的声调仍在说着:“在厨中有一本绢册,那是我一生的武技,你拿去练熟之后,再传给孩子及小环,小环就是我的那个徒弟!” “你必须快些到黄山始信峰下的寒潭之中,以‘拈花五手’避水之功下去,取得‘水精壁’,否则你的功夫仍是无法完成!……”她顿了一顿,继道:“我哥哥死于白冲天之手,你要替我除去他……” 韦明远心如刀割,凄苦地道:“湄妹,这些事我一定会办到的,只是你干吗要那么决绝呢?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的,刚才不是说好吗!” 萧湄突然振奋起来了,朗声道:“怀念比爱情容易,你爱的人太多,爱你的人也太多,与其跟别人去分享你的爱,不如自己独占你的怀念!” 韦明远凄然无语,内心充满歉咎。 萧湄黯然地道:“我还是无法独占你的怀念,你的怀念还有一半是留给你的师妹的,不过我总算是得到过你了……” 她的手仍是握在韦明远的掌中,渐渐地失去了温热! 很久很久之后。 韦明远听见背后有人黯然地道:“韦师伯,师父已经去了!” 韦明远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小尼妨小环,不知她在何时,已然来至屋中,旁边还放着一口大缸。 韦明远凄苦地道:“是的!我知道!我要多陪她一会儿!” 他的眼泪已经不流了,可是脸上却流露比哭泣更深刻的哀痛,他的声音冷静而麻木,充满了空虚与凄凉! 小环轻轻地道;“韦师伯!师父的真元已竭,留得愈久,她也衰败得愈快,你看这一会儿功夫,她已老得多了……” 韦明远拾眼望去,果然萧湄的如花容颜上,已起了皱纹,丰润的皮肤上也失去了光泽,在逐渐干缩! 心中对她所习怪异功夫,深感惊奇,口中仍道:“没有关系,即使她成了一堆枯骨,我对她的情意也不会稍减,我要多陪陪她,生前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促了!” 小环轻轻地道:“妇人以色事人,色衰而爱绝,师父为保留您对她的怀念,吩咐我她一断气,立刻就加以火化……” 韦明远惊道:“什么!你师父早就准备一死了?” 小环静静地道:“是的!她方才就是叫我去准备一切后事的。您看,我连缸都带来了,我们还是别拂逆她的心意,快点收殓吧!” 韦明远仍未放开萧湄的手,激动地低声道:“湄妹!湄妹!今生你待我之情,我是无法报答了,不过我将终身佩带你的骨殖,直到永恒……” 小环道:“师父早想到了,她吩咐我说,火化之后,她把头盖骨留给您做纪念,因为在她的脑中,始终只有您一个人的影子,其余的骨灰,她要追洒在洞庭湖中,她从那儿来,还该回到那儿去!” 韦明远听她说话的声音,平淡而空虚,中间竟无一丝感情的存在,不由大感惊异,忍不住问道:“小环,师父是否对你很严厉?” 小环道:“师父对我是很严厉,可是她爱我如同己出,爱之深则期之切,与其说师父对我严,不如说她爱我深!” 韦明远道:“这么说来,师父对你极好,怎么她死了,连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 小环平静地道:“悲伤那是需要表情的!浅水低吟而深水哑然,只有肤浅的人才将悲哀放在脸上,哭在嘴里!” 韦明远突然道:“小环!你几岁了?” 小环道:“十二岁!” 韦明远呆了半晌才道:“我岂仅不了解女人,连你这么个女孩我也不懂!” 小环道:“我以后都会跟着师伯,您有很多的时间来懂得我!” 韦明远再无话可说,默然片刻道:“我们把她入殓了吧!” 小环点头道:“您把她抱进缸里吧,我到外面架柴去,您别替师父难过,她已死得其时,还有所爱的人送葬,将来若是您百年之后,怕还不见得有这份福气呢!” 韦明远低身托起萧湄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略微替她整理一下衣襟,默然地放进大缸之中。 眷恋地看了一眼,然后抱起大缸,向院中走去。 以他现在的功力,力举干钩亦非难事,可是这一口缸,对他丽言,却是异常地沉重,这沉重是发自内心的! 小环已将柴薪堆成一个小丘,韦明远将缸放在丘顶上,徐徐的在小环手巾接过火把,点上了火! 在熊熊的烈焰中,他仿佛看见萧湄含笑情影,随着缕缕青烟,袅袅地上升,升向无穷的碧空。 热流激起旋风,有人说这是鬼魂的来临,韦明远不相信这些的,可是他极愿这是萧湄的劳魂出现…… “湄妹!你安息吧!你的头骨将永伴在我身畔,你的爱情,将永留在我的心上,天长地久……” 在他喃喃祷语中,火越烧越小了…… 带着小环,韦明远又回到那所茅舍。 夕阳衔远山,这时湘儿应该在门口等他的! 可是没有,茅舍前静悄悄的。 韦明远忽然有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感觉在她上一次回到长江畔的小渔村时.曾经出现过。观在,又再次降临到他身上来了! 湘儿别是又出事了! 他在心中默付,匆忙地推门而入,湘儿不在外屋! 立刻又冲向内屋,他才放下心来! 湘儿带着孩子,并排地睡熟在床上,脸上俱浮着淡淡的笑意.幸福而又满足,看起来美极了! “可怜的湘儿!你大概有很久没有好好地睡一下了吧!” 韦明远充满温情地俯身,先吻一下孩子!然后把嘴唇移向湘凡微现得憔悴苍白的双颊! 突然!他的血管凝住了,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湘儿的双颊给他一种冰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陌生,不久之前,他在萧湄的手上感觉过! 那是一种死亡的感觉! “湘儿!” 韦明远一声暴喊,声似中箭的哀狼。 随着他只看见眼前金星乱舞,立刻就什么都迷糊了! 当韦明远醒来的时候,额上依然有冰冷的感觉,不过这次的感觉略有不同,那是小环酒来的冷水! 小环神色平静地递过一封厚信道:“韦师伯,这是我在桌上找到的,您若是不舒服,最好等一下再看,否则我怕您会受不了的!” 韦明远一把抢过信来道:“你看过了?” 小环摇摇头道:“没有!不过我猜得到!她把您让给我师父了,忍让是一种美德,只可借她们没有事前商量一下,苦了您了!” 韦明远慢慢地拆开信封,没有回答她的话,心中虽在惊异于她的智慧,然而他迫切地需要看这封信。 湘儿的信中,娓娓地诉说她深浓的情意,也显露出她天真而又成熟的思想,以及她伟大的决定! “韦大哥: 这么叫你惯了,我甚至已忘记你是我的丈夫,忘记我已是你的妻子,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韦大哥! 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世界是还有许多事待你去做,而你,也不可能一辈子老守在我身边! 可是!我却需要你,我一天也无法离开你,因此我只好这么做,惟其如此,我才不会妨害你的壮志豪情! 多谢爷爷!他老人家广博的医药知识,使我知道如何毫无痛苦地离开你,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给孩子眼下的是安宁散,他只有二十四个时辰的甜睡,体已回来了,而他,亦不知我已安静离去! 萧姊姊是个好人,她爱你极深,虽不会比我更深却可与我一样地深,而且!她比我更懂得该如何爱你! 孩子是她亲生的,由她抚养,也比我更妥当,我!只是你的累赘,因此我是应该早些离去的。 你也许会为我伤心,可是萧姊姊会安慰你,为你弥补心灵上的创伤,她会代替我的地位,做你温柔的妻子! 我知道她的个性极强,所以我希望我的死能感动她,使她脱下袈裟,重新投到你的怀抱!我死时毫无痛苦,心中充满喜悦,因为我将看到你幸福的生活,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喜悦! 我安心地去了,留在人间的,是我对你不灭的爱意,爷爷在泉下太寂寞了,我该去陪伴他老人家的。 我在泉下不会寂寞,你和萧姊姊在世上不会寂寞,大家都有归宿,这该是件多么美满的事!美满的代价并不高,仅是我的一条生命! 我的生命因你的来临而充实,因我们的重逢更加充实,我以充实的生命而赴死,也是件最幸福的事! 萧姊姊的武功可以辅助你创下无比的伟业,而我在泉下,也可以分享你们的成功。 我还是爱孩子的!家祭时勿志奠我杯酒,也别忘了要他叫我一声妈妈,我自己不能生育,可是我喜欢这个称呼。 我一向不太懂事,终于,我为自己能做件懂事的事而感到骄傲,我虽看不到爷爷,我却能看到他在九泉下赞许! 别矣,韦大哥!别矣,萧姊姊!别了,孩子…… 最后,我仍有一个最卑微的希望,希望你饶恕我的哥哥,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要原谅他,除非他要杀死你!两个人中,要我取舍孰死孰生,我一定毫无考虑地选取你,因为!我爱你! 一斗一勺地量取海水,一粒一颗地数星星,纵然是量完了,数清了,依然抵不上我对你的爱! 愿你与萧姊姊幸福,假若我在地下有知,我曾做你们的守并神,从黑暗到天明,保护着你们不受伤害。 湘儿绝笔。 韦明远念着!念着,止不住泪水像雨般地流! “湘儿,湘凡!痴丫头,傻孩子,你就这么撇下我去了,你不知你做了件多么傻的事! 你永远是个孩子,你从未长大过! “湘凡!湄妹!你们都做了最伟大的事,可是你们把我让给了谁呢!我该属于谁的呢! “你们都干干净净,毫无挂碍地去了,却留下我来承受这世间无比的痛苦与罪孽,你们到底是爱我还是害我……” 看着韦明远睑上的表情,小环突然感到了恐俱! “韦师伯!您可千万不能再做傻事了,师弟年纪还小,他还需要照顾,我……我照顾不了他……”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惶急,把韦明远从出神中惊醒。 韦明远望着小环的脸,深沉地叹息一声,道:“傻孩子!你别怕,我不会死的,我还有许多的事要做呢!不过!我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你跟纪湄!……” 静静的梵净山。 杜念远在山道口教赵大念诗。 这是夏天,炎阳高照,白鹦鹉小玉躲在树荫中打盹! 杜念远稚嫩的喉咙在吟: “绿岂新酵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这是自居易的问刘十九,白乐天擅于长歌,可是他短诗一样地令人叫绝,这一首五绝的意境多高……” 赵大闭着眼有一句没一句地眼着她乱哼,忽然睁开眼道:“不好!这一首最差劲。” 杜念远小眼一瞪道:“赵大,你又胡说了,自居易诗中之神.他的诗连缝衣的老太婆,都会掉眼泪,怎么会不好?” 赵大卷着舌头道:“我不是完全说他不好,只要改一个字就好了!” 杜念远笑着道:“贾岛因为‘僧推月下门’一句诗,由推敲二字,捉摸良久,形成文坛佳话,你却要替自居易改诗,也成了了不起的大事了,你且说说看,说不定蠢牛一哞,竟成天籁,白乐天在泉下,也会叹知己于千古!” 赵大得意地道:“那能饮一杯无的‘杯’字,该改为‘缸’字,能饮一缸无,多好,新酒要喝一缸才知味,才过瘾!” 杜念远笑得打跌道:“赵大,你是个酒鬼,这番话要是让李太白听见了,一定拍案叫绝,只可惜自居易不是个酒友!” 赵大沮丧地道:“所以了,诗人会喝酒的,只有李太白,俺赵大爱喝酒,可是不会做诗,不然俺一定不比李太白差!” 杜念远忍住笑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你读了那么多的诗,总也该能呼几句,你练习过做诗没有?” 赵大钮倔地道:“俺想整天光是背别人的也授意思,昨天胡诌了几句,只是念出来,怕你笑我,所以没有敢告诉你!” 社念远大感兴趣道:“我一定不笑,你念出来看看!” 赵大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念道: “天上明月亮如盘, 烧鸡烤鸭载港船。 大醉跌将水里去, 喂了王八心也甘……” 他摇头摆脑地刚念完,杜念远已笑得前俯唇仰! 赵大噘着嘴生气道:“俺知道不好,你一定要俺念,念了体又笑杜念远咬住舌头,忍笑道:“不笑!不笑!你做得很好,浑朴自然,别有意境,不失本色,你不是没有外号吗?以后就叫‘诗金刚’赵太好了。” 赵大受了夸奖,很是高兴地道:“‘诗金刚’,听起来怪顺耳的,这……外号有什么意思?” 杜念远道:“诗表示你文雅,金刚表示你勇猛,又文雅又勇猛。这个外号多好,而且完全适合你,一会儿我告诉大家,要公开庆贺,替你上号。” 赵大嘻笑道:“公开庆贺!有没有酒喝?” 杜念远道:“当然有了!而且你是主客,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赵大兴奋地道:“醉了也没有关系?山主不会罚我?” 杜念远笑着道:“不会!醉了,我们就把你扔下河里喂王八,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这首诗该列入千家诗,传诵千古……” 赵大却发愁地道:“不行,俺说是说,可不能真的干,你不是说诗不禁夸张吗?白发三千丈,头发哪有三千丈长的?” 他还在找理强辩,仗念远却笑得直抚肚子。 小玉在树上一翅飞起,笑着叫道:“赵大,她在冤你呢,什么‘诗金刚’,分明是‘屎金刚’,你的好诗大作,比屎还要臭,亏你还得意呢!” 赵大看见杜念远的样子,恍然大悟,气道:“小妖怪,原来你在作弄我,瞧我不刹你的皮才怪!” 说着又开大手,要去捉杜念远,杜念远一扭头,像一溜青烟似地从他掌下脱去,躲在老远叫道:“赵大,你有本事捉到我,我就对你磕三个响头!” 赵大气吼吼地追过去,社念远娇笑着逃避。 一大一上,两个人就绕着大树追逐起来! 追了半天,赵大累得满头大汗,倚在树上喘息道;“不追了,算我怕你,小鬼头,你这么刁钻,将来一定不会长……不,宝宝。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这粗人虽在气愤之际,语词中仍是流露出深厚的情义! 社念远颇为感动地靠近他,小手抚他粗壮的胳臂道:“赵大!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开玩笑的!” 赵大的嗓子中居然夹着哽咽道:“不!宝宝,只要你高兴,随你怎么说都行!” 杜念远默然无语,小手仍在他膀子上抚触。 赵大喘着气,可是目光显着无比的温柔。 轻轻地挪开身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宝宝!俺一身臭汗,别熏坏了你……” 炎阳下,天仍是那样地闷热,蝉在枝梢高鸣。 突然,远远的出现了人影。小玉最先发觉,翘起翅子道:“有人来了,我先看看去。” 不久,它又飞回来了,叫道:“是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尼姑跟一个男孩子!” 赵大想起上次杜念远被人抢去之事,微有余悸。 关切地道:“宝宝,你先回去,俺来看看他是什么来路!” 杜念远却因为听说来人中也有个孩子,颇感兴趣道:“不!我要留在这儿,小玉,那个人是谁?” 小玉道:“我不知道!他长得很英俊!” 杜念远心中一动!抢先跑到高处远眺,等她看清楚了,立刻又跑下来,附在赵大的耳根道:“赵大!这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人,等一下他若是来了!你最好打他一顿,不过你注意。 千万不能将他打伤!” 赵大傻令今地点点头,果然攘臂等待。 小玉却别有深意地嘿嘿干笑一声。 不一会儿,那一大两小三个人已来至跟前。 赵大凶神似的大吼道:“吠!你这汉子,乱闯到此地想干什么?” 那青年男子神态从容地道:“在下韦明远,与贵山主乃是旧交,特来造诣,有烦尊驾前去通报一声说我有事要求见!” 听说他就是韦明远,赵大不禁气馁了一下。 杜念运连忙又在他耳畔低声道:“他胡说,你别管,先打他一下!” 赵大闻言,果然迎面劈出一拳。 韦明远没有想到赵大会如此鲁莽,好在他功力高深,迎住他的拳势,轻轻一掌封回来! 赵大神勇盖世,不过因为他事先得到关照,不许伤人,所以他这一拳,并未使上全力! 幸而这样,他吃亏也不大,因为他的拳头,刚一触上韦明远的掌,立刻被一股强力弹回,振得手臂主痛。 韦明远晒然一笑道:“你怎么那样不讲理,我依礼前来拜访,你却不声不响地出手偷袭,所幸我尚会武功,否则岂非要受重伤!” 赵大吃了哑巴亏,倒不禁恼羞成怒,返身取得斧头,对准韦明远的肩上,就是一斧砍下去! 杜念远见状,急呼一声:“赵大!使不得!” 她仍是喊慢了,赵大的斧锋,已经擦上韦明远的衣衫。 韦明远肩膀微晃,躲开他的一击,然后伸出两个指头,点着斧面,朝外一荡,口中喝道:“混帐!你怎可如此可恶!看在你们山主面上,我不杀你,不过却应该让你受些薄惩! 以敬无礼!” 赵大立感掌心发热,斧柄握不注,脱手飞去! 杜念远却跳着拍手道:“好!真好!你真不错!” 韦明远这才注意到她,由她的模样,使他大感惊奇!凝神注视半天,忍不住脱口问道: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杜山主是你什么人? 杜念远眨着亮星似的眼睛道:“我叫社念远!山主是我母亲!” 韦明远将“杜念远”三个字连念了好几遍,才叹息着道:“不错!是你。你知道当你降生之际,还是我接生的呢!一晃就是八年了,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杜念远的睑红了一下道:“你是韦明远吧!不!我该叫你韦伯伯,我的名字就是为了纪念你而取的,韦伯伯!你跟我想象中一佯的年青!” 这时赵大已气呼呼地去拾起斧头,杜念远立刻叫道:“赵大!别再胡闹了,方才我是故意叫你试一试韦伯伯的!” 韦明远奇道:“你干吗要试我一下呢?” 杜念远羞笑了一笑道:“每个人都说你很了不起!我很想知道一下你有多厉害!” 韦明远摇头道:“顽皮!顽皮!怎么可以这佯试呢?” 杜念远却神色飞舞地道:“韦伯伯,你真行,赵大的斧头可以说是天下无敌的了,却抵不上你的两个指头.韦伯伯,我感到很骄傲!” 韦明远笑着问道:“你骄傲什么?” 杜念远庄重地道:“我为我的名字跟你有关而骄傲!韦伯伯,你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我的父亲比你差的多了!” 提起任共弃,韦明远不禁长叹一声,默默无语。 良久,他招手把纪湄跟小环叫过来道:“这是我徒弟小环,这是我的儿子,他叫纪湄,湄儿!叫姊姊!小环你叫她一声妹妹吧!” 纪湄很高兴地叫了一声,小环却冷冷地点了个头! 仗念远着望小环:“环姊姊,你好象不太喜欢我!” 小环冷冷道:“是的!你聪明太露,一眼就可以把别人看穿了跟你在一起,我很难藏得住自己!因此我不希望接近你!” 杜念远奇怪地道:“我心中并无害人之意,即使是把别人看得透彻一点,也没有什么害处呀!你为件么要躲避我呢。” 小环道:“你禀受了母亲的温柔美丽与仁慈。但你也禀受了父亲的恶毒。在良善的环境巾,你会成圣女,到了罪恶的环境中,你会变成毒龙!” 韦明远轻轻地叮责道;“小环!别胡;兑,她还是个小孩子!” 小环冷静地道:“我看人从不会看错!” 韦明远尚未开口,杜念远却廖敬异常地道:“环姊姊!所有的人中,你比我母亲知我还深,虽然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却尊敬你,我愿意一辈子听你的话!” 小环平淡地道:“那是你的问题了,只怕我的话有时很不中听!” 社念远坚决地道:“终我此主!我以良师益友视你!” 听了这两个孩子奇待的谈话,韦明远反而感到愕然了!这两个孩子话中所透露的智慧有些话使成年人都不易了解! 杖念远却似与小环的事已告一段落。亲热地拉住纪湄的手,转头向着书明远,好奇地问道:“他叫纪湄。莫作也是纪念一个人?” 韦明远黯然地道:“是的,他的名字纪念一个伟大的女人。” 杜念远轻轻地一笑道:“韦伯伯!我听说关于你的许多事,都关连着女人!” 韦明远睑上飞红。呐呐不知所答! 小环轻哼一声道:“可爱的人!有时会说出最不可爱的话!” 杜念远憬然而悟,立刻道:“韦伯伯!我说错了!你的事都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韦明远苦笑着摇头道:“孩子话!孩子话!” 小环又冷冷地道:“不得体的赞颂,比最尖刻的谩骂更能伤人!” 杜念远惶惑地道:“我怎么动辄得咎呢?我该说什么好?” 杜念远沉思片刻,立即动容地感激道:“谢谢你!小环姊!大智若愚,大勇若怯,我一向认为我聪明,跟你一比,那就差多了。” 韦明远大是诧异地望着小环,忽然间他觉得她不是个孩子,也不是他认识的在庵前扫地的小尼姑了! 她好象一个神,一个高站在云端的神。 高不可及,深不可测!尤其是在她眼中所流露的智慧的光芒.仿佛永无穷尽,耐人探讨! 在他的出神中,一声清亮的招呼将他惊醒。 “韦……大侠,别来无恙!” 韦明远抬头一望,面前站着明眸皓龊的朱兰! 她还是穿红衣,脸上掩不住因他前来的喜悦。 想到旅邸中为他疗伤的情形,韦明远感到脸上一阵温热,一种异样而已复杂的情愫,油然而生,微笑地招呼道:“朱姑娘!你好!一别匆遽,现在已有七八年了!” 朱兰忆起往事,睑上一阵飞红,悠悠道:“是的!七年零三个月了!” 韦明远微笑着道:“姑娘记得真清楚!” 朱兰轻轻地叹一口气道:“怎么会不清楚呢!山居无事,我一面数日子,一面打发日子,幸亏有那些记忆,才使我支持下去……” 韦明远歉然地望着她,感到很难说什么! 朱兰却幽幽地一笑道:“小玉已把你们来临的消息传进去了,山主特别派我出来迎接你,她此刻正在‘蕊珠宫’恭候大驾呢!” 韦明远轻叹了一声道:“谢谢姑娘,有劳你了!” 朱兰伸手牵杜念远与纪湄,领先走去,韦明远带着小环,默然在后面跟着,渐渐的就可以看到“蕊珠宫”了。 杜素琼风华绝代地站在宫门,美丽的睑上浮着浅笑:“师兄!对不起!我由于衣衫不整,没有亲自去迎接你!” 韦明远望她盛装宫的雍容之状,打内心涌起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回顾自己的狼狈相,不禁赧然道:“不敢当!师妹!你太客气了!” 杜素琼抬头看见朱兰手中的纪湄,脸色微微一动道:“师兄!几年不见!你也有孩子了,他母亲还好?” 韦明远一阵伤心,咽哽地道:“他们都死了!我是来托孤的!我还有许多事要办,只好暂时托你容教一下,我……我很少有别的朋友!” 杜素琼微感诧异地道:“托孤……” 韦明远痛苦地对朱兰道:“姑娘!麻烦你把孩子带去洗个澡……” 朱兰知道他有许多话不便当着孩子说,答应着去了。 当朱兰将纪湄及小环一切安顿好,已是很久之后了。 她再次回到“蕊珠宫”,只见杜素琼一个人呆坐在那儿! 朱兰奇怪地道:“韦……韦大侠呢?” 杜素琼抬眼微叹道:“走了!他是个命中注定无法安静的人……” 朱兰微感失望地道:“他……你们是很久没见面了,要忙也不在这一刻呀!” 杜素琼轻轻地道:“以我们的感情.言语已是多余的了,即使永远不见面,我们也会互相知道对方的一切,知道大家想说的话…… 忽然她见到朱兰脸上惟然若失的情欲,微微一笑道:“他还会来的,等该办的事办完了,他就会来了,那时他可以多作盘桓,你也可以好好的招待他一番!” 朱兰的颊上,印上了如火的红晕! 江湖上风平浪静的过了一年。在浙江的四明山中,有两个人对坐奔棋! 一个是相貌阴沉的长睑老人,一个是衣衫褴褛的道士: 老人信手拈起一颗白子。随便地一放笑道:“你辛辛苦苦筑起一条长龙,我只要在心窝上一刀便切断了,打蛇耍打在七寸上,哈哈!这就是七寸。” 道人从容地捧起旁边葫芦,满饮了一大口酒道:“百足之虫,死而不遥,我的长龙虽断,可是这两段残龙却构成你的心腹之患,使你腹背受敌!” 说着放下葫芦,补上了一颗子。 老人望了棋枰一眼道:“腹背受敌,我倒该小心点!” 又等了一下、他再填上一子笑道:“我把后面的缺洞补上、现在安心地对付作前面的了,这下子你生存的机会不多。认输了吧!” 道人抬眼朝老人背后望了一下,脸色微交道:“不至于,不到全军皆没,我绝不竖白旗!而且国手能生劫后棋,你只要一疏忽.我就可以异军突出!” 老者大笑道:“好一个国手能生劫后棋,可是你别忘了神医难救必死病,世事如着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道人没有答话,仍是沉静地喝酒,布于! 又下了几子,老者突然道:“你再无生望了!” 道人猛喝了一大口酒道:“是的,目前是你略占上风,可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若孤注一掷,舍命一搏,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又陆续地下了数子。 老人神秘地一笑道:“我给你留最后的一步余地,现在你回手自保,输得还不算惨,若是再要坚持下去,恐怕要弄个一败涂地!” 道人布下一子杀着道:“不!我要拼到底,虽然机会不多,我绝不放弃。” 老人跟着挡上一子,闭上双目道:“随你吧!不过你要拼,现在是时候了!” 道人微微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睁眼笑道:“就棋论棋,我故意在棋中留着一步漏洞,你要拼命,就该趁早,否则我把漏洞一补,你就完全没有指望了!” 说完闭上眼睛,状似十分悠闲。 道人低头视抨,沉思良久,然后举起葫芦,将其中残酒,一口饮尽,抛下葫芦,突然骄指如风,点向老人胸前乳下玉泉穴,而且就在他掷下葫芦的同时,老人的背后,发来一蓬暗器,无声无息,整个的打在他背上。 老人前后受敌,恍若末觉,相反的是道人的手指点实,反感一征,抽身退出半丈开外,呆望着老人。 老者睁目大笑道:“施林!你以为老夫息影深山,便不知江湖的事吗?你的长相,你的德性,跟‘酒丐’施楠是一个样子,只是……” 说到这儿,见道人略有惊意,更为得意了。 “只是你的功夫,似乎还不如他!你装做不认识我,跑来缀我搭讪下棋,趁我不注意之际,你的同伴又悄悄地埋伏在我身后,然后再利用我疏神之时,稗然同时下手,方法虽好,可惜你们没有认清我白冲天可是那种傻瓜!” 说着脱去长衫,露出里面的铁青色软甲,又长笑道:“我自知仇敌太多,他们尽早要找来的,所以除了苦练功夫外,又千方百计,觅到这一件‘青螭甲’,不但抗水进火,还可以承当任何利器,所以我安心地等待你的偷袭。施林!这下你明白了吗?可以叫你的同伴出来了!” 话语方毕,石后树洞中果然走出一个壮汉,身负双钩,手中还扣着一把暗器,厉声叫道:“白冲天!狗匹夫,纵然你防护再密,今天我也要杀你才甘心,袭二哥的灭门血仇,刺激得我寝食难安……” 白冲天回头一看,略感意外,随即晒笑道:“是你啊,几度掌下游魂,你的命还真长,一生一死,乃见交情,‘飞鹰’裘逸那背信小人,真不该有你这个朋友。” 原来此人正是“神钩铁掌”许狂夫! 他与胡子玉分手后,浪迹天涯,一面在找韦明远的踪迹、二面也在寻白冲天报仇,终于会见了“酒道”施林…… 当下许狂夫见白冲天出口辱及裘逸,怒声喝止道:“住嘴,你满手血腥,哪里懂得道义交情!” 白冲天一笑道:“裘逸跟我也算是朋友,可是他欺骗我!” 许狂夫大叫道:“他自己也受到公冶拙之骗,哪里是存心骗你!” 白冲天冷然道:“他处事不明,耽误了我的事,就有取死之道。” 许狂夫用力地道:“因此你也必须为他偿命!” 白冲天大笑道;“我杀人无算,若是每一个人都要尝命的话,我这一条蚁命,究竟是该偿还给哪一个才算恰当!” 许狂夫咬牙道:“天下之人,俱欲得你而甘心,你真该碎尸万段,才泄得那些死在你手中的于百人之愤!” 白冲天露齿一笑道:“许老六,咱们虽无生死交情,可是也有数面之缘,何必一见面就要拼命呢?我问你,这几年你功力长进多少?” 许狂夫道:“我纵是一无长进,今日也誓必杀你!” 白冲天摇头道:“可惜!可惜!今日江湖,尔虞我诈,似体这等忠义之人,还真不多见,我倒不太愿意杀死你!” 许狂夫怒吼道:“白冲天!你少猫哭老鼠假慈悲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废话少说,施道长,咱们上!” 施林点了一下头,振臂作势。 白冲天鄙夷地一笑道:“你们是两个人一起上?” 许狂夫道:“对你这等凶残之人,不算以多凌寡!” 白冲天大笑道:“我哪是怕你们人多,我是因为五六年没有杀人了,手痒得紧,难得今天你们自己找上来,大可以过过瘾,我是伯一时收拾不及,对你们二人都打死了,岂非没得玩了,太已遗憾!” 许狂夫与施林都被他激怒,双双出手,猛攻一掌! 白冲天伸出左右手,各自接住他们的掌劲,神态从容,毫无吃力之状,反而将二人震了回去! 白冲天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们这点本事,居然敢大言不惭地来要我的命,真是老寿垦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许林二人,脸上虽现惊容,但依然作势欲攻。 白冲天突然大喝一声道:“且慢!” 他的声音中仿佛具有无限权威,使得许施二人的脚步自然一停,互相对望着,迟疑地未能出手! 白冲天手捋长须得意地道:“试过你们刚才这一掌的功夫,我觉得实在没有意思,现在我练一趟功夫,也让你们瞧瞧我这六年来的进境如何!” 许狂夫大声道:“我们是找你拼命来的,哪有闲情看你练功!” 白冲天道:“你别忙,等我把功夫练完,你们就知道今天对我有无胜望,若是你们觉得没希望,不如知难而退……” 施林坚决地插嘴道;“兄仇不共戴天,我绝不后退!” 白冲天轻笑一声道:“话别说满了,我并非怕你们报仇,而且在想法成全你们,我的功夫练完,你们若自觉不敌,可以回头再去练一个一年半载,等到略有把握再来,这样岂不是比作无渭的牺牲好得多了?” 施林道:“你想得好,一年半载之后,你不知又躲到哪儿玄了。人海茫茫,叫我们上哪儿找你去!” 白冲天睑色一沉道:“我伸功已然练就,现在谁来寻他都不怕。立刻我就要出山,重振‘长白剑派’,使之成为武林之冠!” 许狂夫正要开口,施林已抢先道:“也罢!我们就看你练一趟,只是你既然自诩神功已就,我们就练过十年七载,岂非仍是无法胜你!” 白冲天道:“那是你们之事,我总不能自己把头砍下来给你们!” 施林道:“我们倒不想你如此做,只是你著已练得天下无敌,活着也是乏味,而且你不是说过要成全我们报仇吗?” 白冲天思索了一下道:“我这话倒深获我心,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举天之下,若是无一对手,确是一件难堪之事……” 又想了一下,毅然道:“也罢!我答应练功之后,你们若确再有报仇之意,我索性成全到底,将破我功夫之法,告诉你们!” 施林道:“你很大方!我们倒有点不好意思接受了!” 白冲天微微一笑道:“没关系,等你们练成那套功夫,最快也得在三年之后,那时说不定我又创出一种更厉害的功夫了!” 施林见许狂夫欲言又止,生怕他会反对,忙催促道:“就这样办吧,你现在可以开始练了!” 许狂夫倔强地不肯移步,施林要将他拖开! 许狂夫本不肯动,可是施林朝他直使眼色,而且在他手中塞进一样东西,许狂夫不知何物,莫名其妙地跟他到两丈之外.摊手一看,却是一颗小九,不懂得是什么意思! 施林低却声道:“等一下再说!” 许狂夫没有办法,只得默然站在一边! 此时白冲天已停身在一片平地的中央,凝神吸气。 蓦然他伸出单掌,身体迅速地转了一个圈。 在他身畔四周,立刻涌起一道旋风,广有丈许。奔腾呼啸。声势十分凌厉惊人,而且愈扩愈大。 渐渐得扩至半径丈余的一个大圆圈。而且地下的山石亦被括起,碎石相撞摩擦,火光直冒! 许狂夫与施林二人虽是见多识广,亦不禁昨舌惊叹。 狂飙刮了约有半刻功夫、方始停息下来! 二人定眼望去,只见丈半为径的石地上,陷下一个尺许深的大坑,仅只白冲天足下尺许之地仍如原状。 而被强风刨起白山石,却因互相撞击之故,一齐比为粉,整齐的堆在四周,仿佛是一道围篱! 白冲天看着他们满脸惊色,十分得意道:“别提我这‘旋风掌功’中的强烈劲道了,光是那漫天飞舞的碎石,就不是任何血肉之躯所能承受了!” 许狂夫满心忧烦地闯不作声,施林却面现佩色道:“不错!凭你方才那一手,的确够得上天下无敌,我现在相信你不是自吹自擂,难怪你肯那么大方!” 白冲天受了夸奖,十分高兴,面色飞舞地道:“你们的意思如何?现在报仇,抑或是候以时日?” 许狂夫坤色凛然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我绝不领你一点情!” 自冲天面色微变,施林却扯住他的衣眼道:“许兄!别太急。咱们从长计仪!” 说着就在他的耳旁密语了半天,许狂夫频频摇头,状似不甚赞成,施林蹙眉又说了半天,许狂夫才勉强点头。 白冲天一直在旁冷眼观察,嘴角浮着鄙夷的冷笑! 施林深嘘出一口气道:“白冲天,我们同意你的做法!” 白冲天得意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绸帛道:“那功夫就记录在这上面,你们按涣去练习,三年之后,若你们能淡去仇我之心,你们可列入当世一等高手……” 施林接过绸帛道:“白冲天!你人虽是生性凶残,杀人如草,但你今日之为,颇有英雄气概,贫道敬申尊敬之意!” 说着恭恭敬敬地弯腰一躬到地! 白冲天高兴得哈哈长笑道:“客气!客气!不敢当!不敢当!” 施林直起腰来,猛地~张嘴,喷着万道酒箭,而许狂夫亦是大喝一声,“无风燕尾针” 满把脱手射去! 白冲天兴奋之际,自不免疏神,酒箭来到时,躲避不及,只得用手拔开一部份,其余都打在脸上身上…… 事情尚不止此,许狂夫的“无风燕尾针”,尚掺有方才施林递来的一颗“硝磺雷火丸”,轰然一响,火光直冒! 立刻白冲天的身上,燃起熊熊烈火! 施林大笑道:“白冲天!今天你可走了眼,我这腹中之箭,已用内功逼去水分,剩下的全是纯酒,你的‘青螭甲’纵有避火之功,可这不住你的头脑,等一下我们就可以啖你的肉,饮你之血,火烤白冲天,其味当大洼……” 白冲天虽在忙乱中,这几句话是听清楚的,怒吼一声,扬手劈出两道强劲,分击向许狂夫和施林! 二人没有想到自冲天困兽犹斗,仓促接掌,如何能是白冲天的对手,双双被震出数丈开外,跌落在地,双手鲜血淋漓,腕骨被击得粉碎! 白冲天顾不得赶去伤害他们,四处去找寻灭火之物,偏是此处又无水源,烧得他疼痛无比! 突然他发现了方才试功所造成的石粉,心中一动,俯身躺在石粉之中,来回滚动,半天才将火弄灭! 又将患了片刻,待痛稍止,也无暇察看伤势究竟如何,匆匆赶至许狂夫及施林身畔,朝指骂道:“背信无义的匹夫,我把你们当人,所以才处处对你们宽容,不想你们却以这等卑鄙的手段陷害我!……” 施林伤势颇重,但他仍是爽朗地大笑道:“白冲天,我二人仇你之心,海枯石烂难移,你跟我们打商量,无异与虎谋皮,只怪你自己油蒙心智,瞎了眼……” 白冲天气得几乎疯狂,大吼道:“你已命如游丝,尚敢出口不逊,若是再在口头缺德,我就一掌将你们打成肉泥,叫你们死无全尸!” 施林笑着道:“死便死矣,一具奥皮囊,还在乎它成什么样子,我只恨没有烧化你,惟有趁一口气在,多骂你几句泄泄愤……” 白冲天举掌欲击,施林瞪目直视,了无俱色! 白冲天见状又把手放下来道:“不!一掌打死你太便宜,我要你们受尽痛苦而死!” 施林听了忍不住骂道:“白中天!你这个无胆的匹夫,卑劣的孽种!” 白冲天狞笑道:“随你怎么辱骂,我总不会发怒而立即杀你!” 施林忽然望他笑道:“白冲天!我现在开始替你惋惜了!” 白冲天一怔道:“你为我惋惜什么?” 施林道:“你身挟天下无敌之技,只是仪容太差,不足以当天下第一人之美誉,本来你的马脸虽长,尚具威仪,现在这满脸水疤,和以灰粉,结疤之后,红里带灰,夜叉也比你俊,阁下从此可当天下第一丑人而无愧!” 白冲天恨满心头,突地一掌招去! “噗”地一响,施林的身体已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白冲天恨根地道:“便宜你了,这狗牛鼻子果然有一手,花言巧语,居然能骗得我杀了你,不过还有一个呢,我要他加倍受苦……” 说着踱到许狂夫身畔,嘿嘿狞笑连声,许狂夫一直都在旁边冷静地等待,见他过来,鄙夷地看了一眼,将头偏至一边,一言不发! 白冲天厉声道:“许狂夫,你的朋友不够义气,他得了便宜先走了,却留下你在这儿顶债,你自问受得了吗?” 许狂夫突然大声道;“白冲天,你是个匹夫,你有什么毒辣的手段尽管使出来好了,许大爷要是哼出一声,就是你的孙子!” 白冲天好笑道:“好硬的嘴,但不知你的骨头是否一样地硬!” 许狂夫平静地道:“我若是骨头不够硬,便一口咬断舌根而死!” 白冲天一怔道:“舌根连心,那滋味并不好受!” 许狂夫一笑道:“落在你这等凶毁之人的手中,这将是最安逸之途!” 白冲天沉思片刻,长叹一声道:“日某敬你是汉子,饶了你的活罪吧!” 说完,徐伸一指,点向他的死穴! 许狂夫闭目受死,毫无惧意! 就在他的手指将及之际,斜里飞来一块石子,不但势子迅疾。而且劲道绝伦,直去向白冲天的“笑腰穴”! 白冲天何等人物,听风辨踪,自然地袖口手,反掌将那块石子接住!不禁心中微微一怔! 因为他想不到来人的功力,居然能精深若是! 山石后转出三个人,两个人是他认识的,另一人仅凭联想,就可知道他是水道盟主文抄侯。 白冲天哈哈长笑一声道:“白某今天是交运了,旧雨新知!竞先后都拣上这个好日子,赶到我这山地蜗居,胡老四,你来得正好。” 胡子玉阴阴一笑道:“白冲天,上次江边被你溜了,一缩脖子五六年,看来你好像在乌龟壳中,练就了不少绝艺!” 白冲夭不理他的岔,却对文抄侯一瞥道:“阁下大概是文盟主吧,久闻盛名,如雷灌耳,本来我想去找阁下的,没想到你倒自己来了!” 文抄侯缩房一笑,平淡地道:“你找我何事?” 白冲天傲然地道;“目前江湖好手,大概数你为最,因此我只想制服你,我便可轻而易地成为天下第一人了!” 文抄侯仍是轻松地道:“多承阁下看得起,不过假若仅为这件事找我,你可找错人了,敝人自承还不错,可是比我强的人还大有人在,譬如说,方今梵净山的山主杜素琼、敝帮主前任盟主‘五湖龙女’萧湄,还有……算了,就此二人足矣!” 白冲天不动声色地道:“你活了一人!” 文抄侯道:“谁?总不会是阁下吧!” 白冲天平静地道:“不错!正是敝人!” 文抄侯轻蔑地一笑道:“此话言之过早,看阁下往日的表现、大概还不够格。” 白冲天微怒道:“等一下你试后便知!” 文抄侯道:“好极了,我们此来,原就是胡见之邀,取阁下项上人头,去祭他义兄‘飞鹰’袭逸的在天之灵。” 白冲天眼光一扫胡子玉,不齿地道:“报仇恨手他人,只有胡子玉这种人才做得出!” 胡子玉嘿嘿一笑道:“只要能杀你,推动手都是一样!” 白冲天双手一掷,轻松地道:“你们上吧!” 一向没开口的任共弃突地进出一声冷笑道:“五年多前,你就是我剑下游魂,今天居然敢大言不惭地叫我们一起上,你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 白冲天毫不在乎地道;“五年多前也许没错,可是时间会改变许多事,今天我确信自己能挡你们三人联手而必操胜券!” 文抄侯与胡子玉俱未作表示,任共弃却挥剑上前道:“别光顾吹大气了,你能够在我剑下逃生,少不得我们自会一起照顾你。但我只怕你没有那个机会!” 白冲天一笑道:“好吧!就拿你先做个榜样!” 任共弃不再多说废话,扬手舞起一团剑花,剑尖洒出万点银辉,朝白冲天身上直罩过去! 白冲天身法从容,闪进他的剑光中,根本不用兵器,运指如钢,居然将他的攻势都封了回去! 文抄侯脸色一动,低声对胡子玉道:“看来他没有吹牛,这几年确有进境!” 胡子玉睑色沉重地道;“嘱!任老弟恐怕挡不住,还得盟主出手……” 话未说完,白冲天已猛发一掌,强烈的掌风将任共弃挥出好几文外,长剑亦脱手落在一边。 任共弃在空中猛一翻身,飘落地面,晒然一笑道:“白冲天,几年不见,你果然还有些鬼门道,只是掌力虽强,仍无法伤得我分毫!你又其奈我何!” 白冲天纵声大笑道:“姓任的!你别奥美了,我掌上功力有一阴一阳,刚柔互济,连铁石人也难挡一击,我只对你用了一种力量……” 任共弃怀疑地道:“这么说来,你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白冲天点头道:“是的!我单留下了阴劲之力未发,原因是我事先说过要你们三打一,我岂能将你单独击伤……” 任共弃冷笑一声道:“阁下一别五年,别的功夫长进不少,这吹大气的本事可练得相当高强,方今之世,有谁敢叫我们三人联手……” 白冲天突然双掌猛发,去向一座独立的小石峰。 那阴劲所及之一半,丝毫不动。 而阳劲所及之处,石灰尘扬,惊天动地。 最妙的是两种力量交接之处,一平如削。 单以这使劲卸劲之功,已甚难有人企及。 白冲天微微一笑,伸手朝前微拍,打出一股极为细小之力道,刚一接触到剩下的半壁山峰之上…… 那座山峰仿佛是由细沙堆成,纷纷软塌了下来…… 这一番出人意外的表演使三个人都变了颜色.胡子玉勉强地镇定下来,开口问道:“白冲天,你可愿诚实地回答我一句话?” 胡子五略一停顿又问道:“这几年来,你莫非又得了什么新的练功秘笈!” 白冲天哈哈长笑道:“‘日月宝录’上的记载,何等博大精深,我只不过略加精研而已,哪还需要去练别的功夫……” 胡子玉仰天叹道:“裘二哥,看来你的血仇是无法报得了……” 自冲天斜瞥他一眼道:“胡老四,别假正经,你何尝是想善袭逸报仇,你只是见不得有人比你更强罢了,只可借命不由人……” 胡子玉愤然作色道:“白冲天!你此言辱我太甚!” 白冲天冷冷地道:“是吗?我以为对你还算是客气的,那边躺的是许狂夫,他也是你生死共命的患难兄弟,现在受了重伤,你来到之后,可曾前去探视过他……” 胡子玉一时语塞,征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白冲天得意地大笑道:“如何?这下子你词穷了吧,其实你与‘飞鹰’袭逸,俱是一丘之貉,见利背义,只可惜了许狂夫一条直性汉子……” 胡子玉玲汗陕背,十分难堪。 蓦而!躺在地上的许狂夫,撑着坐起身子,泪水满面,嘶哑喉咙,对着胡子玉道:“四哥,你骗了我几十年,我白认你了……” 语毕,急痛攻心,张口吐出了大片鲜血,颓然后倒。 胡子玉天良发现,想起几十年来,许狂夫对他言听计从,尊如兄长的忠义之情,不禁大受感动…… 嚼泪迈步,正想过去时,却为白冲天阻止道;“你这等无情无义之徒,不要去扰他安息吧!何况,我们还有事情未了呢,你们三位联攻,准备好了没有?” 胡子玉指眼瞪了白冲天一下,这一眼却令白冲天心中一寒.因为他从未见过这等狠毒的目光! 胡子玉厉声道:“我两结义兄弟,俱都死在你手中,此他此恨.不共戴天,今天胡某一定要食汝之肉,寝汝之皮……” 白冲天夷然一点头道:“姓白的颇有意思拿性命巴结,只怕你胡老四还没有那份儿才能。再者,话要讲清楚,裘老二的帐我一定不赖,这许狂夫可是你自己逼死他的,与我毫无关系。一定要报仇的话,你可得自己抹脖子!” 胡子玉不再多话,举起手中铁扇,洒出满天扇影。罩将上去,自冲天从容挥手,连脚步都不移,举手动臂之间,将胡子玉的扇招全部封了回去,口中还轻松地道:“讲排命你胡老四实在差得太远,还是叫你那两个同伴一齐上吧!那样我打起来也还有些劲!” 胡子玉仍是埋头一味狠攻!任共弃与文抄侯一见场上情况,两人不约而同地双双出手攻上,将白冲天围在中间。 白冲天以一敌二,连声长笑中,双手抡起一片掌影,夹着无比的劲风、从容地敌住三人。 任共弃的剑最为毒辣,文抄侯的掌招仍是极为平凡,只是用的恰到好处,是以在平凡中又有其不平凡之处! 交手近四十合,白冲天突然诡异地一笑,一掌拍过来。虽然只是一个动作,然而身外三人,却都觉得这招是对自己而发,纷纷避开,然而白冲天的掌势竞放过任共弃与文抄侯二人。紧迫胡子玉而去。 胡子玉本已退出一步,这时被逼得一再退一步,白冲天的身形却更奇妙地跟进,底下蓦地扫出一腿。 这一腿扫个正着,胡子玉的血肉之躯,如何能挡他铁制的假腿,大叫一声,跌出数丈开外。 文抄侯与任共弃自动地歇了手,胡子玉的那只不痛的好腿则胫骨全碎,躺在地上呼声不绝。 白冲天趋前狞笑道:“胡老四,天下之大,我恨你最毒,所以我立下重誓,必要取你之性命,今天你大概没法避过了!” 胡子玉一手捧着断腿,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默不出声,白冲天跨前一步,正想继续给他些苦头吃呢。 不想胡子玉突地手一翻,厉笑道:“姓白的,胡某明知比武功很难胜你,所以始终留下了一招制你之法,你且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自冲天抬眼一望,不由得笑了道:“老狐狸,你又想故技重施了!在这假的‘夺命黄蜂’上,我已上了几次当,再也不吃你这一套了!” 胡子玉一言不发,脱手将那黄铜套子掷出,立刻有一阵摄人心魄的嗡嗡之声,飘荡空际。 白冲天的话虽说得轻松,内心却不无惊悸之感,一闻嗡嗡之声,立向即后飘退,可是那“夺命黄蜂”却跟在他身后追过去! 胡子玉见状又厉笑道:“姓自的,天香遗宝,岂是你能躲得掉的,任你逃到天涯海角,它也会跟上来,夺你之命!” 白冲天惊悸欲绝,仍在作忘命的躲避,“夺命黄蜂’滞嗡嗡之声,紧跟在他身后,而且距离愈来愈近。 正在这极端紧张之际,旁边突然闪出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手中持天下第一的无双利器—— “拈花玉手”! “夺命黄蜂”突然改变方向,直朝“拈花玉手”飞去.然后静静地沾在上面。四周之人却不约而同进出一声惊呼:“韦明远!” 来人正是韦明远,他徐徐地取下“夺命黄蜂”道:“白冲天!我并非救你,你依然要死的,只是我不愿你死在我师尊的遗宝上,我要亲手搏杀你!” 白冲天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闻言却反而笑了,道:“小子!若你用真功夫想杀我,恐怕还无此能耐!” 韦明远一言不发,突地一招椎过去,白冲天也挥上一掌,两掌相接,只听见一声震天巨响,烟雾漫天。 等到烟收雾散,地上只剩下白冲天焦黑的尸体,“太阳神抓”发挥它天下至刚至强的威力! 韦明远一招击毙了白冲天,也震惊佐其他之人,他们简直无法相信韦明远的功夫会进步如此! 在他们的惊摆中,韦明远神色凛然地对任共奔及文抄侯道:“你们别担心,我不会杀你们的,杀白冲天是萧盟主的遗嘱,饶恕你们却是湘儿的遗嘱,湘凡不愿意手足相毁,她饶恕你弑祖之罪,我尊重她的意见,所以饶了你们!” 说完又回头对胡子玉道:“你只晓得‘天香三宝’王克,却不知道‘夺命黄蜂’会受克于‘拈花玉手’……我们之间的恩怨很难说,但你现在已成废人,活着比死还痛苦,我就让你痛苦地活下去吧!” 说完,他在三个人的惊愕中,飘逸地走了! 韦明远稍了恩怨,当然他是回到梵净山去.对着佳侣稚子,去过他的悠游岁月。 可是他能如愿吗? 胡子玉能心甘情愿地就此算了吗? 任共弃与文抄侯会就此销声匿迹吗? 纷乱的江湖就此宁静了吗? 不会,都不会…… (后接续集,原名《白头吟》)—— 第二十一章 九疑云又现 魂兮归来 上元之夜。 处处罗鼓喧哗,火树银花,说不尽的热闹景象。 鱼米之乡的江南,逢此佳节,又别是一番歌舞升平。仕宦人家,除了在门口扎了巨大的彩灯外,更崇尚风雅,用白纱糊成宫灯,上面制了灯谜,以供骚人墨客吟射。 在摩肩接涛的人群中,有一双壁人正停立在一架谜灯之前,埋首搜索,他们的脸上都表现出深思的神情。 这二人正是历尽忧患的韦明远和杜素琼。 这时间已是韦明远了却恩仇后的十年了。 由于韦明远服过驻颜丹,杜素琼又得九天梅宝之功,时间并未在他们脸上留下丝毫形迹。 男的仍是金声张绪,掷果潘安。 女的依然缩容玉貌,绔丽无双。 韦明远在梵净山中整整过了十年宁静的生涯。 十年中,他应杜素琼之恳请,又娶了朱兰,生下一对儿女,然而他的爱,仍是毫无保留地全给了杜素琼。 他们如一对祥他道侣,优游山林,或临风弄笛,或对泉小饮,但是他们始终维持着最纯净的感情,也曾并肩,也曾携手,就是不流于人欲。 静静地过了十年,韦明远忽而静极思动,于是邀了杜素琼,再访他们从前游侠的那些地方。 所以今天他们恰好在余杭城中渡此佳节。 而且同时为这一则颇饶情趣的灯谜吸引住了。 谜面只有两个字:“石女”。打宋人词一句。 韦明远想了半天才微微一笑道:“我在词上虽略有生疏,这一句却射到了。” 杜素琼脸色微红道:“这灯谜制得可谓挖空心思,只是太粗鄙了一点。” 韦明远不信地道:“琼妹!难道你也想到了?” 杜素琼微笑道:“是的!我早就想到了,只怕不对,没有好意思说出来,明远,你想到是谁的词,在哪一首上?” 韦明远笑道:“这个恕我暂不奉告,咱们不妨各写一份答案,交给主人,看看我们到底是谁射中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表示赞成,二个人遂背着各自写了答案,递到灯下司理射虎的桌子上去。 当射灯虎的是一位老年儒生,将二人的字条打开来一看,摸着花白的胡子,点头笑道: “二位端的好心思,都射中了,只是这采头只有一份,但不知奉送给哪一位才好,二位是谁愿意让贤呢?” 杜素琼嫣然一笑道:“我们是一起的,您随便给谁都行。” 老儒答应着去了,旁边却有一个青年士子问道:“请问兄台您射的是什么?” 韦明远浅浅一笑道:“秦观的踏莎行前半阂:‘桃源望断无手处’!” 那士子摇头品味一下,才笑道:“妙!制的妙!射的也妙!简直是匪夷所思,您不但是雅人,而且还是解人。” 韦明远被他说得脸上一红,那士子已作了一揖道:“在下一时忘形,唐突了兄台。望多恕罪。” 韦明远刚想还礼,骤觉一股劲风迫体,力道虽属阴柔,却是大得出奇,连忙提气硬抗了这一击。 那士子作完礼后,随即轻飘飘地杂在人群中走了。 韦明远心中大是犯疑,正想追上去一问究竟,那老儒已自里面出来,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叫道:“相公,您的采头拿来了,敬请领去!” 韦明远一望他手中的东西,心中又是一动,把那士子暗中偷袭之事都忘了,原来那采头是一盏小红灯笼。 小红灯笼并不出奇,却与他当年在幽灵谷外,“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店中,胡子玉送给他的那一盏完全一样。 那盏灯是他生命的转折点。 因为那盏灯,才使他列人幽灵姬子洛的门墙,也牵惹出以后的无限纠纷,以及江湖上轩然大波。 事隔多年,乍见旧物,无怪要使他心神动了。 杜素琼在旁边看到他失神的样子,觉得很奇怪,忙悄悄地扯一下他的衣角,低声地道: “明远,你是怎么了?” 韦明远这才惊醒过来,忙接过那盏红灯,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毫不在意的神情向那老人道:“不知贵居停尊姓大名,老先生可得见告否?” 老人微一怔神答道:“家主人姓姬名叫子楚。” 韦明远听得略吃一惊,怀疑地问道:“贵居停是祖居此处吗?” 老人摇头道:‘不是,家主人在五年前才迁来此地。” 韦明远脸色凝重地低声自念道:“姬子楚!姬子楚……” 老人以微带询问的口吻道:“相公莫非早年认识家主人?” 韦明远摇头否认道:“不!只是因为姓姬的人很少,而且从名字上看来,也仿佛与一个人相关,故而心中动疑!” 老人问道:“相公心中所想之人姓甚名何?” 韦明远庄容道:“那是先师龙大侠姬子洛。” 老人想了一下,摇头道:“若以姓字来看,令师与家主人仿佛应是兄弟,只是天下巧合之事甚多,据我所知,家主人了然一身,并无兄弟,而且家主人早岁游宦帝都,与江湖毫无干系,相公之猜想,恐怕是错了!” 韦明远听了之后略感失望,但仍不死心道:“在下能够一诣贵居停吗?” 老人摇头拒绝道:“这恐怕不行。家主人自从退出仕途,即杜门谢客,一应事故俱是老朽代理,因此对相公之请求 韦明远不待他说完,即自道:“在下自知此一请求甚为冒昧,但只是念及师门恩重,常思有以报之,老先生能否进去再问一下,若贵居停确与家师有亲,在下亦别无他求,只想略表一些孺慕之忱,聊报深思于万一。” 老者仿佛极为勉强地转身又进去了片刻,方才步履从容地出来,以极为冷漠的声音道: “家主人不识有姬子洛此人,自然也无须与相公见面了,此地灯谜甚多,相公若有雅兴不妨再猜上几个,如若不然,今夜在西子湖上,尚有放花灯的盛会,二位倒是不能错过。” 韦明远意兴阑珊,哪里还有心肠再去射灯虎,向老者道过打扰,便与杜素琼向湖畔走去。 走了半天,韦明远忽然发现杜素琼一直是默默的未曾出声,觉得很是奇怪,忍不住问道:“琼妹!你怎么不说话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我在想今晚的怪事。” 韦明远道:“今晚有什么怪事?” 杜素琼屈指道:“先是有人向你莫名其妙的偷袭,然后又遇上这个神秘莫测的姬子楚,难道你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吗了” 韦明远略加思索道:“我当然有点奇怪,只是他既然不认识我恩师,大概只是一种巧合而已,至于那偷袭我之人……” 杜素琼插口道:“暂且不提那偷袭之人,最重要的是你确知姬师伯别无兄弟吗?如系巧合,那红灯又是什么意思呢?” 韦明远摇头苦笑道:“恩师名满江湖,但是他的身世却知者无多,只是在我学技的时日中,却从未听他说起过此事。” 杜素琼道:“那时他心痛爱妻之丧,百念俱灰,一心只想赶快把技艺传授给你,然后好自寻了断……” 韦明远摇头道:“不然!恩师死意虽坚,他待我却为慈和,闲时常跟我谈起他的一切琐事,即使是他的儿时趣忆,闺中韵事;也很少隐瞒,他若还有兄弟,一定会向我提起的。” 杜素琼又陷入深思,良久才道:“那出手袭你之人功力如何?” 韦明远道:“我仓促之间,仅只能发出七成功力挡了他一招,没尝吃亏,可是也没占便宜!” 杜素琼又想了一下道:“虽然我们息隐了十年,看来江湖朋友并没有忘记我们。” 韦明远听得一怔,急忙问道:“琼妹!你说的是谁?” 杜素琼微微摇头道:“我无法断定是谁,不过想来总是我们的熟人,十年前,你以为恩仇俱了,可是除了白冲天死掉之外,其他的人都还好好儿的活着,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只是当时力有未逮,才忍气吞声罢了。” 韦明远惊道:“你是指任供弃与文抄侯他们?” 杜素琼肯定地点头道:“是的!还有胡子玉,他虽被别断了双足,却因你收去他的夺命黄蜂,他恨你之切与日俱深 韦明远抗声辩道:“夺命黄蜂乃是师门的重宝,我不过为师门收回失宝。” 杜素琼浅笑道:“你真会要无赖,什么时候又投到我师尊门下了广” 韦明远这才记起杜素琼是在天香娘子所遗的天香秘籍上初习武功,而天香三宝俱是天香娘子之物,乃笑道:“你我的师尊谊属夫妇,恩爱逾常,他们还会分家不成?” 杜素琼笑了一下道:“你倒很会找理由,可是胡子王肯承认东西应属于你我的吗?他会这样白白的就算了吗?” 韦明远夷然一笑道:“他功夫本来就差,又断了两腿,不足为俱矣。” 杜素琼庄重地道:“不然,此人心计工险,所有人中以他最为可怕。” 韦明远默然半晌才道:“这么说来,那偷袭之人会与他有关了?” 杜素琼道:“很难说,而且那官邪之中的神秘主人姬子楚亦不容忽视,这个名字,以及他送给我们的红灯笼都很令人起疑。”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那我们晚上到那所大厦中去看看去。” 杜素琼笑着反对道:“以我们现在的身份,虽不是一代宗师,可也不是碌碌之辈,怎可做那些穿房越脊的鼠辈行为。” 韦明远脸上一红,有点着急地道:“这怎么办呢?总不能憋在肚子里,那岂非烦死,杜素琼格格娇笑道:“梵净山十年静居,不但没把你的火气磨去,反而变得更沉不住气,看来你真的不够资格做神仙中人。” 韦明远讪讪地道:“我本来是个庸碌的凡夫俗子……” 杜素琼却豪爽地拖着他的衣袖道:“我偏要你伴我作一次神仙游。走,那老头儿不是说今晚湖上有花灯盛会吗?咱们别错过了眼福。” 韦明远身不由己地被她拖着前进,口中钦佩地道:“琼妹!你虽然是个女人,但是心胸开朗,气象于云,不让须眉,这一点你比我强多了。” 杜素琼噗嗤一笑道:“你真以为我拖你去看花灯的吗?” 韦明远微微一愕道:“怎么!莫非你还有别的去处?” 杜素琼道:“不,我们是到湖边去,不过却不为欣赏花灯。” 韦明远更是不解了,急急问道:“我们干什么呢?” 杜素琼微微一叹道:“梵净山的十年温柔生涯,怎么把你的灵智全润了呢?看来古人所云,‘温柔二字殊误我’,还真有点道理。” 韦明远被她说得两颊发赤诚恳地道:“琼妹!我做人一向笨,你别取笑我,娶兰妹是你的意思,其实我的全部感情,完全都交给你了……” 杜素琼的脸也红了,握住他的手道:“明远!对不起,我完全没有笑你的意思,只是我们太亲密了,有时说话就不大顾虑,口不择言!”。韦明远恳挚地道:“琼妹!别说这些了,感情到了我们这种程度,已经不须那些顾忌了,你还是快点将你的用意告诉我吧。” 杜素琼正色地道:“与其说是我的用意,还不如说是别人的圈套来得妥当些,那老头儿不是要我们去看放湖灯吗……” 韦明远已略有所悟,但仍插口道:“湖上本有盛会,也许他是顺口之言。” 杜素琼道:“城南有社剧,集中有赛会,那一椿不比放湖灯热闹,为什么他偏偏要叫我们到湖上去喝冷风呢?”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这么说来,他是有意而发,而且在湖上也布下图套了。” 杜素琼笑着道:“傻哥哥!这下子你就聪明了。” 韦明远一笑道:“他怎知我们一定会去?” 杜素琼道:“我们若不去,表示我们太笨,太没脑筋。” 韦明远道:“明知道是阴谋圈套,还要硬往里面钻,这也算是聪明?” 杜素琼点头道:“是的,从前你参加过多少次死亡的红约,哪一次你是有必胜的把握的,江湖上的事就如此……” 韦明远回忆往昔激起万丈豪情,兴奋地道:“对!管他是龙潭虎穴,今晚咱们也闯一下。” 杜素琼笑着鼓掌道:“壮哉!壮哉,这才像个英雄。” 韦明远讪然一笑道:“我家勇有余而智谋不足,还要靠你多加指点。” 杜素琼装着皱眉擦额的样子道:“不对!这句话又显得太婆婆妈妈了,你是举世闻名的大豪侠,怎么反倒依仗我一个妇人起来了。” 韦明远哈哈大笑,拉着她踏上一艘游防,吩咐舟子直放平湖秋月,舟子答应着,点篙破水而去。 游访上的船娘手艺颇佳,没有多久,就整好几样佳肴,迈好一壶碧螺春,送到船舱中来。 天上月圆,湖中人好,一池静水,夹岸寒梅。 这简直就是诗的境界! 韦明远端杯在手,笑向杜素琼道:“梵净山可算洞天仙境,遗憾的就是缺少这一湖好水。” 杜素琼用银着挑着鸭脑,慢慢地咀嚼道:“天下胜境千万处,能有几地如苏杭,你既是喜欢此地,为什么不买所房子,把兰妹接了来。” 韦明远知道她在开玩笑,遂也凑趣地道:“我倒确有此意,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来。” 杜素琼道:“我来做什么?你们夫妇儿女齐聚一堂,我挤在里面,不是白凑热闹,何况我身为山主,怎可轻易离山。” 韦明远道:“没有你的地方仙境也成了地狱,你要是不来,我还有什么意思,这一辈子我是跟定了你了。” 杜素琼笑着道:“不能啊?不能啊,这种话难为你怎么讲得出口的。” 韦明远大笑起来,杜素琼也跟着笑了。 二人相对朗笑片刻,突然一起止住笑声,因为他们同时在笑声中听到一声低细而陌生的叹息。 这叹息声异常轻微,然而绝逃不过他们这种绝代高手的耳目,韦明远微一移身,即已飘到后船。 叹声分明自船后传来,可是韦明远赶到之际,舟子荡桨如故,湖面上也空空的一点形迹俱无。 杜素琼也过来了,探视水面有顷,突然一扬手,一枝银着箭似的射人水中,却是一点回应没有。 韦明远赶着问道:“琼妹,你看见什么了?” 杜素琼道:“这女子的功力不错,居然能接住我的飞署。” 韦明远惊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子?” 杜素琼笑着道:“在声音中听出来的,那叹息声如怨如艾,不知道是哪一个钟情你的姑娘,其实她也大小家子气了,你韵事这么多,我几时吃过一会醋。” 韦明远红着脸道:“琼妹,你怎么老是放不过我,要拿我开胃。” 杜素琼道:“我是女人,对这些事特别敏感,绝不是跟你开玩笑,这女子水中功夫这么好,别是萧循又复生了吧!” 提起萧调,韦明远倒不禁感慨系之,超然道:“你别胡说了,我亲自把她火化了,骨灰也散在洞庭湖中,怎么还会复生呢。” 杜素琼道:“这可很难说!也许她阴魂不散,她生前爱你极深,死后灵气不漏,当然会时时追随着你。” 韦明远只是苦笑着无法说话。 这时恰好一片浮云掩住了月光,寒风吹来,还真有阴风惨惨的感觉。 凭是韦明远与杜素琼功力超凡,也不禁机伶地打了一个寒@。 矣乃一声,游访已驶抵平湖秋月,此地原为仲秋赏月之胜地,然而藉此佳节,倒是有一番景象。 有钱的人家,用油纸扎了各色小型彩灯,中间点了短烛,放得满湖俱是,随风飘送,琳琅满目。 再有些人划了小船,到处追逐彩灯,捞上船去,放灯的人散福,捞灯的人纳福,是一件极饶情趣的民间游戏。 韦明远与杜素琼当然没有捞灯的兴趣。由于一心提防着即将到来的异事,他们也忘怀了刚才水中的那个神秘女郎。 游防在徐徐的前进着,他们也仔细地瞧着湖面,突然韦明远神色一动,指着远处道: “琼妹,你看那边。” 杜素琼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湖面远处散着一列红色小灯笼,烛火明灭隐约可见。 这列灯笼虽甚精巧,只是样式平庸,是以并没有人前去捞取,由着它们随意地漂流着。 可是他们在韦明远、杜素琼目中,却又有不同的意义,因为那款式,正与他们猜灯谜所得之采头一模一样。 韦明远移身到船后对舟子道:“船家,请你把船摇过去,我们想捞那一串红灯。” 舟子惊异地望他一眼道:“客官!这里多少好看的您家不要,去捞那个干什么?” 韦明远笑着道:“我就是喜欢那一种,你快摇过去,等一下我一定好好地赏你,五十两银子,总该够了吧!” 五十两银子足够买一艘游防了,舟子在这得重赏之下,虽然觉得这两个客人奇怪,可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桨加一桨,努力地向红灯之处摇去。 渐渐行近之际,韦明远与杜素琼并立船头,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却令二人有怵目惊心之感。 原来那一串红灯虽在水中,却好似有人操纵似的,游防行到距离两丈之处,突然自动转了一面,一排十盏灯,每盏灯上写着一个字,加起来恰好成了一句话:“韦明远、杜素琼还我命来!” 韦明远微感愤怒,扬起手掌,轻推过去,掌风扫向第一盏书有“韦”宇的红灯,波的一响,灯火应手而灭。 可是怪事又发生了,那盏灭了的红灯中,突然冒出一溜绿焰来,幻出一个人形赫然正是血肉模糊的白冲天,长马脸上一片厉容,伸出两只枯瘦的长爪,作出一番索命的情状。 饶是韦明远胆子大,见了这份情景,也不禁胆战心惊,至于船上的舟子船娘,早已吓得昏了过去。 韦明远微顿了一下,方才想起这莫不是人家所设的阴谋诡计,忙又凝聚功力,大喝道: “何方鼠辈不敢明目张胆地出来,弄这鬼计哄人……” 语毕一掌横劈出去,还是蓄劲而发,力量大得惊人,可是自冲天的鬼影仅只散了一下,片刻又凝成原形。 由此可见那鬼影绝非实质,而且他这一掌,将其他九盏红灯也打熄了,连声的响音中冒起九道绿焰。 每一道绿焰,也都幻成一个鬼影,都是他与杜素琼昔日所杀死之人,断头残足之状,惨不忍睹。 湖上四处都扬起了鬼嚎之声,那声音似哭非哭似号非号,隐的之间,大致还可以听出来:“韦明远……还我命来……” “杜素琼……还我头来……” 韦明远与杜素琼平生历经险劫,不知遇到多少杀伐场面,却没有一个阵仗是像今晚这样的。 他们对面是一些并无实质的幽灵。 “世界上真会有鬼吗?” 二个人都在心中自问,却无法肯定那答案。 “有鬼!”那与他们平常所知的不合。 “无鬼!”眼前的这又是什么? 由于舟子吓昏了过去,他们的船无人操桨,也停止了前进,与鬼影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两个人怔神了半天,突然社素琼朗然一笑道:“明远!我们上了当了,这些鬼影可能是由焰火制成的烟雾,所以才没有实质,愚弄了我们半天。” 韦明远也从惊神中回醒了过来,释然一叹道:“我也看出来了,这些鬼影始终只是一个姿势,若是真的鬼魂,哪应如此地呆板!不过这制作之精巧,还是颇足令人佩服。” 此时那四周鬼哭,依然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韦明远向着湖面,朗声道:“朋友!别嚎丧了,你这点鬼技巧只能哄得我一时,有本事的你教这些冤魂动一动看看!” 一语方毕,鬼语立寂。 良久,远处传来一丝低语道:“好胆识!好眼力!韦明远,饶你多活一日。” 韦明远闻言急问道:“朋友!你是哪一个?” 湖上寂然毫无回音,杜素琼对着发声之处道:“老家伙!你别躲,明天我们准找上你们去。” 湖上又传来一阵低语道:“杜山主好功力,老朽已改了声音,你还能听得出来。” 杜素琼高声道:“老杀才!只要我听过一遍,就是你改成鸡啼狗吠,我也听得出来!老家伙!回去告许你那主子小心点 这次对方不改声音了,高声道:“二位明日准来吗?” 韦明远也听出来了这声音正是那官邪之中主持灯谜的老儒生,心中实在佩服杜素琼的断事如神,遂也高声道:“明日上午准来拜访。” 老人遥答道:“家主人还会好好接待你们……” 忽然闷哼了一声,又传来一阵暴喝道:“鼠辈!你竟敢暗中伤人。” 依然是那人之声,二人不禁大是疑惑!好在韦明远略懂操舟,连忙将舟子搬开,自己将船划过去一看。 只见老人操着一叶小舟,躲在近岸的枯草之中,难怪方才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由此推想,那瞅嗽鬼哭也是一般方法,另有人伪装了。 那老人依然一领青衫,只是右颊之上,满是污泥;两眼瞪着湖水,直是发怔,显见得其中了湖中之人的暗算。 老人见他们,不由得暴怒喝道:“韦大使,杜山主,你们也是一时知名人物,怎么竟做暗中伤人之事,这等手段,大以不够光明。” 杜素琼暗笑不出声,韦明远却诧异地问道:“老先生此言什么意思?” 老人道:“方才我说话之际,有人暴然从水中钻出,一言不出,脱手就是一团污泥,因为事起仓淬,我未及躲避……” 韦明远脸上浮起惊色,杜素琼却笑着道:“你自己弄鬼捣鬼,以至于引起鬼怨,替你涂脂添妆,粉墨登场,怎可怨得别人!你年纪虽大,老眼不花,瞧瞧我们二人,可像是刚从水中上来的样子?” 老人反为语结,怨毒地望了二人一眼,厉声道:“我知道不是你们二人,但安知不是你们暗中预伏下人。” 杜素琼冷冷地道:“我们自从来到城中,一举一动,几曾逃过你们耳目,你可曾看我们跟别人讲过一句活没有?” 老人再无话可说了,愤然地擦掉脸上的污泥道:“今晚湖中,不过是跟二位预先打个招呼,明日上午,老朽与敝友,准在宅中候教。” 说完也不用篙桨,挥动两袖,脚下小舟随即迅速游动,可见这老者的功力确是不凡。 小舟出去三四丈,韦明远突然一长身,从游肪上飞起,轻轻地飘落在小舟上,暗用身法,将小船去势停住。 老者连挥两袖,小舟未曾移动分毫,不由把脸涨得绊红,望着稳立船头的韦明远,有些着忙,道:“韦大侠可是现在就想赐教吗?” 大明远悠闲地摇摇着,从容地道:“你别忙,我说好明日《。、断不会现在找你算账的,只是此刻有几点事情不明,烦情相告。” 老者一听,似乎又放了点心道:“你想问什么?”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首先我要请教高姓大名?” 老者见问,傲然地道:“老朽东方未明,有个匪号叫个‘鬼斧神工’,只是一向未在江湖活动,是以少有知者,当然比不上二位名倾天下。” 韦明远一听他的外号,就了然地道:“方才红灯鬼影,想必就是老丈杰作了,当真神妙得紧。” 东方未明眉色微动地道:“那聚形香不过是些微末技,实在不足人行家法眼,而且韦大侠指出鬼影未能活动,可见它尚有改进之必要/韦明远做得跟他多讲废话,接着又问道:“我二人与老丈素昧平生,不知老丈何故要与我们作对?” 东方未明掀髯微笑道:“韦大侠此言问得有理,张子房搏浪一击,名动天下,专诸茗前一刺,传诵千古,韦大侠可知是什么道理?” 韦明远尚未答话,游防上杜素琼已接口道:“那是因为所敌对之人,是闻名天下之人,是以一手而成名,你之所以对付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了?” 东方未明点头道:“三代之下,未有好名者,老朽行将就木,居然也未能克俗,山主之言,可谓深获吾心矣。” 韦明远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盛名累人,我们早年所惹的那些麻烦,是出之不得而已,老先生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想不开?” 东方未明道:“名不震世生何趣,语不惊人死不休。” 韦明远摇摇头,知道他执迷难悟,停了一下又问道:“第三个问题是老丈所说的贵友,是否即为贵居停!” 东方未明点头道:“是的,我二人份属宾主,谊为至交。” 韦明远紧接着问道:“也是为了要出名想对付我们的?” 这次东方未明却摇头道:“不,他与二位倒是故人,只因宿怨未了……” 韦明远急道:“那他一定不叫姬子楚。” 东方未明道:“这是自然!姬子楚这个名字,本来只是故意想出来的,让二位伤伤脑筋,既然明日要见面,这名字就没有作用了。” 韦明远道:“那么你说他宦游帝都,息隐林下,也都是假的了?” 东方未明连连点头道:“当然,姓名都假得,其他如何假不得?” 韦明远厉声道:“那人是谁?” 东方未明突地诡异地一笑道:“这个请恕老夫暂时卖个关子,先不奉告,反正到了明日,一切自知,韦大侠何必急在一时。” 韦明远心中着急,这老头儿反而更加好整以暇。 等有片刻,韦明远道:“你要是不说,今天你就别想离开。” 说完又一凝神,将小船压得向下一沉,东方未明似乎不服气,用力地将双袖舞了好几下。 可是韦明远就像一座巨山似的压在船头上,使得那船无法移动得分毫,而东方未明的额际己微现汗珠。 他喘息地叫道:“姓韦的,你别倚仗功夫欺人,看我有没有办法将你逼下船去!让你在水中泡成个落汤鸡?”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你若有本事让我沾到一点水,我就把脑袋输给你。” 东方未明一咬牙,突地抬腿一踏船板,韦明远的脚下波的一响,突然射出一排银针,疾着闪电。 韦明远早说就有备在先,微微一笑,脚尖一点,人已飞在半空,待那排银针射过,悠悠的又朝他船头落下。 东方未明脸上现出惊慌之态,看着韦明远离船只有四五尺光景,将要落下之际,他突然哈哈笑道:“姓韦的,你可上当了。” 不知怎地一弄,船尾嗤的一响,激起一溜水泡,那小舟立即受了一股大力推动,箭似的朝前驶去。 韦明远本来以为绝对有把握落在船上的,所以未另预防,想不到变起突然,提气不及,直向水中落去。 杜素琼虽在游防之上,由于措手不及,无法援手,也只好眼睁睁看他落进水中,空自急得花容失色。 这一湖水当然淹不死他,可是韦明远先前将话说得太满,以他此刻之身份,当然不能说了不算。只要脚一沾水,这颗头岂非输得太以冤枉。 离水只有尺许,韦明远双眼一闭,自忖死定了。 谁知奇事又出现了,就在他还差半寸坠水之际,水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朝上一托。 以韦明远的功夫,只要有一点可资借力的地方,立刻就可加以利用,所以他受到一托之后,身子又飘上半空。 空中一个转折,飞鸟投林,一直落向游肪上。 杜素琼惊魂乍定,不禁深深地嘘出一口气来。 东方未明的小船并未去远,见状跌足长叹一声,挥动双桨,惊舟如飞,一直驶向岸上去了。 韦明远立定身子,举手一摸额上,竟是湿涌波的,原来就在这眨眼功夫,他竟急出了一身冷汗。 二人相顾默然,望着湖面发呆,那伸出手的地方,现在又是空荡荡地,竟没有一丝痕迹。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这水中之人救了我一次,但不知究竟是谁。” 杜素琼道:“这手指纤长,绝对是个女子,莫非真的是萧循的阴灵在默估着你!除了她之外,别人再无这么好的水性。” 韦明远又默然了。 杜素琼也不由随之黯然无语。 第二天。 阴沉沉的天气,隐隐还有雨意。 韦明远、杜素琼并肩仁立一所大宅门之前。 昨夜灯市,残灯未收,烛泪位残红,反给人以一种萧瑟的感觉,尤其是地上,孩子们不慎烧破了的旧灯,焦骸遍处,尤是发人愁恩。 可是这所大宅门前却全无这些令人触目神伤的景象。 重门深闭,门前悬挂着无数小红灯笼,全系新制。 然而仔细一瞧,却又会令人吃惊,因为这么多的小灯,竟排列成一个骷髅的形状,两扇大门,竟像骷髅的巨口,在阴沉沉的大光中,每一盏红灯的光,竟有鲜血淋漓的意味。 路过的人都有点纳闷? “这家子在大年节下,竟不图个吉利,好好的一所大宅院,竞布置得像个鬼门关似的。” 令人惊异的大门额上居然正好挂着一方匾额。 上面也正写了“鬼门关”三个大字。 韦明远瞧了半晌,突然朗声道:“鬼门关后黄泉路,韦某专诚前来赴死约,主人怎么反而显得小家子气,只以闭门羹相酬?” 他的话系以内力发出,中气十足,声达数里。 可是门后依然静悄悄,毫无一丝声息,反而招来了不少闲人,围在老远的地方指指点点。 韦明远有点生气了,一拉杜素琼道:“琼妹,咱们在门口太以惊世骇俗了,管它三七二十一,闯上一间再说吧,这样总比在门口死等强。” 杜素琼一颔首道:“好!只是东方未明既然号称‘鬼斧神工’,总该有些鬼门道,咱们还须要多加小心才是。” 韦明远偏着头想了一下道:“鬼斧神工不过是机关削器,到底是死的东西,我们只须临事小心,总可以设法避过,我担心的是活的人。” 杜素琼道:“东方未明武功可列高手之林,但比你还是差远了。” 韦明远道:“是的!但是另一个人使我担忧,东方未明不肯说出是谁,就是要我们无法事先预测他的行动,他有恃而发,我们则盲目凭勇力而行,因此等一下我们一定要互相策应,谋定而后动……” 杜素琼听罢,想了一下突然道:“明远!抱歉我昨天晚上说了有已多狂妄的话,其实临事应变的能力,你比我强多了。” 韦明远想不到她在此时,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天下最莫可测者,女人心!” 他暗中叹一声,大踏步向前,伸手就推向大门。 杜素琼紧跟在身后,可是韦明远的手尚未接触到门环之际,那两扇大门呀的一声,自动地打开了。 韦明远略一迟疑向门内张望过去,静荡荡的连一丝人影都没有,他不禁佩服这开门之人身形何速! 杜素琼懂得他内心的想法,低声道:“这大门系用机括操纵,方才我们二人的重量在门前的阶石上,触动机括,门就会打开了。” 韦明远微微一笑,毫不迟疑地举步向前迈去,果然二人进门数步,那门又自动地关上了,韦明远笑着道:“琼妹!这遇事观察,还是你比我行。” 杜素琼知道他是针对刚才的那番话而讲的,微笑道:“这机关削器之学,我梵净山上略有涉猎,只是比你多懂得一点,现在咱们已深入敌境,别光顾得客套了。” 韦明远含笑不语,继续向前行去。 这巨宅院落很深,进门后即是一条长雨道,直通内宅,宅内隔绝无光,点着粗若儿臂的蜡烛。 黄淡的烛光,照着阴沉的而道,确实有冥问阴世之感。 然而在这两个绝世高手的目中看来,只不过增加了他们戒备之心,却一点也引不起恐怖之感。 慢慢地走到雨道尽头,才可以看见一个拘搂的背影,鹤发银丝,装束平常,似是个老年的仆妇。 韦明远故意放重脚步,走到她身后。 老妇似乎已经耳聋,仍是彻楼着身子不动,似乎根本未曾听见他们的来临,韦明远等了一下,忍不住出声道:“我们是应约来的,请你告诉主人一声。” 老妇这才回过身来,脸相平板,毫无一丝表情,手中端着一个木盒,盘中安放着两盅热腾腾的香茗。 她的脸死板得怕人,韦明远不由得退后一步又问道:“你主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老妇既不答话,也不作然否的表示,只是木然地跨前一步,动作僵硬,不类生人,手中木盘又抬高了一点。 韦明远还想开口询问,杜素琼已低声道:“别再跟她费唇舌了,这根本不是真人。” 韦明远仔细一瞧,也不禁哑然暗笑,原来这老妇仅只一个外蒙人皮的傀儡,可能内中还藏有机括,所以能运动,却无怪乎没有表情了。 释然地接过香茗,正想送到口旁,忽然瞧见杯旁刻着两行小字,心中一动,随即止口未饮。 那两行字若蚊足,若不仔细留意,定然不会看见。 字作如下:“饮此一杯孟婆汤,且把尘世相忘。” 看完后,朗然一笑,举杯将茶一饮而尽。 杜素琼惊呼道:“明远!不可,谨防其中有诈。” 韦明远笑道:“琼妹!你放心,我敢担保这茶中绝对无他,主人如此隆重地接待我们,显见得还没把我们当俗客相待,因此我想他也不会笨得在茶中真做下什么手脚。” 杜素琼想了一下,笑着点头道:“有道理!不过我生有洁癣,向不用别人的器具饮食。” 说着皱眉将茶杯泼在地下,把杯子放回盘上。 韦明远知道她仍是不放心,借故不饮,遂也含笑将茶杯放了回去,那老妇捧空杯,退后一步。 突地展颜一笑,以枯涩的声音说道:“敬谢赏脸,老身代主人近宾!” 语毕两脚一蹬,脚底洞开,露出一个地穴,身影也跟着下坠,在穴口问得一闪,即告消失。 这一突发的转变,倒把二人吓了一大跳。 杜素琼定一下神,才叹道:“‘今天我算是走了眼了,想不到他会将真人扮作假人!虽是脸上蒙着一层人皮,也难为他将动作摹拟得如此逼肖。” 韦明远豪爽地长笑道:“任他挖空心思,如何作怪,我们只来它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他自然黔驴计穷了。” 杜素琼微唱道:“都听你的吧,我再也不自作聪明了。” 韦明远不再说话,却在注视那地穴,但见穴深两丈许,微有弱光,穴底过去,又是一道微斜的地道。 看了一下他才道:“我们大概要从这儿前进吧。” 社素琼道:“当然了,你不听那老妇临去之际,不是说过要代主人近客吗?她从这儿走的,我们自然也是这条路。” 韦明远听了,作势欲下,却被杜素琼拖住了道:“明远!等一下” 韦明远止住身形,问道:“琼妹!什么事/” 杜素琼望着他的脸,关心地道:“你喝了那孟婆汤,真的役有什么吗?” 韦明远笑着道:“什么也没有,芳香适口,好喝极了,我倒担心一旦真个撒手西去之时,黄泉路上那盅孟婆汤会不会如此可口。” 杜素琼看他果然没有什么,放心嫣然一笑道:“幽明异路,阴世之说,究竟无凭无据,说不定到那时候,阴府成空,你这盅孟婆汤也成了泡影了……” 韦明远哈哈大笑,率先纵身下了地穴,探视一番,才点手招杜素琼下来,然后指着穴壁道:“谁说冥狱无稽,这不就是去路吗?” 杜素琼顺着他的手一看,壁上果然有着一幅对联:“步此黄泉路;人我地狱门。” 看罢芜尔一笑道:“阴府今日来恶客,咱们少时不妨也学一下孙悟空大闹地府,打他个天翻地覆,也好让屈死城中的冤鬼,早日超生。” 韦明远也笑着凑趣道:“这样说来你哪里是孙悟空,简直就是观世音杨枝济厄,慈航普渡,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杜素琼格格娇笑,跟在韦明远身后,直向地道中走去。 地道内遍是累累白骨,烁烁磷光,二人毫无惧意,转弯抹角,顺着路势前进,不久来到一间房屋之前。 韦明远抢到门口道:“这下子不知又闹什么鬼。” 可是这屋子垂着重帘,除了一张字纸外,什么都没有。 字条上写得也很简单:“黄泉路迢迢,浮生实堪悬,人此暂小恿,再尝人滋味。” 杜素琼一笑道:“他们替鬼倒想得周到,盛意不可却,咱们不妨进去一下,各自想想,此生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说着掀帘而人,倒是大出意外。 这房中陈设极是华丽,象统牙床,锦褥绣帐,明窗净几,兽炉添香,瓶花盆景,极尽摆设之能事。 杜素琼朝椅中一坐,掠着额前短发道:“到底是人的世界可爱些,这一路行来,尽是些阴沉沉的鬼域,虽不怕人,可把我闷死了。” 韦明远负手在室中创览一遍道:“东方未明布置鬼域还有点门道,布置人世可有点铜臭味道了,这富贵景象,只是俗人天堂…,, 杜素琼浅笑道:“得了,我的大英雄,他挖空心思,能弄成这个样子已经算不错了,天下有几人能及得上你这般豪杰胸襟呢?” 韦明远讪讪一笑道:“琼妹!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假若我今天还有一点风雅脱俗的眼光,都应该是拜受你所赐。” 杜素琼微感诧异道:“此话怎讲?” 韦明远诚恳地道:“自从小住梵净山,不信别处有仙府。” 杜素琼雍容含笑道:“那你得谢谢管仙子,梵净山是她经营的。” 韦明远道:“苟得卿卿常相伴,穷山恶水皆乐土。” 杜素琼突然感动,站起来握着他的手道:“明远!你说得我太好了。” 韦明远在她的手心感到一阵温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二人相顾良久,还是杜素琼道:“这一路行来,并没有遇到一点险阻,越是这样我越不放心,因为我们不知道将会遇见什么?” 韦明远豪壮地道:“自古艰难惟一死,若能置生死于度外,又何足惧。” 杜素琼想了一下,低低地道:“孩子们已经大了,我想我已没有什么可足挂念的了。” 韦明远也低低地道:“是的!何况还有兰妹在照顾他们!” 二人又相对默然,良久杜素琼又道:“明远!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方欲启口,杜素琼却先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明远!望着我。” 韦明远欣然微笑地望着她,内心中因杜素琼猜到他的意念而充满了喜悦。 杜素琼凝着星样的明眸也望着他,二人就这样对望着。 忽然杜素琼展颜一笑。 这一笑如春花初放,如皓月绽辉。 其善,其洁,其美,远非笔墨所能形容。 这一笑把韦明远看得呆了。 杜素琼悠悠地道:“明远!我还美吗?” 韦明远忘情地道:“美!美极了,我从未见你这样美过。” 杜素琼深吁一口气道:“即使我现在死了,至少我已有一个最美的印象留在你的心中,我这一生就不再有遗憾了。” 韦明远也轻轻地道:“即使我现在死了,至少你已有一个最美的印象留在我的心中,我这一生不再会有遗憾了。” 二人又相视一笑,心灵相通,万言千语,都在默默中倾诉无遗,人间至情,没有比这更深刻的了。 片刻之后,韦明远朗然道:“生已无憾!死也无憾,幽冥府中闯一趟。” 杜素琼跟着道:“生也同心,死也同心,黄泉路上走一场。” 二人相与哈哈大笑,笑声中,双双掀帘而出,再次走向阴暗的地道。 这时地道中的景象也变了,不似先前那样的寂寂无声,闪闪磷火中,不时有鬼影幢幢,鬼语瞅嗽! 此时二人却因为生死已得默契,反而坦然行之,连先前那种谨慎戒备之心,都不再有了。 走出几十步,幢幢鬼影中,突然有一个青面擦牙的厉鬼,迎面猛扑而来,声势汹汹,形状怖人。 韦明远漫不经心,信手一掌挥出,只听得轰然巨响电那鬼厉嚎一声,仆然倒地,满身发出熏人的焦臭。 原来韦明远在行走之际,早已提聚功力,“太阳神抓”强大无匹的威力,立奏奇效,幢幢鬼影,纷纷退避无迹。 韦明远一招得手之后,朗然发话道:“东方未明,你趁早正大光明地出来吧,别尽拿那些狐群狗党前来送死,你再装模作样,别怪我把你这所假冥狱变成真地府。” 语毕凝神而待,地道中空空荡荡,磷收光敛,干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而且连被他击毙的那具鬼尸亦不知去向。 韦明远冷笑一声道:“东方老儿,你尽管捣鬼好了,我倒不信你仗着一点机关削器的微末之学,就真能奈何得我。” 地道上仍无回音,韦明远等得不耐烦,朝杜素琼一比手势,二人不再慢慢地走,展开身形,飞速前进。 这地道本来不长,哪禁得他们加紧飞驰,不消片刻,已然走到尽头,一墙迎面,却是一条死路。 韦明远走到墙边,那手一敲,发现那墙虽然刻划一条条的砖槽,却是用生铁所铸,而且厚度颇为可观。 韦明远正想再开口说话,却为杜素琼伸手所阻,而且还比着手势,做出叫他肃耳静听之状。 韦明远静下心神,果然发觉身后轧轧之声。 回头一望,不知何时身后亦落下一面铁壁,上嵌利刃,密密满布,而且正在缓缓移近。 不由得怒从心起,厉声大叫道:“东方老贼,你这种卑劣手段,算得什么江湖行径?” 地道中传来东方未明的刺耳笑声,阴阴地道:“方才见二位排恻缠绵之状,大为感动,因此索性成全你们,让你们了却生死同命的心愿,哈……”、韦明远凝神不语,东方未明的声音又起:“韦大侠!杜山主,你们俩的韵事早已传遍江湖,这次老朽决定仍将二位合葬一处,以传为武林佳话。” 韦明远突然舌绽春雷,暴喝一声,双掌猛发,击向面前的铁墙之上,但听得轰然大响,地动山摇。 他威力无涛的掌劲,生生将铁墙穿一个大洞。 韦明远本身原有的功力已自不弱,萧循又将得自无名老人的功力,整个转注给他,仗着“拈花玉手”,他取得了水精壁,再加上梵净山十年虔修,这一身武学,确实已臻天人之境。 萧循当年在水道大会上,轻轻一指,洞穿铁鼎。此时刃墙已渐渐移近,韦明远、杜素琼轻轻一飘,双双越过铁墙,来至一间大厅之上。 厅中有着四五个人,或坐或站,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现了极端惊奇之态,好像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韦明远用眼一扫厅中发现只有三个人是认识的。 一个是那天偷袭他的士子装束之人,只是不知姓名。 一个女的是点苍三灵之一的吴云凤,昔日正在加害待产的社素琼,被他一掌震荡,容颜已老,浓装艳抹,不知何以在此。 一个就是号称“鬼斧神工”的东方未明。 另一僧一道,素未谋面。 东方未明汕讪地过来一揖道:“大侠神勇,世罕其匹,老朽等叹为观止矣。” 韦明远做不为礼,冷冷地指着吴云凤道:“这就是你放作神秘,不愿提出姓名的韦某故人吗?” 吴云凤望着他俊朗神仪,以及他身后统容宛然的杜素琼和现出一种又怨又毒极为复杂的表情。 东方未明堆着谁笑道:“不!吴教主乃是适逢其会,敝友另有其人。” 韦明远微微一怔道:“教主?她是什么教主?” 东方未明道:“吴教主在藏边习得神功,来中原开创‘天香教’,专门撮合旷男怨女,既习神功,又偿夙愿,极得江湖朋友拥护,创教及今,虽然只有三载,却已有教徒数万之众。” 韦明远愤怒填膺,厉声道:“韦某十年未履江湖,堂堂武沐,居然变成精魁世界,荡妇淫娃,也敢公然设教……” 说到这儿,他又就指着吴云凤道:“我已不愿过问江湖之事,但是我不能容你站辱我师母天香娘子之名,限你立刻解散此教,我饶你不死。” 吴云凤嘴角一撇,冷笑道:“荡妇淫娃,你说得倒堂皇,我问你,杜素琼已适任共弃,为什么却跟你厮混在梵净山中,萧循失身于无名老人在先,又跟你苟合在后,你自己尽结交荡妇淫娃,居然还有脸说人家。” 她辞锋尖锐,说得韦明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结在那里,混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杜素琼却神色镇静地在后面走上来,对吴云凤道:“我不想跟你多辩,是非自有公论,不过今天我倒有三点理由,不能放你活着离开此地。” 说完她神光湛然地用眼一扫四周,她清亮的眸子中射出一股慑人的力量,使大家都屏息地听她说下去:“第一,当年你乘我之危,欲加害于我,此仇不可不报! “第二,天香娘子乃我师父,你妄盗她的清名,设立邪教,使我师尊蒙辱,此罪深重当诛。 “第三,我身为梵净山主,自应斩绝尘缘,我与韦明远乃是神交道侣,你妄加诬蔑,合该自绝以谢。 “我的话完了,你是自裁还是要我动手?” 吴云凤听罢,脸上浮起二阵惨厉之容,尖声道:“别说得太轻松,要拼我并不怕你,要我自裁你是想也别想,你跟韦明远是清白的,谁能证明。能相信?” 韦明远听得忍无可忍,扬起手道:“像你这种恶毒妇人,实在容你不得。” 吴云风不但不避开,反而迎上来道:“打!你打!你就是一掌打死我,能否尽掩天下人之口?” 韦明远气怒填胸,真想一掌打下去,东方未明连忙赶上来道:“别忙,别忙,韦大侠,你今天是应我们的约而来,怎么可以乱了章法,先跟吴教主闹了起来?” 杜素琼亦在一旁道:“明远!这件事不要你管,等一下我自会找她了断,咱们还是先把约会的事告一段落。” 韦明远这才悻悻地放下手来,朝东方未明道:“你所说的那位朋友,怎么还不见露面?” 东方未明神色诡异地一笑道:“现在尚非其时,等得时机到来,敝友自会出面。” 韦明远佛然道:“胡说!要是一年时机未到,我们也要等他一年……” 东方未明忙道:“这个韦大侠不必顾虑,这所谓时机,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到那时候,敝友定会出来与二位一叙旧情。” 韦明远道:‘哪么这半个时辰咱们做什么,总不能站在此地枯等。” 东方未明忙道:“这就是老朽的不是了,二位来到之后,我不但没有招待,甚至连座位都没有替二位安排。” 此时一向沉静的杜素琼突然开口道:“可能在你的计算中,我们根本无法生出黄泉路,当然不需要替我们设座位了,你说是也不是?” 东方未明赧颜道:“杜山主说话太会开玩笑了?” 杜素琼冷冷地道:“你为什么不说我的眼睛厉害,一下子就把你看透了?” 东方未明耸耸肩,抬起手来拍了一下,立刻在暗壁间转出一对木人,各捧着一只锦座,放在韦杜二人身后,然后又退回原处不见,设计之精绝,可以说是别具匠心,二人不自然地露出一阵钦服之色。 东方未明得意地道:“这不过是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滥筋之作,恐怕难以人二位高明法眼,所以献出来,不过为博大家一笑。” 韦明远这才发现东方未明之性格,他虽然心计巧绝,却极喜人家夸赞,不禁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众人都不明白他何以忽然背诵起论语来了,只有杜素琼会意地一笑,附合他的叹息道: “许多高增修为多年,难脱喷念,你以为跳出三界之外,脱身名利之场,是一件容易的事么?” 其他人依然莫名其妙,东方未明自己倒明白了道:“二位知我颇深。” 韦明远与杜素琼相视一笑。 忽然云板一阵急响,东方未明道:“敝友来了。” 厅中之人,除了韦明远与杜素琼之外,全都站了起来,仿佛对来的人颇为恭敬,弄得二人满头雾水。 不一会儿,厅后有四个俊童推着一辆辇车出来。 辇上黄盖紫拂,十分华贵,坐着一人,羽扇纶巾,宽袍垂盖足面,一派行云流水安详之状。 韦明远看了一会,突然大声笑道:“十年腰别,你这头老狐狸不但未死,反而越活越像样子了,居然由赛诸葛变真武候了。” 原来这车上之人,正是“铁肩赛诸葛”胡子玉。 这十年他不但未见老,而且看来似乎还年青了一点,再者那喜怒不形之于色的狡猾样子也完全未改。 只见他在辇上拱拱手道:“老夫脚下不便,无法站起来行礼,尚请二位见谅。” 韦明远冷冷一哼,未作任何答礼之状。 杜素琼一见是他,脸上却隐隐有一丝忧色。胡子玉毫不在意,哈哈长笑道:“十年阔别,欣逢故人,这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韦明远冷冷地道:“胡老四,别装模作样了,你心里面绝不会放过我的,你的好朋友‘鬼斧神工’的绝技全领教过了,现在又该你逞施阴谋诡计的时候了,你有什么本事,趁早抖露吧!” 胡子玉阴恻恻地一笑道:“久别新逢,尚未寒暄,我实在不愿说出扫兴的话。” 韦明远爽然道:“这倒无所谓……” 刚说完这句话,忽地脸色一动,微现痛苦之状。 胡子玉大笑道:“怎么样,那碗孟婆汤终于叫你忘却尘世了吧,胡某岂会那么好心,在地道内给你预备一盏好香茗,告诉你,那是无色无味的穿肠蕾,服后一个时辰,立见成效他边说边笑,以至于语不成句,而韦明远却手按肚子,慢慢地倒下地去—— 旧雨楼扫描,billyjw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上鬼 红尘世中人 韦明远的死态非常安详,他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上洋溢着一派宁静,使人很难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杜素琼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却忍不住泪如雨下。 胡子玉得意地大笑起来,声如果鸣,异常刺耳地道:“韦明远!任你武力通神,功参造化,仍逃不过山人腹内机关,你这一死,茫茫天下,再无我的对手矣。” 杜素琼用手拭干了眼泪,厉声地道:“胡老贼,你且别得意,韦明远死了,我还活着……” 胡子玉煞住笑声,大刺刺地道:“光凭你一个人,我还不太放在心上。” 杜素琼纤手一招,“微香暗送”,素袖夹着一股阴柔之力,对准他直卷过去,望似轻飘,其实威力至巨。 胡子玉手中羽扇,猛力朝外一封,使的也是阴劲,两力相触,杜素琼纹风不动,胡子玉的辇车却向后暴退。 那四名推车的俊童,更被震出寻丈开外。 胡子玉脸色变为异常难看,杜素琼却冷冷地道:“我说你怎么嘴硬起来了,十年不见,你果然有了些造就,只是要与梵净山的艺业相较,你还差得远呢。” 胡子玉退出老远,才能定住,阴沉地叫道:“吴教主!卓老弟,澄心道长,法印大师,这妮子仍然未可轻敌,还是依照咱们先前的计划实施吧。” 厅中之人听见他叫罢,一齐站起身来,连同胡子玉、东方未明人各一方站定,将杜素琼围在中间。 杜素琼毫无惧色,朝四周鄙夷地道:“你先前的计划,原来就是仗多为胜。” 胡子玉接口道:“不错,这个办法本来是用来对付韦明远的,他既已死了,勉强拿你凑个数也未始不可。” 杜素琼嘴角一出道:“单凭你们这几块料,就能把我困住了?” 胡子玉嘿嘿一笑道:“山主不要大小觑人了,现在在你四周的,都是方今天下武林的顶尖好手,任何一人都足以震慑江湖! 杜素琼晒然一笑道:“是吗?这十年来我深处在梵净山中,竟不知道江湖上新出了这么多的能人,你能给我引见一下吗?” 胡子玉眉毛一扬道:“这十年来江湖上的变化很大,尤其是近两三年,流传着几句歌谣,山主应该有所风闻……” 杜素琼道:“我这次出来,只顾游山览胜,从未留心江湖上的事。” 胡子玉道:“那我就再念一遍,这歌谣的第一句是,‘天香尊玉凤’!指的是天香教主吴云凤,艺出藏边,技超天下……” 杜素琼冷然一瞥道:“点苍弃徒,妖孽也成了气候。” 吴云凤脸容骤变,抬手就想击出,胡子玉却拦阻道:“关教主且莫心急,等我将其他的人介绍完毕,你再动手不迟,反正今天不怕她逃上大去。” 吴云凤愤然缩手,杜素琼却夷然地一笑。 胡子玉又指着那儒士打扮的人道:‘哪第二句是:‘海上逞金龙’就是指这位崛起东海的‘闹海金龙’卓方卓老弟,武技别成一格……” 杜素琼斜视他一眼道:“的确别成一格,尤其是暗中偷袭,更见心得。” 卓方勃然怒道:“那天我只是预先给你们一点警戒,叫你们别太目中无人,我要是存心暗袭,岂会任你们那等轻松离去c” 杜素琼冷笑道:“是吗?这么说来我还该多谢你手下留情,那天你一击无功,回头就溜,我还以为你是知难而退呢c” 卓方恼羞成怒,大声喝道:“岂有此理,你简直满口胡说杜素琼轻轻嗤笑道:“现在江湖人的眼光也太差了,像这种飞扬跋扈,心浮气躁的匹夫之辈,居然也会尊为名家。” 卓方被说得满脸排红,做声不得。 胡子王连忙接口道:“那三四句是:‘天竺来神僧,九华有神仙。’神憎是指法印大师,神仙是指澄心道长,俱是一代世外高人。” 法印做然地不动,澄心却合十稽首道:“贫道侯安!” 杜素琼微一弯腰答礼道:“道长到底是中原人氏,比域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谦逊得多了,不过我们对化外之人,原不能要求太高……” 她表面上是在赞扬澄心,骨子里却又将法印骂苦了。 法印冷哼一声,刚待发作,杜素琼转眼望着他,她目中轻蔑的神色使法印把气又忍了下去。 杜秦琼回转头来,朝胡子玉道:“你不会是无名小卒吧?” 胡子玉微微一笑道:“那歌谣还有两句是:‘巧匠出东方,日月洞中光。’巧匠是东方老弟,日月洞光,便是老夫?” 杜素琼浅笑道:“洞光即是孔明,凭你这赛诸葛之号倒是不错,只是那日月二字费解,莫非还有什么其他含义吗?” 胡子玉微微一笑道:“韦明远杀死白冲天后,忘记他身上怀有日月宝录了,老夫取出一看后,发现那上面记载果真博大精深,白冲天不过仅只得到一些皮毛,就横行不可一世,他若再肯多化点时间去研究,也不会丧身在‘太阳神抓’之下了。” 杜素琼突地大声狂笑道:“我只道你在哪儿得了长进呢,原来还是发死人财……” 胡子玉毫不在意地道:“山主两次得到神功,好像都不是活人传授。” 杜素琼不接他的碴,笑了一阵才止口道:“你所说的高人,就到此为止了?” 胡子玉道:“那歌谣只此六句。” 杜素琼忽然道:“还有文抄侯与任共弃呢,他们也不错呀。” 胡子玉道:“他二人在十年前一会后,既已不知去向,所以无人道及,否则他们大概也会列名的,即以山主及韦明远而论,若是你们不远隐深山,江湖上亦必会将你们列人的。” 杜素琼朝地上的韦明远的尸身看一眼,黯然地道:“他真要出来了,你们谁够资格与他并列的?” 此言一出,众人中除了澄心道长之外,俱都面现怒容,杜素琼用目光朝四周一扫,冷冷地道:“你们可是不服气?” 胡子玉轻咳一声道:“山主可能太夸大了一点,我承认韦明远的确不错,可是我们自认远不至于像你所说的不济。” 杜素琼用手一指那铁墙上的破洞道:“你们有谁能照那样做一下的?” 众人朝那墙的厚度一看,都不禁浮上一丝难色。 胡子玉突地哈哈大笑道:“徒具蛮勇不足恃,韦明远纵是霸王再世,此刻又待如何,还不是名登鬼录,魂淤地府?” 杜素琼突然发恨道:“你别得意,现在我就要你们偿命”。语毕纤掌一扬,又是一招攻到,胡子玉这下可聪明了,双手一扳辇下本轮,横里斜过数尺,刚好避开掌锋c而四外之人,亦不约而同出招攻到,一时拳风猎猎,掌劲呼呼,墙摇地动声势煞是惊人c 杜素琼长袖拂起一道圆弧,将第一个人的攻势化开以后,斜身红至一旁,以极为冷然的口吻道:“我论功力还不如韦明远,却需要你们合力才能对付,看来武林将你们誉为六大高手,当真有眼无珠。” 语毕除掉澄心略有愧色外,其他人反而更形愤怒。 杜素琼飘身向前数步,微一废折道:“道长松风水月胸襟,何苦与这批人为伍,道长试观他们,非好即淫,非毒即狠,哪一点令人起敬?” 澄心闻言,果然退出战圈,胡子玉急呼道:“道长不可受他挑拨,此女不除,我们六人之盛名难保。” 杜素琼冷笑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你胡子玉岂是足以共享盛名之人,今天杀了我,下次就该铲除异己了……” 短短数语,将澄心说得澈然大悟,猛然抽身道:“山主说得有理,请恕贫道方才得罪。” 说完退至厅堂门口,微一颔首,身形即沓。 卓方本来想去拦截的,却为胡子玉所阻道:“眼前之事要紧,谅他一个牛鼻子难成气候。” 卓方悻然而止,胡子玉好笑道:“算你厉害,但是现在这五人价钱可说不动了。” 杜素琼在腰际抽下玉笛,夷然道:“牛鬼蛇神,岂足为患。我劝他急流抽身,乃是为大地间多留一个好人,你们自认为比青城三老如何?能当我一曲‘天魔引’否。” 当年风月无边管双成,以一曲笛招杀死青城三老之事,曾经蜚声武林,所以见得杜素琼抽出玉笛,众人不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惧色,只有胡子玉神色如恒,朝东方未明一使眼色道: “东方老弟,依计行事。” 东方未明点头,自腰际抽出一柄板斧,用尽全身力气,“六丁开山”!一斧猛劈过去,其势甚速。 杜素琼欲待躲过,却不防胡子玉在侧旁攻来一掌,并不直接对准她,但是她要躲开,恰是正好遇上。 迫不得已,只好扬起手中玉笛,迎着东方未明的板斧,硬架上去,挣然一声,尖锐刺耳。 东方未明的手中,只剩下一根斧柄,双臂酸痛无比。 而杜素琼手中的玉笛,亦变成了半截。 胡子王哈哈长笑道:“杜山主,真有你的,东方老弟的鲁班斧,乃是百铁之精,无坚不摧,你居然能将它震断,足见高明,可是你陪上了一根玉笛,‘天魔引’‘逍遥游’这些名震天下的笛曲,都将成为。”陵散了。” 杜素琼这才了解到胡子玉的阴谋,原来他对于自己的技艺长短,早有洞悉安排,玉笛为管双成所遗,再无第二枝可与比拟,想不到竟毁于一旦,一向甚少表情的脸上,突然现出怒容,厉声道:“胡子玉!东方未明!你们毁我梵净山主符令,今后整个梵净山,都会与你们为仇,永无宁日。” 声调尖利,目光狞厉,看得东方未明心中直惊,然而胡子玉却毫不在意,眨着那一只独目,嘿嘿干笑道:“这个却不劳山主费心,今天我们杀死你之后,立即齐往梵净山,来一个扫庭犁穴,寸草不留……” 杜素琼脸上的狞意已收,怒意尚存,厉声道:“凭你们这几个人行吗?别说其他人了,就是那护山门神赵大一人就够你们受的了,何况还有费姥姥,十二金规还有韦明远的儿子。 我的女儿,萧循的徒弟,那些人若联起手来,你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c” 胡子玉依然干笑道:“我知道梵净山好手如云,但凭智取,岂用力敌?” 杜素琼一怔道:“你待怎的?” 胡子玉道:“今日你已成必死之数,然我们今日之约,甚是秘密,待杀死你之后,我将你与韦明远的尸体送到梵净山,假编一套故事,必能获准人山,在他们悲痛之际,我相机下手,管保全山死无余类。” 杜素琼脸色微微一动道:“你的故事准能骗得过她们吗?” 胡子玉大笑道:“梵净山中之人,功夫虽高,阅历太差,以我这老江湖前去,一定可以哄得她们死心塌地,人我圈套!” 杜素琼突然欺前,扬掌击去,口中还高声道:“老贼!你实在罪该万死。” 胡子玉何等精灵,早就一闪而避过,口中也叫道:“各位!虎已人笼,逸之为患无穷,大家上吧。” 四人出声答应,一起出手,胡子玉也离开了辇车,他的断腿学白冲天的祥,也装上了钢脚,行动不减敏捷。 杜秦琼独斗五大高手,她以天香秘友与梵净山中的绝技,交相使出,温柔中含着诡异,含蓄中透着刚劲。 每一招递出之际,都散着一种淡淡的香气,这正是天香秘复中的精髓功夫,那香味淡洁高雅,令人嗅之,心气平和,斗志渐消’使招的人功力越深,其效越着。 所以在交手近二十合之后,杜素琼的功势愈来愈厉,周围的五个人倒变得尽在招架,一反主客之势。 胡子玉首先警觉,发言向吴云凤道:“吴教主,你掌天香一教,也该拿出点身分来呀,你看看人家,招中带味,才是真正的天香呢!” 短短数语,不但激起吴云凤的好胜之念,也提醒i她的注意,掌劲随着一改,由拼命的方式变为轻柔。 而且在她举手投足之际,亦有一股浓香散出! 这股浓香似脂似粉,不但掩住了杜素琼的浓香,而且更具有一种刺激的作用,令人血脉债张,勇力倍增。 尤其是正值壮年的法印与青年的卓方,一刹那之际,勇猛异常,拳风掌势,发时虎虎有声。 杜素琼一撇嘴道:“妖淫狐媚,也足为祟。” 语毕手底突然提劲,那股淡雅的香味也跟着加强,虽在浓香腻味之内,犹能醒人心神。 法印与卓方的攻势亦随之一遏。 胡子玉斜眼一瞥吴云凤道:“教主!正邪强弱之分,决于今日一搏。” 吴云风一咬牙,猛然褪去外衣,里面只是以轻绸所制的紧身内衣,因为搏斗有时,遍体生津,绸衣贴在身上,显得曲线玲班!而继她脱衣之后,那股浓香也变为更烈,随着她的汗气蒸发,足以刺激得人疯狂。 法印与卓方在喉头发出一声低吼,一拳一掌,俱挟着手过。着劲力,直撞过来,连东方未明的攻势也强多了。 杜素琼举手硬接,却身不由主地被震退数步。 胡子王欣然一笑道:“教主现身说法,果然不同凡响。” 杜素琼望着他得意的神色,倏地飘身前进,猛然一招,去向东方未明,因为她看准了五人中以此人最差。 东方未明果然被震开一边,杜素琼趁机从他旁边擦过,直扑向厅门,准备脱身逸去。 谁知她刚要出去,面前一阵巨响,由上方落下一排铁栅,每柱粗若人臂,刚好挡住她的去路。 胡子玉在后面狞笑道:“杜素琼!你想逃走可是千难万难,韦明远已经死了,凭你的力气,大概弄不断这铁栅吧!” 杜素琼自度的确无法击断这铁栅,回过身来,咬着牙齿,秀目中射出狠毒的光芒,厉声尖叫道:“胡子玉!你以为我真怕你不成?” 语毕主动地扑上前去!这次她已决心拼命,勇气大增,每一招都用上全力,有时甚至是与敌俱亡的招式。 她这种不顾自身的打法,果然又使局势改观了,任凭吴云凤使尽一切“姹女神功”中的激阳之法,任凭卓方与法印形同两只疯兽一般地猛拼,都无法挡住杜素琼的攻势,五个人反而渐有不支之态。 胡子玉大叫道:“合我们五个人之力,都无法奈何一女子,传将出去,那六句歌谣要改成‘独尊梵净山’一句了。” 这句话果然具有一些刺激力量,重新又奋起儿个人的雄心。当杜素琼一招“杏花春雨”,击向法印之际,这天竺番僧不再躲避,反手以“一柱擎天”,反攻回去。 双方的势力都猛,双方又无所顾忌。 杜素琼的双掌扫上他的后背,将他雄伟的身子直摔出去,纵然练有金钟罩功夫,也伤得颇重。 他的一拳击中杜素琼的左肩,打得她柳眉一皱!却不似有甚受伤之状,原来她的功力超凡,肌肉亦练至自动伸缩之境,中拳之际,骨节自松,肌肉一软,已经卸却大部分拳劲!是以受力不重。 杜素琼冷目一扫道:“还有不要命的!尽管可以上来一试。” 这次她尽管口气据傲,四人却未作声,因为在他们之中,论硬功数法印最强,居然一击无功,他人匆论矣。 当然他们无法得知杜素琼以柔卸刚之事,是以每个人都在猜测杜素琼的修为究竟已到何种境界。 胡子玉眼珠一转,计谋又生,转头对法印道:“大师伤势如何?” 法印己挣扎着爬起来道:“还好!我尚能走动!只是无法用力。” 胡子玉道:“现在有一件极为轻松之事,待大师一做,此举却可使我们战败杜素琼,为大师雪一掌之仇。” 法印奇道:“胡见有何差遣?” 其他人亦奇怪地望着他,不知他又出了什么怪主意。 胡子玉道:“大师请至韦明远身畔,将他的肉一片片地撕下来,我们替你挡住这没妇,不让她来打扰你。” 此言一出,果然使杜素琼大是着忙,急叫道:“老贼,你敢广说着就要过来,这边四人何等警觉,连忙联手攻一掌,硬将技素琼逼回去,同时排成一列,阻她前进。 杜素琼厉声道:“胡老贼,你若敢动他一根汗毛,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胡子玉得意地笑道:“你们虽是未及于燕婉之私,情深尤甚于合体,我若使他尸无完肤,那情形定可令你心智错乱,而我们亦可能趁机将你杀死!老夫算无遗策,此事绝不会错。” 杜素琼突然骄指,点向胡子玉的志堂穴。 胡子玉欲待躲开,又怕她会冲过去,无可奈何,只得横过手中羽扇,挡下这一招,口中喝道:“大师!撕他第一块肉。” 这一喝使杜素琼慢了一下,指风过处,使杜素琼的双指顿得一顿,扫下满天羽毛,纷纷散落。 法印的手毫不迟疑,对准韦明远的胸前撕去,说也奇怪,他手指所经之处,韦明远的身体丝毫无损,只撕下一缕青衫。 法印高叫道:“胡兄!怎么我撕过去,他的身子仍有抗力,将我的手指弹过,不能直接及内,只能撕到他的衣服?” 胡子玉略感惊奇,想了一下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韦明远一身所学,已臻化境,他心智虽混,身体上的自然抗力犹未消除c” 法印迟疑了一下道:“我体力大减,该怎么办才好?” 胡子玉大声道:“你先点他的巨阀穴,化散他的力道,自然就行了。” 杜素琼惊魂略定,闻言大是心急,忙又一指点到。 这次三人都有所警觉,合力拍出一掌,杜素琼猛感指头一阵剧痛,拍地一响,指骨已告折断。 法印不敢怠慢,伸手就朝韦明远的巨闻穴点去。 杜素琼无法可施,遥遥拍出一掌,韦明远的尸体翻了一个身,刚好躲过了法印直点过来的一指。 胡子玉大声道:“杜素琼!你认命吧!今天若不令你心碎,我就不姓胡,大师!别放松,把他翻过身来,再补上一指。” 法印如言翻过韦明远的身体,杜素琼急在心里,蓄势待他再点出之际,重作一击,胡子玉了然于胸,失声笑道:“这下子我们不会让你再得手了,大师!再来一次!” 法印再点出一指,杜素琼急拍出一掌,可是这次掌劲为三人合力化开,看来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杜素琼心如刀割,惨呼道:“狠毒的贼子,你们杀了我吧。” 背后砰然一声巨响,使得大家都惊回头! 意外的事情出现了。 他们心目中已死的韦明远,却好端端的站了起来,而法印却相反,满脸鲜血,死在一边,手脚兀自不住地颤动。 这情景太惊人了。 死的人活了。 活的人死了。 连杜素琼在内,大家都怔住了。 杜素琼第一个失声呼道:“明远!你……没有死。” 胡子玉亦哺哺的道:“韦明远!你……究竟是鬼是人?” 韦明远哈哈长笑道:“幽明一线之隔,我乃是未死之鬼!复活之人。” 胡于王又审视了一下,似尚不信的道:“穿肠返之下,从无人能不受其害。” 韦明远再次大笑,良久才止住笑声道:“胡老四!你对我估计太低,第一,你不该认为我会轻易喝下那杯孟婆汤,第二,你应知道我已练成不坏之身!” 胡子玉怀疑的道:“穿肠蕾可穿肠裂腹,纵然你已至金刚不坏之境界,相信你必不能抗受那强烈的毒性,莫非你未曾喝下去。” 韦明远不作表示地说:“你可曾看见我喝下去?” 胡子玉道:“我虽不在场,可是千里管窥之中,曾亲眼见你饮下去,而且事后也不曾见你将它吐出来?” 韦明远道:“我确曾钦下去,而且也吐了出来。” 胡子玉失声问道:“你何时吐出来。” 韦明远坦然笑道:“就是刚才,我吐出来回敬那位大师父,只可惜他承受不了,我轻轻一喷,却害得他魂归极乐,驾返西天。” 大家都陷入一种不解中,韦明远乃又解释道:“当我钦下那杯香茗之际,我就怀疑到其中一定会有毛病!因此我曾以内力将它压住,未曾扩散。” 胡子玉道:“我算定你会如此,所以选用了穿肠蕾,那东西在一个时辰之内,全无一丝其他迹象!” 韦明远微笑道:“你的心思不可谓不密,可是你算不到我会用内力将它压至一个时辰之久,若它不发作,我还能维持更久。” 胡子玉塔然若丧,韦明远乃说下去道:“当东方老儿说你出现之时机未到,我内心已有了准备,等到将近一个时辰之际,我突然腹中一动,便故意装作死去,屏息倒地,其实却正在使用内力,尽量在抗拒那毒性外窜,顺便也看你要捣些什么鬼。” 胡子玉听到此处,大是颓丧,低下了头。 韦明远瞧了他一下,颇为佩服的道:“谁知你这毒药果然厉害,我忍了半天,居然竟有抑制不住之感,刚好那位大师父要点我的穴道,我只好吐了出来,想不到竟送了他的终!” 胡子玉听罢面若死灰,垂首不语。 韦明远歇了一下,叹息着道:“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从这件事情上,我体验到一个人的险恶,可以到什么程度,胡老四,我深庆上次没有杀死你,否则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世界上会有像你这等阴险之人的存在。” 胡子玉闭目长叹道:“韦明远!算你厉害。我曾用尽心计想害死你,料不到你这小子命长,每次你都能履险如夷!” 韦明远笑道:“这只能算是天意,苍天有眼,好人不会蒙害的。” 胡子王突然睁目道:“姓韦的!你还是好人?你不想想你一身多少不孽。” 韦明远晒道:“我不否认我杀过很多人,可是我问心无愧。那些人作恶多端,自有取死之道,天假我手以除之。” 吴云风啸目大叫道:“我长兄吴云城何辜?” 韦明远叹了一声道:“那是萧扼杀死的,现在她也死了,我虽不愿意倭过于死者,可是那是事实,倒是你,吴姑娘!” 他这一声叫得极是恳切,使得吴云风狰狞的脸上也布满一阵红晕,俯首无语,显得极是羞惭。 韦明远继续恳切地道:“点苍也是名门正派,武林尚有良誉,可是吴姑娘你为了仇恨所激,竟不惜背师另投,创立邪教,贵掌门人也因为认事未明,牧等五到,贵派之式微,非为大意,实属人为……” 吴云凤迟疑一下,咬牙道:“我已脱离点苍,那事与我再无关系。” 韦明远道:“可是姑娘现在还来得及回头,解散邪教,重新做人。” 吴云凤望了韦明远一眼,涕泪盈眶道:“迟了,太迟了,来不及也不可能了。” 韦明远不解地道:“急流抽身,临崖勒马,世上从无太迟之事。” 吴云凤凄然地道:“我一生全部献给仇恨了,万事皆可弥补,惟独青春磋路,良驹难追,今后的岁月,我将追仇恨以终。” 韦明远道:“天下无不可解之仇,亦无不可弥之恨……” 吴云凤突然红上双颊,位然道:“我第一次见你,虽怀着杀兄大恨,但是你的风度却令我心折,当时你若无杜素琼为伴,我绝无杀你之意。” 这番话在大家意外,韦明远低困地道:“姑娘!这……这话是从何说起?” 吴云凤一整脸色道:“这是我肺腑之言,我一生中只爱你这样一个人,可是我知道你绝无爱我之意,说不定还会骂我无耻……” 韦明远急道:“在下绝无此意。” 吴云凤道:“那么你会爱我么?在你有了杜素琼,萧涓,吴湘儿之外,你还能分出一点爱情来施舍给我吗?” 韦明远沉吟片刻,才正容地道:“爱情一事,需假之于时日之培养。” 吴云凤道:“我却是对你一见钟情,你能接受吗?” 韦明远为难地道:“姑娘天生丽质,自应不乏相知之人。” 吴云凤紧接着道:“众子碌碌,我只看得上你。” 韦明远歉然地道:“当年只憾与姑娘失之交臂……” 吴云凤道:“你所说的当年是指什么时候?” 韦明远道:“自然是指我未曾与任何一个女子相识之前。” 吴云凤凄然地道:“那么现在呢?” 韦明远沉思有顷才道:“现在我历经情场,已有所属,感情之事最难勉强,对姑娘之盛意,只有心感了。” 吴云凤淡然地一笑道:“现在我已为残柳之身,纵然你有爱我之心,我自惭形秽,也不敢爱你了,若无完整之奉献,我绝不作非分之想。” 她当着众人之面,坦然说出自己的感情,韦明远即使是历经情场,也不曾遇到过这种场面,伯纳地道:“姑娘……” 云民委婉地道:“能听你叫一声“姑娘’,我觉得在你心目之。尸,美元没有完全变成一个荡妇淫娃,此于生愿已足……” 了。明远无言可说,只得再叫一声:“姑娘……吴姑娘!” 吴云凤斩金截铁地道:“我既不能爱你,便只有恨你一途,此生之中,我跟你作对定了,即使你杀死我,亦不能改变!”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觉得再无话说,只得缓缓地道:“!”娘一定要如此,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一场奇特的爱情,到此才算交待清楚,众人都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们在旁边看了半天戏,居然无法主评。 没有人觉得吴云凤是可耻的。 也没有人觉得韦明远的做法不对。 一幕悲剧,当它被决定是悲剧之后,在任何人心中,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它永远是悲剧。 良久之后,胡子玉打破沉寂,开口道:“韦明远!现在你打算甚么?” 韦明远一正复杂的心情道:“以现在的局势,以你目前的作为,我无法放过你。” 胡子玉的神色反而镇定了,徐徐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束手待毙之人。” 韦明远颇感兴趣地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胡子玉平静地道:“我是个赌徒!有赌不认输。” 韦明远道:“照你的口气,似乎尚想一搏!” 胡子玉一眨眼道:“正是如此!以你的功力,我自知必败,可是求生乃人之本能,我不得不存着侥幸之想。” 韦明远大方地道:“方法由你选,你提出条件吧。” 胡子玉道:“我还要稍加思索。” 韦明远道:“由你多活片刻吧,我给你半个时辰。” 胡子玉一言不发,开始静静地思索。 韦明远却对杜素琼道:“琼妹!你过来吧。” 杜素琼依言前行,这次四个人肃然地让路,由她安然地通过,他们都震于韦明远的威仪与超凡的功力。 韦明远等她走近了,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琼妹!我让你担心了,你还好吧?”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还好,我断了一枝指骨,看见你没死,我连痛苦都忘了,没关系,明天用药接上就好了。” 韦明远歉然的道:“对不起!我原认为你应付得了的。” 杜素琼深情的一笑道:“我原来是应付得了的,可是他们要伤害你的尸体,使诨乱了心,其实是我白操心了,我应该了解你已经到了百毒不侵的程度,哪里会如此轻易地死了呢。” 韦明远道:“谢谢你的夸奖,可是那毒药还真厉害,我假若不是早有防备,恐怕会真的一命呜呼呢。” 杜素琼微感委屈,悲怨地道:“明远!你也是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我难受了半天,在梵净山中我已修养得差不多了,可是只要是事情与你有关,我仍然忍不住乱了章法。” 韦明远深感歉疚,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道:“真对不起,胡子玉惯于用阴谋,我在初人地道之时,就开始怀疑是他了,等他一现身,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所以装死诈他一下,没想到反而害了你,真是害人之心不可存。” 杜素琼浅浅一笑,依偎在他的胸前,仿佛感到无限满足,虽是男女相依,却无人有粮押的感觉。 只有吴云凤的眼光中,流露出一丝如怨如羡的神情。 过了片刻,胡子玉突然道:“我已想出了对付你的方法。” 韦明远坦然道:“你且说说看,只要是公平搏斗,我都可以接受。” 杜素琼冷然地道:“这老狐狸想出来的主意,没有一椿是光明正大的。” 胡子玉已恢复了他狡诈的笑容,道:“杜山主这一次可错了,我这方法不仅光明,而且绝对公平,只不知你们可有胆量接受?” 韦明远极感兴趣地道:“你就说出来吧。” 胡子玉道:“我在日月宝录上,曾见到有极具威力的一招,我将它使出来,你若能接住,老夫引颈就戮。” 韦明远爽然大笑道:“你早有此绝招,为何等现在才用?” 胡子玉道:“这一招必须要四个功力高手使出,发后天崩地裂,你若是一个人挡不住,不妨两个人同接。” 他说得极为肯定,不但韦明远与杜素琼不信,连他身旁之人,也都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我倒可以接受,只是你们四人之力够使这一招吗?” 胡子玉估量了一下道:“虽不能发挥全力,却足可有八成火候。” 韦明远大笑道:“好吧!我就接你一招试试看。” 杜素琼不放心地道:“明远!我跟你接一接。” 韦明远微笑地道:“你是被他的狂言吓倒了。” 杜素琼道:“不!我是被他的阴谋吓怕了。” 韦明远依然含笑道:“黔驴计已拙,我不信他还有什么花样,也罢!既是你不放心,我们就共接一招好了,胡老四,你不反对吧7” 胡子玉平静地道:“老夫已然说过,决无异议。” 杜素琼走到韦明远身边,二人凝神息气,以作戒备。 胡子玉也将三人叫至身边排好,各自附耳一番,吴云凤犹存未信之状,东方未明却点点头。 这情形瞧在杜素琼眼中,忍不住轻声道:“这老儿还在暗中闹鬼,我敢担保他对东方未明说的是另一番言语,而且恐怕还是在机关上玩花样。” 韦明远也低声道:“我也有同感,只须看他们的神色便明白。 杜素琼道:“咱们还是别上当吧。” 韦明远豪爽地道:“怕什么?已经答应了就该撑到底,我要他死而无怨,地穴中那么厉害都渡过了,在这里他还能怎么样,凡事咱们多加小心就是了。” 杜素琼不再言语,只是更留心戒备着。 那边胡子玉已经开始喝道:“一,二,三!” “三”字刚离口,吴云风与卓方把手一扬,连他们自己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脚下一空,人已隐落下去。 杜素琼与韦明远也是一怔神,等到回过意来,地板上只留下黑沉沉的一个大洞,四个人都不见了。 二人走到洞前望了一阵,连个影子都没有。 杜素琼笑着道:“我晓得这一招叫什么名称了,这叫‘王八归洞’。” 韦明远笑着尚未开口。洞中传来胡子玉的声音,道:“这一招叫做‘以进为退,以退为进’,韦明远,你要是有胆子!你就迫进来看看,包你上天无路,人地有门。” 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哈哈笑声,渐渐去远。 韦明远皱着眉头道:“琼妹!我们迫不追?” 杜素琼思考片刻道:“当然追!我现在深深感觉到这老狐狸宛若附骨之疽,此人不除,我们一世永无安宁之日。” 韦明远亦点头道:“对!追下去,再见他之日,我绝不留余地,对敌人宽大,就是对自己‘残忍’,这句话有失忠厚,却是至理名言。” 杜素琼浅笑道:“现在你的仇人又多了一个吴云凤,她是个可爱的仇人,你对她也是一点不宽大吗?” 韦明远愣了一愣,苦笑道:“琼妹!你怎么想起这件事来了呢?” 杜素琼笑着道:“你一生足可代表男人的尊荣,任何女子都会对你一见倾心,舍生相随,赢得美人心肯死,阁下此处是英雄。” 韦明远啼笑皆非诚恳地道:“琼妹!你应该相信我,你也不该这样对我。” 杜素琼用手一敲自己的头笑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醋意了。” 韦明远大感意外,哑然失笑道:“琼妹!你会吃醋?” 杜素琼点头正色道:“是的!你跟萧循,跟湘儿,我都不在乎,甚至我还主动地将兰妹嫁给你,可是当吴云凤对你诉述爱意之时,我忽然有点嫉妒起来。” 韦明远皱眉道:“你这是何苦呢?我又没有爱她。” 杜素琼道:“是的!我也知道这是多虑,因此在你拒绝她的爱之后,我又替她难过,替她悲伤,甚至于为她流泪。” 韦明远更是愕然地道:“这我就更不明白了。” 杜素琼突地含涕悲声道:“你哪里会明白呢,除掉我,谁也不会了解她够心情,一样身世一样悲,一样相思一样泪。” 韦明远这下子可懂了,连忙道:“琼妹!别这样说,你与她不同,你下嫁任共弃,完全是为了我,今生今世,我永远无法报答你的恩情。” 杜素琼依然含泪道:“她那样自甘堕落,何尝又为了别人。” 韦明远急了道:“我对她没有责任。” 杜素琼突然变为冷漠地道:“人家一生全因你而毁,你怎么会没有责任,你对她没有责任,对我又何尝有什么责任。” 韦明远急得几乎掉下泪来道:“琼妹!我一心全在你身上,你别这样对我行不行,总不能因为她爱我,我便必须爱她 杜素琼又变为柔情,抚着他的脸颊道:“实在也不能怪你,只怪我们女子太痴心,多情自古空余恨,人生愁恨何时免,得!得!不谈她吧。” 韦明远这才舒了一口气,叹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女人。” 杜素琼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道:“你若明白了,就不会有女人爱你。” 韦明远摇头道:“我不懂。” 杜素琼笑道:“一个男人之可爱处应当在愚直而不聪明外露,俊伟而不粗鲁,忠厚而不懦弱,忠心而不惟命是从,温柔而不驯顺。” 韦明远一伸舌头道:“我有这些优点吗?” 杜素琼笑着推他一下道:“你是个傻瓜!什么都没有。” 韦明远哈哈大笑起来,杜素琼也跟着大笑。 就在二人笑成一团之际,地洞中突然冒上一个人来,一身黑油绸衣衫,上面还滴着水,冷冷地说道:“四十多岁了,还这么打情骂俏,真是老天真。” 二人突然止笑一看,忍不住惊叫道:“小环?”。她正是萧循削发为尼时所收的弟子叫小环,当时随韦明远一起到梵净山之际,她才九岁,十年光阴,已值豆寇年华,遵韦明远的意思,她蓄发还了俗,而且因为她已无本姓,韦明远叫她姓萧,算是纪念萧循之意。 因为萧循的关系,韦明远对她钟爱到极点,萧循的功夫,韦明远一丝不扣的传给了她;杜素琼爱屋及乌,也一向宠若她,所以她对二人的关系极为随便,介乎于师友之间,好在二人脱落惯了,亦役放在心上。 这女孩子不但禀受了萧循的习气,也禀受了她后期的冷漠与孤癣,说话,对人,都是冷冰冰的。 她也很美,美得像一尊大理石的雕像。 杜素琼与韦明远虽然在孩子们面前不避形迹,但是很少像今天这样脱落形骸,不禁脸上微微地一红。 韦明远却惊问道:“小环!你怎么来了?” 萧环还是冰冰地道:“我要是不来,那天在湖里谁托你一把!” 韦明远失声道:“原来是你,我说谁有那么好水性呢。谢谢你了。” 杜素琼也释然地道:“原来你从那天起就跟着我们了。” 萧 环道:“你还赏了我一筷子呢,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杜素琼笑着道:“我怎么也想不到是你,干吗你不上来见我们呢?” 萧环轻哼一声道:“二位游兴正浓,我怎敢上来打扰。” 韦明远笑着道:“你这孩子,真是越说越不成话。” 萧环一瞪眼道:“别再叫我孩子,我十九岁了!” 韦明远看她一眼笑道:“真是的!我忘了你已经这么大了,我老记着你刚见面的样子,一晃眼,你已长成大姑娘了。” 萧环不说话,却去拧干油绸衣服上的滴水,那浮凸玲拢的曲线,充满着一股青春的气息。 韦明远并未注意到这些,却由水滴想到其他的事。 突然又惊问道:“小环!你怎么从那里上来的?” 萧环道:“你们在上面打,我已经在底下了。”“那我们的情形你都知道了?” “当然!底下有根管子,里面嵌着水晶,上面的情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另外还有听音的设备……” 杜素琼笑着道:“你怎么忍心看我一个人拼命。” 萧环一竖眉道:“师伯又没死,哪里用得着我操心。” 韦明远惊道:“连我诈死之事,你都知道?” 萧环略有得色,但为时极短,一闪而过道:“此事可瞒任何人,却无法骗过两个人!” 韦明远问道:“是哪两个人?” 萧环故作悠闲地道:“一个是你自己……” 韦明远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那么另一个人是你了?” 萧环微笑着一点头,韦明远紧接着问道:“何以独独骗不过你呢?” 萧环缓缓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虽只八字,却说得极有道理,韦明远连连点头。 杜素琼微叹一口气道:“我若是不急痛关心,我也能发现的。” 萧环偏着头道:“你是说我对师伯的生死不关心了?” 杜素琼望着她摇头道:“不!正因为你极端关心,所以你会发现他诈死,恰如我不知道他假死一样,我们表现的方式不同,其程度则一。” 萧环一言不发,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杜素琼。 杜素琼亦反望着她,目光闪着慈和的光。 两个人对望良久!萧环慢慢地道:“山主!你知道了。” 杜素琼点头道:“是的!我知道了。” 萧环再道:“你怪我吗?” 杜素琼摇头道:“不!这是正常的事!但你必须准备接受痛苦。” 萧环低着头道:“我已经痛苦了,但是我还受得了。” 杜素琼默然片刻,叹息着:“可怜的孩子,这痛苦会终身伴随着你。” 萧环低头咬牙道:“我知道!我读过一句诗:‘衣带渐宽终不悔” 杜素琼低声道:“但愿我能帮助你,只要我能尽力,你该相信我会做的。” 萧环似乎略受感动道:“山主!我与你很难比,望你能原谅我。”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平等的。” 萧环想了一下道:“我该回山去了,我是偷着出来的,再不回去!兰姨会急死了,你们还要在外面玩上一阵吧?” 杜素琼道:“我们原想回去,可是又发生了这件事,胡子玉不除,我们都无法安静,因此恐怕还要有一阵耽搁。” 萧环道:“那只老狐狸吗?恐怕归天了。” 杜素琼惊问道:“怎么?你杀死了他。” 萧环点头道:“他本来在地穴之内,预备了水饼来陷害你们的,没想到我先躲在里面,一顿滚汤,他们大概都泡熟了。” 杜素琼惊叫道:“是热水?” 萧环道:“是沸水!凉水还能把你们淹死?” 杜素琼顿足道:“这老魔好毒的心计。” 萧环道:“到头反害自己,也算是自作自受。” 杜素琼沉吟片刻道:“里面还有其他通路吗?” 萧环略一回忆道:“我不太清楚!我进去也没有多久。”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你信不信,那老魔头决没有死,而且逃之夭夭了。” 萧环回头道:“我再看看去。” 杜素琼忙道:“慢点!我们一起去。” 可是她喊得太慢了,萧环一扭身,早已滑进了地穴。 杜素琼追上去,一把没抓住,不禁站在地穴口发呆。 韦明远一直立在旁边,这时才找到机会开口道:“你们先前打了半天哑谜,我一直莫名其妙。” 杜素琼轻叹道:“你原该懂得的,可是我宁愿你不懂。” 韦明远仍是不明白,傻怔怔地道:“那孩子有心事?” 杜素琼微笑道:“你说错了,应该说那女郎有心事了。” 韦明远惊道:“女郎!在我心中,她永远是个孩子,她有什么心事。” 杜素琼浅笑道:“女郎会有什么心事?男人是祸水。” 韦明远惊诧道:“男人!她爱上人了,是哪一个?” 杜素琼斜睬着他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韦明远还是不明白,杜素琼却一伸手道:“别谈这些了,她下去有一会儿了,咱们还是去接应她一下吧,别让她着了那老狐狸的道儿。” 韦明远摇摇头,怀着满腹孤疑,与杜素琼下了地穴。 这穴中道路颇。”,越走越低,隐隐有些热气黛人,地下也是湿湿的,显见得水退不久。 可是他们找了很久,依然不见半个人影,韦明远显得有些焦躁不安,问着旁边的杜素琼道:“怎么没影儿了呢?这孩子别是上了他们的当。” 杜素琼笑着道:“你放心,那女郎一身功夫比你我差不了多少,论心眼儿也许比我们还强,她不会吃亏的。” 韦明远还在捉摸女郎两个字的含意时,杜素琼突然用手一指道:“在这里了。” 韦明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壁上有一道暗门,掌心蓄势,一掌劈过去,暗门应手而开。 二人走进暗门,另有一道石级,向上而去。 再顺着石级走上去,没有多久,已至尽头,却是花园中的一座石亭之内。 亭内桌椅俱全,柱上有人手指刻着:事与尔愿违!又与吾愿违,今日暂分手,他日再相会!” 字迹苍劲,一望而知是胡子玉的手笔。 韦明远道:“这前两句是什么意思?” 杜素琼道:“他想烫死我们,小环想烫死他们,大家都没有成功,岂非是两愿俱违,只好留待异日相会了。” 韦明远又道:“那么小环呢?” 杜素琼一指石桌上的两个字道:“这不是吗。” 那石桌上有用宝剑刻得深深的“今心”两字。 杜素琼叹道:“今心!今心!断念何何易,痴心的女孩子啊!但愿你还认识旧巢,不要作一只天涯飘零的孤雁。” 韦明远也微有所觉地道:“她不会回山去吗?” 杜素琼道:“我希望她是回山去,不过这希望太渺茫了。” 韦明远沉默半晌道:“我们该好好照顾那孩子的,为了萧媚,我们该那么做。” 杜素琼突然道:“你若把她当孩子,你永远无法照顾她。” 韦明远沉默了。 杜素琼等了一下道:“走吧!” 韦明远毅然地抬起头道:“走!上哪儿去?” 杜素琼毅然道:“天涯海角,一面去找胡子玉,一面去找她,你说得很对,为了萧循,我们不能让她一个人在江湖上流浪。” 韦明远默默地随着杜素琼,离开了这山明水秀的杭城。 瞬息又东风。匆匆地一个月过去了。 春风又绿江南岸。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仍是那样地牵人神思。 可是杜素琼与韦明远却全无欣赏的心情,他们到处找人,到处都扑空,终于怀着们怅的心情来到姑苏。 这是杜素琼的意思,她认为萧环假若不愿运梵净山,她的第一步行动必是畅游天下名胜。 盲人瞎马,他们也只好漫无目的地乱闯,朝上虎丘山,暮游姑苏台,胜迹依旧,人影却吉。 韦明远抑怀难申,忍不住站在河边高声长啸。 他的啸声清厉激越,响澈云霄。 杜素琼低声地劝他道:“明远!别这样,‘更深夜静,不太惊世骇俗了吗?” 韦明远苦笑了一下道:“这时候我真是恨天无柄,恨地无环。” 杜素琼浅笑道:“天若有柄,地若有环你又待如何?” 韦明远道:“天若有柄我拉它下来,地若有环我拔它起来。” 杜素琼竖起大拇指道:“壮哉!此豪客之语也,不过……” 韦明远奇道:“不过什么?” 杜素琼笑道:“天上有颗小星,你摘不下来,地下有个小环,你也找不回来。” 韦明远苦笑道:“琼妹!你这是何苦,现在还开我的玩笑。” 杜素琼正想开口,忽然河中的船上有人骂道:“直娘贼!半夜里不睡觉,在岸上嚎个什么丧!” 韦明远恨恨地道:“这家伙最好别再骂,今夜我真想杀人。” 杜素琼却注耳倾听没有作声。 船上那人又骂了:“直娘贼!你怎么不开口了,老子正想揍你个烂扁,王八旦,龟孙子,你别跑,老子来了。” 声响渐近,只见一条巨大的黑影直冲上来,韦明远攘管正想痛痛快快的打他一顿出出心中的闷气。 杜素琼并未答话,此刻却已厉声道:“赵大!你又喝醉了!对我都敢撒野。” 韦明远不由一怔,怎么这人竟是赵大。 那条黑影闻声也自一怔,忽地叫道:“山主!韦爷,原来是你们呀,找得我们好苦。” 忙又回头朝船上叫道:“朱姑娘,快出来呀,山主跟韦爷在这儿。” 舱中飞出一条红色人影,迎着而来,正是朱兰。 三个人见了面,来不及寒暄,杜素琼已急着问道:“兰妹!你们怎么出来了,山中出了什么事?” 朱兰忽促地道:“小环偷跑了……” 杜素琼道:“那我晓得了,我们碰到过她。” 朱兰又着急地道:“纪循追小环也偷跑了,念远追纪循也偷跑了……”—— 旧雨楼扫描,billyjw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无形 月明几度 寒山寺的钟声依然一下下地,敲在离人的心上。 这些钟声对于韦明远尤其具有特殊的意义。 他第一个恋人萧湄,就在这儿削发为尼,然后经过缠绵的一夕,将功力与武技转注给他以后,阒然长逝。 他第一个妻子吴湘如湘儿,在这儿领着萧湄的孩子,寂寞地等待着他的归来,而且也在这儿结束她短暂一生。 姑苏是他伤心的旧地,可是他心中,此刻又被焦急代替了哀伤,接连地两个孩子的失踪,扰乱了他的心神。 朱兰怀着歉疚的心情,以乞怜而又自谴的语调,在诉说着她如何发现韦纪湄与杜念远先后离去的经过…… 韦明远听得顿足长叹道:“这些孩子真烦人,把他们找回去了,我每人给他们一顿重的!” 杜素琼斜睬了他一眼,先是浅浅一笑,继而轻轻一叹道:“全跑了也好,免得老是要我们操心……” 韦明远亦是长叹无语,朱兰却着急地道:“山主!明远!咱们还是赶快想法子找他们回来吧!这三个孩子功夫虽强,阅历可实在太差,要是让江湖人知道是咱们的孩子,他们就有罪受了。” 杜素琼忽而轻松地一笑道:“让他们受罪也好,这些个小鬼,情牵孽缠,是该吃点苦……” 韦明远惊道:“情牵孽缠?他们都还是孩子呀。” 朱兰的脸上也浮起不信之色,杜素琼依然微笑道:“你们两个人呀,一个是不管事,一个是专心只顾照应孩子看不见事,以为他们永远都是牙牙学语,依人乞怜的孩子吗?” 韦明远道:“我晓得他们是长大了一点儿,可是我仍然不懂情牵孽缠这句话。” 杜秦琼平静地道:“念远心心念念的不忘湄弟弟,纪湄口口声声只要环姊姊,这些我冷眼旁观,全都了然于胸,只是想不到小环那妮子人小鬼大,爱上了天下第一奇男子……” 说完望着韦明远朗声大笑起来。 韦明远听得一皱眉头,回首望见朱兰与赵大均以诧异的眼光望着他,不由得讪讪的更不是味起来。 朱兰犹自将信未信地道:“山主!您说的是真的,这……不太可能吧?” 杜素琼面容一正道:“我几时说过瞎话,不信你问他自己。” 朱兰移过目光,望着韦明远欲言又止。 她虽已奉命与韦明远结为夫妻,可是在她心中,韦明远永远像神一般的高高在上,只有杜素琼可堪匹对,她自己不容有一丝侮蔑之心。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我在教小环的时候,也许为着她师父的关系,对她多注意了一点……”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岂止多注意一点,简直就是有所偏爱。” 韦明远着急道:“就是我对她多用一点心,也完全是顾念到萧湄的一番情意,这孩子怎么可以想得那么多。” 杜素琼听罢,默然良久才道:“你只顾传艺,却忽略了一个女孩子的成长,远在三年前,她已经不再是依人膝下,笑语承欢的孩子了。” 韦明远道:“琼妹!你既然早有所觉,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声?” 杜素琼突地一笑道:“我怎么好意思对小孩子吃醋!” 韦明远急得一跺脚道:“琼妹……你……” 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杜素琼脸含浅笑也是不做声,还是朱兰急声道:“山主!明远!咱们别去研究那些了,这三个孩子都跑了,最重要的是想个办法赶快把他们找回来。” 韦明远恨得双手一摊道:“死生有命,祸福在天,由他们去吧。” 杜素琼轻轻一笑道:“念远我倒不在乎,不过纪湄与小环……” 韦明远道:“你都看得开,我难道还在乎……” 杜素琼斜眼一瞥道:“念远有一半是属于任共弃的,所以我不在乎,纪湄跟小环又不同了,一个是萧湄的亲生骨肉,一个是她心爱的弟子,因人思人,你不该说那种话。” 她说得非常正经,毫无一丝私情在内,韦明远倒是无言可答,低头长叹不已,倒是朱兰出声道:“别再多说了,咱们还是分头找一下吧。” 韦明远道:“人海茫茫,别弄得孩子找不到,连大人也弄散了!” 杜素琼淡淡地道:“你对聚散之事倒看得很重。” 韦明远等接着道:“你不看重?” 杜素琼道:“是的!我对于人生聚散无常,早就看开了,只要我内心已有所寄托,聚也好,散也好,这些人世的感情已不能扰乱我了。” 韦明远面有钦容道:“琼妹!到底你比我想得透彻。” 杜素琼淡淡一笑,脱口长吟道:“聚也无形,散也无形,人生几度见月明?爱也关心,恨也关心,无挂无碍一身轻。” 韦明远触动豪兴,跟着道:“对!无挂无碍一身轻,琼妹!兰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何必为他们操心呢?还是趁着这大好夜色,我们一登姑苏台,对景怀古,遣此良宵吧。” 杜素琼微笑不语,朱兰却忧形于色道:“我没有你们想得开,我觉得还是该去找他们一下。” 语毕珠泪潸潜然欲滴,憋在一旁的赵大也突然发话道:“对的!还是去找他们一下吧,老赵一生嗜酒若命,可是自从三个孩子丢了之后,俺连一口都不想喝了……” 这粗莽的汉子说着居然也有些哽咽的样子。 大家默然半晌,韦明远突然长叹一声道:“也好!找他们吧。真正要做到无挂无碍,谈何容易。” 朱兰面现歉容道:“好极了!明远!谢谢你。” 韦明远略有诧色道:“你谢我做什么?” 朱兰诚恳地道:“虽然他们都不是我们的孩子,可是我总觉得你与山主都是为了我而去找他们的,因此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对你的谢意。” 韦明远摇摇头,觉得对这些女人愈来愈不了解了。 杜素琼仍是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情道:“既是要找他们,当然以分头为佳,现在我们正好有四个人,每人奔一方向,不论碰上那一个,一定要把他们拖回梵净山去。” 赵大立刻面有难色地道:“俺可不行!这三位小魔王,哪一个都比俺强,就是真叫俺找到了,俺也没有本事把他们拖回去。” 杜素琼笑道:“赵大!你那金刚不坏身法不是已经练成了吗?拼着挨两下重的,我不相信你会制不了他们三个小鬼。” 赵大噘着嘴道:“俺倒不是怕挨揍,俺就是不敢,那三个魔王都是鬼精灵,赵大吃够了他们的亏,俺可实在惹不起他们!” 韦明远虽是满腹心事,倒也被他逗笑了,莞尔道:“西边是梵净山,那条路不必找了,你跟着我往正北罢,琼妹往南,咱们一路找过去,不过……” 杜素琼望着他道:“你还有什么为难的?” 韦明远道:“天地茫茫,永无止境,难道我们一辈子找不到,就一辈子不回头了?” 杜素琼想了一下道:“此一顾虑有道理。这样吧,我们以半年为期,大家各自慢慢找出去,半年以后,大家都兼程赶回梵净山。” 朱兰蹙眉道:“我当然希望能把他们全找到,可是地方这么大,半年之期,似乎太短一点。” 韦明远毅然地道:“就这样决定了!找他们半年,咱们人事已尽,问心无愧,即使找不到,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其余之人闻言,俱都默然。 顷刻,天已黎明,晨光熹微中,四人分作三拨,各自出发去了。 韦明远带着赵大,启程直向北行,一个貌赛子都,风度翩跹,一个身似韦驮,威武凛凛,二人极不相称,但是“太阳神”韦明远的名头在江湖上大响亮了,因此纵然赵大的长相怪异,他跟在韦明远身后,却无人敢对他多看一眼。 一路上更有许多江湖人,与韦明远曾有一面之识的,闻风前来问候,韦明远一一谦礼相待,同时也向他们打听一下三个孩子的下落,结果却很失望,因为这三个人虽是家学渊源,技艺非凡,却从未在江湖上露面,因此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走了十几天,道听途说,尽是一些捕风捉影之谈,韦明远显得十分焦躁,这一日二人已将进冀鲁交界之处,天色渐暗,赵大遥指一处酒招道:“韦爷!今天走了一天,尽应酬那些胡说八道的混蛋,实在愁闷得紧,咱们上前面那小店里去浇浇愁如何?” 韦明远望着他的馋相,满肚子的气都消了道:“赵大!你的酒虫又在作怪了,你怎知道酒能浇愁呢?” 赵大讪然一笑道:“那是念远教俺的,‘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去休’!” 韦明远忍住了笑道:“念远真是那样教你的吗?” 赵大红着脸道:“她原来是教俺‘借酒浇愁愁更愁’!俺认为实在没道理,老赵只要一罐下肚,管保满天愁云,化为乌有,所以改了两个字。” 韦明远笑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过,自从念远他们跑了之后,你连酒都不想喝了吗?怎么今天又改了腔?” 赵大扭怩了一下道:“以前俺确实是那副德性,但自从遇到韦爷与山主之后,俺就不急了。” 韦明远奇道:“这是为什么呢?” 赵大庄重地道:“俺深信韦爷与山主一定会把他们找到的,因此俺又想喝酒了。” 他本是浑人,不解虚伪作态,因此他的理由虽不充分,韦明远却全无怀疑,叹了一口气道:“你的信任使人惭愧,现在我自己倒失去信心了。” 赵大道:“韦爷当年许多事情,俺也曾听人说过,韦爷虽然吃过许多苦,每次都能化凶为吉,因此俺相信韦爷是一次也不会失望的。” 韦明远见他说得很是恳切,心中倒有点感动,不由道:“谢谢你了!赵大,这一阵子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今天就让你喝个痛快吧!” 赵大高兴得咧开大嘴,抢先跑了,韦明远笑着摇摇头,跟在他身后进了酒店,二人遂找了一副座头,叫了酒菜,吃喝起来。 赵大埋头痛饮,十分快活,韦明远却忧闷在心,手捧一杯苦酒,望着难以下咽。 酒店中生意十分清淡,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仅只有一个老者在对窗独酌。 红日衔山,彩霞满天,那红光照进窗子,映在那老者苍凉的脸上,显得另有一种凄苦的意味。 韦明远瞧在眼内,心想这老者必定也是一位历尽人世沧桑的伤心人,所以脸上的神情那等落寞,心里对他很是同情。 老者喝了两杯闷酒,对着夕阳叹道:“相思心成灰,思儿令人老……” 语调枯涩,竟是一字一泪! 韦明远触动心思,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不禁陪着他叹了一声。 赵大正吃喝得高兴,看见韦明远那等样子,大是扫兴,可是他不敢对韦明远发作,迁怒到那老人身上,忍不住对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那老人恍若未觉,继续摇着花白的头,悲吟道:“游子永不归,谁念寂寞家中,倚阁白发……红颜逝如水,当怜断魂天涯,泪湿青衫……” 声调凄苦,竟令人几至泪下。 韦明远骤觉这老人的身世凄悲,几乎想为他一哭。 赵大已忍无可忍,猛然一拍桌子,起立骂道:“你这老狗头,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好意思说什么相思红颜,你真要想老婆,该一个人偷偷的想去,在这酒店里呼天抢地,败了老子酒兴。” 韦明远方想喝止,那老人却忽地站起来道:“老夫一人自言自语,干你这浑蛋甚事,你爱听就听,不爱听就滚远些。” 赵大的性子何等暴烈,怎能受他这种辱骂,一跳而起,抨袖就想上前,不想那老人动作如风,冲过去劈手就给他一巴掌。 赵大在梵净山习艺不下数十载,身手何等了得,可是这一掌居然没躲开,啪的一声,挨个正着。 更惊人的是这老人手力奇重,赵大皮坚肉厚,又练就了金刚身法,也被这一掌打得退出好几步。 韦明远本来是想拦阻赵大的,及见赵大反被他打出了几步,心中一动,干脆退至一边,袖手不理此事。 赵大挨打之后,如何肯甘心,一面握起碗大的铁拳,一面厉叫道:“直娘贼,老杀才,你居然敢动手打人,大爷不一拳捶扁你,大爷就是你孙子。” 老人见一掌仅把赵大打退了几步,丝毫无伤,不禁亦是一怔,略一迟疑之际,赵大的铁拳已凌厉而至。 不闪不躲,赵大的拳刚一挨体,他身上的衣服突然充气而鼓起来,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这一拳老人仅晃了一晃,而赵大已杀猪似的叫起来。 原来他的拳触及老者的衣服,如同击上一堵铜墙,若非钢筋铁骨,这只手腕可就报销了。 他正痛得咧嘴大呼,那老者倏地底下扫出一腿,赵大铁塔般的身体,推金跌玉地倒了下来。 老者顺手一带,另一掌又拍上他的左肩,虽将他的跌势扶住,却又将赵大反摔出寻丈开外,站着发呆。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不出色的瘟老头子,居然有那么深的功力。 老人跨前一步,寒着脸道:“你能承得起我第一掌,总算还不错,所以我第二掌留点分寸,没有让你变成个残废,赶快向老夫道歉,我就饶了你的死罪。” 赵大哪里肯忍这口气,大声叫道:“老杀才,直娘贼,凭你也打得过我赵大爷,你打了我两掌,踢了我一脚,大爷总要揍你回来才甘心。” 说着又举起拳头,老者毫无所怯地站着,夷然地望着他。 赵大挥拳再至,将要及身,想起刚才的教训,突然又住了手。 老人鄙弃地道:“蠢牛!你不是要打回去吗,我连手都不回,你尽管动手吧。” 赵大迟疑地未敢下手,韦明远却在一旁心惊异常,这老人身手之高,远较他所有会见过的高手为高。 赵大想了一下,叫道:“老杀才,我当然要打你,不过你刚才所用的功夫叫什么名字?” 老人冷冷一笑道:“蠢牛,我这‘混元一气功’,天下无人认得,谅你……” 刚说到一半,赵大突地一拳击去,拳风凛烈,将老人打得全身直动。 原来这浑人粗中有细,发现刚才老人在挨打之际,连神鼓气,所以才那么厉害,他故意逗老人说话,吐气之际,突然发招,老人无法仓淬凝气,果然被打得心血浮动,略受微伤。 赵大一招得势,哈哈大笑道:“老杀才,你这个混无一气功叫做‘癫虾蛤’功,一说话就泄了气。”’老者微一调息,才平复下去。他的脸上泛起怒色道:“蠢牛,你居然敢使诡计弄人,这下子你可死定了。” 说完并指点来,赵大仗着金刚身法,不避不让,反手挥拳击向老者门面。 这傻人有傻聪明,他试出那混元一气功,必须借物使力,老人的脸上一无所掩,功力行不到,因此动拳攻去。 老人果然不敢碰,借进为退,硬生生的将来势撤回! 赵大又得意了,大声道:“老杀才,大爷一眼就看出你的毛病,你老骡子脸上没有东酉挡住,蛤虾功可使不出来了,你等着,大爷非打回那一巴掌。” 韦明远听赵大的骂声倒不禁好笑,这老人的脸拉得长长的,一脸苦相,他正想不出像什么,赵大虽浑,这一句骡子脸倒是形容尽至。 老人的长脸上突地泛上一层杀意,阴沉沉地道:“蠢牛,你自寻死路。” 语毕身形一飘,疾若闪电,依然伸指,直点他的后背。 赵大吃亏在身体不够灵便,老人动作又快,他无法可躲,只好硬受一指。 指尚未到,指风泛体生疼,赵大刚觉得不妙,斜刺地人影一闪,撞来一股劲力,将他推出好几尺。 他刚被推出,老人指已点到,直接点向那后来之人,那人手腕一翻,翻指相迎。 老人见状,长脸微惊,又收手缩回,收指之跃,尤是令人惊异。 赵大回头一看,见斜里推他之人,正是韦明远,感激地道:“韦爷!谢谢你救了我,那老杀才的一指是什么?我恐怕受不了吧。” 韦明远面色隆重地道:“你当然受不了,那是‘搜魂指’!” 赵大骇得一吐舌头,老人却面现惊奇地道:“小子!你怎么懂得名称?” 韦明远道:“我若不懂名称,刚才你为什么要收招。” 老者本来怀疑韦明远的指法与他十分相像,但是不敢确定,为了慎重起见,才撤回招式,现在听了韦明远的话,才知道面前这年青人果然也练成了‘搜魂指’,深幸方才不曾硬拼,否则恐怕要闹个两败俱伤。 韦明远却沉着脸道:“初时见老丈独自悲吟,以为老文伤心人别有怀抱,私心对老丈十分同情,不想老丈乃是一个横暴残忍之徒,我这随从虽然出言不逊,冒犯了老丈,老丈却也不该随便即用毒手相向。” 老人的长脸上浮起一阵寒霜,厉声道:“那浑人皮坚肉厚,我若不用‘搜魂指’,如何能收拾得了他。” 韦明远怒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制他于死地?” 老人道:“老夫为人宗旨有两种人必杀无赦。” 韦明远问道:“哪两种人?” 老人道:“一种是冒犯我的人,还有一种是同情我的人,今天你们二人每人犯一次,因此你们必死无救。” 韦明远怒道:“岂有此理,杀死冒犯你的人,犹自可说,你口诵悲歌,侧隐之心,人皆有之,若是同情你的人也要杀,岂不是太不讲理?” 老人道:“正是,冒犯我之人有时尚可一怒。同情我的人,却非杀不可,老夫名叫碎心人……” 韦明远奇道:“你可是生下来就叫此名?” 老人摇头道:“不!原先我当然另外有个名字,可是那个名字令我受了许多痛苦,我遂弃而不用,更名碎心人,我心已碎,我就要碎尽天下人之心。” 韦明远发觉这个老人简直有些发疯,遂正言斥责他道:“胡说!碎你心者一二人,岂可移恨于天下之人。” 碎心人道:“块脔如鼎,一二人可恨,则天下皆可恨,尤其是同情我之人。” 韦明远大声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即使有一两个人对你不好,值得你恨,然同情你之人,乃是对你良善的人,如何也可恨?” 碎心人道:“那些同情我的人不但骗去了我的感情,也骗了我的珍宝,将我创伤的心,割得更支离破碎,因此我发誓,凡是对我表同情之人,我非杀死他不可。” 韦明远现在约略已知道这老人愤世嫉俗的原因,觉得他虽然过于偏激,但也不无理由,遂耐心地解释道:“我不否认世上确有坏人,但是好人更多,你当年受了什么刺激,不妨说出来,也许我可以指出你的错误,使你改变一下观念。” 谁想碎心人不闻此言还好,一闻此言,竞如同一只疯虎似的直扑过来,身法诡异,招式毒辣,似乎一心要把韦明远置于死地,方能称心。 韦明远一面招架,一面惊心,他此刻之功力,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可是要对付目前这个老人,尚感十分吃力。 二人激战至二十余招,每一招无论攻守,都是至奥的上乘武学,赵大在旁瞧得目瞪口呆,他只知尊敬韦明远,那完全因为杜素琼之故,今日见他与这碎心人交手,自然而然萌起一阵衷心的敬意,在一旁高声地叫道:“韦爷!俺今天可服您了,从此以后,您就是要俺下河变王八,俺也不皱眉头。” 韦明远一心只顾打斗,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是那老人却突地劈出一招,叫道:“且慢!” 韦明远愕然住手,不解何故。 碎心人却回头对赵大道:“我们现在尚未分出胜负,可是以你看来,我们哪一方会胜?” 赵大满怀信心地道:“当然是韦爷了。” 碎心人不服气地道:“你怎可断定,从你口气听来,你以前并不知他武功深浅吧。” 赵大道:“是的!今天俺是第一次看见韦爷施展,可是俺相信韦爷一定会赢的。” 碎心人道:“你何以为凭?” 赵大道:“什么也不凭,韦爷虽是我的主人,虽然他刚才救过我一次,这些都不是令我敬服的原因。” 碎心人急道:“我就是要知道那原因,我一生始终在想,为什么我常受人欺骗哄瞒陷害,而没有一个人死心塌地的尊敬我。” 赵大道:“这很简单,韦爷在与你比斗时,你们的招式一样地奥秘,可是韦爷每一招都给你留下三分余地。” 碎心人不服气道:“他不留三分余地,也不见得能伤得着我。” 赵大道:“对的!韦爷并非故意给你留三分余地,而是在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地表现出来,这就是他伟大的地方,这是天生的气质,并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会具有的!” 碎心人想了一下,点头道:“有点道理,今天他对我生出同情之心,我也觉得很自然,一点不像别人同情我那样令我反感,也罢!今天我就破个例,不杀你们二人吧。” 赵大怒声道:“想杀你也杀不了。” 碎心人也大声道:“杀得了我也不杀,再见!我要走了。” 韦明远见他拔腿要走,忙道:“老丈,且慢!” 碎心人立定脚步道:“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韦明远诚恳地道:“我还是方才的那句话,老丈何不将过去之事,告诉我一遍,尤其是那两个欺骗老丈之人,老丈说出来,或许我能代老丈寻访一下。” 碎心人迟疑了一下道:“往事重提,徒乱人意,我受了他们的陷害,被困在一所山洞中,整整有四十年之久,直到不久之前,我才脱困而出,那两个人却不知去向了。” 韦明远道:“看老丈的功夫,那二人亦必是练武之人,老丈说出来,在下也许有个耳闻。” 碎心人望着韦明远道:“小子!你功夫不坏,看来你在江湖上一定很有名气。” 韦明远谦逊一笑,赵大却骄傲地道:“韦爷外号‘太阳神’,十几年前已名满江湖,现在更是宇内无双第一奇人!” 碎心人摇了摇头道:“我四十年未曾履足江湖了,四十年前我也不太在江湖走动,这些事我不太清楚。”说完忽然以怀疑的眼光望着韦明远道:“不对呀!小子,瞧你现在最多二十几岁,十多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会在江湖上享有盛名?” 韦明远微笑道:“在下今年已经四十岁了……” 碎心人不信道:“四十岁?小子!你别唬人!四十岁是这个样子?除非你吃了仙丹。” 韦明远仍是含笑道:“老丈说对了一半,在下虽未服过仙丹,却服了一颗师门遗宝驻颜丹……” 他才说至此处,碎心人脸色大变道:“什么?驻颜丹,小子!你再说一遍?” 韦明远虽觉他神色有异,仍是坦然地道:“是的!驻颜丹与拈花玉手,夺命黄蜂合称为天香三宝,俱是我师母天香娘子的遗物。” 碎心人的脸色大变,怔了一阵,徐徐地道:“你师母……那天香娘子她叫什么名字?” 韦明远愈来愈觉奇怪,但还是据实回答道:“在下从未听师父说过,而且也未便动问,江湖上只传说天香娘子,从无人道过她老人家的名宇!” 碎心人再接一句问道:“那么你师父叫什么?” 韦明远笑道:“先师隐居幽灵谷,早岁人称天龙大侠……” 碎心人突然暴怒地道:“我只问他叫什么名字,谁爱听那些罗嗦……” 韦明远觉得这老儿的态度怪得出奇,只好耐着性子道:“先师姓姬,讳子洛……” 碎心人一脸厉容道:“你说先师,莫非他们都死了?” 韦明远道:“是的!师母先行西游,先师伉俪情深,待将技艺传我之后,亦自动殉情,相继幽灵师母于地下……… 碎心人突地抢天长啸,声音极是哀痛,仿佛骤闻最悲哀讯息,痛泪直流。 韦明远惊问道:“前辈莫非与先师有旧?” 他见碎心人突然伤心痛哭起来,以为他与姬子洛必有交情,念及师门深思,所以语调亦温和谦恭多了。 碎心人却仰天是一阵气愤狂笑,眼中依然泪水汪然,良久始厉声道:“姬子洛,陈艺华,你们这一对狗男女,骗去了我的东西,陷害了我四十年,怎么就一死了之了!你们死得太早了,叫我怎么不伤心啊……” 叫完又啊啊大哭起来。 韦明远听得莫名其妙,却又似有点明白地问道:“老丈所说陷害你之人,会是先师夫妇?” 碎心人拭泪狂呼道:“是的!不是那对狗男女还有何人?天香娘子陈艺华,她是个最无耻的淫妇,天龙大侠姬子洛,他是个最卑劣的恶徒,大不长眼,怎么不让他们活得久一点,让我能手刃他们,把他们的心剜得粉碎……” 韦明远愤怒填膺,亦大声道:“你胡说,我师父师母,岂是那种人?” 碎心人哭了一阵,现已开始镇静下来,闻言冷冷一笑道:“一点不假,陈艺华原本是我的妻子,可是她却偷姘了姬子洛,姬子洛原来是我的朋友,可是他却夺去了我的妻子,他们两个人更假惺惺地瞒着我,最后被我发现了,他们两个人居然联手对付我,将我打落深谷,我在谷底的一个洞中埋首四十年,方才练成绝艺,矢志要向他们报仇。” 韦明远见他说得极是逼肖,几乎要相信了,但是立刻又反驳道:“胡说!我虽未见过师母,却见过她的石像,像她那样天姿国色,如何会嫁给你这种形貌狞狰之人。” 碎心人的脸上浮起一阵极为复杂的情绪道:“你爱信不信,你所说的天香三宝,就是我给天香娘子的聘礼,而且她确实跟我拜堂成亲过。” 韦明远笑道:“我不相信。” 碎心人道:“你不信也得信,这是事实。” 韦明远道:“事实讲究证据。” 碎心人道:“你要什么证据?” 韦明远道:“人证!物证!你信口胡说,怎足令人取信?” 碎心人想了一下道:“年代太久了,一切物证都湮灭了,假如你一定要找,我可以提出一项,那就是驻颜丹的配方,那是我家的传家秘方。” 韦明远将信将疑地道:“你即使能再造驻颜丹,亦不能令人相信你的话。” 碎心人再想了一下道:“物证既不足受信,只有人证了,我与陈艺华结婚三载,生下了一个儿子,他若未死,今年也该有四十几岁了,你若能找到他,一切自可得到解答。” 韦明远心中渐渐开始动摇地道:“师尊生前跟我谈过许多事,怎么丝毫未尝提及这一点?” 碎心人冷笑道:“那是他的丑事,怎会向你道及?” 韦明远沉声道:“事实尚未确定之前,不许你诬蔑我的师尊!” 碎心人点头道:“好!我暂时不骂他,你可以去寻访一下我的儿子,找到了他你就无话可说了。” 韦明远已微现痛苦之状道:“你儿子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到哪里去可以找到他。” 碎心人黯然道:“我受陷害之时,他才三岁,人事不知,陈艺华绝不会让他再冠我之姓,因此我无需告诉你他的名宇,至于哪里去找,我约略可以透露一点,不过也不能确定,你可以到关外一个名叫周村的地方去问问看,但愿他仍活着在那里!” 韦明远脸色突然一变道:“那么你是姓周了,你的名字叫周正。” 碎心人脸色大变道:“周正…不!不是我!周正早死了,我叫碎心人,我心已碎,有友不义,有妻不贞,我的心怎能不碎,我的人怎能不死?” 姬子洛在传艺之际,曾经告诉过韦明远,说他有一个童年的游伴,名叫周正,二人感情十分融洽,他当时叙述之际,脸容微变,韦明远亦未在意,现在由这碎心人的神色来看,他必是周正无疑,前后印证,韦明远几乎要相信了,他心中充满着矛盾与痛苦,极力希望它不是事实…… 碎心人长叹一声道:“四十年未见,我亦不知我那儿子会成什么样子,不过他鼻心有一颗黑痣,那是他不贞的母亲所遗留的,这记号总不会随时日而改变。” 韦明远心中又是一动,他在初见杜素琼之际,也见到了天香娘子的石像,鼻心正有一颗黑痣。 韦明远一时心血激动地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碎心人徐徐一叹道:“说之徒增烦恼,我实在不愿提起。” 韦明远又茫然了,半晌之后,忽然地又问道:“若你所说是真,你已知我是天龙传人,为何不想报仇?” 碎心人突地大笑道:“问得好!老实说,我本有杀死你之意,可是我立刻改变了主意,第一、我发现你的功夫并不在我之下,杀你颇为不易,第二、我想你既是姬子洛的弟子,而且颇有正义感,我只要告诉你这件事,就可以毁了你,毁了你比杀你更令人痛快……” 他说到得意之处,厉声长笑,那笑声若令常人闻之,几可碎心裂胆。 韦明远愤然作色道:“我本来对你尚有一丝好感,现在已荡然无存矣。” 碎心人厉笑道:“我不要你的好感,我只想杀掉你,因为你对我表同情之后,我心中居然无法萌起杀你之念,这令我担心,我自脱困之后,未及半月,即已杀了二十余人,俱是为了要对我表示怜悯之人,奇怪的是我竟不敢杀你……我一定要毁掉你先使你那股慑人的气质溃掉,你便与常人无异,斯时杀你与否,其权在我而不在你了。” 韦明远听完这番话,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 赵大突然大声道:“呸!韦爷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会因这点小事而改变他的气质。” 韦明远憬然而悟道:“谢谢你!赵大!不是你提醒,我几乎迷失了自己!咱们走吧。” 赵大答应一声,跟在他后面待发。 碎心人道:“你此去何处?” 韦明远朗声道:“我这次来,本为找我的儿子以及另两个女孩子,现在既然发生这事,我当然以师门为重,现在我就赶到关外去,希望能找到一二知道内情之人,为我师父及师母洗刷一下。” 碎心人道:“假若你发现他们确实做过这些事,又待如何?” 韦明远庄容道:“我师父师母,举世誉为无双侠侣,即使他们那样做了,也必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我若发现他们真要做了那些事,我一定会找出他们所以如此做的原因。” 碎心人略感意外地道:“即使你能找到原因,须知众口铄金,我若此刻对武林道宣布你师父师母的当年丑事,江湖人是信你的,还是信我的?” 韦明远道:“随便他们信谁的,我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碎心人道:“假若你师父真做过错事呢?你还那样尊敬他吗?” 韦明远此时智堂明朗,神情坚决地道:“一日为师,终生如父,纵然聚九州之铁,铸错于我师父一身,亦不会稍变我对他老人家半点仰慕之忱。” 碎心人怒道:“他哪一点能令你如此心折?” 韦明远朗然道:“恩师挟天下无双绝技,却能为了坚贞不渝的爱情,埋首幽灵谷,然后从容就死,只此一端看来,他老人家断不会做出卑劣之事。” 碎心人尖声叫道:“那他为何那样对我?” 韦明远道:“这也许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也许是你的误会,我在未明真相以前,无以答覆你!” 说完率着赵大,掉头不顾而去。 走了几步,他突又站住道:“我尚有一事未明。” 碎心人道:“除了要我重述当年旧事外,任何问题我都愿回答你。” 韦明远道:“最先我听你所讲的悲歌,好像你胸中满怀思子之情……” 碎心人凄然道:“是的!父子之情乃人类之天性,尤其到了我这般年龄更是难免。” 韦明远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到关外去走一趟?” 碎心人长叹道:“此地不堪重游,此景不堪重见,我这颗破碎的心,已不能再受打击了。” 韦明远:“伤心之地重临,固是难堪之事,但若能与你的儿子重逢,亦未尝不是一件喜事,忧喜参半,我认为你值得一试!” 碎心人摇头道:“不!我不能去,我心中虽是想去,实在又不敢去。” 韦明远不解道:“这我就不懂了。” 碎心人凄惶地道:“我被困深洞之中,只有两种力量在支持着我,一种是仇恨,一种是爱,仇者已死,早年人事变幻,爱者不可知,假若我这一去,得不到儿子的消息,我这一生什么都完了……” 韦明远道:“那么你愿意永远在空洞的希望中摸索?” 碎心人道:“这又不然,所以我叫你去,希望你能带个确信给我。” 韦明远略一思索,毅然道:“此去关外不远,最多一个月,我必定回来给你一个讯息。” 碎心人道:“好!一个月后,我准在燕京城外妙峰山上候驾。” 韦明远默然一拱手,与赵大回头绝尘而去。 碎心人望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也摇头叹息地走了。 片刻之后,酒肆的后院钻出两个人,却是胡子玉与东方未明。 眇目断足的胡子玉,挂着一双钢腿,兴奋地大笑道:“好收获!好收获!神龙不见首尾的姬子洛,想不到会有这一段波折,韦明远啊韦明远,只要有这么一个碎心人在,我敢担保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了……” 光阴弹指即过,又是新月如钩。 韦明远与赵大脸色凝重地步上妙峰山,这山并不高,然而奇峰挺拔,丽景大成。 山上有舍身崖,据云若是有人虔心礼佛,在神前许愿,然后从崖上跳下去,不但不会丧生,反而得偿所愿。 官府有鉴于此,特设禁令,不许民众随便登山,所以除了香期之外,这儿经常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韦明远与赵大一步步地朝上迈去,步伐沉重,本来这一点山路对他们说来,应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么是什么阻住了他们的脚程呢? 是内心沉重的负担。 他们甚至于怕登这座山峰。 自从上次遇碎心人后,韦明远的心中即充满了矛盾。 碎心人的叙述情恳意挚,应该不是在说,天龙姬子洛的朗星亮月风标,也不像是个谋人妻子的无耻之徒。 这中间孰是孰非呢?他只有去一探究竟了。 可是他带回来的是什么呢? 是一个难以启口的讯息。 慢慢的终于爬上峰头了,那一个个峻奇巍拔的山峰,在新月婉约的柔光中,好像都成一头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二人来至峰顶,先等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一丝声息。 韦明远先低声道:“碎心人!老丈,你来了没有?” 峰头寂然如故,只有宿鸟偶起,风振树梢。 韦明远等一下忍不住再放大了一点声音:“碎心人,周老先生,晚辈应约前来……” 一言未毕,身后顿感劲风迫体。 基于一种本能,他向旁边一闪,避过了无声无息的一招偷袭。 刚一定神,发现那偷袭之人竟是与他们邀约的碎心人。 此刻他满脸都是愤急之容,白发散乱,已陷入半疯狂状态,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又自猛扑过来。 韦明远见他一言不发,即自出招猛攻,心中微有所觉,遂抖起精神,连拆数招,然后猛力一拳,将他震开数步,攻势微遏,随即大喝道:“我准时应约前来,原是为向你报告消息而来,你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打一通,这算是什么意思?” 碎心人目毗发竖,厉声道:“小狗才,你……你跟师父是一块料,凶残,奸狠,无恶不作……” 韦明远微怒道:“你怎么出口就伤人?” 碎心人大叫道:“我骂你还算客气的,我恨不能一掌劈死你,将你击为肉泥,方称我心。” 韦明远微惊道:“你为什么恨我如此深?” 碎心人流着泪道:“你粉碎了我在人世仅有的希望,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怨仇?” 韦明远微有了然,不由怒道:“你这人不讲理,我是一片诚意,给你送消息来,虽然我带给你的不是好消息,可是咎不在我,你怎能迁怪于我?” 碎心人道:“你要带给我的是什么消息?” 韦明远略一迟疑道:“当然是有关你儿子的。” 碎心人咬着牙道:“我儿子怎么样了。” 韦明远略有困难地道:“很是抱歉,我不知道,因为我到达周村,那里已成一片废墟……” 碎心人突然地插口道:“在你到达的前一大,刚好一把劫火,烧掉了整个村子,举村之人,死无瞧类,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对也不对?” 韦明远惊道:“是的,你怎么全知道了……莫非你跟在我身后去的?” 碎心人大叫道:“我真恨我没有跟着你前去,我若跟着去了,岂容作逞施这种阴谋。” 韦明远又惊又气,亦是大声道:“你最好把话说明白点,谁逞施阴谋?” 碎心人流着泪狂呼道:“你!当然是你了,你先滥施屠杀,然后一把火,一切证据都湮没了,好狠毒的手段,好完美的计划,姬子洛,你真收得好徒弟……” 韦明远气结道:“你……你简直是个血口喷人的老混蛋。” 碎心人受了辱骂,并不生气,反而狂笑道:“人全死光了,地方也亮平了,姬子洛当年的丑事也一笔勾尽了,小暴徒,你比你师父还要厉害上十分。” 韦明远大声道:“碎心人,告诉你!火不是我放的,我赶到那里之时,已经是那个样子,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令你相信,但我说的是真话。” 碎心人惨笑道:“你没有放火,那么是天火了,小子!你说谎话的技术够高了,只可惜事前没把事情先打听明白。” 韦明远口气微缓道:“什么事情?” 碎心人道:“周村约摸有四十几户人家,每个人都会武艺,而且都不太差,若是天火的话,不管来得多么突然,总不可能会死得一个不剩,除非是……” 韦明远接口道:“除非是有人先去动了手脚,是吗?你不想想,就算是我与赵大两个人出手,也不可能把一两百人,杀得一个不剩。” 碎心人冷笑道:“你有的是狐群狗党……” 韦明远大怒道:“老糊涂!你也该打听打听,韦某生平参加过大小几十次战斗,哪一回是我找过帮手的。” 碎心人一愕道:“不是你,难道还有别人?” 韦明远道:“我只看见火场,余烬尚红,可见为时并不太久,不过我无法确定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是以不能作任何猜测。” 他这十年在梵净山静修,养成一种正大磊落的风标,因此他这一凛然发话,竟使碎心人无法不信。 沉默半晌,碎心人哺哺道:“这事不会有别人知道的,那日在酒店只有我们三人!” 韦明远心中又是一动道:“这也很难说!隔墙有耳……” 碎心人想了一下又问道:“你在我们分手之后,多久才到周村?” 韦明远略一盘算道:“我那时心急如焚,大约在第十一天上赶到。” 碎心人也算了一下变色道:“这事再也赖不到别人头上,那儿离周村迢迢千余里,即使有别人听见了,以你的速度而论,绝不能赶在你前面。” 韦明远静静的思索了一下,发现碎心人的这一问题确有道理,不过如此一来,他将陷身于百口莫辩的境地中了。 静静的思索中,他开始分析这件事,第一:周村不可能无故失火,而且村中连一个活口都不留。 第二:这把火刚好发生于他到达之先,很明显的,目的是在阻止他探访任何有关姬子洛与天香娘子的旧事。 第三:周村一村人,俱韵武技,杀之非易,而且绝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为,这些人所以要如此做,就是要激起他与碎心人的仇怨。 第四:这件事知者甚少,尤其是碎心人,刚刚脱困,他还没有机会将这件事传闻出去,那么这嫁祸之人是谁呢? 他正想到此处,突然心中一亮,向面前呆立的碎心人道:“你既未前去,可是我来到此地之前,显然你已知道周村所发生的事了……” 碎心人点头道:“是的!还在三天前,就有人通知我了。” 韦明远点头道:“你埋首四十年,刚刚出世,并无故人,怎么会有人认识你,而且将周村的事变告诉你呢?” 碎心人略一迟疑道:“这不晓得,不过报信的人对我并无恶意。” 韦明远接着问道:“你怎知并无恶意,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碎心人道:“这我没有看清楚,三日前我正在燕京市集上闲逛,不知何时有人在我怀中揣了一张字条……” 韦明远道:“我可以看看那张字条吗?” 碎心人一言不发,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递了过来。 韦明远接着一看,条上很简单:“周村已成鬼域,令郎亦上鬼录,主事者为天龙门人,恐阁下为谎言所惑,故先函相告。 韦明远一看字迹,已了然于胸,静静地将宇条递回道:“我已知道这批人是谁了,杀人放火,嫁祸于我,恐怕都是他们所为。” 碎心人不信道:“他们是谁?” 韦明远道:“其余的人我不清楚,但是铁扇赛诸葛却绝对有份。” 碎心人道:“我不认识这人,他干吗要屠我全村,杀死我的儿子?” 韦明远道:“他们虽不认识你,却与我有仇,也许他们知道你的武功足与我匹敌,所以做下这些事,激起你与我拼命……” 碎心人想了一下道:“我相信这事非你所为,可是我依然要找你拼命。” 韦明远奇道:“这是何故?” 碎心人戟指着他道:“若不是你,周村现在无恙,我儿子也不会死,这些事虽不是你所为,归根结底,你实难辞其咎。” 韦明远歉疚地道:“这事我很抱歉,但是我们若一拼命,势必两败俱伤,岂不正中那暗中相害之人的心意,令郎遭害之怨,也永远不得昭雪了。” 碎心人想了一下,脸上现出为难的样子。 韦明远乃再继续道:“因此我们不如先将那些凶手找出来,再谈你我之间的隙怨。” 碎心人面色一动,似有允意,忽而天空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一支鸣镝,笔直地飞过来,对着碎心人射去。 碎心人伸手一捞,接在掌中,发现它只是一枝特制的长箭,箭杆上又绑着一张字条,赵大朝着发箭的方向就要追过去。 韦明远将他喝住道:“别追了,这又是胡子玉弄的鬼,他利用‘鬼斧神工’东方未明的技巧,一定在这儿安下了管窥地听等设备,我们的行动,他都清清楚楚,这枝箭是在数里外用机弩射来的,你上哪去找人,只不知他字条上又掏了什么鬼?” 此时碎心人已藉着月色将字条读出道:“前言乃相激耳,周村遭焚,令郎无恙,若欲知其下落,速杀面前之人。” 韦明远静静地听完了,两眼注视着碎心人道:“你大概要找我拼命了?” 碎心人激动地道:“我只有这一路,别无选择余地。” 韦明远平静地作了一个手势道:“好吧!我若不是尚有许多事未完,一定将性命奉上,成全你们父子重逢,也免得这些人老是阴魂不散地跟在我身边。” 碎心人轻轻地道:“我若杀死了你,见到了我的儿子,我一定帮你报仇,替你杀死那些人,因为发现我也有些钦佩你起来了。”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你若能杀死我,也许可以见到令郎,但你绝无法替我报仇,而且还得时时小心提防暗算,这些人之所以要杀我,并无深仇大怨,只是我的功夫在他们之上,使他们无法在天下得逞而已。” 碎心人闻言一呆,韦明远再笑道:“动手吧!令郎在他们手中,你若不动手,他们不知会给他受多少苦呢。” 碎心人脸色一变,伸手徐徐推了过来。 韦明远见这一招来势虽缓,所包含的范围却使人无法趋避,遂运足功力,反掌倒推回去,两掌相接,双方各退一步。 碎心人钦服地道:“你年岁不大,功力实在不错,我四十年苦练,竟无法胜得了你,方才那一招‘八方风雨’,曾耗了我十年光阴,以为无人能解,你却能硬接下来。” 韦明远徐徐笑道:“这不过遇合罢了,若不是一个故人教了我方才那一招,我的确无法接下来。” 碎心人道:“你那一招叫什么?” 韦明远道:“那是一招守势,叫做‘岱狱永峙’。” 碎心人点头道:“不错!千万年风雨侵蚀,那巍巍泰山,凡自不曾动得分毫,你那故人是谁,能想出这一招。” 这一式实是萧湄所遗秘笈上的一招绝学,想到萧湄,韦明远心头难禁一阵刺痛,只见他微微焦躁地道:“她已经死了,说也无益,咱们还是快些解决了吧,远处的朋友恐怕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说完运掌如飞,直攻上去。 碎心人亦是凝神抡臂,或攻或守,顷刻之间,二人已互换了四十余招,都是平分秋色,难决胜负。 碎心人忽而大叫道:“好!年青人,你真不错,若不是为了我儿子,我实在不想跟你拼命。” 语毕掌势突变,忽前忽后,诡异非常,每一招所指的部位都是要害,而且出招之速,亦常在人意料之外。 韦明远抱元守一,聚精会神地应付着,但己不像方才那么从容了。 赵大在一旁看得心中大惊道:“韦爷!您快用煞手吧!您可不能失手,别忘了咱们还要去找孩子呢!” 他的叫声使韦明远一疏神,胸前挨了一掌,虽然他躲开了要害,虽然他练了不坏身法,可是这一掌也打得他心神受震,连连后退。 碎心人凝神举手,又追了上来,口中喃喃道:“抱歉得很,为了儿子,我非杀你不可。” 劲风直涌过来,韦明远只得又闪了开去,可是肩头又挨着了一点,扫得脚步踉跄。 碎心人不敢怠慢,横里再抡一掌,这一招更是怪异,迫得他无地再避。 韦明远一咬牙,双手猛翻,纵身一跃,掌心血红。 惊天动地的太阳神抓又使了出来。 碎心人的掌心若受火的,纵然是他功力超人,也禁受不起。 一声惨嚎,身躯被击得向后直飞,到了一丈多远才掉落下来。 两只掌心被击得乌黑,呻吟不止。 韦明远走过去,歉然道:“我实在不愿伤你,可是不这样我势必丧生在你的掌下。” 碎心人抬起头来,微弱地道:“不怪你,好霸道的功夫,年青人,这是什么功夫?” 韦明远肃然地道:“这是太阳神抓,乃先师天龙大侠所授。” 碎心人突地大叫道:“姬子洛!怎么我处处都不如你……” 叫声未毕,人已晕厥过去。 韦明远虽然觉得他这最后的一句话很堪玩味,可是对于姬子洛当年之事,这老头儿不肯说,周村的人己死,亦无从问讯,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赵大上前翻翻碎心人的眼皮道:“韦爷!这人还没有死,要不要我补他一掌?” 韦明远大喝道:“胡说!我们怎可做这些乘人之危的事。” 赵大道:“他若不死,必会被胡子玉等人利用,韦爷也许不怕,可是梵净山的人可挡不了,再者您的师父天龙大侠之事,也会传扬出去了。” 韦明远厉声道:“由他张扬去,我相信我师父绝不会做卑劣之事,我想尽方法,也要将当年的隐秘查明,公诸天下,至于胡子玉要利用他,那是没有办法之事。” 说着在身上摸出一颗疗伤之药,托开他的牙齿,喂了下去,然后开始为他推拿顺气到血归经! 同时在数里之外,有几个人废然地放下手中竹筒。 天竺神僧法印长叹道:“这老头儿的功力已经算是绝顶了,怎么仍是敌不过‘太阳神抓’,当真这韦明远已是天下无敌了吗?” 胡子玉脸色凝重,想了一下对东方未明道:“贤弟!你打听来的消息可靠?” 东方未明道:“周村之人都知道这回事,而且确知他是在玄真宫,只是不知玄真宫在何处。” 胡子玉一言不发,拿起身旁纸笔,写道:“欲知天龙旧事,有一人可询,此人现在海南五指山巅玄真宫中……” 东方未明惊道:“胡兄!你怎知玄真宫在海南五指山上?” 胡子玉得意地一笑道:“此事数之天下,恐怕知道的人也不多,我尚是在数十年前偶然得知。” 天竺神僧法印道:“这玄真宫是什么情形,胡兄可得一告否?” 胡子玉道:“玄真宫中的人都是全真派道士,全宫规定只有一百零八人,若死去一个,便须派人下山物色凑满,我昔年有一故人之子,便是被他们物色中了,可是那孩子不肯前去,便被他们点了五阴绝脉而死。” 法印惊道:“五阴绝脉,那是最厉害的功夫,这玄真宫中的人都会武功?” 胡子玉道:“岂但会,而且都高明之至,不过他们除了要补充人数之外,不准离宫,所以与世无争,不为人所知。” 东方未明道:“我们正可以藉天龙旧事来打击韦明远,胡兄为何反而告诉他确实消息?” 胡子玉道:“我不但要告诉韦明远,而且还要设法通知此刻正在东途的杜素琼,令她也赶了去。” 东方未明道:“我实在不懂胡兄的腹内妙计?” 胡子玉得意地一笑道:“我还遗漏了一点未尝说明,你们自然不懂。” 法印催促道:“胡兄快说出来吧,别把人间死了!” 胡子玉眨着独眼道:“那玄真宫最忌外人前去,韦明远与杜素琼若去了,一定会与宫中之人冲突起来,他二人功夫再高,依我的猜测,恐亦难逃杀身之危。” 法印钦佩道:“胡见不但见闻博知,更兼神机妙算,贫袖深庆得与胡兄相交。” 胡子玉却摇头道:“我计谋虽精,但是算计韦明远,却从无一次成功,这小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暗中若有神助,这一回但愿不再落空,不过我们仍须作再一步准备。” 东方未明急问道:“还要作什么准备?” 胡子玉抚着白须道:“韦明远的儿子,杜素琼的徒儿,萧湄的女儿,听说都跑了出来,我们还得帮帮他们的忙,将这三个小家伙找到。” 法印又不解了,疑问道:“帮他们的忙?我但愿他们永远找不到。” 胡子玉道:“找到了他们,我自然有法子将他们制服,即使韦明远能从玄真宫脱身归来,我仍要利用这三个小家伙为饵,将他哄入圈套。” 法印拍手道:一妙!妙!胡兄岂止是赛诸葛,真孔明亦不如也。” 胡子玉微微一笑,将字条又绑上一枝长箭,搭人机弩。 “唆”的一声! 那枝长箭又掠破夜空而去!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韦明远正在渡海的船上,望着一碧如洗的夜空,不禁感慨系之,轻吟起玉溪生的诗句,心中万头千绪,不知从何理起。 赵大在他身旁,眨着大眼道:“韦爷!这两句诗念远也曾教过我,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懂。” 韦明远微微一叹道:“那嫦娥偷服灵药,破月飞升,以为从此可以永绝人寰,长享仙福,可是广寒寂寂,那种岁月也是很难过,所以对着碧海青天,夜夜此心……” 赵大想了一下道:“那广寒宫中可有酒喝?” 韦明远一笑道:“赵大!你真是个酒鬼,仙宫中玉液琼桨,从不匮乏,不过甘食醇脂,怎能解得心中之忧愁。” 赵大摇头道:“俺就不信,每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再喝,有啥可忧之事?” 韦明远含笑道:“这一路行来,我从未禁止你喝酒,怎么你还是唉声叹气的?” 赵大脸一红道:“俺是在想念远,那孩子一向娇生惯养的,这一跑出来,不知她要多受罪呢?” 韦明远道:“这就是了,美满不能忘忧,像你这种胸无城府的人,都做不到心中无挂,更何况是神仙呢?” 赵大道:“这就不对了,俺本来就是凡人,所以脱不掉胸心牵挂,那嫦娥既是仙人,就该比我想得开,否则她哪还配称什么神仙。” 韦明远想了一下,笑着道:“真有你的,这下子我竟没话说了,不过仙境难求,佛难求,这碌碌尘世上,就没有六根清净之人,那遥遥天庭,想来也不会有无挂无碍之仙。” 赵大道:“这话俺又不同意,你看咱们山主,就是六根清净,无挂无碍,念远丢了,连俺都急坏了,她还是没事人一样。” 韦明远道:“她若不在心,她为什么要去找呢?” 赵大道:“那是您跟兰姑娘逼着去的,她自己才不会放在心上呢,以前还有一次,念远被他爸爸带走了,还是大家跪下来求她去找回来,好像念远不是她的女儿似的。” 韦明远听后,微叹一口气道:“你们山主对念远确能做到不动心的程度,可是对于我,她就无法不闻不问了,若是她知道我们这次渡海出去,千方百计,我相信她也会不顾一切赶来的。” 赵大尚未开口,身后忽然有人轻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虽然你说得我那么痴情,但也足见你了解我的深刻。” 二人猛吃一惊,连忙回头一看,简直无法相信他们的眼睛。 杜素琼一身素衣,绰约如仙的站在那里。 赵大连连用手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才怪声大叫道:“山主,真是您,您别是神仙吧! 怎么一眨眼就出来了呢?”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我比你们先到海边,这只船是我买的,水手是我雇的,为了就是要送你们到海南去,憋了两三天,我还是忍不住出来见你们。” 韦明远一收脸上的诧态释然道:“琼妹!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你眼,幸好我没有背后骂你。” 杜素琼浅笑道:“你说错了,不是你的一举一动都漏不过我,而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没有漏过胡子玉。” 韦明远神色一变道:“胡子玉!又是那老狐狸?” 杜素琼道:“当然是他了,他想出办法,支使你到海南去,岂会放过我,我真想不到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韦明远一叹道:“你信不信!也许梵净山他进不去,只要我们一离山,无时不在他的监视之中。” 海南又名琼岛,隔琼州海峡,与粤地相望,海行若遇顺风,三四日可抵。岛上原有土著,日黎人,近海之处,汉黎杂居,已经开化了。 内岛深山之处,居人犹停于茹毛饮血之纪,生性剽悍,一般行商人等,视为畏途,因此山中虽盛产各种珍贵药材、金沙以及其他资源,仍罕有人问津。 韦明远、杜素琼与赵大一行三人,弃舟登岸之后,遥望五指山高插云表,五座山峰或长或短,确是颇像人手。 他们四处打听玄真宫的下落,却得不到一丝消息—— 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侠士情深 远洋访天龙旧事 韦明远不禁大是丧气道:“这老狐狸会不会在开我们玩笑?” 杜素琼摇头道:“这点你尽管放心,胡子玉虽以狡诈闻名,却从来不说一句假话。” 韦明远道:“我总觉他支使我们上这儿来是一种阴谋。” 杜素琼微笑道:“胡子玉每次行动都有深意,你现在才发现,不是太迟一点了吗?” 韦明远默然片刻,才长叹道:“我这一生之中,都是在受着他的簸弄……” 杜素琼正色道:“明远!你错了,你应该说这一生都是在受他的成全,设若不是他替你糊制那盏红灯,你此刻恐怕早已是幽灵谷外的一堆枯骨了……” 韦明远怅忆前尘,倒不禁哑然失笑道:“有理!有理!细想起来,他虽是一直在陷害我,却每次都促成我的许多通合,看来我真该感谢他才对。” 杜素琼一笑道:“那要看你怎么想了,你一切因缘遇合,固然是间接受他所赐,却没有一件是出乎他本意的,因此你大可不必领他的情。” 韦明远又语结了,良久才笑道:“琼妹!你的嘴真厉害,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 杜素琼亦是浅浅一笑,一旁的赵大却不耐烦地道:“山主!韦爷!五指山就在面前,咱们到底是去也不去?” 韦明远一指云雾迷蒙的山峰道:“当然是要去的!不过这里一共有五座峰头,每座相去几十里,也不知道玄真宫在哪一座之上,总不能一座座挨着找过去。” 赵大也眨眼了,嗫嚅了半晌道:“依我看,那鬼地方既是叫什么宫,必是想学神仙,咱们不妨由中间最高的一座去碰碰看。” 韦明远尚在沉吟,杜素琼已自笑道:“赵大平时虽笨,这个主意却极为聪明。” 赵大受了夸赞,大是兴奋,高声道:“说走就走!俺老赵开路。” 说着拔起脚步,便往前周,杜素琼笑着喝止道:“赵大!站住。” 赵大立定身子,瞪着大眼回头道:“山主!您还有什么吩咐?” 杜素琼道:“你知道这儿离山峰还有多远?” 赵大摇摇头,杜素琼接着问道:“你知道那山峰有多高,全峰有多。” 赵大仍是摇头道:“俺不知道!咱们是爬山找人,又不是要画地理图,理这些干吗?” 杜素琼微笑道:“别看山峰就在跟前,我们走过去,还得有一天工夫,这一路再无人家,沿途你吃些什么,那峰头我大概估计一下,约有三百余寻高,两百里见方,找遍全山,总要七八天工夫,我跟韦爷可以随便猎些鸟兽果腹,你没有酒行吗?” 赵大一听见酒,立刻就喉咙痒,舐着舌头道:“俺可以不吃饭,可不能不喝酒,山主! 您真想得周到。” 杜素琼含笑转身,韦明远与赵大跟着她,回到市集上,买了应用的物件,然后认准方向,直朝中央的高峰前进。 杜素琼的估计不错,约摸花了一天时间,才翻涧越岭,来至峰脚。 好在他们三人俱是身怀绝技,虽经一天跋涉,仍是毫无倦意,尤其是赵大,他身上背着一个大行囊,里面放着干脯酒袋,精神反见抖擞。 杜素琼打量了一下山势道:“假若我的判断不错,玄真宫必在此上无疑!” 韦明远详细地审视一番,仍是看不出一点端倪,正想出声动问。 杜素琼已笑指着一处山壁道:“此处壁立千仞,且山风强劲,应是寸草不生,怎么会有这几条山藤,可见是人为的上下之途。” 韦明远一看那几根山藤,不由面现惊容道:“此壁上去近百寻,就靠着这几条细藤上下,那玄真宫中之人,应该个个都是身怀绝顶轻功才行。” 杜素琼淡然道:“你以为胡子玉支使我们来的地方,会容易相与的吗?” 韦明远道:“我们此来是以礼造访,请问一下恩师的当年旧事,又不是来打架……” 杜素琼轻笑道:“我虽然不知道玄真宫的情形,但是我敢担保我们此行断不会如此简单。” 韦明远略-思索道:““琼妹!我自认心智不如你,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杜素琼道:“第一,胡子玉既然支使我们前来,绝对有他的用心,必定是想利用宫中人的武功,将我们杀死。” 韦明远插口道:“这一点我倒想到了,不过我们此来毫无恶意,宫中人再不讲理,总不至贸然就与我们为难吧。” 杜素琼用手一指山藤道:“他们将登山之途,辟得这么艰险,用意至为明显,定是不欢迎外人前往,我们事先既未得到允许,贸然登山,哪会不惹恼他们。” 韦明远听得略皱眉头,半晌才毅然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上去再说,千山万水,迢迢至此,总不能白跑一趟。” 杜素琼笑着道:“明远!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上去找谁?” 韦明远被问得一怔,胡子玉只说宫中有人知道天龙旧事,却未说明是谁。 杜素琼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男人做事就是粗心,玄真宫中决不会仅有一人,要是它有个一两百人,你是否要遂个去问他一遍。” 韦明远见她说话的口气很轻松,心中略放,忙道:“琼妹!莫非老狐狸告诉你了?” 杜素琼道:“没有。” 韦明远又急道:“这可如何是好,看样子只有一个个地问了。” 杜素琼一笑道:“你上去找碎心人的儿子,包不会错。” 韦明远道:“你如何能如此肯定。” 杜素琼道:“道理很简单,若欲打听姬师伯的旧事,问胡子玉就行了,他之所以要杀尽周村之人就是因为周村之人都可能知道那真相,胡子玉也打听清楚了,那真相也一定是有利于姬师伯,所以他才会出此毒手……” 韦明远急得插口道:“琼妹!你为什么不早说明白,不然我们只要找到胡子玉就行了,何必要跑到这儿来呢。” 杜素琼道:“这倒又不见得,我对于恩师与姬师伯当年的事虽不清楚,但是在听见你与碎心人会面的经过之后,我认为这中间大有疑问,碎心人的叙述也许不假,但是姬师伯不可能是夺人妻子的人,我恩师也绝不可能是背夫另嫁之妇……” 韦明远着急道:“琼妹,你这些话我都有同感,可是碎心人说他有一子,他那儿子的长相与师母极为相似。” 杜素琼道:“与我师父相似,却并不与碎心人相似,也许可能与姬师伯相似。” 韦明远一跳道:“什么!你说那孩子是师父与师娘所生。” 杜素琼点头道:“我只是有此猜想,但也不无可能。” 韦明远在脑中静静的思考了一下道:“到底是你们女人心细,看来我们非上去一下,找到那孩子,揭开这千古大谜。” 杜素琼微笑道:“你有叫人家孩子的习惯,若是找到那人,他的年纪比你还大呢。” 韦明远讪讪一笑道:“我是一时失了口,琼妹!你怎么专喜欢挑我的语病?” 杜素琼仍是含笑道:“我倒不是喜欢挑你语病,只是有时你把人当孩子,却引出许多麻烦。” 韦明远知道她又是持着小环的事而言,脸上一红,不再出言。 杜素琼却一收笑容,正色道:“所以我认为这一趟跋涉,大有价值,若是真如我所想,也可以替姬师伯与恩师找到后人,算我们替师门尽了一点心。” 韦明远先走前一步道:“上去吧!玄真宫虽设下此险径,想来还难不住我们!” 杜素琼道:“还是小心点,我们三个每人选一根山藤上攀,而且每人都把武器拿在手中,距离最好不要太远。” 韦明远不解道:“这是干什么?” 杜素琼道:“我们这一路不掩形迹,高声谈笑而来,难保山上人不无所觉,万一他们割断山藤,我们轻功再好,也难免不落个粉身碎骨,手持武器预备必要时可以插进山壁,暂时维持不往下坠……” 韦明远钦佩道:“琼妹!你心细如发,料事如神……” 他还待夸奖下去,杜素琼已笑着道:“得了!韦爷,这番话不如留着去夸奖胡子玉吧,老实说,越来我对这老狐狸倒是越佩服了!” 韦明远一叹道:“胡子玉赛诸葛之称,的确当之无愧,只可惜他把才智用邪了,若是他能用以伸张正义,何愁不成为万世景仰的大侠。” 杜素琼反驳他道:“世上对于正邪之分,并无一定标准,你以为你在武林中,所得到的全是侠誉吗?” 韦明远一怔道:“当年在黄鹤楼畔,我确伤了几个不应伤之人,不过那实在是不得已之事,及今思之,犹有遗憾。” 杜素琼亦微叹道:“这也怪不得你,当年那些虽负正派之名,做出事来,的确也不能使人佩服,可见这世上求一完人,实在不易,只好做到无愧于心已矣。” 韦明远跟着她叹了一口气,脚尖微点,身子已飞出去,一手抄住山藤,另一手已拔出腰间铁剑。 杜素琼不敢怠慢跟着拔剑飞身而上,赵大却苦着脸叫道:“山主,韦爷!你们都有越手家伙了,俺向来使铁斧,那玩意儿带着累赘,俺留在家里了,这藤子若一吃不住劲,掉了下去,岂不苦了俺老赵。” 韦明远毫不迟疑,脱手将铁剑掷在他面前道:“用我的吧,只是小心点,这是我家传古物,别弄丢了。” 赵大拾起剑,感激地道:“韦爷,您把家伙给我,您自己呢?” 韦明远双手抄住山藤,慨然地道:“不要紧,我一向待人以诚,我不信上面的人会对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说完,双手连用,像一只轻揉似的,直往上升。 杜素琼单手抄藤,纤足点着山壁,边上边叫道:“明远!慢一点,大家别失了联系。” 语中满是关切之情,韦明远感激地朝她笑了一下,果然将升势略降了一点。 一寻有九尺,这山壁高逾百寻,尽管二人功力非凡,也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攀上了壁顶。 韦明远首先到达终点,一翻身上了山峰,不由微微一怔。 原来这山壁尽头,已是一脉平原,迎面站了三个壮年道装全真。 这三人气宇轩昂,风度不凡,望之若闲云野鹤,飘飘而有仙意。 中间的一人似为三人之首朗然发话道:“本山例禁外人前来,三位请下去吧。” 韦明远一抱拳道:“借问三位,可是玄真宫中的?” 那人闻得玄真宫三字,微感意外,略一沉吟道:“不是。” 韦明远接着问道:“那么再借问一声,玄真宫可是在此山?” 那人道:“不错!不过你们去不得。” 韦明远道:“怎地去不得?” 那人微怒道:“去不得就是去不得,我们是属于玄真宫下院轮值的,目的就在阻止外人登山,本来在你们攀登之际,我们就可以割断山藤,叫你们摔下去。” 韦明远此时深佩杜素琼料事之明,但仍禁不住道:“那你们为何不割呢?” 那人轩然一笑道:“这全靠你的那句话救了你,我不愿用那种卑劣的手段对付你们,所以让你们上来,现在我再说一句,本山不准外人前来,请三位回去吧。” 此时杜素琼与赵大亦已到了上面,杜素琼不开口,赵大却吼道:“我们专程前来,难道凭你一句话,又倒了回去。” 韦明远怕他跟人冲突起来,正想拦阻他,不想那人倒未生气,微异地道:“玄真宫与外界向无来往,三位来此有何贵干。” 韦明年忙道:“吾等远渡重洋,来此寻访一人,打听一件事情。” 那人道:“你们要找谁。” 韦明远道:“我们找一个姓周的。” 那人道:“本宫之人,来此即已摒弃尘世一切关系……” 韦明远立即插口道:“那是他未来此以前的姓氏。” 那人道:“姓周之人甚多,我怎知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 韦明远语结了,他亦不知碎心人之子,究竟叫什么名字。 杜素琼却道:“此人也许姓周,但也可能姓姬,仍是山海关外周村人氏……” 那人颜色微变道:“一个人怎会有两个姓氏。” 杜素琼道:“这我不管,他的姓氏绝不会超出这两个,现在我只问你山上是否有此人。” 那人道:“山上周村人只有一个,不过既不姓周也不姓姬。” 韦明远微怔道:“那他姓什么?” 那人道:“他姓陈。”” 韦明远尚在犹疑,杜素琼已叫道:“那也不错,我师父叫陈艺华,他是随母姓。” 那人脸色一动道:“若然是他,你们更不能见了。” 韦明远惊问道:“为什么?” 那人面现肃容道:“慎修师叔即将出任掌宫神主之位,现在闭关修炼心法,连我们都不得一谒,更逞论外人了。” 韦明远却因为听见说此人随母姓陈,对往年之事,尤有一问之必要,乃坚清道:“在下确有要事,必须请见令师叔一询,祈道兄代为通报一声。” 那人怒道:“我已告诉你说不能见,你这人怎么不知趣,我若不是敬你颇像一条汉子,早就动手要了你们的命了,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下去。” 赵大在一旁已经发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向我们发命令。” 那人朝赵大瞥了一眼,冷笑道:“你敢出言顶撞我,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大怒气填膺,大吼道:“王八旦!龟孙子,我不但要顶撞你,我还要骂你,你是兔崽子,龟儿子。” 那人一声冷笑,换上一副怒容,朝旁边二人道:“一辰!一申!把这个大汉的舌头割下来。” 二人躬身答应,立刻就要过来,赵大却放下背上行囊道:“等一下,我先有个问题要问,等一下子割了舌头就问不了了!” 二人一停来势,一辰道:“本山规例严禁说谎,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我们知无不言。” 赵大道:“你们为什么要叫这怪名字?” 一辰虽觉得他问得古怪,仍是诚实地答道:“我们共有师兄弟十二人,按照十二地支排列,我是第五,故名一辰,他是第九,故名一申!” 赵大指着先前说话之人道:“他算老几。” 一辰道:“这是我四师兄一卯!” 赵大捧腹大笑道:“卯在十二生肖中是兔子,我叫他兔崽子,真是一点不错。” 这蠢人有时妙语如珠,这一解释诙谐百出,韦明远与杜素琼忍俊不止,一卯却是大为震怒,厉声道:“快动手,除舌头之外,再揭掉一层嘴皮。” 一辰运掌如风,直拍赵大的后背,一申却伸出两指,直向赵大的口中掏去。 这二人的动作配合得绝佳,而且动作又快,赵大的背后受掌,自糊口张开,一申恰好可以割掉他的舌头。 不想赵大已经练就金刚身法,更兼本身皮粗肉厚,背后那一拳打得他微微一震,口是张开了,人却没有受伤,一申的指头伸进他嘴里,他自然地将口一合,生生将一申的指头咬了下来。 一申受痛,暴然后退,而一旁的杜素琼担心赵大吃亏,也信手推出了一掌,将一辰震得飞出丈余远近。 二人乍一出手,即双双失利,而且各负重伤,颇出一卯之意外! 韦明远见惹了祸,喝止也是不及,而且这是人家先动手,也无法怪得赵大。 赵大却更得意了,张嘴吐出两枚断指,犹自笑道:“你叫一申,申是鸡,这鸡爪子没有烧熟,下不得老酒。” 一卯脸色凝重,一慢慢移步向赵大走去。 赵大还在笑道:“兔崽子,你也想来尝尝厉害。” 一卯一言不发,缓缓举起双手,掌心微白,朝赵大推去。 赵大因为先前那两个人太稀松,所以毫不在乎随手一撩。 这下子可上了大当,他的手腕敲在一卯的掌上,如同碰上了利刃,若非他的金刚身法已有根底,这只手腕非断不可,饶是如此,他也疼得毗牙裂嘴,忙不迭的向后躲避。 一卯掌势未变,又推向一旁的杜素琼。 韦明远已识出厉害,忙叫道:“琼妹!小心,这是玄玉归真。” 杜素琼微微一笑,纤掌一翻,竟用“微香暗送”一招迎上。 两掌距有半尺,双方掌势相触,略一停顿,杜素琼身形未动,一卯却被震退五六步,那只雪白的手掌,居然变为微青。 杜素琼冷然正色道:“你一个出家人,居然一照面,就用重手法伤人,玄下归真虽是道家正宗功夫,可是你只有两成火候,也敢随便卖弄。” 一卯铁青着脸道:“你在掌上加了什么毒功。” 韦明远先前曾为任共弃的梵净山毒掌所伤,幸仗朱兰救治才告无恙,闻言大不以为然,忙道:“琼妹!你真用毒掌了?” 杜素琼突然一笑道:“我堂堂梵净山主,还值得用毒掌来对付这种么魔小丑,我是故意吓他一下,只把百毒掌劲运了一成,小道士,你放心,你掌心变色是因为用力过度,回去歇一两天,自然会好的。” 一卯满脸绯红,拉起一辰与一申,飞身回头走了。 赵大望着他们去远了,才捧着手过来笑道:“痛快!痛快!山主!谢谢您替俺出了气。” 韦明远却一皱眉头道:“这一出气不打紧,可把事情惹麻烦了。”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你以为今天的情形,不动干戈就解决得了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也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杜素琼见状又笑道:“我早看准他们了,这批人全是蜡烛,不点不亮,说不定这一打,还能把我们的目的打达到了。” 韦明远道:“我倒不是怕打,这三个人不过三代弟子,即具如此身手,再往后去,只怕我们未必应付得了。” 杜素琼道:“这简单,趁他们援兵未到,我们赶快回头还来得及。” 韦明远苦笑道:“好容易远渡重洋而来,而且已探得我们要找之人确在此地,岂能半途而废。” 杜素琼稍有怒意道:“那你就别遇事畏头缩尾的。” 韦明远见她生气了,忙赔笑脸道:“琼妹!你别生气,我是为大局着想……” 杜素琼道:“我也是为大局着想,我若是不揍他们一顿,你还要继续自取其辱下去呢。” 韦明远一拱手道:“琼妹!你有理,再有人来,由你出头讲话行不行?” 此时山中隐约传来一阵钟声。 杜素琼转颜一笑道:“别装蒜了,你听山上警钟已啊,还是留神应付将来之事吧。” 韦明远一挺胸道:“对!别等他们找了来,咱们自己迎过去。” 说完领先朝三人的去路前进,杜素琼跟了过去,赵大也连忙拾起背囊追上。 走了一阵,平原已尽,迎面一片浓荫,韦明远脚踢而立,举步不前。 杜素琼道:“怎么不走了。” 韦明远道:“江湖上有句成语,叫做‘逢林莫深入’,咱们在这儿人地两疏,躁急轻进,倒不是一件妥当之事。” 杜素琼含笑道:“这番慎重倒有道理,咱们不妨在这儿等一下,等到他们准备好了,咱们再进去,瓮中捉鳖,一把一个,一点事都不用费。” 韦明远红着脸苦笑道:“琼妹!我承认过论心智不如你,你别拐着弯子骂人好不好。” 杜素琼道:“我要骂你也犯不上把自己也陪去做甲鱼,你看这树林俱是按照奇门八卦而植,现在其中并无人在操纵,可见这儿从未有人来过,所以毫无准备,若是等他们人聚齐了,站好方位,暗中出手,你我纵有通天入地之能,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赵大却在一旁道:“不要紧,当年俺跟管仙子去斗青城三老时,也有一片森林阻路,俺一阵斧头,就通通砍倒了。” 杜素琼道:“你去砍一棵试试看。” 赵大手中正扛着韦明远的铁剑,闻言果然朝一棵树身上砍了一下,他力大无穷,就是再粗一点的大树,也经不起他一砍。可是这一剑下去,叮然一响,火光直冒,剑身弹起老高,树皮上连一丝破痕都没有。 赵大怪叫道:“乖乖!这是什么树,这么结实。” 杜素琼微笑道:“搜异志载:‘海南有奇木,曰铁枣心,重逾金石,坚逾精钢’,费姥姥手上的拐杖就是这东西做的。” 赵大一伸舌头,韦明远却坚大拇指道:“琼妹!不但是女诸葛,而且还是女学士,搜异志我也读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快冲过去吧。” 杜素琼一瞥林中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布置好了。” 一言甫毕,林中果然有人朗笑道:“女施主好眼光,好学问!难怪我那三个师弟不是对手了。” 杜素琼道:“阁下法号如何称呼?” 林中人道:“贫道一子!乃玄真下院十二地支之首。” 杜素琼道:“玄真宫一共有多少人?” 一子道:“玄真宫共有三十六大罡,七十二地煞,恰符一百零八之数。” 杜素琼再问道:“那么你们十二地支尚不在内了?” 一子道:“是的!我们玄真下院尚有十六天干,十二地支,因为所学轻微,尚不能列入一百零八宿之内!” 杜素琼一听,心内暗暗吃惊,这天干地支虽未全见,然从适才那三人身上已可窥大概,则玄真宫的一百零八宿当真不得了。想了一下又问道:“贵宫中慎修道长是何地位?” 一子道:“慎修师叔原为地煞之首,不过他禀赋超人,已为掌宫神主透选为候补,现在正闭关参修神功,不久即将膺天魁之位。” 韦明远忍不住又道:“在下与慎修道长略有渊源,现在有一件要事,必须与他见面……” 一子在林中接口道:“这个我无权答应,必须要由掌宫神主决定。” 韦明远道:“掌宫神主现在何处?” 一子道:“当然是在宫中!” 韦明远道:“玄真宫怎么走法?” 一子道:“通过这座树林,即是玄真下院,通过下院,即是登宫神道。” 韦明远再道:“道兄肯借一步否?” 一子大笑道:“门户大开,无人阻阁下大驾。” 韦明远望着林中,只见片刻之间,景象已是大变,雾气蒙蒙,那一子听声音,仿佛就在不远,可就是不见他的身影。 他转眼去望杜素琼,发现她正在专心注意树林的门户,知道管双成对于阵图之学,颇为精奥,杜素琼禀承遗学,也不会太差,遂耐心地等候着,希望她能看出端倪。 赵大老毛病又犯了,站在林外破口大骂道:“你叫一子!子属鼠,你是耗子,胆小鬼,你出来!你赵爷爷是神猫,一口咬死你这耗子精……… 韦明远听得暗暗好笑,可是那一子涵养极佳,任赵大百般叫骂,他躲在林中,只是一声不响。 杜素琼看了一下,突地面色一动道:“贵山好似有个规例,逢问必答,而且不准说谎。” 一子道:“不错!这是神主所立的规定。” 杜素琼道:“好!那么我问你,这阵叫什么名宇?” 林中略一迟疑才道:“这是九宫两仪三才阵。” 杜素琼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套骗你的答案,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这破阵之法,可是逢三折一,遇九转二。” 林中一叹道:“女施主果然高明,不过你识得此阵也是无用,因为你破不了。” 杜素琼轻哼一声道:“你别以为几颗铁心枣木就无坚可摧了,火能克木,我可以烧了它。” 一子道:“女施主不妨试试看,这树若是轻易能燃,哪里还配算铁心?” 杜素琼道:“凡火不灵,我用神火。” 一子的声音透着怀疑道:“什么神火?” 杜素琼道:“告诉你也没有用,少时便知。” 说着招手对韦明远道:“明远!左起第三颗树,你用力打他一掌。” 韦明远已然会意了,运足功力,“太阳神抓”猛发而出,一股炽热的狂飓,直朝树身上涌去。 轰然巨响,一阵轻烟冒过,那株无坚可摧的铁心枣木也架不住“太阳神抓”之威,齐腰断为两截。 林中烟雾亦收起一半,一子藏身不住,带着一脸诧异之态走出林外。 杜素琼一笑道:“这神火之成如何?是你收阵,还是我们一路打进去?” 赵大拍手大叫道:“打进去!韦爷多加点劲,把这耗子精烧他个焦头烂额。” 一子黯然叹道:“这阵图实已穷天地之奥,毁去谨防天怒,还是由贫道收去吧。” 说完一声长啸!林内一阵人影晃动,顷刻云雾全收。 一子打一稽首道:“二位艺识功技,俱皆超俗,贫道不敢言敌,请!” 说完,直起腰来,首先穿入林中而去。 等他走远了,杜素琼才摇头道:“惭愧!惭愧!我若不哄他说出阵名,实在破不了这阵,若不是你的‘太阳神抓’之功,也是破不了这阵,他若不被我的大言吓倒,我们依然破不了这阵。” 韦明远惊道:“怎么?琼妹!你原来也不识这阵法?” 杜素琼道:“我虽懂得一点,却并不高明,直等他说出阵名,我才知破法。” 赵大道:“懂得破法就成了,由韦爷一路打进去,岂不痛快。” 杜素琼道:“你懂什么,逢三折一、遇九除二,三九二十七,九九八十一。要毁阵,必须连断九十八棵树,韦爷就是金刚再世,也受不了。” 韦明远亦一摇头道:“那是真不行!连打上十掌,我就要力竭而毙。” 赵大这才不响了。 三人穿过森林,果然遥遥可以望见一座道观,建设颇是宏伟。 韦明远用手一指道:“那就是玄真下院了,但不知玄真宫在何处?” 杜素琼用手朝上一指道:“宫在虚无缥缈间。” 韦明远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不经意地朝上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那云雾缭绕的山峰更高处,隐隐约约的耸出一幢巨厦,金碧辉煌,在日光的照耀中,闪出神奇的光辉。 他由衷地赞佩道:“这座宫殿不知怎么建的,在这等绝顶山峰上,光是将材料运上去,就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啊!” 这次赵大可神气了,拍着胸膛道:“我知!当年管仙子建设梵净山时,我爸爸也是被拉去做工的一个,据说一共动用了五、六百人,之后都被仙子杀了,那时我还小,被仙子留了下来。” 韦明远深深一叹!碌碍着杜素琼,对这件事无法置评。 杜素琼自己却摇头道:“古来帝王造陵寝,哪一个不是生坑数千人,这是独夫暴政,我们不知不见,无法干预,知道了就拼性命,洒热血,也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赵大之心激发,指着那座宫殿道:“这人殿不知要死几千人,等一下我非拆了它!” 杜素琼笑道:“拆了它能令那些人重生吗?” 长叹一声,无言可答了。 三人默然地走了一阵,杜素琼忽然道:“那慎修道人必是姬师伯与师父的后人。” 韦明远道:“你还没有见到他呢,怎么就敢确定了?” 杜素琼道:“只有他们二位老人家的后人,才会有这么好的资质,否则这宫中好手如云,怎会选上他继掌重任呢?” 韦明远道:“我极愿你说的是事实,不过我是个死心眼的人,非要亲眼见到,亲耳听见,才能相信,而且我一定要将当年的旧事,公诸于世。” 杜素琼忽道:“假若事与愿违,你我的师父真做了那些可耻的事呢?” 韦明远道:“我也不否认是他们的弟子,不过却无法替他们掩天下人之耳目。” 杜素琼道:“举世瞩目的太阳神韦明远大侠之师尊,竟是一个卑劣小人,你不认为与你的令誉有得吗?” 韦明远慨然道:“我一生但求真理,不计毁誉。” 杜素琼一叹道:“择善固执,你之所以不近人情就在此。” 韦明远刚想张口有所言时,杜素琼一笑道:“你可爱之处也在此。” 韦明远闭上嘴微笑,杜素琼追上来,握住他的手,二人的心中此刻已如化为一体,再无比这更深刻的了解了。 行了一阵,玄真下院已在目前。 这是一座高有三丈余的巨室,除了大殿之外,另有许多偏屋,想是所谓天干地支等人的居室。 三人进得院门,只见殿前的空地上,并排站着十个年龄较大的道士,留着苍黑的长髯,每人手握一枝长剑。 韦明远走至离他们两丈远近,将身立定道:“列位可是玄真下院中十大天干?” 右边为首一人道:“正是!贫道天甲,这是我九位师弟,俱是以天排行,以干序为名?” 韦明远道:“我们的来意,列位都知道了?” 十人中依旧由天甲答话道:“一子师弟已然通知过我们了。” 韦明远一看他们的阵势,知道不会善了,所以干脆问道:“列位有何指教?” 天甲道:“闯过我们十人联手的剑阵,自当恭送三位赴宫中,斯时掌宫神主,必有交代!” 韦明远点头道:“好!不过我们是否也可以联手?” 天甲道:“悉听尊便。” 韦明远凛然回头道:“赵大!把剑拿过来,我一个人闯闯看。” 赵大应声把剑送来,却笑着道:“韦爷!要不要俺先替您打个头阵?” 韦明远正要拒绝,杜素琼喊道:“赵大!你且把那石狮子当武器,每人砸他们一下。” 韦明远知道杜素琼的目的是要一试他们功力的深浅,遂含笑退后道:“我这跟随只是力气大一点,武技不高,少时请列位剑下留情。” 天甲道:“施主放心!我们在未取你性命之前,断不会损伤尊驾一根汗毛!” 赵大闻言,心中大怒道:“臭杂毛!你要是伤得了我,你爷爷这一辈子就不喝酒。” 他是个嗜酒如命之人,讲这句话可说是比任何誓都重,可是那十个道人闻言都不禁笑了起来。 杜素琼与韦明远见状各做会心一笑,由于这十人的此一动作,可知他们的修为尚未到家,他们必有把握闯出剑阵了! 赵大放下背囊,走至石狮子之前,弯腰信手就把一只千余斤重的石狮子,轻轻的持在手中。 那十个道士的脸上又微现惊容,他们知道这汉子力气一定大,却想不到大到这种程度。 赵大举起石狮,大喝一声,就朝天甲抢去,天甲振腕提剑朝外一封,就把石狮子挡了回去,内力煞是惊人。 赵大顺次的砸过去!天乙、天丙、天丁……直至太瘀,每人都如同一辙的封回一剑,赵大提了狮子回来,对韦明远道:“韦爷!这些杂毛老道都还不错,我用了六成力气,他们都还能勉强接住了,我要是用足气力,那第四个跟第七个就要接不住了。” 原来天庚与天丁二人功力较弱,封剑挥出之际,手势略有一点颤抖,这情形很不易觉出,可是被赵大一言叫破,二人倒不禁脸皮发红。 天甲心中也是微惊,觉得这面前的三人确是不太简单。 韦明远振剑在手,微笑道:“本来我对列位期望颇高,所以才想三人联手,后来以敝跟随一试,觉得列位尚不够火候,所以仅需在下一人足矣,而且三招之内,我必有把握脱出剑阵。” 天甲听了微怒道:“施主最好不要太夸口,施主虽然能掌震铁心枣树,若说在三招之内,能冲过剑阵,贫道愿输掉顶上人头。” 韦明远仍是含笑道:“道兄最好不要那样说,在下实在没有杀死列位之意,可是我确有把握在三招之内冲过,到时若害得道兄输头,在下甚感不安。” 天甲更怒道:“来!来!三招冲不过,你自己把头割下来。三招冲过了,我把头割下来。” 韦明远道:“就依道兄所说吧!不过我若冲过了,道兄可以不必割头,只需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天甲微愕道:“什么事?若是那事强人所难,我宁可输头。” 韦明远笑道:“此事极为简单,就是请道兄今后善保此身,莫要轻易就以生命力博,你活到这么大,长成这样子很不容易,死了实在太可惜。” 这句话听来简单,说来容易,可是听在天甲耳中,却几乎气炸了肚子。 他摇着手中宝剑厉叫道:“无知狂徒!你快上来。” 余人亦有愤然之色,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斗。 韦明远一见,知道对于刺激人心之策,已经成功,这些人已开始心浮气躁,则不难一举将他们击败,所以他捧剑故作悠闲之态道:“列位注意,在下要出手了。” 看了他这等从容之状,天甲等人倒不禁心中一凛,忙朝左右一使眼色,他的九名师弟立即凝神戒备。 韦明远长剑平扫,口中道:“我第一招用的是‘笑指天南’。” 剑身力道均衡,博大浑厚,十人凛然受招,心头一震,发觉韦明远的内力果然不凡剑锋自尾迄头,划过天甲夏然而止。 韦明远脸含微笑道:“我第二招用的还是‘笑指天南’,这次以列位的强弱出剑。” 语毕长剑自天甲开始,又划了回去,果然力道分出强弱,天甲、天辛二人内力最强,所受之力也强,不过他们还能挡住。 韦明远朗声大笑道:“我第三剑依然是用‘笑指天南’,不过这是性命之博,我只好找诸位中的弱点下手。” 十人连受他两剑,对他强劲之力已有认识,所以剑刃在划过天庚之际,旁边的天辛与天己立刻加以协助,谁知韦明远的剑慢慢划过顺序向前。 前面只有天丁最弱,所以后面已经脱过三人,立刻都涌过去帮助他,应变之迅速,确实出人意料。 韦明远却忽而速度一变,长剑放过天丁、天丙、天乙三人,猛朝天甲攻去。 天甲功力最深,为全阵之灵魂,他正在蓄势待敌,却不料韦明远来得如此之快,忙举剑一封,当然一响,韦明远的剑上威力无俦,立刻将他的长剑震脱手,身形也退开数步,韦明远如影随形,跟着脱出剑阵之外。 天甲满脸羞惭,其余九人也呆然木立。 韦明远徐徐收剑笑道:“你们这剑阵果然不同凡响,击首应尾,击尾应首,以我的能力,二十招内,也未必能闯得过,呆是我只说要三招,乃是先造成你们心理上的紧张气氛,然后我前两招再略示内力,令你们造成错觉,尽力注意最弱之处,却不知最强之处,才是弱点,满招损,刚易折,此乃不破至理,列位奉信三清,对老子的道理应该有所深惕,怎么反而粗心忽略了呢。” 天甲慎然受教,拾起地上长剑庄容道:“施主金言,顿开茅塞,对施主之要求,贫道位卑言轻,无权允许,然此去上宫,道路曲折,贫道敬为前引!” 说完一恭身,领头在前面走了。 行行重行行,天甲始终恭谨地在前面领着路,韦明远则满脸肃然,连杜素琼与赵大也感染了他的严肃,默默地前进着。 步上了近有三千多阶的石阶,峰回路转,迎面一座巨殿。 殿门正中金装“玄真宫”三个大字。 两旁的巨柱上,铁笔银钩,写着一副对联! “到此无俗骨,有丹有道有大成” 杜素琼看得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们来到此地,也算占了先人。” 天甲一声不响,在门口恭敬地叩禀道:“玄真下院领班弟子天甲请见值日师叔。” 铛然一声锣响,殿门大开,出来一个道人,面如古月,貌似重枣。 见了韦明远等三人,脸色微变道:“天甲!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率外人登山?” 天甲跪下叩首道:“此三人闯过九宫两仪三才阵,破了弟子联手剑阵,弟子技浅艺薄,无法拦阻,只有请师叔定夺。” 那道士听说他们连闯二阵,容颜又自一变,但立刻又和缓下来道:“难得!难得,本宫十年来未履中原,想不到江湖上还有这等好手!” 他说话语气虽是平和,神态却颇据傲。 韦明远与杜素琼尚不在意,赵大却吼将起来,道:“你知道个屁,韦爷与咱们山主十年前即名动江湖。” 道人听罢倒未生气,微惊道:“原来二位是太阳神抓韦大侠与梵净山杜山主。” 赵大见他居然能说出这两个名字,不禁大感得意道:“原来你也知道的,那算你狗眼尚未瞎。” 韦明远觉得赵大实在太不像话了,忙喝止道:“赵大!不准胡说。” 那道人却微微摇头道:“十年前虽略有耳闻,总觉你们不过是浪得虚名。” 赵大又不服气了,跳起来道:“放屁!你敢接韦爷一掌试试看?” 道人眉头一皱道:“我几次容忍,你别不识好歹。” 赵大叫道:“我不识好歹!你才是狗眼无珠。” 道人脸色微变,举手轻弹,两缕细风直飘过来。 杜素琼见状,忙跨前一步,罗柏轻轻挥出。 二力半空暗接,爆出轻雷似的一声闷响。 道人轻轻一笑道:“山主好俊的罗袖神功。” 杜素琼亦微微一笑道:“道长好俊的弹指神通。” 道人回颜道:“请恕贫道方才失言,二位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杜素琼与韦明远想不到他的态度会变得如此快,心中倒对他增加了好感。 道人又谦和地道:“二位远途而来,当不是为了游胜览景的吧?” 韦明远道:“吾等迢迢千里,来此一诣慎修道长。” 道人一惊道:“韦大侠与他有旧?” 韦明远道:“虽无旧交!却有渊源!” 道人道:“抱歉得很,慎修师兄正在闭关,恐无法出见。” 韦明远道:“在下实有要事,必须一诣慎修道长厂” 道人摇头道:“此事绝无可能。” 韦明远发急道:“我远渡重洋而来,怎可徒劳而返?” 道人一笑道:“二位上得山来,便无须回去了。” 韦明远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道人正容道:“本宫神主已参悟大道,不久即将丹成飞升,慎修师兄受补掌门之缺,他原先之位虚悬,韦大侠正是适当人选。” 韦明远道:“我中原尚有未了之事,恐有违道长雅意。” 道人含笑道:“本宫已悟透成丹仙诀,此乃不世仙缘,别人求之不可得,韦大侠仙缘凑巧,何必恋栈碌碌尘世。” 韦明远见他尽说些一厢情愿之事,已微有怒意道:“在下本碌碌中人,无缘享此仙福。” 道人突地一正脸色道:“韦大侠应知本宫只有来路,而无归途。” 韦明远作色道:“这么说来道长要强留在下于此了。” 道人道:“乃是固请,不敢强留。” 韦明远气得说不出话,杜素琼却突然道:“道长仙号如何称呼?名列一百零八人第几宿?” 道人道:“贫道慎独!列七十二地煞之第十六位。” 杜素琼嘴角一撇道:“我乃一山之主,按照江湖礼仪,你还不配跟我说话,叫贵神主出来。” 慎独作色道:“本宫乃仙门重地,岂能与流俗江湖门派相比?” 杜素琼冷冷地道:“听你说话的口气,分明是江湖下三流的无赖脚色。” 慎独脸色大变,举掌欲击,杜素琼喝道:“明远!别客气了,重重的给他一下。” 韦明远一路上都是陪尽好话,到头仍无结果,反而弄得要被人强留在此,心中亦已光火,再者也知道善罢不得,闻言举手,掌心一片血红道:“你再不请慎修道长出来,在下只好得罪了。” 慎独一看他的掌心,不敢怠慢,“玄玉归真”神功也自提足道:“敬候赐教。” 韦明远一掌推去,慎独也一掌推来,两方都是运足了劲。 轰然暴响,四壁震动。 韦明远屹立无恙,慎独的一只右手上已是血肉模糊,腕上光秃秃,指骨粉碎。 赵大高兴地大吼道:“妙!妙!这般杂毛老道,不给他一个厉害瞧瞧,狗眼都长上了天……” 一言未毕,忽地住了口两眼微吞,张牙舞爪之状未变,已被人点了穴道。 接着一声洪亮的嗓音喝道:“无量寿佛。” 殿后转出一个老年道人,白发童颜,另具一种仙风道骨之态。 韦明远见这老道居然能隔着殿墙,点住赵大之穴道,心中大是吃惊。 杜素琼抢先一步道:“你就是掌宫神主吗?” 老道哈哈大笑道:“掌宫神主岂会出来见你们这批乳臭未干的后辈,贫道玄明,乃三十六天罡第四名神宿。” 杜素琼听见他不过是三十六天罡之流,心中委实吃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道:“你为什么点了我从人的穴道?” 玄明微笑道:“尊驾出言无状,故以略作微诫,你有本事就将他解了。” 杜素琼将赵大审视了一下,沉吟不语。 玄明又大笑道:“这是本宫独门手法,你要解得了,我就佩服你。” 杜素琼忽而抬头道:“你以为我真解不了?” 玄明微微一怔,因为杜素琼说得极为正经,不由他不信。 杜素琼向后退了数步,双手一挥,罗袖轻拂出去。 旁边数人,连韦明远在内都不敢相信她真解得了赵大的穴道,可是杜素琼的罗袖不飘向赵大,却一直对准一旁受伤呆立的慎独卷去。 慎独伤腕行动已是不便,再加事起突然,吭了一声,也自倒在地下。 玄明惊叫道:“你怎么对一个受伤之人下手?” 杜素琼冷冷地道:“他方才出言无状,骂了我几句,所以我也要微诫他一下。” 玄明走去探看慎独,杜素琼接着道:“我用的也是独门手法,你有本事也解了它。” 点穴技艺虽有高低,手法却各有千秋,玄明推拿了一下,兀自无可奈何。 隔有片刻,他恨恨地道:“我点的是五阴脉绝,不出三个时辰,他必死无疑。” 杜素琼针锋相对地道:“我点的是逆穴,他又受了伤,不出一个时辰就可以见到结果。” 玄明低头一看慎独,见他面白如纸,神情痛苦已极,知道杜素琼说的不是假话,长叹一声道:“算你厉害,我们交换一下吧。” 杜素琼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我无所谓,随你高兴。” 玄明走过去,在赵大身上一阵敲打,手法绝快,杜素琼冷眼旁观,见赵大能动了,她才抬起纤足,对准慎独的气海穴一脚踢去。 慎独大叫一声,在空中一个翻身,飘落下地。 玄明走过去,关怀地道:“徒儿!你怎么样?” 慎独倚着断腕喘息道:“师父!我还好,只是腕上要赶快上药。” 玄明道:“神主那儿有续肌散,你快去擦上。” 慎独黯然道:“可是这只断手再也长不出来了。” 玄明道:“没关系!等一下随便找个弟子砍下一只手接上便是。” 慎独答应着如飞而去。 韦明远在一旁听得一动道:‘别人的手也可以移植吗?” 玄明道:“当然,宫主的续肌散连头都可以接上去!” 韦明远释然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玄明奇道:“你为什么?” 韦明远道:“少时我们交手之时,我若不小心,打碎了你的脑袋,还可以利用贵宫主神药,为你补上一颗。” 玄明暴怒道:“无知狂徒,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韦明远冷冷一笑道:“对你们这种损人利己的伪善之辈,我实在懒得多礼。” 韦明远一向谦和,但是听见玄明方才说随便割一只手去接上之言,语气十分自然,仿佛是应该之事,激发了他嫉恶如仇的天性,是以连对老年人的礼数都不顾了。 玄明脸色阴沉地迈步向前,杜素琼惊叫道:“明远!小心,这老家伙不简单。” 韦明远神态激昂地道:“我知道!我勉强还对付得了。” 玄明本来已举起手来,听了他的话,忽地又放下了手道:“小子!不知为何,我忽然欣赏起你来了,我实在不想伤你,为什么你不愿意留在这山上呢?” 韦明远抗声道:“杀了我的头,也不愿跟你们这批自私自利的人为伍。” 玄明脸色一变,再度举起手道:“你一定不识抬举,我也是没有办法。” 韦明远作势欲拼,忽然想起一事道:“且慢!我虽不愿求你,但是有一件事,却非要请你帮忙不可!” 他的语气沉稳而肯定,虽无乞求之意,玄明却无法拒绝他的要求,点头道:“行!不管什么事,我发誓答应你。” 韦明远道:“让我见慎修一面,交代几句话!” 玄明想不到他会提出这个请求,要想答应,然己实在无此权力,要不答应,方才已把话说得太满,一时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韦明远见了他为难之状,知道这件事对他实在太难,想了一下又道:“假若实在不行,另外尚有一法。” 玄明如释重负地吁一口气道:“行!只要你不想立刻跟他见面,什么事都没问题。” 韦明远道:“我们拼斗之后,我若死了,你日后见到慎修,请他将天龙大侠姬子洛、天香娘子与周正三个人的关系,作一明白交代,公诸天下。” 玄明道:“这件事我也许可以做到,只是慎修出关之后,职掌宫主,权限在我之上,他若不愿说,我也不能勉强他。” 韦明远道:“你告诉他说姬子洛的徒弟,远渡重洋,冒死登山,为的就是要求这件事的真相公布于世,我想信他一定会答应。” 玄明想了一下,诧异道:“你冒死忘生而来,当真为了这件事?” 韦明远正义凛然地道:“师门声誉,重于泰山,为人弟子后,虽杀身不惜以全之。” 玄明的脸上现出从所未有的激动道:“我本来有十成杀你的把握,经过这一番谈话之后,我发现我们得胜的机会,竟是各占其半,万一我被你杀死了,对你的要求就爱莫能助了。” 韦明远道:“我若幸保残生,拼着最后的一口气,也会继续追求这件事,自然无须麻烦你了,不过对你的盛情,仍是心感不已。” 玄明抬头朗然道:“一切都交代明白了,咱们开始吧。” 韦明远亦一挺胸道:“是的!我们可以开始了。” 赵大与杜素琼自动地退开了几步,他们心中仍是关切韦明远的,可是在这种战斗之前,他们深感本身的渺小,不配,不敢也不能插足其间了。 玄明与韦明远各转了半圈,然后面对面站定,韦明远朗声道:“第一招我用的是‘太阳神抓’。” 玄明道:“那是你最厉害的功夫吗?’, 韦明远道:“不是!不过我自使用这种功夫以来,尚未遭过挫败。” 玄明道:“那还值得我一接。” 韦明远大喝一声,双掌猛力推出去,这是集十二成功力的一手,其威力之巨,连站在一旁的杜素琼都感到热风窒人,禁受不住。 玄明仍是用“玄玉归真”的神功接这一掌,两力相接之后,天摇地动,石块堆成的大殿也摇摇直晃。 热风过尽之后,玄明的衣服长须都现出一点焦黄的痕迹,不过他仍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分毫,瞟目大呼道:“好!好!好霸道的掌劲,小子你足够资格名列三十六天罡神宿。” 韦明远亦满腔钦敬地道:“你是第一个接住‘太阳神抓’之人,现在该你发招了。” 玄明深思良久,沉声道:“接过你刚才一掌,我倒不敢用别的功夫,现在我用的是道家太清罡气,若这一招你接下来,罡气回震,我就是死数。” 韦明远深深一揖道:“敬谢道长看重,这一招我用金刚搜魂指硬接,若是接不下,我全身血气无法回收,也是死数无疑。” 玄明弯腰鼓气,前后屈伸了一下,才将双掌缓缓推过去。 一阵罡风,飞沙卷石而来,杜素琼与赵大立脚不住,又被逼出数步。 殿上的石瓦,俱是铁片包制,这时却一片片的卷飞了起来。 韦明远仁然而立,凝神一指点将出去。 有一股至强至坚之力,透过罡风,居然反退回去! 玄明胸前如受重击,肋骨洞穿,不过把站立之势不变,掌风依然涌将出去。 良久,风定石息。 韦明远的两足深陷入地,屹立不动。 可是他的耳鼻之中,涌出滴滴的鲜血,脸色奇白。 玄明胸前血水直滴,神情痛苦异常。 两个人依然对立着,等待着对方先倒下去。 狂暴后的平静,静得出奇,连一丝声息都没有。 又是良久,玄明狂吼一声道:“小子!你赢了。” 身子如同一堆软沙,立刻塌了下去! 韦明远忽而凄惨地一笑,张口喷出大量鲜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忍不住便想倒下。 杜素琼这时始从出神中醒来,狂叫一声,猛扑而前,一把抱住他的身子。 赵大扑地朝地一跪,虔诚地道:“韦爷!您是神,名副其实的太阳神……” 韦明远无力地睁开眼睛,望着杜素琼苦笑了一下,微弱地道:“琼妹!对不起,恐怕我要先走一步了,师父的事、孩子,都交给你了。” 杜素琼珠泪承睫,哭叫道:“明远!你不能死,明远,吾爱,你振作起来……” 突地一条黑影猛闪过来,捷如光电,一把攫去了韦明远! 杜素琼只觉得怀中一空,睁大泪眼一望,只见一个白发老道,身披紫色道袍,双指在韦明远的脸前连点不止。 杜素琼恍若一只疯虎般地扑过去,口中厉叫道:“还给我,他都快死了,你还要作践他。” 这一向冷漠的梵净山主,此刻完全摒弃了她的身份,像火山一般地爆发出她的感情与怨毒,她的声音简直像是厉鬼夜嚎,哀狼绝啸。 老道一挥手,一股劲风向她的胸前撞去,杜素琼又惨呼了一声,身子平飞跌出不近,立即人事不知。 老道头也不回,望着怀中的韦明远哺哺道:“冤孽!冤孽!为了你这魔障,竟误却我飞升大道,我真不知道我为何要救你。” 韦明远的脸色已慢慢恢复红润,神智仍是不清。 老道沉重地将韦明远放在地下,从怀中摸出一面细小的金锣。 “当”!“当”!“当”! 连敲了三下,顷刻之间,由殿后转出两列道装的中年人,由两个老年的道人率领着,脸上都显着诧容。 他们见了老道之后,都不禁呆然木立。 左边的老道惊呼道:“神主!您不是正在参修大道吗?怎地又出来了。” 神主微微一叹道:“我与仙无缘,正在要紧关头,想不到会来了这魔障。” 说着用手朝地上的韦明远一指。 那老道急道:“神主参修大道之际,诸天魔音都可不闻,怎么会听得见外面打斗之声?” 神主又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怎地,忽地心血来潮,忍不住想出来一看,这只能归之于数吧!” 老道愤怒地道:“这人误却神主仙业,粉身碎骨难赎,由我来解决他吧!” 说着举掌欲击。 神主怒声道:“胡说!我自己道心不坚,怎可怪得他,玄月,玄易,把这两个人都送到我丹房里去。” 老道不敢有违,指定四名中年道人,抬起韦明远与杜素琼跟在神主身后去了。 赵大还是跪在地上,哺哺地道:“韦爷!您是神,太阳神……” 这憨直的大汉竟为那场剧烈的战斗引成痴呆了。 在剩下的中年道人中,有一人的脸色竟变为异常地难看。 假若有人认识他的话,会发现这道人正是十年前,在韦明远掌下放生的任共弃。 他怎么会来到山上呢? 他重见杜素琼之后,又会做些什么呢? 那慎修道人的身世如何? 韦明远与杜素琼又将如何? 这一切都是耐人寻味的问题啊!—— 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旧恨 添一段新仇 静静的丹房中。 丹炉内冒着袅袅青烟,墙上挂着拂尘,红的书架上堆着经卷,一切都显示着一种超凡脱世的神秘意味。 韦明远与杜素琼分别睡在云床的一侧,中间端坐着那个被称为掌宫神主的老道,此刻他的眼睛望着头上的承尘,陷入一种深远的沉思中。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投到韦明远身上,轻轻地叹道:“冤孽!冤孽!你早不来迟不来,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来呢?” 他又仔细地审视了一下韦明远,眼中又流露出慈祥的光芒,道:“好资质,姬子洛收得好徒弟,看来我为你毁了道基,也还值得,唉!往事只堪哀,这真是命数。” 说完他的手指毫不犹疑地点在韦明远的三焦之上。 韦明远的身子动了一下,无力地睁开双目,见状颇为惊奇,正欲开口说话,却为老道严峻的目光所阻。 老道的头上冒起一阵热雾,清瘦的脸上浮起一片浅红,状似十分用力,手指也微微起了一阵颤动,但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微变,手势也跟着一缓。 然后以一种奇怪的声音道:“不可能呀!这孩子纵然服过灵药,也不能到这种进境呀。” 想了一下,他又毅然地道:“也罢!我索性成就一个天下无双的奇才吧。” 语毕双手加速运行,头上白发都根根立了起来。 如是又过了将有一个时辰,他才停下了手势。 韦明远也翻身坐起,举动轻灵,痛苦全失,望见老道疲累的样子,心知是他所救,十分感激,立刻跳下地,深致一礼道:“多谢老仙长搭救。” 老道正在闭目调神,微一启国道:“别客气,你生死玄关已通,我不出手,你也死不了,我不过助你速愈而已。” 韦明远仍是感激地道:“仙长高谊云深,晚辈十分感激,不知仙长在宫中如何称呼?” 老道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要找掌宫神主吗?我就是。” 韦明远听见他就是神主,倒不由得怔住了。 老道又含笑道:“以你的年龄,居然能搏杀我宫中玄字辈好手,确是不可思议之事……” 韦明远面含疚色道:“晚辈急欲谒见神主,玄明道长又多方留难,不得已才作一搏,动手间已值生死相拼之间,一时无法控……” 老道摇手道:“我不怪你,否则我也不会出手救你,我只是奇怪,以你的年龄,怎会到达那种境界的,姬子洛若活着,他也不可能有此修为。” 韦明远恭身道:“晚辈曾蒙一故人,移注近百年功力……” 老道释然道:“原来如此,方才我疗伤之际,本想助你引血归经的,后来发现此举已属多余,乃锦上添花,又送了你一甲子之功,现在你已得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本宫之内,连贫道算上,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韦明远才明白自己复苏之后,不但不觉病痛,反而精神更加旺健,乃是这层原故,不禁感发于心,由衷地道:“晚辈蒙仙长如此成全,死身难报。” 老道一摆手道:“没什么,此举算我对姬子洛略赎前愆!” 韦明远惊道:“仙长与家师有旧?” 老道黯然道:“算起来,姬子洛应该是我的师侄,我与他师父是莫逆之交。”” 韦明远立即跪下叩首道:“弟子不知是师叔祖,请恕不敬之罪。” 老道将手一招道:“别多礼了,我早年行事不端,愧对我那恩兄,也愧对你师父,实在当不起你的重礼!” 韦明远虽觉他的话中有因,但仍恭敬地跪在地下道:“弟子入门未久,恩师也从未谈过师门渊源,是以对师叔祖不曾听闻……” 老道微烦地道:“你别叫我师叔祖,我也无颜当此称呼,你还是叫我神主吧。” 韦明远看他的神色庄重,不敢有违,恭声道:“弟子遵命,神主!当年之事……” 神主一叹道:“当年之事,千头万绪,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韦明远道:“弟子想见慎修师兄一面。” 神主微异道:“你要见他做什么?” 韦明远道:“弟子想他可能是家师的后人……” 神主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韦明远道:“弟子心智鲁钝,这都是琼妹猜测到的……” 说着一望床上的杜素琼,见她尚在昏迷,不由忧形于色。 神主道:“她不要紧,我因见她急怒攻心,所以才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安静一下,这女娃娃是谁?” 韦明远心中大定道:“她是我师娘的弟子。” 神主望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她跟艺华那孩子一样的聪明美丽,孩子!你们倒是一对佳侣。” 韦明远脸上一红,也有点黯然道:“弟子与琼妹为命运所弄,今生只能以道侣以终,鸳鸯难谐了。” 神主微感意外地哦了一声,轻叹道:“唉!造化弄人,常令好事多磨,孩子!我倒希望你们别大固执,须知浮生若梦,情天易残……” 韦明远道:“弟子之遭遇说来话长,不敢冒读清听,还是请神主一告当年之事。” 神主点头道:“也好,以后再说吧!我先答覆你一句话,那慎修的确是陈艺华与姬子洛的孩子,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你也不必去告诉他。” 韦明远惊道:“真的,那么碎心人怎么说慎修师兄为他所生呢?” 神主的脸色大异,急问道:“碎心人是谁?” 韦明远道:“碎心人虽不肯说出姓名,但弟子判断他必是先师口中所说的当年旧友周正。” 神主脸色又是一阵变动,良久始哺哺道:“这孽畜,果然没有死,难怪我近来时常心血不宁,恐是大道难成了。” 韦明远心头又是一阵狐疑道:“神主也认识周正。” 神主面色激动道:“我怎会不认识,他是我的儿子。” 韦明远忍不住讶然出声叫道:“您的儿子,那……” 神主道:“你不信吗?我今年将近一百岁,三十岁得子,那孽畜今年也该有七十岁了,你师父还要年青两岁,艺华更小,但是他们竟然作古,我因为练的是道家玄功,所以看来不大显老。” 韦明远道:“这我倒不怀疑,我与琼妹都有四十了,只是因为得了灵药之助,所以看来仍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神主点头道:“不错!驻颜丹乃吾家传之物,功效非凡,那女孩子怎么也能青春不减?” 韦明远道:“她后来继承了管双成的衣钵,得九天梅宝之功。” 神主叹息道:“管双成一代女杰,我尚有数面之雅,数十年未履人间,这些老一辈的都相继谢世,应该是你们年青人的天下了。” 韦明远见他只顾感慨,虽然心中颇为着急,想一听昔年故事,却也不敢催促。 神主见他满脸焦急之状,微微一笑道:“你必是急于想知道昔年之事,这些事除我之外,再无人知,这是我昔年憾事,若非因你是姬子洛的传人,我是怎么也不肯说的。” 韦明远见他神色不佳,不敢再去撩拨,只是静静地期待着。 神主闭目静思片刻,才缓缓地道:“贫道俗家姓周,世居周村,因我辈分颇高,二十岁即膺任族长之位,后来认识一位武林奇人天龙子,他就是你的师祖!” 韦明远至此才第一次听得师祖之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尊敬之态。 神主又感慨了一阵道:“天龙子学究天人,一向独来独往,所以虽然身负奇技,武林却无名声,不知怎地他与我倒是一见莫逆,倾心相交。” 韦明远轻声问道:“那我师父在什么时候投到他老人家门下的呢?” 神主道:“你别急,我就快说到了。我三十岁得子,四十岁生日那天,你师相翩然而临,带来一个俊秀的男孩子,那就是你师父姬子洛。” 韦明远这次没插口,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神主想了一下又道:“天龙子说他浪迹天涯,不耐久居一地,所以将徒弟放在我那里寄养,每年他来此授艺一月,然后再出外游历去。” 韦明远见他仍未谈到天香娘子之事,忍不住问道:“那么我师父怎么认识我师娘的呢?” 神主叹道:“艺华是我甥女,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我家,本来我颇想将她收作媳妇的,谁知你师父来了之后,无论学识人品,都比我那儿子强,艺华自然而然地接近你师父,将我儿子冷落了。” 韦明远见过碎心人,觉得这老道的话确有道理,碎心人那等形貌,实在无法与师父逾世独立的丰神相比。 神主又接着道:“我初时对这些事也并未在意,可是我那儿子对艺华却是一往情深,人迷得紧,这情形直到你师父二十岁那年,我才发现。” 韦明远听得出神,忍不住啊了一声。 神主望了他一眼道:“那年正好天龙子又来了,这次他神色庄重地对我说,他找到一部绝世的功诀,准备分授于我、你师父、及我的儿子。” 韦明远自然地问道:“是什么功诀?” 神主道:“他传给我的是‘上清气诀’,就是我现在练的那一种,传给你师父的是‘太阳神诀’,传给我儿子的则是练功的‘武诀’。” 韦明远插口道:“是的!我师父传给我的‘太阳神抓’,就是那‘太阳神诀’所载。” 神主顿得一下,乃又道:“太阳神诀之功,必须至一无人之处静练,你师父立刻启程至一极为隐秘之处,行前只对我禀告,因故连艺华亦未通知。” 韦明远急道:“那地方就是幽灵谷,我后来也是在那儿学艺的。” 说时脸上露出神往孺慕之态。 神主并未答理他的话,继续说下去道:“谁知他与艺华已因感情好到极顶,有了燕婉之私,他走时,艺华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这是艺华后来告诉我的。” 韦明远急道:“那么她怎么又嫁给你的儿子呢?” 神主道:“事情就错在这里,我当时得到太清气诀之后,也急想找个地方修练,实在不愿为这些事情烦心,而我身为族长,又不容许我的甥女未婚生育,贻人笑柄!” 韦明远道:“这的确是不易处理的问题,神主,您到底如何决定的呢?” 神主道:“我那时只想将事情快些解决了,好早些抽身,所以我勒令她下嫁我的儿子,想把这事作一了断,我好觅地清修。” 韦明远道:“那么陈艺华……我师娘她答应了吗?” 神主道:“她自然不肯!我只好哄她道:姬子洛为了修练一种神功,必须斩绝情缘,这一生永不会再回来了。” 韦明远道:“她相信吗?” 神主道:“她对我一向尊敬,怎会不信,而且我还劝她道,为了纪念姬子洛,只有名正言顺地将孩子生下来。” 韦明远觉得他这种做法虽为不当,却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有在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 神主瞧在眼中,心内明白,不由深叹了一声。 韦明远忽然道:“我师娘已怀身孕,下嫁你的儿子,难道他一无所知吗?” 神主道:“我那孽畜,生来就有些痴呆,而且他爱艺华极深,把她当做仙女一般,如何敢起一丝怀疑之心。” 韦明远想起碎心人的神情,也不禁摇摇头。 神主又道:“我在他们成婚三天之后,即将家事交给艺华,我也觅地清修去了。” 韦明远道:“您一找就找到这里?” 神主道:“是的,我在此呆了三年,修成第一阶段,静极思动,便回去看了一遍,不想家中已生巨变。” 韦明远急道:“什么巨变?” 神主道:“你师父苦练三年,神功略有所成,也回到了周村。” 韦明远道:“他发现您所做的事,必然很不高兴。” 神主道:“他与艺华两心相许,当然不能怪他,可是他到底忠厚,隐忍不言,可是免不了仍跟艺华暗通款曲,一诉相思。” 韦明远感慨地道:“真挚的爱情,是不会受到外力影响的。” 神主道:“你说的对!所以我不怪他们,尽管他们都能不及于乱,我是暗中观察的,看见这种情形,我十分感动,也十分后悔。” 韦明远大为感动地道:“我恩师的人格朗照日月,我对他老人家的信任并没有错。” 神主点头道:“是的!我也这样想,这错误是我造成的,我该设法弥补。” 韦明远道:“您如何弥补呢?” 神主道:“我趁你师父与艺华在一次相约于山上见面之时,我暗中通知了我儿子。” 韦明远怀疑道:“这算什么弥补之法?” 神主道:“你别急,听我说下去呀!我儿子见到你师父与艺华在一起,果然十分震怒,当场就跟他们冲突了起来。” 韦明远道:“我不信我师父会跟他打的。” 神主点头道:“你师父谦逊为怀,当然不会打他,可是我儿子冥顽不灵,非要杀死你师父,你师父没有办法,只好出手自卫了。” 韦明远急道:“我师父会打他?” 神主摇头道:“不!子洛不是那种人,我儿子一心要杀死他,他只出手阻挡,却从未还过一招。” 韦明远道:“那么结果又怎样呢?” 神主道:“结果我儿子将你师父一直逼到悬崖之旁,我在暗中看着实在不过意了,便推出一掌,把儿子打下了悬崖。” 韦明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您把碎心人打下去的,这笔账却记在我师父身上。” 神主道:“我怎知那孽畜未死,而且又跑了出来。” 韦明远想了一下又问道:“我师父知不知道这事是您所为?” 神主点头道:“我把儿子打下山崖之后,立刻现身出来,说明原委,并且着令他二人成婚。” 韦明远道:“他们答应了?” 神主摇头道:“他们不肯答应,经过我一再劝说,最后扳着脸孔,命令他们接受,他们才相偕离开了。” 韦明远再问道:“他们成婚了吗?” 神主道:“没有,对外他们不讳言二人是夫妻,可是在暗中,他们为着对我的儿子致歉,始终未曾再及于私,直到艺华郁郁而死。” 以后的情形韦明远都知道了,想起师父一生的不幸,不禁泫然泣下。 神主道:“他们为了替我延续香火,并未将孩子带走,可是我于心不安,责令孩子姓陈,算是我对艺华的歉意,而且在他十岁之时,就将他带到此地,令他一心学道,希望他将来有所大成。”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怎么我师父从未向我提及此事?” 神主道:“子洛那孩子何等忠厚,我又是他长辈,这些事他怎会再向第三人道。” 韦明远心中万念变杂,看见神主亦是满面凄容,忍不住又劝告地道:“您也别自责过深,当时您处置虽是不当,可是您对我师父已经算是尽了心了。” 神主摇摇头道:“不!他二人后来那等做法,俱是我一手造成,当时我一心只想快些摆脱俗情,谁知欲速不达,到头依然功亏一篑。” 韦明远含疚道:“那都是弟子不好,误了神主成道之机。” 神主摇摇头道:“这是数,我自行不义,自食其果,可见人存不得一点私心。” 韦明远忽然问道:“神主所修玄功,真能脱体飞升吗?” 神主摇头苦笑道:“道家丹成飞升之说,本是欺人之谈,我练的不过是一种高深武功,但是练成之后,确能脱胎换骨,凭虚御空,但是以我们有限之生命,要到达那种境界,确实是难上加难,我本来可以到达第一步,可是定力不够……” 韦明远惑然而问:“那么这种境界是永远无法达成了?” 神主道:“这也不然!一个人若是自小即膺机遇,而无杂念扰心,再加上资质,很有可能到此一境界,像慎修就有希望,所以我希望你不必见他,也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韦明远点头道:“师门后人有此成就,弟子亦颇以此为慰,定遵神主之命,好在我恩师往年之事已明,我对天下武林有个交代,也就行了。” 神主点头道:“好!你若是怕无法取信于人,我可以修一封书信给我儿子,令他明告天下。” 韦明远摇头道:“不必了,我只要知道恩师昔年未曾有亏负他人之事,为愿已足,碎心人之遭遇亦够惨的了,无须再去刺激他了。” 神主想了一下道:“也罢!我尘心早淡,对我自己的儿子倒无什么眷恋,惟独对于你却颇为投缘,若是你肯留在此地,我倒是十分欢迎。” 韦明远道:“这一点恐怕要违神主之命,弟子在中原尚有未了之事。” 神主道:“什么事?”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世上还有何事,名利都能淡忘,却不能免掉为儿女操心的俗务。” 神主亦是微微一叹道:“好吧!这倒是不能勉强,你去到中原,看见我那儿子,给他一个信,叫他上这儿来见我,这家伙从小就不成器,老了还要我操心。” 韦明远恭声道:“弟子一定遵命,只是恐怕他不易相信我的话。” 神主想了一下,从身边摸出一块玉-道:“这是我周家传家玉-,亦是周村族长标志,你拿着这个东西去命令他来见我,谅他必不敢反抗。” 韦明远接过玉-,突然想起一事,黯道:“这事我倒可办到,但是周村已被宵小夷为平地了。” 神主面色大变道:“是谁做的事?” 韦明远道:“我虽未查明正凶是谁,但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实难辞其咎。” 神主大怒道:“我没有听过这下三滥的江湖人之名,而且我也不下山了,这事你责成我那孽畜,限令他拿凶手之头来见我。” 他说时须眉皆动,愤怒已极。 韦明远恭然道:“弟子遵命,而且弟子亦可助碎心人前辈一臂之力。” 神主微一颔首,拍开杜素琼的穴道。杜素琼嘤然而醒,与韦明远相见,倒是有恍如隔世之感。 玄真宫掌宫神主居然破例,不但韦明远等三人安然地放下山去,而且还亲自送到海边,这事情让所有的宫中之人都感到惊奇,不过他们也只能闷在心里。 韦明远身立船头,恭敬地一施礼道:“神主请回吧!所托之事,弟子一定尽力做到,定不负神主之望。” 神主微微颔首,举手回礼道:“你去吧!若是哪一天你了断一切俗务,我还是欢迎你来到此地,以你的资质,习那上清气诀,应该比我的成就还高。” 韦明远道:“谨谢神主厚爱雅意,弟子会记在心中的。” 神主将手一挥,韦明远吩咐水手解旋启程。 船刚行以数尺,神主尚立在岸边相送! 韦明远忽然想起一事,飞身一纵,又到了岸上。 神主奇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韦明远恭身道:“弟子尚有一事请示。” 神主道:“什么事那等重要?” 韦明远道:“弟子师祖不知是否尚在人世?” 神主面色微动,沉吟一下道:“天龙子的修为尚高于我,我能不死,他应该也健在,只是他身如闲云野鹤,不知道该到哪儿去寻他。” 韦明远道:“弟子对师门实在仰慕得紧,神主可知师祖平素总在哪些地方驻节?” 神主又想了一下道:“我这义兄居无定所,不过他最后一次分手时曾说要往罗浮永居,我也曾去过几趟,仅未获面。” 韦明远一躬道:“师祖既然如此说,弟子得暇,定要去找寻一趟,略表孺慕之忱。” 神主点头道:“你宅心忠厚,也许义兄肯见的,我自知所做的事,不太能得他的谅解,因此可能他知道我去,也避而不肯见面。” 言下颇有黯然之状。 韦明远道:“弟子找到师祖,定然替神主解说一番。” 神主点头道:“有劳你了,你去吧。” 韦明远又作了一礼,回身上船,扬帆而去。 归途恰遇顺风,舟行甚速,不过才花了两天时间,已然回到粤境,弃舟登岸,商议行程,韦明远认为找儿女虽属重要,可是玄真宫神主所托找碎心人之事,尤为紧要,主张马上北上,杜素琼却笑道:“茫茫天涯,碎心人必会在那里等着你吗?” 韦明远一想也对,碎心人与他相搏受伤后,必不会枯守一地,周村已毁,要找他无异海底捞针,不禁愁上眉梢。 杜素琼却眉头一扬道:“管它呢,反正你我师门旧事已打听清楚了,心愿既了,咱们不妨好好地玩它一阵。” 韦明远不以为然地道:“琼妹,我身上背着一大堆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玩呢?” 杜素琼道:“你爱信不信,咱们随便玩它一趟,不但可以玩出碎心人的下落,而且说不定还可以把孩子们找到!” 韦明远不信地道:“琼妹!你又在开玩笑了!” 杜素琼道:“我绝不开玩笑!我们自己不必紧张,一切事情,自有我们的忠仆代劳。” 韦明远奇道:“赵大虽然不错,要他去找人恐怕还是不行。” 杜素琼挑着眉毛笑道:“谁说赵大了!我说的是胡子玉。” 韦明远这才会过意来,含笑道:“妙论,妙论,愿夫人道其详。” 杜素琼笑道:“你洗耳听来,碎心人功夫略逊于你,必会被胡子玉所用,因此你只要耐心等着,我们玩不上多久,他自会找来了。” 韦明远听了大觉有理,但还是问道:“这倒是可能,不过孩子们的话又是怎么说呢?” 杜素琼道:“胡子玉老好巨猾,岂肯放过一个能威胁我们的机会?孩子们丢了,只怕他找得比我们自己还尽心。” 韦明远听得心中一凛道:“这些纯洁的孩子,要是到他手中,岂堪设想!” 杜素琼浅笑道:“小环城府甚深,洞悉其好,念远刁钻古怪,胡子玉真要找上了她们,恐怕弄不好还要吃她们的亏,最可担心的还是令郎,他承受了你的忠厚,要是遇上了那老狐狸才真的不堪设想!” 韦明远听后,沉吟片刻,忽而也笑道:“真要是如你说,我也不用替纪湄担心了,须知他的母亲何尝不是一条母大虫,这孩子有一半像我,另一半像她。” 杜素琼抿嘴笑道:“这倒是我失敬了,真是知子莫若父,看来咱们的下一代,似乎又要比咱们强上了一些。” 韦明远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几个月来,他愁凝眉结,今天是第一次开怀大笑,因此连杜素琼也忍不住陪他花枝乱颤,笑不可抑。 笑了一阵,韦明远收颜正色道:“就照你的意思玩玩罢,但也不能漫无目的地乱闯,总得有个方向,假若你不反对我倒是有个去处……” 他尚未说出地点,杜素琼已插口道:“直上罗浮,一探你师祖仙踪。” 韦明远失声惊呼道:“琼妹!你的心眼儿是琉璃制成的?”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非我心机太灵巧,是君心思太单纯。” 韦明远淡然一笑,并以为他与社素琼两心相通,已到无所不言的程度,些微小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三人走了五六天,已离开粤境,取道入川,迳赴罗浮,这一日恰值傍晚,杜素琼口中轻噫了一声。 韦明远与赵大听见她的噫声,都一齐移目凝注着她。 只见她目注夕阳落处,嘴皮轻动,以微细的声音吟道:“来人已自海途归返,希速采取对策!” 韦明远听得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惊问道:“琼妹!你说什么?” 杜素琼神秘地一笑道:“胡子玉已在前途摆下接风宴了,我们快些走,还可以赶上吃他一顿。”韦明远仍是不解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这一路走来,随时都注意身畔之事,迄未发现疑象。” 杜素琼正想回答,忽地目光又凝,嘴皮又细动起来。 韦明远顺她的眼光看去,这次也有所发现了。 原来那夕阳光辉斜照之处,另有一种闪光,一亮一灭,好似有人在持着反光之物来往晃动,这是一般顽童常做的把戏,不知有何可疑之处。 杜素琼却脸色凝重地道:“不好!两个女孩中,有一个中了他的圈套,但不知是小环还是念远?” 韦明远神色更是狐疑大声道:“琼妹,你说什么?” 杜素琼微笑叹道:“我一直在怀疑胡子玉他们的消息,何以会传得如此之快,想不到这一次海行,倒取得了答案。” 韦明远依然不解道:“琼妹!你能不能说明白些?” 杜素琼道:“这次在海上,我见行船的舟子,在黑暗之中,居然能藉着灯亮明灭,互通讯息,一时好奇,便向他们学得这种方法。” 韦明远略有所悟道:“方才亮光闪烁也是一种通讯之法?” 杜素琼点头道:“是的,第一次闪光是监视我们,向前途报告我们的行踪,第二次闪光却是应付我们方法的指示。” 韦明远问道:“第二次说些什么?” 杜素琼一字字地念道:“以所擒之女为饵,诱之入伏。” 韦明远沉思一下道:“以这指示的口气看来,胡子玉尚不在前途。” 杜素琼道:“是的,此刻当然不在,等我们到了那里,他恐怕不就布置妥当,以逸待劳。” 韦明远一算行程道:“前面是岷山,他若有所布置,必在那里无疑。” 杜素琼秀眉一扬道:“走!这一下遇到他,无论如何却不能放过他了。” 韦明远亦有同感道:“对!这老狐狸一天不死,他对我们的威胁就一天不消除,此人心计之工,远较武功还来得可怕。” 三人遂展开脚程,飞驰而前,约在两个时辰之后,赶到岷山脚下。斯时早是繁星满天,然而正值朔晦之期,天上并无月光。 韦明远一指山腰道:“我们还是到迟了一步,这老狐狸已经布置好了。” 杜素琼抬头一望,山腰上果然插遍红灯,布置得井然有序。 她详细地观察一下,不由失声呼道:“这老狐狸不知由哪里又搬出能人来了,这红灯之布置,分明是大罗周天之设,是阵图中最精奥的一种。” 韦明远亦惊呼道:“大罗周天衍阵,前古不传奥秘,这老狐狸会不会是故布奥秘?” 杜素琼摇头道:“不可能!你看这红灯布置。分明此人深通其中三昧,胡子玉草莽一匹夫耳,能网罗到这种人才,实是出人意外之事。” 韦明远仰天长叹道:“能人!奇人!天下这种奇里奇怪之人何其多也,我未出江湖之际,杀鸡屠狗皆英雄,等到我略有所成,三山五岳的能人都出来了,而且多半是与我为敌的。”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你可知是什么原故?” 韦明远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据我猜想,他们身负奇技,必不甘长此默默以终,总要找机会出头显露一下。” 杜素琼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最重要的是那些奇人异士,本来都眼高于天,举世碌碌,都不在他们眼中,是以甘心默默无闻,等到你蜚声江湖的成就,流传四海,很自然地将他们引了出来,与你一争短长。” 韦明远歉冲地一笑道:“琼妹!你太夸奖我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是他们看得起你,跟我没有关系。”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我无意争名,想不到动辄受盛名之累。” 杜素琼默然无语,一心去注视那红灯的布置,良久才摇头长叹道:“不行!这布置大深奥了,我实在无法解得了。” 韦明远亦是忧形于色,紧皱眉头。 忽而,半空冲起一溜火星,像一条蓝色的巨蛇,一闪而灭。 接着满山红灯,忽起一阵转动。 杜素琼面色微讶道:“看情形有人闯阵了,这人对阵图之学颇为高明,不过对大罗周天之道,尚不大清楚,怎么一开始就闯死门?” 韦明远急道:“既是有人闯阵,此人一定是友非敌,我们怎能眼看他陷入困境,快上去接应他一下吧!” 杜素琼道:“慢一点!此人虽然闯阵,敌友尚不能预料,你不想想你自从置身江湖以来,黑白两道,有谁把你当做朋友过,而且对阵势尚不清楚,若是冒昧前往,岂非救人不成,反将自己也失陷进去了?” 韦明远闻言只好止住心头焦的,继续朝上注视。 那红灯游动了一阵,微有散乱之象。 杜素琼面有喜色道:“行了!我们可以上去了。” 韦明远道:“琼妹!你看出端倪了?” 杜素琼道:“不是我看出破绽,而是那闯阵之人,比我高明,他由死门而入,恰好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说,他既开了路,良机不可失,咱们快去吧。” 说着率先上了山路,韦明远与赵大不敢怠慢,紧紧的追在她身后,山路崎岖,在他们三人脚下,如履平地,不一会,即已来到阵图之外。 放眼一望,只见这些红灯,俱是挂在长竹竿之上,漫插在乱石之间,阵前巨树上,钉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欲知梵净山幼主之下落,请入阵中一访。” 韦明远惊叫道:“是念远!” 杜素琼毫不在意地道:“是念远倒不要紧!她与老狐狸曾经盘桓过一阵,胡子玉不会难为她的。” 韦明远一看阵图入口之前,已为人打折了一盏红灯,微讶道:“这闯阵之人,不知是谁?” 杜素琼道:“管他是谁,咱们也进去吧。” 韦明远于阵图之学,不如杜素琼高明,赵大则根本不懂,二人自然而然地跟着她后面,迈向乱石岗后。 乍跨过数堆乱石,骤觉脚下云雾横生,风雷隐起。 杜素琼叹息道:“这阵图确含有鬼神莫测之机,幸而已为人先行破去,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遭到多大的阻难呢。” 韦明远听说阵图已破,尚有如此厉害,不由暗中心凉。 曲曲折折地前进了许久,杜素琼忽地止步,将手指朝唇上一按,二人会意,立刻放轻脚步,慢慢趋前,星光隐约中,前面大概可以看见一座草庐,有两个人背向着他们。 这二人俱是道装,因为看不见面目,所以不知是谁,而巨大的道袍掩盖下,也看不出背影。 等有片刻,其中的一个道人出声道:“胡老四!再不把我的女儿送出来,休怪我不念昔日交情了。” 韦明远出声低呼道:“这人是任共弃,他怎么当上道士了?” 杜素琼虽觉意外,然而脸上犹自维持漠然不动,仅低声道:“这不太可能吧。” 韦明远压低声音道:“怎么不可能,他明明是任共弃。” 杜素琼道:“我晓得是任共奔,我只是在想,任共弃怎能解得大罗周天衍阵之秘?” 韦明远道:“他身旁另有一人,或许是这人所解,亦未可知。” 杜素琼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先看一下动静再说。” 韦明远点头不语,再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那两个道人等了片刻,草庐内仍是毫无动静。 任共弃又怒喊道:“胡老四!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毁掉你这破草棚子了。” 说着举掌欲击,旁边那道人却阻止道:“别着急。” 虽是短短三字,说得极有威仪,任共弃果然不动了。 遂听得草庐之门,呀然一声打开,走出二人,一个是满脸狡容的胡子玉,另一个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中年儒生,相貌温顺,眼中透露着睿智的光芒。 胡子玉先哈哈大笑道:“任老弟,一别十年,你怎么披上道衫了?” 任共弃毫不留情地道:“别噜嗦,你快说把我女儿藏到哪儿去了?” 胡子玉独眼微眨道:“你说的贤侄女呀!她出落得一朵花似的,我怎舍得伤害她,你放心,她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人陪着她下棋。” 任共弃急道:“你快说她在哪里?” 胡子玉尚未开口,一旁的中年文土道:“道长请放心,令媛与犬子颇为投机,现在正在璇玑亭上挑灯夜弃。” 任共弃瞪他一眼道:“你那儿子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女儿对坐下棋。” 那文士虽受侮辱,却毫不动气,微笑道:“他们年青人自相投契,在下虽知不配,倒也无法阻止。” 这时站在任共弃旁边的道人突然开口道:“阁下可是布大罗周天衍阵之人?” 文士谦冲一笑道:“区区微阵,乃在下与家兄余兴之作,难入道长法眼。” 胡子玉连忙介绍道:“这位是任共弃老弟,另一位是……” 任共弃冷冷道:“这位是我师兄,我们是来找我的女儿,不是来攀交情,没有通名之必要。” 他的话说得冷峻之至,胡子玉仍毫无所动,哈哈笑道:“任老弟,咱们到底相识一场,何必开口就柜人千里之外,你虽然披上道衫,但是口口声声不忘令媛,可见你尘缘未绝,怎么连一点故旧之情都不念了?” 任共弃呸了一声道:“放屁!当年我就没有看得上你,谁跟你有故旧之情。” 胡子玉的脸色也摆了下来,微怒道:“任老弟!今天我设下圈套,本来是为了要诱韦明远与杜素琼入伏的,不想机缘巧合,把你引来了,我不知你在十年中有何长进,但你若是再以十年之前的胡子玉看我,你可是瞎了眼睛。” 任共奔亦脸色一怒,冷笑道:“想不到你胡老四敢面对我说这种话,也好!我就试试你十年长进了多少?” 说着正想出手,旁边的道人又喝止道:“且慢!让我先领略一下布设大罗周天衍阵之人,还藏了多少绝学。” 说着将脸一侧。 躲在阵中的韦明远与杜素琼见了他的脸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这道人也是四句年纪,鼻心一颗黑痣,十足是天龙姬子洛与天香娘子两张脸的混合体。 韦明远的激动是有理由的。 这与任共弃一起的道人,居然会是玄真宫中的慎修天龙大侠姬子洛与天香娘子陈艺华的惟一后人。 “他不是在玄真宫中清修吗?怎么也渡海来此了呢?而且还与任共弃一起?” 韦明远在惊诧中自问道,但是他由任共弃的道装,立刻想到了那答案,在心中轻轻回答自己。 “是了,任共弃失踪十年,一定也是被玄真宫物色去了,我与琼妹一去,他当然是认识的,掌宫神主对我说的那些话,他也听见了,蛊动了慎修。唉!你虽破坏了他的成就,我倒是感谢你,我实在不愿意恩师的后人,永远变成那样一个六亲不认的人,他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世,实实在在的做一个人……” 他越想越激动,几乎想冲出去与慎修相见,但被杜素琼阻止住了。 “别打扰他们,胡子玉还不定安排下什么诡计,我们正在暗中监视着,以便必要时加以策应。” 她的话虽低,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使韦明远镇定了下来! 前面的地玑先生上官宙已经潇洒地走了出来,长笑道:“好!好!道长能认得我的大罗周天衍阵,足见高明,在下真想多请教一些!” “慎修生平从未与人交过手,当然学艺喂招不算在内,今日第一次,得与先生这等高人过招,颇为荣幸。” 上官宙更高兴了,笑声也更响亮道:“有趣!有趣!在下习艺迄今,也是第一次与人动手,虽然我心目中的对象不是道长,但是看见过长如此人物,深觉不虚此搏。” 慎修微征道:“先生心目中之对象为谁?” 上官宙道:“方今盛传天龙门人韦明远技艺盖世,我本想与他一决上下的。” 慎修肃然道:“韦明远与我谊属一派,先生找我亦是一样。” 上官宙倒不怎样?胡子玉却微露惊容道:“道长与韦明远有何渊源?” 慎修正容道:“姬子洛乃是先父,这事我最近才知,因此离山远出,一来是祭扫祖茔,聊尽人子之道,再者也为了清一些家门恩怨!” 胡子王笑道:“那么道长是玄真宫出来的了?” 慎修点头道:“正是,胡施主,等一下贫道尚有一件事相询。” 胡子玉道:“道长有什么事要问的?” 那个慎修道:“贫道想向施主打听一下,血洗周村,究属何人所为?” 胡子玉凛然变色,嘴口无语。 韦明远在后面激动地低声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杜素琼亦低声道:“看来任共弃什么都跟他说了,这不是很好吗?今后你师门有人,再也不会独来独往的了。” 韦明远兴奋得流下热泪,他幼遭孤露,现在突然好像有了一个兄弟,难怪心中要大受激动。 上官宙已准备妥当,浅施一躬道:“在下想在掌上领教一下玄门绝学,道长请赐招吧。” 慎修神态雍容地一挥袍袖,徐徐拍出一招道:“多承赐教,贫道就先抛砖引玉了。” 这一掌完全不含力道,可是上官宙却非常隆重地接了下来道:“道长太客气了,在下班门弄斧,尚祈高明不吝赐海。” 语毕手势一翻,反手拍出三招!这三招望似轻灵、其实每一招都指向大穴,而且动作相连,使人无法兼顾,因为光凭眼力来判断,无法测知这三招中,哪一招最先到达部位。 韦明远看得心中一惊,轻呼道:“此人出手不凡,看来师兄不易应付呢。” 杜素琼扯了他一道:“别存不住气,你师兄在玄真宫清修几十年,不至于那么不济事吧。” 果然慎修定身不动,口含微笑,姿势丝毫不变,上官宙的每一招都到他身前半尺之处,自动撤回,脸上反倒露出惊容道:“道长莫非吝于赐教。” 慎修依然含笑道:“贫道若是挡了第一招,绝然无法避过第二三招,对施主这千幻三连招,惟有守愚藏拙一法。” 上官宙道:“那么道长是算得准我会收招的了?” 慎修道:“这倒不然,施主一手断难同时发出三招,时间必有先后,只是快慢的问题,因此贫道必须等施主决定先用哪一招时,再相机应付。” 上官宙微惊道:“斯时掌已及体,道长来得及吗?” 慎修笑道:“以不变应万变,贫道自幼所习的就是这门功夫,施主应该相信,贫道确有此能力。” 上官宙一叹道:“我一开始就用玄门功夫,自乱方向,贻笑方家,被道家占去先机了。” 慎修庄容道:“施主何必太谦,施主学罗万象,方才只不过略受小挫,贫道还等着领教其他绝学哩。” 上官宙不说话,凝神再攻出一掌。 慎修微微一怔,举手迎上,只听见“啪”的一声,响声异常清脆,空气震动,草木微颤。 慎修朗声道:“施主好俊的功夫,这一招‘惊涛拍岸’,当真有磅礴之气。” 上官宙亦衷心地道:“道长的‘壁立千仞’,也表现至刚之威,这一招咱们秋色平分,我依然输一招。” 二人相对一笑,隐有惺惺相惜之意。 相持片刻,上官宙突然步走轻灵,也不出手攻招,却绕着慎修身边走。 他的身法异常美妙,每跨一步,都移到一个可以抢攻而不虞反击的位置。 慎修对他的起初几步,都略加戒备未尝注意,后来发现居然处处受制,遂也面色凝重,大袖一挥,跟着他转起来。 二人的身法都快速异常,旁观之人,虽然个个都是高手,却也无法分清谁是谁来。 胡子玉在旁看得眉头微皱,发现任共弃正凝神注视,举步欲动。 任共弃何等警觉,忙收回眼光,厉声道:“胡老四!你想干什么?” 胡子玉嘿嘿干笑道:“我内急想去方便一下!” 任共弃呛然一声,抽出腰间长剑道:“胡老四,你若是敢离开一步,我要你血溅当场。” 胡子玉依然干笑道:“自家兄弟,你还怕我弄鬼不成?” 任共弃冷笑道:“别往脸上贴金了,我几时跟你称兄道弟过,是你自己殷勤,一口一个老弟,叫得亲热。” 胡子玉脸色微变道:“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是念在咱们过去一段交情,所以对你客气。” 任共弃哈哈大笑道:“你胡老四几时讲过交情,我曾经用分筋错骨法对付过你一次,你忘得了吗?” 胡子玉道:“我不会忘。” 任共弃道:“那你会对我讲交情吗?” 胡子玉呆了一下,也是长笑道:“任共奔你真不错,居然看透我了。” 任共弃冷冷道:“我早就看透你了,你一动就有鬼。” 胡子玉突然收笑,换上厉容道:“我不动也一样可以显神通。” 任共弃微怔道:“你显显看。” 胡子玉道:“好!你看看脚下,我喊到三下,就有你乐子瞧的。” 任共弃似乎不信,低头一望脚下,立刻又抬起头来,发现胡子玉仍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方始放心。 胡子玉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会趁你低头的时候溜开吗?” 任共弃道:“我确有此想,因为借故而适,正是你的拿手好戏。” 胡子玉道:“此一时被一时也,胡某今非昔比,即使要逃,却也不会被你这等人吓跑。” 任共弃大怒,抽剑就要刺过去。 胡子玉又大叫道:“且慢,我尚未喊三声,你敢情是怕了。” 任共弃愤而止步道:“你喊吧,我倒不相信你有这份神通。” 胡子玉冷冷一笑道:“你等着瞧吧!一!二!” 任共弃果然为他所慑,低头看着脚下。 “三!” 胡子玉话刚脱口,身形已猛欺上来,骄指猛点,任共弃一心只看脚下,未注意胸前受指,立刻被制住不能动了。 胡子玉诡异地一笑道:“姓任的!我不是早告诉你,我胡某已非吴下阿蒙,你不相信,你看!我只要轻轻一指,你就会乖乖的听话了。” 胡子玉轻轻退到茅棚之前,推门欲进。 韦明远忍不住又想出手,杜素琼按住他道:“现在尚非其时,胡子玉此时急欲抽身,可能有更大的阴谋呢。” 韦明远又忍住了。 场中二人仍是飞驰急转。 胡子玉望了一眼,举手推开棚门,正欲跨进去,忽然又退了一步。 原来门后站着一个女孩子,貌色若花,含笑而立,长像与杜素琼一般无二。 不问可知,她正是私自离山的杜念远。 胡子玉呐呐地道:“贤侄女!你怎么出来了?” 杜念远微笑地道:“老狐狸怕伯,你别进去了,那炸药的引线已经被拆掉了。” 胡子玉脸色微微一变。 杜念远又朝着韦明远等人藏身之处叫道:“山主!韦伯伯!赵大!你们快出来吧。老狐狸早就晓得你们躲在这儿了,你们的脚下埋有炸药,他要炸你们呢。” 韦明远等人听得大惊,飞身而出。 杜念远上前,一掌拍开任共弃的穴道,笑道:“爸爸!你真不济事,连老狐狸都斗不过。” 任共弃手足能动之后,望着巧笑欢颜的杜念远,心中是百感交集,热泪盈眶,哺哺地道:“孩子,你……你这么大了。” 杜念远一手玩着辫发道:“我自然会长大的,十多年不见,连一棵小树也该长高了。” 任共弃望着她,心中无限慈情,恨不得将她一把抱住亲一番,可是杜念远丰神若仙,他虽是她的父亲,却也不敢冒读。 韦明远过来,爽然地一拱手道:“任兄!十年不晤,你还好?” 任共弃望着他,再望着他旁边的杜素琼,看见他们依然当年那等金声玉貌,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自惭形秽的感觉,拱了一下手,默然长叹。 赵大却走过来,拖着杜念远的手哽咽道:“宝宝,你怎么被老狐狸骗来了,俺替你着急死了,谢谢你,宝宝,刚才你又救了我们。” 这浑人露出真情,极是感人,杜念远从小就与他在一起,差不多是由他一手抱大的,所以他对杜念远的关切,尤为真挚。 杜念远由他握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替他擦着眼泪道:“赵大!别没出息,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不是好好的吗?老狐狸哪里骗得了我,我是存心跟他去,想捣捣他的蛋的。” 韦明远却过去道:“念远!你干吗偷偷离山了,差点没把朱姨急死……” 杜念远噘着嘴道:“韦伯伯您就会骂我!环姊跟湄弟都跑了。” 韦明远道:“小环我已经骂过她了,还有纪湄!我见了他,非着着实实的给他一顿。” 杜念远急道:“您别打湄弟!是我不好,我把他气跑的。” 韦明远一征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杜念远道:“您跟山主离山之后,环姊跟着跑了,湄弟一天到晚愁眉不展的,我……我就气他道:‘你既是舍不得环姊,为什么不找她去!’他果然在第二天就跑了,我……我不放心,只好也追了出来。” 她说时泫然欲位,韦明远看着她的情景,想到杜素琼以前所说的话,不禁摇头长叹,望着杜素琼苦笑无语。 杜念远依然幽幽地道:“韦伯父,您别怪湄弟,山上数他最可怜,环姊姊不大理他,我又常气他,这次他跑了,我想起来就难过,如果再找到了他,我一定要好好对他,他打我我也不回手,骂我我也不还口……” 在一旁的任共弃突然过来道:“孩子!谁要敢打你!骂你!我就要他的命。” 杜念远急得一顿脚道:“爸爸!您都披上道袍了,怎么还是六根不净,这是我的事,您别管行不行?” 任共弃一呆。韦明远一叹。 赵大与杜素琼没开口。 胡子玉也在一旁门声不响。 这一堆关系错综复杂的人,巧妙地聚头,又陷在一种巧妙的沉默中。 决斗的慎修与上官宙仍在疾走。 忽而空中又传出啪的一声脆响。 俩人又换了一招,身形又停了下来。 俩个人的头上都有了汗渍。 上官宙微喘着道:“道长以变应变,果然高明。” 慎修也喘着气道:“贫道虽勉力挽回颓势,但是起步已慢,终落施主一步。” 上官富道:“好说!好说!咱们就算扯平了,依在下之意,下一招就定胜负吧。” 慎修道:“贫道舍命相陪。” 上官宙闻言一笑,凝神提气,慎修也蓄势以待。 忽而二人都停止了动作,面露惊色! 原来二人专心战斗,对身旁之事,毫未留心,此时才发现多出了数人。 韦明远上前恭敬地一施礼道:“师兄在上,小弟韦明远叩见。” 杜素琼亦一福道:“小妹杜素琼……” 慎修打量了二人一眼,朗声大笑道:“好!仙露明珠,临风玉树!不愧是我父母的传人。” 韦明远激动地道:“小弟对师兄仰慕至深,只道是仙凡路隔,想不到尚有缘一诣。” 慎修一摆手道:“来日方长,待此间事了,我们可好好地聚一聚。现在你且为我掠阵,这是我第一次出手,我不想替父母丢人。” 他到底是自幼习道之人,虽处此激情之际,犹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韦明远肃然道:“小弟遵命,静待师兄大展雄风。” 慎修淡然一笑,对上官宙道:“施主可以开始了。” 上官宙望了韦明远一眼,忽然瞥见杜念远,微惊道:“你也来了,我那倚儿呢?” 杜念远笑道:“我摆了一子疑棋,他还在苦思解法呢。” 上官宙道:“我出来时,你们已成残局,尚有何疑棋?” 杜念远道:“我在三十六天元上补了一子,够他想一辈子的。” 上官宙想了一下,惊道:“那是绝棋!你如何想出来的?” 杜念远笑道:“我也是偶然灵机一动,想到这神来之笔。” 上官宙失色道:“这是棋中千古绝着……不好,一个时辰之后,他必会神殆智竭,变成白痴。道长,您如不介意,在下想暂时抽身一下,先把我那痴儿救出困境。” 慎修微似不信道:“天下有此妙着,贫道也想去见识一下。” 上官宙道:“璇玑亭离此不远,在下先走一步,道长请随后前来便了。” 说着回身推开草扉,如飞而去, 胡子玉忽然也开口道:“老夫虽然知道今日难有活路,但是闻道天下妙棋,也想死前一开眼界,列位可以容我偷生片刻吗?” 任共弃踏前厉声道:“胡老四!你休想又弄诡计脱身。” 韦明远也有同感,横身阻断他的去路道:“胡子玉,你蛇蝎为心,实在容你多活不得。” 胡子玉两手一摊,毫不在意地道:“悉听尊便,反正老夫今天已成咀上鱼肉,任人宰割,不管哪一位动手,老夫绝不反抗。” 说完闭目待死。 韦明远与任共弃对望一眼,两人居然都无法下手杀他。 韦明远豪杰心胸,实在不忍出手杀一个不抵抗的人,任共弃虽无此心,但是当着杜素琼与杜念远,一种微妙的心情迫使他也出不了手。 赵大踏前一步道:“他们都不动手,俺老赵来送你归位。” 说着举起拳头,猛然一击。 拳尚未及胡子玉之体,杜念远斜里飘身,挡下了一招道:“赵大!由他多活片刻吧。” 她的声音虽柔,却有一种无形之力,赵大应声缩手,连韦明远与任共弃也自动地退后一步。 胡子玉睁眼一笑道:“谢谢你!贤侄女!等下欣赏你妙着之后,老夫自动把头献给你。” 杜念远一笑道:“那倒无须,念在你这些日子对我还不错,所以我出头为你讲一次情,今天只要你不再捣鬼,我敢担保今天一定可以放过你。” 她委婉说完这番话,旁边之人,居然没有一个反对。 胡子玉微感意外,呆了一下道:“既是如此,老夫权为各位领路。” 说完也推开草扉,率先入内,大家跟着进了茅棚,才发现这草舍不过是一个通路,草舍正中,是一条地道入口,胡子玉下了地道,韦明远忽有所感道:“这通路会不会有鬼?” 杜念远道:“没有!胡子玉本来建议上官兄弟在这儿设机关,可是上官兄弟不答应,他们要以武功及胸中学问与韦伯伯一决上下,刚才那些炸药,还是他偷偷埋进去的。” 韦明远不作声了,率先下了地道,大家鱼贯而入,没有多久,就走出地道,眼中又是一番景象。 慎修叹道:“这地方山水怡人,奇石玲珑,看来上官兄弟倒非俗士。” 杜念远一嗤鼻道:“老兄弟还不错,就是他们的儿子太俗。” 韦明远奇道:“怎么说是他们的儿子呢?” 杜念远道:“天玻上官宙没有娶妻,二房共一子,把个饭桶当做宝贝。” 大家听她说得捉狭,都笑了起来。 走了不久,已到璇玑亭上,上官宙正为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推拿着。 胡子玉对着棋枰发呆。 大家走前一看,一个个也都呆了—— 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声花坠泪 行云无迹月含愁 整个璇玑亭陷入一种肃静中。 杜念远无心巧布的一着妙棋,将所有的人都诱至出神的境界。 其中只有赵大是例外的,因为他根本不懂得下棋,所以全场也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 他无聊地向四周闲瞧着,感到很是不耐烦。 还有一个清醒的人是杜念远,她此刻正负手背亭而立,眼望着天际悠悠的白云,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良久,亭上群豪仍是低头苦思,毫无动静。 赵大偶然将头回过来,一瞥亭上诸人的情状,不由大吃一惊。 就是这片刻工夫,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为异常难看。 韦明远,杜素琼,慎修三人,不过是略见苍白。 胡子玉与任共弃居然有摇摇不支之状。 上官宙本来是在为他儿子推拿的,可是他的眼睛迄未离开过棋盘,现在连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 赵大虽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如此,但他确知必与这盘棋有关,猛然踏上几步,与掌一挥,将黑白子混成一堆,然后大喝道:“俺不信这一堆破棋子有什么邪,瞧俺老赵搅了它。” 他的声如焦雷,再加上棋局已了,这才将众人惊醒。 韦明远深吁了一口气道:“赵大!谢谢你,若不是你这一搅,恐怕我们都要毁在这亭子上了。” 赵大似犹未信地道:“韦爷!这鸟棋子真有这么厉害,怎么俺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韦明远道:“你不懂得棋,所以无法领略到其中之妙,当然不会着迷了。” 赵大这下子明白了,却又不以为然地道:“懂了就要入迷,那还不如不懂的好。” 虽是笨人笨话,却含有无限哲理,众人听了倒不禁默然无语。 慎修一抬眼,望见杜念远的脸色一无异状,微感诧异道:“贤侄女,莫非对那局棋,你已有了解法?” 杜念远平静地道:“没有!我在无意之中摆出那着棋,只觉得它很妙,可是我也不知道如何破解。” 慎修异道:“那你怎能无动于衷?” 杜念远浅浅一笑道:“我当时确实是想了一下,后来发现实在想它不通,便干脆不去理会它了。” 慎修闻言,朝她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叹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我道家鼻祖李耳,思虑何等周远,然对此等极其高深之学,亦语焉不详,是皆于人智有涯之故,穷理而不执迷,是先哲所以不自虑也,贤侄女如此年纪,即能具如此修养,实令我钦佩不已。” 杜念远浅浅一笑道:“师怕!您太夸奖我了。”慎修摇头不语,任共弃却因杜念远受到慎修如此推重,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 此时上官宙已将怀中的儿子推醒过来,又爱又怜地抚着他的肩头叹道:“痴儿,你大自不量力了,燕雀岂堪与鸿鹄比翼,萤烛怎能与星月争辉,你那点智慧,想跟杜姑娘一较上下,不是自取其辱吗?” 那少年一言不发,神情痴呆,而目光却始终凝注杜念远,满含热情。 杜念远将嘴一撇,背过身去,望都不望他一眼。 少年的神情突又转为悲凄,他憔悴的容颜,令人非常同情。 众人望着这情景,都默默的无法启口。 忽然璇玑亭外,飞也似的扑进一条人影。 上官宙一见来人,立刻恭谨地叫一声! “大哥,您回来了!” 那人年岁较上官宙略大,容貌与他相似,只是鼻梁略高,一望而知,他是个性情刚愎之人。 胡子玉又向大家介绍道:“这是天璇先生上官宇!” 上官宇向众人傲视一周,傲不为礼,却对上官宙道:“二弟!琦儿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上官宙尚未答话,胡子玉已抢着道:“上官世兄与杜姑娘对奔,杜姑娘摆了一着神棋,世兄苦思入迷,心智焦虑几竭,幸而发现得早……” 上官宇不信地道:“哪有这等事,琦儿天资超人,举世无双,我不相信那女娃会比他更聪明。” 任共弃闻言暴怒道:“放屁!你那宝贝儿子给我女儿捡鞋都不配。” 上官宙却正色地道:“大哥!是真的!那着棋不但难倒了琦儿,连我也入了迷。” 上官字用眼瞄了杜念远一眼,然后对任共奔厉声道:“下棋的事不论,你方才对我那样说话,应该割舌示微。” 任共弃暴怒而出,也是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我好言相向?” 上官宇阴阴地笑了一下,举手突击,任共弃仓猝回格,却被撞退了四五步。 上官宇傲然狂笑道:“我只道你有多大能耐,敢对我如此无礼,原来连我六成功力都挡不了,牛鼻子,今天你死定了。” 任共弃先制于胡子玉,现在又在上官宇的掌下吃了亏,不由将他原有的凶残暴戾之性,完全激发了起来。 闷哼一声,埋头抢攻,出手仅是狠招。 上官宇却微微一笑,一掌漫挥,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攻势全挡了回去,而且从容镇定,十分轻松。 四周围观之人,却都感到心惊不已地,尤其是韦明远。 第一,在他们所激起的掌风中,他发现任共弃的功力,较前精进一倍有余。 第二,这上官宇随手即将任共弃的攻势化解,看来他所说只用六成功力之语,谅来非假,则这上官宇艺业之高,实在出人意外…… 二人已换了有十几招,上官宇突然劈出一掌,将任共弃弹出半丈之遥,然后他狂笑道: “这一掌我多加半成功力,算是先作警告,我与人动手,向不超出十八招也不会少于十八招,方才已满十七招,你若能挡住我七成功力的下一招,你就可保不死。” 任共弃喘息连连,心神受震,口角已隐有血迹流下,可是他的眼睛反而瞪得更大,狠狠的一咬牙,厉声叫道:“瘟贼!你别得意,下一招不定是谁死呢!” 手掌一翻,掌心变为铁青,脸色一变为阴沉,千毒掌功提到十成,显然他知道下一招无法抵挡,存心来个同归于尽。 上官宇看着他的掌心,微微一怔,但立刻装做毫不在意的样子,举起手掌。 就在两掌将发之际,慎修突然严肃地叫道:“暂停!” 二人愕然停手不发。 慎修庄容地向任共弃道:“师弟!你这一掌上另含什么功夫?” 任共弃垂头低声道:“是千毒掌劲,那是我在梵净山时所练的。” 慎修继续严肃地问道:“你在入宫之初,曾立下何誓?” 任共弃道:“除玄真宫神功之外,不得再修旁骛。” 慎修道:“那你怎可违誓再用别的功夫?” 任共弃沮丧地将功劲散去,掌心恢复了原色。 杜念远却在一旁接口道:“自山主接掌之后,已将一切毒功完全下令废除,因此千毒掌劲算不得梵净山的功夫,当然也算不得是别门功夫了。” 慎修望她一眼道:“侄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杜念远道:“我怎么不明白,师伯是明知我爸爸无法抵过这一招,所以想保全他的性命,免除这最后一拼。” 慎修奇道:“你既懂得我的意思,为何要反对呢?” 杜念远道:“我宁愿爸爸英勇地决斗而死,然后我再替他报仇,也不愿意他苟且偷生。” 任共弃大是感动地叫道:“好孩子!为你这句话,我也要拼一下,师兄!请您别拦阻了,我宁死也要在孩子心中留个好印象。师兄!我从未给这孩子一点东西,请您准我给她一个壮烈的怀念吧。” 他的声音中含着无限的激情,使人无法拒绝。 慎修为难地想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可以!但是你必须稍等一下。” 任共弃不知他意向何在,瞠然瞪目。 上官宇却不耐地道:“你的花样真多,还有什么可等的?” 慎修庄重地道:“事有先后,贫道与今弟尚有胜负生死之搏未了,我们的约定在前,你当然应该让我们先行解决。” 上官宇闻言回头望着上官宙,似在发问。 上官宙点头道:“是的!我们刚要开始,却因为琦儿的事耽搁下来了。” 上官宇悻然收手道:“好罢!让你们先解决,不过你放心,这也拖不了多久,我也不怕他的千毒掌劲,我今天杀定他了,杀了他我再杀你,那还要看你能否在我弟弟手下逃生……” 慎修突然回头叫道:“韦师弟!过来!” 韦明远不知何事,忙上前恭敬地道:“师兄有何吩咐?”’慎修手指着上官宇道:“此人对我殊为不敬,你替我打他一掌,要用十成功力,你听见没有?” 韦明远起初微微一怔,但一接触到慎修的目光,便整个明白了。 玄真宫掌宫神主在为他疗伤之际,又移注一甲子的功力给他,同时也告诉过他,他的造诣已高过宫内任何一人,当然也高于慎修。 他此刻一击,决定全体人的生死,他若胜了,任共弃不必拼最后一招。 他若败了,则今日诸人,无一能免。 所以他肃然地道:“小弟遵命!” 说完凝神提气,“太阳神抓”蓄足十分火候。 上官字却狂笑道:“好狡猾的牛鼻子,闹了半天,却想出这么一手绝招……”韦明远却睚色地道:“阁下最好准备一下,我这一掌用的是‘太阳神抓’,劲属至刚!” 上官宇仍是傲笑不止,片刻方歇道:“来吧,管你什么牛黄狗宝,一起使出来,完后我一个个地收拾你们。” 上官官却不放心地提醒他道:“大哥小心些,他就是韦明远。” 上官字听说韦明远三字,傲态略收,凝神作备。 韦明远大喝一声,双手猛推过去,此时他功力已臻入化境,不但掌心血红,连发出的掌风,亦带有一阵红光。 上官字翻掌也击出一股劲风。 两股刚猛之劲在空中接触,轰然一响,将璇玑亭的石盖,整个的揭上天去。 四周之人,都被逼开至十几步远。 韦明远凛然而立,恍若天神临凡,气概万千。 上官宇则脸色苍白,两只手掌被震得乌黑。 可是他的身子仍在原位,未曾移动分毫。 二人相对默望着,空气也仿佛凝结了。 过了很久,上官宇才在嘴角挤出一丝苦笑道:“好!好掌力,三年之后,敝人当再候教。” 一语方毕,口中喷出大量鲜血,身子向后仰去。 上官宙惊叫一声:“大哥……” 扑上前去,扶住他的身子! 韦明远走了过去,凛然地对上官富道:“韦某若非最近又膺异遇,定然无法胜得令兄,三年之约敬诺,斯时兄弟必在泰山丈人峰顶,敬俟令兄大驾。” 上官宙点点头,伸手点住上官宇的几处大穴,止住他口中的鲜血继续外喷。 慎修上前一步道:“施主现在急于救治令兄,贫道与施主之搏,也改在三年后如何?” 上官宙又点点头,然后回头道:“倚儿!你快把伯伯送到他静舍去,先用油膏敷住他的手,我到山后采药去。” 上官倚答应着过来,抱起上官宇朝杜念远恋恋地望了一眼,回身走去。 上官宙凝重地施了一礼道:“三年后,在下必与家兄赴约,因家兄元气大伤,急待药物治疗,请恕在下不能再作奉陪了。” 语毕飘然而去。 众人目送他走远不见了,慎修才叹了一口气道:“师弟!幸亏是你出手,否则我们恐怕都出不了此山。” 韦明远一叹道:“师兄过奖了,若非在玄真宫中蒙神主的一番造就,小弟绝胜不了他,这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实在太多了……” 慨叹未毕,忽然讶异道:“胡子玉!你哭些什么?” 大家都移目望去,只见胡子玉倚着残亭石柱,独目中的泪水滚落如雨。 这老狐狸狡计百出,只手掀起无数大波,数度出死入生,都未曾皱过眉头,此时这一哭,却哭得大家惊异不止。 胡子玉掉了一阵眼泪,才凄怆地道:“我从幽灵谷口,给你三封柬帖开始,不下十余次明害你,一次都没有成功,反而造就你不世奇遇,方才见了你的功夫,觉得我给韦丹断去一腿之仇,再也无法报复了。” 说完又是一阵痛泪滚落。 他全白的头发,怆然的语调,使人无法对他不起悲怜之情。 韦明远一时情绪激动,忍不住大声道:“你尽可以再去找功力高深之人帮忙来杀我。” 胡子玉摇头道:“举世茫茫,要我上哪儿去找强于你的人?” 韦明远道:“你能找到上官宇弟兄,就可证明世上高手并不在少,以你的能力,我不相信会找不到,只要有恒心,五年十年,你总会找到的。” 胡子玉道:“不!我年岁已高,恐怕等不到那么久了,你还是现在杀了我吧。” 韦明远道:“念远已经答应过你了,今天绝不伤你,至于以后的事,只有走着瞧了。” 胡子玉想了一下道:“也罢!我也以三年为期吧。三年后丈人峰顶,我也算一份,也许我会找到高手帮忙,也许我自己苦练功夫参加……” 韦明远豪情大发地道:“好!就以三年为期,我便答应你,三年中就算我们狭路相逢,我也保证绝不难为你,除非你又弄阴谋诡计。” 胡子玉一言不发,回头就走,走到将有数十步远。 韦明远突又大喝道:“停!站住。” 胡子玉冷然回身道:“干什么?莫非你又改变了主意。” 韦明远朗笑道:“韦某是什么人,岂会反复无常,我叫住你,乃是有两年事情动问。” 胡子玉一眨眼道:“第一件事你定是想问火毁周村系何人所为?” 韦明远一笑道:“你不愧料事如神。” 胡子玉将胸一挺,豪爽地道:“大丈夫不诿过,此事我虽未动手,却完全由我策划!” 韦明远微有钦色道:“好!此事你既勇于承认,我也不找你麻烦,将来自有‘碎心人’与你算账。” 胡子玉面现狡笑道:“那我倒不怕,普天之下,除你而外,尚无第二人值我胡某一顾,那你第二个问题,必是要打听‘碎心人’的下落了。” 韦明远点点头道:“不错!对你心智之敏,确令我十分佩服。” 胡子玉又徐徐一笑道:“你要找碎心人,必是已知天龙旧事了?” 韦明远道:“是的!我已打听清楚了。” 胡子玉极感兴趣道:“你能否告诉我一点,看看与我所知的是否有出入。” 韦明远道:“详情我不必说,唯一可奉告者,就是我恩师天龙大侠,仰天无愧,俯地无作。” 胡子玉微现诧容道:“不可能吧!据我在周村所得消息,对姬子洛并无好评,我不想讨好你,可是我尽毁周村,的确是为了想替姬子洛略事遮掩。” 这下子轮到韦明远诧异了,不解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子玉一笑道:“我向来恩怨分明,毗眶必较,涓滴必报,若非姬子洛传你‘太阳神抓’,就无法杀死白冲天,饮水思源,我不得不为他尽点心力。” 韦明远呆了半晌才道:“胡子玉!我很难说你是什么?你对先师的一番盛情固属可感,可是你所用的方法,我却不敢赞同,再者你对先师光雾日月的人格,也缺乏了解。” 胡子玉再请道:“天龙旧事我可得一闻否?” 韦明远尚在沉吟,慎修却走过来道:“我就是被周村人误认为碎心人的儿子,其实我真正的父母是姬子洛与陈艺华,将碎心人打下悬崖,是他自己的父亲,我这次出江湖,就是为了要澄清这件事,现在多言无益,三年后在丈人峰顶,我当昭告天下,到时你如不爽约,你一定会知道的。” 胡子王怀疑地望了慎修一眼,才摇头道:“真令人难以置信……” 韦明远催促道:“现在你该告诉我碎心人的下落了吧?” 胡子玉一正颜色道:“碎心人此刻正与东方未明及卓方法印为伴,他们并无一定居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找寻他们的方法,现在他们正在筹组碎心教,奉碎心人为教主,你每至一地,若见墙壁上画有一颗破碎的心,那就是碎心教的联络处,相机一打听,必可得到他们的下落。” 韦明远奇道:“碎心教!这名字多怪。” 胡子玉道:“天下多恨事,也多恨人,碎心教若是发展开来,其实力倒非同小可。” 韦明远一笑道:“这大概又是你的锦囊妙计。” 胡子玉摇头道:“不!胡某已今非昔比,现在我若不能自立宗派,就将以闲云野鹤自终,再也不愿因人成事了。” 韦明远默然片刻,然后抬头道:“多承相告,现在你可以走了。” 胡子玉望了他一眼道:“韦明远!我仇你之心,永不会减,可是我发觉我喜欢你之念,也与日俱增,仇心使我一定要杀死你,喜欢你则不愿你受别人陷害,因此我可以告诉你,法印擅长天竺一切奇毒,东方未明是巧匠,方主心思特别聪颖,碎心人傀儡不足惧,其他之人正在精研一些特别歹毒的暗器,最主要的便是对付你,我希望你特别小心,至少你该留下命来三年后赴约。” 语毕庄重地点了一下头,施施然的去了。 韦明远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掀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 杜素琼趋前道:“纵虎容易擒虎难,你不该任他离去的。” 韦明远苦笑了一下道:“我明知他可能会带给我无数麻烦,但是不知怎的,我一见他的面,便无法出手杀他。” 杜素琼喟然片刻才道:“你信不信,他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韦明远茫然地问道:“成功什么?” 杜素琼平静地道:“杀死你。” 韦明远默然地点点头,在他自己的预感中,他也意识到胡子玉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地将自己杀死,不过他并不在乎,忽而回头一望,人群中失去了任共弃的踪迹,他不禁惊问道: “任兄呢?” 杜念远平淡地回答道:“走了!他也应该走了……” 韦明远与慎修东下幽灵谷,一祭天龙大侠姬子洛与天香娘子陈艺华的墓。 杜素琼则带着杜念远、赵大续往罗浮山,一探天龙子的下落。 这两拨人,都附带着一个任务:找寻韦纪湄与萧环。 这两拨人的成就都不理想。 韦明远与慎修在幽灵谷的墓穴中,虔敬的参谒罢两位侠侣的遗体后,韦明远意外地发现在他们之前,已先有人来过了。 因为天香娘子的灵枢前居然有着一束残花,花已调萎,却未枯干,证明这人系不久之前来过。 再者韦明远苦心收回的天香遗宝,“拈花玉手”与“夺命黄峰”,本已如誓放置于墓前的,此刻均不翼而飞了。 二人细一猜测:“幽灵谷门户重重,迷阵连连,此事绝非普通江湖人所为。” “重宝虽失,遗体无恙,而且从灵前献花一事来看,此人也绝非毫无关系之人。” 再三判断的结果,这人最大的可能是碎心人。 天香三宝原系他家之物,“驻颜丹”已经无法璧还了,其他的东西由他收回倒也天经地义,因此二人俱不愿深究。 只是韦明远尚需找到碎心人,传达他父亲玄真宫掌宫神主所交代的使命,所以,二人又离开了幽灵谷,根据胡子玉所供给的线索,找寻碎心教的记号。 杜素琼等人则在罗浮山中徘徊。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天龙子的浪迹难求,然而根据传言及其他一切的迷象,则知此老确尚健在,而且常在山中出现,他们只好漫无目的地找下去。 两拨人的附带任务都失败了。 萧环没找到。 韦纪湄也没找到。 茫茫的人海,这两个人到哪儿去了呢? 岁月匆匆,又是深秋。 “十月先开岭上梅”,这是说南国的梅讯较早。 其他地方还是菊黄秋老。 在大庚岭,梅岭、骑田、萌诸等五岭地区,早已是鹅黄粉白,一片绵绣。 尤其是梅岭,更是以梅著称,引得骚人墨客,浅哦低吟此地有一道山溪,跨溪是一条长桥,背山面水之处,扬着一面酒旗。 店村人不村,主雅客也雅。 一个锦衣少年,十六七岁年纪,长发金箍,俊眉入鬓,面若傅粉,神采飞扬,正隔着窗占了一副座头,独斟独酌。 一阵风来,扫下落梅纷纷,梅树下坐着一个女郎,布衣裙钡,不减国色,梅花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为她平添无限脂妆。 少年见状,微微一笑道:“‘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姑娘在此树下,当真占尽诗情词境。” 女郎闻言,匏犀微露,对他嫣然一笑,然后婷婷地站起来,微红着脸,将花串放在少年桌上,低低地吟着:“一针一瓣思虑,千种情绪,谁知我串梅意。” 少年微愕地抬起头道:“梅姑!你这是做什么?” 女郎满脸绯红,低低地道:“送给你。” 说完她像飞似的飘到店后去了,空中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香气。 少年怔了一下。 像懂了,又像不懂。 像感动,又像感慨! 突然他对着清溪长桥,忍不往敲着桌子长吟道:“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 青钱买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 男儿面北有神州,莫滴水面桥畔泪!” 长吟方毕,店后又转出一个中年美妇,形貌与女郎十分相似,虽也是一袭布裙,却自然有种雍容之态。 听见少年的朗吟,先呆了一下,然后含笑道:“公子吟的可是刘克庄的王楼春?” 少年脸上自然泛起了一阵红晕,微窘地道:“我一时有所思,倒教大娘取笑了。” 美妇浅浅一笑道:“易排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公子所思者何?” 少年的俊脸更红了,讷讷的更说不出话来。 美妇看他窘急的样子,不再去撩拨他,乃改转话头道:“公子在这儿住了十天了,难道不怕堂上双亲悬念吗?” 少年摇头道:“不要紧,我父亲也出来游历了,家中只有继母在,她忙着要照顾弟妹以及许多事情,不会想到我的。” 美妇微怔道:“继母,那么令高堂不在人世了?” 少年黯然道:“是的!家母早就弃世了。” 美妇一笑道:“那公子一定是在家中跟继母呕了气才出来的?” 少年忙分辨道:“不是!我继母好极了,从来没有管束过我,我是出来找人的。” 美妇用眼紧瞅着他道:“找人!找令尊。” 少年本想否认的,但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 美妇含笑道:“千里寻亲乃是孝事,公子在这儿一住就是十天……” 她的笑意有点异样,少年觉得颇不是味,忙接着道:“家父游踪无定,要找他实在不容易,我出来半为寻亲,半为游历,因为见得这儿梅花好,所以有些舍不得离开。” 美妇目射异光紧问道:“你在这儿真是为了梅花?” 少年点点头,十分坚定。 美妇见状,长叹了一口气道:“那么可怜的梅儿用错心思了。” 少年急了道:“我对梅姑并没有怎么样。” 美妇严肃地道:“你直接叫她的名字,女孩子的名字岂可随便叫得,平常你对她又不甚避形迹,哪个少年不多情,她又怎能无动于衷。” 少年更急了道:“我在家中跟女孩子长大的,我对她们一直是这种态度,她千万不可误会……” 美妇双眉一挑道:“原来你跟女孩子随便惯了,你父亲怎么管教你的?” 少年红着脸道:“我父亲从不管我,他只教我武艺,我继母也不管我,只照顾我的生活,只有杜姨有时管管我,她也没说我不能跟女孩子玩。” 美妇微感诧异道:“怎么又跑出个杜姨来了?” 少年道:“我杜姨是梵净山主,她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我们跟她住在一起。” 美妇再追问道:“梵净山主,你又姓韦,那你父亲是韦明远了。” 少年点头道:“是的!我叫韦纪湄,是纪念我母亲萧湄而起的。” 美妇点头道:“不错!你父亲颇有侠誉,只是韵事大多,太阳神与天香玉女人间仙侣……” 韦纪湄急忙道:“我父亲与杜姨姨是最纯洁的道义之交。” 美妇笑道:“错了!他们是情义之交。” 韦纪湄又辩道:“可是他们的交往是纯洁的。” 美妇点头道:“这点我可以相信,他们都是非常人,当然也有非常事。” 韦纪湄听见她的话感到非常骄傲道:“大娘对于我父亲的事很清楚。” 美妇微笑道:“方今之世,有谁不识‘太阳神’,只是我们武林末流,高攀不上而已。” 少年惊道:“我不知道大娘也谙武功。” 美妇道:“我们那点三脚猫功夫,实在不配称为武技,当着你这位家学洲源的高手法眼,自然不敢轻易献丑了。” 韦纪湄的脸又红了,嗫嗫地道:“大娘太谦虚了,我相信大娘的造诣必定很深。” 美妇浅浅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望着他道:“你倒很像你父亲。” 韦纪湄急忙道:“不!我比家父差多了。” 美妇继续笑着道:“我不是说你的功夫,而是说你像你父亲一样,很容易得女孩子倾心。” 韦纪湄更急了道:“我在梵净山中只有两位姊姊,环姊姊是我母亲的徒弟,念远是杜姨的女儿。她们都比我聪明,也不太喜欢我。” 美妇突然问道:“你喜欢那一个姊姊?” 韦纪湄红着脸没有回答,美妇又笑着道:“一个叫姊姊,一个叫名字,不用你说,亲疏自然分明,你父亲与梵净山主是人间仙侣,你们再结了亲,该是最美满之事。” 韦纪湄急道:“不!我倒愿意多跟环姊妹接近,可是她不大理我,爸爸跟杜姨离了山,她也跟着跑了。” 美妇大笑道:“这下子不打自招了,你是追环姊姊出来的。” 韦纪湄红着脸不敢否认,心中却别别直跳,仿佛是一个被人拿着错处的孩子。 美妇却一整脸色道:“我本不欲强人所难,可是听了你的话,知道你虽然出身绮罗丛中,却还没有赢得那个女孩子的芳心,因此我要替你决定些事。” 韦纪湄急道:“大娘,您……” 美妇将手一摆道:“别岔嘴!听我说下去。” 韦纪湄受她声音中所含的威严所慑,自然地噤了口。 美妇乃又继续地道:“寒门姓文,先夫文剑光!我叫聂无双。” 韦纪湄恭身道:“晚辈阅历太浅,未曾耳闻二位前辈之名。” 聂无双将嘴一撇道:“我们从不厕身江湖,恐怕连你父亲都不知道我们,更何况是你。” 韦纪湄又不敢开口了。 聂无双庄重地道:“先夫弃世很早,所遗仅梅儿一女,我一向将她视若掌珠,我们虽开着酒店,不过是为着聊以寄情,你不妨周近百里内打听一下,看看他们是否敢以生意人家看我。” 韦纪湄恭身道:“这个晚辈无须打听,晚辈居此十日,见过往之人,即使是前来沽酒少饮,从不敢大声喧哗一点,便知端倪。” 聂无双的脸上又露出一点笑容道:“那你还算聪明,我们虽设有店房,五六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获准投宿的客人,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韦纪湄又作了一躬道:“晚辈受宠若惊,实在不明其故。” 聂无双道:“也许你懂了装糊涂,不过说明白也好,我既然只有梅儿一条命根,自然不能免俗,想替她寻个好归宿,你的长相还忠厚,不然就算你是潘安再世,也别想在这儿多耽上半日。” 韦纪湄这下愕住了,不知说些什么好。 聂无双再端详了他一下,乃道:“这十天中我观察了很久,觉得你虽有点懦弱,到底还不离大谱。” 韦纪湄忙道:“多承前辈谬奖,晚辈一无是处。” 聂无双笑道:“那也许是你环姊姊对你的看法,我梅儿的眼光没有那么高,她对你已经一见倾心,我也觉得你还中意,所以没有禁止你们来往。” 韦纪湄道:“晚辈与梅姑不过偶而谈谈诗词,实在没什么。” 聂无双将眼一瞪道:“你们花前井步,月下谈心,还算没有什么,一定要肌肤相触,口角含香才算有什么吗?” 韦纪湄红着脸道:“我跟念远姊姊她们还一起睡在草地上晒太阳呢,大家心中又何尝有过什么他念呢?” 聂无双神秘地一笑道:“你的两位姊姊确实没有对你作一点表示吗?” 韦纪湄道:“环姊姊确实没有。” 聂无双道:“念远呢。” 韦纪湄红着脸道:“她太聪明,她讲的话,做的事我都不太懂,我实在有点怕她。” 聂无双笑道:“梅儿令你害怕吗。” 韦纪循微有所动地道:“没有,梅姑温淑娴静,在她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像个男孩子。” 聂无双大笑道:“在两位姊姊面前,你成了女孩子了。” 韦纪湄红着脸有点发急道:“我把前辈当尊长看待,所以才坦诚相告,您可不能笑我。” 聂无双一收笑容道:“好!我不说笑话,正正经经的跟你谈,我给你找个温柔娴淑的妻子,你意下如何?” 韦纪湄一急道:“前辈是说梅姑。” 聂无双道:“我店中只有母女二人,因此我只好自己作媒人了。” 韦纪湄脸涨得通红,连连摇手道:“前辈!这使不得。” 聂无双将脸一沉道:“为什么?梅儿哪点不如你的两位姊姊?” 韦纪湄蹙了半天才壮着胆道:“晚辈年岁太轻,现在论婚娶实在太早。” 聂无双道:“我又不要你现在就娶她,但是要你先作个表示。” 韦纪湄道:“婚姻大事,当禀之父母。” 聂无双冷笑道:“别哄人了,梵净山中对男女之事,一向采取自由,我虽不走江湖,多少还有个耳闻,你答应了,你爸爸绝不会反对。” 韦纪湄忍无可忍,不得已而乃道:“婚姻讲究两厢情愿。” 聂无双作色道:“敢情你心中不情愿?” 韦纪湄只好硬着头皮道:“晚辈视梅姑只如挚友,从未想及其他。” 聂无双厉声道:“你心中想着是谁?” 韦纪湄亦抗声道:“这个晚辈无须奉告。” 聂无双冷冷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心只在环姊姊身上,她年纪比你大,这份感情是不正当的,何况她根本不爱你。” 韦纪湄大急道:“你胡说,环姊姊视我若兄弟,有一年我病了,她看护我整整一个月。” 聂无双的声音突然又转为温柔道:“不错,她视你若兄弟,对你也只是姊弟之情,至于你对她的感情则更无稽了,你自己也许不觉得,因为她是你母亲的徒弟,你那种爱,只是对母亲依恋的寄托。” 韦纪湄觉得自己的感情受了侮辱,那是任何一个年青人无法容忍的,所以他大声地叫道:“你瞎说!我母亲早就死了,我对她毫无印象,我今年已经十七岁,我自己懂得该爱谁。” 聂无双倒没生气,反而微叹一口气道:“唉!十七岁,你还是个孩子。” 韦纪湄急怒中再也顾不得许多,脱口道:“说什么我也不要你女儿。” 聂无双秀目一竖,满脸秋霜地道:“你再说一遍看看。” 韦纪湄正想大声再说一遍,突然瞥见屋后纤影一闪,以及梅姑满脸凄楚的泪容,心中一软,长叹一声道:“前辈,假若我要付您店钱,那是侮辱您,前辈的一番隆情,我将来自会报答,现在请您准我告辞吧。” 说完作了一个大礼,回头就走。 聂无双大叫道:“小子!站住,今天你不作个答复,你就别想离开。” 韦纪湄站住脚,他先天的傲性己被激发起来,回头道:“好!我答复你!不行。” 聂无双的脸色急变,沉声道:“好!答复得痛快,你骗去了梅儿的感情,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韦纪湄双眉一挑道:“我没有要骗她的感情,她的盛情可感,可是我心已有所属。” 聂无双大叫道:“放屁!你若不跟她接触,她会那么不要脸的来自动爱你吗?” 韦纪湄朗声道:“我一向是那种态度,这一点前辈该不否认,梅姑有所误会,那是我的无心之过,好在我并未对她作何表示,她也可以很快的忘记我。” 聂无双怒骂道:“你倒说得轻松,无心之失,我梅儿岂能像你那样淡于忘记,你跟你父亲一样,是专门骗取女人感情的恶魔。” 韦纪湄睑上泛起怒色道:“前辈辱及家父就不太应该了。” 聂无双的脸上涌起杀气道:“我非要骂他,什么样的老子,什么样的种,你们都是一个样的无耻淫徒。” 韦纪湄忍无可忍,抬起手来,寒着脸道:“前辈自己不顾身份,别怪我要得罪了。” 聂无双的美脸上涌起一层极难看的颜色,狞笑道:“来吧!我倒要看看‘太阳神’之子有多大能耐。” 韦纪湄正要举掌攻过去,突然门后人影一晃,梅姑扑了出来,拦在聂无双之前哭叫道: “娘!他不答应算了,您就放过他吧。” 聂无双举手将她推开,厉声道:“这小畜生如此对你,你还要袒护他,当真我们文家人这么好欺侮,你走开,我非剜掉他的眼珠,惩戒他有眼无珠。” 梅姑仍是抱住她的手哀求道:“娘!总是女儿命苦,您就放过他吧,咱们清静了半辈子了,何苦又要惹出麻烦呢。” 聂无双厉声道:“不行,我不在乎,别人怕韦明远,我真还没把他放在眼里。” 梅姑还待哀告,韦纪湄可受不了了,韦明远在他心中不仅是父亲,也是一个崇拜的偶像,绝不容有一点冒读,所以他大声地道:“梅姑,你让开,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不伤你的母亲,但是绝不容她再如此侮辱我韦家的人。” 聂无双一臂将梅姑抡开,冷笑道:“丫头!听见吗,人家不领情呢!回头我教你看看,名震天下的韦门绝学,有没有办法挡过我三招去。” 韦纪湄再无可忍,冲上前拍出一掌。 他从小练技,功力虽谈不到上乘,至少也可以名列当世高手,这一招他讲究风度,既未用上全力,所拍的部位也是在她的肩头。 聂无双口角含着冷笑连看都不看,韦纪湄一掌拍实,心中奇怪对方不躲,自动又将力量减去两成,只以三成功力拍上。 掌刚及肩,他眉头一皱,飞身暴退。 韦纪湄直退到五六步远,才拿脚站住,心中又惊又怒,掌上又疼又辣。 原来他的掌刚接触到聂无双的衣服,内中即有一股暗劲反弹而出。 “这一招,你就要赔上一条胳臂。” 韦纪湄剑眉一扬,心中已知道面前的这个中年美妇极不好惹,可是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出手,父亲的威名,遗传的傲性,一切都在迫使他不能认输。 所以他咬了一下牙,朗声道:“前辈好深的功力,掌力上晚辈自叹不如。” 聂无双响然道:“你换用兵器也行。” 韦纪湄拔出腰间长剑道:“第二招愿以家传铁剑请教。” 聂无双望了他手中长剑一眼道:“我再用护体行功赢你也不算本事,这一次我跟你比招式,假若我夺不下你手中的剑,我就输了。” 韦纪湄知道她绝非夸口,但依然不太相信地道:“晚辈不愿占这种便宜,前辈请取出兵器,以便作公平决斗。” 聂无双伸出两个指头道:“以此足矣。” 韦纪湄傲气如云地道:“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对手,我虽知前辈或许不会受创,但我若如此交手,便对不起家父传我此剑的本意。”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朗然发话之际,自然表现出韦明远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聂无双倒不禁心折道:“也罢!我就以这枝竹筷接你一招罢。” 说着在桌上拿起一枝竹箸,比在手中。 韦纪湄知道以她的功力,足可以束帛成棍,运丝若钢,这一枝竹箸,可能比任何宝剑利器都更为难惹,遂也不再客气地道:“前辈注意!我要发招了。” 迎面一剑挺刺,直走眉心。 这一剑博大至刚,剑沉手稳,不愧名家气度。 聂无双微微一笑,竹箸连连划出,仿佛有千万道箸影罩将过来。 然而韦纪湄视若未睹,依然将长剑刺过去,对攻来的箸影,毫不理睬。 聂无双微微一怔,觉得这少年的稳定功夫,已经够到家了,倒也不敢怠慢,竹箸迅速无比地点将上去,一丝不差,刚好抵住剑尖。 然后指尖着力,一推一吸。 韦纪湄正在用力抵挡那股推吸之力,忽觉虎口关节一痛,长剑已到对方手中。 聂无双笑道:“你的剑比你的掌高明多了。” 韦纪湄虽已失剑,毫不气馁地道:“前辈虽然将剑夺去了,但胜得并不光彩。” 聂无双笑道:“为什么不光彩。” 韦纪湄道:“前辈曾说比招式,我却输在内力不如。” 聂无双嗤笑了一声道:“你还要赖皮,我问你第一招前半式‘寒泉砒柱’所用之力是否强得你不能抵抗?” 韦纪湄一呆道:“没有。” 聂无双再笑道:“那我后半式‘碎玉心影’是否也强得你把握不住?” 韦纪湄再摇头道:“也没有。” 聂无双笑道:“这不结了,我所用之力,并未令你不能抗受,而你的剑却脱了手,怎可怪我内力胜你。” 韦纪湄口噤语塞,无话可说,只得道:“前辈剑术高明,我认输了。” 聂无双道:“我这‘冷泉心影’剑法全套仅此一招,分为两式,互相串连,别说你,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抵抗。” 韦纪湄不服气地道:“没那事,我父亲就能破。” 聂无双晒道:“小子!你倒相信你父亲,他怎么破?” 韦纪湄道:“还是用我那一招,当我父亲使用那一招时,你前半招根本就挡不住,两式相连,后半招当然也发不出来了。” 聂无双微有不信地道:“我真挡不住你父亲一招?” 韦纪湄大声地道:“前辈也有父母,你可曾怀疑过他们?” 聂无双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父亲到底给了你多少破铜烂铁,还有些什么,你都施展出来吧。” 韦纪湄剑眉一展道:“家父尚有二相钢环,前辈请一并指教吧。” 说着在手上褪下那毫不起眼的铁环,比了一比。 聂无双连胜两招,志得意满之余,对这枚铁环确实没放在心上,夷然一笑,双手做了个随便的手势道:“别装模做样了,快开始吧。” 韦纪湄轻轻一抬手,一点乌光电射而至。 聂无双微微一笑,屈指对准乌光弹去,一面还道:“这玩意真打上也伤不了我,不过我还没有那么不济事。” 一语方毕,眉头突地一皱。 原来她指风所至,居然空无一物,而左肋之上,却感微微一麻。 低头一看,脸色也红了,那枚不起用的铁环,端端正正的镶在衣服上。 韦纪湄得意地大笑道:“这下前辈可走眼了,我家传‘二相钢环’岂是那等简单,在我说出名称之际,前辈便应该在‘二相’这两个字上着想!” 聂无双徽叹道:“虚实二相,奥妙无穷,我倒真的领教了。” 韦纪湄连番失利,一旦得胜,不禁有点志得意满,骄傲地道:“这钢环系采千载寒铁由名匠铸练,专破内家劲功,不畏任何掌风,方才晚辈若是手下多用点力,前辈便不会这么自在了。” 聂无双脸色突变,身形猛欺而上,并指就点,口还喝道:“得了便宜就卖乖,小子你太狂。” 韦纪湄手忙脚乱地避过了一招,聂无双顺手曲肘,连着又撞了过去,韦纪湄吭了一声,倒了下去。 聂无双伸指又对准他的眼睛剜去。 梅姑在旁见状,惊叫道:“娘!别伤他。” 聂无双的手指触到韦纪湄的睫毛了,他的眼睛瞪大了,连眨都不眨。 聂无双心中一动,手指一滑,点了他的晕穴,然后回头笑道:“你放心,娘那么疼你,怎么会让你嫁个瞎子!” 梅姑满脸绯红,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然后目光再回到两眼紧闭的韦纪湄身上,立刻她的脸色又黯然了,两颗珠泪顺颊而下。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道:“傻丫头,瞧你痴成这个样子,我不过点了他的晕穴,哪里真会伤到他了,你对娘也没有这么关心过!” 梅姑一头扑进聂无双的怀里,娇羞万分地道:“娘!您乱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聂无双慈爱地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乖梅儿!那你伤心什么呢?” 梅姑用手一指地上的韦纪湄,幽幽地道:“娘!他……他不会要我的。” 聂无双怒道:“他敢!只要他再说个不字,我马上就拧下他的脑袋。” 梅姑又搂住她的脖子,颤声道:“娘!别!不管他对我怎样,我求您别伤着他。” 聂无双望着她大眼睛里的两泡泪水,体验到她身上轻微的颤抖,不由又是深深的一声长叹道:“唉!冤孽!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小子哪一点好,一身情种,你要是嫁了他,有你淘气的呢。” 梅姑眼皮一眨,凄楚地低吟道:“春蚕到死丝难尽,蜡炬成灰泪未干。” 吟毕清泪直滴,聂无双也不禁悲从中来,搂紧她道:“孩子!痴儿,李商隐的原诗已经够悲的了,叫你这一改,简直是字字血泪,梅儿,干吗你要这么傻呢?” 梅姑在母亲的怀中却哭得更伤心了。 母女俩悲伤了一阵,聂无双突然放开她,站起来毅然道:“把这小子弄进去,我去找辆车。” 梅姑惊问道:“娘!这是做什么?” 聂无双道:“找他老子去!先打通了他老子的关节,不怕这小子不就范。” 梅姑嗫嗫道:“这……不太好吧。” 聂无双两手一摔道:“你再推三阻四,我就不管了。” 梅姑想了一下,才红着脸道:“那么……娘!您抱他进去,我去雇车去。” 聂无双笑着道:“行!不过我瞧着这小子就生气,回头手脚重了,摔伤他我可不管。” 梅姑的娇脸上肌肉痉挛了一下,一言不发,弯腰轻轻地抱起韦纪湄,低着头向后面走去。 聂无双哈哈大笑,指着地上的铁剑道:“这把破剑记着收好,那是你的传家之宝,铁指环我暂时代收着,过些日子,还是会还给你们的。” 梅姑立定身子,纤足一顿,娇声道:“娘……不来了,您尽拿我开玩笑。” 聂无双大笑着出门去了。 枫叶获花,当阳江畔的秋色宜人。 一辆油壁香车,直驶而来。 车在江畔停下,一个中年美妇人,先袅袅的下了车,到江畔雇船。 船雇好了,车帘一掀,又下来了一位绝色佳人,绰约淡妆,顾盼含罩,早将江畔的许多人都看得呆了。 那绝色女郎下车之后,又从车上扶下一位俊美的公子。 这公子身材轩昂,脸上也没有病容,照理应该龙行虎步才对。 可是他却像举步无力,软软地倚着女郎,拖拖挽挽的上了跳板,一直进船舱去了。 这情形又令人费煞疑猜。 人夜秋风瑟瑟,大船上点亮了红烛。 江上开始传出丝竹之声,那是船娃们大展珠喉的时光。 韦纪湄的对面坐着梅姑,她的脸上始终有着忧郁,她的眼中始终含着深情。 聂无双很早就回到内舱去了,她似乎有意让这一对年青人多盘桓一下。 可是韦纪湄的脸色一直铁青着,表情中包含着羞愧与愤怒。 梅姑默默的站了起来,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在他前面。 韦纪湄斜瞥了一下,毫无所动。 梅姑等了半天,才柔声地道:“公子!请用茶。” 韦纪湄冷笑了一声,以讥嘲的声音道:“不敢当!我不过是你们的俘虏,怎么敢接受这种招待。” 梅始的粉脸上又变了一下,以带哭的声音道:“公子,您别怪我,娘的点穴手法很特别,我若能解,早就替你解开了。” 韦纪湄又冷笑一声道:“算了,你们母女两个,一个示威,一个示柔,但是你们别想我会改变,有生之日,我不会忘记这番侮辱。” 梅姑的嘴张了一下,似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却禁不住珠泪如雨。 韦纪湄用拳头一捶桌子叫道:“你别哭,哭得人烦死了。” 他的拳头仍很有力,桌上的茶杯直跳起来,整个的泼在他的衣服上,他想躲开的,可是两条腿仿佛不听使唤,锦服上水滴直淋。 梅姑立刻站起来,颊上还带着泪珠,却赶着替他拭去水渍。 韦纪湄长叹一声道:“我一个堂堂的男人,却弄得我蛙步为难,行动都需仗着女人扶持,这成了什么话,刚才在江边,我若能动,我一定跳下江去。” 梅姑默默地承受他的愤怒,仍是低头替他拭水迹。 韦纪湄忍无可忍猛地一掌推过去,狂叫道:“走开些,我不要你献殷勤。” 梅姑猝未及防,娇躯朝后猛退,一下子撞在桌子上,桌角擦过她的额边,划开一道血槽,可是她仿佛一点都不觉痛苦,仍是柔声道:“公子!我为娘对你的手段抱歉,虽然她是为了我,可是她不了解我。” 韦纪湄听得一皱眉,慢慢地垂下头,良久才道:“梅姑!谢谢你对我的情意,若不是我心中先有环姊姊,我想我会爱你的。” 梅姑惨切地点头道:“是的!我知道,若是我的生命能换得环姊姊对你的爱,我会毫无犹疑地将它献出。” 韦纪湄长叹一声,良久无语。 空气变得很沉默,只有铜漏滴水的声音,一滴滴的增人愁绪! 半晌之后,韦纪湄才柔声地道:“很抱歉我刚才对你大鲁莽了,我从来没有打过人,尤其是女孩子。” 梅姑也低声地道:“不要紧,我了解公子的心情,只是苦于无法帮助你。” 韦纪湄顿了一下,又问道:“梅姑!你的伤口痛吗?” 梅姑惨然一笑,摇摇头道:“不!不会比心中的创伤更痛。” 韦纪湄望着她额边的血痕,脸上浮起愧色。 梅姑仍幽幽地道:“公子!我不否认我把心全给了你,可是我知道感情不是买卖,我并不敢奢望你也会爱我,公子!你放心,我会有安排的,只要见到了令尊。” 韦纪湄的愧疚又被愤怒冲淡了,沉声道:“见到我父亲又怎么样,他也不能强迫我爱你。” 梅姑痛苦地道:“是的!我知道,见到了令尊,我就可以放心地死了,我相信令尊必定会有方法救你,只是现在为了公子,我必须忍着痛苦偷生……” 韦纪湄奇道:“怎么说是为了我?” 梅姑惨然地道:“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若现在死了,她必定迁怒公子,加害于你……” 她的语音凄切,娓娓诉来,尤其动人心弦。 韦纪湄突然感动,手扶着桌子,困难地站起来。 梅姑大惊,连忙跪了过去,扶着他急道:“公子!你要做什么?你的腿不方便……” 韦纪湄一把揽住她,一只手抚着她额上的伤口,哽咽地道:“梅姑!请你原谅我。” 梅姑闭上眼,默默地承受他的抚摸。 可是她的泪水却像决了堤的江水直泄。 他们俩人都没有发觉到聂无双悄立在窗外。 她的嘴角含着欣慰的笑。 她的颊上爬着滚热的泪。 轻舟顺江而下,船上也不像以前那样地充满着愁云惨雾了。 舟窗中有时可以发现双双的人影,有时可以听见低浅的笑语。 梅姑的娇面上常浮着笑意。 倒是聂无双变得孤独了,她经常有意无意地避着他们。 短短的十几天舟程,她的鬓边加多了白发,额上深添了皱纹。 这一日,船过芜湖小歇,梅姑兴高采烈地上岸采办了酒菜,亲自下厨拾弄好了,然后一样样地端进舱。 韦纪湄坐在舱中,脸上含着微笑,望着安下的两副杯筷,不禁微异道:“怎么!你母亲又不出来吃饭?” 梅姑秀眉微蹙道:“娘说她不大舒服,一个人先睡了。” 韦纪湄不信道:“以她的功夫造诣,断然不会有病痛的,否则就严重了。” 梅姑摇摇头,眼眶微红道:“妈没病!她就是不愿跟我们在一起。” 韦纪湄道:“为什么?她还是恨我。” 梅姑忙道:“你别瞎猜,娘怎会恨你,她每天虽然很少跟你见面,可是对你却非常关心。” 韦纪湄不信道:“你怎么知道的?” 梅姑道:“昨天晚上你睡着了,她还亲自到你舱上,替你盖上被子,然后还顺顺你的血脉,怕你的腿因为禁制过久而成为残废,然后抚着你的头发,看了你半天。” 韦纪湄大是感动道:“我不知道她老人家对我这么好。” 梅姑微微一笑道:“你怎知道,她先点了你的睡穴。” 韦纪湄想了一下道:“她老人家既是这么关心我,为什么不干脆解了我腿上的穴道,也省得我整天受罪,像囚犯似的关在船舱里。” 梅姑摇头道:“我请求过娘,她说还没有到时候。” 韦纪湄微微有点生气道:“还没有到时候?要到什么时候?” 梅姑道:“我不晓得,不过娘做事一向很细心,她一定别有深意。” 韦纪湄道:“什么别有深意,你母亲简直莫测高深。” 梅姑一掀嘴道:“不许你这样说我娘。” 韦纪湄见她微嗔薄怒的样子十分可爱,不觉心中一动,笑道:“不说就不说,菜都凉了,咱们快吃吧。” 梅姑嫣然一笑,提起银壶,先替他斟满了,然后自己倒了小半杯。 韦纪湄道:“敬酒时须十分满,莫使金尊空对月,梅姑,你怎么只喝这一点?” 梅姑道:“不行!我量浅,一喝就要醉的。” 韦纪湄含笑道:“开酒店的不会喝酒,这才是天下奇闻。” 梅姑扁着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挑粪的,就非会吃屎不可?” 韦纪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完,舱中一阵香风,多出一个红衣鸦发的美妇人。 她站在舱中,盈盈笑道:“有花解语,有酒解愁,你这孩子倒是享尽人间艳福,却不想想多少人为了找你而跑遍千山万水。” 韦纪湄一见来人,喜极而叫道:“朱姨是你!” 叫着正想站起来,腿下一软,又倒了回去。 朱兰上前一步急道:“纪湄!你的腿怎么了”” 韦纪湄尚未答话,后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我点了他的软瘫穴!” 朱兰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满面肃容的妇人。 二人四目对望,一言不发。 韦纪泪忙介绍道:“这是家继母,这是聂前辈。” 二人都冷冷哼了一声,做不为礼。 朱兰首先道:“是你点了他的穴道,快把他解了。” 聂无双冷冷地道:“凭你还不配命令我,见过韦明远或许还可商量。” 朱兰如何受得了这种语气,举掌就想动手,韦纪湄忙叫道:“朱姨!你打不过聂前辈的,还是等爸爸来解决吧。” 朱兰看见韦纪湄情急之状,再看他受制之痛苦,知道他的话不会错,废然地放下了手,冷冷地道:“好!我去找他的父亲来,不过你们的船漫无定所,到时上哪儿来找你们?” 聂无双提起笔,写了几个字交给朱兰道:“时间地点都在上面,你们最好准时到达,我还有很多事,无暇久等。” 朱兰冷然接过,一见上面只有七个字:“春风良苑三千客!” 倒不由呆了,聂无双一言不发,突地贴身一掌,将朱兰的身躯猛弹起来,人影飘飘,直向岸上落去! 朱兰终于在第十天后,追上了韦明远与慎修,简单地说明一切,然后送上字条。 韦明远沉着地听完了,接过字条,略一沉思微笑道:“这是宋代赵孟兆的联句,春风良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真是好文思,还有二十天,咱们可以一路慢慢地玩过去。”—— 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 尽管他们走得很慢,依然在第十八天头上走到了扬州城。 三人中只有朱兰是忧心如焚,精神不安。 韦明远笑着打趣地道:“兰妹,梵净山出来的人,多半是心冷似水,只有你还丢不开儿女情怀。” 朱兰脸色微红道:“不是我丢不下,我是在替湄儿着急,他那个火爆性子,两条腿不能行动,不知要多受罪呢。” 韦明远朗声大笑道:“这小子还会受罪,照你所讲那天的情景,他简直是比帝王更享福。醇酒美人,我倒怕他是乐不思蜀呢。” 朱兰啐了一口道:“没正经,这也像个做老子说的话。” 韦明远更加大笑起来,连一向庄重的慎修也微露出一点笑意。 朱兰却紧皱着眉头道:“明远,我看你也别太放心了,那姓聂的妇人,武功高得出奇,那天送我上岸的一掌,劲力无俦,却一点也没有伤到我。” 慎修也点头道:“不错!掌力能练至刚柔随意,收发由心,确实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当我在玄真官中之时,的确眼高一切,这次下得山来,才觉得天外有天。” 韦明远道:“对这一点我从不感到惊奇,这些日子我奇人异士看得太多了,奇怪的是以前怎么从来不见他们出现。” 慎修微笑道:“这大概总是曲高和寡之恨罢,从前碌碌江湖,尽是欺世盗名,不学无术之徒,所以提不起他们的兴趣,现在出了你这么一位绝世高手,他们自然不甘寂寞,想出来一较高下了,世间代代有良马,千古伯乐只一人。” 韦明远被说得脸上一红道:“师兄!您怎么也跟小弟开起玩笑来了。” 慎修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绝不是开玩笑,我这次下山,本来只是想一祭祖莹,聊尽人子之责,及至看到师弟雄姿英发,倒促起我一个雄心。” 韦明远奇道:“师兄有何壮志。” 慎修道:“方今江湖人才凋零,九大剑派,名存实亡,我倒想起来组织天龙一派。” 韦明远大声道:“对!恩师与师母蜚声江湖,可惜享寿不永,师兄若有意起组天龙派,小弟一定鼎力相助,为师门一振声誉。” 慎修微笑道:“我虽有意于此,然而以我的本事,在武林尚不够号召力量。” 韦明远道:“这个师兄无须担心,此事有小弟拥护,再加上琼妹梵净山之基础,必可以在武林中占一席之位。” 慎修道:“有你与杜师妹相助,此事当然可行,但不知由你直接起来号召,岂非更响亮一点,而且我已悟澈离世独立,绝非修真之道,所以我准备回海南与神主相商,将玄真搬来作你后盾,则天龙一帮,足可领袖武林,为天地一申正气,为生灵造无穷幸福。” 韦明远惶恐地道:“这如何能行,师兄论齿序在我之上,又是恩师后人,这一掌门之位,小弟无论如何是不能僭越的。” 慎修道:“师弟!你错了,掌门人为一派之尊,讲究名正言顺,我虽然比你大一点,可是第一点,我已身入道籍……” 韦明远急道:“这也没关系,师兄既已存心出世,这道装不穿也罢。” 慎修一叹道:“我自幼即穿上此服,习惯已成,脱去谈何容易。” 韦明远道:“不脱也没关系,武当,长白,这些剑派的掌门人都是道家全真。” 慎修道:“掌门为一派之灵魂,运筹帷幄,赏罚取决,责任何等重大,我虽说不是愚钝之质,可就是缺乏这等才能!” 韦明远道:“师兄在玄真官,领袖七十二地宿,而且掌宫神主尚欲以衣体相托,可见师兄在这方面绝无问题。” 慎修一笑道:“师弟!你真好辩。” 韦明远亦一笑道:“余岂好辩也哉,余不得已也。” 慎修正色道:“你纵然有千万种推托,我还有一点理由,不到最后,我实在不愿说出。” 韦明远也庄容道:“师兄但说不妨,小弟洗耳恭听。” 慎修略一停顿,才缓缓地道:“我虽是姬家后人,但我出生之时,我母亲却是周家之人,这种身份去做掌门,不是贻天下笑柄吗?” 这次韦明远默然了,慎修顿了一下,见他仍不作表示,乃对朱兰道:“弟妹!以你之见如何?” 朱兰微愕道:“我一个妇人,对这种事如何够资格参加意见。” 慎修微笑道:“梵净山无庸俗脂粉,你又是韦大侠的夫人,当然有资格说话。” 朱兰脸上微红道:“师兄取笑了,不过您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就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吧。” 韦明远极力想多个人来帮忙说服慎修,忙道:“兰妹,你快说吧。” 朱兰微一思索道:“掌门之责,还是由明远担任为妥,我是因事论事,只好内举不登亲了。” 慎修颔首微笑,韦明远却大是着急道:“兰妹,你怎么也是这么说呢?” 朱兰正色道:“明远!你不要以为师兄要你担任这个职务是让你出风头,你晓得这职任有多大艰巨,师兄的用意又是多么深刻。” 韦明远道:“以天下为己任,就是因为这担子太重了,我才感到挑不起。” 朱兰微笑道:“那是大题目,还有许多切身的理由。” 韦明远倒呆住了,不知她还有什么理由,张大了嘴,静静地等待着。 朱兰继续道:“吴云凤组天香教,沾辱师娘清誉,碎心人又组了碎心教,顾名思义,亦是邪魔外道,难入正流,师兄立派之本意,乃在成立一股堂堂正正的力量,扫魔正邪,发光明之师,举正义之鼎,这责任何等重要,你怎可推三阻四。” 韦明远这才不响了。 慎修却鼓掌道:“弟妹锦心绣口,立论透辟,将我心中之言都说了出来,师弟!你还推托吗?” 韦明远只好肃然道:“师兄如此寄重,小弟只好量力而为了。” 慎修见他答应了,忙诚意正心,端庄下拜道:“掌门人在上,慎修叩见。” 韦明远忙将他扶起道:“才不过刚说定,师兄怎么就行起大礼来了。” 慎修庄重地道:“这等重大之事,一经决定,便该将名份确定,待后事了之后,我立刻回海南,率众前来,择日公告天下,异日光大吾门,全在掌门人之领导了。” 韦明远肃然听罢,忽然道:“能得玄真宫人为基础,自然是很好之事,但不知掌宫神主肯答应吗?” 慎修道:“掌宫神主受天龙子祖师之惠良多,我等创立天龙派,他一定会赞成的。” 韦明远突然跳起来道:“对呀!祖师爷可能还健在,这掌门之位,应该由他老人家担任才对。” 朱兰笑道:“祖师爷即使尚在,他老人家已是陆地神仙,不会再理这些俗事了,你若不愿忘本,不妨以第三代掌门人自居,这样便不会犯上了。” 慎修钦佩地道:“弟妹此策妥善极了,将来掌门人在你辅佐之下,必能光大武林,领袖群伦。” 朱兰一笑道:“师兄过奖,我还是梵净山门下,对贵帮之事,只能居于客位,一切重要的决策,还是要师兄多费心的。” 慎修道:“没关系,梵净山,天龙派,名属两帮,同为一家,将来须要借重你与杜师妹之处甚多,弟妹可不能太客气了。” 朱兰亦庄容地道:“别提我与明远是夫妇了,光是以天龙大侠与天香娘子与山主之关系,梵净山对于贵派之事,亦是责无旁贷。” 慎修一躬道:“如此盛情,贫道感谢不尽。” 朱兰亦裣衽答礼道:“不敢当!师兄太客气了。” 韦明远见他们尽闹些繁文褥节,倒不由得笑了道:“兰妹!你一口一个贵派,不是太夸张一点吗?敝派现在只有我与师兄二人,我还是个光杆儿帮主呢。” 朱兰正容道:“现在虽然只有二人,但是等师兄将玄真宫之人召到,你再登高一呼,何愁天下豪杰,不以侧身门中为荣,天龙光大之日,指日可待。” 韦明远亦觉豪情激动,朗声慨然道:“天龙派果然能光大的话,我一定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情,以不负恩师对我的一番栽培之恩。” 他说话的神态,声振金玉,气吞山河,俨然一派宗主的风度。 慎修饮折无限,恭身道:“掌门人英华盖世,气宇绝尘,我深庆天龙得人。”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将来之事,且不去谈它,趁着还有一天时光,我们好好地领略一下西湖上秋色,及什四桥的风月里。” 慎修与朱兰都为他的气度所折,恭敬地跟在他身后,直向扬州城内而去。 扬州的迎月楼,朱栏雕栋,别穷匠心。 韦明远笑指着盈柱上一对对联道:“我知道赵孟兆善画,你看这十四个字,飞龙走蛇,笔力万钧,确有名家气魄。” 慎修与朱兰顺手望去,果见铁笔银钩,大书着十四字: “春风阆苑三千客。 明月扬州第一楼。” 慎修脱口道:“书法好,联句好,但是掌门人的学识也好,我初见字条之时,确实不懂得其中之妙,尤其借明月二字,暗射一月之后,真亏你解出来的。” 韦明远微笑道:“我不过是读过这副联句而已,倒是那位约我们来此的聂夫人,胸中才华,确实令人佩服得紧。” 朱兰嘴一偏道:“女子无才使是德,她存心卖弄,有才无德。” 韦明远笑着对她道:“兰妹!你大概是气她打了你一掌吧,人家对你并无恶意,不然你怎会丝毫无伤。” 朱兰恨声道:“我倒不是气她打我一掌,我是恨她不该将孩子折磨得那个样子。” 韦明远淡然道:“咱们家的孩子心傲于天,也该受些折磨,否则他们永远不知天高地厚。” 朱兰不服气道:“你倒看得开,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人家管教?” 韦明远道:“究竟还是你小气,只要对孩子有益,谁管都行。” 朱兰道:“这么说来,我还该感谢人家才对呢。” 韦明远淡笑道:“这倒不必,人家那样对待孩子,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着激我们出头。” 朱兰脸上呈现异容道:“别把我扯上,人家是专为着你来的。” 韦明远奇道:“何以见得?” 朱兰道:“你是闻名天下的美侠客,她呢?徐娘难老,风姿不减,你们原该见见面。” 韦明远大笑道:“洒脱如卿者,仍未能免俗,看来古人说女子善妒,自是大有道理。” 朱兰红着脸不作声,一旁的慎修也不禁笑了。 突然迎月楼下,彩影一闪,下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郎,莺声呖呖道:“三位中可有韦大侠在内?” 韦明远上前道:“我就是。” 女郎微微一怔,想不到韦明远会如此年青,顿得一顿,才盈盈作礼道:“您就是韦伯伯,小女子文梅姑见礼。” 韦明远哈一下腰道:“姑娘别客气,我等乃应约前来。” 梅姑道:“家母正在楼上侯驾,特命我来迎宾。” 韦明远道:“有劳姑娘了,请姑娘告诉令堂,说韦某求见。” 梅姑道:“不用了,我这就带韦伯伯上去。” 说完又施一礼,袅袅的在前引路,朱兰冷哼一声道:“好大的架子。” 梅姑愧疚地回头望一眼,朱兰倒不好意思了,讪然道:“姑娘!纪湄呢?” 说完又低头前行,拾级登梯,来至楼顶。 一座大轩堂上,摆了一桌盛宴。 聂无双华服雍容端坐。 韦纪湄却面含愧色地坐在一旁。 韦明远等人上了楼,韦纪湄已欢叫一声:“爸爸!您来了。” 韦明远乍见爱子,心中虽有些激动,但仍抑制住感情道:“小子,出来玩一趟,连礼教都忘了,这是你大师伯。” 韦纪湄虽不认识慎修,但仍恭敬地叫一声:“大师伯。” 韦明远喝道:“混帐,为什么不磕头?” 韦纪湄脸有难色,朱兰亦急道:“明远,他的腿……” 韦明远却大步上去,一拍他的肩头喝道:“跪下。” 韦纪湄应声跪下,腿上痛苦,显然穴道已解,对慎修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以无限心折与孺慕的眼光望着父亲。 韦明远果然将他的穴道解了,心中微微一动。 雍容端坐的聂无双心中亦是一动。 慎修亦是一动。 三人心中虽有所疑,面上却均未现出形迹。 原来慎修与韦明远俱发现韦纪湄被点的穴道,竟是玄真宫的手法。 韦明远回头对韦纪湄道:“小子,别呆站着,也该给我引见一下。” 韦纪湄立刻道:“这是家父,这是聂无双前辈。” 聂无双这才站起来一欠身道:“久闻韦大侠英名远播,今日幸会,果是神仙中人。” 韦明远亦一抱拳道:“夫人过奖,韦某耳敝目陋,竟不知世上乃有高人远隐。”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先夫生性淡泊,弃世又早,妾身一介妇流,虽粗知技击,到底不足与大侠神侣相提并论。” 韦明远笑道:“夫人太谦虚了,单以教训小光手法,即已举世无匹。” 聂无双神色微动道:“岂敢,岂敢!妾身本为以寒门独家手法,尚足称武林一秘,大侠举手解来,足见高明。” 韦明远听见她独门手法之语,心中更是狐疑,本想出口问明的,但又怕太冒昧,只好淡淡地道:“天下武技,万流归宗,也许只是在下偶然巧合而已。” 聂无双似信未信地一笑,朝梅姑道:“梅儿!吩咐他们上席吧。” 梅姑答应一声,举起纤掌轻轻一拍,立刻有两名仆人上来,端整桌椅。 聂无双肃容入座道:“远程束邀请君,无以为待,惟以一杯水酒,聊申微意。” 各人坐定了,仆人立刻替他们斟上了酒。 韦明远举杯道:“在下正是不解,夫人专程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聂无双抬眼一扫韦纪湄与梅姑,二人都低下头去,聂无双见状微笑道:“本有一事相烦,但此时言之过早,我们还是先喝酒罢。” 说完举杯以抽掩口,一饮而尽。 韦明远虽略有所觉,但因为她不说,也不敢确定,遂亦将酒干了。 旁边侍立的仆人,立刻持壶过来,聂无双道:“给我,你们先退下去。” 仆人将壶递过,恭身而退。 聂无双接壶在手,微笑道:“妾身不善饮,恐难恭陪诸位海量,惟有执壶侍饮,以申歉意。” 说着首先站起来,提壶替慎修斟酒。 慎修忙站起来,双手捧着杯道:“夫人请坐,贫道不敢当。” 聂无双不由分说,壶身带着一股暗劲直压下来。 慎修知道她在显示功力,忙也运劲上抬。 二人仍持片刻,慎修将杯子放在桌上,脸色微红地道:“谢谢夫人。” 很明显的,他的内力不如,甘拜下风。 聂无双微微一笑,替他将杯子斟满了。 下一个是朱兰,聂无双笑道:“大家俱属女身,韦夫人请不必站起来了。” 语中之意更是明显。 朱兰虽不服气,但是慎修的例子在先,她自知连慎修都不如,只得由着聂无双卖狂了,因此仅冷冷地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聂夫人也太谦虚了一点。” 聂无双听见她的讥讽之言,脸色微微一变,但曹见一分旁朗含笑的韦明远,又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寒着脸替她将酒斟满了。 下一个人是韦明远了。 聂无双手端着酒壶,等待着他持杯站起来。 谁知韦明远人是站起来了,酒杯仍停在桌上。 聂无双微微一愕道:“大侠莫非不肯赏脸?” 韦明远装疯作呆地一指桌上酒杯道:“夫人赐酒,在下怎敢不饮,夫人斟多满都可以,在下绝不推辞。” 聂无双以为他已经知道厉害,不敢较量了,傲然一笑,提壶斟下去。 立刻奇事发生了,这壶可伫酒半斤余,才敬了几杯,应该还有一大半才对,可是任她将壶身倾得多外,居然连一滴酒都斟不出。 聂无双骤感手前有一股无形劲力,才知道韦明远用暗力将酒逼住了。 心中微惊,脸上微红,手底也一用劲,一道酒泉立自壶口泄出。 聂无双又是一笑,笑容尚未展开,便又冻住了。 原来那道酒泉流了一半,还没有到达杯子,又从壶口倒了回去。 韦明远身子动也未动,却露了这一手神功,将桌上的几个人都看得呆了。 聂无双心中开始佩服韦明远了,可是依然不肯服气,装佯再倒了一下,当然仍是涓滴不流,她收回壶一笑道:“原来壶中酒已尽,到害我在大侠前面出了半天丑。” 说着揭过壶盖,里面果然一滴不存。 在劝酒斟酒之间,韦明远与聂无双各露了一手神功。 望去似乎韦明远略占上风,因为聂无双的酒始终没有斟出来。 其实不尽然,因为聂无双竟在无形无迹之际,将一壶酒蒸干,这手功夫自实令人钦佩异常。 聂无双仍站在位子上发怔,韦明远怕她难堪,忙自桌上拿起另一把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又将壶伸到她面前道:“在下总是福薄,竟然缘获夫人赐酒,若夫人不以忤,在下反客为主,回敬夫人一杯吧。” 聂无双拿起酒杯,内劲暗蓄,准备接受他的挑战。 谁知韦明远一点力量也没有,将酒斟满道:“敬来敬去,未免太落俗套,好在夫人方才已尽主礼,在下也尽了客道,嗣后大家还是自斟自饮吧。夫人以为如何?” 说完举杯邀客,大家又干了一杯。 一场较力之赛,就算过去了。 不过韦明远心中却在警惕着,不知道她一下步又将比划些什么? 这时仆人送上一盘热气腾腾的油爆虾。 聂无双手举银箸道:“秋深水寒,鱼虾潜伏不动,因此较为肥嫩,维扬州庖厨,驰名天下,各位不必客气,尝尝新吧。” 说完银箸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朱兰与韦纪湄不解何意,梅姑笑了一下。 韦明远与慎修却对望了一眼,因为她的筷子在比划之间,已经揭示了一招颇为奥妙的剑式。 慎修毫不考虑地扶起一个虾子,丢在口中道:“吃到鱼虾,我不禁怀念起洞庭湖来了,尤其是此刻深秋,月下泛棹,当另是一番风味。” 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朱兰用眼望一下他,觉得他果真是不大见过世面。 聂无双却微微一惊,脸有异色。 原来她方才那一招剑式,名叫“千山万木凋”,乃是极厉害的攻招,不过有一招守式可破解,这一式正是慎修隐约表示的“月下洞庭秋”。 聂无双似乎还不大相信,原式再比道:“道长领略过洞庭秋色吗?” 慎修拿着筷子也比划了一下道:“贫道还是在十几岁去过一趟,到现在有三十年了,却无日不念那湖山胜景。” 他手中所比的招式,稳健而熟练,足证他所说三十年之火候不虚。 聂无双微微一叹道:“道长不愧是解人。” 慎修亦一笑道:“夫人足可当雅人。” 一个夸对方解得妙,一个夸对方题出得好。二人都没有露形迹,然而大家都会心地一笑,各自端起杯子,干了一杯。 朱兰这才晓得,他们已较量过一招,心中暗自惭愧方才对慎修的看法错误。 仆人又送上一道菜,这次是扬州名肴红烧狮子头。 聂无双手持银箸道:“韦大侠!我敬你一道菜。” 韦明远也忙道:“不敢劳夫人玉驾,我自己来吧。” 聂无双口中不答应,银箸在砂锅上直翻。 韦明远一直谦谢着,筷子也挥舞直动。 两个人就桌上,以箸代剑,一来一往地比斗起来。 聂无双攻势凌厉,把一个热腾腾的狮子头当作对方,招招不离要害。 韦明远气度恢宏,一面护卫着那块肉圆,相机还发出数招,却不深入,显示出他的坦荡胸怀。 这两个高手,展开着一场奇异的拼斗。 交往近有四五十合,仍是坚持不下。 桌上几个人的眼都看直了,虽不是真打,却比真打还要精采。 突然梅姑提起筷子道:“娘!您就让韦伯伯自己吃吧,这么客气干什么,闹得菜都凉了。” 语毕一筷子过去,竟将二人相争的那个肉圆子挟了出来。 二人出其不意,双方不约而同,都如梅姑的箸上截去。 梅姑的手略迟,刚好被他们挨个正着。 于是三个人的筷子都停在空中。 梅姑娇笑道:“韦伯伯,娘!砂锅里还多着呢,你们好意思跟我抢菜吃!” 两个人都脸一红,自动地把筷子收回。 梅姑将肉圆放在韦纪湄面前的碗里,柔声地道:“吃罢,这是我拼命抢来的哩。” 韦明远与聂无双相视一眼,隔席大笑起来。 慎修向梅姑道:“姑娘好巧的心思,好精的剑法,两大高手之间,居然能偷招。” 朱兰却笑向韦纪湄道:“傻小子,你好厚的福气,修得这一位玉人为伴。” 梅姑与韦纪湄都低下了头,其余的人却大笑起来。 笑声似乎将杀气冲淡了不少。 隔有片刻,聂无双才对韦明远道:“此即为妾身欲向大侠相请之事,大侠能垂允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儿女的事,我不想硬作主张,最好由他们自己决定吧。” 聂无双紧问道:“妾身很佩服大侠的开明胸襟,但是大侠至少得表示一下对此事的态度。” 韦明远道:“以令媛之容貌人品,我若再有所挑剔,便是不知足了,但这究竟关系到儿女们一生的幸福,因此我觉得应该问问他们自己才对。” 聂无双道:“我可以代表梅儿说话,她是绝无问题了。” 梅姑的头垂得更低了,然而却未作不压之表示。 聂无双用眼瞅着韦明远,似乎是说:“瞧你的了。” 韦明远笑道:“在下对儿女的了解不如夫人之深,因此我必须问一下。” 聂无双微有不满地道:“这种事你做老子的应该可以做主。” 韦明远道:“婚姻大事关系他一生幸福,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聂无双不再作声,却把眼睛转向韦纪湄。 韦明远仍庄重地道:“纪湄!你的意思怎么样?” 韦纪湄涨红了脸,低头不响。 朱兰催促道:“纪湄!你是韦家的孩子,怎么也做出这种世俗儿女之态,爽快的说一句,你心中觉得文姑娘怎么样?” 韦纪湄抬头嗫嚅地道:“她……她很好。” 聂无双微有笑意,韦明远乃接着问道:“你可愿娶文姑娘为妻?” 韦纪湄的脸更红了,结结地道:“我……我不知道。” 韦明远又好笑又好气地骂道:“混帐,这是你最切身之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韦纪湄道:“爸爸!我是真的不知道,梅姑娘对我很好,我心中对她极感激。” 朱兰道:“光是感激是不够的,你必须说出你爱不爱她。” 韦纪湄又说不出口了,米兰冷笑道:“亏你还是男子汉,一点都不爽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有什么不能说的。” 韦纪湄被逼得没法子,只得硬起头皮道:“我爱她。” 此言一出,聂无双的脸色一亮,梅姑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韦纪湄略顿一下又道:“可是我更爱环姐姐。” 这句话使大家都感到意外。 韦明远与朱兰虽曾听杜素琼说过,但心中并未置信,现在见他亲口说出,是再也无庸怀疑了。 聂无双脸色大变,忍声道:“小子,你如此薄情寡义,置我梅儿于何地。” 韦纪湄勇敢地面对她严峻的目光道:“我早就对梅姑说过了……” 聂无双依然面罩秋霜,梅姑却凄怨地道:“娘!他是对我表白过了,各人有他自己的感情,这是无法勉强的。” 聂无双厉声道:“胡说,我的女儿岂能任人如此欺侮。” 梅姑急忙道:“娘,他没有欺侮我。” 聂无双道:“怎么没有欺侮你,这段日子,他一直跟你形影不离,现在却当着许多人,说他心中另有所属,这还不算欺侮。” 朱兰冷冷地接口道:“那时他受你点穴所制,想离也离不了。” 聂无双回眸瞪定她,目光如剑,寒着喉咙道:“不错!我是点了他的穴道,可是只限制了他的腿不能动,他的手,他的嘴,没有一样不是好好的。” 韦明远一听她的语态很严重,忙也庄容地道:“纪湄!你对文姑娘做了些什么事?” 韦纪湄急道:“我什么也没有做,不信您问梅姑好了。” 聂无双冷笑道:“不用问,我全看见了,这还会假。” 韦明远正色又问道:“夫人看见些什么?” 聂无双道:“他不高兴时,打我女儿出气,高兴了又甜言蜜语地哄她,现在又想撒手不管,当真你们韦家的传统是这么欺侮女孩子的吗?” 韦明远沉吟不语,梅姑却幽幽地道:“娘!您都看见了?” 聂无双慈祥地道:“我当然都看见了,他推你一掌,把你的头都碰破了,当时我真想杀了他,但是为了想使这小子对你回心转意,我忍住心痛,没有出来。” 梅姑感极涕下,韦明远却庄重地道:“纪湄,你做过这些事吗?” 韦纪湄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是的!爸爸……” 韦明远突然厉声道:“大丈夫立身行事,当求处处不负人了,这件事我替你决定了,今后你若亏待文姑娘一点,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韦纪湄面有难色,朱兰却柔声地道:“纪湄,听你爸爸的话吧。别去想环姊姊了,她心中根本没有你,何必自讨苦吃呢?” 纪湄惊问道:“她心中有谁?” 朱兰朝韦明远看了一眼道:“我无需告诉你是谁,那人可比你高明多了。” 纪湄不服气道:“比我高明?还能比爸爸高明。” 朱兰神秘地一笑道:“不比你爸爸高明,可也差不多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爱你的。” 纪湄黯然一叹道:“难怪她不愿意理我了。” 韦明远却颇为不解地望了朱兰一眼,然后沉声道:“纪湄!你可听见我的话了?” 韦纪湄苦着脸道:“听见了,爸爸,我此生决不负梅姑。” 韦明远深吁了一口气,对聂无双拱手道:“夫人,这事就算定了,你该放心了吧?” 聂无双的眼睛有点润湿,激动地道:“定了,虽然我用了点心机,让纪湄吃了点苦,不过那完全是为了梅儿,大侠不会怪我吧?” 韦明远恭敬地道:“夫人慈母心肠,在下怎敢相怪,而且梅姑这孩子太好了,配给纪湄,只怕大委屈了她。” 聂无双含笑道:“大侠别大自谦了,纪湄要是不好,梅儿怎会倾心于他,再说即使她看中了,我看不上眼,也不会费这么大事来求全了。” 韦明远对纪湄喝道:“小子!文夫人为你费煞多少苦心,还不快谢谢她。” 韦纪湄只好红着脸,站起身来,对聂无双拜将下去。 朱兰笑着道:“叫岳母大人呀!怎么光会做磕头虫呢?” 聂尤双却慈祥无限地扶起韦纪湄,回头对朱兰道:“不必了!韦夫人!孩子脸嫩,别臊着了他,还是等梅儿过了门再改口吧。” 说着又抚着韦纪湄的手,柔声道:“孩子!前些日子苦了你了。” 韦纪调向来都与她凶声恶气地交谈,现在听她柔声细语,觉得内心一阵激动,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其余诸人,也都觉得颇为感动。 略顿片刻,朱兰才笑着揶揄他道:“又不是小孩子,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你害不害臊。” 韦纪湄这才涨红着脸,低头回到座位上,低下了头,再也抬不起来。 大家也被朱兰的话逗笑了,只有梅姑抬起深情万种的眸子,移他更近了一点,然后抽出身上的绢帕送了过去。 小儿女们私相授受,本是极为绮旎的事,可是在梅姑做来,自然而庄严。洒脱的朱兰,居然也说不出一句开玩笑的话来。 还是韦明远端起酒杯道:“且喜儿女们的事谐定,我们大家都干一杯,聊以为庆吧。” 这一打破僵局,大家都把杯子举了起来,只有韦纪湄与梅姑没有动。 一饮既尽,梅姑盈盈的起立侍觞,韦明远端详着她楚楚可人的神态,心中十分得意,一面以手持杯,一面长吟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小子!你一身俗骨,却得如此仙侣,倒是真的不负此生了。” 梅姑羞上双颊,含晕目座。 朱兰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道:“没正经,这不像个老子说的话。” 韦明远哈哈大笑,席上的气氛顿时融洽多了。 酒过数巡,聂无双突然放下杯子,向韦明远道:“妾身一开始就已曾声明,有两件事要一烦侠驾,第一件是儿女之事,且喜得结果,现在妾身要提第二个要求了。” 韦明远微愕道:“夫人尚有何事指教?”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久闻大侠盛誉盖天下,神功通造化,今日幸得相逢,高明难再相遇,妾身自不量力,想请教几手不世绝艺。” 韦明远惊道:“彼此已为儿女亲家,夫人这又是何苦来呢? 聂无双道:“不过是印证一下所学,谅不至伤害到感情,妾身自知此举太属冒昧,然自先夫去世之后,大侠实为妾身所推第一人,故贸然相请,尚祈大侠能垂允所求,不吝赐教。” 韦明远仍是谦逊道:“方才席间已经拜领妙着,韦某自承不如。” 聂无双脸色微红道:“大侠此言若非自谦,便是讥讽了,适才两度试招,大侠举手从容,不知还保留了多少精着呢,妾身一再回请,大侠不要再拒绝了。” 韦明远略一沉吟道:“就在这楼上岂非太惊世骇俗了一点?” 聂无双一笑道:“不要紧,我早就把全楼包了下来,那几个仆人是我自故园携出,略知击技,大概也不会大惊小怪,再说我们也不是拼命,谅也不至将楼拆了。” 韦明远见无可推辞,只得接受道:“承蒙夫人如此推重,在下若再推辞,便是太不近人情了。” 聂无双见他答应了,大感兴趣,一连串的催厨房里快点上莱,大有迫不及待之意。 慎修微皱眉头,轻声在韦明远耳边道:“掌门人这一场答应得大是不该,虽说并无凶险,然不论胜负,都不大有价值。” 韦明远笑着低声回答道:“师兄所言极是,然我此搏却别有用意。” 慎修微怔道:“什么用意?” 韦明远道:“适才数度对招,师兄可曾看出她的武功来源?” 慎修想了一下惊道:“对了!她的路数与你我皆有相似之处,有时还仿佛比我们所知更为精奥。” 韦明远道:“这就是了,师兄请想,玄真宫的功夫不可能外流,恩师又别无传人,则她的武功来路颇堪玩味,等一下小弟尽力一搏,以窥其余。” 慎修再思索了片刻道:“掌门人请多小心了,掌门人初膺重任,这第一仗可不能折了锐气。” 韦明远含笑颔首,其余之人只见他们频频低语,不禁略有疑色。 慎修一笑道:“失礼!失礼!方才敝师兄弟不过是商量一些小事,因与夫人无关,故以不敢大声冒读,请夫人原谅。”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道长太见外了。” 她的目光朗若秋水,充满了智慧,好似能烛照人心胸似的。 慎修的脸倒不禁红了。 酒菜陆续地端上来,大家饱餐一顿,因为大家都关心着等一下的一场比斗,所以席间很少谈话,闷闷的吃着。 撤席之后,仆人又送上香茗,拉开桌子,空出地方,如同早已得到暗示。 聂无双的脸色略见凝重,韦明远却镇定如恒。 梅姑在旁见状,微微一笑道:“到底韦伯伯阅历多,在这自持的功夫上,娘就差多了。” 聂无双的脸上微微一红,带笑道:“梅儿!还没过门呢,你就拆娘的台了。” 梅姑娇羞状,小脚一顿道:“娘!我不来了,人家说正经的,您却拿我开玩笑。” 大家都笑了起来,慎修止住笑声道:“扬州第一楼上,所见两位第一高手逞雄,贫道有点等不及了,二位开始吧。” 聂无双微微一笑,徐徐起立道:“妾身有幸,恭请大侠赐教。” 韦明远也忙起立一拱手道:“不敢当!夫人请指示比赛方式。” 聂无双道:“楼上地方太窄,兵刃施展不开,妾身拟在掌式上求教。” 韦明远含笑道:“悉听夫人之意,夫人请赐招罢。” 聂无双微微一笑,素手轻抬,雪掌挟着一股香风击出。 韦明远因风知力,亦以六成功力迎上,两掌相接,乍合又分,双方并无上下。 聂无双微笑道:“大侠好高的眼力。” 韦明远不答话,反手拂出三招,削肩,拍腰,指额,三手一式。 聂无双微惊,沉身,侧躯,抡臂,式避或挡躲过,然后身形急转,若游蝶穿花,双掌亦漫天洒出。 这一套掌法精妙绝伦,漫天掌影中,没有一招是虚打的,掌掌劲力绝祷,都用上了九成功力,不过她用的是柔劲,是以不曾闻得风声。 韦明远仍是意态从容,他学的俱是阳刚功夫,以刚克柔,本非易事,可是他的功力已臻神人之境,是以虽是强劲,却也不带半点风声。 周围之人,俱备看得呆了。 二人交手了数十招,依然未分胜负,聂无双突然停下身子,一拭额上汗渍,然后喘气道:“大侠神勇,世罕其匹,妾身尚有一招,若再无功,便自认输了。” 韦明远见她说得很庄重,知道这一招绝非易与,忙全身蓄劲十足,朗声道:“夫人但请施展,韦某当尽力一接。” 聂无双掌心一抬,一股白蒙蒙的掌气夹着无比的寒意直涌过去。 韦明远一见她的掌心,忍不住脱口呼道:“月魄神掌!” 叫声中“太阳神抓”以无比的劲速发将出去。 “月魄神掌”属天下至柔,至阴,至寒。 “太阳神抓”为天下至刚,至阳,至热。 这两段至力交接,蔚成天下第一奇观。 “太阳神抓”的红光,红得的人,月晚神掌的白光白得耀眼。 一边是血红的火炉,一边是雪白的冰壁,只有在冰火相接之处,发出丝丝的水气。 双方僵持着,互相对望着不说一句话。 旁观的人惊愕着,也不说一句话。 良久,楼中被蒸起的水雾弥满了,空中却静得可以听见各人的心跳。 聂无双忽将力道收去一成,白光淡了一点。 韦明远也将力道收起一成,红光也淡了一点。 双方慢慢地收回劲力,光芒也慢慢地黯淡下去。 终于,光芒整个熄去了。 “爸爸!” “娘!” 韦纪湄与梅姑几乎是同时喊出口来,心中同样地充满了孺慕,骄傲与崇敬,各自走到他们的父母身畔。 聂无双微叹地抚着梅姑的肩膀道:“你韦伯伯实在是天下第一奇人,娘这一身,连你父亲在内,从未服过人,今天对你韦伯伯是真心服输了。” 韦明远立刻谦逊道:“夫人太过誉了,在下不过与夫人平分秋色而已。” 聂无双一抬眼笑道:“大侠何必远替我留余地,我已尽了全力,大侠至少还存了一份余劲未发。” 韦明远道:“在下素为男子,先天条件上,自较夫人优厚,岂可以此定上下。” 聂无双笑道:“大侠此言以常情度之,或许有点道理,但在我们练武的人说来,不是太显得强词夺理吗?”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夫人词锋太锐,在下讷于言辞,自愧不如。” 他这一说,无异承认适才较技时,的确是略胜一筹,不过他的态度谦卑,并未以胜者自居而已。 慎修与朱兰脸上的惊态更甚,因为以他们的造诣,居然未能看出胜者谁属,足见韦明远与聂无双功力之高了。 慎修激动地道:“掌门人具此神功,何患吾帮不兴。” 聂无双微怔道:“妾身不知韦大侠尚是一派宗主。” 韦明远不好意思地笑一下道:“这是师兄的意思,也为了要光大师门,推我为天龙派第三代掌门人。” 聂无双点头道:“魑魅满世,也须要大侠这等人出来领导,一振武林,只是天龙派前所未闻,大侠怎么是第三代掌门呢?” 韦明远恭敬地道:“饮水思源,在下不忘师门深恩,故尊先师天龙大侠为二代掌门,师祖天龙子为开门师祖!” 聂无双惊道:“‘怎么,天龙子是你的师祖?” 韦明远亦一愕道:“此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夫人莫非认识敝师祖?” 聂无双肃容道:“岂只认识,他老人家是我祖父。” 这个消息大突然了,使大家都惊得一怔,然而这毕竟是个好消息,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韦明远兴奋地道:“这太好了,我初见夫人之手法,即感十分熟悉,想不到果然是一家人。” 聂无双欢动颜色,却又有点不信地道:“怎么祖父从未提起过他有传人呢?” 韦明远道:“师祖学究天人,名心早淡,也许不愿意提起世俗纠纷,先师从他老人家习艺,却也不知他另有家人。” 聂无双想了一想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他老人家也很少回家,经年行踪不定,回家之后,也不提在外面的情形,所以我们都不大清楚他的行事。” 韦明远又恭敬地问道:“夫人可知师祖现在何处?” 聂无双摇头道:“不清楚,自从我适人之后,他来过一次,留下一本功诀就走了,那就是我学的太阴神诀,嗣后我只听他驻节罗浮山,却一直未曾见过。” 韦明远道:“假若他老人家确实是在罗浮山中,我相信总可以见得着的,琼妹已经到那儿寻找去了。” 聂无双道:“祖父若然知道他尚有你这么一个传人,他也一定会高兴的,尤其是成立天龙派。” 韦明远却微有忧色道:“我倒不这样想,师祖生活淡泊,他恐怕不会赞成我们这样招摇的。” 聂无双摇头道:“不然,祖父最后一次见我时,就叫我好好练功,将来替天下做一番事业,他自己深悔学道,弄得意气消沉,所以寄望于我,没有想到我也因早岁丧夫,雄心全无,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厚望!本来……” 她说到此处,回眼一望梅姑道:“我是想把梅儿找到归宿之后,仗剑行道江湖的,现在既然大侠有此在举,我也正好可以追随左右,一效驾钝!” 韦明远尚未开口,慎修已抢着道:“好极了,天龙派得夫人参加,实力将扩大一倍,必可扬名武林,蜚声江湖。” 朱兰却巧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建议最好将称呼改一下,免得老是夫人,道长,大侠的缠得人弯扭死了。” 聂无双鼓掌称善道:“对极了,论关系我们自然是师兄妹,可是既成正式帮派,师兄妹叫起来殊为不雅,还是请掌门人先行赐下职务,我们互称职卫吧。” 韦明远谦道:“此议固是绝佳,不过夫人乃师祖嫡亲,这掌门之职,应该由夫人担任才对。” 聂无双摇头道:“未亡人才疏德薄,不敢当此重任,掌门人请不必再谦谢了。” 慎修也道:“再也没有更恰当的人选了,请掌门人赶快颁赐职务吧。” 韦明远见再无可辞,只得道:“本帮草创,一切俱无头绪,现在我暂时委二位为左右护法之责,慎修师兄。” 他声若金玉,有一种自然之威。 慎修立刻恭身道:“属下在。” 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左护法,更兼刑堂之责,即日赴玄真官搬取人手,然后至幽灵谷建天龙总坛,定于明年六月初一开派,邀请天下宗派前来观礼。” 慎修再恭身道:“属下遵命。” 韦明远又道:“文夫人。” 聂无双检枉一礼肃然道:“属下候命。” 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右护法,兼领巡察使之责,即日回家摒挡一切,在开坛前一月,赶至总坛协助开坛盛会。” 聂无双恭声道:“属下领命。” 韦明远含笑对朱兰道:“你我虽谊属夫妇,却不同一门,因此我还有一件事,不敢派你去,只好请你帮帮忙了。” 朱兰含笑道:“掌门人尽管吩咐就是了。” 韦明远道:“你带着湄儿,到罗浮山去,通知琼妹,请她来参加开坛大会。” 朱兰道:“寻访师祖之事,就作罢了吗?” 韦明远道:“能寻到师祖,就请你代为禀告一切,请示一下老人家有什么指示,若是找不到只好算了,我想师祖仙驾已是出岫白云,大概不大愿意理我们这些俗事了。” 朱兰答应了,慎修却问道:“掌门人这些日子,行止如何?” 韦明远道:“各派掌门有不少是我故人,因此我想趁此机会去拜访一下,顺便就邀请他们来参加开坛之会。” 聂无双道:“九大门派,多半式微,掌门人何忍还要屈尊前往呢?” 韦明远正色道:“不然,他们尽管一颐不振,到底成立在我们之先,礼仪上我应该前去拜访他们,再说我们开宗立派,目的不在扬名,乃是为了联络天下武林,共申正义,所以我想趁开坛之机,与他们共商一下大计。” 聂无双钦折无限地道:“掌门人浩然心胸,果非常人能及,属下深以执蹬为荣。” 韦明远淡然一笑,略事商议,大家就分头上路了。 在韦明远心目中,九大剑派,仍以少林,峨嵋,武当为主,而且少林涤尘大师与峨嵋天心神尼,跟他,跟杜素琼,都有一段不寻常的友谊,武当虽与他有芥蒂,但是为了大局计不可光顾小隙。 盘算了一下,便决定了行程,先赴武当,继登少林,最后访峨嵋。 他此时朗姿英发,虽已中年,望之仍三十许人,神仪内莹,风度万千。 当他鞭丝帽影,逆江直上,将近鄂境之时,突然发现一个人,心中大异。 此人为一头陀,身披大红袈裟,相貌狰狞,手持月牙铲刀,甚是沉重。 他的记忆力绝佳,这头陀虽是变了装束,他还是可以认得出。 此人赫然正是天竺神僧法印,虽然他留了长发,但是掩不住他的面貌。 “这贼秃到此地来干什么?莫非碎心教的势力已发展到这儿了么?” 韦明远心中狐疑,立刻掩住身形遥遥的跟在他身后。 法印走到一处巨厦,毫不犹疑的就进去了。 韦明远此刻的功力已超神入化,轻轻一提身,已越过高墙,而且丝毫不带声息。 墙后是一片花园,韦明远立刻藉花木掩住身体,仍是盯住法印。 直到他进入一所独立的小楼,韦明远才蹑足上了楼顶,用玄功轻轻的刺穿了一块瓦,向下谛视。 楼中陈设几案,东方未明正起立相迎道:“大师回来了,这次可探准了?” 法印放下铲刀,欣然道:“探准了,这次我装着在门口化缘,直到那妇人出来布施,我仔细地审视了一下,确定她身上必定生有此物。” 东方未明道:“这东西真有如此神奇吗?” 法印道:“当然了,我自幼遍览奇书,发现了这东西之后,曾千方百计的搜求过,却一直未能如愿,想不到在这儿却遇上了。” 东方未明不解道:“为什么此物如此难求呢?” 法印道:“此物所生之处,必须是一个性欲特别强烈的妇人,然而她的节操又必须十分坚贞,更须要旷至十年之久,那股戾气凝结,才化生此物。” 东方未明摇头叹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法印道:“当然了,我在天竺数十年也未曾遇见一次,天竺虽有奇淫的女人,然而却少烈妇,这是因为我们的习俗不甚注重贞操之故。” 东方未明道:“大师确知此物能克制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吗?” 法印颇有把握地道:“没问题,仗此物练成阴掌,乃天下至阴之最,韦明远‘太阳神抓’再厉害,也抵不住它一击。” 东方未明喜道:“既有如此神效,大师为什么还不立刻设法取来?” 法印微笑道:“没有如此简单,今晚我们先将那妇人掳来,最好先测试一下,等到确知有那东西,明日才能依法取出。” 东方未明问道:“要如何测试?” 法印一笑道:“现在先让你闷一会儿,晚间自然明白。” 东方未明摇头道:““大师真会卖关子。” 法印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韦明远在屋上听得又惊又疑,不知这二人闹些什么鬼,本来他想下去向他们追问碎心人的下落,经此一来,他倒反而忍住了,看看他们晚上会玩什么把戏。 飘身离开了那座大厦,随便寻个客店住下,等到夜深,他又折了回去。 小楼上已是灯火通明,可是法印不在,只有东方未明一人在不安地徘徊着。 韦明远知道法印必是外出掳人未归,遂在屋上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 灯影一闪,法印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 东方未明接上去道:“回来了?这里面就是?” 法印点点头,东方未明解开包袱,里面却是一个三十余岁,略具姿色的昏睡妇人。 东方未明不信地道:“就是这么一个妇人?” 法印笑道:“你不要看不起她,这平庸的妇人,身上却藏着绝世奇珍,等我略加一试,便知端的。” 说完在身上摸出一颗红色药丸,拍开她的下颚,塞了进去。 东方未明问道:“大师给她吃的是什么?” 法印凝视着那妇人,头也不回地道:“春药。” 东方未明大惊;但是看见法印神色凝重,不便再问。 那妇人服下药丸之后,面色转红,身体略起扭动,法印动手去解她的衣服。 东方未明凛然变色道:“你想做什么?” 法印道:“你放心,洒家绝不会犯色戒,而且我也没有这个胆子,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东方未明忍住性子,站在旁边看他动作。 韦明远本来以为法印会凌辱那妇人的,心中大怒,后来见了法印及东方未明的神情才安下心来。 法印将那妇人的衣服皆脱除以后,略一审视以后,欣然道:“行了,她春情已动,现在可以开始测试了。” 东方未明道:“她昏睡不醒,如何测试法?” 法印道:“这如何能令她清醒,我不是说过了吗?此妇节烈异常,若是她一醒来,见状必是大为暴怒,戾气一散,那东西便毫无神效了。” 说完在门口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应声蹿来一条巨獒! 东方未明又是大怒道:“大师原来是要用狗来试验,这如何使得?” 法印道:“你放心好了,这妇人若是受一点损伤,我拿命去赔她。” 由于妇人受春药的刺激,体内起了一种自然的活动,空气中也洋溢着一股腥臊之气味,法印一皱眉头道:“我们且到一旁看吧。” 东方未明将信将疑地被他扯至一旁。 那条巨獒受了腥臊的吸引,鼻子在空中跃了几下,然后一直走至妇人身前。 妇人的春情似乎发动已极,虽因穴道受制,仍在作轻微的扭动。 那巨獒又嗅了一会,突然人立而起,扑在妇人身上。 韦明远在屋顶,眼看这妇人将要受畜牲的凌辱,义愤填胸,正想出手解救。 谁知那巨獒身体刚一接触,立刻惨叫了一声,胯下血流如注,痛得直蹦直跳。 法印突发一掌,将巨獒击毙,然后抱过一条被褥,将妇人裸露的身体盖上。 东方未明却咋舌道:“厉害!厉害!我简直无法相信。” 法印得意地大笑道:“我说如何?这东西名叫‘女贞’,乃是禀阴极戾气而生,遇阳立挫,韦明远的‘太阳神抓’,这下子可有克星了。” 东方未明道:“既然如此,大师何不立即取出?” 法印含笑道:“不行,时机未到,取出也是无用,而且取之不慎,害了这妇人的性命,再要找一个,可是大难特难了。” 东方未明道:“有这么严重吗?” 法印道;“是的,这‘女贞’在她体中,极耗精力,若不取出的话,她不出五年,必将耗尽精力而死,所以我们此举算是救她的命呢。” 屋上的韦明远本来想即刻下去的,听见此言,心中不禁一动,又停住了。 东方未明再问道:“何时方可取出呢?” 法印笑道:“老兄真是健忘,日间我不是说过吗,要等到明天中午。” 东方未明摇头笑道:“我大概是兴奋得糊涂了。” 韦明远知道今夜已不会有什么事了,像一只矫捷狐狸,轻轻一纵,便冲开苍茫的夜色去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之际,法印与东方未明便十分忙碌地布置一切。 日丽中天。 巨厦深门紧闭,花园的草地上横着一张睡榻,榻上一个裸妇。 暖洋洋的日光晒在她的身上,照着她倦慵的睡态,这该是多么撩人的姿势啊。 可是在她对面的法印与东方未明,却满头大汗,全无一丝欣赏的心情。 等有片刻,法印轻轻道:“差不多了,等一下我得手之后,兄台立即将此妇移开,使它的气息不能相通,免得又被它逸回。” 东方未明点头道:“我懂得,大师快下手吧。” 法印神色凝重地在身旁盆中取出一枝铁钗,然后将事先预备好的牛肉钩上,再在牛肉上涂了一点猪油,缓缓的移近妇人的下体,来回去晃动着。 晃了一下,他的手突然朝前一探,又猛力朝后一抽。 东方未明不敢怠慢,双手端起睡榻,连同裸妇一齐飞身向一旁纵去,直到纵出十数丈远,他才停下身子,早有仆从将睡榻接下。 东方未明迫不及待地又回转来,急问道:“大师怎么样了?” 法印用手朝盆中一指,满是兴奋之状。 东方未明低头一看,只见盆中蠕蠕的游动着一条两寸多长的东西。 这东西形状如蚕,周身作肉赤色,无足,无目,惟有头前口中,长着一对利牙,发出暗乌色光辉。 东方未明指着利牙道:“昨天晚上咬断狗势的!就是这东西吗?” 法印点头道:“是的!昨天你老兄还怀疑咱家有不轨企图,咱家就是色胆包天,也不想受这种宫刑呀。” 语毕二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完,二人倏然住口,因为他们发现,身畔忽地多出一人。 这人正是他们念念不忘,除之而后快的“太阳神抓”韦明远。 法印与东方未明面如死灰,呐呐的说不出话。 韦明远却神态从容地负手踱步,走至盆边看了一下,笑道:“就凭这么一条虫子,就可以抵抗我的‘太阳神抓’吗?” 法印呐呐道:“韦明远,你……你想干什么?” 韦明远一转身,神色凛然地道:“以你们掳掠节妇的行为,我昨天晚上就想处死你们,不过想到你们救她一命,所以我才容你们活到现在。” 东方未明满脸惶恐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韦明远负手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现在若是杀了你们,你们必定以为我怕你们练成阴掌来对付我,因此我索性给你们一个机会,这阴掌练成需时若干?” 法印呐呐道:“差不多要三年……” 韦明远爽然道:“我就给你们三年。”—— 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长相绝 韦明远这一慷慨的诺言,确实使法印与东方未明感到惊奇不止。 而且他们对他那种雍容的气度,也确在暗中心折不已。 法印故意装出倨傲的神情道:“既承阁下期约二年,到时候我们在哪儿碰头?”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泰山丈人峰顶,斯时不仅是你我之争,另外我还约了天璇玑上官兄弟与胡子玉,并有天下豪雄列席参观,你们若能在那一仗上将我打败,就可以达到扬名天下的目的了。” 法印的脸上涌起一片豪情道:“好!三年后我们一定在那儿候教。” 韦明远满脸凛然之色道:“今日之会就算到此结束,不过我还有两件事要你们注意的。” 东方未明惊疑地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韦明远道:“第一,那妇人你们必须要妥为送回……” 东方未明不悦地道:“这是自然,阁下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 韦明远微笑道:“我早在暗中观察,相信你们尚非好色之徒,不然对你们岂会如此客气,至于第二点,我已得到了胡子玉的通知,知道你们利用碎心人以为傀儡,组织碎心教,一意胡作非为……” 法印又惊又怒道:“胡子玉这老匹夫怎么可以出卖朋友?” 韦明远正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公然成教立派,即使是胡子玉不说,我一样会知道的,今天我正好借你们之口,通知碎心人一声,我已经身为天龙派掌门,不久即将广邀天下武林,开宗立派,希望他能前去参加,同时我还有一点私事,要跟他解决一下,此事甚为重要,请你们一定要把口信带到。”此言一出,二人俱都大为震惊。 东方未明似不甚相信地道:“阁下一向淡泊名利,啸傲山林,梵净山中有神仙伴侣!……何必要挤入江湖是非之中……” 韦明远微微一叹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件事与其说是你的主意,来得更恰当一点。” 东方未明奇道:“韦大侠的话越说越玄妙了,我实在不明白。” 韦明远道:“这没有什么难懂的,若不是你们阴魂不散地盯着我,我不会重出江湖,若不是你们什么天香教、碎心教等邪教横行,我也不会想到设帮以抗。” 东方未明道:“阁下以为设宗立派是件简单的事吗?得梵净之辅,财力上也许没有多大困难,那人力就不易罗致了。” 韦明远微笑道:“这个不劳费心,多谢胡子玉指示我的海外之行,使我得与师门的后人相遇,他己答应以玄真宫的人力为本派基础。” 二人见他说话时神情镇静,不似作伪,不由吓得脸如土色。 韦明远又傲然一笑道:“我虽与你们订下三年之约,但是在这三年之内,你们若估恶不悛,继续做那些丧天害理之事,我仍会找上门来的,到那时可别怪我背信负盟,不教而诛,我言尽于此,一切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语毕凛然转身,在二人惊呆的目光中,缓步而去。 东方未明直等韦明远的身形整个消失之后,才忧愁地对法印道:“他说的话可信吗?” 法印微叹道:“其人如玉,其言如铁,应该是可信的。” 东方未明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法印道:“现在想跟他做朋友太迟了,只好一辈子做他的敌人……” 东方未明默然片刻道:“大师之言,深获吾心,我们既然无法取得他的友谊,倒不如做他的仇敌,也算不辜负此生……女贞已经取得,我们还是着力练阴掌吧。” 法印想了一下,突然道:“不好!韦明远在此出现并非偶然,他一定是上武当去的。” 东方未明亦惊道:“对呀!他必是为着开宗,去邀武当观礼,这一下子一定要跟他们遇上了。” 法印又想了一下道:“目前那个人尚有利用价值,我们还是通知他一下吧。” 东方未明点点头,从身边掏出一个状似风车的东西,然后随后在地上捡了一块树皮,用指甲刻了几个字,将树皮放入风车之内,略加拨弄,那风车嗡嗡一阵响,前面的叶子急速转动,钻入云霄,如飞而去。 法印脱口赞道:“东方兄巧匠之名,果不虚传,这千里追风传信筒委实妙夺天工,想当年公输,鲁班,也不过如此。” 东方未明略有一种得色,但立刻又变为黯然道:“手灵心巧,不过是雕虫小技,若是要令人心折,还是以气度为佳,那韦明远果真出来组帮立派的话,不出十年,天下武林,都将臣服其下矣。” 法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两个人都感到没有话说了。 韦明远孤身一人,走至武当山下之时,忽然看到有十几个人,男女杂处,在林中聚成一堆,谈笑晏晏,心中微微一动。 那些人都不认识他,是以对他都不甚在意,只有一两个女子,因受他俊美的风度所吸引,忍不住对他多看了两眼。 韦明远已经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上,了解到他们的身份,但是他懒得多搭理他们,遂装做游山玩景之状,摇头吟哦,慢慢的上山而去。 耳后还可以听见一个女子呢呢痴笑道:“长相倒不错,只可惜是个书呆子,中看不中用呢。” 接着是男男女女相杂的刺耳大笑。 韦明远听得暗中直摇头,微叹道:“这种人不除,堂堂武林会成个什么样子,看来我这天龙派真是非成立不可了,浩浩江湖,确实应该有人出来整顿一番。” 想着不禁豪气大发,大步直前,将及解剑池畔。有几个轮值道人,手挺长剑,样子都很年青,看来大概是三代弟子。 一个道人看见了他,仗剑过来道:“施主可是来此朝山进香的?这可不巧了,敝观此刻正在招待贵宾,一应施主,都恕不招待。” 他说话时语气虽是缓和,神情却颇傲慢。 韦明远毫不为意地道:“在下乃是有事专程造访。” 那道人一听他的口气,或者也震于他的仪表不凡,态度变得较为谦恭多了,抱剑一个稽首道:“如此请施主见示高姓大名,以便通报。”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在下韦明远,贱号太阳神,现在身任天龙派第三代掌门,专程前来拜诣贵掌门有事一商。” 人的名,树的影,韦明远三字,跺脚四海颤。 这几个人虽然没有见过韦明远当年在黄鹤楼下勇抗六大门派之豪举,对这个名字可是太熟悉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换上一副肃容。 先前那说话的道人立刻恭身道:“小道眼拙,竟不知大侠莅止,请大侠稍待,小道立刻前去通报。” 韦明远微一拱手道:“有劳了。” 那道人再施一礼,返身如飞而去。 韦明远在那几个道人惊奇的凝视中,悠然负手鹊立。 不一会儿,山上又如飞地下来几个道人,苍髯云履,职司颇高,来至身前,由为首的一人躬身施礼道:“贫道松月,职掌真武下院,敬代掌门人恭近侠驾。” 韦明远微笑还礼道:“贵掌门松木道长可允赐见?” 松月道:“家师兄本当相迎,怎奈宫中另有嘉宾,未克分身,特嘱贫道代致歉意,大侠这就请登山吧。” 韦明远含笑起步,松月却似微有难色,欲言又止。 韦明远一笑道:“道长可要我解下佩剑?” 松月欠身道:“碍于祖师遗规,请大侠见谅。” 韦明远解开长袍取下铁剑道:“入山随俗,理应如此。” 松月双手接过交与侍立的弟子道:“多谢大侠,此剑刻由敝门弟子保留在此,大侠下山之际,自当奉还。” 韦明远淡淡一笑,扣上衣钮,然后与松月并步上山。 松月边走边道:“十数年前,尝见大侠扬威黄鹤楼畔,光阴茬苒,大侠丰神不减,贫道却日渐衰老,衷心对大侠钦折不已。” 韦明远微有古怪道:“我也不过是仗着驻颜丹之功,幸保不老而已……怎么!十年前,道长也在黄鹤楼畔么?” 松月脸有咎色道:“当时贫道年岁尚轻,只是跟着在一旁看看热闹,当年之事,贫道虽然私心对大侠极为信任,怎奈人微言轻,未能替大侠尽得一份心力。” 韦明远心中对松月不期而然地起了一种好感,坦然道:“当年之事,委实也难以令人取信,这倒怪不得贵掌门人。” 松月继续道:“后来杜女侠与任共弃来本山问罪之时,敝掌门也曾表示悔意,怎奈错已铸成,无法挽回,其时亦不知大侠吉人天相,未曾丧命江湖……” 韦明远道:“这些事我都不放在心上了,道长不必介意。” 松月却面有忧色地道:“贫道所以提起此事,尚有下情相请。” 韦明远一怔道:“道长但说不妨。” 松月叹了一口气道:“杜女侠与任共弃大闹本山,剑削解剑石,破镇山剑阵,末了还削掉敝掌门的发髻,留言扬长而去。” 韦明远谦道:“那是杜师妹太孟浪了。” 松月道:“大侠与杜女侠情深似海,这倒怪不得她,只是……” 说到这儿,他脸上忧色更重。 韦明远忍不住道:“道长有何见教尽管说好了,在下若能尽力,断不推辞。” 松月乃道:“家师上无下为,因为下令动用吴天剑法,应誓兵解自尽,掌门人松木师兄自削髻之后,深认奇耻大辱,对大侠及杜女侠仍耿耿于怀,故而……” 韦明远突然问道:“道长口中所说的贵宾,可是碎心教主与天香教主?” 松月讶道:“大侠何以得知?” 韦明远道:“我在山下即已见到他们的从人,贵掌门对我不谅解可无微词,只是以堂堂名门,与此等下三流江湖人结交就不值得了。” 松月长叹道:“贫道亦曾以此言相劝,怎奈掌门人为仇心所激,未予采纳,等一会见了大侠,可能会有得罪之处。” 韦明远淡笑道:“这倒无所谓,我是以礼而来,松木道长身属一派之尊,多少总该顾全一点身份,我想总不会很不愉快吧。” 松月摇头道:“这很难说,家师兄仇意甚坚,近十几年来,他刻苦勤练剑术,就是想一雪前耻,但是我知道要与大侠相比,仍是差多了。” 韦明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了,笑道:“道长之意,可是要我对贵掌门客气一点?” 松月道:“不是!现在他们有三个高手齐聚,我是请大侠小心一点。” 韦明远心中倒是非常感动,觉得这松月为人很不错,遂慨然道:“碎心人和吴云凤我都领教过了,三人联手,取胜或许不易,自保却是有余,然我对道长关照之情,仍是十分感激。” 松月道:“我知道伤不了大侠!只是请大侠万一动手之际,对敝派弟子略予宽厚,敝派自从经杜女侠与任共弃一战之后,人才凋零,元气大伤,实在再经不起摧残了。” 韦明远点头道:“就凭道长的面子,我也一定注意,绝不伤及贵派一人便了。” 松月道:“多谢大侠了!贫道另有一事,尚要恳请大侠。” 韦明远道:“道长只管吩咐。” 松月道:“等一下敝师兄若有所命,贫道无法违抗,请大侠见谅。” 韦明远道:“道长之意是说,贵掌门会叫道长出手攻我。” 松月点头道:“家师兄新排六合阵,系由贫道为首。” 韦明远朗笑道:“师门恩重,道长身不由己,请尽量施展好了。” 松月谢道:“大侠义薄云天,今日之请蒙允,贫道终身铭感。” 韦明远微微一笑,二人默默上路,不一会已至上清宫。 松木身披道袍,须髯已呈斑白,头上断发宛然,当年被削之处,兀自不肯留长,脸上的神色颇为冷峻。 韦明远跨前一步,拱手道:“天龙派第三代掌门韦明远拜见掌门人。” 松木冷冷地回了一礼道:“贫道只闻太阳神名震天下,却不知韦大侠亦是一派之尊。” 韦明远淡笑道:“天龙派近日草创,在下亦不过暂膺此任,今日前来,乃为邀请掌门人赏光参与敝派开山典礼。” 松木漠然地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韦明远道:“时订明年六月十六,总坛设在家师归灵之幽灵谷中。” 松木冷笑道:“天龙开派,乃江湖盛事,贫道江湖末流,怎敢蒙邀。” 韦明远听他口齿尖刻,大声道:“武当名列九大剑派,道长亦是一派之尊,看不起我可以,却别为了图口舌之利,自抑身份。” 松木被他抢白得满脸通红,呐呐无言,韦明远又一拱手道:“在下礼数已尽,来与不来,是道长自己的事!告辞了。” 松木见他回身要走,才出口道:“阁下远道而来,怎么可以连茶都不喝一杯就走了?传闻出去,人家还道敝派穷得连客人都招待不起呢。” 韦明远道:“在下本有叨扰之意,只是道长另有贵宾,在下不便打搅。” 松木冷笑道:“没关系,碎心教主与天香教主俱是阁下熟人,不过阁下若是不愿意与他们见面,那自然另作罢论。” 他言中之意是说要是你韦明远不敢进去那就算了。 韦明远当然是听得出来,傲然一笑道:“道长不必相激,韦某生死大阵见过不止一回了,从未被人吓退过,而且我还有事要与碎心人及吴云凤一决,只是碍于在道长的地方,不便相请。” 松木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武当既吞属武林一派,用我这地方解决事情有何不便,大侠请!” 语毕,举手让客,韦明远将胸一挺,毅然踏进了大殿。 穿过大殿,就是客房,客房上高坐着碎心人、吴云凤与“闹海金龙”卓方。 这些人本来都做然不准备作礼的,但是韦明远的雍容气度摄住他们,使他们身不由主地站了起来。 韦明远将手一拱,朗声道:“列位久违了。” 吴云风不自然的还了一礼。 碎心人哼了一声,卓方则回了一礼。 松木冷笑道:“大家都是熟人,用不着自我介绍了,韦大侠有事,现在可以交代了。” 碎心人先道:“你到玄真宫可曾找到我的儿子?” 韦明远道:“我没有找到你的儿子,因为你根本没有儿子。” 碎心人大叫道:“胡说。” 韦明远朗声道:“我一点也不胡说,我在玄真宫找到一人,不过他不是你的儿子,而是我恩师的儿子,还有出乎你意外的,我倒找到了你的父亲。” 此言一出,四下之人,俱为大惊。 韦明远乃将昔年之事又说了一遍,听得众人惊疑交加。 碎心人满脸痛苦的道:“胡说!胡说!这一定是你编造出来,替那一对狗男女遮羞的。” 韦明远微怒道:“我师父师母对你都是仁至义尽,你怎可如此侮骂他们,再说这事情出自令尊之口,难道还会假不成?” 碎心人叫道:“你有什么凭据证明我父亲还在人间?” 韦明远从身畔掏出玉-道:“这是周村族长的信物,再也假不了,令尊叫你追查血洗周村的元凶,然后到玄真宫去见他。”碎心人接过玉-,状似十分激动。 卓方在旁边冷冷地接道:“教主!你可要三思而行,就算那事情是真的,你也吃足了亏,陈艺华以失节之身嫁你,对你已是不贞!姬子洛回来后,明知她已是你的妻子,仍跟她继续往来,对你又是不义! 韦明远大怒道:“你胡说,我师父师母原是大生一对璧人,受造化所弄,不得团聚,任何人都该同情他们的遭遇,嗣后他们虽在一起,却未及于私,这是何等磊落的人格,你怎可信口妄加诬蔑。” 卓方冷笑一声道:“未及于私,这事情谁敢担保?孤男寡女,长相厮守,而且又是感情深厚的情侣,要说互不相犯,骗鬼也不相信。” 韦明远气得手足冰冷,一旁的吴云风却突然道:“我相信。” 卓方惊道:“吴教主!你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 吴云凤幽幽一叹道:“我谁也不帮,我只是帮好人说话,何前辈的遭遇足令人同情,不过她郁郁以终后,尚有心爱的人为她殉情,比那一辈子得不到爱情的苦命人幸福多了。” 语毕望着韦明远,眼眶中泫然欲泣。 韦明远倒觉十分难堪。 卓方知道吴云风对韦明远的情愫,见状毫不惊奇,眼珠一转道:“姬子洛与陈艺华与杜素琼,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姬子洛跟陈艺华不但将武艺传了下来,连情深如海跟霉运也传了下来。哈……” 这几句话确是事实,而且也没有刻薄之意,所以韦明远听了只好叹了口气,无法再说什么。 吴云凤却因为卓方提起杜素琼,触发了她的妒性,冷哼一声,收起了满腹情意,更以狞厉之态。 卓方见他的话收效了,颇为得意,朝松木眨了一下眼睛。 突然碎心人啪的一响,将手中的玉-击得粉碎。 韦明远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碎心人恨声道:“为了艺华有了孕,他才强把她嫁给我,事后又杀死我来唤取他良心的不安,这种父亲我不要了,玉碎心碎,我发誓要碎尽天下人之心。” 韦明远厉声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怎可以说那种话?” 碎心人亦厉声道:“那么你认为我父亲将我牺牲是应该的了?” 韦明远一时为之语结,半晌才道:“令尊那等做法固属不当,可是在他的立场上讲,你是他的儿子,他只有令你多受点委屈。” 碎心人冷笑道:“你别替他辩护了,我虽是他的儿子,可是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尤其是姬子洛来了之后,他恨不得把姬子洛当做儿子才好,他牺牲我成全姬子洛是当然的事,可没有像你所说的舍己耘人的好心肠。” 韦明远一回味他的话,与玄真宫中神主的态度互一印证,觉得碎心人这一番话倒是实情,不过他也无法表示意见,只得道:“纵然令尊有不是处,亦不能迁怒于天下之人。” 碎心人长笑道:“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信任了,天下还有什么人可信?” 韦明远觉得他的想法太以偏激,不过已经根深蒂固,远非语言所能打动了,只得长叹一声道:“随你怎么想吧。不过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我组立天龙派的目的,就是为了抑制你们胡作非为,只要我发现你有害人的行为,我可以不顾师门跟你的友谊,一定跟你周旋到底。” 碎心人厉声狞笑道:“小子!你的口气倒是不小,只怕你今日难离此山。” 语毕又回头对松木道:“道长!还是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吧。” 松木一颔首,韦明远微愕道:“原来你们已经计划好对付我了。” 卓方微笑道:“早半天我们已经接到东方兄的通知,虽然秘而不宣,却是恭候多时。” 韦明远愤然道:“来吧!你们有多少阴谋诡计,一起施展出来好了。” 松木晒道:“武当乃堂堂大派,碎心教与天香教也算是武林的大组织,我们怎会用阴谋来对付阁下呢?大侠当年在六大门派合围之下,还能逃出性命,想来今天不会惧怕我们小小的三门联手吧。” 韦明远豪气突发地道:“只要是公平的决斗,韦某在所不辞。” 松木道:“绝对公平,一共也不过三场,大侠若能应付过去,贫道等不但恭送大侠下山,而且在贵派开山盛会上,共尊大侠为武林魁首。” 韦明远朗声道:“那倒不必,韦某可以先知道一下是哪三场吗?” 松木道:“第一场是本门六合剑阵,由贫道的六位师弟候教,第二场是卓施主及吴教主向大侠比赛暗器,第三场则由贫道与碎心教主共领大侠的‘太阳神抓’。” 韦明远朗笑道:“好算计,韦某纵然是铁打金刚,也架不住这种车轮战法。” 松木脸上微红道:“我们敬大侠神勇,所以才分批候教,大侠若是认为太吃亏,我们移至贵派开宗之日由大侠另央帮手也行。” 韦明远笑道:“韦某纵然不才,却最是性急,开宗之日,事务颇多,恐怕无暇奉陪,还是今日领教了吧。” 松木点头道:“大侠豪语,令人十分钦佩。” 韦明远道:“道长不必过誉,韦某今日就是不答应,恐怕也不得轻易离去。” 松木微怒道:“大侠此言何意?” 韦明远坦然地一摆手道:“列位早就商议好了,征求在下的同意,不过是虚应故事,在下若是不答应,恐怕要三场并作一场打呢。” 松木被揭穿了心事,脸上发红,十分难堪,韦明远见了,觉得他究竟出身名门,羞恶之心未失,暗中倒替他惋惜。 卓方却指着桌上的香茗点心道:“古语说:‘纵虎归山,终必反受其害。’阁下是明白人,放着好东西不去享受,尽在此地白费口舌干吗呢?” 韦明远瞪他一眼,觉得此人险恶阴刁,不在胡子玉之下,心中十分厌恶,遂懒得说,挟起一块松糕放在口中道:“这话倒是有理,黄泉路上,不收饿鬼,吃饱了也好长点精神打架。” 几个人都望着他,韦明远却神色镇定,饮吹自若,直至将一盘松糕吃完,他才喝了两口茶,起立道:“列位大概等急了,我们开始吧。” 他雍容庄重的态度,使每个人都不由得发出一丝敬意。尤其是站在一旁的松月,脸上更流露出无限钦佩的神色。 松木看在眼中,大是不满,厉声喝道:“师弟!难得以大侠这等高人前来指教,你不快去准备还等什么?” 松月勉强地应了一声道:“小弟遵命。” 韦明远忽然道:“六合阵乃贵派新排剑法,必定不同凡响,韦某不敢以徒手相侮,韦某佩剑现在底下解剑石畔,不知能否见赐一用。” 松月回头望着松木,不敢做主。 松木略一思索道:“留剑登山虽本派陋规,但对韦大侠这等高人应属例外,况且敝派昔年受杜女侠及任共弃之教训,此规早就被打破了,贫道立刻命人将大侠佩剑送来。” 他说时声色俱厉,仿佛对当年之事,十分愤激。 松月瞧在眼中,却微感一惊,心知必是方才对韦明远表露出过分的钦佩,已引起师兄心中不满,故而提起本派耻事,以增同仇之心,忙整饬心神,恭敬地先行退出。 松木亦脸色凝重地将众人率至演武场上。 数十丈,满铺黄沙,压得十分平实。 松月与五个年龄差不多的道人,已手持长剑,先行等在那儿,另外有一名弟子却手捧韦明远的铁剑,恭立一侧。 松木接过长剑,交给韦明远道:“此六人俱为贫道师弟,而且俱是无为师叔的弟子,无为师叔饮恨自尽后,仅遗下这一套剑法,所以要排出来向大侠领教,乃是希望能藉此慰无为师叙以地下。” 他言中之意,甚是明白,无为昔日虽是自尽,却是因杜素琼为替韦明远报仇寻事而死,你们要报仇,事主就在眼前。 这几句话果然颇有力量,那六人除松月外,俱都有愤恨之色。 韦明远铁剑出鞘,步至场中,对松月道:“韦某今日只有一事相请。” 松月肃然道:“大侠但说无妨,贫道只要是能力所及,定不相负。” 韦明远庄容道:“韦某今日若有不测,请道长将此剑交给小儿,盖此剑乃先人所传,虽非名器,却也锋利,韦某不愿它流入别人之手,小儿虽照样仿制了一柄,但是绝不如此剑之意义深长,同时请转告他好自为之,毋堕家声。” 松月敬道:“贫道誓不负所托。” 韦明远将剑平伸,微笑道:“多谢道长,请赐招吧。” 松月见他的剑伸出来,单手平握,剑身竟丝毫不起颤动,足见腕力之强,心中虽无敌意,却也不敢怠慢,忙举剑一招, 身后五人立刻各按方位站好,恰成一个六角形,将韦明远围在中间。 松月候大家都站定了,突发一剑,口中长吟道:“剑名六合兮,势起于东。” 其余五人应声和唱道:“其利断金兮,其快如风。” 唱毕五人一阵晃动,并不直接攻击,只有松月之剑,发至一半时,速度突然变快,横扫而至。 韦明远凝神振腕,一剑反拍,刚好将他的剑撞了回去,当的一声,钢刃相触,激起一溜火花。 韦明远才接一招,心中已微微发怔,首先他惑于这种声东击西的剑法,不知道其后还会出现什么更厉害的变化,其次他震惊于松月深沉的内力,这外貌谨厚的全真,似乎尚未使出全力,然而已可与方今的高手一争上下,看来今日之战,似乎不会如想像中那样易于打发。 松月一击无功,口中续吟道:“太乙之精兮,其势在西。” 吟毕目光微微趄正北一扫,其他人都未在意,与他对手的韦明远却看见了,心知他此举心有深意。 果然这六人闲走了一阵,齐声吟道:“气吞河岳兮,感动天地!” 西方的那个道士迎剑直劈,韦明远正眼凝视,不挡不避,那剑劈到距他面门半尺之处,倏然收回,斜里有金凤迫体,恰是来自北方。 韦明远因为已得暗示,心中有了准备,不慌不忙,将击来的剑气荡开数尺之远。 他胸有成竹地解了这一招,使旁观的人都不禁讶然动容。 松木首先诧然低声道:“十数年前黄鹤楼畔,韦明远剑术平平,想不到十数年之后,居然能精进如许,士别三日,刮目相待,这句话真有些道理。” 卓方低声道:“看来这六合阵,似乎挫不了他。” 松木道:“我原也未想在这上面挫败他,只是想藉以消耗他一半功力,然后再让二位的暗器收效。” 卓方也得意地道:“即使他能躲过我们的暗器,也无法抗过掌门人与敝教主的联手进攻,这番韦明远是死定了。” 这番话他故意不压低声音,意在使韦明远听见,以乱他的心神。 谁知韦明远恍若未闻,一意凝视眼前的阵势变化。 吴云民忍不住道:“你看他神定气闲,游刃有余,只怕连一成功力也消耗不了。” 松木微怒道:“教主纵然对他颇有好感,却也不该对敝派如此蔑视。” 吴云凤冷笑一声道:“你看着好了。” 松木甚受激怒,厉声喝道:“师弟!后面还有两场要比呢,你速战速决吧。” 松月闻言,剑势立转,口中加吟道:“离不属南兮,其势熊熊,北有朗星兮,光照苍穹。” 接着六人一起朗吟道:“六合齐动兮,与造化同工,阴阳其既济兮,实变化无穷。” 吟毕一个个身随剑走,恍若乱蝶穿花。 一时只见剑光烛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每一个人都是绝世的剑道名手,即使是围在一起群殴,已经够人受的了,更何况他们所演的乃是一个操练精熟的奥妙剑阵。 韦明远长于内力,短于招式,他家传的几手剑法宽大有余,诡异不足,还幸在萧循遗留的秘友上与学自杜素琼处的梵净山剑法,勉强支持住一个不败之局。 过手近四十余招,六合剑阵的方向愈变愈奇,出招攻招也愈来愈怪,韦明远的处境也愈来愈劣。 照理说梵净山的剑招已经够狠的了,可是无为自武当蒙羞之后,发奋苦研,创下这六合剑阵,乃是针对着梵净山的诡异招数而设,所以打到后来,韦明远几乎有捉襟见肘之感,若不是偶而仗着得自萧循的奇招挡上几下,有一两次几乎当场出丑。 纵然他功臻化境,尤以金刚不坏身法,渐近大成,真挨上一两剑也不见得会丧命,可是这等内家好手,加上利刃传劲,碰上也不太舒服。 又是二十余招过去,六合剑法生生不已,变化愈来愈深奥,蓦而松月一剑挺刺助下,这时韦明远左边两剑撤招不及,只好咬牙硬受。 然而剑甫及体,松月却似故意手头一慢,旁边一剑劈来,无巧不巧地将他的剑格开了。 松月回头望了那道人一眼,似乎怪他出手太急,破坏了他的攻势。 那道人颇感惶然,因为按照阵势,他这一剑并未攻错。 松木则跌足长叹道:“有时候拘泥阵法反而误事,方才若是略加变换,松月师弟的这一剑必可克敌致效。唉!可惜!可惜!” 韦明远心中明白是松月故意留了分寸,而且做得天衣无缝。 内心虽是感激,却激发了他天性中的傲骨,长啸一声,振腕反守为攻。 刷!刷!刷!一连劈出三剑,这三剑本是玄真宫中的掌招,他一时心急,根本忘了长剑在手,可是这糊里糊涂的三招,却收了意想不到之效。 因为三剑连攻,聚真力于一点,更加上含忿出手,劲力自是不凡,当前的一个道人长剑立刻出手,虎口迸裂,人也被震退数步。 六合剑阵露出一个缺口,联攻之势遂解。 韦明远吁了一口气,刚想说一声:“承让了。” 忽地左侧两个道人,恼羞成怒,挺剑直扑,居然竟是奋不顾身,与敌偕亡的招式。 韦明远因为剑阵已破,胜负已定,故而铁剑垂下,根本没有料到他们会不顾风度,乘败反噬。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念头尚未转过来,两枝长剑已交攻而至,百忙中只得力聚双掌,硬封出去。 他的掌缘何异坚钢,迎着剑锋一接,不但丝毫未伤,反而将长剑荡开,这时两个道人的身躯亦欺了进来。 韦明远信手屈指微弹,二人哼了一声,萎然倒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令人来不及接受!已经结束了。 松月走过去一检查,发现二人四肢软痪,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他试着想替他们解开穴道,忙了半天,仍是一无效果,忍不住抬眼望着韦明远道:“大侠是否已取了他们性命?” 韦明远摇头道:“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他们气海穴上我用的是逆穴手法,志堂穴上我点了五阴绝脉,我若不解穴,他们必死无疑,我从未见过出家人,因此狠毒过。” 松月脸上流出企求之色道:“此二人出手偷袭,自有取死之道,然而姑念他们为师仇情急,还请大侠手下开恩,予以解救。” 韦明远尚未作答,松木已厉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们学艺不精,自应一死以谢,师弟怎么可以向敌人乞情,堕我门中盛誉?” 松月突然掉头凛然道:“掌门师兄!十多年前因你一识未明,为门中带来一大浩劫,现在疮痍未复,痛犹在身,你又要刚愎自用,忽视人命了!” 松木当着众人受自己门下师弟的抢白,不由气得面上色变,厉声道:“松月!你怎可如此对我说话?” 平常他们具是以师兄弟相称此刻直呼其名,可见事态之严重。 然而松月却正容地答道:“师兄虽尊为掌门,然千言万语,总背不过一个理字,小弟今日以理相求,师兄若断然背理相求,小弟一秉师门重训,可以越级质询。” 松木环眼四顾,见余下三人,俱有不满之色,不禁废然一叹,低首无言。 韦明远踏步向前,在被制两道人身上一阵敲拍,然后退过一旁。 那两个道人悠悠醒转,茫然不知所以。 旁立这人,立刻将他们扶起,松木将手一挥道:“你们退过一旁。” 松月躬身领命,率众退过一旁。 韦明远却爽然道:“首场已蒙承教,第二场可以开始了吧?” 吴云凤幽幽一叹,卓方却越众而出道:“次场系在下与吴教主以暗器领教,久闻韦大快以两相飞环蜚声宇内,今日很想藉机一开眼界,盼大侠勿吝赐教。” 韦明远道:“二相钢环已交与犬子,恐怕有违阁下之命。” 卓方一愕道:“难道已无代用之物?” 韦明远微笑道:“两相飞环,取材自硕石寒铁,恐怕无物可代。” 卓方大笑道:“名震天下之两相飞环,原来仅是利器,非以技长,韦大侠今日才公布于世,不是太嫌晚了一点吗?” 韦明远正色道:“技仗器精,器以技扬,阁下此言似乎太武断了一点,两相飞环因系硕石寒铁所制,故能突破一切掌力气功,发时仍须仗以特殊手法……” 卓方笑道:“在下与吴教主内力有限,气功逞论,大侠仅须手法足矣,奈何吝于赐教。” 韦明远愤然在地上拾起一柄被击落的长剑,信手一拗,即成两截,然后从容地撇下一截,拿在手中一阵搓揉,顷刻已捏成两枚钢环,芜尔笑日:“既是阁下一定要我现丑,敝人不敢藏拙,且以这两枚顽铁,让你们认识一下韦家的独门手法。” 卓方阴恻恻地一笑道:“能在韦大侠手下讨教,幸何如之。” 语毕用眼一扫吴云凤,示意她下场。 吴云凤珊珊起立,走到场中,眼角隐含怨毒,口角却挂着笑容道:“韦大侠,我们是两对一,您不觉得太吃亏了吗?” 韦明远被她这一声笑语相询,倒弄得有一点毛骨悚然。 迟疑了片刻才道:“既是较量暗器,倒无所谓人多人少,十个人打十枝镖,还不如一个人满天花雨洒出百颗钢丸呢。” 卓方惟恐多言生变,忙道:“既是大侠不在意,我们就叨光了,教主!咱们站好方位吧。” 吴云风走至场子一端,三人恰好形成鼎立之势。 卓方还是故作大方地道:“我们究竟是以多就少,请韦大侠先赐招吧。” 韦明远的脾气是越激越傲,朗声大笑道:“韦某向来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二位若是一定要在下现丑,还是请先行出手为佳。” 卓方眉头突聚,厉喝道:“韦大侠如此客气,在下只好放肆了。”—— 旧雨楼扫描,billyjw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九章 凭虚御空有异兽 仗义诛邪赖神功 语毕一扬手,洒出一点乌光。 那点乌光望去并不起眼,可是速度奇快,韦明远信手劈出一掌,掌风奇劲,那点乌光竟不受影响,依然直飞而至,韦明远心中大惊,侧身避过。 可是那点乌光忒也怪异,仿佛有人指挥似的,略一转身,如影随形而至。 韦明远总算百忙中未乱分寸,凝神吸气,袍袖硬展,朝那乌光劈面拂去。 这一拂乃是性命之交,劲力更是无侍。 而那点乌光,来势亦受拂稍斜,嗤的一声,穿衣而过。 韦明远的腋下衣服,为它刺过一个小孔,险些擦破皮肤。 卓方哈哈大笑道:“姓韦的,任你功力再高,在我东方大哥精研的穿月摘星弹之下,恐怕也难逃灾厄,方才只是一个警告,你等着瞧吧。” 语毕双手连挥,弹出数十点乌光,相交破空而至。 韦明远听他的话,猛然想起胡子玉之言,东方未明法印二人,一个擅毒,一是巧匠,二人专研各种歹毒暗器,就为对付自己而发,这穿月摘星弹不惧掌力,更能蹑人而追击,想来就是这东西了。 自己不该一时大意,答应比暗器,中了他们的道儿。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旁的吴云凤也突然将牙一咬,信手洒出一蓬乌黝黝的暗碧光雾。 穿月摘星弹已然难堪,更何况这蓬不知名的光雾。 韦明远心中一阵悲恻,干脆负手而立,不图作任何挣扎了。 穿月摘星弹的乌光瞬息即至,那蓬暗碧光芒亦将涌到,韦明远自分必死之际。 突然旁边闪出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来得那么突兀,以至于大家根本没有看清它是哪儿出来的。 它的手中扬着一片白色的玉光,飞快抢至韦明远身前。 白光一阵晃动,那穿月摘星弹的无数乌光,仿佛受制一股极强的吸力,纷纷附着上面。 吴云凤打出的那蓬暗碧光雾,却又不受影响,完全打在人影之上。 人影在受创之际,反手也弹出一团黄影,嗡嗡作响。 这一切的变化都来得太快! 人影受伤之后,发出嘤咛一声娇呼,分明是个女子。 碎心人大叫道:“拈花玉手!” 吴云凤与卓方也失声惊叫道:“夺命黄蜂!” 韦明远看清那替他受伤的女子之后,也大叫道:“小环!” 夺命黄蜂挟着刺耳的嗡嗡之声,直向卓方飞去。 那声音有一种慑人心神的力量,使人忘却了躲避。 嗡嗡之声一直到卓方身前了,他仍呆呆的痴立着,总算碎心人离他不远,横里击出一掌,将他推过一旁,然而仍慢了一步。 黄光突然一停,接着一声清爆,火光猛闪,卓方的左侧鲜血淋漓,一条左臂整个的不见了。 震慑江湖的“夺命黄蜂”第一次显露它的威力。 萧环已深身无力地倒在地上,韦明远神色凄惶地走过去。 萧环强忍住痛苦,勉强地提起精神道:“师伯!别管我,我不要紧,那女人您替我打她一下,否则我死了都不会甘心的。” 韦明远闻言却步,回目怒视吴云凤。 吴云民也悍然地与他对视着,脸上充满了杀气。 韦明远怒声道:“你们真够狠,居然敢使用这种歹毒的暗器来对付我。” 吴云凤冷地道:“夺命黄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韦明远一时语结,无话可说。 萧环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师伯!莫跟她多说了,您一定要替我报仇,用二相飞环打她。” 韦明远却凛然地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暗器?” 吴云凤道:“冰魄神砂,禀性特寒,只有峨嵋山上的神猴肝可解,不过你可救不了她,因为此去峨嵋,最快也要十天,而她不出五天必死。” 韦明远悲愤填膺,大声道:“像你这样狠毒的女人实在留不得……” 吴云凤神色怪异地道:“她是你的什么人,要你这么着急?” 韦明远看见她那副奇形怪状,怕她又有什么龌龊的思想,忙道:“她叫萧环,是萧湄的义女与弟子,是我的师侄女。” 吴云凤突然大声尖笑起来道:“那我一点都没有打错,十几年前萧湄杀了我的兄长,现在我杀了她的徒弟,一报还一报。” 韦明远听了她的话,大不以为然,厉声道:“胡说!萧湄杀害令兄固属不当,可是你把仇恨报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岂非太不讲理?” 吴云凤冷笑道:“我并不想打她,是她自己撞上来替你挨了一下,她对你这般关切,恐怕你们的关系不会仅止于此吧?” 韦明远就是怕她讲肮脏话,她还是讲了出来,不由气怒填膺道:“吴云凤!我因你是个女子,所以才三番两次给你稍留余地,你若是再不知进退,我就要不客气了。” 吴云凤嘿嘿冷笑,对他的话满不在意,而且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奇特的表情。 韦明远心头火起,脱手将两枚钢环掷出。 这是两枚普通钢环,然而在韦明远的手中掷出,又自不同。 钢环夹着呼呼的风响,直朝吴云凤飞去。 吴云凤木然的站立着,既不作躲的样子,也不作挡的准备。 “噗!噗!” 两声微响之后,她的双肩各嵌着一枚铜环,入肉三分,鲜血顺臂而下。 她从肩上拔出钢环,目光痴呆地望着韦明远。 韦明远根本想不到这下会打中的,走到她面前道:“你!……你为什么不躲?” 吴云风冷冷地道:“韦氏飞环,相分虚实,我躲也是白费。” 韦明远道:“我并未用二相手法,你大可以躲开的。” 吴云凤一怔,但立刻又清醒过来,悠悠的道:“多承手下留情,但是我不会躲的,我是存心挨那两下。” 韦明远奇道:“这是为什么呢?” 吴云凤道:“我一直在找恨你的理由,以便异日相逢,好有决心杀你,所以我决心要身受你一点痛苦,以增加我的勇气。” 韦明远听了倒不觉呆了。 吴云凤脸色一整,寒着声音道:“二环之赐,终身铭记,异日相逢,便是你我决死之日。” 韦明远在那儿发怔。 躺在地下的萧环却冷笑道:“哼!说得真好听,方才那一把冰魄神砂,若不是我挡住了,我师伯早就一命呜呼,何必还待诸异日。” 吴云风走到她面前,以怪异的声音道:“小妹妹!你对男女之事,体会还不够深刻,刚才我看他挡第一颗穿月弹之时,就知道他难逃第二次满天花雨,与其让人家杀死他,还不如由我动手的好……” 说完连头也不回,一直地走了。 韦明远仍是呆呆的站立着,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在奇怪着:“怎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奇怪的女人?” 空气在沉闷中,忽然萧环痛苦地呻吟一声。 这一声将韦明远在失神中拉回,忙趋至她身前道:“小环!你觉得怎么样?” 萧环痛苦地扭曲一下,低声道:“师怕!没什么,我就是冷得难受。” 韦明远知道这是冰魄神砂的寒毒开始发作了,明知衣服无效,但仍下意识地从身上脱下大擎,为她披上。 身后有脚步声,韦明远知道是碎心人与松木过来了。 当他站起身子,二人已在半丈外停下。 松木冷冷地道:“韦大侠!你还有一场要打呢。” 韦明远看一眼萧环道:“很抱歉,敝师侄女受伤待救,二位能否将时间留诸异日?” 松木大笑道:“过了今天,上哪儿再去找你落单的机会?” 韦明远大怒道:“原来你们存心在今天要杀死我。” 松木微笑道:“此事在韦大侠刚到之时即己说明,大侠怎么到现在才明白?” 韦明远脸色微变,想了一下道:“你们认为联手进攻,就必能置我于死地?” 碎心人亦微微一笑道:“你只比我高一筹,松木道长却与我差不多,我们二人合起来,你大概很少机会再生离此山。” 韦明远尚未答话,萧环在地上将拈花玉手递出道:“师伯!用这个就不怕他们人多了。” 碎心人脸色微变,嘿嘿干笑道:“这本来是我的东西,被陈艺华那个贱人骗去了,现在你又用来对付我,哈哈!姬子洛!我拜受你之赐真是太多了。” 韦明远神色愤然地取过“拈花玉手”递向碎心人道:“东西你收回去,可是不许你再侮辱到我的师父师娘。” 碎心人望着他,似乎不相信韦明远会这么大方,迟迟的未曾去接。 韦明远却不屑地将抽花玉手朝他面前一掷,入地半尺,足见“拈花玉手”之坚利。 萧环惊道:“师伯!您让利器,今日我们岂非俱是死数?” 韦明远慨然长笑道:“死生自有命耳!何足惧一死。” 这短短的两句话说得豪气四溢,萧环默然不作声了。 碎心人喜滋滋地从地上抬起拈花玉手道:“小子!你可准备好了?” 韦明远微微一笑,举掌轻轻地朝地下一拍。 他此刻的功力已至无色无相的纯精之境,这一信手一挥之际,“太阳神抓”之功,已经无声无息地发出。 他的手心仍作白色,击出的掌风却是红色。 那股红光触到地面,并未引起轰然大响。 黄沙的地面一点也未起波动,那细沙却受一股巨热所炙,慢慢地滚成浆液! 韦明远神色庄重地收裳道:“以你们二人联手,能抵过这一击否?” 松木脸色如土,似乎不相信他的功力能臻斯境。 碎心人则嗫嗫地道:“小子!你怎么又精进了许多……” 韦明远淡笑道:“这得感激令尊,他又输给我一甲子的功力。” 碎心人与松木俱备一声长叹,废然不语。 韦明远一声不响,回身抱起萧环,走出十几丈远才道:“开派之日,二位若是仍愿前来,在下依然竭诚欢迎,今后为敌为友,任凭二位自主,在下有事在身,请恕不多作奉陪了。” 语毕就在二人惊诧目光中,飘然而去了。 西行的途上。 长江的客舟上。 舱外,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舱内,人也黯然!灯也黯然! 韦明远以肘支颐,脸上满是忧色。 萧环身拥重裘,躺在船榻上,牙床犹自格格地响。 一阵强风吹过,船晃了一下,灯光也晃了一下。 萧环略有知觉,在榻上嗯了一声。 韦明远急忙走过去,关切地问道:“小环!你还好吗?” 萧环颤着声音道:“我冷极了,连骨髓都好像冻了起来,师伯!今天是第四天了吧?” 韦明远凄然无语。 萧环乃又道:“要是那女人说得不错,我大概还有一天可活……” 韦明远哽咽地道:“小环!别那样说,只要一到峨嵋,我马上替你找药去。” 萧环凄然一笑道:“风雨阻舟程,四天还走不到一半,只怕等不及到峨嵋了。” 韦明远默然无语,萧环忽又幽幽地道:“师伯!您不会怪我吧?” 韦明远道:“傻孩子,你有什么地方使我怪的呢?” 萧环道:“我偷偷的拿了天香遗宝。” 韦明远柔声道:“那本来是周正的东西,你不拿我也会取还他的,何况你还用来替我挡了一关,而且自己又伤成这个样了……” 萧环苦笑道:“您不怪我,我就放心了,我就是怕您生我的气,本来我谁都不想见了,可是在武当山下见了您之后,又忍不住偷偷地跟了来。”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你这孩子老是在我意料不到的时候出现,而且每次都意外地救了我。只是这一次可太苦了你了……” 语中凄涩,隐有泪意。 萧环满足地笑了一下道:“没什么!我高兴这样做,只是以后您可得自己当心了,我是再也没有办法在意外中替您尽力了。” 韦明远一阵激动,握住她的柔荑,触手冰凉,他的心也凉了,黯然道:“你干吗要这样呢!孩子!你多傻啊!” 萧环道:“您初掌天龙重任,还有许多伟业待创,当然不能轻易死去……” 韦明远道:“不!不是这意思,那砂打在我身上,不会像你这么严重,因为我练的是‘太阳神功’,对阴寒的抗受力强多了……” 说此到处,心下突然一动,忙用手按住她的额角道:“小环!这样是否舒服一点?” 萧环点点头,轻轻地道:“可是冷得最厉害的是我的心口,我的心像已成一块冰了……” 韦明远略一迟疑,才伸手解开她的衣襟,露出洁白的胸膛,然后迅速脱去自己的上衣,便两胸相贴,默运太阳神功,使那股热力,透于丹田之外,传送过去。 萧环初是一惊,继而闭上眼睛,享受那片刻温柔。 时间在默默中渡过,风雨之势未过,且更形猖撅。 但是萧环的脸却在苍白中透出一丝红晕,疲软的双手也有了一点力气,缓缓地举起,慢慢地抱着韦明远的肩膀。 韦明远心中一动,但是只见萧环的眼睫毛上,犹自挂着两大滴泪珠,只好微微一叹,由她去了。 又过了良久,萧环抬起头,睁开眼睛一笑道:“师伯!我现在好多了。” 韦明远放开她,替她将衣襟扣好道:“我发现这疗法太迟,以致你寒毒钻入骨髓,不然就用不着上峨嵋去找神猴的肝了。” 萧环突然道:“师怕!从今以后,您能否不再叫我孩子?” 韦明远一惊,心中固其了然,口上仍是道:“当然可以,你已经长大了,我是叫惯了嘴,以后我注意就是。” 萧环黯然地道:“我不是那意思,师伯!您记得吗?第一次我们见面时,您用三颗竹屑点住我的穴道,那三个竹屑我还保存着。” 说着在贴身的小祆中取出一个布袋,在布袋中倒出三节小竹片。 韦明远笑了,将头微摇,故意地道:“真是的!你还留这东西干吗?” 萧环郑重地将竹屑收进口袋,继续藏在身边道:“我那时还是个尼姑。” 韦明远笑着纠正道:“是个小尼姑。” 萧环叹了一口声,凄然道:“是的!我还是个小尼姑,可是从那时候起,我已经决定在您心目中,不再做一个孩子。” 韦明远忍不住用手抚着她的柔发道:“小环!你想得太多了,你要知道……” 萧环点头道:“是的!我知道,您已经有了山主,有了朱姨,我原不该存那种想法,不过我总想让您了解到我的心。” 韦明远沉思片刻,柔声道:“小环!我知道你的心了,谢谢你。” 萧环目中射出异样的光彩,激动地道:“我一生中只要您这一句话就够了,谢谢您…… 师伯!” 于是韦明远默然了。 萧环也默然了。 良久,韦明远深吁一口气道:“经过这一阵治疗,大概可以将你的伤势维持到峨嵋了。” 萧环的脸上涌起了无数的红晕。 轻舟在江水中摇晃着,风雨之势似乎轻微了。 蜀江水碧蜀山青。 碧绿的嘉陵江日夜温和地流着。 碧青的峨嵋山终年巍峨地长峙。 峨嵋天下秀,景色自然是别有一番胜境。 可是韦明远带着弱不胜衣的萧环,焦急地向上赶着,对于眼前的奇石玲珑,流泉飞瀑,恍若未睹。 将至金顶,早有峨嵋的门人进去通报了。 因此当他俩到达庙前时,峨嵋掌门“明心师太”以及“神尼天心”早已率众罗列,降阶相迎。 天心、明心双双合十道:“韦大侠轩驾莅止,蓬山生色!寒门幸何如之。” 韦明远还了一礼道:“师太好!掌门人好! 天心望了旁边的萧环道:“大侠惠然辱临,当有重大之事赐教。” 韦明远道:“本来是因一件事专程造访的,可是那可以稍缓再说,现在先请掌门人借一榻之地,让我这师侄女休息,她受了冰魄神砂的寒毒之伤。惟贵山所产之神猴肝可解,还请见告猴子出没之地。” 明心惊道:“神猴?” 韦明远点头道:“是的!猴肝性暖,可解寒毒,神猴之肝,其效尤着。” 明心道:“峨嵋产神猴,虽天下皆知,然此物动作如风,捕捉不易……” 韦明远急道:“猿揉动作本已矫捷,加一神字,当然更灵活了,可是此物势在必得,请掌门人将其下落相告,在下即去捕捉。” 明心一叹道:“神猴平素满山出没,只是近两年来,它们却踪迹全无……” 韦明远更急了道:“莫非是绝迹了吗?” 明心道:“绝迹倒是不会,敝派中弟子至后山采药时,曾见它们在雷洞附近邀游。” 韦明远这才放心来道:“就请将雷洞之所在相示。” 明心脸有难色,一旁的天心道:“雷洞地处偏僻,寻找不易,还是由贫尼陪大侠一行吧。” 明心失声道:“师姊!” 天心正色道:“我们上次与水道相约时,多承杜山主慷慨援手,才幸兔于难,韦大侠与杜山主人间仙侣,我们怎能坐视不理呢?” 明心黯然道:“那么师姊请多小心了,韦大侠一代天人,此行也许会成功的。” 说着命人将萧环扶进庙中,回头对韦明远道:“此去雷洞颇遥,韦大侠要不要进去歇息一下?” 韦明远见她们的神色,不禁奇道:“怎么!莫非那雷洞很凶险吗?” 天心道:“此事慢慢再说,韦大侠若是不需休息,我们现在就走吧。” 韦明远道:“慢着,若是那雷洞果有凶险,师太绝无陪同涉险之理,还是请师太将地位相告,由在下一人前去……” 天心一叹道:“雷洞确非善地,但贫尼此举,不仅为陪大侠前往,于敝派亦大有关系,希望能藉大侠神勇,将此事解决,则不独令师侄得救,敝派亦沐恩无穷。” 韦明远听得满腹狐疑,有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天心道:“此事容贫尼在路上再为详告,大侠,我们走吧。” 由金顶而上,山势突变,峰峦挺拔峻险,不再是那种玲珑别致的模样了,却别有一种动人心弦处! 天心始终是默默前进着,脸色十分凝重。 韦明远却似为眼前奇景所沉醉,口中不但浅语呢喃,而且连连摇头摆脑,吟哦之声,隐约可闻:“只说蜀道难于天,峨嵋山中有奇险,峰回不觉云沾袖,湿雾膝陇还拟烟,壮哉此山兮……” 天心侧目旁顾了他一下,突然讶道:“大侠华气透于眉盖,分明已臻天人交泰之境,梵净山中十年清修,其进境真非常人之所能企及……” 韦明远闻言微笑道:“师太过奖了,梵净山十年岁月,全是在儿女俗情中虚渡过去,哪里谈得上什么进境。” 天心似不信地道:“这就是贫尼失眼了,大侠此刻英华内敛,神仪回注,比诸先前浩气迫人之状,大不相同……… 韦明远对她的眼光倒是十分佩服,含笑道:“师太目光如炬,仍使人无法遁形,在下此次曾赴海外一访师门之事,得遇一位前辈,又蒙栽培了一番。” 天心道:“这就是了,大侠娄膺异遇,正是天意要大侠起来为人间存一点正气,为群邪多一层禁制。” 韦明远听她话中有话,心中一动,忙道:“莫非贵派又碰上了什么麻烦了吗?” 天心微叹道:“武当掌门松木道长,与一名叫碎心教主者,联名书邀敞门加盟,虽然明心师妹已予以婉拒,想来总是麻烦……” 韦明远道:“这个师太不必忧心,在下刚由武当来,那些狂徒又受一阵挫折,短时内可能不会有甚作为。” 天心闻言略为放心,但是脸上忧色未改,用手朝峰顶一指,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外患不足忧,乃在内虑。” 韦明远脸色微动道:“在下初来之时,见师太与贵派掌门神色,就知道贵派中必有疑难之事,只是未便动问,现在听师太口气,好像……” 天心道:“大侠料得不错,这山上之人,正是敝派同门,而且论起辈份,还是我与掌门师妹的师叔。” 韦明远甚感离奇,忙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太能道其详否?” 大心一叹,这才道出一段情由来! 原来峨嵋虽是佛门弟子,却有僧尼俗三种门人,不过掌门一职,始终都是由男僧担任的。 及至上一代掌门大归之际,男僧中诸子碌碌,反之女尼中倒是英才辈出,静心、天心、明心,尤为一时之秀。 掌门人白雪大师,倒不失公正心怀,毅然将掌门之职,交与明心,因为静心与天心个性优柔,不适当此重任。 这一反常的举措,僧尼两辈门人个无异议,俗家弟子中,却有一人不以为然,此人名叫谷飞,乃是白雪大师最小师弟,于白雪大师圆寂后,公然表示不服,要求明心逊位。 他以为女尼能做得掌门,何以俗家弟子不能?何况他的辈份还在明心之上。 明心虽然不希冀掌门之职,但是师命滩违,见他不但语气狂悻,甚且侵侮到已故的白雪大师。 不得而已,才出手与他一较。 谷飞空长一辈,十几回合下来,就被击中一掌,才口发毒言,恨恨而去。 这已是三十年前之事,想不到三十年后,谷飞居然卷土重来,而又不知在哪儿学来一些怪异的才能与功夫。 他先至金顶寻事,屈指碎石,唾涎穿木,然后留下一番狂话,将明心羞辱一番,就开始住在雷洞。 雷洞下通地窍,终年罡风不止,声如鸣雷,因以得名,那罡风强劲异常,常人当之,立刻粉身碎骨,而谷飞却安之若泰,足见此人修为之高。 他还立下个条件,一是要明心交出峨嵋重宝千手观音图,一是要明心于百日之内交出掌门职位。 韦明远静静地听完了,然后略加思索道:“多谢师太看重,以门中隐秘相告,然而在下尚有几点不明之处,还想请师太指教的。” 天心道:“大侠有何明见,但说无妨。” 韦明远道:“贵师叔再度来山之时所显露的两手功夫,虽属神奇,韦某尚可勉强学步,只不知他是否另有所能?” 天心道:“是的!他尚另有驱兽役虫之能,峨嵋的神猴就是为他搜罗去了,不知是作何用途……” 韦明远点点头再问道:“照今师叙之能,贵派可与抗拮者有几人?” 天心脸现愧色,沉吟不语。 韦明远诚恳地道:“在下此问虽是冒昧,但因与师太交谊颇深,故而贸然相询,再者此事关系颇大,盼师太万勿见罪。” 天心道:“大侠太谦了,贫尼之所以难答者,即谷师叔炫其功力之时,掌门人明心师妹未作任何表示……” 韦明远道:“以师大而论,较之令师叔如何?” 天心道:“贫尼不及多矣。” 韦明远再道:“贵掌门较之又如何?” 天心道:“敝派掌门另有秘笈,可炼心功,贫尼不得而知,但事后见明心师妹颇有忧色,想来总是亦不能及。” 韦明远道:“这就是我动疑的地方,令师叔既然彼时可必操胜算,为何恰偏要定约百日之后,此事颇堪玩味。” 天心皱眉想了一下道:“大侠卓见果然高明,只是此事贫尼亦不得其解……” 说着又陷入苦思,韦明远却道:“依在下愚见,令师叔此举必有用意,而且峨嵋神猴又不是特猛的异兽,令师叔尽罗而去作甚?” 天心想了一下,突然道:“据云神猴脑,有助精补气之效,而且可仗以合成‘回阳丸’,谷师叔恐怕就是在练这种药吧!” 韦明远问道:“回阳丸是什么东西?” 天心道:“回阳丸系上古所遗灵方,惟练时杀戮过甚,为正人侠士所不为,是以少有传者,但愿谷师叔所炼的不是此药。” 韦明远更好奇地问道:“此丸有何神效?” 天心道:“回阳丸系用成年神猴之脑,处女元阴以及其他各种灵药制成,服后可使脱发重生,返老为少,更兼功力突增,效用的确很大,然而因干天和,历来炼此丸者,鲜能善终,纵非天谴,亦系数劫。” 韦明远道:“炼此药需时若干?” 无心道:“正是九十九天,所以才触动我的思虑,不然谷师叔约定在百天之后,就毫无其他目的了。” 韦明远神色一动道:“贵师叔自订约迄今,已有多久?” 天心屈指算了一下道:“有九十一天了。” 韦明远道:“那么再过几天,他的药就要炼成了,看来我们还真该快一点,这等凶残之丸药,实不可令他炼成。” 天心默然无语,却加快了脚步。 韦明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行了一阵,耳际已隐隐可以听见轰隆的雷声,雾气氤氲,更为浓厚。 天心指着云雾特浓的一个地方道:“那里就是雷洞了。” 韦明远道:“难道贵师叔就终日居身云雾之中?” 天心道:“不!云雾只封结在洞口,其内罡风强烈,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因受地气之故,风止雾散,可以望见道路,否则纵是大罗神仙,也不得其门而入,盖洞中曲折弯路特多,一不小心,误入风穴,立受粉身之厄。” 韦明远道:“罡风归窍在什么时辰?” 天心道:“那要随季节而换,现在是初冬,应在未申之际,我们再等一个时辰,就可以进去了。” 韦明远再不说话,却就地用起功来。 天心也在对面闭目调神,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轰隆之声渐弱,云雾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韦明远仍是闭目而坐,脸上一片湛然的神光,显得无比的庄严,天心已然醒来,见状自然流露出尊敬之色,突然二人俱都一惊,移目朝洞口望去。 因为洞口猛地传出一阵磔磔的怪笑,然后在隐约的云雾之后,转出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 这身影高逾寻丈,根本不可能是人,然而它模糊的外形,却也是人的轮廓,慢慢地越移越近。 走到距二人五六丈处,才可以看得清楚,这巨物虽具人形,却是通体长毛,极似猩猿之类。 它的双目紧盯着天心,大鼻直掀,状至丑恶。 天心惊呼道:“这是什么东西?神猴没有这么大呀。” 韦明远审视了一下,神色凝重地道:“看来令师叔练药之事,已成确论。” 天心道:“大侠何以知之?” 韦明远用手一指面前巨物道:“此物名叫猿父,乃是猩猱杂交而生,其性最淫,而且喜与人合,令师叔豢此,必是为掠取处女的工具……” 听到此处,天心才了解到那巨物何以会紧盯着自己的原因,她虽然已有七十余岁,却也不禁红了脸。 韦明远继续道:“此物见载于搜奇记,全身坚逾精钢,动作如风,且能蹑空而行,力拔山岳,爪裂虎豺……” 天心惊道:“怪不得山下传有少女失踪,而且我门下两名年青的女弟子也不见了,恐怕都遭了此物毒手。” 韦明远愤然道:“这等凶残的恶兽,一定要剪除掉!师太!小心……” 正在韦明远说话之际,那猿父已然凌空扑来,五六丈距离,一扑而到,声势煞是惊人。 天心得到韦明远的警告,已然有备,待猿父扑近身前,猛然发掌,朝它的脸前直推过去。 天心为峨嵋二老之一,掌势何等沉浑,可是打在猿父身上,反感掌心一阵震疼,那怪物仅只摇了一下。 接着震天作响,一声猛吼,长臂猛舒,一把挟起天心的腰际,将她整个身子举在空中,嘻开大嘴直笑。 天心惊骇欲绝,韦明远却大喝道:“孽畜!敢尔!” 挥掌直劈,敲在猿父的毛臂上,这一掌重逾千斤,猿父皮骨再坚,也禁受不起,厉啸一声,纵身腾起。 它跳到有七八丈高,终因臂疼难忍,凶性大发,将天心猛掷下来,韦明远连忙赶过去接住了。 天心在韦明远的手中,才回过头来惭声道:“这畜生真厉害,多谢大侠相救。” 韦明远将她放下地道:“师太还是躲在旁边吧,这东西仇心极重,方才吃了亏,一定不会甘心的,师太千万小心防它远一点。” 天心知道自己的力量与猿父相差大多,只好躲过一边,然而她还是极为关心地注意着猿父的动作。 果然猿父在空中停了片刻,一对铜铃巨眼,对韦明远狠狠地瞪着,然后落下身来,蓄势以对。 韦明远却神态从容地面它而立,将它毗牙咧嘴的种种狞状,视若未见,对那示威的吼声,也恍若未闻。 那猿父发了一阵威,见韦明远全然不动,仿佛又受了激怒,不过这次小心多了,只是一步步慢慢前进。 韦明远仍然不甚在意,直等它走到丈许远近,才将手一扬,一道红蒙蒙的光华激射而出。 他又使出“太阳神抓”了。 炽热的掌劲扫过去,猿父仿佛识得厉害,不敢硬受,身子一纵,又跳在半空,可是脚下已受到掌风的余劲。 吱吱一阵臭味传出,它身上的长毛已烧掉了一些,猿父又惊又怒,停在空中,哇哇怒叫不已。 它已经知道对头厉害,可是连番吃亏,又不甘心就此退去,长臂在空中连划,绕着韦明远在空中急转起来。 韦明远朗笑道:“孽畜!你还真不错,居然蹑空行得这么久,只是你尽在周围打转,就能奈何我吗?” 猿父似解人言,空中磔磔厉笑数声,飞行更急了。 韦明远本来是跟着它转的十几圈之后,双方都僵持着未曾出手,人还耐得住,兽却急得连连搔耳。 韦明远忽而心中一动,再跟它转了十几圈,脸上已呈晕眩不支之状,步伐也慢了下来。 猿父面露喜容,绕行更速,瞬息就是一圈,而且圈子的范围,也越来越小了,天心在旁却忧形于色。 最后韦明远索性停了下来,身形摇晃。 猿父喜极而啸,突然转至他身后,探爪猛攫。 天心急呼道:“大侠!留神背后。” 她喊得太迟了,猿父的利爪,堪堪已抓及他的后脑,天心双目一闭,口中哺哺直念佛号,不忍见那结果。 可是她却错过了一场精采绝伦的好戏。 直到一声惨嚎,传入她的耳鼓,她才惊睁双眼。 韦明远傲然屹立,衣上满是血迹。 猿父胸前鲜血如泉,倒在地上翻滚。 韦明远踏步上前,一掌猛砍,将它斗大的头颅,硬生生切了下来,它才停止了翻动,死状极是丑恶。 天心合掌道:“阿弥陀佛,且喜大侠无恙,方才贫尼真担心死了。” 韦明远在地下擦着手上的血迹道:“猿父纵然灵异,到底不能与人智相抗拮,我若不是用了点诡计,真还无法奈何这畜生呢。” 天心道:“贫尼知道大侠故作晕眩不支之状,乃是诱敌深入之计,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仍是不敢卒见,错过一场好戏。” 韦明远一笑道:“多谢师太关怀,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因为耗时无功,不得已,而将它骗了过来,出其不意地得了手。” 天心微泛异容道:“方才见大侠‘太阳神抓’手法,已臻有形无声之境,仍未能伤得那畜生,但不知其后用的是什么功夫?” 韦明远一叹道:“这东西的确厉害,逼得我使出‘搜魂指’,幸亏成功了,不然的话,我们都只有横尸于此了。” 天心却满脸现出钦折之容道:“搜魂指属天下至刚,大侠真神人也。” 韦明远谦冲地一笑,没有答话。 不远之处,却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二人惊然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削,望着地上猿父的尸体,微有愕状。 天心失声呼道:“谷师叔!” 韦明远听说此人就是天心的俗家师叔谷飞,倒是一愕,大心已是七十余岁高龄,则她的师叔不可能如此年青。 天心叫完以后,目中也现出惊容。 谷飞微微一笑道:“你奇怪我的容颜,改变了许多是不是?老实告诉你,我的回阳丸早于三天以前就练好了。” 天心似有不信的样子。 谷飞又笑道:“回阳丸本需九十九天始能大成,可是我发现神猴之中,竟有数头具有一百多年的气候……” 天心怒道:“所以你掳了两个门中的女弟子,练武人的元阴自然更佳,难怪你的药丸可以速成了。” 谷飞笑着点头道:“你猜得不错,她二人为师门牺牲一点,是应该之事,现在我大丹已成,功力天下无匹,足可光大吾派……” 天心道:“掌门师妹很早就宣布峨嵋不收俗家弟子,师叔之名,也在榜上剔除了,因此师叔再也不能算是本派的人了。” 谷飞怒道:“这贱婢怎敢如此?” 天心凛然道:“那就要问师叔自己,以师叔的作为,已至人神所共愤,峨嵋历代的清誉,自不能任师叔玷辱!” 谷飞的脸上阴晴不定地转了一会,突然道:“既然峨嵋已将我除名,你为何仍称我师叔?” 天心肃容道:“二日为师终身如父,我念在你与我恩师的渊源,所以还对你有一点尊敬,不过现在……” 谷飞阴笑道:“现在怎么样了?” 天心道:“现在我得知你居然以本门弟子练邪药,恩情已绝,仇意不泯,今后所有峨嵋门人,均将以你为仇。” 谷飞大笑道:“即使你们全派一起上来,看能动我一根汗毛否?” 他的语态说得狂傲无比,韦明远忍无可忍,厉声道:“你以这等残忍的方法,纵然练成绝世的神功,天亦必会锄之,今天我韦明远就要代天行事。” 谷飞回头瞅了他一眼道:“我近来偶而也听说过你的名字,知道你很了不起,不过要想跟我一较,你还差得远。我问你,你是用什么东西杀死我的神兽的?” 韦明远傲然伸出一指道:“就以这个。” 谷飞微现惊容道:“看不出你真还有两下子,也罢。我神丹初服,正不知威力如何,就拿你试试招吧。” 韦明远微笑道:“只怕你未必能太如意。” 谷飞暴怒道:“我一招击不倒你,就算你赢了。” 韦明远眉色一动道:“来吧。”” 谷飞见到韦明远凛然无惧的神色,倒不禁有点踌躇,举起手掌,凝聚功力,正待发出。 韦明远突然道:“且慢。” 谷飞止掌却步道:“你敢情是怕了?” 韦明远微笑道:“大丈夫有死而已,何足惧者,我们现在以一招定胜负,可是还没有讲好胜负之后,又当如何?” 谷飞道:“我不相信我会败,因此只要你能接下我的一招,条件任你开,即使要我的头也好。” 韦明远道:“我确有杀你以正天意,不过我不愿意占这个便宜,要杀你,我也希望在决斗中搏杀你。” 他说得神态凛然,谷飞倒是不敢再狂,正容道:“好!那你说怎么办吧。” 韦明远道:“一招之后,我若败了,随你处置,平分秋色,不妨再试,我若幸胜一筹,再对你提出要求。” 谷飞笑道:“说来确实很公平,只是依我的身份,未免以大压小……” 韦明远突然正容道:“我身为天龙派第三代掌门,真要论身份,你还不够格。” 此言一出,连天心俱是一惊,韦明远上山匆匆,也来不及将此事告知,不过由韦明远的神态上看,确有掌门的气度。 谷飞微一色动道:“怪不得你不肯占便宜,原来阁下尚是一派之尊,如是说来,倒是我高攀了,好!就依阁下之言吧。 韦明远曲肘作势,微一颔首道:“请!” 谷飞倒是不敢怠慢,先凝聚气,然后举掌比在胸前,慢慢地推出去,一股汹涌的潜力,直往前冲。 韦明远曲势突伸,也是一掌迎出! 二人所发之掌,仅为无声无息,可是两股潜力在空中一接,却激起暴雷似的一声轰然大响。 四周山谷震动,碎石纷纷滚落,天心站在丈余之外,也被震得面容失色,跌坐在地上。 韦明远仍在原地,谷飞却退出三步,脸色发白。 韦明远淡淡地道:“承让!” 谷飞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你开条件吧。” 韦明远道:“我的条件不为自己,想替峨嵋的朋友尽点力。你从此以后,不准再登山一步,永远也不得再至峨嵋搅扰。” 天心感激无状,口中惟诵佛号而已。 谷飞一怔道:“就是这些?” 韦明远道:“是的!我的要求就是这些。只是还有一个忠告,想劝你今后好自为之,做不做却全在你了。” 谷飞想了一下,拱手道:“我答应现在就离开,以后也不会再来,不过异日若再有机会,我希望能再领教一次。” 韦明远道:“错开今日此地,我随时候教。” 谷飞又拱了一下手道:“后会有期。” 韦明远傲然负手道:”“后会有期。” 谷飞头也不回,一直朝山下去了。 天心跪倒在地,合掌膜拜道:“大侠神勇无双,又替敝派弥过一劫,贫尼无以言谢,惟祈大侠寿期永颐,常为人间留正气。” 韦明远连忙把她扶起道:“师太快别如此,折杀在下了。” 天心突然感到他的手在不住颤抖,尖声惊道:“大侠!您怎么了?” 韦明远叹道:“这谷飞实是奇人,且为韦某所遇生平最强的对手,幸亏只有一招,再拼下去,我一定非败不可。” 天心骇然道:“大侠能胜之于前,何惧之于后?” 韦明远道:“这一招我胜得实在侥幸,他回阳丸初服未久,药力尚未完全化开,再多拼几招,他力量调节平衡了,我一定不敌,所以我刚才连礼都不敢回,怕他看出破绽,此人心智已迷,若是一无忌惮,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天心面有忧色道:“大侠今后再碰上他,可不就麻烦了?”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师太法号天心,当知天心虽渺,其意实彰,道长魔消,亘古至理,我或有不测,他必不会久逞。” 天心谦然道:“只是为敝派之事,替大侠惹来麻烦,贫尼实在过意不去,尤其在大侠新创盛业之际,树此强敌……” 韦明远笑道:“师太又想不开了,谷飞若占了峨嵋,为志岂仅在此,将来可能麻烦更大,倒还不如现在先挫挫他的锐气。” 大心默然无言,韦明远却若有所怀地道:“这谷飞并未学得贵派多少绝技,不知他那功夫由哪里得的,即以制服猿父一事而论,就大为不易。” 天心尚有余悸地又望了地下庞大的尸体一眼道:“上次他曾透露说在野人山中学得驱兽之能,却未说及其他功力,然就此一头怪兽,敝派即无人能抗矣。” 韦明远长叹道:“天下愈来愈大,能人愈来愈多,此亦天意诫人不得自满,我倒有点后悔此次重涉江湖了。” 天心藉机问起他立派之事,韦明远约略他说了一下。 天心合十道:“敝派即不蒙今日之德,亦必衷心赞同,开府之日,贫尼及掌门师妹,一定前来观礼,嗣后即有所差遣,敝派亦必全力以赴,深盼大侠今后领袖武林,为天下苍生造福亦为吾辈扬眉吐气一番。” 韦明远庄容谢道:“师太太谦了,将来借重之处甚多,差遣是不敢当的,只希望今后大家能通力合作,同扬武德。” 天心谦谢了一番才道:“余时无多,我们还是赶快入洞一行吧,过了时间,罡风再起,纵然有地洞可避,出来可是大难了。” 二人相偕入洞,好在天心道路尚熟,-一搜查过去,终于在一个洞中,发现许多猴尸,腥气熏人,另外还有一些活猴用山藤捆缚在一旁。 更难堪者,是许多奄奄一息的裸体少女,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其中赫然有两个年青女尼。 天心上前-一探脉,恻然叹道:“这些人真元已失,又经淫兽蹂躏,再无生望了。” 韦明远被勾起侠义心肠,愤形于色道:“那谷飞实在该死,这些人真个没救了吗?” 天心摇头道:“若有人以纯阳之力,于三焦上输入,勉强可以恢复她们一丝精力,约略得延长两年的寿命。” 韦明远考虑了一下道:“请师太将这些神猴放了,只留一头为敝师侄疗伤。” 天心惊道:“大侠!您要做什么?” 韦明远慨然道:“我所学的近乎纯阳,既然可以延长一点她们的生命,如何能见死不救?两年总比立刻就死好。” 天心道:“此事极耗精力,每一人约须两个时辰,这十几个人合起来,共须两日时光,大侠如何受得了?” 韦明远道:“救得一人是一人,这些女子年纪还轻,家中一定都有亲人,至少也应该令她们与家人团聚一下……” 天心失声道:“两日之后,大侠精疲力竭,五六年静养,也不见得能够复原,大侠开府在即,尚望三思而后行。” 韦明远凛然道:“学技旨在济世,习武功在救人,若是我此刻任由这些人死去,还讲什么开宗立派,当什么掌门人?” 天心为他的凛然大义所折,恭身一拜道:“贫尼遵命!贫尼这就下去,马上派门人前来洞口护法,贫尼若非身属纯阴,一定追随大侠作此义举。” 韦明远一拱手道:“多谢师太!敝师侄有劳师太多扰神了。” 天心默默地用手捏碎山藤,将那些神猴放开,然后提起一头,回顾韦明远,他已经开始为一个女子治疗了。 天心四处审查了一下,认为此洞在罡风不到之处,才放心地将猴群驱出,回身朝韦明远道:“此洞还算安全,罡风即将出穴,贫尼告辞了。” 韦明远全神贯注,只是点了一下头。 天心摇摇头,还着一脸崇敬之色,缓缓离洞而去。 雷洞口上又弥漫着云雾,洞中不时传来隆隆之声,洞前却站着许多人,莫不焦急地等待着。 萧环服下神猴肝后,寒毒已除,望着云封雾漫的一片迷蒙,脸上现着愁容,朝天心道: “师太你不是说罡洞在未申之际就会开窍吗,现在已快到西时了,怎么还是一点迹象都没有呢?” 天心也是又急又不安地道:“是啊!昨天还准时云收的,今天不知怎地改变了。” 萧环道:“师伯也是的,要救人,搬出洞来施救不是一样的吗?干吗一定要在这鬼洞里呢。要是有什么不测……” 天心跌足道:“昨天匆促之间,没想到这一点……不过里面那个洞穴,确实没有罡风,否则谷飞不会选在那儿炼药的。” 萧环流泪道:“这可很难说,云雾到时不收,怎知里面没有变化?” 天心哑然无语,忧容更甚。 萧环则在低声啜泣,入耳伤心。 众人又等了许久…… 天心突然道:“不管了,即使云雾不收,我也要摸过去看一下。” 明心在旁急道:“师姊!您……” 天心道:“韦大侠对我们恩同再造,他所做的事又是一无比的义举,不查究个明白,我们何以自处?” 明心默然而退,萧环却道:“师太!我跟你一起去。” 天心惊道:“这如何使得!姑娘若有差错,叫敝派如何交代?” 萧环倔强地道:“我不管,师怕因我才上峨嵋,他要是死了,我也不能活着,我去定了,你们谁都拦不住。” 天心道:“贫尼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陪姑娘前去。” 萧环睁眼一瞪着:“谁要你陪,我一个人去。” 说着就要上前,天心忙把她拉住,萧环将手一抡道:“师太纵然对我有活命之恩,可是你再拦我,我就要不客气了,在梵净山中,连山主都不能干涉我的行动。” 语气冷削,言外之意,更是表露无遗! 天心略呆一呆,只好叹道:“姑娘一定要去,还是随贫尼同往吧,这洞中之情形,贫尼多少总还比较熟悉一点。” 萧环这才不发横了。 天心道:“姑娘请拉住我的手,贫尼虽然仗着地形较熟,但是洞中变化莫测偶有闪失,姑娘也可照顾贫尼一点。” 萧环一声不响,伸出一只手去,让天心握着,二人遂慢慢地挨近云雾,顷刻就不见了。 天心一面走,一面用脚试探地面,萧环的手在她的掌中,不但潮湿,而且毫无暖意,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曾大好了?” 萧环道:“神猴肝灵效异常,我当然好了。” 天心不信道:“怎地姑娘的手是冰冷的?” 萧环道:“一想到师伯!我心里急得要死,大概是紧张过度。” 天心微愕道:“我不知姑娘与令师伯情谊如此深厚。” 萧环闻言脸上一红,幸而是在浓云密雾之中,对方看不见,天心只觉她的手一阵微颤,却也不解何故。 二人又默默地走了片刻,将要接近雷洞的入口,奇怪的是云雾渐渐地淡了,但觉劲风迫体。 天心微噫了一声,萧环若有所觉地问道:“师太有何发现?” 此刻双方都可看清,无须再拉着手,天心指着洞口道:“照理说洞口不该有风,因为罡风从不出洞。” 萧环用手一试道:“假若是这就是罡风,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天心叹道:“今日事颇难理解,少时我们入洞之后,便可以知道了。” 洞中并不黑暗,虽不知光自何入,但二人俱因心怀重忧,倒也不去理会,依然穿洞直入。 风仍是很强,但也不至于强得令人走不动,这二人俱都身怀绝技,对这一点风,当然不会在意。 又走至一个洞穴之口,天心道:“此处即为风穴,姑娘但看洞壁,便可知罡风之力。” 那洞壁一滑如磨,发出黑色的光亮,天心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用力对准洞壁打上去。 那块石子被击成粉碎,壁上却一无痕迹。 天心道:“贫尼自信腕力不下六百斤,然以石击壁了然无痕,可见壁质之坚,可是它却为罡风所削,一平如此。” 萧环自己也试了一下,才略微有点相信。 二人又慢慢前进,已可望见韦明远处身的巨洞,只是那洞口生在侧面,一时望不见里面。 天心猛然加紧步伐,萧环也紧跟在后。 乍至洞前,内里一股黑气涌出,强劲无比。 天心失声叫道:“罡风!” 连忙退后挨壁而站,那壁间刚好有一四处,天心连同萧环,一起拉至凹处站好,恰可容得二人。 那股黑气在她们身前呼啸而过,泛体生疼。 而且沿途在壁上带下无数碎石,交互撞击火光直门。 萧环偷偷伸出一个手指,刚一放进黑气中,立刻就有一股绝大的力量,将她的身体直望外拖。 幸而天心在旁拉住,才把她拽了回去,那手指已是鲜血淋漓,连皮带向,为风力扯去一片。 天心微斥道:“罡风之力何等强大,姑娘怎可轻易一试。” 萧环却顾不得手上的疼痛道:“师伯是在那个洞中?” 天心默然地点点头。萧环以带哭的声音道:“你不是说那洞里没有风吗?” 天心忧声道:“昨日我堪察时,那里确非风窍,怎知天有不测风云。” 萧环流泪道:“那等强风之下,我师伯焉有命在?” 天心默然无语,可是她的眼中掉下了眼泪。 二人静静地待着,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之久,黑气渐淡,呼啸之声也渐渐微弱终至完全停歇。 二人连忙趋至洞口一看,萧环只叫一声:“师怕……” 身子向后直仰,晕厥在地上。 洞中四壁光滑,一物无存。洞后的石壁上,又破了一个大洞,黑沉沉地,仿佛将那位义薄云天的侠士,以及十几个奄奄待毙的弱女,整个地吞了进去。 六月十六,幽灵谷中已一扫往日那种惨淡的气氛,到处都建起琼楼玉宇,现出一种堂皇的气象。 今天是天龙派的开府盛典,三山五岳的成名英雄,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或是代表,济济一堂。 这应该是个很热闹的场面,可是又不然。 尽管厅中坐满了济济群众,每个人的脸上却又笼上了一层愁容惨雾,心中蒙上了无穷的哀伤。 沉默了很久,一个苍髯的道装人士进来,走至慎修身畔,先打了一躬,然后才恭声地问道:“时间已到,请护法示下。” 慎修用手一挥,凝重地道:“开始!” 道人应声而退,不一会,厅外响起庄重的锣声,沉闷的鼓声,以及震耳欲聋的炮声。 慎修站了起来,其他诸人也站了起来,慢慢移步朝所设的神坛走去,神态肃穆,心情却十分沉重。 司礼者郎声读过宣言宗旨之后,接着又喊道:“掌门人升座!” 大家的眼光都朝正中那张空空的座位盯着,空气闷得像一块重铁,深深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等了许久,慎修惨然地一示眼色。 司礼人又喊道:“左右护法升座。” 慎修与聂无双缓步就座,接着又一一称呼职司,众人也一一就位,典礼在沉重的气氛中进行着。 慎修从玄真宫携来了七十二地宿,加上十大天干,十二地支,无一不是绝世高手! 照理说这天龙派的实力,应在当今任何一派之上,可是最大的遗憾,就是掌门人一缺虚悬! 没有掌门人而开派,这是何等荒谬之事。 可是多少观礼的群众,没有一人认为这是儿戏。 因为这掌门人是太阳神韦明远! 他虽然不在场,可是他的精神笼罩着大家。 没有人认为他的地位是可以替代的。 行礼如仪后,照例大宴群豪,山珍海味满席,大家似是有食不甘味的感觉,沉闷的气氛仍未消除。 筵席在沉闷中进行着,渐渐的厅中有了低语之声。 慎修微叹一口气道:“我始终不相信师弟会死的,直等到最后一刻,我还希望他会突然地出现,可是!唉……” 武当是以松月为代表,他对韦明远印象极深,尊敬之心也最虔,憋了半天,忍不住发言道:“韦大侠来敝山之时,华气烛大,绝非夭寿之相。” 少林涤尘亦道:“吉人自有天相,韦大侠罹难之时,正是他在拼力救人之际,天若有眼,断不会令他遭至不幸。” 慎修黯然道:“我们都是这样希望,所以这掌门之位,我们不想,也不敢另找人递补,不过……他究竟在哪里呢?” 突然厅中有人哈哈大笑道:“天果然有眼!我知道他在哪里。” 这一声说得特别响,众人俱皆一惊。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在一张不甚起眼的桌子上站了起来,谁也不知他是如何混进来的,一步一摇,慢慢地踱到中间来! 认得他的人都不禁低呼道:“碎心教主!” 这边只有萧环见过他,告诉慎修道:“他是碎心人周正。” 慎修闻言脸色一变,朱兰抢着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碎心人哈哈大笑道:“这小子被一阵罡风,吹得尸骨无存,现在他的鬼魂,一定是在地狱里,饱受抽筋剥皮的痛苦。” 韦纪湄在一旁跳起来道:“老混蛋!你放屁!我父亲怎会轻易死去,就是他真死了,一定也会在天堂里享福的。” 碎心人微微地晒道:“黄口孺子,你懂得什么,韦明远实在是个恶人,虽然这次他死得还称光明,可是却掩不住他的罪恶。” 满脸戚容的杜素琼突然挺前而出道:“当着人家的孩子骂父亲,你这一大把年纪也算白活了,你说说看,韦明远究竟有哪些罪错?” 碎心人惨然道:“他为了要保全他师父姬子洛的名誉,故意捏造事实,使我的含冤莫白,使我的儿子离弃我。” 慎修突然跨出一步道:“你所说的儿子是我,不过实际上我不是你的儿子。” 碎心人激动地道:“孩子!你受了他的蛊惑了,你实在是我的儿子,你还记得当你牙牙学语时,对我笑,叫我爸爸的情状吗?……” 他此时语音微颤,颇为令人感动。 慎修仍是平静地道:“也许我欠过你的抚育之思,不过我的确不是你的儿子,这件事的始末是由你父亲亲口所述……” 碎心人怒道:“那心狠手辣的老匹夫,根本不能算是我的父亲。” 慎修淡淡地道:“你对自己的父亲尚且如此不敬,我若真是你的儿子,看着同步学貂,你心中作何感觉。” 碎心人一怔,语为之结,半晌之后,才以泪声道:“我父亲对我实在己无父子之情,可是我对你不同,我们相处时日虽短,我却无时不在想念你。” 慎修冷冷地道:“盛情可感,不过我再声明一句,我不是你的儿子。” 碎心人悲声道:“孩子!你别信他们的话,你实在是我的儿子。” 慎修微有怒意,抗声道:“你怎么这样固执,我再提给你一个有力的证明,你看看我的脸貌,可有一样像你之处?” 碎心人仔细朝他一打量,发现他虽然身着道装,但眉宇之间,隐透着姬子洛的绝世风神与陈艺华的超凡神态。 停了片刻,他不禁抢天长叹道:“姬子洛!你害苦了我……” 语音凄怆,满含失意之情。 慎修凛然道:“你既然已经明白了,就请你将对敝掌门的侮蔑收回。” 碎心人突然毗目大叫道:“我为什么要收回,他纵然不是信口雌黄的小人,却也是个轻薄淫荡的狂徒,拥这种人做掌门,实在是派门之羞。” 此言乍毕,厅中大部分的人都怒形于色。 慎修怒声道:“不管你先前对我有多少恩情,你今天乘我天龙开府之日,对我掌门曲加诬蔑,实在容你不得。” 碎心人恶意地狞笑道:“我说话一向都讲究真凭实据,绝不无的放矢。” 慎修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性子道:“你提出凭据来。” 碎心人用手指着萧环道:“问这位姑娘便知。” 众人的眼光又一起移向萧环,各带着一层疑色。 萧环若无其事,淡淡地道:“我一无可告。” 碎心人嘿嘿冷笑道:“在西行道上的逆旅中,你们可曾裸体相拥过?” 萧环道:“有的!不过那是因为我身中水魄神砂的寒毒,师伯用他的三味真火为我疗伤,事急从权,算不了什么?” 碎心人笑道:“韦明远正当年壮,姑娘也是豆蔻年华,这事情若是说全无暧昧,恐怕连鬼都信不过。” 一旁的朱兰与杜素琼异口同声地道:“我信得过。” 碎心人好笑道:“二位关系非常,不信也得信。” 杜素琼怒道:“老匹夫!倘若还是个人,就不应该怀疑我的话。” 碎心人道:“老夫或许可以不怀疑,山主能今天下人全信否?” 杜素琼为之一结,一时答不上话来。 萧环突然走上前,当着群豪之面毅然而立。 “哗!” 她伸手扯破了自己的衣服,露出羊脂似的胭体,然后用手指着肩上的一点鲜红,厉声道:“老匹夫!我守贞砂仍在,可以算证据吗?” 碎心人想不到她会如此的,呐呐地道:“这……这不过是障人耳目之事……” 他是存心要毁了韦明远,所以始终不肯输口。 蓦而萧环又是双手一阵猛扯,将上下内外的衣服尽行扯脱,她玉样的躯体似一块无假的美玉。 碎心人一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萧环神色庄严地道:“你跟我到后面去,然后再出来告诉大家我是否仍是处女,假如你错了,你自绝以谢,假如我已非完壁……” 慎修在旁突然岔口道:“我们天龙派中的人全体自裁。” 举座群豪一起动容,呀然出声。 萧环仍是裸体站在那儿,坦然接受一切的目光。 她美丽的胭体上散着一种圣洁的光彩,四座之人,无论长幼老少,莫不流露无限的尊敬。 碎心人木然地站在那儿,神态窘极,额上汗如雨下。 站了许久,他才呐呐地道:“不必如此了,老夫确信姑娘与韦明远是清白的。” 萧环冷然地哼了一声,又转身问四周道:“列位相信吗?” 四周轰雷似的答道:“相信。” 杜素琼感激泪下,脱下身上的外袍,替她披上。 然后以颤动的声音道:“孩子!没有人会不信你们!干吗要这样子呢?” 萧环的睫毛上闪着泪珠道:“师伯为救我而遭难,已经使我极为难受,若是再因我而使他的清誉蒙瑕,我更如何对得起他?” 碎心人自觉汗颜无地,打了一拱道:“老夫一念之差,枉侮韦大侠的无霁人格,反而自取其辱,深以为憾,请容告辞,日后再图报答吧。” 说完回身想走。 聂无双在一旁大喝道:“站住!你慢点走。” 碎心人闻喝止步回头道:“夫人有何见教?” 聂无双道:“一言成人,一言毁人,你说了半天废话,逼得一个纯洁的女孩当众暴露她的清白之体,道个歉就想解决了吗?” 碎心人道:“夫人之见,又待如何发落?” 聂无双厉声道:“你自己咬断舌头,以惩你乱说话之过!” 碎心人强硬地道:“假若我不肯从命呢?” 聂无双踏前一步道:“本座身为护法,自有办法叫你服从。” 碎心人道:“看来夫人是要用强了。” 聂无双点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怪不得我。” 碎心人突然仰天大笑道:“若是讲动手,老夫除韦明远外,目中尚无第二人。” 聂无双举起手掌道:“今后你该多长一只眼睛来看人。” 聂无双的能耐,除少数人外,鲜有知者,众人看见她要出手,都感兴趣,一个个引颈企夔,心急地盼望着。 每个人都想知道一下,何以这名不见经传的美妇人,会在天龙派中,享有这么高的地位。 碎心人不以为意地道:“夫人一定要赐教,老夫让你是个女流,由你先出手吧。” 聂无双冷冷一笑,身形突然欺上,对着他的脸上一掌拍过去,其快无比,众人但见一道素影直飘过去。 碎心人语音方落,想不到她已经出招了,心中大慌,退避不及,只好举起手来一格。 “啪!” 一声脆响,碎心人的右脸上平添五个指印。 原来聂无双用的双飞掌,碎心人格掉了左边,躲不过右边,着实地挨了一下,四外群豪猛然地齐叫道:“好!好掌法。” 聂无双拍身退后,冷冷地道:“这一掌惩你不该轻视女人,为罪不大,所以我没有用力气,下一招我就要不留情了。” 碎心人何曾受过这种侮辱,暴喝道:“贱人,你欺我太甚!” 举手握拳,猛踏中宫而进,拳风劲烈,聂无双不避不退,反手一掌撩上,亦是劲疾无比。 “蓬!” 又是一声巨震,双方各退一步,未分轩轻。 四外之人,俱备动容,对双方功力之高,同感惊奇。 碎心人则在惊怒中反生出惧意了,他没有想到目前这个美妇人,功力竟不比韦明远差多少。 双方停顿了极短的一段时光,立刻又各自欺身攻上,碎心人仗的是功力深厚,而且易掌为拳,更长声势。 聂无双则除内力雄浑之外,还兼以巧妙的招式,打来攻多于守,抢尽先机,着着迫攻。 交手近三十多回合,四座群雄面前的杯中酒面上无风自动,足见这二人所激出的拳风掌势惊人。 又是十合过去,聂无双似乎感到颇为不耐,掌势突地又是一变,居然由快而慢,攻势却更为精妙了。 碎心人不但不见轻松,反而更形沉重,败象已生。 慎修在旁,数度欲言又止,十分为难。 摹地聂无双当胸一掌推过去,其势甚缓。 可是碎心人却望着她的掌发呆,不知道该怎么挡才好,盖以这一掌虽为直推,然其中所含的玄秘却奥妙无穷。 掌己递到胸前五寸左右,碎心人才看出来,可是为时已是不及,只好鼓气硬受这一掌。 掌及身两寸,碎心人的衣服亦为气所鼓起,仿佛是一层屏障,然而聂无双仍是毫无犹豫地直拍上去。 “啪!砰!哼!” 一连三响,依序而发,旁观诸人一起惊立,胜负已分! “啪!”是衣服破裂声。 “砰!”是胸前受掌声。 “哼!”则是发自碎心人之口。 聂无双强劲无比的掌力,不但击破碎心人的护身真气,而且还把他打得口喷鲜血,飞跌出去! 她美好的脸上笼着一阵杀意,举指虚空待点出去。 慎修忙飞身而出道:“夫人!手下留情;” 聂无双收指道:“此人还不该杀么。” 慎修恳声道:“此人罪或不容恕,然请夫人看在他与掌门人及愚兄的一点渊源,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活命。” 聂无双淡然一福道:“敬遵师兄之命。” 飘然归座时,震慑得四座寂静无声。 天龙派的开府盛会终于过去了。 这一个新起的宗派,虽因掌门人韦明远生死未卜而微嫌美中不足,可是在每一个江湖人心中,它已奠定崇高无比的地位,有人在暗中庆幸,也有人在暗中切齿,不过天龙派的势力确在日渐庞大中。 另一件奇事,是江湖上平静,天香教,碎心教一切的邪教旁门,都销声匿迹了,但这不是天龙派的影响。 一切的江湖纷扰似乎是追随着韦明远而生的。 当他活着时,江湖上从未宁静过,他一失踪,一切的纷扰也消失了,韦明远在江湖人心中,永远有他的分量。 尤其在几个人的心中,他的分量特别重。 月明如画。 幽灵谷现已更名天龙谷,风楼龙阁上,有人对着明月脉脉含愁,细语轻叹,尽是惹人伤心语: “昨夜夜半,分明枕上梦见,语多时…… 醒来知是梦,不胜悲!” “若教此心如明月,夜夜照君夜夜心……” 突然,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低声道:“环姊姊!你又在伤心了?” 萧环回头皱着眉头道:“纪湄!我不是告诉你,叫你少上这儿来……” 韦纪湄尴尬地笑道:“环姊姊,我自己也管不住自己,只要一有空,我就忍不住要来看你,环姊姊,干吗你要这么讨厌我呢。” 萧环冷冷地道:“不是我讨厌你,而是你不该上这儿来。” 韦纪湄奇道:“为什么?” 萧环道:“不为什么,因为你定了亲,媳妇儿还没过门,若是你有空,该多去陪陪她,上我这儿算什么呢?” 韦纪湄黯然一叹道:“环姊!你不明白我的心,亲是爸爸定的,我不能说不愿意,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表示愿意过。” 萧环柳眉一扬道:“怎么!梅姑不好么?” 韦纪湄道:“不!梅姑是个好女孩子,我实在不忍负她,不然爸爸杀了我,我也不能答应,可是在我心中……” 萧环故意地一笑道:“你心中还有个念远是不是?” 韦纪湄急道:“环姊你怎么说这话,念远太厉害,我从小就怕她。” 东边一声叹息,一个脚步远去了。 西边也是一声叹息,一个脚步远去了。 萧环冷笑一声道:“看你口没遮拦,须知隔墙有耳,这下子两个都得罪了,明天你怎么见她们。” 韦纪湄脸色一变,呆了片刻,突然道:“我不管!随她们怎么办,我是一个人,总应该有选择我自己的喜恶爱憎,我不能老为别人活着。” 萧环脸上一阵为难,突然作色道:“纪湄!你爸爸的生死未明,两年后还有一场大的约会,师伯到时若仍未回来,就要靠你去赴约,你的责任何等重大,怎么可以这样没出息,整天沉溺在儿女私情中,你简直不配做韦师伯的儿子。” 韦纪湄被他抢白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呆立片刻,才长叹道:“环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等着好了,总有一大,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夜深了,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说完意兴萧索地回头走了。 萧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良久亦一声叹道:“看来这儿耽不下去了,我应该找我的归宿去。” 忽而浮云掩月,天也有雨意了—— 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痴人说梦已三生 静静的天目山中,有一个少女在徘徊踯躅着。 她心碎肠断的萧环,韦明远生死未卜,想来己是凶多吉少,这已经够烦人的了,哪里又经得韦纪湄的死缠活扰,天龙谷住不稳,她只好又走了。 一心万念灰,对世事她已了无生趣,四外流浪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个栖身的地方。 她原是佛门中人,韦明远将她接了出来,现在,自然而然的她还是要回到那儿去,只是十个尼庵九个俗,她只好不断地寻求着。 群峰耸峙处,露出一角红墙,从墙内传出一阵梵唱清磐。 这声音仿佛具有绝大的力量,使她波荡的心中无限宁静。 萧环心中一动,便加强几步,直往红墙而去。 到得临近,才发现这是一座颓废的古寺,蛛网尘封,破烂不堪! 萧环抬头朝上面的三字一望,心下倒十分狐疑。 原来那匾额上原来的梵音寺三字已经剥落,现在却被人用黄土在上面另写了梅佛寺三个字,字迹苍劲,很有力量。 看了一会儿,她才毅然地跨进了庙门。 大殿上仍是一片破烂景象,鸟翎幅粪满地抛,显见无人久矣。 这地方不像是有人住着,然则刚才的梵唱声音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心中在犯着估缀下,仍不怠慢,继续向后面走去。 绕过正殿,她才看到是一片梅林,一个年老的僧人,手拈一枝梅花,盘坐在树下,脸上现出一阵神秘的笑意。 他的捻花笑态自然而动人,妙在是使人一望而知他是有所为而笑,却又看不出他是何所为而笑? 萧环走了过去,看那僧人含笑如故,动也不动。 萧环等了半天,忍不住了出声唤道:“喂!和尚!” 僧人仍是含笑不语。 萧环急了,走过去用手一推,那僧人身躯甚是沉重,然而却似全无知觉,被推倒在地上,依旧仰天含笑,姿势丝毫未变。 萧环气极了,伸出手便待一掌推去,林中忽然有人叫道:“别打!别打!打坏了可惜。” 萧环闻声愕然止手不动。 林中分枝披叶,出来一人,形貌与地上的僧人十分相似,只不过他是留发着了俗装,巧的是他的手中也拈一枝梅花。 这人走至僧人跟前,将他扶了起来道:“这个石雕的偶像,我整整花了三年才刻成,毁了实在太可惜。” 萧环这才发现那僧人是个石像,连他手中的梅花也是石雕的,然其形肖逼真,若不经人说明断难发现其伪! 那人将石像扶成原状,才道:“女施主从何而来?” 萧环道:“我从山下来!” 说完忽然觉得很奇怪!忙又问道:“你身着俗装,为何又是出家人的口吻?” 那人道:“我本来是出家人,当然是那种口吻。” 萧环望了他一眼,状似不信。 那人乃又道:“佛有诸般法相,出家人有规定的衣装吗?” 萧环突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因为她自幼剃发,对佛理略有了解,所以对目前的这个人,不自然的涌起一层敬佩之意,恭声道:“请示大师法号。” 那人眼皮微抬道:“我叫捻花!” 萧环听说这个名字,再一看他手捻梅花的样子,不禁微笑道:“古佛拈花一笑,痴人说梦已三年;大师的宝号,以及这石雕像,大概都是这层意思吧。” 捻花大师脸上微泛惊色道:“是的!你的悟性不错。” 萧环道:“我自幼即受剃度,后来才还俗的……” 捻花大师大笑道:“还俗好!濯濯牛山一领袈裟,并不足表示你是在空门,一切都是心,心中有佛,目中无佛,便是大解脱。” 萧环用手一指石像道:“那么大师雕这石像是什么意思呢?” 捻花道:“我雕的是拈花佛像,却不知佛是什么样子,只好照自己的样子来雕了。” 萧环肃然道:“我即佛,佛即是我,大师想得真透澈。” 捻花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但是姑娘可知捻梅深意否?” 萧环想了一下道:“大师佛理难测,我不知道。” 捻花道:“一颗粟中有大千世界,一株梅中见经佛心。” 萧环摇头道:“我还是不懂。” 捻花再道:“一瓣梅花,一页佛经,一点梅花,一点佛心,我看梅花,是看佛经,我见梅花是见佛心。” 萧环点头道:“我懂了。” 捻花微微色变道:“我都没有懂,你懂什么?” 萧环浅浅一笑道:“一篇佛经剑梅花,一点佛心刀山月,大师怎知我不懂?” 捻花一怔道:“小妮子悟性奇强,推悟境中杀伐之意大重。” 萧环道:“我看得见的是这些,想得到的也是这些。” 捻花默默无语,佛教尚心,是以每个人的悟境不同,他也不能说什么。 等了半天,他才缓缓地道:“姑娘因何到此?” 萧环道:“我在山下经过,听见大师在诵经礼佛,偶有所动,乃而造访。” 捻花一惊道:“你听见我的诵经?” 萧环异道:“梵唱清磐,其声了了,难道不是大师?” 捻花道:“是我!只是你能听见,很令我感到奇怪。” 萧环道:“那声音很大,只要长着耳朵,谁都听得见。” 捻花道:“不然!方才我只在林中静坐梵唱佛磐,只不过是我心中经音,姑娘能够听见不但是慧根夙厚,而且还要佛心甚切。” 萧环道:“是的!我这一阵来,一直在找寻一个宁静的地方,准备此生虔佛以终!” 捻花颜色微动道:“看来你此心已是颇坚,当真尘世已一无可恋了吗?” 萧环脸上掠过一道阴霆,咬牙片刻,毅然道:“没有了。” 捻花平静地道:“此地尚称宁静,林中余地甚多,姑娘若不嫌,我倒是欢迎。” 萧环道:“多谢大师,我对此地甚是中意,只是怕扰了大师清修。” 捻花微笑道:“没有关系,我对姑娘甚觉投缘,而且林泉无主宾,倒算不得扰我。” 一言未毕,林外有人接口道:“她扰不得你,我扰得你,野和尚,你的魔星又来了。” 声音就在萧环身后,而且来得那么突然,萧环身不由主,抬掌向身后拍去,一股绵绵的掌力,直涌向前。 掌发,人也跟着转面,眼前是一个白发的老人,身着道装芒鞋,面目慈祥。 萧环方觉自己孟浪,奈何掌力已收不回来了,只得张大了嘴,希望这老道人的身手不至太差,接得下这一掌。 可是这老道对她的掌力视如无睹,掌力上身,居然连衣袂都未飘得半点。 捻花微叹道:“牛鼻子!你真是我的魔星,好容易接引得一个人,你又来捣蛋了。” 老道微笑道:“这么好的孩子,跟你参上那野狐禅不是太可惜了吗?” 捻花道:“这妮子定力甚坚,而且能听到我的心语梵唱,只怕你不太容易捣乱。” 老道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她慧根深厚,不过她现在还不是你们门中的人,你们佛家言缘,我们道家讲数,数缘俱是前定,半丝也勉强不得。” 捻花道:“牛鼻子!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可以预知休咎未来,不过你用什么方法可以劝得这妮子回头呢?” 老道微笑着摸出一个纸条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仅要这一味药就够了。” 萧环本是呆呆的听着他们的谈话,直到纸条递到她的面前,她才惘然地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大变,急道:“老……老仙长,这是真的?” 老道点头道:“当然!我这么大的岁数,难道还会拿你们小孩子开玩笑?” 萧环大是激动,趋前捧着老道的一只手,双泪交流,呐呐地道:“老仙长!这消息太好了,真谢谢您了。” 老道用另一只手慈祥地抚着她的头发,蔼声道:“去吧!孩子!记住多用智慧,少用柔情,江湖上日后还有一场大劫,应劫的人很多,不过你们福缘深厚,总会因福得福的,我保证你日后必可如愿。” 捻花不信地道:“牛鼻子!你本事还真大,我倒要看看这是一张怎么样的灵方。” 说着在地上拾起纸条,因为萧环过分激动的关系,那张纸早掉落在地下。 那上面很简单地写着:“远未死,且有所遇,刻被困在雷洞地穴之内,速往救!” 捻花将信将疑地道:“牛鼻子!你别是开玩笑吧,当真你有未卜先知之能,这女孩子的身世也知道了?” 老道微微一笑道:“你爱信不信,定能生慧,这倒不是未卜先知之能,这是你参一辈子野狐样,也无法解透的谜。” 捻花犹自未信地道:“世界上的人那么多,若是每一个人的遭遇你都能测知的话,烦也烦死了。” 老道道:“这也不尽然,世人虽众,与我有关系的才能声息相通,韦明远那小子跟我渊源颇深,所以我才能有感应。” 萧环抬头惊问道:“老仙长,您别是天龙子祖师爷吧?” 老道颔首笑道:“难你怎么猜得着的,不是你提起,我自己都几乎忘了……” 萧环欢颜立刻跪伏在地下道:“弟子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法驾,刚才冒犯您……” 天龙子将手微招,笑道:“起来!韦明远已经不能完全称是我的传人了,你我中间关系更远,不要拘束……” 萧环骤觉一股绝大的潜力将她从地上吸起,对天龙子深厚的修为,更觉得无限的钦敬,恭声道:“你的孙女儿文夫人,还有姬……” 天龙子点头道:“他们的事我全清楚,创立天龙帮简直胡闹,不过我也懒得多管闲事,只好由他们闹去了,你见了明远,叫他要好自为之。” 萧环肃然道:“是!祖师爷还有什么吩咐?” 天龙子道:“没有了,天龙派虽然已然正式开创,也只有勉求其全,不过我可以先讲一句,这个派虽可盛极一时,其后必会冰消瓦解……” 萧环一愕道:“祖师爷既然预知休咎,为什么不想法子挽救呢?” 天龙子一叹道:“劫数皆有天定,非人力所能挽回,只要他们不逆天行事,当有善终……” 萧环懔然受教,片刻之后,才低低地道:“祖师爷尚有故人,现在海南……” 天龙子道:“我也晓得,是我那部道书害了他,也害了子洛,这只好算是劫数吧!” 萧环道:“大家对祖师爷孺慕之极,您是否可以移驾去看他们一趟呢?” 天龙子大笑道:“免了!免了,我好容易修得无牵无碍,不再自找麻烦,去钻那个烦恼圈了。” 萧环一阵默然,良久才道:“峨嵋雷洞,弟子曾经去过一次,那里罡风强烈,弟子恐怕受不住。” 天龙子道:“谷飞在洞中丹成,故意将罡风改了道,明远刚好也在那时候进去,这是命中该有此劫,我选在今日前来,也是有用意的。” 一旁捻花大笑道:“牛鼻子!好主意,你看上我的定风璧了。” 天龙子也笑道:“野和尚,你很难有人投缘的,今天这妮子对了你的胃口,还是拿出来吧。” 捻花道:“你简直贪而无厌,自己有多少好东西了,还要算计我这块破璧,而且还故意弄个小辈出头,使我不好意思拒绝。” 天龙子道:“这倒不是,我算准在今天来,是为了大家都恰好碰头,免得徒劳往返。” 捻花道:“可是你不该害我空欢喜一场。” 天龙子道:“我从不打谎言,妮子不过是要应一场情劫,四十年后,依然是你的人。” 萧环被他说得一惊,刚欲有所言,天龙子猛喝道:“天机不可泄漏,你是聪明人,该懂得事有可问与不可问。” 萧环噤然住口,天龙子又道:“缘证四十年后,缘起自今日,痴妮子,还不上前拜见师祖。” 萧环身不由主地跪下道:“师祖在上,弟子叩见。” 捻花道:“起来!起来!牛鼻子,你真会找麻烦,自己尘缘断了,却把麻烦朝我身上推,你说说看是何居心?” 天龙子道:“欲证俗缘,先证佛缘,欲证世情,先证佛情。痴儿,你懂不懂?” 萧环跪在地下道:“弟子愚昧,弟子不懂。” 天龙子微叹道:“当年你因势就直,成了明远的师侄,捻花上人与我方外莫逆,你既成了他的再传弟子,此后见了明远,可再也不能执子侄之礼了。” 萧环知道天龙子命她拜师之意,是为了要提高她的辈份,心中虽然欢喜,脸上却飞抹一阵红晕,低低地道:“弟子明白了,多谢祖师爷成全。” 捻花将她从地上搀起来,对天龙子道:“牛鼻子,我实在对你不明白,这妮子既是与佛有缘,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多受一番折磨呢?” 天龙子微笑道:“野和尚,说你笨还真笨,未经情焰锻炼,何来火中红莲,四十年后她再回到你门中之时,自然道心坚定,再无魔障了。” 捻花为之语结,略一迟疑,才笑道:“我真说不过你,算你厉害……” 天龙子道:“你既然承认了,这师祖可不能白做,光是一块破璧只能当做见面礼……” 捻花道:“牛鼻子,不用你争,我自然晓得,我这野和尚没有别的神通,只有那套‘心语梵音’还像回事儿,就拿它作为入门心法吧。” 天龙子尚未开口,萧环乖巧,已经又跪下了。 捻花庄容喝道:“妮子!‘心语梵音’练至小有所成,便可至顾念却敌,动意伤人的程度,你可要善自用之,十丈红尘走一阵,勿发青莲洁净根。” 萧环悚然泥首道:“弟子知道!弟子领命。” 捻花道:“老友,你暂歇会儿!咄!痴儿!随我来。” 萧环肃然应声而起,两条人影,消失在梅林深处。 时光又是流转半年。韦明远正在雷洞的穴中,摒神凝气,为一批女孩子疗伤。 他私心有个窃念,峨嵋的两个女弟子,虽然真元大受损伤,究竟是练过功夫的人,复原应该可以快一点,所以他先就一个年青的女尼开始。 那时天心已经退出洞去了,他心无旁骛,一意地把双手按住她的三焦之上,开始用起功来。 过了将有一个多时辰,怀中的女尼开始有了一阵轻微的颤动,韦明远知道功力已透,益发不敢懈怠,手上的纯阳真力,亦是源源的不断而入。 那奄奄待毙的女尼,脸上开始透出一阵红晕,挣动了一下,睁开眼来,第一个发现,就是自己全身皆裸,躺在一个年青英俊的男人怀中。 她神智并未泯灭,往事全记得很清楚。 怎样被一个全身披毛的怪物掳进洞中,又怎样受到一个老人的种种凌辱,后来那怪物对她又是如何的蹂躏…… 韦明远见她神智已清,怕她有所误会,忙道:“少师父,你受创过甚,元气大伤,刻下我正以纯阳之功,助你恢复,希望你能持原守一,略助我一臂之力。” 那女尼究竟是正宗出身,闻言立刻闭目正心,智珠渐朗,一任韦明远的掌心如火,热得灼人,她也默默地忍受着。 将近两个时辰之际,韦明远渐觉她体中己有抗力,遂吁了一口气,将力道松去,同时也将紧按的手指放开。 女尼将身子挣得一挣,站起来合十道:“多谢侠士活命之恩,请教侠士尊姓大名?”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我叫韦明远。” 女尼凛然色变,恭身下拜道:“原来是韦大侠,大侠武林泰斗,小尼身受洪恩,无以言报……” 韦明远笑着将她扶起道:“小师父过奖了,不知少师父如何称呼?” 女尼庄容道:“小尼智能,乃峨嵋三代弟子!那日与师妹智圆,在山中采药,为……” 韦明远拦阻她道:“二位少师父之遭遇,天心师太己然告知,攫掠二位的怪物,名叫猿父,已经被我击毙,你们伤损过甚,极待援救,现在我还要为令师妹施功,等一下再与少师父详谈,目下请少师父帮帮忙,将令师妹的衣衫褪去。” 智能肃然地将智圆搬过来,解去袈裟。 韦明远仍是原式不动,伸出双手,按在智圆的三焦之上。 智能肃穆地在旁边望着,她自己全身仍是赤裸,却紧张得忘记穿上衣衫。 韦明远双目圆睁,瞪在智圆身上,额际冒出阵阵白气,智圆的身材较智能丰满得多,曲线玲珑,然而韦明远目中,却不起一丝异念。 洞外风声渐紧,声势极为惊人。 韦明远因为听天心说过,此洞不在风势范围之内,故而十分放心。 然而在智能的身上,却忽而起了一阵寒意,她才想到自己未曾着衣,慌忙将地上的袈裟披上,仍是被风吹得瑟瑟直抖。 风势愈来愈急,智能也冷得愈厉害,忍不住出声道:“韦大侠,这里好像不大对,我进来时,曾有好几天,虽因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却没有这样冷过。” 韦明远虽在疗人,却因功力有余,仍能开口说话,含笑道:“你可能是体力未复,所以有这感觉,这样吧,你靠我近一点,我纯阳功力发挥之际,热力可达数尺之内,你就不会感到冷了。” 智能感激地应了一声,移到他身畔站立,果然冷意减低不少。 又过了一下,洞外风势更急了,洞中的寒意也愈甚。 智能靠近韦明远的一边固然不觉寒冷,可是另一边,仍觉冰寒难忍,而且她的袈裟,亦被余风吹得啪啪直响。 再等一会儿,智能又开口道:“韦大侠!我觉得情形不大对。” 韦明远亦有一点感觉,怀疑道:“不可能吧,天心师太对洞中地势甚熟,她说过此处不是风穴。” 智能没有答话,却将身子贴紧了韦明远。 韦明远感到她在颤抖,自然而然地分出了只手,握住她的脉门,分出一热力,灌输过去。 智能又受到了纯阳真力的支援,抖动是停止了,可是她的心中却并未消怯俱,因为此时洞中,已是劲风直灌,地上另有未蒙施救的一些女子现在都止了呻吟颤动,仿佛受不住那种奇寒。 她一时心动,伸手摸了一下最近的一个女子,触手冰凉。 忍不住出声惊呼道:“韦大侠!不对,这些人都冻死了。” 韦明远闻言一惊,举目朝四下一看,只见那些女子,一个个都泛出乌紫的颜色,显见得是死了。 不由得恻然道:“是的,她们都死了,不过,我想天心师太不会骗我的。” 智能道:“我在昨天,神智已极昏迷,然还有些知觉,好像听见有人在洞中敲击,后来那怪物又扑到我身上,我全身一疼,就完全不知道了。” 韦明远闻言心中一动,抬目向四周望去,突若有所见,神色一变。 因为他发现洞外虽然风声呼啸,却没有一丝进风的迹象,洞口放着一片被撕下的布片,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么这满洞寒意,应该是内部自发的,可是这风寒又是自何而来呢? 他突然看见身后的洞壁上,扑籁籁地掉下一些石粉,而壁上也裂下了一些小缝,丝丝黑气,就由那儿透入。 而且他还发现,那洞壁原来甚是光滑,那些裂缝,有一部分尚很完整,像是有人用利器划过…… 想了一下,突然惊道:“不好!这洞已遭人破坏,可能是引通了风穴,现在虽然仗着洞壁挡住,但绝过不了大久,一旦洞壁为风力所渗透,这儿立成绝地。” 智能脸上亦现出惊慌之色道:“那怎么办呢?” 韦明远审视一下道:“现在洞口风力尚不太强,罡风主力尚未达到,我们若冒险冲出,尚有出路。” 智能审视了一下,黯然道:“我现在的功力,连洞中微寒都抗不住,何况那砭骨的寒风呢……” 韦明远道:“不要紧,我可以用‘太阳神抓’之力,挡住风势,你抱着令师妹,一齐冲出,或许有希望。” 那时智圆己略有所知,她体质较佳,所以复原也快,智能闻言,立即过来,抱起智圆走至洞口,韦明远举掌作势,一掌推出。 那股红蒙蒙的光华,果然将黑气冲开一部分,韦明远喝道:“快走!” 智能刚走出一步,立刻又被一股暗劲逼了回来,急道:“大侠,我实在不行,您自己走吧。” 韦明远不答话,上前一手挟住一人,鼓勇朝黑气之中间去,走了两三步,由于双手无法施展‘太阳神抓’,还是被逼了回来。 智能道:“大侠!您一个人走吧,今天您对我们姊妹一番恩情,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会感激您的。” 韦明远凛然道:“这是什么话,救人便当救彻,今天我一时大意,使那许多人被冷风冻死了,心中已觉十分愧恨,怎么可以再撇下你们二人。” 智能流着泪道:“我们本来已是死数,如何能累着大侠。” 韦明远道:“大家俱是一命,我并不比你们尊贵。” 智能道:“大侠当世人瑞,如何能与我们相提并论,您再不走,风力一强,大家都走不脱了。” 韦明远道:“即使是同时葬在这风洞之中,我也不会一人偷生的。” 智能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泣声道:“我们真元已丧,出去也活不了多久,而且身遭兽辱,活着也没脸见人,大侠就当是我们已经死了,您一个人走吧。” 韦明远色变喝道:“胡说!天生一命,是何等不易,我拼尽全力,救活你们,足见天心无亏,你们怎可妄自菲薄,来!跟我再闯一遍。” 说着抱起二女,又冲向黑气之中,这次风力更强,他才走得一步,即被逼了回去,不禁废然一叹道:“自然之力,到底大于一切,看来我们今天是要风化在这洞中了。” 智能哭道:“大快以千金之体,为了我们两个微贱的女人,死在此地,岂非太不值得。” 韦明远摇摇头道:“你们错了,大家都是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躯,哪里有贵贱之分,我只抱歉未能将你们救彻,早知如此,还不如你们无知无觉地死去,还免得痛苦。” 智能默然无言,涕泪承睫。 洞中此时已是严寒彻骨,壁缝越裂越大,黑气也越来越浓,劲风透过隙缝,所发出的呼啸,听来特别刺耳。 韦明远自然而然地将二人揽得紧一点,向一处风力较弱之处避去,那地方亦是一道岩壁,不过十分光滑,尚无裂缝。 缝口的石屑不住下落,已经裂至有尺许大小。 两个女人在他臂中直抖,已经没有开口的能力。 韦明远紧张地注视着壁缝,看着它渐渐地增大,心中由于死意已坚,倒是全无恐惧,只是特别紧张,心中直希望那壁缝快点裂开,也免得多受活罪。 洞壁已有摇摇欲动之势,坍裂就在目前,韦明远倒反觉平静了,朝手中二女道:“我一生多少次剑下掌缘,都幸逃余生,想不到今天例会葬身风穴,人生之遭遇,真是不可思议。” 他的声音在急风中,仍是那样地清楚有力,智能虽是不能开口,却感动得心神俱折,连一旁略有所觉的智圆,也是隐有泪意。 “轰隆!” 一声巨响,洞壁终于倒了下来,沙石一阵乱扬,罡风汹涌而入。 韦明远身不由主地朝后一退,身后本无退步,可是那光滑的洞壁,吃他大力一撞,居然碰倒了下去。 原来这洞壁本来很薄,后面又是另一个洞穴,却被韦明远无意中撞开了。 巨大的风力将他朝后推着,他一手挟了一人,身不由主地猛退,神智亦限入不清的状态,糊里糊涂地后退着。 也不知经过多久…… 也不知退了多远…… 他们居然进入到一所石室之中,罡风在室外呼啸,却一点吹不进石室之中,室内不见天光,也不黑暗,了了可见一切。 这壁上嵌着无数明珠,光亮即从珠上发出。 韦明远惊魂略安,将手中二女放松开来。 智能变得十分疲软,智圆则又陷入晕迷状态。 韦明远不作多虑,立刻盘腿坐下,将智圆的身躯放在腿上,替她疗治起来。 智能休息了一阵,疲劳已然恢复,看了韦明远、智圆一眼,然后怀着一种尊敬感激的神色,开始在石室中四处探察。 过了一个多时辰,智圆已然好转,她的身躯自然而然地起了一阵颤动,韦明远望了她一眼,突然将她放了下来道:“少师父元阴尽失,我虽仗着一点纯阳之气,为你固本增元,但是今后如果你自己不注意养息,仍是保不得性命。” 智圆满脸鲜红,羞惭无当,裸露的身上冒出无数汗珠。 她损耗的程度较智能为轻,很可能就是因为她的体态极美,猿父在蹂躏之际,多少起了一点爱惜之心,因此她复原得也比较快。 因此当她清醒之后,看见韦明远俊美的神仪,又感受到他手指上的热力,居然无形中激起了心底的涟漪。 韦明远本来是诚意正心地替她治疗的,忽然在她身上,嗅到一阵特殊的味道,初时微微一惊,继而便了然了。 他与萧湄,与吴湘如,与朱兰都曾有过缱绻销魂的时光,因此对这种气味并不陌生,然而他却没有一点异常的感觉。 尤其是由智圆的被刮得铁青的头皮上,他忆起了萧湄,一个爱过他,给得他最多,而也令他负愧最多的女人。 萧循在最后一次见他之际,也是这等打扮,这等神情,而后一别永诀,常留给他无穷的惆怅与追忆。 因此对怀中的智圆,说不出是可怜还是厌恶。 平静地脱下自己的外衣,交给智圆道:“你把衣服穿起来。” 这声音中没有感情,却又不似没有感情,因为其中包含着漠然,也隐藏着怜惜。 智圆顺从地披上,衣服并不长,只能掩住上身,底下仍是露出一双白润的腿,以至于使她站在那儿,显得很不安。 这时智能已闻声过来,韦明远问她道:“这石室中可有其他通路?” 智能摇头道:“没有!连石壁四面我都敲过了,完全都是实心的…” 韦明远摇头苦笑道:“我以为幸脱风化之厄,谁知道还是被困死在绝地。” 智能道:“此室罡风不到,大侠何作此言?” 韦明远道:“虽是罡风吹不进来,然而长困此间,饿也饿死了。” 智能笑道:“这点大侠倒不必忧虑,室后另有一个小间,里面厨灶俱全,更贮有大批山药黄精,以我们三人的食量而论,足敷数年之需,而且还有一个水源……” 韦明远奇道:“雷洞之中,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地方的?” 智能摇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韦明远不再问话,却开始在洞中四处察看。 他们所处身的是前室,石几石榻,仿佛先前确有人居,后面的小室中果然堆满了山粮,由于室中很是干燥,所以未曾腐坏,室中靠壁之处,地下有一个小潭,水泉滚滚,只是不溢出来。 看了这些奇事,他也只好放在心中纳闷,因为其他两个女尼,也跟他一样地茫无头绪,睁着眼睛发呆。 看了一阵,他只好再回到外间,两个女尼留在后面洗剥黄精,因为经过这一阵生死搏斗之后,大家都有了饥饿之感。 韦明远先到室门一看,外面黑气滚滚,罡风甚是强烈,功力至深若他,也不敢轻易一试,叹着气又蹙回室中。 百无聊赖,他只得倒在石榻上稍息,可是在他拖过石枕之际,倒不觉心中一动。 这石枕有二尺长,系整块石条磨成,应该是很沉重,可是人手最多只有五六斤力道,他端起来一看,四面俱无凿缝,然而里面确实是空的,而且仿佛藏有物件。 韦明远好奇心更重了,忍不住用掌轻击,石枕应手而碎,掉出一些东西来。 这些东西包括一个小金盒,一幅立轴。 他先打开金盒,其中只有几个红色药丸,看了半天,也不知此药有何用途,所以又打开了立轴。 立轴上画着一尊千手观音,了无异处。 可是在图像的下款却题着李英琼三个字。 韦明远不知道李英琼这人是谁,想来总是这洞的原先主人,可是他却被那幅图象迷住了。 这观音的手共有一百零八只,却不是平均分配在左右。 左边上下错综,计有九十只,右边却只有十八只。 左右数量虽差,两边却没有不平衡之感。 韦明远仔细研究那些手臂的姿势,发现其中居然有无穷的奥秘,一时竟出神了。 直到智能端一盆热腾腾的黄精进来时,他犹未发觉。 智能看到了手上的图像,不觉一失手,将盘子都跌摔在地下。 韦明远被碎盘声惊醒过来,望见智能的样子,不觉奇道:“你怎么了?” 智能指着立轴道:“这东西大侠从哪儿找来的?” 韦明远指着碎枕道:“我在这里面取出来的,正不知是什么东西?” 智能道:“这跟敝派的镇山之宝,千手观音图十分相像,那上面的手势,俱是剑招,只不过敝派所存之像,左边有五十六手,右边有八手,不如此图之多。” 韦明远猛醒道:“‘对啊!这些是剑招,而且是很奥妙的剑招,我怎么看不出呢,还有画这图的人叫李英琼,你知道这个人吗?” 智能肃然道:“李师祖是敝派一位很早以前的前辈,她对剑术研究特精,后来据说得道飞升了,想不到这儿是她老人家早先驻锡之所。” 韦明远肃然起敬道:“原来如此,那么这张图应该是属于贵派的了。” 说着将图递过,智能正要伸手来接,忽然又抽了回来道:“李师祖已有指示,此图仍应属于大侠。” 韦明远一愕道:“你怎么知道的?” 智能指着图后道:“大侠没有看到吗,李师祖在这儿写得很清楚。” 韦明远才想到自己光是注意正面,却忽略反面了,忙将图反过一看,果有几行绢秀挺拔的字迹写道:“余成道在即,未及将诸事交代,故造此轴,降魔剑一百零八手,天下无匹,大还丹九粒,功可起死,见者即为得主,然希善体天心,少造杀孽。” 韦明远看后,仍是疑惑地道:“李前辈为贵派中人,我虽因巧合,仍是不该得此。” 智能恭声道:“李师祖据云已修成肉身得道飞升,一切处置,必有深意,大侠不必客气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李前辈所习分明是道家,怎么现在贵派反成了佛门弟子了?” 智能道:“敝派早年释道俗家各俱全,是故技艺亦杂而不纯,到了一百多年前,第九代掌门人上慧下觉,是佛门弟子,一脉相传,道家遂绝,至掌门人明心祖师即位,以门户相争之故,俗家亦绝,故而现在全是佛门弟子了。” 韦明远从她的话中,想到了谷飞之事,倒觉十分古怪,叹息了一阵才道:“即是李前辈有遗命,我也不敢深违,不过我听你之言,好像贵派的剑招精诀,也是与这伏魔剑差不多……” 智能道:“千手观音图上剑诀,仅只有掌门人可窥其要,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不过想来总是如此,而且很可能因为历来传授,渐有缺失,己不如伏魔剑完整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这样吧,我既受李前辈栽培,不能不报,我把伏魔剑跟你们一起学习便了,这样也算把剑法归还给了贵派。” 智能跪下恭敬地道:“多谢大侠!” 智圆也早出来了,一直站在旁边没开口,此时突然道:“我们就是学会了剑法,出不了此洞,也是枉然。” 韦明远横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两个人,虽然同样是空门弟子,可是在本质上却大有差别,乃凛然道:“我也知道生出此洞的机会不多,但二位是峨嵋弟子,能够把本门所失传的技艺学回来,也不在师门一番造就。” 智圆道:“学会了也没有人会知道,有什么用呢?” 韦明远佛然道:“吾辈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何必一定要人知?” 智圆这才不响了。 嗣后的漫漫岁月,这三人就在洞中勤练伏魔剑法。 韦明远又将大还丹每人给了她们两颗,以弥补她们所丧失的真元,果然仙家灵丹,妙用无穷,她们不仅元气全复,而且功力深进。 伏魔剑左边的九十招变化虽多,练起来还不太难,那右边的十八招才是真正精奥之学,习来颇费周章。 韦明远天资过人,在第七十天头上,已经得手应心,精熟之至。 智圆的进境比智能快,然而不若智能之稳健。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韦明远表面上仍是十分坦然,心中却开始有点焦灼,终日长困在这石室中,虽是食无缺,然总不能就此以终呀,他在世上尚有许多未了之事,当日慨然就死之际,他可以一下子完全差开,可是现在他还好好地活着,那些事就开始常在心头翻搅了。 智能每天除了诵经,就练剑,她具有着一个真正修道人的气质,凡事都放得开,看得透。 智圆则很难说,她练剑进步得很快,她也诵经,神不守舍,有口无心。 最困难的是衣着了,韦明远的上衣给了智圆,一条绸裤,再无可让之物。 智能空心灯笼一件袈裟,历经强风,早是千疮百孔,聊可蔽体。 智圆只穿韦明远的上衣,长仅逾股,露着大腿,而且她的衣服,也破得特别快,仅像是一些布条挂在身上。 石室中万物俱全,就是找不到一丝一帛。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在那深深的石室中,尽夜不分,他们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是在智圆智能的头上,在韦明远的颔上,可以知道那日子已是很久了。 两颗光头上长出了五六寸的青丝,韦明远的颔下凭添数络长须。 这些变化使韦明远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也使得智圆更像个女人。 男人,女人,长处在斗室中,若是不发生一些事,一些自然的事,那会令人疯狂的,除非是超人,或者是几段木头。 韦明远历劫情场,他有着对杜素琼不灭的爱情,也有着对朱兰深重的道义感,所以,他近乎是个超人。 智能幼受空门的黛染,再加上前一阵日子的非人摧残,她几乎成了木头,也几乎成了超人。 只有智圆,她依然充分是个女人,一个发育成熟的女人。 这一天,三个人照例在练剑,韦明远的家传铁剑早经天心携走,每天他们都是以指代剑。 剑演至最后一招“雷动万物”,这是最厉害的一势攻招,发时风雷皆动,气势如山。 智能与智圆演了几遍,终因造诣不够,无法发挥出它的威力。 韦明远看了一下,认为她们手势部位老是放不到正确的位置,便一一替她们较正。 先是智能,韦明远抬着她的手臂,上下移动,将近有一刻工夫,才算勉强合格。 韦明远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智能才脸含愧色地退到后室,准备食物去了。 韦明远等了一下,又朝智圆走去。 智圆含笑地等待着,脸上现出一种怪异的神色,这种神色韦明远已经发现了,而且也司空见惯了,因为每次校正她错误时,她一定会找出些花样来闹一下。 走到她面前,韦明远依旧若无其事地道:“你再照那个姿势做一遍,我好校正你的手势。” 口中说着,心里已在准备,暗想道:“今天看你玩什么把戏?” 谁知智圆今天大异往常,突然敛笑,纤手抬起,划个半圆,再横推而出,居然是极其准确的一招“雷动万物”! 这一招虽是手上无剑,然威势已非同小可,嘶嘶的劲气,漫扫而去,隐隐挟有风雷之声,齐朝韦明远的胸前涌到。 韦明远淬不及防,大吃一惊,幸而他对伏魔剑法已经很精熟,习惯地左手一封,用的最具威力的守式“蜗皇补天”,右手也自然推出一招“始分鸿蒙”。 这-一攻一守的两招本是联贯使用的,由韦明远发出,当然更具威力。 劲风过处,智圆身上的那一件破衣齐胸而裂,她洁白的胸脯直至小腹,印上了一道红痕。 这还是他收劲得快,否则恐怕就是开膛裂腑,香魂缥缈了。 智圆嘤咛一声,身子软嗒嗒地就朝地上倒去。 韦明远大惊失色,连忙跨上一步,接住她的身躯,急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智圆在他的怀抱中睁开眼睛,微弱地道:“你真狠心,怎么真打呢?” 韦明远道:“不是我真打,而是你自己故意要这样子的,你明明对伏魔剑已经很精熟了,可是你装着不会,出其不意地逼我把你打伤的……” 智圆红着脸道:“你真厉害,居然都看出来了。” 韦明远摇摇头道:“你干吗要那样做呢?” 智圆眨着眼道:“我要你注意我。” 韦明远苦笑了一下道:“傻!傻透了,我们整天都在一起,我哪时不注意你呢?” 智圆的语调忽转为幽怨,低声道:“正是我们整天都在一起,你却从未把我当做妇人看待,你只把我跟师妹一样,看成一个普通的尼姑。” 韦明远微微一动道:“你们本来是出家人,我还能怎样看你们。” 智圆挣了一下,突然变得亢奋道:“若是在外面,我是个尼姑,你是韦大侠,但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死室之中,我们的关系就不应该仅限于此。”韦明远已经懂得她意思,但是仍装做不解地道:“我们的关系应该怎样?” 智圆道:“处此斗室,谁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因此我觉得应当享受生命,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关系。”韦明远想不到她会如此明白的表露,皱着眉头,不知如何回答。 智圆冷笑一声道:“莫非你认为我曾遭兽辱,不屑一顾……” 韦明远急道:“我绝无此意。” 智圆大声道:“那你为什么不肯亲近我,我整天只披一件短衫,露着下体面对着你,你却从未正看我一次,你心中还把我当做人吗?” 韦明远道:“我心中始终把你们当做最纯洁的圣女。” 智圆流泪切齿道:“我不要做圣女,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人,我是人家的弃婴,从小就被送到峨嵋山,做尼姑并不是我自愿的,我需要有人爱,我这种想法下流吗?” 韦明远摇头道:“不!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智圆一侧身,抱住了他,将自己的胸膛贴紧他赤裸的上身,颤声道:“这里只有你一个男人,我别无选择的余地,因此我需要你爱我。” 她的身子像火样的滚烫,熊熊的欲焰燃烧着她,也慢慢地传染给韦明远,他托起她的双臂,突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片刻之后,韦明远心中一凛,淡淡地道:“很抱歉!我不能这样做。” 智圆恨得一口咬住他粗壮的胳臂,齿印深深地陷进去,呢声道:“我求求你,我从不知道被一个男人爱是什么滋味!这一辈子就如此了结,我实在不甘心,你行行好事吧……” 韦明远冷冷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对你一无感觉。” 智圆突地一翻身,玉臂一扬! “啪!” 一声脆响,韦明远的脸颊上添了五条明显的指印。 他愣了一下,双手一松,生生将智圆掷在地下。 他一生中受过许多屈辱与挫折,却从未领略过被一个女人掌掴的滋味。 智圆在地上一翻身坐起,厉声叫道:“懦夫!来呀!过来!假若你不敢亲近我,你就杀死我好了,你这假仁假义的懦夫,当初你不救活我,任我死去还痛快得多。” 韦明远见她已丧失理智,心里倒不禁对她可怜起来,平静地背过脸,一言不发,也不去看她。 智圆却似疯了一般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转到他面前,重重的朝地下哗了一口口沫,戟指着他,声色俱厉的叫道:“我鄙视你,你比那大猴子还可憎,还没有人味。” 韦明远的脸上涌起怒色,沉声道:“你再这样不知进退,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智圆毫不在意,扑上前去,双手握紧拳头,捶着他的胸膛叫道:“你杀我好了,我宁可被你杀死,也比跟你活在这绝屋中强。” 韦明远忍无可忍,双手猛地朝外一推。 智圆的身体弹了出去,撞在石壁上“叶”地一响,再跌下来,已是人事不知了。 这时智能才从内屋出来,默默地在智圆胸口抚摸了一阵,然后站起来合十道:“阿弥陀佛,希望大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其实她也很可怜。” 韦明远望着智圆的额上已经撞破了,鲜血缓缓地流着,雪白的胸膛不住地起伏着,不禁长叹一声,俯首无言。 在这一阵喧闹中,大家都没有注意室外的罡风呼啸突然停歇。 一身玄装的萧环正站在门口:“师……师伯,我终于找到你了。” 韦明远愕然惊顾,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布衣青衫,韦明远的神俊未改,不过他额下却多出一绺黑须,神情有点抑郁。 萧环仍一身黑衫,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黄昏一片浅蓝天,一半被鱼鳞似的白云笼罩,初三四的新月如钩、如眉、如春天的柳叶儿,将晚景色,在寂静中透着出奇的美。 走了一声,萧环轻轻的呼了一阵:“师伯……” 韦明远回头道:“我已经看过师祖的手谕,你应该叫我师兄,辈分是不能错的。” 萧环低低地道:“是的!师兄,我觉得不安。” 韦明远微异道:“为什么?” 萧环道:“我耽心那突然离去的智圆。” 韦明远微怔道:“她没有什么可耽心的!虽然我与智能都不会说出她做了些什么,可是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我想她在峨嵋也耽不下去了。” 萧环秀眉微蹙道:“她伏魔剑已深具根底,对你又深切怀恨,将来必是一椿大麻烦。” 韦明远略作沉思道:“不管它了,是福是祸,总躲不过,我们还是快点赶到天龙谷去吧。” 两人遂又默默地加速脚步前进,走了一阵,韦明远突然吟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上有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四川,黄鹤之飞尚不得,猿揉欲度愁攀缘,青泥何盘盘,百武九折索岩峦……” 萧环微笑道:“这条路您走了好几遍了,怎么今天才与青莲居士有了同感?” 韦明远叹道:“我哪里是想起蜀道难,实在是自感遭遇,觉得世路更难……” 萧环道:“快剑斩尽荆棘路,不信人间有坎坷,您平时何等豪情,怎么在石室中住了半年,反而变得婆婆妈妈了?” 韦明远没有回答她的话,目注远山,心中唉了一声! 萧环惊道:“师……师兄,您看见什么了?” 韦明远用手一指,萧环顺着望去,面色也变了! 原来那远远的山头上,不知何时,忽然扯起一串红灯—— 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第三十一章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这串红灯的形状大小,俱与当年闹得江湖纷纷不宁的红灯一般无二。 多年不见了,乍然一观,无怪韦明远要心神不宁了。 萧环轻声道:“好好地怎么又会出现这东西了?” 韦明远沉声道:“懂得利用这东西的人,定是旧交,走!看看去。” 两人遂展开身形,直向那座山头扑去。 走了约模有盏茶时分,已到临近,说也奇怪,那串红灯,突然完全都隐去了,连一丝踪迹俱元。 韦明远与萧环搜了半天,除了地下留有一两只残蜡之外,毫无其他迹象。 韦明远忍不住朗然发话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红灯相召,却又藏头缩尾,是何居心?”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有人嗤地冷笑一声。 这一声冷笑不但听得令人毛骨惊然,而且还引得山谷响应仿佛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冷笑似的。 韦明远听得那声冷笑,不由心头一惊。 空谷回声本不足为奇,可是这人以低低的一声冷笑,居然也能引得四谷响动,足见这人的功力高得不可思议。 等过了一下,那冷笑的回声,方始歇了下去。 韦明远一正心神,又对着空处朗声发话道:“朋友既有那等深厚的功力,何以不敢出头相见,尽效那些鼠辈的行径干什么?” 语音方落,不远处的山谷中突然又发出一阵凄厉的长呼声:“韦明远……” 这一声更似厉魅召魂,叫得人心胆俱栗。 韦明远纵然艺高胆大,也被这一声叫得毛发直悚,微感心悸,低声道:“这恐怕又是东方未明在江湖上的那套鬼技重施。” 他与杜素琼再次离山游历之际,就在湖上领教过巧匠东方未明的鬼魅伎俩,故以触起记忆。 萧环摇头道:“不像!那次我也在场,东方未明的功力造诣绝对到不了这种程度,而且据我所知,方今江湖上到达这种境界,还真找不到有谁。” 韦明远沉思着尚未答活,另一处的山峰之后,又有人微响道:“嗤!妇人井蛙之见。” 这次韦明远已有准备,那边话音刚落,他已足尖一点循声赶上。 可是那儿除了丛草小石之外,全无人影。 说话的人已经隐去了,好快的身法。 韦明远心头狐疑,忍不住又出声道:“朋友到底是哪一位?” “昔年世上追命人,今日黄泉勾魂客,小子!这么快你就把我忘了。” 语音凄厉,而且就发自他脚前的地底。 韦明远大惊道:“会是你……” 地下又狞笑道:“若不是我,怎会在九幽之下与你对话?” 韦明远胆再大,至此也不禁吓变了神色。 萧环也跟着过来,惊问道:“师兄!听见这地下的人是谁了吧?” 韦明远变着颜色道:“说来难以相信,这声音分明是为我掌下击毙的白鹰白冲天!” 萧环一惊道:“此人会复活吗?” 韦明远道:“我亲眼看他周身全焦而死,却不知怎会复活,可是声音明明是他。” 萧环道:“可能会有人乔装吗。” 韦明远道:“纵然是有人乔装,声音也很难如此相像。” 说话之间,地下忽而厉笑道:“小子!别乱费疑猜,老夫就是老夫,岂是别人乔装得了的?” 韦明远厉声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地下又大笑道:“太阳神抓下只有必死之鬼,哪有偷生之人,我若是人,又何必要在地下跟你讲这番鬼话。” 笑声惨厉,语意更是骇人。 韦明远骤觉背上一阵冰凉,已是冷汗一身,鼓起勇气再问道:“今天你想干什么?” 地下又是一阵阴笑道:“多蒙掌下超度,老夫死而戾气不散,今晚找上你,只想叙叙旧……” 由笑声,由语声,韦明远确定他是白冲天无疑,乃大声道:“你我幽明路隔,无旧可叙,你若是想叫我偿命,不妨痛痛快快的表示一下,只要你有本事,韦某断然不惜一命相偿。” 地下阴恻侧地一笑道:“哈……我实在有要你偿命之意,不过不会这么痛快。” 韦明远忍道:“你想怎样?” 地下冷冰冰地道:“从今天起,我要不断地盯着你,闹得你日夜不得安稳,使你神经错乱,受尽折磨而死。” 韦明远忍无可忍,突然一掌向地下拍去,“太阳神抓”运足十成功力,暗空中红光直闪,掌劲到处,岩石溶成红浆,四谷皆动。 地下却在另一处哈哈大笑道:“小子十几年不见,想不到你太阳神抓进步多了,居然能够到达有形无声的境界,可喜可贺,不过你掌力虽强,只能伤得世上之人,老夫已成地下之鬼,无形无质,你又能奈我何?” 韦明远厉叫道:“白冲天!你生是卑鄙之人,死也是卑劣之鬼,你要是真的戾气不散,就应该钻出来,咱们痛痛快快地再拼一下。” 地下默然片刻,忽而道:“你这句话倒是不错,老夫生前也曾震动江湖一时,岂能容你如此侮辱,也罢,我就与你面对面地拼个几招。” 韦明远闻言,忙自蓄劲准备,同时加紧游目四顾,想着他从哪儿钻出来。 谁知地下寂然半晌,全无声息。 韦明远等了片刻,耐不住叫道:“白冲天,你还在不在?” 地下生怒道:“我当然在,老夫生前尚不畏死,做鬼还会怕不成。” 韦明远道:“你既然尚在为什么还不出来?” 地下道:“老夫无形无质,只是一团戾气,一片精魂,如何和你对手?” 韦明远也没有了主意,一旁的萧环突然道:“我闻鬼魂能借物为祟,你何妨附托在另外的物体上出现?” 她始终不甚相信地下的鬼魂,故而提出这么一个难题。 不想地下反而大笑道:“对!对!你这女娃儿蛮有见地,待老夫找找看。” 这一句话将地上的两个人都惊得呆住了。 默默地,紧张地等待着。 等待揭穿一个生死幽灵之谜。 又是良久过去,月已到中天,四籁俱寂。 暮而地下又发出刺耳的声音:“韦明远!” 韦明远忙应声道:“你可找到了?” 地下道:“找到了,由此前进,约半里之遥,有一荒冢,冢中尸体已朽,白骨未枯……” 韦明远失声惊道:“你可是想附魂枯骨与我一搏?” 地下大笑道:“正是如此,你可有胆子前去?” 韦明远被他激得怒气勃发,大声道:“去就去,我有什么可怕的,了不起我死了也变为厉鬼,到泉下依然可跟你再分个上下。” 地下豪笑道:“好!好!老夫先走一步,小子你可别溜了,那个女娃要是胆子小,倒是可以不必前去。” 萧环亦怒声道:“我怕什么,任凭你是恶鬼厉魅,姑娘也要见识见识。” 地下没有答话,厉笑连连,渐行渐远而去。 韦明远与萧环对望一眼,追在笑声之后前去。 走出半里之遥,果有一座巨冢,形式古朴,周围老树森森,益增阴森的气氛。 天上也凑趣,一片浮云,刚好掩住了中天斜月,光线更暗了。 韦明远觉得毛骨悚悚忍不住大声叫道:“白冲天,我来了。” 他实在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惧意,所以想藉大声喊叫来驱除恐怖的气氛。 喊声刚完,冢中传出一声笑声。 这笑声迥异寻常,也不是白冲天之声,居然就像是两片枯骨在摩擦时,所发出的那种干涩的声音。 接着遂见冢壁一声暴响,砖碎土坠,裂出一道大缝。 就在那冢缝之中,晃晃悠悠的走出一具骷髅。 这具骷髅四肢俱全,就是没有一点皮肉,目洞深陷,磷光直闪。 最骇人的仍是它白齿森森的口中,不断发出呵呵的枯笑声。 韦明远心胆几裂,颤着声音道:“白冲天,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骷髅发出干声,磔磔磔磔,勉强可以听得清楚道:“老夫借骨还魂,自然因势就宜,所以声音不同。” 韦明远至此真的相信这是白冲天的鬼魂了,乃壮着胆子道:“我们如何比法?” 骷髅干笑道:“人鬼相争,你在心理上先受威协,我让你出题目吧。” 韦明远略一寻思,拔出腰间长剑道:“既承相让,我欲以家传铁剑候教。” 骷髅笑道:“小子!你怎么舍长而取短?” 韦明远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骷髅道:“在你所有的功夫中,要数剑上最差,假若你认为这把破剑,有避邪作用,可是转错了念头,老夫绝对不怕。” 韦明远怒道:“我管你怕不怕,决定要凭这枝长剑,再让你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骷髅高声枯笑道:“好!好!就这么办吧,我让你先发招。” 韦明远一言不发,举剑平伸,施展新学的伏魔剑法,第一招就是“月涌江流”剑气漫天洒出。 那骷髅望似呆笨,其实动作甚是灵敏,脊骨一错,扭腰避过,然后回身一探长臂,就以那条枯骨手臂,直抓过来,招式怪异己极。 韦明远见了心中一凛,想不到鬼魂附骨,居然会有这种诡异招式,幸而伏魔剑法烂熟于胸,回手“云弥九岳”对来式封住,接着又是一招反拍回去。 骷髅对反过来的一剑,居然无法封架,直腿一纵,跳了开去,同时口中磔磔发着怪声道:“小子,看不出你的剑法也进步了。” 韦明远埋头不理,只是默默地用伏魔剑法中的精着,狠攻过去。 骷髅的招式亦甚是怪异,不过在伏魔剑法的精妙招式下,显见得守多攻少,渐渐有不支之状。 交手到了四十几招,骷髅已败象横生,左臂的四个指骨,已为剑风扫落,不过因为它没有生命,所以不觉痛苦,仍是在撑下去。 又是十合过去,骷髅忽而虚空抓来一招,因为距离尚远,所以韦明远未予理会,但是在它的枯臂上突然击出一股阴寒的冷风。 韦明远近来的功力大进,已经老早就有感觉,不由怒喝道:“无耻鬼魅,竟敢施暗算。” 喝声中,左掌施出“太阳神抓”,挡去阴风,右手剑化“雷劲万物”暴扫出去。 剑光蒙蒙中,只听见格拉拉一阵暴响。 那具骷髅为凌厉的剑招,斩为无数碎骨,纷纷坠地。 萧环惊喜万状地道:“师兄,您杀死他了。” 韦明远喘息未定,尚来不及说话。 冢中忽然传出白冲天原来的喉咙狞笑道:“哈哈!好剑法,不过老夫已是精魂戾气,哪里杀得死,你只不过是斩碎了一堆枯骨而已。” 韦明远与萧环大吃一惊,愕然无语。 此时月已西沉,曙色渐上,鸡鸣一声天下白。 冢中寂然再无声音了。 隐隐的曙光一线,在黑沉沉的长夜里,突然地破天晓,霎时烘成一抹锦也似的朝霞,把含笑的远山,凝愁的枯树,都照亮了。 光明驱走了黑暗,驱走了恐怖却驱不走二人心中的阴影。 韦明远犹有余悸地望着地下的片片白骨,朝萧环道:“看来昨夜我们是真的见鬼了。” 萧环神色平静地蹲在地下,拾起一片碎骨,仔细端详了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立起身来,又转到那座荒冢的缺口处,向里面张望。 韦明远望着她的行动,忍不住又道:“师妹,莫非你不信昨夜所见的是鬼魂?” 萧环点点头。 韦明远奇道:“何以见得?” 萧环道:“我现在还没有找到确实证据,只是我心中始终在想着一个问题。” 韦明远很感兴趣地道:“什么问题呢?” 萧环道:“若是白冲天真能死而为祟,则在他手下,屈死的多少冤魂,也应该阴魂不散去找他算账才对,怎会容得他肆无忌惮地找活人麻烦呢?” 韦明远略一思索才回答道:“我记得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说,人死后并不一定都能成祟,只有一部份人生具戾气,死于非命,戾气不散,才可以起而为祟,白冲天生为凶人,可能刚好符合书上所说的那种情形。” 萧环笑道:“有道理,精魂可以随戾气不散,难道武功也可以随戾气而保留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对啊!所谓内功劲力,不过是人体内潜力的发挥而已,人死了,躯壳腐烂了,那种潜力也消失了,可是昨夜白冲天说话时内气充足,仿佛功力极厚……” 萧环点头道:“这就是我心中始终存疑的原因。” 韦明远叹道:“昨夜之事若说是人为,则地底传音,役使朽骨,这人的能为简直是难以想像,我不信世上有这种能人。” 萧环道:“你在未见东方未明之前,可曾想到世上有这种巧匠,未到玄真宫时,可曾知道世上有比你更强的高手?” 韦明远道:“武技上我深信天外有天之说,手艺上我的确未曾想到有人能夺造化之巧。” 萧环道:“世界上只要有一件你想不到的事,就可能有更多未知之事。”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权当昨夜是人吧,他又是谁呢,总不会是白冲天未死吧?” 萧环道:“白冲天是死定了,此人既冒白冲天的鬼魂,一定是你的旧识。” 韦明远在心中将所有的熟人,无论敌友,都回忆了一遍,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这人是谁?” 语毕犹自作苦思之状。 萧环笑道:“想不到是人,还不如权定把他当做鬼吧,反正他绝不会放过你的,是人是鬼,总有水落石出之日。” 韦明远突然想起一事,愁苦着脸道:“假若真像他所说,每天给我这样来一次,就是不被他逼死,也会逼疯。” 萧环闻言,倒是默然了,等了半天才道:“假若他确是鬼的话,声气感应,无远勿届,躲都躲不了,若他是人的话,倒是有个法子预防。” 韦明远精神一振,急问道:“什么法子?” 萧环道:“人总不可能达到通天彻地的境界,因此地底传音,可能早有安排了。” 韦明远插嘴惊问道:“你是说他先在地中挖好地穴,藏身其内?” 萧环笑道:“这人一切计划均甚周密,他不会做这些落下痕迹的傻事,我想可能是传音器具一类的设备。”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这点我可以相信,托魂附骨,又作何解呢?” 萧环道:“川中排教的法师,能以符咒驱物,湘西有赶尸人,能以法术驱得死尸行走,这些你应该是相信的?” 韦明远道:“可是这骷髅身上并未有符咒的痕迹……” 萧环微笑道:“这只能怪你昨夜那一剑用的劲道太大,将尸首都劈得粉碎,否则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循的。” 韦明远闻言立刻蹲在地下,用手翻弄那一堆碎骨,想找出个究竟。 萧环道:“别找了,我已经看过,有几片的碎骨上附着淡淡的黑迹,假如我的想法不错,那应该就是驱骨的符咒,只可惜被你砍得四分五裂,不然仔细研究一下,定可以多得一种学问了。” 韦明远找了一下,果如她所言,立起身来,微微一叹道:“师妹兰心蕙质,察微知著,现在我倒真的相信你的话了。” 萧环浅笑道:“你别捧我太高了,其实我已在后悔昨夜太没有心计,一时也被他唬住了,否则我当时就可以逼出他的原形。” 韦明远急道:“师妹还有什么妙策?” 萧环笑道:“此事应属机密,言之无益,还须防隔墙有耳,反正到时自知。” 韦明远见她不肯说,倒也不肯勉强,将碎骨仍然拾起,送回冢中,再用土石将那裂缝补好,才与萧环继续上路。 这次他们采用了萧环的计划,故意放弃原来的路线,宁可多跑一点路,改从别道而行,果然一夜过得很平稳。 于是他深信前夜所见,一定由人假扮,不过对于这个假扮之人的身份,可又是费尽了心思,依然不得其果。 行程匆匆,水陆兼程,愈接近天龙谷,韦明远的情绪显得愈激动。 萧环见状笑道:“相思心如煎,近乡情更怯,我知道你急于想见谁。” 韦明远微愕道:“谁?” 萧环道:“人间仙侣有几,除了杜山主,谁配享受你坚贞不渝的爱情。” 韦明远脸上微红道:“是的!我的确想一步赶到那儿,看她一眼,然后我才有心情去做其他的事。” 萧环微微的一叹道:“你们的感情已让人引不起嫉妒,也不会有人敢冀图分沾,去吧! 天龙谷外胡子玉原先的小酒楼,现已改为迎宾小筑,银衣轻纱,她已为你不知洒了多少情泪,你们先去叙叙离情,我去向别人报佳音吧。” 此时他们已驻身在天龙谷外不远灯火隐约可见,刁斗金拆,声势颇为赫然。 韦明远略为担心地问道:“她真的还在那儿,没有回梵净山去吗?” 萧环郁郁地一笑道:“你放心吧!不得你生死的确讯,她是不会离开的。” 说完身子一纵,像一只矫捷的夜鹤,冲破夜色去了。 韦明远直到她的身影瞧不清了,才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轻蹑脚步直朝那煜影摇曳的小楼而来。 “曾记关中别,又是客里身, 思君君不见,夜夜梦魂惊。 怕见垅上月,愁满花下影! 山盟应犹在,海誓再难凭。 寄语堂前燕,莫作比翼行! 凄凄风还位,潇潇雨愁心。 君去一何远,渺渺绝来音; 相期共生死,奈何君先行, 泉下若有路,为我暂一停。 但得魂相守,何论幽与冥……” 声调凄楚,若子规啼血,哀猿夜鸣! 韦明远听得心中如受刀扎,如被火焚,忍不住飘身向前,腾空一跃,一恍眼就上了楼头。 杜素琼一身白衣,花容憔悴,颊上泪痕未干。 韦明远握住了她的玉臂,细纱轻薄,掌心中可以感到初凉的夜意,激动地道:“琼妹! 这一阵可苦了你了。” 杜素琼努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把睫上的泪珠挤落,望着韦明远,直到看清楚了他,才展颜笑道:“明远!果然是你,我相信你不会死的,可是等了你那么久,我几乎忍不住要做傻事,想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找你去了。” 韦明远感动心脾,把她拉得更近一点道:“琼妹你怎么那样傻呢?你真要那么做了,岂不是害苦了我。” 杜素琼摇摇头道:“不会的!我等不到你的确讯,我不会那样做的,虽然尘世已一无所恋,但是只要你活着,我仍有生存的勇气。” 韦明远激动地道:“琼妹!别这么说,你还有孩子,还有梵净山上的责任,只为我一个人,你太不值得,浮生也许无足恋,活着总比死好。” 杜素琼笑道:“孩子已经大了,梵净山主之位我更无所恋栈,女人没有男人那么大的雄心,我只要有一份满足感情,就可以撒手西归了……” 韦明远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那是泪水充满了眼眶,激动地道:“琼妹!让我们走吧,离开这儿。” 杜素琼微异道:“到哪儿去?” 韦明远道:“随便到哪儿,只要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让我们放弃武功,忘去一切,两个人厮守着过这一辈子……” 杜素琼惊然动容道:“你是在向我求亲吗?” 韦明远坚定地道:“是的!我们曾经以各种方式表达过自己的感情了,可是我从未向你求过婚,现在我诚意地向你请求,求你嫁给我。” 杜素琼格格一笑道:“使君本有妇,罗敷亦有夫。” 韦明远道:“你不会承认任共弃是你的丈夫的,至于兰妹,我想她会谅解的。” 杜素琼道:“你新任天龙帮主……” 韦明远决然道:“这帮主与你的山主一样,任之已非本意,古时有许多皇帝为情能轻江山,我又岂在乎这一点呢?” 杜素琼苦笑着道:“还有所落的千载的骂名。” 韦明远庄重地道:“我不在乎!” 杜素琼突然抽出一只手,抚着韦明远的脸颊道:“明远!虽然我得到了你的爱情,可是正如你所说的,你从未向我求过亲,今天我高兴极了,你把我仅有的一点遗憾也弥补了,明远!我真心地感激你。” 韦明远兴奋地道:“琼妹!你答应我了?” 杜素琼摇摇头道:“不!我是拒绝你!深情永不移,结合大可不必。” 韦明远一愕道:“为什么?” 杜素琼道:“能得到你这样一个男人至诚相爱实在是天下最值得骄傲的事,我就为这个原因拒绝你。” 韦明远摇头惑道:“琼妹!你别说得那么深,我不懂。”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你不必懂,也不需要懂……” 韦明远固执地道:“不!我一定要知道,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好受。” 杜素琼一叹道:“好吧!我就告诉你,其实这道理也很简单,迟了。” 韦明远道:“迟了!是否因为你曾嫁过任共弃……” 杜素琼凄惋地点头道:“是的!我不能以无暇之身事君,就宁可终身为君挚友……” 韦明远急了道:“琼妹!你何必这么迂,你不见我们的恩师夫妇,他们那样苦自己有什么好处,前车已可鉴……” 杜素琼戚然道:“你错了,恩师夫妇的例子不是前车之鉴,而是前车之范,以后若是还有人像我们一样遭遇,若是那女孩子像我一样忠于爱情,她的决定,她的作法,还是会这样的。” 韦明远想了一下叹道:“我们只能一辈子活在这虚空的爱情中了。” 杜素琼摇头道:“不!我的心是纯洁的,它只给过你一个人,从前,现在,未来都不会变,因此我们的爱应该很充实,它并不虚空。” 韦明远又沉默了一下,放开了手,叹道:“是的!我们的爱并不虚空,琼妹!原谅我太俗。” 杜素琼突然一笑道:“不!你不俗,刚才你的要求是世界上最珍贵的赠予,它使我体验到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明远!我只是不能嫁给你,可是我愿意给你做妻子的一切。” 她的笑颜璨若春花,美到极点,可也神圣到极顶。 韦明远看得呆了,可是又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忙道:“不!琼妹!我不能冒读你,在我心中,你永远是神。” 杜素琼幽幽地一叹道:“我更愿意你把我当人。” 韦明远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义。 杜素琼看见他出神之状,不由又是一笑道:“别为我那句话伤脑筋了,你也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以己度人,你就懂得我这句话的意思了。” 韦明远略一思索,突然懂了,却把脸涨得通红。 杜素琼见状,脸也红着笑道:“真正的爱情里没有亵读,一切都是神圣的,梵净山中十年厮守,只怪我们都没有想开,这半年短别,你生死未卜,我突然有了那种感觉,感觉到我们都太傻,傻得为自己留下一层遗憾,我怕你真的死了……” 韦明远突然把她拉过来,以自己发热的脸颊,贴着她发热的脸颊,低低地道:“琼妹! 别说了!我明白了,实不相瞒,在梵净山中相处之时,我曾不止一次有过那种想法,我知道我若要求,你是肯答应的,可是面对着你,我就提不起那股勇气。” 杜素琼的星眸泛着异样的光芒,低低地道:“是吗!你没有想到我会先你而说吧?” 韦明远将她拥得更紧一点道:“过些时候你先返梵净山,我把帮里的事情略作处理,便当专程拜访,跟你好好地盘恒一阵,补得情天缺,不许人间有憾事。” 杜素琼只在喉间低低的答应了一声,脸上却泛出桃红的酡意。 含春少妇最动人了,更何况这种撩人情态,韦明远情不自禁地在她颊上吻了一下。 杜素琼身体微微扭动了一下,呢声道:“现在别碰我,你那胡子刺得我难受。” 韦明远从未见过她这等情状,不由得心中一荡,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把下腭移到她的粉颊上搓揉着。 杜素琼格格轻笑着,那笑声连一个得道的高僧听着,也难禁凡心。 春意满小楼,这俩人正沉浸在忘我的爱中时,突然他们的身后有人唉地发出一声浅叹。 韦明远一惊,赶快放开杜素琼,回头一看,只见杜念远手捻着门口花架上的一盆兰蕊,脉脉含愁。 杜素琼用手一掠额前乱发,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念远!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念远轻轻地道:“我来了不久,没有听见你们的寒暄,却听见你们的重要结论。” 二人俱是一愕,想不出该怎么对她说。 杜念远见状微笑道:“你们不必耽心,对你们的决定我深感钦佩,要爱,就该毫无忌惮地爱,不为俗拘,不为情扰,这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 韦明远脸上微红道:“念远!你能谅解吗?” 杜念远闭上双目,状如老僧入定,庄容道:“我岂止谅解,而且比你们悟解得还透彻,情发于中,只要不是冲动时滥发的欲情,就不必止乎于礼,你们原无须那样太苦自己,尤其是山主,您一直把自己关闭得太严,害韦伯伯受了许多罪。” 杜素琼戏着脸笑斥道:“小妮子,你才多大,那么老气横秋的。” 杜念远道:“我或许未尝经验过,却想得很透彻,男女相悦,想献出自己,想得到对方,这都是自然的趋势,矫情而行,反而破坏了自然。” 韦明远忍不住微微一叹道:“孩子!你实在大聪明了。” 杜念远突然摇头道:“不!我对人家的事聪明,对自己的事却糊涂得紧。” 韦明远稍感一怔,道:“你是指纪湄那孩子?” 杜念远咬着牙齿点点头道:“是的!我不知为什么不能使他喜欢我。” 韦明远谦声道:“纪湄的亲事是我替他定的……” 杜念远插口道:“那没有什么,情势所逼,您不得不如此,而且据我所知,文梅姑并没有得到他全部的感情,他始终还在爱着环姊姊。” 韦明远道:“小环从来没有爱过他,尤其是现在,她又投到捻花上人门下,花上人是我师祖的挚友,在辈份上她已与我一样,纪湄更不能爱她了。” 杜念远道:“这些我都知道,环姊姊……不,现在该叫她环姑姑了,她爱的是您,看她这次回来后,态度突然变得很沉静,我想她也许已经想到会使您接受她感情的方法,所以我不去替她担心,纪湄是会失望的,不过一旦他知道他的情敌是您的话,他也会死心的,因为他实在比不上您。” 韦明远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大是感动地道:“孩子!你太懂事了,可是你替自己想过没有呢?” 杜念远脸上微微一动道:“我对自己的事情就是想不开,这件事我钻定了牛角尖,我爱定了他。” 韦明远一叹道:“纪湄实在配不上你。” 杜念远道:“这倒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我知道我聪明太露,使得他在我面前,无所遁形,他怕我,男人从不希望女人比他强。” 韦明远点头道:“你既然知道了,以后改温柔一点吧,或许纪湄会回心转意的,他当然不会负梅姑,可是以我与文家的关系,聂夫人不会介意纪湄多爱一个人的。” 杜念远沉默了半天才道:“我尽量控制自己好了。不过那是很困难的事……喔!我差点忘了我的来意了,谷中听说您回来了,非常兴奋,派我来促驾的。” 韦明远一笑道:“我也是准备过去了,慎修师兄真了不起,把此地经营得这么堂皇。” 杜念远一笑道:“天龙派武林之魁,气魄不大怎么行?您跟山主就来吧,我先去通知他们一声。” 说完扭转身走了。 韦明远与杜素琼互望一眼,双方都没有开口,却已交换了许多语言。 韦明远最后还是道:“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二人并肩走下小楼,谷口已是灯火辉煌,烛炬通明。 无数帮众,在慎修与聂无双的率领下,肃然地鹤立着。 当韦明远以凛然的神态,雍容的气势,慢慢地走过去时,他的确有一派宗主令人心折的风度。 四周之人一起躬身,朗声道:“参见帮主,愿帮主万寿无疆。” 韦明远哈腰回礼,然后含笑道:“谢谢诸位,本帮开府之日,我恰巧因为身遭困厄,无法参加,幸而诸位鼎力服务,乃使本帮得以顺利开创,这是我要向诸位特别致谢的。” 四周又一起恭身下去,慎修代表答话道:“帮主过奖了,帮主洪福齐天,能够无恙归来,实在是本帮无上喜事,帮中弟子誓死效忠,今后在帮主领导之下,使本帮日益昌大。” 韦明远含笑地一伸手道:“师兄辛苦了,今天已经很晚了,劳动大家,实在使我很不安,就烦师兄传令叫他们休息去吧,明天我再看他们。” 慎修躬身道:“属下遵命!” 接着将命令传达下去,那些帮众一一唱诺鱼贯而退。韦明远遂带着众人,走进谷中的正厅,大家分开坐下,这时他才有暇与朱兰,韦纪湄等夫妇父子相聚,略作小叙。 过了一下,慎修呈上一本厚簿子道:“这儿是帮中弟子名册,除属下携来玄真宫中之人外,幸托帮主神威,最近又有不少江湖知名之士加入,部分职司,因系推展帮务所需,属下与右护法聂夫人暂时做主排定,帮主若认不妥,随时都可以更正。” 韦明远接过名册感激地道:“师兄与聂夫人太费心了,你们决定的事一定很妥当……” 慎修道:“帮主说哪里话,属下们尽点力是应该的,而且帮主为一帮之尊,对帮中之事,您有决定之权,还是请帮主将名册审阅一遍。” 韦明远情不可却,只得将名册翻开,一一地看过去,忽然看到两个名字微愕道:“怎么这两个人也投效本帮了?” 慎修过来一看道:“是的!这公冶勤系当年三绝先生公冶拙之子,因感谢帮主杀死白冲天,报了他杀父大仇,故而效忠本帮,另外那巴山剑客毛文锡……” 韦明远道:“我见过他,当年他在水道大会上,与文抄候比试失败,含恨而去,此人心气高傲,怎么肯屈居为我帮中弟子的?” 慎修道:“他初来之时,只说是为答谢帮主折败文抄候,替他出一口气,故而效忠以报,不过我看他的意向仿佛并不仅止于此。” 韦明远合上名册道:“本帮创立未久,在向武林表现成绩之时,对来投效之人,理应优于接待。” 慎修道:“属下正是此意。” 韦明远微笑道:“所以我觉得将他们派在外三堂任职太已委屈。” 慎修道:“帮主有何指示?” 韦明远道:“我想将毛文锡改在内三堂总堂主之职,公冶勤副之,二位护法意下如何?” 慎修面有难色未曾作答,聂无双却道:“帮主此举无不当,不过内三堂参与帮中一切机密,他们若是心怀他意……” 韦明远微笑道:“天龙帮中的机密,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只须待人以诚,何必去顾虑其他呢?” 慎修与聂无双都不禁钦然动容道:“帮主磊落心胸,非属下所能及。” 韦明远笑道:“二位不须太谦,天龙帮是大家的,凡事大家都可以有意见,我这是向二位徵询意见,或是你们认为不妥……” 慎修恭声道:“帮主裁夺之事,属下等钦服之至,明日我就宣布帮主之令,改变他们的职司。” 韦明远见他们是真的赞成了,遂宽心一点道:“近来帮中可有什么事情?” 慎修道:“开府之日,碎心人曾冀图闹事,幸仗聂夫人大展神功将他击伤……” 韦明远道:“这件事我听说了,师兄之处置甚当,碎心人虽然已至丧心病狂之程度,然而念及他与我们师门的关系,应该放过他的。” 慎修又道:“前几天帮中又接到西城白驼派帮主宇文都的通知,说是将于本月十五日前来一晤,我们正在商量该如何接待呢,且喜帮主回来了,这事就好办得多。” 韦明远微愕道:“白驼派!这名字很陌生。” 慎修道:“是的!白驼派一向都在西域活动,只有二十年前水道大会上,他们的高手巴鲁卡曾经出过一次面。” 韦明远想起来了,点头道:“我记得了,那巴鲁卡功夫不错,但是也折败在文抄侯之手,他们的帮主这次前来访问用意何在呢?” 慎修道:“这个属下不知道,不过他束帖上的口气很谦恭,说是有一件事情相商,可能不会怀有什么恶意。” 说着又将柬帖呈过,韦明远看了一下道:“今天已经是十三,只有明日一天准备,接待的事情,准备好了没有?” 慎修道:“这是本帮成立以来,第一次有外客相访,属下与聂夫人就准备妥当,现在帮主回来,一切就更齐备了。” 韦明远点点头笑道:“真巧!我一回来就有事。” 慎修道:“白驼派虽远处西域,可是据闻另具一格,属下与聂夫人正在伤脑筋,怕他们万一要求观摩较技,属下等功力未足,惟恐有辱帮誉……” 韦明远笑道:“师兄太客气了,当年我见过巴鲁卡的功夫虽然不错,若与二位相较,还要差上一筹。” 慎修道:“巴鲁卡不过是白驼帮的一个高手而已,现在是人家帮主亲出,事情恐怕就不会那么易与了。” 韦明远道:“那倒不必去管他了;反正人家来意已决,我们只有对付罢。” 慎修恭声应是,大家又谈了一会,便各自散去歇息。 第二天,韦明远至各处巡视了一遍,对慎修的一切建材设施,倒是十分满意,不停的称赞,因为要应付次日白驼派来访之事,所以有许多琐事都不予处理了。 十五日清晨。 天龙派的空地扯起一面飞龙大旗,那是天龙派的帮旗,出自杜念远的绣工,那条巨龙栩栩如生,势欲冲天而飞,象征着天龙派的凌霄气。 较大龙旗略低的是一面小旗,蓝底上一轮红日,这是太阳神韦明远的帮主令旗,这面旗准备半年了,今日才能在竿头临风,无怪一班帮中的弟子们感到特别兴奋。 申卯之交,天龙谷外的山道径上出现了一队明驼。 这列明驼一色纯白,项下挂着银铃,叮叮悦耳。 韦纪湄一骑俊马,远在五里之外,即已迎上,朗声道:“前来可是白驼宇文帮主?” 驼队中飞出一骑,一个相貌威严,身体魁伟的壮年人,雄峙驼背,亦是朗声道:“在下字文都!” 韦纪湄马上作礼道:“晚辈韦纪湄敬奉父命,前来迎近帮主大驾。” 字文都微微一惊道:“公子敢是韦少帮主?” 韦纪湄马上再欠身,俊眉一轩道:“帮主非为世袭,晚辈系韦明远之子,却不敢当少帮主之称。” 宇文都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讪笑了一下,才道:“适才听公子之言,好似韦帮主明远已然回到帮中……” 韦纪湄得意地笑道:“是的!家父在前天回来了。” 宇文都似犹未深信道:“峨嵋雷洞之罡风,便大罗金仙,也难禁受,韦帮主能够忍受半年之久,则他的一身技业,恐已超越神人矣。” 韦纪湄又是笑道:“家父没有帮主说的那么能耐,他不过是运气较佳,在罡风将届之际,觅得一个藏身之处,在那儿被困了半年。” 宇文都这才相信了,微叹道:“韦帮主真是吉人天相,数次灾厄相寻,不但伤害不到他,反而造成他的绝世才艺,足见天心确是有意将大任托于斯人。” 韦纪湄见人家将父亲捧得这么高,脸上不自然地流露出兴奋之色。 宇文都见状淡淡一笑道:“公子虽然年青,已然气透眉宇,可见家学渊源,将来雏风情于老风声,公子的成就,恐怕还在韦帮主之上。” 这一番却将韦纪湄说得满脸通红,惭声道:“帮主过奖了,晚辈德疏才薄,虽仗父艺略知技击,但若比之家父何啻云泥,帮主之言,是万万不敢当的,家父此刻已然率众在谷口相迎,帮主若没有其他询示,我们便动身前往如何?” 宇文都笑着点头道:“很好,在下对韦帮主虽未获面,却是心仪已久,恨不得早早一识斯人,就烦公子带路吧。” 韦纪湄一拱手,掉转马身,绥辔朝来路而行。 宇文都在后又笑道:“公子但请放心纵马不妨,我们的这些驼足,虽非名器,却颇善走,大概不致落公子太后。” 韦纪湄知道他们帮号白驼,胯下所乘,必是佳种,然而不信那等庞然蠢物,能胜过自己这匹千中选一的良驹,闻言果然将双腿一紧,催马急行。 座骑受疼,拔蹄疾行,韦纪湄为着礼貌,不好意思回头看,然而凝神细听,除了自己的马蹄之外,并无其他声息,不由得微笑起来。 短短的五里路,哪经得一阵猛赶,不消片刻,谷口已在望,韦明远一身锦服正站在旗门之下,旁边是杜素琼,再旁边是慎修与聂无双,身后是萧环与杜念远。 他来至临近,翻身落马,正想开口,韦明远已朝他身后拱手发话:“嘉宾远临,韦某谨代表天龙全帮致欢迎之忱!” 韦纪湄惊然回顾,才发现那一列驼队已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儿,可见人家是紧蹑身后而来,不由得愕得张大了嘴。 宇文都在驼背上纵身而下,含笑拱手道:“宇文都冒昧造访,蒙帮主亲近,不胜荣幸之至。” 韦明远含笑道:“宇文兄太客气了,天龙立派之后,贵帮是第一个来访的嘉宾,韦某深恐荒山野地,无以奉客呢,另外几位弟兄也请他们一齐下来休息吧。” 宇文都笑着称谢,然后举手一挥,那随行的十一人,纷纷都下了坐骑,缓步向前,韦明远认识那其中的第六人,正是二十年前的巴鲁卡,笑着招呼道:“二十年前曾见巴师父大展雄风,二十年后再相逢,师父愈见矍烁了。” 巴鲁卡微红着脸道:“往事只堪羞,帮主这一提,益令巴某愧颜无地了,倒是帮主当日正是少年,即已技震天下,而今华颜依旧,彪业有成,令人钦佩无限。” 韦明远笑着谦虚了一阵,才将各人让进厅中,大家分宾主坐下,再-一介绍各方主要人物。 宇文都对慎修及聂无双多投了一分注意,对杜素琼则异常谦虚。 反倒是他那边的十一个人,令天龙帮十分惊奇,这十一人只有巴鲁卡是韦明远以前见过的,可是他此刻精华内敛,显然进境不知多少,可是宇文都在语气上对他并不太重视,足见其他人尚有较他高明的在内。 繁文缛节闹过半天,韦明远首先提到正题道:“宇文兄远入中原,而且专程折节惠顾,不知有何见教?” 宇文都见问,轻咳了一声才道:“兄弟此来因有一事相请,只是……” 韦明远坦然地道:“宇文兄尽管赐教不妨,敝派一向认为事无不可对人言。” 宇文都微一沉险道:“此事只与帮主一人有关!” 韦明远道:“那更不妨明教,宇文兄来时,并不知我己脱困,因此兄弟认为这事也没有什么单独相商的必要。” 宇文都道:“既是韦帮主这么说,兄弟就直说了,此番敝派再入中原,乃是想请教帮主一点旧事,相求一件东西。” 韦明远道:“什么事情,什么东西?” 宇文都道:“这件事乃是有关昔日水道萧盟主之事,萧盟主得神功之后,巴鲁卡曾经与她交换过几招,发现她的武功路数,与本门相似,因为萧盟主与韦帮主关系匪浅,故兄弟想请教一下……” 韦明远略感意外,但仍是诚实地道:“此事知者确然不多,不过还是可以明白相告,她的功夫得自琅琊洞中一个叫无名老人的隐者。” 宇文都急问道:“韦帮主见过那无名老人吗?” 韦明远摇头道:“没有,萧盟主离开他时,他已死了。” 宇文都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韦明远却感为难,但仍是婉转地答道:“据我所知,他是因为一项意外,故将武技功力一起转授给萧盟主,而后自己才力竭而死。” 宇文都脸色突变了一阵,才道:“多谢帮主明告,由此看来,这无名老人必是敞门中失去音讯的一位长老无疑,因为转注功力的技巧……” 韦明远脸色微变道:“这事兄弟懂得,现在萧盟主也死了,我们可以不必商量这些。” 宇文都道:“对!这事可以暂且撇开不谈,至于那无名老人论辈分还是我的师叔。” 韦明远突道:“仅凭那一点猜测,宇文兄就确定他是贵派中的人吗?” 宇文都从容地道:“这事兄弟自有根据,第一、萧盟主可曾对帮主道及过那老人的模样?” 韦明远道:“有!她说那老人身材极高,不类中原人氏。” 宇文都道:“只此一点已然足矣,然而兄弟还有一个更有力的证据,这便该牵涉到帮主所得的那件异宝水精璧了。” 韦明远一愕道:“水精璧是贵派的?” 宇文都道:“水精璧虽非敝派之物,然而水精璧之藏处,只有敝派知道。” 韦明远这才明白道:“原来帮主的来意是为了要璧。” 宇文都道:“此璧于帮主一无用处,然而对敝帮却甚是重要,盼帮主能予赐赠,敝派愿以所骑来之十二匹千里明驼为酬。” 韦明远慨然道:“大家俱属武林一派,些许微物,何须谈到酬报,即以此相赠便了。” 宇文都起立致敬道:“多谢帮主厚赠,敝帮受惠良多,无可言谢,千里明驼不敢言酬,权当白驼天龙派睦交微礼,万望韦帮主笑纳。” 韦明远见他赠意甚坚,倒是不能再加拒绝,遂也恳挚地道:“既是宇文兄如此说法,兄弟只好拜领了。” 双方到这时为止,俱是充满了友谊,十分欢洽,原来担着一份心事的慎修与聂无双都放下了一片心事。 韦明远立命人将水精璧取来了,双手递过,宇文都称谢接下,脸上泛过一层喜色,然后又出言问道:“兄弟尚有一事相询,帮主能见告否?” 韦明远乃是坦然地道:“字文兄请不必客气,只要兄弟所知,定然掬诚相告。” 宇文都面色突然一正道:“敝师叔将本门绝技传了萧盟主,但不知萧盟主可有传人?” 韦明远微怔道:“萧盟主将她的功夫笔录成复,在下曾习过一时。” 宇文都面上浮过一阵难色,考虑良久才道:“韦兄对敝派有赠璧之德,也系中原第一大门派之宗,此事只好算了,但不知韦帮主尚传过何人?” 韦明远见他的态度很隆重,一时尚在考虑该如何回答。 旁边的萧环突然出来道:“我也学过。” 宇文都微愕道:“姑娘以何渊源习得本门功夫?” 萧环道:“萧盟主曾有一度是我的受业恩师,韦帮主自然要把她的技艺教给我。” 宇文都道:“除姑娘外还有别人吗?” 萧环一撇嘴道:“韦帮主的心胸何等磊落,那门功夫除我之外,连他的令郎俱未传授。” 宇文都略感宽慰道:“这一来问题就比较简单了,姑娘自即日起,就是白驼派的一份子。” 萧环不服气地道:“这是什么规矩,我只学过那武功,并未投入贵派门下。” 宇文都微笑道:“敝派向有规例,凡是习得本门一招一式者,即属本派门人,永世不得脱离,我因敬韦帮主乃一代人杰,故而特别破例不予追究,至于姑娘却无法通融了。” 萧环夷然道:“假若我不同意呢?” 宇文都想不到她的态度会如此强硬的,微一停顿道:“那我们只好多有得罪,废去姑娘的武功,追还本门功夫。” 萧环怒形于色,冷笑道:“你不妨试试看。” 宇文都仍耐着性子道:“姑娘仍请三思而后行,姑娘若加入敝派,辈分与我相等,在派中地位极是崇高,于姑娘并无害处。” 萧环撇嘴冷笑道:“盛意心领,不过最近新承渊源,与韦帮主亦是师兄妹相称,你想我会投到你们边睡蛮狄的门中吗?” 宇文都面色骤变道:“看来我只好采取追回武功一途了。” 萧环大笑道:“大概只有这个办法了。” 宇文都沉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姑娘实在逼得我无他法了,哈吉泰,你去把她的本门功夫追回来。” 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慢步而出。 萧环满脸俱是不屑之色,傲然而立。 那个名叫哈吉泰的汉子才走出五六步,天龙派中诸人即已有了不愉之色,只因为韦明远未作表示,他们也不敢出声而已。 哈吉泰又逼前了两步,主座上的韦明远才沉重地喝道:“站住!” 这一声具有无限威力,哈吉泰果然应声止步。 宇文都面色突变道:“韦帮主,这是敝派门中之事,希望你不要干涉。” 韦明远正容道:“萧姑娘现与我谊属师妹,而且贵派现在是在我天龙派的总坛,我若不出头干涉,何以面对中原武林?” 宇文都亦作色道:“今天我如听任此事作罢,何颜再领导白驼派?” 韦明远微笑道:“这么说来,这事竟成了天龙与白驼两派之斗了。” 宇文都却沉下脸色来说:“韦兄一定要这样想,也是没有办法之事,白驼派并不怕天龙帮,只不过今天我们是上门作客,不好意思太过张扬罢了。” 韦明远微怒道:“这样还不太张扬,大概一定要将这天龙谷夷为平地才能趁得宇文兄之意。” 宇文都突然收起怒色笑道:“今天我们原未存着寻事之心,但是天龙新立,韦帮主大慨颇有折辱我们一番,好在武林扬名。” 他这种以黑为白,反咬一口的说法,使得每一个天龙门中弟子都怒形于色。 一旁闪过内三堂副堂主公冶勤上前躬身道:“属下初膺重任,未立寸功,今天愿意惩诫狂徒一番,以报帮主知遇之恩。” 韦明远见他说话之时,一股义愤溢于言表,对于他好感无形增加不少,忙道:“贤弟忠心本帮,我十分感动,但是白驼帮主朋友既然无所忌惮而来,当然不会毫无准备……” 公冶勤却朗声道:“属下若是丧师辱名,情愿以此命以酬。” 这一来韦明远倒是不能拒绝了,只得道:“即是如此,你就向那位哈朋友领教几手吧。” 公冶勤哈腰躬身道:“属下领命!” 反身朝场中走去。 萧环依然站在那儿并无退意,韦明远道:“师妹!你回来。” 萧环道:“师兄!您何苦为我一个人的事,挑起两派的战端,这事由我自己解决不好吗?” 韦明远眉头微皱,低声喝道:“回来。” 这两个字声音虽不大,却有一种不可抗拒之威,萧环默然无言,乖乖地走了回来。 公冶勤从容地走到哈吉泰之前,将手一拱,朗声道:“奉帮主之命,敬向哈朋友领教几手白驼绝学。” 哈吉泰打量了他一眼,看他不过四十上下年纪,身材瘦弱,一点都不像身怀绝学之状,遂冷冷的回了一礼道:“好说,阁下准备如何赐教?” 公冶勤抽出腰间长剑道:“在下家传用剑,因此拟在兵刃上承教。” 哈吉泰不齿地一笑道:“很好!阁下用剑,敝人就以空手相陪便了。” 公冶勤见状毫无怒意,仍是一拱手道:“既承相让,在下便要进招了。” 他这样逆来顺受的态度,引得天龙诸人十分不满,认为他简直丢尽了人。 只有韦明远不动声色,慎修与聂无双则隐忍住没出声。 身边的韦纪湄忍不住道:“这家伙硬出什么头,简直在拆我们的台。” 他旁的杜念远却微微一嗤道:“凡事不可言之过早……” 杜素琼回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道:“妮子!前夜言犹在耳,你又忘了。” 杜念远噤口无言,不再出声。 场中公冶勤已然献剑待发,哈吉泰只是傲然而立,毫不在意。 蓦而公冶勤踏前一步,剑奔门面,哈吉泰微微一笑,屈指一弹,铮然声中,公冶勤已经抽身后退,依然手捧着长剑,凝立不语。 哈吉泰哈哈长笑,探手正待反攻,公冶勤突然喝道:“回去拿兵器再来,你的空手入白刃不堪承教。” 哈吉泰闻言一愕,不知道公冶勤此言什么意思,因为他方才屈指弹剑,觉得对方剑气还劲,只是内力并不深厚,自己空手对忖,游刃有余。 公冶勤神色平静地抬起剑叶,探掌在上面一抹,然后一摊手掌道:“刚才我只要剑锋再高两寸,你的头就保不住了。” 哈吉泰往他手中一望,不由惊骇欲绝。 原来他手掌上赫然摊着一簇红色的短毫,正与他颔下的短须一般颜色。 慌忙一模自己的下颏,原来长约三寸的短须,不知何时已短了一寸。 公冶勤出剑,收剑,动作快若闪电,厅中人功力高若韦明远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割下对方的胡子,而且还将那些短须粘在剑身之上,速度,内力,无一不臻上乘。 更妙的是只割一寸,使大家在仓促间都没有发现。 宇文都的脸已涨成酱色,厉声喝道:“回来吧,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你就是拿了兵器,也打不过人家。” 哈吉泰沮丧地回座,公冶勤亦回到韦明远身前作礼道:“属下幸未辱命!” (似乎少了内容。) 杜念远又道:“她比我们大,她喜欢的人不是像你这样的孩子。” 韦纪湄跳起来道:“我快十九了!” 杜念远摇头道:“人的大小不在年龄上表现。” 韦纪湄道:“怎么样才算是大人呢?” 杜念远一笑道:“像你爸爸!” 韦纪湄又默然了。 杜念远睫毛眨了眨道:“你父亲有一种自然的气度,他表现一切都令人尊敬,这才是大丈夫的楷模。” 韦纪湄忘其所以地道:“那么我呢?” 杜念远望了他一眼道:“你答应不生气,我就说。” 韦纪湄急忙道:“我不生气。” 杜念远乃正色地道:“你优柔寡断,永远都依赖着别人,你颓废,无病呻吟,从来没有振作过,你没有经过磨难,你经不起打击……”她愈往下说,他的头愈往下低,望着他那份可怜的样子,杜念远倒反而不忍心说下去了。 经过一阵难堪的沉默,韦纪湄突然抬起头来,握住杜念远的手,激动地道:“谢谢你,念远,你像是一面镜子,使我真正地了解自己了……” 杜念远的手任他握着,低声道:“你不怪我直言无隐吗?” 韦纪湄道:“不!相反地我很感激你,我想我也该振作一下了。” 杜念远神色一动道:“你想怎样振作呢?” 韦纪湄摇头道:“我不知道,念远,你比我聪明,告诉我该怎么做?” 杜念远想了一下道:“有一个现成的例子,你的爸爸。” 韦纪循不解道:“怎么!你要我也去创一个帮派。” 杜念远笑道:“不是的,你目前还没有那份才能,我是说你爸爸出身忧患,从挫折中造就了不朽的人格……” 韦纪湄释然道:“我懂了,你是说我也该出去历练一番。” 杜念远点点头道:“对了,到茫茫人海,莽莽江湖中去闯它一阵,立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让人家知道你也是一个像你爸爸一样伟大的人物。” 韦纪湄被她激起了雄心,慨然道:“对!我一定这样做。” 高兴了一阵,他又垂下头来道:“没用,爸爸马上就会找到我的,凭天龙派现在的力量,他要找我太容易了。” 杜念远道:“我替你写封信留给他,包他不会找你,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是会懂得这种心情,也会赞成这种事情的。” 韦纪湄又高兴问道:“那么你呢?” 杜念远眨了一下眼睛道:“假若你不再讨厌我,我可陪着你一起走。” 韦纪湄兴奋地道:“那就更好了,在你智慧的辅助下,我们一定可以创下一番伟大的事业,绝不比我爸爸年青的时候逊色。” 杜念远庄重地道:“决定了?” 韦纪湄也庄重地道:“决定了。” 杜念远紧盯着问道:“梅姑呢?” 韦纪湄神色黯淡了一下,立刻又展开来道:“不管她了,好在她有母亲照顾着,等我有些成就再回来看她吧。” 杜念远挑挑眉毛没有作声,神色间掠过一丝得意—— 旧雨楼扫描,anxiousmanocr,独家连载 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 这两个孩子一刹那的决定,却扰起江湖上从所未有的巨劫。 她们都有着一半恶毒的血统。 韦纪湄禀赋着萧湄的劣根。 杜念远承受了任共弃的凶残。 何况他们还都承受了许多天才的遗传。 文梅姑珠泪滂沱。 聂无双焦黄的脸上带着焦急。 慎修则面上微带一丝愁色,只有萧环是平静的。 大家都围在一张桌子旁边,听韦明远以低沉的嗓音念着那封信那封由韦纪湄出走后留下的信: 父亲大人膝下: “儿行矣!此去行踪未定,归期难卜。 儿幼承庭训,略读诗书,深知‘亲在不远游’虽属人子之道,然‘显亲扬名’,毋贻父母之羞,亦为人子之责。 儿长依膝下,虽可朝夕承欢,然安乐足以怠志,逸游必致靡情,患难始得壮怀,历练乃可成器,思之再三,儿宁当不肖之名,亦不愿贻虎父犬子之羞也。 此事语之常人,必不获谅解,豁达如大人者,当可体儿之私衷…… 儿此去迹当遍及天涯,行当仗义锄奸,以不负腰中铁剑,指间钢环,及大人一番栽培之厚望。 临去匆匆,未克亲辞,握管之际,恒难仰思慕之情,异日若小有所成,尚有颜重返亲侧,否则老死荒山,亦冀大人勿以儿悲。 梅姑亦盼大人婉为转告,许我五年之期,至时若尚未得儿确讯,世间佳子弟甚多,可不必为儿蹉跎青春,儿对彼妹实感无限歉疚,惟以此生永不相负为报…… 漏已深,夜半央,儿身虽去,儿心常留……” 念到这儿,韦明远的声音略有一丝颤动。 慎修却一拍桌子道:“好志气!好手笔,好手笔!”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回首瞥见文梅姑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才噤口不语了。 萧环望着韦明远道:“您怎么不往下念了?”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了,这是一封未完成的信。” 聂无双抬起忧虑的眼光望着他道:“帮主大概不会再去找他了。” 韦明远摇摇头道:“是的!他的信把我限制住了,夫人应该能谅解我……” 聂无双无语,萧环却道:“念远也跟着去了,不用说,这封信也是她的大手笔,这两个人出去,惊天动地是一定的,为侠为魔却难说了。” 从人俱以不解的眼光望着她,萧环毫不在意,继续道:“我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他们的了解多少比你们深刻,因此我对他们的评语是很客观的,并无一丝感情存在……” 慎修道:“这么两个粉装玉琢,聪明俊秀的孩子,我很难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坏事……” 萧环点头道:“是的!假若他们一直受到良好影响,他们可以成圣,反之,也可以成魔。我只要举一件小事就可以证明……” 众人见她说得头头是道,都凝神倾听着。 萧环略作思索道:“有一回,我与念远、纪湄三人同在树下游嘻,纪湄看见那树洞中的蚂蚁来回奔忙觅食,认为十分可怜,便拿了饼饵去喂它们……” 慎修点头道:“是亦为赤子之心!” 萧环对他微点了一下头,又接着道:“后来念远也参加了,二人一边喂食,一边欣赏,十分有趣,可是过了不久,忽有一只蚂蚁,爬到纪湄身上咬了他一口,他十分生气,便用脚把地上的蚂蚁全踏死了,而且还用水将蚁穴灌满。” 众人听了俱皆默然,只有聂无双问道:“那么念远作何表示呢?” 萧环道:“水漫蚁穴就是念远的主意。” 慎修一叹道:“那孩子的智慧,再加上他们目前身上的武功,真要是为害江湖,倒是件十分可怕的事。” 韦明远突然庄容道:“但愿他们能善自为之,假若被我知道他们有一点不义的行为,那怕在千万里之遥,我也会赶了去惩戒他们。” 他说得声色俱厉,众人先是一惊,继而流露出无限的敬意。 沉默了片刻,聂无双突然道:“让梅姑去找他们吧!这孩子天性良善,有她在一起,多少能给他们一点忠告。” 韦明远道:“人海茫茫,你叫她上哪儿找去?” 聂无双道:“他们既是有必要闯一番事业,必不会销声匿影,自然有迹可循。” 慎修道:“夫人是否要陪她前去呢?” 聂无双微微一笑道:“师兄请放心,妾身既入帮中,自然以公务为重,而且,我也不能一辈子跟着她,也应该让她一个人自己去闯闯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梅姑之事,但凭夫人做主,倒是梵净山该有人去通知一声,谅师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念远到底是她的孩子。” 慎修道:“对的,而且此事恐怕要帮主自己跑一趟,因为杜师妹也算是一山之主,我们开派至今,她帮了不少忙,礼貌上应该回拜一下,好在此地一切都上了轨道,有我与聂夫人足可应付了。” 韦明远点点头,对萧环道:“师妹行止如何呢,是否有意陪我走一趟?” 萧环朝他诡异地一笑道:“这次我不去,我与白驼帮有约,正好乘机会去了断一下。” 韦明远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话分数头,且说关外长白剑派,自从白冲天撕开假冒幽灵的面具之后,也曾盛极一时,然而白冲天杀戮过甚,已激起武林人物之公愤,白冲天未死前,就被萧湄大闹了一场,伤了不少好手,白冲天死后,长白剑派更成了大众报复的对象,经过十几年的沧桑,已是名存实亡,偌大的长白剑观中,只剩几个烧火的道人,守着一片支离破碎的基业而已。 这一天,正是隆冬时分,彤云密布,瑞雪纷飘。 几个火工道人,正挤在一间偏殿中围炉取暖。 忽而木门呀的一声推开,进来一个剑眉星目的中年文人,手持一个大皮袋。 火工道人的领班名叫修真,只有他还跟长白当年的掌门人“落英神剑”谢一奇学过几天剑法,算是长白剑派唯一硕果仅存的门人,当下他抬起头来,认识这文人正是前几天上山来游历的客人,本是夫妇二人,因为爱这儿的寒梅雪景,所以寄往下来,夫妇俩人俱不俗,所以他们也没有拒绝。 中年人进来之后,先抖抖身上的雪花,然后含笑道:“列位好!” 修真苦笑道:“好什么?大雪天又冷,动都动不了,离了火人就要成冰条了。” 中年人一举手中皮袋道:“我正是怕列位烤火太无聊,方才趁得下山之际,为列位带了一袋烧刀子回来,围炉小酌,也算是一幅雪中行乐图。” 修真感激地接过皮袋道:“又劳先生破费了,先生自从住到这儿之后,已经捐助了不少香火钱,说也惭愧,敝观毫无产业,平常还可以靠猎些狐鸟卖到山下维持,这些日子天一冷,几乎寸步难移,若不是先生援助,我们只好啮雪渡日了。” 中年人微笑道:“道长太客气,想当年贵观也曾盛极一时,只是时运不济罢了,而且诸位宁可挨着清苦的日子,也未曾离去,如此忠心耿耿,将来必定会有出头的日子的。” 修真苦笑道:“先生太夸奖我们了,实不相瞒,我们何尝没有去意,只是因为在此日久,谁都知道我们是长白门中的人,一个弄不好,必成了泄愤的对象,只有苦守在此地,人家顾虑着不愿担上赶尽杀绝的名义,尚可苟延残喘,先生是读书人,哪里知道江湖上的风险,唉!这些话不说也罢。” 中年人笑道:“对!往事重提,徒乱人意,还是喝酒吧。” 修真从壁角摸出几个瓦碗,每人分了一个,朝中年人道:”先生也喝一点吗?” 中年人大笑道:“不!拙荆在那儿烤鹿脯,等我回去吃呢。你们请吧,一会鹿脯烤好了,我叫她给你们送些过来。” 修真忙辞谢道:“那更不敢当了,这袋子酒已令我们感激不尽。再要劳动尊夫人,岂不是要折杀我们了。” 中年人笑道:“不要紧,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些须微物,算得了什么,何况愚夫妇还住着贵观的屋子。” 修真道:“那不算什么,屋子反正是空着,先生爱往多久就多久。” 中年人道:“愚夫妇颇爱此地清静,真有多住些日子之意,道长这一说,倒是正中下怀,等一下鹿脯熟了,我一定要送点过来,以谢道长雅意。” 修真一叹道:“先生读书人到底和气多了,幸而是现在,要是早一两年,我真还不敢留二位大驾呢,那时还经常有人上来寻仇,弄刀动枪的,整天不得安稳。” 中年人脸色一动道:“江湖人真有那么可恶吗?” 修真道:“江湖之中,本来就是是非之地,冤怨相报,永无宁日,不过这也难怪,敝派的白掌门的确也太狠了一点,他自己丧生在韦大侠的掌下,却害得我们这些作后辈的受人欺凌。” 中年人愤然道:“那般江湖人也太无聊了,你们白掌门在的时候,不敢去找他,却趁他身死之后,来寻你们的晦气,实在也算不得什么英雄。” 修真叹道:“先生真是读书人,这些事告诉你也难懂,方今之世,练武的人车载斗量,若论英雄,却真难得数出一两个,其他的无非都是逞强凌人的暴徒而已。” 中年人却颇感兴趣地道:“在下虽是一介文人,却颇尊敬仗剑铲除不平的游侠,道长不妨说说,方今武林中有哪些人能真正算是英雄人物?” 修真道:“茫茫江湖中只有一个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中年人急问道:“是谁?” 修真道:“提起此人四海俱震,乃是杀死敝派掌门的韦大侠,人称‘太阳神’韦明远!” 中年人眉色一动道:“他杀死贵派掌门人,又使你们饱受其他人的欺凌,怎地道长还那等推崇他?” 修真道:“论英雄不问恩怨,韦大侠一生事迹,可歌可泣者无以计数,再说敝派的掌门确有取死之道,这倒怪不得他。因为敝派的掌门若是不死,江湖上各大门派,全将死无瞧类,要想像我们这样偷生都不可能了。” 中年人换了一付颜色道:“道长心胸磊落,使敞人十分倾倒,待雪晴之后,在下一定要好好的招待道长吃一顿,同时也想听听道长谈些江湖掌故。” 修真道:“我们已经备受款待了,身为地主,反倒要客人招待,实在难以为情,好在时日尚长,先生若有兴趣,我们倒不妨随便聊聊。” 中年人道:“那是一定的,等一下我与拙荆一起过来移樽就教,拙荆虽是女子,生性十分豪爽,她也最喜欢听热闹事儿。” 修真道:“先生真好福气,得到这么一位情意相投的伴侣,单以贤伉俪这等畅游山水,随处为卢的豪举,就可以想见贵夫妇的为人了。” 中年人大笑道:“好说!好说!道长太过奖了,愚夫妇不过因为性好山水,仗着薄有祖产,又无儿女羁绊,才想出来散散心,叫道长这一说,倒令在下愧颜无地了。” 修真也笑了,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连声赞道:“好酒!好!这酒好像不是山下酒店里的吧。” 中年人道:“山村俱浊醒,在下又嗜杯中物,淡酒喝不惯,这是昨天我特别上县城里去打来的。” 修真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忽然诧异道:“昨天风强雪劲,路上积雪差不多有七八尺厚,而且此去县城有近百里路程,先生能来回跑一趟,莫非您是长了翅膀飞行的。” 中年人这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讪讪一笑才道:“在下在家中之时,为着健身,曾经练习几年家传气诀,是以较一般读书人脚步比较轻快一点。” 修真摇头道:“积雪新添,松软异常,在上面安然来回,非要轻功绝佳不可,贫道倒看不出,先生原来是位内家高手。” 中年人摇头道:“我不过略知养气之道,比道长差多了,哪里算得上什么高手,昨天在雪上我就摔了不少跟斗,要不是酒瘾大,我岂肯拼着这条命。” 修真看着他,见他除了面目清秀,略具英气之外,的确无甚出奇之处,这才将信将疑地低头喝酒。 中年人仿佛也不愿多谈,正欲告辞,忽闻大殿之外,一阵蹄声杂沓。 修真奇道:“这种大雪天。怎么还会有人骑马来?” 中年人毫不在意地道:“也许是采参的帮客吧。” 修真摇头道:“不可能!这种深雪之上,除了胡子,谁也不敢骑马。” 中年人奇道:“什么是胡子?” 修真答道:“先生可能是初至关外,所以不懂,胡子就是马贼,只有他们的马好,马术又精,才能在雪地上飞驰。” 中年人惊道:“马贼?那岂不是要抢东西,愚夫妇随身带着一些财物,乃是为着游历之用,要是被他们抢走了,岂非连家都回不成了。” 修真神色沉重地道:“先生请放心,这批马贼绝不是来抢你的,等一会您只要与尊夫人躲在一边,不出声就不会有事。” 说着抢先出了偏殿,中年人虽吓得抖抖缩缩,却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这时正殿之上,已经进来了十多条彪形大汉,每个人都跨在一匹骏马上,他们的身上衣着很单薄,但仍冒着热气,马身上也是一样。 修真出来后,一望见为首的那条大汉,心中就是一凛,面色大变。 那为首之人,是个五十余岁的大汉,不仅身材雄伟,而且目射精光,一望而知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修真上前恭敬地作了一礼道:“龙帮主怎地有兴,这么大的雪,驾临敝观。” 那大汉微笑道:“你还认得我。” 修真道:“三十年前,帮主即曾至敝观有事,后来经三绝先生公冶大侠解释误会后,帮主就匆匆离去了,虽只一会,帮主的威容却从未能忘。” 大汉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三十年后,长白派还有一个认识我龙强之人。” 修真不敢接他的茬,仍是恭问道:“龙帮主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龙强笑道:“我本来是有事到别处去,顺便拐到这儿来,解决一些小问题,喂!你们派里还有别人吗?” 修真道:“敝派近年受武林朋友屡次光顾,门人完全死光了,小道当年曾受谢掌门人传过几天剑法,勉强可以算得半个门人,其他俱是些老弱的香火工人。” 龙强用眼睛一扫那中年人道:“这位朋友呢?” 中年人连忙上前一拱手道:“在下名叫战隐,乃是寄居此地的游客。” 龙强用眼一横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叱咤风云的长白剑观,现在沦落到变为客栈了。” 修真脸上虽有悲愤之态,但仍是隐忍不敢发作。 龙强又指着修真道:“本来我是要来算算旧账的,现在看你们这等零落的样子,只好算了。” 修真道:“敞门与帮主的误会,公冶大侠已经解释清楚了。” 龙强大喝道:“那本账看在我恩公‘三绝先生’公冶拙的身上,早就算了。” 修真道:“嗣后敝派与帮主并无过节。” 龙强厉声道:“我恩公又死在白冲天之手,怎说没有过节。” 修真道:“那是白掌门之事,帮主理应去向他计算。” 龙强道:“你不要以为我怕他,那一阵我到外兴安岭去了,根本不知道,等我回来,白冲天也死了,我怎么向他算法?” 修真道:“我以为帮主一代豪杰,至少不应该在我头上算。” 龙强大笑道:“说得好!冲你这句话,我也不能再找你了。” 修真这才面色一松道:“谢谢帮主!” 龙强一摆手道:“算了!不过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要在你这殿上歇歇。” 修真忙道:“帮主尽管休息就是,只是敞观已经沦落,恐怕无法好好招待。” 龙强自顾下马,不再答理,随来的一个大汉道:“别的招待都不要,好酒打两坛来。” 修真面有难色道:“敝观已贫至无立锥之地,只有方才那位战先生送给我们一袋烧酒,惜花献佛,聊为诸位驱驱寒吧。” 那大汉笑道:“一袋烧酒!真寒酸!也罢,你拿来老子解解馋,别装得这么可怜相,回头老子赔你一块金子。” 修真道:“诸位远来,我们应当招待的,只是苦于拿不出东西,一点点水酒还是别人转赠之物,哪里敢要报酬。” 那大汉笑叫道:“别废话了,快拿来吧。” 修真进了偏殿,将酒袋与碗都拿了出来,那大汉抢过去,先倒了一碗,献给龙强,然后自己就着袋口灌了几大嘴,其他人又等不及地抢了过去。 他们抢着、叫着、骂着,强盗之性毕露,只有龙强一人比较斯文些。 这时那姓战的中年文人突然趋前一躬道:“帮主方才说在雪中跑了一天,不知是为了何事?” 龙强看了他一眼道:“这与你读书人无关,你最好少问。” 战隐不死心道:“在下虽是文士,却最好奇……” 龙强懒得和他罗嗦,瞪眼大叫道:“叫你少问你就少问。” 战隐这才不做声了,修真对他连做眼色,意思是劝他少惹这魔王。 此时空中传来一阵香味,引人垂涎欲滴。 一个大汉叫道:“晦!哪儿在烧肉?” 战隐道:“那是拙荆在烤鹿脯。” 大汉叫道:“我去抓点出来。” 说着就往前冲,战隐忙着去拦他,同时还叫道:“喂!我里面有内眷。” 龙强一把抓住他的后领道:“书呆子!放心!我这部下好吃好喝,可不好色。” 战隐欲进不能,那大汉却一脚直跨进另一旁的屋里去了。 接着“嘭”的一声,屋中摔出一条人影,正是那大汉子。 那大汉倒在地上之后,哼哈直是叫痛。 龙强吃了一惊,把抓住战隐的手放了开来,跑上去问道:“郝老二,你怎么了?” 那个叫郝老二的汉子在地下叫道:“邪门!邪门!我刚跨进门,只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冲我一笑,迎胸推了我一掌,就把我给打了出来。” 龙强闻言回头朝战隐惊疑地看了一眼道:“想不到令正倒是会家子。” 战隐亦脸泛惊色道:“帮主说什么?那位朋友别是眼花了,拙荆已经三十几岁了,这屋子又没有别人,那来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龙强闻言一怔,郝老二在地下又叫道:“我没眼花,明明是个小姑娘,美得像天上的仙女……” 话没说完,周围已是一片哄笑,另一个大汉笑骂道:“妈拉个巴子!郝老二,你别是想小姑娘入了迷,把个三十多岁的老娘也当作小姑娘了。” 一言甫毕,大家又是一阵哄笑,突然“吭”的一声。 那个说话的大汉也倒下了,躺在地上两眼发白。 大家的笑声被冰住了。 龙强冷笑地对战隐道:“阁下真会装蒜,龙某瞎了眼,居然没认出行家。” 战隐却发急道:“拙荆确实是三十多岁,帮主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她叫出来。” 龙强冷笑未改地道:“很好!龙某也想见识一下令正是什么样的一位高人。” 战隐道:“她人并不高,比我还矮半个头,虽然不太难看,比仙女可差的远了……淑真呀!你快出来!” 门口应声出来一个妇人,果然是三十几岁,略具姿色,也不过只够得上清秀可人而已。 战隐朝郝老二叫道:“朋友!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拙荆,她连苍蝇都打不死,还能推得动你这么一个大汉子。” 郝老二在地下叫道:“怪事!怪事!那屋里没有别人,方才明明是个小姑娘,怎么一下变了样了。” 这时连龙强也觉得奇怪起来了。 旁边站立的大汉中又有一人开口道:“奇怪!别是遇上大仙了吧。” 战隐怔头怔脑地问道:“什么是大仙?” 修真在旁插口道:“大仙就是狐仙?……” 战隐怒道:“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不是骂我内眷是狐狸精。” 紧张的气氛又被他这句话逗轻松了,连龙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中那说话的大汉又倒下来,龙强又是一惊,发现到事态的严重了。 他先走到那两个大汉身旁看了一下,脸色突变,冷笑道:“假若这是狐仙的话,这狐仙倒跟咱们是同道,还会点穴呢?” 此言一出,四面之人俱都大惊,修真更是诧然不信。 战隐却摇头摆脑地道:“我本不信神鬼之事,今天亲目看见,倒有点信了,准是你们这些朋友的贼性太重了,惹恼了神灵……” 他还待摇头摆脑地说下去,龙强已神色一变,蓦然探爪抓来,喝道:“相好的!你还装什么,躺下!” 战隐慌忙一躲,脚下一绊,踢在郝老二身上,果然躲过了。 龙强却神色一惊,原来他这一抓,指风暗击他胸前五处大穴,根本绝难躲避,不想战隐籍一跌之势,恰好躲过了。 伸手伸脚的爬了起来,口中还喊道:“帮主!你怎么打人哪,君子动口,小人动手……” 龙强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劈胸又是一拳打去,这次用的是“百步神拳”,拳势十分汹涌。 战隐根本不知躲避,呆呆地站着。 可是就在拳风将要临体之际,旁边的妇人突然叫道:“你敢打我丈夫,我跟你拼了。” 扑身向前,一头撞向他的胸口,龙强不敢硬接,迫得让开一步,拳风自然也跟着偏了。 战隐顿足急叫道:“唉!淑真!你真傻!夫妇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今天咱们遇上这大马贼,定是死路一条,不过我可是书香门第,死也要死得干净,不能让他的脏手杀死,我去向道长借根绳子上吊算了,你要是能哄得那贼子回心转意,还能留下一条命,干吗你要跟他拼呢!啊呀!他又来了,道长!您行行好吧,借我根绳子吧。” 说着又扑向修真,修真躲避不及,被他拖倒在地上,身上一阵劲风掠过,刚好又避过一掌暗袭,心中连呼侥幸。 龙强却脸色铁青,干脆走至一边不再动手了。 原来他心中已知这一对夫妇俱非常人,认为修真故意欺骗自已,看到他正站在一旁发怔,怒向心起,劈去一掌,谁知巧被战隐拖倒,他那掌又打空了。 等战隐与修真都站了起来,龙强才怒声道:“龙某虽然多有得罪,但是二位这样装疯作癫,似乎也不大光明吧。” 战隐还想开口,那妇人却脸色一整道:“够了,跟这种毛贼插科打浑,实在太辱设自己了。” 这句话很有用,战隐立刻庄容正颜,现出一种凛然之威。 龙强却怒声道:“马贼帮劫富济贫,虽然名称带个贼字,实际上在关外颇有身份,也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组织,二位如此相待,不知是何用意?” 他气汹汹的说了一大套,对面的二人俱都未理,那妇人反而以一种奇特的神情对战隐道:“颇堪一用。” 战隐摇头道:“太难听了。” 妇人道:“姑且暂以隐身,徐图改头换面。” 战隐点头不语,这番奇特的对话听得令人莫名其妙,龙强却似不耐烦,又大声怒喝道: “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二位是什么来路,也该抖个清楚吧。” 妇人嘿嘿一笑道:“好一个堂堂的组织,难道只会欺侮妇人弱者,方才我若是不会武功,你那部下会怎样对我?” 龙强脸上微红道:“不会怎样,最多抢掉你手上的鹿肉。” 妇人不说话,含笑地揭掉脸上那层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春花似的一副娇容,分明只有十七八岁。 她美丽的容颜将大家看得两眼发直,其间只有战隐一人例外。 龙强失声惊呼道:“郝老二没有说错……” 少女微微一笑道:“假若我这等模样,你能担保他所取的仅是我手中鹿肉吗?” 龙强呆呆地道:“以你这等容貌,任何一个男人见了,也会生出非分之想……” 战隐怒喝道:“胡说!只有强盗才讲这种活。” 少女回头对战隐瞥了一眼,颇似幽怨地道:“他说的是一个男人的想法,大概只有你一人是圣贤。” 战隐默然无言,龙强又道:“你身怀绝技,又是貌若天人,怎地嫁给这么一个老人……” 少女嫣然一笑道:“他自有令我倾心处!也许说来你不会相信,他还瞧我不上眼,不大愿意要我哩。” 龙强怒道:“这人简直不识好歹……” 战隐在旁己忍不住道:“念……淑真!你尽跟他罗嗦什么?快点把事情解决算了。” 少女这才含笑地道:“方才你属下出言无状,我惩戒了他们,你意下作何打算?” 龙强似乎被他的美丽所迷惑,呆呆地道:“他们冒犯了你,理应受苦……” 战隐在旁又怒道:“亏你还是他们的领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少女望着他的怒态,很是高兴,轻轻笑道:“我终于使你嫉妒了。” 战隐大声道:“你到底是办事,还是惹我生气?” 这一声厉喝使得少女笑容全敛,星目中隐含泪意。 龙强在旁看得很不顺眼,突然也大声道:“不许你对她这么凶,凭你这副德性,也配做他的丈夫?我看着就有气。” 战隐目中微微闪过一阵阴冷之意,口气突变为平静,淡淡地道:“你要是瞧着眼红,我把她让给你可好。” 这句话反而触怒了龙强,大声叫道:“我自己知道配不上她,所以不敢有那等妄想,可是你这王八旦又凭哪一点配得上她,老子今天非宰了你,好还她自由之身,另外找一个年岁品貌与他匹配……” 少女望见战隐目中的神色,忙出声喝止龙强道:“你不知人家的底细,信口胡说些什么?” 龙强被喝得一怔,又仔细地朝战隐打量了一下道:“阁下莫非不是庐山真面目?” 战隐神秘地一笑道:“这跟你有关系吗?” 龙强道:“没有关系,不过阁下若是真正的面目较现在年青些,我心中为令正抱屈之感,稍微要好过一点。” 战隐见他这话说得很是诚恳,心中倒是很感动,剑眉一耸,回身对少女道:“这人不失为一条血性汉子,我看咱们就算了吧。” 不想少女却倔强地一摇头道:“不行!机会难再,弃之可惜。” 二人这一番奇怪的对白倒使龙强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呆呆地望着他们,傻兮兮的问道:“二位打的什么哑谜?” 战隐诚挚地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此番远游关外,目的在想创一番事业,其奈孤掌难鸣,独立难成,当然免不了要找一些帮手……” 旁边的修真突然道:“原来贤夫妇寄寓敝观,是有意而来的。” 战隐脸上微微一红,似乎不太好意思。 少女却笑道:“是的!我们早就风闻长白剑派饱受欺凌,故而前来,原是想联合贵派一部分人才大家合力同心,共挽狂澜,互求发展,不料贵派已经调落到仅剩下道长一人了……” 这少女一张嘴端的是舌底生莲,明明是想吞并人家的基业,却说得仁至义尽,使修真感彻心脾。 龙强哈哈大笑道:“刚好鬼使神差,我又投上了门,你们又生了拉拢我之意。” 战隐仍未答话,少女却娇笑道:“我们是确有此意,不过阁下是一帮之主,拉拢你可不太容易。” 龙强豪笑道:“这太简单了,我的基业是靠拳头打出来的,你们只要打服了我,龙某的这片基业,也甘心双手奉送。” 少女就是要逼他讲出这番话,却又故作慷慨地道:“这样不就是豪夺了吗,非君子所应为。” 龙强仍是大笑道:“笑话!马贼帮就是靠抢夺起家,现在有人抢到我头上,正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可谓强取豪夺呢。” 少女道:“我们就是胜得了你,怎知你部下都能归服。” 龙强道:“刀头上玩脑袋的朋友,佩服的就是一个‘狠’字,我们永久尊敬最狠的人。” 少女道:“真是这样吗?” 龙强道:“当然!我当了几十年的胡子首领,全靠口中一句话,言出必行,才能做到令出必行。” 少女的脸色突然一变为冷漠,满罩秋霜,厉声道:“好!随你挑哪一个吧。” 龙强怀疑道:“怎么?不是你们俩人一起上?” 少女道:“既然讲究赌狠,当然是一对一。” 龙强掀髯大笑道:“好男不跟女斗,我就挑你丈夫吧。” 少女冷冷一笑道:“还算你有脑筋,他外力功力虽比我深,心肠却较我仁慈,你要挑上我,今天就别想活着离去了。” 龙强微微一怔,似乎发现她讲的不是假话,遂也庄重地朝战隐一拱手道:“来吧!我输了便把整个马贼帮给你,阁下要是输了呢?” 战隐在身边掏出一个布袋道:“这里有千颗明珠,每颗部价值连城,只要你胜了都是你的。” 龙强道:“我若胜得了你,还怕你把珠子带着逃走不成,(似乎少一段话)我连自己的真姓名都不能告诉你,何必要告诉你我父亲的名字。” 龙强微愕道:“脸是易容的,名字是假的,你身上还有真的东西没有?” 战隐道:“有的,我的功夫是真的!那一点都假不了。” 龙强谦然了,少女又道:“第一阵过了,现在该比第二阵,是拳还是兵器?” 龙强道:“比拳吧,我再输了就不必比兵器了。” 战隐笑嘻嘻地道:“比拳是可以的,先讲好用不用内力?” 龙强道:“不用内力,加上内力的话,我外门的硬功稳吃亏。” 战隐点头道:“那也可以,光凭招式我并不见得会输给你。” 龙强这次不像先前那样托大,将架子端好才叫道:“我要开始了。” 战隐雍容尔雅地一弯腰道:“请。” 龙强劈胸挥拳直进,战隐反手刁出,龙强连忙撤招回去,然因此一招之误,先机尽失,战隐的攻势绵绵不绝地涌了上来。 二人一来一往,打得十分精彩,虽然是说好不准使用内力,可是二人俱为个中强手,发招时自然而然地带着虎虎的风声。 龙强的拳招尽是些阳刚的路数,讲究硬撞硬打,却受了内力的限制,心中存着顾忌,因以未能充分发挥,相反的还常受牵制。 战隐则在浑厚中带着诡异,举手投足间,严然名家风度,看得旁边的心折不已。 交手到了四十多招,龙强已有不支之状,然而他仍能勉强过招。 第五十一招开始,龙强拳势突变,他不再进攻,只是紧封住自己的四周。 少女在旁看着,脸色也变为沉重起来,朝战隐丢了个眼色。 战隐笑着道:“你突然守而不攻,相信必有杀着,别耗时间,快使出来吧。” 龙强闻言一咬牙,手掌突然一翻,由下而上顶出一拳。 这一拳来势怪异之极,根本无法躲避,战隐吃了一惊,只好一侧身子,以左肩承了他一拳,可是在中拳之际,他的左肘猛屈,反撞出去,也击在龙强的胸前。 双方都网哼一声,退后一步,幸而大家都用力不大,受伤都不重。 少女先朝战隐笑道:“幸而你偷学了丈母娘的一招,否则今天就要吃亏了。” 战隐没有开口,少女又朝龙强道:“你又败了。” 龙强不服气道:“两败俱伤,怎么是我输了呢?” 少女道:“两虎相争,当然是强者生存,他一拳挨在肩上,最重不过一条膀子残废,你那一肘挨在胸口,还有命吗!” 龙强沉思片刻,黯然朝战隐道:“她说得对,你胜了,今后整个马贼帮都是你的了。” 战隐反而倒有点不好意思,龙强却十分光棍地朝四周道:“来!叩见新首领。” 那十几个大汉一齐跪下喝道:“叩见新首领。” 战隐肃然还礼,少女却高兴地道:“恭喜你!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今后打天下有本钱了。” 当天龙派的势力在中原如火如茶之时,山海关外崛起一支新的武林劲军。 这支武林劲军名叫神骑旅,当然关外的武林人士知道神骑旅是由马贼帮改编的,因为神骑旅的副首领赫然正是早先马贼帮的帮主“虬髯骑士”龙强。 神骑旅的首领是个神秘人物,终年带着黑纱的面罩,武功高强,行动诡异莫测。 白山黑水间,神骑旅的势力在日渐壮大,但是关内的江湖道很放心,因为神骑旅的首领下了一道极严的手令,不准任何一个神骑旅的骑士越入山海关一步。 关外的武林道也很安心,因为神骑旅使马贼帮由黑道转入白道了,他们不再洗劫客商,不再与镖行作对,做的完全是行侠仗义的善举。 神骑旅的总坛很离奇的设在早先长白总坛长白剑观。 由于神骑旅的首领神秘莫测的行动,大家公送了他一个外号幽灵骑士。 幽灵骑士像幽灵似的出没着,惩戒武林的败类,也惩戒他自己不遵命令的徒众。 短短两三个月之内,长白剑观被修葺一新,建设得富丽堂皇,却也戒备得如铁堡铜墙。 因为有许多好奇的高手想前去暗踩一下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的吃了哑巴亏,灰头土脸,铩羽而归。 神骑旅的出息在于营业,他们卖出大批的人参、药材、皮毛、金砂,这都是长白山的资源,经营得井井有条。 只有旅中十几个极为亲信的重要头目,才知道神骑旅除了正副首领之外,尚有一个真正策划发号施令的人,这个人根本不露面,所以外面的人更无从知晓了。 冬尽春来,长白山的积雪开始融了。 关内的许多豪客,都偷偷的涌出了山海关。 因为武林中又传出一件惊人的秘闻,据说在长白山岭的天池附近的一个小谷中,埋藏着许多武林奇珍。 这其中包括着古代名匠欧冶子所筹的两柄名剑干将莫邪,包括着一株练武人视同异宝的成形雪参,包含着价值连城的财宝。 那小谷由于被雪封住了,只有等雪融才能找到。 长白山是神骑旅的势力范围,许多人对之不无警惕,可是那批宝藏的诱惑力太大了,他们不得不冒险一试。 奇怪的是神骑旅对这事居然若无所闻,对源源入山的各式乔妆的人等,只要他们不偷采金砂,不滥于狩猎,绝不过问。 偌大的长白山,找那么一个小谷谈何容易,因此有很多人迷了路,在莽莽的原始森林摸索着。 东北的森林叫做窝集,连绵千里,不见天日,尽是参天古木,森林中危机四伏,有积年树叶烂成的毒沼,有异虫怪兽,还有未开化的野人鱼皮靴子。 于是这一个宝藏竟成了绝命符,有许多人尚未到达目的地就冤枉地送了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人性的定律,也是人生的悲剧。 然而神骑旅是否真的对宝藏不理不睬呢?不然。 请看长白剑观的密室中的一场秘会吧。 这是一个绝对安全而机密的地方,出于那位神秘人物的设计,天衣无缝。 有三个人还在围桌商谈,一个是龙强,一个是暂名战隐的幽灵骑士,脸上依然蒙着黑纱。 另一个是美貌少女,读者当然已知她是谁?就是幽灵骑士,读者也较那些可怜的江湖人清楚,但是为了此中情节的需要,我们只得暂时称他们目前的名字。 少女坐在正中,显然这会谈以她为主。 龙强首先面含钦佩之色道:“姑娘所布的疑阵计划真好,今天又是三拨人进入歧途去了。” 他叫她姑娘,显然已经知道她与战隐的关系是假的了!不过就不知道她究竟是谁而已。 少女微微一笑,抬着睫毛道:“疑阵倒算不了什么,就怕你勘察的那个地方也是个疑阵。” 龙强涨红了脸道:“那地方绝对不错,我由鱼皮靴于问得清清楚楚,也就是那次回来,才遇上姑娘与首领。” 少女道:“我也希望没有错,不然许多心血都白费了,还有你说那个鱼皮靴子已经被你杀掉灭口了,怎么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龙强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手下的那些人是绝对可靠的,也许其他的采参客向别的鱼皮靴子打听去的。若是!”娘与首领早来些日子,用现在的方法控制全山,独揽人参的采取,这消息就不会走漏了。” 少女摇头道:“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有尽量想法于弥补,据这几天的情报,模进正路的人也不少……” 龙强道:“这个姑娘请放心,那地方现在还在雪封中,不到时候谁都找不出,乐得让他们玩拼一阵。” 少女想了一下道:“不管了,你知道今天走错路的是哪些人?” 龙强道:“进入毒沼的是崆峒派的几个家伙。” 一直静默的战隐突然道:“这些家伙该死。” 龙强一愕道:“首领跟他有梁子。” 少女道:“没有!该死就是该死,你说说看还有谁?” 龙强道:“还有一个人单独走进了窝集,这人名叫任共弃,是个道士打扮,年纪约在四十多,有认识他的人说他当年曾经大闹过武当……” “少女与战隐同时一震,少女道:“快把他引回来!送到正路上去。” 龙强奇道:“此人武功高强,将来岂非又多一层障碍。” 少女脸色略略一变,立刻就恢复平静,缓缓道:“正因为他武功高强,所以才有可资利用之处。” 龙强笑道:“对!姑娘的确好心思,以暴制暴,我们才好坐收渔利。” 少女又是一笑,侧头问道:“还有一批呢?” 龙强摇头道:“还有一批人很怪,许多老江猢都不认识他们的来历,一共是四个人,他们进入的是最危险的毒蟒区,大概生还的机会不多。” 少女脸色凝重地道:“愈是不清楚来历的人愈要提防,随时命令暗卡注意他们的行动。” 龙强点头道:“是!我知道,每批人我都没有放松,他们的行动很难离开我们的监视。” 少女朝他微笑道:“你进步得多了。” 龙强受了夸奖,十分高兴,口中谦逊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姑娘教导之功,我从前不过是一个老粗,这一阵跟姑娘及首领的确学了不少东西。” 少女仅笑了笑,战隐却道:“我可没有教你什么。” 龙强道:“首领的举止就是最好的教育,现在旅中的弟兄,谁不对帮主敬若神明,虽然是首领的武功超群,但首领神秘莫测的行动才是震慑他们最大的力量。” 少女笑道:“对不可知的事情而敬畏,这是人心的通病,不可知越深,好奇之心愈甚,敬畏之心也愈切。” 龙强点头道:“姑娘说得对极了,就以我而论吧,直到现在,我尚不知首领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虽然时时有想一窥究竟之心,但一见首领之面,这种念头就立刻为敬畏之心打消了。” 面纱后的战隐突然冷冷地道:“假若龙兄一定想满足好奇心的话,我倒是不吝一露的。” 龙强打了一个冷噤,恐惧地道:“不!属下不必,属下深知见到首领的面目之日,就是我毕命之时。” 战隐冷酷而坚定地道:“所以人不能互相太了解,为保我们的关系愉快,最好我们永远这样维持下去。” 龙强惶恐地道:“是的!属下遵命。” 少女怕他太难堪了,忙调和空气道:“现在离开山之期大概只有三五天光景,那时候我们可要出一番风头了。” 龙强这才松了一口气,改转话头道:“姑娘对那时应付的方法一定已经胸有成竹了。” 少女点头道:“嗯!假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龙强喜道:“我们得到了那批藏宝之后,一定可以脾视武林,到时候我这老粗也可以分沾到一部分光荣。” 少女道:“有光荣当然是大家的,有好处也是大家的,一个组织要想团结不散,惟一的方法是利益均沾。” 龙强道:“对!当年我做马贼的时候,就是这个作风,使帮中弟兄死心塌地追随我。” 少女微微一叹道:“那时候你们的收获不过是些金钱财物,可是这次我们所得的却是万人垂涎的武林奇珍,我深恐得到之后,反而成为众矢之的,变为天下仇视的对象,以齿焚身,实在足以深省。” 这些话虽深,龙强这个粗人倒是懂了,怔了一怔道:“对呀!得到那批宝藏之后,我们反不如现在安宁,咱们干脆退出吧。” 少女柳眉一竖道:“说这么容易?我深思熟虑,怎么肯就此放手,惊天动地之伟业在此一举,我若有得宝之能,就一定有保护的方法。” 龙强也肃容道:“是的!我绝对信任姑娘。” 少女动颜一笑道:“好好干!得到那两柄神剑,你与首领每人一柄,有此利器在身,天下谁也不敢逆你之意了。” 龙强一愕,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我以为那剑本是一对,应由姑娘与首领分执,双剑合璧……” 少女道:“不,谢谢你!我倒底是个女人,不宜于抛头露面,我相信首领有足够的力量能保护我的。还有你,大概也不会令我受人的欺凌吧。” 龙强感激涕零地道:“在下愿为姑娘肝脑涂地,以报姑娘知遇之恩。” 少女幽幽地一挥手道:“真多谢你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意的,现在麻烦你出去照顾一下,记着,那个任共弃一定要追回来,现在我还要跟首领谈谈,你多辛苦了。” 龙强肃然起立,作了一礼道:“在下遵命!首领!属下先告退了。” 战隐微一颔首,龙强便默默地退出去了。 少女吁了一口气,娇情地道:“累死我了,抱抱我。” 战隐张开两臂,少女自动地投入他的怀中,状似无限满足。 战隐换了温柔的声音道:“你真行!这条莽汉被你摆弄得死心塌地了。” 少女瞪着星样的眸子道:“那还不是为你,我示之以恩,你挟之以威,恩威并施,只要能把握住这个原则,何愁天下不入君之掌握。” 战隐激动地道:“这一切都拜受你之赐,我真不知要如何感激你才好。” 少女撒娇地在他怀中扭了一下道:“光是口中说声感激就算了。” 战隐抱得她紧一点,温柔地道:“你相信吗,我越来越爱你,也越来越怕你,在我心中,你越来越像神了。” 少女嘟着嘴道:“我不要做神,我要做人,做一个女人,常伴着你,就心满意足了。” 战隐感动地用蒙着面纱的脸,擦着她的娇靥,两人默默地享受着温存。 片刻之后,战隐突然又道:“你真打算把宝剑分出一柄吗?本来我是打算我们一人一柄的,双剑合璧,举目天下,这是多美好的事呢?” 少女正色道:“重宝不可贪得,惟有德者居之,我们两个人在德性的培养上并不足,要保有一柄剑恐怕都不太容易。” 战隐悚然受教,半晌才道:“什么都给了我,那么你呢?” 少女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能成功我就够了,因为你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 战隐感激心脾,突然扯去面纱,再撕去面具,深深地吻着她,喃喃地道:“哦!让我用真正的面目对着你,让真正的我亲近你,爱你……” 密室中隐约的灯光,照阗他的脸,那是一张年青而俊秀的脸! 只有浓密的情意,只有絮窃的细语,充满在这紧闭的密室。 这一天! 这一天是武林中掀起无比狂潮的一天。 长白山顶,天池之侧,一个小山谷中,有一片平地。 那片平地上聚齐无数的英雄好汉。 僧、道、尼、俗几乎各色各样的人都来齐了,恍然又一次英雄大会。 这许多人有的是旧识,有的是至交,可是因为在这奇异的场合下聚了头,大家只冷冷地打个招呼。 谷前又是一片人影,群雄抬头望去,不禁心头俱是一震。 这一批人俱是佛门中人,左边一行僧侣,由一个老憎带领,那是少林门中,领头的是涤尘大师。 右边一列俱是女尼,由神尼天心率领,那是峨嵋门下。 一个独臂老人站起来向他们招呼道:“少林,峨嵋是佛门弟子,怎地也有兴趣趟这次浑水。” 涤尘望他一眼道:“钟老施主久违了,昔日西子湖畔一别,已是二十余寒暑,老施主倒还健朗。” 此老正是昆仑名宿钟二先生,当年被韦明远断去一臂,隐身西子湖畔,后来因任共弃引出风月无边管双成决斗青城三老,就在他栖身的那片桃林内举行。 钟二先生老脸微红,嗫嚅道:“大师别取笑了,老朽自当年一挫,饮恨终身,此次……” 涤尘合什道:“老施主好容易图个安静,何苦又介入这是非之圈。” 钟二先生佛然道:“大师怎么光看得见别人,看不见自己呢?天生异宝谁不想,难道大师等迢迢前来不是为的……” 涤尘道:“老施主说对了,老衲与天心师太各代表本门,虽来至此间,目的却不在夺宝。” 钟二先生道:“那你们来意是什么?” 涤尘道:“敝派与峨嵋虽不夺宝,却想瞻仰一下异宝的得主。” 钟二先生仍是不懂道:“老朽愚钝,不解大师禅机。” 天心微叹道:“这不是禅机,只怪老施主得失之心太重,是以未曾明白,吾等此来之目的,乃是站在武林的立场,尽一点本分,盖天生神物,必须有德者居之,干将莫邪,若是落在一个心胸奸狠之徒手中,莽莽武林,势必掀起无端杀孽……” 钟二先生道:“老朽懂了,对二位佛门高人的慈悲心胸,钦敬无已,然若老朽幸获奇缘,则不知二位认为老朽够格吗?” 天心与涤尘对望一眼,沉默片刻,涤尘才道:“以老施主这数十年静修,想必已深体个中三昧,老施主若是能获此异缘,老朽等衷心赞成。” 钟二先生颇是感激道:“多谢二位,本门自黄鹤楼畔一劫,衰微至今,老朽苦心孤诣,就是想能够再睹门户的重光,以不负师门一番造就之恩……” 他说到此处,老眼中已是泪光盈然。 天心深觉恻然道:“此处群雄异集,老施主有把握吗?” 钟二先生默然不作回答,脸上有神秘的表情。 天心不便再问,只是合什道:“惟愿我佛慈悲,保佑老施主吉人天相。” 钟二先生低声道:“谢谢神尼。” 语毕退至一旁站立。 他们这一番谈话声音很大,全谷都可听见,由于少林、峨嵋在武林中地位超然,大家都相信他们的话,也都消除了敌意。 所以尽管他们在谷中走了一圈,各人还是守住自己的岗位,不去理睬。 涤尘与天心大致走了一趟,看了一下四处之人,有时皱眉,有时点头,神情不定,当然也就表示了对方的身份。 可是二人始终保持住自己的超然身份,对任何人都未作批评。 一圈绕回,天心低声道:“大师可曾注意到今日谷中,缺了一派主要人物。” 涤尘道:“师太可是说的天龙派?” 天心点头道:“正是!韦大侠若是肯参加这场合,我们就不必操心了。” 涤尘叹道:“这足见韦大侠的磊落心胸,他一生虽多异遇,多是天缘使然,从未故意相求,因此这等场合,他是一定不会来的。” 天心也随着一叹道:“只可惜莽莽武林,像韦大侠之流的实在太少了。” 二人叹息了一阵,涤尘忽然道:“据传宝物在此谷中,但又不知在什么地方,大家这样枯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天心道:“宝物在此,恐怕不会错,只是现在正是个均衡之势,谁若开始一动,恐怕立刻就要成众矢之的。” 涤尘道:“可是这样等下去,总非了局。” 天心摇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你我身份特殊,更不便表示意见,只有跟着等了,不过我想事情总有解决之策。” 二人正在说话之际,谷外又走来几人,这几人的出现立刻又使大家添上一份紧张,尤其是天心,脸上的颜色都变了,喃喃地道:“阿弥陀佛……这怎么可能……” 原来来人中,前面一男一女,男的是谷飞,女的赫然是雷洞脱险之后,独自离去的智圆,二人俱是峨嵋人物,而且是叛门的弟子,看样子他们还合上了路。 二人之后不远,来的是任共弃。 任共弃之后,四个身材特别高大的西域人,其中一个是“巴鲁卡”,原来白驼帮也到了。 波诡云谲,为这夺宝的盛会,又添无限惊险—— 旧雨楼扫描,anxiousmanocr,独家连载 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 谷飞的脚步愈走愈近的时候,峨嵋门下的脸色也愈来愈重。 然而限在谷飞后面的智圆却显得异常轻松,她的鬓发已经留了起来,长及耳际,由中间分开,别有一股撩人的风情。 涤尘虽然知道那会事儿,可是他从未见过谷飞,是以一方面在揣测来人的身份,另一方面也奇怪着峨嵋道友的神情。 谷飞走到天心身前停下来,语气居然是出奇地和蔼:“天心,你也来了;怎么这次连师叔都不肯叫了。” 天心勉强地控制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合十道:“谷施主,以你的作为,峨嵋门中是无法再容了,掌门人早就宣布将你遂出门墙……” 谷飞豪不在意地道:“那明心太不懂事了,她会为这种轻率的行为而后悔的。” 太心仍耐着性子道:“峨嵋无论上下,都认为掌门人此举措置极当,因此请施主放心,我们不会后悔的。” 谷飞一耸肩膀,依然轻松地道:“你会后悔的,因为我正想以这一身工夫,替师门中挣一番光荣……” 他刚说到这儿,瞥见天心脸上微有不屑之态,把声音提高了一点道:“你别以为我当初输在韦明远手中,我那时初服‘回天丹’,药力尚未行透,现在我功力已及四肢百骸,保险不在他之下……” 天心冷冷地接口道:“君临天下,不是单凭武功就够了。” 谷飞似乎一怔,随即又笑着道:“对,此言正合吾意,所以我今天就是为了来证明这件事。” 天心这下子可糊涂了,直起眼瞪着他。 谷飞得意地笑道:“天生重宝,必有德者居之,今天我若是得到那批藏珍,就可证明德行无亏,那时候我想将干将莫邪,送上峨嵋,作为镇山之宝……” 天心合掌道:“阿弥陀佛,峨嵋不想得宝,也不敢梦想有那份福气。” 谷飞一翻眼道:“不想得宝,那你们来干什么?” 天心道:“正因为天生异宝,必须为有德者居之,所以我与少林的道友千里而来,看一看那批异宝的得主是何等人物?假若是落在正派人物手中,则我们不但替他庆幸,而且还帮助他,阻止一切企图拦截之人。” 谷飞微微一征,脱口道:“假若得宝之人是黑道中人呢?你们是否有意出手拦截?夺为已有?” 天心正色道:“盗亦有道,黑道中未见得没有侠义之士。” 一言甫毕,东北角上有人哈哈大笑道:“多谢师太,在下谨代表绿林弟兄,向师太致感激之忧。” 天心回头一看,认得他正是北五省的绿林总瓢把子,“入云流星”徐刚,当下微微一笑,合什作礼道:“徐当家的不必客气,贫尼不过是据实而言,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徐当家尤为绿林之快者,峨嵋虽然南北两地甚远,但对徐当家的侠举却时有所闻,而且敬慕之至。” 徐刚一抱拳,刚想开口,谷飞己冷冷地斜视他一眼,然后朝天心道:“假若我得了那批宝物呢?” 天心肃容道:“施主大概不易得到,真要是你得到了,贫尼就是拼将一死,也要出头阻止。” 谷飞先是脸色一变,然后也平静了下来,微笑道:“很好!我想不到自己人居然会捣我的蛋,我只要有能力击败这儿的济济群雄,自然就不怕你捣蛋。” 由于他肯定的语气,使天心的脸上添了一层忧色,智圆从后面过来,经过天心身畔时,欲言又止。 天心淡然地道:“看你的打扮,你大概也是存心脱离峨嵋了……” 智圆略一迟疑,才低声道:“是的!我不得不如此,因为我与佛无缘,现在我叫袁紫,这是我自撰的名字。” 天心微叹道:“袁紫,智圆!从这两个名字上可见你还没有忘本,不过既然你心意已决,人各有志,贫尼也不能相强。” 袁紫轻嘘一声,无言而过。 过来的任共弃,却望都再不望,直往前行。 白驼派的四个人却没有跟来,自选一块空地坐好。 谷飞走了一阵,猛地停下身来,像是自语,又像是问他身后的袁紫道:“这地方这么大,但不知藏宝究竟在何处?” 袁紫四处打量道:“这很难说,而且还有许多地方积雪未消,我想宝物必是藏在一个洞穴之中,这只有等雪融之后,才知分晓。” 谷飞点头道:“这话固是有理,但是要等到雪融,恐怕一辈子也没希望了,此地是长白山,就是说有些地方积雪是永远不会化的。” 袁紫道:“那我你只有全谷都搜一遍了,这些讨厌虫怎么办呢?” 谷飞用手一挥道:“赶他们走,不服的就杀,你新服,“回天丹”,功力大进,正可以藉此试试手。” 袁紫又打量一下,低声道:“以我们之力,个别击破是没有问题的,就怕我们做得大过分,激起公愤,他们联起手来,就不好应付了。” 谷飞转着眼想起了一下道:“嗯!不错,这儿所集合的,大半皆是江湖好手,看样子我需要动点脑筋,任兄!你有何妙策?” 任共弃一直是默默在他们身后,经他一问,才抬起头来,以深沉的眼光,环顾四周,这一来使四周之人又起了一股寒意。 因为谷飞与袁紫,在江湖上是新面目,但是听了他们与天心的谈话,大家才多少有了一点了解,现在再一听,敢情任共弃也跟他们搭了伙。 任共弃凶名昭著,如何不使大家心慌意乱,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居然站了起来。 任共弃想了一下道:“你们只要那两把剑?” 谷飞道:“当然了,我已服过‘回天丹’,另一粒也给袁紫了,成形雪参对我们只有小补而无大效,要之无用,绝对按照咱们先前的约定,分给任兄……” 任共弃道:“好!这就简单了,你们取剑,我取雪参,其他尚有许多珍玩古玉虽然值钱,却非我们所需,为什么不分给别人一点呢?” 谷飞道:“任兄真好心思,这些人中不乏好货之辈,大可招之合作一番。” 任共弃道:“方法是可行的,不过我们还得拿两手出来。” 谷飞道:“这是当然的,不然其他人纵然有意合作,也不肯甘心只取次等之物。” 任共弃道:“先拿谁开刀呢?” 谷飞用眼一瞟,轻轻地对袁紫道:“你可以先给那土匪头儿一个厉害。” 这三人说话的声音时大对小,四周之人有时听得见,有时听不见,尤其是谷飞后一句话,细若蚊语,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听清,但是任共弃的前几句话却说得颇响,所以袁紫点头拔剑之际,大家都紧张起来。 他们大致可以猜到她的用意,却又不知她的目标是谁? 袁紫挺剑在手,忽而身形一拧,只略转一转,便又飞回原地,东北角上已传出一声惨叫。 “入云流星”的一名手下舵主,横尸就地,首级飞出老远,血印在雪地上,特别刺目。 可是更令人惊诧的是袁紫的身法与剑招。 任共弃笑道:“好身法!好剑法!” 袁紫一振手腕亦笑道:“哪里!比起任道长的搏云快剑,仍是逊色多了。” 这时徐刚已满脸怒色地过来,厉叫道:“你们无端杀死我的手下,是什么意思?” 袁紫笑道:“阁下外号‘入云流星’,当然是以快速著名,今天姑奶奶就是不服气,所以要你尝尝我的快剑。” 徐刚闻言脸色一变道:“你原来要向我示威,这很简单,你直接向我挑战便了,为什么跟我手下过不去呢?” 袁紫轻笑道:“徐当家的,你这么笨的脑筋,怎么能领袖北五省绿林,今日之会,岂是争雄之地,我选上你的手下,不是向你示威,而是向在场所有的人示威,方才我们跟任道长的话你可听见了,我们是在亮本钱招伙计呀……” 她连说带笑,轻浮已极。 徐刚涨红了脸,怒声道:“我们虽是黑道中人,却全凭道义相交,完全用不到什么阴谋鬼诈,倒是想不到你出身名门,会用那种卑劣的手段。” 这一番话义正辞严,袁紫不在乎,一旁的天心却涨红了脸。 涤尘轻声问道:“那女子是峨嵋门下?” 天心惭道:“是的!是三代弟子,现在已经叛离了。” 涤尘道:“三代弟子?恕贫憎讲句不客气话,方才她所露的那一手,贵派中能及者恐怕没有几人。” 天心叹道:“她就是与韦大侠同困雷洞中的两个弟子之一,韦大侠习得本门前辈李英琼祖师的伏魔剑法,为了想归还本门,便传授了她们二人,不想她居然叛了师,这一来如虎添翼,现在贫尼纵有清理门户之心,也无能为力,这实在是本门丑事,是以没有传出……” 涤尘点头叹道:“唉!看样子武林又将掀起一场大劫运了……佛心渺渺,魔道高张,我们空有两手,却只好眼看着杀孽蔓延,我真后悔学了这身武艺……” 天心只好跟着他叹息。 另一边场中徐刚已抽出他的随身武器“流星裆”,沉着声音直:“方才我见过姑娘剑法,虽然自知不敌,亲身为首领,若不能替死去的弟兄复仇,有何面目偷生于世,只好要得罪!”娘了。” 袁紫轻笑道:“没什么!你大概还不够资格得罪我,我选你作个杀一儆百的例子,就因为你还像条汉子,上吧!” 徐刚一挥流金裆,沉腕击来,袁紫信手一剑封去,“当”的一声,剑被荡开,挡势仍是不减,慌忙肇身避过,才免了削腰之厄,不由得娇喝道:“好腕力。” 徐刚不答话,埋头舞档,风卷而速,他身躯虽伟,流金铛也很沉重,可是用的俱是快招,劲速无比,不愧为“入云流星”之称。 袁紫不敢怠慢,忙也展开伏魔剑法与之对抗,心眼步法,无一不是上乘。 二人打得有声有色,十分热闹。 任共弃在旁观了一阵,低声对谷飞道:“谷兄方才选错对象了,此人甚是不弱。” 谷飞微笑摇头道:“这家伙的确不错,不过最后他一定要授首伏输。” 任共弃道:“这我知道,不过若能将此人说服,倒不失为一个好帮手。” 谷飞一怔道:“这我倒没有想到,现在还来得及吗?” 任共弃道:“来不及了,士可杀而不可辱,这种家伙是宁折不弯的硬骨头,只好杀了他免得碍手脚吧。” 谷飞点点头,二人又凝神的去看战局了。 场中二人已换了三十几招,双方都是以快打快,徐刚挥着那重大的流金铛,不但不见吃力,反而越战越勇,袁紫亦镇静如恒,看样子一时还无法解决。 谷飞皱眉道:“想不到这家伙如此扎手,任兄愿不愿意上去助一臂之力。” 任共弃摇头道:“在下向来不喜群殴,谷兄若是有意,尽管前去不妨。” 谷飞道:“我不好意思,峨嵋派的人都在那儿,她们都是我的后辈。” 任共弃微微一笑道:“谷兄不必担心辈分吧,你跟那位袁姑娘还差三辈呢,现在你们算什么呢?” 谷飞脸一红道:“任兄不要乱说,我分给她一粒‘回天丹’,是为了交换她的伏魔剑法,我们可是河水不犯井水,我绝不可能要她,她也瞧不上我,而且我已八十多岁了。” 任共弃仍微笑道:“学武的人八十不算老,何况谷兄服下过灵药,已经返老还壮,面对着这样一位绝色佳人……” 谷飞蹩眉急道:“你知道什么?她曾被我豢养的猿父所污,而且她一心都在韦明远身上。” 任共弃听了脸色一变,哈哈大笑道:“韦明远!什么地方都少不了你……” 他的声音很大,尤其是韦明远三字,特别响亮,引得四处之人都朝他望着。 袁紫也被这三个字引得心神一分,出手略迟,徐刚一铛过来,威势无比。 袁紫赶紧又用剑去封,这次出手不稳,“当!”长剑脱手飞去,直入半空,人也被震得飞起。 徐刚率来的绿林好汉,齐声喝了一个大彩。 可是袁紫身躯在空中并未受伤,双臂一振,再拔上数尺,然后像一支急箭似的猛穿过去,刚好抓住空中的剑柄,落下地来。 徐刚虽胜得一招,观了她这等身手,也不禁骇然,微怔道:“姑娘好身手。” 袁紫却手持着长剑,脸上露出一股狠毒之容,厉声道:“我本来念你是条汉子,只想对你略加惩戒,令你知难而退就算了,可是现在你却非死不可。” 徐刚虽被她的神情慑得神色一动,但仍豪笑道:“一颗头颅能值几许,姑娘只要有本事,尽管取去好了。” 袁紫沉下了脸,振腕一剑刺出,正是那招威势无比的“雷动万物”。 徐刚但见满天都是剑影,不知从何架起,手忙脚乱地舞铛挡住上半身,腿上早着了两剑,血流如注,但他依然持铛而立,面不改色。 袁紫以剑指着他的胸口道:“你把武器掷下来,我就饶了你。” 徐刚由于血流得很急,已经有不支之状,但是他依然睁大眼睛大喝道:“放屁,老子闯荡江湖几十年,也有失风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投降过,砍下脑袋碗大个疤,你动手好了。” 袁紫狰然笑道:“好!硬汉!可是我就不杀你,我就让你站在这儿,等你的血流尽了,力气耗尽了,看你还有没有本事永远抓住那把破铛。” 这一番话狠毒之至,立刻弓起四周一阵阵的不满声。 徐刚仍是撑着站在那儿,持铛的手已开始颤抖。 袁紫脸色一动不动,冷酷地用剑指着他的心窝。 空气是静寂的。 可是徐刚的手下却耐不住了,有两个人刚拔出腰刀,蓦而眼前又是一陈剑光闪动,二人连声音俱未发出一点,就倒了下去。 任共弃傲然挺剑而立道:”我最讨厌群殴,谁再要上前插手,就先通过我这关。” 他的神态威势果然镇住了其他的人。 谷飞在身后面高兴地道:“任兄的搏云快剑果然名不虚传。” 任共弃见其余的人都已没有出手的胆量了,才将剑插回鞘中,微微一笑。 徐刚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突然又大喝一声,举铛朝袁紫击去。 这次他力气已大不如前,袁紫看都不看,举起另一只手,将铛推了回去,手中之剑迄未离开,冷冷地道:“你别梦想逼我杀你,今天我就非要你流尽血液而死,不然就投降。” 徐刚猛的又是一声大喝道:“气死我也。” 口中鲜血直喷,身体向后倒去。 袁紫的动作委实快到绝点,立刻伸手将他的身躯拉住,一拍他的灵台穴,硬将他从晕迷中拍醒过来,狞笑道:“你装死也不行,快说你投不投降。” 徐刚摇摇晃晃的又站住了,此刻他口中是血,腿也是血,身上也是血,已成了一个血人,可是他仍是很倔强。 苦笑了一声道:“姑娘好毒的手段,徐某今天就站在这儿把命交给你吧。” 说完两目一闭,两只手抱紧了流星铛,再也不望袁紫。 袁紫也毫不放松,剑尖始终不离他的前心。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一条灰衣的人影飘前。 任共弃脸色微变,上前拦住道:“师太!我们当年尚有一面之缘,我希望你不要令我难堪。” 天心一合什道:“贫尼并不想出手。” 袁紫微微一震,虽然她已宣布脱离峨嵋,可是天心的观念仍是稍有影响,忍不住问道: “你想干什么?” 天心道:“贫尼敬为徐施主乞命,请你放过他吧,不然就一剑杀死他。” 袁紫摇头道:“不行!” 天心仍是耐心地道:“请你念在与贫尼当年的一点渊源,答应贫尼的请求。” 袁紫心中一动,因为她在峨嵋之时,天心因为她资质甚佳,对她十分器重,也十分关注,想到这儿,她无言地将剑一撤。 徐刚此时也刚好因体力实在不支,倒了下来。 天心朝东北角上叫道:“请你们将徐当家的扶回去。” 有两名大汉过来,无言地抱起徐刚,走至一边。 天心又一合什对袁紫道:“谢谢你。” 袁紫的脸上却透出一种莫名的神色,默然无语。 天心又回去了,谷飞却站出一步朝四周道:“方才我与道长的话大家都听见了,若是各位愿意与我们合作,除了双剑及雪参外,余下的珍宝任凭各位均分……” 语毕,四周无言。 谷飞眉头一挑,加重语气道:“若是各位不愿意合作,我们只好不客气了,当然各位假使自问有把握闯过我们三人联手的话,又当作别论了。” 说完嘿嘿一阵冷笑,站在那儿静待四下的答复。 谁知四面的人,却像死了一般,毫无一点反应。 谷飞等了一下,颇为不耐,厉声又叫道:“若是各位再不表示意思,在下就认为各位无意合作,开始顺着次序清谷了。” 说完朝袁紫及任共弃各示了一个眼色,二人会意,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涤尘面色不悦地朝天心道:“这三个凶人联手的话,在场之人,恐怕无几人能够幸免!” 天心也忧虑地道:“现在唯一的方法只有全体在场之人,联合起来抵抗他们,或许还有希望将他们击退,可是这些人俱是各自为政,谁肯出头倡导呢。” 涤尘想了一下,毅然道:“我们虽因身份不便,可是为了天下计,说不得只好带头了。” 天心道:“大师若肯抱定我入地狱之心,贫尼一定首先响应。” 涤尘正想开口,忽然有人叫道:“在下愿意追随三位,一附骥尾。” 众人抬头谅望,讲话的是昆仑派的钟二先生,旁边站着他的大弟子“射日弓”章天浩,背上斜挂着那张黄龙大弓。 涤尘惊道:“钟老施主何苦自污清白……” 钟二先生苦笑了一下道:“老朽自有苦衷。” 涤尘道:“施主志在重振昆仑,神器灵药你都没有份,要那些珠宝何用?” 钟二先生摇摇头不作答复。 任共弃却含笑道:“昆仑派的朋友不失为明白之士,阁下既然表现得那么痛快,等一下的窖藏可以由贵派优先挑取。” 钟二先生的脸上浮过一阵欢容,虽是略闪即失,却瞒不过几个人的眼睛,天心与涤尘不过一怔,谷飞却诡异地一笑。 陆续也有几拨人一起来参加了,有些也是知名之士,有些却是名不见经传之辈。 可是谷飞等三人却一视同仁地予以接受。 如此过了片刻时光,谷中之人,已有三分之一参加谷飞的行列。 涤尘忧虑地道:“我们若再不表示,恐怕就来不及了。” 天心却似有所思地道:“大师不必着急,事情尚有转机,因为据我所知,这些参加他们的人,无一不是富者,恐怕这其中大有文章。” 涤尘也想到了,轻轻地道:“对呀!昆仑盛产金砂,绿云堡关中首富,他们都不是好财的人……” 一言未毕,突然身后白驼帮中有人叫道:“诸位且慢,请听我宇文都说几句话,敞派虽僻处西域,却对中原之事颇为熟悉,这长白藏宝,虽有神兵灵药,然而俱不足为贵。” 此言一出,四下一阵哄然,有人发出惊呼,有人却发出一声叹息。 钟二先生及绿云堡主易亮的神色尤其紧张。 谷飞回头一望,神色半诧半喜道:“朋友真是博闻,那长白藏宝中还有什么其他的异宝?” 宇文都微微一笑道:“这是一件武林绝大的秘密,我若说出来,准保可以轰动一世……” 他的话声到此倏然而住,倒不是他不愿说出,而是此刻突然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不但拦住了他的话头,而且也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接着谷口出现一列黑色的铁骑,铁骑上都是一色的服装,黑色紧身衫,长白山的真正主人神骑旅到了。 当头一人是大家熟悉的副首领铁虬骑士龙强。 他的身后,又是两匹骏马,马上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一个蒙白纱一个蒙黑纱。 白纱蒙面人不详,黑纱蒙面人不问可知,正是最近崛起长白的枭雄,幽灵骑士,神骑旅的首领。 这一列人的出现是惊人的。 幽灵骑士将手轻轻一挥,后面那骑士立刻都下了马,分至两边肃立。 然后他们三骑再缓缓控辔,走前了几步。 龙强先在马上一抱拳,朗声道:“各位俱是方今武林的知名人物,路过敝地,却都太客气了,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因此敝首领只好亲自上这儿来向诸位问好,略尽地主之谊了。” 这句话颇有分量,说得很多人都脸上一红,不过他们仿佛被那蒙黑纱的幽灵骑士的神秘气势所慑,没有出声。 龙强又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各位的来意也不必说了,不过敝首领此刻前来却是有一个重要的消息通知各位,这消息与各位此来的目的有绝大的关系。” 这几句话果然又有绝大的力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龙强这才朝后拱手道:“首领!还是您来宣布吧。” 黑纱的蒙面骑士傲然地一点头,然后在面纱的背后冒出冷冷的声音道:“长白秘藏的消息传布得很快,以至于各位都来了,但是其中到底有些什么?其来历如何?我相信知者还不多。” 宇文都却因为自己的知者之一,被他的来到而打断,心中很不自在,冷哼了一声,以不屑的声音道:“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幽灵骑士把黑纱笼罩的脸移向他,眼中射出逼人的精光道:“那么朋友是很清楚了?” 宇文都道:“当然了!这批宝藏原是四百年前的一位武林怪杰天池上人所有,天池上人一生专好搜罗各种奇珍,死后自葬于此谷,当然那些东西也跟着他殉葬于此,里面除了干将莫邪两柄名剑,一株成形雪参外,最宝贵的该是另一部玉版真经,上面载着无数深奥的武学,得之足以睥睨江湖,君临天下。” 他深恐被人抢了先,一口气将所知的秘密都抖了出来,果然这秘密颇足惊人,大家一时都为之动容不已。 只有神骑旅中之人毫无所动。 幽灵骑士冷冷地道:“你所知仅限于此吗?” 宇文都傲然道:“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幽灵骑士不齿地冷笑道:“天池上人的藏宝之秘,有好几个武林世家均有所闻,而且秘相传告,不轻泄,就是怕引起大家的垂涎,可是天池上人的墓穴所在,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各位今天齐集这儿,许恐怕还是一两个鱼皮靴子传出的消息。” 这段话使大家都红了脸,因为这神秘客所分析的事异常正确,尤其是几个略知端倪的人,更显得默然欲丧,他们心中所存的秘密,现在已经一个钱也不值了。 神秘的骑士又道:“那些鱼皮靴子虽竞知识,断无不识宝货的道理,他若真的知道宝藏所在,岂有自己不取,留待诸位的道理。” 众人一听又觉非常有理,不觉微露失望之色。 宇文都急道:“那么这藏宝并不在这谷中了。” 幽灵骑士一笑道:“阁下不是自诩博闻吗,何必又问我呢?” 宇文都被抢白得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出口再问。 谷飞却耐不住道:“那么阁下是知道的了?” 幽灵骑士道:“我身为长白山主人,当然是知道的。” 谷飞又急声道:“在哪里?” 问出后他自己也知道这一问很幼稚,因为似这等稀世重宝,一般人若知道了,匿之惟恐不及,那里会告诉别人呢? 其余群雄俱是一样心思,他们也算准幽灵骑士不会作答。 可是那蒙面的神秘骑士却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用手一指道:“在这谷里。” 众人又是一怔,谷飞怀疑道:“阁下之言似乎有点矛盾。” 幽灵骑士大笑道:“我一点也不矛盾,你想那天池上人是何等英雄的一位高人,他身后的墓穴又岂会那样轻易进入,所以那些鱼皮靴子纵然是看见了,也无法取得。” 谷飞点头道:“阁下真是好口才,居然将我们摆布得团团转……” 幽灵骑士大笑道:“这只能怪各位得失之心大重,才会丧失平时的那种机警的判断力。”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惭愧。 涤尘又低声地道:“此人气度不凡,虽然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贫衲倒觉得他别有一种慑人之处。” 天心亦附合道:“大师说得不错,单看这四外群雄,自从他出现之后,仿佛都成了他手中的木偶,喜怒哀乐,全由他一人控制。” 二人正在低语晤谈之际,谷飞又问了:“阁下既知藏室所在,不知能否指出来,由大家共同一观。” 幽灵骑士笑道:“这有何不可,其实那地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阁下若肯退后十步,我立刻就可以指示出来。” 谷飞闻言倒反而不敢动了,因为他怕那地方就在他脚下,或是面前不远之处,这一离开了,就失去一个良好的位置。 幽灵骑士见他这等紧张之状,倒不由得又笑了道:“其实你不退也没有关系,我是因为你站在那儿,挡着别人视线,使人家看不清楚,那地方离你最少有十几步远呢。” 谷飞闻言又把脸涨红了,身不由主地退出十几步,任共弃与袁紫自然也跟着他退出十步,连钟二先生等人也退了几步。 幽灵骑士见他们都站开了,这才转身下了坐骑,走到谷飞适才所站的位置,轻轻举手一挥,丈许外的谷壁上立即雪珠纷飞,洒得四下俱是。 他轻轻的露了这一下,已经慑住了全场之人,盖因这冰壁异常坚固,寻常人用铁糙都不一定敲得破,他仅是轻轻一拂,可见功力之强。 涤尘又道:“此人击破坚冰,轻松之至,难怪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崛起长白,扬威黑水,创下这么大的名头。” 这次天心没开口,继续注意他的手法,微有一丝异色。 幽灵骑士连拂了几下,谷壁上的积冰已被挥落大半。 冰尽石出,露出一个洞穴。 谷飞情急就想往前闯,幽灵骑上伸手一拦道:“且慢!” 谷飞一瞪眼道:“阁下最好让开些。” 幽灵骑士冷冷一笑道:“我并非怕你,不过让你自己去碰碰钉子也好。” 说着身子闪开一边,谷飞忙不迭地冲进洞穴,不由大失所望。 原来洞中还结着一层坚冰,这冰雪亮透明,谷飞匆忙之际,并未看清楚,待临到跟前,用手一推,方才知晓。 此时洞外的许多人,都哄声大笑起来。 谷飞恼羞成怒,举起手掌,使劲的一掌拍上去,这层冰壁动也不动,反把他的手掌震得生痛。 幽灵骑士见状又冷笑道:“台端最好省点力气,这是万载玄冰,再厚的掌力也击它不碎,否则我早就将宝取出了,哪里用得到等各位前来。” 谷飞又朝洞中望了一眼,才默然地走至一边。 幽灵骑士指着冰壁道:“从这儿看进去,一切都很清楚,神兵宝物,俱在眼前,各位无论谁有办法,都可以前去一试。” 钟二先生立刻晃着独臂,走至洞口看了一眼,然后在怀中摸出千里火,迎风一晃,已然点着,移近洞口。 谷飞惊叫道:“对呀!用火,火能克冰……” 幽灵骑士冷笑道:“想的倒是不错,可是这万载玄冰,又岂是区区一点凡火所化得了的。” 果然那火折离冰壁距尚有两尺之遥,便告自动熄灭。 这一来大家又瞪眼了,有些人拔出兵器,向上敲击,虽是叮叮有声,冰壁却丝毫都没受损伤。 闹了半天,每个人都看到里面的情景了。 云床上端坐着天池上人的遗蜕,秃顶长眉,不着袈裟而有佛意,遗蜕之旁的石桌上,并放着那对神剑,桌旁的古董架上,则堆着无数奇珍,那部玉版真经也端端正正的放在上面,隐约可见四个字,写着:“紫府真诠”。 这是一部练武人梦寐以求的宝录,但是此刻可望而不可及,难怪许多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痒难煞了。 谷飞嗫嚅了半晌才道:“首领对一切都洞察烛照,想必已有破这坚冰的神机妙算?” 幽灵骑士冷冷地道:“不敢当,阁下何以前邈而后恭也。” 谷飞方才之话,已经是抑低了自己的身份讲的,心中十分不愿,如何还能再受奚落,闻言脸色一变,正待发作。 不想那幽灵骑士又道:“不过我倒确实有了破冰的方法。” 谷飞一听,只得把气又忍了下去,耐着性子再问道:“首领有何妙策?” 幽灵骑士却不领这份情,指着洞内道:“我若破了坚冰,取得宝物是如何分法?” 谷飞怔了一下,迟疑地道:“我们只要一柄神剑,半技雪参,‘紫府真诠’则不妨共参。” 幽灵骑士道:“条件倒不算不公,只是这‘我们’二字,指的是哪几位?” 谷飞用手一指任共弃与袁紫道:“自然是我们三人,另外的一半概由首领取去。” 他这样一分配,四下一起鼓噪起来,幽灵骑士用手向四周一指道:“那这些朋友们岂非要空入宝山了?” 谷飞一横眼道:“他们若是不服,愿与首领联手以除之。” 幽灵骑士哈哈大笑道:“阁下做得出这种事,在下却无法办到,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有请阁下另请高明了。” 谷飞气得脸都白了,寒着脸道:“依首领之意又待如何?” 幽灵骑士道:“在下身无雄心,只想与今日与会群雄共享之。” 此言一出,立刻获得一阵欢呼之声,谷飞脸色大变,知道这一来自己这边的力量,益发孤立了,想了一下,只好耐着性子道:“粥少而僧多,如之奈何?” 幽灵骑士道:“这很简单,神兵利器,不妨照阁下之意分配,其他珍珠则由大家均分,至于‘紫府真诠’,我想由少林与峨嵋共管,然后抄成副本,人各一份,俾使绝艺共参,这样一来,我们虽略沾一点便宜,大家也免了纷争,阁下意见如何?” 涤尘合掌朗声道:“阿弥陀佛,首领此举大公无私,老衲心折无限,谨致无上敬意。” 四周更是掀起一片拥护之声。 幽灵骑士见众心已归,才得意地朝谷飞道:“阁下还是答应了吧,众意难违,你们三人之力,要想对抗这济济群雄,实在嫌太单薄了一点。” 谷飞愤然道:“大家都习成了神功绝艺,这部奇书还不如没有。” 幽灵骑士道:“不然!一样的书,有人读成名家,有人依然蒙蔽终身,因此在钻研上,仍是要各凭造化的。” 谷飞想了一下,只得道:“就依你的意见吧。” 幽灵骑士点点头,向四周环顾一遍道:“请大家退到三丈以外去。” 这句话具有绝大威力,众人如奉纶音,纷纷朝后退去。 幽灵骑士见大家都退走了,又举手一招,那分列两旁的二十名壮汉,立刻都靠拢过来,每人掏出一个两尺多长的圆筒。 幽灵骑士又沉着声音道:“排阵!” 二十人轰雷似的应了一声,十个人举筒对准洞口,另十人却分为两半,各举圆筒对准两边。 涤尘微惊道:“首领这是做什么?” 幽灵骑上道:“这叫防患于未然,这筒名叫五云喷焰筒,威力极大,少时坚冰一化,难保不会有人想趁机闯入,在下不得不预为之计,在未商妥入洞之策前,无论是谁,只要前进一步,立将受烈焰焚身之厄,到时若有人不自爱,勿谓我言之不预。” 这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众人不但心中一凛,对这幽灵骑士设想之密,亦佩服到了极顶。 涤尘默然退后,幽灵骑士又喝一声:“预备,放!” 十人用手一掣,但见十道火龙,暴射而出,交集在透明的冰面上。 火焰是五色的,被琉璃似的厚冰一照,反映成一片火海银花,这景象端的美丽已极,那厚厚的冰面上,也冒出了阵阵白气,开始融化了。 众人离得远远的,犹可以感受到那的火的热度,目炫锦色,心神激动。 那冰壁渐渐的向内凹去,却无一点水分流出,只是一阵阵冒白气。 谷飞说道:“怎么这冰不是水凝成的。” 声音虽低,已被幽灵骑士听见,冷冷地答道:“这千载玄冰,乃是久年寒气所凝,坚逾精钢,若非这五云喷焰筒中的九磷火焰,还真化不了它。” 谷飞红着脸低声道:“首领渊闻博知,在下佩服得紧。” 幽灵骑士没有答话,却凝神地注视着冰壁消融的程度猛然喝道:“停!熄火!” 那十人闻声制转机关,火龙立熄。 幽灵骑士向四周解释道:“坚冰现在只剩一尺多厚,再烧进去,恐会损及宝物,好在此刻已可用掌力击破,不知是哪几位代表入洞?” 谷飞道:“我去!” 幽灵骑士望他一眼道:“阁下与我最好避避嫌疑,你们这一边由任道长去吧。” 谷飞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接着大家又推出涤尘、天心、钟二先生及巴鲁卡,连同那白纱蒙面客,一共六人入洞。 任共弃当头,首先劈出一掌,击碎坚冰,其他人跟着鱼贯入内。 当然大家最关心的是那部“紫府真诠”。 任共弃抢先一步,在架上将它取下,正要翻动,宇文都确一沉险道:“道长最好将它交给少林涤尘大师照管。” 任共弃长眉一挑变色道:“我若不缴出去呢?” 宇文都骄骈指作势道:“道长若是想要违背誓约,我们只有出手勒令道长遵约了。” 任共弃将真经朝怀中一塞,厉声道:“谁要是不服气,尽管上来便了。” 宇文都与钟二先生都色变待斗,涤尘、天心亦凝声作势。 那白纱蒙面人却走过来轻轻地道:“别打了,拿出来吧。” 声音很脆,敢情是个女孩子。 任共弃神色一动,自然而然地在怀中掏出真经,递交至涤尘手中。 那白纱蒙面的女子又走过去,将石桌上的双剑取下,又取得另一个玉盒道:“这上面写着雪参,大概是不会错了!师太,麻烦你跟另外的两位,将这些珍玩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带出去吧,任道长,这壁上嵌着许多明珠,请您将它们取下来,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呢。” 她温柔指挥着一切,这些人的年纪,没有一个不比她大得多,可是每一个人都乖乖地听着她的吩咐,不敢稍差。 等有片刻,大约收拾得差不多了,一行人又鱼贯而出。 外面许多人的都在焦灼地等待着,见他们出来了,大家都焦急地看着他们的手上。 那面蒙白纱的女子先将两柄剑审视了一下,然后递出一柄给谷飞道:“这是莫邪雄剑,现在遵约给你。” 谷飞接剑的时候,手腕忍不住有些颤抖,众人都面有羡色。 幽灵骑士默然地接过雌剑干将,看都不看就朝襟下一插。 那蒙面人又将玉盒递给任共弃道:“盆中雪参既是千年神物,不忍分割,一起奉赠道长吧。” 任共弃茫然地接过匣子,打开来看了一下,脸色突变,显得十分激动,但是勉强控制住没有出声。 白纱女子又道:“明珠数百颗,奇珍数十件,就麻烦天心师太与涤尘大师分配一下,务使每一位与会之人都能分享。” 涤尘道:“老衲遵命。” 遂与天心二人,会同所率弟子清点物件,说也奇怪,所有的总数,恰与在场人数相等,一人一件,巧得不能再巧。” 宇文都分到一只玉鼎,略一把玩,突地脸色微变道:“大师怀中所藏的珍藏不知可否能容大家一过目否?” 涤尘道:“老衲原是仅负保管及抄写副本之责,若是诸位都有意思一观时,老袖当然不能推辞,只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亦都心痒难煞,纷纷表示赞成了。 涤尘遂在怀中掏出那册玉版真经,翻开第一页,与众人一同读那上面的文字,只觉得极是节节难解,一时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涤尘又翻一页,不禁大为吃惊,原来上面完全是空白,他不停地翻过去,一直俱是空白,直到最后一页上才又出文字! “紫府真诠归紫府,奉劝诸位莫费神,干将莫邪化龙去,权将凡铁作真金,世间万事俱无稽,成功之途在于勤,明珠古玩酬君意,聊慰万里一片心。” 涤尘喟然一叹道:“这位天池上人真会开玩笑,幸亏现在打开来看了一下,否则老衲背上黑锅,恐怕跳下黄河都洗不清。” 谷飞连忙抽出莫邪剑来看一下,果系一柄凡铁,大怒之下,一指弹为两截。 宇文都却冷冷一笑道:“天池上人不但会开玩笑,而且也会借尸还魂呢,他四百年前即已身故,这玉鼎上所刻的年代,却在五十年前,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宇文都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眼光都停在那个幽灵骑士身上。 他仍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却伸手将腰间的干将雄剑取出,呛然出鞘,顿时宝光大盛,映目生辉,微微一笑道:“在下的运气不错,那天池前辈居然还留下一柄真剑。” 宇文都愤然道:“台端这古窖藏宝的骗局,设得真是巧妙无比,凭心而论,你是不是已经先进去过了?” 幽灵骑士道:“没有!我从未进过这个古洞。”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干脆异常,众人又是一怔,因为他的口气,完全不像说谎的样子。 宇文都怒道:“放屁!你没有进去过,那窖中的宝剑怎会跑到你腰中的?” 幽灵骑士冷冷地道:“你爱信不信,这柄剑的确是刚才取出来,不过另一柄剑我先行派人去取了来,我自己没有进过洞中,我却没有说别人也没进去过。” 谷飞大声问道:“那‘紫府真诠’呢?” 幽灵骑士道:“外面的封皮是真的,只不过那内容由在下换过了。” 涤尘大师道:“阿弥陀佛,老衲很钦佩首领是个光明磊落的豪杰,现在却不免失望得很。” 幽灵骑士道:“我并不在乎大师对我观感如何,但在下这样做,的确是为了息事宁人。” 宇文都怒道:“你将我们都当作了傻瓜愚弄,还算是为息事宁人。” 幽灵骑士嘿嘿一笑道:“我这样做当然是为着大家好,试想各位迢迢而来,若是知道藏珍已为我得去,各位是否甘心,你们不甘心,则一定会来找我麻烦,岂非要逼得我与诸位周旋,则免不了总有杀戮,所以我想出这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明知道窖中藏珍不敷分配,我还私贴了许多东西,大师难道认为我此举不对?” 末了一句他是对涤尘说的。 涤尘叹了一声道:“老衲无法说首领不对,却又实在无法认为施主是对的。” 幽灵骑士冷笑道:“那么大师主意是要我让出一柄宝剑给这等凶恶之徒,好让他用来残杀正义中人。” 说时又移手指着谷飞! 谷飞勃然大怒攘袖就要扑上来。 幽灵骑士满不在乎地举剑一撩,剑光伸出丈许精芒笑道:“阁下若是不怕死,不妨让我来祭祭剑!” 隔着老远,谷飞也觉得剑气砭骨,不由得把脚步停下了。 涤尘苦笑一声道:“老憎实在难辩今日是非,但盼首领能体念天心,不要辜负上天以重宝相托之德,常记为武林造福,便是老衲最诚之敬意。” 幽灵骑士笑道:“大师盛意可感,但在下处事,向不信天命,但尽人事。” 涤尘道:“人事天命,本为一物,只是解释不同而已,首领先前曾答应将绝技公诸天下……” 幽灵骑士道:“这点在下绝不食言,只是今日在场之人中,大师及天心师太不必说,其余者正邪难分,还以绝技相授,反足以助长其害,因此在下意欲考察三年,他们果然能本着良心,仗义济世,我一定将副本送上。” 涤尘道:“首领能如此做,老衲于愿已足。” 宇文都怒声道:“三年之后,你本身绝艺已成,我们纵然得到副本,也永远落后你一步。” 幽灵骑士道:“假若你练习神功,仅只是为了跟人争强斗胜的话,不必等三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别想得到副本的希望。” 宇文都为之语结,半响才道:“凭什么我们要受你考察。” 幽灵骑士冷笑道:“什么也不凭,就因为我先得到了‘紫府真诠’,你若想得到它,你就得忍耐一下。” 宇文都一指身后的人道:“你以为这些人肯接受你的考察吗?” 这句话果然有煽动作用,群众都朝前逼了一步。 幽灵骑士身后的黑衣汉子立刻靠近过来,一齐举起手中的圆筒。 龙强将身子护在白纱面女郎之侧,大声叫道:“各位如果想持众群殴的话,别怪我们要施辣手了,若是你们不服气,可以单挑独斗,兄弟与敝首领总有一人会接着的。” 说完在腰际也抽出一柄长剑,宝光闪耀,正是另一柄雌剑莫邪。” 谷飞阴恻恻地聚了一些人在偷偷地商量。 幽灵骑士视若未睹,仍是镇静地道:“寻宝之事已告一段落,各位如果已经接受在下的条件,现在就请离开此谷。” 群众中有人稍动了一下,但是看见大部份的人都没有动,又将身子站住了。 幽灵骑士豪笑道:“看样子诸位是跟我泡定了,师太,大师!二位既是以中立的身份前来,还请你们不必卷入是非,先行离去如何?” 涤尘慨然道:“首领如果认为需要,少林愿助一臂之力。” 幽灵骑士笑道:“大师放心,在下既然作了如此安排,当然已有应付之策,盛情心领,请二位还是率领贵门人先走吧。” 天心、微优道:“众怒难犯,首领最好还是小心点。” 幽灵骑士道:“在下理会得,二位请吧。” 天心涤尘默然无语,率着门下弟子去了。 可是他们并未走远,行至数十丈之外,遂即立定,回身望着。 谷飞此时好像已经商量出了结果,抬头厉声道:“首领今天最好是将真经交出,否则我们将以行动对付贵旅了!” 幽灵骑士微笑道:“你们的那些行动瞒不过我的,无非是想仗着暗器先对付我的手下,然后再想藉着人多来要协我。” 谷飞微怔道:“阁下的确聪明,不过你就是料到了,也难挡我们一起上吧。” 幽灵骑士一笑道:“你试试看吧,只要有一个人敢先动手,我要你们全部葬身火海。” 谷飞大笑道:“在场的哪一位不是身怀绝技的高手,难道还被你二十只火筒吓倒了。” 幽灵骑士也是大笑道:“二十只当然不够,但是两百只总够了吧。” 语毕手放唇间,吹了一声口哨。 哨音刚落,立刻在谷地周围,站出无数黑色劲装汉子,每人手中一只圆筒,对着谷地中央。 这一来情势立变,谷中群豪,俱成了瓮中之鳖,想突围都没有路了。 谷飞厉声大叫道:“好!算你狠,今天我们全体认栽了。” 幽灵骑士笑道:“阁下倒不失为识时务之俊杰,居然能够认风使蓬。” 谷飞不理他的讥讽,只是沉着脸道:“蒙赠厚仪,铭感五内,请借一条归路吧。” 幽灵骑士大笑着将队形调成直列,让出一条出路,道:“今日多有待慢,请恕不能远送了,异日有暇命驾敝山,在下一定置酒洗尘,再与诸位叙阔吧。” 语毕哈哈大笑。 谷飞率着众人,慢慢的向前移动。 涤尘与天心在远处望着,这才放下了心。 天心微微一叹道:“这幽灵骑士果然非常人可及,单凭他这等心思布置,就足以匿脱当世,现在又得了‘紫府真诠’,一两年后,必可在武林中大放异彩,与天龙掌门韦大侠比美并辉,或许尚有过之。” 涤尘却蹩着眉道:“但愿我不是杞人忧天,我总觉得此人心机太甚,行事偏激了一点,若是他要为非作恶的话,又将是武林一大浩劫。” 天心亦略有同感,只好叹息一声道:“我们走吧,免得回头遇上那批人,大家不好意思。” 涤尘答应了,二人方率众起身,忽听后面一声暴喝“上!” 那是谷飞的声音,接着就是乒乒乓乓的刀剑声、惨叫声,闹成一片。 原来谷飞等人走至临近之际,谷飞突然发出暗号,众人也早有准备,纷纷出手。因为距离太近,那些健汉的火筒不及使用,已有几个人受创倒地。 谷飞与袁紫分别扑向幽灵骑士与龙强,一出手就是强劲无比的拳风与剑气。 龙强动作较慢,未及拔剑,被逼得手忙脚乱,团团乱转。 幽灵骑士却冷笑一声,斜里飘身退出,呛然长剑出鞘,也不去找谷飞,却钻入另一处人群,手起剑落,长芒过处,掀起满天血雨。 蒙面的白纱人陷入白驼帮四大高手的围攻,顷刻险象百出。 暮地龙强虎吼一声,拼着股上受了一剑,莫邪剑已然出鞘。 “呛!”剑作龙吟。 袁紫手上只剩下了剑把,龙强乘势又推出一剑,精芒直扫门面,袁紫惊骇失色,仓猝缩颈,连头皮带青丝已被削去一大片。 吓得她心魂几失,就地一滚,人己逸出好远。 龙强不甘心股上受的那一剑,正想追过去,忽听一声尖喝道:“龙强!过来帮我。” 声音是蒙白纱的女郎发出,显见已频险境。 龙强一听连股痛都忘了,更顾不得追敌,一个虎跳返身,抖手就是一剑刺出。 剑光直扑巴鲁卡,他手中描金铁骨扇急忙朝外一封,剑尖刺在扇面上才透骨而过,巴鲁卡只觉得一阵剧痛彻骨,肋前为莫邪的利刃直穿后背。 宇文都见到莫邪剑如此锋利,心中也觉骇然,连忙放开面前蒙白纱女郎,返身仗着精巧的招式迎斗龙强,一面却对其余二人道:“你们手下加点劲,尽快地解决这小妮子。” 白纱女郎的危机稍解,可是在两大高手的围攻下仍是非常吃力。 龙强幸好是仗着剑利,如果论招式,他是抵不过宇文都的,不过他被宇文都牵制住,腾不出身来为女郎解围了。 幽灵骑士的剑在群豪中猛扫着,地下断肢残腿,血流成河。 谷飞则在追杀他的那些门下,二十名健汉只剩下六名,可是这六个人的功力并不差,围攻着谷飞,虽然不能势均力敌,但是还能苦撑着。 幽灵骑士的眼睛都杀红了,厉声地呼啸中,剑光尽找着那些中原的高手。 涤尘望着慨叹道:“阿弥陀佛,刚说到武林浩劫,却想不到来得这么急,这幽灵骑士的杀孽也太重了,今日差不多有四十几名好手丧在他剑下……” 天心恻然道:“若论是非,其过并不在他,也是这些人逼得如此……” 涤尘道:“我们还是在出头一次吧,再下去恐怕中原武林即将凋蔽殆尽了。” 天心点点头,二人又赶了过来。 刚走到一半,忽然那白纱女郎娇呼了一声,腕上血迹宛然,被一柄扇骨猛划而过,另一人的扇尖却点向她的脑后。 变起仓碎,眼看着她即将香消玉殒,忽而剑光猛展,两名白驼派的高手胸前受剑而扑地。 出手解救她的居然会是呆立一旁的任共弃。 宇文都大惊道:“任道长!你怎么杀起自己人来了?” 任共弃冷笑道:“谁跟你们是自己人,我不是说过吗,我最恨群殴,尤其看不惯两个男人合力欺负一个女孩子。” 宇文都目瞪口呆,手下还要防备着龙强的着着很攻,空自急得七窍生烟,五内俱焚。 任共弃走过去,望着那女子道:“你伤得怎么样了?” 女子的脸虽在白纱笼罩下,眼中却流露出柔情,低声道:“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任共弃一言不发,却拉起她的手看了一下,才放了下来,然后把自己背上的玉匣解下,交给她的手中。 女子愕道:“那是您应得的!”顿了一顿,又放低了声音道:“您看见了?” 任共弃摇头道:“不!既然你们发现在先,我不愿接受这种倘来之物,还是你们拿去吧!”然后也放低声音道:“看见了,我也有话留在里面!孩子!你做得不错,好自为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郎拿着玉匣,略有一丝激动,不过她这轻微的动作,在激烈的决斗中,谁都没有注意罢了。 天心与涤尘再赶到谷口之际,谷飞一剑又刺倒一人,幽灵骑士却一剑削下钟二先生的另一条胳膊,痛得他在地上乱动。幽灵骑士却又搭上了绿云堡主易亮。 涤尘大叫道:“各位请住手,且听老衲一言。” 他用的是佛门狮子吼神功,颇具威力,大家不约而同的果然都住了手。 涤尘见他们都停下来了,才慨叹一声道:“一念之不能忍,造下多少杀孽,各位难道还不够吗?” 谷飞道:“血债血还,一命抵一命,没什么说的。” 幽灵骑士厉声道:“放屁!这些猪狗不如的江湖人,十个也抵不上我一个弟兄。” 谷飞正要还嘴,涤尘已道:“谷施主不必说了,今天若不是你的蛊惑,这些人也不会冤枉丧命。” 谷飞愤然道:“难道大师有意要帮助铁骑旅来向我问罪吗?” 幽灵骑士此刻已恢复冷静,沉声道:“放屁!杀你这老匹夫,我一个人就够了,那里还须要别人帮忙。” 谷飞怒道:“你过来试试看。” 幽灵骑士举起长剑,正待出手,谷飞也凝神作动,二人又将搭上手再斗。 涤尘连忙插在中间道:“二位不必再斗了,今日之事,已经难论曲直,二位一定要打,不妨留诸异日,现在请看老僧薄面,暂时歇手罢。” 幽灵骑士仿佛对涤尘颇为尊敬,收回剑道:“敬遵大师之命。” 谷飞对他手中的长剑望了一眼,才悻悻地道:“此人杀孽如此之重,若再容忍他学成‘紫府真诠’上的功夫,天下恐怕再也没有能制他之人。” 幽灵骑士嘿嘿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天心却道:“施主若也懂得杀孽,那就是天下之大幸了,贫尼为了门中体面,尚未将施主之事,向天下公布,若是我说出来……” 谷飞道:“说出来又怎样?我不在乎。” 幽灵骑士突然道:“说了出来,你在天下恐将没有容身之处,你知道天龙派的掌门韦大侠正在找你吗?” 谷飞与天心听了他的话俱各大惊。 谷飞大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幽灵骑士正要开口,面蒙白纱的女子忽然捧腕“哎呀”一声。 龙强忙走过去看她的伤势。 幽灵骑士却冷哼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下虽然未走入中原,却侦骑四出,无论什么阴蔽的事,鲜有不知。” 天心怀疑道:“那时铁骑旅尚未成立,首领之言,殊难使人相信。” 幽灵骑士毫不思索道:“是的,那时在下正在中原游历,此事也不知道详尽,只是偶有所闻,在峨嵋不宣布之前,在下绝不说出,师太尽管放心好了。” 天心微觉悚然道:“首领不仅神机莫测,更兼神通。” 幽灵骑士却换过话题对谷飞道:“今日之事,你到底肯不肯作罢。” 谷飞扬起眉毛,刚想开口。 天心已插嘴道:“假若施主仍要再斗的话,贫尼与涤尘大师愿意先接一场。” 谷飞一望四周具是敌意的眼光,才装作不情愿的样子道:“也罢!既然你们要养虎贻患,我当然只好算了,日后要是由他身上引出武林浩劫,可别怪我。” 涤尘道:“当然!今天我们两派强作调人,当然要负责任,日后无论你们双方做出什么为害武林之事,不但少林。峨嵋要群起为敌,而且老衲与天心师太二人,必定想尽方法,联络天下高手,为武林一伸正义。” 这一番话讲得正义凛然,谷飞与幽灵骑士都感到一怔。 忽然那面蒙白纱的女郎失声道:“又有人来了!” 幽灵骑士抬头一望,身子微微起了一阵颤动。 天心与涤尘抬头一望,欢声道:“韦大侠来了。” 来的人正是天龙掌门,“太阳神”韦明远。 他仆仆风尘中仍透出一股华气,灼灼迫人。 谷飞见到他,脸上也浮起了惧色,宇文都悚然动容,他本来是被悲愤刺激得呆了,此刻又恢复一些神智。 韦明远慢慢地走到临近,四下一望。 那片断肢残骸的景象令他起了一阵悲天悯人的叹息。 朝天心与涤尘打了一个招呼,随即道:“唉!我来迟了一步,想不到会糟成这个样子。” 涤尘道:“大侠对此地的事都知道了吗?” 韦明远点点头道:“我遇见了绿云堡的易堡主,大致听说了一下,他说的还算公平,因此对今天的曲直很难下定论。” 说完目光扫到幽灵骑士,乃微笑一拱手道:“台端就是铁骑旅首领吗!” 幽灵骑士连忙深致一礼,恭敬地道:“不敢……韦大………韦前辈……” 他不但声音中透着慎俱,连举动也拘束起来。 韦明远微笑道:“大家都是一帮之主,阁下不必大客气。” 幽灵骑士忙用眼望着白纱蒙面的女郎,颇有乞援的意思。 不想她已把脸别了过去,只有龙强走了过来。 虽然已是仲夏,长白山头仍是寒意重重。 说也奇怪,神勇不可一世的幽灵骑士,在韦明远面前居然逼出了汗水,将黑纱的面罩都浸湿了。 幸好他久经苦战,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会想到这汗是急出来的。 龙强过来时,幽灵骑士仿佛得到救星一般,忙对他道:“副首领!你在此陪韦帮主一会儿,我回总坛去招呼准备棺木,我们自己的弟兄死于公务,当然应该厚葬,其余人也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 龙强道:“这种事情应该由属下效劳才对……” 幽灵骑士微怒道:“韦帮主乃方今武林之雄,我这一身血污,如何能陪他呢,别多说了,等一会韦帮主若是不嫌弃,就请他到总坛去,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龙强躬身道:“属下遵命。”—— 旧雨楼扫描,anxiousmanocr,独家连载 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示免惆怅是清狂 幽灵骑士匆匆地向大家一拱手道:“在下失陪了,诸君远来长白,铁骑旅虽然拿不出好东西,粗酒薄肴还是有的,等下子请各位勿吝赐光。” 涤尘与天心合什回礼,幽灵骑士转身就离开了。 他才走出五六步,韦明远突开口道:“首领请留步。” 幽灵骑士一怔,回转身道:“韦帮主有何见教?” 韦明远轻咳一声,面现庄容道:“我年纪比首领可能要大一点,有几句话致意首领,也许不大中听,首领还请恕我直言无隐才好。” 幽灵骑士不安地道:“哪里,帮主在江湖上的资历,足可当我的前辈,而且在下对韦帮主钦慕异常,前辈有甚赐悔,在下洗耳恭听。” 韦明远微笑道:“赐悔是不敢当。我不过是凭着几十年的经验,想与首领共戒,立身江湖,以仁德为上,能够放手时,还是以少造杀孽为上,今日丧身在此的四十多人,无一是碌碌之辈,将来他们的门人弟子岂会甘心……” 幽灵骑士嗫嚅地道:“帮主当年亦是……” 韦明远淡然一笑道:“我当年就是因为不能忍一时之愤,所以才牵出无限纠缠,直到现在尚未结清,江湖朋友,对我也是毁誉参半,首领初起武林,即已有这么大的成就,如日中天,前程未可限量,因此我希望首领能以我为诫。” 幽灵骑士微一躬身道:“在下谨受教诲,此后当长铭于心。” 韦明远又凛然道:“干将莫邪虽为前古神兵,然在筹造之际,即发生了最大的惨剧,这两柄剑在开铸之时即是五条人命,这掌故相信首领必然知道。” 幽灵骑士道:“是的!干将莫邪,乃以人而得名,这是一段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壮烈传说。” 韦明远点头道:“这剑的出世虽是悲壮,然他们实在是一对凶剑,首领得此利器,必须以莫大功德,化去剑上的戾气,方不负上天将剑托付之意。” 幽灵骑士再作一礼道:“多谢帮主赐教,在下告辞了。” 韦明远微笑着还他一礼,幽灵骑士遂招呼那站在远处的蒙白纱女郎,两人携着仅余的六名大汉,扳鞍上马而去。 袁紫被削发之后,一直站在远远的,自从韦明远出现后,她更现出一种异常奇特的表情。 谷飞故作从容地走到她身旁道:“走吧!一剑之仇,总有讨回来的日子,世上有的是利器名剑,咱们也去找他两柄,我就不信干将莫邪会让他们保有一辈子。” 袁紫一言不发,先盯了龙强一眼,又盯了韦明远一眼,这两眼的神情各异,然怨毒之意,却是完全一样! 韦明远虽然已经认出袁紫就是当初的智圆,却并不理她,只是凛然地对谷飞道:“今日之血劫,乃由阁下一手造成,现在我不愿意打落水狗,异日相逢,你我还有一场好斗。” 谷飞斜着眼睛道:“你不要以为你命大,雷洞中的罡风吹不死你,谷某的剑却杀得死你,阁下还是等着瞧吧。” 说完扬长而去,韦明远微微一笑,回转身来又望着宇文都道:“大家都走了,宇文兄还留在此地干吗?” 宇文都嗔目大呼道:“我身携帮中三名高手前来,宝未得到,三名高手却俱已牺牲,不作个明白交代,我有何面目回去?” 韦明远突然一转为尖刻的语气道:“这只怪宇文兄自己不好了,你身为一帮之主,却不顾身份,群殴一个女子,就是丧师辱名,也得不到大家的同情。” 宇文都羞得满脸道红,厉声大叫道:“姓韦的!上次见面虽然闹个不欢而散,我仍颇为钦佩你是个磊落豪侠,想不到你也是个幸灾乐祸的利口小人。” 韦明远也针锋相对地道:“宇文都!白驼帮虽然在边睡之地,我还把他当作武林一派,经过这一次事情之后,你们只好列入下五门的盗贼之流。” 宇文都气得脸都白了,切齿道:“姓韦的!白驼帮从今日起,与你永不甘休。” 韦明远淡笑道:“敝人仇踪遍天下,多一两个算不了什么。” 字文都狠狠地瞪了韦明远一眼,转身如飞而去。 涤尘与天心一直在旁静视,未置一词,可是他们的脸上流露出钦敬之色。 龙强初则不解,继而大悟道:“韦帮主,您怎么将敝旅的仇家全部揽过去了。” 韦明远微叹道:“生仇易搅,死怨难移,这遍地死者的怨仇仍是要记在你们头上,在下实在无法尽力代劳了。” 龙强稍有不悦地道:“本旅之事,敝首领谅能解决……” 韦明远笑道:“副首领不可误会,在下此举不是看不起贵首领,抢出风头,贵首领初得‘紫府真诠’正应该静心研练,岂能分神再及其他旁务……” 龙强这才明白,感激地道:“草莽粗人,不识帮主成全美意,多有得罪。” 韦明远含笑道:“副首领不要客气,在下此举亦为自全之计,天龙成立未久,即已结强仇,将来仰仗贵旅之处甚多,到时希望副首领不要推辞才好。” 龙强慨然道:“敝上现在虽然不在,此事在下尚敢做一半主,只要帮主一纸相召,即使远在天外,神骑旅亦必驰命以报。” 韦明远笑着道:“如此我就先谢谢了,此处死伤狼藉,死者待殓,伤者需救,副首领恐怕也不得闲,我们就想告辞了。” 龙强异道:“帮主不到敝总坛小息了?” 韦明远道:“不了,在下与少林、峨嵋尚有事待商,异日有缘再来打扰。” 龙强皱眉道:“敝上临行之时,曾命我代清侠驾,其意颇殷,帮主若不肯赏脸,回头在下实难对敝上交代。”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道:“我相信不会的,副首领回去,只须替我将两句话带到,我相信贵上一定会加以谅解的。” 龙强一愕道:“哪两句话?” 韦明远在地下抬起一块石头,用手在上面画了一阵,然后交给龙强道:“此话不便明说,放以我将它刻在石上,希望副首领也不要看。” 龙强接过石头,立刻扯下一片衣襟,郑重地包起来道:“在下遵命!” 韦明远又在身上掏出一粒丸药,交给龙强道:“这是我在雷洞中无意巧获的疗伤圣药‘大还丹’,北五省绿林总瓢把子‘入云流星’徐刚,人颇侠义,技艺亦佳,以此丹为之治疗伤势,彼必誓死相报,则贵旅亦可添得一个得力帮手了。” 龙强刚伸手接过丸药,韦明远已朝涤尘,天心道:“大师,师太!咱们走吧!” 一行人遂在龙强诧然的神色中,举步如飞而去! 长白剑观中。 幽灵骑士已整治妥当酒筵,焦急地伫立着。 少女已去掉脸上白纱,却带上了那人皮面具,变成一个绰约的少妇。 幽灵骑士担心地道:“怎么还不来呢?我真担心,不知他看出来没有?” 少女轻轻一笑道:“从你那失神落魄的语气,除非是死人才看不出来,你对别人都还像个样子,怎么一见了你老子,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幽灵骑士轻叹道:“我自己也无法控制……还有这一阵,我觉得自己还混得不错,可是今天见了爸爸,俩相一比,我还是比他差多了。” 言下颇为沮丧,少女倒不禁又笑着安慰他道:“气度是慢慢培养的,再过些日子你自然会赶上他的。” 幽灵骑士默然片刻,忽然又笑道:“这一次真巧,我的父亲都来了,任伯父怎么把雪参又还给你了呢?” 少女的眼睛红了,微带便咽地道:“他这次前来取参,就是为的我,他说我相近早夭,恐怕寿期不永,所以才为我乞求灵药,却想不到雪参已被我们先得了,他自然又把它还给我了。” 幽灵骑士见她神情不悦,忙又改变话头道:“你今天真不错,独斗白驼帮四名高手……” 少女眉毛一挑道:“还说呢,你只顾忙着杀别人,连我身入险境都不管……” 幽灵骑士耸肩一笑插口道:“我知道你在放雪参的玉匣中露了身份,有任伯父在旁,你一定不会吃亏的,哪里用得上我来帮忙呢。” 少女一撇嘴道:“算你会说,你现在是一举成名了,滋味如何?” 幽灵骑士忽而一叹道:“并不理想,甚至还有点后悔,从前那样自给自足我倒觉得还不错,现在为了争这长白异宝,结下不知多少仇家,往后长相缠扰,还不知如何了断呢?” 少女把眉毛一扬道:“你也是的,一个大男人行事一点都不痛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管他是谁?只要他敢找上门来,就给他一个回答杀,这不结了。” 幽灵骑士道:“可是爸爸今天告诉我,要我少造杀孽。” 少女道:“那么你爸爸的意思是要你束手待毙,任凭别人前来报仇了……” 幽灵骑士急道:“这倒不是,他当然不会禁止我自卫的。” 少女道:“这就行了,今天你杀人是为了自卫,以后你杀人也是为了自卫,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错杀一人的。” 幽灵骑士沉思片刻忽然道:“今天的结果你是早料到的,而且在秘窟的破绽也是你故意留下的。” 少女道:“是的!四百年前的古玩不是找不到,我再粗心,也不会把一件刻有年代的东西放进去。” 幽灵骑士摇头道:“我简直不了解你,既然存心揭穿,干吗还要费心费力地布那个疑阵。” 少女笑道:“这就是我的毛病,我喜欢作弄人,尤其是那些自命不凡的高手,我更喜欢愚弄他们一下,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为你!” 幽灵骑士一愕道:“为我?” 少女道:“是的!假若我们早宣布得了藏宝,这些人虽然不死心,却不会冒失地马上动手,日后一批批的前来,不是烦死了?所以我必需利用人心易受激动的弱点,让他们群起发难,也造成一夕成名的壮举。” 幽灵骑士微叹道:“你真会开玩笑,也不想想我们的实力,这样实在太冒险了。” 少女道:“今天之事我早料到是有惊无险,干将莫邪,锋利无敌,我留在玉匣中给爸爸的信上也曾请他在必要时出手,实在再不行时,我还安排了一着伏棋。” 幽灵骑士道:“是不是借助少林与峨嵋之力?” 少女微愕道:“不错!你现在也变得聪明了,只要我们抖露身份,凭着我们父母与他们的关系,涤尘与天心怎能坐视,有他们出手,今天我们绝对送不了命。” 幽灵骑士摇头道:“念远!你太厉害了,算无遗策,我有幸认识你,可是我也实在伯,怕有那么一天,你忽然不爱我了,想个什么方法整我一下,我可受不了。” 少女的脸上突然绽开了笑颜,温柔地道:“不会的!纪湄,这么说你是不了解女人,女人不像你们男人那么容易改变,我爱定了一个人,至死也不会转移的,而且你也不必担心,即使有一天你爱上了别的女人,我也不会害你的。” 幽灵骑士感动地道:“念远!不可能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个男人只要有幸能获得你的青睐,天下再也不会有别的女子能令他动心了。” 少女微笑道:“是吗!那么阁下将何以对梅姑呢?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呀。” 幽灵骑士一怔,虽有面纱罩着,但是在咿哦的沉吟声中,仍可现出他是处在十分为难的境地中,良久才道:“她……她大概不知道我在这儿。” 少女道:“既然你父亲已经认出你了,相信在不久之后,她一定会找了来。” 幽灵骑士急道:“这……怎么办呢?我老实说并不爱她,而且也告诉过她我心另有所属,可是她若来了,我也不能拒之于门外……” 少女诡异地一笑道:“你告诉她心有所属之时,该不是属于我吧。” 幽灵骑士有点着急了道:“那是我的孩子话。” 少女笑道:“那么你现在不再爱小环了。” 幽灵骑士微微点头道:“是的!我不会再爱她了,尤其知道了她爱着我父亲之后,我自承比不上爸爸……” 少女道:“可是你并没有忘记她,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免惆怅是清狂……” 幽灵骑士急忙制止她道:“念远!我求你别说了,我承认有时想过她,但也不过是想想而已,我不会再去爱她……现在的问题是梅姑……” 少女道:“梅姑的事情不成问题,你们既已定过亲,你当然不应该负她。” 幽灵骑士道:“那么你呢?” 少女微笑道:“我不想嫁给你,因此也无意同她争什么名分……” 幽灵骑士有点发急道:“那么你对我的感情?” 少女庄容道:“我对你的感情一点不假,两心相许,并不一定非论嫁娶不可,像我母亲与你父亲,他们并未结合,可是他们的感情,有甚于伉俪。” 幽灵骑士道:“我们也要像她们一样吗?” 少女道:“是的!造化弄人,我们两家大概是结不了亲,所以我们也只有遵循上一代的走下去,所不同的是我母亲迫于情势嫁了别人,而我这一辈子却守定了你。” 幽灵骑士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激动地道:“念远!太委曲你了。” 少女任他握住了手,口中却道:“这不算什么,而且这正是我希望的方式,老实说真要叫我嫁给你,我可能不是一个理想的妻子。” 幽灵骑士异道:“念远!你的话越来越玄了,我简直不懂。” 少女笑道:“这没有什么难懂的,我心计太深,不解温柔,真要做了你的妻子,处处地方都要强过你,压得你抬不起头,那样反而毁了你,倒不如大家维持住一段距离,互相保留点客气的好。” 幽灵骑士默然无语,少女也不说话了。片刻之后,门外传出吆喝之声。” 幽灵骑士紧张地道:“龙强回来了,爸爸也来了,我真有点怕见他。” 少女微笑道:“你放心,我敢保你爸爸不会来。” 幽灵骑士一愕道:“你怎么知道呢?” 少女道:“假若你是别人,他是一定来的,假若他已经认出是你,就不会来了,总没有父亲上门拜访儿子的道理。” 正说之间,龙强已经进来了,果然只有单身一人。 幽灵骑士的声音,也变为威严地道:“副首领辛苦了,韦帮主呢?” 龙强躬身道:“韦帮主因为有事无暇分身,却有一样东西交属下带呈首领。” 说着将那个布包的石块递上。 幽灵骑士接过来打开一看,手下略微有此颤动,接着用掌一拍,将石子击得粉碎,然后以平静的声音道:“今天大家都很辛苦了,请副首领传令出动,除应值的弟兄外,一律休息三日,同时告诉厨房,今晚为庆祝胜利,我要与弟兄们好好地喝一场。” 龙强领命去了,少女才问道:“石块上是什么?” 幽灵骑士道:“只有八个字,好自为之,毋堕家声。” 仆仆征尘中,韦明远与涤尘、天心,连同少林、峨嵋的门下,也一齐回向归途,将近山海关之际,又是繁星满天,明月皎洁的长夜。 因为错过了宿头,他们全在一片柳林中休息。大家俱是练武之人,倒不一定要被褥床榻才能睡眠。 所以少林与峨嵋的门人,俱在地上打坐入定。 韦明远却与天心、涤尘三人坐在一块大石上闲谈。 蓦而 远处传来一声惨厉的呼啸,隐约可以听出那语音是在叫着:“韦明远……” 涤尘与天心俱是一惊。 韦明远却淡然一笑道:“老话儿又来了。” 涤生惊道:“听这声音十分熟悉,仿佛是一熟人。” 韦明远道:“是的!这是白冲天的声音。” 涤尘、天心双双动容,急道:“白冲天,他不是死了?” 韦明远平静地道:“人死魂未死,这是他的鬼魂?” 天心悚然道:“鬼魂!我们佛家虽然讲究轮回,然关于神鬼之说,却是凡夫俗子的牵强附会,人死气散,那有鬼魂之事。” 韦明远道:“二位也不许不信,我倒已经遭遇过一次,到底他是人是鬼,现在在我心中,仍是一个疑问。” 随即将上次与萧环夜间所遇的情形说了一遍。 二人听完之后,脸上仍是一片惊疑之色,涤尘诧道:“老衲生平未听如此离奇之事,本来老衲与天心师太一样,向持无鬼之论,然则照大侠之言看来,此事又不似虚假。” 此时那修厉的呼叫仍在远处,一声声地传来,叫得人毛骨悚然! 韦明远起立笑道:“二位若有兴趣,不妨随我一探,是真是假,也好作个定论。” 二老双双起立,涤尘道:“老衲愿附骥尾,一探究竟!” 韦明远不答话,却领先循着呼声的方向走去,天心与涤尘默然地跟着。 那呼声来自正北,行去不远,已是一片乱葬坟岗,磷火闪烁,确有一番惊心动魄的鬼域气氛。 尤其触目惊心的是在一座荒颓的巨扩之前,赫然亮着四盏小红灯,形状一如从前,不过这一次特别吓人。 原来那四盏红灯,是悬在扩前的四棵老柏之上,这倒不甚出奇,出奇的是每盏红灯,俱握在一只人臂之中。 那人臂又插入树干,生像是由树身伸出来似的,在灯光的照耀中,那手臂泛青白,又干又枯,分明是死人所有。 任凭涤尘与天心是佛门弟子,处此情境,也不禁微有心悸之感。 韦明远因为见过一次,倒不甚在意,只是朗声道:“朋友远程相招,不知又有何贵干?” 语音甫落,那树干上的四只枯臂忽地一阵屈伸转动,将红灯翻了一面,每盏红灯上书着四字形成一句,合起来是: “掌上夺命, 泉下追魂, 阴魂不散! 血债血还!” 涤尘与天心脸都白了,韦明远都大笑道:“好一个血债血还,韦某既然来到此地,就没有存心赖债,问题是朋友该划个道儿,这债怎么还法?” 说完凝神而立,用心谛听答话的来源。 果然在那座巨圹中传出白冲天冷冷的声音道:“最好你自己一掌劈死自己。” 韦明远平静地道:“假若我不这么做呢?” 白冲大的声音磔磔狞笑道:“我当然有办法叫你听话。” 韦明远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法子来摆布我自杀。” 白冲大的声音道:“你晓得我是鬼,鬼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韦明远蓦地一掌推去。 轰然巨响中,那座坟圹被击得粉碎,破石残砖之中,除却并排的两具白骨之外,别无一物,白冲天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 “哈……韦明远,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只是一团戾气所结,无形无质,你那掌力再神,怎么伤得了我。” 声音就在一株巨柏上发出,那株巨柏上所悬之红灯,恰是血债血还的那一盏。 随着他的语音,那只提灯的枯臂,也不住上下屈伸,使得那盏红灯不停地跳动,益发地怖人。 韦明远忍无可忍,大声地道:“你若真的是鬼魂,就不妨用你的神通将我杀死,你若是个人,就正大光明地站出来,咱们痛快地作个了断。” 白冲天钠声音磔磔怪笑道:“我当然是鬼,但是我不想现在杀你,我要逼得你自己发疯而死,哈……” 此时天心双掌合什,口中哺哺不已。 白冲天的声音又道:“老尼姑!你念的可是金刚经,那可赶不走我,佛能驱鬼,那是欺人之谈,我劝你还是少费点神吧。” 天心启目一叹道:“我真弄不清这是真鬼还是假鬼了。” 白冲天的声音又道:“我当然是真鬼,不然怎能在此与鬼为伍,现在那两位被你拆了房子的朋友要向你算账了,我回头再跟你说话。” 语华声息突渺,韦明远惊然回顾。 涤尘与天心却吓得叫出声来。 那冢中的两具枯骨,此刻都已站了起来,一步步跨了过来。 韦明远大叫道:“鼠辈,你怎么也弄那一手驱尸役骨的把戏了。” 白冲天仍无回答,那边一具枯骨却以干涩的声音道:“我夫妇二人在此安居已两百多年了,你为什么拆了我们的房子?” 韦明远虽然已与枯骨对过一仗,此时仍不免心中有些凛俱,颤声问道:“你们真的是鬼吗?” 左边的那具枯骨发着女声怒道:“不是鬼难道是人,你看过人有这种模样的吗?” 说完两具枯骨一前一后朝他扑来。 韦明远急忙之中,信手点出一指,用的却是凌厉无匹的搜魂指。 指风过处,右边的那具枯骨立刻碎成片片,左边的那具却不减来势,依然扑上。 涤尘在旁身不由主挥拳击出,“咯”地一响,桔骨被击碎了,可是涤尘却痛苦地哼了一声,坐倒在地上。 他的那只与枯骨接触的右拳化为乌黑。 天心见状大惊,正要过来,涤尘大喝道:“师太别过来,那枯骨上附剧毒,沾惹不得。” 天心应声止步,涤尘坐在地上,那只右臂渐渐地溶成黑水,一点点地滴了下来,仅剩下白骨不化,却依然能屈伸动作。 韦明远看得又惊又骇,匆忙拔出腰间长剑,将他的右臂齐肩削下。 白冲天的声音又起了,凄厉长笑道:“没有用的,这是腐尸阴毒,沾肤入心,只要半刻功夫,他就是一具白骨和一滩黑水,小子,算你命长。又有人替你死了,不过你逃不过今夜的。” 韦明远愤怒填膺,嗔目大呼道:“混蛋,鼠辈,我知道你是人,鬼魂还会用毒?你出来,我们明刀明剑地对上一场,韦某就甘心把命送给你。” 白冲天的声音哈哈长笑道:“告诉你我是鬼,你怎么偏偏要把我当人,现在我不必出来,因为你的行为,已犯了此地的鬼怒,他们会对付你的。” 语毕果然四野鬼声瞅瞅,从乱葬坟的各处,跑出来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来。 这些鬼影有的纯为白鬼。 有的尚是新死的尸体,苍白得怕人。 最可布的是腐烂掉一半的陈尸,肋骨处尚拖着五脏,臭味薰人。 地下的涤尘已经只剩下一半了,齐腹以下,俱成白骨,可是他的脸上,仍是现出一片祥和。 饶是韦明远艺高胆大,天心定力高深,处在这种境地,也不禁心神俱颤。 韦明远悸然大叫道:“白冲天,你把它们叫回去,我由你怎么处置便了。” 白冲天阴侧地道:“请鬼容易送鬼难,现在若是不拿你的肉喂喂他们,是赶不走他们的,除非你再拿出本事来,将他们一个个都拆散了,不过我可以提供你一个方法,那新死人身上,没有尸毒,你可以用掌打,那些枯骨,你最好用剑斩,老实说,我还不愿意你死在他们手上呢。” 语音方落,已有几具僵尸,扑了过来。 韦明远一掌推去,聚足“太阳神抓”之功,红光过处,一阵皮灸肉臭之味传出。 白冲天的声音又叫道:“对了!用这方法也不错,这里一共是两千五百三十四个,要是他们每次用十个进攻,不知你的力量可能维持到那么久?” 他的话语中好似在告诉韦明远,实际上却是在驱使鬼尸,语音方毕,四周那些幢幢鬼影都不动了,只有为首的十具,慢慢地逼过来。 韦明远再推出一掌,那十具鬼尸被击得皮碎骨裂,又是一阵焦臭传出,薰人欲呕。 一批批的上来,一掌掌的击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韦明远的身前堆满了新旧的腐尸,来势仍未稍遏,依然是有次序的,每次十具。 韦明远己微有力竭之态,厉声大叫道:“白冲天!你叫他们一起上吧。” 白冲天的声音仍是那么冰冷地道:“不!我非要你战得力脱,然后像那老秃驴一般,化尽血肉,死在枯骨的尸毒之上。” 韦明远低头一看,涤尘果然已经只剩下一具白骨,此时他已无恐惧,心中充满了怒,切齿道:“白冲天!我今天拼将一命,也要打尽你这些僵尸,然后再找到你一决胜负。” 白冲天之声狂笑道:“你尽管来好了,只怕你等不到打尽这些尸体,就已成为一堆白骨了。” 韦明远回头对天心道:“师太,我们还是突围吧,我不相信这些尸体真的会动,一定是受着邪术操纵。” 天心合什道:“贫尼也有此同感,但是贫尼却不想出去,这些可怜的无主枯骨新尸,无端受此驱役,连死后都不得宁静,贫尼何忍再去毁坏它们。” 韦明远闻言一叹道:“也罢!既是师太这么想,在下也陪师太同时葬身于此吧。” 天心却道:“不行!大侠身负重任,岂能就此轻生,贫尼自知功力有限,纵然有心突围,也是无能为力,大侠却可自保,但望珍重此身,才可使清平世界不致为魑魅横行。” 韦明远正想回答,四面的僵尸突然又改变了方法,不再十具一齐上,而采用了合围之势,鬼声啾啾,更是恐怖。 韦明远又是大喝一声,身形一转,掌力向四周横扫出去,顿时又倒了一大片。 可是他自己却感到一阵晕眩,“太阳神抓”,最耗功力,方才这绕着圈子打一转,也消耗掉他十分之四的力气,现在已成强弩之末,最多再发两掌,纵然不死于尸毒,也将因力竭而亡了。 凄然一叹,放下手来道:“在下恐怕要辜负师太的厚望了。” 语毕一言不发,走至天心身旁,闭目而立,决心不再抵抗。 白冲天的声音又起,这次可是充满了得意,哈哈大笑道:“韦明远!你也有认输之日,乖乖地认命吧。” 韦明远抬头愤然道:“白冲天!我不知道你真的是不是白冲天,但阁下一直不肯出面,我只好这样叫你了,韦某今天若是不想死在此地,相信还有力量冲出去,不过我实在不愿意冒犯这些死人了,且不论你是人是鬼,阁下能让我见一面否?” 白冲天似乎迟疑了一下道:“你真能逃出去吗?” 韦明远凛然道:“当然!我还有两掌之力,冲破这尸阵当然没问题,不过我离开之后,亦必会力竭精枯而死。” 白冲天的声音微讶道:“小子!你倒很诚实。” 韦明远坦然地道:“生死之事算得了什么,我何必因此说谎……怎么样?阁下吝与一面吗?” 暗中略一迟疑,突然厉声道:“我死了也不让你明白,小子!你做个糊涂鬼吧。” 韦明远朗然一笑,再不说话。 四周的尸阵又开始向前迫近,韦明远闭目待死。 天心口中直念佛号,也不作任何抗拒之想。 就在尸阵将要迫近二人之际,突然空中发出一声爆响,尸阵中突然起了一阵变动,一道蓝色火焰,夹着一阵硝烟弥漫四周。 那些行尸突遇硝烟,却好像碰上了禁制,挨上一点的都扑地不动了。 紧接着一条俏丽的身形冲进阵中,手扬处,又是几阵硝烟,蓝烟爆响中,当前的行尸又受了波及,纷纷地不能动弹了。 韦明远被硫磺的气味刺激得张开眼睛,见状惊喜道:“小环……师妹,又是你救了我。” 萧环只应了一声,立刻又向暗中道:“朋友最好还是把这些无知无觉的行尸撤走的好,否则我手中的烈焰硝磺弹发出,平白又害得它们暴尸荒野,事由我做,孽你担,注意你遭天谴。” 暗中的白冲天一声呼啸,惨厉刺耳。 那层层的尸群果然纷纷后退,顷刻都不见了,只有地下留着无数断肢残骸,狼藉怖人。 韦明远失声道:“师妹!你怎么知道这制尸之法呢?” 萧环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以事理而猜度的,行尸走动,不过以阴寒之气推动而已,我以硝烟硫磺而制之,正是以物克物之法。” 暗中白冲天的声音恨道:“好贱婢,算你厉害,不过你注意好了,总有一天你不防备的时候,我一定要你仍旧死于尸毒寒爪之下。” 萧环冷冷一笑道:“朋友别吹大气了,你那装神弄鬼的把戏也可以停止了,假若你再不露面,别怪我把你给硬拖出来。” 白冲天不信似地疑问道:“你真有那方法吗?” 萧环继续冷笑道:“朋友不相信的话,不妨试试看。” 白冲天的声音阴恻恻地一笑道:“我来是一团戾气所禀,看你有什么方法把我现出本形来。” 萧环轻轻一笑道:“朋友真厚的脸皮,当着人面还在讲鬼话,你等着瞧吧。” 说完在原地坐下,闭目不动,脸上一片庄严。 韦明远见状微奇道:“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天心忙阻止他道:“大侠别打扰她,据贫尼所知,萧女侠可能是在行一种佛门的神功。” 韦明远低声地问天心道:“佛门神功?我从来不知道她会这种功夫,这是什么神功?” 天心微一摇头道:“这个贫尼不太清楚,不过萧女侠所行的可能是佛门中的一项失传的神功梵音心功,可于无形中却敌……” 韦明远闻言陷入一阵沉默,若有所思。 天心却以又敬又疑的神情望着萧环。 等有片刻,突然在数丈外的乱坟间响起猎猎的掌风,不过这掌风,却似一个人在练,不像与人对敌。 韦明远与天心对望一眼,脸上浮起惊色。 天心低声道:鬼魅现形了,我们看看去。” 韦明远默然一点头,又悄悄地望了正在静坐的萧环一眼,发现她的脸上仍呈着一派平静,可是神色之间,却透着有些疲倦。 他不敢怠慢,也不敢惊动她,慌忙快步向着掌声的地方走去。 在月光下,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那儿疯狂似的乱舞,他每一掌都带着极大力道,虽然掌掌都发向空处,可是他仿佛正在对着一个无形的敌人。 这人长发披面,看不见他的长相,可是他裸露在月光下的手臂,却似一个死人一般的苍白。 韦明远看了一会,低声又朝后面的天心道:“师太,难道他是在与师妹对抗吗?” 天心合掌道:“是的!这就是梵音心功之效,无远勿届,无处不至,使得再狡猾的敌人,也无所遁形。” 韦明远奇道:“我实在不明白,一个人的精神怎么可以脱离本体的……” 天心道:“这是可能的,佛家的心功,道家的神游大虚,这都不是空穴来风,确为有所根据而发,只是这种能力鲜有人知而已……” 一言未毕,忽而她面转惊容道:“不好!萧女侠虽擅神功,但可能火候不足,刻下已有败象,大侠最好前去帮她一下忙,以免萧女侠精神溃散……” 韦明远闻言忙抬头一看,果见那人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颇占上风,遂大喝一声道:“住手!” 那人先前一心都在对敌,根本未曾注意到有人在侧,此刻一听见了韦明远的喝声,才突然住手,略一定神,忽发异声道:“咦!那与我对敌的女子呢?” 韦明远故作神秘地道:“在下方才来到此地,只见阁下一人在此练掌,哪有什么女子。” 那人闻言,将信将疑,自言自语地道:“不可能呀,刚才我明明是在与那女子交手的,怎么一眨眼就失去了踪影,莫不是见鬼了……”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阁下自称是鬼魂,怎么会又见鬼了呢?” 那人闻言暴怒道:“韦明远!你别神气,若不是那女子出头阻扰,你早已在泉下报到了,居然还敢在此大言不惭。” 韦明远听声音已不似白冲天了,不过仍是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所以呆在那里沉思。 那人却似不耐道:“姓韦的!那女子到哪儿去了?” 韦明远尚未答话,萧环已在岗后转出来道:“我在这儿,朋友!我说要把你抓出来,没有吹牛吧!” 那人在长长的披发中,露出一双的的精亮的眸子道:“行!算你厉害,你用什么方法找到我的?” 萧环笑道:“打了半天,你连我用的什么功夫都没弄清楚,也真亏你那鬼是怎么装的? 老实告诉你吧,我用的是梵音心功,哪怕你真是一团戾气形成,我都有办法找到你……”” 那人闻眼,眸子连闪,状似十分惊奇,好像对萧环之言未能轻信。 韦明远却走向前道:“朋友!鬼魂之谜即已揭开,阁下的真面目,似乎没有再深藏的必要,让我们面对面的把话说清楚如何?”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将面前的长发撩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这张脸白里透青,实在与死尸无异,然而轮廓尚很清楚。 韦明远与天心却失声惊叫道:“文抄侯!” 这阴魂不散的幽灵之谜终于揭开了。 这假托白冲天的鬼魂的厉鬼化身,居然正是十几年前的掌下游魂,继萧湄出任水道盟主的文抄候。 当年韦明远为了湘儿临死的要求,故而在掌毙白冲天之后,放过了任共弃的弑祖之罪,当然也连带地放过了他与胡子玉。 不想十几年之后,他忽然以这一副活死人的姿态出现了。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原来是文兄,我应该想到是你,除了胡子玉与任共弃之外,只有你与白冲天见过几次,难为文兄竟将他的声音学得这么像,只是想不透文兄何以好好人不去做,偏要仿效那些鬼魅行径。” 文抄候的脸上阴晴不定,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才裂着嘴狞笑道:“韦明远!你的确命大,三番两次,你都能死里逃生,我真不明白,上天何以对你独厚。”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反之冥冥之中,自有神佑,文兄也许会认为我这种说法太荒唐,但是事实确是如此,不由你不信。” 文抄侯咬牙道:“姓韦的!你别太得意了,阁下一生杀孽并不算轻,当年江湖上亦曾将你列为第一凶人。一定要有果报的话,你迟早会死于非命的。” 韦明远坦然地道:“这一点我绝对承认,当年我虽为了自卫,但是所杀死的人中,的确不乏正义之士,为此我常内疚于心,所以我现在力求仟悔,总想多做一些有益于大家的事,以赎前愆,至于果报的问题,我只有听之天命了。” 文抄候脸色翻腾了一阵,苍白中泛出铁青,虽是生人,却比死人还要可怖。 韦明远瞧在眼中,内心也微有悸然之感,乃展颜笑道:“十余年阔别,却不知文兄从哪里学得这驱尸之术,当真高明得紧,若非在下胆气颇壮,不用说对敌,吓也会吓死的……” 文抄候切齿道:“我在北邮山中,无意得到一部九尸真解,十余年生葬墓穴,勤练此功,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将你碎尸万断……” 韦明远一愕道:“在下与文兄并无深仇大怨,不知文兄何以恨我如此之切。” 文抄侯道:“是的!你我并无杀父夺妻之恨,可是我辛辛苦苦创下的一片基业,却完全毁于阁下之手……”韦明远凛然道:“水道盟主之职,文兄本得自萧盟主,再说在下并未迫令文兄离开水道……” 文抄侯恨声道:“你没有出来之时,水道威震天下,被你那一闹,我有何面目立足于江湖,这种仇恨难道还不够深。” 韦明远喟然一叹道:“说来说去,还是名心作崇。” 文抄侯道:“当然了,数十年埋首荒山,谁愿意默默以终的,你要是不为名,干吗要组织天龙派。” 韦明远淡淡一笑,不予置答。 一旁的天心却忍不住道:“阿弥陀佛,文施主此言错了,韦大侠仁心侠怀,组织天龙派只是为整饬武林,使宵小知所警惕,若说是为名,则韦大侠不当掌门人,又何尝不是名扬四海。” 文抄侯朝她夷然一撇嘴道:“师太别为他人解嘲了,你自己身在空门,都跳不出名鞭利锁……” 天心微愕道:“峨嵋一向与世无争,贫尼更是淡泊尘事,文施主此言何指?” 文抄候道:“当年我掌水道之际,曾经要求你们加盟水道,你们死活不肯答应,那次若不是杜素琼硬替你们撑腰,差点玉石俱焚,这不是名心所牵……” 天心道:“出家人但求与世无争,文施主勒令敝派卷入江湖是非,彼时敝派与少林之举措,乃求自保清白而已。” 文抄侯微晒道:“这不结了,你们若是只顾虔修,根本就无须理会加入那一方,你们之所以拒绝加盟,当然是为了水道声誉不佳,所以你们要抗拒,你们的行为不是争名,而是为了保名,归根结底,仍未跳出三界之外。” 天心被他说得一顿,良久始叹道:“文施主妙舌生花,贫尼无以为答。” 文抄侯得意地一笑道:“所以纵横千古,无非为一名字,真要说不为名争,那是自欺欺人之谈。” 韦明远略加思索,朗声道:“文兄析理精微,足见高明,只是文兄却有一点没有想通。” 文抄侯翻着眼皮道:“哪一点?” 韦明远肃容道:“千古圣贤,着眼于救世济人之伟业,俱是一点名心在推动,可见名并非不可求,惟需求之以道。” 这几句话声振金玉,正气盎然,天心、萧环都不禁悚然动容。 文抄侯亦是一顿,略一思索才道:“成圣成贤千古事,名成不成未可知,人生有限,在下没有那份耐心去慢慢等待,只有在捷径上动脑筋,最省莫过于一举成名。” 韦明远沉声道:“那么文兄认为成名之道在乎锄人耘己了。” 文抄侯点头道:“对了,阁下现在声誉正如中天之日,没有比杀死你更容易成名之事了。” 韦明远一叹道:“想不到我的一条命这么值钱,假使文兄能够从此一心向义,在下倒是愿意舍却一命,成全文兄。” 文抄候哈哈大笑道:“你不会这么傻,我也没有这样傻,天下人更不是傻瓜。” 韦明远怒道:“我是一片真心,文兄不要开玩笑。” 文抄候阴恻恻地一笑道:“你自己把命送给我,天下人不会佩服,反而成了阁下绝世英名,这个算盘倒是打得精,可惜我没有兴趣。” 韦明远听他这一说,倒觉得自己太天真了,遂放平和了声音道:“那么文兄的意见如何呢?” 文抄侯厉声道:“很简单,用我的功夫杀死你。” 韦明远含笑道:“此亦易事耳,但不知文兄除了驱尸之外,还练成了什么异功?” 文抄候正容道:“那不过是九尸真解上的一点雕虫小技耳。” 韦明远亦庄容道:“那么在下颇有意思领教一下文兄其他神功。” 文抄侯摇头道:“不是今天,我的功夫尚未练成,先前我是等不及了才想仗着驱尸作俑的功夫试试看,此道既然失效,我只有另谋他途了。” 韦明远脸色一整道:“那么文兄今天无意赐教了。” 文抄候道:“是的!留诸异日,我们会登门候教。” 韦明远微微色变道:“那么少林涤尘大师今天是白白送命。” 文抄侯腼颜道:“那是少林之事,应该让他们的门中来向我理论。” 韦明远厉声道:“涤尘大师为救我而中了你的毒计,我怎能置身事外。” 文抄侯哈哈厉笑道:“你若遭不幸,他岂会幸免,因此这亦可解释为他自救之计,自救不力,死于非命,与阁下何涉?” 韦明远懔然大怒道:“我从未见过似文兄这等无耻怯懦之徒。你走吧,我若今天杀了你,只怕污了我的手掌。” 文抄候被他骂得脸上一红,亦是怒声道:“姓韦的!老实说我并不怕你,也许我今日无法杀死你,但是自保确信有余,阁下假若一定要试一下,我也不反对。” 韦明远脚下跨成丁步,一掌向前,宏声道:“文兄准备接招吧。” 文抄候退后了一步,微一凝神,脸色由铁青泛成碧蓝,冷冷地道:“你来吧。” 萧环急忙在后面赶上来道:“师兄!不行,他一身都是毒,涤尘大师就是前车之鉴,您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还是由我来吧。” 韦明远温和地朝她一笑道:“没关系!我不行的话,你更没有办法了。” 萧环道:“不然,我可以用心功与他对抗,那全凭一股精神,无形无质,他的毒就无法逞其伎俩了。” 韦明远依然含着笑,可是声音中已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不行!今天我非要亲自替涤尘大师要回这笔账,正如他红灯上所说的‘血债血还’!不然我何以对那位高僧,你退下。” 萧环默然无言退后,一对俏眼,迄未离开他的身上。 韦明远凛然地道:“谁先发招?” 文抄候冷冷地道:“反正我是不会抢先出手的,你爱怎么办都行。” 韦明远经过这一阵调息,功力己恢复了一部分,闻言略一沉思,随即缓缓一掌推出,一道红蒙蒙的光华迫出,虽已用上全功,“太阳神抓”却只有七成威力。 文抄侯亦是神色凝重地反掌迎出,掌气呈蓝色,恍若磷光。 两种光华在空中一接,隐有闷雷之声,红蓝相交,幻成紫绿,煞是好看。 不过文抄候却退后了一步,可见在内力上他仍输一筹。 光华消逝了,二人仍是面对着,韦明远傲然一笑道:“今夜若非我先对付那些行尸,耗去许多力道,这第一掌你就受不了。” 文抄候不答话,咬牙又翻出一掌。 这次掌显变为青白色,阴寒逼人。 韦明远笑道:“阁下花样还真不少。” 反手又是“太阳神抓”迎上,他知道文抄侯一身俱是阴寒之毒,惟有藉阳刚之气挫之,果然红光闪处,青白之气立即消失无踪,文抄候却又退了两步,隐有喘息之状。 韦明远虽然也感到很累,可是因为有一股豪气支持着他,朗笑声中,正待发出第三掌,忽而文抄侯大叫道:“且慢!” 韦明远应声收住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文抄侯微喘道:“今天我操纵了两千个行尸,损耗的体力也够瞧的,否则我一定不怕你。” 韦明远微笑道:“文兄可是想歇一下再打。” 文抄候道:“假若你不反对,我确是想喘口气。” 韦明远放下手掌道:“好吧!我就容你多活片刻。” 萧环急道:“师兄,因循足以愤事,怎可与敌喘息之机。” 韦明远正色道:“他连接两招,足见修为不易,无论如何,我该让他死而无怨。” 萧环又退了下来,文抄候却就地坐下,闭目盘膝,口中念念有词。 天心见状心中一动,悄悄地对萧环道:“谨防此獠又在闹鬼。” 萧环将烈焰硝磺弹又扣了一把在手中,蹙眉低声道:“没办法,师兄这种作风可以称之为英雄怀抱,也可以称之为妇人之仁,总有一天他会在这上面吃亏的。” 天心也微叹道:“此即英雄与奸雄之别,韦大侠之令人尊敬处,也在这些地方。” 萧环凝眉不答,眼睛却紧紧地盯在文抄侯身上。 文抄侯一无异状,嘴皮仍是微微作动,仿佛在念着咒语。 忽然大家在身后听见一阵沙沙之响,惊然回顾。 不知何时身后己站立着一个血骨骷髅,臂上犹悬着一串念珠,赫然正是涤尘大师新死的白骨。 正在惶然之际,文抄候在地下一跃而起道:“韦明远!这是替你而死的老和尚,我倒要看看你这大仁大义的英雄如何对付他的遗体。” 白骨突然一跃,朝韦明远抓来,萧环举手正待发弹。 韦明远大叫道:“师妹!不可以,涤尘大师一代高僧,已然为我而死,岂能再损害他的遗骸。” 萧环的手放了下来。 那具白骨已朝韦明远扑去,韦明远侧身避过。 白骨不放松,紧紧地迫住他,韦明远只好东躲西避,尽量不与它接触。 空中布满了文抄候的笑声,特别刺耳。 一人一骨,纠缠了许久,依然不可开交,而且白骨的动作愈来愈速,迫得韦明远有应接不暇之态。 文抄候已经形踪渺然,萧环空自急得张口结舌,无计可施。 突然天心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身躯暴出,就地拾起一块大石,朝白骨的腿上砸去。 “格”的一声,腿骨应石而折,骷髅亦倒地不动了! 韦明远汗水直流,停下身子,愕然不知所云。 天心合掌恻然道:“贫尼与涤尘大师同属佛门弟子,实不忍见他物化之后,尚受狡贼拨弄,此举并非韦大侠之意,贫尼愿受一切责难。” 韦明远默然片刻,才叹道:“我也是心太死了,其实早该如此,大师一代侠僧,我想他一定宁可粉身碎骨,不愿为贼子作俑的。” 天心不说话,却趋至白骨之畔,喃喃念着佛经,为他的亡魂超度着。 韦明远却默然地拔出铁剑,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然后对萧环道:“师妹,麻烦你去把少林的门人叫来,让他们见上面,本来无论如何,我们也应该将大师的灵骨送至少林的,可是此骨已含剧毒,实不宜久露,只好权且埋了。” 萧环轻轻地走了。 韦明远至白骨之前,不禁屈膝跪下,虎目中已是热泪盈盈了。 仍在东返的途中。 只有韦明远与萧环俩人作伴前进,步伐是沉重的。 行了一阵,韦明远忽然想起来道:“师妹!你不是到西域去的吗?怎么也到了关外。” 萧环道:“我到了西域,却听说宇文都率众远出,到长白寻宝去了,我自然也跟了来,才出山海关,就碰见一些人纷纷回头,而且听说您也去了……” 韦明远点头道:“是的,我在梵净山中耽了不到一个月,就风闻这个消息,我倒志不在夺宝,却想知道一下得宝的是谁,所以我到了那儿只在长白外山中徘徊了一阵,后来赶进去,惨杀已经开始了。” 萧环道:“这神骑旅真了得,听说除了死在谷中的四十几名高手之外,还有五六十人糊里糊涂的在森林中误入歧途而丧了命。” 韦明远一叹道:“神骑旅的首领不足奇,奇在那策划之人,但愿他们多做点好事,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 萧环一惊道:“师兄!您认识他们?” 韦明远点头道:“尽管他们蒙了面,又岂能瞒得过我。” 萧环更奇道:“是谁?” 韦明远叹了一声道:“两个孽障。” 萧环先是一怔,继而点头叹道:“难怪许多好手都吃了亏……有了念远的筹划,长白剑观何异铜墙铁壁。师兄,恕我说句不客气话,即使是您上了那儿,也不见得能来去自如。” 韦明远脸色一整道:“这两个孽障这次事情办得虽然不对,可是错处并不在他们,我只留下一点警告,希望他们能够自爱,否则的话,我只有大义灭亲了。” 萧环见他说得很庄重,一时倒觉难以接口,停了半晌才道:“您放心,念远做事永远不会出错的,倒霉的怕是那些江湖人……其实武林中也该有人出头整顿一番,您尽是菩萨心肠。” 韦明远叹口气道:“我哪里是菩萨心肠,实在是我对斯杀感到厌倦了。” 萧环觉得又难以接口了,再默行走片刻,韦明远忽然又有点自慰地道:“这孩子说要创一番事业,第一炮就打响了,只希望他能够维持下去。” 萧环不以为然地道:“有念远陪着,他一定会成功的,不过您还是别太放心,有时罪恶也可以假正义之名而为之,他们二人的禀性中,保有一半……” 韦明远正在谛耳静听,见她忽然住口不说,倒不由得奇怪地追问道:“怎么样?” 萧环微叹道:“也许我不该说这话,师父当年受您的影响,后来表现了善的一面,但不能说纪湄完全不受遗传,至于念远,那更是任共弃……” 韦明远凝重地点头道:“我明白,奇怪我以前怎么想不到这一点,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只有尽人力以全天命,必要时还需要你费点心,纪湄大概还肯听你的话。” 萧环脸上一红道:“我当然义不容辞……唉!最近真多事。” 韦明远忽然又有所感道:“你怎么刚好又赶上我呢?而且还预带了烈焰硝磺弹,我几乎怀疑你有预知之能;不然怎会每次都在我性命交关时出现。” 萧环微笑道:“这只能算是巧遇,我是看见红灯才过来的,至于烈焰硝磺弹,我从上次事情之后,就准备了。” 韦明远点点头,正想说什么,突然前尘飞驰过来一匹飞骑。韦明远一见那骑上之人,不禁色变道:“师兄来了,别是帮中出了什么急事?” 萧环也随之惊道:“不错!咱们快迎上去。” 说着飞骑已至眼前,慎修蓦地勒马,飞身而下,作了一礼道:“属下请安。” 回百 韦明远忙拦住他道:“师兄远道而出,莫非总坛发生了什么变故?” 慎修道:“是的!有人拜山,因为掌门人外出,遂由属下与聂夫人接待。” 韦明远急道:“谁?” 慎修仍在喘息道:“一个妙目断腿的老人……” 韦明远又惊道:“是胡子玉!” 慎修道:“不错,帮中内外堂的堂主都认识他,不过主要拜山之人不是他,而是与他同来的四个老人。” 韦明远又问道:“是什么人?” 慎修道:“他们的帖子上自称雪山四皓,江湖上从未闻过有此四人,他们自称是胡子玉的主人,来总坛要与掌门人了断一些过节,聂夫人与他们冲突了起来。结果受了伤,而且是伤在胡子玉手中……” 这下子韦明远与萧环的脸色都变了,韦明远急道:“师兄!你说详细点。” 慎修叹着气,略加整理,才说出一段经过。 这一日正是韦明远东赴关外的第五天,慎修与聂无双在议事厅中与公冶勤、毛文锡商量着一些帮务,忽然天甲形色匆匆地进来通报道:“启禀护法!谷外来了五人,要求拜山。” 慎修一怔道:“有帖子没有?” 天甲道:“有的,只是上面没有名字。” 说着呈上一张烫金红呢大拜帖,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绘着四样东西。 一张无弦之琴。 一枝无丝的钓竿。 一本元字的书。 一杆无簇的长箭。 慎修看罢蹩起眉头道:“这是什么拜帖?” 公冶勤却问道:“来人是什么样子?” 天甲道:“四个老人俱是一般模样,只是装束不同,而且每人手中所持的东西,就与拜帖上所绘的相同,另一个老人却是眇目,装假足……” 公冶勤惊道:“这一定是铁肩赛诸葛胡子玉,只不知另四人是什么路数。” “胡子玉”三字使大家俱是一惊,众人中虽然尚有毛文锡见过他,可是他与掌门人韦明远的怨缠仇结,却是大家都知道的—— 旧雨楼扫描,anxiousmanocr,独家连载 第三十五章 四皓来雪山 双剑下金陵 沉默有顷,慎修开言道:“掌门人虽不在总坛,但人家依礼拜山,以免江湖礼数有亏传为武林笑柄。” 聂无双晒然地道:“胡子玉江湖末流,另外那四个家伙大不了也是小魔小丑,我想不须要等掌门人,直接由我们打发掉算了。” 慎修摇头道:“不是猛龙不过江,胡子玉当年艺业已不算弱,这次他不等三年之期,提前而来,一定是有着相当把握……” 公冶勤亦接口道:“左护法之言甚有道理,胡子玉一向以心机见长,这次居然正大光明依礼拜山,弃计谋而不用,足见他在武功上大获迸境,吾帮虽创立未久,然声誉日隆,二位护法应妥为应付,以免本派令名,有所殒越。” 慎修点头称是,聂无双同意公冶勤所提的话,关系至大,她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只好默然了。 一行人遂鱼贯而出,走至天龙谷口,只见胡子玉在他原为村店,今改宾舍的旧址上,抚腕叹息,感慨无穷…… 在他身后的四个老人却相貌清奇,神情冷漠。 公冶勤快步向前,施了一礼道:“胡老英雄,敝派左右护法,敬来恭迎大驾。” 胡子玉独眼眇了他一阵道:“这位仁兄眼熟得紧,胡某生平故人无多,照理不应该有所遗忘,惟独对于仁兄,却一时记不起在那儿见过……” 公冶勤含笑道:“老英雄真是贵人多忘事了,二十余年前,在先父所设之桂子飘香赏月大会上,再晚曾幸迎华轩……” 胡子玉恍然道:“喔……原来是公冶世兄,岁月换人,二十年前世兄还是金声张绪,现在也是长髯拂胸了……” 顿了一下,他又感慨地道:“世事多幻,老朽还记得那次大会,正是白冲天初次出来为害,曾几何时,江湖上却接接连连地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正在神迥往事,那四个老人中手捧无弦琴的青衫老人已自不耐地道:“老胡!且慢叙旧,我们今天来干什么的?” 胡子玉倏而警觉,连忙一整神色朝天龙诸人道:“今天老朽的四位主人,因风闻贵派掌门韦大侠神勇盖世,故而特地前来拜晤……” 语音未毕,身掌内三堂堂主的巴山剑客毛文锡嘿嘿一笑道:“阁下当年以机智名闻四海,尤以事前知预谋著称江湖,怎么却偏偏选了一个敝掌门不在的日子,前来拜山。” 胡子玉一怔道:“韦大侠当真不在?” 聂无双冷笑道:“掌门人是何等英雄人物,他要是真在,难道还不敢见你出来不成。” 胡子玉嗫嚅地道:“老朽当年对江湖之事,确是颇为熟悉,近年在大雪山中,追随四位主人仗履,对江湖目前的行止,确实不太清楚,乃有今日之失……” 那青衫老人又是不耐地道:“不在就算了,我们改日再来,罗嗦些什么?” 胡子玉对老人执礼甚恭,忙诺诺称是。 聂无双却夷然地道:“掌门人虽然不在,天龙派却有人在,四位既然递了帖子,多少也应该略作盘桓,怎么立刻就要走呢?” 青衫老人瞟她一眼道:“我们来拜访韦明远,而不是天龙派,因此我想不必再打扰了。” 聂无双还要说话,慎修连忙接口道:“既是如此,四位也该将大名留下,侯敝掌门返来时便于转告。” 青衫老人道:“我们在拜帖上不是有吗?” 聂无双见他的态度,始终是倔傲之极,她自己大创新愈,心情本来很烦躁,闻言不禁大怒,冷笑道:“拜帖上只字未见,光凭四幅图画,又是名不见经传之标志……” 胡子玉忙道:“敝主人为雪山四皓,这一位乃是……” 那青衫老人两眼一瞪道:“这些人怎配闻知我们的名字。” 胡子玉哄声住口,聂无双却勃然怒道:“阁下最好客气点,天龙谷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我们虽然比不上掌门人的蜚声宇内,但是较你们这些狂妄自大的老匹夫可高明多了,你们的那些臭名字,就是真说出来,我也懒得听呢!” 她这一番辱骂,对那四个老人,竟毫无影响,连胡子玉都是笑嘻嘻地道:“夫人说得真对,敝主人从未在江湖上行走,他们的名字当然也无人知晓,老朽当年虽薄有微名,但怎么样也盖不过天龙派去,今日天下,可以说无人不知天龙,婴儿亦识太阳神,既是韦大侠不在,我们便改日再来候教吧。” 他的态度突然转为谦恭,倒使聂无双呆了一下。 胡子玉已作了一礼,正待与四个老人离去。 聂无双跨前一步,正色道:“诸位远道而未,就这么去了,教敝派何以为情。” 胡子玉回身道:“夫人之意如何?” 聂无双道:“假若各位是叙交而来,无论如何,也该进去用一杯水酒。” 胡子玉脸色一沉道:“假若我们是找过节来的呢?” 聂无双做笑道:“正主儿虽然不在,相信我们还接得下。” 胡子玉突然换过笑脸道:“老朽蒙韦大侠数度留情,已无仇意,今日前来,乃想印证一下近日进境,夫人虽然掌震碎心人,功挫白驼帮,但在胡某眼中,夫人尚不足为敌。” 聂无双浮起怒色,但仍阴恻恻地笑道:“方才听你说已不闻江湖之事,怎么对我那些不堪一笑的丑事,倒知道得那么清楚,不是先后矛盾吗?” 胡子玉微笑道:“夫人那两次豪举,早已喧腾江湖,老朽这一路行来,略加打听,即已知晓,惟其如此,对夫人之功力,亦略有所闻,老朽若以当年所学,确是不足与夫人相提并论,惟这一年来,在家主人薰陶之下,稍有进展,恐非夫人所能抵敌矣。” 聂无双闻言大笑道:“我一向只听说胡子玉机智过人,却不知他吹法螺的本领,尤在心计之上。” 胡子玉诡异莫测地合拢手中铁扇,微微朝前一伸。 一股阴寒之气,直逼而来,聂无双骤出不防,百忙中运气挺掌,将那股阴寒之气挡住,可是掌心微有不适之感。 胡子玉轻轻一笑道:“老朽是否吹牛之辈,现在大概夫人已得证明,老朽与家主人此刻告退,俟韦大侠返山之日,当再来拜访。” 说完,略一哈腰,转身随在那四个老人之后,扬长而去。 天龙诸人本来想上前拦阻的,但是看见聂无双站在那儿,双眉紧皱,一言不发,遂都不敢造次。 因为若论功力造诣,天龙派中,除韦明远外,应推聂无双最高,她不作表示,其他人就更不必谈了。 直等胡子玉等人都已走出视线之外,慎修才近前轻声道:“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聂无双苦笑地将手心展开,掌心一块乌紫,显然是受了伤。 旁观诸人都大惊失色,胡子玉仅轻轻遥空一指,居然能突破聂无双凌厉的掌风。 他已然如此,那他的四个主人岂非更不得了! 韦明远听完慎修的叙述后,眉头微皱地问道:“聂夫人除了掌心受创外,其他地方如何?” 慎修道:“另外心神也受到了打击,幸而服了帮主在峨嵋所得之‘大还丹’,已然无害,只是胡子玉这等厉害,掌门人还得慎重一点……”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你们都受愚了,胡子玉功力深进是不错的,但是他不见得就比聂夫人高明。” 慎修惊道:“那么聂夫人何以……” 韦明远道:“胡子玉合扇而攻,集力于一点,聂夫人发掌相拒,分力于一片,以点攻面,要占着多少便宜。” 慎修道:“掌门人见解高明,属下等深愧不如。”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这倒不算什么,你们是被他一下子唬住了,我若处在当场,也想不到的……胡子玉不足怯,倒是那雪山四皓,颇费猜疑。” 慎修道:“那四人除神情举止不俗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韦明远庄重地道:“愈是不起眼的人,愈不能轻侮,这几年我所遇见的奇人异士,没有一个是可以从外表看得出来的。” 一向沉默的萧环开口道:“别管那么多了,师兄!您赶快回去吧,天龙盛誉,不容轻折。” 韦明远说道:“你呢?” 萧环神秘地道:“我现在功力不足,赶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还是留着在后面,说不定我又会在意外的时候出现,帮你渡过难关的……” 韦明远见她如此说,也摸不清她的真正意向何在,只好听其自由。 天龙从人中,早就准备好的骏马牵来,萧环接过一匹马却朝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韦明远与慎修倒不禁望着她的背影呆了。 在路上,韦明远把关外夺宝的情形说了一遍,只是把神骑旅的首领是韦纪湄之事,隐去未说。 可是当他们赶回天龙总坛的时候,胡子玉已再度传柬,将约期改为三月之后,将地点订在金陵城外的雨花台上。 聂无双在略带愧色,呈上柬帖之后道:“我真不明白他在闹些什么鬼。” 韦明远见帖微笑道:“他说已无仇我之心,根本就是说谎话,只是现在因为我太出名了,他光是杀我还不称心,非要将我毁了才满足,延期三月,好让天下之人,都可以闻信前去,凑个热闹,然后当众将我折服,使我一败涂地。” 聂无双愣道:“那掌门人去是不去?” 韦明远苦笑道:“我不去行吗?明知是火坑,也只有咬紧牙关往里面跳,这就是盛名之累。” 慎修与聂无双闻言都不禁默然,他们一向所享的,都是成功滋味,现在韦明远的话中,他们突然体验到盛名之后所隐藏的苦涩了。 果然不到两个月,浩浩江湖,开始在盛传着雨花台之会,路远的人,也开始兼程前往,希望能眼见这名噪一时武林之豪太阳神韦明远,是继续维持那侠中之王的盛誉呢?还是将那顶王冠,拱手转让给别人。 约会之日,正是七月初七,俗谓乞巧日,据云这是牛郎织女在天河上藉鹊桥相会之期,可是在一般武林人心中,这是一个更值得兴奋的日子。 丑末寅交,天才微亮,雨花台四周已挤满了三山五岳的好汉。 大家纷纷在猜测雪山四皓是何等样的人,与韦明远的胜负谁属,其中更有些年纪大的人,在数说着近三十年来的武林种种盛会,恍若白头宫女话天宝遗事。 群豪簇围中,有一个年纪大约有七十余岁的老者,身材颇为伟健,正手捂长须,高声地说道:“近几十年来,武林中真是盛会频频,但是除了管仙子对青城三老那一阵外,都不会比今天精彩。” 旁边一人笑道:“阁下倒说得漂亮,这些盛会你参加了几个。” 老者微怒地道:“从五湖龙王萧之羽召开水上英雄大会之后,接着是公冶拙的桂子飘香赏月大会,然后是黄鹤楼大会。再来是水道盟主萧湄召开的水陆英雄大会,哪一次我没有参加。” 旁边那人笑道:“对了!每次都有阁下参加,只可惜没有看见阁下露一次脸,尽让白冲天与韦明远出足风头。” 老者大怒道:“阁下年纪不大,怎可对武林前辈,如此无礼。” 那人走前一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你是哪一路的前辈!” 老者面色泛红道:“大江南北,谁不知我震八方杨雄……” 那人忽而微微一笑道:“江南不清楚,江北我倒要找个人问问看,徐刚!” 那人身畔走出一个彪形大汉,恭声道:“首领有何吩咐?”那人用手一指道:“这位杨老英雄说他名震江南江北,你在北五省应该有所风闻,为我引见一下。” 杨雄见了大汉大惊道:“总瓢把子!您……” 徐刚不理他的话,恭身对那人道:“启禀首领!此人是金陵镖局的总镖头。” 那人微微一笑道:“一个保镖的,也敢叫震八方,你给我押他出去。” 徐刚恭身道:“属下领命。” 回头对杨雄道:“杨兄!你我昔日虽然有一两面之交,但是今天奉了敝首领之命,不得已只好得罪了,杨兄若是还讲交情,最好自动挪个地方……” 杨雄惊问道:“瓢把子!那……那位是谁?” 徐刚道:“兄弟已经脱离北五省绿林,现在投效在神骑旅麾下,那就是我们的首领。” 杨雄吓得面如土色,呐呐地道:“那就是幽灵骑士……”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战隐!多蒙江湖朋友抬爱,叫我幽灵骑士,骑士虽好,幽灵却不见佳,是以在下取去蒙面黑纱,以面目示人,杨老英雄还有什么见教?” 杨雄慌得连连拱手道:“老朽无知,多多得罪……” 说着马上就退开了。 人的名,树的影,神骑旅在关外一战,杀得中原武林谈虎色变,大家知道这中年人就是神骑旅首领时,不由得惧怯地躲开了,只有两三个人还留在原处。 这两人一是中年美妇,另一个当然是龙强了。 参加过长白夺宝的生还者,都在远处又羡又惊又很又怯地偷望着。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名闻天下的无双利器莫邪干将,却分佩在龙强与徐刚的身上,战隐与那美妇人都是身无寸铁,却另有一种慑人之态。 正在大家纷纷惊议之际,远处的人潮,也分开了一条路。 韦明远率着慎修、聂无双、公冶勤、毛文锡、昂然而来。 走到战隐身畔,先是一怔,徐刚与龙强忙走过来,徐刚先一躬身道:“在下蒙大侠慨赐灵丹,得全蚁命,敝首领亦感大侠解围之德,特从关外赶来,为大侠帮个场子。” 韦明远这才释然地一笑道:“二位取下面罩,我都不认得了。” 战隐此时见了韦明远,已无昔时的拘束之感,上前拱手道:“风闻帮主与雪山四皓有约,在下虽自揣力薄功浅,然为酬谢大侠彼时解围之德,特地前来报效……” 韦明远含笑道:“盛意嘉拜,首领大概参研‘紫府真诠’已大有心得。” 战隐微笑道:“‘紫府真诠’中记载最为深奥,一时哪能窥其全貌,在下不过略得一二皮毛而已,不过因为高明难求,一时心痒难抑,希望帮主少时能分出一二场来,也让敝派在天下英雄面前露脸。”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笑道:“如此甚佳,少时便请首领与我并手拒敌吧。” 战隐拱手道:“谢谢帮主!” 聂无双在后不解地道:“掌门人!我们何必要仗别人助拳……” 韦明远含笑道:“不妨事,首领与我交同莫逆,神骑旅与天龙派也如同一家,而且对方有四个人,我请个帮手也不过分。” 聂无双心中虽不同意,但是拗不过韦明远,只好不说话了。 韦明远遂笑着向战隐道:“首领!咱们一起走吧。” 战隐恭身道:“今日乃以帮主为主,在下只是恭附骥尾,还是请贵派先行吧。” 韦明远也不谦让,笑着领头走了,战隐与那美妇人率同龙强徐刚,只是跟在他们身后丈许远近,亦步亦趋地前进。 走了没多久,有一座大平土台,正是胡子玉预先设好,作为较技的场所。 韦明远走到平台上,选了一边,自行坐下。 神骑旅的人也傍着战隐与那美妇坐下。 过了一会儿,胡子玉与雪山四皓亦出现了。 铁扇赛诸葛先致歉意道:“我们身为主人,柬邀大侠来此,自己却迟到了,真不好意思。” 韦明远含笑道:“没有关系,上次诸位来访,适逢在下远出,未能亲迎,心中正感歉疚,这一来就算两不欠了,这四位就是雪山四位前辈吗?” 他雍容的气度,使得四个老人自动地收起倨傲之态。 肩背无弦琴,身着青衫的老人首先道:“不敢!老夫商琴,那是舍弟商渔、商读、商射。” 商渔身披蓑衣,商读着白色儒衫,商射却作勇士打扮。 韦明远一拱手道:“久仰!久仰!” 四人还了他一礼,胡子玉开口道:“敝主人……” 刚一说话,战隐身畔的美妇突然道:“你主人自己又不哑,哪里用得到你这个作仆从的多话。” 胡子玉被说得一愣,商琴微异道:“夫人是哪方高人。” 战隐代答道:“这是拙荆乔妨,在下战隐,现为关外神骑旅首领,风闻四位与帮主在此较技,故而前来凑个热闹。” 商琴不屑地道:“神骑旅虽然近日闹得轰轰烈烈,老夫等尚不值一顾。” 乔妨轻笑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神骑旅多少还有点作为,总比四位冒冒失失,一上来就想找当今第一英雄韦大侠生事好得多。” 商琴微愕道:“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乔妨笑道:“韦大侠身经百战,成名非一日之功,你们的意思是认为挫败他就可以扬名天下,稳登魁首,哪有这种容易事。” 商琴耐着性子道:“那么夫人是要先测试我们一番了。” 乔妨笑道:“对了,先折服了我们这些二流江湖人,韦大快自然会出手教训你们。” 商琴望了她一眼道:“夫人的话倒是颇有道理,只是老夫无意与女流之辈争雄,老胡! 你先去向这位夫人请教几手。” 胡子玉应声出来。 乔妨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身为首领夫人之尊,更不屑与下人交手,龙强!你去把这只老狐狸的胡子割他一络下来,只是别伤他的性命。” 龙强恭身应了一声,手按腰间长剑,大步而出。 胡子玉手摇铁扇,仰天长笑道:“真是时衰鬼弄人,我胡子玉当年也算是一代之雄,想不到今天会受你们这些后生小辈及无知妇人的欺负……” 龙强呐于言辞,一声不响,乔妨却冷冷地道:“胡老四,别住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先被白冲天逼得走投无路,才投身到水道萧盟主帐下苟延残喘,你的命还是靠着妇人保全的呢,现在爬上了高枝,却又厚起老脸,看不起妇人了。” 胡子玉被骂得满脸飞红。 龙强却呛然一声,抽出雄剑干将,光华四射,剑气逼人。略一抖动,隐隐有龙吟之声。 胡子玉乍见神光耀眼,心中微怯,表面上还装出从容的神色道:“一柄利剑就可以吓倒我了?” 龙强道:“利器不足为雄,可靠的还是手中功夫,前辈以铁扇成名,还希望特别小心,不要把一生名头,毁在这土台之上。” 胡子玉微笑道:“阁下尽管放心,胡某之名,正如贵首领夫人所云,早已不堪一提了,只是我这柄扇子,你要毁它还不太容易。” 龙强一振剑身道:“前辈有此自信最好,再晚是先告诉一声,免得等下子削断前辈的铁肩,落个不敬之罪。” 胡子玉哈哈笑道:“阁下心地颇佳,不过老朽已练就两仪真气,保全这一柄破扇子,相信尚有余力,阁下尽管放心吧。” 龙强脸含微笑,挺腕刺出一剑,芒长半丈,炯炯慑人。 胡子玉微微一哼,划地抖开铁扇,硬接了一招。 无坚不摧的干将神剑,刺在那似布似帛的扇面上,居然毫无损伤,单手一拨,还将长剑荡了开去。 雪山四皓面有得色,胡子玉因见两仪真气奏效,心中亦是一宽。 韦明远则低声对聂无双道:“这老家伙一年之中,确实进步了不少,你那天也是上了两仪真气的当,这真气中含阴藏阳,阴气与你的月魄神功对消了,阳气才趁虚而入,以后再对敌时,你也改用搜魂指,聚面为点,就可以藉以阴克阴,化阴制阳!” 聂无双点头领会,却又道:“这龙强对付得下吗?人家是帮场来的,要是有了失闪,是咱们对不起人。” 韦明远望了一下战隐与乔妨,低声地道:“不要紧,他们并无急状,可能是胸有成竹,另具克制之法,‘紫府真诠’上所载极,现在我对他们都莫测高深了。” 聂无双点头不语,双目却紧视场中。 此时胡子玉已展开反攻,扇风呼呼,颇为凌厉,龙强却沉着应付,一柄长剑或磕或封,沉稳傅厚,俨然名家风度,再加上他的长相威猛,益发好看。 韦明远看了又点头道:“这些招式望之不算新奇,实际上却十分奥妙,而且他的剑风能挡住两仪真气,看来战隐夫妇,对于‘紫府真诠’并未自珍,多少也传他们一点。” 语毕又看着场中不禁心领神会,发现龙强所使的那些剑招,有一部分,竟与自己新得的伏魔剑法相似,倒不禁惊奇起来。 场中交手将有二十回合,端坐的乔妨突然哼了一声。 龙强听见那哼声,手腕一变,抽回长剑,反削过去,剑上的五尺长芒突敛,这一削居然无声无息。 胡子玉乍然一惊,收手不及,挺扇之手,仍然横在脸前,长剑割在他的扇子上,如同摧枯拉朽,应剑而折。 长剑直带过去,刚好割过他的颏下,将一部山羊胡子,割得纷纷下落,仅剩半寸长的须尾。 龙强收剑回鞘,恭身道:“承让!” 也不理胡子玉的反应如何,即回到战隐身旁对乔妨道:“属下幸不辱命。” 乔妨一摆手道:“罢了!你太费事,干吗要等满二十招,你还不肯下手呢。” 龙强仍是恭身道:“他到底算是属下前辈,而且跟公冶恩人有一面之识,属下多少总得为他稍留体面,请夫人恕罪。” 乔妨又一挥手,龙强才站在一旁。 韦明远身后的公冶勤闻言不由惊奇地朝龙强望了一眼。 胡子玉犹呆呆的站在当前,脸上说不出是一种什么表情。 商琴大喝道:“老胡!回来吧,胜负兵家常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胡子玉应了一声,垂头回到那边,脸上呈着一张索然的灰色,是以周围许多观战的人,却不禁恻然,没有叫出好来。 商琴朝战隐微一点头道:“贵属下果然不错,只是方才最后一招所用的功夫,能够见示名称否?” 战隐微笑道:“那不过紫府遗籍上初步工夫,叫做一元真气。” 商琴闻言点头道:“一元化两极,难怪两仪真气要失效了,阁下所得之‘紫府真诠’,当真奥妙得紧,但不知阁下已学得几成?” 战隐尚未回答,乔妨已笑道:“您不必费心了,我们学得多少绝不会告诉你,还有你也不必表面上装得平静,其实你内心紧张得厉害。” 商琴微怔道:“夫人的确明鉴,老夫所研之两仪真气,确实受制于一元真气,不过贤伉俪所得之‘紫府真诠’并非完本。” 乔妨点头道:“对了!我们得的是上部,多是些练气的功夫,下册据记载是藏在大雪山,大概被你们得去了。” 商琴点头道:“不错!愚兄弟各人所习之技,确是紫府下册所载,那么贵夫妇今日前来,不仅是为韦大快帮场了。” 乔妨道:“当然罗,若是别人我们根本无须前来帮忙,就因为你们所习的功夫,怕韦大侠不了解,再者我们顺便来看看你们所学的是否真的就是紫府下册!” 商琴道:“夫人现在已经知道了。” 乔妨点头道:“知道了!不过我并没有交换之意。” 商琴一惊道:“夫人难道不想使两书合璧。” 乔妨道:“那当然是想的,不过跟你们交换没意思,因为你们也没有诚意,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你们这次出来,也不是真为了想找韦大侠较量,否则你们早就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定是长白藏宝的消息传出,才引起你们觊觎之心……” 商琴色变道:“夫人想错了,我们若想得宝,应该上长白山去才对,何必要先找韦大侠呢?” 乔妨用手一指胡子玉道:“那只能怪这位老狐狸用错了心思,你们走到半途,即已听说韦大侠亦已动身出关,在他的判断中,认为藏宝必定会为韦大侠所得,所以你们故意上门寻事,想激韦大侠不待神功练成,就来与你们交斗,以便夺取,谁知你们估错韦大侠的为人,他虽然出了关,目的却不在取宝,所以你们又临时变计,故意延长比赛时日。” 商琴勉强一笑道:“夫人又错了,我们若知真诠在你们之手,何必要延长三月,让你们有时间去练习而自找麻烦呢?” 乔妨又微微一笑道:“这又是你们心思太周到之失,你们认为除韦大侠天资超人外,其余的人,绝难在三月中有所大成,所以你们故意渲染这次比赛,武林之中,谁不好名,我们若小有所成,一定会前来参加,自然又达到你们的目的了。” 她这一番话,按理分析,听得四外之人,屏息无声。 连韦明远等人,都目瞪口呆,想不到其中有这么多的曲折。 雪山四皓以及胡子玉亦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乔妨指着胡子玉又道:“老狐狸!你一生好用心计,至死不改,只是你心计越进步,表现得也越笨,毛病也越多。” 胡子玉此刻是真的脸色如土,长叹一声道:“夫人料事之密,确令胡某心折无地,只是夫人如何看出其中症结,尚望能明告出来,好使胡某死心塌地。” 乔妨道:“这事很明显,长白剑观自夺宝之战后,武林人已视为畏途,却偏有人跑到附近去宣扬七夕雨花台之约,我不可无疑,那也不过是存疑而已。” 商琴道:“那么夫人是如何证实的?” 乔妨道:“就是刚才,你们明明约的是韦大侠,见了我们横加插手,不但不惊,反而略有喜色,方才我故意叫人使出一元真气,击败胡子玉,以你们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情,应该暴跳如雷,可是你们居然无动于中,再说胡子玉败在一个后辈手中,应该立刻横刃自裁才对,可是他不但腼颜偷生,连那份失意可怜的表情,也装得太像,失去了真意。” 胡子玉凄然垂头,雪山四皓相顾失色,面前这美妇人清亮的明眸,仿佛一面镜子,将他们内心赤裸裸地全照了出来。 韦明远正在凝神倾听,忽然慎修拉拉他的衣角。 韦明远回过头去,慎修低声道:“胡子玉的阴谋固然可怖,但此女的心思尤为可怕,若是神骑旅执意为恶,天下武林将无噍类……” 聂无双亦在低着嗓子道:“此女不除,一年以后,天下武林,尽入神骑旅掌中,即我天龙派亦不例外,掌门人不可不预为之计。” 韦明远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道:“不行,人家是帮我们来的……” 聂无双急道:“她的话都讲明白了,雪山四皓别有用心,神骑旅既然洞烛其事,当然也是有所为而来,我们才是冤枉地凑在中间凑热闹。” 韦明远却胸有成竹地道:“你们放心,不管神骑旅发展至何等声势,绝不会凌驾天龙之上,也不会对我们有一丝冒犯。” 慎修与聂无双将信将疑,但亦无计可施。 商琴想了一下,才慢慢地道:“夫人洞见老夫肺腑,老夫等亦不必多作辩解了,只是现在作何了结呢?” 乔妨道:“我们没意见,问题是你们肯交出下半部吗?” 商琴道:“这是不可能的。” 乔妨道:“我也晓得不可能,你们自以为参研下半册已有数十年心得,造诣一定会比我们深,同时你的意思是想力夺了。” 商琴道:“夫人说得很对,我们有力夺之能,何必要求善取呢?” 乔妨忽地一笑道:“愚者千思不得解,智者一日能了然,你一定以为己强于我所得吗?” 商琴一怔无言,因为以此女的智力,可能在短短的三月中,所参悟的比他们数十年钻研的还多,不过一会儿之后,他又放心地一笑道:“纵然夫人已完全参透其中奥秘,只怕在短短时日中,也无法大成吧。” 乔妨道:“你应该知道长白藏宝中尚有一株千年成形雪参,此物最能助长功力,一两雪参,可抵十年苦修,那株雪参全重三斤有余。” 商琴处处受制,憋得心头火发,厉声大叫道:“不管了!无论胜败,今日也要一拼。” 乔妨道:“你就是赢了,将我们全部杀死,也拿不到真诠。” 商琴惊道:“怎么?你没有带在身上。” 乔妨大笑道:“我已猜到你们的心思,岂会如此,那部上册我已放在一个最隐密的地方,任是何人都别想找到。” 商琴闻言面有难色,乔妨这一手确实厉害。 胡子玉却狞声道:“大东家别信她的鬼话,秘籍或许不在她身上,但是只要将她擒住,就不怕找不到下落。” 乔妨朝他一笑道:“老狐狸,你又在耍阴谋了,别说现在擒我不易,就是真擒住我了,也是一无用处,我已学会了尸解之法,只要临擒前一刹那,我都有办法自戕,你想擒住我严刑逼供之法,可是没有效了。” 胡子玉厉声道:“就算你自杀?‘紫府真诠’上册永无出现之日,东家等所习之下册,岂非一样地称雄天下。” 商琴脸色又动了一下,深以胡子玉之言为然。 谁知乔妨仍是无动于衷地答道:“天下技艺千万种,一部‘紫府真诠’并不足以举世无敌,而且我深知今日之会,可能吉少凶多,所以另外还作了一番安排,你想不想知道?” 胡子玉大叫道:“我不想知道……东家!最好不要听她的话,此女心思过人,听得愈多,所受的困扰愈大………” 商琴闻言果然道:“老夫不想知道……” 乔妨突地一笑道:“你身为主人,怎么反受一个仆从的指挥。还有我先声明一句,我现在告诉你,你不听,到时候糊里糊涂吃了哑巴亏,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商琴又受激,又受诱,忍不住道:“不知夫人究竟作了何种安排?” 乔妨微笑道:“‘紫府真诠’上册所载之心法,正好可以制住下册中的各种功夫……” 商琴道:“老夫未见上册内容,怎知此言是真。” 乔妨含笑道:“方才龙副首领制服胡子玉就是一个例子,你若不信,不妨背出一段下册所载的功夫来,我立刻就可提出破解之法!” 商琴考虑一下,不敢尝试,只得道:“姑妄信之,夫人请再说下去!” 乔妨眼珠一转又道:“然我自知单凭三个月的参悟,实在不足与你们数十年的苦研相抗,可是我们今日若不来,你们也不会放过,必会于事毕之后,赶了前去……” 商琴点头钦佩道:“夫人料事如神,老夫除心折以外,别无他词。” 乔妨乃又道:“所以我免得你们长途跋涉,干脆自己送上门来。” 商琴道:“夫人盛意心领,但是夫人尚未将安排之计说出。” 乔妨嫣然大笑道:“你别急!我这就要说了,我深知要将上册所载的功夫完全学会,势非十年八载不可,时日不逮,我只好谋及他人。” 商琴说道:“夫人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乔妨突敛笑容,庄重地道:“我为了克制你们,特地寻求了四个根骨绝佳的十龄少年,两男两女,各携一卷抄本,由帮中一名可靠的弟子陪同,分在四个极为秘密的地方勤练,即使我今日身死,你的好梦也做不长,十年之后,那四个少年学成而出,任何一人,均足制你们于死命,那时你们所遇必惨。” 雪山四皓一起动容变色,连胡子玉都摇头不止。 商琴失声道:“夫人这一着真狠,然而你不怕我去将他们搜索出来,加以杀害吗。” 乔妨大笑道:“我所寻觅的地点,隐秘之至,你最多在十年之中,能得其一二,狡兔三窟,这就是所谓预则立……” 胡子玉突然起立,对乔妨作了一揖,正容道:“且不论夫人之言是真是假,胡某心推夫人为惟一对手。” 商琴却面色沉重地回头,与其他三个老者交耳密仪。片刻之后,他才回过头来,眼望着乔妨,目中掠过一阵凶光。 乔妨毫无所谓,勇敢地面对他的目光,坦然道:“你们商量的结果,一定是想制我于死地了。” 商琴点头道:“不错!虽然舍弟们得主张与夫人善了,互相交换,但是老夫坚持己见,势必杀死夫人,因为……” 乔妨咯咯轻笑道:“因为你们对紫府下册尚有许多未能明白,只怕到了我手中,你们弟兄四人永远也无法超过我了。” 商琴又是一怔,长叹道:“老夫真的是无言可说了,夫人目光如炬,照见肺腑,老夫虽然痴长岁月,但是在夫人面前,却像婴儿一般,夫人心智太甚,泄尽天机,必为鬼神之嫉,老夫等此举,只能说是代天行事。” 乔妨深注他一眼道:“别人也许会认为尊驾这话大无稽,我倒可以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来吧!别浪费时间了,四面的朋友,等着看热闹,恐怕有些不耐烦了。” 她这句话一完,四周才响起一片吁气之声。 原来他们已经沉注在这一番惊心动魄的唇枪舌战之中,根本已经忘记了本身的存在了。 商琴在背上撤下无弦琴,跨前一步道:“夫人请注意,老夫要出手了。” “慢!” 战隐与韦明远几乎是同时叫了出来,二人不约而同地站在乔妨面前。 商琴怔怔地朝韦明远道:“我们已经将话说明白了,大侠乐得置身事外,何苦要来躺浑水呢?”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你们约的是我。” 商琴道:“邀约大侠不过是个幌子,容老夫改日再致歉如何。” 韦明远板着脸道:“天龙派无意欺人,却也不任人欺负,在下堂堂一派掌门,你们却借来做钓饵,目中将韦某置于何地?” 商琴道:“那么大侠是一定要参与我们的纷争了。” 韦明远点头道:“是的!你们既然约了我,在下义不容辞,不先把我解决了,其他什么也别想谈。” 商琴面容一动道:“好!二弟,你先陪韦大侠走几招。” 商渔应声而出,手中横着无丝钓竿。 战隐走到韦明远身边道:“帮主!雪山四皓以琴为首,他们以偏将出马,帮主一派之尊,敌之不武,能否将这场让给我。”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压低嗓门,用只有战隐一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孩子!你功力够吗?” 战隐神色不动,也以同样的音量道:“大概够了,念远为了增长我的功力,分了大半枝雪参给我。” 韦明远轻轻地再道:“她确实对你太好了,但是你又将如何处梅姑呢?” 战隐道:“我不会负梅姑,念远与我的关系并不确实,我们也没有成婚,正如我们的名字一样?一切都不是真的。” 韦明远轻叹道:“这就好了,但愿一切都像你的名字,战隐!战隐,但是你准备隐到何时呢?” 战隐道:“不会太久的,我在等机会。” 他们絮絮细语,却将所有的人都看得莫名其妙。 商渔横着竿子道:“到底是哪一位赐教。” 战隐道:“自然是我!” 韦明远摇摇头退了回去,聂无双与慎修从他的脸色上突有所悟。 战隐正要抬手,乔妨又叫道:“夫君,且慢,韦大侠是一派之宗,你也是一旅之首,还是两位副首领双剑联辉,削削他这根无情竿上的奇异功夫吧。” 战隐听她的话意,知道她不会无因而发,微微一笑而退。 龙强、徐刚双剑出鞘,映着初出的晨曦,尤为绚丽夺目。 商渔却微微震惊,脸上的颜色却变了。 徐刚、龙强双双趋前献剑恭身道:“前辈是否认为我们俩打一有欠公平。” 商渔将鱼竿在空中轮了一圈,强打精神笑道:“渔夫但愁鱼儿不上钩,却从来没有嫌过鱼多的?” 徐刚振腕收剑笑道:“既蒙前辈赐允,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着与龙强一打招呼,二人一左一右,两剑平削过去。 商渔倒抡鱼竿,分接两剑,双方用的都是实力,但见火光直溜,呛然作响,大家脚下都没有动。 龙强含笑朗声道:“前辈好强的腕力。” 商渔哈哈一笑,收劲回攻,口中却道:“渔人就是仗着手力,否则遇到出大鱼,岂不是白白看它溜掉。” 龙强一面平剑,封回他的竿势,一面也道:“就渔论渔,前辈今天恐怕要得不偿失。” 商渔微笑道:“此话怎讲?” 徐刚道:“前辈虽是渔中老手,但是遇我们这两条顽鱼,一个不小心,毁了您这根吃饭的家伙,往后何以为渔呢。” 商渔大笑道:“只听说鱼吞饵,连竿子都吞掉的还是新闻。” 徐刚爽朗地笑道:“前辈忒陋闻了一点,沧浪大海中,鱼可吞舟,哪里在乎区区一根钓竿?” 商渔微微一证才道:“渔者志在得鱼,不计其他。” 徐刚亦紧接着道:“鱼但见其饵,不见其钩,更逞论丝矣,前辈以无丝之竿钩人尚可,钓鱼岂非白费心思。” 商渔闻言似惊似疑地道:“你们懂得我这竿上的功夫吗?” 徐刚接道:“竿名无情,其实却包藏着七情六欲,只可惜遇上我与龙兄俱是一介莽夫,不解情为何物,智饵遇上蠢鱼,渔者其将奈何。” 商渔大是震怒,只手乱挥,幻出千重竿影,竿影中异象万行,四围之人,俱看得目眩神摇,不克自主。 但是对面的龙、徐二人却抱元守一,脚下亦丁亦八,凝神贯注手中长剑,但闻嘶嘶剑气,一点也不受迷惑。 商琴在旁看着皱眉道:“二弟!你对着两个鲁男子,施什么温柔陷饼,换一套吧。” 商渔咬着牙道:“他们既是血肉之人,就该有情欲之思,我倒不相信他们是木头人。” 手腕加速振动,呼呼竿风中,幻出一大片绮妮景象。 周围旁观之人,仿佛突地置身在一个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美丽原野中,清溪碧澈,有许多艳女裸浴其中,泼水为戏,追逐为乐,哗哗的溪声,夹之以轻脆的笑语,那景象是何等撩人! 可是龙,徐二人看在眼中,好似懵然所无觉,一任那么轻柔笑语在耳边抛送,手中长剑始终不露一丝破绽。 商渔面色一变,正准备另换竿势,乔妨突喝道:“尽拖些什么,你们两个人不在乎,旁边的一些急色儿可耐不住了。” 龙强大喝一声,恍如晴天霹雳,喝散了一天幻象,徐刚却配合他的喝声,沉腕一剑直砍,呛然一声。 那枝乌黑的鱼竿,变为两截断下。 龙强趁势探剑一绞,将商渔手中的半截,又削下了四五截。 韦明远在旁瞧得神采飞舞,大声喝彩道:“好!天衣无缝,配合得妙极了。” 聂无双轻声道:“掌门人,请恕属下识陋,怎么说配合得好呢。” 韦明远解释道:“无情竿中有情天,若是对方略一疏神,情迷其间,竿招立刻跟踪而至,可谓无情之极,可是刚才一声棒喝,乃是阳刚至功干天真气,竿影迷境属至阴,在阴阳之势互消之际,雌剑莫邪以纯阴攻进,这是以阴克阴,故而能削断鱼竿,第二招雄剑干将趁阴衰之时再攻,这是以阳制阴,正是我刚才所讲的道理。” 聂无双点头领悟。 乔妨朝韦明远点头笑道:“掌门人果然见解超人,贱妾的一番算计,被掌门人一语道之无遗。” 韦明远回她一笑道:“我不过只是看得懂罢了,还是夫人安排得好。” 乔妨的脸飞然红了起来。 商渔蹲在地上,手拈着那几截断竿,脸上流露着一片惋惜之态。 徐刚与龙强已经双双收剑回去了,商琴一拱手,对乔妨道:“夫人的确算无遗策,只是老夫尚有一事未明。” 乔妨微微一颔首道:“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商琴道:“舍弟无情竿之幻招虽然未臻善境,但以修为度之,仍非两位副首领所能抗,不知何故他们能不受其惑。” 乔妨含笑道:“这道理说穿了一钱不值,我在今天出发前略作准备,令他们服下了清心寡欲之药,别说一点幻影,就是真的天仙魔姬,投怀送抱,也动不了他们,否则血肉之躯,哪能真到无情无欲之境。” 商渔闻言长叹一声,拾起那几截残竿,怏怏地道:“多谢夫人,如此老夫只算是败在夫人手中,虽然一样是败,老夫心中可就好过得多了。” 乔妨见他的神情虽懊丧,可是心胸却极其但爽,不禁微露歉意道:“前辈太客气了,其实前辈之技,已臻化境,试看看台之下,许多人尚未复原呢,而且前辈若是能得到上册中的无极心功……” 商渔神色大是紧张忙问道:“怎么样?” 乔妨故意瞟了商琴一眼道:“那时功及造化,运输于无形,就非药物所能抗拒的了,只是惜令兄不愿善了,前辈只好抱憾终身。” 商渔急声对商琴道:“大哥……” 商琴坚决地摇摇头,呵声道:“不行!老二,你别中她的离间计,此女心机之甚,与她交易,无异与虎谋皮,她肯把真本给你才怪,你还是快准备一下。” 商渔沮丧地低下了头,显得十分难过。 乔妨却为他的最后一句话,惊得面色突变,商琴见她脸上的变化,先是一怔,继而浮起喜色。 这内中的关键大概只有他们两人心中明白,其他人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雪山四皓中的老三,身着白衫的文士商读,捧着那本无字书,一步一摇地走到场中,摇头摆脑地道:“三更寒月五更鸡,之乎也者矣钦兮,生平只解书中味,不求高楼美食金缕衣,哪位有兴趣陪我书呆子谈谈文章。” 众人相顾默然,谁都请不透这家伙弄什么玄虚! 乔妨却神色凝重地道:“这一场任何巧都取不得,由我来吧。” 战隐微微发急道:“你……你不成,若是你有个差错,整个大局由谁指挥。” 乔妨凄然朝他一笑道:“你放心,今天我们或许难逃死数,但决不是这一场,好歹也得把戏唱下去,我绝不会先你而死,我们生是同林鸟,死作并头尸,一条线牵两个蚂蚱,谁也跑不了谁,打点起精神,替我掠阵吧。” 说着袅袅而出,盈盈施礼道:“先生若不介意,由小女子恭陪如何?” 商读回了一礼道:“夫人才华盖世,惟恐老夫不是对手。” 乔妨凄笑道:“书上谈文,场中论技,先生何适何取?” 商读道:“谈文口中事,论技掌中行,老夫两样不成,真不知何去何从。” 乔妨道:“那么由先生出题吧。” 商读朗笑道:“书呆子除书之外,不知他物,夫人既然有意相让,老夫就陪夫人翻翻书麓子吧。” 乔妨点头道:“行!不过小女子腹简得很,还请先生担待。” 商读掀髯大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就一言为定,老夫先抛砖引玉吧。” 二人这是番稀奇古怪的问答,将在场之人更是弄得一头雾水,这是武场子,也不是乡试殿考,怎么比起文章来了。 可是在台下的诸人却一个个神色凝重,屏息以待。 商读将手中的无字书一扬,高声吟道:“仓颉鬼哭泄天机。” 乔妨接着也高声道:“人间乃得入云梯,三贲五典圣王事,” 商读眉色一动,接着吟道:“百家争鸣春秋时,撇捺勾点三两划,” 乔妨急道:“起承转合一气下,存废兴亡赖所传……” 一声高于一声,人耳振心,大家这才明白他们原来是籍联句较气,可是发觉已迟,有许多人方才在无情竿的幻象中已经丧失了许多精力,现在乍聆这等摧心残腑的蚀人神音,功力浅的已纷纷倒在地下。 韦明远见状,眉头一皱,心中不忍,突然振衣而起,将那些人一一送到远处,尚能支持的人也自动离开了。 刹那之间,偌大的平台,只剩下寥寥的数人。 等到韦明远回来时,台上两人也进入高潮状态。 这是一种很吃力的比斗,一方面要思捷,一方面要气足,一句接不上,立将为对方声气所夺。 乔妨的嗓子尖而锐,商读的喉咙响且亮,听去似乎不相上下,但是乔妨的思路较捷,出口成涌,所以稍占一点上风。 这时刚好轮到商读发句,他青筋暴起,声音已略见嘶哑,吼道:“自古文章大成之,从来才人有几许?” 乔妨神态较为从容,只是粉颊泛红道:“青莲少陵不胜举,问君能得几本书?” 商读一时为之语结,实在说不出一个真确的数字,可是不答又不行,张大了嘴,哑哑不知所云。 乔妨微微一笑,替他接下去道:“胸无点墨目无珠,强学解人一狂夫。” 商读脸色骤变,两耳如受剑刺,一声长叹,嘴角涔涔淌下鲜血。 商射大吃一惊,连忙掣出那枝无簇长箭,搭在弓上,比准乔妨欲射。 战隐见状忙至韦明远身畔,塞给他一样东西。 韦明远一看,却是韦氏家传的两相飞环,心中会意。 乔妨朝商射一笑道:“昔日养由基能百步穿杨,现在我们相去不过十数步,你不觉得太近了一点吗?” 商射脸上一红,羞刀难人鞘,箭放出来不是,收起来也不是。 韦明远一步跨出道:“知足常满,见好即收,夫人把下一场让给我吧。” 乔妨接触到韦明远稍含谴责的目光,不禁悚然一惊,敛容肃然道:“贱妾遭命。” 韦明远含笑对商射道:“今日乃在下与贤昆仲相约,却被神骑旅抢尽风头,未免叫我这个正主人太难为情,这一场由我陪阁下吧。” 商射道:“你不要自持金刚身法,我这枝无簇长箭不见得就穿不透你!” 韦明远点头道:“金刚不坏,不过是说得好听,其实我就是练成铁石之躯,相信也逃不过阁下手中这枝海底铁心木的长箭。” 商射微微一笑道:“阁下还算识货,那么阁下将何以自救呢?” 韦明远含笑道:“我人是活的,明知挡不住,当然只有逃避一途。” 商射晒然道:“至尊至圣如太阳神,口中怎么说得出逃避二字。”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在下已非昔日,火气渐消,没有兴趣逞匹夫之勇了,暴虎逢河,智者不为,挺身就险,勇者所弃。” 商射想了一下道:“这话有道理,韦大侠修养已臻化境,老夫自愧不如,只是我这长箭弦响即至,如影随形,大侠想避亦恐不易。” 韦明远双脚不动,肩头一晃,人已移至丈余之外,疾若闪电,商射虽站在他对面,却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韦明远含笑道:“不待阁下弦响,我已躲开了,这样总行了吧。” 商射惊道:“是移光步。” 韦明远道:“是的!我若加意施为,足可闪至阁下身后,长箭即使能拐弯回射,阁下自己还要先替我档上一下。” 商射废然放下弓箭道:“不比了,我根本射不到你。” 韦明远一笑道:“那倒大可不必,未较何能论胜负,我们还是要比一下。” 商射道:“怎么比法?” 韦明远一举手中钢环道:“这本是韦某家传‘两相钢环’,我将此环放出,只要阁下一箭穿中它,韦某即认输如何?” 胡子玉在旁叫道:“东家别上当,这两相钢环,一虚一实,你根本就捉摸不定。” 商射豪情大发,宏笑道:“久闻韦大侠两相钢环名传遐尔,老夫对于分光捉影之道,小有研究,倒颇想一试。大侠请施为吧。” 韦明远含笑不语,振腕处,一点乌光直入半空。 商射极目视去,发觉乌光之外,另有一圈淡淡的影子,若非他练目数十年,断然瞧不清楚,微微一笑,控矢引弦,“飕”的一响,无簇长箭如飞而去。 半空中隐隐传来叮的一声,半晌之后那枝长箭方自动飞回,直向商射的手中飞去,端的神妙已极。 商射含笑接箭在手,由于空中那一声轻响,韦明远败定了。 可是当他在箭身上找了半天,却始终觅不到钢环的影子,不由得大惊失色,呐呐地道: “不可能呀,难道钢环会在半途上脱落不成?要不然就是那声音是假的。” 韦明远浅然一笑道:“钢环设有掉,那一声也是真的,不过不是钢环触箭之声。” 商射诧然道:“那么是什么声音?” 韦明远指着他的胸前道:“那是钢环触及阁下身佩铁甲之声,台端分光捕影之功,颇足令人钦佩,在下所发两道虚影,其一淡如轻烟,依然逃不过台端之眼……” 商射低头一瞧,只见胸前那身专避剑丸的唐猊宝甲上,端端正正的嵌着一枚乌黑的钢环,因为与宝甲的颜色差不多,所以未曾看出,却惊得面容失色,呐呐地说不上来,半晌之后,他才道:“韦……大侠,你为什么不杀我?” 韦明远淡笑道:“两相飞环传自先人,虽是无双利器,确从未杀过一人,如何能在我手中破例?” 商射默默无言,轻轻地在宝甲上剥下飞环,恭敬地双手递交至韦明远手中,才返回至自己那边。 战隐朝韦明远一揖,钦敬地道:“韦氏飞环,本来只有两相,然而帮主方才一实一虚,已发展至三相之境,青出于蓝,冰寒于水,这二相飞环之名,也应该改一下了。” 韦明远却神色庄重地道:“我不过是在手法上略有进境,二相飞环上无论化象万千,依然只有虚实两处,韦某只是发扬祖业,却不敢得意而忘本,任意更改名目。” 战隐惊然一震道:“帮主之言极是,在下受教。”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也许我的话说得太重了一点,我们以之共勉吧。” 战隐唯唯诺诺,不出一词。 商琴却举木琴,走至场中平静地道:“诸君等的确高明,舍弟连负三场,老夫若是腼颜再行求战,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高人难遇……” 乔妨爽利地道:“阁下就说要较量罢了,何必绕圈子呢?” 商琴笑道:“还是夫人痛快,老夫就遵命了,但不知哪一位赐教。” 战隐道:“我!” 韦明远正待反对,乔妨已趋至他身侧低声道:“这一场他还撑得住,您最好留点神,但愿能顶过下一场。” 韦明远微异道:“他们一共才四个人,怎么还有下一场呢?” 乔妨道:“这不过各自为政而已,他们此来心意已决,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等一下四象俱发,要想躲过可实在不容易?” 韦明远惊异地道:“真有那么厉害吗?” 乔妨点头道:“我对他们的功夫修为,了如指掌,然而憾在‘紫府真诠’得之太迟,明知克制之法,却无力施为。” 韦明远愕然不作声,乔妨面色忽地一动,张口似欲有言,但是嘴唇掀动了一下,又忍了回去。 韦明远见状道:“夫人还有什么见教?” 乔妨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他们今天主要的目标是我们,大侠若是愿意抽身,此刻还来得及,但我知道大侠是绝不会作此打算的。” 韦明远点点头道:“夫人不愧知我……” 接着又压低声音对她道:“你把纪湄扶持到今天这种地位,我已经很满意了,就算我们今天全部毕命于此,秘密揭开了,韦氏两代,连同姑娘,都足以流传不朽了。” 乔妨无言地点点头,走至一旁,注视场中。 这时商琴已然盘坐地下,将琴放在身前,朝负手凝立的战隐道:“首领已经知道老夫将用何种功夫了。” 战隐冷冷一笑道:“无弦琴上有形音,一发振天地,再发神鬼惊。” 商琴诡异地笑道:“那么首领自认为有把握抗此神音。” 战隐笑道:“徒言无益,试后自知。” 商琴不再说话,振袖伸指,在琴弦宫声的部位上按了一下。 琴上虽然无弦,可是在他一按之后,竟然发出铮的一声,人耳震心,四周之人,俱都大吃一惊,只有神骑旅四人未有所动。 乔妨向旁边之人提出警告道:“无弦琴音乃音中至杀之部,方才只是一声警告,虽然他的主要目标,不是对着诸位,感受较轻,但是诸位若稍觉身体有不适之感时,千万不要逞一时之强,离至二十丈之外,可保无虞。” 商琴对乔妨一笑道:“夫人倒是对老夫了解颇深,不过夫人请放心,老夫这一曲绝无向全体挑战之意,只奏‘秋声赋’,欧阳修一篇妙文,博得千古叹赏,老夫勉为学步,却不知能赚得知音几人?老夫要献丑了。” 语毕双指在琴上乱动,或勾或拨,琴音也就叮咚咚地响个不绝。 此时正是盛夏,然而众人身上,都感到了萧萧的秋意。 正如欧阳修的文中所云:“夫秋!刑官也,于声为商,其气近杀……” 暗症失而锐的琴音中,带着无限的摧残之意。 翠绿的树叶,慢慢地蚀去青色,呈现了一片鹅黄,地上的碧草也枯萎了…… 这无弦的琴音虽然没有伤到人,可是四周环境的突变,使每个人都堆上一层惧色,韦明远都不例外—— 旧雨楼扫描,anxiousmanocr,独家连载 第三十六章 杀气之地作阵云 在众人的惊愕中,唯一不动不言的是战隐,他负手向天,望着那几朵悠悠的白云,丁冬的琴音,草木的盛衰,仿佛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无弦琴戛然而止。 四外之人都突然地吁出一口气,每个人身上都感到燠热异常,烈烈的娇阳,给了他们一个特别灼热的感觉,仿佛一下子由深冬跳到了炎夏。 商琴先抬头向四周巡视了一遍,脸上浮起了一阵满足的笑意,可是最后将目光停至战隐身上时,他的笑容冻结了。 战隐朝他微微一笑道:“多承阁下留情,未以灭绝心音或天杀神曲相待,区区一曲‘秋声赋’,在下虽然涵虚心功未曾大成,却还勉强可以挺得住。” 商琴脸泛惊色失声道:“你果然学成了涵虚心功。” 战隐道:“是的!不然我怎能在你无弦琴音之下悠然自如。” 雪山四皓一起凛然色变,胡子玉却悄悄地离开了平台。 乔妨朝韦明远一使眼色道:“开始了。” 商琴朝三个弟弟望了一眼,然后回头道:“一山难容二虎,敝兄弟为利害所关,只好得罪了。” 乔妨低垂眼皮道:“没什么!这原是我意料中事,不过你们也神气不了多久,至多十年,我安排下的那四个传人,总有一个会寻上你们。” 商琴一咬牙道:“顾不得那么多了,老夫兄弟年事已高,若能再享十年盛名,便是死也值得的。” 乔妨突然纵声大笑道:“阁下想得好自在,只怕你们在十年之中,片刻难安,只要一想到我所安排的人,便将如芒刺在背,武林盛名下岂是好享的?何况在这世界上,能人甚多,那些人也会千方百计找上你的门来……”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讽刺与讥嘲,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凉意,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商琴脸色扯动了一下,然后坚决地将手一挥。 他身后三老随着手势,立刻散至四处,刚好一人占了一边。 商琴转头对韦明远道:“韦大侠!很抱歉将贵派惊动了出来,不过此刻局势已明,雨花台之约,乃是‘紫府真诠’之争,大侠是否能率贵派英雄离开此地?” 韦明远朝身后望了一眼,沉声道:“内三堂正副堂主退!” 毛文锡应了一声,脚下未动,公冶勤却惶然道:“属下愿与帮主共生死!” 韦明远摇头道:“不!人可死,帮不可毁,你们立刻就回总坛,假若听说我与二位护法俱丧生在此,你们就升任左右护法,至于掌门一职,由我的师妹萧环接任,她已学得心音却敌神功,天龙派在她的领导下,仍可在武林中维持一席之位。” 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圆余地。 毛文锡与公冶勤只好作了一礼,肃然而退。 韦明远又对慎修与聂无双道:“我留二位在此,也许太自专了一点,但是……” 聂无双与慎修双双躬身,由慎修代表答话道:“属下等深以追随帮主为荣。” 韦明远轻叹道:“我不是那意思,我知道今日之势凶险异常,俱死无疑,但二位与我之渊源,为了师门之盛誉,我不得不如此做。” 聂无双这才明白了,激动地道:“多谢掌门人成全,天龙子绝无临阵退缩之后人。” 慎修也肃容道:“属下与聂夫人一样,不堕先人家声,不负我姓的这个姬字。” 韦明远坦然一笑,朝商琴道:“敝派已有答案了。” 商琴一叹道:“大侠此举,不愧豪雄本色,做兄弟敬佩莫名。” 乔妨却回头对龙强、徐刚道:“我对二位很抱歉,早知如此,我不该将‘紫府真诠’上的功夫分传给你们的。” 商琴慷慨地道:“二位副首领涉猎未深,老夫可以让他们离开。” 龙强大笑道:“老匹夫!你看错人了,我们二人双剑合璧时,对付你那无双弦琴或许不行,其他三个人若是落了单,管保没有便宜占的。” 商渔刚才在他们手中吃了亏,闻言气往上冲,大声道:“我就放他们出去,看你们以后有什么狠着。” 徐刚浓眉一坚道:“老子就不出去,非要试试你们这四象大阵有多厉害。” 乔妨一叹道:“你逞一时之气,自绝了生机,只好跟我们硬挺吧。” 徐刚向她一躬道:“多谢夫人!属下与龙兄出身草莽,都是宁折不弯的硬脾气,愿为效死之士,不作苟生之辈。” 战隐忽然感动,朝二人一揖道:“在下无德无能,得二位以死相报,感愧平生。” 龙、徐二人连忙还礼不迭道:“属下不敢当,士为知己者死,属下蒙首领及夫人另眼相待,知遇之德百死难偿,区区蚁命,何足道哉!” 这又是一幕动人的场面,韦明远与聂无双、慎修等人看在眼里,俱是会心一笑,脸有嘉许之色。 商琴等他们将话说得差不多了,才凛然道:“开始!” 商琴将木琴一挥,风雷俱动,其余之人亦将手中之物,纷纷举起。 乔妨忽而尖喝道:“且慢!” 商琴一怔,将琴垂下道:“夫人还有什么交代?” 乔妨道:“你们将阵势都布好了,也该让我们准备一下。” 商琴道:“夫人既然读过紫府上册,当知四象俱动之威,难道还有抗拒余地吗?” 乔妨道:“四象俱发,天陷地塌,但是求生乃人之本能,我们当然不愿束手待毙。” 商琴微一沉吟道:“不错!我们是公平决斗,理应给你们一个机会。” 乔妨朝身畔各人看一眼道:“四象阵顾名思义,当自四方转攻,我虽不知道能否抗拒到底,但是按照估计,支持个一时半刻,尚无问题,这样就是失败了,也较为好看一点。” 韦明远眉头一皱道:“照夫人看来,我们今日是绝无生理了。” 乔妨道:“大侠应该相信我绝不故作惊为之事。” 韦明远微一默然,而后才慢慢地道:“夫人对四象阵了解颇深,我等悉听调度。” 乔妨面上微微一红道:“谢谢大侠,事急从权,妾身只好越权暂作主张了,大侠‘太阳神抓’威力至刚,请独当南方离火之势,以火克火,二位护法则请固守正北,徐副首领……” 徐刚应声恭立,乔妨正容道:“你与龙副首领以莫邪干将,固守正西,那边的无情竿已毁,威力较轻,但是仍不得大意,尤其要切记固守岗位,不可轻进。” 二人听命,乔妨却转至战隐身旁道:“你守正东,势属乙木,我居中策应,浮生殊可恋,撑得一刻是一刻吧。” 商琴见她布置定当之后,面色微变,继而大笑道:“好!敝弟兄自练成四象阵以来,迄未与人对过仗,今天难得夫人洞烛机先,倒是敝兄弟一个极好考验的机会,兄弟们!开始吧。” 三人答应一声,各自施展开来。 这真是亘古所无的一场剧斗,四象阵的威力一经发动,立刻挟雷霆万钧之势,朝中央逼来。 商渔手中只剩下半截鱼竿,挥舞开来,却如千万条巨大的铁柱,直压而至,龙强、徐刚凭着两柄神剑,屹立如山,镇定的将竿势硬抵回去。 商射的无簇长箭每施一招,即感炽热难当,但是在韦明远的太阳神抓之下,一时无法得逞。 商读的一本无字书,轻扇漫挥,劲气如同潮涌,聂无双的月魄神功,慎修的天龙掌劲,堪堪恰能抵住。 最不易抗拒的是商琴的无弦琴,他已不弹了,只是信手在琴上一抓,虚空掷将过来,虽是空无一物,可是每一掷之中,那珍音恰似成了实体,破空刺耳,呼啸而至。 战隐仍是负手仰头,口中作龙吟,声调激越,将掷来的一连串的琴音,强盖了下去! 乍一看来,仿佛是个对峙之态,可是在阵中诸人心内明白,自己实际是处在挨打之局,这四人单独时并不出奇,这一合起手来,每人却仿佛增加好几倍功力,勉强能挡住,已属不易,更谈不到出手还招了。 四外之人,却被这惊天动地的威势,震得心神几裂,很多人都支持不住,自动地退了开去。 朗朗的晴空,灼热的炎阳都不见了。 雨花台上四壁俱震,沙砾蔽空,石破天惊。 雪山四皓本来俱是坐态,这时不自而然地站了起来,须发皆张,亦是吃力之至,每人都是青筋暴露,汗水直流。 一刻之后,攻势益见猖獗,守势却有衰竭之态。 龙强与徐刚的剑已开始颤抖了,口中牙关紧咬,嘴角已有鲜血淌下。 聂无双披头散发,慎修的道髻也自动地迸散了。 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已发了三十余次,虽是功力深厚,亦不免喘息连连。 战隐的吟声亦呈嘶哑。 乔妨大声疾呼道:“努力支持下去,四象阵的威力已发至顶点,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句话使各人振作了一下,大家强打起精神。 果然雪山四皓逼进的圈子,又被撑大了一点。 商琴四顾一下,发现另外之人的体力都有不支之态,突然毗目大呼道:“四象归元!” 继这一声呼叫之后,雪山四皓忽而停止了攻势,每个人汗水淋淋地站在当地,各人依然举着手中之物。 阵中诸人压力骤轻,各自吁出一口气来。 乔妨却厉叫道:“商老儿!你不怕耗尽天机,真要同归于尽吗?” 商琴双目皆赤,亦是厉声道:“今日之争,已成骑虎,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乔妨一下子泄了气,徐徐道:“大哉归矣,我们各自准备吧。” 众人方自不解,只见乔妨的秀目中,慢慢地淌下泪,纤手挽住战隐颤声道:“时候到了,让我靠着你。” 战隐木然地由她挽着,眼睛望着韦明远,张口欲言。 韦明远看见乔妨的情形,心下明白,止住战隐的话语道:“不必说了,如何生便如何死。” 战隐将口合上,沉默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都明白了那最后一击必是无法抗拒的一招,因此每个人也自动放弃了抵抗的意念。 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找不到一点惧色。 韦明远又一笑道:“不死于老病,便是江湖人的本色,我们这一次虽不是求仁得仁,总算死得其所。” 商琴修然到:“我四人一生埋名,潜隐荒山,自为以眼高一切,谁知道到了晚年,仍是无法脱身江湖之外。” 聂无双突然烦躁地道:“老头儿!你快开始吧,还罗嗦什么劲儿?” 乔妨这时已经想开了,含笑道:“夫人!你就让他说几句吧。等一下他们那一招施用之后,我们倒是痛快得很,他们却要耗尽心力,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至少要痛苦十几天,才慢慢地死去……” 聂无双初是一愕,继而也笑道:“妙极了!我本来以为是我们败了,由此看来,失败还是他们。” 乔妨道:“反正大家都是一死,还管什么胜败。” 这是一句极简单的话,却含有无限哲理。 韦明远一动,继而是一片坦然。 雪山四皓亦为之一动,却现出一片茫然。 商读迟疑地道:“大哥!她的话很有道理,我们是否值得这么做呢?” 商琴埋首沉思片刻,抬起头来道:“值得的!人争一口气,树留一张皮,今天我们同归于尽了,大家只是个平局,错过今日,以那女子的智慧,我们就是个负局了。” 商读不响了,商琴又叹一口气道:“准备吧!” 说着在身边摸出一段琴弦,安在无弦琴上。 商渔安上钩丝。 商射装上箭簇,搭矢就弓。 商读却在身畔摸出一枝巨笔,拔去笔套,笔上已饱含墨汁然后掷开手中无字书,铺在地上。 阵中诸人虽是面临死亡关头,仍一一从容而立,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商读握笔在手,疑神片刻,才提起笔来,在书上写了一阵,接着翻过一页,再缓缓地画了起来,然后又翻过来,握笔又作起画来。 等到两张画作完,他掷笔而起,神情黯然地道:“大哥!二哥!四弟!我先走了。” 商琴也是黯然地一点头,商读已然斜斜的倒了下去。 商琴走过去,拾起那本书,撕下一页,然后把书本丢给商渔。 商渔撕下第二页,又丢给商射,商射默然撕下第一页,在书上轻轻三拍,那本无字书已化为一堆碎粉。 韦明远微愕道:“他们在干什么?” 乔妨道:“四象归元实际只有三式,一曲琴谱,一招竿式,一招射姿,这三式发时威力无限,然而只限一人能知而不用,也只能重述一次,方才商读将三式转述之后,心力已枯,所以死了,其余三人在施招之后,亦必死无疑……” 韦明远听得直摇头道:“这种霸道的把式,习之无益。” 乔妨道:“惟其至强至刚,所以才偕敌两亡。” 语毕悠悠一叹又道:“紫府上册对下册各种武功均记载甚详,惟独这三招,付之阙如,今天能容易得窥全豹,却已不容我多想上一会儿。” 商琴本来已在默默背诵琴谱,问言大吃一惊道:“你真能背出来?” 乔妨道:“你爱信不信,别看他落笔甚快,却抵不过我过目成诵。” 商琴闻言又惊又疑,捉摸不定。 商射立刻急道:“大哥别受她的骗了,她是在扰乱你的心思,使你无法专神体会呢。” 商琴闻言果然一动,凝神目前的琴谱,不再说话。 乔妨却回头朝商射一笑道:“你不信是不是?他的琴谱成我没有琴,无法操演,你的射姿我倒可以证明给你看。” 说完双腿微屈,臂抱满月,轻轻一拉一放。 商射看了,突然脸呈激动之态,朝她一拜道:“夫人神资天纵,老朽一介凡夫,实不敢有侮。” 言罢反身引矢,果然与乔妨适才的姿势一般无已,然后将手一松,只听见一声巨响。 天摇地动,丽日无光。 那枝长箭连穿了三座山头,在每座山头上洞穿径丈的一个巨穴,余势未遏,呼啸于天外,踪影不见。 大家俱为那鸣镝之势,惊得目瞪口呆。 商射那魁梧的身子亦慢慢地倒了下来。 乔妨一言不发,商渔伸出钓竿,银丝飞处,丝头的金钩在商射的胸口一掠。 商射的身子本来还在微微颤动,钩过之后,两腿一伸,真个的死去。 商琴厉喝道:“二弟!你干吗?” 商渔泪流满面地道:“四弟气血已尽,我是免得他多受痛苦……” 商琴厉声道:“他死有应得……” 商渔初是一怔,继而收回鱼竿,慢慢卷上钩丝,一言不发,回身就走。 商琴拦住他又厉又急道:“你到哪儿去?” 商渔平静地道:“我钓鱼去,今后我真正地做一个渔翁。” 商琴怔道:“此地尚有战事未了。” 商渔摇头道:“我不参加了,我们在雪山之顶,何等逍遥都是你轻信了胡子玉的话,下来夺取紫府上册,现在四弟兄已死其二,我实在不能听您的话了。” 商琴面现狞容,将手举了起来。 商渔望着他的手,淡然道:“大哥若是容不得我,尽管可以杀死我,可是无论如何,我是再也不会听您的话参加战斗,我不是怕死,却不愿因此而死。” 商琴一迟疑,手渐渐地放了下来。 商渔肩着鱼竿,漠然地转过身,朗朗地唱道: “钓欤,钓欤! 不钓名也不钓誉。 西塞山前鹭为友。 蓑衣扁舟飘然去, 饵上有欺有骗? 江中无忧无虑, 聪明的是人, 傻的是鱼! 人欤!人欤!不如鱼……” 歌声响亮,一时将众人都听得呆了。 商琴满脸凄苦狞厉,干指着乔妨骂道:“你这个妖女,我四个弟兄,两死一散,俱是拜你之赐……” 韦明远肃然道:“阁下不要胡说,令弟没有一个是她害死……” 商琴厉声道:“杀人不见血,天下没有比这更狠毒之事,今天我若不将她碎尸万没誓不为人。” 韦明远恻然道:“阁下为什么不听听令弟临去时所唱之歌?急流勇退,彻然大悟,虽然他没有出手,韦某心中,却自承不如远甚……” 商琴咬牙道:“你不要多说,今天我跟你们拼定了。” 乔妨这才启唇道:“你两个弟弟之死,死于你的偏激,商渔前辈之走,因于你的不义,你自己不反省,一定要迁过于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不过四象阵已破,你一个人行吗?” 商琴面容抽动地道:“四象归元,其首在琴,刚才我学的那阙琴谱,正是至杀神曲灭绝神音,一阙之后,我不信你还能完整无伤。” 乔妨道:“琴道在于心宁,你此刻心神浮动,断乎无法奏出。” 商琴狞容不减,狞笑道:“灭绝神音,就是要杀心猛盛之际弹奏,才可竟其全威,你等着粉身碎骨吧。” 乔妨秀眉微蹩四顾道:“此人心神已失,对我仇心已固,再无可解之法,你们还是让开一点,由我与他同归于尽吧。” 众人俱无动身之意,乔妨急道:“灭绝神音为至杀之声,绝非人力所能抗拒,你们何苦陪我在此殉葬……” 大家仍然不动。 商琴却狞笑地拨了一下琴弦。 琴声才发两响,众人俱感血气翻腾,勉强提气抗拒,脚下已是举步艰难。 商琴大笑道:“你别想得美,今天你们都死定了。不但是台上,连台下的那些人,我都不能轻饶,方圆百里之内,别想有一个生人,哈……” 他的神智已进人疯狂状态,笑声尤其怖人。 台下有的人闻言,连忙拔步要退,商琴又弹了几下。 “仙翁”数响,那些人已软瘫在地,翻滚不止。 韦明远忍无可忍,厉声大喝道:“混蛋!你这人比毒蛇还狠,比谁都该杀。” 喝声中一指点去,正是凌厉无匹的搜魂指。 商琴全不在意,屈指在丝上一弹。 “铮!” 这一响更刺耳扰心,韦明远的指劲才发出一半,突然心头一震,气血翻腾,身不由主地坐在地下。 台上之人,见状都要去扶他,商琴又丁丁弹了几下。 大家都忍不住手按胸口,坐了下来。 商琴自己也难受极了,可是他仍忍住即将涌上的气血,磔磔怪笑道:“哈哈!这是一场大毁灭,我毁了,你们全都毁了,一条命换你们几百条命,这是多赚钱的买卖。哈……” 狞笑声中,他的手指不断地按上去,琴音也不断的飘出。 不过他此刻自己也心神受创,指力不强,琴音未能完全发挥,可是那丁冬之声,仍如一柄重锤,一下下地直接敲在人的肺腑之上。 功力较高的人,只是在口角涔出鲜血。 功力低的,早已眼珠突出,五脏翻裂而死。 商琴自己亦是坐不住了,他整个人都伏在琴上,口中、鼻中、鲜血直滴,然而他的手指,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击琴弦。 “叮当!” 这一声不是琴音,而是一种铁片敲击的声音。 可是这铁片敲击声却含着无限祥和之音,使人翻腾的气血平复了下去,扰动的肺腑也得到平静。 韦明远已恢复了神智,诧异地望着四周,尽量去搜寻那声音的来源。 “叮当!叮当!”声音不住地响,却不知来自何方。 可是韦明远却找到了一个人。 大家倒在地上,这个人却站立着,从远处迤迤而近。 那人渐渐地行近了,韦明远意外地发现这人身材娉婷,居然竟是萧环!不由得出声惊叫道:“师妹!” 萧环扫译他一眼,见他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顿时露出宽怀的神色,应了一声之后,转又去巡视其他人。 战隐是第二个恢复的,望见了萧环,突地变为十分激动,张开了嘴,刚叫出了一个字: “环……” 萧环漠然地对他点点头,转至乔妨身畔去了。 乔妨受创较重,可是神智始终是清醒的,亮澈的眸子,一直盯着萧环,那里面包括着异样复杂的情绪。 商琴亦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手中依然捧着那具木琴,眼中一片茫然。 韦明远激动地道:“师妹!又是你!你又在急难中救了我。” 萧环回他一笑道:“这次可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韦明远惊道:“是准?” 萧环眼皮一垂道:“世界上还有谁能破解这至杀的魔音?” 韦明远想了一下,突地惊叫道:“一定是师祖!她老人家呢?” 萧环微微一叹道:“走了。” 韦明远黯然若丧地叹息道:“走了……为什么连一面都不容我们拜谒呢?” 萧环低声道:“祖师爷说这是缘,时缘到了,总会与你相见的。” 韦明远默然无语,商琴却抢天长呼道:“你说谎?世界上无人能破得了灭绝神音。” 萧环却正色地对他道:“你不要再伤心病狂了,天心有杀就有生,生杀相成相合相清,从来没有绝对之事,若不是刚才那一阵大成回春简声,此刻满地伏尸中,少不了也有你在内。” 商琴低下了头,喃喃自语道:“我……我不能相信。” 萧环道:“信不信在你,今日之事,半由人与,半由魔动,我不为己甚,你自己种下的因,自然会受到果。趁大家还无力拦阻你之前,你赶快走吧,走到一个无人的深山僻谷,好好想一想。” 商琴抱着木琴,顺从地默默移动脚步,开始慢慢地走去。 萧环走前一步,从地上抬起那张血迹斑斑的琴谱,追上商琴道:“把这个带去,好好地体验一下,杀机中自有生意,但愿你能悟得透。” 商琴木然地接过来,望了萧环一眼,径自去了。 此时乔妨、龙强、徐刚、聂无双、慎修等人一一次第恢复,只是每个人的精神,都显得十分疲倦。 乔妨手扶战隐肩头,微弱地道:“咱们走吧!这正是时候。” 战隐略一沉吟,才点了一下头,举手召过龙强与徐刚道:“走吧!” 二人将长剑归了鞘,默然地跟在他们身后。 萧环却走到乔妨跟前庄容道:“夫人睿智超人,能听我一言否?” 乔妨抬眼望着她,平静地道:“你说吧!” 萧环道:“事在人为,孽由自作,智慧可以成人,也可以杀人,两者均可造就不可思议的影响,希夫人慎重择之。” 乔妨仍是平静地道:“谨拜嘉言,但愿后会有期。” 她声音中不尽流露出一丝情绪,倒使萧环呆住了。 神骑旅的四人就这样地去了。 萧环一直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低声道:“我很担心。” 韦明远也若有所觉地道:“你担心什么?” 萧环用手指着乔妨的去向道:“她太深沉,深沉得令人可怕。” 韦明远也陷入沉思了,聂无双在后低声道:“我该叫梅!”出关去一趟。” 韦明远回头惊道:“夫人已经看出来了。” 聂无双道:“那两个名字就满不了人,从掌门人的神态中,属下更可确定无疑。” 韦明远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环却道:“我们也走吧。” 一行人默默地下了平台,走出不远,只是四周横着不少尸体,腹开肠断,惨状不忍卒睹。 也有不少人在辗转呻吟,更是入耳凄楚。 韦明远不禁抚腕叹息道:“这又是一场大劫,唉!冤孽!冤孽!” 慎修苦笑道:“雪山来人负一半责任,神骑旅负一半责任,他们两边都是谋定而后动,只可怜把我们夹在中间……” 萧环亦是苦笑道:“师兄错了!胡子玉应该负一半责任,另一半由念远来负,这一场杀劫完全是他们斗智的结果。” 韦明远突然警觉道:“真是的,那老狐狸怎么不见了?” 萧环笑道:“狡猾的胡子玉,怎会留在此地等死?师兄!不是我说您,这许多杀劫,归根结底,还要倭过于您的一念之仁,若早杀了胡子玉,这些事情便都不可能发生了。” 韦明远默然片刻,才轻轻一叹道:“其实江湖纠纷,本来就无宁日,胡子玉不过是一个媒介而已,就是没有他,一定也会有别人,除非我不会武功,才能跳出武林纠纷。” 这下子连萧环也沉默了。 九月天气。 炎暑初凉,金风送爽,这应该是最愉快的季节。 可是在早寒的北国,苍凉的关外道上已扬起了风沙。 仆仆的沙尘中,一匹骏骑上驮着一个神情憔悴的女孩子。 鞍下的长剑不断地敲着脚蹬,丁丁声伴着得得的蹄声。 骏马,秋风,古道。 这应该是慷慨悲歌的侠士行藏,可是这个女孩子所表现的是多么不相称啊。 当她行近一片野枣林时,突然林中宿鸟惊飞,驰出一队劲骑,将她围住了。 女郎脸色微变,手按鞍旁长剑道:“你们要干什么?” 劲骑中为首一人,中等身材,黑脸膛,一抱拳道:“姑娘不必惊慌,我们并无恶意。” 女郎仍是手不离剑,寒着声音道:“你们是谁?” 那汉子朗然一笑道:“关外道上,能够列骑畅行的,并无第二家!” 女郎这才释然地道:“原来列位是神骑旅的,请问壮士贵姓大名?” 汉子一抱拳道:“在下陈修真,原为长白弟子,现任神骑旅巡查使。” 女郎微一裣衽道:“陈壮士,我从关内来,我叫……” 陈修真笑着插嘴道:“你是文姑娘,文梅姑娘!” 梅姑微怔道:“怎么!你认识我?” 陈修真笑道:“在下与姑娘索未谋面,如何会识得姑娘,可是神骑旅耳目遍天下,姑娘一出山海关,我们就知道了,在下此来之目的,就是接待姑娘。” 梅姑脸上一喜道:“那么贵首领已经知道我来了,是他叫你们来接我的?” 陈修真道:“在下只是奉总坛的命令行事,总坛的命令又由徐副首领私发,在下所知仅限于此,现在请姑娘随在下前进。” 梅姑点头道:“有劳陈壮士了。” 陈修真抱拳又行了一礼,随即驱骑前导,他身后的一列铁骑,却分成两行,护卫在梅姑的左右侧。 梅姑走在中间,芳心颇有一丝得意之感,她在天龙派中,地位虽然也很超然,可是韦明远最忌排场,所以她也从未尝过这种滋味。“穿过枣林,面前就是一条大道,路上偶有行人路骑,见他们来了,连忙肃立至一边,恭敬地目送他们通过。 梅姑笑向除修真道:“贵帮在关外的声势真不小。” 陈修真回头微笑道:“神骑族自从由首领改组后,立规极严,关外的居民受到很多保护,所以他们对敝帮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尤其因为姑娘受到敝帮如此隆重的接待,他们爱屋及乌,自然也特别尊敬了。” 梅姑细察路旁人的态度,发现陈修真的活倒不是虚假,想起出发时母亲及萧环所嘱咐的话,心中倒不免狐疑起来。 默行片刻,她忍不往又问道:“贵首领日来可好?” 陈修真肃然道:“首领自从雨花台之会归来后,一向深居简出,我们从未见过他的面,就是从前首领也不大与我们见面,因此对他的近况,我们实在不太清楚,不过以首领的绝世神功,相信他的身体一定是很健康的。” 梅姑奇问道:“贵首领不大与你们见面,怎么还能如此得人心呢?” 陈修真肃然道:“首领虽然不见我们,可是举帮弟兄的行动,莫不了如指掌,赏罚严明,使我们内心之中,自然生出尊敬之意。” 梅姑听得点点头,心中却有点不以为然。 走了一阵,行列忽然转入一条岔道,路面虽宽,却荒凉别无行人。 梅姑微惊道:“这好像不是通总坛之路?” 陈修真道:“是的!这是敝派的一所别业。” 梅姑道:“为什么要到那儿去呢。” 陈修真答道:“在下只是奉令行事,指令上说要将姑娘接到那里,在下当然遵令而行。” 梅姑微有不安的感觉,陈修真又道:“敝派与天龙交谊不恶,姑娘既是来自天龙,绝对不会对姑娘有所恶意的。” 梅姑想着也就放心了,紧紧策骑前进。 没有多久,已至一座巨大的庄院之前,一个虬髯壮汉正在门口停立。 陈修真见了壮汉,忙下马行礼道:“徐副首领,您也来了。” 梅姑一听称呼,知道这壮汉定是入云流星徐刚,忙也下了马裣衽道:“多谢副首领远迎!” 徐刚肃然一抱拳道:“不敢当!文姑娘一路辛苦了,请入内歇息吧。” 说着就返身领路,梅姑只得跟在后面,行行重行行,穿过几层院落,天色已暗,早有两个少女,手持灯烛,停立在楼梯口。 徐刚又一抱拳道:“姑娘请上楼吧,在下只送到此地为止,楼上另会有人侍候姑娘。” 梅姑这才忍不住道:“借问副首领,贵首领在何处?” 徐刚略一迟疑才道:“首领不久就会来见姑娘的,在下告退了。” 语毕再次抱拳,才转身而去。 梅姑心中略感怔忡,随着那两名少女又上了楼,穿过几曲回廊,才来到一间华室之内,室中布置富丽堂皇,妆奁俱全,似为女子所设。 少女将梅姑领到之后,才由一人道:“婢子名叫春花,她叫秋月,专使伺候姑娘,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梅姑微有不耐道:“我只想知道首领什么时候来?” 春花道:“首领不一会就要来了,姑娘旅途劳顿,也应该先歇一会儿。” 梅姑想了一下道:“好吧!你们先打盆水来。” 春花微笑道:“一切早就准备好了,专等姑娘吩咐下来。” 说着在里间捧了一只角盆,秋月也从门外将热水提了进去,在妆台上安置妥当,便待侍候她梳洗。 梅姑从来本惯于接受这些,忙一挥手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 两个侍婢答应着,行礼退出。 梅姑洗去了脸上的风尘,然后对着妆镜,手持着牙梳,却不禁呆了起来。 镜中花容清减,云鬓散乱……这些日子的刻骨相思,已经蚀去她脸上的丰润,褪去了颊边的红晕。 用手摩掌着平滑的镜面,忍不住悲从中来,哽咽着声音道:“纪湄啊,纪湄!你一定把我忘了,要不然为什么一别就音容渺茫,连个讯儿也不给我……我知道我傻,我蠢,可是我的心整个都交给你了,这一片痴情纵不足珍视,可是我究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 哽咽声中忽而传来了一阵轻笑声:“怕见镜中花容瘦,为郎憔悴郎知否……” 梅姑蓦然回顾,只见一个盛装丽人,容光焕发,相形之下,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 微红着脸,低叫了一声:“远……姊姊!”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你发现是我很失望吧。” 梅姑惶然地道:“不!不!我见了您也很高兴。” 杜念远嘴角轻轻一撇道:“不过没有见纪湄高兴是不是?” 梅姑眼圈一红道:“远姊姊,我不会说话,您原谅我吧,请您不要生我的气。” 杜念远脸面微微一动,声音中略带感情道:“我不会生你气的,一路上辛苦了吧。” 梅姑低声道:“也没有什么……远姊姊,纪湄呢?他什么时候来?” 杜念远眼皮一挑道:“他不在这儿,也不会到这儿来。” 梅姑脸色一变,失望地道:“那么他也不知道我来到这里了?” 杜念远道:“是的!他根本不知道,你来的消息,是我接到的,把你带到这儿来,也是我的意思。” 梅姑急道:“远姊姊!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杜念远脸上一无表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你确实不应该到关外来找他,现在正是他英雄岁月的开始,你这一来,岂不是存心在毁他。” 梅姑黯然道:“我知道,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只想见上他一面,听他叫我一声,我就满足了,远姊姊,请您告诉我,他在哪儿?” 杜念远淡淡地道:“他在一个隐密的地方。参研‘紫府真诠’上的神功,现在正是不允打搅的时候。” 梅姑失望地道:“难道我见他一面都不行吗?” 杜念远道:“假若你不希望他功成名就的话,当然是可以的。” 梅姑一阵凄楚,泪落如雨地哀求道:“远姊姊,请您让我见一面吧,即使是偷偷地见上一面,那我这千里跋涉,都有价值了。” 杜念远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酷道:“你千里跋涉,只是为了要看看他吗?” 梅姑点点斗。 杜念远又冷笑一声,道:“没有别的使命,也没有别人怂恿吗?” 梅姑的神色忽变,颤声道:“远姊姊……我……” 杜念远冷哼一声道:“我的心计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明明是萧环叫你来监视我们的,还有你母亲……” 梅姑答道:“不!她们只要我来帮助你们,可是我知道比您差远了,有您辅助纪湄,哪里得还用上我。” 杜念远淡淡一笑,莫测高深地道:“你别替她们掩护了,我心计太工,行事太狠,她们怕我带坏了纪湄,所以派了你这位无邪玉女,用你的慈悲心肠,来替我消解一点罪孽。” 梅姑失色道:“那是她们不了解您,其实我这一路走来,耳闻目睹,都是您的仁举,关外居民,提起神骑旅,几乎是有口皆碑……” 杜念远这才转颜笑道:“其实我倒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好,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的。”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笑然转为温柔道:“梅妹!我相信你也明白,不单是你一个人爱纪湄。” 梅姑点头道:“是的,我知道您爱他,不过我并无意与您去争夺他的爱,我只把自己的一份感情,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挚情,既无嫉妒,也无怨意。 杜念远颇为感动地道:“你是无邪的玉女,任何人也愿意与你分享所爱,可是纪湄原先爱的并不是我们,他爱的是萧环,遗憾的是萧环并不爱他,前一阵子萧环长了一辈,他才断念头,却并未死心。” 梅姑睁大了眼睛道:“不可能吧,有您这一位天仙似的玉人伴着他,他应该回心转意的。” 杜念远一叹道:“这才叫最难测男人心,不过我不会放弃爱他之念,相信你也不会。” 梅姑坚定地点点头。 杜念远的声音突然转为兴奋道:“所以我们只有不断去博回他的爱情,不过你我的方法不同,你用柔情,我用理智,你使他的心有所托,我使他的事业日渐光辉,我们各有所贡献,却并不冲突,同出于爱他一途,你想我会害他吗?” 梅姑激动地道:“不!远姊姊!您不会的。” 杜念远笑了一下,这才道:“所以我听说你来了,立刻把你安排在这里,等三五个月后,他的神功练成了,你再跟他见面,我们三人同心,其利断金。” 梅姑感激无状地流泪道:“远姊姊!我一切都听您的。” 杜念远又道:“还有一点,我须要你谅解的,为了纪湄事业上的需要,我不得已才以首领夫人的名义出现,实际上我们并未负你,有名而无实。” 梅姑道:“远姊姊,我无所谓,我只要求纪循的爱,并不在乎名分,只要纪循能容得下我,叫我一辈子住在这儿都行,再说您的那份工作,我也干不了。”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你能谅解就好,其实这也是权宜之计,等到纪湄功成名就,我自然会有所安排,我出身在梵净山,我母亲就是最好的榜样,天意注定我们母女所走的路向,将来我还是梵净山主。” 梅姑哭声道:“不!远姊姊,那太苦了您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哼!口蜜腹剑,假仁假义。” 二人俱是一怔,不知这一声是指谁而言。 杜念远娇躯一顿,向着门口直飞出去。 回廊上两个女婢被点了穴道,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杜念远走上去,朝她们的背心一拍,原意是要替她们解开穴道的,不想这两人居然应手而倒,原来早已气绝了。 杜念远柳眉一皱道:“何方鼠辈,居然敢到神骑旅重地撒野伤人!” 不远处又有人冷笑道:“这只能怪她们的名字取得不好,春花秋月何时了?南唐后主轻轻一问,难尽千古才人,今在我就给他一个答案,春花秋月此时了,宁非大佳,哈……” 杜念远目注发声之处,脸上顿现一片杀机,冷冷地道:“阁下既是存心前来生事,最好是明着来,似这般藏头缩脑,暗中捣鬼,到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暗中那人又冷笑道:“神骑旅驻脚之处,机关利器密布,江湖人视为畏域。我就是不信邪,偏要闯闯这龙潭虎穴。” 杜念远冷哼一声,不去理他。 房中的梅姑却已闻声持剑赶了出来,正待追了过去,却被杜念远一把拉住,拦阻她道: “梅姑!你别莽撞,这屋子你还不清楚,糊里糊涂地追过去你也会吃亏的。” 梅姑倒是住了脚,可是暗中那人又刺刺笑道:“假仁假义。” 杜念远脸色一变道:“阁下那句口蜜腹剑也是为我而发的了?” 暗中之人道:“当然!屋中只有你们二人,非此即彼,你们二人之中,谁有资格当得起那句话,你心中自然明白。” 杜念远尖声一笑道:“阁下知我倒是颇深。” 暗中那人哈哈大笑道:“我看着你从小而大,对你怎会不了解。” 杜念远脸色一变道:“阁下到底是谁?” 暗中之人道:“我不想让你知道……” 杜念远已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你不出头也没有关系,我总有办法教你现出原形。” 暗中之人轻轻一晒道:“等着瞧吧。” 杜念远闭目沉思,暗中之人也不响了,巨楼中一时变得很静。 片刻之后,暗中传出一声闷哼,好似那人受了袭击。 梅姑微惊地道:“远姊姊!你真行,我都没有看见你动手……” 杜念远却诧异地道:“这就怪了,我根本就设有动手。” 梅姑似乎不信,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杜念远道:“真的,我没有骗你,此人太过狡狯,我正在考虑用什么方法对付他……” 梅姑道:“那么他……” 杜念远用手止住她,同时还作侧耳倾听之状。 梅姑也警觉地住了口,学杜念远的样子,留神谛听。 果然在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呼声,不问可知,那是拳脚所激起的风声,而且其声尚不止一人。 杜念远听了一下道:“这儿又来人了。” 梅姑微悸地道:“谁?” 杜念远双手一摊道:“不晓得,今天这屋子里怪事真多,看看去吧。” 说着率先前行,梅姑狐疑地跟在后面,心中别别直跳,因为这女郎自出生以来,从未亲身参与一场打斗。 反之杜念远在前面却是态度从容而镇定,梅姑瞧在眼中,对她的处事气度,心中十分钦佩。 走了不远,一条汉子手执宝剑,匆匆地赶了来,却是新任不久的副首领,入云流星徐刚。 杜念远见了他,面上骤起肃容道:“你现在才赶来。” 徐刚惶恐地一躬身道:“属下保护不周,致被外人混入,惊扰了夫人……” 杜念远将手一摆道:“别说那些废话了,你现在能够发现,总算你的警觉性还不错,来人可能在九曲楼中,你跟我去一趟吧。” 徐刚又一躬身道:“夫人千金之体,不应轻易涉险,还是由属下去吧。” 杜念远微笑道:“假若我去都会有风险,你还行吗?” 徐刚诚敬地道:“属下自知较夫人不如远甚,但属下愿万死不辞。”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你很忠心,不过有些事不是你应付得了的,别多说了,还是跟我走吧,局势紧张时,你多护卫着文姑娘一点,要是她有了一丝损伤,你可真准备掉脑袋。” 徐刚敬诺了一声,梅姑却道:“姊姊!我不要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杜念远笑道:“妹妹,你是他的宝贝,若是有了一点差错,我可担不起干系,再者不是我看不起你,我们二人中,你的确更须要保护。” 梅姑羞红了脸,不再答话,杜念远又率先在前走着,徐刚倒是真的忠心耿耿地手持宝剑,紧紧地护卫在梅姑身后。 转过几处暗壁夹道,杜念远止住了身子,用手牵起一角帘幕,幕后却是一间大的客厅。 有两个人正在厅中舍死忘生地拼斗着。 这二人的身材差不多,所用的招式亦异常新奇,只有衣着不同。 他们仿佛都不愿意惊动别人,所以虽在作殊死的战斗,却都闷声不响,连举手投足之际,也都十分小心,不愿发出响声。 最奇怪的是他们都用面纱将脸遮了起来。 这二人中必有一个是出言讥笑的人,然而因为他们的面目遮住了,使人分不出是敌是友。 杜念远在旁静察了一会,突然厉声喝道:“住手!” 厅中二人本在专心打斗,是以并未发现有人在偷看,及至杜念远的一声呼喝,才将他们惊得各分一边。 杜念远平静地走了进去,冷冷地道:“哪一位是骂我的人?” 二人俱呆呆的站着,未作一声。 这时梅姑与徐刚也进来了,分立在她的两边。 杜念远环顾了四面一下道:“虽然你们都蒙着脸,可是我已知道你们是谁。” 二人身体微微一动,仿佛都不大相信。 杜念远突然侧头向徐刚道:“副首领,你到楼下去,这儿没事了。” 徐刚嗫嚅地道:“夫人,这二人来历不明……” 杜念远眉头一皱喝道:“这是命令。” 徐刚无可奈何地一抱拳道:“属下遵命。” 回头悻悻地去了,等他的身影消失,杜念远才轻轻地道:“此地已无外人,大家可以坦诚相见了。” 两个蒙面人都没有动,也无摘去面纱之意。 杜念远转身朝左侧一人道:“爸爸!你该先捧捧我的场。” 那人微微一怔,缓缓举手扯去面纱,露出一张清瘦而略显苍老的脸,不过在表情上却透着一点慈蔼。 右边的那蒙面人突然失声惊呼道:“任……原来是你。” 杜念远不理会,冷冷地朝他道:“大家俱是熟人,阁下还等什么?” 那人伸手摸到面纱上,又放了下来道:“我……我不能。” 杜念远对他的态度反而感到奇怪了,诧然道:“虽然今天你说了我几句,我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可以不追究,你还有什么顾虑呢,阔别良久,正好畅晤……” 那人目光一转,迟疑地道:“我不是怕你难为我,实……实在是另有原因。” 杜念远见他的目光,不住地停在梅姑身上,突然有所悟,口中却故意地道:“那就是你不肯赏脸了。” 那人支吾地道:“不!我没有这意思……” 杜念远嘿嘿一笑未置答词。 那人将心一横道:“你一定要这样想,我也不反对。” 杜念远依然不响,口角冷冷地含着笑意,这种神秘而又冷酷的笑容,更使那人颇为受不了,烦躁地道:“你不要这样看我,我蒙面完全与你无关。” 杜念远尖笑道:“与我无关,不过与别人有关是不是,脱下来。” 话声中突地欺身上前,骄指分点他的乳泉穴,出招快速如风。 那人猝不及防,连忙举掌一格,虽将来势破解,可是杜念远的另一只手,却诡异莫测的一掠而过,将他的面纱揭了下来。 面罩之后是一张苍白的脸,有愧色,也有惊意。 这次轮到任共弃惊叫了:“文兄!原来是你!” 这人正是文抄候,被揭去面纱之后,他的脸始终望着地下,不敢抬起来。 任共弃倒是颇感意外地道:“一别数十年,想不到与文兄在此重逢。” 文抄侯一拱手道:“任兄好,方才兄弟不知是你,多有得罪,今日兄弟另有要事在身,请从此别过,任兄若有兴趣,明日你我在别处叙阔如何?” 杜念远的目光始终锐利地注视着他,见他抽身要走,才冷冷地道:“文世怕难得前来,何不在此小坐片刻,我命人略备水酒,由爸爸陪你叙叙旧如何,你们有好久没见了。” 文抄候十分窘急地道:“今天我实在有事,改天,改天!” 杜念远冷笑道:“文世怕连水酒都不喝一杯,难道你今天是特别为骂我而来的。” 文抄候干笑道:“哪里,哪里,这全是误会,我是跟你开玩笑,你是个仁慈的女孩子,跟你在一起最安全不过,一点都不用担心……” 口中在说话,眼睛却望着梅姑,隐含否定自己活的意思! 话刚完,人已溜出门口,晃身就不见了。 任共弃呆了一下,才道:“十几年不见,这家伙越来越古怪了。” 杜念远却回头对梅姑道:“妹妹!你认识这个人吗?” 梅姑本来在呆呆地发愣,听见杜念远问到她,才红着脸道:“不!不!我不认识。” 杜念远哦了一声,才淡淡地道:“奇怪!你们都是姓文,是不是?” 梅姑急道:“天下同姓之人太多了,我跟他毫无关系。” 杜念远微微一笑,回头对任共弃道:“爸爸!您怎么到我这儿的?” 任共弃伤感地道:“我从天池夺宝之后,一直就没有离开过长白。” 杜念远道:“我晓得,你的行踪我了如指掌,若不是您,谁也别想在长白耽上那么久。” 任共弃感动地道:“我说哟,怎么神骑旅的人对我都那么客气,远远地见了我就躲开了,孩子!你做得这么有声有色,真使我骄傲。” 杜念远道:“别提那些了,爸爸,您老留在这儿做什么?” 任共弃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情:“没有什么?孩子!我只想再见你一面。” 杜念远稍有感动,但仍控制住情绪的平静道:“爸爸!您又怎么我到这儿呢?” 任共弃道:“我在路上看见你,就跟了过来,可是为了你,我不敢露面……” 杜念远笑着道:“可是后来您听见有人骂我,您就忍不住了。” 任共弃道:“是的,普天之下,无论是谁,只要他敢对你不好,拼了我的命,也要惩戒他,不过我没有想到会是文抄侯……” 杜念远笑道:“谢谢您,爸爸!” 任共弃高兴极了,眼眶都是湿湿的。 杜念远忽而又笑道:“爸爸!您肯为女儿拼命,那文抄候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话对任共弃讲,脸却对着梅姑。 梅姑大惊失色地道:“远姊姊,您别这样望着我,我……我认识他。”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是呀!你们非亲非故,他怎么好像对你很关心,恐怕你吃了我的亏,就像我爸爸对我一样……” 梅姑急得哭出来道:“远姊姊,您别逼我了,我告诉您吧,她是我的叔叔。”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一定跟你有关系。不过叔叔也没什么关系呀,为什么你们大家都好像不敢承人呢。” 梅姑留着泪道:“他虽是我的叔,可是我跟娘都不愿意认他了。” 杜念远一惊道:“为什么?” 梅姑迟疑了一下才道:“他……他不是好人。” 杜念远微一点头才和婉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出来吧,爸爸不是外人,我更发誓替你守秘密,即使纪湄也不让他知道。” 梅姑想了一下才红着脸道:“这件事娘跟我都不愿重提,今天若不是碰到他,我也不会说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旧雨楼扫描,怜莲ocr,独家连载 第三十七章 国色无双 梅姑微垂着眼皮,以一种略带不安的声音道:“娘跟爹爹很早就认识了,他们结亲时,啸风叔叔并未在家,他一直在外游荡,直到我满月的那一天,他才突然地回来……” 杜念远插口道:“原来他叫文啸风,那么文抄侯的名字是后来才改的了?” 梅姑道:“大概是的,他回来后,爹很是喜欢,因为爹对这一个仅有的弟弟极是友爱,由于爹爹的关系,娘当然也对他很好,也许就因此使他误会了意思。” 杜念远突然问道:“伯父若是健在的话,现在高寿几许?” 梅姑一怔,还是照实地回答道:“六十六岁!爹比娘要大二十岁。” 杜念远点头道:“你叔叔跟你娘差不多,难怪他要有所误会。” 梅站脸色微变地道:“爹爹与娘感情极笃,即使对叔叔好一点,也是嫂嫂对小叔的一份应有的关切。” 杜念远笑着道:“这是当然,我心中对伯母并无一丝不敬之意。” 梅姑这才将脸色平和下来,继续地道:“姊姊说得也许不错,据娘后来告诉我,叔叔在词色之间,也曾隐隐表示过爹爹配不上娘,不过他说得很含蓄,娘一时没有发觉而已……” 杜念远微微一笑,不再插口,梅姑乃接着道:“直到我五岁的时候,爹爹因病去世,娘当然很伤心,叔叔也很伤心,帮助把丧事料理清楚,就在爹满七的那一大,叔叔突然向娘求婚……” 杜念远突然一笑道:“果不出我所料。” 梅姑一愕道:“姊姊!您料到什么?” 杜念远却诡异地一摆手道:“没什么,你先说下去。” 梅姑满脸疑惑地道:“娘大是生气,好好地骂了他一顿,就在那一夜,他不声不响地跑了,临走时带了娘的一份拳籍与剑谱,好在那些东西娘早就练熟了,所以也不甚在意。” 梅姑说到这儿顿住了口。 杜念远道:“以后呢?” 梅姑叹了一口气道:“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直到今天……” 杜念远沉思了一下道:“这件事若是令尊文老伯父确实是死于病重的话,倒也寻常。” 梅姑脸色一变道:“姊姊!你是说……” 杜念远道:“我不是凭空乱猜,你先告诉我令尊是否也会武功。” 梅姑道:“爹的功夫不弱,但是因为娘是受到太外祖父秘传,所以比娘略差一点。” 杜念远又道:“令尊死于何病?” 梅姑道:“爹的身体一向强壮,重九那天,还和娘、叔叔及我四人持螫赏菊,半夜里即感不适,只是略受风寒,娘煎了一味驱寒药服后,已经好了,不想过了一天,病势突然转剧,不到五天,就告不起……” 她说到此处,已是泪眼婆娑,语调硬咽! 杜念远却皱着眉头,沉吟半天,问道:“重九那天,你们所吃的蟹,是谁去买来的?” 梅姑微异地道:“是叔叔,不过不是买的,是他自己上河里捉的。” 杜念远忽地目射精光道:“那蟹可是每只有海碗大小,色泛石青,壳上有菊花纹,其味异常鲜美?” 梅姑失声道:“是的,远姊姊,您怎么知道的,莫非那蟹有毒?” 杜念远点头道:“嗯!” 梅姑摇摇头道:“不可能吧,我们都吃了,何以只有爹爹一人中毒?” 杜念远脸红了一下,欲言又止。 梅姑已忍不住催促道:“远姊姊,您有话尽管说吧。” 杜念远这才缓声道:“我在一个人的笔记中看过一段记录,这本书很隐僻,知者无多,那记录说:岭南产巨蟹,名菊花青,禀性奇寒,宜与烈酒同进……” 梅姑叫出声音道:“怪不得那天叔叔喝的是高粱,爹爹向不善饮,所以只喝花雕……” 杜念远道:“这不是令尊致死之因,那记录很详细,还说食蟹之后,欲念必重,惟切忌房事,症发之后,速以纯寒之剂,以寒攻寒,可得无恙,令尊那天……”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飞红,再也讲不下去了。 梅姑也飞红了脸,低低地道:“我……我不晓得。” 任共弃在旁正色道:“我们是在讨论一件悬案,大家倒无须顾忌,依我想来,文老哥那天欣逢佳节,心情舒坦,及时行乐,自是不免,只是……” 杜念远接着道:“只是他不知食了毒蟹,聂夫人不解其故,又把它当作普通风寒,用热剂一攻,遂使那寒毒穿肠……” 她尚未说完,梅姑已掩面痛哭道:“娘也觉得爹死状离奇,却不知道其中有此情由,谢谢你,远姊姊,若不是您的博学多闻,我们母女恐怕到今天还被蒙在鼓里呢?” 任共弃亦是一叹道:“我与文抄侯同事多年,却还不知他阴险以至于是。” 杜念远斜膘他一眼道:“爸爸,不是我说你,其实您早就受了他的影响了,要不然你们不会为了报复韦伯伯,而做出那件事的。” 任共弃一呆,继而脸色飞红,垂头无语。他知道念远所指的乃是当年他企图嫁祸萧湄,而杀了祖父吴止楚之事,呆了半晌,才深叹一口气道:“孩子!我知道我一生罪孽深重,不能怪你看不起我。” 杜念远眼皮微抬道:“那倒没有!您几次帮了我的忙,我心中对您始终是感激的,不过我实在无法对您生出尊敬之心,请您原谅我。” 任共弃黯然无语,慢慢的举步朝外走去。 杜念远在他身后叫道:“爸爸您走了几时再来?” 任共弃回头伤感地道:“我大概不再来看你了,孩子!你最近干得很出色,我不愿意你因我蒙羞,现在我早已灰心世事,只想找个深山古洞,以了此生。” 杜念远低下了头,也是轻轻地道:“那么爸爸您自己多珍重,我不送您了。” 任共弃看她一眼,而后猛一顿脚,如飞而去。 梅姑颇为诧异地道:“远姊姊你们父女很少见面,怎么不好好聚聚……” 杜念远淡淡一笑道:“我们一家都是怪人,你不会明白的。” 梅姑默然无语,空气显得特别沉静,过了一会,杜念远打破沉静道:“妹妹!关于今尊的死因我想你已完全明白了。” 梅姑咬着牙点头道:“明白了,下次见了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杜念远笑道:“以他现在的造诣,你大概奈何不了他。” 梅姑坚决地道:“父仇不共戴天,明知不敌,我亦义无反顾。” 杜念远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为所欲所爱而奋斗,纵然是不择手段,倒也无可厚非,何况他对你极好……” 梅姑望着她的态度突变,不禁微感悸然道:“远姊姊!您怎么说这种话呢……” 杜念远略有所觉,回眸一笑道:“他说我是口蜜腹剑,叫你多提防着我呢。” 梅姑摇头道:“我不会相信他的话的,姊姊对我已是仁至义尽,我真不知该如何表示我的感激,怎会对您再生疑心。” 杜念远呆了一下,勉强地笑道:“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今天你也累够了,还是回房歇息去罢,春花、秋月都死了,等一下我另外再派两个人来侍候你。” 梅姑道:“不用了,既是纪湄一时还不能来,我想趁此时间回大龙谷一趟,将爹爹的死因告诉娘一声……” 杜念远道:“那又何苦呢,你只要写封信,我自会派人送去,比你自己跑一趟还快,你远来不易,还是在这儿多玩一阵,再过些日子,天就冷了,关外冰天雪地,别有一番景色,你该多领略一下,夜色已深,我送你回房去吧。” 梅姑道:“姊姊也够累得了,我自己会走,您也歇息去吧。” 杜念远笑道:“你别看不起这一点路,假若没有人带路,很可能你永远摸不回去,今天就是你要来,我才将一切机关都封闭了起来,想不到竟被他们趁虚而入。” 说着就在前面带路,梅姑跟在身后,二人默默地走着,梅站发现归路上的一切设置,果然与来时大不相同,现在虽是深夜,可是两旁边的甬壁上,自然发出淡淡的光,处处都透着神秘的气氛,不由钦佩道:“无怪江湖上说起长白总坛来,比做龙潭虎穴,单看这里的布置,就可以见得姊姊的匠心独运了。” 杜念远无可奈何地一叹道:“我跟纪湄都是刚刚出来闯江湖,居然有些成就,难免不会引起武林的忌妒,因此我不得不借重机关阵图来求安宁。” 梅姑道:“远姊姊,你们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呢。假若江湖人知道你们真正身份之后,自然会对你们客气多了。” 杜念远笑道:“你想得太天真了,韦伯伯一代人杰,但是找他生事寻仇之人,从未断绝,我们打着他的招牌有什么用,再说因人成事,也不是我们所希望的事业。” 梅姑无言可答,行来不久,又已回到那间寝楼,杜念远止住脚步道:“妹妹,你进去吧,我不陪你了,明儿见。” 梅姑答应一声,杜念远遂翩地去了。 这是一个难以人眠的长夜,这屋子里的一切虽已极尽华丽之能事,然而空洞洞的一间大楼,住着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反而显得特别的空虚。 好容易折腾半晌,她才蒙陇睡去,没有多久,又被一阵雀噪吵醒。 睁开眼一看,已是红日满窗,连忙披衣坐起,甫一下床,屋外听见响动,立即进来两个俊婢,年纪与昨日的春花、秋月差不多,提着盥洗用具,双双报名请安,一个叫夏萤,一个叫冬雪。 梅姑客气地道了扰,然后问道:“夫人呢?” 夏萤道:“夫人因为总坛有事,一大早就跟徐副首领走了,临去时嘱咐我们好生侍候姑娘,请姑娘安心在此,夫人马上会再来看您的。” 梅姑惊疑参半地道:“总坛又发生了什么事?” 夏萤道:“不晓得!今晨天刚亮,总坛就派人急促传来消息,夫人得信之后,连脸都来不及洗,就匆匆地去了。” 梅姑沉吟道:“照这样看来。必是十分紧急之事,你们叫人把我的马备好,我要赶了去帮帮她的忙。” 她这一说,却把两位侍婢吓着了,跪在地下道:“姑娘千万不可前去,夫人命我们在此保护姑娘,设若姑娘有一丝差错,我们就百死莫赎了……” 梅姑微怒道:“夫人也把我看得太娇弱了,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哪里需要保护呢?” 夏萤仍是跪在地上道:“姑娘虽然身怀武功,但是仍不足以闯荡江湖,夫人临去时,曾留下一本剑谱,请姑娘闲时略加练习,再者也略为指点我们几手。” 梅姑一怔道:“什么剑谱?在哪儿?” 冬雪在怀中摸出绸布包着的绢册呈了上来。 梅姑接过来,翻了几页,不禁脸泛惊色道:“你们也学过武功?” 冬雪道:“我们只蒙夫人指点,将玉女剑法的上半部学全了,至于那下半部,由于我们的悟性太差。一直没有多大成就。” 梅姑听了略一寻思,忽地伸手朝夏萤胸前点去,夏萤人跪在地上,毫不躲闪,反手一刁,已经握住了梅姑的腕间脉门上,轻笑道:“姑娘别开玩笑!” 梅始一叹道:“夫人真是天人,我大概也帮不了忙,你们起来吧!我不去了。” 二人都站了起来,同声道:“谢谢姑娘!” 梅姑想了一下,忽然问道:“那春花、秋月也会武功吗?”” 冬雪伤感地道:“是的!我们四个人是同时学功夫的,她们俩比我们还精研一点,想不到昨天晚上会遭了毒手。” 梅姑道:“看来我是该好好地再习一下了。” 在通往长白总坛的大路上,有一列铁骑疾驰。 这列铁骑护卫着一辆油壁香车,车好,拖车的马更好,虽然背后拖了一辆车子,它的速度并不比好些只载一人的骏骑落后。 车中杜念远又回复到她中年妇人的装扮,徐刚腰挎长剑,始终寸步不离的紧随在车旁。 急行了一阵,已经开始要转入山道了。 杜念远把手一招,徐刚立刻赶了上来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杜念远道:“记住!回头我还是叫做乔妫,我的真面目,除了摩天山庄上四秀之外,只有你跟龙强二人见过,要是泄了出去,我惟你们是问。” 徐刚为难地道:“四秀死了两个,属下与龙强也不会说,可是还有文姑娘与昨夜来的两个人也曾见过夫人……” 杜念远道:“他们都不会说的,我就怕你们。” 徐刚忠诚地道:“夫人应该知道属下。” 杜念远道:“我知道你自愿放弃北五省总瓢把子不做,而担任神骑旅的副首领,的确是太委屈了一点,而且有时我还要你做些不太高尚的事……” 徐刚惶恐地道:“属下受夫人知遇之恩,杀身难报,万死不辞。” 杜念远忽然道:“你对首领会比我更忠诚吗?” 徐刚的脸涨成了红色,讷讷地道:“夫人首领如同一体,属下对二位的忠心绝无差别。” 杜念远又道:“假若有一天我与首领闹翻了,你究竟帮谁?” 徐刚为难了半天,才嗫嚅地道:“属下受夫人栽培尤多,当然是追随夫人。” 杜念远突然沉下脸来道:“你对我的忠心可感,但你是堂堂男子,怎可心折于一介妇人……” 徐刚连忙道:“在属下心目中,夫人远非一般庸俗脂粉可比。” 杜念远一叹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一个女人,或许你把我当作了神,可是在我心中,首领才是我的神,因此我要求你,不管怎么样,你不可改变对首领的尊敬。” 徐刚恭敬地道:“属下遵命。” 杜念远又改为笑容道:“你对我突然提起这些事一定会感到很奇怪是不是?” 徐刚点头道:“属下的确不明白夫人之意何在?” 杜念远道:“等一下你就明白了,我问你,你觉得我的容貌如何?” 徐刚一怔,莫名其妙地道:“夫人貌似天仙,国色无双。” 杜念远一笑道:“等一下你就会改变这想法了,所以我先提醒你一声,要你记得,天下美女甚多,尽管她美艳绝世,终究是个女人,而你是个男人,要想成就英雄事业,你就该多表现出一点男人的骨气。” 徐刚渐有所悟道:“夫人怕我等一下受了诱惑?” 杜念远道:“正是!天香教主本人已经老了,可是她门下的一班女弟子个个姿容如仙,我怕你抵不了那种诱惑。” 徐刚的黑脸膛微现一点怒色,但在词句上仍是十分谦恭地道:“夫人对属下的了解不够。” 杜念远正色道:“你不要生气,也许我是太了解你了,你及壮未近女色,自以为天下女子都不能令你动心,其实你是根本未曾遇见过一个真正绝色的女子……” 徐刚张口正想有所辩护,杜念远伸手一拦道:“你不要再强嘴,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已见过我的真面目了,假若我不是首领夫人,假若我与你没有先前的许多渊源,乍一见我,你会动心吗?” 徐刚呆了一下才道:“我初见夫人之际,即已萌尊敬之心,从未动过冒犯的念头,因此这个问题,属下实在无法回答。” 杜念远叹道:“这倒是老实话,我自问还不算丑,可是与人家相比,恐怕还是无法算得绝顶,但至少我给你一个标准,使你的眼光提高些。” 徐刚惶恐地道:“夫人不必担心,属下见过夫人之后,任她天姿国色,沉鱼落雁,属下再也不会为之动心的了,属下说句该死的话……” 杜念远见他吞吐不语之状,微笑地催促着道:“你说好了,我绝不见怪。” 徐刚道:“属下曾与龙兄坦诚相谈过,我们之所以忠心不二地追随着夫人,固然是由于夫人对我们恩深义重,但是夫人的绝世姿容,亦是我们死心塌地,愿意献出一切的原因,不过我们都是敬多于爱而已。” 杜念远突然在车中伸出一只手,按着徐刚的肩头道:“谢谢你,也谢谢龙强,这样一来我对你们的信心增强多了。” 徐刚感激无限地在马上,声音略带哽咽道:“夫人就是现在要属下的头,属下亦会毫无考虑的献上。” 杜念远笑道:“我不要你的头,我要你珍重生命,留着赤胆忠心,帮助首领与我,同创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徐刚也被激得豪气飞扬地道:“属下的一腔热血,随时都可为首领及夫人而洒。” 杜念远笑着点点头,然后才道:“快到总坛了,叫他们慢一点,咱们要顾全风度。” 徐刚应命策马上前,走在铁骑行列之首,勒缓了辔头,整个行列也随着他慢了下来,走没有多久,龙强已在路旁恭立。 杜念远用手搴着车帘道:“她们人呢?” 龙强恭身道:“在客厅上。” 杜念远朝他微笑道:“你招待她们很客气呀。” 龙强的黑脸上也泛起红色。 当杜念远由龙强与徐刚左右护卫着进入客厅时,她的身份自然是首领夫人乔妫,神态从容,意致飘洒,虽是中年,仍是出尘之姿。 吴云风立刻站了起来,她身后四个年青的女孩也站了起来,乔妫只觉一阵艳光照人,心中暗暗一动。 吴云凤确实显得有些老了,眼角都已带起皱纹,含笑道:“妾身冒昧造访,有芳夫人远道赶回,实在过意不去。” 乔妫一躬身道:“教主大客气了,教主芳驾远驻,我未能亲迎,实在失礼之至,这几位当是名传遐迩的天香四凤了。” 吴云凤脸色一变,马上又改为笑容道:“夫人消息真灵,小徒们方才出道,尚未在江湖露面,夫人倒已经得到消息了。” 乔妫道:“神骑旅初起江湖,对一些武林同道的动态,不敢不知,以免相逢时,有所冒犯失礼之处。” 吴云凤道:“夫人太客气了,长白夺宝,金陵较技,就是这两件事,足使神骑旅震动天下,尤其是夫人……” 乔妫笑着道:“教主厚赞,益发令人愧颜无地,我只知四凤姿色无双,倒还没有领教过芳名,教主肯为我介绍一下吗?” 吴云凤笑道:“能够与夫人见面,是她们毕生最大的荣幸,这是涂一凤、谢次风、凌三凤、李幼风……见过天下第一奇女子。” 四女上前各施一福,莺声呖呖地道:“参见夫人!” 乔妫哈一哈腰道:“各位不要客气。” 略一省视,然后才笑向吴云凤道:“果然雏凤清于老凤声,当年教主己是艳名播四海,这四位令徒一出江湖,恐怕比教主还要轰动呢。” 吴云凤微微一叹道:“岁月催人,妾身现在只好将一腔雄心,满腔热望都寄托在她们的身上了。” 乔妫停了一下又道:“据闻教主门下,除四凤之外,尚有双仙,但不知姑射仙子与凌波仙珠,何以未曾前来?” 吴云风与她身后四女脸色均为之一变,吴云凤道:“夫人对我们的事,当真了如指掌。” 乔妫道:“教主芳驾小驻燕京之时,我就得到消息了,只是后来手下弟兄太过粗心,居然失了诸位的行踪,是以对教主远来,俱未能亲迎。” 吴云凤这才将脸色一宽道:“妾身当年仇家甚众,不得不略隐行藏。” 乔妫哦了一声。道:“原来教主是易容入关的,难怪那些蠢东西不曾发现了,另两位高足……” 吴云凤道:“她们俩的身子较为娇弱,不耐远行,所以我把她们留在燕京。” 乔妫微笑道:“闻道双仙绝世姿容,奈何缘悭一面,殊为遗憾。” 吴云凤道:“以后有机会我当亲率她们再来拜见。” 乔妫道:“那倒不敢当,教主此次前来,想必有所指教。” 吴云凤脸色一动道:“指教是不敢当,妾身此次前来,确是有一件重大之事,想与贵帮相商,然而首领不在,好在夫人亦能代表……” 乔妫脸色忽地一动道:“教主怎知拙夫不在?” 吴云凤肌肉一跳,低下了头,避过乔妫犀利的眼光道:“昨天我们来时曾请见首领,据龙副首领相告,才知道的。” 乔妫脸色一整,回头对龙强道:“是这样吗?” 龙强惶急地道:“是……是的!” 吴云凤忙打岔道:“莫非战首领的行踪必需十分隐秘吗?那我们可太冒失了,好在龙副首领并未说出战首领何往……”” 乔妫脸色一整道:“其实也没有关系,拙夫现在有事往小兴安岭一行,我们不必谈这些了,教主到底有什么指教呢?” 吴云凤朝四面一顾,乔妫已知其意道:“教主但说无妨,神骑旅门中俱是忠诚之士,任何秘密我都不瞒他们。” 吴云凤这才轻咳一声道:“方今武林最有声色的帮派,关内数天龙,关外属神骑旅。” 乔妫道:“教主太过誉了,神骑旅何足与天龙相提并论。” 吴云风一怔道:“夫人何必妄自菲薄呢,金陵雨花台一役后,神骑旅之声名,并不在天龙之下,但是一般武林朋友的看法,都认为贵派对天龙派太客气。” 乔妫笑道:“实力不如,当然不必去开罪人家。” 吴云凤亦是一笑道:“这么说来,夫人并非真正甘心屈居人下?” 乔妫点点头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甘心屈居人下的。拙夫只是暂忍一时耳,总有一天,神骑旅与天龙派会一较短长的。” 吴云凤兴奋地道:“难得战首领有此种心思,这就与我的来意不谋而合了。” 乔妫道:“教主昔日与天龙掌门的一场恩怨,江湖上都知之甚详。” 吴云凤将脸一红道:“我恨死他了,必欲除之而后快,这也是促使我来要求贵帮合作的道理。” 乔妫淡淡一笑道:“教主门下双仙四凤若是起来号召的话,天下武林响应者甚众,神骑旅一点微薄的力量,怎敢当教主如此重视。” 吴云凤脸上一红道:“夫人别开玩笑,天下武林碌碌庸才,能与韦明远一抗者,只有贤伉俪夫妇,雨花台这役我虽没有去,却有人亲眼目睹,贤伉俪神功盖世,不在韦明远之下。” 乔妫道:“那一定是闹海金龙卓方说的,你们二位在武当上一会之后,销声匿迹至今,定是又想出什么新花样了。” 吴云凤红着脸道:“卓方现为本教副教主,我们二人合力训练了六个门人,更排成了几个阵法,想与韦明远一决生死,惟其顾虑到力量尚不够大,所以才想邀贵派合作。” 乔妫沉思了一下道:“这事情关系很大,一时无法决定。” 吴云凤急道:“天龙一败,神骑旅即可独雄武林,夫人怎可坐失此良机。” 乔妫道:“我们合力打败天龙派,则天香教依然与神骑旅分庭抗礼,何雄之有。” 吴云凤恨声道:“只要能杀死韦明远,我立刻解散天香教,听任神骑旅独尊武林。” 乔妫又想了一下道:“教主与卓方的功力,我略有所闻,若是二位还像从前一样,这一场过斗岂非要我们独挑大梁。” 吴云凤更着急了道:“我们若没有一半把握,怎敢贸然前来相请?” 乔妫轻笑道:“我做事一向慎重,不见黄河心不死。” 吴云凤一怔道:“夫人的意见如何呢?” 乔妫道:“最好我们先观摩一下,当然这次观摩是绝对秘密的,那时我们知道自己实力如何?谋定而动,把握也大些。” 吴云凤想了一下道:“这方法固然是好,但就怕事机不密,泄露出去,令他们先有防备。” 乔妫笑道:“这个教主尽管放心,在我神骑旅的总坛所做之事,大概还不至于外泄。” 吴云凤蹙眉道:“这我倒可相信,可是我们的阵势,必须要人手齐集,才可发挥威力,刻下卓副教主又不在此地……” 乔妫问道:“他在哪里?” 吴云凤忙道:“他陪着我那两个徒儿,留在燕京。” 乔姑道:“没关系,神骑旅有的是急足,教主只要告知他们的行止,我可以立刻将他们请了来。” 吴云风又急道:“不!他们都为了掩藏行藏,易容改装,除了我之外,他们谁都不会见的,还是由我去一趟,两个月后,我定与卓副教主再度造访。” 乔妫道:“此去燕京不远,何以要那么长的时间呢?” 吴云凤掩饰地道:“我们见面之后,还需要排练一阵,免得在夫人面前出丑。” 乔妫想一下道:“这样也好,两个月后,拙夫也该事成回来了。” 吴云凤脸色微变了一下,匆匆起立道:“既是如此,我就告辞了,两月后的今日再见。” 乔妫道:“教主何必急在一时,好容易来此一趟,也该让我稍尽东主之谊。” 吴云凤辞谢道:“夫人盛情可感,但是我此刻去心如箭,好在二月之后,尚有会期,居时我们再多作打扰吧。” 乔妫笑道:“既是教主执意要走,我也不敢强留,徐副首领代我送客。” 徐刚恭应了一声,吴云凤已率着四风作礼告辞。 乔妫送到门口,一福而别。 乔妫再回到客厅中时,龙强怔忡地跟了来,嗫嚅若有所欲言。 乔妫抬眼望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龙强低声道:“属下的确未曾泄露首领行藏。” 乔妫笑道:“我晓得,你没有碰上顶尖人物。” 龙强不解道:“属下不明白夫人之话。” 乔妫道:“我是说你幸好只遇见四凤而没有遇上双仙,真要碰上她们俩,你就是铁石金刚,也难逃脂粉陷阱。” 龙强吃吃地道:“属下何至于此,那四风虽然个个美貌绝伦,但是与夫人一比,仍然缺少一种雍容的气度!” 乔妫道:“可是你只要碰上双仙,她那两道眼光,就如同一根捆仙绳,束缚得你乖乖就范,动弹不得。” 龙强眨着大眼道:“属下不相信世上尚有比夫人更美之人。” 乔妫朝着他一叹道:“你只是井底之蛙,你一生中见过几个尤物?这些都不谈了,我再问你一件事,那吴云凤来的时候,是先找我?还是先找首领?” 龙强想了一下道:“是先找首领。” 乔妫又沉思了一下道:“你把当时情形说说看。” 龙强回忆了一下道:“她来找首领,我回说不在,她又要找夫人,我回说也不在。” 乔妫立刻道:“她表示不相信?” 龙强奇道:“夫人真个料事如神,她确是不甚相信,经我一再强调,她才信了,却表示愿意等候,非要面见夫人。” 乔妫拦住他道:“够了,我就是要知道这些,你现在传令北边,叫卡子上严密注视北去的人,但是不得留难,只要盯住行踪。” 龙强答应着去了,乔妫又陷入沉思中。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徐刚神色匆匆地赶了来。 乔妫望他一笑道:“失去消息了?” 徐刚惊异地道:“是的!夫人已经知道了?” 乔妫道:“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凭判断而得,你说详细点。” 徐刚道:“属下将她们送出山口,随即密切注意关卡的报告,只知道他们追入一处树林之后,随即失去了影踪。” 乔妫冷笑了一声道:“差不多,她们己深得易容三昧,你们自然是盯不住的,看来我对你们的训练还不够,过些日子我要好好加强一下。” 徐刚却嗫嚅地道:“夫人真准备与她们联手对付韦大侠?” 乔妫望了他一眼道:“你意下如何?” 徐刚为难地道:“要独尊武林,击败天龙派当然是捷径,不过属下认为这不是好办法……属下并不是因为韦大快救过我的性命,才说此话……” 乔妫点头道:“你还算不错,这事情我自有主意,不过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与天龙派结仇,我有许多原因,只是现在不告诉你。” 徐刚放心了,想了一下又道:“那么两个月后,她们再来了呢?” 乔妫道:“我认为她们不会再来,但是我却非要她们来,花样玩到我的头上,她们也太聪明了,斗力我也许不行,较智我怕过谁来?” 徐刚见她说话时,眼中精光逼人,微感悸然地道:“夫人!您说些什么?” 乔妫却微微一笑,阵中精光乍敛,平和地道:“没什么,我是说要跟她们比比脑筋,现在大概不会有什么事了,我带你们去开开眼界,欣赏一下绝代尤物。” 徐刚惑道:“我还是不懂。” 乔妫道:“你就会懂的,你到摩天山庄下去,保护着文姑娘一同到小兴安岭的黑龙潭,我自会在路上等着。” 徐刚奇道:“首领不是在哪儿吗?他在那儿清修,我们怎么能去打扰他呢?” 乔妫道:“你只管照着话做,少发问题,白山黑水,已经不完全是我们的天下了,我也是太大意了一点。” 徐刚虽怀着一肚子的问题,但是看见了乔妫的神色不对,不敢再去撩拨她,只是小心地问道:“文姑娘肯听我的话吗?” 乔妫不耐烦地道:“告诉她看首领去,她一定跑得比飞还快。” 徐刚仍不放心地道:“夫人难道一个人上路?” 乔妫一叹道:“你别担心我了,龙强现在正在北边,我会带着他走的,为了争取时间,我不等你们了,到了黑龙潭,你们别冒昧去见首领,静候我的通知。” 徐刚答应着走了,乔妫才收拾了一些东西,策马朝北,飞驰而去。 龙强果然在那儿等着,见她来了,立刻过来施礼道:“方才据报在一刻以前,有一批商人结队过去。” 乔妫问道:“他们什么样子?” 龙强道:“那是一队贩卖金砂的商客,年纪有大有小……” 乔妫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快上马,跟着我走,不许多问。” 龙强已张开了嘴,听见她最后一句话,立刻闭口不响,回头牵马去了。 气候已进入初冬,长白山头的积雪更白了。 黑龙江在呜咽着,江边有些地方已结上了冰。 就在那云雾深处的半山腰处,守着两名大汉,虽在朔风凛冽,瑞雪纷飘之中,他们的精神仍现得十分抖擞。 他们的身上披着重裘,站在一所茅蓬前面,不住地将腰间皮袋中的烈酒,朝日中猛灌几口,然后再递向另一旁的伙伴。 喝了一会,其中一人将皮袋子的嘴塞盖好,然后朝另一人道:“老王!咱们今天还是少喝点吧,照时间算,首领应该在今天功成,回头不知什么时候,他要是出来了,咱们总不能像一对醉猫似的去侍候他。” 那个被称做老王的汉子也点头道:“谢兄说得有理,不过咱们哥儿俩也守了两个月了,在这儿静得像个坟场似的,连个人毛儿都瞧不见,要是不喝酒,岂不将人憋死,我们首领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太怪咱们,而且这风也实在难挡。” 那姓谢的汉子依然摇头道:“老王!话不是这么说,这地方虽是人迹罕至,但是首领在谷中练功,叫咱们在外护法,这责任何等重大,咱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姓王的这才不说话了,两个人把皮袍裹裹紧,口中不住地哈出白气,朔风凛冽,砭肌如刺,没有多久,他的浓虬之上,都已结上一层寒霜。 又过了一会儿,姓王的汉子忽然揉揉眼睛,低声地道:“妈的!难道我真的醉眼昏花了。” 姓谢的一怔道:“老王!你看见什么了?” 姓王的用手一指前面空荡的雪地道:“我方才明明看见有两条影子,一闪就不见了。” 姓谢的顺着他的手望了一下道:“也许是觅食的野兽吧……” 姓王的道:“这种大冷天,连熊都躲进树窝里了,怎会有野兽呢。” 姓谢的道:“那就是雪狐,这东西动作最快。” 姓王的摇头道:“雪狐要有那么大,那就成精了,那影子明明像两个人。” 姓谢的一听紧张起来了,凝神注视前方道:“那可得留神点,首领就在这一两天功成出关,最好不要有什么差错。” 二人都凝神专注着前方,一动都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姓谢的叫起来道:“不错!是人!而且越来越近了,老王!把家伙准备着。” 姓王的连忙抽出长箭,搭在弓上道:“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呀。” 姓谢的道:“他们穿着白皮衣服,跟雪地是一个颜色,你不注意怎么会看出来。” 姓王的道:“邪门儿,我看的是两条红影子。” 姓谢的凝重地道:“要不是他们换了装束,就是另外还有人。” 正说之间,那两条影子已移至五十丈远近,约略可见。 姓王的又叫道:“是两个妞儿!她们外面披着白狐皮斗篷,里面穿的是红衣服,怪呀! 这荒天雪地中,哪来的妞儿呀,别真是雪狐成了精吧。” 姓谢的斥道:“别胡说!她们身形矫捷,可见功夫不弱,留神点。” 这时影子已移至二十丈远近,姓谢的大喝道:“来人止步。” 那两条影子果然一顿,然后不但不停,反而加速地飞过去,还发出一声娇呼道:“你们原来是人哪。” 声音脆若银铃,美妙异常,二人刚一疏神,那两团影子已飞到临近。 两个汉子一呆,身子几乎酥了一半,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在斗篷之下,是两张娇艳的脸,美如春花,皓如明月,两点漆黑的眸子,更像是那秋夜的朗星。 左边身材较高那个女子,见他们尽是呆望着,不由一顿脚,娇嗔着:“喂!你们到底是人还是熊。” 两个汉子这才一惊,姓谢的忙道:“当然是人了,熊能有这份儿长相的。” 右边那较矮的女子露齿一笑道:“你们披着熊皮,又长得这么一脸黑胡子,远看过来,真像是两头大熊,倒害得我们白赶一场。” 姓王的汉子忙道:“原来二位姑娘是出来猎熊的。” 女子一鼓嘴道:“可不是吗?打早上出来,一头也没遇上,真把人气死了。” 姓王的汉子大笑道:“姑娘们大概是不常打猎吧,熊到了这时候,都冬眠了,你们该上树林子里,遇见大树上有洞的,洞口又封着草,你上那里头去找,一个洞一头,保不会错。” 女子展颜笑道:“真的!大哥,谢谢你了,不过我们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大哥!你们有什么果腹的,给我们一点可好……” 那较高的女子立刻瞪着眼睛阻止她道:“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呢?” 姓王的汉子却点头道:“没关系,冰天雪地中,空着肚子可不行,屋子里有东西,我给你们拿去。” 那娇小的女子立刻又笑道:“更多谢了,大哥……我们在雪地里也累够了,你们那屋子,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喘口气,歇一会儿。” 姓王的汉子摇晃着双手,支吾地道:“当然可以了,只是里面太乱,不成个样子……” 女子笑道:“大哥客气了,我们只要有个地方挡挡风就行了,哪里还挑地方呢。” 姓王的汉子道:“这样二位姑娘请吧。” 说着推开了茅棚的草门,让她们进去。 小女郎毫不客气,一头就钻进了屋子,那大一点的女郎却矜持地停了一下,才慢慢地进了屋子,最后才是两个汉子。屋子还好,不算太乱,木架的床上放着刀叉,地上堆着几头野味。 姓王的汉子立刻在床下拖出一个铁架子,准备生火。 小女郎四周一浏览,才露齿道:“原来二位大哥也是打猎的。” 姓王的汉子抬头道:“不!我们是……” 姓谢的忙插嘴道:“我们是采金砂的,打猎不过是为了充饥。” 姓王的点头道:“对!为了充饥,金砂可不能用来塞肚子,只好打点野兽来吃了……” 较大的女郎闻言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不一会儿,火已生起,屋中立刻暖和了很多,两个女子将身上斗篷都脱罢了,露出大红的衣裤,鹿皮的小蛮靴,英武中透着妩媚,将两个汉子的眼都看直了。 姓谢的汉子忽然一惊,慢慢地道:“二位姑娘贵姓?” 小女郎道:“我们姓祝,我叫祝文华,我姊姊叫祝家华,我们住在白河沟,祝家堡。” 姓谢的道:“祝家堡我倒是去过,没有听见二位姑娘……” 祝家华眨着眼睛笑道:“我爸爸管我们很严,平时不让出来。” 姓谢的笑道:“这就是了,要不然以二位姑娘这等天姿国色,祝家堡早就会喧腾开了,二位姑娘是真的出来猎熊的?” 祝文华尚未答话,祝家华已拉着她站起来,寒着脸道:“妹妹!咱们走吧,人家在怀疑咱们不是好人呢。” 姓谢的赔笑道:“姑娘不要生气,我是见二位没有带武器,熊性很野,即使是在冬眠期中,发起性来,三两个汉子制不住……” 祝家华忽的回头道:“你原来为这个怀疑呀,我们是用这个猎的。” 说着在身畔的小皮囊中掏出一把碎石子,映火生光,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而且说也奇怪,屋中虽生着熊熊的烈火,那石子掏出来后,立时有一种逼人的寒意,连火苗也被压了下去。 两个汉子大吃一惊,姓王的讷讷道:“这……这么小的玩意儿,能打死大熊吗?” 祝家华寒着脸道:“你别瞧着它小,俩头大熊也受不了一击,你不信可以试试看。” 她的声音中也透着一股寒意,两个偌大的汉子,居然都被她镇住了,默然作声不得,一时空气像冰般的冻结。 过了一会儿,还是祝文华道:“姊姊!收起来吧,人家一片好心,让我们进来烤烤火……” 祝家华却一整脸色道:“他们问完了,现在该我问了,你们真是淘金砂的吗?” 两个汉子面色一惊,姓谢的道:“这还假得了?” 祝家华哼了一声道:“你们假若说是打猎的,也还过得去,满屋子就找不出一件淘金的家具,冰天雪地,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两个汉子又是一怔,姓王的突然将胸一挺道:“大爷是神骑旅的。” 祝文华哟了一声道:“那可是有头脸的大帮会呀,二位不在长白总坛中享福,跑到这儿来挨冻,大概是负着什么特别重大的任务吧。” 姓谢的汉子冷笑一声道:“祝家堡足不出户的闺女儿,居然会对江湖上的事情那么清楚,二位也不简单!” 祝文华笑道:“神骑旅名传遐迩,关外三尺孩童都知道,我们虽然足不出户,却也有个耳闻。” 祝家华用手一比道:“别跟他们废话了,让他们说,在这儿干什么?” 姓谢的汉子用手接到腰间的匕首,傲声地道:“这个你们管不着。” 祝家华柳眉一横道:“你最好别耍强,否则是自讨苦吃。” 姓谢的汉子哈哈大笑道:“你既然听说过神骑旅,可知道神骑旅中哪一个是可以威胁的。” 祝家华微笑道:“我晓得神骑旅中全是硬汉,可是我不相信硬汉不怕死。” 姓谢的朗笑道:“姑娘对神骑旅的了解还不够,敝派中人不但全是硬汉,而且还全是死士。” 姓王的也大笑道:“而且能死在二位姑娘手中,做鬼亦风流,岂不闻牡丹花下……” 祝家华怒道:“狗贼!你再口中轻薄,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比手,做个待发姿态。 祝文华忙止住道:“姊姊!别,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把事情闹僵了……” 祝家华这才收回了手,姓谢的已铮然一响,拔出匕首笑道:“别吹大气了,我真不信你这几颗小石子能要了我的命。” 祝文华又甜笑着道:“二位大哥别强了,我们要对付你们,真是易如反掌,但我们此来是求见贵首领,实在不愿伤了和气。 姓谢的面色骤变道:“你们怎知首领在此?” 祝文华笑道:“白山黑水间,不见得就是神骑旅侦骑四出,我们一样地有耳目,我们不但知道贵首领在此,而且更知道他在参研紫府神功。” 两个汉子面色如灰,姓王的讷讷道:“你们既然都晓得了,还问我们做什么?” 祝文华一笑道:“我姊妹俩在附近找了很久了,不想到你们躲得那么隐秘,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二位能指出贵首领的藏处。” 姓谢的哈哈大笑道:“姑娘们若是问这个,你们可找错人了,我们虽奉命护法,只是坚守谷口,谷中道路错综复杂,迷洞万千,连我们也不知道首领确实所在。” 两个女子微微一怔,她们也发现这汉子的话不似虚假。 祝家华想了一下道:“妹妹!他的话大概不会错,我看咱们还是搜他一下吧。” 祝文华点点头,正欲离开。 姓谢的一摆手中匕首道:“我二人奉命守卫谷口,不准任何人越雷池一步,二位姑娘若是不想伤和气,最好还是不要乱闯。” 祝家华不屑地膘他一眼道:“你拦得了吗?” 姓谢的汉子知道面前这两个艳妹必非易与,但仍朗声道:“我们也许不行,但职责所在,不得不拼死一试。” 说完抢步走到她们身前,姓王的汉子亦掣出武器,向另一边包抄。 祝家华一举手,将那把小石子比着他们道:“你们真的要找死?” 姓谢的道:“死活都是那么会事,姑娘们请留步。” 语毕匕首一摆,已拦在二女之前,动作迅速之至。 二女微微一怔,祝家华一抬手道:“贼子无礼,你拿命来吧。” 纤掌比准二人正欲发出,陡然有人猛喝道:“且慢。” 一条人影电闪而至,长衫黑纱,飘然而入。 谢、王二人如释重负,恭身而道:“首领!您出来了。” 来人正是蒙面的神骑旅首领战隐,傲然一摆手道:“你们有多大本事,敢以身试冰魄神砂之威。” 二人仍是恭身道:“属下等身负重责,不敢偷生而轻职守。” 战隐用手一挥道:“好!我已经出来了,你们责任已脱,到外面等着去。” 二人肃然作了一礼,退至茅棚外面去了。 两个女郎却满脸惊疑地道:“首领怎知我们手中是冰魄神砂?” 战隐微微一笑道:“侧身江湖,怎能不熟知天下利器,二位姑娘与天香教主如何称呼?” 祝家华微微一笑道:“是家师!” 战隐笑道:“我闭关两个多月,不知道吴教主也出山了,而且收得两个绝色弟子。” 祝家华的脸上微现红晕,笑道:“家师在月余前才正式露面,愚姊妹是……” 战隐仍是笑道:“二位祝姑娘,家住白河沟祝家堡!” 祝家华惊道:“原来首领早就在一边,请恕我们班门弄斧。” 战隐将头微点道:“我是来了有一会,见二位跟敝属下谈得正热闹,不好意思前来打扰。” 祝文华嫣然一笑道:“我们是跟贵门下开玩笑的,被首领看见了,真不好意思……” 她的笑颜美得夺人魂魄,战隐也不觉为之一呆,声音变为温和地道:“听说二位姑娘要找我,不知为了什么,神骑旅与祝家堡毫无瓜葛。” 祝家华笑道:“祝家堡不过是偶找之词,首领既知我们是家师门下,当然也不会相信那些话的?” 战隐也笑道:“祝家堡中每一个人,敝派都了如指掌,若是知道有这么两位貌似天仙的绝色佳人,在下一定早就去拜访……” 祝家华温柔地含笑道:“敝姊妹蒲柳之姿,怎敢当首领厚誉。” 战隐一摆手道:“二位不必客气了,二位要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祝文华娇笑地道:“不为什么,久闻首领神功盖世,特来道仰慕之忱。” 战隐微觉一怔道:“二位当真只为了这一件事而来?” 祝文华干脆撒娇了,一噘嘴道:“你爱信不信。” 憨态可掬,教人不饮自醉,战隐略顿一顿笑道:“我这次行迹极密,连神骑旅中的弟兄,也知者无多,你们却能千里迢迢地摸了来,要说就为了那一点小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祝家华一叹道:“首领真厉害,老实说吧,我们是奉了家师叔之命,来请首领共商一件大事。” 战隐道:“令师叔是哪一位?” 祝家华道:“家师叔是闹海金龙卓方,现为天香教副教主。” 战隐摇头道:“其人可憎,我不想见他。” 祝家华脸色激变,祝文华却笑着道:“首领您也是的,卓师叔纵然当年声誉不太佳,可是士别三日,也当刮目相看呀!再说我姊妹远道而来,您也不能不给一点面子。” 战隐对她的笑脸攻势,倒是有点招架不住,摇了一下头道:“也罢!令师叔在哪儿呢?” 祝家华道:“家师叔因不知何时能找到首领,故在白河沟候驾。” 战隐笑道:“他倒会享福,却支使你们姊妹俩出来挨冻。” 祝家华道:“为弟子者,替师门尽力,何敢言苦,幸亏找到了首领,使我们未曾辱命,这就是托天之幸。” 战隐道:“盛情难却,看来我只好陪你们走一趟了。” 二女深深一福,风情万种地笑道:“多谢首领赏脸。” 祝文华却轻袅地过来,纤手举处,将他的面纱扯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中年人的脸。 战隐微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祝文华脉脉含情地瞥了他一眼道:“首领,您的本来面目何等和气近人,何苦要带上这劳什子呢?” 战隐摇头微笑道:“我原来是读书人,半途才出山做了胡子首领,这份相貌太过斯文,所以才带上面纱,略增威严之气……” 祝家华深吐一口气,无限宽慰地道:“这就好了。” 战隐一怔道:“姑娘说什么?” 祝家华脸泛娇红地道:“我们姊妹对首领仰慕之至,但是对首领的庐山真面目却是隔膜之至,见首领这等清秀英俊,故以心中十分安慰。” 战隐莫名其妙地道:“我就是长得满脸虬髯,也与二位没有关系呀。” 祝家华红着脸没说话,祝文华高兴地扯着姊姊的手道:“首领一向不肯以面示人,我们真怕您是个大麻子呢。” 战隐奇道:“这跟二位有关系吗?” 祝文华冲口道:“有!” 忽地脸上一红,昵声道:“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也不过是希望您长得好一点,免得我们的仰慕之忱中,有一丝瑕疵遗憾。” 战隐仍是不解地道:“这与面貌并无关系呀。” 祝家华忙红着脸解释道:“我们女子心中敬仰一个人时、是包括许多条件的,首领的绝世神功,轰然伟业,已令我们心折无已,惟一担心的是怕您的尊范不堪承教……” 祝文华却上前拖着战隐的一只手道:“您别问长问短了,既然答应跟我们去见师叔,就快走吧。” 她的柔美中有一股热力,从掌心直透过来,人艳如花,吐气如兰,肤如凝脂,再加上轻语温柔,使战隐心中不觉一荡。 祝家华却轻轻地斥责道:“妹妹,您怎么可以对首领这等放肆。” 祝文华将手放开,一伸舌头笑道:“首领!对不起,我太没规矩了。” 战隐摇摇头,再去看祝家华时,只觉她含春不露,欲语还休,在脉脉中另有一番情致,心中更觉得涟漪泛荡。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急骤的蹄声,室中三人俱觉一怔。 姓谢的汉子匆匆赶进来道:“启禀首领!龙副首领来了。” 战隐道:“他一个人来的?听蹄声好像不只一匹?” 姓谢的道:“他身后还有一人,只是不甚清楚是谁?” 正说之间,来骑已至,接着草门一掀。 龙强之后,随着进来一个神态英俊的少年。 祝氏姊妹只觉眼前一亮,她们从来未见过如此标致的男人。 战隐见了那少年之后,神情一怔,愕然地道:“念……你怎么来了。” 那少年作了一揖笑道:“大哥您大功告成了,可喜可贺,咦!您这儿还有两位美丽绝伦的姑娘,怎不给我介绍介绍。” 战隐无可奈何地道:“这是两位祝姑娘,这是拙……拙弟!” 少年长揖含笑道:“小生战未南,两位姑娘有礼了。” 祝氏姊妹连忙还礼下迭,战隐脸上却是疑色万千—— 第三十八章 远路应悲春梦知 残宵犹得珠泪斑 一行人迤逦地去向白河沟。 龙强率着两个人先走了,留下了战隐兄弟与祝家姊妹。 战隐这位叱咤一世的神骑旅的首领,却因他弟弟战未南的出现而黯然失色,他的态度也变为十分拘谨,祝氏姊妹有时借故跟他搭讪,他只是唯唯诺诺不甚搭理,而且不时地用眼去瞟着战未南。 祝文华轿笑着道:“首领!怎么自从令弟来了以后,您变成没口儿葫芦了。” 战隐尴尬地一笑,没有答话。 战未南却笑着道:“我这大哥有季常之癖,二位又是仙妹一般的人物,他怕我一会儿告诉大嫂,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祝家姊妹的脸都红了,诟啐一声,没有说话。 战未南却嬉皮笑脸的朝她俩一拱手道:“对不起!我只顾调侃家兄,忘记了唐突佳人,罪该万死。” 祝家华微带幽怨地道:“战公子太客气了,愚姊妹自愧不是出身名门,合该是受人奚落的。” 语毕竟是盈泪欲滴。 战未南慌忙又赔了一礼,惶恐地道:“姑娘别如此说,在下已经自承不是了,要是大嫂知道我得罪了二位,回去之后我也受不了……” 二女神色一变,祝家华急道:“怎么战夫人知道我们在此?” 战未南神色如恒,平静地道:“大嫂自接待今师后,只见四凤,未遇双仙,令师虽未说出二位行踪,但大嫂已经知道二位必在黑龙潭,特别遣我前来。” 祝家华芳容骤变,失声道:“战夫人真厉害,无怪能襄助首领,创此伟业……” 忽地她的脸色又平和下来,笑向战未南道:“尊嫂临行时,对公子交代了什么话没有?” 战未南轻俏地一耸肩笑道:“大嫂与大哥伉俪情深,来时嘱我转致相思之情,叫他以事业为重……” 说到这儿不惟战隐微有赧意,连祝氏姊妹也讪讪不是味。 战未南又笑道:“大嫂还说……” 祝家华忙道:“战夫人还说什么?” 战未南望着她俩诡异地一笑道:“大嫂说我年纪不小,应该成家了……” 战隐听了扑哧一笑。 二女也脸泛桃红,祝文华笑道:“原来公子尚未授室。” 战未南道:“我是被大哥的榜样吓坏了,一直到现在都不敢娶妻。” 战隐勉强地笑道:“弟弟,你今天怎么尽拿我开胃。” 祝家华亦笑道:“首领在令弟面前,好像无甚兄长威严。” 战隐道:“我生平仅畏二人,一个是家中悍妻,一个就是这位宝弟弟,其实二者为一,他们二人向来都是一鼻孔出气的。” 战未南朝他一笑道:“大哥!你当着我的面骂嫂子,不怕我回去告你一状。” 战隐双手一摊道:“弟弟因何全无手足之情。” 战未南笑道:“大嫂从小将我带大,我自然要与她亲近一点,不过我对大哥也绝无偏疏之意,此来乃是要告诉大哥一个讯息,” 战隐微异道:“什么讯息?” 战未南道:“大哥在梅崖所留下的那段韵事,人家找上门来了。” 战隐面色微微一动,目注战未南道:“你嫂子作何表示。” 战未南含笑反问道:“大哥想她会作何表示呢?” 战隐见他并无不择之意,心中微定,笑着道:“我想你嫂子是个明白人,她不会怎样的。” 战未南笑道:“大嫂很生气,要剥你的皮呢。” 战隐踞鞍大笑,拍马奔前,虽不说话,那宏亮的笑声却表示出他心中宽慰之意。 祝文华面泛疑色道:“听公子之言,好像首领另有外遇。” 战未南笑道:“你们别以为我大哥老诚,他的韵事多着呢。” 祝家华笑道:“豪杰风流,乃英雄本色。” 祝文华也笑着道:“公子倜傥不群,想来比乃兄更甚。” 战未南连忙摇手道:“我最老实,见了女孩子就脸红。” 祝家华轻轻一咽道:“公子未免言不由衷吧,(原书好像少了几句话)” 战未南道:“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大概是与二位特别投缘的关系吧。” 祝家华脸色微微一动,忽然道:“首领威名震天下,战夫人最近也名噪一时,只是很少有人言及公子。” 战未南道:“我一向少活动,尤其在大哥大嫂的保护下,我不怕人欺负我!” 祝家华道:“父兄不可常依,公子难道没有一点雄心吗?” 战未南摇头道:“我名心最淡。” 祝家华又是失望道:“你兄嫂能保护你一辈子吗。” 战未南道:“那倒不必担心,大嫂对我份属叔嫂,情同母子,大哥更不用说了,别说保护了我,就是神骑旅的帮务,我也做得了十成主。” 祝家华心中又是一动问道:“公子对令兄嫂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战未南微笑道:“你们爱信不信,我举一个例子好了,谁都知道我大哥新得‘紫府真诠’……” 祝家华讶然道:“公子也学过了?” 战未南道:“神骑旅中谁都学过一点,只是多少之差。” 祝家华目露亮光道:“公子学了多少?” 战未南得意地一笑道:“我大哥习成十分之六,大嫂习十分之四,他们都爱惜我,视我为自然之传人,所以各人都把本身所知,全传给我。” 祝家华惊道:“公子神功当为天下第一人矣。” 战未南一笑道:“你们太夸奖我了,虽然我身兼二人之学,却因我生性疏懒,知而不习,现在最多只跟大嫂差不多,还赶不上我大哥。” 祝文华连忙道:“不过公子若是肯练的话,一定可以超过首领很多是不是?” 战未南笑道:“话是不错,只是我没有那么好的兴趣。” 祝文华一翻眼道:“这是为什么?” 战未南尚未答话,祝家华连忙瞪她一眼道:“妮子懂什么?战公子不肯超过他的哥哥,正足表示松风水月的谦冲胸怀,如此佳子弟……” 战未南哈哈一笑道:“你说得我太好了,其实我不求深造的真正原因,还是那句老话,生性疏懒,不想自找受罪。” 祝家华回首轻声道:“但不知公子志在何……” 战未南道:“我性在山水,志近园林,只希望偕一,二知心人,倘祥于泉石之间。” 祝家华忽地脸泛红云,低声道:“公子如此俊品人物,皎洁胸怀,不知谁家女郎有福,得公子目为知己,共领林泉之胜……” 战未南目视二女微笑道:“我有句话,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讲?” 祝家华低声道:“公子但说不妨。” 战未南道:“我自见到贤姊妹之后,但恨此身非孟德。” 祝家华微异道:“曹操一世之好雄,公子怎会想到他。” 战未南笑道:“阿瞒余事不去论,铜雀台锁二乔,实为千古雅事。” 祝家华脸上泛着红云,眼皮微垂,情态十分撩人,低低地道:“敝姊妹蒲柳之姿,怎敢与大小乔相提并论。” 战未南道:“姑射仙子应住广寒宫里,凌波仙妹实水晶宫中人,区区一座铜雀台,我认为是太委曲你们了。” 祝家华忽而感动地珠泪承睫道:“多谢公子盛誉,敝姊妹感激无状,若蒙公子不弃,敝姊妹别无奢望,只求能充公子灶下婢,永侍公子,于愿已足。” 战未南大喜若狂,急忙道:“姊姊!你说的是真话?” 祝家华娇羞万状地点点头,战未南急忙又道:“我只怕委曲了姊姊们,老实说我这人名心太淡,将来只会养菊种花,姊妹们愿意跟我一起吃苦吗?” 祝家华微嗔道:“公子认为我们一辈子只配做江湖人吗?” 祝文华却红着脸,曼声低吟道:“伴得玉郎如君,布衣裙钗,井臼亲操也甘心。” 战未南将手一拱道:“谢谢二位姊姊,我实在太高兴了,一时出言无状,请姊姊恕罪,我这就去告诉大哥,请他向尊师作伐,量珠以聘。” 说着拍马前去追战隐,高声叫道:“大哥!” 战隐回身勒马,二女也追了上来,三个人都喜气洋洋。 战未南又叫了一声:“大哥……” 底下的话却期期文艾的讲不出来了。 战隐却颇有钦色地对他笑道:“弟弟!我都听见了,你刚才还讲我呢,现在你也不错呀,没有多大功夫,就赢得了两个人间仙妹。” 战未南红着脸道:“大哥!您要是再开玩笑,我就不跟你商量了。” 战隐拍着胸膛道:“不用商量,全包在我身上。” 说着又对二女道:“恭喜二位姑娘,这下梁鸿接了孟光案,今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祝家华在马上羞答答地一裣衽道:“承蒙公子不以蒲质薄柳见弃,小女子太高攀了。” 战隐大笑道:“哪里,哪里,姑娘们不必客气,我只希望二位将来把舍弟管理严一点,免得他老是笑我怕老婆。” 二女羞不可仰,战隐又大笑拍马前进了。 一路上战未南尽管跟祝氏姊妹混在一起,他人物风流,吐语如珠,才情无限,把二女弄得如醉如癫,不尽温柔。 战隐始终是在前面微微地笑着,笑容中又有着一种神秘的意味。 马行得很快,没有几天,已经走到白河沟了。 龙强率着帮众在路旁肃立着。 战未南拍马向前,龙强施礼到:“夫……” 战未南将眼一瞪道:“夫人已经来了?” 龙强立刻道:“是的!夫人已经来了。” 战未南又问道:“在哪里?她见到了卓副教主吗?” 龙强道:“没有!夫人也是刚到,旅途劳顿,仆仆风尘,正在前面歇息。” 战未南回头对战隐道:“大哥!我们先见大嫂去,回头再一起拜访卓副教主好不好?” 战隐笑道:“你大概急着要见你大嫂报告喜讯吧。” 战未南笑了一笑,又对祝氏姊妹道:“二位姊姊是跟我们一起去见大嫂呢,还是先去见令师叔?” 祝家华道:“我们来得冒昧了,还是先到卓师叔那儿去,一会儿在那儿见面吧。” 战未南答应了,别过二女,与战隐、龙强等一径走了。 祝家华等他们走远了,才与祝文华策马向另一方向而去。 战隐等走了一阵,四顾无人,才对战未南道:“你究竟在闹什么鬼?等一下看你如何解决?” 战未南已将头发放散下来,改为女装,又回复到乔妫的身份道:“没有什么了不起,这是一场斗智的战争,她们以美人计赚你,我来个以毒攻毒,让她们闹一场空相思。” 战隐道:“原来你早知道她们的来意了。” 乔妫冷哼一声道:“世界上能瞒过我的事情还不多。” 战隐低声道:“原来你是追来监视我的,你怎么一直不相信我呢。” 乔妫冷笑道:“爷!别吹了,世上美色最动人,我要是不来,难保你不堕入圈套,这两个女子人间绝色,你把持得住吗?” 战隐道:“胸中已有美玉,顽石那得逞颜色。” 乔妫笑道:“得了!我来的是时候,你们说话已经很随便,再过些时候,我只怕你脸上的那层假面具都保不住了。” 战隐微怒道:“我何至于那么不济事。” 乔妫道:“这不是吹的,我知之甚稔,你爸爸就是第一等风流人物,你多多少少总禀承了一点儿,人非太上,孰能忘情。” 战隐急了道:“你胡说!” 乔妫却轻微一笑道:“只可风流莫下流,无伤大雅,尤见本色,你也不必为这辩了,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尽有办法再把她们弄在你的身边,你去试试看。” 战隐涨红了脸道:“你别胡说!” 乔妫叹了一口气道:“为了大局,我也不会胡闹,走吧!我还得找个地方换妆去。” 战隐这才恢复从容的声音道:“她们的来意究竟如何?” 乔妫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一方面她们是想联合我们来对付你爸爸。” 战隐道:“不可能,我怎会跟爸爸作对。” 乔妫道:“这就是她们的情报不确,没弄清你的真正身份就瞎来,活该自讨苦吃。至于第二方面那就比较可怕了,她们想籍女色蛊惑你。” 战隐道:“实际情况无可能,我只要一了解她们的用意,自然不会上钩。” 乔妫道:“本来我是想由她们跟你闹的,后来一再考虑,还是跟了来。” 战隐道:“为什么?” 乔妫道:“我还是爱惜你,真到你跟她们有了什么,那时你将何以自处。” 战隐想了一下,不觉身上也是冷汗淋淋,感动地道:“念远!谢谢你,没有你的话,我恐怕会弄得很糟糕。” 乔妫笑道:“不打自招了吧。你还是没有把握一定能拒绝那两个女子的纠缠。” 战隐垂头不语,乔妫等了一下又叹道:“其实也怪不了你,我跟她们假戏假做,也几乎动了真情,我身为女子都不克自持,别说是你了,唉!那两个女子实在太美了。” 战隐仍是默默无语,这时已走近一所小屋,有几个健汉在门口守着,见了他们,一起垂手肃立。 乔妫下了马走进屋子,再出来时,她连衣服都换过了。 一行人再次上马,驰向白河沟去。 白河沟是一所小镇,然而民生殷实,显得很热闹。 他们的马驰到一所大庄院前时,祝氏姊妹与断去一臂的卓方正恭迎在门口。 祝家姊妹见来骑中没有战未南,不觉微微一怔,卓方也感到有些愕然。 战隐先开口道:“卓兄有兴远游关外,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叫在下坐失东主之礼。” 卓方脸上一红,嗫嚅地道:“武林未流,不敢惊动首领大驾,还望首领恕罪。” 这时乔妫已经从马上下来,牵着祝氏姊妹两人的各一只手道:“二位定是天香双仙了,果然仙露明珠,人间绝色。” 祝家华红着脸,打量着乔妫脸上微有讶色。 乔妫笑道:“二位是否觉得我跟南弟很像?” 祝家华低声道:“是的!夫人与战公子像极了。” 乔妫笑道:“我们在未联亲前,原是中表兄妹,拙夫的母亲是我姨母,拙夫肖家翁,南弟肖母,我也像母亲,而且家母与家姑又是孪生,是以南弟倒像我的弟弟而不像是小叔了。”” 祝家华释然道:“原来有这么一段曲折,夫人才名盖世,更兼仪容万方,令小女钦折无限。” 乔妫一手按鬓微笑道:“老都老了,还说什么仪态万方,别把人的大牙都笑掉了。” 祝家华道:“不然!夫人确有一种风华,令人自然地想亲近。” 乔妫笑着道:“别是因为我长得像南弟,你们才觉得我好看吧。” 祝家华低首娇羞无状,卓方也嗫嚅地道:“方才听舍师任讲起战公子,在下心仪斯人,渴望一会,不知战公子因何未曾前来,乃使在下遗憾之至。” 乔妫突然脸色转为冷淡道:“南弟回去跟我说起他与二位姑娘联姻之事,是我不要他来的。” 二女俱是一惊,卓方愕道:“为什么?莫非舍师侄貌陋才疏,不足以侍巾栉?还是敝门高攀不上?” 乔妫冷笑道:“都不是,是贵教诚意不足。” 卓方惊道:“此话怎讲?” 乔妫用手一指道:“吴教主也在此庄,她为什么不公开地出来?” 此言一出,卓方与祝氏姊妹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卓方顿足长叹,莫知所云。 祝氏姊妹隐有怨楚之色,珠泪盈盈,就差没有掉下来。 战隐漠无所动。 乔妫则嘿嘿冷笑不止。 片刻之后,卓方才困难地长叹一声道:“夫人耳目之聪,举世无匹,吴教主确实在此,只是愧见故人,不好意思出来。” 乔妫道:“这是什么话,吴教主到敝坛的时候,我们相处很是融洽,大家客客气气地分了手,她为什么不好意思见我。” 卓方也为难地干笑数声才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且一起入室再谈如何?” 乔妫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卓方就势下台,恭身在前面引路。 穿过宽敞的院落,直到一所大厅,卓方一面伸着单手肃容,一面道:“文华!去请你师父出来吧,战夫人已经知道她来了。” 祝文华答应一声去了,祝家华却自暖炉里倒出几杯香茶,一一送到他们面前,大家默坐未久,一阵环佩铃铛,吴云凤领着天香四凤与祝文华来了。 乔妫首先站起来笑道:“教主,久违了。” 吴云风满脸惭色地苦笑道:“我也知道那些区区的易容术是瞒不过夫人的……” 乔妫轻轻一笑道:“教主过谦了,我自负神骑旅每日遍及白山黑水,然而确实无法侦知吴教主迹……” 吴云凤怀疑地道:“那夫人怎会知我在此?” 乔妫道:“耳目不足恃时,我只有倚仗心灵的能力了!” 卓方亦狐疑道:“在下虽听说有天眼通这一门功夫,却不知夫人擅此……” 乔妫大笑道:“你们都把我想得太神了,我哪里会什么天眼通呢,只是依照事理揣测而已。” 吴云凤脸色乍变,却装糊涂道:“夫人玄机妙算,巧夺天工,只是我们还不明白其中玄机。” 乔妫脸色一沉道:“一定要我说明白吗?大家抓破了脸,可不好再商量了,我特遣南弟到黑龙潭去,就是对诸位的一个警告,天香教一向讲究以色蛊人,可是我不希望你们把脑筋动到我丈夫头上,贵教若是有心与我们合作,最好还是掬诚相待,一味耍些心机,神骑旅得有今日,各位也应该打听一下是靠着什么。” 这一番说得清人面如土色,汗滴如雨。 祝氏姊妹嘤咛一声,羞恶之心俱发,掩面避到后面去了! 卓方过了片刻,才勉强地作一礼道:“我们实在求成之心太切,才想到在首领与夫人之间,分头游说,当然这是我们班门弄斧,所以夫人刚才的一番斥责,在下虚心接受,因为这一切行动都是我的主意。” 吴云凤也勉强地陪笑道:“以往种种敝派自承不是,幸而战公子不弃敝门下顽劣,今后我们两派结成通家之好后,这些误会就说过算了……” 乔姑这才回颜一笑道:“这么说来教主是答允这门婚事了。” 吴云凤连忙道:“蓬门劣质,得配战公子天神般的人物,实在是小徒之幸,也是敝教之幸。” 乔妫沉思一下才道:“本来我对贵教这种作法不无芥蒂,但是南弟对二位姑娘极为倾心,我也不愿意因为我一个人的固执令他失望,所以……” 吴云凤回颜喜道:“夫人宽大心胸,贱妾无限感激。” 乔妫道:“教主不必客气了,既然如此,我现在就代南弟下聘,请教主将二位姑娘叫出来,我受南弟之托,要把信物亲自交给她们。” 吴云凤忙不迭的叫徐一风进去叫人,乔妫却在身畔掏出一双盘龙玉钏。 战隐目泛惊色地飘了她一眼,乔妫回他嫣然一笑。 这时涂一凤却与祝文华姐妹连拖带推的扯了出来。 乔妫拖过她们的手,将玉钏替她们带上,然后才朗声道:“玉取其坚,环取其圆,今后花好月园人长寿,愿你们心比玉坚,情比钏圆。” 二人羞答答,却又感激无限地深深裣衽道:“多谢夫人成全。” 乔妫笑道:“别谢我!感情是你们自己培养出来的,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且还是为己张本。” 说着朝战隐似认真又似开玩笑地道:“今后这两个都是你的弟媳妇,你可不能再动歪脑筋。” 战隐尴尬极了,搓手道:“夫人!你……这是什么话?” 吴云风与卓方的脸上又是一阵飞红,祝氏姊妹则更是不好意思。 乔妫却顾盼自如地笑道:“玩笑归玩笑,现在说到正经的,二位弟妹,你们的定情物呢?” 祝氏姊妹低着头,既不出声,也没有动作。 卓方解围道:“我们行来匆匆,未及准备,容后再补如何?” 乔妫道:“定情贵在心,倒不必争什么东西,多少让我回去有个交代,也让我那傻弟弟一慰相思……怎么样,二位都是练武的姑娘,别学小家子气。” 祝家华想了一下,从身畔解下一个锦袋,又在祝文华身上解下同样的一个袋子,交给乔妫,低眉轻声道:“愚姊妹无以为报,这是我们随身佩用之物,而且也是我们自己缝制的,权谢战公子一片深心吧。” 乔妫接过来放在鼻前闻一下道:“好香!这是冰麝吧?” 吴云凤笑道:“是的!天香教是女儿教,她们总不免脂粉香,倒叫夫人贻笑大方了。” 乔妫朗笑道:“哪里!哪里i玉手亲制,香躯珍藏,中贮蜜蜜情意,比起来那双玉钏可是太俗气了,望着这一双佳人,连我都有些嫉妒南弟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空气也变为融洽多了。 祝氏姊妹红着脸退后,四风却不自禁地露出羡色。 卓方凑趣笑道:“夫人说得太妙了,情妙!词妙!意更妙!想夫人亦是情中主人,方有此妙心,出此妙语。” 乔妫微笑不答,吴云凤忙道:“卓副教主怎可如此唐突夫人。” 乔妫道:“不要紧!我们既与祝姑娘联了姻,大家都是一家人,二位还是长辈呢,现在就是骂我几句,也是应该的。” 说完仍是微笑地望着吴云凤与卓方。 战隐却微露出不愉之色。 卓方何等聪明,听见了乔妫的话,又看见了战隐的神色,便知道他们不甘屈居后辈,忙抢着道:“这如何敢当呢,我们各交各的好了。” 战隐不作声,乔妫却道:“不行!武林中最重名分,礼不可废,二位的长辈是当定了!”她脸上已无笑容,语气中也失去了温柔。 祝氏姊妹很是为难,但也无法置词。 吴云风想了一下道:“这样吧!我们实在不敢居长,只好将祝家姊妹在天香教中除名,二位就可以不必拘于俗礼了。” 乔妫道:“这样教主岂非太吃亏了,使我们平白检到两个天仙的美人。” 吴云风苦笑一下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们既已许字战公子,也不能永远在我门中,倒不如这样,大家都方便些。” 乔妫没有回话,吴云凤毅然地叫道:“家华!文华!” 二女同声应道:“弟子在!” 吴云凤笑了一下,神情微带伤感地道:“你们跟我也有十多年了,现在既有了好的归宿,我也觉得对得起你们了,从现在起,我们师徒名分已尽,今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二女双双跪下,泪珠承睫,黯然道:“谢谢师父!徒儿身受师门洪恩,只愧未能稍报……” 卓方忙道:“别这样说了,你们师父培植你们一场也不容易,今天能藉你们的力量,使天香教与神骑旅精诚合作,共创伟业,也算是你们替师门尽到了力量。” 二女各叩了一个头道:“谢谢师叔,弟子一定尽最大的努力。” 吴云凤伸手拉起二女道:“起来吧!这是你们最后一声自称弟子,以后你们是教外人,随便你们怎么叫吧。” 二女默然起立,退至一旁,空气暂时沉寂了一会。 战隐突然打破沉静,朗然道:“好!儿女私情已了,现在该谈到英雄事业了。” 卓方与吴云凤亦转为兴奋之色,齐声道:“首领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吧?” 乔妫道:“我跟他谈过了。” 卓方转脸,满含希冀地道:“首领以为如何?” 战隐略加思索道:“我们一定要与天龙派作对吗?” 吴云凤道:“我与韦明远有切身之仇,而且方今武林,只要除去天龙派,再无堪言敌矣。” 战隐蹙眉称道:“天龙实力未容忽视,太阳神称雄宇内,十余年未来遇敌手,要想对付他们,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卓方忙道:“首领何必长他人志气,金陵雨花台之战,神骑旅的声名已不在天龙之下,那一次若非有贤伉俪之助,韦明远也死于雪山四皓之手。 战隐摇头道:“阁下只是凭着传闻,那知究竟,雪山四皓所习之功,因为与我同出一辙,所以我们才能勉强应付,但是韦明远对紫府真诠一无所知;他仍能跟我们不相上下,足见他的功力深厚……” 卓方惊道:“首领在黑龙潭闭门苦修,神功应该大有进展。” 乔妫忽地目射精光道:“我很奇怪贵派何以能知道拙夫行踪?” 卓方为难地一笑道:“我与吴教主自雨花台之战后,即十分注意首领,是以我也派了一部分的人,乔妆出关,密侦首领之行动……” 乔妫面色一变,卓方忙又道:“此举确有侵地越界之嫌,尚望首领及夫人原谅。” 乔妫脸色又转为平和道:“没关系!方才已经将误会解释清楚了,只是贵教既然知道拙夫行踪,何以那么迟才找到他。” 卓方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就是夫人布置周密了,我们的侦骑跟到牡丹江畔,忽然盯错了目标,直跟到外兴安岭,才发现那是有人乔妆的。” 乔妫微笑道:“我生性多疑,凡事必预留退步,乔妆人物,我一共派三四批,想不到果然有了一点用。” 卓方敬叹道:“夫人心思填密,远非我们所能及。” 乔妫道:“副教主也别太客气了,贵教易容之侦骑,居然能骗过神骑旅之侦查网,亦足见高明之至。” 吴云风突然插口道:“妾身尚有一事未明,夫人既然识不出我们易容,何以能知道卓副教主及家华、文华等人在黑龙潭侧。” 乔妫道:“这道理太简单了,双仙本天香之冠,卓副教主是天香智囊,他们不跟教主在一起,必然另有所谋,教主第一次跟我商量未得结果,就匆匆告辞,离总坛不久既失踪迹,我只要一想,就知道贵教之意图与能力,神骑旅他人不足取,我自然而然地想到拙夫,立刻就……就令南弟赶了去,倒促成了他的好造化。” 这次她已避免用刺耳的词然,然而天香教听来仍感到不是滋味。 卓方只好红着脸讪笑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敢与夫人较智了。” 吴云风为掩饰窘态,忙又扯入正题道:“那些事都不必提了,首领神功已成,难道还怕韦明远不成?” 战隐沉吟不语,乔妫已代他答道:“拙夫此刻也许可与‘太阳神’一较上下,但另有一人堪虞。” 卓方与吴云凤俱惊问道:“谁?” 乔妫慢慢地道:“雪山四皓中三皓或死或散,商琴仍不容忽视……” 卓方惊道:“他最后不也是败了吗?” 乔妫道:“是的,二位既然也在场,应知道是谁击败他的。” 卓方惊叫道:“是一个女子。” 乔妫道:“不错,那女子叫萧环,现在是韦明远的师妹,她从一个异人处习得无形心功,太阳神抓有形可抗,梵音心功无懈可击。” 卓方熟思有顷道:“敝教有姹女迷神阵诀,专门针对敌方之心意而奏功,或许可以一抗梵音心功。” 乔妫不动神色地道:“上次已听吴教主谈起过了,但不知可许我们先领略一下否?” 卓方道:“当然是可以的,不过这阵仗目前无法排出,因为原先排演时,系以家华两姊妹为主,现在她俩已适令弟,我当然要另求人选。” 乔妫道:“让她们客串一下不行吗。” 卓方脸色微红道:“她俩现在不是本门中人,于情有所不妥。” 乔妫道:“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既然要合作,何必拘此小节。” 卓方仍是极为推辞,乔妫细察二女亦有惶急之状,了然于胸,遂也不再固请,遂订以半年之期。 卓方犹有难色,乔妫却道:“我们不能不快一点,韦明远与上官宙兄弟订有三年泰山之约,现在已过两年,我们最好也赶在那个时候去凑凑热闹。” 卓方考虑一下才答应了。 一切都商量定了,大家遂开始谈论些闲话,天香四凤则忙着安排筵席。 酒过数巡,宾主之间,言笑晏宴,非常投契。只有祝氏姊妹神情略见惆怅。 乔妫笑道:“二位姊妹,是不是在想我南弟?” 二女低首无语,卓方笑道:“真是的,战公子若是就在附近,何不将他也请来一叙,我倒要看看这位浊世翩翩佳公子,到底俊美到什么程度,而使这两丫头如此倾心。” 祝家姊妹的脸更红了,可是眼中却射出希望的光彩。 战隐望着乔妫,看她如何处理这件事。 谁知道乔妫姑却摇摇头笑道:“副教主恐怕要失望了,我已经叫他回总坛了。” 吴云凤也隐浮上失望之色,祝氏姊妹尤甚。 卓方干笑了一声道:“莫非总坛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乔妫浅笑了一声,平静地道:“不是的!我视南弟比自己的性命还爱惜,不会让他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的。” 卓方脸色大变,急声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妫神色如恒道:“今天我们相逢虽很愉快,但是你们的确受了很多委屈。” 卓方道:“我们深佩夫人,即使吃点亏,也是心甘情愿的。” 乔妫笑道:“副教主说得太可怜了,你们服输是真的,心甘却未必,尤其是阁下,处处都表示太客让,使我不能无疑。” 卓方摇头叹气道:“与夫人相处实在很难……” 乔妫突然放下酒杯,沉声指着他道:“闹海金龙!别再装假了,你在壁间安下机关活弩,后厅至少有十几个暗器好手,等着要取我们的性命呢?” 吴云凤与门下四凤俱都色变起立,只有祝氏姊妹愕然不知所云。 卓方却是一怔,继而扬声笑道:“夫人!我真佩服你,这些布置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不错!天香教今天是吃够了亏,但是最后我依旧控制着一步妙棋,足可转败为胜,战夫人!你虽然已经明白,只可惜太迟了。” 战隐含笑坐在位子上,毫无慌态。 他身畔的乔妫也是笑吟吟地全不在意。 卓方看他们镇定的样子,心中微怯,厉声大叫道:“你们不要装出这份不怕死的样子,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都将粉身碎骨,死无完肤。” 战隐冷笑一声道:“姓卓的!你以为准能如愿吗?” 卓方也冷笑道:“你自恃功力盖世,那伏管暗器,都出自巧匠东方未明的精心制作,连大罗金仙也躲不了。” 战隐仍在原位不动,冷冷地道:“阁下为什么还不试呢?” 卓方道:“我实在爱借你们这一对才人,杀之未免可惜,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战隐冷笑着正要开口,乔妫已抢先说道:“什么机会?” 卓方道:“这很简单,只要你们答应交出‘紫府真诠’,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乔妫一笑道:“这个条件倒可以接受,只是错过今日此时,你们还有这样的优势吗?” 卓方微任一下道:“多谢夫人提醒,我还得废去你们的功力。” 乔妫仍是浅笑道:“你不怕我的智力吗,即使全无功力,我仍有办法使你们全军覆没。” 卓方对着她的笑容忽地感到异常可怕,厉喝道:“对!看来此事无可妥协余地,惟有杀死你们一途了。” 说话时他身体已移至茶几旁,这时天香教之人已退至一旁,只有战隐夫妇与祝氏姊妹仍留在正中。 天香双仙惊愕莫名,简直无法相信目前的变化。 卓方的手已摸至花架上花瓶,正欲搬动,乔妫又叫道:“慢一点!” 卓方手下略顿,迄未离开花瓶,乔妫指着祝氏兄妹叫道:“这一双天仙似的义女,又是你的门下,难道也忍心要她们陪着牺牲在内吗?” 卓方目现狞容道:“她们已非天香门人,而且受了那个小子的蛊惑,心生贰意,女生外向,留之反足为害。” 乔妫道:“阁下不想要‘紫府真诠’了?” 卓方道:“既然还有战未南知道‘紫府真诠’的全本,可从他那儿取得。” 战隐道:“你杀死我们夫妇,我弟弟怎肯与你们合作?” 卓方微笑道:“你们会死得很机密,我大可不撕破脸皮,重至长白总坛,在迷魂散威力之下,不怕这小子不俯首听命。” 乔妫忽而一叹道:“善戈者死于射,我一生以计谋成,想不到也会终于狡计。” 卓方得意地大声狞笑,手指伸上花瓶,慢慢地转动起来。 那机械转动的声音,格格地十分刺耳,如似死神的脚步渐渐地移近。 祝家华与祝文华的脸上充满了怨愤。 只有战隐与乔妫闭目从容待死—— 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阵 客厅中四壁的墙上突然洞开,射出缤纷的箭雨。 然而出乎天香教诸人意外的是,那些箭雨射在战隐等身上并未令他们受伤。 卓方愕然惊顾,才发现那些箭雨仿佛变了质,变得十分轻飘。他再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原来纷纷射出的哪里是箭,完全是朵朵的梅花,像雪花似的飘落。 静坐那儿的战隐突然朗声大笑道:“四壁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卓副教主是雅人,居然能想出这么巧妙的娱宾韵事。” 卓方目毗几裂,厉声大叫道:“你们究竟捣了些什么鬼?” 乔妫也大笑道:“阁下百密不免一疏,我们前来时,贵教并未派人带路,而我们一径而至,证明此屋早在我的掌握监视。” 卓方气极,恨恨一掌劈碎了那具花瓶道:“我应该想到那雇来的几个工人靠不住,只恨我们此次带来的人手太少,免不了要堕在你计算中,可是……” 乔妫接着道:“可是死机括好控制,活人难对付,是不是?你不妨再召那些暗器手试试看。” 卓方见她那份从容的态度,不由废然一叹道:“不用召了,我知道他们必难幸免,夫人我服了你了。” 乔妫轻轻一笑道:“你不召是聪明的,不过我总该让你死心,龙强!进来吧。” 末两句声音很高,外面应声进来一条黑凛凛地壮汉,威猛有如天将,正是神骑旅副首领。 乔妫微笑问他道:“怎么样?” 龙强躬身道:“属下幸未辱命,一共十六个人,全部喂了干将神剑。” 卓方颓然跌在太师椅中,色如死灰。 吴云凤在一风与次凤的扶持下也是摇摇欲倒。 乔妫哼了一声,脾视他们道:“现在该输到你们摇尾乞命了!” 卓方突然在椅中一挺身坐起,悍然道:“姓卓的认命不认输,真要想杀我,你们还得拿出真功夫来。” 说完在腰间撤下紫金软鞭,吴云凤与门下四凤身边并无兵器,可是每人也扣了一把冰魄神砂,蓄势待敌。 乔妫却微微一笑道:“别慌!别慌!我不想流血。” 卓方凶目凸起叫道:“你想怎么样?” 乔妫道:“我对你们的姹女迷魂大阵很感兴趣,咱们的半年之约仍是有效,到时候各位若是真能拿出些真东西来,咱们依然可以精诚合作。” 卓方将信将疑地道:“夫人此言当真?” 乔妫道:“自然了,我虽是一个妇人,说的话绝对算数。” 卓方想了一下,收起软鞭一弯身道:“半年后我们一定来。” 乔妫傲然受礼,冷冷地道:“现在各位大概去心如箭吧。” 吴云凤赫然道:“此刻我们实在无颜久留,但愿半年后彼此能愉快地见面。” 乔妫笑道:“只要卓副教主再不玩花样,我相信大家会很愉快的。” 卓方与吴云凤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率同四凤起身辞去。 乔妫虚应了一下,回头对祝家华道:“二位姊妹大概不愿意跟去?” 祝家华低低道:“我们愿意追随夫人。” 乔妫道:“二位跟吴教主到底师徒一场,最后尽点心,送他们一程吧。” 祝氏姊妹面呈难色,踌躇不动,乔妫又道:“龙副首领会陪你们一起去的。” 二女这才答应了与龙强一同默默地送了出去。 目送着众人一齐走开,乔妫突地尖声大笑起来。 战隐听得微感惊然道:“念远!你今天的确赢得很痛快,可是也用不着这样高兴呀!” 乔妫仍是大笑着道:“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由我不痛快。” 战隐望着她的样子似乎有些变态,低声道:“念远!你知道吗?我越来越觉得你可怕了。 乔妫闻言一怔,收敛了笑容,换以柔声道:“纪湄!你别怕我,我会害天下所有的人,却不会害你,因为我爱你。” 战隐微微一动道:“除了我之外,难道连我爸爸、你母亲,你都会害他们吗?” 乔妫不置可否地反问道:“你想我会吗?” 战隐瞪大了眼睛,他实在无法回答这问题。 朔风很大,尤其是在东北,那砭面的强风利如刀刃,仿佛连人的皮肤都能刮破。 文梅姑与徐刚策马紧行,马蹄在雪地上进开了朵朵的飞花,马鼻子里呼噜噜地直冒白气,然而展开在他们面前的仍是一片无垠的雪野。 梅姑用斗篷挡住了迎面的强风,回身对徐刚道:“徐大哥,怎么老是走不到呢?我们动身都有一个月了。” 徐刚愧作地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恐怕是走错了方向。” 梅姑惊道:“怎么您不认识路?” 徐刚点头道:“是的,我一向在关内活动,不比龙强,他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进了神骑旅之后,我一直忙些其他的杂务,也很少有机会到处走走。” 梅姑急道:“那您就该带个领路的。” 徐刚摇头道:“不行,夫人不准的,她临行时关照要我们行踪特别严密。” 梅姑默然一阵,才幽幽地道:“当我们到了那儿,恐怕首领已经离去了,我们在路上耽搁太久,他在那儿一定等得很不耐烦。” 徐刚安慰她道:“姑娘放心好了,神骑旅侦骑四布,即使我们走失了,他们也会很快地找了来,而且有我保护着,姑娘一定不会遇到危险的。” 梅姑轻叹一声道:“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是担心首领,他现在仇人大多,虽然夫人很细心,但是我总是怕她有疏忽的时候。” 徐刚微讶道:“我不知道姑娘对首领这样关心。” 梅姑红着脸不做声,徐刚立刻发觉自己太冒失,忙解释道:“姑娘请恕我失言,我只是觉得姑娘与首领的年纪相差很远。” 梅姑急道:“他很年青。” 徐刚一愕,梅站也觉察了,忙又道:“他很年青时就认识我了。” 徐刚这才了解地笑道:“那时姑娘还是小孩子。” 梅姑只好难堪地低声道:“是的……我们……” 徐刚发觉她似有难言之隐,忙拦着道:“姑娘不必说了,这些事我不该知道的,要是战夫人晓得了,我就不得了。” 梅姑微感一怔道:“徐大哥很怕夫人?” 徐刚点头道:“是的,夫人胸罗万象,做事万无一失,神骑旅中无人不怕她,可是大家也都敬服她,因为她对我们太了解,也很宽厚。” 梅姑道:“士为知己者死,神骑旅中个个都是死士,恐怕全是夫人之力。” 徐刚道:“话也许不太合理,但事实确是如此,江湖上人对夫人也许畏若蛇蝎,但是神骑旅中弟兄,却将夫人敬为天神。” 梅姑闻言默然,但心中想起文抄侯给自己的警告,不觉微微一动。 二人静静地走出一阵,马匹微呈不支,梅姑低声道:“徐大哥,我累了,也饿了。” 徐刚一摸鞍下,歉然地道:“糟了,干粮也没有了,我不知道会在雪中迷路的,所以没准备。” 梅姑不则声,身子在马上微微有些颤抖。 徐刚见她虚弱的情态,心中很愿意尽自己一切的力量去保护她,可是四顾茫茫的雪原,只有无可奈何地叹气道:“姑娘忍一下吧,也许在前面可以猎到一些野兽来充饥,现在这儿只有酒,姑娘先喝两口驱驱寒吧。” 说着把鞍下的皮袋解了下来递过,梅姑接着喝了几口,这是一种很猛烈的烧酒,梅姑空肚子喝了下去,立感一阵昏眩,忍不住从马上栽了下来。 幸而地下的雪很厚,没有伤着,徐刚连忙跟着下了马,扶她起来,抓了一点雪,塞进她的嘴里。 那冰冷的寒意,将她激醒了过来,徐刚歉疚地道:“我忘了姑娘空肚子不能喝酒,你现在怎么样?” 梅姑软弱地道:“不要紧,我真差劲,累着徐大哥了。” 徐刚搓着手道:“姑娘别这么说,若不是我带错了路,姑娘何至于受这份罪!” 突然寂静的雪原中传来了一声惨厉的长嚎,刺耳动心。 那两匹马听见嚎声之后,一声惊嘶,撒蹄跑了。 徐刚手中扶着梅姑,脸上泛起了惊色。 梅姑却道:“徐大哥,您别管我,快去追马吧,要是没了马匹,我们就得步行了。” 徐刚面色凝重地道:“顾不得马匹了,咱们保命要紧。” 梅姑也大惊道:“那是什么怪声音?是什么很厉害的野兽吗?” 徐刚点头道:“是雪老爷!” 梅姑不解地问道:“雪老爷是什么东西?” 徐刚道:“雪老爷就是狼,那是咱们北方人的叫法?” 梅姑释然一笑道:“狼不如虎,我一颗铁弹子就行了,有什么可怕的呢?” 徐刚叹了一声道:“姑娘是南方人,没有见过狼的厉害,一头两头不足惧,可是冰原上的雪狼,一来就是几千万头,杀不胜杀,防不胜防。” 梅姑这才怕了,一骨碌站起来急道:“那我们赶快逃吧。” 徐刚摇头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狼性极长,能追着你跑十几个时辰,终究不免力竭丧身狼腹,还是留些力气准备抵抗吧。” 梅姑疑惑地道:“您刚才不是说杀不胜杀,防不胜防吗?” 徐刚沉声道:“管不得那么多了,杀一头是一头,总不能束手待毙。” 梅姑默然无言,但是己拔出腰间长剑等候,徐刚也将莫邪剑出鞘,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遥远的雪原上现出一片黑压压的暗影。 徐刚沉声道:“姑娘留神,那狼来了。” 黑影移动得很快,瞬眼间已经到了面前,将他们重重地包围了起来。 梅姑仔细一打量这冰原上的恶魔雪狼,才发现徐刚的话没有错,它们黑压压地蹲围在四周,只有前一排作着攻击的姿态,森森利齿,猜猜红舌,再加上两只碧绿的凶睛,灰褐色的长毛,根根逆竖着,特别狰狞怖人,身材小的似犬,大的则如小牛,却又不似牛那般的臃肿。 两个人在中间背对背站立戒备着,摒息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可是狼群只是虎视眈眈的在四面合围着,迄无进攻的微象。 梅姑颤着嗓子低声道:“它们怎么还不上来呢?” 徐刚也低声地道:“它们很狡狯的,必是看见我们手中持着武器,留有顾忌,所以不马上进攻。” 梅姑着急地道:“这样耗下去,我可受不了,它们的眼睛可怕得很,盯得我心直跳。” 徐刚道:“姑娘千万不可心存怯意,这批家伙就是想等我们吓得心神失制,自动地放弃了抵抗的意图,它们好趁心地大嚼一顿。” 梅姑急道:“这要捱到几时呢?” 徐刚道:“野兽总不会比人更有灵性,再等一会,它们必然会耐不住,只有它们自己一躁急求动,我们就可以逸待劳了。” 梅姑没有办法,只好强打精神等候着。 空气中静极了,只有狼群咻咻的呼吸声。 僵持了一刻功夫,狼群果然耐不住了,厉嚎一声之后,前排有四五头大狼立刻纵身扑上来,动作异常迅速。 徐刚长剑朝外一封,莫邪神剑的利芒过处,有三头巨狼在空中被挥为两截,洒下一大血雨,将雪地都染红了。 梅姑则经验不足,再者她的长剑也不及莫邪锋利,狼扑来时,她挺剑刺出去,剑尖透进一头巨狼的颈子,另一头却毫无阻拦地扑了进来。 幸而徐刚注意到了,就势端出一脚,正好踢在它肚子上。 那头巨狼疼得惨嚎一声,滚回群中,梅姑却己吓得花容失色。 她所刺的那一头,也未全死,在雪地上挣扎着,喉管已断,当然叫不出声,吭吭的直吐气。 徐刚道:“姑娘手下应该重一点,最好要多用锋刃,这样管的面积大一点,这东西爪上有毒,抓上了能叫人流血不止梅姑打着战道:“徐大哥!我怕,这是我第一次杀生,我怕见血,我不想再抵抗了。” 徐刚急了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姑娘保命要紧,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忌讳,你想我们若是糊里糊涂的葬身狼腹,首领岂不要急死……” 提起了纪湄,梅始不由精神一振,立刻又凝神戒备。 由于他们一举手之间,就杀死了四头巨狼,将狼群震住了,后头那几头蠢蠢欲动的,却暂时遏止住了身形,狼群中又传出一声长嚎。 继嚎声之后,那些狼群突然改变了策略,并不直接攻击,却绕在他们四周,不住地游动。 徐刚惊叫道:“不好!它们改变了方法,我们若一味株守,总难免有疏忽之处,它们就可以趁隙而入,看样子我们得采取主动进攻。” 梅姑却突然有所发现地道:“徐大哥,您是否注意到这狼群之中,好像有一个专司发令的首领。” 徐刚一愕道:“狼群围攻之下,从无生还之人,因此这一点我倒未曾听说,不过我想这么一大批狼群,绝非乌合之众,它们既有组织,必有为首的……” 梅姑道:“我倒注意到了,那司令的狼王,是一头灰色的,它身材不大,却十分悍捷。” 徐刚道:“姑娘真细心!既然你注意到了,何不用暗器取它,群狼无首,也许好对付一点。” 梅姑不答语,伸手在囊中取出两颗铁弹,抖腕打了出去! 徐刚顺着她铁弹的方向,也看见了,那头狼王踞身在第二排,形象十分威猛,而且它身旁尚有四头巨狼护卫,显示出它的超然地位。 梅始的铁弹将及之时,狼王突地一滚,避过袭头部的一颗,然后前腿一伸,居然将另一铁弹拍落下来。 徐刚唉声叫道:“看不出这畜生还懂得招式。” 梅姑不服气,又摸出一把铁弹,准备用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 忽而天际传出一声长笑,来了两条人影。 狼群因笑声而停止骚动。 徐刚回注来人,等到看清楚面目时,不禁悸叫道:“是他!” 来人身形极速,顷刻已至,而且毫无顾忌地直入狼群。 眈视的群狼对他们不但不加阻拦,而且纷纷让路,好似对这二人极为驯顺。 梅姑只觉得这二人的年纪都不算小,却不识得是谁,乃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徐刚回注二人,头都不回,口中却答道:“前面一人是峨嵋的败类谷飞,在长白夺宝时见过,后面的那个老家伙却不知道是哪路人物。” 梅姑低声惊呼道:“谷飞!难怪他会役兽,看样子这狼群还是他豢养的呢。” 他们这边的低声谈话,却被对方听得很清楚。 谷飞身后的老人怪声笑道:“到底是后生小辈,居然不识老夫东方未明。” 徐刚侧目斜视他一眼,突然哈哈长笑道:“闻名武林的巧匠东方未明,原来竟是这么一个瘟老头子,你在中原被韦大侠赶得存不住身,却还有脸跑到关外来混充前辈。” 东方未明勃然色变怒道:“无知匹夫,信口雌黄,少时我不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就不姓东方……” 徐刚鄙夷地一哼,正欲回口,谷飞已冷冷地道:“阁下最好少发横,此地不是你们神骑旅的天下。” 徐刚傲然道:“白山黑水间,那一块不是神骑旅的天下?” 谷飞笑道:“你的话不错,神骑旅现在是红透半片天,白山黑水之间,的确都是你们的天下,不过惟独这一片冰原不在内。” 徐刚一摆手中长剑道:“何以见得?” 谷飞望了他的莫邪神剑一眼道:“阁下最好不要想动蛮,我只须一声口令,你们立将成为狼群的口中美食。” 徐刚哈哈大笑,指着地下的几头狼尸道:“你那些畜生的厉害我已经领教过了。” 谷飞微微一晒道:“那只是几头废物而已,是我故意让它们送死,好让你们骄骄志气,真要等到我十二神狼出来时,你们连回手的余地都没有。” 徐刚极感兴趣地笑道:“畜生也能称神的,你不妨叫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谷飞一伸手,拍拍那头灰白色的狼王道:“小白!把你们的天狼阵摆出来给他们瞧瞧。” 狼王轻吼了一声,表示领令。 徐刚夷然晒道:“就是这瘟狼呀,刚才若不是你早来一步,它早已死在文姑娘满天花雨手法的铁弹子下了。” 谷飞寒着喉咙冷笑道:“你们那些破铜烂铁要是能伤得了小白,它也不配做群狼之首了,现在多言无益,少时你们一试便知道了。” 说完与东方未明二人抽身退后,群狼也跟着向后退去,只留下那头小白与另外十一头青灰色的巨狼,蹲坐原地不动。 小白又长嚎了一声,身形率先移动,那十一头巨狼也跟着移动,顷刻之间就布成一个极为奇怪的阵势。 十二头巨狼或前或后,距离或近或远,既非六合,又非四象,然而它们所站的位置,却异常巧妙。 徐刚瞧一阵,忍不住心中暗惊,出口骂道:“妈的!这是什么鬼阵。” 梅姑则沉思不语,观察了片刻,才道:“徐大哥!您的剑利,可以试攻那左角最远的一头。” 徐刚奇道:“那一头离我有三丈多远,我如去攻它,势必要走近去,背后与两侧岂非都成了空隙?” 梅姑固执地道:“不要紧,我替您守住空门好了,您试一下!记住!一定要攻那一头。” 徐刚拗不过她,只好手挺莫邪雌剑,大踏步地走了上去,暴喝一声,长剑直刺向那左角的一头巨狼。 那头巨狼一直不动,直等他的剑芒将及,才四足撑地,向后一躲避过,却迅速无比的窜上了另一头巨狼,利爪直探徐刚的后腰,快得连让他撤剑回保的余地都没有。 而梅姑却恰好,突地划出一剑,也刚好拦住窜来的巨狼,剑锋堪堪地扫向它的一只前爪。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呜。 狼爪上被扫下一片皮毛,也被激起一溜火花,那头巨狼毫无损伤,而梅姑手上的长剑却应声裂了一个大缺口。 徐刚恰好回头,目睹这种情况,不由惊叫道:“好厉害,难道这狼也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之流的硬功。” 梅姑手按长剑,目不转瞬地道:“畜生,终久是畜生,哪里会什么功夫。” 徐刚讶道:“那它着了你一剑,怎能一丝无损,而且还火光直冒。” 梅姑浅笑道:“您只要一看那狼的眼睛就知道了,除了那头灰白色的狼王之外,另外那十一头都是假的。” 徐刚仔细一望,果然那十一头的巨狼,都是目光呆滞,不类生物,这才恍然大悟地道:“那它的脚必是坚钢所制,才能将你的长剑磕出一道口子。” 梅姑点了点头不语,谷飞与东方未明在旁却讶然微惊。 东方未明首先道:“姑娘真好眼力,老夫费尽心血,自谓已经制得非常逼肖,姑娘竟能一眼看穿,倒是颇不容易。”” 梅姑笑道:“巧匠之作,妙夺天工,我哪里是看穿的,老实说我是想穿的。” 东方未明尚未全信,谷飞抢着问道:“姑娘怎地识得天狼阵之要诀的。” 梅姑笑道:“这更简单了。你告诉我这是天狼阵,我再一看它们所站的位置,分明是天狼星座的排列法,所以我试了一下,故意叫徐大哥去攻狼尾,引发狼头的反噬之势,证实我的想法无误,而且也揭穿了假浪之秘。” 这番话使谷飞与东方未明都张大了嘴,做声不得。 徐刚却插嘴道:“我还是不懂,姑娘能否说得明白一点。” 梅姑道:“谷飞虽能役兽,却还无法在短期之内,将一批愚顽的畜生训得比人更灵,这天狼阵奥妙无穷,就是由一批武林高手演来,也要三五载的功夫,谷飞出道未及一年,驱狼成阵,根本是不可能之事,刚好东方未明也在这儿,不问可知,这配合无间的天狼阵,必定是出之于他的制作了。” 徐刚赞佩地点点头,东方未明却叹道:“姑娘不惟心思巧妙,江湖上的事也懂得不少。” 谷飞却一耸肩头道:“东方兄巧匠之名,盛传江湖,知之不足为奇,只是老夫有役兽之能,江湖知者不多,姑娘是峨嵋的还是天龙派的?” 梅姑想了一下道:“两者都不是。” 谷飞冷笑道:“姑娘别骗人了,只有这两派有限的几个人,才知道老夫有役兽之能。” 梅姑微微色变道:“若我是两者之一,又待如何?” 谷飞道:“若你属于峨嵋,应是老夫的后辈,我不与你多计较,若是天龙派的,老夫给你吃点苦头,也会放你回去,臊臊韦明远的脸。” 梅姑一咬牙道:“我都不是,现在我是神骑旅的人,你又作何打算?” 谷飞咬牙切齿地道:“长白夺宝,神骑旅与我之仇恨如海深,你若是神骑旅的人,就有苦头吃了。” 梅姑一正脸色,高声地道:“最了不起你杀掉我,可是神骑旅绝不会与你干休。” 谷飞放声大笑道:“好!冲你这句话,你今天吃苦定了,你只知天狼阵很厉害,却不知厉害到什么程度,现在可以尝尝味道了。” 说完两手连挥,狼阵已然发动。 十二头巨狼或左或右,从意料不到之处攻出。 徐刚空有一身本事,也空持一柄神剑,连狼毛都未扫到一根。 梅姑虽略知其中变化,然而吃亏在功力不厚,手中的长剑又是凡品,而且她还得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去招呼徐刚,所以动手不到一会儿,她已累得汗水直淋,长剑也只剩了半截。 谷飞在旁看得哈哈大笑,得意已极。 徐刚又愧又急,忙将长剑递到她面前道:“姑娘!你既然知道这个阵的诀窍,拿了我这把剑冲出去吧。” 梅姑摇摇头道:“冲得出狼阵,却逃不过外面的两个人,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徐刚道:“不!我看姑娘剑法十分精妙,仗着剑上的半丈剑芒,他们功力再高,也挨近不到你身边,你逃出去见到首领与夫人,请他们替我报仇便了。” 梅姑凄然一笑道:“没有办法,纵然可以逃过他们二人的追攻,这茫茫冰原上,没有食物又没有马匹,我仍免不了冻馁而死,徐大哥,咱们还是在这儿认命吧。” 徐刚长叹一声道:“姑娘!只怪我无能,害苦了你了。” 梅姑摇摇头凄笑道:“徐大哥!别这么说,您一路上对我许多关顾,我永生也忘不了的。” 那狼阵也很奇怪,当他们在说话歇手不抵抗时,狼群也不再进攻,只是密密的围在四周,生似要将他们活活困死在中间。 谷飞与东方未明却好整似暇地坐在地上,在怀中掏出酒食,相与对饮。 酒香肉昧,不住随风飘来,更加深了二人的饥饿之感。 梅姑本来已经很饿了,后来一阵打斗,完全是凭着一股坚强的意志在支持着,现在一停下来,再受着食物香味的刺激,整个人都软痪了下来,勉强用手扶着徐刚的肩膀,软弱地叫道:“谷飞,我今日不惜一死,但是有一个请求。” 谷飞手持一块鹿脯,微笑道:“我对将死之人都是宽大的,姑娘有什么要求但说不妨,只要不太过分,老夫一走会答应的。” 梅姑微红着脸道:“我虽然不怕死,却不愿被困死在这儿,我看你原来确有这层意思,存心要将我们围在中间,饿得力乏而毙o” 谷飞道:“你们在这冰原上转了好几天,始终没摸对方向,老是在一个范围内转来转去,我用东方兄所制的管窥中看得清清楚楚,直等你们粮尽力竭,我才遣狼群出动,确是有那份打算……” 梅姑与徐刚面面相顾,想不到早已在人家算计中。 谷飞又继续地道:“现在既然姑娘提出要求,我倒可以答应给你们换一种死法。” 梅姑道:“那你就把食物给我们一点,让我们吃饱了,再与你的天狼阵拼一场,我宁可丧生在狼爪下也比较好过些。” 谷飞好笑道:“狼爪上有毒,沾肤出血,发时痛痒无比,那滋味比饿死还难受。” 梅姑咬牙道:“我宁可那样死,我虽没闯过江湖,到底也学过几年武艺,死于拼斗决战,才对得起我那几年的努力。” 谷飞笑道:“壮哉!壮哉!姑娘虽是女子,豪气不让须眉,老夫一定成全。” 说完将手中鹿脯又放在口中咬了几口,方才抛进来。 梅姑掀眉大怒道:“谷飞!你怎么可以如此侮辱人,谁要吃人咬过的东西。” 谷飞朗声大笑道:“雪地之中,老夫带的东西有限,姑娘只好将就点。” 梅姑恨恨地瞪他一眼,弯腰去抬地下的剩脯。 徐刚愤怒填膺,毗目大呼道:“姑娘,不要去捡,饥不食首阳蕨,渴不饮盗泉水,我们宁可饿死,也不要受这老杂种的气。” 梅姑一言不发,依然将肉脯拾起来,拿在手中,比比分量发现它只有斤余重,谷飞咬得很促狭,四边俱是齿印,上面还沾着唾液,不由一阵恶心。 可是她想了一下,仍是毅然地凑近嘴边,将谷飞咬过的地方,一一都啃了下去,然后将剩下的交给徐刚道:“徐大哥!他吃过的地方我都咬去了,至于我吃过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嫌脏。”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别有一种慑人之态,徐刚接过来时,眼望着这一个皎洁若冰霜的女孩,想到她所受的委屈,几乎要难受得掉下泪来。 默默地将肉脯放进口中,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谷飞在旁又故意怪声地道:“可惜啊!那块肉曾经玉人樱口亲吻,倒便宜了你这莽夫。” 徐刚怒气冲天,正欲发作,梅姑却伸手按住了他,那只温柔的玉掌上仿佛有无限的力量,促使他平定下去。 然后梅姑回头对谷飞道:“徐大哥是个义薄云天的血性汉子,若不是我的要求,他情愿饿死也不会吃你的东西,你讲那种话,自己应该惭愧。” 谷飞脸上一红,果然不敢再出声。 梅姑等徐刚吃完了,才在他对面盘腿坐下道:“徐大哥,咱们歇一会儿。” 徐刚根本不想休息,可是梅姑的声音令人无法抗拒,只好依她的话,照样盘腿坐下休肩,谷飞与东方未明对望一眼,二人都未曾出声。 过了约摸有一刻工夫,梅姑霍然起立朝二人朗然发话道:“你初败于韦明远大侠,长白夺宝时,又吃亏在神骑旅首领之手,心中一定很不甘心是不是?” 谷飞想不透她何以有此一问,但仍回答道:“不错!老夫输给韦明远是因为神丹初服,功力未透,败于神骑旅却全因为他那时仗着狡谋与利器之故,当然不服气。” 梅站一笑道:“你现在‘回天丹’的功力该行透了,可是仍无把握胜得二人?” 谷飞脸一红道:“胡说!老夫现在绝不怕他们。” 梅姑沉声道:“你不必骗人骗己,你若真有把握能胜得了他们,何必又要与东方未明会合,排下这个天狼阵。” 谷飞辞为之穷,做声不得。 梅姑又道:“你以为这天狼阵稳可以操得胜券吗?” 谷飞道:“天狼阵奥妙无穷,那十二头巨狼除小白外,全部由东方兄精心制作,尤其是四只狼脚,采取地心万载铜母,不畏利器,不怕掌力,天下鲜有敌者。” 梅姑微微一笑道:“我老实告诉你,你会失败的,以我而论,天狼辟的奥妙就难不倒我,假若我有韦大侠或战首领那等功力这个阵就困不住我。” 谷飞微笑道:“这话也许不错,只可惜姑娘有心无力,那两个家伙有力无心,所以我这天狼阵仍是无人能破。” 梅姑微微一哼道:“我再讲句老实话吧,天龙派中有护法聂无双是我母亲,我懂她也懂,天龙派就难不倒了,至于神骑旅中首领夫人学究天人,这天狼星座上一点变化也难不住她的。” 谷飞神色大变道:“你果然是天龙派中的人。” 徐刚也觉得大是诧异,梅姑神色如恒,紧张地问道:“别管我是哪一派的人,我只问你信不信我的话。” 谷飞略一沉吟道:“也许信也许不信,纵然他们能识得天狼阵的奥妙,但有否能力闯过,还未可遂作定论。” 梅姑笑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也跟你讲不通,现在我觉得力气恢复了,你能再让我歇一会儿吗?” 谷飞道:“行!只是老夫不耐久候,再给你一刻工夫,过了一刻,我就要发动阵势,那时我再不容情,所采的全是攻势了。” 梅姑点头,回身对徐刚道:“徐大哥,咱们今天大概生望很少,你那宝剑也没有用了,于脆先把它丢了吧,也免得一会儿被人从手上夺下来,死得更不瞑目。” 徐刚迟疑地道:“那我们一会儿岂非是束手待毙?” 梅姑道:“天狼阵的变化一展开,我们万无幸理,万载铜母坚硬无比,利器全无足恃,我们等一会儿光用拳势,或许还可以多过片刻。” 谷飞得意地笑道:“姑娘倒是很聪明,万载铜母本身具有磁性,专可吸金摄铁,方才我令他们取守势,所以未曾发挥磁性,等下子你们还是空手比较便当些。” 梅姑道:“徐大哥!你听见了,把剑给我吧。” 徐刚仍在迟疑,梅姑已抢着去夺,徐刚怕剑芒伤着她,只得松了手。 梅姑手持莫邪,朝谷飞道:“我知道你今天不但要杀人,而且也在得剑,我们既无生理,剑也迟早必失,因此我干脆将它丢了,只希望你等着我们死后再去拾起来。” 谷飞哈哈笑道:“没问题,一切都依你。” 梅姑将剑信手一掷,落在圈外。然后软弱地道:“左右都是死路,我也不耐再苟延片刻了,你现在就开始吧。” 谷飞微异道:“要休息也是你,催着开始也是你,真是出乎尔,反乎尔!” 梅姑斜他一眼道:“你哪天有个等死的机会,就懂得我现在的心情了。” 谷飞默然无语,举手一拍,小白又嚎了一声,四周的巨狼立刻蹲身作势。 梅姑退至徐刚身旁道:“等下子开始的时候,您用足了功力,听我报出招式,你就照式发招。” 徐刚微感不耐道:“左右都是死了,何必还多此一举呢?” 梅姑却神色凝重,以极低的声音道:“这很重要,也许死中可以求活,您一定要照我的话做。” 徐刚大惑不解,但是看见她庄重的样子,也不敢露出声色,只得点点头。 这时狼势已然发动,当前一条青影窜至。 梅姑大呼道:“月移花影!” 二人转步一侧,刚好避过,背后又是两条影子上来。 梅姑又喊道:“鸟鹊南飞,风抛柳絮,雨后斜阳。” 前两招避势,未一招攻势,果然闪过两道攻击后,斜里偷招,徐刚一拳出去,刚好击在一头狼腹下,将它打得在地下一滚,而徐刚自己的拳头也感到疼痛异常。 梅始更连串又报出很多招式,大部分是趋避招式,避无可避,才挡得一下。狼群的攻式愈来愈快,梅姑的口式也愈来愈快。 徐刚也打糊涂了,只知道应声出招,也不问拳头的方向如何,只是每一式都以全力打出,以至于手背上全是鲜血。 那些狼却制作得十分坚固,徐刚拳沉力猛,力可裂石开碑,可是打在狼身上,最多能挡住攻势而已。 谷飞与东方未明在旁看得倒不觉有点惊异,因为梅姑所报的招式,无论攻守,都恰到好处。要不是那些狼群制做精巧,恐怕早已打坏了。 又过了一阵,梅姑突然又喊道:“推窗明月,拨萍见鱼,旱地拔葱。” 徐刚迷迷糊糊的照办了,可是这些招式的前两式均易拳为掌,还亏他平素烂熟于胸,发时并无错误。 谷飞却讶然大惊,以为梅姑打昏了头,因为第一招并无攻击对象,那一掌“推窗望月”刚好是对她自己而发。 他才啊了一声,梅姑的身子已凌空飞起,那一掌的力量结结实实地印在她背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令人无暇思索。 梅始的身子刚落下来,一向不攻击的那头真狼小白,恰好赶到,张开利口,便对她的喉间咬去。 同时徐刚最后一招“旱地拔葱”,纵起二丈多高,躲过两头狼的扑击,在空中他神智略为清醒,看见这情形,不禁心胆俱裂。 奇事又发生了,奇得令人难以相信。 小白的利齿距她喉间尚有一尺远近,梅站的左手突然扬起一道精芒。 接着一声澈耳长嚎,洒下满天血雨。 小白断为两截。 梅姑软弱地坐起身子,手中握着的正是莫邪神剑。 徐刚落下身子,惊异不止。 谷飞怔了半天,忽而回过味来,厉声大喝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梅姑的口中隐隐的浴出血迹,徐刚的那一掌很重,可她仍是软弱地道:“好了!徐大哥,谢谢你的合作,天狼阵再也不足畏了。” 徐刚仍是茫然,谷飞却踏步上前,载指着梅姑叫道:“贱婢!老夫对你何等宽大,你却以怨报德,毁去我无数心血。” 梅姑轻轻地道:“你别说得那么好听了,你的目的在置我们于死地,所以表现得那么慷慨,也不过是满足你的自大狂而已,因为你不相信我能破得了你的天狼阵,我虽然用了一点心机,却是为了死里求生,该没有什么不对。” 谷飞语为之塞。 东方未明却犹似未信走上来道:“我不信你真看出天狼阵的诀窍,这不过是巧合而已。” 梅姑微笑道:“天狼阵中只有一头狼,而它始终站在最安全的位置,只是叫几声,亮眼人一看就可以看得出,那其他的那些伪狼,都是靠它的叫声而振动机括,进而推动攻势,否则这一头真狼放在其中便全无用处。” 东方未明一呆道:“那你先前弃剑掷剑也是有用意的了?” 梅姑道:“当然!我故意讲那番话,故意将剑丢在离它不远之处,故意挨一掌,藉掌力送到剑的附近,小白不愧为狼中之王,非出其不意无法除掉它,不是莫邪神剑,也伤不了它!不是它!也无法控制指挥天狼阵。” 谷飞暴跳如雷道:“臭丫头,我今天与你势不两立。” 东方未明拉住他道:“谷兄且慢生气,我还有几句话要问她。” 说完又对梅姑问道:“假若小白继续守在原地不动,你还是伤不了它呀。” 梅姑笑道:“你们还训练狼呢?怎么连狼性都不清楚?” 谷飞一呆道:“狼性怎样?” 梅姑道:“狼性凶残狂妄。睚眦必较。我打过它两颗铁弹,它要不亲自杀死我绝不甘心。” 谷飞又是一怔,梅姑指着他道:“你虽然是人,却因为习了役兽之法,受了兽心的感染,所以我知道你今天一定要杀我才甘心。” 谷飞沉吟了一下道:“你说得不错,今天我若是不杀你,心中永无宁日。” 梅姑坦然一笑道:“杀吧!反正我杀死了这头白狼,使你的天狼阵永远无法练成了。我虽死却替大家除了一害……” 谷飞微怔道:“照你说来,天狼阵的确无法可练了?” 梅姑自觉失言,埋首无语,谷飞想了一下,跌足道:“对啊!只要小白不死,那十一头机关所操的巨狼不虞损害,任他是天神临凡,都会被困得力竭而死……贱人!你坏我大事,我恨死你了。” 梅姑不开口,徐刚却大声叫道:“天狼阵只要有弱点,就有解法,梅姑娘破得了,其他人也破得了。” 谷飞道:“那是我大意,只要我守在小自身畔保护它,天下就无人能脱身于天狼阵外。” 梅姑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也迟了,天下没有第二头小白,你也排不出第二个天狼阵。” 东方未明接口道:“这么多的狼,难道没有第二头可用的吗?” 谷飞摇头黯然道:“没有了!其他的狼灵性都不够,冰原上雪狼只此一群,狼王一脉单传,从此以后,狼王也绝了种。” 东方未明又问道:“小白是雄狼还是雌狼?” 谷飞道:“是雄狼!” 东方未明道:“那不要紧,也许在这群雌狼之中,有它所交的狼侣……” 谷飞突然兴奋起来,眼中发出光彩道:“对!狼群的交尾期刚过,小白一定有种留下的……” 说完又目注梅姑与徐刚道:“事情虽然要过几年,但是这两个人已经知道秘密……” 东方未明干笑一声道:“秘密只有藏在地下最安全。” 谷飞目露凶光,徐刚立刻接过莫邪神剑道:“没有天狼阵,想杀我们可没有那么容易。” 谷飞抬起手掌道:“老夫对韦明远与战隐或许不大有把握,对你这一个江湖未流还不足畏。” 徐刚将剑一摆道:“我功力也许不如你,可是加上莫邪神剑的五尺精芒,你不一定讨得了好。” 谷飞微一迟疑,东方未明用手一指四下狼群道:“谷兄何必费力呢,放着这么好的武器不用。” 谷飞一笑道:“对!你神剑再厉,杀不了这几千头狼吧。” 徐刚一望周围,心中微悸,口中大喝道:“靠着畜生撑腰,姓谷的,你算哪门子英雄?” 谷飞哈哈笑道:“能够活着的才是英雄,死了就是蛆虫,这就是人为什么要想尽方法活下去的理由,笨汉,你离懂事还远着呢。” 徐刚气极,抢剑欲砍,谷飞一声长啸,声如狼嚎,周围那些蹲息的狼群,立刻又都站立了起来。 梅姑突然说道:“徐大哥,别顾虑,杀得一头是一头,尤其是雌狼,您懂得我的意思吗?” 徐刚欣然地道:“我懂!” 谷飞与东方未明却神色一变,梅姑的一句话正好击中他们的要害。 东方未明道:“不能冒这个险,谷兄能将雌狼与雄狼分开吗?” 谷飞摇头道:“不行!我只会驱狼,却不懂狼语,以前有事都是小白转达的,它听得懂人话。” 说着又无限惋惜地望了地上小白的尸身一眼。 东方未明道:“看来只有谷兄出手一搏了。” 谷飞神色凝重点点头,掀开五指,朝徐刚门面抓去,徐刚用剑回手一撩,谷飞不敢硬进,只好收招退下。 徐刚乘势跟迸,振腕又是一剑刺来,谷飞冷笑一声,侧身避过剑芒,反手一掌,朝徐刚腕上截去,动作迅速无比。 徐刚微吃一惊,却依然稳健地一抬左手,用肘部撞向他的指尖。 这两式大家都用得险极,谷飞的意思是想乘徐刚不及撤剑,截下他的执剑的手来。 徐刚则全不顾命,明知他的掌劲特强,一时又抽不回剑,只好曲肘硬架,肘骨特坚,谷飞也许会废掉他一只左手,但是自己的手指,势非撞断不可。 谷飞当然不肯硬拼,双方距有半尺,谷飞抽身退后,微异道:“蠢才!你比在长白山见面时进步多了。” 徐刚不答理,腕中的长剑一味狠攻,扫式辛辣诡异,再加上莫邪神剑锋利异常,逼得谷飞不住闪避。 这下子谷飞的脸上可现出惊色了,猛点了数指,将徐刚猛烈的攻势稍阻,然后才厉声叫道:“看不出神骑旅在短短一年之中,居然能将你调教得如此出色。” 徐刚一手按剑微笑道:“我们首领胸怀宽厚,得到‘紫府真诠’后,并不一人独享,凡是帮中弟兄,多少都有一些传授,老杀才,你害怕了吧。” 谷飞狞笑道:“战小子不过给了你一点点好处,你就甘心卖命作奴才了,别看你得了‘紫府真诠’的一些皮毛,要不是仗着手上的那柄利剑,你连老夫的三招都挡不了。” 像徐刚这般烈性汉子,最怕人用话挤兑,果然他闻言之后,大是愤怒,将长剑往梅姑手中一塞,大声地道:“老杀才!徐大爷就用空手接你几招。” 梅姑惊叫道:“徐大哥!您别上他的当,弃长而取短……” 徐刚凛然一笑道:“他们若是采用群殴,自然毫不考虑,现在是一对一,我怎能替神骑旅丢人。” 谷飞见徐刚果然受激弃剑,遂阴侧侧地笑道:“蠢才!这可是你自愿的,等下子若是丧在老夫掌下,你别喊冤。” 徐刚勃然道:“老匹夫!别废话了,你放招过来吧。” 谷飞口角含着冷冷的笑意,忽地一掌拍出,斜取左肩,徐刚握指成拳,吐气开声,直迎上去。 “砰!” 拳掌相交,双方各自一震,脚下却未移动。 谷飞闷声道:“哼,哼!蠢材!你的功力也大有进展呀。” 徐刚则豪气大发,朗声道:“老杀才,你也不过如此,这点能耐,徐大爷还不放在心上。” 谷飞不作声,横移一步,又是一掌攻到,徐刚毫不示弱。仍是翻拳迎上,甫一交接,脸色就是一变,心中已知上当。 因为谷飞的掌上虚空无力,他的拳劲收不住,身体随着往前冲,谷飞的左手突地拼指点将出去。 徐刚哼了一声,铁塔似的身躯平空倒了下来。 谷飞目中凶光顿露,抬起右脚,就朝他的胸口猛端下去。 突地一声娇叱,银虹暴涨,一道青光匹练似的朝他脚上卷去。 谷飞得意之余,心神不专,等到发觉时,已嫌太慢,还亏他人老经验老到,右腿猛提,左脚用劲一旋,才将身体转开,躲过了断腿之厄,却也让锋芒在腿上拉了一道半尺长的血痕。 忍住疼痛回头看时,那持剑偷袭的正是梅姑,不由怒声道:“臭丫头,你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梅姑满脸悲愤,切齿道:“你仗着狡谋胜了他已属不当,还要赶尽杀绝,廉耻全无……” 谷飞一面运功止血,一面冷笑道:“动手过招,全凭经验与心机,他自己不留神,怎能怨我用狡谋。” 梅姑一顿足道:“你已经胜了就不该再下毒手。” 谷飞大笑道:“两相对阵,败者理应由胜方发落,老夫要取他性命是我的权利。” 梅姑一摆手中长剑道:“有我在此,就不容你杀他。” 谷飞纵声长笑道:“莫邪剑在他手中,老夫还当回事儿,在你手中,形同废物。” 梅姑不答话,埋头拧剑就刺。 谷飞啊啊长笑,带着腿上的伤势,长袖翩翩,或挥或扫,从容地进击,不一会儿,他的袖风已将梅姑连人带剑,整个的罩在里面。 梅姑自幼随着母亲学剑,女孩儿家心思巧妙,一套家传剑法,她的造诣青出于蓝,也许比聂无双精娴一点,聂无双与韦明远初会之际,二人以著代剑,打得不分胜负之际,她曾以巧妙的一招解了围,不过她吃亏在体力茬弱,莫邪神剑太重,反不如一柄凡剑顺手,再者谷飞自智圆处习得伏魔剑招,那是剑招之最,相形之下,梅站自然要处处见拙了。 二人战至三十几合,梅姑已是险象横生,手颤气促,败在俄顷。 谷飞则在哈哈狂笑声中,长袖飘摆,招式更见辛辣。 场中两个人打得热闹,东方未明看得出神,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远处又已出现两点人影,只有狼群发现了,在不安地咻鸣着。梅姑自知不保,倏地一咬牙,手中奇招顿出,莫邪神剑带着一缕精芒,突然指向谷飞的肋下。 这一式诡辣之至,谷飞以为她已成强弯之未,却未曾料到她还藏着这一记煞招,脸色一变,趋避不及,只好将手腕一抖,长袖朝剑身上卷去。 “刺溜!” 莫邪神剑无坚不克,谷飞纵是功力深厚,那一只布袖运气开来,何异坚钢,仍吃剑锋割去了一大截。 不过吃这一拖,剑尖偏歪,只刺在他身旁尺许之处。 梅姑本是鼓着仅余的精力,使出这夺命一式,出剑无功,再也支持不住,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长剑再也把握不住,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谷飞伸着那只没有袖子的手臂狞笑道:“臭贱人,困兽犹斗,现在你可认命了吧。” 梅姑只觉得五脏翻涌,气血如潮,勉强地压抑着,怨毒的眼神,不住地盯着谷飞,蓦而樱口一张,一道血箭,电射而出。 谷飞猝不及防,被喷个满头满脸,鲜红淋漓。 梅姑气血俱竭,胸中那股热血喷出之后,坐倒在地上,粉脸映着雪地,显得比那皑皑白雪更白。厉声高叫道:“谷老贼,今天我受够了你的凌辱,生不能雪此仇,死后若变为厉鬼,我也不会容你安宁。” 谷飞被她狠毒的态度慑了一下,然后才放声大笑道:“臭贱人,你破坏了我的天狼阵,老夫岂肯容你这般轻易死去,你放心好了,不必忙着做厉鬼,你的苦还没吃够呢。” 东方未明微露不忍之色道:“谷兄想把她怎么样?” 谷飞颤声道:“这样一个骄滴滴的美人儿,遽尔离魂,实在太可惜了……” 东方未明惊道:“谷兄……” 谷飞睹状知意,微笑道:“东方兄放心,你我都是一大把年纪了,怎会想到那上头去呢。” 东方未明这才放心,接着道:“那么谷兄究竟想把她怎么样?” 谷飞微笑道:“我把她捉回去,每天让狼咬她一口,然后再替她敷上生肌却毒的药,要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刚说到求死无门时,他忽地凌空挥出一指,梅姑颤了一下便倒在地上。 谷飞又朝她狞笑道:“小姑娘!你别动歪脑筋,你想咬断舌根自杀,没那么容易。” 梅姑躺在地下,两眼圆睁,射出怨毒之色,只苦在穴道被制,骂不出声。 谷飞得意地大笑,东方未明略有不忍之色道:“谷兄如此对一个女孩子,似乎太过分了点……… 谷飞切齿道:“她杀了小白,使天狼阵功亏一篑,再加是天龙派的门人,又与神骑旅有关,无论哪一点都足以使我那样对她……” 东方未明默然无语,这时远方的人影,已然来近,两个人骑在马上,居然直穿狼群,了无惧色。 得得蹄声,惊动了谷飞,立刻又凝神戒备着。 东方未明一见来人立刻含笑向前上招呼道:“哈……胡兄!数载阔别,听说你在金陵……” 胡子玉还是那份阴恻恻的样子,眨着独眼笑道:“别提了,做了一年多的奴才,好容易将四个老家伙哄出了山,谁知道依然闹了个灰头土脸。” 东方未明笑着道:“胡兄别尽说丧气话了,雪山四皓虽然未曾将韦明远等人杀死,可是这一战已令他们丧胆亡魂……” 这时胡子玉身畔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于道:“老胡!别忙着叙旧了,该替我引见一下。” 胡子玉答应一声忙道:“正是呢,这位可是峨嵋长老谷飞谷老英雄。” 谷飞含笑道:“老夫正是。久闻铁扇赛诸葛之名,想不到今日始得识荆,这位是……” 那男子一拱手道:“兄弟文抄侯。” 谷飞与东方未明俱都一震,改容道:“原来是文盟主,久仰!久仰!” 文抄侯赧然一笑道:“兄弟早就离了水道,这盟主之称,听了陡增汗颜。” 谷飞也勉强地一笑道:“二位真好本事,老夫等躲在这穷边冰谷之中,二位都找得到。” 东方未明笑道:“胡兄要找人时,哪怕躲在天上,他也能驾云而上。” 胡子玉干笑一声道:“东方老弟说笑话了,我是碰到了卓方老弟,才得知你们的行踪。” 谷飞连忙问道:“他们此行成绩如何?” 胡子玉一摇头道:“丢人而归。神骑旅的那个婆娘真不得了,卓老弟的一切算计让她给料个分毫无差,天香教不但饱受凌辱,还赔掉了门下双仙。” 谷飞一怔道:“这是怎么会事?” 胡子玉微笑道:“本来想用美人计赚人,想不到反被人家用美男子赚了过去,卓老弟的方法是不错,可惜没有了解到姐几爱俏的少女心。” 谷飞诧道:“胡兄好像对天香教的败北,反有幸灾乐祸之意。” 胡子玉长笑道:“那倒不是,单以心计论,胡某从未服人,可是遇到了那个婆娘,胡某自承不如,卓老弟那点心思,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因此我现在想通了,若凭智取,百密总不免一疏,而今万无一失之计,犹在力敌。” 谷飞惊问道:“胡兄已有力敌的把握了?” 胡子玉大声笑道:“以胡某一人之力,自然不足言敌,不过我已有一个最伟大的计划,此即我二人今日之来意。” 谷飞与东方未明一起表示出极感兴趣的样子,静待他宣布那计划,可是文抄候却伸手拦道:“胡兄且慢,先把我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谷飞微怔道:“文兄有何见教?” 文抄侯用手一指地下的梅姑道:“兄弟想替这女孩子讨个情……” 谷飞惊道:“此女毁坏了我的天狼阵,与我仇深怨切,文兄因何要替她说情?” 文抄侯徐叹了一口气道:“她是我的侄女儿,兄弟迄今未成家,先兄也别无所出,我们文家仅此一条根,尚请谷兄看小弟薄面放过她吧。” 谷飞初是一愕,继而陷入沉思。 胡子玉也帮着敦促道:“兄弟之计划若能实施,只要大家通力合作,必能雄视武林,任他天龙派、神骑旅都不足为道,谷兄何必耿耿于一个天狼阵。” 谷飞想了一下,才伸手拂开了梅姑的穴道,默然走至一边。 文抄侯却对他作了一揖道:“多谢谷兄赏脸。” 梅姑在地下坐了起来,用手抚着肩头,以一种极为诡异的目光望着文抄侯。 文抄侯慈和地道:“孩子!那儿有马,上面一切装备都齐全的,你快走吧。” 梅姑用手一指地上的徐刚道:“除非你把徐大哥也放了,否则我是不走的。” 文抄侯微急道:“你这孩子也是的,单为你一个人,谷兄已经卖了很大的面子。” 梅姑固执地道:“徐大哥一路上对我仁至义尽,我怎可舍他而去。” 文抄侯无可奈何,只好又望着谷飞。 谷飞摇头道:“此人为神骑旅不二死土,而且功夫不错,不能放他。” 胡子玉却大笑道:“他不过是仗着莫邪神剑厉害,现在利剑既已为谷兄所得,纵然放了他,也不足为害矣。” 谷飞又沉思了一下,再望望手中的莫邪剑,才勉强地解了徐刚的穴道。 徐刚虎目圆睁盯着谷飞,梅姑温柔地走过去,为他在四肢上按摩,帮助他的血脉加速运行,一面柔声道:“徐大哥,别放在心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徐刚怏然垂首无语,谷飞回头对文、胡二人道:“二位跟兄弟到下处一谈吧。” 胡子玉笑道:“好极了,我正要去看看法印大师,瞧瞧他的阴堂练得如何了。” 谷飞呼啸着召集狼群,文抄侯又对梅姑低声道:“孩子!你自己多保重吧,我要走了。” 梅始没有理他,文抄侯摇摇头正想离开,梅姑突然开口叫道:“等一下。” 文抄侯果然定住身子,梅姑才低声道:“今日之事,我会记在心中的。” 文抄侯微笑道:“我们是自己人,作叔叔的应该保护你的。” 梅姑脸色微变地道:“我不知是否还要认你为叔叔,不过我仍有一件事求你。” 文抄侯脸色也略变一下,但立刻恢复平静道:“什么事?” 梅姑道:“你跟他们在一起,求你不要说出那天在摩天山庄上所见之事。” 文抄候点头道:“可以!其实你不嘱咐,我也不会说出去,你应该知道她早先跟我也有一段渊源,我只是与韦明远过不去,却不想难为她。” 梅姑道:“娘也跟韦伯伯在一起,你也要跟她作对了。” 文抄侯低头片刻才道:“我跟你娘大约是解释不清楚了,只有走到哪里是哪里,将来再说吧,我们留下两匹马,由此直朝正东,就可以找到出路,你们自己走吧。”” 说完追上谷飞等人去了。 梅姑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切齿对徐刚道:“徐大哥!剑是在我手中丢的,总有一天我会把它夺回归还给您,放心好了。” 徐刚慨然道:“姑娘说哪里话来,我只恨自己无能,累得姑娘受了许多委屈……” 梅姑侧头望着他道:“徐大哥可是不相信我有这种能力。” 徐刚惶然道:“我怎会那样想,今天看姑娘破天狼阵时,我想就是首领夫人,也不会比你心思更妙的了……” 梅姑一言不发,扳鞍上马,徐刚也上了马,梅姑却把马头拨向西边去,徐刚连忙追上来道:“姑娘走错方向了。” 梅姑咬着嘴唇道:“徐大哥,您一个人回去吧,我今天受了那个老鬼这么大的侮辱,逼得我啃他的口下残食,还有什么脸去见首领。” 徐刚急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姑娘何必那么想不开呢?再说我已丢了宝剑,要是再丢了姑娘,我更无颜回去,只好追随姑娘到底了。” 梅姑低着头拍马紧行,徐刚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她。 冰原上又起了风,暗灰色的天空中飘下羽毛般的白雪,深深地掩埋了他们的蹄印。 黎明,在天龙谷。韦明远醒得很早,当天色微有一丝白色的时候,他已起来了,练了几趟剑,他忽然发现在那套习自峨嵋的伏魔剑法,有几招简直是奥秘无加,当他将心眼步法都融会其中,身体几乎将随剑飞起,于是他才知道自己的功力又进了一层。 停下剑势后,他心中有些儿欣喜,大部分却是种落寞的感觉,进步愈大,这种感觉也愈深,他渐渐地对师祖天龙子的出世之举了解了。 踏着地上的微雪,他漫步朝山径走去。 浅浅的山道上,雪花被初升的朝霞照着,仿佛是碾碎了的无数明珠,均匀地铺散在地上。 “碾珠作尘,碾珠作尘……” 他一面喃喃地自语着,一面在想着,不禁神游其中矣。 突然,他看见半山旁的一株绿梅树下,盘坐着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 从身影上他认得是萧环,于是放轻了脚步,俏悄地走过去。 走到将有一丈多远时,萧环突然回过头来,朝他笑道:“师兄!您早。” 韦明远倒吓了一跳,笑着道:“师妹!你真了不起,我自问已至踏雪无声的境界了,依然瞒不过你。” 萧环微笑道:“那倒不算什么,我正在练梵语心音,别说是您的脚步声了,就是再细的声音,我也了了可闻。” 朝霞映着她如花的美靥,美极了,韦明远微微一动,含笑问道:“你还听见些什么声音呢?” 萧环一垂眼睑道:“枝头梅花开放,林中梅枝茁长,雪下草芽呻吟……” 韦明远愕然道:“这些也有声音?” 萧环道:“当然有了,草木一样有生命,便像人类一样它们也有喜怒哀乐。” 韦明远极感兴趣地道:“那你能否告诉我,枝头梅花说些什么?” 萧环复抬眼皮道:“今岁幸得并蒂,但愿东风不相欺,朝夕共连理。” 其声婉约,韦明远心中又是一动,笑着道:“孰云草木无知,这几朵寒梅,不仅是情花,而且还是词客呢。” 萧环微抬眼皮道:“当然它们不是那等说法,我不过是就意讳词而已。” 韦明远大笑道:“这么说来还是师妹替它们编的好文章。” 萧环微有怒意道:“它们确是那种意识,您不信算了。” 韦明远见她生气了,忙道:“信!信!我绝对相信,师妹!你能再告诉我雪下的草芽说些什么?” 萧环望了他一眼,突转悲吟道:“千锤百炼一点心,守得春暖花开,重为荒山染青青。” 韦叽远大为愕然,沉默良久,才低声地道:“师妹!我懂得你的心,只是……” 萧环幽怨地道:“你根本不懂,否则你不该这样对我。” 韦明远困惑地搓着手,嗫嚅地道:“师妹!我实在是懂的,而且早就懂了,从三番两次,你为我出生入死,尤其是天龙开派之日,你为了澄清碎心人对我诬蔑时所作的牺牲,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你的感情太伟大了,我……” 萧环的睫毛上滚着泪珠道:“我希望的岂仅是感激?” 韦明远急道:“以你这种深浓而纯真的情意,我应该以一份完整的感情来换取,可是我……” 萧环摇摇首道:“我晓得!您已经有了杜山主与朱姐姐。” 韦明远点点头,萧环又道:“她们仅是活着的两位,还有去世……” 韦明远黯然道:“师妹!你别说了。” 萧环倔强地道:“不!我要弄清楚,你的感情可以平均分给她们,也不必以一份完整的给我,难道说是她们不如我,还是我不如她们。” 韦明远又是默然,萧环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不该这样逼你的,我应该体谅你的苦衷,师祖告诉过我……” 韦明远着急道:“师祖告诉过你什么?” 萧环道:“师祖叫我要有耐心,我太性急了……” 韦明远叹息了一声,萧环却接着幽幽地道:“我该像那雪下的草芽一般,等待着春暖花开,然后再以自己一点卑微的力量,为原野披上青衫,来点缀你的生命。” 韦明远感动无限,握着她的手道:“师妹!别太苦你自己了,你那么年青美丽,世界上尽有可爱的男子……” 萧环由他握着手,颤着声音道:“我比喻错了,我连作春草的资格都没有,青草一岁一枯荣,到底还有过片刻绚烂的生命,我只是一只痴心的春蚕,吐尽情丝,却把自己关在茧里。” 韦明远将她拉得更近一点,柔声道:“师妹!别这样傻,你应该还有别的选择。” 萧环抬起泪眼道:“春蚕作茧自缚,别有选择余地吗?您尽可不爱我,可别勉强把我推给别人。” 韦明远望着她泪眼婆娑的情形,心中一阵恻然,长叹一声,然后抬起手来,替她抹掉颊上的泪痕。 萧环突然挣脱手来,迅速将自己泪珠擦掉,韦明远一愕道:“师妹!你生气了。” 萧环微摇头,凄然一笑道:“不!我永远不生您气的,我不想您那样对我,那简直是父亲在抚慰女儿,我不想接受那种感情。” 韦明远略一呆愕,然后微叹道:“师妹!你的盛情我会长铭于心的,但愿有一天我能冲破自己内心的羁绊,那时我可以不顾一切的爱你。” 萧环也淡淡一笑道:“谢谢您!师兄!我会耐心地等待那一天的,据我这些日子的心灵感应,仿佛人的磨难又开始了,也许在生死历劫之际,您会突然领悟到生命与情感的真谛。” 韦明远一愕道:“我还有什么磨难?” 萧环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的功力还没有到师祖那种程度,因此我无法前知,只是我近日练功之际,心灵上常会产生一些警兆,我心中只有你一人,这些警兆当然是应你而生,不过江湖人不离江湖事,你现在挟兵天下,强敌环伺,也不会离开那些人……” 正说之际,忽然山道上远远地奔来一人,萧环立刻住了口,目注来人。 韦明远也跟着她望去,发现来的人正是内三堂主公冶勤。 走至跟前,公冶勤打了一躬道:“掌门人早!” 韦明远蔼然点点头道:“什么事?” 公冶勤道:“刚才接到两项急报,左右护法都已在议事堂上,请掌门人去商讨要事。” 韦明远异道:“什么急报?使大家那样紧张。” 公冶勤恭身道:“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左右护法都很着急,想来是重要的事情。” 韦明远不再追问,抬脚向山下赶去,公冶勤与萧环也匆匆地跟在后面,一直进入到议事堂里,慎修与聂无双果然已在焦的地等候了。 大家刚一坐定,聂无双迫不及待地道:“启禀掌门,根据关外的急报,在东北海拉尔湖附近,新成立了一支宗派。” 韦明远道:“武林朋友开宗立派是一件可喜的事……” 聂无双道:“这宗派名叫四神帮!帮中之首脑,大半是掌门人的旧仇。” 韦明远惊道:“是哪些人?” 聂无双从身边摸出一张名条念道:“兽神谷飞,尸神文抄侯,禽神西门泰,蛊神祁三运,总护法是胡子玉,另外巧匠东方未明与法印也在其中……” 韦明远微笑道:“牛蛇鬼神都聚集到一块儿去了。” 萧环微优道:“谷飞善驱兽,文抄侯能役尸,其他二人顾名思义可知梗概,这些人聚集在一堆,确是不容轻视之事。” 慎修点头道:“萧师妹说得不错,谷飞与文抄侯已经够难缠的了,另外的两个人虚实莫测,而且据我的判断,他们互相聚集的目标,必是针对着我们……” 公冶勤插口道:“祁三运我倒有所耳闻,此人系苗疆的一个隐士,善养各种毒虫,不知怎的会被他们搜罗了去,这一切必定又是胡子玉一手促成的。” 韦明远点头道:“蛊神用蛊,禽神一定是能役鸟了,这些都不足惧,令我伤脑筋的还是胡子玉!” 聂无双不解地道:“骄横如谷飞等都不在乎,何惧乎一独眼伧夫?”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道:“夫人对胡子玉太小看了,他得到白冲天所造的功籍,本身修为已是可观,再加上心计过人,上次勾来雪山四皓那等强敌,都不如此刻的明目张胆,这一回他若无绝对把握,绝不会这么做的。” 众人闻言俱都默然,歇了一会,韦明远又道:“关外一向是神骑旅的范围,他们对四神帮的成立作何看法呢?” 聂无双道:“这又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神骑旅对四神帮不表示态度,却颇有意与天香教联盟,天香教跟胡子玉、东方未明等人都是声气相通,看来他们似乎也站在那一边呢。” 韦明远惊道:“这怎么可能?” 聂无双道:“想来似乎难以置信,可是属下所接第二封急报,说的正是这件事,看来是千真万确,毫无可疑。” 韦明远沉吟不语,萧环却道:“神骑旅首领夫人机智超人,他们那样做,也许别有用心。” 韦明远道:“我想也是这样,否则就太出人意料了。” 慎修道:“神骑旅与天香结盟之事倒不值得重视,我们目前的问题是如何对付四神帮。” 韦明远坦然道:“他们未侵犯我们以前,天龙派不能对他们有任何行动。” 慎修急道:“可是他们迟早一定会来的,我们岂不是坐以待袭,还是应该乘他们新立之初……” 韦明远摇头道:“不行,天龙派不能这样做,我们向以仁义为本,岂可蒙不能容物之名。” 慎修急得满脸通红,却是说不出话来,公冶勤突然道:“倾派远征确非善策,四神帮系新创,然胡子玉并不打没把握的仗,他一定也有充分的准备了。” 慎修道:“那只有坐待一策了。” 公冶勤道:“这倒未必,我们现在对他们虚实莫测,不防略示风度,明天遣人去祝贺他们新帮成立,暗中一探究竟,然后再商量对付之策。” 慎修、聂无双俱鼓掌称善,韦明远见众意如此,只好微叹道:“我是不主张以机心对人的,不过为了大家的荣辱安全,我也无法坚持不这么做,问题是派谁去呢?” 众人沉吟了一下,慎修道:“属下愿意前往。” 韦明远道:“以师兄功力,足可胜任,但此行所面对的是狡猾如狐的胡子玉,以及一批穷凶极恶的好恶之徒……” 他的话尚未说完,萧环插口道:“我陪慎师兄走一趟吧。” 韦明远含笑道:“师妹心细如发,有你一起前去我就放心多了。” 萧环微笑道:“您早就算计到我了,只是在等我自告奋勇罢了。” 韦明远尚未开口,忽有门人进来通报道:“梵净山杜山主求见。” 韦明远一惊道:“快请!” 然后回头对众人道:“琼妹怎么忽然的来了?” 萧环道:“梵净山的耳目不比我们差,山主一定也是得到了四神帮的消息而来的。” 正说之间,素衣雍容的杜素琼已翩然而入,众人都不自禁地降阶相迎—— 第四十章 人生不满百 而怀千古忧 杜素琼脸上含着盈盈的浅笑,进来与大家都见完礼,然后才落座。 韦明远先笑道:“琼妹!梵净山的洞天福地住腻了?” 杜素琼掠掠鬓边,微微一叹道:“江湖真是一个大染缸,只要你在里面滚一次,就再也无法脱去它的色彩,梵净山故主管双城仙子,销声匿迹六十年,最后仍然无法不出,我从上次归山之后,确是无意再作出岫之想,谁知……” 韦明远笑着接口道:“谁知又被四神帮给激了出来?” 杜素琼掠了他一眼,毫无惊奇之态道:“这么大的事情,我知道你们一定也得到消息了。” 韦明远点头道:“我们是刚才得到消息,与你比起来,显然是慢多了。” 慎修的脸上微有愠色,杜素琼却婉转地道:“梵净山上俱是女流之辈,论声势、论实力都无法与天龙派相提并论,我不得不在别的地方多用点心。” 韦明远闻言默然,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你现在在梵净山与世无争,四神帮的主要目标是对准天龙派,他们不会找到你那儿去的。” 杜素琼轻哼一声道:“方今江湖已经没有一块净土了,尤其是梵净山与天龙派,若唇齿之相依,天龙派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批家伙肯放过我吗?” 韦明远闻言默然,他知道杜素琼说的是真话。 等了半晌,聂无双才道:“壮山主此来计将安出?” 杜素琼摇摇头道:“我一时还没有什么主意,是来看看你们作何对策。” 慎修立刻道:“我正想去一探虚实,且有萧师妹陪同前往……” 杜素琼颇感兴趣地问道:“是明访还是暗探?” 慎修道:“我们准备明访,一者故示大方,去向他们道贺,再者可以就便……” 杜素琼道:“对!这般人虽都是江湖败类,然他们若正式立派,天龙以堂堂正宗,倒不必落得不能容物之议,而且白山黑水穷北之地,别有一番胜境……” 韦明远惊道:“琼妹!你也想去?” 杜素琼微笑道:“梵净山不比天龙,我这个山主去恭贺他们一趟也不算太失身份。” 韦明远急道:“我不是那份意思,我只觉得你没有理由去冒这趟风险。” 杜素琼道:“只要神骑旅在那儿,我此行或许有惊,却不致有险。” 韦明远一愕道:“你知道了?” 杜素琼点点头微叹道:“知道了!是任共弃通知我的,他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已经灰心世事,要觅地清修去了。” 韦明远默然陪她一叹,片刻才道:“其实他也够苦的,一生中从未有过一点幸福……’” 杜素琼瞟他一眼道:“看样子你是怪我对他太绝了。” 韦明远涨红了脸,急得响呐地道:“琼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故意呕我呢?” 杜素琼嫣然地笑了起来,其他人虽然想笑,却碍于韦明远,强忍住不敢笑出来。 当下又寒暄了一阵,次日一清晨,慎修、萧环与杜素琼就各跨骏骑,启程北上,韦明远不放心,还特别派了公冶勤随行,因为他早年曾到过关外,而且与神骑旅的副首领龙强,关系大为密切。 一行人迤逦北上,走出近百余里,杜素琼控辔与萧环走成并肩,回头望了一阵,忽而笑首向萧环道:“在我计算中,明远现在已经出发了。” 萧环点点头道:“我晓得,您之所以坚持要来,就是要逼得师兄也走一趟,除了您之外,谁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搬得动他。” 杜素琼微异地望她一眼,然后才点点头道:“小妹妹!你的确聪明……不过我也是为他好,胡子玉这次筹组四神帮,所集的那些人多半是他的对头宿怨,其用心不问可知,他那个直耿耿的脾气,除了坐以待袭之外,不会有别的举动的,所以我争着要来,让他在暗中蹑着,到了四神帮总坛,我们最好还是闹出点事……” 萧环道:“我懂!那时四神帮不注意,也不会把我们太放在眼中,师兄怕我们吃亏,暗中也憋不住了,这样他才会放弃那些英雄想法,多多少少能给四神帮一些打击。” 杜素琼笑着轻打她一下道:“小妹子!真不得了,你简直是琉璃心肝儿,把我的心事全猜透了,我真不明白那傻瓜是怎会对你全不动心的。” 萧环红着脸苦笑道:“师兄之心全在您身上,他心中已没有能容下别人的感情了。” 杜素琼心中很得意,嘴里却笑骂道:“妹子满口胡嚼!他自己有妻子儿女,更有他的事业。” 萧环浅笑道:“除了您之外,师兄的心中一无所有,妻儿事业,在他都不过因人成事而已,只要您肯提出要求,他会毫无考虑地全部放弃的。” 杜素琼一怔道:“我会提出这种要求吗?” 萧环道:“当然您不会,否则就是您爱他不够深切。” 杜素琼一次道:“爱人者,心中眼中恒不知有己,只知道默默地为所爱的人牺牲。” 萧环也微微一叹道:“我现在明白了,以前我为他做事时,总是希冀他会因而注意我、爱我,我应该像那烛火一般,毫无怨惹地燃尽自己,不去对他存在任何希冀……” 杜素琼伸手按住她的香肩道:“小妹妹,你终于长大了,耐着性子等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如愿以偿的。” 萧环默然无语,二人因为这一阵对话,马已落后了许多,慎修与公冶勤都在前面勒马相待,二人遂赶快追了上去。 四骑行有片刻,杜素琼目注前方,忽地微微一怔,紧盯着一个行脚道人望着。 慎修也为她的神情所吸引,随着她望去,只见这道人身着一件破旧的道装,浆洗得倒是很干净,方口墨髯,神态很是正派,隐隐有仙意。 最奇怪的是他背上背着一口巨钟,铜质、青灰色,分量很重。 慎修看了一会儿,轻声问杜素琼道:“师妹莫非识得此人?” 杜素琼微皱眉头道:“眼熟得很,只是记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正说之际,那道人已打了一个稽首道:“山主别来无恙,大概已经不认识贫道了吧。” 杜素琼在马上欠欠身道:“正是呢!我只觉道长眼熟得紧,却已记不起道长的宝号了。”” 道人微笑道:“贫道澄空。” 杜素琼仍是一怔,挖空心思,也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但是又不便再问,只是尴尬地望着他。 道人见状又微笑道:“贫道还是二十年前与山主见过,那时舍妹与山主间闹得很不愉快……” 杜素琼突然想起来了,道:“你是吴……” 澄空点头叹道:“吴云龙早已不存在了,现在贫道名叫澄空!” 杜素琼想起二十年前与吴云龙见面之时,正怀着念远待产,被他妹妹吴云凤逼得几濒绝境,幸而他不惜兄妹反目,才能等到韦明远前来相救,进而想到韦明远为她在山间接生等种种往事,不禁脸上一红,微讪地道:“二十年阔别,已足改变人的许多形态,何况道友又出了家,我怎么也想不到道长会是二十年前的翩翩少年。” 澄空叹道:“山主仍是芳华如旧,只是贫道却老了许多。” 杜素琼道:“道长的确显得苍老一点,纵是岁月不留人,道长亦不应该髯发斑白如丝!” 澄空长长叹息一声,以苍然的声调吟道:“人生不满百,而怀千古忧……” 杜素琼见他感慨颇深,忙岔开话题道:“道长绝迹人间二十年,怎么又想到重履尘世的。” 澄空收起感慨低声道:“为了我昔年一步错事,逼得我重往红尘走一遭。” 杜素琼听得莫名其妙地道:“道长昔年铸下何错?” 澄空道:“二十年前韦大侠将舍妹击伤后,为着手足之情,纵然她对不起我,我却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我将她带到西域先父的一个旧交之处疗治,想不到却为武林造下许多杀孽。” 杜素琼讶然道:“道长所找的异人是谁?’” 澄空道:“先父昔年游履西土时,曾与一个天竺僧人订交,那个僧人精擅医道,所以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到了那儿,他已是西方一个邪教的教主,见了我们,倒是颇念旧情,将舍妹治好了,但不知他用什么手法,将舍妹蛊惑住了,竟甘心加入他的邪教,练习一种极为下流的武功,我解功了许久,全无效果,只好愤然地离开那儿,从此绝意尘世,皈依三清,谁知过了一阵,就听说舍妹重入中原,组成了天香教……” 杜素琼恍然道:“原来是这么一段因由。” 澄空道:“我若不将舍妹带往西域,她也作不了以后的一段孽,所以贫道身在空门,心存人间,时时刻刻,莫不以此耿耿在怀。” 杜素琼沉吟道:“那么道长此番重履人世,将有何作为?” 澄空道:“我得知舍妹所习为姹女迷阳大法,因此专研破解之道,二十年中,终算小有所成,同时千方百计觅得一口远古遗物。” 萧环望着他背上的巨钟道:“道长背上的可是惊神钟?” 澄空摇头道:“惊神钟乃广成子遗物,早已绝迹人间,贫道这一日名叫警迷钟,威力虽比不上惊神钟,但是专破一切邪道迷魂之法”。 杜素琼道:“道长想以此对付今妹?” 澄空凛然道:“是的!点苍不容出那种荡娃,吴氏门中尤其不许有败坏门风之子女,我再准备去好好劝她一番,若是她继续执迷不悟,大义灭亲,贫道亦在所不惜。” 这番话说完,众人不禁都对他生出尊敬之心,杜素琼又问道:“道长可知令妹此刻之行踪?” 澄空道:“我知道她现在在关外,而且与一帮不三不四的江湖人结了盟,所以我现在就是去找她。” 杜素琼道:“令妹现在所结交的人,倒不是一些易与之辈,道长一人前去,恐怕孤掌难鸣。” 澄空淡淡一笑道:“贫道已经皈依三清,则此身不复为我所有,但求义之所趋,生死岂足道哉。” 慎修一击掌:“壮哉!道兄坦荡胸怀,实令人钦佩,吾等此行目的亦在关外,目标亦与道见不谋而合,道兄若不嫌弃,人家不妨结伴同行如何?” 澄空想了一下道:“诚所愿也,未敢贸然相请耳……” 公冶勤见他答应了,立刻恭敬的下了马道:“既蒙道长垂允,此去路途遥远,请道长以此代步吧!” 澄空微笑道:“壮士将坐骑给了我,您自己怎么办呢?” 公冶勤道:“这儿乃是天龙派辖地,在下到了前面分坛,自然可以另外找到好马。” 澄空笑着道:“任他良驹异种,只怕难以载得动贫道。” 公冶勤狐疑地道:“道长总不至体重千钧罢。” 澄空道:“贫道倒是不算重,可是我背后的这口巨钟,倒真有壮士所说之数。” 公冶勤不信道:“在下孤陋寡闻,道长能许我试试手劲?” 澄空笑着从背上将巨钟解下,放在地上,公冶勤过去用手一提,拿是拿起来了,但是只能举到半腰,又颤着手放了下来,庄容地道:“道长说得不错,除非追风赤兔,大概很少再有马匹能驮得起了。” 公冶勤的腕力不弱,大家看他提钟时吃力的样子,深信那口钟的分量确乎不轻,因而对澄空的功力也不禁流露出无限敬意。 杜素琼展颜一笑道:“道长二十年虔修,进境非凡,殊足令人钦佩。” 澄空一笑道:“贫道怎敢当此盛誉,只不过在荒山无事,练出一身蛮力而已。” 言下微有一丝得色。慎修亦好奇地下了马,举指轻弹钟面,秃秃无声。 澄空又笑道:“贫道在十年前就得到此物,直到去年,才能勉强之使发音,所以也延到此刻,才下山去找舍妹……此钟一响,有惊天动地之威……” 话未说完,那口巨钟在地上突然自动地呜了起来。 “咚嗡!” 这一声使得四野俱动,众人粹不及防,都吓了一大跳,而且耳中也被钟声震得嗡嗡不已。 澄空大声惊道:“怪事,它怎会自己鸣了起来。” 杜素琼一眼瞥见萧环在马上闭目凝神不语,心中了然,遂笑道:“妮子!又是你在捣鬼吧。” 萧环睁目一笑道:“道长说得真不错,我出了九成力量,才勉强将它击出声音。” 澄空惊疑地道:“贫道并未看见姑娘出手。” 杜素琼道:“她就是闭起眼睛凶,真要睁开眼睛来,恐怕还是敲不响的。” 澄空犹自未信道:“这是什么功夫?” 杜素琼道:“她学的是佛门心功,与道长释道不同源,说出来道长还是不会明白的,现在的问题是道长不能骑马,我们如何同行呢?” 慎修道:“干脆大家都弃马步行吧,有了马也快不了多少?” 澄空肃然将巨钟又背在背上道:“这如何使得,贫道在山中无事,不是练力,便是练脚,追随诸位骥尾,大约还不致落后大多,诸位不必客气,还是请上马前进吧。” 这次口气缓和多了,连一点傲意都没有。 大家见他身背巨钟,都无负荷之感,心中倒也钦佩,遂不再客套,仍是各自上马前行,澄空健步如飞,有时马前,有时马后,不但毫无倦态,而且十分从容,不时还可分出精神来谈话,萧环不禁微带歉然地道:“道长,刚才我太冒失了。” 澄空脚下不停步,口中却恭声道:“姑娘说哪里话,以姑娘这种年龄,却修得那种上乘武学,叩钟于无相,远非贫道所能企及。” 杜素琼听着他们的谈话,忽而想起一事道:“由道长法号,我突然想起一人。” 澄空微笑道:“山主可是说澄心师兄?” 杜素琼问道:“澄心道长果然与道长是同门?” 澄空道:“他入门在我之后,因为年龄较我为长,所以算是我师兄。” 杜素琼又问道:“澄心道长此刻何在?” 澄主道:“师兄自从在武当山为韦大侠点化之后,回山被家师罚面壁三年,现在刚出关,可是三年之中,他静修上清功决,论造诣还在我之上,不过他此刻人如其名,身心皆澄,大概是不会再出山了。” 杜素琼讶然道:“如此说来,令师尚健在?” 澄空尊敬地道:“家师上虚下灵,信道而不服道,终年一袭儒服,望之若三十许人,从不历身江湖,是以并无知者,我们兄弟六人,所得不过家师十之二三。” 慎修亦肃然道:“令师天外高人,闻之已令人心醉,但愿异日有缘许我一诣。” 澄空道:“家师仙驾如闲云野鹤,常无定所,平素即使遇上了,也不会认识老人家,只是每年必有一两个月驻桐柏山中,考究我们的进境,异日有机会,道兄不妨至桐柏山中小住,或许可以遇见家师。” 慎修一叹道:“武林中终日纷扰攘争,自许为天下第一高人,谁能知道真正的高人,却都洁身自好,从不流入江湖,若道兄之令师,以及敝师祖等……” 澄空闻言忙又追问究竟,慎修遂又将天龙子,以及萧环的师祖捻花上人的大致情形说了一遍,大家又是钦慕,又是感叹,不知不觉,路已行出很远。 入夜,大家歇在一所分坛中,由于慎修及公冶勤在帮中的地位,再加上杜素琼的身份,使得那些分坛弟子惟恐惟谨,生怕有一丝怠慢。 慎修倒是好言抚慰了一番,又垂讯了一些关外的讯息。 分坛的坛主是个聘自当地的一名武师,他将前程所传来的情报作了一番简报道:“天香教与神骑旅已正式地结了盟,定于下月底在长白山总坛观摩秘技,四神帮仍是毫无动静,他们设坛之地十分隐秘,组织也很严密,线民耳目,都无法渗透过去。只是今日在百里之外,曾有两个人现身,形迹十分可疑。” 慎修惊问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样子?” 分坛坛主报告道:“据耳目的报导,那二人极似胡子玉与碎心人周正,只是他们略现即隐,因未得确实消息,不敢据作报导,但是属下已命弟子四下严密监视,迄今尚无消息。” 慎修回头对杜素琼道:“师妹对此作何看法?” 杜素琼尚在沉吟考虑,萧环却突然一拍桌子道:“不好!” 大家都惊诧地望着她,萧环却对杜素琼道:“山主前来之时,可曾易容化装?” 杜素琼道:“我从来都不掩藏身份。” 萧环失声道:“胡子玉好算计,她不但将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而且连师兄必会蹑我们身后而出都算定了,你们信不信,此刻总坛一定遭遇到变故。” 众人想了一下,亦是恍然,慎修急道:“真要是他们来个趁虚而人,确是不太妙。” 杜素琼道:“那儿还有聂夫人,更兼玄真宫中好手未出,只要派去的人不太强,我相信他们是对付得了的。” 公冶勤也道:“好在我们出来只有一日路程,再赶回去也来得及。” 萧环摇头叹道:“胡子玉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他最拿得稳是时间,一来一去有两日,他若真要有什么行动,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家都黯然了,就在众人沉思之际,屋上突然有了一点轻微的声响。 公冶勤左手一按桌面,右手拔剑出鞘,人已飞出窗口。 澄空惊赞道:“公冶壮士好捷的身手,看来并不比他先人三绝先生差。” 慎修不放心,想出去接应,萧环阻止他道:“公冶勤处事细心。江湖经验老到,来人并不高明,他足可应付得了的。” 慎修这才按身不动,过有片刻,公冶勤才悻悻然地从外面回来,手持一封柬帖,满面懊丧之态。 萧环惊奇地道:“你把人追丢了。” 公冶勤点点头,萧环又道:“他在屋上弄出声息,证明不太高明……” 公冶勤气道:“那斯手脚是不太高明,可是他长着翅膀,看见我出来,从空中逃走了,我又不会飞,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掉。” 慎修惊道:“世上那有长翅膀的人?” 公冶勤道:“那翅膀可能是装上去的,但用来十分巧妙,几扑之后,即已凌空几十丈高翱翔……… 萧环道:“他们那边既有巧匠,又有禽神,这倒并不是不可能之事,你手中的柬帖上说些什么?” 公冶勤道:“我没看!他留在屋上的。” 慎修连忙接来打开,只是上面写道:“四神帮新立,必需树威,无可奈何,乃借贵派开刀,总坛并无大变,仅由蛊神祁帮主小施妙计,略遣金蛊造访,此蛊形细若丝,中人如同未觉,故可能贵总坛诸君,此刻尚在梦中。 为示友谊,解药敬留敝帮,诸君来时,当立刻奉上,敬视旅安 四神帮谨上 附:金线蛊隐伏期颇久,一年半载内,若非施放之人发动,断不至发作,特此敬告以免诸君悬心。” 慎修的声音中含着沉重,轻轻地念完了之后,整个屋子里都显得十分沉寂。 澄空一叹道:“贫道二十年未履江湖,竟不知今日武林,纯以心计斗胜矣,可怕可怕!” 杜素琼却面含重优道:“这上面没提到韦师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萧环想了一下道:“师兄吉人天相,他到是不会怎样的,而且胡子玉可能还没有摸到他的行踪,否则这柬帖不会交给我们了,因为他们主要的目的是他。” 杜素琼揣摩了一下她的话,心中也宽慰了一点,毅然道:“我们还是照常前进吧,这封柬帖不妨姑妄信之。” 萧环也点头道:“对!就算总坛之人真中了蛊,他们也不过胜了第一回合,凭智力作战要有耐心,最后胜利尚不知谁属呢?” 杜素琼望着她会心一笑,三个男人却面面相觑,在智力上,他们只有自承不如了。 匆匆过了一宿,五个人又兼程北上,大约半个多月的功夫,他们的行踪已踏出巍峨的山海关,进入白雪皑皑的北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妆世界,众人中萧环是来过一次,不过没有深入,公冶勤则是早年旧游,顿兴河山人事之慨。 其余三人俱是新莅,觉得十分有趣。 出关未久,一行劲骑,迎面而来,社素琼很兴奋地道:“神骑派有人来了。” 萧环却笑道:“山主!您要是想看他们,一定会失望的,那两个人迟早都会来看您,却绝不会在这个时候。” 杜素琼想了一下也笑道:“我大概真是老了,他们必不会存心与天香教结盟,既然别有用心,当然不可能现在前来。” 刚说之际,来骑已近,果然只由龙强率队。 公冶勤一马当先冲出道:“老哥哥好。” 龙强看见了他,十分激动,纵马相迎,握住他的手,哽呖地道:“老弟!你好,想死我了,上次金陵大会时,我们没碰上头,这些年,我一想到恩公就深深感到……” 公冶勤亦感到一阵激动,但他马上冷静了下来,抽回手道:“我们且慢叙旧吧,老哥哥专程相迎,一定有事情吧?” 龙强亦机伶地收起激动之色,回手一挥,身后的数十铁骑立刻四下分散,在数十丈外认方位站好,将众人围在中间。 慎修微微色变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龙强恭敬地道:“前辈不要误会,这是夫人的吩咐,刻下关外眼线密布,略一疏忽,消息就会走出去,这块地方是夫人特选的,我们可以放心交谈而不虞有他。” 慎修这才色霁问道:“贵上安好。” 龙强恭声道:“多谢前辈垂询,敝上幸托粗安,由于此刻未便会面,故而未尝亲迎,特命再晚致意。” 慎修道:“阁下大客气了,今日阁下……” 龙强接口道:“今日再晚奉敝上之命特来诣见杜山主!” 杜素琼越马上前道:“我就是!” 龙强翻身下马,恭敬地作了一揖,然后掏出一封密柬道:“敝上嘱再晚将此呈上,并立候回音。” 杜素琼伸手接过密柬拆开来看了一遍,然后对龙强道:“请你回复贵上说我知道了,一切领情。” 龙强疑惑地道:“山主就是这两句回话?” 杜素琼一笑道:“你们夫人是聪明人,这两句话就够了。” 龙强只得应道:“四神帮总坛之地十分偏僻,不过沿途敝派均已有人招呼,山主直向正北而行,必不致迷路,山主若没有其他吩咐,再下就要复命了。” 杜素琼道:“没有了。” 龙强作了一揖,回身上马呼啸,四外的劲骑乃又集拢,龙强正想告辞,却被萧环喊住道:“副首领请等一下,我还想问一件事。” 龙强陡然定住道:“姑娘尽管吩咐。” 萧环道:“据我所知,好像有一位文姑娘前来贵帮,但不知她此刻何在?” 龙强脸色略现戚容道:“文姑娘曾由徐副首领护送前往黑龙潭与首领会面,但是他们在半途上失踪了,直到现在尚无消息!” 萧环脸色一变道:“你们找了没有?” 龙强道:“找过了,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只知他们曾经遇见过狼群……” 慎修亦惊道:“他们被狼吃掉了?” 龙强摇头道:“没有!狼群只吃掉他们的马匹。” 萧环道:“你怎么知道呢?” 龙强道:“冰原的雪狼习惯向来是食肉弃骨,我们只找到马骨,并未找到人骨。” 萧环微一沉吟才道:“贵首领夫人有何表示?” 龙强道:“夫人事务太忙,只是嘱咐我们用心找寻。” 萧环急道:“那么首领呢?” 龙强道:“首领未作何表示。” 萧环倒反呆了,半晌才道:“谢谢你,我没有问题了。” 龙强招呼着部众,与公冶勤作别,呼啸而去。 萧环却立刻赶至杜素琼身畔问道:“那密束上说些什么?” 杜素琼将手一场,竟是白纸一张。 慎修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萧环道:“这意思很简单,他们请山主提出任何要求,他们俱都接受。” 慎修道:“这我就懂了,可是师妹那样回答又是何意呢?” 杜素琼微微有点发恼道:“我要他们自己去想想该做些什么?” 大家见杜素琼有些生气了,便都不开口,一起拨着马,向正北行去。 澄空身背重负,踏在雪上,也不过只有寸许深的足印。 沉默的行列在沉默中前进,久久都没有人作声,最后还是杜素琼自己想想笑了起来,由于她有了欢颜,其他人的情绪也跟着提高了不少。 萧环首先轻笑着道:“山主怎么又高兴起来了?” 杜素琼在微笑中叹息着道:“我是在笑自己,念远打出生起,我从未真正尽过一点母亲的责任去抚育她,现在却希冀她像个孝顺的女儿来对我,不是太愚蠢了一点吗?” 萧环稍微思索了一下才答道:“她自小聪慧过人,并不需要大多的照顾,而且她天性也不是那等凉薄,我想她目前所以要采这种态度,必有其深意。” 杜素琼轻轻笑道:“你别故意安慰我了,她的天性如何,你我都很清楚,除了乔妫那孩子,她对谁都没有真情的,不过你说她今日之举别有深意,倒是可以相信的。” 萧环又觉得没有话说了,倒是杜素琼仿佛已从烦恼中得了解脱,一路上意兴飞扬,对着浩瀚的雪原,发出由衷的赞叹。 神骑旅的安排果然很妥善,每当他们追巡不辨方向之际,必有四五劲骑,恭为前导,而且备有酒肴,只是他们除了指示方向之外,绝不语及其他的事务。 萧环不禁稍带感慨地道:“她不但聪慧绝世,还更兼干练过人,无怪能操纵这一支劲旅,在极短的时日中,崛起武林。” 杜素琼含笑道:“她以前常认为我治理梵净山全无纪律,现在自己可有机会发挥了!” 萧环道:“有以德约人者,有以律约人者;两者同样可以收效,然以我私心揣度,仍以帮主为上策。” 杜素琼不答话,策马紧行,因为前面已黑压压地隐现一排巨屋之影。 大家也知道四神帮的总坛快到了,心情跟着紧张起来,慎修拍马向前,与杜素琼并辔行走,萧环则自动地退到后面。 马行甚速,不一会儿,已至那排巨屋之前,大家才发现这排屋子造得很气派,屋外是一围木栅,屋皆背山而筑,连绵广阔,声势迫人。 马至栅门前,公冶勤己提足中气喊道:“梵净山杜山主,天龙左护法拜会。” 声调高昂,气势雄壮,语落未久,栅门敞开,并列出来五人。 胡子玉妙目儒衫,文抄侯与谷飞都是锦装,另有两个人却不相识。 公冶勤立刻低声地道:“那麻脸的是盅神祁三连,另外肩上停着鹰的,一定是禽神西门泰了!” 正说之间,那些人已来至跟前,胡子玉首先欠欠身子道:“朔风冻雪,能得杜山主仙驾与慎修道长驾临,实乃天大的幸事。” 杜素琼冷冷地道:“四神帮虽然新创,然而创帮之人,俱是名震一时的武林巨子,杜素琼一介女流,僻处荒山,怎敢不前来拜候一下,求各位今后多成全一点呢。” 胡子玉毫不为许,耸肩一笑道:“好说!好说!山主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一批败军之将,大家为了自全,才凑在一起,聊图保命而已。” 杜素琼刚又想开口,慎修已拦阻她道:“杜师妹!我们是依着江湖礼仪前来拜会的,何必一见面就跟主人斗口呢?” 杜素琼止口不言,胡子玉也脸红了一下道:“抱歉!抱歉!诸位千里而来,我们未能远迎,已是失礼之至,怎么可以让嘉宾久立风中呢!请!请!” 说着举手肃客,众人也不多言,一下了马,在他们虎视耽耽中,昂然而入。 胡子玉望着澄空,略感讶异道:“这位道长一向少见。” 澄空不作声,杜素琼代为答话道:“世上人大多了,哪能一一完全见过,反正等一下总会认识的。” 胡子玉不响了,大家缓步而入。 走进中央一所巨室之时,堂中盛宴罗列,显见得他们早已准备多时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盛情可感。” 胡子王亦笑道:“各位入关之后,敝帮就想派人接引的,只是被神骑旅占了先,因此只好留至此刻才一尽东主之谊了。” 各自坐下后,胡子玉在主位上站起来道:“文帮主与谷帮主俱是各位旧识,因此我现在介绍……” 慎修一笑道:“祁帮主与西门帮主虽未晤面,一见自知,阁下也毋庸介绍了。” 胡子玉目注澄空道:“可是来宾中仍有老夫不认识的,故而想请教一下,以免失仪。” 澄空立刻自动站起来道:“贫道澄空,一向绝足江湖,只是家师兄澄心,昔年与檀越共处过一段时期,贫道就是仗着这一点渊源,腼颜前来一访。” 胡子玉哦了一声,面色转为开朗,安心地坐了下来,澄心昔年与他齐名,虽然也算不弱,可是铁扇赛诸葛知道自己近年来功力深进,对澄空已不甚注意了。 酒过数巡,席间四神帮中总是由胡子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只是阴沉沉地,气氛显得十分沉闷,等了一阵,慎修耐不住道:“吾等出来未久,在天龙分坛曾接到贵帮一封柬帖……” 胡子玉微讶道:“没有呀!四神帮虽派有捷足,然因为得知诸位以礼相访,敝帮深感荣幸,却并未投过什么柬帖。” 慎修脸色一变,掏出柬帖交过去,沉声道:“台端心计久著,怎会如此健忘?” 胡子玉接过柬帖与其他人一共观阅,脸上亦现出惊色道:“我等自组帮以后,未出关外一步,这封帖不是我们发的,而且老夫深感诡谋绝非成事之道,故而决心今后一切,莫不以光明出之……” 这番话倒将大家弄得莫名其妙,因为胡子玉的态度不像说谎,那么这封柬帖的来源实足耐人寻昧。 当下公冶勤又将那天晚间的情形说了一遍,胡子玉犹在沉吟,一旁的禽神西门泰首次开口道:“人体与禽类身体组织不同,藉臂力鼓翅飞行是绝不可能之事,本座毕生研究禽类,实在无法相信阁下之说。” 公冶勤微怒道:“这么说来,你是指我说谎了。” 西门泰毫不动火地道:“这倒不是,本座认为或许是阁下一时眼花未曾看清楚,再者那东西或许根本就是一头大禽。” 公冶勤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道:“世上有人形的巨禽吗?” 西门泰仍是很平静地道:“这很难说了,本座专攻禽鸟之学,熟知禽类四千余种,然而我所不知道的,尚不止此数。” 公冶勤无言可说,怔在一边。 麻脸微须的祁三连亦开口道:“本座亦有一点说明,那金线蛊果如帖上所说中人于无形,十分厉害,只是那蛊母珍贵异常,本座多年以来虽搜罗得两条,视同拱壁,怎会轻易使用,再说每蛊只能用于一人,天龙总坛人数逾千,哪里有这许多。” 这一来众人更糊涂,连杜素琼与萧环也不禁呆若木鸡,做声不得。 胡子玉思索了半天才劈口问道:“各位得到柬帖之后,可曾向总坛询问帖上之事是否属实?” 慎修一呆道:“没有,阁下向以狡谋成名,而且喜好夸示,因此我们信此事的可能,故以不去查究了。” 胡子玉一叹道:“诸位知我太深,这一回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萧环突然插口道:“我们也许知阁下很深,但是另有一人知道阁下更深。” 胡子玉微变色道:“谁?” 萧环道:“那个下帖子的人。” 胡子玉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那人不但知我若照,而且对各位也了解异常透彻,因此才开了诸位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萧环道:“你怎么知道他在开玩笑?” 胡子玉微笑道:“敝帮虽僻关外,然而对于关内各大宗派的动静却了若指掌,据我所知,天龙总坛直到此刻为止,仍是固若金汤,毫无变化。” 萧环紧着追问道:“我们接到柬帖之前一日,曾有人见到你与碎心人在当地出现。” 胡子玉嘿嘿干笑道:“老夫至今犹在寻找碎心人之下落,一直未获,至于老夫本人,则从未离此一步,恐怕是有人弄错了吧。” 萧环冷眼旁观,见谷飞与文抄侯等人的脸上微露一丝疑色,乃笑着道:“以阁下这份形状,举天之下亦找不到第二个,怎会看错呢?” 胡子玉神色如恒地笑道:“姑娘若不相信,可以问敝帮任何一人,老夫可曾离过半步。” 萧环目注他有顷,突然道:“阁下今日谈锋甚健,好像不似前些日子郁郁寡欢呢。” 胡子玉脸上肌肉一牵,朗声大笑道:“姑娘怎知我前些日子落落寡欢呢?” 萧环道:“我只是凭着猜测,正确与否则要问这些日子与你共处之人。” 胡子玉犹在干笑,文抄侯突地按桌而起立,厉声道:“胡老四!你说你到底在闹什么鬼?” 胡子玉诧声道:“文兄是什么意思?” 文抄侯冷笑一声道:“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老实说前些日子你一直讷讷装糊涂,就令我起疑,再由今天的事一对照,我发现你似乎瞒着我们一点事情。” 胡子玉仍是干笑道:“我不懂文兄的话。” 萧环又插口道:“胡老四!不必装糊涂了,假若四位帮主细心一点的话,必会发现这儿有个人的脸貌与你差不多,必要时可以让你分身外出。” 此言一出,四神帮中其他三人也明白了,一起目注胡子玉,眼中流露出凶光。 谷飞首先寒着喉咙道:“好哇!胡老四,我们因为义利相关,所以倚仗你为重镇,一切事情都由你调度,想不到你居然另有图谋,我问你,现在那龙九在什么地方?” 胡子玉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显然那个名叫龙九之人,必然长得与他颇为相似,更显然的是前一程日子,胡子玉的确不在此地,而由那个龙九乔装充数。 西门泰疾言厉色道:“胡子玉!我们处处地方都以诚对你,你怎可另藏居心……” 胡子玉显然已经身处四面楚歌之境,可是他不愧老谋深算,眼珠转了一转,乃又侃侃地言道:“各位且别急躁,可以听我一言?胡某确是有些事情瞒住大家,不过胡某的本意,还是为着大家好。’” 文抄侯冷冷地道:“胡老四少讲废话吧,你今天若不交代个清楚,就有你受的。” 胡子玉咳了一声,清清喉咙,然后才朝四下一望道:“谷兄!文兄!你二位的目的是要铲除韦明远,这与我的目的完全相同,至于西门与祁兄则是想要扬眉吐气一番,韦明远一日不除,二位也不能如愿,我们儿人所以能合在一起,也无非上列因素。” 四人闻言,颜色略霁,胡子玉乃又道:“合我们几人之力,单独对付一个韦明远是够了,可是他此刻身任天龙派掌门,辖下高才云集,比起来我们的力量似乎仍嫌不足,胡某不愿讲出来扫了各位的兴,但又不得不预作打算,所以我又找到一位异人。” 四人几乎同声地问道:“谁?” 胡子玉摇摇头道:“连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此人的确是我们的一个好帮手。” 文抄侯道:“将他也请来好了,四神帮不在乎多一个人胡子玉道:“此人脾气十分古怪,他不喜欢与人合作,甚至于连我与诸位合作他都不赞成,胡某不得已,只得借助替身,出去与他联络。” 谷飞冷哼一声道:“他看不上我们就算了,谁还希罕他不成?” 胡子玉瞟他一眼道:“谷兄别这么说,欲达目的不择手段,凡是一切与我有利之助力,皆不可放弃,才可增加成功的希望。” 西门泰一撇嘴道:“胡兄若是认为那个人比我们更能干,何不干脆离了此地,去与那人合伙。” 胡子玉微笑道:“各位之撮合乃是胡某之建议,胡某岂能半途退出。” 谷飞道:“那么柬帖之事,胡兄是知道的了。” 胡子玉道:“不错,投帖之人是他的门人。” 西门泰惊道:“他会飞?” 胡子玉道:“这是那位异人设计,乃是利用巨幅外皮制成衣服,着上后确能在空中来去自如,由此一端,即可见那位异人之能耐。” 西门泰默然沉思,文抄侯又追问道:“那你在柬帖上为何要借用四神帮的名义?” 胡子玉一笑道:“那位异人只愿斗韦明远一人,却又不肯找上门去,胡某只好出此下策,将韦明远激了出来……” 慎修蓦而警觉道:“那么天龙总坛也发生事情了。” 胡子玉阴阴地笑道:“不错!他们没有中蛊,可是却中了慢性的毒药。” 慎修厉声叱道:“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你更卑鄙的人。” 胡子玉嘿嘿干笑不答,萧环突然道:“你千方百计,不过是想激韦明远出头,可是韦明远现在在哪儿你可知道?” 胡子玉微怔了一下道:“这我的确不知道,我只晓得他随你们之后也离了天龙总坛,直到现在迄未见他的踪迹,不过我确信他在你们附近,只要……” 萧环道:“只要能把我们逼入绝境,不怕韦明远不出头是不是?” 胡子玉点头道:“姑娘心思不错,刚才你能揭穿我替身之秘,颇令老夫钦服。” 萧环轻轻一笑道:“那倒不算稀奇,我学会了梵音心功,任何人只要与我对上面,他的一切都无法逃过我的眼睛,我现在还可以告诉你,韦明远现在的确已来到此地,只要他高兴,随时都可以出现在你们身边。” 此言一出,四神帮中之人都立刻剑拔弩张,十分紧张,而适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那阵笑声在宏亮中含着豪壮,听过的人很明白,这是韦明远的笑声。 谷飞、文抄侯、胡子玉都悸然把手按腰间,西门泰微一抬手,他肩上那头巨鹰双翅一张,从窗中电射而出。 萧环微笑地道:“太阳神韦明远一代英杰,阁下光凭一头扁毛畜生就想对付他吗?” 西门泰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萧环笑道:“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你那头鹰吃了亏回来了。” 果然黄影一闪,那头巨鹰歇在窗栏上,羽毛零落,神情萎顿,好似受创颇重。 西门泰飞身离座,走至巨鹰之畔,略一省视,不禁凄然大呼道:“韦明远!你用什么手法伤了我的神禽?” 窗外寂无回音,萧环在座上神色自若地笑道:“当然是搜魂指。不过我师兄有好生之德,没有下重手,否则你这头扁毛畜生早就没命。” 西门泰气极无语,抬起那头巨鹰愤然回到座上。 杜素琼轻轻地扯了一下萧环的衣服,在她身畔小语道:“真的是他来了?” 萧环也低着嗓子道:“山主与师兄相知颇深,应该知道师兄的行止。” 杜素琼轻噫了一声道:“我正在奇怪呢,他不是这种人的,那么是谁?” 萧环道:“谁能更像他呢?” 杜素琼恍然大悟,微叹道:“我只听说那孩子很不错了,没想到他会如此了得?” 萧环继续低声道:“他现在的确不得了,刚才那头鹰,若是换了师兄,恐怕还不会那么轻松,无声无息地就令它铩羽而归。” 杜素琼正在沉吟时,胡子玉见她们谈话时神情很奇怪,不禁动口问道:“二位在商量些什么?” 萧环一笑道:“我们正在商量怎样才能令你拿出解药来。” 胡子玉一怔道:“解药不是在我身上。” 萧环道:“当然不在你身上,可是你知道在哪儿可以取得到。” 胡子玉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因为他接触到萧环澈若秋水的眸子,那目光令他知道自己的任何行动思想,都无法躲过这女郎无形的搜索,乃长叹一声道:“老夫与韦明远作对数十年,迄未成功过,这也许是最后的一次,我不知是否会成功,但是我决定能给他多少痛苦,就给他多少……” 萧环目射异光道:“你以为把持住一点解药也能使他痛苦吗?” 胡子玉得意地道:“当然了,那些人若是毒发而死,其原因都归之于韦明远。” 萧环再追着问道:“你以为那毒我们自己救不了吗?” 胡子玉刚要开口,猛然发现萧环的眼光,连忙将一切思想都从自己脑中赶出去,低头不语。 萧环见状微笑道:“你总算见机得早,不过我算定你必有控制不住之时,只要你一松懈,你就别想保持住你的秘密了。” 胡子玉凛然道:“姑娘虽然善于探测别人的思想,但我若尽量避免与姑娘正面接触,尽量不与姑娘对视,姑娘就拿我无可奈何了。” 他的话虽是在对萧环说,实际上告诉别人要他们自己特别留意,果然在他的话语一落之后,四神帮中之人,个个都提高警觉。 祁三连犹未深信,傲然一笑道:“我就不信就凭她的一双眼眼,能看透人的心中之事……一文抄侯却正色道:“祁兄不要太大意了,此女深擅精神功,她能以心灵离体与人对敌,兄弟曾经与他交过一次手,对胡兄的话,不可以不信……” 萧环仍是神态冷漠地未置可否,祁三连由于有了文抄侯的说明,表面上也流露出戒备的神色,窗外是静静的,室内也是静静的。 停了一阵,胡子玉忍不住又对慎修道:“贵帮掌门人既然大驾亲临,为何只在暗中活动,不肯露面……… 慎修脸上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萧环已抢着道:“家师兄是何等高人,你们这些人中,那一个够资格与他见面的,他能够来到此地,便已是给你们天大的面子。” 四神帮中诸人除胡子玉外,一个个都怒形于色,只有铁扇赛诸葛城府极深,皮笑向不笑地道:“姑娘说得不错,我们这儿的人,大部分都是韦明远的手下败将,不过只要我们留得一口气在,他就不算真正胜了我们。” 萧环一笑道:“你说得也不错,因此我们此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你们那口气还能留多久。” 她的语音一落,四神帮中的四神一起都勃然色变,按桌而起—— 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两语 郎情尽在不言中 慎修与澄空也戒备着,只有萧环与杜素琼饮咬自如,西门泰由于他肩头的神鹰受了伤,最是忍耐不住,厉声就指着道:“无知女娃,你站出来,本座要看看你凭什么敢口出狂言!” 萧环斜了他一眼道:“你是想较量?” 酉门泰哼了一声道:“说较量似乎太看得起你了。” 萧环微笑着道:“我不愿跟你较量,因为你除了会先使扁毛畜生替你卖命外,真要论手上功夫,可浅薄得很。” 西门泰仰头狂笑了一阵,才朗然道:“对付你这样一个女孩,也要劳动我的神禽,传言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萧环仍是笑着道:“这么说来,你那个扁毛畜生比你还要厉害了,人不如禽,你怎么还敢老着脸皮叫做禽神呢。” 西门泰厉声叫道:“你少逞口舌之利,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到座上抓你出来了。” 萧环在座上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摇摇头道:“么魔小丑,难成气候,就凭这种风度,与市井流氓无赖何异,四神帮若全是这种人物,前途也就堪虞……”人在说着话,身子慢慢地离开,四神帮中诸人,个个都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西门泰,更是羞愧难当。 杜素琼乘萧环经过她桌前,低声道:“你小心点。” 萧环亦低声道:“我知道!四神帮就是这两个家伙还不知深浅,所以我想摸摸他的底细。”” 社素琼默然一点头,萧环袅袅地走至座前道:“咱们怎么过手法?”” 西门泰收去了脸上那种激怒之色,缓声道:“悉听姑娘之便。” 萧环抿嘴笑道:“说你一句没有风度,你立刻变得彬彬有礼起来,从谏如流,尚属可教。” 西门泰脸上肌肉微一抽动,仍耐着性子道:“姑娘请庄重些,快些划下道儿来吧。” 萧环倒被他说得脸上一红,纤手微抬道:“那么我们在掌上换几招吧。” 西门泰点点头,双脚一错,站成一个颇为奇特的姿势,然后道:“姑娘请赐招吧。” 萧环望着他脚步所站的姿势,略一沉思,然后探出两指,疾如电闪,猛地袭向他的前胸。 西门泰身躯一长,脚尖点地避过,然后原式不变,在空中倒转身躯,变成头上脚下,罩将下来。 萧环毫不惊慌,仰面向着他,双脚前剑后弓,右臂曲肘,不变前指之势。四座一直在屏息静观,见他们一招未交,然后双方所发的招式,仿佛都超出了武学的常规,不由微露异色。西门泰在空中,看见了萧环所采的守势,也是一惊,没有贸然下击,身躯一转,飘至旁边落下,萧环也收起架式,面向他而立。 西门泰沉吟了一下才道:“姑娘用的是什么功夫?” 萧环不答反问道:“台端所用的是什么功夫?” 西门泰又迟疑了一下才道:“我用的自创的灵鹤拳法!” 萧环笑道:“我第一眼看出来了,所以赶快临时创了一套灵蛇指法,鹤蛇相搏,山中时常可以看见,所以我们这两套功夫,实在都只能算是剽窃,说不上是自创。” 西门泰脸上又是一红道:“姑娘知道鹤蛇之搏最后是谁属?” 萧环道:“我可以像蛇一样在地上盘一天,你却不能像鹤般地空中飞一天,所以论功夫或许是我落下乘,论形势还是我占优。” 西门泰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心思灵妙,应变迅速,令人十分佩服。” 萧环笑道:“好说!好说!台端下一步将采用什么身法?” 西门泰诡异地一笑道:“姑娘目明似电,心细如发,到时必可自知。” 萧环见了他神情态度,也是不敢怠了,连忙凝神以待。西门泰却背负着双手,在她的四周,慢慢地绕圈子,萧环的目光一直随他的身形移动,二人俱无出手的企图。约摸过了盏茶时分,西门泰的姿势仍是未变,萧环微感不耐,纤掌抬处,拦腰横扫过去。西门泰恍如不见,萧环的掌风逼得他的衣服直飘,离身尺许,掌力全到了西门泰才吐气开声,左臂挥出,将她的掌劲封了回去,然后背负双手,仍是以原姿势,绕着她打圈子,萧环的脸色却越见凝重。方才她出掌相试,只用了六成气力,但是由于是横里扫去,劲道就不至于此,西门泰信手一格,看样子并没用力,而且他老是兜圈子,也不知是闹的什么玄虚,思索了一会,她忽然想到与其坐以待敌,倒不如以动制动,于是也一动身子,迎着他相反方向转动起来。 西门泰视若未睹,仍是照他原来的方法移动,萧环因是与他的方向相反,速度倍增,二人对面的机会增多了,有好几次她都想出招攻去,最后还是被西门泰脸上从容的神态慑得收住了手。转了十多个照面,萧环实在忍不住,斜里横身,又照他的后背切入一掌。西门泰连看都不看,反手一挥,又把她封了回去。两掌相触之际,砰声轻响,萧环却感到对方这一拂力量大了一点,触腕生疼,心中也有点冒火,娇叱一声,追在他身后,双掌连连攻出。 绵绵的掌风中,西门泰忽然地回头哈哈一笑,身形再拔起空中,然后又罩将下来。 这一次可不像第一回那么易于打发了,萧环抬头一看,只觉得自己全身每一处要害大穴,无一不在对方的控制中,而西门泰下降之势,极是缓慢,仿佛没用哪一击才可奏效。 慎修、澄空,甚至于杜素琼都站了起来,他们都看出萧环所处的逆境。 西门泰降至离顶四尺之际,才脸含微笑,一掌按向她的顶门,另一手却横里圈过,指向她腰门重穴。萧环一看,自分无法躲避,忽而心头灵光一现,想下了一个姿态。当下并不怠慢,立刻矮身望下,一掌竖在胸前,另一手却随意地掠了出去。“砰”“匐”两声轻响过处,西门泰的第一掌为她胸前之掌翻开为实,互接一招。他圈臂点腰的那一招,却被萧环那随手一挥之势,不但完全化开,而且还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背上,第二声轻响就是因此而发。西门泰庞大的身躯击出一丈开外,气血浮动,步履不稳,显见得受了伤。 可是萧环也没有占到便宜,她与西门泰所对的一掌,由于功力未能全注,被震得手腕脱了臼,疼得汗珠直淌。 杜素琼飞步出去,为她接了臼,开心地问道:“你怎么样?” 萧环苦笑了一下道:“还好,若不是我临时想起我师祖教给我的一招,几乎要吃不了兜着走……” 西门泰道:“姑娘那一招叫什么名字?” 萧环道:“师祖只做了个模样,我也不知叫什么,不过由姿势看来,不妨可以称‘古佛拈花’!” 西门泰跟着念了两声,不禁也苦笑了起来。 杜素琼却对萧环道:“刚才他用的不知什么身法?” 萧环笑道:“我到最后才想通了,那叫呆鸟身法!” 西门泰微怒道:“那一招叫‘鹏搏九霄’,姑娘不知道最好不要乱说。” 萧环道:“你不要生气,我不是说你,而是说我自己,俗话说:‘呆鸟先飞’,我若不是为了忍不住抢先出手,你那一招就使不出,我不是呆鸟是什么?” 西门泰愕然不知怎么回答之时,忽地窗外红影一闪,翩翩地飞进来许多彩色的蝴蝶,每只都有菜盆大小。 数九寒天,又是东北绝冻之地,这大批彩蝶之出现,实属怪事。其他人还在翘望之际,蛊神祁天连的脸色上却现出一种特异的神色。 那些巨大的彩蝶进来后,一直在绕厅飞舞,众人起初都在惊奇地欣赏,盖以这些彩蝶色泽十分艳丽,夺目生辉。 可是萧环在注及祁三连的神情之后,内心突生惊觉,连忙出声叫道:“大家快聚在一起!” 杜素琼与慎修、公冶勤、澄空等人,也觉得这巨蝶来得怪异,听见萧环的呼叫后,立刻围拢在一起。 萧环目光一扫祁三连道:“这些蝴蝶可是阁下所豢养的?” 祁三连微微一笑道:“是的,这叫斑蝶蛊,为世间五大毒蛊之一!” 杜素琼眉头一别,忍声道:“阁下将它们放出来是何意思?” 祁三连笑道:“蛊蝶为我所有,却非为我所放,这种蛊蝶豢之不易,禀性尤猛,一放出来,不噬敌绝不停歇,所以我一向将它们密闭在一个竹篓中……… 杜素琼急道:“那它们是怎么出来的?” 祁三连道:“这就要问你们了,竹篓是藏在蛊神坛秘室之中,那间秘室除我之外从无他人进去过,不过这间秘室可挡不住太阳神……” 杜素琼一愕失声惊道:“阁下认为这是韦明远放出来的?” 祁三连诡异地一笑道:“我那秘室是巧匠东方未明兄的精心设计,除了韦明远那等身手,别人要想摸进去还真不太简单,天龙帮主既己来到此地,舍彼之外,别无他人!” 杜素琼微微一晒,正想答话,萧环轻扯了一下她的衣服,杜素琼会意止口,萧环却含笑道:“我看阁下喜动眉宇,好像有什么得意的事情?” 祁三连朗声大笑道:“武林盛传韦明远英雄了得,据我看来也不过尔尔!” 萧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阁下此话似乎太狂了一点!” 祁三连手指着空中的蝶群,笑得更为起劲道:“此蝶性子最烈,只要一现敌踪,紧相追逐,不得不已,它们既然能够脱身来此,则韦明远必定已遭蝶吻!” 慎修等三个男人闻言俱都一惊,杜素琼虽有急色犹能隐忍未发,萧环则仍是一无所示,冷静地道:“我不信这几只蝴蝶会有这么利害?” 祁三连手指一弹,笑道:“你也不妨试一下!” 他的手指交相挥弹,由指隙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空中的蝶群受了音响的指挥,立刻有两只飞临他们的头上,直降而下。 慎修触目惊心,凌空挥出一掌,犀利的掌风涌上去,对那些巨蝶全无影响,也没有阻遏它们缓缓下降之势。祁三连又是一阵大笑,道:“彩蝶若是如此容易打发,又怎能名列五大巨毒之一,你们等着慢慢领略吧!” 萧环与杜素琼发现慎修的掌劲无功,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惊愕之意。 彩蝶已飞至他们头顶一尺距离,口中探出长长的触须,那绚丽的彩色,也变为十分可怖。 众人正在忙着准备应付之际,澄空忽而举起手中巨钟,猛击出去。 钟身直接击中了彩蝶,打得两只彩蝶折须断翅,在地上不住翻扑。 祁三连睹状大惊叫道:“喂!你手中的是个什么东西……” 澄空不答话,双目仍是紧盯着空中往来翔飞的蝶群。 萧环却安心地一笑,徐徐道:“天下无不可摧之坚,亦无不可挫之利,阁下这几只彩蝶并非天下无敌之凶物,当然自有克制它的东西!” 祁三连目注澄空手中的巨钟有顷,突然面上泛起狰色,呵声叫道:“你纵然有此一钟,亦难挡我群蝶齐攻!” 语毕提口一声长啸,蝶群闻啸之后,立刻飞集在他们头上,巨翅所发出的风声,也清晰可闻。 祁三连的声音亦转为凌厉,嘿嘿大笑道:“这群彩蝶还有一个名称,叫做拘魂蝶,蝶吻一触,名登鬼录,我看你的大钟能舞几时。” 在笑声中群蝶蜂涌而下,澄空大喝一声,舞起一片钟影,可是这次蝶群变得乖巧了,钟劲未至,它们立即展翅高飞躲避,钟劲过后,它们又扑了下来,动作虽不迅速,却构成了他们极大的威胁。 澄空知道一切的掌劲兵器俱属无功,只有他手中的惊神钟还可以挡上一挡,是以毫不考虑,双手抡钟,泼风似地舞起,将众人一起护住。 虽然有两三只彩蝶躲避较迟,被钟扫个正着,掉落在地,其他的蝶群仍在上盘旋不已。 如是过了片刻,澄空的手臂已渐有酸痛之感,而蝶群凌厉的攻势迄未少懈! 汗水在他的头上流了下来,慎修看着颇为焦急地道:“道兄!是否可让我替你一下手?” 澄空喘着气道:“不行!这些毒蛊逼得很紧,只要疏忽一下,立刻就会被它们乘隙而入……” 慎修急道:“道见之体力有限,如此长时消耗,总有力竭之时,…” 澄空涨红了脸,已无余力分神答话。 祁三连在一旁听得很清楚,得意地狂笑道:“着哇!人非木石,总有精枯力竭之时,到那时候……哈哈……” 他的笑声并未继续很久,因为场中局势突然有了改变。 那些凌空扑人的巨蝶似受到一种外来的暗袭,一只只无声无息地停止了活动,恍若一片片高枝的秋叶,慢慢向地上落去。 没有多久功夫,但见满地俱是蝶尸,连一只活的也找不到了。 众人惊然四顾,厅门正中站有一人,神情飘逸,气度慑人! 祁三连不认识此人,但是他心中有个直觉他是韦明远! 顾不得去审视地上的蝶尸,沉着脸,寒着喉咙道:“阁下可是天龙掌门?” 韦明远潇洒地跨前两步,镇定地道:“不错!韦某特来拜候!” 厅中之中,除西门泰发出一声惊呼外,其余之人俱都屏息宁待,然而各有表情则又大相迥异。 澄空流露出的是惊异。 杜素琼与萧环流露出的是安慰。 慎修与公冶勤则表示出他们心中由衷的敬佩。 至于胡子玉、文抄侯与谷飞等人则更为复杂了。 大厅中一时变得很寂静,良久之后,祁三连出声道:“阁下用什么手法杀死了我的彩蝶?” 韦明远将手掌摊开,上面留着十数枚细如拧+的钢针微笑道:“这东西江湖叫做蝶须针,以蝶治蝶,倒是不错!” 祁三连摇头不信:“彩蝶周身坚愈精钢,岂是这小小的暗器所能奈何的?” 韦明远笑道:“你也许不会相信,可是这蝶须针却是采用海外天荆树刺所制,不但可以洞穿金石,而且还有驱蛊治蛊之效……” 说着屈指一弹,一溜黑线带着微风向祁三连的身前射去! 祁三连大惊失色,正欲起身趋避,韦明远已笑道:“我是怕台端不相信,特地送上一枚,让台端过目,并无出手偷袭之意,台端不必太紧张。” 祁三连脸上一红,忙把移动的身形停住,顿觉袖子上微微一震,低头一看,上面正插着一枚细黑的小针。 手不由主地拈起一看,然后长叹一声,将小针掷在地下,俯首无语。 韦明远的话丝毫没有夸张,他只要有此一针在手,则所有的蛊都要无法得逞! 韦明远神态安详地走了过来,先朝杜素琼与萧环微笑道:“你们受惊了。” 杜素琼浅笑一下道:“还好!你来得正是时候,再迟一步……” 韦明远道:“我以为你们不会打起来的,所以没跟着进来,要不是有人通知我……” 萧环突然插口道:“那蝶须针也是他给师兄的了!” 韦明远点头道:“是的!他自己不大敢见你,所以央我前来解围。” 胡子玉却讶然道:“听帮主之言,好似敝派另有能人进人!” 韦明远笑道:“不错!闯入秘室,误放毒蝶俱非我所为,韦某身为一派之主,纵然你们设下无数的圈套,韦某均正大光明以对,这先行私探之事,韦某尚不屑一为!” 胡子玉微微沉默一下才道:“其人可得闻乎?” 韦明远道:“这个恕我不便奉告!” 胡子玉低头沉思不语,韦明远却目注澄空道:“道长极为面熟,只是韦某记忆不佳,记不起在何处见面了。” 澄空作了一个稽首,欲言又止。 杜素琼立刻解围道:“大家俱是故人,叙旧不必忙在一时,刻下最重要的事是解决目前之问题。” 韦明远道:“这不算什么问题,你们既然已经来过,礼数已尽,应该可以告退了。” 文抄侯立刻道:“韦大侠远道而来,怎么连茶都不喝一杯?” 韦明远凛然地道:“本来我认为各位创派立帮,是想革面洗心,在武林有一番作为,所以才同意遣人前来造访,方才见你们那一番待客的手段,觉得你们总难脱去下等江湖人的习气,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文抄侯勃然色变怒道:“韦明远,你别欺人太甚。” 韦明远根本不理他,只回头对杜素琼等人道:“我们走吧。” 五人刚欲举步,四神帮中四神一起移步,拦在门口,韦明远长眉一挑道:“你们意欲何为?” 胡子玉排众而出,站在四神之前,道:“韦明远,我想你一定明白,四神帮之设立,决非在武林插足。” 韦明远故作不解地道:“那你们想干什么呢?” 胡子玉眨着独眼道:“你别装糊涂,四神帮创立之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你。” 韦明远毫无所动,朗然一笑道:“韦某幸何如之,能得各位赏识,但不知各位将如何对付我?” 胡于玉切齿厉声道:“不择手段,不计牺牲,杀死而后甘心。” 韦明远为他狠毒的语气,逼得怔了一下才道:“以目前的情形论,你们是不肯放我走的了。” 胡子玉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大多数人与你们都是仇深恨切,好容易碰上面,怎肯让你轻易离去。” 韦明远双手一摊道:“假若我一定要走,你们将用什么方法留住我呢?” 胡子玉犹在考虑,文抄侯已经开口道:“我们四人各为你准备了一点东西,以之留驾或许并无太大把握,但也未尝不可一试,但不知阁下兴趣如何?” 韦明远一笑道:“文兄说得太客气,此时此际可有我选择的余地?” 余人俱皆默然,胡子玉突地发言道:“韦明远,你真要没有种接受,我们便任你安然离去。”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老狐狸,你真太聪明了,明知韦某不会在威胁之下折服,你落得送个顺水人情了。” 胡子玉淡淡一笑,文抄侯已微表不耐地道:“你到底作何表示?” 韦明远道:“我当然接受了,只是你们这番盛会,不知邀请多少人参加?” 胡子玉笑道:“主客仅阁下一人,但是如果随行诸君也有兴趣的话,当然一并欢迎。” 韦明远道:“既是他们可以不参加,我想请他们先行告退。” 杜、萧二女对韦明远的性情已然熟知,不作表示,慎修却颇为焦急地道:“掌门人何苦以寡敌众,有我们在一起,多少总可以帮一点忙……” 韦明远微微一叹道:“师兄盛意可感,但是我深知今日之会必非易与……” 慎修道:“那掌门人更不该单身犯险……” 韦明远庄容道:“惟其不易与,所以才请师兄退出,天龙帮对外尚有一年后丈人峰头之约,今天我如有不测,那场约会就要师兄费神主持了。” 慎修沉吟片刻道:“上官宇宙兄弟功力不凡,属下难当此任。” 韦明远徐叹道:“我们组了天龙帮。就是自惹麻烦上身,师兄只好勉为其难了,还有萧师妹新膺奇遇,她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萧环略有恻色道:“师兄!您今天也不是必死之数,何以尽望坏的地方想呢……” 韦明远笑道:“这是我一贯的作风,不管临大敌也好,临小敌也好,我总是希望能先将后事安排好,然后临敌之际,我才可以一无牵挂!” 这几句话说得声振金玉,豪气四溢,众人无分敌我,都不禁悚然动容。 慎修默默地领着众人,起立离开,杜素琼走到韦明远身侧,望了他一眼,然后嘴皮动了几下,却未讲出声音。 韦明远根据她的嘴形,揣测到那句话大概是“早晚下三巴,预将……” 这是李白的长干行,他在激动的心中,不由得暗中接着向下念道:“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到长风沙……琼妹!假若我能无恙而生还,我一定尽先告诉你,否则,我希望你别再存着从前那种念头。” 在无比的感动中,他也回报她一眼,一种隽永而神圣的情操在他心中升起,万千种激情,尽在默默中表露无遗。 萧环走过时投给她一个含有深意的眼光,低声道:“师兄!您多注意自己,无论何时何地,您都应该想到我会与您同在!” 韦明远怔了一下,才回过意来,忙回答道:“师妹!这次我不希望你再冒着危险来救我,你常令我感到欠你很多,再这样下去,我会感到永远也无法偿还……” 萧环凄然地一笑道:“我从未给过您什么,您也不欠我什么……唉!现在讲这些似乎不是时候,您还是多珍重自己吧!” 慎修没有说话,公冶勤无话可说,澄空似欲有所言,嗫嚅了片刻,最后还是默默地走过。 一行人都走了,韦明远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文抄侯木然地道:“阁下可以开始了吧?” 韦明远双手一挥,洒然地道:“开始吧!” 四人都木然地,站着不动一动,韦明远不禁诧然地道:“在下在等着各位大显神通。” 文抄侯轻呼三声道:“我们虽然合组四神帮,却是各自为政,因此还要阁下有意先光临哪一个?” 韦明远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各位所准备对付在下之物可先告一下吗,这样我可以审度厉害有所抉择。” 文抄侯接道:“我们既号称四神,当然各尽所长,其他人的我不清楚,我自己的那一关叫做幽冥路……” 韦明远淡笑道:“阁下还在玩那套驱尸作怅的老把戏。” 文抄侯一撇嘴,接道:“那太低级了,旧调不堪重弹,阁下既为一代高人,我怎敢仍以那种俗调相对。” 韦明远颇感兴趣地道:“既承文兄如此器重,在下就从文兄那儿先开始吧。” 文抄侯一躬身道:“不胜荣幸之至,如此兄弟先走一步,少时胡兄自会引阁下前往。” 说着飘身而去,其余之人也逐次离开,谷飞临走时,狠狠地盯了韦明远一眼,寒着喉咙道:“我希望你能顺利地通过幽冥路,因为下一关就轮到我的了。”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谷飞你尽可放心,韦明远若不死于鬼手,定然也不可能葬身兽腹。” 谷飞冷哼一声道:“那很难说,不过我总希望你命长一点。” 说着急步离去了,西门泰与祁三连走时没说话,一刹时厅上只剩了胡子玉一人,端着茶杯,呆呆地发怔。 等了片刻,韦明远忍不住催促道:“别忘记你是带路的。” 胡子玉放下茶杯,压低喉咙道:“韦明远!你还是走吧,何必跟他们逞一时之意气。” 韦明远奇道:“你仇我之心,比海还深,怎地忽然替我打算起来。” 胡子玉道:“正因为我与你仇深如海,所以才不愿你不明不白地死在别人手上,我总希望有一大我能亲手杀死你。” 韦明远不以为然地道:“难道你认为我今天必无幸理?” 胡子玉点头道:“是的!虽然这二十年来你走足了运,处处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但是今天你想安然渡过四关,却是绝不可能之事。” 韦明远不信道:“他们真有如此厉害?” 胡子玉道:“这四人论修为造诣是比不上你,不过他们并不是正面与你相对,每个人都仗着一些邪术异物,你就是退去了,也没有人非议你。” 韦明远沉思了一下道:“胡老四,凭阁下刚才那番话,我十分高兴,也十分感激,不过我还是不能离去,终我一生,从未退缩过一次,从前我功力不深,独对六大剑侠,明知必死无疑,我也没有皱过眉头,现在怎可被这四个旁门左道的下流江湖人物吓退。” 胡子玉道:“君子不逞匹夫之勇。” 韦明远沉下脸道:“自反而不缩,虽千军万马,这怎么能说是匹夫之勇。” 胡子玉一叹道:“你定要执迷不悟,我也没辨法了,跟我走吧。” 说着领先走出厅门,韦明远默默跟在后面,走出后厅,迎面一派雪原,只有中间开着一条小径,远处虽有屋宇,却在里许之外。 胡子玉手指前方道:“那里就是文抄侯的幽冥路,通过幽冥路就是百兽岗,然后是千禽谷,最后是万叠园,上天保佑你能连闯四关,在泰山丈人峰,我再祝你顺利地击败天璇地玑上官兄弟……” 韦明远微笑道:“看来那时你还有打算。” 胡子玉道:“是的!我另外还觅得能人,不过他骄傲,非要等你打尽天下无敌手之际,他才肯出头对付你。” 韦明远冷笑一声道:“那你在天龙总坛下毒,半途向山主等人投书是何用意?” 胡子玉道:“那是给你一点警告,只要你今天能生离此地,不等你回程,我立可设法解除那些毒!” 韦明远默然一下道:“出乎尔,反乎尔,我相信你早先并不是如此计划的。” 胡子玉笑道:“不错,可是看了你方才的气度,我宁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打击你。” 韦明远道:“说要亲手杀我,可是你的计划仍不免因人成事。” 胡子玉神秘地一笑道:“一年后的事情很难说,到那时候你自然分晓,过去我或许说了许多空话,但是今后我发誓言出必行。” 韦明远不信地道:“我不怀疑你的改变,可是我不相信一年之后你会有那么大的进展?” 胡子玉一笑道:“我……” 刚说了一个“我”字,他立刻止口不语,韦明远被弄得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胡子玉压低了声音道:“我自会有办法,我相信你,所以我能这么告诉你,可是我无法再说下去了。” 韦明远不解道:“为什么?” 胡子玉的声音放得更低,然后方道:“我已有了计划,但是不能宣布,阁下屡膺异遇,很少是靠着苦修……” 韦明远笑道:“我明白了,你大概是想动……” 胡子玉脸色突变,大声道:“住口!我相信你,所以对你直言无隐,你怎么……” 韦明远道:“此地除你之外,别无他人,你怕些什么?” 胡子玉道:“此地也许无人,但是一件事若是变成了语言就不能算是秘密,你一生中做过许多事,但是有哪一件你敢说是绝对秘密!” 韦明远想了一下不禁悚然,压低声音道:“老谋深算,我不得不佩服你,虽然我不齿你的计划,可是我仍衷心希望你成功。” 胡子玉低声道:“谢谢你,今生我能以你为仇,当是莫大之荣事……” 二人再不说话,在默默的行进中,这两个不共戴大的仇人竟有惺惺相借之意。 在一片黑暗的屋子前,胡子玉站定了身子道:“入门就是幽冥路,老夫只能伴送到此为止。” 韦明远望着那扇深闭的大门豪笑道:“我出身幽冥谷,闯过黄泉路,现在又要走幽冥路,看来这一生倒是与鬼有缘。” 胡子玉却正经地道:“你最好小心点,我虽然是四神帮中护法,这四人也由我负责拉拢,可是对他们此刻的能耐,我恐怕还不如你清楚,这里面的布置除了文抄侯外,谁都不清楚话语未毕,门中传出文抄侯阴阴的声音道:“胡老四,你假用我们名义的那笔账还没算,现在倒又吃里扒外了。” 胡子玉嘿嘿干笑道:“文老弟,胡某本不该在此时扯腿。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现在正式辞去四神帮护法之职,麻烦你转告别人一声吧。” 说完又对韦明远道:“你多加小心了,但愿在丈人峰头,你我还有相逢之日。” 语毕返身在雪地上飘然而去,文抄候在门内急叫道:“胡老四!等一下……” 可是胡子玉已经听不见了,韦明远目送着他拐着一只铁脚,在雪地上飞跃而逝,不禁在神秘莫测中又带着一丝惆怅。 文抄侯在室内恨恨的骂了两声,又对韦明远道:“鬼门关内香烛已俱,幽冥路上慰鬼歌起,阁下还等什么?” 韦明远在惆怅中回味过来,豪声地一笑道:“重门深闭。在下虽有求死之心,却还没有心急得破门而入。” 文抄侯阴笑道:“这倒有理,阁下生非常人,死为异鬼,我理当遣鬼卒相迎!” 语音一落,那两扇门呀的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韦明远望过去,只见一片乌黑,惟觉阴冷之气扑人,他虽已至寒暑不侵的境界,却不禁隐隐感到寒意。 提神凝气,单手比在胸前,一步跨了进去,背后的门自动地闭了起来,将他关在无际的黑暗里。 韦明远心中了无怯意,提声朗吟道:“人道泉下黑,身历信不虚,愿得夜明珠,毫光烛九幽! 吟声方罢,身畔忽有一个枯涩的声音接着吟:“泉下苦无珠,磷火导君游……” 韦明远吃了一惊,忙朝发声之处看去,只见两具白骨,枯瘦的手中各持着一盏绿幽幽的烛炬,那炬身是用人的胚骨所制,顶上放出微弱的光芒。 这景象虽然有些怖人,韦明远却因从前已见过多次,丝毫不觉恐惧,笑道:“二位大概是引路的鬼使了?” 左边那具白骨将头点了一下,仍以前那种枯涩的声音道:“昔为青楼女,红烛呼庐娱行客!”右边的白骨接着道:“今作黄泉使,青磷火鬼引归人!”韦明远听罢微微一笑,带点怒意朝暗中道:“文抄侯!你不该命两个妓女来迎接我。” 文抄候没有回答,左边的那具白骨却接道:“娼妓并不可耻,市身市笑不市心,生前粉红,死后枯骨,贵为天子,富甲王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到头来还不是与我们一样!” 韦明远听了倒觉得颇为有理,遂一笑道:“如此倒是我失礼了,就烦二位带路吧!” 那两具白骨遂开始移动,在前慢慢走着,走路的姿势却是楚楚有姿,想来她们生前,确曾颠倒过不少章台王孙,走马纨裤,韦明远微有一点感慨,可是他并没有放弃戒意与惊觉,在微弱的光亮引导下,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韦明远倒觉得有些不耐,出声又道:“还要走多久才到尽头?” 前面的一具白骨答道:“不晓得,泉下的路是很长的,也许永远不会有尽头。” 韦明远一皱眉头道:‘那我们就永远这样走下去吗?” 枯骨道:“不晓得,泉下是很寂寞的。” 虽是答非所问,却给了韦明远许多感触,回首往事,不禁唏嘘。 走着走着,忽然在黑暗中传来一种模糊的声音,韦明远倾耳听去,却又不甚清楚,忍不住又道:“这是什么声音?” 枯骨道:“心有所思则耳有所闻,这只有你自己才会明白。” 韦明远道:“我听不清楚,也不明白。” 枯骨道:“泉下惟心神相通之人,才能互相感应,你专心听去,自然会清楚明白。” 韦明远心不由主地凝神听去,果然略略有些明白了。这是一个女子的慢声低吟,声间倒是颇为熟悉,隐约可辨: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客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低离离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韦明远听罢心中暗忖道:“这是思妇怨诗,不知是在哪儿……” 正想之间,那声音又响,这次仿佛更近了一点。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见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 韦明远又忖道:“这声音颇为熟悉,这词意尤为缠绵,但不知是谁家女子……” 就在他一心去探索这个问题,竟忘了身在何处,此来是为了什么…… 前面两具引路的枯骨亦不知何时隐去,可是此刻周围竟微微有些亮光,虽是暗昏昏不辨东西,却能看见前面的路。 因此韦明远仍在不断地向前走着。 那吟咏之声更清楚了,仿佛就在不远之处。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与君相知之,多需殷殷夏雨雪,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韦明远仍未想起这是谁的声音,可是已被那悱恻缠绵的词境所感动,一心只想找到那吟咏的女子,脚下的步子也快得多了。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声音仿佛就在身边。 那么轻柔,那么痴情,那么动人心弦。 韦明远忍不住偏头一望。 在微弱的光线中,他果然看到一女子。 不过这女子是以背对着人,所以只能看见窈窕素衣的背影,以及她披散在头上长长的头发。 这背影都是那么地熟,不过他想不起是谁。 走到离她五六尺之处,他停下来,不敢莽撞地过去,而心中又极想知道她是谁,停了一下,他只好轻轻地咳了一声。 女子并没有动,仍是凄楚地吟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系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发如霜……” “十年生死…… 千里孤坟!” 这两句话提醒了他,使他意识到这是泉下。 那么这女子应是一个死了的人,已经死了的人是谁呢? 由背影,由声音,他记起这是谁了。 一时万千情绪,都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大声叫道:“湄妹!” 女子回过身来,果然是萧湄。 她的脸依然是那样的娟秀。 她的一切依然那样的动人…… 韦明远激动的道:“湄妹!十年生死两茫茫,想不到我还能看见你……” 萧湄的样子先是一阵惊诧,继而泪下如雨,颤着声音道:“明远!真的是你,我只道永远见不到你了……” 她伸开双手,期待着,期待着。 期待着投到韦明远的怀抱! 韦明远与她一样的激动,望着她的双手,毫无犹豫地扑了过去。 突然的身际又飘过一个声音。 “明远!希望你能安全地回来,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分道远,直到长风沙……否则,我只有追随你到泉下了。” 这声音太熟悉了,不待分辨,就能确定是杜素琼的声音。 这声音也唤起他的迷悯,立刻他意识到身在何处。 毫无犹豫地屈肘,吐掌! “轰!” 一道红蒙蒙的光华直朝萧湄的身上涌去。 “轰!轰!轰!” 无数光华向四周涌去。 “太阳神抓”发出至刚无匹的威力。 四周的情势立刻改变了。 黑暗全消,断壁残垣中映进了白雪的光芒。 这铁青色使他悚然心惊,少林的涤尘大师就是死于这上面。 那是中人无救的腐尸阴毒。 韦明远深呼一口气,却禁不住心中猛烈的跳动,只有毫未之差,他就会与涤尘大师一般地死去。 文抄侯衣衫狼狈地站在不远之处,脸上是一片从容,却也掩不住惊奇与失望。 寂然良久,他才寒着嗓子道:“韦明远!算你命长,我简直难以相信你能及时醒觉……” 韦明远的脸上泛起怒色,沉声叫道:“文抄侯!你太卑鄙了,居然用这种恶毒的方法来对付我,要不是……” 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怔住了。 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何以杜素琼的声音会在那时出现在耳际。 文抄侯瞪着他,希望他能说出那答案,可是韦明远只道:“要不是我命不该绝,我险些就中了你的毒计。” 文抄侯仍是盯着他道:“姓韦的!告诉我,你究竟用什么方法躲过我九阴迷神大法?” 韦明远沉吟了一下道:“我什么方法也没用,只是突然地警觉过来,如若你一定想知道,只能算是天意了,天意使你这种邪道毒计不逞。” 文抄侯摇首道:“我不信,先前那具行路的枯骨,已能将你的心志迷惑了一点,后来……”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你这种方法果然厉害,那两具枯骨的谈话的确使我失去了戒意,自然而然地进入你所布置的情境,只是后来我何以惊醒,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所以我说是天意,我从不说谎,这一点你该相信。” 文抄侯大喝一声,口中鲜血直吐,使他的脸色更为苍白,猛然地扑了过来,两只枯瘦的长臂,直朝他的面上抓去。 韦明远左手一格,右手由肘下翻出 “咚” 一掌印实在胸膛上,不过未用全力,只打得文抄侯跌倒在地上,口中鲜血不住地又往外吐。 韦明远走上去,屈指在他肋下一点,这一指并非杀他,却是替他止住了胸间翻腾的气血。 文抄侯咳了一阵,将口中的残血吐出,厉声道:“姓韦的!你为什么不杀我?” 韦明远凛然道:“以前我能放过你,现在自然也不杀你。” 文抄侯叫道:“你现在不杀我必有后悔之时,将来我必不饶你。”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谈,不过我不会后悔,即使你将来杀死我,我也不会后悔今日放过你之举。” 文抄侯在地上爬起来,切齿道:“姓韦的,你不必故意市恩,有朝一日你落在我手中,我绝不会学你这种虚情假意的大方……” 韦明远仍是含笑道:“我不管你如何想法,不过我不杀你绝不是为了市思。” 文抄侯一怔道:“那为什么?” 韦明远庄然道:“我厌透了厮杀,从前我杀过许多人,除了白冲天及我的杀父仇人之外,没有一次出手是我本愿的,所以我能放手时,我尽量控制我自己。” 文抄侯呆了一下,一言不发,回头就走。 韦明远听任他离去,毫无一丝阻拦之意。 文抄侯走出十几步又回头说道:“假若你能闯过以后的三关,则一年之后丈人峰头,你会多一个敌手。” 韦明远点头道:“很好,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文抄侯道:“什么要求?” 韦明远庄容道:“那时我们若有缘再会,我希望彼此以真实功夫决胜负,别再指使那些冥中枯骨,扰得他们死后犹不得安宁。” 文抄侯略作思量才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韦明远朝他一拱手道:“谢谢你了,但愿后会有期。” 文抄侯头也不回,踏着地上的碎瓦走了。 直等他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韦明远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对眼前的残象略一寻视,才大踏步朝一条路前进。 第二关是百兽岗,对于兽神谷飞,他有着由衷的厌恶如仇,当然也最痛恨这种败类,曾经有两次的机会可以杀他,可是他都放弃了。 一个人在路上默默地前进是很快的,没有多久,他就爬上了一座岗。 这应该是百兽岗,可是却听不到兽群的咆哮。 而且也不见谷飞的踪影。 在岗上等了一下,仍是毫无声息,他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对着岗下为雪所覆盖的树林,提足了气,朗声道:“韦明远遵约来此。” 声若鸣钟,震得枝上的积雪不住下落,可是林中仍是悄悄没回音。 韦明远心中有些奇怪,遂顺着山径,向林中走去。 前行不远,只见地下一泓鲜血,触目殷红,血旁横着一对死狼尸。 狼尸俱是齐胸至尻,为人用利器剖开,肠腑流在地上,血腥刺鼻,可是那心脏还在跳动,可见为时不久。 很明显已有人先他而入,这人也是与谷飞作对的。 “这人是谁呢?可不可能是杜素琼等人去而复返……” 他心中揣摸着一切的可能,慢慢的再往前去…… 韦明远的脚步略为踌躇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地前进。 沿途都充满着兽尸,有虎豹,有猩猿,不过最多的是狼。 这些猛兽的死法俱都一样,齐胸至尻,为利器所剖,而且都为时不久。 韦明远一面在诧异谷飞豢养之丰,一面也在诧异这下手的人的功力之深。 现在他已确定不是杜素琼等人所为,因为这种杀兽的手法利落,认部位之准确,同来五人中,无一能达此境界,甚至于连他自己也不一定辨得到。 一面心中狐疑,一面也有点替那些野兽们悲哀,它们的禀性虽然凶残,到底也是一条生命,只为了受躯于凶人,落得如此惨死,同时也隐隐觉得那下手之人心肠过于狠毒一点。 走着,走着,忽然一片短岗阻路,隐隐可闻人声。 韦明远立刻快步窜到大石之后藏起,谛耳细听,他原无意隐蔽自己,只是想先行知道一下对方是谁而已。 声音更为清楚了,那沙哑的喉咙,一听就知道是发自谷飞的,他语音中带着愤怒的腔调,悻悻地道:“台端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过去虽然不太愉快,可是阁下既有意与天香结盟,咱们应该是同一阵线,台端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捣乱……” 他的对方不说话,只是冷冷地哼一声。 由哼声以及谷飞的话,韦明远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暗暗地道:“我应该想到是这孽畜了,除了他,无人有此利器,刚才在前山他留下一包蝶须针,连面都不露就走了,待下子我定要好好地问问他……” 正想之际,谷飞又开口了。 “台端老不开口,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中虽有怒意,语气还是温和的,想来谷飞也是有点顾忌,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僵,韦明远听了,心中倒是另有一种滋味! 这人不问可知是韦纪湄,也是神骑旅的首领战隐。 这回他开口了,不过声音是冷冷的。 “问你自己?” 谷飞一怔道:“台端这话是什么意思?” 战隐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令谷飞颇不受用,可是等了一下,谷飞仍是捺着性子道:“台端不是有意与大家合作,共谋天龙派吗?” 战隐冷冷地道:“不错!” 谷飞道:“那我们好容易将韦明远诱到此地,正要对付他,台端不但不合作,反而与我捣蛋,杀死我许多野兽是什么意思呢?” 战隐冷冰冰地道:“什么意思要问你自己。” 谷飞道:“我实在不明台端之意。” 战隐道:“你应该明白的。” 谷飞有点急了道:“我们别打哑谜了,请台端放明白说吧。” 战隐道:“我从不与缺乏诚意的人合作,尤其是与我作对之人。” 谷飞有点急了道:“我怎么没有诚意,又怎么与台端作对?” 战隐的声音突然一转为严峻,冷若寒冰,利如锋刃,高声道:“你把莫邪雌剑交还,再把徐副首领与那姓文的姑娘交出来,我就相信你有诚意。” 韦明远本来想现出身的,听见这话心中一动,又隐忍住没有动。 谷飞却似为人揭着疮疤,期期艾艾地道:“话从何说起……” 战隐冷笑一声道:“当然要从三个月前说起,本派徐刚副首领护送文姑娘经过此地,遇见了你,下文如何,不必我再说了吧!” 谷飞急得嗫嚅道:“这是什么话,台端一定是听人造谣了……” 战隐哼了一声道:“胡子玉不会造谣吧。” 谷飞大惊道:“怎么?是胡子玉告诉你的。” 战隐道:“胡子玉告诉了卓方,卓方又告诉我了。” 谷飞怒骂道:“背信贼子,无义匹夫……” 战隐一哼道:“这两句话该骂你自己才对。” 谷飞道:“这事或系讹传,我的确碰到他们过,但是……” 战隐道:“你别再狡赖,卓方看准你不足共事,所以把一切都告诉我,现在我劝你乖乖地把剑交还,再把人交出来。” 谷飞无可奈何,只得道:“剑确实在此,至于人我当时就放走了。” 战隐道:“他们并没有回到长白总坛,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还是要你负责。” 谷飞犹在委曲求全道:“剑可以壁还,至于人……” 战隐怒声道:“人要你偿命。” 谷飞忍无可忍地道:“台端实在欺人太甚,要知道我是为了大计,并不是怕你。” 战隐微微一笑道:“那很好,你现在也有一柄利剑,我们较量一下。” 谷飞厉声道:“较量就较量,老夫一生中从未对人如此低声下气过……” 战隐冷笑道:“低声下气就够了,我要你尸横此地,像你那些宝贝野兽一样,开胸裂膛。” 谷飞厉声吼道:“狂妄匹夫,老夫今天非教训你一番不可。” 战隐呛嘟一声,撤出雄剑干将道:“我不反对,干将莫邪,雌雄剑未真正碰过头,这机会不容易!” 谷飞也拔出了腰间宝剑,一道寒芒,映雪生辉。 韦明远见他们立将动手,关心战局,忍不住在石后探出头来观看。 战隐仍是脸蒙黑纱,手执长剑,气度从容,峙如泰山。 谷飞则微微有些抖动,想是对战隐近日的进境,略有耳闻,心中确实没有多少必胜的把握。 二人面对而立,正要一触即发之际,远远忽地飘来两条人影。 谷飞见了心中大慰,忙叫道:“西门兄,祁兄,快点来!” 两条人影至跟前,果然是西门泰与祁三连,见了二人对峙之局,不由心中颇为感意外,忙夹身在中间,西门泰急道:“谷兄,韦明远已经突破了幽冥路,马上就要到这儿来了,你怎么又跟别人冲突起来了。” 谷飞脸色一变道:“暂时不管韦明远,先将这匹夫打发了再说。” 西门秦朝战隐望了一眼,迟疑地道:“这位想是战隐首领吧!” 战隐哼了一声,以示回答,西门泰又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强敌将临,二位何苦在这时候闹意气。” 战隐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道:“我虽然答应与你们合作,都是互相利用,要说一家人,你们还不够资格,尤其是现在,你们合作都不够资格了。” 祁三连与西门泰都不禁有了怒意,祁三连不高兴地道:“战首领,大家俱是一帮之主,多少该客气点。” 战隐冷笑道:“四神帮是什么东西,你这种臭苗子也配称一帮之主,从前我让你们在此立足,是念在同属武林,现在你们既然背信忘义……” 西门泰沉声道:“我们何事背信忘义?” 战隐冷笑着不说话,谷飞却似怕将真相揭穿,忙岔嘴道:“西门兄不要跟他多说了,这匹夫如此狂妄,目中何尝有你我,还是让兄弟教训他一场吧。” 战隐一摇手笑道:“你一个人不够,还是三个人一起上吧。” 西门泰亦怒道:“混账匹夫,如此狂妄无礼,少时本座无论如何,也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战隐微笑道:“你不过仗着几头扁毛畜生作威作福,要论手上功夫,你谈都不要谈。” 西门泰勃然大怒,厉声道:“谷兄,第一场先让给我。” 谷飞乐得下台,立刻走过一边,装作开心地道:“西门兄要留心,他手中所用的是干将雄剑,锋利异常……” 西门泰点点头,掀开衣襟,在腰间解下一支长达数尺的彩色羽毛,迎风一挥,呼呼有声。 战隐微微一动道:“你就用这根鸟毛来对付我的长剑?” 西门泰傲然地道:“尽管你手中所执乃上古神剑,但是要想跟我换这根凤翎,我还不干呢。” 战隐心知他这根鸟羽必然大有妙用,却故作轻视地道:“所谓凤凰不过是古人胡诌,四灵中只有鸟龟是真货。” 西门泰轻哼了一声道:“龙鳞凤也许是胡扯,对牛弹琴与井底之蛙直截了当是事实,我们别抬嘴仗,还是在手底下见真章吧。” 战隐声音中含着怒意道:“现在你骂得痛快,等下我要你以两枚牙齿作代价!” 西门泰一言不发,手持羽毛一抖,斜斜地扫过来,战隐为了一试那雀羽的功效,立即一剑反撩了上去。 剑锋触及羽毛,不但毫无所损,反而在羽毛上产生一股柔力,将剑反弹来,二人稍沾即退,战隐哼一声道:“不错!当真还不易斫断。” 西门泰绷紧的脸上,此刻才有了笑意,傲然道:“那好处还多呢,你等着瞧吧。” 他手腕急抖,凤翎在空中呼呼急响,变为满大的影子置将下来,战隐手挥长剑,也舞起了一片剑幕,迎将上去。 双方用的都是快身法,一时但见剑光霍霍,翎霞灿灿。 战隐每一剑用的都是强劲,不住地把深沉的内劲藉搅隧传过去,可是他发现并没有占到便宜。 因为西门泰根本不需出力,那根神秘的凤翎竟有意想不到的妙用,不但将战隐的劲力消弭,而且还能反弹回来,若非他功力精纯,几乎要吃自己的亏。 而且风翎上彩锦般的色彩,一挥舞开来,仿佛像个万花筒似的,令人目眩头晕,根本看不清他的攻势。 经过二十几个回合,战隐渐渐己有不支的样子,喘息微闻。 韦明远在旁看得非常着急,可是不能出手帮忙,而且他发现战隐的剑招十分凌厉,并不比自己的伏魔剑法差多少,自己即使加上去也没有多大用处。 祁三连颇有喜色。 谷飞在旁不但显得很兴奋,而且对那根凤翎更是流露出一丝贪色。 战隐越来越不支了,西门泰高兴地道:“狂徒现在你知道厉害了。” 话声中横翎一挥,刚好在剑锋中切了进来,战隐避无可避,只好腾出另一只手,抓起剑鞘来一挡。 “嚓!” 一声如裂帛,如破竹,剑鞘被锋利的羽芒削为两截,不过已将来势撞歪,躲过了一招,西门泰哈哈大笑道:“狂徒,你尝到厉害了,这凤翎削铁如泥,并不比你的宝剑差。” 谷飞却大叫道:“好利器,西门兄,加点劲,把这狂徒活劈了。” 战隐的脸上有了汗,脸色却是十分平静。 这种平静使他的对手西门泰略觉心慌,可是一旁的韦明远却十分安慰。 他喃喃地低语道:“胜负生死都没关系,难得是临敌的气度,纪湄不愧是我的孩子……” 场中两个人仍是舍死忘生的决斗着,片时之后,西门泰又找到了一个空隙,在战隐的剑锋过后,羽尖反绕,又掷了进来,直指向战隐左胸。 这一招是无法避免的,谷飞立刻鼓掌叫好来。 韦明远一阵心痛,父子的天性使他几乎失却了镇定。 可是战隐的剑却在万不可能的情形下撤了回来,剑尖内翻,硬把羽尖封了回去,而且他剑把上长长的流苏巧妙的在西门泰面前一晃。 “嗒!” 一声轻响。 西门泰猛地撤身,嘴角流下鲜血。 战隐以剑拄地微笑道:“我这一招就叫‘对牛弹琴’只取你一颗门牙,绝对没多打。” 西门泰两眼圆睁,双唇紧闭,又狠又毒地瞪着,表情上是惊怒参半。 谷飞才叫了一声好,立刻又噤住了口。 祁三连也流露出难以相信的样子。 战隐的神色仍是那样镇定如恒,微笑着对西门泰道:“我劝阁下还是吐出来吧,打落门牙和血吞,这硬充好汉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阁下,还欠我一颗门牙。” 西门泰气极地猛吼一声,脚下一步步地移向战隐,凤翎举在胸前,手臂在微微地颤抖,眼中却几乎冒出了火。 显然他凝聚功力,想把战隐一举击死。 战隐依然拄剑呆立不动。 西门泰走到距他四步之处站定,手一抖,羽翎幻起一团锦绿,直罩过来。 战隐拔起地上的剑,振腕直刺进羽影,然后反手一绞,羽影抖散了,他的左手突钩双指,朝西门泰的眼睛挖去。 这一招用得险极,可也潇洒之极。 因为他虽在羽影中抢招,所攻的步位手法却美妙之极。 西门泰基于本能的将头朝后一仰,战隐的手势朝下一落,在他面门一晃,然后迅速退后。 西门泰吭了一声,双眼紧盯着他的手指。 大家也跟着望去,战隐的指间赫然正夹着一枚门牙。 他将门牙举起看了一下,然后丢在地上笑道:“这一招本来应该叫‘火中取栗’但是为了应景,就从权改作‘井中之蛙’吧。 西门泰气极无言,腮上的肌肉颤动了半天,才长叹一声道:“阁下好身手,我算服输了。” 战隐微笑道:“你骂我两句,我取你两颗门牙,大家算扯平,咱们再来过。” 西门泰掉了两颗门牙,讲话不关风,含糊吐词道:“不打了,我自承不如。” 战隐一收笑容道:“说输就输,哪有这种便宜事。” 西门泰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经认输,阁下还想怎么样?” 战隐道:“不怎么样,你当知道,神骑旅的前身是马贼帮,我身为首领,自是贼性不改,俗语说得好:‘贼无空手……” 西门泰作色道:“阁下还有什么条件?” 战隐道:“拙荆专好搜集各种鸟羽,你手上的那根羽毛很新鲜,你我萍水相逢,此缘殊属不易,阁下何不将这根羽毛送给拙荆,为下次相见留些情分。” 西门泰闻言色变如土,额下汗珠直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谷飞急叫道:“不行,这种重宝如何可以轻易与人。” 战隐朝他冷笑道:“阁下如果有兴趣,不妨也凑上一角。” 谷飞凶睛暴突,但是他看过战隐方才的剑法,自己万难取胜,空自急得青筋暴露。 战隐又朝西门泰道:“其实我向你明讨还是客气的,若出手抢夺,你连命都保不住……” 西门泰又长叹一声,缓缓的将手伸出。 谷飞又抽出剑上前急道:“西门兄别屈服,拼着我们三人齐上,也要替你保全这重宝。” 战隐突然挺剑虚空劈出一招冷笑道:“就是你们三人齐上,能躲过我这一招否?” 祁三连与西门泰三人看了他这一招后,个个脸上失色。 战隐这一剑端的奥妙无比,三人虽俱为一时高手之选,却也无法躲得这一招。 西门泰眼中流着泪哽咽着道:“你拿去吧?技不如人,夫复何言。” 缓缓地伸出手,战隐一把接了过去。 战隐接过羽毛,微笑着对西门泰道:“这东西还是交给我保管的好,若是在你手中,保不住别人觊觎,或许你会为了它,不明不白地做了屈死鬼也不一定。” 口中说着话,眼睛却膘着谷飞,口角的笑意突地变为十分阴沉。 谷飞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噤。 战隐将羽毛围在腰问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谷飞一怔道:“此地原是我们的基业,你叫我们走到哪儿去?” 战隐道:“武林之中,谁不知道关外白山黑水都是神骑旅的辖区。” 谷飞道:“可是武林中也知道我们在此创立四神帮?” 战隐轻松地道:“哦!我近在飓尺,怎么倒没有听说过?” 谷飞急道:“你就耍赖,四神帮创立近三个月,你怎会不知?” 战隐冷冷道:“是吗!可是你们连个正式帖子都没有给我过,我虽然略有听闻,还知道是一批无聊的江湖人在闹着玩儿呢?” 祁三连沉声道:“台端难道绝得连个容身处都不给我们留一个吗?” 战隐哈哈大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阁下也说得太可怜了!” 西门泰放柔声音道:“难道连一个栖身之地,台端都不肯商借吗?” 战隐一抬头,冷冷地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西门泰想了一下,叹息道:“好吧!一切都依你,不过请你容个期限。” 战隐点点头道:“这倒可以商量,明天日出之前,跟你们离开此地。” 西门泰垂首无语,片刻才抬头毅然道:“今天阁下算是志得意满了,不过你记住,终有一天我会夺回凤翎,在此地重建四神帮。” 战隐毫不在意地微笑道:“可能有那么一天,因为那时我已死了。” 西门泰沉声道:“不错!不是你死了,就是我死了,只要我西门泰有一口气在,我会记得阁下今日之赐。” 战隐道:“壮哉!壮哉!三个人中就是你还有点人味,因此我给你一个保证,异日不论何时何地重逢,我绝不取你性命。” 西门泰无言,只是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回首径去。 祁三连也跟着走了,谷飞留在最后,想动而又不敢动。 战隐冷冷地膘着他道:“台端还有什么可恋战的?” 谷飞微感诧异,但立刻恢复了原状,回首拔腿飞奔。 战隐笑着道:“你慢慢地走好,今天我不找你讨剑,但是希望你能好好保管着,别给人家抢了。” 谷飞的脚步略顿一下,但立刻也急若丧家之犬,如飞而去。 战隐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他的笑声并没有维持很久。 因为山岗上缓缓地走下一人,布衣青衫,神态雍容,宛若玉树临风。他就是韦明远! 他的脸色上透着庄严,一派肃然。 战隐连忙闭上了嘴,失去了那份平静,连手脚都显得局促起来—— 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处情无限 爱至切时爱万能 无垠的雪原上一片银白,山是白的,树是白的,地是白的。 一片银装的素白中峙立着两个小黑点,那是两个人。 韦明远庄严地道:“我们在这儿谈话,有被人听去的可能吗?” 战隐朝四周用心地谛听了一下道:“不可能,十里周围没有一个人迹。” 韦明远点点头,然而换了一付比较温和的口气道:“那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下了。” 战隐低声地道:“是的,爸爸,我们好久没有倾谈了。” 韦明远略顿一下道:“我们恐怕从来就没有好好地谈过,孩子!我承认过去对你未能尽过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战隐略为激动地道:“爸爸!别这样说,您是个非常人,您的身上负了大多的责任……”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够资格被称为非常人,我的一切都很平凡……” 战隐目中闪出光亮道:“可是您的作为,您的遭遇,都很不平凡……” 韦明远道:“问题就在这儿,一个平凡的人,有着非凡的负担,以至于碌碌终生,连子女的教育都忽略了……” 战隐惶恐地道:“爸爸,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韦明远道:“你的一切作为令人无法找出错误,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战隐不解地道:“爸爸!我不懂您的意思。” 韦明远稍作思索道:“我举个例子来说吧,就以今天的行为……” 战隐道:“今天的我做错什么了?” 韦明远道:“我不知道错在哪里,你处理得很好,没有杀一个人……” 战隐目光一闪道:“这些万恶之徒,本来百死不足以赎其行,尤其是那个谷飞……可是我不杀他们是有用意的……” 韦明远诧然地道:“哦!原来你还别有用意?” 战隐得意地道:“是的!我故意告诉谷飞说是卓方出卖了他,然后又放过他,也不向他收回宝剑,就是想他以后去对付卓方。” 韦明远道:“那你与天香教结盟也是别有用心了。” 战隐道:“当然了,我怎会帮着他们跟您作对呢,我看过天香教的姹女迷魂大阵,那阵有点厉害,所以想利用谷飞去牵制她一下。” 韦明远默然片刻方道:“以暴止暴,我也无法派你什么不是。可是你不该那样对付西门泰。” 战隐道:“您是说留他的那根凤翎。” 韦明远点点头,战隐笑道:“我原不知他身怀如此异宝,后来想到您没有什么趁手的利器……” 韦明远淡然一笑道:“原来你是为我而那样做。” 战隐掏出凤翎道:“是的,这根鸟羽比干将莫邪还要神效呢,您的矍铄精神,无双绝艺,再加上这根异宝,是再适合了没有了……” 说着将羽毛递过来,韦明远用手推开,正色地道:“你的一片孝心可感,可是我不会接受的。” 战隐一怔道:“爸爸,我是一片诚意……… 韦明远点头道:“我晓得,可是我这一生,从未妄取一物,渴不饮盗泉之水,拈花玉手是何等宝物,可是我退还给碎心人时,毫无一丝不舍,更何况这强取来的东西。” 战隐红着脸讪讪地道:“那你用我的雄剑干将吧,这来源绝对清白的。” 韦明远还是摇头道:“我不要,我还是用那柄家传铁剑,那是你祖父传下来的,君子贵在不忘本,本立而道生……” 战隐惭愧地道:“爸爸,您太伟大了。” 韦明远庄容不改,声若金玉道:“不是伟大,这是做人的基本态度。” 战隐沉思片刻才道:“不过我留下西门泰的异宝,另有一种用意。” 韦明远道:“你的用意真多,你说说看。” 战隐道:“似这凶残之人,若是身怀利器,为祸更烈,我这是拔虎爪,去蜂刺,想减少他作恶的恁恃。” 韦明远不以为然地道:“在我看来,西门泰不算大恶之人。” 战隐道:“他也许不太坏,可是谷飞却坏透了,他初见西门泰出示异宝,就生了觊觎之心,即使我不拿,他也会想尽办法弄了去,这一来岂不是如虎添翼。” 韦明远摇头道:“这话是不错,可是谷飞若得此宝,也未必胜得过你。” 战隐道:“爸爸,您这就错了,谷飞已深得伏魔剑法之秘,若是再加上这根凤翎,我绝无胜他之把握。” 韦明远想了一下,觉得无话再叙,只好微叹道:“你的口才进步多了,我竟说不过你了。” 战隐一笑道:“爸爸,你太过奖,我自觉得还不如您甚远。” 韦明远淡淡笑道:“那倒不尽然,你现在功夫造诣以及在武林中的名望并不低于我。” 战隐由衷地道:“可是在风度修养以及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印象,您的地位绝无他人所能替代,我深以能为您的儿子而骄傲。” 韦明远停了良久才道:“我觉得对你没话说了,但愿你今后能好自为之。” 说完回头便待离开,战隐急叫道:“爸爸!” 韦明远止住脚步回头道:“你还有什么事?” 战隐一展手中凤翎道:“你真的不要这个?” 韦明远坚决地道:“不要,不过我倒是有几句话忠告你。” 战隐恭身道:“孩儿敬候训示。” 韦明远道:“这种稀世奇珍,必须居之以德,既然你已经留下了,当然也不能还人家,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地保有它,好好地用它。” 战隐仍是恭身道:“孩儿谨记此言,终身不忘。” 韦明远将手一挥道:“我言尽于此,现在我要走了,你杜姨姨还在等着我呢。” 战隐恭身弯腰道:“爸爸!我不送你了,您多保重!” 韦明远点点头,回身走去。 战隐在原地恭身而立目送,眼中微露出孺慕之情。 韦明远走出十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止步回身道:“你说那梅姑的消息可是正确的? 战隐略有黯然之色道:“不错!他们平白地就失去了踪迹,我曾经多方派人搜索,迄无消息,不过我相信会找到他们的。” 韦明远也有点黯然道:“你多用点心吧,不管你跟念远好到怎样,她总是你名分上的妻子,我们对聂姑姑也该有个交代。” 战隐道:“爸爸放心好了,我跟念远都有个默契,绝不辜负梅姑。” 韦明远安慰地点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你……” 他的嘴张着,下文却没有讲出来。 战隐越前一步道:“爸爸还有什么吩咐?” 韦明远顿了一下道:“你是否要将你的名字暂隐起?” 战隐歉然道:“现在为着很多原因,我无法公开表露身份,但是我想总有一天……” 韦明远接着道:“这一天要多久呢?” 战隐道:“不会太久,至迟在您泰山大会时……” 韦明远愕然道:“那是我的约会,与你什么相干?” 战隐微笑道:“虽然那是您与别人订的约会,可是天下武林,都将它视作一次论名之争,我既然侧身武林,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韦明远道:“我可不要你帮忙。” 战隐笑道:“我不会跟您争名头的。” 韦明远正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实说,我并不作天下第一人之想,也不在乎什么名头,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别像我一样,弄得怨牵仇结,永无宁日,你懂我的意思吗?” 战隐垂手道:“我懂!那一天我只在旁边看着好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出声叹道:“其实我是多此一说,你现在仇家已经不少,想太太平平过日子是不可能的了!” 战隐道:“所以我也相趁那天的机会了断一下,图个一劳永逸之计。” 韦明远继续慨叹道:“一劳永逸,谈何容易,江湖是个大染缸,一旦跳进去便永远无法干净了,你祖父如此,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我们韦家注定是如此的。” 战隐兴奋地道:“江湖世家江湖行,江湖子弟江湖老,但愿我能不折您的令名。”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突然道:“纪湄,我要求你一件事。” 战隐一怔道:“爸爸!有什么事您说好了。” 韦明远庄严地道:“你将来有儿,不让他再学武艺。” 战隐愕道:“为什么?韦家英风应该可以永存武林的。” 韦明远正式道:“不!你要听我的话,韦家的江湖只到你这一代为止,江湖人鲜有善终,要想起延续韦氏香火,舍此无他策。” 战隐想了一下点头道:“爸爸!您是对的,我答应您,不过我到现在并未成亲,更别谈儿子了。” 韦明远道:“那你跟念远……” 战隐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与念远是有名无实,您与杜姨姨是无名无实,我们两家注定是结不了亲的,这也许是天意吧。” 韦明远呆了一下,也是苦笑道:“天心渺渺,人事难测。” 战隐歇了一下道:“有些事情是人力无法强求,不过我总记着您的话。” 韦明远望了他一眼,无言回头而去。 战隐仍是望着父亲的身影,眼中已无孺慕之感,相反的是更多的尊敬与了解。 在最后的几句谈话中,父子俩的内心得到了一种默契,那是一种男性之间的默契,距离越拉越远,心灵却越来越近。 直到韦明远的身形消失了,他才从深思中觉醒,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他觉得对父亲的了解深了一层。 他也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一点,大得不再是个孩子,而是韦明远的儿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 雪原中冒出一突突的黑烟,夹以冲天的火舌,四神帮开始撤离了,正在毁灭一切可以遗留的痕迹。 这个帮派的寿命比原野上的冰雪还短。 战隐仰天长啸了一声。 这啸声中有着得意,也有着一丝苍凉。 当韦明远神态安然地步上归途时,他心中却充满了焦的,因为归途上有人在等待着他。 这些人都是他忠心的追随者慎修,公冶勤…… 还有为他倾心的女郎萧环。 更有他生死不渝的恋人杜素琼。 所以当他潇洒的身形南抵山海关下时,立刻被一阵欢呼包围了。 杜素琼是第一个迎上的,忘情地拉住他道:“明远!天保佑你安然无恙,我们准备再等你一天,若是你再不来,我们就要回头了。” 韦明远激动地道:“你们回头做什么?若是我死了,就证明敌人很厉害,你们去了也报不了仇。” 杜素琼凄然地道:“我不是替你去报仇的,这些年来江湖飘泊,使我厌倦了怨怨相杀,过去为了替你报仇,我付出太大的代价,再也不做傻事了。” 韦明远微愕道:“不为报仇你回去做什么?” 杜素琼惨然一笑道:“若你的骸骨尚在,我去替你收回来,怀之以终;若你尸骨无存,我就请求那杀你之人,请他用同样的方法,将我与你化在一起。” 韦明远激动地道:“琼妹!你为我牺牲了太多了,何苦要这样呢?” 杜素琼泪落如雨,默然无语。 韦明远也觉得一阵激动,陪着她垂下眼泪。 公冶勤转过身子,偷偷以袖拭目。 慎修与澄空虽是身披道装,却也难禁飘然泪落。 人非土木,孰能不为真情所动。 只有萧环的神情奇特,枯涩地接道:“好了!师兄无恙归来应是喜事,怎么大家反而伤心起来了!” 韦明远首先惊觉,展颜一笑道:“真是的,我们都太傻了,完全不像个练武的人的样子。” 澄空一叹道:“韦帮主至情中人,才得杜山主如此心许,惟真情之有钟,才足以证明宅心之厚,惟赤子之心不混,才可以修无双之技艺,创不二之伟业。” 杜素琼也回味过来,讪讪地道:“社素琼一时失态,惹得道长见笑了。” 澄空庄容地道:“山主与韦帮主的一段情,武林尽人皆知,莫不寄于无限之尊敬,至性真情最动人,贫道皈依三清己有二十余年,自以为看破红尘,然而见到二位方才一番至情流露,我犹不免心情激动……” 萧环在旁幽幽地道:“真情能使金石裂,至性可致山河易,只有人心最难动。” 杜素琼望她一眼,目中流露出同情的歉色。 韦明远望她一眼,脸上浮起咎色,这女郎对他的一片心意,他非常明白,只是自己实在无法在感情中分出一点给她。 萧环将大家的眼泪说干了,自己却是泪痕阑干。 空气一时变为沉寂了,谁都无法说些什么? 良久,韦明远搭讪地道:“琼妹!说起至情至性,我倒该感谢你,要不是你的几句话,我几乎就毁在文抄侯的手中。” 大家都诧然地望着他,韦明远遂将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 讲到最后危急的开头,幸而有杜素琼的一番低语解救了他,而且还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其他人都不过惊异了一下,杜素琼却面色一变。 萧环急问道:“师兄!您听到真是这几句话,一字也没错?” 韦明远微感惊异地道:“不会错,这几句话给我的影响极深,所以我能一字不易地背出来。” 萧环凄然地苦笑道:“师兄!您与山主的感情实在已到惊天动地而位鬼神的境界了,我实在不该再痴心妄想地对您多作要求。” 韦明远奇怪地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因为此时杜素琼的脸上也现出了从所未有的激动。 萧环道:“您听见那番话的时候,我们正栖身在一所古庙中,大家担心您的安全,山主尤其显得神情不宁,对着长空说的就是那几句话,我在她身旁听得十分清楚,与您所复述的一字不易。” 韦明远也感奇异地道:“那所古庙在哪儿?” 萧环接道:“离四神帮总坛约有千里之遥,千里传音,连神仙亦无此能耐,这只好是心灵的感应了。” 慎修一叹道:“此事不可信,亦不容置疑,鬼神仙佛不足持,只能算是一种奇迹吧,不过我们得到了一个结论,只要情之所至,天下无不能之事……” 大家在默然中点头,萧环的脸上却扫尽阴霾,重新浮起希望。 一行人入关不久,江湖上已腾传着四神帮瓦解的消息。 许多武林中知名人士纷纷来拜会韦明远,向他打听那件事的始未。 韦明远只笑道摇头,他的答案很简单:“不知道,那是神骑旅首领的杰作,那时我不在场。” 那些敏感的江湖人又向他打听战隐的底细,因为这支新出的异军接二连三地做了许多轰动的大事。 韦明远也笑道摇头道:“不清楚!” 更有许多人好心地要韦明远注意,神骑旅的势力与声名日隆,有凌驾乎天龙派之上,战隐形将代替韦明远在武林的地位。 韦明远的态度更谦逊了,笑着辞谢道:“韦某从未自认在武林中有多大地位,天龙帮为维护武林正义而创,只要神骑旅与我们的目的相似,何必在乎谁的势力大小。” 这些人在韦明远处并未得到答案,又开始猜测韦明远与战隐交过手,虽不知胜利谁属,但在一般的看法中,似乎是战隐领先。 韦明远仍不作表示,萧环却有点愤想不平。 一天,当他们只有三人独处时,她忍不住道:“师兄!某些事您该澄清一下,若是由着人家渲染下去,与您的今名大有妨碍。” 韦明远淡淡笑道:“连我都不在乎这点虚名,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江湖本是一个是非窝,不过日久总会水落石出的 萧环气道:“神骑旅自己该表示一下,这样像话吗?” 韦明远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过我们不该要求。” 萧环一嘟嘴道:“疏不间亲,我算是白替您操心。” 韦明远笑笑不语,杜素琼却按着她的肩膀道:“妮子!别傻气!假若你自认为是个大人,就别逞孩子气。” 萧环红着脸道:“我真不懂你们?” 杜素琼道:“有一天你经历过我们那么多的痛苦与遭遇,你就会懂了。” 萧环睁着眼睛,望着韦明远与杜素琼,发现他们脸上都浮着一层安详的笑态。突然灵光一闪道:“我明白你们的感觉了。” 杜素琼微笑道:“你说说看。” 萧环也恢复了平静道:“一围一畦一茅舍,一竿一桨一扁舟,把虚名料理抛身后,你们已经不在乎其他的事了。” 杜素琼微异道:“你悟解的太快,这是老年人的心境。” 萧环道:“鸦发朱颜,云发花容,你们何尝有老态?” 韦明远道:“衰老不一定形诸于外。” 萧环将眉头一仰道:“你们原意在田间添个村妇,舟前多个渔婆吗?” 杜素琼一笑道:“哪有这么年青的村妇渔婆的?” 萧环平静地道:“衰老不一定形诸于外,我相信已经懂得你们的生活了。” 韦明远一怔,杜素琼怜惜地摩着她的脸颊道:“你被磨得够苦了。” 萧环眼一眨,挤落一滴泪珠,凄声道:“相见煎人,此心已觉有千年,我够老了吗?” 杜素琼真心地道:“够了!我们若有那种生活,定会有你一份。” 韦明远轻轻一叹,萧环抓着杜素琼的手,感激得抽泣起来。 杜素琼的手塞进韦明远的掌握中,含笑道:“赠君明珠,心若妾心,朗比天上月,辉似云畔星……” 韦明远微一讶异,却接触到杜素琼的眸子,明澈的秋水中,有着智慧、慈和、圣洁与了解。 一霎间他也明白,遂握着萧环的纤掌,温和地一笑,道:“珠心即卿心,卿心即吾心,从此心不分,夜夜伴月星。” 萧环欣慰无比地收回一只手,目中闪着泪光,含笑凝睬道:“谢谢您!师兄,谢谢您,山主!” 杜素琼亦笑着将一只手交给韦明远,一只手握着萧环。 三个人,六只手相连着,一如他们生命不可分了。 这是一间逆旅的斗室,这是一座春天的小城。 和谐的气氛没有继续多久,它被急促的步声冲散了。 韦明远抬起头,发现公冶勤气咻咻地赶来了,连忙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公冶勤双手连比,口中啊啊直叫,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韦明远急道:“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两个人呢?” 公冶勤仍是双手比划,呵呵叫个不停。 韦明远一看就知他被人制住了哑穴,但是解救的方法很简单嘛,不懂他何以自己不解开,当下站起来,伸手朝他拍去,意在替他解穴。 谁知公冶勤双脚一错却让开了,口中仍在乱叫。 韦明远不由急道:“你是被人制哑了?” 公冶勤点点头,韦明远又道:“那你为何不让我替你解开?’‘公冶勤连连摇头,有口难言,韦明远急得要命,萧环却道:“师兄别急,他一定是被一种独特的手法所制,不能以普通的方法去解的。” 公冶勤连连点头,表示她的话不错。 韦明远一皱眉头道:“真是邪门!怎么近来事情越来越多,你遇上什么人了?” 公冶勤比了半天,大家才勉强的知道是个男人,留有短须,身材很矮,可是再问下去,就没有结果了。 缠弄了良久,杜素琼突然道:“这样永远也问不出一个头绪,不如采用笔谈吧。” 韦明远以手击额道:“真是的,我早该想到这方法的……” 萧环连忙出去找店家借纸笔,可是走到门口,她又回来了。 大家不解地望着她,却见她将公冶勤扳转了身子。 大家再望过去,才发现他黑色的衣服上,连着一张纸条,上面有着字迹。 他进门时,大家都注意他的前面,萧环出门时,才发现他背后有字,想来公冶勤也不知道,否则他早指示出来了。 纸条上的字很简单,只写着:“点天府、神机二穴,可解其哑,若误他处,立有横故。” 韦明远轻吁一口气,如法施为。 果然公冶勤咳了两声,才开口道:“憋死我了!” 韦明远道:“快讲,怎么回事?” 公冶勤喘着气道:“启禀掌门人,我们遇上硬手了……” 韦明远急道:“你快说吧,遇上谁了?还有人呢?” 公冶勤道:“那人不认识,可是功夫高得出奇,才一个照面,就将左护法制住了,第二招制住澄空道长……” 杜素琼亦失去了凝重道:“那他们呢?死了……” 公冶勤摇头道:“没有,不过被吊在前面的大树上……” 韦明远怒道:“什么人如此欺人……” 公冶勤道:“不知道!他不过五十几岁,身材很短,差不多只到我肩头之下……” 韦明远沉声道:“别管他的身材了,这人现在在哪里?” 公台勤道:“我来时他尚在前面的树林中,左护法与澄空道长也被吊在那儿。” 韦明远一按桌子站起来道:“树林离此有多远? 公冶勤道:“大约十里左右……” 韦明远略一沉思道:“带我去。” 萧环忙道:“师兄!您别急,这人的功力高到绝顶,而且有意来找您的晦气,您何必忙在一时,先把经过问清楚,商量一下再去也来得及呀!” 韦明远摇摇头道:“我想到慎修师兄与澄空道长受那等侮辱,一刻也等不及,还要商量什么?有话在路上说便了……” 萧环手指着公冶勤的背后道:“单凭这一手功夫,您就未必办得到,何必愤急从事呢。” 韦明远一看,也不禁眉脸微皱,沉吟不语。 原来那张纸条子虽为纸质,却已与衣服连成一体熨帖之至。 杜素琼问道:“这张纸条是怎么贴上的?” 公冶勤想一下道:“我不清楚,不过我始终没有靠近他,不知他用什么方法贴上这条子……” 萧环道:“你还是把经过情形说一遍吧。” 公冶勤一瞥韦明远,见他并无反对之表示,仍略作整理,从头叙起。 因为连日赶路,所以今日公议休息,慎修等三人不愿挤在韦明远等中间,便结伴外出散心。 这小城既无古迹,只有附近的一片树林,古木森森,略有秀色,而且时值初春,枝头初绿,三人很自然地往此地而来。 测览了一下,三人齐集在一株老树之下,这株树半边己枯,只是枯干的丫枝上,萌出几点鹅黄的新芽。 澄空点头叹道:“这棵老树已不知经过几许寒暑,风雪剥落,霜冰侵蚀,虫蚁啮食,斧柯砍伐,这么多的灾难频仍,可是它的生机,迄未停歇!” 公冶勤也道:“道长说得很对,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大自然中,处处给我们立身处世的启示,端在看人能否领悟……” 三人正为这棵老树激发得豪气洋溢之际,慎修却微微一怔。 原来树的另一边,腐朽的树身上,被人刻了几个字。 三人趋前一看,脸色都不禁一动。 因为那几个字写的正是:“天龙门人,到此遭瘟!” 天龙派在关内,声誉如丽日中天,虽然韦明远约束甚严,绝无在同道之间逞势凌众,可是也不容人随便侮辱。 可是这刻字的人居心究竟何意? 再者这八字中,除那个用俗体字所写的天龙字外,其余都是楷书,笔劲苍劲不凡。 慎修皱着眉头道:“这是哪个无聊的江湖人,不敢到天龙谷去公开叫阵,却在此效小儿涂鸦,作这种幼稚的举动!” 公冶勤却神色凝重地道:“护法的想法错了,这刻字的人绝非是藉文字泄愤,恐怕是针对着我们而来的。” 慎修一怔道:“何以见得?” 公冶勤用手指着宇道:“单凭这刻字的手法,就非普通江湖人所能为。” 慎修先前没注意,澄空也未留心,经公冶勤一说,才注意起来。 这八字刻的颇为奇特,不是凹进去的,而是浮凸出来,若是讲以浮雕手法,则字旁树皮完整如故,了无削迹,竟生似在树皮上长出了八个字。 澄空失声道:“这字是怎么刻的?” 慎修凝重地道:“假若我猜得不错,这是一个功力极深之人,以内力聚于指尖,硬将树皮吸起来,不过作得如此无痕迹,倒是很不简单。” 公冶勤点点头道:“在下与护法所见一致,这人的功力恐不在掌门人之下。” 慎修想了一下道:“若是这字专为针对我们而留,则此人必在附近。” 公冶勤点点头,游目四顾,毫无所见,遂提神聚气发话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留字示意,何必吝于现身。” 语音落后,林中全无回音,慎修有点生气,遂也大声道:“朋友留字那么神气,为何效鼠辈龟缩不出。” 他的语气颇不友善,果然在语音结束后,树身中发出一个冷冷的口音,道:“是谁在那儿穷嚷瞎吼的,吵得老子不能睡觉。” 众人面面相觑,空自找了半天,不想人家却藏在树干中。 音落人现,在树干的穴孔中钻出一张黄瘦的面庞,先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又含着惺惺的睡意,慢吟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犬哮,黄梁梦醒后,起身捉跳蚤。” 慎修见他出言就有伤之意,不由得怒道:“朋友!你嘴里嚼什么蛆?” 那人一面在树孔中爬下来,一面笑道:“小道士,你真说对了,老子性好逐臭,却又喜欢睡懒觉,身上的臭气最易引野狗,一觉醒来,身畔常围着二三条野狗。” 说着爬了下来,却是个不满五尺的瘟老头子,一身穿着土里土气,实在看不出什么高明处,可是听他口中说话,明骂暗损,又不像省油的灯。 公冶勤比较沉着,平静地上前作一礼道:“朋友!对不起打扰你睡眠了。” 那人露出满口黄牙一笑道:“好说!好说!我也该起来了,是工作的时候。” 公冶勤微怔道:“朋友在哪一行得意?” 那人笑道:“我哪里算得上行业,只是师法古人所训,聊以度日。” 公冶勤见他说话不着边际,耐着性子再问道:“朋友!我是为了大家好,希望你不要打岔。” 那人一瞪眼道:“我看你还懂客气,所以才有问必答,怎么算打岔了?” 公冶勤见他有时装傻,有时词锋犀利,心知此人颇为难缠,乃再耐着性子道:“朋友既云师法古人所生,但不知作何解释?” 那人道:“古人说守株待兔,我就整天赖在树洞里睡觉,等兔子自己来送死?” 公冶勤再问道:“朋友等到了没有?” 那人哈哈笑道:“有,古人信不欺我,今天就有三头兔子上门。” 公冶勤才知道说了半天,又被他绕着圈子骂了一顿,不由得也泛起怒色。 慎修已变色道:“这家伙根本不可理谕,你跟他好言相向,反而自取其辱……” 那人怪目一翻道:“换了你这语气,我更没有好的说。” 慎修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子?” 那人道:“我既住在树中,就叫做木中客吧。” 慎修哼了一声道:“你这份长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干脆叫木客还适当些。” 木中客大笑道:“不错!不错!名字只是代表一个人而已,怎么样子叫都行,你既叫我木客,可知山兢木客,见者无幸。” 慎修道:“那树上的字,可是你写的?” 木中客道:“不错!信手涂鸦,不成样子,你别见笑。” 慎修怒道:“你跟我们有何仇怨,写那些字是何用意?” 木中客大笑道:“原来你们是那一派的,哈哈……” 慎修大怒道:“天龙是堂堂正派,你有何可笑的?” 木中客仍是大笑道:“我识字不多,光会写不会识,谢谢你告诉我这两个字是天龙。” 笑着手指又指到那八个字上,大家自然地又看了一眼,脸色不由又变了。 三人这才明白他原来何以要将龙字写成俗体,原来又是隐含了一个嘲谑。 木中客笑声不断,含糊地道:“天龙啊天龙!现在我才知道这两个字念做天龙。” 慎修虽惊于他指上的功夫,却也忍不下这种侮辱,单掌比在胸前怒道:“阁下如此辱人,贫道只好得罪了。” 木中客对他的掌势理也不理,仍是大笑不止地道:“江湖上盛传天龙派如何了得,今日亲得一见,却原来是一群草包。” 慎修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无礼狂徒,打!” “打”字离口,掌风己直涌而上。 木中客全不在意,一任掌风击在身上,他却伸手一抓,擒住慎修的脉门,轻轻一带一送,将慎修高大的身躯直抛上去,刚好挂在一株树枝之上。 其余二人见慎修一招受制,不由大惊失色。 木中客却仰天大笑,对着慎修道:“你叫我木中客,现在就暂时做一下木上佳客,慢慢地享受一番枝梢和风,叶底琼露,也不在你我相识一场。” 慎修腰间的丝绦挂在树上,人又被点了穴道,只愤急得眼中火光直冒,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澄空静思片刻,突然挥动手中时刻不离的巨钟,猛击了过去,口中还骂道:“混账东西,你欺人太甚!” 木中客依然不放在心上,不过这次没有硬受,身形一闪,迅速无比地抢在他身后,屈指一点,然后又将他抛了上去,笑骂道:“你这牛鼻子也不是好东西,跟他作伴去吧。” 呼地一声,刚好挂在另一条枯枝,不过因为他手中巨钟的分量太重,枯枝摇摇欲折。 木中客微笑道:“看不出你还很重,断下来摔断脖子事小,拉折了树干,岂不毁了我的栖身之处,来,把手中的宝贝给我吧。” 说着纵身一点,轻而易举地接下他手中的巨钟,摔在地下。 公冶勤见他俱在一招之内,折服二人,心知自己这点功力,拼也无用,干脆不作动手的打算,坦然地道:“阁下准备把我怎么办?” 木中客一笑道:“你还老实,因此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 公冶勤摇摇头道:“我们三个人一起来,我独自一人怎可离去?” 木中客笑道:“你要是讲义气可是自己倒霉,你又救不了他们。” 公冶勤道:“是的,因此你把我也吊上去吧。” 木中客笑道:“不行,蜗居太窄,上面已无余地,你下回请早吧。” 公冶勤抬头朝上望了一下,果然可堪挂人的粗枝已经没有,只得道:“既是如此,我便暂时告退,你若等在此地不走,我立刻带人来,向你要回这一场过节。” 木中客笑道:“好!好!你再去找个厉害点的,别像这两个那么稀松。” 公冶勤技不如人,只好回头就走,才奔得五六步,突觉背后一阵劲风袭体,刚想骂他背信,口中已说不出话来。 心知已被点了穴道,忙伸手自行解救。 木中客哈哈大笑道:“我这手法与普通不同,你最好别自找苦吃,还是快搬人去吧,我敢担保你哑不了。” 公冶勤无计可施,只好哑着喉咙跑了。 公冶勤的话说完,兀自足立当场,两眼发直。 其他人也听得惊异不止,愕然无言可说。 韦明远的眉头几乎都拧成一条,徐徐地道:“他在你背后,就是用的这张纸条点了你的穴道……” 公冶勤点头道:“在下也是这么想,现在掌门人作何打算?” 韦明远毅然地道:“纵使我功力不如,也不能听任该修师兄与澄空道长落入那狂徒手中,更不能让天龙帮受人如此侮辱,走!找他去。” 萧环担心地道:“此人掷纸击穴,而能与布帛合成一体,却一点都不伤人体,这种功夫简直是匪夷所思,师兄现在身掌天龙帮,您要是受点侮辱,又与慎修师兄不同了。” 韦明远听着薄怒道:“大家都是一条命,我不会比人尊贵幽!” 萧环一阵默然,韦明远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待过她,无怪她要难堪了,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明远!环妹妹是为你好。”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我何尝不知,但是我希望爱我者视我若常人。” 萧环收起脸上的怨色,展颜一笑道:“师兄!我错了,咱们走吧。” 韦明远无语轻叹,回头率先走了,公冶勤连忙追上去,抢去前面领路。 杜素琼一扯萧环的衣襟道:“妮子,别发呆了,咱们走吧。” 萧环被拖着走了几步,忽地摇摇头道:“山主,我实在不配挤身在你们中间,我对他那种伟大的胸襟抱负,认识得不够清楚。” 杜素琼微笑地牵着她的手道:“你哪里是不够明白,只是因为爱便你有所顾恤耳。” 萧环轻声道:“是的!我实在是怕,怕他要受到有生第一次的失败。” 杜素琼望着她道:“你是如此关怀他的胜负吗?” 萧环道:“不!我只关怀他的生死。” 杜素琼微喟一声,道:“你到底年轻,只要爱过,有过,你的心便无限地充实了,他的生死并不足影响!” 萧环亦目注她道:“山主!你可以这么说,因为你们曾深切地爱过,但是我不同,我接受得太少,不得不希望他安全地活着。”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一池清水只要放过一匙糖,这池水便是糖水,那淡淡的甜味只有心灵感受到,你若缺乏那种心灵,你便是爱得不够深切。” 萧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感激地说道:“山主!我终于明白了,虽然我幼承佛学,灵性上仍比不上您,现在我明白念远为何会那么聪慧,实在她得您的遗传大多。” 提起了杜念远,杜素琼倒不觉轻轻一叹道:“我一生最大的错事,不是误嫁任共弃,而是生了这孩子。” 萧环道:“她现在混得很出色。” 杜素琼苦笑道:“是的!不过将来她必会自食其果。” 萧环道:“我一向认为您不关心这件事,现在我才知道您懂得她最深。” 杜素琼道:“我一向知道她最深,并不因为她是我的女儿。” 萧环默然不语,二人的脚步却始终不徐不疾地跟在韦明远之后。 十里并不是一个很长的距离,在这些武林异人的脚下,不消片刻便到了。 枯树上,慎修与澄空吊在那儿,随风微荡。 木中客却倚着澄空的大钟在打吨。 韦明远一见这情形,心中十分愤怒,沉声对公冶勤道:“你把他们放下来。” 公冶勤望了假寐中的木中客一眼,然后一跃身,向慎修飞去。 那枯树离地约有三丈高低,这点高度并不能难住公冶勤,可是他的手在离慎修一尺之遥,仿佛力已用尽,飘飘然坠了下来。 一连试了两次,俱未成功,木中客在地上恍若未觉。 公冶勤脸上泛起愧色,朝韦明远道:“不知怎地,我今天好像不大对劲。” 韦明远的脸上露出真正的怒意,无言地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试,然后对地上的木中客道:“阁下不必再装模作样了!” 木中客一翻身,蒙眈地又睡去,口中喃喃地道:“我倦欲眠君且去……” 韦明远忍无可忍,厉声道:“韦某从不先出手,可是阁下若再如此,韦某可要破例了!” 木中客仍不答理,用手在脸上轻轻一拍,喃喃道:“去!去!春天就会有苍蝇,扰人清梦最缺德,再不去就要你的命!” 韦明远抬起手,掌心已是一片血红,太阳神抓形将发出,忽然杜素琼过去一扯他的衣服,道:“明远,别慌。” 韦明远一顿手,掌力止住未发,诧异地望着。 杜素琼浅浅一笑,妙目中传出一股柔光,似乎劝他不要心急。 就在这时,枯树上的枝条忽地自动断下,慎修与澄空飘然而坠。 公冶勤与韦明远立刻各接一个,安放在地上。 木中客也睡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眨着惊诧的眼光,瞪着韦明远。 韦明远本来也觉得奇怪,但他一眼瞥见萧环闭目而立,状加入定,心知必是她施展梵音心功之故,遂了然地一笑。 木中客哼了一下道:“太阳神,果然名不虚传!” 韦明远不愿掠人之美,刚想开口,萧环已睁目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有办法缚人,我们就有办法放人。” 木中客轻轻一点头道:“你们放得人也没有用,因为你们解不了他们的穴道。” 萧环注目着他道:“这种手法当真只有你一个人独擅?” 木中客笑道:“当然!方才那哑穴若不是我预告解法,只怕他早被你们整死了。” 萧环目光始终不移,冷冷地道:“只怕未必。” 木中客微怒道:“那你就解解看。” 萧环继续盯住他道:“我要是解了怎么办?” 她的口气十分坚决有把握,倒使木中客猜疑起来。 杜素琼与韦明远知道萧环又在以那种特殊的功夫套取答案,所以都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 木中客停了半晌,始终摸不透这少女的底细。 萧环却忽地一笑,面有得色道:“我就解给你看吧,也不要你提条件了,不过你以后该记住,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不要一味自尊自大。” 说着袅袅地走至二人身畔,纤掌一阵推拍,没有多久,慎修与澄空果然一阵手足伸动,立起身来,只是神情很是委靡。 木中客大惊失色,厉声道:“妖女!你怎么会懂得这手法的?” 萧环一笑道:“世上绝无不传之秘,你既会,焉知我不能?” 木中客结了一下才道:“好!你既有那么大的能耐,就再接我三招试试。” 萧环毫不犹豫地道:“接就接,你那夺天拔地三招并非什么绝世神功。” 木中客本来已经将手伸了出来,闻言又是一怔,惊疑地道:“你怎么知道那三招的?” 萧环轻笑一声,避不作答。 木中客沉吟了一会,毅然地道:“就算你也懂那三招,我依然要比一下。” 萧环略有怯意,但仍勇敢地站着。 杜素琼推了韦明远一下,韦明远会意,跨前两步道:“师妹!你下来,以后由我应付。” 萧环迟了一下,脚步没有移动。韦明远沉声道:“师妹!你听到我的话吗?” 杜素琼柔声地道:“小妹妹!回来吧,争强斗胜是男人的事,别忘了一池清水一匙糖。” 萧环立即柔顺地退了下来,木中客怒声对韦明远道:“我跟她比试,凭什么要你来强出头?” 韦明远淡淡地道:“阁下何必要对一个女孩子逞狠。” 杜素琼在后面笑着道:“是呀!你这么一个腋脏老头子,居然有脸和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比掌,你不怕人家呕心吗?” 木中客气为之结,憋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慎修这时刚刚恢复了一点,见状心中大快道:“阁下先前词锋何等犀利,吐句诙谐,怎么现在一言不发了?” 木中客脸泛怒容,刚想开口骂几句,韦明远突地往容回头道:“师兄!请恕小涕出言无状,我们名门正派,只求在功夫上论胜负,何必在口舌上逞高低呢?” 慎修脸上一红,闭口不语。 木中客也红着脸,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改容道:“韦明远,阁下不愧为一代掌门风度。” 韦明远淡淡一笑,继续道:“多承谬赞,台端身手不凡,只不知与敝派有何怨嫌?” 木中客道:“素昧平生,无怨无嫌。” 韦明远道:“那台端树间留宇,枝上缚人,不知是何用意?” 木中客狂笑道:“没有用意,我喜欢这么做。” 韦明远大义凛然道:“无缘无故,台端如此行为,实嫌过分了一点。” 木中客又笑了几声道:“一定要问缘故,那就算冲着你吧。” 韦明远道:“在下与台端从未谋面,这理由太不充分。” 木中客道:“久闻你自恃功力无敌,目无余子,是以我有点不服气。” 韦明远朗声道:“且不管传闻之言,单以台端今日对我的印象,你扪心自问,韦某可是那种人?” 木中客在他湛然的目光中,不禁有些畏缩,嗫嚅地道:“你也许不是那种人,但我还要找你较量一下。”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较技观摩,本是极为有意义的事。台端若以札而来,韦某不但竭诚相纳,而且不可况倾盖论交。可是现在……” 木中客怒道:“韦明远你别处处以为自己了不起,处处以名门正派自许,要知道当年武林,几乎无人不视你若蛇蝎。” 韦明远坦然地接下道:“韦某当年饱受陷害,不改素志,日久自然水落石出,由此可见世上自有公道。” 木中客激怒地道:“你别对我说教,我宁可以你为仇,也不愿得你为友。” 韦明远微愕道:“为什么?” 木中客大笑道:“以你为敌,我可以恣意所为,得你为友,我便得时时顾全身份。” 韦明远怒道:“台端之活简直强词夺理。” 木中客冷哼一声道:“这道理至于明显,就以你师兄而言,想当初他在玄真宫何等自在,而现在却要时时受你的抉制。” 韦明远倒觉得默然了,木中客之言显然亦颇为有道理,给他这一说,韦明远倒有点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了。 不过他的怀疑并未太久,因为慎修立刻怒声道:“放屁!你简直是一团歪理,我心折师弟为人,衷心拥戴他作掌门,虽然行动上受到拘束,可是这种拘束乃是造就一个顶天立地大丈夫的规范……” 木中客阴笑道:“抱歉!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也没有那么贱的骨头。” 韦明远发觉这人的确卑劣之极,也不禁勃然怒道:“我因阁下一身绝艺得之不易,所以才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你一定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了。”木中客笑道:“既然知道我有一身绝艺,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韦明远朗然道:“不必再在口舌上争是非了,我们手下见真章吧。” 木中客大笑道:“好!今天你这天下第一高手可要砸招牌工。 韦明远仍是神定气闲问道:“我从未自认高明,杀了我,你也不见得就成为天下第一!” 木中客狂笑道:“只要挫败了你,纵不得天下第一也甘心,因为你太出名了,人怕出名猪怕肥,”这是你自寻的,可怨不得我特地找你麻烦。” 韦明远骤觉一阵震动,木中客最后的几句话,深深地扰乱了他,这些年来,他嫉恶如仇,处处但顾无愧于天,却正是烦恼之由。 杜素琼在旁瞧得很清楚,也了解他的感觉,急忙呼道:“明远!事没有十全十美的,利弊相生,只有一个多寡厚薄的比较,你平常很潇洒,怎么会一下子想不开了呢。” 韦明远经她一点,智珠明朗,诚意正心,举掌作势,神态峙如泰岳。 木中客却阴侧侧地一笑,轻握一掌击来,所取的部位十分诡异。 韦明远毫不犹豫,掌心外吐,劲力风涌而出,浑身磅磷,不可一世。 两掌相触,轰地一响,各退了一步,并未见出高低。 木中客脸色略变一下,开始移动,身子游走,韦明远则始终抱定原式,目注对方,不管对方是虚接实打,他却以全力迎上。 慎修见状颇为惊奇道:“这家伙早先对我们简直是从容之至,怎么遇见了掌门人,反而不能发挥,以我的估计,他的功力,应在掌门人之上……” 杜素琼看了一下,心中略定,遂回答道:“明远在功力上也许要弱一点,招式上也不够灵活,可是他强于气上。” 慎修道:“我不太懂师妹的话。” 杜素琼道:“明远每次出斗,都有着一个堂堂正正的目标,所以胸中有一股正气在支持他,使他转弱为强。” 慎修憬然道:“我明白了,我们先前所以一招即为敌乘,完全是因为含怒出手,胸中之气不足,自然要吃亏了。” 澄空亦点头道:“这就是所谓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故上乘武功,首重养气。” 杜素琼笑道:“道长之言不错,不过有些人的气不赖培养,自然禀赋,这种人在朝为忠臣,在野为烈士,在武林中,则为真正的英雄豪杰。” 萧环跟着激动地道:“师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公冶勤恭敬地道:“不错!掌门人生具这种气质,所以屡膺异数,斗无不胜,攻无不克。” 他们这些话的声音都说得很大,场中决斗的两个人自然都听见了。 韦明远无所动,木中客的额际却流下了汗水,这是一种焦虑的表示。 蓦而他将牙一咬,举掌猛推。 一股乌黑的掌风如涛涌至。 韦明远亦大喝一声,反掌化太阳神抓迎上。 红光与黑气相遇,应该是天崩地裂的一击。 可是出乎意外的是半点声息也没发出,一红一黑,只在空中相抵着,谁也不能超过谁去。 二人的脚都在颤抖,显见他们都用上了全力。 大家都流下了汗,头上冒道白气,这是一场耗力的战斗。 四周观战之人也紧张得张开了嘴,目不转瞬地望着场上。 红光退了一点,大家的心一颤,可是它又反退了回去。 黑气的势头似乎越来越猛,颜色也越来越深,但是始终迈不过红光去。 萧环禁不住出声道:“这要拼到什么时候?” 杜素琼仍是平静地道:“大概要有一会吧,不过明远会胜的。” 萧环道:“为什么?” 杜素琼庄严地道:“这还是气的问题,明远所恃的是正气,弥久不竭,木中客所恃的是戾气,终于会有衰竭之时!” 木中客闻言心神一颤,黑气自然地淡了一点,可是红光并未趁机进逼。 又过了片刻,木中客长叹了一声,收掌后退,喘着气道:“韦明远,我算佩服你,你内力并不如我,可是你正如他们所说,占了气胜的光,今天不比了,半年后泰山上见。” 韦明远的掌心半天才回复了白色,平静地道:“不错,阁下是在太阳神抓下惟一没吃亏的人,半年后再见吧,丈人峰顶,韦某希望能与你再决一次胜负。” 木中客在怀中掏出一包东西,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萧环走过去,拾起那包东西,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全是白色的粉未,另有一张方单写着: “化水服下,可解热毒,天龙总坛百余生命,暂予寄存,异日当经刀斧取之。” 杜素琼惊呼道:“原来这家伙就是胡子玉口中所说的隐名人。” 在大家的惊愕中,韦明远的嘴角忽然流下一缕鲜血!跟着他的身子慢慢向地上倒去。 萧环眼尖,将药未朝杜素琼手中一塞,抢上去抱着他,急叫道:“师兄!您怎么啦?……” 韦明远微弱地道:“他是比我强,只要多一刻功夫,我就支持不住了。”—— 旧雨楼扫描,bbmm,limonkeyocr,独家连载 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无忌时 韦明远与木中客一场惊天动地的争斗之后,在表面上,太阳神虽未露败迹,可是当木中客悻然离去后,韦明远却因用力过度而受了内伤! 这几乎是一件令人难以相信的事,近十年来,太阳神韦明远的名头响遍武林,多少人为了想一举成名,千方百计地要求一搏,可是他们都失败了。 现在终于有一个足与他相匹敌的人物出现了。 萧环仍是呆呆地扶住韦明远,双眉紧蹩,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慎修默然地在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韦明远的面前低声道:“这是掌门人得自峨嵋的‘大还丹’,只剩下一颗了……” 韦明远苦笑着摇头拒绝道:“我不过一时内腑振荡,将息三日就会好的,何必还要糟蹋一颗灵药呢?” 慎修着急地道:“泰狱丈人峰之约,已迫在眉睫,天龙派整个荣辱,系于掌门人,此药之功不仅在疗伤,且能增无固本 韦明远仍是摇头道:“功力应该得自勤修,乞灵于药物实非吾之所愿。” 慎修没办法,只得将眼光转向杜素琼,希望她能帮忙劝说。 杜素琼察状知意,螓首微摆道:“这事我不想置口,明远的做法是一个练武人应具的胸怀,师兄的要求则顾念着师门的声望,两者实难衡量论轻重。” 韦明远闻言稍稍一怔,脸上浮起为难之色。 萧环插口道:“我是希望师兄能服下那颗药的,我不为别的,丈人峰头之约,定必惊险万状,我只望师兄能安然无恙地生离该地。” 杜素琼轻轻一笑道:“那只是我们女人的私心的企盼,比较起来更微不足道。” 韦明远悚然动容道:“琼妹!谢谢你的开导,我的想法太迂,也太自私,我应该想到我的生命已非我一人所有,不能再处处任性行事了。” 说完打开纸包,将药丸吞了下去,立刻坐地将息,徐待药力化开。 周围之人立刻散开,庄重地替他护法。 萧环移至杜素琼身畔低声地笑道:“山主!还是您行,旁敲侧击,比什么都有力量,无怪乎昔日东方朔会名传千古,太史公若生在今日,也会将您收入滑稽列传的。” 杜素琼轻轻地打了她一下道:“小妮子,怎么拿那老滑头跟我相比……” 歇了一会又微叹道:“男人有时既不可以情动,又不可以理屈,我只好采用这方法了,严格说来,我实在不愿他如此,这一生中,他注定了要为别人而活,永远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萧环默然片刻才道:“山主!您不希望他有这样的成就吗?” 杜素琼喟然轻叹道:“所以,有时我甚至希望我们从来没学过武艺,世上有许多凡夫庸妇,他们什么都不懂,然而却可以幸福地度过一生。” 萧环笑道:“毁智绝圣,剖斗折衡,山主也变成老子的忠实的信徒了。” 正说之间,澄空走了过来,笑着开口道:“二位怎么提到我们的教主了。” 萧环笑着道:“杜山主有意出家,想做女道士呢。” 澄空微异道:“我们虽然身披道装,实际上心在江湖,根本不配作修道人,山主身膺异遇,伟业昭炳,怎么会想到出家呢?”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我们不过信口谈谈天而已,道长别信那小妮子胡说……” 说着眼光一掠澄空的神色,突然道:“道长的本意当不是专为讨论玄学的吧。” 澄空脸色微微一动,最后钦佩地道:“山主察微知著,贫道只是另外有点事想请教。” 杜素琼微笑道:“道长所问必是关于丈人峰顶之约。” 澄空诧声道:“不错,山主真厉害,一眼即将贫道心中之事,完全看穿……” 杜素琼仍是淡笑道:“道长想知道些什么?” 澄空道:“这事在江湖上虽小有所闻,然都不够详尽!贫道颇想知道一点来龙去脉。”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此事起因于数年前,胡子玉不知从何处勾得天漩地玑上官宇宙兄弟,劫持了小女念远,目的是要激使明远出头。” 澄空道:“韦大侠一定去了,而且也胜了他们。” 杜素琼点头道:“那次是胜了,可是下次胜负就很难预料。” 澄空不信地道:“上官兄弟难道在这短短几年之中,有甚巨大的进展不成,既便如此,韦大侠现在之功力,一日千里……” 杜素琼叹道:“上官兄弟不可怕,但是这次丈人峰顶对手并不仅限他们,凡是与明远有点过节的人,都会在那一日齐集该地,而且还有许多从未露面的武林人物,为了争名,恐怕也会不期而出……” 澄空惊道:“如此说来,这岂不又是一场武林大会。” 杜素琼道:“名义上虽是解决明远私人的恩怨,实际上就是一场武林论技的盛会,能挫败太阳神的人,很自然的便可跃登天下第一之宝座。” 澄空叹道:“武林中沉寂太久,大家静极思动,也是人性之常。” 杜素琼随着叹了一声没有说话,澄空想了一下道:“对手大多,韦大侠一人应敌,实在大单薄了一点。” 杜素琼摇头作无奈之状道:“他的这批对手,无一非江湖知名之士,我们虽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澄空亦随之沉重地道:“山主说得不错,贫道纵有助拳之心,然自量所能,最多阻遏舍妹……” 萧环突然插口道:“我有句话道长别见气,天香教主近膺异遇,恐怕道长遏不了……” 澄空淡淡地一笑道:“姑娘说得也许不错,但是邪不胜正,云凤若是仗着她的邪门功夫作逞,贫道手中木钟,足可警痴戒迷。” 萧环道:“天香教之力实不可轻视,道长能有此把握,可说是天龙之幸。” 澄空异道:“听姑娘之意,好似另有对付其他人之策。” 萧环道:“我算什么?不过师兄到时定会有人相助。” 杜素琼异道:“你信得过神骑……你信得过他们。” 萧环微笑道:“他们别有用心,我只得信一半。” 杜素琼急问道:“另一半是谁?” 萧环道:“当然是师兄生死同命的人。” 杜素琼微惑道:“你是指你自己。” 萧环始是一笑,继而幽然一叹道:“我有那福气就好了,此人除山主外,谁也不敢当此美誉。” 杜素琼脸上微微一红道:“妮子又在胡说了,梵净山那点功夫算得了什么?” 萧环正容道:“梵净山艺业誉挟海内,当年西子湖畔,笛硕青城三老,至今武林人说起,犹自谈虎色变。” 杜素琼脸上一红,异容道:“话是不错,只可惜玉笛已断,天魔引遽作广陵散……” 萧环浅笑道:“朱兰姐姐领四个人赴大内去干什么?” 杜素琼脸色也是一变,半晌才笑道:“小妮子真厉害,连这么隐秘的事都瞒不过你…… 可是我仅听说在大内库中,有一枝九孔玉笛,兰妹是否得手还不得而知。” 萧环道:“好教山主放心,朱姐姐己得手了。” 杜素琼顿现激动之态道:“真的,你听谁说的?” 萧环道:“千里传佳音,不是神仙,便是精灵!” 杜素琼想了一下,恍然叫道:“是小玉,那扁毛畜生,它在哪里?” 萧环道:“小玉虽是一只鹦鹉,却比人还精,这是一个极大秘密,它也懂得不宜轻泄,昨天我在店中,偶尔被它碰上了。” 杜素琼急问道:“它怎么说的?” 萧环道:“它找了我们三天了,好不容易才碰上我,几句话交代清楚,它立刻就走了。” 杜素琼恨声道:“鬼东西,连我都不见一下。” 萧环道:“这倒不能怪它,谁不知道梵净山有灵禽,千里传信必有急事,我们身畔又是侦骑四伏,这种消息泄露不得,它在见我时,都是用煤灰染黑了身子,要是见了您,那化装都失效了。” 杜素琼略一思索道:“鬼东西,亏它有这份鬼心眼,既是如此我得赶快回去一趟。” 萧环道:“东西有着落了,您还急什么?” 杜素琼道:“天魔引不是普通的曲子可比,我需要练习一番。” 萧环默然片刻道:“您不等师兄醒来了。” 杜素琼掠了正在打坐的韦明远一眼道:“不了!有你照顾着,我很放心,再说我也应该让你们有时间单独聚聚!” 萧环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素琼长叹一声道:“什么意思也没有,这次大会很可能是他生命的终结点,你若不多撷取一点可堪回忆的事,日后的漫长的岁月,将何以遣……” 萧环激动一阵,最后才低声道:“谢谢您,山主!” 杜素琼凄然地一笑,转身向澄空与慎修告别。 慎修神容肃穆地道:“杜师妹,我们什么时候再会?” 杜素琼想了一下道:“余日不多,大概要等到泰山大会的日子了。” 慎修一躬身道:“愚兄敬代天龙派向师妹致无上之谢意。” 杜素琼还了一礼道:“不敢当!小妹不过因人成事,我的一切都是为了明远,他既然做了天龙派掌门少不得我只有尽一点心。” 说完就在大家的注目中,她俏丽的身子恍若一支离弦的急箭,电射而去。 一直等她的身形整个地消失了,众人才深吁了一口气,而适在此时,地下的韦明远突然地一跃而起,高声豪壮地道:“生钦!死钦!庄子覆盆而歌,人生不过须臾。”” “聚乎!散乎!欢情薄如云烟,直是春梦过处!” 吟声豪壮,词意苍凉,众人俱为之动容不已。 慎修恭敬地道:“掌门可完全恢复了?” 韦明远微笑道:“‘大还丹’不愧为疗伤圣药,我服下不久,即感通体舒泰,精神大振、相信功力已经又进了一层。” 萧环失声道:“那我们的谈话,师兄都听见了?” 韦明远点头道:“听见了,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切。” 萧环继续道:“杜山主离去的时候呢?” 韦明远道:“我也知道,爱我者情深,令我十分感动!” 萧环幽幽地道:“山主为您费尽心力,您怎么忍心到连告别的话都不说一句。” 韦明远大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多一次话别,多一层惆怅,傻丫头,有些地方你实在还是学得太少。” 萧环红着脸,低下头,默不作声。 韦明远又振声道:“我们快走吧,路上耽搁得太久了,总坛的人还等着我们的解药呢。” 一语惊醒大家,慎修连忙道:“正是!他们都中了毒,日子久了,恐怕对身子不无妨害,我倒是有点不放心这解药。” 韦明远笑道:“这倒不必担心,胡子玉不会骗人,他说那毒性不会发作,绝非欺人之语,木中客送来解药,也不会错。” 慎修忽以微带钦佩的口吻道:“施毒固然不光明,如约送来的解药,这两个人倒不失为磊落之士。” 韦明远大笑道:“他们所仇者为我一人,杀死其他人毫无用处,胡子玉不是笨人,何至于做出那种笨事。” 慎修不解道:“那他们此举有何用意呢?” 韦明远道:“先声夺人,所以馁我之志。” 慎修摇头道:“江湖风险大多,掌门人!看来我要求你出组天龙派,实在是累了你。” 韦明远轻笑着摇头道:“那倒不完全对,最大的原因是我练成了这身武艺,我若是平凡的人,便不会有烦恼,此身既人江湖,到哪儿也免不了麻烦。” 慎修低头玩味那些话后,深思片刻,突然道:“启禀掌门,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韦明远见他说得很庄重,遂也正容道:“师兄有话们说无妨。” 慎修道:“泰山会后,属下想辞去帮务。” 韦明远道:“师兄是想回玄真宫去?” 慎修摇摇头道:“不!玄真宫也不是真正的清静地,属下一想找个深山古洞,专注经卷,不谈武事,忽忽以终此生。” 韦明远又道:“师兄带来的那些人呢?” 慎修道:“掌门人若有用他们之处。他们一定肯舍死相随,否则随掌门人的意见处理,或者将他们遣返玄真宫亦无不可。” 韦明远略一思索,也正容道:“师兄此意大佳,依小弟之言,你不如此刻就走,夜长梦多,未来之事甚难预料,到时候恐怕不能由你自主了。” 慎修摇头道:“不!做事当求有始有终,我一定要等泰山会后,再定去留。” 韦明远微笑道:“悉听师兄自便。” 大家又是一阵默然,一行人遂在公治勤的前导下,默默地去向归程。 银虹轻照!夜色深重! 这是天龙派最前哨的行馆,他们已渐近结束归程。 一路上萧环变得更温柔了,默默地照料着韦明远,侍奉他的饮食起居,一似柔婉的妻子对待他的丈夫。 此刻她正端着一杯热茶,送进韦明远的房中。 韦明远对着烛光在沉思,她不敢前去打扰,只好捧着茶杯,静静地站地他背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韦明远方才回过头来,望见了她,立刻微带歉意地说道:“师妹!你进来很久了吧!” 萧环浅浅一笑道:“没有多久,看见你在想心事,不敢惊动你!” 韦明远淡笑道:“那真太对不起了。” 谈笑中将茶接了过来,浅浅地呷了一口。 萧环又笑道:“对灯默默坐,悠悠思远人!”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我是在想着她。” 萧环微微有点幽怨地道:“山主真好福气……” 韦明远抬起头道:“你以为我在想琼妹?不,这次你错了。” 萧环略感意外地道:“在你心中还有另外值得怀念的人?” 韦明远道:“怎会没有,刚才我在想着兰妹。” 萧环脸色又是一动道:“你想她些什么?” 韦明远低低地道:“我想想觉得对不起她,虽然在名义上她是我的妻子,可是在我们结婚后的那些岁月中,不是为着我的生死操心,就是为着儿女劳神,从未享受过一点生活。” 萧环道:“一个女人所要求的就是这些,有将操心与劳神当作生活最大的享受,兰姐姐实在是最幸福的女人!” 韦明远低声道:“话虽不错,可是心中仍觉不安,因为我并没有像爱一个妻子那样爱她,尤其是在感情上。” 萧环道:“兰姐姐在嫁您之前,就明白这一点了,她心中并无所怨,能得您这样一个男人为夫,实在是最可值得满足之事。” 韦明远见她说这番话时,声中已含哽咽,忙道:“师妹,你又有什么感触了?” 萧环含着泪道:“只要让我有兰姐姐一半的幸福,我死也瞑目了。” 韦明远一呆道:“师妹!我很感激你的情意,可是我……” 萧环道:“我很清楚您的处境,可是我要的不是感激。” 韦明远略一迟疑道:“那你要什么?” 萧环低思有顷,抬头一拭珠泪道:“我只要您爱我一次,使我感到此身已有所属。” 韦明远作难地说道:“师妹!我很抱嫌,外貌上我服过‘驻颜丹’,看不出衰老,在我内心中已趋向中年,我的爱中已无激情。” 萧环毅然地道:“不为爱,就为需要也行。” 韦明远摇头道:“我没有需要。” 萧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想了半天才道:“师兄!有的时候我很难相信您也是血肉之躯,天龙创帮之日,碎心人污蔑您的名誉,您知道我是怎么为您洗刷的?” 韦明远痛苦地道:“我知道,你不惜以清白之躯示人……” 萧环冷笑道:“您知道就好,现在我求您也看一次,您不会认为这身体曾为人见过而不齿吧!” 说着就开始解除自己的衣衫,韦明远连忙阻止道:“不!师妹!别这样!我已经见过了……” 萧环的手并未停止,口中却道:“那时您为我疗伤,不能算数,今夜我是特地为了给你看!” 韦明远见她声音中有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毅力,不觉为之折服,怔怔地道:“师妹,别……” 萧环不理他,继续动作着,直至将一身衣衫褪尽,露出晶莹的胴体,泰然地站在他的面前,以一种沉毅的声音道:“几年前我是您的师侄,以此身对天下群雄,是为证实您的清白,今日我是您的师妹,以此身对您,是否沾污了您的清白。” 韦明远默然无语,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萧环站在那儿,珠泪直滴,忽而感到一阵心痛如绞,惨叫道:“师兄!您一生中许多作为并不完全是圣人,可是站在人的立场上,谁也无法给您派上不是,可是今天对我您却偏要做成圣贤,我成全您吧。” 说着她举起手指,朝自己的心窝点去。 韦明远见状大惊,连忙欺身上前,格开她的手,萧环的神思己乱,轻嗯了一声,身子已软倒下去。 韦明远连忙又伸臂接住。 那轻软的身躯像火一般的滚热,一股处子的芳香,幽幽传出,使得韦明远的内心起了一阵激烈的振荡。 萧环睁开了无力的星眸,突然伸出手来,一掌劈熄了桌上的灯火。 黑!室中一片黑! 一段时间过去后,只听韦明远低沉的嗓音道:“师妹!只此一次,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做了。” t了 长白山的积雪开始融化了,变成了大量的水,涌向河流! 春至边关外,绿上枯树头。 战隐与乔妫俩人分骑着一头骏马,踏向一条偏僻的山径。在他们前面,则是身躯伟岸的龙强。 神骑旅的主要人物一起出动了,却不带一个跟随,那他们所进行的,必是一桩十分隐秘的活动。 战隐在马上微微有些激动,脸色却仍能保持着平静。 乔妫一无异状。 龙强的鞍前挂着那柄雄剑干将,不住地从皮口袋中,一口口地灌酒。 走了半天,战隐出声道:“怎么还没有到。” 龙强在马上欠身道:“没有,还有半天马程呢?” 战隐皱着眉道:“别光顾着喝酒,马下加快。” 龙强答应一声,脚跟一踢马腹,那匹马立刻翻开四蹄,扬起点点潮湿的春泥,向后面二人抛去。 战隐眉头一皱地一拂手,那些泥点立刻飞了开去,亦紧紧迫马追上。 乔妫的马最好,不用人摧,自动地与他走成平排,微微地道:“你迫不及待了?” 战隐尴尬地道:“你别这样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了解,我承认我有点性急,但是绝不为了那些,你不要多心。” 乔妫笑道:“混账话,我从不吃醋,否则根本不告诉你。” 战隐道:“这就是了,你又何必那样说呢!” 乔妫道:“可是你猴急的样子令我不顺眼。” 战隐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相处不是一天了,你知道我的性子,从小我就性急,我只想快点见他们,跟她把话讲清楚。” 乔妫道:“你要跟她讲什么。” 战隐道:“老实告诉她,我们以前的事办错了,请她……” 乔妫突地脸一沉道:“你要是真想那样做,我也永远地不跟你见面。” 战隐急了道:“可是你知道一开始我就没有愿意过。” 乔妫轻叹道:“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人家千里迢迢地赶来,为你受尽苦楚,却换得你如此相待,你也太欺负我们女人了。” 战隐急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乔妫道:“好好地对待她,我都不嫌她,你干吗嫌她呢。” 战隐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乔妫作色道:“你真觉得委屈了,不妨一个人跟她讲,我要走了。” 战隐急道:“你上哪儿去?” 乔妫道:“随便哪儿,只要离你远远的。” 战隐道:“泰山大会迫在眉睫,你怎可抽身不管!” 乔妫冷笑道:“反正你现在神功已就,矩业有成,不需要我了。 战隐的口气软了道:“你知道我是少不了你的,一切都听你吧。” 乔妫转颜道:“这才对了,我不愿落个不能容人的话柄,再者名义上她究竟是正大光明的……” 战隐道:“那是爸爸做的主,我并不愿意。” 乔妫一瞪眼道:“那时你不是为了我,现在更不需要为我。” 战隐欲言又止,眼中有迷烟的神色,乔妫瞧在眼中,目中隐隐闪过一阵恨意,尖刻地道:“怎么!我又刺着你的隐痛了。” 战隐诚恳地道:“那是我年青幼稚想法,我自己早就忘了,请你不要时时再提起来行吗?” 乔妫的脸色又迅速地变了一下,然后微笑道:“我不提了,但愿你心口如一。” 战隐不作声,三人默默地赶路。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龙强勒住马道:“到了!” 战隐也勒住马向前一看道:“你敢确定不会错吗?” 龙强喘着气道:“关外任何地方都难不住我,这儿的确是帽儿峰。” 战隐用手一指道:“我知道这儿叫帽儿峰,我的意思是你敢确定他们在这儿吗?” 龙强道:“那是巡逻队的报告,虽然他们不认识文姑娘,可是绝不会看错徐兄。” 乔妫微笑道:“我们真是失眼了,自夸侦骑百密,却不知帽儿峰上,还隐着高人。” 龙强咎然地道:“属下测查不力,愿夫人惩罚。” 乔妫用手一挥道:“这倒不怪你,实在这家伙太会匿迹了,现在你带着马匹,留在底下吧,上面的事由我们自己去办。” 龙强答应一声,解下宝剑道:“夫人请将此剑带去?” 乔妫微笑道:“做什么?” 龙强道:“也许会有争斗之事,夫人也好防身。” 乔妫笑道:“首领新得利器凤翎,比宝剑好多了,你还是自己留下吧,春天野兽都解眠了,你才需要宝剑防身。” 龙强笑道:“属下一双拳头足可挡得住野熊猛虎。” 乔妫怒道:“你也许保得性命,但是野兽一多,你怎么还能分神照顾马匹,丢了马匹,你要我们走路回去。” 龙强见她发了怒,不敢违拗,恭身道:“属下遵命就是,夫人请不要生气。” 乔妫转颜一笑道:“不是我要生气,凡事不可太自负,徐刚就是一个好例子,空有一身本事,结果吃了雪狼亏。” 龙强恭身再道:“属下知道,首领与夫人下山时,马匹若有一条损伤,属下愿以性命作赔。” 乔妫道:“那不必,只要尽了力,再有闪失,就是非你之罪,你还得留下这条命,多多保重,我们借重之处仍多。” 龙强感激地道:“属下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效首领及夫人。” 乔妫轻柔地道:“谢谢你了,你山下等着,假若我们一天还没下来……” 龙强道:“首领与夫人什么时候下来,属下等到什么时候。” 乔妫摇头道:“别傻了,我们一天还不能下来,那就是遭受不测……” 龙强不信地道:“有此可能吗?” 乔妫道:“事能预料,对与一个不相识的人,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龙强激动地道:“属下必起动全旅兄弟荡平此山,亦为首领夫人雪仇。” 乔妫笑着道:“我们都不行,你们怎么能行?” 龙强呆了一下又道:“凡事就怕有恒心,属下抱定宗旨,经年累月,不择任何手段,终有成功之日。” 乔妫点点头道:“不错!你跟我学得不少了。” 龙强脸上刚浮起一点得色,但立刻又被乔妫的话压下去。 乔妫道:“不过这样子太笨了,我告诉你一个方法吧。” 龙强倾耳注听,乔妫又道:“我们若有不测,你立刻寻上山来,好言相向,对方一定看你不上眼,不会难为你的,你乞得我们的尸体带回总坛,就是你尽了一番心了。” 龙强哽咽地道:“属下怎么替二位报仇呢?” 乔妫道:“你在我身畔可以搜得紫府秘籍的珍抄本,那是我摘其中最精纯之处,详加注释,你拿着找一个僻静的所在,苦练十年八载,必可替我们报仇。” 龙强含泪而听,半晌忽然道:“真要是夫人此行如此危险,属下情愿跟前去,一起死吧。” 乔妫的目中一阵泪光闪烁,用手拍着他宽壮的肩膀道:“龙强!听我的!不要孩子气了,我的计划几时有过错的,你一起去死了,我们岂非大家都要冤埋地下,永远无法伸雪了。” 龙强跪倒在地下,心中激动之极,果真像孩子般大哭起来。 乔妫抚着他的肩膀,继续柔声地道:“龙强!别哭了,我也不过是这样计划罢了,哪里会死了呢,你这一哭,倒像是在替我们送终了。” 龙强立刻又抹干了眼泪,恭声道:“属下敬遵夫人所嘱,祝首领与夫人立刻凯归。” 乔妫含笑将他拉了起来道:“这才对,你多费心了,我们去了。” 龙强站起身子,恭然而立。 战隐冷冷微微颔首,领先上了山,乔妫也跟着袅袅而去,只留下龙强一人,手牵三匹马,仍在忠心地目送着。 翻过一道小峰,战隐停了下来,等待乔妫追上,然后皱着眉头道:“你用柔情笼络人,可是你自己最缺乏感情,只有龙强那种傻瓜才会被你骗得死心塌地。” 乔妫笑道:“这也是权术之道,你看着不舒服?” 战隐一耸肩说道:“我若是跟他去争风吃醋也太没志气了,不过我觉得柔情管人,绝非长久之计,总有一天他会因失望而离弃你的。” 乔妫笑道:“可能吗?我有把握永远地控制他呢,只要再进一步就够了。” 战隐一愕道:“你真还打算假以颜色吗?那就太不值得了。”” 乔妫笑着打他一下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收服了天香双仙,就是准备使她们下嫁龙强与徐刚,谁知道徐刚会出问题的……” 战隐释然笑道:“战隐释匈奴之计也,真亏你想得出。” 乔妫笑着道:“这么美的两个女孩子,你舍得吗?” 战隐用手轻拧她的双颊笑道:“你再胡说,我就撕破你的这张贫嘴。” 乔妫大笑起来,滚倒在他的怀中,战隐忍不住紧紧地拥抱住她,二人都隔合在四周的春色中了。 良久乔妫才轻轻推开战隐,用手掠理乱发道:“够了,我们还是快点上山吧。” 战隐笑着道:“你真厉害,别说龙强那批人了,连我都为你意乱情迷了,方才那混人口中虽然说的是我俩人,其实全心都在你身上。” 乔妫正容道:“别开玩笑,还是打点起精神应付等一下的局面要紧。” 战隐不信道:“这儿真隐居着绝代高手吗?” 乔妫道:“据理而测,大概不会错。” 战隐颇感兴趣道:“所据何理?” 乔妫道:“徐刚与梅姑娘都是心气高傲的人,受了谷飞的凌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从此永绝人间,一条是苦练绝技雪耻。” 战隐道:“有道理!下文又当如何?” 乔妫用手比着分析道:“他们二人所知有限,为了练绝技,不得不另投明师不可。” 战隐道:“明师难求,他们不屑求我们,便当入关找我父亲。” 乔妫冷笑道:“你别大自吹了,天下高人不见得仅府上韦氏一家,再说梅姑娘有脸回去吗?” 战隐不说话了,乔妫乃又道:“他们既在此现身,便见未走绝路,剩下来只有另一条明路了。” 战隐点头道:“高明!但是我们来找他们,未怀恶意,不见得非起冲突不可,你怎么跟龙强说得那样严重呢?” 乔妫笑道:“天下诸武者未有不好名,你在关外名头够响了,现在找上门去,人家肯善罢于休吗?看看你父亲便是一个例子。” 战隐想了一下道:“这倒不尽然,他若有意也早该来找我们了。” 乔妫变容道:“就算他忍得住,你忍得住吗?” 战隐想了片刻才道:“原来你是要我来跟人家较量的。” 乔妫脸现异容道:“不错!你父亲不去说他,我不许天下再有人强于你。” 战隐默然片刻才道:“何苦呢!我父亲从不主动找人争胜……” 乔妫忽地改为鄙夷的语气道:“你凭什么比你父亲,他的英雄气质是天生就的,就是一点都不会武功,也能受人尊敬,你只能打着你父亲的招牌充幌子!” 战隐被她激得勃然大怒道:“你别看不起我,今天我拼着血溅此山,也要表现给你看看。” 乔妫改容为笑,抚着他的脸道:“这才像个男子,虎虎面有生气。” 战隐将她的手一摔,自顾向前走去,乔妫反而笑了,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二人走了一阵,入山渐深,忽而在一座峰后,传出一声震天长吼。 那吼声恍若平空的一声焦雷,直震得四谷皆动。 战隐闻声一怔,本能地挡在乔妫的身前,虽然乔妫并无一丝惧色。 紧接着吼声之后,峰上出现一截小山似的身躯,巨头小耳,大口中一排利齿,颗颗足有拳头大小,眼中凶光毕露。 战隐见了微有怯意,低声地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这样大。” 乔妫望着怪兽,毫不经心地道:“这是熊!又称人熊。” 战隐奇道:“人熊产于西南,怎会在长白山出现?” 乔妫道:“不是天然便为人工,反正它已在这儿了,别追究它的来历,快想法子对付。” 战隐在怀中抽出凤翎道:“这东西皮毛很厚,恐怕一击不易生效。” 乔妫点点头道:“不错!你那根羽毛虽坚,可是与它的身躯相较,就像一根针,一根针能刺死人吗?” 战隐观察了一下道:“一根针能刺瞎眼睛。” 乔妫道:“也只有一试了!你要小心点。” 她方才虽然极力相激,然而临到危险关头,却不禁流露出关切之情。 战隐雄心大发道:“卞庄子刺虎,流传千古,今日韦纪湄刺人熊可要比他难多了,你自己多注意点,最好隐到峰后去。” 说着后腕一抖,凤翎变成笔直的一条,大踏步向人熊走去。 人熊的下半身尚在石后,但就以前面双爪,每个足有牛角大小,见战隐不避反进,益发狂怒,又大吼一声,全身上了山峰。 战隐走到离它二丈之处。人熊一只前掌打下,已可够及,战隐却毫无慌态,身形偏拔,在它掌旁纵起,凤翎笔直对准右眼刺! 人熊一击不中,反见敌人窜上来,已知不妙,身躯虽笨,举动却不慢,水缸似的大头一抬,躲开了眼睛,战隐的凤翎,不偏不倚,恰好刺中它又软又湿的鼻子。 “噗嗤”一声,齐根而入,战隐的人也吊在上面。 人熊吃痛,张口痛嗥,猜猜的红舌,就向他身上卷去,腥气逼人! 战隐双腿一拳,蹬住它的上唇,猛一使力,躯体反弹出去,带着凤翎,飘至五六丈外落下。 乔妫担着一腔心事,见状才略为安心,忙趋至他身旁问道:“你没有受伤吧!” 战隐摇摇头道:“没有,不过这东西也不容易伤它。” 正说之间,两边黑影又至,却是人熊的两只前肢,又合抱过去。 战隐连忙拉着乔妫,低头一窜,在掌缝中穿出去,匿身至一块巨石之后。 人熊在石顶弯下腰来,虎视眈眈朝内望着,一面还伸出一只前掌撩进来,战隐信手反翎,又倒削上去! “夺”! 凤翎削中厚甲,激起一溜火花,各无所伤。 熊掌是缩回去,可是战隐的手也被震得生疼!可见这东西的力量大极了! 乔妫见战隐皱着眉头,忙问道:“你怎么样了?” 战隐甩甩手苦笑道:“没办法,这家伙蛮劲太大,震得手腕都疼。” 乔妫蹙眉不语,战隐却豪气顿发道:“我不信学艺十余载,却被一头野兽给困了。” 乔妫却接道:“它被你凤翎,也打得有点怕了,你看它现在踞着石顶,采取守势!不敢再冒昧进攻了。” 战隐抬头往上一看,果然人熊一掌踞石,另一掌虚空作势,灯笼似的双目炯炯一眨不眨地瞪住他们,上下两排睫毛,根根有筷子粗细。 越看越觉丑恶,忍不住心头火起,便想跃出,乔妫一把拉住,埋怨道:“你这人怎么还不如畜生有耐性,它那一掌虚空,正是以逸待劳之势,只要你一离开这巨石隐蔽,它就兜头给你一下。” 战隐苦笑道:“畜生还会用战术,真是天下奇闻了,它那一掌有多重?” 乔妫道:“熊能生裂虎豹,那是指小的而言,像这种家伙,一掌足有万钩之力。” 战隐倔强地道:“万钧之力!我若运起真气,勉强还承得住,拼着挨它一下,我也要刺瞎它一只眼睛!” 乔妫急忙拦道:“它瞎了一只眼,你挨上一下,至少要减却一半功力,我们就都是个死数!” 战隐道:“它未必打得中我!” 乔妫却道:“你也未必能刺得中它,你看那排睫毛,游动非常灵活,其坚硬程度也绝不在凤翎之下,因此即使你能侥幸地躲过它的一击,也还是无法伤了它的眼睛,然后更甚的是你激怒了它……” 战隐动心地问道:“它会怎样?” 乔妫淡淡地含着笑意道:“它会击碎这块巨石,把我活埋进去。” 战隐怀凝地道:“它有这么大的力量?” 乔妫道:“盛怒的猛兽最可怕,我相信它会的。” 战隐嗒然若丧,长叹无语。 乔妫望了他一眼微笑道:“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脱离困境。” 战隐脸上一喜,乔妫却促狭地不说了,战隐忙催道:“你别呕人,快说是什么办法?” 乔妫眼皮低垂道:“它虽是一头庞然粗物,却颇有灵性,定是为人所豢养,我们一味在此枯守,等到它的主人来了,其围自解。” 战隐摇头道:“不行!这方法太费时,而且也太丢人,我不干。” 乔妫笑着道:“那是呕你的,你干我还不干呢,脱困之计,惟冒险一道,你听,少时我窜出去,尽量出其不意,而且力求其远,它一定会跟着追击,然后你从它后股中迫进,用凤翎取它……” 战隐追问道:“取它哪里?” 乔妫红着脸啐道:“你真笨,它全身坚硬如铁,只有胯下最软,可以受利器之伤,而且又是致命的所在,定可一击而收效。” 战隐兴奋地道:“不错,那东西像两个西瓜,管保一下子就瓜熟蒂落。” 乔妫红着脸啐道:“呸!你什么粗话都讲得出……” 战隐却高兴地道:“绝!真绝,幸亏它是个公的,要是母的,你就没咒念了。” 乔妫恨得拧了他一把道:“生死关头你还要下流。” 战隐被她拧了一把,脸上一收嘻态,凝重起来。 乔妫异道:“怎么!一下子又变成道学先生了。” 战隐道:“不妥,它被去势之后,一定负痛猛冲,你在前面太危险了!” 乔妫心头感到很甜蜜,脸上故意装出恼意道:“去你的,你只管自己好了,我有把握躲得开!” 战隐摇头道:“我体力比你足,还是由我在前面诱敌好了!” 乔妫气得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骂道:“你简直混账。” 这一掌并不重,可也热辣辣地不好受,战隐抚着脸颊,先是莫名其妙,继而才想起这工作她的确做不得,遂放下手,讪讪道:“你别生气,我提议时确实没有想到,我是为你好。” 乔妫嫣然一笑,柔媚地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真心打你,否则不敲落你两颗大牙才怪。” 战隐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舍此而外,别无良策,你自己多小心吧。” 乔妫深情万般地瞧他一眼,突然娇躯一弹,蓝青的衣衫似一朵绿云直飘出去,不!不像云!云不可能有这么快,只能说是一只绿色的燕子。 那么矫捷,那么轻巧,直向对面的峰上落去。 人熊果然怒吼一声,巨大的身形如一只黑鹰,跟着压将上去,千钧一发之际,战隐也发动了! 凤翎横胸,在巨柱似的两股间滚了进去。 突然一声急喊:“大呆子!跳高。” 声音很稚嫩,一听自知发自孩童。 那人熊闻声应变,居然迅速异常,后腿在地上一加力,人立即腾空而起。 战隐在它的腹下穿出,那一招自然也落空了。 乔妫在对面峰头立定身躯,战隐也跟着窜到,人熊却留在半途,怒吼一声折退回去。 战隐与乔妫停身回头惊视,却见人熊身后石峰上,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相貌很清秀,透着一脸的顽皮相,先朝他俩一笑,然后朝人熊喝道:“大呆子,叫你不许伤人,你又犯规了,我非告诉爷爷,好好饿你一顿不可,还不快滚回去。” 那人熊仿佛很听女孩子的话,低吼一声,蹒跚地隐没在峰后去了。 那女孩子等人熊走远了,才朝二人做个鬼脸道:“你们运气真好,要不是我到得巧,你们非被大呆子杀掉不可。” 战隐气得没有说话,乔妫却一笑道:“小妹妹,你到得真巧,谢谢你救了我们。” 那女孩子自己说了俏皮话,以为很得意,不想乔妫反而恭维她起来,倒弄得小脸发红,十分不好意思。 乔妫笑着道:“小妹妹!你真能干,那么大的人熊,居然会怕你。” 那小女孩又受了一句恭维,这次却是真正的恭维,心中一高兴,口中的促狭话又出来了,笑着道:“你也不错,那么大的汉子也怕你,连打他都不敢还手。” 战隐被气得满脸通红,要不是对方是个孩子,他一定会发作了。 乔妫却笑着若无其事地道:“原来你早就在旁边了,等着看我们耍狗熊呢。” 女孩子脸上一红,仿佛被人抓了把柄,期期艾艾地道:“我是来了有一会儿,本来想让大呆子吓着你们玩儿的,它真要杀你们时,我一定会阻止的。” 乔妫一笑道:“那可不是玩儿,这人熊凶得很,万一收不起,我们岂不要倒霉了。” 女孩子听了这句话,却又憋不住叫道:“你胡说!你们本事大着呢,我要是不叫,大呆子就被你们杀死了。” 乔妫仍是笑着道:“你终于自己招了,我还以为你要赖到底的。” 女孩子更窘了,红着脸说道:“我老早就看到你们,本来我只想叫大呆子把你们吓回去算了,因为,爷爷不喜欢人到这儿来,可是你们刺了它一剑,我有点生气,才想到要它给你们吃点苦头,谁知道差点……” 乔妫笑道:“谁知道差点害死了它是不是!小妹妹,你那一声叫得真是时候,再迟一步,大呆子收势不住,就要没命了。” 女孩点点头,红着眼睛道:“是的!这一来我就要难受死了,因为你们杀死了它,是为了自卫,罪魁祸首却是我,是我叫它这么做的……” 这女孩诚实天真,举动虽是促狭,本心甚是良善,战隐的怒意全消去了,代之是一片怜爱,柔声地道:“小妹妹,好在我们没有杀死它,你也不必难受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道:“我叫黄英!我爷爷叫黄石公!” 乔妫笑道:“黄石公是汉朝的仙人,你爷爷也是仙人了!” 黄英摇头道:“不!我爷爷不是仙人,不过他本事大得很,大呆子、小呆子都是他收服的。” 战隐一怔道:“小呆子是谁?” 黄英得意地道:“小呆子是一只猴子,不过爷爷说它是猿,它虽然小,可是凶得很,连大呆子也怕它,可是它也怕我跟爷爷。” 乔妫脸色一动道:“我们想见你爷爷……” 黄英面有难色道:“不行!爷爷不肯随便见人。” 乔妫道:“我们有两个朋友,听说留在这儿,我们来找人黄英拍手跳起来道:“是不是文姑姑跟徐伯伯?” 战隐道:“不错,所以我们一定见你爷爷。” 黄英仍是作难道:“他们跟我爷爷学本事,爷爷从来不见外人,对文姑姑跟徐伯伯算是特别,我怕他老人家还是不会见你们的。” 乔妫道:“我们是文姑姑的朋友也不行?” 黄英道:“不行!爷爷的脾气很大,你们还是不要去见他吧,文姑姑跟徐伯伯在这儿很好,你们回去吧,等一下我告诉他们好了。” 战隐还想再作请求,乔妫却道:“那就算了,我有点东西交给文姑姑,请你转交吧。” 黄英伸手道:“这倒可以,你把东西交给我。” 乔妫向怀中取物,黄英趋近身来,乔妫的手掏出来时握成拳状,黄英以为东西很小,跨前一步伸手来取,乔妫却探手去扣她的脉门。 黄英惊道:“你做什么。” 说着小手一翻,已将乔妫的手甩开,动作迅速熟练,乔妫冷哼一声,改抓为点,直取她玉枕穴,去势歹毒。 黄英一缩颈,脚下顺势一腿撩阴,变招亦快到极顶! 乔妫柳眉倒竖,骄指向她的腿胚上敲下去,分量甚沉重! 黄英缩不及了,一下敲个正着,嘤咛尖呼,捧着腿坐倒在地。 乔妫一言不发,伸手又点了她的玉枕穴。 这下子黄英无法躲避,双手一伸,疼得在地上直掉眼泪,可是她还是强口骂道:“你这贼女人,暗袭偷招,算什么本事!” 乔妫冷笑道:“第一招我是偷袭的,可是你立刻破解还招,因此我不算暗招取胜!” 黄英语结哭叫道:“你大欺小,不要脸!” 乔妫脸色乍变,飞起一脚,将她踢了一个翻身,脚尖刚好触在哑穴上,黄英叫不出来了,而且脸面扑在地上,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战隐一直在旁观看,这时才不以为然道:“你干吗要这样对付一个孩子?” 乔妫平静地道:“你不是来生事的吗,打了小的,才有老的出头。” 战隐微微色变,沉声道:“这不是我希望的方式。” 乔妫平淡地道:“这也不是我的真正的意思。” 战隐一怔道:“你是什么意思呢?” 乔妫道:“这孩子首先纵野兽加害我们,然后又辱骂你,这两点俱无可恕,理当惩戒。” 战隐为之一顿道:“我们怎可与孩童一般见识?” 乔妫尖刻地道:“孩子杀了人就不算犯罪吗?神骑旅自成立,几曾受过一点凌辱,这孩子既对你我不敬,理应受苦!” 战隐将她翻了过来,见她脸上又是泪又是沙土,有几处还擦破了皮,隐隐有些血迹,很是不忍地道:“她已吃过苦了,解了她吧。” 说着伸手要替她解穴,乔妫厉声道:“你只要一伸手,从此咱们就是路人。” 战隐手一停,柔声道:“你又何必专门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乔妫冷冷地道:“我没有那么好的兴趣跟她生气,我问你,神骑旅之有今日是谁的功劳。” 战隐见她说得很严重,遂也正经地道:“当然是你的力量。” 乔妫冷笑道:“我不敢居功,这完全是阁下的本身的作为,但是最重要的是靠着铁的纪律,与首领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战隐一呆道:“即使如此,也是你辛苦经营筹划之功。” 乔妫寒声道:“幸亏你还了解这一点,我辛辛苦苦,造成你的无比尊严,只要有谁敢对你不敬,我诛无赦,男子汉大丈夫,你却忽然怀起妇人之仁,为了一个孩子,你要我的千辛万苦毁于一旦?” 战隐无可奈何地一叹道:“随你吧!不过你总不会认真得想杀她?” 乔妫脸色稍转平和道:“现在我尚无此意,那要看她的大人作何表示?” 战隐松了一口气,轻吁道:“谁知道她爷爷什么时候会来?” 乔妫脸色转为平静道:“那人熊回去了,谷内必定有所发现,因此你放心,不消一刻功夫,那黄石公一定会到,你最好多留点神,这女孩已经不简单,她爷爷更不好惹,即使是她讲的小呆子,恐怕也够你我受的!” 战隐轻哼一声道:“人尚可说,兽何足论?” 乔妫说道:“那一定是披发金猱,动作如风,毛发如革,皮坚如铁,百兽见之避易,我不愿过甚其词,少时你自有机会领教了!” 战隐忽而含笑道:“你不用故意激我,反正我战志已经够旺,今天的冤家是做定了。” 乔妫叹了一声道:“傻子,我在提醒你注意,哪里是激你,我对任何人用心机,却从未对你用过,你这样说法不叫人寒心吗?” 战隐又是一呆,看见峰头远远的来了一批人影。 慢慢走近,才看出是一个老人,一个少女,一个壮汉,一头猴形的异兽。 少女正是梅姑,壮汉是徐刚,老人虽不识,定然是黄石公无疑,尤其是那头异兽,人立金毛,长臂过膝,十分狰狞。 文梅呆了一下,徐刚则十分惶恐地一抱拳道:“参见首领。夫人!” 乔妫微微一笑道:“很好,你自称属下,大概还未忘本!” 徐刚惶恐地道:“属下从未敢忘此身为神骑旅一份子。” 梅姑见了地下的黄英,尖叫一声,便过去抱她。 战隐与乔妫俱未阻止,黄石公却大声喝道:“放下来!”—— 第四十四章 拳击山河动 掌震鬼神惊 那老儿的一声暴喝,倒使梅姑发怔了。呆呆地抱着黄英,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声音却平和了一点,沉沉地道:“你把她放下来。” 梅姑惶恐地道:“老爷子,她受了伤,脸都擦破了。” 黄石公轻叹一声,面上浮起怜惜之容道:“我知道,不过你还是将她放在地下好。” 梅姑莫名其妙,仍是手足无措地站着,因为黄石公对这个孙女儿极是疼爱,今日不知何故变为不关心起来…… 乔妫微笑道:“大妹子!你还是放她下来好,她被点了穴,只有维持原来的样子躺着才舒服一点,你抱着她反而令她痛苦。” 梅姑这才明白,连忙将黄英放下,同时还怜惜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迹血污,一面轻声地道:“傻孩子,你怎么不开口说呢。” 乔妫轻笑道:“这孩子娇生惯养,要是能出声的话,恐怕早就喊得不可开交了。” 梅姑一望手中的黄英,才知道她还被点了哑穴,伸手就想替她拍解。 乔妫平静地道:“大妹子,你不懂那手法最好不要胡来,免得解救不成,倒弄得她终生不能说话,那可是反害了她。” 梅姑略一审视,发现她所述不假,不由皱起眉头,以微带幽怨的口吻道:“这是谁那么狠心,对一个孩子下那种毒手。” 说着朝战隐望了一眼,在她的想法中,只有他会有那份功力。 战隐一无表示,乔妫却冷冷一笑道:“大妹子!是我。” 梅姑脸上一惊,不知如何是好,黄石公沉着脸道:“小孙顽劣,多承夫人管教,不过……” 乔妫立刻插嘴道:“岂敢!岂敢!这孩子很聪明,就是缺少教养。” 黄石公的脸上涨成酱色,呼着气道:“不知小孙何处得罪了夫人? 乔用道:“她纵兽伤人。” 黄石公寒着喉咙道:“以二位之能,谅也不至于为一头蠢兽所伤吧。” 乔妫微笑道:“那是自然,因此,这一点倒不算她的错,最大的过是她出言冒犯了神骑旅的首领,犯了大不敬罪!” 黄石公怒道:“小孙久疏管教,此事容或有之,但是童言无忌,以二位之身份,谅不至于与孩童一般见识吧。” 乔妫冷冷地道:“首领宽宏大量,自不会同她计较,但是首领的威严不可不维持,自然只好由我代劳了。” 黄石公脸上又青了一阵,但还是忍住道:“老朽代劣孙赔罪,请夫人高抬贵手如何?” 乔妫轻轻一笑道:“既是老丈出头讲情,我也不为已甚,再罚地躺一个时辰就算了。” 黄石公的脸上真正地泛起了怒色,大声道:“老朽已经处处让步,夫人如此相逼,实在太过分了一点。” 乔妫亦将脸色一寒,又道:“神骑旅近在咫尺,老丈居然熟视无睹,收容我旅中之人,目下哪有我们……” 梅姑急声道:“姐姐!是我自动要黄老爷子收容的。” 乔妫斜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帮中人,我说的不是你。” 徐刚急忙上前道:“夫人命令属下保护文姑娘,是以属下不敢擅离。” 乔妫对他微微一笑道:“你未离职守,我并没有怪你。” 黄石公气极而笑道:“如此说来,老夫将他们收留下来,反倒做错了。” 乔妫冷哼一声道:“老丈既有传授他们功夫之能,这种做法自不算错,只不过传诸江湖,对神骑旅的名誉到底不大好听。” 梅姑歉疚地道:“老爷子!我们反而连累了您。” 黄石公一摆手道:“没什么,此举早在我意料中,你们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 乔妫突地失声笑道:“老丈知事甚明,只是尚有不到之处,神骑旅耳目遍及关外,白山黑水之间,几曾有我不到的地方。” 黄石公一怔道:“这么说来,他们是你故意遣来的了。” 乔妫点头笑道:“不错,老丈自以为隐秘,其实岂能瞒得过我们的耳目,老实说,她们遇见谷飞受制,一切都是我预先安排好的。” 黄石公为之一怔道:“你怎知我一定会收留他们。” 乔妫笑道:“以心度心而已,老丈自恃役兽之能,当然不愿意谷飞擅此道,不过老丈对于谷飞尚不屑一搏,所以收留他们,想借他们以挫之。” 黄石公为之一怔道:“夫人的确高明,只是夫人故弄玄虚,不知是何用意?” 乔妫道:“以为今日寻事之由,神骑旅从不出无名之师。” 此言一出,不但黄石公、梅姑、徐刚感到意外,连战隐都微微一移身子,表示他心中之激动。 黄石公想了一下又道:“夫人要找老夫麻烦,大可利用其他理由,何必要费这么大的事呢?” 乔妫笑道:“此点说来也许不大光荣,但是我仍不惜一谈,早先首领虽得紫府真本,但是神功未就,并无必胜老丈之把握,所以我故意安排下一条缓兵之计,宽以时日,使首领得从容练功……” 黄石公脸色大变,轻叹一声,半晌才道:“老夫携小孙秘居此谷,与世无争,夫人怎地不肯放过我们。” 乔妫目视他有顷,片刻之后才道:“老丈这是违心之论了,神骑旅初创建之际,老丈不屑一顾,及至敝旅声誉日隆之后,老丈又因为虚实莫测,未敢轻视,其实在老丈心中,并未放弃争雄之念……” 黄石公至此才真正地发出一声长叹。 乔妫又道:“其实老丈若早日采取行动,敝旅绝对不堪一击,老丈未能及时施宜,是受自大之愚,三月前老丈若有所行动,尚有一半胜望,老丈又坐失良机,乃至养痈贻患,今日老丈悔之已晚矣。” 黄石公脸上一阵抽搐,十分难看,半晌才一跺足,只踏得山石乱飞。 乔妫看得微微一笑又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今日我们若不前来,老丈也不会久保缄默,不出半载,老丈也会找我们的,老丈承认我的话吗?” 黄石公默然片刻,才轻轻一叹道:“老朽自负一世,今日才遇见真正高人,功夫高低,老朽尚未认识,但在料事知人,老朽深许夫人为天下第一。” 此时梅姑与徐刚脸上皆浮起一阵失望之色。 乔妫笑对梅姑道:“大妹子!世道人心都是这会子事儿,你想该明白些。” 梅姑掩脸暗泣,十分伤心,乔妫又笑道:“整日长相思,千里晤檀郎,今天好不容易会了面,你怎么毫无表示呢?” 战隐又动了一下,梅站却哭着走至一旁,心中千头万绪,百味俱集,竟不知如何是好。 徐刚摇了摇头,也是感触万端。 黄石公看了二人之状,苦笑道:“夫人真厉害,老朽数月工夫,在他们二人心中树立的一点好感,竟被你三言两语摧毁无遗。” 乔妫冷静地一笑道:“老丈损失犹不只此,令孙女不能言,耳能听,从今之后,对你这祖父尊敬之心,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黄石公勃然怒道:“夫人锦绣才华,固然令人钦佩,但是专以这等毁人为乐,恐怕上干天和,也不会有好结果吧。” 乔妫轻笑道:“我不在乎,不过老丈自己也要负责任,物必虫生而后腐,假若老丈真是具有避世高隐的胸怀,别说我们不敢前来轻犯,就是来了,我说尽三车好话,也动不了老丈一丝高风亮节。” 黄石公狠狠地盯了她一眼道:“你毁得我够了,现在说你的来意吧。” 乔妫道:“事理颇明,老丈放不过我们,神骑旅也不容许另有武林高人插足,今日之势,已难并立!” 黄石公忽而朗笑,接道:“容忍你们到现在,的确是我的失策,但是我不信你们今天真能收拾得了我。” 战隐突然跨前数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我们既然来了,当然就有把握。” 黄石公瞪视他一眼,口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道:“阁下不过娶了好老婆,要是光凭阁下这份人才,老朽永远也不会将你列为对手,你发招吧。” 战隐被他骂得脸上一红,羞惭之心顿发,厉声叫道:“老匹夫!你别太狂了,本座今天就给你点厉害尝尝。” 说完振腕就是一拳直攻中盘,黄石公轻轻一笑道:“这种功夫资格只够跟小呆子过招。” 宽大的袍袖一拂,遥隔尺许,已将他的拳风顿住。 然后回头对那头金猱道:“小呆子!你来会会这位大首领。” 战隐城府很深,表面上含愤出手,守际上只用了三成功力,目的仅在试探,所以被黄石公一招拂开,望之好似吃了一点亏,却将黄石公骄敌之心引起。 那头金猱闻唤之后,立刻纵身而出,站在战隐之前,伸臂掳腿,一派猴急的样子。 黄石公见状又讥讽地道:“小呆子,你别紧张,人家是方今一代名家,你要慢慢领教才对。” 金猱闻言果然又收起猴急之状,拱起毛手,对战隐作了一揖,然后一足独立,取了一个童子拜佛的姿势! 战隐平静的脸上毫无表情,慢慢地收手,说道:“台端说得不错,本座乃一派之尊,岂可与兽类相争雄。” 说完退后了两步,黄石公一言不发,嘴角仍是含着冷笑。 金猱的姿式不变,依然在等人出斗,场面上现得很沉默。 乔妫等了一下道:“龙强没有来,只好由我出手了。” 语气十分冷峻,徐刚在一旁受不住,闪身而出拦住她道:“夫人请准属下接这一场。” 乔妫冷冷地瞥他一眼道:“你方便吗?” 徐刚脸上一红,硬着头皮道:“属下与黄老爷子虽有授技之德,却无师徒之分,此身仍在帮中,当然要为帮中效力,夫人千金之躯,怎可轻易与兽类交手。” 乔妫突然改为和婉,轻声道:“徐刚!我还是可以信赖的,谢谢你了。” 徐刚虽然脸上红红的有些惭意,但立刻被发自内心的忠诚掩盖了,毅然地踏步向前,乔妫将他拉住以极低的声音问道:“你知道它的底细,有把握吗?” 徐刚红着脸低声道:“属下跟它过招,此物皮坚肉厚,动作如风,属下毫无一点把握,惟期满腔热血,上报夫人。” 乔妫点点头,在他耳畔低声地说了几句,徐刚也点了点头,站至金猱之前。 黄石公见状冷笑道:“徐刚,你我尚有数月相处的情谊,我不忍见你血溅此地,你明知道小呆子的能耐,勉强出什么头呢?” 徐刚顿了一下道:“在下身不由主,请老爷子原谅。” 黄石公哼了一下,不作一声。 徐刚劈出一掌直击金猱的腹部,金猱裂嘴一笑,动都不动,让他的掌打实。 “波!” 金毛一阵飘拂,金猱毫无所伤,它的长臂却朝徐刚的门面抓来。 徐刚一低头躲开,人影倒窜出去,金猱不肯放松,吱的叫了一声,探爪紧迫而至,果真迅速异常。 说交手也许不算妥当,徐刚的每一招攻过去,金猱都是硬受的,因为它一身坚逾精钢,对那些打击根本不在意。 反之徐刚叫苦了,他庞大的身躯却要时时闪避它的利爪,那三尺余长的长臂,加上爪指足有四尺多,又快又急,抓空在地上时,常带起不少碎石,直把个徐刚累得浑身是汗,喘息不已。 打了三十几招,徐刚已无攻击能力,在金黄的爪影中,处处受制,不过小呆子好似给他留了一分余地,所以他还能支持下去。 梅姑已忘记了哭泣,紧张地在一旁观看着。 战隐与乔妫一无表情,好似对战局全不关心。 黄石公却有了怒意,大声喝道:“小呆子!不许徇私,杀了这不知进退的匹夫。” 金猱闻喝之后,底下长腿突探一下子就将徐刚绊倒下来,然后长臂直抓门面,意在挖出他的眼珠子。 梅姑尖叫一声,双手掩目,不忍卒睹。 黄石公面含笑意,颇为兴奋。 突然咬的一声尖叫,金猱的长爪在离徐刚眼前寸许之际,金黄的身躯忽然前冲,凌空飞了丈许,叭咯一响,倒地不动! 黄石公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徐刚在地上一跃而起,对乔妫一躬身道:“夫人见闻渊博,属下幸不辱使命!” 黄石公厉声叫道:“徐刚!你用什么鬼计,暗算小呆子。” 徐刚尚未答话,乔妫已抢着说道:“你放心,它没有死,只不过受了伤,这等天生异兽,杀了太可惜。” 黄石公怪叫道:“我不信那匹夫会伤得了它?” 乔妫冷笑道:“老丈别以为这披发金猱了不起,天下没有十全十美之事,当然也不会有至坚至强之物,攻其刚不能及处,自然一击成效。” 黄石公怀疑地道:“夫人知道它的弱点何在?” 乔妫冷笑不语,徐刚开口道:“夫人适才告诉我,必须乘它疏于防备之际,攻它的肛门,是以我故意跌倒,它乘胜进击,长尾荡开,我就势踢了一脚……”” 黄石公脸色嗒然若丧,一言不发。快步走到金猱身畔,仔细地翻动它的身体,满脸俱是怜惜之容,喃喃地道:“小呆子!我太大意了,你吃苦了吧……” 金猱在地上痛苦地摇摇头,眼中却流下了泪水。 乔妫却突地走到黄英的身畔,伸手将她的穴道一起拍开,然后道:“你看见了,你爷爷对那头猴子比关心你多了!” 黄英疲弱地坐在地下,大大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水,紧咬着嘴唇不作声。 黄石公闻声回过身来,对乔妫沉声道:“夫人真厉害,一个机会都不会错过。” 乔妫亦沉声回答他道:“不错!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时机,聪明人都不应放过,而且我要杀一个人时,就彻底地毁定了他。” 黄石公为她犀利的语词挫得一顿,片刻才道:“你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也是个无双的毒妇。” 战隐横身而出,怒声道:“不许你骂我的妻子。” 乔妫轻轻一笑,梅姑神色一惨。 黄石公望着乔妫苦笑一下道:“阁下实在是天下最幸福的人,这一朵最毒的花可以毒死任何人,却一心一意地点缀你的生命……” 战隐怒意更甚,厉声叫道:“你再胡说,我立刻就使你尸横就地,你赶快认错。” 黄石公想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错了,受那朵毒花毒性最深的就是你!” 战隐忍无可忍,骈指点向他的前胸,这次用上八分力气,黄石公依然用袍袖一拂,这次可不像第一回那么轻松了。 战隐的指风虽被拂开,可是黄石公的身子却被带开两步。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后,他的手上只剩下了半截袖管。 黄石公微一怔神,然后才大声吼道:“高明,高明,原来阁下还藏了私。” 战隐不答话,埋首又是一招攻进。 这一招手法绝速,分击他五处大穴,黄石公猛一旋身,滑开了数尺,战隐如影随形,也跟了进去。 两个人的动作都在乎一个快字,快若闪电,疾若光影。 梅姑与徐刚的眼都花了,他们只能分辨出两个人影是谁,那是因为战隐着黑衣,黄石公穿黄袍,否则连谁是谁都看不出来。 梅姑的神情很奇特,奇特到难以刻画。 徐刚则是一派钦服与惊惧,因为他发现首领的功夫更精纯了。 乔妫则漠然地凝视着,脸上仿佛一无表情,不过若是有人在旁敏锐地观察的话,可在她的目光中看出一丝焦灼与不安。 这证明了场中二人的功力与招式都在伯仲间。 约摸经过一盅茶的时间,拼斗的两人交手已近五百招。 这是个不了之局,战隐用尽了紫府秘籍上一切怪异招式,却发现黄石公卒能化解掉,不过他不是挡掉或闪掉,往往在战隐攻出一招之后,黄石公必有一着同归于尽的狠招反攻。 战隐不想那样做,只有返招自救,这样他每一式都要化两式的时间,也要多费一倍精神。 又过了一阵,战隐有些不耐烦了,蓦而清叱一声,双掌连拍接连攻出九掌,这九掌望去似以同一姿势拍出,然而因为他的身形在急转,所以攻出的部位就不相同了。 黄石公初时一怔,力接六掌以后,他好似已有回攻之策,挨至战隐第九掌则,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蓦地反点一指。 战隐反手一推,发觉指劲虚空,毫无力量,指骨应手而折。 可是黄石公的另一手已于同时点向他的腰际。 这两招由于动作很大,使每一个人都看清楚了。 腰间致命大穴,战隐已必无幸理。 梅姑惊叫道:“纪湄……” 她的叫声太迟了,战隐吭得一声,双手下垂。 黄石公狞笑一声,翻掌又击得他的天灵,这次连乔妫都惊叫起来了。 突然,仿佛有奇迹似的,战隐垂下的双手举了起来,合掌朝外一分,结结实实地印上了他胸膛。 黄石公大吼一声,身躯倒撞出去,口中血如泉喷。 梅姑飞身扑前,本来她是出去接战隐的,却捧住了黄石公的身躯。 乔妫一飘身到了战隐的身边急问道:“你的腰怎么样了?” 战隐神态安然,用手抚了一下被点之处,摇摇头道:“有点痛,大概半寸之内,已无完肤!” 乔妫不放心,立刻低头看去,见他的衣衫已被指劲透穿,被点之处,肌肤化作乌黑,这一片向完全死了,不觉咦了一声,面有惊容。 战隐微微一笑道:“你大惊小怪些什么,难道忘了第七十页第六行了!” 乔妫惊呼道:“你……你将移穴大法练成了?” 战隐含笑道:“是的!爸爸早年给我的根基扎得很稳,练到上个月,我就觉得还可以更进一层,不过没把握,方才给这老头子一逼,我不自然地运用出来。” 乔妫轻轻地一按心口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自担心了一阵。” 战隐促狭地一笑,反过头去看梅姑怀中的黄石公,只见他脸如淡金,血色染满了颔下的白髯,紧闭双目,戾气不减。 乔妫也趋过来道:“他怎么样?” 战隐点点头道:“他确实不错,尤其是那些招式,处处占先机!” 乔妫道:“他每一招都是拼命的招式……” 战隐摇头道:“不然!非身经不会了解,他每一招虽在拼命,假若我存了同归于尽之心,势必上其大当,他的手臂在招式用老之际,总会突然加长两寸,所以迫得每次都要返身自保,才能挡过……” 乔妫道:“难怪我看见有几招他只取你的不重要部位,你也慎重其事的躲开了,我还以为你仓促间使不出紫府护体真气呢!” 战隐微笑道:“我何至于那么差劲,梅姑,他死了吗?” 梅姑翻了一下黄石公的眼皮道:“没有!不过内脏易位,受伤很重。” 乔妫脸色一动道:“我对紫府秘籍估计太高,却不知世上还有更强的招式,看来你得注意些。” 说着脸转向战隐,目光中掠过一阵寒意。 战隐踌躇未决,梅姑已明白那意思急道:“姐姐!你要杀他?他现在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了。” 乔妫微笑道:“我没有那意思,不过你这样扶住他不行的,他的气血凝结,极易瘫痪,应该赶快替他推拿一下。” 梅姑颇知医理,一听这话不错,立刻将黄石公放在地上,伸手替他在胸前慢慢地推动,才推四五下,黄石公蓦而将眼睛一张,喝道:“毒妇,你好狠的心。” 冲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得梅姑一身,原来他的内脏受重击,仅有一丝相连,梅姑一阵推拿,全部都碎断了。 鲜红的血印在月白的衫子上,显得分外地刺眼。 梅姑愕然住手,只见黄石公已经气若游丝,不由得惊叫道:“老爷子,您怎么?” 黄石公微弱地睁开眼睛,低声地道:“我不中了,方才你是好心,替我搓揉,却不知反而将我的内脏加速破碎……不过在临死前,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宅心善良,胸无城府,最好远离那毒妇,否则迟早你会受她害的……” 乔妫冷笑道:“老杀手,你自己才是毒蛇,临死却咬人一口!” 黄石公翻白眼珠膘了她一眼道:“善泳者死于水,你现在尽管得意,但是将来总会自食其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劝你还是为自己打算一下……” 乔妫还没有开口,黄石公的眼已经闭上,口中鲜血直涌,气息也微弱了…… 梅姑伏尸痛哭失声,抽噎着道:“老爷子!是我杀了您……” 乔妫在旁冷笑不止,突然一边的黄英走了过来,拉着梅姑的膀道:“文姑姑,别怨自己了,杀死我爷爷的是那个女人不是你,她明知道我爷爷的伤势,却叫你替他搓揉……” 梅姑抬起眼睛望着乔妫道:“姐姐!是这样吗。” 乔妫不理她,却望黄英一望,冷冷地道:“小妹妹,你爷爷死了你都不难受?也不想报仇?” 黄英勇敢地回瞪她一眼,语气变得冷冰冰地道:“爷爷死在他自己的名心之下,我用不着替他报仇,也不想替他报仇,可是你今天欺负了我,我会永远记住的。” 这女孩子年龄虽有十一二岁,可是她由天真转为冷漠的态度却令乔妫感到心中一寒,冷笑着道:“你想怎么样呢!” 黄英一昂脖子,坚决地道:“我有一日总会叫你吃尽苦楚而死。” 乔妫脸色一变道:“你认为你有那个机会吗?” 黄英倔强地道:“有的,我把这件事当作我今后一生的目的,除非你不……” 乔妫脸上透出塞意,目中隐着杀机,缓缓地举起手道:“你想得不错,我不会让你有今后了。” 黄英傲然而立,毫不畏惧,徐刚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没有动。 梅姑将身子挡在黄英前面,带泪急声道:“姊姊!您不会对这孩子的话认真吧。” 乔妫冷冷地道:“会的!这孩子像我小时候一样,所以令我担心。” 梅姑望她举起手,将黄英拉得更近一点,哀求道:“姐姐,您饶了她吧。她只是个小孩子,我敢担保她那些话是一时气愤。” 黄英突然在她怀中一挣而出道:“文姑姑!你不要替我求她,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乔妫冷冷一笑道:“大妹子!你看如何,你总不会要我睡不安宁吧。” 梅姑面对着两个极端的人,急得没了主张,转向战隐哀求道:“纪湄!我求你说句话吧,请姊姊饶了那孩子。” 战隐刚想开口,乔妫回头对他道:“你杀了她爷爷,虽然她说不报仇,你信得过吗,斩草不除根,想想你父亲的一生。就是最好的教训。” 战隐脸色一动,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道:“随你的意思吧,你的见解比我远。” 梅姑愤然叫道:“纪湄!原来你是这种人。” 战隐淡淡一笑道:“不错!很令你失望吧。也许从前我不是这样的,可是近来的遭遇,使我对江湖的事情有了警惕,尤其是我爸爸的事使我得到教训。” 梅姑愤怒地道:“韦伯伯一生恕人,尽管仇人遍天下,却没有人害得了他。” 战隐微微一笑道:“我不能比我父亲,他一生中有许多异遇,也有许多的女人倾心相爱,在危难帮助他,我没有他的运气,因此不得不慎重,而且我也不想像他一样,时时在人家的暗算中生活,所以我主张先发制人。” 梅姑粉脸变色道:“纪湄!你变了,变得不像韦伯伯的儿子,你估辱了他的英名。” 战隐脸上微微泛起了怒意,沉声道:“我叫韦纪湄,是神骑旅的首领,并不只想做太阳神的儿子就满足了。” 乔妫赞许地望了他一眼,徐刚则满脸俱是惊疑之态,现在他才明白首领的真正的身份,但是又实在难以相信。 战隐又冷冷地道:“我们的亲事原是爸爸做的主,我不想负你,因为我们究竟有过一段交谊,假若你所希望的是一个像我爸爸的人,你必须再费心另去找一个!” 梅姑脸上涌起一阵绝望,颤着声道:“我不要找了,我对男人灰透了心,远姐姐!你连我一起杀了吧。” 战隐垂下了头不语,乔妫却淡淡地道:“我不会杀你,虽然我知道你此来的目的,名义上找纪湄,骨子里却是为监视我们,假若你对于我的话,比萧环的话更想听得进一点,我们之间就会愉快得多,可是我仍不会杀你的,杜念远愿意落任何恶名,却不会做一个醋娘子。” 梅姑突地一收凄容,凛然道:“环师姑叫我来感化你们,我承认我失败了,我败在你手中,因为你安排得我始终无法与纪湄接近,否则他受你的毒绝不会如此之深。黄老爷子说得不错,你是个毒妇,天下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是为你而设的。” 乔妫浅浅一笑对战隐道:“纪湄!你承认这句话吗?” 战隐抬头望她一眼,没有回答。 梅姑痛心地移了两步,依然靠近了黄英,含泪道:“我中了你的鬼计,替你作了刽子手,断送了黄老爷子的生命……” 乔妫忽地尖声大笑道:“这句话倒是不错,不过你的想法还不够透彻,当你投身此地之时,你已注定了这老头子死运,不!当你离开那座庄北上之时,你已经成为我的工具,若不亏你们勒住了黄石公,说不定这老头儿一冲动,那就坏了我的大事了。” 梅姑切齿骂道:“你是毒妇。” 乔妫笑道:“我不反对这称呼!不过黄老头子也不是好人,他要在武林得了志,所作所为,也许比我们更不堪。那时他必成为你最敬仰的韦伯伯的死敌,而我们呢,至少还顾念着一点亲情,不会对付天龙帮的。” 梅姑一阵愕然,泪落如雨,生意全灰,哭着道:“你将我与这个孩子一起杀死吧。” 乔妫摇头道:“我说过我不杀你,却不会放过她。” 梅姑抱住黄英道:“不杀我别想杀她。” 乔妫比着手势冷笑道:“你那点本事还不够说这种话,那怕你们合成一体,我也有办法将她分出来。” 梅姑厉声道:“只要你杀了她,我就立刻自裁,你还是脱不了责任。” 乔妫略一停顿,望着战隐,他漠然全无表情。 乔妫蹙着眉头道:“你的意见怎么样?” 战隐摇头道:“我没有意见。” 乔妫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必须表示意见。” 战隐想了一下才低声道:“杀吧!反正我们已尽心,她一定要想不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乔妫笑了一下,移步走近二人。 梅姑双目圆睁,毫无抗拒地等待她出手。 徐刚叫道:“夫人……” 乔妫停步回身道:“你有什么事?” 徐刚嗫嚅地道“一个孩子究竟难成大事。” 乔妫道:“现在是孩子,将来不会是孩子了。” 徐刚道:“她祖父几十年苦研,犹不能敌首领旦夕之功,夫人又何惧乎一孩童?” 乔妫忽发异声道:“你是北五省绿林总飘把子出身,应该知道江胡上的事,一着之疏,终身之患,你明白这意思吗?” 徐刚低声道:“属下明白!” 乔妫又道:“那你还要我放过这女孩子吗?” 徐刚痛苦了一阵,才低声道:“属下身在帮中,应该为首领及夫人着想,夫人请动手吧。” 乔妫道:“假若我请你代劳呢?” 徐刚颤着声音道:“属下在理不敢推辞。” 乔妫尖刻地道:“可是你心中并不愿意。” 徐刚恳挚地道:“不错!可是属下身受夫人知遇之恩,杀身莫报,绝无选择余地。” 乔妫用手一挥道:“好!你执行吧!要干净利落。” 徐刚沉着脸,慢步上前,徐徐地举起手掌。 黄英望着他凄楚一笑道:“徐伯伯!若是真论打起来的话,你不一定杀得了我。” 徐刚点头道:“可能!不过我奉命行事,一定要完成任务。” 黄英哀叹一声道:“我逃得过你逃不过别人,还不如死在你手里算了。” 徐刚噙着泪珠,一掌对准她的顶门拍去,确是用足了全力,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再使她受痛苦折磨了。 黄英闭目受死,果然全无抗拒之意。 徐刚的掌刚要拍实下去,突有另一股巨力将他的手掌撞歪出去。 徐刚猛然惊视,发现乔妫站在他身边,诧然道:“夫人,您是做什么?” 乔妫轻轻一叹道:“我实在不想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徐刚低声道:“夫人要自己动手?” 乔妫摇头道:“不!看在你们份上,我想放过她算了。” 徐刚大出所料,有点不相信地道:“真的?” 乔妫微微作色道:“我几时对你讲过假话。” 徐刚心中大受感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乔妫又道:“神骑旅中只有你与龙强可寄重任,我为了大局,绝不愿你们心中感到一丝别扭。” 徐刚感激莫铭,徐徐地道:“夫人不在乎日后的麻烦吗?” 乔妫慨然道:“不在乎!” 徐刚屈下一膝,恭声道:“属下今后惟肝脑涂地,才得以报夫人。” 乔妫扶了他起来道:“人之相知贵在心,我们大家都放在心中好了。” 徐刚站了起未,沉声对黄英道:“英姑娘!今天我在夫人前为你留下这条性命,日后你要是对夫人有所冒犯,我必定拼了命保护她,那时候我可不能对你容情了。” 黄英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梅姑瞅了战隐一眼,牵起黄英的手道:“我们走吧,离开这地方。” 黄英默默地过去抱起地下的金猱,乔妫冷冷地道:“其实你可以不必离开,我既然放过你,就不会食言。” 黄英也冷冷地道:“不!我还是离开,这地方我住烦了。” 乔妫哼了一声道:“你还是不放心吧,其实我真要留难,那你怕是天涯海角,你也躲不了。” 黄英回头道:“现在我年纪小,处处都不如你,可是我相信将来一定会赶上你。” 乔妫冷笑道:“那倒不错!我一直希望有个较智的对手,我衷心希望你成功。” 梅姑走到黄英身边道:“我跟你一起。” 黄英点点着,梅姑又道:“小呆子可以带着,大呆子怎么办呢?” 黄英嘴角一撇道:“杀了它,那东西可恨极了。” 梅姑一怔,黄英忽而又笑道:“我们不能带着它,留在这儿没有人管辖,不如杀了好。” 梅姑回头对乔妫道:“你肯收留它吗?你们参加泰山大会时,谷飞若是使着野兽逞能时,还可以用得着它。” 乔妫摇头道:“我不需要。” 梅姑无可奈何地对黄英道:“那么大的猛兽,杀之殊为不易,” 乔妫道:“我们可以代劳,第一次我没杀死它,心中始终还感到遗憾。” 黄英却冷冷地道:“不必了,祖父已经教了我制它之法,他认为兽性难测,随时随地都可能发作,所以预先在它身上施了毒药,我只需要加以引发就是。” 说着转身朝谷内走去,梅站也跟在她后面去了。 望着她们一长一短的背影消失,徐刚忽然道:“夫人,我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很可怕。” 乔妫道:“不错,她由天真转为阴沉只是片刻之间……” 待利道:“这女孩子长大之后,可能会做出许多可怕的事。” 乔妫道:“有这种可能!她受的刺激深,不过咎不在我们,这责任该由他负的。” 说着用手指了地下黄石公的尸身一下,徐刚道:“是的!她的父母早死,与祖父相依为命,突然发现黄石公对她的关切竟不如一头野兽时,她自然大感失望,转而对一切都怀恨了。” 乔妫微笑道:“你可是后悔方才的决定了?” 徐刚点头道:“夫人知人着照,属下先前为她请命,只觉得她是一个茬弱的孤女,与属下又有一段情谊……” 战隐道:“现在补救还不算晚。” 徐刚应声道:“属下愿意再去一次。” 战隐笑着道:“不必了!此地虽无外人,我们说话却不可背信,而且有文姑娘伴着她,多少会给她一点良好的影响。” 乔妫看了他一眼道:“梅姑本质是温柔的,不过刚强起来,会出乎你意料之外,由她在谷飞那儿受了点侮辱,就立誓报复上看来,你对她的了解实在不够。” 战隐一怔道:“你倒是清楚她。” 乔妫大笑道:“我看人从不会错,要不然我也不会安排她走这条雪路了,龙强在这儿熟悉极了,我为什么不派他护送。” 说着见两个男人脸上都不大自然,迅速压住笑声,对徐刚道:“你是觉得被愚弄了。” 徐刚正颜道:“不!属下深佩服夫人安排预料之神奇,只是属下无能。” 乔妫道:“那倒不尽然,你稳住黄石公,使首领能从容练就神功,除此心腹隐患,算起来有功无过!” 战隐深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我,只是……” 乔妫冷笑道:“只是把梅姑气跑了对不对,那是你自己说话太决绝,并不是我的本意。” 战隐微叹道:“你别多心了,对于梅姑,我一向都只有道义上的责任,趁着错误没有太深以前,大家解决了也正好,而且这是她自己绝我,爸爸也不能怪我。” 乔妫正要开口,忽然瞥见徐刚脸上的惊容又起,忙道:“徐刚!你知道我们是谁了。” 徐刚惊容道:“属下不久以前才知道的。” 战隐褪下人皮面具,露出俊秀的面目道:“你发现我只是一个年青人时,心中很是失望吧?” 徐刚肃然地道:“不!首领雄才大略,英俊超人,属下尊敬之心,有增无减。” 战隐见他的确出乎真心,才微笑着戴上面具寒着声音道:“目前我还不想揭露身份。” 徐刚听得身上一打寒襟,恭身道:“属下从现在起自己也忘了这件事,若有违反,愿受重裁。” 乔妫柔声道:“那倒不需要,你记在心里就是了,龙强还在山下等着呢,你先去通知他一下,叫他把马匹准备好,我们就下来。” 徐刚应了一声,立刻作礼告退先行。 乔妫望着他的背影,得意地一笑,战隐道:“你又将他收服了。” 乔妫道:“这还是为你,有这两个死土,胜于百万雄兵。” 战隐微笑了一下,开始用风翎在地上挖坑,准备埋葬黄石公的尸体。 乔妫皱眉道:“一个死老头子,你对他那么尽心做什么?” 战隐笑着道:“虽然他骂了好几句,人死不记仇,何况他实在是我所遇最强的对手,这样也算是表示一点敬意。” 乔妫不说话了,战隐将坑掘好,拖进黄石公,一面用脚将碎土踢进去,一面又道:“你真沉住气,这件事一直在瞒着我。” 乔妫正容道:“先不告诉你是怕分你的心,后来不告诉你是为壮你的志,老实说我始终没把握你会赢他,这次也是硬着头皮来的。” 战隐一笑道:“我也没使你失望吧?” 乔妫也是一笑道:“别吹了,你也不过靠着巧计奏功,真要讲招式你还是输的。” 战隐涎着脸笑道:“这都是夫人熏陶之功了,常跟你在一起,多多少少总也学会了一点。” 乔妫呸了一声,用手指着谷后道:“谁是你的夫人?你的夫人在后面!你们口头上算是分了手,但名分俱在,她随时都可以回来的。” 话刚说完,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厉的哀啸,那是人熊濒死前的呼吼,两个人都不禁为之一惊。 离泰山之会只有一个月的期限了,天下武林都掀起一阵大骚动。 少林寺的练技场上,掌门长老涤境大师正面色肃穆地指挥着一个大阵式。 参加演阵的都是一些年届古稀的老僧,由年龄及所表示的功力上,证明他们都是寺中的一代好手。 这些人在寺中的身份何等超然,可是此刻在场中,他们更表现出恢宏的气度,长袈裟的衣角飘拂,拳掌交错,却不闻半点声息。 涤境在旁默默地督促着,直等到一个时辰过去,他才一举手中绿玉如意权杖,阵式立即停止,十六个老僧各自站在方位上,分毫不差。 涤境枯瘦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才以低沉的声音道:“师弟们辛苦了!” 十六老僧一齐躬身合十,由为首一个代答道:“多谢掌门,这是弟子们分内的之事!” 涤境用手一摸颔下的长须点头道:“难得师弟们如此齐心,一月后的泰山丈人峰大会,本派虽未与人订约,然而这是一次武林正邪之争,本派自难袖手,何况……”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瘦脸上浮起愤容,宏壮地道:“何况还有涤尘师兄的深仇待雪,少林虽不愿介入武林是非纷争,不过百年来的令誉亦不容遭受一丝凌辱。” 那为首的老僧立即躬身道:“弟子们理会得,请掌门人不必悬心。” 涤境点点头,绿玉权杖又轻轻一挥道:“今天到此为止吧,四象阵法已经够纯熟了,只是达摩七大武功尚未能至透彻之境。”这时在一旁等候的轮值弟子才敢过来,躬身通报道: “启禀掌门,峨嵋掌门人明心师太在大殿中求见!” 涤境微讶地道:“她来了多久了?” 那弟子恭敬地道: “有一会儿了,现由知客师伯陪坐奉茶。” 涤境点头道:“我这就去,吩咐厨下准备客斋。” 那弟子答应一声,行礼退去,涤境却一径向前殿而去。 明心见他进来,连忙起立合十道:“掌门人久违了。” 涤境也合十答礼道:“师太客气,老袖未能恭迎,殊为失礼。” 大家寒暄几句,重新坐下,早先陪侍的知客僧侣己肃声退去。 明心开口道:“听说掌门人方才在督演功阵,看来这次贵派是不愿置身事外了。” 涤境道:“不错!少林因涤尘师兄惨死文抄侯之手,无法再保持中立,贵派呢?” 明心默然片刻才道:“峨嵋身受韦大侠之德,于理无法坐视,再者为清门户,也不得不出头一搏。” 涤境知道她说的是谷飞,不禁轻叹道:“江湖恩怨,本来不关我们出家人的事,但是人事牵变,我们还是被卷进去了。” 明心道:“贫尼却不作如是观,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次泰山之约,虽是韦大侠一人自身恩怨,但是方今邪道人物,几乎全部都在其中,我们本着仗义锄好的武林精神,理应尽一分力。” 涤境点头笑道:“还是师太想得透彻。” 明心谦逊地一笑道:“大师过奖了。” 两位佛门高人在相视一笑中,心意中得到一种默契,是他们这次卷入江湖是非,于情于理,都是当然之事。 在天龙谷总坛中。 韦明远在出乎意料的心情下,接进了朱兰。 虽然她是梵净山的人,却又因为是掌门夫人,所以其他人在略事问候外,纷纷都告退了,只留下他们二人在室中。 韦明远含笑道:“兰妹!你跑一趟大内够辛苦了,那枝玉笛能用吗?” 朱兰芳容略见瘦削,笑着摇头道:“我不太清楚,山主回山后,立刻到后山去勤练了,大魔引的威力至巨,因此我们没有人敢去打扰她,不过想来总不会有问题吧。” 韦明远笑道:“为了我一个人,将大家都累着了。” 朱兰淡然一笑,没有做声。韦明远等了一下又问道:“小兰跟小如都还好吧?” 朱兰笑道:“你还记得她们,我始终感到她们不像是你的孩子。” 韦明远歉然地道:“我也许不回说是个好父亲,不过我并没有忘记过她们。” 朱兰道:“什么时候?” 韦明远道:“在我一人独处的时候,我常会想起你,想起她们,那时我实在讨厌这江湖生涯,也特别怀念起家来。” 朱兰奇怪地道:“你也会有那种想法?” 韦明远道:“怎会没有?我也是一个人,半生足迹遍及天下,游历过一切美好的胜境,却遗漏了一个最好的去处。”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家!温暖的、宁静的家,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我仿佛从未尝过那美好的滋味。” 朱兰轻轻一笑,又微微地一叹道:“明远!你实在太忙了,不过这也怨不得你,但愿我这次来能给你满足一点缺憾。” 韦明远诧异地望着她,朱兰淡笑着又道:“我这次把孩子都带出来了,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我赁下了一所田庄,希望你在行期之前,能抽出几天时间,跟孩子聚聚。” 韦明远激动地叫道:“兰妹!你设想得真周到。” 朱兰徐徐一叹道:“也许我这种做法很不吉利,仿佛你这一去就不能回来似的,不过我们既然做了你这天下第一奇人的家属,不得不随时准备接受那一大的来临,因此我不得不挑了你最忙的时候来,因为我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 韦明远呆了一下,才握着她的手道:“谢谢你,兰妹!我想明天就跟你去,在那儿盘桓五日,然后就打点启程赴约,就是这一回我真的遭遇不测,我也不会有遗憾的了。” 朱兰抽回了手,禁不住腮边泪落如雨,韦明远将她揽了过来。 静静的室中洋溢着一片凄凉的温柔。 窗外飘出一个轻微的叹息,韦明远闻声推窗望去时,遥遥地看见萧环孤独的背影,像一头孤独的哀雁,一下子就消失在屋角。 泰山之会近了。 韦明远率着天龙帮众在前一晚抵达丈人峰下。 只是广阔的丈人峰上,遍悬着无数小红灯。 怵目惊心的红灯是他江湖生涯的开始,而今夜的红灯,却在暗暗地启示着他江湖生涯的结束。 韦明远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皱眉问旁边道:“这地方是谁布置的?” 慎修笑道:“不清楚,据属下所知,掌门人所约的对头,现在俱未到达。” 峰顶蹄声急飞,窜来一条黑影,到得临近,才发现他是神骑旅的副首领龙强。 韦明远一愕道:“你们倒来得很早!” 龙强飞身下马,打了一拱道:“敝上大概要明日黎明始可到达,在下奉夫人之命,先期来此布置会场,算是敝派对韦大侠的一番敬意。” 韦明远用手一指周围的红灯道:“这些也是令首领夫人授意的?” 龙强道:“是的!夫人再三关照,此物决不可少,不过她另外也吩咐过一句话。” 龙强道:“夫人说假若韦大侠不喜欢,就立刻撤除。”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不必了,这样很好,请代为致意贵上夫妇,说我很感激他们。” 龙强笑着道:“得为韦大侠稍尽力,乃敝派莫大之幸,现在山顶尚有些工程未了,大侠请暂缓上山,再晚等一切妥善了,当来恭迎大侠。” 韦明远微笑道:“这回我虽是主人,却让你们偏劳了。” 龙强谦谢了几句,才又回身上马,疾驰而去。 慎修道:“念远那孩子倒是很细心。” 韦明远没有再说话,却望着满山红灯,静静的想心事。 夜色深沉,那点点红光闪烁,将韦明远的心神又牵到很多年前,一阵风来,挟着几点沁凉的山雨,韦明远忽而长叹一声道:“江湖夜雨十年灯,到明天就是我五十岁了,二十岁幽灵谷习艺,匆匆三十载,就是三个十年,每十年都是一个漫长的阶段…” 叹声中,远处人影移动,早有帮中的前哨在报道:“少林与峨嵋二位掌门率领门中的弟子到了。” 韦明远收起满腹的感触,趋前相迎道:“韦某一人私斗,怎敢劳动二位掌门人佛驾?” 涤境微笑道:“韦大侠泰狱荡邪之举,已为武林盛事,整个江湖都轰动了,我们即为武林一脉,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一次盛会。” 韦明远见涤境身后的一排老僧,个个肩负一条精钢禅杖。 明心所率的中年女尼,每人手持一柄长剑,由智能押后,不由微愕道:“贵二派从未如此隆重过……” 明心浅笑道:“我们很冒昧地想借大侠的盛会中解决一些本派恩怨,所以才武装携械而至,大侠不会见怪吧。” 韦明远刚想开口,涤境已横抱绿玉权杖正容道:“敝派涤尘师兄之死不容不究,峨嵋欲一清门中叛徒谷飞,大侠站在江湖道义上,当不至拒我等于千里之外。” 韦明远只得一抱拳道:“在下深谢二位相助盛情!不过少时除了文抄候及谷飞之外,希望二位不必为了韦某,另树新敌。” 涤境一手作礼道:“这是当然,老袖敬谢大侠赏脸。” 明心望了满山红灯一眼道:“现在可以上去吗?”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在下虽是主人,此刻却与诸位一样,上不得山。” 涤境惊道:“这是为何?” 韦明远道:“神骑旅抢了布置会场的差使,此刻布置未妥。” 明心哦了一声道:“那我们就陪大侠在此等候一下。” 在默默的等候中,山下陆续上来了不少人。 天香教主吴云风与副教主卓方带着一批女弟子站得远远的。 天竺神僧法印跟巧匠东方未明结伴。 四神帮只有禽神西门泰与蛊神祁三连出头,其余兽神谷飞与冥狱神文抄侯大约躲了起来。 天璇地玑上官兄弟带着神情痴呆的上官珏。 胡子玉与木中客来得最迟。 他们都好似得到了神骑旅的通知,在峰下等候着。 一群各负怨仇的人见了面,大家都很凝重,默不作声。 韦明远微有不耐地低声道:“这两个孽畜弄些什么花样,教我们在这儿等着。” 慎修知道他是骂韦纪湄与杜念远,当然无法接嘴。 一阵轻乐,入耳悦人,立刻吸引了大家注意。 韦明远放眼望去,却见来的是杜素琼,身坐彩色宫辇,由八名官装女子手执纱灯前导,肩上停着鹦鹉小白,前面是赵大肩抗巨斧开路。 韦明远笑着上前道:“琼妹!你好大的排场。” 杜素琼下了辇车笑道:“我也是一山之主,总不能太寒酸。” 天际现出一丝鱼肚白色时,突然满山红灯大放光明,战隐与乔妫身后跟着天香双仙,再后就是龙强与徐刚,神态从容,缓步踱下了峰顶。 杜素琼站在韦明远身畔,轻轻用时一触他的手臂道:“这两个宝贝很有人相了。” 韦明远轻哼一声,没有说话。战隐用手向四下一拱道:“在下一念多事,劳各位久候了。” 然后与乔妫齐出向前,朝韦明远与杜素琼作了一礼道:“掌门人请!山主请!” 四下一阵轻微骚动,那是因为战隐对韦明远与杜素琼过分的礼遇。 木中客最是不服,大声叫道:“凭什么他们该先走。” 战隐用手一拦,不悦地道:“事有主宾,序分先后,你急什么?” 木中客骤觉一股绝大的劲力传来,将他逼退了一步,不由怔住了。 韦明远也是一惊,但立刻恢复了从容,与杜素琼并肩走上了山岗。 战隐朝木中客冷笑一声道:“阁下若不服气,等下子有机会较量,现在当着天下群雄,你最好顾全些身份。” 木中客脸上一红,放下了手,他的确是想回击一下的。 战隐又开始将众人-一顺序让上了山峰,虽然次序上有些先后,可是这些人多半在神骑旅中吃过些苦头,所以谁都没表示过意见。 韦明远进峰顶平台之际,不觉眼前一亮,暗想难怪要花这么多的时间,这布置的确太费事了一点。 正中是一方高有半丈的大擂台,上面铺的全是虎皮,明炬照耀下,斑斓生辉。 四围全是席次,酒肴俱备,每桌都有一名艳丽侍婢在招呼,桌席空处摆着许多名花,盛开怒放,花团锦簇。 杜素琼浅笑低声道:“你儿子很会替你充场面。” 韦明远却摇头叹息了一声,脸上反见落寞了—— 第四十五章 不到黄河不死心 寅时三刻。 泰山丈人峰顶的济济群雄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韦明远在座位上站了起来,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每个人都极感兴趣地望着他…… 另有一部份人却开始有些不安,这些人都是与韦明远订有约会的,他们虽然极力想与韦明远展开一搏,却又怕韦明远一开始就找上自己! 太阳神爽朗朝四周一揖,然后从容地道:“各位朋友,今日之会原是在下与上官先生昆仲所订之约,后来承几位朋友抬爱,将所有的过节移至今日解决,韦某虽然很感激各位看得起,却也有一份歉疚,因为韦某只有一个人,而天下欲杀我甘心者不胜枚举,韦某纵有成全各位之心,也怕免不了要使一些人失望了……” 他的活至此略顿,那些与他作对的人也俱面面相觑。 韦明远说的是实话,今日在场的人,与他结嫌者多至十几个,孰先孰后,的确难决定,所以大家都没有作声。 战隐亦在主位上站起来道:“在下倒有一个办法,不知帮主可肯赏脸赐用否?” 韦明远淡笑道:“首领但说无妨。” 战隐举目向四下一扫道:“三十年来武林,固然是英才辈出,但得如韦大侠者,尚无第二人,所以今日之会,与其说是解决私怨,不如说是争名恰当些,因此在下提议……” 他的话还没说完,韦明远己举手阻止道:“多谢首领美意,韦某不敢承认,掠美天下,亦无意争名,或许对韦某约战的朋友中,是有一部份如首领所云,但韦某所望解决者,仅为一己之私怨。” 战隐双手一摊,作着无可奈何的样子道:“那只有随帮主的意思了,不过帮主的对手这么多,将何适何从?” 韦明远漠然道:“在下正为此事难决。” 东方未明起立道:“兄弟有个提议,我们不妨以抽笺决定次序。” 韦明远笑道:“这个方法倒不妨一行。” 杜素琼立刻反对道:“不行!你又不是铜浇铁铸的,血肉之躯要轮流应付这么多的人,就是不战死,也会累死的。” 韦明远毫不在意地道:“这些朋友的目的都在取我性命,因此不论我死在谁手上,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我觉得抽笺不失为佳策。” 胡子玉在座上突然起立道:“帮主这话就错了,有的人固然是为名而图一搏,但也有不少是真为怨仇而来的,且不论目的何在,我们这批人目的都想亲手解决,绝不假手他人。” 韦明远微愕地道:“以你之见又待如何呢?” 胡子玉含笑道:“今天帮主人单势孤,老夫之意,是将这取决之权,交与帮主,由帮主自己决定选择谁为对手。” 四座一阵寂然,韦明远笑着道:“这个方法似乎偏向韦某一点,但韦某既然以一对众,只得受了。” 胡子玉含笑地走出座位,脸上毫无表情地道:“帮主如果不反对老夫的意见,在老夫的心念中,帮主第一个找的人必定是我。” 韦明远放声大笑道:“胡老四!你说得一点也不错,你我恩凌仇结近三十年,时间最为久,怨嫌也最深,假若一定要我选择对象,这第一的确非君莫属。” 胡子玉亦大笑道:“老夫深觉荣幸,帮主请开始吧。” 说完身形一飘,已轻轻地落在擂台之上。 韦明远犹在迟疑,杜素琼已趋至身畔低声道:“此人不除,永无宁日,你放过他很多次,教训也受够了,这次该作决定了。” 韦明远沉思了一下,也飘身上了擂台。 大龙诸人与杜素琼因为这一仗韦明远可以稳操胜券,所以都放心坐下观看。 胡子玉站在韦明远对面朝指大笑道:“小子!三十年前在幽灵谷口,我就有杀你之意,谁知你的命也真长,居然能拖得这么久,令我的心愿,直到今天才得一偿。” 韦明远闻言一愕道:“你有胜我的把握吗?” 胡子玉摇头道:“没有,而且我自知是个必败之局。” 韦明远不解地道:“那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胡子玉用手朝四下一指道:“这四周之人,每个人都对你存必杀之心,因此我认为你今天死定了,而且这些人所以会对你仇视如此之深,无一非老夫牵引布置,是以我虽不能亲手杀死你,无论你死在谁人手中,都与老夫亲自下手无异。” 语毕不禁哈哈长笑,韦明远倒被他笑得有点毛骨悚然,仔细一想他的话,竟是一点不错,默然片刻,才庄容道:“胡老四!我到现在才真正地佩服你,少时动手时,我一定给你留点余地。” 胡子玉摇头道:“谢谢!我不要宽容。” 韦明远正容道:“我不是对你宽容,而是想给你留一口气,亲眼目睹我身死,免得你死不瞑目。” 胡子玉反而愕然了,停了一下才道:“这倒要谢谢你了,不过老夫答应你,在你咽气后,老夫立刻自绝。” 韦明远不答话,只是平静地道:“行!咱们开始吧。” 胡子玉从怀中掏出铁扇,迎风展开,豪壮地笑道:“老夫仗着此扇成名,今日这最后一搏,还是由它来结束吧。” 韦明远亦在腰间抽出铁剑,肃容道:“韦某敬以家传铁剑奉陪。” 二人对作一礼,胡子玉抢先出手,扇叶出击,向他的肩头拍下来。 韦明远回手掣剑,迎着他的扇面上刺去,叮然一声,火光直冒。 胡子玉退后一步,韦明远也感到腕上一震,不由高兴地叫道:“胡老四!你的功力长进得大多了。” 胡子玉亦将扇叶一合大笑道:“老夫除了心计之外,其他并非一无可取。” 语毕又是一招递到,这次用的是刺点的功夫,韦明远也不敢怠慢,全神贯注地用剑封出去,这次双方都没有动,但闻金铁交鸣之声刺耳。 台下围观之人也不禁一齐动容,本来他们对胡子玉的评价并不高,认为他在武功上不堪一提,现在才觉得先前的估计都错误了。 聂无双坐在慎修之旁低声道:“想不到老狐狸功力竟精进如斯,幸亏是帮主,若是换了你我恐怕还要吃瘪在他手中呢!”慎修也点点头道:“人怕专心,业精于勤,他为一腔仇念所驱,用尽心机不得其逞,所以回头来在艺业上下功夫了,倒是我们近年来荒疏得多了。” 聂无双点头不语,脸上流出同意的神色。 这时台上二人交手已近十余合了。 胡子玉扇多险招,式式新奇,手中益见稳练,反是韦明远守多攻少,颇为吃力,打得台下人莫名其妙起来, 乔妫在战隐的耳畔低声道:“你爸爸怎么了,他得自峨嵋的精招很多,为什么不用呢?” 战隐目注台上,全神贯注,口中却肃然地低声答道:“这是我们家传招式,爸爸大概是不愿意用祖传的铁剑,使用别家招式。” 乔妫轻哼一声道:“胡子玉的扇法得自白冲天的日月宝录,光凭韦家剑法抵得了吗?” 战隐道:“在我手中是抵得过的,不知道爸爸如何?” 乔妫笑道:“别以为你能强过你老子,你比他差远了。” 战隐没作声,仍是目注台上,口中却喃喃地轻语道:“不!这招该反击回去的,怎么采守势呢……对!月弄花影!唉!怎么反用铁锁沉江,这不是把空隙露给人家了吗。胡子玉也傻,他怎么不抢攻?在……” 他轻声批评时,乔妫一直微笑不语。 又过了一下,他默不作声了。 乔妫笑着轻轻地碰他的肩膀道:“你怎么不响了?” 战隐轻叹道:“爸爸在家传剑法的造诣上比我高明多了,他那招式用得比我透彻。” 乔妫嗤笑地道:“所以你该警惕一下,虽然你一步登天,学了紫府秘籍上高深的功夫,在基础上你还是太差,甚至连胡子玉都不如。” 战隐微带愧意地道:“不错,的确不如胡子玉,若是换了我上去,无论在哪一边,我都早败了,念远!韦氏剑法你都知道的,你的感觉如何?” 乔妫低笑道:“败的是你爸爸,受伤的是胡子玉。” 战隐回头惊道:“你怎么晓得的?” 乔妫轻轻一笑道:“徒言无益,你看着就知道了。” 战隐将信将疑再度注视台上,这时两人交手已至五十几回合了。 胡子玉越打越好,扇凤猎猎中,或拍或点,着着精奇,韦明远固守不动,每以平凡招式化开,而且总留下一分可以反攻的余地。 四周看的人既不觉好,也说不出不好,心中并无激动,却也舍不得不看。 第六十招上,胡子玉出声叫道:“韦明远!你真不错,当年韦丹要是有你这份造诣,胡某这条腿就断得心甘情愿,再也不会想到从你身上报复了。” 韦明远肃然道:“当年你懂得我父亲多少?你若不是得到白冲天遗下的功籍,你能支持到现在?” 胡子玉大笑道:“别为你那死鬼老子脸上贴金了,铁剑飞环震中州真要将剑术练得如你此刻精纯,也不会死在雪山海双凶的手中了!” 韦明远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手中略疏,胡子玉的扇影乘隙而进,平敲至他的腰间,韦明远的长剑远递,抽招不及,形将为他击中。胡子玉狞声大笑道:“韦丹一剑断腿之仇,今天算是雪……” 只讲到“雪”字上,韦明远倏地转身道:“不见得!” 身形只缩了一下,已将扇锋闪过,长剑带回来,利锋反扫胡子玉的背后,变招闪招,用得天衣无缝。 战隐在座上不禁高声喝彩道:“好!‘流云过峡’继以‘曲溪回峰’,韦氏剑法至于绝顶矣。” 韦明远闻声一笑,胡子玉却将铁扇突展,背在身后,待剑锋触上时,猛力朝外一拔,长剑荡开时,他突地矮身,左腿横扫出去,直荡韦明远的胫骨。 韦明远脸色一变,长剑自然地抽回来,剑尖反卷,倒挑出去,在胡子玉的铁脚尚未扫实以前,韦明远的身子已跨了开去。 胡子玉一腿扫空,立刻哼了一声,手中铁扇拍地落下来,腰间血流如注。 四周之人一见分出胜负,不由吁出一口长气,在他们的意料中,这阵打斗应该早就结束了,却想不到拖得如此久,更想不到以韦明远天纵之才,胜一胡于玉要费这么大的气力。 峨嵋的明心师太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韦明远的脸却十分难看,“叮!”的一声,将手中长剑弹为两截。 战隐在座上亦是一声长叹,心中颇不好受。 乔妫在旁轻声道:“我说的如何?” 战隐哼了一声,然后沮丧地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得爸爸自断铁剑。” 乔妫道:“艺有所专精,固守成规只会吃亏,你爸爸就是一个例子,这证明一套不成熟的功夫是应该淘汰了,因为习之徒费人力。” 战隐低头不语,台下其余的人对韦明远断剑之举深感诧异,不住地窃窃私语。 胡子玉腰间血流如注,可是他却变得十分兴奋,高声大笑道:“韦明远!我终于把你韦家剑法击败了,韦丹!韦丹,你墓碑上那铁剑两字可以剥掉了,老夫断腿之恨,也算雪消了。” 韦明远神色不愉地道:“胡老四,韦某已自断长剑,你可不许再辱及先父。” 胡子玉已经流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可是他仍软弱地问道:“可以!那件事不提了,你最后伤我的那一剑是谁家的功夫?” 韦明远沉着声道:“是峨嵋派的‘降魔十八剑’之一。” 胡子玉哼声道:“曾经你太阳神赫赫的声名,居然也会剽窃别家的功夫。” 韦明远沉着脸不说话,台下多人这才明白他胜招后弹断铁剑的原故,敢情他是在情急之余,使出别家的招式了。 有些人嗡嗡不绝,好似在讨论这件事的得当与否。 峨嵋掌门明心师太立刻在坐位上站起来朗声道:“降魔剑式虽创自本派李英琼祖师,但是失踪多年,后来由韦大侠寻得,李祖师遗命指定仅传与发现之人,韦大侠心照日月,将之赐还本门,因此降魔剑式只能称是韦大侠的绝技,本派拜受其赐,铭感无限。” 韦明远皱着眉头对明心一揖道:“掌门人何必多此一举呢?韦某已经自断铁剑认输了。” 明心正容道:“不然,降魔剑招,本属大侠所有,敝派受惠良多,何敢秘此微事,辱及大侠令名。” 韦明远不安地道:“些许微名值几何,可是如此一来,贵派势必要将……” 明心坦然道:“敝派早先诸多顾虑,已是自欺欺人之举,今日纵不为大侠之事,只要谷飞一出面这些丑闻迟早会泄漏出来,立足武林,当事事坦陈,尤其是吾辈既以正门自许,更不应为着一些虚名,作掩耳盗铃之举。” 韦明远肃然一拱道:“师太松风水月心胸,韦某钦折无限!” 明心合十还礼道:“大侠不必客气,此刻谷飞尚未露面,然贫尼料他一定会来,少时还盼大快能让一场,由敝派先行清理门户。” 韦明远点点头道:“此事大于一切,韦某不敢占先,定遵掌门人之命。” 明心道谢着坐下,胡子玉却在地上哼声道:“韦明远!你真厉害,这次又没扳倒你。” 韦明远朗然道:“凡事无愧于心,天下就没有可屈服的事,顾此耿耿在,阴险不能贼。 你应该多研究一下文山浩歌,在养气上下点功夫。” 胡子玉低头不语,撕开衣襟,费力地为自己裹伤。 木中客不耐烦地在底下叫道:“老胡!你快下来吧,把场子让给别人。” 胡子玉摇头道:“不!我不下来,我要留在这儿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韦明远不作任何表示,木中客怒声道:“那你滚到一边去,看我来遂你的心愿。” 说着便要上台,韦明远微笑道:“阁下虽然急于成名露脸,可是还不到你。” 木中客怒道:“混账!你可是怕死?”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韦某今日既然站在这台上,可像是怕死的样子?” 木中客叫道:“那你为什么不敢跟我一决?” 韦明远坦然道:“韦某结怨之人甚多,他们的条件比你优,最后韦某若是命长,定然少不了与阁下一搏,此刻你还要等一下。” 木中客不甘地道:“你的命要是留不到那么久呢?” 韦明远笑道:“那阁下只怕要失望了,好在我们并无深仇大恨,阁下志在扬名,即便我死了,你依然可以找杀死我的人较量。” 木中客傲怒狂笑道:“除了你之外,我还没想到其他可堪匹敌之人。”” 这口气太大了,立刻就触怒了四周之人,大家涌起一片不满声。 木中客愤然四顾,似乎想找个人出出气,战隐突然在座中站了出来道:“你少发横,方才韦大快在提出方法时,你不表示意见,现在又想扰乱场子,现在你先坐回去好好地喝酒看热闹吧。” 木中客与战隐对过一掌,那时已试出深浅,现在看他一派冷冰冰的样子,不由在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果真默默地退了回去。 此时胡子玉已爬至一边,战隐朝台上的韦明远抱拳道:“帮主可要休息一下,由别人凑凑热闹!” 韦明远微笑道:“不必了!今天的人都是冲我来的。” 战隐笑道:“话是不错,可是还有些朋友是冲着别人来的,他们的事也很重要。” 韦明远愕然道:“谁?什么事?” 战隐用手一指西座道:“那边少林的大师在等着与文故盟主一决,要报涤尘大师的仇呢。” 文抄候并未随众登山,此刻却踞坐在一张座头前,战隐指着他时,他愤然地站起来,怒骂道:“小子!你别不干不净,揭掉你那层皮,你还不配对我这样说话。” 战隐由乔妫那儿,已经知道文抄侯在长白山庄上所闹的事,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过他,遂故意地一笑道:“对不起!在下一时失口,叫错了一个字,文前盟主!这该好了吧。 阁下进来时,少林的大师专心注意台上,没有看见,在下可不敢担慢客之罪。” 说完又故意嘿嘿一阵干笑。 少林寺的僧人们果然一个个都变色起立,文抄侯傲然不在意。 韦明远在台上感到颇为难堪,涤境长老已合十作礼道:“帮主能否也赐敝派一个薄面?” 此话中之意,是暗指着韦明远先前曾答应峨嵋先与谷飞清理门户之事,韦明远当然不能厚此薄彼,遂拱手道:“大师不必客气!请!” 说完跳下台来,涤境合十谢了一声,率着身后四个老僧上了擂台。 战隐又对文抄侯道:“文前盟主!阁下不会临阵脱逃吧。” 文抄侯大笑道:“我连韦明远尚且不惧,何惧乎少林寺几个秃驴。” 少林寺的老僧们个个修为有素,闻言毫不动怒,只是在台上凝立不语,涤境也淡淡一笑道:“敝派自知技艺浅,不足入文施主高明法眼,只是为了敝师兄蒙施主超度,不得不烦请文施主一会。” 文抄侯傲然离座,慢慢地朝台上走来,口中还鄙夷地道:“杀了一个老和尚,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其实他岁数那么大,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 涤境依然心平气和地道:“死生有命,本是怨不得文施主,只是敞派属武林一脉,敝师兄无故身遭涅盘,老衲等不得不表示一下。” 文抄侯做笑道:“很好!十几年一场架没打成,被杜山主劝开了,我到今天还耿耿于怀,既是有这机会,我们补证早年的一段旧缘吧。” 话声中身子己飘上了擂台,涤境身后四个老僧立刻各抢一方,将他围在中间。 文抄侯环顾一眼,了无惧声地笑道:“堂堂名门正派,讲究群殴的吗?” 涤境淡淡地道:“少林此来不为争名,乃是替师兄了断过节,幸遇文施主如此高手,只得以寺中精英相待。” 文抄侯哈哈大笑道:“幸会!幸会!文某很荣幸贵派看得起,只是我怕你们也追随师兄去了,倒是麻烦事,此地只备棺材,却未曾替各位高僧备下莲花缸。” 战隐在台下接口笑道:“文前盟主不必担心,在下未备莲花缸,因为无此必要。” 文抄侯笑着反间道:“阁下对少林技业如此信任?” 战隐笑道:“少林绝艺天下闻,文前盟主也许不惧,不过此地另有一人,可以使你抱头鼠窜,吓得不敢伤人。” 说着用手又指着韦明远的早先的座位附近。 聂无双的脸上笼着一片秋霜,文抄侯自己也吓怔了。 诡异莫测的神骑旅又要出一套噱头,使台上台下都陷入一片寂静。 韦明远此刻还停在台下不远的地方,战隐走过去赌笑道:“帮主先回座休息一下吧,这儿有好戏连场呢。” 韦明远疑云满腹,睹得近台四下无人,低声问:“你在捣什么鬼?” 战隐低低地道:“爸爸!您别急,今天要对付的人太多,您何苦打车轮战呢?厉害的对手都在后面,您歇歇不会错。” 韦明远道:“这意思我明白,不过你不该鼓动少林的人出场,他们对文抄侯会吃亏。” 战隐道:“爸爸不要担心,少林本身的达摩七式不弱,再加上聂姨姨绝不会吃亏的。” 韦明远更糊涂了道:“你的岳母怎么会与少林联手,她与文抄候有什么怨仇?” 战隐神秘地笑道:“那仇可深着呢,聂姨姨婆家也姓文,一会儿您就明白了。” 说着二人已走近桌边,聂无双仍是满脸寒霜地站在那儿,见战隐过来了,立刻厉声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梅姑怎么了?” 战隐赔笑道:“梅姑的事等一下再谈,您先解决这问题再说。” 聂无双脸上微有一丝红色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战隐道:“梅姑见过他,所以我才知道……” 聂无双脸上又红了一点道:“这孩子什么事都混说。” 战隐道:“您别急,那件事算不了什么,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聂无双脸上一阵骤变,急声问道:“什么事?” 战隐摸出一张小字条递过道:“您看了就知道。” 聂无双急速地打开纸条,见上面写几行小字道:“有巨蟹色为淡青,青上有菊花纹,名日菊花青,性奇寒,惟味奇佳,食后切忌房事,犯之者必死,症若伤寒,名医难察……” 聂无双看后脸色大变,颤着声音道:“真有这回事?” 战隐一耸肩膀道:“我怎么知道呢?只有您自己才清楚。” 聂无双脸上先是一红,继而变为异常惨厉,双手一按桌面,脚在地上一点,立刻就飞上了台。 韦明远等人犹在鼓中,战隐却含笑回到座上去了。 台上文抄侯脸色忽青忽白,几个老僧也莫名其妙,台下其他人更糊涂了。 涤境见聂无双登了台,脸上又是那等神气,不觉微异地道:“夫人有何见教,敝派无意劳动夫人助拳……” 聂无双勉强控制着自己,稍一敛袄道:“大师请恕妾身无状,妾身有极重大之事要问清楚。” 涤境犹在狐疑,文抄侯却慑懦地道:“无双……嫂嫂,想不到我们会在这儿重逢……” 聂无双满脸厉容大叫道:“住口!贼子!亏你还有脸叫我嫂嫂。” 文抄侯红着脸道:“小弟自知昔年冒犯嫂嫂,故而飘泊天涯,至今不然一身,然而心中无时不在……… 聂无双大叫道:“不许说。” 文抄侯怅惆地道:“嫂嫂还为那件事恨我么?” 聂无双惨声道:“那件事我早就忘了……” 文抄侯微有喜色道:“那么嫂嫂是原谅我了。” 聂无双的眼中含着泪水,咬牙切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文抄侯却兴奋地道:“只要嫂嫂原谅我,我立刻摆脱江湖生涯,我们再回到家园去,清静地生活,而且……而且我发誓终生像个兄弟般的尊敬您……” 聂无双气极大声道:“别在做梦了,那件事可以原谅你,然而另一件事却不能原谅你。” 文抄侯奇道:“我还有什么错!就是那一件事已经逼得我天涯飘落,抱憾终生。” 聂无双忍无可忍,劈面啐了他一口骂道:“你还要装糊涂,狠心的狗贼,我真恨不得一口咬死你……” 文抄侯莫名其妙地道:“嫂嫂!到底是什么事?你要这样恨我。” 聂无双气极了,劈手将字条掷在他面前道:“你还要装蒜,自己看看清楚。” 文抄侯在地上抬起纸条,看了一遍,失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聂无双流着眼泪道:“你还要狡赖……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哥哥待你何等友爱,父母早死,他把你像自己儿子一样地抚育成人,你居然对他下这种毒手。” 文抄侯抢天大呼道:“天地良心,我对哥哥尊敬之极,哪里会生害他之心,他在生之日,我心中对你纵然有千万般爱慕,却压制住不敢表露,他死时我比谁都伤心,即使是后来对你透露过我的心念,也是哥哥在临终前嘱咐他怕你年青,难挨那日后寂寞的岁月……” 聂无双愤急叫道:“放狗屁!螃蟹是你捉的,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司马昭之心,人所共鉴,你还敢狡赖……你简直不是人。” 文抄侯的眼中也流着泪叫道:“嫂嫂!随你怎么骂吧。反正我绝对没有杀死哥哥,螃蟹是我捉来的,可是我绝对不知道其中有毒,而且哥哥以前也吃过。” 聂无双厉声道:“那时我们并未成婚……你该记得那字条的后两句……” 文抄侯呆了片刻,才含着眼泪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绝对没有那种存心……” 聂无双道:“你能唆使任共弃杀祖,怎么你不会杀兄,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文抄侯默然无言,台下的人也都静静听着,谁都想不到在这台上会翻出这样的一段公案,虽然细节还不明白,可是大致都算是懂了。 所有的眼光都不屑地望着文抄侯,令他十分难受。 因为聂无双的话提到任共弃,杜素琼脸色微微一动。 乔妫也是一动,目中闪过一瞬间的厉芒。 韦明远则感慨的叹了一声。 文抄侯停了片刻,才含泪长叹道:“今日我大概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 聂无双厉声道:“你自己做的事,想赖都赖不掉。” 文抄侯黯然道:“嫂嫂想把我怎么样?” 聂无双切齿恨道:“我要把你粉身碎骨,一报我杀夫之仇,也做你杀兄之罪……” 涤境在旁立刻道:“阿弥陀佛!夫人固然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文施主已先与敝派有约。” 聂无双望着他道:“大师难道忍心要我抱恨终身。” 涤境犹在考虑,文抄候突然道:“嫂嫂!你对我误会已深,我已不想再多作辩白,你要取我的性命,我也不抵抗,可是请你先让我跟这个秃驴把问题解决。” 聂无双怒极不语,手腕抬处,一股漾檬白气涌出,月魄神掌的功力提到十成。 文抄侯脸色一变,晃肩抽身避过,少林的几个老僧怕他逃去,慌忙在前面将他的去路封住。 文抄侯睁目厉呼道:“贼秃!你们死在眼前,还敢如此发横。” 手刚抬起来,背后又是劲风迫体,逼得他撤招退开,回头皱眉道:“嫂嫂!你别急,等一下我一定将命交给你……” 聂无双厉声道:“不行!狗贼!我一刻都容你不得。” 话声中左掌猛扫,迅速之至,文抄侯不敢还手,身形飘开两步,刚将掌劲滑过,聂无双突地一声冷笑道:“这次看你往哪儿躲?” 身躯如影随形而至,迎在他面前,兜胸又是一掌。 文抄侯脚下未定,掌势来得甚疾,万难躲开,急得他大叫道:“打不得。” 聂无双充耳不闻,掌势结结实实地印了上去。 “砰!” 声响之后,文抄侯被击得口吐鲜血,身躯直朝台边撞去,把守在那儿的一个老憎应手在他背上补一掌,将他又打了回来,踉跄数步,倒在地下。 聂无双站在那儿瞪着他,眼中怒火炽热,仿佛嫌这一掌打得还不够重。 文抄侯在地上翻动了一下,声调微弱地道:“无双……嫂嫂,我一命不足惜,可是你不该动手的,我一身俱是尸毒,中人无救,否则我绝不躲避……早让你打上了……” 聂无双微微一愕,举起手来一望,齐腕处已变得乌黑。 文抄侯又微弱地说道:“嫂嫂!我心脉已碎,死无所撼,可是害你赔上一命,令我死不瞑目,不过……在我们都没有死前,“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我没有存心害死哥哥,即使那蟹是哥哥真的死因,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儿,他又满口鲜血直喷,身躯先还在抖动,没有多久就静止了。 聂无双也没有站多久,慢慢地向下滑去,等到她整个躺在地上时,那双右手已化成黑水了。 站在台边打过文抄侯一掌的老僧,咕咚一声摔下台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多大工夫,台上的聂无双与文抄侯,台下的那名老僧,都变成了一滩黑水与三具白骨。 涤境在台上整个怔住了,口中喃喃直念佛号。 韦明远与杜素琼连忙赶上台来,却也只能望着白骨垂泪兴叹。 战隐也上了台,低声地道: “这毒水有感染性,掌门人与山主注意不要挨上了。” 韦明远怒声道:“瞧你做的好事。” 战隐微感意外地道:“我告诉她这件事完全是好意,怎么会想到文抄侯毒得如此厉害,更怎么会想到发生这样后果呢!” 韦明远一时无语,望着聂无双的尸骨一拜,哽声道:“聂师妹,虽然你是为着报复杀夫之仇,可是害你死于非命,却是我的罪过,我若不多事将你拉进天龙派,你怎会落如此下场。” 杜素琼一握他的袖子道:“明远!你该想开些。聂夫人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她总算报了杀夫之仇,而且也为世间除一大害,若不是她,今日少林派岂非要吃大亏了。” 涤镜立刻肃容合十道:“山主之言不虚,今日若非聂夫人,敝寺不但报不了涤师兄之仇,恐怕老衲与另外三位师弟,也将化为白骨黑水了,聂夫人恩同海深,老衲回寺之后,一定召集全寺弟子为她诵经超度,使她的亡魂安息。” 战隐接口道:“她的英灵已经得到安息了,此台有待清洗,列位还是请回座吧。” 韦明远含着眼泪,与杜素琼伤感地回到座上。 涤镜却率着三个老僧,对聂无双遗骨拜了一拜,才口喃佛号离去。 乔妫已命神骑旅中执事人员将棺木抬到台上,先以木棒扛起尸骨安放妥当,然后才抬着山泉,将木板的血水冲去。 台下四座之人,一个个屏息观着,没有敢抽一口大气。 泰山大会刚开始,即已惊人之事层出,再下去不知有多少凶险呢。两具新棺被妥置在台下,令人有怵目惊心之感,有许多人开始对放置在四处的空棺,微微感到不妥起来,山顶的空气很新,可是人们的呼吸却是沉重的。 一切都妥当后,战隐站在台上道:“韦大侠下一场挑谁?” 韦明远感到很为难,与他作对的一些人立刻紧张起来,尤其法印、东方未明、西门泰等几个人。 锦衣盛装的杜素琼袅袅地站了起来微含笑容道:“首领!我有资格出场吗?” 韦明远一愕,战隐已恭敬地道:“敝派只管布置会场,其余之事不敢多专。” 韦明远急道:“这是我的事,琼妹!你又何必要介入呢?” 杜素琼含笑道:“我也有点重要事待清理呢,这些事你亦有分,然以我出面为佳。” 韦明远问道:“琼妹要找谁?” 杜素琼道:“天香教的。” 韦明远不响了,杜素琼轻轻的纵到台上,朗声朝东北角上道:“梵净山杜素琼有请吴教主一会。” 吴云凤在座上站了起来,面有难色,卓方道:“上去吧,必要时我会带人支援你的。” 吴云凤低低地道:“你可一定要来啊,光凭功夫我恐怕比不过她。” 卓方道:“一定的!你放心好了,没有了你,姹女迷魂就失去主宰,我们的计划就成了泡影,不但我不愿意,连神骑旅也不见得肯答应。” 吴云凤这才飘身上了擂台。 这两个女子相对而立,虽是年龄相仿,可是杜素琼驻容有术,依然绝代容光,将徐娘半老的吴云风比得黯然无光。 杜素琼等她站定了,才雍容地道:“教主,我们都是故人了,相信你对我的用意很清楚。” 吴云凤恨声道:“不错!不过我绝不会解散天香教的。” 杜素琼泰然地道:“不解散也行,我不想多事,你改个名称就行,我虽然此刻身属梵净山,可是我先师天香娘子的名讳实在不容你冒犯。” 吴云凤嘿嘿冷笑道:“谈何容易,天香二字又不是陈艺华一个人专用的,以她那种二三其德的品行,也不配使用那两个字。” 慎修在台下按捺不住,愤然地站起来,另一边的碎心人却呵呵大笑。 慎修在台下指着骂道:“周正!你还笑得出来,你把我的父母都害苦了,就算我母亲对你不好,可是她并无对不起你的事,一切都只能怪你父亲,现在你听见我母亲受了侮辱,居然还有心肠笑,你简直不是人。” 碎心人笑声依旧,然已变为十分刺耳,刻薄地道:“我当然要笑,有人骂陈艺华我就开心,天香娘子,这名字何等高雅,她实在不配,天香教中尽是荡妇淫娃,那才配她,她要不忙,我一定把这姓吴的赶走,让她荣膺教主大位。” 他的话很难听,两边都骂到了,卓方与吴云凤脸上一变,隐忍住没开口,慎修却怒叫道:“老杀才,等一下我一定敲碎你满口狗牙,使你好说些人话。” 碎心人狞笑道:“好呀!儿子骂老子,儿子打老子,这才是你们侠义道的作风。” 慎修怒骂道:“老混账!谁是你的儿子?” 碎心人指着他笑道:“你!无论如何,在名分上你是我的儿子,不管事实如何,你叫过我爸爸。” 慎修忍无可忍,几乎要冲过去,却被韦明远拉住,轻声功道:“师兄!忍耐一下,事情总会解决的,你跟他吵不出名目来。” 碎心人还要开口,战隐已阻止道:“有事情在台上解决,阁下是想扰乱场子,我第一个就对付你。” 碎心人本来就狐独,他与姬子洛、陈艺华的往事大家都很清楚,对他固然很同情,可是他此刻的表现却很令人反感。因之有不少人对他发出嘘声,而且战隐的威严也镇慑住他,使他噤住了口,悻悻地坐了下去。” 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台上。 杜素琼神光湛然地道:“既然你不肯改名宇,为了替师门一尽心力,我只好要得罪了。” 吴云凤哈然地拔出腰间长剑道:“来吧!我们间本来就是死对头,三十多年前不是我二哥拦着,我早宰了你,不是韦明远来得巧,我也宰了你,总算你命长,居然混到梵净山去了。” 提起往事,杜素琼也不禁浮起怒意,慢慢地解下玉笛道:“当年杀死你大哥的并不是我,可是你却像疯狗似的乱咬人,二十多年前的旧账,我也该向你算一算。” 她手上的玉笛发出耀眼的光芒,使许多人俱为之一震,管双城一曲毙青城三老的往事,立刻又浮现在大家心中,尤其东方未明,不自主地摸摸身边鲁班斧,心中涌上怯意,当年在无意中毁去了梵净山的至宝,想不到她居然又找到了一枝,但不知这一枝是否与被毁的那一枝一样具有神效。 吴云凤盯着杜素琼手中的玉笛,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杜素琼将笛子轻轻一挥道:“你别怕!我还不屑以笛曲来对付你。” 吴云凤色厉内荏地叫道:“我才不在乎呢。梵净山的笛曲神功早随那枝玉笛葬送在洞庭湖畔了,不知道你在哪儿弄了这么一枝假货来唬人。” 杜素琼微笑道:“真假不劳操心,你若在台上能躲过性命,总还有机会知道的。” 吴云凤狠狠地一剑刺过来,剑芒直拂前胸,杜素琼信手一点,轻点道:“阔别二十多年,你只学会了许多不要脸的勾当,在真功夫上,你毫无长进?” 吴云凤的手心微微发麻,心中暗惊杜素琼内力惊人,将牙一咬,剑尖化为数点寒芒,又朝她身上罩去。 杜素琼轻啸一声,笛影翻飞,只闻得叮叮一阵清响,不但将剑势化开,反而攻回数招。 吴云凤抽剑转身,躲过笛招,返身再攻上去。 社素琼讲她剑招没进境是故意激她发怒的,实际上吴云风的剑势十分狠厉,所用的招式也比先前诡异多了,只不过杜素琼深得管双城的遗籍真传,进境较她为高而已。 二人在台上打得十分热闹,金铁交触声时闻,约摸二十几台之后,双方都使开了手,只见光影不见人了。 座中的观众也都十分出神,峨嵋的明心与涤境座位相邻,因为他们都是佛门弟子,神骑旅为他们准备的是素宴,为了上菜方便,故而安排在一起,看了片刻,明心不禁点头道: “梵净山的技业果真不凡,这一枝玉笛由杜山主使来,竟成一片五幕了。” 涤境亦道:“老衲亦有同感,当年任共弃仗着梵净山的技业,独闯武当,如入无人之境,斯时他的功夫,比之今日杜素琼相云甚远,即使吴云凤,我们也自承不如。” 明心微笑不语,涤境又道:“老袖忘记贵派新得降魔剑招,在剑法上大有精进……” 明心连忙道:“大师太客气了,降魔剑是韦大侠赐还的,虽是本派功夫,但因限于资赋,无法得其精髓,倒是贵派达摩七式,名传遐迩,方才无缘一睹,深感为憾。” 涤境叹道:“师太过讲了,达摩七式虽为本寺不传之秘,但是论威力,并不一定能胜过那台上的吴云凤,是以老衲才作那等说法。” 明心道:“吴云凤艺出点苍,以搏云快剑著称,可是她使的招式很怪,仿佛不是中原路数?” 涤境叹道:“不错!吴云风在西域不但习得素女心法,而且也将那边的剑术学来了,只可惜诡异有余浑厚不足……” 明心笑道:“大师已经看出缺点了,可是方才不如之说,是大师的谦词。” 涤境微红着脸道:“贫袖不是谦虚,达摩七式对付她也许略胜一筹,但此式至少由三人同时施为方足竟其全力,以众胜寡,总非正道。” 明心知道他讲的是实话,倒觉无词以对,回目注视台上,杜素琼与吴云凤已经换了四十多招,打得有声有色。 涤境也看着台上,低声道:“目前虽是平手,但不出十招,杜山主必可获胜。” 明心点头道:“大师见解透辟,贫尼亦有此感,” 话刚说完,两个人的脸上都不禁一红。 原来台上突地飞起一溜白光,正是杜素琼的玉笛被击脱了,只有一招便定了胜负,而且负的是杜素琼。 台下一阵惊呼,杜素琼一直占上风,怎么会落败呢? 心急的人都站了起来,只有韦明远、战隐、乔妫等少数的几人安坐不动。 吴云风也是莫名其妙,方才杜素琼奇招迭出,迫得她手忙脚乱,用尽平生力气,硬封了出去,想不到会把她的玉笛磕飞了” 略呆了一呆,她觉得良机不可失,忍住虎口上的麻痛,挺剑作长鲸破浪,又朝杜素琼的心窝刺下去。 杜素琼连躲都不躲,坦然挺胸受剑,然而就在剑尖离胸尺许之际,吴云凤突地身躯一矮,扑地跪了下来,手中的长剑跟着低垂,刺进杜素琼脚前的地板中。 旁观之人先是一怔,继而轰雷似的叫出一声好来。 原来杜素琼脱手的玉笛,并不向外飞落,空中一掉头,仿佛是有灵性似的,又倒转回来,点中吴云凤腿弯的穴道,使她跪了下来。 杜素琼却脸含微笑地伸手一招,将玉笛虚空抓回掌中。 吴云凤跪在地上又愧又怒,可是腿不听话,就是站不起来。 杜素琼伸着玉笛笑道:“吴云凤,凭你那点技业,还敢跟我放肆。” 吴云风怒叫道:“杜素琼,贱婢!你只会仗暗算伤人……” 杜素琼一晒道:“这是虚空传劲的上乘功夫你自己不懂,还有脸说是暗算,我是不愿意伤你,否则你身后许多大穴,任何一处都可要你的命。” 吴云凤愧怒交加,厉声道:“贱婢!你别假慈悲,你还不如杀了我痛快些。” 杜素琼正色道:“我不想杀你,我露这一手功夫,是警告你知难而退……” 吴云凤大叫道:“你别做梦,杀了我也不会解散天香教,更不会改名字,而且以后我还要做得更绝些,凡是我帮中弟子,一律都称为天香娘子,大开方便之门,使天下人都可以在消魂之余,对你那死鬼师父怀念不已。” 杜素琼脸色一变,怒声道:“你这样执迷不悟,我只有杀你一途了。” 吴云凤将头一挺,一脸倔强不驯之色,杜素琼等了片刻,缓缓地举起玉笛。 最急的是卓方了,他一直希望联盟的神骑旅会出头调解一下,可是战隐与乔妫都视若不见,吴云凤已危在顷刻,他只好抖手打出一颗冰魄神砂。 那一点乌光直扑杜素琼的门面,杜素琼信手挥笛,将它挡了开去。 卓方一声呼啸,带着身后六个女子,同时飞上了台。 谢一凤首先解了吴云凤的穴道,将她扶了起来。 杜素琼冷冷地望着卓方道:“你想干什么?” 卓方望了一下战隐那边,战隐不作表示,乔妫却点点头。 卓方得到了支持,立刻安了心,抗声说道:“山主神功不凡,在下钦佩之至,不过敝派教主此时却死不得。” 杜素琼冷静地道:“我不想杀她,是她自己找死。” 卓方道:“若是以武功论,敝教主是败了,不过天香教不认输。” 杜素琼淡淡一笑道:“你们还有什么宝贝都使出来吧,我总要令你们口服心服。” 卓方傲然一笑道:“山主大客气了,敝教尚有一个不成气候的小阵,请求一较。” 杜素琼无可无不可地道:“可以!你们使出来吧。” 卓方道:“这个阵由我们八人同时施为。” 杜素琼笑道:“人多并没有用,你再多加几个也未尝不可。” 卓方微笑道:“多谢山主大方,我们有八个人足够了。” 说完回头对吴云风问道:“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吴云凤狠狠点头道:“可以,你着手准奋吧。” 卓方一摆手,天香四凤立刻各找方位站好,吴云凤与另两个女子却在中间成了鼎角之势,卓方则退至一旁。 底下的人又提起精神,想看看他们摆出什么厉害大阵。 战隐突然在座上站起来发话道:“这是姹女迷魂大阵,厉害非凡,各位朋友若是自觉抵不住,最好现在服一颗醒神九,以免受了波及。” 各席上承侍的女婢立刻送上许多黄色的小丸,战隐与乔妫首先二人示范在口中吞了一颗。 卓方则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知他为什么在紧要关头泄底拆台。 战隐对他一笑道:“我们约好的事你们别忘了,我的目的与你的不同,现在在这泰山顶上的,都是当代精英,他们若有不测,我的事便没有意义了。” 卓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脸上现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韦明远却莫名其妙地问战隐道:“战首领可以把话解释得详细一点吗?” 战隐笑道:“这有何不可,我与天香教联盟时约好的,天香教志在毁灭天龙派,神骑旅却想在中原多交一些朋友,姹女迷魂大阵的威力我尝试过,当真不好受,所以我给各位朋友先打个招呼……”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战朋友为何不说天香教志在杀我韦某人,神骑旅却望成为武林至尊,所以阁下今日才市恩于众。” 战隐顿了一顿,才勉强地笑道:“帮主之言不错,就是不太好听,人有大志总不可厚非吧。” 韦明远哼了一声,战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卓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十分难看。 众人见战隐说得很严重,纷纷取药放在口中,一个个愁眉苦脸,怪样百出。 皆因这药苦到极点,而且入口即化,想吐都来不及,到得腹中,更是烦心欲呕。 木中客也吃了一颗,不禁怒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战隐笑道:“苦参、莲苗、黄莲、犀胆,……俱是世上最苦之物,而且其性极凉。” 木中客怒道:“你给我们吃这种苦东西干什么?” 战隐道:“凉者静心,苦者禁欲,等一下你就知道好处了。” 木中客怒呸了一声,其他人自是不敢做声了。 药丸送到韦明远桌上,慎修吃了一颗,同时低声对韦明远道:“他的话很有道理,掌门人也吃一颗吧。” 韦明远摇摇头朗声道:“今日若是别人的约会,我绝不逞强,但是天香教练阵之目的在我,我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个可以克制我的机会。” 这句话正大光明,卓方的脸上在猪肝色中透出一丝敬意,作了一揖道:“阁下如此心胸,在下虽不幸为敌,乃有荣焉。” 韦明远淡淡一笑。 卓方已下令开始发动阵势了,杜素琼倒是不敢怠慢,将玉笛横在胸前准备内心一起异兆之时,立刻吹奏笛曲以抗。 天香四凤各自在身边取出一件乐器来,吴云凤则木然不动,她对面的两个女子亦是一动都不动,脸上的表情尤为呆板。 谢一凤手持碣鼓,轻轻地点了两下,次凤的檀板跟着敲起来,三凤的胡茄声悠悠,细凤的月琴,铮铮悦耳,偌大的擂台上立刻响起一片乐声。 这些乐曲都很平淡无奇,不过听起来比较动人而已,慢慢地乐声开始引人了。 吴云凤一抖手,脱下身上的长衫,里面只是薄薄的一层纱罗,隐约可见肌骨,她的面貌仅是中姿,可是身段极美,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韦明远淡淡地一皱眉头,深觉无谓,杜素琼却不讳道:“说了半天,原来是这些不堪入目的把戏。” 吴云凤不理她,在台上美妙地走动身子,双手作很多柔和的挥动,忽而她动颜一笑,这一笑将她的苍老之态尽掩去,使她变为十分年青。 她身上的轻纱随着舞姿飘起,忽隐忽现地露出一些肌骨,这些肌骨俱是女子身上最美妙动人之处,只是为时甚短,刚给人一个印象时,立刻就被薄纱飘回掩住,透着薄纱,朦胧地给人无限回味。 杜素琼自己虽是女子,却也不禁对她的身段发出一种由衷的欣赏心情,因为爱美原是人类的天性,所以薄纱往复之际,她与台上许多男子一样,希望能多看一点,不过吴云风给所有人的印象都不是狠殒的,甚至于还有些壮严的成分。 舞姿随着乐曲的抑扬而起伏,将所有人的心情也引得跟着紧张,松驰。 渐渐的,乐曲加速了,舞姿也变快,轻纱飞扬不已,令人目不暇接,她的每一个姿态都是异常优美。 杜素琼只觉得这些美好的印象来得太快,快得无法体会,只是一个连一个地接受下来,可是每一个印象又深留脑中,驱之不去,翻腾不已。 舞到紧凑处,她突然一振腕,身上的轻纱一起飞去,露出一身洁白的肌肤,可是大家都没有看清楚,因为她移动得太快 每一个人都希望她能停下来,停下来让人看清楚一点。 乐音顿歇,舞姿乍住。 吴云凤在一个非常美妙的姿势上停住了,众人一声轻呼。 这形像太美了,她骨肉均匀的身材上仿佛散着一片光,一片神圣的光。 然后,像曳过长空的流星,刚给人一个耀目的光明,立刻就隐去。 台上整个失去了她的踪影,她突然地消失了。 大家都很失望,她微微颤动的乳房,修长洁白的玉腿,以及一切一切动人的美感,还停留在众人的脑海里。 轻微的乐声又起,台上响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声中使人眼睛陡然一亮。 那两个呆立不动的女子忽而用手在脸上一抹,面容整个地变了。 她们原来蒙着人皮的面具,所以表情很呆板,这一揭开之后,使人立刻发出一声唉呀。 吴云风给人的印象已经够美了,可是这两个女子比她美上千百倍,美得没有词语可以形容…… 她们轻轻地伸个懒腰,仿佛是沉睡初醒,然后徐伸玉指。开解衣衫的罗带。 大家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这两个容颜美绝的女子,不知在罗衫下的身躯,会美到什么程度。 罗衫渐渐解开,每个人的鼻子中都嗅到一阵醉人的气息,那是处子的芬芳。 罗衣尽褪,妙相毕陈,两个女子将手臂张开,作一个将要投怀送抱的姿态。 大部分人都张开了手臂,准备迎接她们…… 那两个女子真的扑过来了,虽然只有两个人,可是在每一个人的臂中,都有软玉温香的两个玉体。 耳畔一直有着银铃似的笑语,手触处有不尽温柔,是铁石人也该溶化了。 可是神骑旅分给大家的一颗药丸害死人,那苦涩的滋味一直在心头翻涌,使人空自躁急,却无法进一步享受怀中的温柔 这中间惟有韦明远一人是例外的,他依然正襟危坐,无数的色相都无法摇动他。 在他的感觉中,两个女孩子也在他怀中,不过却勾不动他的心而已。 杜素琼跌坐在台上,两目紧闭,努力在抑制心中如潮的冲动,起初她也像其他人一般地激动,突然有缕细音传进她的耳鼓,娘!一切都是幻境,您不要自乱方寸! 这声音很细,可也很清楚,那是杜念远的声音,适时地提起她的警觉。 明知是幻境,却驱不走身前热烘烘的感觉,即使闭上眼睛,仍可以看见那两个美丽绝伦的少女,嗅到那种动人的芬芳。 她想吹笛子,可是手却软得提不起来,只是凭着心头一点灵明在在抗拒着。 乐声再起时,两个女子更活动了,一会贴颊呢吟,颊上立刻一片火烫,一会纤手轻搔,那手仿佛能透过衣衫,传来那种令人心痒的感觉…… 韦明远也显得有些动容了,因为那四只纤纤玉手,好似摸通过每一个地方,尤其是一些特别敏感的地方他觉得要阻止这四只手很困难…… 杜素琼的两颊火赤,透出一股嫣红,抗拒的力量已减至薄弱的程度。 “咚!” 一声钟鸣,这是警迷的黄钟大吕。 “咚!咚!咚!” 钟声不断地响着。 每个人怀中的少女都失去了踪影,他们虽醒觉过来,却都已如醉如痴。 钟声响了十几下,功力较深的人才恢复过来,向台上望去。 台上的景色已变了,杜素琼已挥着玉笛起立,脸上一阵愧色。 天香四凤与那两个裸女却软在一旁。 一个相貌清瘦的道人,手持一具巨钟,脸有忧色地站在一旁。 吴云风仍是全身赤裸,仗剑怒眉而立。 卓方神色惶然,手中还扣着一把冰魄神砂。 杜素琼对道人感激地一福道:“道长警钟鸣得正是时候,再迟一步,我就敌不住了。” 道人却面有忧色不语,眼睛紧盯着吴云凤。 吴云凤凝视片刻,才厉声大叫道:“是你!” 道人黯然道:“不错!是我,十年生死两茫茫,我都想不到与你如此相见。” 吴云凤厉叫道:“你简直是天下最大的混账,把我在西域一扔十年,现在却在我形将得手的时候,你跑出来捣蛋,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说完就是一剑恨恨地刺来,道人用手中的巨钟一挡,黯然地道:“妹妹!你冷静点,先把衣服穿好再说。” 吴云凤披散着头发,形状已如疯狂,手中的长剑不住乱砍,口中哭叫道:“杀死你!杀死你!你根本不是我哥哥,你不姓吴,你是天下最该杀的人……” 道人一面用钟挡住她的攻势,一面急叫道:“妹妹……你慢一点,听我说……” 吴云凤根本不理会,剑越砍越凶,也越杀越狠,道人没办法,只好奋起神力,“当!” 地一声,将她的长剑荡开来,直朝台下落去。 吴云凤空着手,仍是要找他拼命,道人忍无可忍,腾开左手,“拍!”他给了她一个嘴巴!打得她坐在地上…… 卓方过去将她扶起来,诧声问道:“这人是你的哥哥?” 吴云凤嘴角流着血,咬牙切齿地道:“不!我只有一个哥哥,他被萧泪杀死了。这臭道士虽然也姓吴,可是他是个禽兽……” 道人凄然一叹道:“妹妹!纵然你不认我是你哥哥,可是我却无法不承认你是我妹妹。” 吴云凤跳着脚道:“放屁!你是我哥哥,为什么处处要帮着外人,二十几年前我要杀这贱婢,是你挡着我,二十几年后又坏我大事,你是什么狗屁兄长。” 道人摇头叹道:“凤妹!你还是那样不讲理,二十几年前我拦着你,是因为杜山主有着身孕,我们不该乘人之危,至于今天我破坏你的姹女迷魂大阵,是为了不愿见你这样倒行逆施下去,我们吴家向有侠誉,却被你一个人败尽了……” 吴云凤继续叫骂道:“放屁!什么侠誉,弃兄仇于不顾,倒过来去帮助仇人……” 道人也现出了怒意,沉声道:“我顾全手足之情,所以才对你那样客气,你假若再蛮不讲理,我立刻杀死你,免得你再败坏门楣。” 吴云凤冷笑道:“你说得真好听,你真要有手足之情,就该想想大哥是怎么死的……’” 道人沉着脸道:“你别跟我讲这些了,你变得今天这副样子,当真是为了兄仇吗,大哥死在萧循手上。与韦大侠、杜山主全无关系,你根本是为了……” 吴云凤跳起来道:“我为了什么?” 道人肃容道:“为了你一己的私情,你爱韦大侠,可是人家根本瞧不起你,因爱成恨,你不惜屈身匪人,组织邪教,以泄一己和愤,我已经出了家,本可以不管你,可是你这种丑态,实在替祖上丢脸,我不得不管你。” 吴云凤被道人揭穿了心中的隐密,立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不语。 道人也望她一眼道:“今天我放过了你,我相信韦大侠与杜山主看在我的份上,也会放过你,假若你估恶不梭,异日相逢,我再也不会对你姑息了。” 他声容虽厉,暗中却弃满了感情,言词之间,也在韦明远与杜素琼前面,替她留下了退步,这种关切的情谊,使四周之人十分感动,连杜素琼与韦明远都不例外。 道人再望了她一眼,才慢慢地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吴云风突然抬起了头,望着他的背影叫道:“二哥!等一下。” 道人立刻停步回身,激动地道:“妹妹!你肯听我的话了。” 吴云凤咬着嘴唇点点头,道人兴奋地道:“那你立刻脱离这些人,我们回家乡去,永远地摆脱江湖生涯。” 吴云风低声道:“我……我要穿上衣服。” 道人笑着点点头,眼中泪光直闪,不过那是高兴的眼泪,面前的吴云风又变为他宠爱喜悦,聪明淘气的小妹妹了。 吴云凤低头在地上拾起衣服,慢慢地披在身上。 卓方在旁十分惊奇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吴云凤将手一扬,十数点乌光飞洒而出,一齐罩向道人身上。 道人碎不及防,而且也无可防处,只嗯了一声,乌光全部透体而入,两手一阵乱比,将手中的巨钟丢了过来。吴云风轻轻一闪,巨钟砸在地上两个裸体艳女身上,血花溅处,立刻香消玉殒。 道人扑地身倒,吴云风却厉声笑道:“哈……我这一辈子都不受人管,你不过是我不识账的哥哥,居然敢管起我来了,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下场……哈……” 笑声有如夜袅厉呜,令人毛骨悚然。 杜素琼怒叱一声,玉笛化作一缕白光,电扫而至—— 第四十六章 除恶务尽 杀人须彻 杜素琼对吴云凤的辣手毒心恨到了极点,所以一出手就使出了梵净山的精招,玉笛夹着一片寒光直扫向她的背后。 吴云凤忽感劲风迫体,急忙向旁一闪,终是慢了一步,笛尖摇处,恰恰击在她的肩胛上,脚下一阵踉跄,整条左臂痛彻骨髓。 这一切的变化都快得出人意料之外,等大家略一定神,吴云凤已手抚肩膀蹲了下去,卓方又连忙赶过去扶她。 吴云凤的整个肩骨都碎了,痛得直哼,卓方抬起头来高声道:“以杜山主这等身份,如何也会做出暗袭的行径……” 杜素琼手按玉笛,神态肃然地道:“对付这种禽兽不如的畜生,我无须顾到江湖道义。” 吴云凤咬着牙齿站了起来,目光瞪住社素琼,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慢慢地移动脚步朝杜素琼走去。 卓方在后轻轻地拉她的衣服,低声道:“教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吴云凤用那只好手将卓方一推,厉声道:“你走开,今天我跟这泼妇拼定了!” 杜素琼泰然持笛而立,对她的走近毫不在意,吴云凤走到杜素琼前五六步处站定,脸上带着狞容道:“杜素琼!泼妇!你打得好。” 杜素琼冷冷地道:“当然好!我还嫌打得不够呢。” 吴云风突然扑了上去,高叫道:“那你再打一下。” 她扑势异常猛烈,使人根本没有考虑躲避的时间,杜素琼横笛平扫,在她的腰间又擂了一下,再度将她打在地下。 卓方睹状急叫道:“杜山主!她手中没有武器。” 杜素琼冷哼一声道:“这种人不配跟我公平交手。” 吴云凤坐在地上口角鲜血直流,可见杜素琼的那一笛打得很重,可是这个变态的女人已经横了心,不顾一切地大叫道:“姓杜的,泼妇,贱人,你有种就一笛打死我。” 杜素琼神色凛然地走前儿步,再度举起笛朝她头上敲下去。 韦明远在位子上站了起来叫道:“琼妹!不可以……” 可是他叫得太迟了,“夺”的一声,血花四溅,吴云凤的脑袋被敲得粉碎,杜素琼毫不考虑地补上一脚,将她的尸体踢下了台。 卓方变色惊叫道:“山主!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杜素琼凛然道:“我没有不敢做的事,你要是不服气可以替她报仇。” 卓方想不到杜素琼会摆出这副态度,怔了一下才迟疑地道:“在下自知技艺不足与山主相抗。” 杜素琼冷笑一声道:“那你快走开,我还懒得收拾你。” 卓方忍着气,过去将两个软瘫的女子扶起,慢慢地朝台边走去。 杜素琼忽又按笛叫道:“且慢!” 卓方果然应声止步回头道:“在下已经认输了,山主还有何指教?” 杜素琼寒着喉咙道:“你是天香教的副教主,该作个交代再走。” 卓方黯然地道:“吴教主已经死了,天香教当然也不存在了。” 杜素琼目光紧盯着他道:“可是吴云凤全部的功夫你都学去了,我怎知你不会死灰复燃?” 卓方苦笑了一下道:“山主这种想法可太侮辱我了,老实说我以前在东海作海盗,虽然不足以震惊天下,但闹海金龙还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只因为一念之差,结识了胡子玉,才弄得今日这步田地,我与吴云凤合作,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可堪共事,经过今日之会后,我已灰心江湖无意争强斗胜了。” 杜素琼这时脸色才缓和一点,微微一笑道:“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些,难得阁下能突然彻悟,你走吧。” 卓方扶着两个女子走下台去,杜素琼亦飘身回到座头上。 韦明远接着她,默然无语,杜素琼见状知意,含笑道:“明远!我知道你对我的做法不满意。” 韦明远点头道:“是的!你太狠了一点,吴云凤纵有取死之道,你却不该那样杀她。” 杜素琼笑道:“除恶务尽,你之所以有今日那么多的麻烦,完全是你那菩萨心肠惹来的。” 韦明远没有话可以回答,可是在心中依然不同意,杜素琼却不去理他,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饮尽,然后才笑道:“你不说我也明白,你心中一定认为我之所以杀死吴云凤,是想报复以前她对我的种种,其实那回事我并不恨她,相反的我还感激她,要不是她逼我那一下,我怎么享受这么丰富的生命。” 韦明远知道她是指自己替她接生之事,忆及前情,心中不禁一动,口中却道:“那你为什么要杀死她呢?” 杜素琼正色道:“为你,这些人心心念念都是在对付你,你自己不忍下手,我只好代劳了,除掉一个少一个。” 韦明远长叹一声,正想迈步到台上去,忽然另一角传来一声惨叫。 连忙抬头一看,只见卓方手抚心口,指间有鲜血涔涔滴出,谷飞却突然出现,按剑站在一旁,口角带着冷笑。 卓方道:“你……你干什么?” 谷飞狞笑道:“老夫为人向来眶毗必报,你为了讨好神骑旅出卖我一次,这是你的报应。” 卓方在痛苦中泛起狐疑,张口想说什么,可是他的体力已经不支,晃了一晃,砰地倒在地上。 其他人都莫名其妙,韦明远心中却十分明白,这是战隐以前伏下的一条以毒攻毒的妙计,想不到谷飞却乘他在战败之后,打了一次落水狗,不由得皱起眉,将眼睛望着战隐,颇有责怪之意。 战隐却若尤其事地走了过去,冷冷地道:“今日之会不禁打斗,你却不该台下伤人,本座执法有责,必须对你稍加惩罚!” 谷飞怒声道:“他正要离开,以后上哪儿找他?” 战隐身形突地一闪,迅速无比的冲上前去,拍地一声,打了他一个嘴巴,然后又飘身退后微笑道:“那我不管,法不能不行,一个耳光只能算是一点象征,剑本来是我的,所以我收回了,最后我再告诉你一句话,卓方并没有出卖你,那些情报都是神骑旅在四神帮中的细作转告的。” 谷飞莫名其妙地挨了一下,虽是不太重,脸上却火辣辣的十分难受,同时手中也空了,那柄千方百计得来的长剑,不知怎地又回到战隐的手中,大庭广众之间,他如何受得了这种侮辱,厉声大吼道:“战小子!上台去!老夫今日与你势不两立。 战隐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怕你,不过我没兴趣杀你,峨嵋的朋友等你好久了,你能在那一场上留下性命,本座决不令你失望。” 说完面含微笑地扭转身子对另一边道:“贵派不是要清理门户吗?现在正是时候。” 他面对的方向,正是峨嵋的座次,明心合十道:“谢谢首领!”语毕将手一挥,身畔的七名女尼立刻飞身上了擂台。 战隐笑向谷飞道:“阁下还等什么?今日之会,好戏多着呢,阁下别耽误时间。” 谷飞狠狠地望了他一眼道:“你现在别神气,等一下有你受的。” 战隐两眉一耸,根本不答理他,转身要回到座上,可是他立刻就呆住了。 因为不知何时,他身后多出一个女子,满脸的秋霜,冷冷地道:“把剑还给他。” 战隐诧然无语,韦明远这边席上却全体都站了起来,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正是上次与他决裂而去的文梅姑。 战隐结结地道:“梅姑!你……这是做什么?” 梅姑脸上一无表情冷冰地道:“剑在我手上丢掉的,我曾经发誓要自己夺回来!因此不劳你费神。” 战隐怔了一下才道:“好吧!不过他马上要敌峨嵋了,剑还给他之后,岂不是增加了人家麻烦。” 梅姑冷笑道:“我自有办法,不要你管,你不要以为有一个贤内助,凡事都打好了如意算盘,要知天下的事未必尽如理想。” 战隐无可奈何地将剑又掷到谷飞脚前。 梅姑冷冷地对谷飞道:“老杀才!把剑拾起来,在你上台之前,若能保有它,我就立时自刎。” 战隐急道:“梅姑!你何必赌这口气……” 梅姑寒着脸道:“你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最好先去跟贤内助商量一下,我还有事找你们呢?” 战隐满腹狐疑地离去,心中却充满了惊奇,因为以他此刻的功力,梅姑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谷飞迟疑了一下,弯腰拾起莫邪剑,哈哈大笑道:“真是时衰弄人,老夫不信还会在这你这女娃手上,要再丢一次人。” 梅姑冷冷地道:“老杀才,你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不过我绝不杀你,你上台去吧,中途小心点。” 谷飞见她说得很镇定,心中微悸,怔了一下,才故作泰然地向擂台走去。 他走过梅姑身前时,梅姑冷望着他,动也不动一下,静静地放他走过,谷飞不觉在心中暗犯估慑,其他人却替梅姑捏着一把汗。 谷飞已经走到台下了,梅姑仍无动作,谷飞冷冷一笑,猛然提身向上飞拔,迅速无比,其他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谷飞的脚才近台缘,忽地前面迎来一道白影,一个生脆的嗓音喝道:“下去。” 喝声中一股奇强的阴劲送来,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他已被那股阴劲推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四周哗然一声惊呼,没有一个人看清梅姑是何时移动身躯印,可是此刻她已悄生生地站在谷飞的身畔,冷冷地道:“‘一年前你侮辱我,逼我吃你的剩食,现在我摔你一跤抵过,你夺了我的剑,我也夺了回来,我们两下算清了,你上台吧,我不耽误你了。” 谷飞怔怔地站在那儿,脸上青黄不定,几乎无地自容,手中依然握着一柄长剑,不过已不是那柄无坚不摧的神剑了。 梅姑在什么时候换去他的剑呢?她的功力何以突然猛进至此呢? 这几乎是每一个人心中的疑问,却没有人知道答案。 梅姑袅袅地走到战隐座边,对徐刚拜了一下道:“徐大哥!我答应把剑还给你的,现在请你收回。” 徐刚肃然地双手接过宝剑,讷讷地道:“姑娘!你……” 梅姑淡淡一笑道:“我没怎么样,谢谢你过去对我的照顾,你是个血性汉子!将来会有好报应的。” 徐刚讷然莫知所云,梅姑笑了一下,转身就走了。 战隐的脸色十分离奇,只有乔妫仍是端然不动,望着梅姑的背影微笑道:“精彩!精彩,我终于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战隐惊道:“你说什么?” 乔妫浅笑道:“没什么,你耐心等吧,一会儿会有许多令人意料不到的事儿呢。” 战隐还想说话,乔妫已按着他的手,脸泛异容道:“湄!你对我的爱够深吗?” 战隐不知她何以突然提到这个问题,但是他深知乔妫的每一个举动都有深意的,所以并不考虑地道:“这还用说吗,天高海深,不足与伦。” 乔妫笑道:“这我就放心了,你应该想到我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你,对于有些事情,你就会谅解我了。” 战隐激动地道:“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的。” 乔妫拿起他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此时梅姑已走到韦明远的桌边,杜素琼拉住她的胳膊道:“孩子!你简直不得了,太让人惊奇了,只可惜……” 梅姑冷冷地摔开她的手,自顾坐下道:“我知道!我来迟了一步,没有挽救得娘跟叔叔的生命,不过我会把真相告诉他们的灵魂使她们安息。” 她说话时毫无戚容,韦明远不禁诧道:“孩子!你怎么了?什么真相?” 梅姑平静地道:“此时言之徒乱人意,等一下您会知道的!看谷飞上台了,不是猛龙不过江,他今天作了充分准备来的,幸亏峨嵋先出头,否则……” 韦明远此刻对她简直莫测高深,忍不住又想问,杜素琼却将他拉住了道:“明远!别问了,你等着看不是一样吗?” 韦明远坐了下来,低声对杜素琼道:“我简直不明白。” 杜素琼道:“应该明白,谷飞不是傻瓜,他没有充分的把握今天绝不会来的,而且等到现在才突然出现,必然是有所布署……” 韦明远道:“他连吃两次大亏……” 杜素琼道:“这正是他的厉害处,不到性命关头,他绝不会使出绝着。” 韦明远还想开口,谷飞已持剑跳上了擂台,与峨嵋的女尼正面相对,此刻他已扫除了那些狼狈样子,徐徐地道:“你们真是何苦,夹在今天凑热闹。” 那七个女尼由智能带头,排成一个人字形,手握长剑,肃然而立,并不答话。 明心却如一头灰鹤似的飘身上台,站在智能的左侧,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为着本门声誉,不得不得罪施主了。” 谷飞冷笑道:“你既叫我施主,已经不承认我是峨嵋的人,何必还要找找麻烦呢?” 明心道:“举天之下,皆知施主出身本门,施主之作为,使人神所共愤……” 谷飞摇手道:“别费话了,你一定以为得到了降魔剑式,可以将我执之以法,那可打错了主意,倒是我实在不愿同门相残,所以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下台。” 明心漠然道:“施主若真有同门之义,使该自动随贫尼回山,在祖师神像前自请裁处。” 谷飞怒道:“我好话说过了,今天要是在台上峨嵋的元气伤尽,此后门户衰微,那可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明心仍是漠然地道:“施主既是不愿接受门规制裁,贫尼只好放肆了。” 语毕将手一挥,身后的那些女厄立刻又分成两列,一列站在她的身后,一列却由智能率领,绕至谷飞身后。 谷飞哈哈大笑道:“好吧!我要你后悔都来不及。” 明心抽出背后的长剑道:“贫尼禀天心行事,绝不会后悔。” 谷飞将长剑一摆,刺向明心,口中还笑道:“你别嘴硬,不久你就知道了。” 明心将长剑朝外一封,抵住他的攻势,其余七人齐喝一声,七柄长剑交错攻上,各取一处大穴,一时剑光暴盛,声势浩壮。 谷飞冷冷一笑,收剑迅速绕身一挥,将七柄长剑的攻势一齐化开,反腕还各攻回一招。 峨嵋的剑阵系以降魔剑式为主,谷飞所用的也是降魔剑式,而且火候上比她们还深,所以他的攻势,将八人都逼退了一步。 明心吟了一声佛号,然后庄容道:“佛心荡魔!” 八柄长剑齐化一式,正是降魔剑诀中属于左手的十八招之一,这是十八招无一非精奇绝学,八剑齐施,尤其凌厉无匹。 谷飞以“佛光普照”一式化开,已经有些吃力,八个人并不放松,剑光涌处,杀着绵绵不绝而至。 谷飞以一抵八,渐有捉襟见肋之状,他对于降魔剑招式虽熟,可是要分心兼顾八方,当然要吃亏的,如是交手了近十招,他已险状百出。 韦明远在台下看了一阵道:“谷飞的降魔剑招式虽是得自智圆的间接传授,在造诣上比其他的人高明多了,峨嵋若不靠着人多,一定制不了他、” 杜素琼道:“别紧张!他现在已经濒临险境,马上就要杀着了。” 韦明远道:“不可能吧,我觉得他手力已乏,还有杀着,早该施出来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台上智能以一招“古佛入定”,直刺谷飞后腰,其余七剑也是以同样招式分刺他其他部位。 谷飞挺身一拔,长剑再撩,刚刚挡开,智能剑招忽变,改刺为削,“嗖!”的一声,剑锋割开了他的后背衣衫,连带画了几分许深的一道口子,血迹盎然。 谷飞怒喝道:“你们如此不知进退,别怪我狠心了。” 说完长剑突然圈起一道光辉,唰!唰!唰!接连劈出三剑。 这三剑很是猛厉,八个人被他逼退了一步,但立刻再围上去。 韦明远摇头道:“困兽犹斗,这三招虽可济得片时之围,但是他剩余的精力又耗去二成,到最后势必成强弩之末……” 一言未毕,谷飞突地须眉俱张,腾开另一只空手,指着智能喝道:“你最可恨!杀!” 喊声之后,智能果然手上一顿,长剑呛然落地,齐胸至背,穿了径有两寸的一个大洞,惨呼一声,倒地不起。 这是一个突未的变化,谁都无法相信谷飞的一指有这么大的力量。 明心脸上浮起一阵戚容,口中清叱道:“施主太辣手了。” 谷飞狰容笑道:“我早警告过你了,这是你不听话的报应,杀!杀!杀!” 一声连喝,三手连指,接着又是三名女尼像智能一样地死去。 淇余四人愕然莫知所以,手上剑停了,站在那儿发怔,谷飞却似杀得性起,狂笑声中,又喝了三个字,另三名女尼也倒了下来,台上仅剩下明心一个人,呆立片刻,突地将长剑掷下,戚然道:“你连贫尼也一并超度了吧。” 谷飞在举手投足之间,连杀了七人,心中得意之极,明心却斗志全消,跪在狼藉的尸体旁边,喃喃地直念佛经。 谷飞笑了一阵,才指着明心厉声大笑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你偏不理,现在你也想死,哪有这么容易,我一定要你活下去,永远为你的错误忏悔。” 明心跪在地上,口念佛号如故,台下四周,亦被谷飞的指上功技震住了,一点声息也没有。 韦明远皱眉低声道:“点指穿胸,这是什么功夫?” 杜素琼望了谷飞一眼道:“你的搜魂指有这么厉害吗?” 韦明远摇头道:“没有!搜魂指固然能洞金穿石,却必须接触到物体表面,我虽然练至能虚空发出,也全仗一股神气,最多能及两尺,再远就无效力了,他离人半丈远近,就可以发指伤人,最后那三指,更是离着丈许……” 杜素琼再问道:“你发指之际,需要先提气吗?” 韦明远道:“当然了!此功最耗精神,非在心气平和之际,不能发出,而且必须事前凝神聚气,集全身功力于一点。” 杜素琼道:“这就是了,他在久战之后,贸然发指,而且动作十分随便,信手一比…… 这其中颇值得研究。” 韦明远讶声道:“你怀疑他不是真功夫?” 杜素琼点头道:“谷飞论功力并不如你,此事已可确定,极本不需怀疑。” 韦明远不解地道:“那他是用什么手法杀人的?” 杜素琼略加思索,片刻才摇头道:“就是这一点费解,不过我敢断定他不是仗着指上的功夫。” 韦明远亦陷入沉思,谷飞在台上已扬扬得意地发话道:“韦明远!战小子!你们可是怕了,上来呀,我一个个地收拾你们。” 韦明远愤然起立,便待上台,杜素琼忧急地拉住他道:“真相未明,你怎么可以冒险前去呢?” 韦明远庄容道:“我就是想去试一下,而且他叫下阵来了,我不去也不行。” 杜素琼听他的声调很坚决,只得放开了手,韦明远飘身上台时,恰好战隐自另一边赶到,二人同时落在台上,韦明远膘了他一眼道:“你来干什么?” 战隐淡淡一笑道:“他叫阵时也提到了我了,所以我不能后。” 韦明远脸色略沉道:“你要跟我争?” 战隐一躬身,恭敬地道:“在下怎敢与掌门人争先,但是谷飞既然也叫到我了,我们何不由他来挑选。” 谷飞闻言大笑道:“闻名天下两位高人,居然等着我来挑选对手,老夫颇感受宠若惊……” 战隐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你若是还要卖弄嘴皮,留神我再给你一耳光。” 谷飞被他一骂,想起先前所受的耻辱,不禁气结于胸,大声叫道:“混账小子!我就挑你。” 战隐歉然向韦明远一笑道:“掌门人只委屈你等候一下了。” 韦明远脸上一动,不禁脱口道:“你有把握对付得下来吗?” 言中满是关切之情,战隐颇为感动,诚恳地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小心的。” 韦明远默然地退至台下,却不肯离去,就站在不远处观看。 战隐目光一扫台上满地尸体道:“这儿似乎要清理一下。” 谷飞冷笑道:“清不清都是一样,反正不多久你就要横身其上的。” 战隐大笑道:“那就更应该清一下了,本座与她峨嵋派不同,因此也不想跟她们死在一起,师太,麻烦你移一移法体,在下好命人前来清理现场。” 明心跪在那儿一动都不动,战隐再说了一遍,她还是那样子,乔妫却带着十几名女侍上了擂台,对战隐道:“你说干喉咙也没有用,明心师太已经圆寂了。” 战隐抬目一望,果然明心已然僵如佛像,鼻息俱无,不禁轻轻地道:“真是没出息,武林人死在擂台上,却不是死于敌手,这算什么呢?有自戕的勇气,为什么不再尽力一拼呢?” 韦明远在台下怒声道:“明心师太乃一派之宗,本为清理门户而来,遭此全军皆覆之惨变,她乃引咎自戕,你怎可对一位武林宗师如此不敬,妄加批评。” 战隐低头不语,乔妫望着他笑了一下,指挥跟来的女侍将八具尸体一齐抬到台下,然后才对谷飞冷冷地道:“阁下真好手法,不过我己替你备好一口棺木,阁下若是省事的,干脆自己躺进去,还可以落个全身,否则恐将死无葬身之地。” 谷飞微微一怔道:“夫人安知死者不是尊夫?” 乔妫浅笑道:“我对拙夫知之甚详,你那指力绝对伤不了他。” 谷飞初是一动,继而脸现喜色道:“夫人太相信尊夫了,老朽倒未敢妄自菲薄。” 乔妫笑着退到台下,一径回座去了。 战隐见一切收拾齐了,才背着双手道:“阁下可以开始了。” 谷飞道:“你拔剑吧。” 战隐微笑道:“阁下剑道实不足取,狠是狠在你的指头上,何必还多此一举呢?” 谷飞勃然大怒,挺剑就刺了过来,战隐哈哈一笑,迎着来剑平伸两指敲在剑叶上,将那柄长剑齐柄敲断。 谷飞突然色变,一指猛伸,厉声道:“小子!给你厉害瞧瞧,杀。” 战隐身形猛然一转,迅速无比地解下腰间凤翎,在空中抖了一下,一片金辉闪后,只听见“吱!”的一声厉叫,接着血雨横飞,落下两截拳头大的东西。 谷飞脸色如土地站在一旁,愕然不知所云。 战隐含笑地捡起那两截物件,略一省视,又掷回地下,对谷飞一竖拇指道:“阁下不愧号称兽神,居然连这种远古穷荒的异兽,也被你搜罗到了。” 战隐用手一挥,龙强肩了一具红漆棺材上台,放下打开道:“阁下身材较长,此棺材乃夫人下令特制,专为阁下准备,棺中用安息香熏过,只要躺进去,合上盖子,半个时辰之后。自然魂归太虚。” 谷飞哈哈一笑道:“夫人设想真周到,老夫的死时、死地、死法,她都在事先安排好了,老夫深谢关顾之情……” 说完自动走到棺中坐下,然后向战隐道:“今日老夫自甘就死,但是在盖棺之前,老夫尚有一个要求?” 战隐道:“你说吧!只要是能力所及,敝人无不答允!” 谷飞闭目道:“老夫平生大仇,为阁下及韦明远,此生报仇无望,死后盼二位能将我的棺木抬下此台。” 战隐微笑道:“我可以答应你,韦大侠仍天龙掌门,地位至尊……” 韦明远飞身上台慨然道:“韦某并不比别人尊贵,我也可以答应你。” 谷飞满足地一笑道:“老夫自知此生犯恶甚多,本不应善终,今日得如此归宿,足可告慰生平。” 说完闭目含笑地躺了下去,龙强毫不犹疑地举起棺盖阎上,然后纵身畔取出预先带来的铁钉,一支支地在四角插好。 这一幕生葬活人的动人把戏,到此算是完全结束。 韦明远见状殊为不忍,可是谷飞实在是个该杀的人,他也不能讲什么,默然片刻,才对战隐道:“我们遂了他最后的心愿,替他把棺材抬下去吧。” 战隐拉住他的衣服,轻轻地道:“爸爸!等一下。” 韦明远奇道:“干什么!他总不能停枢于此。” 战隐还没开口答话,那具棺材突然轰的一声,爆了开来。 谷飞的四肢都炸断了,就剩中间一截躯体,仍在痛苦的扭动,片刻才叫出来道:“好! 你们真狠……” 韦明远亦悖然色变,怒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战隐含笑过去,在谷飞的胸前掏出另一只隐形鼠的尸身道:“谷飞一生从未做过一件光明正大之事,因此也很难令人相信他肯从容就死,这隐形鼠力足洞穿木石,我们在抬棺之时,他若猝然发难,我们只有步峨嵋诸人的后尘了,所以给了他一具火棺……” 韦明远不禁摇头大急道:“江湖人心诡诈,实在可怕……” 战隐微有一丝得色地道:“所以身在江湖,不能一味寻仁求义。” 韦明远将脸一沉道:“你来教我怎样行走江湖了。” 战隐立刻低下了头,轻轻地道:“孩儿不敢。” 韦明远正色道:“江湖之所以奸风日长,就是因为大家都在勾心斗角,若每个人都以仁义行事,浩浩江湖就是朗朗乾坤。” 战隐低声道:“您以仁义待人,人不以仁义对您,如谷飞之流,最后岂不是自己吃亏。” 韦明远慨然道:“近二十年来,我遇见的人,尽是像谷飞这样的,然而以胸中赤诚对之,迄今并未受到陷害。” 战隐语为之塞,韦明远等了一下,颜色略霁道:“不过这也难以怪你,你的天下是在心机中创出来的,你成功得太快,一心只计权势,因此你也无法领略我的心境……那炸药是预先准奋好的?” 战隐道:“不!材料是现成的,直等他施用隐形鼠时,念远才决定装配布置。” 韦明远一怔道:“那你的一切举措都是她临时预算的?” 战隐道:“是的,而且事情的预料也完全如她所料。” 韦明远一叹道:“这孩子太厉害。” 此时谷飞只剩下呼气的份,可是那一对凶眼仍瞪得大大的,眼中充满仇意。 战隐又对他高声道:“谷飞!拙荆方才曾劝你自己束手就毙,否则就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神骑旅中人言出必行,你仗着隐形鼠,妄图抵抗,违背了她的话,你怎想得善终,这不但是给你的警告,也是给天下企图与我们作对者的警告。” 这番话说得音调铿锵,只是含义太以霸道,韦明远听得一皱眉头,战隐连忙对他道: “爸爸!不是我故说大话,这是为了省麻烦,您瞧不是有人被吓跑了吗?” 韦明远抬头望去,只见天竺神僧法印与巧匠东方未明打座上悄悄地站起来,正拟向出口处退去,遂把冒到嘴边的话缩了回去。 那二人走到谷口,忽然又站住脚步,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韦明远淡淡地一笑,不去注意他们,回头对战隐道:“把台上收拾一下吧,现在轮到我找正主儿了。” 战隐用目光一示龙强,龙强立刻招呼人将谷飞支离破碎的尸体抬走了。 韦明远在台上一抱拳道:“在下有请璇玑先生上官昆仲一会。” 上官宇在座上站起来回了他一拱道:“我们的事不急,台端还有不少过节待了,敝兄弟还可以等一下。” 韦明远微感意外道:“今日之会,原以贤昆仲为主。” 上官字仍是推辞道:“敝兄弟与台端不过是意气用事,另外还有些朋友却是生死之约,事有轻重缓急,敝兄弟不敢掠人之美。” 韦明远无可奈何,将眼望着台下,却不知找谁是好。 禽神西门泰与蛊神祁三连坐在那儿,不作任何表示,法印与东方未明已走掉了。碎心人寒着脸端坐在一边,木中客却站了起来道:“既然上官先生兄弟不敢上台,只好由我来了。” 此人吐句狂傲十分可厌,上官兄弟一笑不理,神情抑郁的上官珏却站了起来怒道: “喂!矮冬瓜!你讲话客气点,什么叫不敢?” 木中客挤着眼睛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畏首缩尾,贪生怕死……” 上官珏眉毛一挑,怒声道:“矮冬瓜!你在说谁?” 木中客轻蔑地笑道:“当然是说那些自己不敢出头,却支使儿子出来充好汉的鼠辈。” 上官珏双手一按桌面,整个人像一支急箭似地的射到台上,然后向木中客一点手,朗朗地道:“矮冬瓜!你上来,小爷教训你一下,让你知道以后说话要小心些。” 他上台的身法异常轻灵,倒使大家都感到惊异不止,尤其是在他身旁的韦明远,上官兄弟在三年前功夫并不怎么出色,这上官珏更不用说了,可是今日单凭上官珏上台时所露的一手,已足够挤身于名家之列。 木中客也怔了一下,马上又发出一阵大笑道:“小子!滚下来吧,凭你也配和老夫叫阵,要是你爸爸或是你伯伯敢用这种态度说话,我立刻就要他们好看。” 上官珏冷笑道:“矮冬瓜!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到底敢不敢上来?” 木中客脸色一怔,觉得十分难堪,这句话本来是他讲上官兄弟的,现在反由一个后生对他提出来了,欲待上去吧,这场架实在打得不值得,要说不上去,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脸实在丢不起。 一面在思索,脚却慢慢地朝台边移近。 韦明远与木中客曾经对过一阵,知道他的功力比诸自己,有过之而无及,倒不禁有些替上官珏担心,忙对台下的上官宇招呼道:“上官兄!今日本来是我们的事,何必让小一辈夹在中间横生枝节。” 上官宇这才慢慢站了起来,朝韦明远一拱手笑道:“本来敝兄弟心中,只有韦大侠一人可称对手,而且敝兄弟也深信韦大侠必能顺利地应付至最后一场,故而想暂时躲个懒,让韦大侠先行处理一些本身的恩怨,不想那仓夫出言无状,愚兄弟年纪大了,火气消除,可以视若无睹,听若无闻,舍侄血气方刚,难免忍受不住,韦大侠不妨由着他去,设若他胜得一两招,也好让那些狂妄无知的仓夫知道敝兄弟并非贪生怕死之徒,设若他败了,年青人受挫折也是好的。” 这番话说得轻松之至,韦明远倒觉得无话可说,另一旁的木中客却被他一连几个仓夫,骂得心头火起,厉声高叫道:“混账!鼠辈!你要是有种的就自己上台去,别叫小孩子替你送死。” 上官宇轻轻一笑道:“老夫不想与无知匹夫一般见识。” 台上的上官珏做声道:“矮冬瓜,你别吹牛,真到你胜了小爷时,我伯父绝不会令你失望,现在你还不够资格向他叫阵。” 木中客气为之结,轻摇身子,已直拔上了擂台,而在他上擂台的同时,空中呼哨一声,一道黑影也飘然来到台上,落地之后,大家才看清是一个面目黑黑的少年人,形相十分丑恶!背后两臂上各绑着一枝羽毛制成的长翼! 木中客微微一怔道:“奇儿!你怎么也来了?” 那少年嘻着怪脸道:“师父!这是您的大日子,我怎么舍得不来看热闹呢?” 木中客微叹一口气,声音变得十分慈和地道:“孩子!你太胡闹了,你以为今天这热闹随便看得的吗?” 这时四下人中,仅有公冶勤一人认识此青年就是年前寄柬之人。 上官珏也微觉意外,冷冷地一拱手道:“兄台贵姓大名?” 那青年慢慢地卸下翼翅,道:“在下名叫辛奇,冲着我背上的翼翅,你还可以叫我翼人。” 上官珏淡淡一笑道:“辛兄有何指教?” 辛奇仍是漠然地道:“你找我师父叫阵,我师父那等身份,怎可与你对手,可是不出来又不行,所以只好由我来奉陪了。” 木中客急道:“不!奇儿!你不行!” 辛奇微笑道:“师父!还没有开始,您怎么知道我不行呢?您教我这么多年的功夫,却从不不让我正正式式地与人打一场。” 木可客还想开口,韦明远已经接着道:“这样很好,木兄上台动手,在身份上也不太说得过去,还是让他们年青人互相切磋一下吧。” 说着自己首先下了台,木中客无可奈何,只得对辛奇道:“孩子!你小心点,千万不可逞强,发现不是对手时,马上就停手下台,名誉固然重要,但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这家伙言语行动都十分惹人讨厌,惟独对他的徒儿的一番情意,倒是十分真挚。令人很是感动。 辛奇却倒不在乎地道:“我知道了,师父!您放心好了。” 木中客又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才慢慢地下了台。 台上两个年青人已各自摆开架势,准备发动了! 上官珏双手捧在胸前,微微一笑道:“辛兄先请吧!” 辛奇傲然地一探手,招式也怪异,五指箕张,直抓面门,上官珏双手朝外一分,将辛奇格出一步,然后又微笑道:“辛兄不愧为翼人之称,连招式都是学的母鸡探爪!” 辛奇脸上一红,怒声道:“你不要大卖狂,等一下有你受的。” 说完又是一式攻到,这次是五指齐合,朝他的胸前猛击过来,上官珏伸手推了出去,指掌将触之际,他忽而脸上一动,撤掌改切辛奇的脉门,辛奇将手一放,改啄掌反迎上去,“啪!”一声过后,双方各退一步。 上官珏微笑道:“这一招还不错,虽是小鸡啄米,还有些劲道!” 辛奇沉着脸道:“算你聪明,那一招你要是硬接下来,包你掌心多添一个大洞!” 上官珏大笑道:“未必见得,不过我懒得跟你比蛮劲,还有什么高招,请放过来吧。” 辛奇双手一摊道:“不!我已经攻了两招,现在轮到你出手了。” 上官珏傲笑道:“我是存心让你三招,在此你还有一招可攻,等一下我出手时,你还招的机会就不多了。” 辛奇的黑脸上涌起一阵怒意,脚下移前两步,脚尖巧妙点向他的右腰,上官珏含笑地向旁一闪,辛奇的另一脚以更快的速度划了出去,攻势绝佳。 上官珏脸色微变,连忙伸手一格,虽然挡住了他的脚尖,自己却步法踉跄,倒退了五六步才拿桩站好。 辛奇点头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我这鸯鸳双飞本是连招,假若我七腿连踢,你现在已经在台下了,不过因为你讲过要等我三招后才还手的,我不得不给你一个机会。” 上官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站在那儿不说话。 此时韦明远已经回到座上,见状叹了口气,杜素琼略异道:“你叹什么气?” 韦明远低声道:“这辛奇虽是木中客的弟子,宅心倒很忠厚,可惜跟着木中客学坏了,他的那些招式都是诡异奇诈,容易使人的心情也跟着受影响……… 杜素琼又道:“你看这两个人的胜利谁属?” 韦明远凝神道:“上官珏出手磅礴,不失名家气度,只是口头太刻薄,难望大成,辛奇的经验太少,招式虽精也没有用……” 杜素琼道:“我是让你预测胜负,不是在叫你评度人品。” 韦明远正容道:“品技先品德,论武当论人。” 杜素琼笑着道:“就算品德论人吧,这两个人孰高孰低?” 韦明远叹了一声道:“输的是上官珏,倒霉的是辛奇。” 杜素琼诧然道:“这是什么话?” 韦明远目注台上,再也不开口了,杜素琼得不到答案,也将注意力移到台上。 此时上官珏已屈肘作势,蓦而一掌推出,掌风夹胸而至,辛奇脚下微错,双手交叉,各划一道半弧,将掌风完全化开,然后又点出一指,取他的天庭穴窝,化招攻招,俱是绝佳。 上官珏低头避指,捣出一拳,硬将辛奇逼开,然后哼了一声道:“好招式,辛兄看样子胸中还有不少丘壑。” 辛奇沉着脸道:“我们是手中较技,不是口中比武,台端为什么不少说几句。” 上官珏脸上一红,闷声攻出一拳,这一拳打得部位很奇。既不是正面,也不取侧面,反弯过胳臂,拳风取辛奇的臀部。 辛奇倒不觉怔了,弄不清他这一拳的真正意向何在,直等拳风临体,他才朝旁边一挪,木中客因为关心战状,就在台下不远处站着观看,见状连忙大叫道:“躲不得!注意他另一只手。” 果然上官珏的脸上带着诡笑,左手圈成弓状,凌厉无比地一掌切来,迎着辛奇让过来的身躯,恰是正着。 辛奇得木中客一叫,提高警觉可是动势已成,变换不易,百忙中双臂朝下猛挥,他平素身着翼翅,自然而然地养成拔飞的习惯,这一挥虽无羽翅相助,仍是将身子拔起丈余,脱出掌风之外。 上官珏一招成空,不由向木中客怒视道:“矮冬瓜!你要不要脸。” 木中客见辛奇居然能安然无损地脱出危境,心中十分高兴,对上官珏的奚落毫不在意,哈哈一笑道:“生死事大,我临时提醒他一声算不了什么。” 上官珏怒哼一声,双掌如风,迅速无比地向辛奇功去,这一连串的招式虽快,可是辛奇已经体会出双臂能凌空的妙诀,从容挥舞,身形或高或低,在掌形中穿出,十分伶俐,间而反攻出几招,更是巧妙绝伦。 木中客高兴地大笑道:“奇儿!我一直不许你把羽翅的分量减轻,就是要你养成雄浑的臂力,现在你知道它的好处了吧!” 辛奇感激地瞥了木中客一眼,手下一招百鸟朝凤,又将上官珏格出数尺,他攻招虽少,却隐隐已占着上风。 上官宇兄弟坐在原位上,动都不动,仿佛对他们子侄的生死漠不关心! 韦明远略觉愕异,杜素琼轻轻地道:“你的评语恐怕要不灵了。” 韦明远皱着眉头不作声,另一边座上的乔妫却轻叹了一口气,战隐听见了道:“这姓上官的不行了,我去替他解个围吧。” 乔奶瞅他一眼道:“关你什么事呢?” 战隐微笑道:“无论如何他是第一个向你表示感情的男人,就为着这一点我也不能让他遭受意外。” 乔妫微笑道:“你倒是很大方,说得一点醋意都没有。” 战隐笑道:“得卿如此心许,我不该吃醋了,刚才听你叹声,可见你也有点不忍心,所以我想为他出点力。” 乔妫收了笑容,平静地道:“你还是老实地坐着吧。你何时发现过我有不忍心的事,告诉你,那一口气有一半是给那丑鬼叹的,他第一次与人对敌就遇上了扎手货,另一半是给你们韦家叹的。” 战隐奇道:“韦家有什么可叹的?” 乔妫道:“只怕你们韦家不败英名要砸在今天这个台上,我太疏忽了,天下高手都注意遍了,偏偏漏了这一家。” 战隐怔道:“你是说上官宇宙兄弟。” 乔妫道:“是的!三年前我看错了他们,三年后我想漏了他们。” 战隐不相信道:“我看他们不怎么样……” 乔妫用手一比道:“你别打扰我,让我好好想一下,现在动脑筋还不算太迟。” 战隐不敢再说话,把注意力再回到台上。 上官珏已经有不支之态,汗水直滴,掌风虽厉,却似力不从心之状,辛奇则好似使顺了,奇招迭出,沉猛威武,在诡异中另有一股勇杰之气。 木中客在台下眉色飞舞,神情激扬地大叫道:“孩子!加劲些,这小子完了。” 辛奇受了鼓动,猛然一招,在掌影隙处递进去,上官珏回掌硬切,辛奇五指突张,反手刁住他的脉门,上官珏面色如土,喘息不止,身子仍在振动。 辛奇指上一加力,上官珏立刻不抵抗了,辛奇瞪着眼道:“你服输了吗?” 上官珏将头一昂,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 辛奇偏头让过了,黑脸上泛起怒色沉声道:“你在作死。” 上官珏傲然不理,木中客在台上叫道:“奇儿!一掌劈了他,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辛奇举起手来,欲击又止,上官珏却大声骂道:“矮冬瓜,你是天下最大的混账。” 辛奇怒道:“你再骂我师父,我就不饶你。” 上官珏怒容不改,仍是大骂道:“我偏要骂,你师父是矮冬瓜,你是黑乌鸦。” 木中客怒道:“奇儿!这小子满口脏言,你还对他那么客气做什么?” 上官珏哼了一声,反手又撩了辛奇一个嘴已,辛奇将头偏开,只让指尖在颊上刮过,虽然不疼,却将他的怒气激了起来,手掌切切实实的对他的脑袋砍下去,口中还道:“混账! 你简直不知死活。” “噗!”的一声,血花四溅,四周一起惊立,韦明远大呼道:“不可!胜负已定,何必还要流血相见。” 可是喊声已返,地上已经倒下一个尸体! 令人惊异的是倒下的不是上官珏,而是辛奇,他的手仍刁住上官珏的脉门,不过膀子离了身体,肋下也穿了一个大洞,鲜血直流。 上官珏此时脸上已无疲容,光华焕发,残忍地将李奇的手指-一拗折,然后将那段残肢掷在辛奇的尸身上冷笑道:“你以为控制住我的脉门就可以制服我了,可怜你至死还是个糊涂鬼。” 木中客此时才弄清了眼前的情景,舍身上台抚着辛奇的尸体痛哭道:“可怜的奇儿啊! 你第一次与人对手就遭到如此下场,孩子!我白疼你二十年了……… 上官珏冷冷地道:“矮冬瓜!你别哭了,是你自己害死他的。” 木中客瞪口大呼道:“胡说!你这凶手,等一下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替我奇儿报仇!” 上官珏冷冷一笑道:“我不反对跟你比划两手,但是说到报仇,你得把自己碎尸千段,因为你自己才是杀死他的凶手。” 木中客厉吼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杀死他的……” 上官珏笑道:“不错,事由我作,孽由你造。本来我的功夫可以稳胜你那宝贝徒弟,可是我故意露出破绽,敞开脉门由他扣住,你那徒弟宅心忠厚,并无杀我之意,投桃报李,我也不想取他性命,可是你却叫他杀我,为他自己铺下一条死路。” 木中客略感意外,呐呐地道:“你一派胡言……” 上官珏又笑了一下,继续得意地道:“所以我乘他要动手杀我之际,运起浩气神功,将他的手臂震断,至于肋下那个洞,是我不小心用肘骨撞出来的,因为我那浩气神功,一发即不可收,我总算得找个地方用掉他,你那徒弟既称翼人,只剩下一只手,活着也飞不起来了,不如死了干脆……” 木中客脸色变了许多,忽地站起来,阴沉沉地道:“好!很好!老夫也见识一下浩气神功的威势。” 上官珏双手一摊,神色e如地道:“请便!反正我是一定奉陪。” 木中客闻言阴哼一声,慢慢地运起气来,骨骷一阵格格地响,渐渐地他的脸、他的手,都罩上了一层青色。 上官珏看着心中有些怯意,可是不能退下,只得把眼望着他的父亲与伯父,上官宇宙兄弟也凝重起来了,不住地咬着耳说话。 上官宇好似在劝上官宙,然后上官宙却频频摇头,喃喃低语中只隐约可闻一二句: “……不行!大哥,什么都可以听你的,这件事不行,我虽然仅有这一个儿子,却不能叫他这样做……” 上官宇皱眉头道:“弟弟,家风固然要紧,香火尤其重要。” 上官宙仍是摇头道:“不!他自己退下来了,我不会怪他,我们却不能叫他这样做。” 这些断续的谈论传到台上,使得上官珏心中更是凌乱,他知道怕父想要他不战而退,父亲不答应,那么这木中客绝非自己所能敌…… 生与死,耻辱与荣誉,都在他的脑中交战着,想了半天,他突然傲声地叫道:“矮冬瓜,你怎么还不开始呢?” 说完了立刻又抬头去看父亲,上官宇的眼中有着泪光,脸色却十分安慰,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了,心中立刻大定。 木中客却动也不动,脸上的青色更浓,徐徐地道:“我要你多活一下,然后我叫你领受到死亡是多大的痛苦。” 说着缓缓地举起手,那股青色己透体而出,指前居然有两寸长的青色薄雾,上官珏刚提起的雄心,不禁又蒙上了一丝怯意。 这段时间仿佛过得很沉重,使得大家都有迫得不能透气的感觉,只有乔妫在与战隐不断耳语,战隐在连连点头。 木中客等手指前的青气涨到有四寸多长时,慢慢的跨出一步,此刻他的全身却被罩在一片青雾中,上官珏不自然地退了一步,因为木中客的形相太可怕了…… 一边在前进,一边在后退,慢慢地快接近台缘,上官珏决心不再退后,双手互握,额上青筋暴现,仿佛也在运足功力,作决定性的一搏。 这是性命之搏,不是像先前游戏似的打斗,只需一招便可分出生死了…… 正在双方要触发之际,战隐突地飘身上台,插在二人中间,木中客大叫道:“你走开,这时候你上来做什么?” 战隐微笑道:“本派是负责清理场地的,台中尸体未收,你们怎么可以又开始呢?” 木中客怒叫道:“滚开!假若我死了,你把我跟奇儿一块收拾。” 战隐平静地道:“那不行!假若这位上官兄弟死了呢?” 木中客大叫道:“我就要他伏尸在奇儿的身前,用他的血来祭奇儿。” 战隐笑道:“办不到!本派负责要将阵亡者的遗体交给他们的亲属或关系人,你这一来岂不是要搅混了……” 木中客的功力已聚至十成,形将迸体而出,急声大叫道:“你滚不滚!谁要你负责清场的,谁稀罕你多事。” 战隐冷冷地道:“混账!普天之下,也没有人敢对我这样说话,你以为仗着这点乙木真气便可以吓倒我了。” “乙木真气”四字仿佛具有绝大的效力,木中客脚下一顿,青气微敛,心疑地道:“你怎么知道这种功夫的?” 战隐大笑道:“天下我鲜有不知之事,阁下还是等一下吧,等我把令徒收抬好了,立刻替你准备另一口棺材,我念阁下这身功夫练成不易,一定替你选口上等佳材。” 木中客不信地道:“你认为我敌不过这小子?” 战隐笑道“不!上官老弟大概是不行,不过你是对我。” 木中客一怔道:“我现在不是对你,我要那小子替我奇儿偿命。” 战隐摇摇头道:“来不及了,你不该侮辱我,阁下应该打听一下,对神骑旅首领不敬者该得何种惩罚,龙强!你来告诉他。” 龙强早已肩一口棺木等在台下,闻言立刻跳上台,将棺木放下肃声道:“有人敢对首领不敬者,立予处死。” 木中客怒叫道:“你故意帮那小子,想代他一死。” 这时上官珏也走到战隐身边道:“首领!这是我跟矮冬瓜之间的事,首领何不由我们自己解决。” 战隐含笑扶着他的肩膀道:“兄弟!你何必还要逞强呢,方才你已经中了他的乙木真气的无形波浪,现在立刻下去调息还有生机,时间一久就不行了。” 上官珏本来是好好的,给战隐一说,果然觉得浑身不舒服,呆了一下,只感觉到通体难过,内脏翻腾不宁,战隐轻轻地放开手道:“老弟快去吧!这一场由我接替好了。” 上官珏步伐踉跄,连站在那我都十分困难,战隐又道:“龙强!地下由别人收拾,你把上官少侠送下去。” 龙强答应着过来抱起上官珏,木中客满脸惊疑地正要开口,战隐又对着他道:“阁下别急,等地下令徒遗体收拾好了。我自然会陪你几招的。” 木中客的口张了一半,又合了起来,台下又上来一个大汉,蹲下去托起辛奇的尸体,放进棺中,上官宇宙兄弟却忙着接过上官珏,细心地察看他的伤势。 木中客伺机慢慢地挨近战隐低声地道:“你捣什么鬼,我那乙木真气并不能伤人于无形……… 战隐也低声地道:“你这人真笨,我是为了你好,你那徒弟死得太惨,所以我替你报了仇,那小子已经被我暗中点了五阴脉,此时命如游丝,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木中客惊异地压低嗓子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战隐道:“我实在很爱惜你的功夫,可是你人缘太坏,刚才你若是公开地把那小子杀死,难保那两个老家伙不找你拼命,我想你不易挡过。” 木中客愤然低声道:“我不在乎,只要替奇儿报了仇,我什么都不乎……” 战隐轻哼道:“你怎么这样没出息,别忘了你是到这儿来争雄的。” 木中客道:“这跟你的作为有何关系呢?” 战隐道:“我看上你了,只要我们联手,天下不足惧矣。” 木中客微微心动道:“那韦明远呢?” 战隐道:“我都安排好了,本来今日之会,我算定是无一幸者,连你也包括在内,是拙荆觉得你还不错,许你同图天下,否则你已经接过我一掌。知道我足有胜你的把握……” 木中客尚在迟疑,战隐又低声说道:“你别仗着乙木真气以为天下无敌,可是我已经练就了丙火神功,刚好是你克星,不信你瞧瞧我的手掌。” 木中客一看他的掌心,只见掌心一块铜钱大小的朱砂血红斑印,脸色大是难看。 战隐低声道:“你还不信,你的乙木真气还只有八成火候,所以青气外泄,我却已经到藏璞归元的境界,你要是再强项是自讨苦吃。” 木中客呆了一下才低声道:“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战隐低声道:“我都安排好了,让他们先火拼去,一会儿我自会收拾的,现在我们不妨打一场,神骑旅威望不容受挫,只好委屈一点了。” 木中客苦笑道:“要是真打,我也处在败境,当然只有认输了。” 战隐微微一笑,此时场中已收拾干净,战隐走至一边,放高声音道:“现在该我们了。” 木中客也装腔作势道:“来吧!老夫都准奋好了。” 这二人方才还低声细谈,突然翻脸成仇,台下之人都莫名其妙,不知二人斗些什么玄虚,可是台上二人已拳打脚踢地打了起来,由于二人都是高手,倒是十分热闹。 战隐举手投足之间,绝招绵绵如潮而出,劲力雄厚,木中客心中倒真是佩服,交手近四十合,战隐低声道:“下一招我要攻你左肩,你轻轻地挨一下,就乘机下台吧。” 木中客眨一下眼表示同意,战隐长臂突伸,两手抓他的双眼,木中客骇然一躲,战隐翻手拍上他的肩头,木中客想躲。不及了,由于事先打过招呼,所以他也不去思躲避之策,安心运功及肩,准备硬挨一掌。 战隐的手轻触敌肩,忽地反了下来,略地一声,结结实实地印在木中客的后心,将他朝台下飞击下去。 木中客但觉身受重击,哇地大叫,口中鲜血直喷—— 第四十七章 异峰迭起后 节外又生枝 “砰!啪!” 这是木中客矮胖身子跌在石地上的声音,四周之人立刻发出一声高呼,第一是因为木中客的确不得人缘,再者战隐打他的手法,简直妙到极点! 本中客在地上痛苦地翻了过来,瞪着凶睛怒叫道:“姓战的!你好毒的手段……” “嚓!” 血光一阵冲天,木中客那颗肥丑的头颅滚出半丈来远,满口厉牙兀自在地上乱啮乱咬,表示他死得很不甘心。 龙强收剑回鞘,将木中客的无头尸体又踢了一脚,厉声道:“任何人若对敝首领有一丝不敬,就以此为戒!” 战隐在台上飞掌击人,龙强在台下抽剑断首,望之虽似巧合,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可是战隐在台上还恻然地道:“龙强!你做得太过分了,这人实在是一条好汉!” 龙强恭身道:“冒犯首领者,杀无赦,这是首领自订的规章,属下不过奉例行事而已。” 战隐叹息一声道:“也罢,事已做了,当然不能怪你,好好地收殓他吧。” 龙强答应着去了,台下四周都被噤得鸦雀无声。 杜素琼微微有些兴奋地道:“好!这下子可好了,我最担心就是这家伙,想不到居然这么轻松地解决了!” 韦明远轻叹一声道:“现在我可觉得最可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 杜素琼微怔了一下,默然无言,一旁的文梅姑始终是面寒如冰,一无表情。 斜躺在台侧,形将就死的胡子玉突地轻叹一声,这一声虽是弱,却使战隐心中一动,连忙走过去,附在他的耳侧道:“你叹什么气?” 胡子玉微微地道:“请回告夫人,说老夫以灯尽油枯之生命,尚能眼见此一无双之杰作,突感无限快慰……” 战隐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居然都明白了。” 胡子玉微作苦笑道:“老夫或许想不出这等绝妙之奇策,看则看得透。” 战隐压低声音道:“你若是聪明点,我还准你多活一下,让你多欣赏一些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否则我立刻就叫你……” 胡子玉立刻道:“老夫懂得效金人三缄其口。” 战隐看他的腹前涔涔犹在滴血,不禁微异地道:“我真不明白,你现在血都快流干了,生命绝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你为什么还要强忍着痛苦活下去。” 胡子玉无力地翻动一下眼皮道:“这两个时辰或许是老夫生命最快慰的时光。” 战隐道:“这是什么意思?” 胡子玉含着诡笑不答,战隐伸出一指道:“你不说我可要下手了。” 胡子玉又叹了声道:“我只能告诉你一部分,老夫在未来之际,也安排好一项杰作,我之所以忍死须臾,就是想眼见它的实现。” 战隐口刚一动,胡子玉立刻又道:“我再也没有话可说了,你一定要杀死我,我也只好认命了,阁下为什么不把这个问题回告尊夫人,让她去猜猜看呢。” 战隐的手指几次欲点又止,最后还是站了起来,飘身下了擂台,飞快地赶回自己座上。 此刻天已近午,因为是山顶上,故而任凭丽日当空,仍有寒意飕飕,韦明远站了起来,目光一扫四下,只见棺木累累,已经排了十几具,不由一阵茫然,想了一下才道:“请首领一谈。” 战隐立刻站起来道:“掌门人有何吩咐!” 韦明远道:“时已近午,我想暂时休息一会,请贵派再赐一饭如何?” 战隐答应道:“敝旅早就准备好了,悉听掌门人指示。” 韦明远点头道:“多多打扰。” 语毕返身就座,战隐一挥手,那许多侍女立刻又开始忙碌起来,神骑旅果然是准备得异常周到,顷刻之间,热腾腾的菜肴,一道道地端上来。 杜素琼拢着韦明远低声皱眉头道:“快些解决算了,你干吗又要拖延一下呢?” 韦明远用手一指几具棺木道:“才一个上午,就死了十几条命,我是想利用这一饭之暇,给某人多点思考的时间,端望他们不要再把这有益之生命,作无谓的浪费。” 杜素琼也用手一指道:“任你一片佛心,怎奈魔障难除。” 她指的是法印与东方未明,他们本来已有离去之意,现在又回了头,在座上恣意吃喝,神情十分镇定。 韦明远长叹一声,闷闷的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杜素琼也坐了下来,忽有所感地道:“萧师妹上哪儿去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倒不来了”。” 韦明远端着饭碗道:“我也不晓得,不过她必有深意,大概又准备在我最危急的关头,她才突然地出现,为我解围。” 杜素琼笑着道:“难怪你这么放心,原来是有恃而无恐。” 对面的梅姑本来是在用筷子一颗颗地挑着饭粒,此时突然放下来道:“她这次不会来解围了,不过她一定会来的,但愿她来时,你们……” 韦明与杜素琼同时止筷不动,望着她道:“我们怎么样?” 文梅姑继续挑着饭粒,慢慢放进口中,歇了半天才道:“但愿你们还认识她。” 韦明远急道:“你见过她了?她怎么了?我们为什么不认识她?” 一连三个问题都问得很急,可是梅姑却都摇摇头,不予作答,韦明远等了半天,见她仍无开口之意,不禁一叹道:“你们这些孩子,越来越怪了。” 梅姑低头不语,杜素琼也问道:“孩子!你这一阵到底哪儿去了?刚才你见了纪湄,好像也没有说什么话,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梅姑将筷子一摔,突然起立道:“别提纪湄了,我跟他的婚约已经双方同意解除了。” 韦明远倏然变色,一把拉住她道:“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梅姑把手摔开冷冷地道:“韦伯伯!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韦明远沉声道:“胡说!婚约是我跟你母亲替你们订的,你们怎么可以随便解除,你们太胡闹了。” 梅姑寒着脸道:“韦伯伯!订婚的是我们,我们当然有权利解除。” 韦明远怒声道:“一定是纪湄对不起你,我问他去。” 梅姑将他拦住道:“是我自己跟他决绝的,您不要去问他,您也别问原因,因为您是我母亲的师兄和掌门人,我还当您是个长辈,您再要逼我,我连您都要不认了。” 韦明远没有想到一向温驯的梅姑,会变得如此杰傲,长叹一声道:“好吧!我不管你们的事,由着你们去胡闹吧!” 梅姑低头坐到一边,眼角膘到战隐的座上,只见乔妫正握着战隐的手在娓娓细语,神情十分亲呢,不禁悲从中来,泪流如雨。 其实她只要听见战隐与乔妫的谈话,她也许不会如此伤心,却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谈话中揭示了一项绝大的秘密。 乔妫拈着一块手帕,沾了点水,在擦着战隐的掌心,含着笑容道:“怎么样!想不到我的胭脂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吧!” 战隐笑道:“真行!那矮冬瓜吓坏了,以为我真会丙火神功呢,幸亏你想到这条空城计,否则那老家伙的乙木真气还真有点难对付!此人一除,天下大事定矣。” 乔妫一敛笑容道:“矮冬瓜不足惧,可怕的是那两个老家伙,虽然你制住了上官珏,他们要是一狠心,依然很伤脑筋,还有胡子玉所闹的鬼也不太好对付……。…” 战隐微忧道:“你还没有猜到他的玄虚啊?” 乔妫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未卜前知!” 战隐想了一下道:“会不会是老狐狸故意那样说的,也像你一样的摆个空城计。” 乔妫笑道:“你能想到这一点证明你大有进步,不过你刚好猜错了,老狐狸忍着痛苦延长生命不会只为着开玩笑,普天之下,只有这家伙会要我担一半的心……” 战隐愕然道:“真会有那么严重吗?” 乔妫睹状又是一笑道:“别害怕,以前我没有输过,今天我也不会输,等一下我自己上台去跟他谈谈,说不定能套出来。” 战隐急道:“你要上台?那怎么成,你准备找谁?” 乔妫笑道:“放心吧!我自有最佳敌手,而且不要我主动,人家会找我的,只是希望你到时候你全力支持我。” 战隐慨然道:“当然了我不支持你还支持谁?” 乔妫有意地一笑道:“假若那人是你父亲呢?” 战隐惊道:“你要跟爸爸作对?” 乔妫转着眼珠笑道:“我当然不会跟他作对,可是他若看我的作为不满意,而存心要整治我呢?” 战隐为难了半天才低声道:“我希望不会有这一天,但真要碰上这种情形,只要你不先去侵犯他,我绝对站在你这一边。” 乔妫续逼着道:“即使是断绝父子之情也在所不惜?” 战隐痛苦地道:“即使是断绝父子之情也在所不惜!” 乔妫感动地偎在他怀中欢声道:“谢谢你!纪湄,你对我太好了,没有辜负我的一片心血。” 战隐揽着她也激动地道:“念远!别这么说,我的一切都是你造就的,我们之间的感情,已逾父子兄弟了……不过我总是希望别跟爸爸冲突起来。” 乔妫点着头道:“好的!我尽量避免跟他冲突,你爸爸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到时候不妨动之以情,然后再喻之以理。” 战隐奇道:“若是情理俱足,何必要怕爸爸呢?” 乔妨道:“我持着的一片歪理。” 战隐又苦着脸道:“那就糟了,爸爸是个方正的人,歪理不大讲得通吧。” 乔妫道:“不要紧,你爸爸是个常人,或许他会承认我这歪理的。” 战隐苦笑道:“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现在连我都被你搅得糊涂了。” 乔妫大笑道:“糊涂一点好,聪明反而多烦恼,除非大知大觉,否则反而糟了,你看那位女郎,就是半知半觉,所以才愁眉不展,泪透鲛绢。” 她边说边指一旁的梅姑,战隐望了一眼,心中微感歉然,低头不语。 梅姑恰恰也望这边,见到乔妫的神态,柳眉一竖,飞身上了擂台,乔妫将战隐一握道: “来了。” 战隐吃了一惊,失声道:“原来是她。” 梅始在台上已叫道:“有请首领夫人一晤。” 乔妫袅袅地站了起来,莲步轻移,然后如一片高枝的秋叶,慢慢地被风飘起,又慢慢地降落在台上。 这是轻功中最上乘的柳絮身法,乔妫演得不愧炉火纯青,身形刚落,四下叫好之声,轰如雷动。 韦明远愕然惊道:“这两个孩子!自己人怎么动起手来了?” 杜素琼一把将他拖得坐下道:“别去管它,这其中大有文章呢?” 乔妫盈盈一笑道:“妹妹!你有什么见教吗?” 梅姑恨声道:“别叫我妹妹!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乔妫依然笑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何况我们旧情尚在呢,妹妹到底有什么事呢?” 梅姑咬着牙齿道:“我要揭开你的真面目,同时还要清偿一段血海深仇。” 乔妫淡淡一笑道:“老姐姐的面目倒不怕揭开,因为我早已恶名在外,蛇蝎美人恐怕还是比较动听一点的名字,还有人管我叫女罗刹呢。” 梅始对着她这种泰然自若的神情,倒不禁为之一顿,片刻才道:“你别对我用笑脸攻势,叔叔早就警告过我说你是口蜜腹剑,我真后悔没听他的话,上了你许多的大当。” 乔妫蔼然道:“妹妹,你别这么说,姐姐一直对你仁至义尽……” 梅姑大叫道:“你胡说!你仁至义尽,为什么要借刀杀人,害死我叔叔与我母亲?” 乔妫故意地呀了一声道:“这是从何说起,谁都知道你母亲与叔叔是在此火拼死的。” 梅姑流着眼泪道:“这都是你的摆布。” 乔妫怫然道:“这是从何说起呢?” 梅姑道:“我索性揭穿了说吧,你说你看过一段笔记,说是菊花青蟹上有毒,食后……”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红了,底下实在无法出口,只得怒声道:“这事情确实吗?” 乔妫淡淡地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事情若非亲身试验,绝难判断它的正确,只好姑妄言之!” 梅姑为之一怔,觉得乔妫实在太厉害,轻描淡写几句话,居然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半晌之后,她才叫道:“你别狡赖,这明明是子虚乌有之事,你却告诉我母亲,使她误会父亲是被叔叔害死的,她才会与叔叔同归于尽的。” 乔妫神色一正道:“你怎么知道是子虚乌有呢?” 梅姑颜色惨厉道:“我为了证实起见,特别跑到菊花青蟹的产地去捉了几只,然后再不惜自污清白,乔装青楼酒妓,找一个男人试验。” 乔妫也不觉一怔,失声道:“妹妹!你也太傻了,何必要自己去试验呢?” 梅姑脸上是血泪斑斑,指着台下的战隐道:“我恨透了他,为了恨他我什么都不惜一为。” 战隐在台下面十分难受,韦明远与杜素琼也只好垂首无语。 乔妫却又恢复了平静问道:“你试验的结果如何呢?” 梅姑哭声道:“那个混账男人死了。” 乔妫道:“这不都结了吗?菊花青蟹确实有毒。” 梅姑呸了一声道:“他活了三天还没死,是我杀死了他的。” 乔妫微微哦了一声道:“那就是书上写错了,这著书的人才是真的该死。” 梅姑用眼盯了她半天才道:“那该死之人是你,不是你这一段假笔记,我母亲与叔叔何至于同室操戈,死于非命,你还想狡赖?” 乔妫哼哼浅笑了两声道:“如此说来你自己比我更是该死了,你既知菊花青蟹无毒便该早些赶来……” 梅姑面现厉容道:“你说得正好,不过我还不会发现你的阴谋呢,我来得不算迟,可是却被你派人在谷外故意耽误了我一阵,使我赶来时,母亲与叔叔都双双死于非命了。” 乔妫毫不在乎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派的人呢?” 梅姑道:“那人是神骑旅中的,我一到之后,他立刻拦着我,说是徐大哥有事找我,我跟他瞎转了半天,没找到徐大哥,那人再把我领来时,娘已经……” 说到这儿她因为过度悲愤,以至于泣不成声,这一番说得四下之人一起动容,片刻之间台上已添了好几个人,一边是韦明远与杜素琼,另一边是战隐。 韦明远沉声道:“念远!她的话是真的吗?” 杜念远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连菊花青蟹有毒之说,也是我杜撰的。” 台上请人脸色又是一阵惊变,杜素琼也沉着脸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乔妫得意地道:“道理至明,我是为了大家的好。” 梅姑哭声道:“放屁!害死我娘与叔叔,还说为大家好。” 乔妫望着她,脸上忽而涌起一片庄容,厉声道:“你再信口骂人,那木中客就是榜样。” 韦明远脸上也浮起怒容,跨前一步,战隐急叫道:“念远!你快说呀?你把理由说出来。” 乔妫凛然看着韦明远道:“韦伯伯!你是个明白人,在话没有讲清楚前,你最好先把态度改变一下。” 韦明远居然为她的目光所慑,略一寻思,脸色立转平和,缓缓道:“不错!我是太急躁了一点,你说明理由,只要你的理由充足,我立刻为刚才的态度道歉,否则的话……” 说到这儿,他的语调又变为严肃,朗声道:“我一定会置你于死地,以告聂夫人在天之灵。” 乔妫望着他毫无惧然地道:“我一切的作为完全是为了您。” 韦明远一凛道:“为我?” 乔妫点头道:“不错!大家试想聂夫人是怎么死的,少林的涤尘大师,又是怎么死的? 他们都是死于尸毒。” 韦明远道:“这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呢?” 乔妫道:“大有关系,文抄侯与您已势成水火不能两立,这次来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要杀死您,这次他用心更是险毒,在自己的全身都布满尸毒,交手之际,只要挨上一点,立刻就会尸骨无存,设若不是我设下此计,那么先遭害的少林的各位大师,其次就是您韦伯伯,这些话可不是我故意惊人听闻 众人俱是一怔,乔妫得意又道:“由于梅姑告诉我聂夫人与文抄候的一般故事后,使我想到要想让文抄侯甘心就戳,只有聂夫人可以办到,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众人又怔住了。 这一段短时间的唇枪舌剑,居然比先前所有的激烈打斗更要动人,因此四下将近百余位武林高手,每一个人都屏息静气,不敢放过台上一点声音。 因为这一段谈话,或隐或现之间,揭开了震荡武林的一个大谜神骑旅神密首领 幽灵骑士夫妇的身世。 对韦氏家世较为熟悉的人,都已猜出所谓战隐,便是韦明远与萧湄所生的孩子韦纪湄,那位令人谈之色变的夫人,是自幼即以聪慧闻世的杜念远。 有人在窃窃私语,声音也低得刚好给对方听见。 至于台中所谈的那个问题。更揭示出杜念远另一次惊心动魄的智慧表现。 韦明远默然半晌,他觉得实在难以启齿,半晌才道:“念远!我感激你对我安排,可是你不能拿聂夫人作为牺牲品的。” 乔妫平静地道:“您可以替自己这么说,可是您也可以替少林那位大师如此说吗?” 韦明远不作声了,少林掌门涤境却不能再保持缄默了,合十起立道:“阿弥陀佛,敝派深感夫人盛德,可是敞派实在无权令聂夫人代为丧生。” 梅姑哭叫道:“是啊!凭什么我娘该作牺牲。” 乔妫怒喝道:“你简直混账。因为文抄侯该杀,所以你娘才该死,这仅是站在你们文家的立场而言,文抄侯作恶多端,该你们文家的人来负责。” 梅姑语为之结,半响才又叫道:“为什么不是我,你偏偏要选我娘呢?” 乔妫道:“因为你不够资格,文抄候只肯为你娘死……” 梅姑真的哑口无言了,乔妫又侃侃地道:“至于我选聂夫人,还有许多理由,第一因为她是天龙派中的人,她一死可以拯救掌门人,为了忠于门户她该死,文抄候害人无数,为了免天下苍生于涂炭,她也该死,死一人可全数端,聂夫人可谓死得其所,我这种做法有人认为不当吗?” 四周又是一片默然,梅姑狂号一声晕绝在地上,韦明远悯惜地将她抱起来,皱眉对乔妫道:“念远!我实在无法派你的错处,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的狠呢,把一个冰晶玉洁的孩子,逼得断送清白……” 乔妨味味冷笑道:“那是她自己感情不坚,在纪湄那儿受了刺激,自己以为那样便是对纪循的报复,其实那是最傻不过的事。” 韦明远微愠道:“她受到什么刺激,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事了” 乔妫冷笑道:“那要问她自己了,她自己绝情去的时候,徐刚在旁边,您可以问他,徐刚不会说假话的,我们欺负过她没有,纪湄并无负她之意,我更没有不容她之事,徐刚!你告诉韦帮主吧。” 入云流星徐刚只好在台上将他们在四神帮受困于雪狼阵后的情形说一遍,直说到梅姑绝情而去为止,这汉子的确是据实而言,可事实上只能证明乔妫对黄氏祖孙狠一点之外,并无相迫梅姑之处,韦明远只得又是一阵默然。 杜素琼始终是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直到徐刚说完了,她才淡淡地道:“念远!你可以将身份表明了吗?” 乔妫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艳若春花的容貌,立刻引起四周一阵嗡然赞声。 杜素琼熟思片刻道:“你还认为我是你的母亲吗?” 乔妫淡笑道:“当然!您永远都是我的母亲,乔妫的身份已经随着这张面具消失,今后我是杜念远,是您的女儿,是梵净山的下一任山主。”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现在我以梵净山主的身份说,当众宣布将你逐出梵净山的门墙。” 杜念远毫不激动地道:“我可以问原因吗?” 杜素琼淡笑道:“当然司以,第一,梵净山是个平静修真的地方,你心计太深,那里不适合你;第二,你名气太大,梵净山是个小地方,容不下你。”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这倒不算什么,娘!你还承认我是你的女儿吗?” 杜素琼笑了一下道:“你既然是我生的,我不承认也没有用。” 杜念远脸容微变地道:“您好像不太愿意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吧?” 杜素琼正色道:“不错!我是后悔生了你,更后悔没有从小杀了你。” 杜念远继续恢复了笑容道:“我还可以知道原因吗?” 杜素琼道:“当然还是可以的,其实你很聪明,自己都晓得了,何必要我说呢?” 杜念远道:“我自然知道的,你不妨说给大家听,再者我想知道您了解我多少。” 杜素琼缓缓地道:“知女莫若母,我完全了解你,别的不用说了,我举一个例子来吧,就拿你对梅姑的种种措施,没有一件,不是别具深意,你处处表示关怀她,实际上你处处都在排斥她,雪中引路,你明知道徐刚关外路径不熟,偏要派他送梅姑上路,神骑旅耳目遍天下,谷飞遁人关外,你岂会不知,却故意令他受辱,你明知她心地良善,故意坚持要杀黄英,存心在逼她绝了纪湄,你神通广大,何种手段不能杀文抄侯,你却用聂夫人作了武器,因为她死了,就没有人能逼纪湄与梅姑重修旧好了,可是你还不够,又故意使人透露菊花青蟹的讯息,使梅姑丧失贞操,再也无法去嫁纪湄了,这些才是你心中真正的动机,念远!我说得对吗?” 杜念远先是呆了一下,继而仰天长笑,笑了半天,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还是无法遏止,又过了半天,她才收住笑声,含着眼泪道:“对!娘!你说得对极了,我真高兴你是这样懂得我。” 可是这番话却将韦明远听得脸色大变,愕然无语。 杜念远等了一下又道:“娘!这样做错了吗?” 杜素琼望了她半天:才轻叹一声道:“女子为了保护所爱的完整,往往不择手段,我不能说你错了。” 杜念远高兴地道:“谢谢你!娘!你更懂得我了!” 杜素琼冷冷地道:“可是我也不能说你对,爱有多种,独占不是最好的一种,孩子!你为什么不能试试宽容呢?为什么不试试并享呢?” 杜念远缓缓地道:“不行!我跟您不同,我的爱不容分割,我们爱的对象也不同,纪湄比不上韦伯伯,他不够资格接受更多的爱。” 杜素琼默然片刻道:“或许你是对的,孩子!我没有话说。” 说完她首先飘然地下了台回到座位上,杜念远又对韦明远道:“韦伯伯!您对我作何批评。” 韦明远想了半天才道:“你娘对你已够了解,我不懂得女人,无法对你置评。” 杜念远又接着道:“那您对纪湄有什么话交代呢?” 韦明远沉思片刻道:“他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也无法说什么。” 战隐觉得很不是味道,讪讪地道:“爸爸!我……” 韦明远肃穆道:“孩子!你把面具摘下来。” 战隐顺从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幅星眉朗目的俊情面庞,四周又是一声惊叹,想不到这位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居然如此年青。 韦明远望了片刻,才感慨地道:“纪湄!孩子!这是最后一次叫你,今后你叫韦纪湄也好,叫战隐也好,记住!你是神骑旅的首领,我是天龙派的掌门,我们可以为敌,也可以为友,不过不再有其他的关系了。” 韦纪湄道:“爸爸!您不要我了。”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其实你早已不属于我了。” 说完他将手中的梅姑放下,意兴萧索地回到座上,与杜素琼相对无语。 这又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虽无武场,却更刺激人心。 梅姑已经清醒过来,呆呆地站着,杜素琼的一番话她都听清楚了,可是她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 杜念远等了一下,轻轻地对韦纪循道:“下去吧!台上还有别的事呢。” 韦纪湄默然转身,正想与杜念远一同离去,梅姑突然叫道:“杜念远!你站住!” 杜念远回头止步道:“你还想为你母亲报仇吗?” 梅姑道:“不!纵然你所有的正当理由都透过私心所操纵,却有一句话是对的。” 杜念远微异道:“哪一句?” 梅姑庄容地道:“文家的事该由文家来清理,我叔叔不肖,我娘该出来收拾他,因此她死不冤枉,我为另一件事要跟你决斗。” 杜念远微笑道:“那大概就是指你失去贞操了?” 梅姑咬着牙齿道:“不错!现在我发现那个被我杀死的男人也是你派去的,你设想得真密,我的任何行动都没有逃过你的眼睛。” 杜念远笑道:“你一切都说得对,就是最后一句错了,有十天时间我不知你的下落,我只知你被一个蒙面人神奇地带走了,这十天你大概有不少异遇。” 梅姑冷哼道:“不错!这是我的秘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上哪儿去了?我遇到了谁,可是就凭我那十天的遇合,足够取你的性命。” 杜念远大笑道:“没有人能对我守住秘密,不需一天我就能打听出来。” 梅姑冷笑道:“你不会有一天的时间,马上我就要你在剑上授首。” 杜念远沉吟不语,梅姑又追迫道:“你到底敢不敢应战?” 杜念远突然脱掉身上的大氅,高声朗笑道:“我这一生从未打算与人兵刃相对,对你倒准奋破例一次。” 韦纪湄急忙道:“念远!你不行。” 杜念远瞟了他一眼,心中十分安慰,微笑道:“纪湄!你这一句话流露出亲疏厚薄了,我很感激你,不过这一次请你走开,我一定要在这里跟她对一次!” 韦纪湄忧声道:“这次你要失败的,她不是从前了,上午对谷飞的身法你又不是没看见。” 梅始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厉声道:“姓韦的!你要是不放心就两个人一起上吧,我被你们俩害得够苦了,真恨不得一剑劈了你们一双。” 韦纪湄呆了一下,忽地将心一横道:“行!我就让你趁心如意。” 杜念远感极泪下,凄声道:“纪湄!别傻!神骑旅首领夫妇联手对付一个女子,这像什么话?你下去。” 韦纪湄倔强地道:“我不下去。” 杜念远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就在旁边掠阵吧,无论如何我不准你上前帮忙,否则我就自刎在你面前,以前虽然我给你不少帮助,最主要的是你还像个英雄,怎么那么泄气呢?” 韦纪湄没有办法,只得郁郁地站在一旁,梅姑却气得直淌眼泪。 台下座中的韦明远长叹一声,杜素琼低低地道:“你是否对他失望了?” 韦明远摇摇头道:“不!我反而钦佩他,这些地方他比我有人性。” 杜素琼叹道:“纪湄本来对念远毫无兴趣,不想这三年来,他们的感情这样的深,只是苦了梅姑,你当年硬要结这婚姻实在是件大错误。” 韦明远叹了一声,默默无语。 台上的杜念远已高声叫道:“龙强,徐刚!把你们的剑拿上来!” 二人恭身上台献剑,龙强低声道:“夫人!多保重!” 徐刚的雌剑莫邪献给梅姑时却一语不发,梅姑凄声道:“徐大哥!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是最亲近的人了,你难道连一句话都不给我吗叩徐刚低声道:“我曾效忠于夫人永不二志,今天是对着姑娘,若是别人,我拼着一死,也会代夫人出手的,请姑娘原谅我。” 梅姑凄然挥泪道:“徐大哥!你是条血性汉子,我不会怪你的。” 杜念远手执干将先对韦纪湄道:“纪湄假若我有不测,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今天我本来还有许多计划的,现在只好听天由命吧!龙强!徐刚!” 二人连忙恭身应道:“属下听候吩咐!” 杜念远轻轻地一叹道:“该说的我平常都说过了,你们多用点心辅助首领,今天你们知道他的身份,也看到他的真面目了,他实在太年青。” 龙强、徐刚都不禁硬咽道:“属下愿为首领肝脑涂地,以效死命。” 杜念远轻轻地道:“你们下去吧!我衷心感激你们。” 两个大汉肃然地一躬身,应命退至台下,却是舍不得走远。 梅姑将长剑在手中一挥厉声笑道:“杜念远!我真佩服你,你似乎从来没有失败过,一切都是那么成功,连一个徐大哥,我都争不过你,可是我替你悲哀,在你饱尝成功滋味之际,一切突然放弃,你可觉得留恋吗?” 杜念远淡淡一笑道:“生固足恋,死亦无悲,我有过,我享受过,当我瞑目归去时,我的生命之舟,是载得满满的,反倒是你,就是你能活千年万载,你也是痛苦的,因为你一无所有。” 梅姑惨声大笑道:“谁说我一无所有,我有的是痛苦和被摧残的经验,有的是恨,那都是你赐予的。” 杜念远倒不觉为之一怔,等了片刻才轻轻地,说道:“那我倒很抱歉,错在你不该跟我爱上同一个男人。” 梅姑大叫道:“你不要得意,人不会顺心一辈子,即使你每一件事都强过我,今天你可要失败了,你会在我的剑下颤抖乞命……”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你近日虽然大有进境,但要胜过我是不太容易,也许你可以杀死我,但是我若一死,你会发现活着更难过……” 梅姑近于疯狂地叫道:“你胡说!” 杜念远又笑了一下,平静地道:“我一点都不胡说,杀了我之后,他会视你如仇,使你永无宁日……” 梅姑哭叫道:“别说了!再说我也不会中止杀你之心,拿好你的剑,上来吧。” 杜念远神态从容地将剑横在手中,徐徐地道:“我多少总算是你姐姐,我不会先出手攻你的。” 梅姑恶狠狠地叫道;。“让你作圣人吧,我先攻你。” 语毕劈面刺出一剑,她心情虽是杂乱无绪,出剑的手腕却很平稳,杜念远沉着地将那一剑格开,心头微微一震,因为她发现梅姑的手劲竟是出乎意外的强。 梅姑的脸上笼着秋霜,现在她的心情已经镇定了下来,全部的意志集中在剑上,每一招发出时,都带着嘶嘶的剑风,剑尖似一条毒蛇似的,处处在找杜念远的空隙攻将进去。 杜念远的长剑不断地划着圆弧,由弧上散发出一股柔韧的弹性,将梅姑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开去。 梅姑见状冷冷一笑道:“你现在是神骑旅的首领夫人。神骑旅新得紫府秘籍,你在剑上的造诣应该很深呀,怎么尽用梵净山的招式来搪塞呢?” 杜念远平静地一笑道:“梵净山的技业是我最先学的功夫,用来对付你,正表示我对你的情谊不断,紫府秘籍的功夫我只用以对敌。” 梅姑寒着喉咙道:“你别虚情假意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说完手中的剑一变,劈出三剑,用的都是从未见过的招式,前两剑荡开了杜念远的的剑幕,一剑迅速无比的刺向她的心窝。 杜念远脸色一变,身形猛扭,以极为巧妙的步法脱开了剑光的缠绕,梅姑兴奋地高声大笑道:“我终逼出你的其他功夫了,既然已不是梵净山的功夫,你我的情义已绝,你不必再避让,我也不客气了。” 语毕剑风突盛,使出一路怪异的剑法,若风雨骤至,雷霆乍惊,将杜念远整个地罩在里面。 台下围观的诸人中,最惊奇是韦明远与慎修,因为梅姑所使的剑招,极似天龙路数,然而比他们二人所知更为深奥! 台上旁观的韦纪湄最是焦急,大声地叫道:“念远!用紫玉剑法!你不能送死……” 杜念远轻叹了一声,手腕紧处,剑上涌出一道匹练似的紫芒,将梅姑凌厉的攻势都化开去,而且还反攻了七八招。 梅姑仍是有条不紊地攻击着,口角噙着一个诡异莫测的微笑,瞟了韦纪湄一眼,突地一咬牙,长剑中挥出万点银芒。 叮当声中,杜念远的雄剑被击落离手,右肩上也划了一道长口子,鲜血汪然。 梅姑住手不攻,剑尖比着杜念远的胸口,厉声在大笑道:“紫府秘籍为武林之宝,却不是天下无敌的功夫,你认输了吧。” 杜念远平静地抚着臂创道:“你学得好剑,天龙子大概把他的研究都教给你了。” 梅姑微觉一愕道:“你怎知我遇上外祖父了?” 杜念远仍是平淡地道:“不是天龙子,谁也破不了紫玉剑法,他是要你解天龙派危难,你用来对付我,当真用得其所。” 梅姑将剑尖朝前一送,锋刃刺进前心分许,立刻又有鲜血流出,狞声又道:“尽管你料事如神,也救不了你的命,事情的确如你所言,不过外祖父也没有禁止我杀你,他说你是一条毒龙。” 杜念远微笑道:“他说得不错,不过若没我这条毒龙,今天有十个天龙帮也瓦解了,劫难未已,我死不打紧,剩下来的担子可完全要你挑了。” 梅姑厉笑道:“你别危言耸听,我当然负得起责任。” 杜念远心头的鲜血不住地下流,可是她的身子仍站得笔直,安详地道:“天龙子将责任交给你算是瞎了眼睛,江湖上波诡云谲,岂是你一手剑法所能对付得了的,说到其他方面你实在差得太远了……我也懒得去费那些心思了,你把剑再朝前刺深点吧。” 梅姑的手微微起了一丝颤抖,只要稍用点力,就可以结束这个深恶痛绝的女子,可是她就没有这一点勇气。 杜念远眼皮一抬又道:“你别犹豫,你的手在抖,将我的创口又加大了一点,虽然我能忍得住,可是我不愿意在死前多增加痛苦。” 她这种视死如归的镇定,梅姑的勇气更消蚀,不由自主地将剑柄缩后一点,杜念远反倒移前一点,使剑尖又比准心口,平静地道:“生死不过弹指事,你快动手吧!我们这一场结束了,还有许多事待决呢,你看见新来的老头儿吗,那是雪山四浩中的商琴,雨花台上失踪后,他大概又练得好什么绝技了,你再看看上官兄弟,他们好整以暇地坐着,这些人都是天龙派的对头,不过这与我都没关系了,他们都是你的责任。” 梅姑回头一望,果然谷口慢慢地度来一个老者,神情冷漠,正是四皓之商琴。 韦纪湄在旁看得大是不耐,厉声叫道:“你快动手吧,杀了念远再跟我对一场。” 梅姑暗哑地道:“你真那么恨我吗?” 韦纪湄大声道:“当然!本来我对你还有一点歉疚之心,现在我只有恨意了,今后有生之日,我与你势不两立。” 梅姑呆了一下,突地将牙一咬,剑光一涌,血光直冒。 四周之人都一齐敬立起来,韦纪湄更是愕莫知所云。 因为梅姑的长剑并未刺死杜念远,却反插进自己的胸窝,血顺着剑锋滴出来,她强忍住痛楚凄苦着声音道:“纪湄!你好狠心,千万种柔情对你,却换得你如此相待,曾祖父说得对,我不是狠心的人,所以我只好成全你们了……” 韦纪湄歉然地低下头,无言可答。 梅姑又转向杜念远道:“你算厉害,我实在斗不过你,因为我无法面对着仇恨活下去,今天的责任也太大,我负担不了,为了纪湄,你多费点心吧。” 杜念远无所动心,只是淡淡地道:“你这样做是聪明的,只要我在,纪湄不会受到一点损害,只要纪湄在,天龙派也不会受到损害,这是一派相连的,天龙子选你来解困实在是错误的,你不是那种能成事的人,你放心地去吧,这儿的事全交给我了。” 梅姑略顿一下,颤着声音叫道:“徐大哥!将剑接好。” 叫声中掣腕拔出长剑,掷向台下,徐刚木然地将剑接住,梅姑的胸前血如泉涌,人也跟着慢慢地倒了下来。 韦明远飞身上了台,一把托着梅始的身躯,她已经香玉殒了。不禁摇头叹息,杜念运用手掩着心口的创处,朝台下叫道:“龙强!抬口好棺木来,把文姑娘收殓起来。” 韦明远默然无语将梅姑放下,又想了半天,才对杜念远道:“梅姑实在太傻,应该杀了你的,她这一死毫无价值。” 杜念远眼皮做抬道:“韦伯伯!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韦明远道:“她傻得相信你每一句话,所以才甘心就死。” 杜念远轻笑一声道:“她死是有条件的,我必须替天龙帮铲除强敌……” 韦明远冷冷地道:“天龙帮的事情我自会处理,用不着你来操心,更用不到她以一死来相换,事实上,也只有她这种实心的孩子才会相信你……” 杜念远止住笑声,脸色微异道:“韦伯伯!您怎么说这种话呢?过去的一段时间内我替天龙帮尽了多少力。” 韦明远庄容道:“你别说得好听了,你也许是替我们减了不少麻烦,可是你的目的在表现神骑旅的势力,今日之会是我出头邀约的,可是从开始到现在,都是神骑旅在操纵一切,换句话说,都是你在指挥一切,连我,连纪湄,连所有与会的人,都成了你扬名的工具,念远!你做得太过分了。” 杜念远微觉一怔道:“韦伯伯!您在同我们争名?”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我名心已淡,怎会与你争名呢?我只是不愿意再受你愚弄。” 韦纪湄急忙道:“爸爸!您怎么跟我们分彼此了?” 韦明远叹了一下道:“别再叫我爸爸!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们父子的关系已绝,你是神骑旅的首领,不是我的儿子。” 韦纪湄愕然无语,韦明远又是一叹道:“纪湄!你也别太在意,你现在虽是名扬四海,却不是你自己挣来的,谁不知道你的一切都是念远造就的,你只是一个野心的女孩子的工具而已。” 杜念远眉头一挑道:“韦伯伯!您不可以这样说,我爱纪湄,我的一切都是为着他……” 韦明远一笑道:“这话倒是不假,可是你更爱权势与名声,过去不管了,从现在起,你们不许再管台上的事,否则我就先处置你们。” 韦纪湄还在犹豫,杜念远却拉着他对韦明远道:“韦伯伯!我们听您的命令,对此地的事不再过问,不过有些事也许会出您意料之外,不相信您等着瞧吧。” 韦明远稍觉意外,杜念远与韦纪湄都下了台,龙强带四个女侍,将梅姑的尸体收敛入棺,抬着也下了台。 韦明远站在台上向四下道:“是哪一位上台赐教。” 台下一阵寂然,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韦明远再问一声,台下寂然如故,使韦明远觉得很难堪,站了一会儿韦明远再道:“既是各位都吝与赐教,韦某只得提名请教了,上官先生,贤昆仲是哪位……” 上官宙站起来道:“在下只与贵派护法有约。” 慎修立刻在座上起立抗声道:“不错!三年前我们那一场还没有打完。” 韦明远一皱眉头,方才看过上官珏的身手,有子如此,其父更不弱,慎修真要上台胜负已可预料。 上官宙轻松地道:“掌门人若肯暂让,在下愿与慎修道长一会。” 人家已经把话点明了,韦明远无可奈何,只得下了台,让出地方,慎修飞身上了擂台,那边的上官宙却好整以暇地慢慢迈向台边。 韦明远心中十分焦急,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旁边人影一闪,韦纪湄已来至身边轻声地道:“爸爸!上官兄弟已练成大虚神功,慎修师伯恐怕走不了一招。” 韦明远沉声道:“不要你多管,即使他死在台上,也是个练武人正当的下场。” 韦纪湄轻声道:“话不能这样说,姬师祖仅剩下他一支根苗,若是师伯有个失闪,您的居心何以为安?而且对姬师祖的盛誉亦大有妨碍……” 韦明远心中大是作难,口中却不知如何说话,韦纪湄趁机又道:“爸爸!还是由我出头吧。保证不会使您难堪。” 韦明远还没来得及表示,韦纪湄已迎着上官宙道:“喂!老家伙!你等会儿再上去。” 上官宙正要上台,被韦纪湄一声叫住,略感诧异,两只眼直翻。 韦纪湄又道:“我方才己答应过家父不再管台上的事,因此只好在台下跟你了断一些过节。” 上官宙奇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不知有何过节。” 韦纪湄怒道:“你真会装糊涂了,三年前你们曾经将我妻子强留过一段日子。” 上官宙失笑道:“原来是这会事,那时杜姑娘并非成为令正,而且她在璇玑谷中备受优待,并未受到一点委屈。” 韦纪湄哼了一声道:“可是今天杜姑娘已经成为我的妻子,提起前事我不能无动于衷。” 上官宙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阁下要替令正来向我们算账的?” 韦纪湄笑了一下道:“实不相瞒,我已经算过账了,现在是通知你一声。” 上官宙奇道:“你算过什么账?” 韦纪湄大笑道:“方才令郎未中什么乙木真气的毒,他之所以受伤,乃是我点了他的五阴绝脉,以至于全身血脉泛青,好似中了木毒一般。” 上官宙勃然色变,怒声叫道:“小子!你手段毒辣。” 韦纪湄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神骑旅行事一向如此,阁下是否有意思找我报仇?” 上官宙怒叫道:“上台去!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韦纪湄摇头道:“家父有命,我不得上台。” 上官宙举起手掌道:“那在台下也是一样。” 语毕掌风突袭,韦纪湄抽掌相迎,刚好两不吃亏地接了一招,然后再比掌于胸,诡恻地笑道:“老家伙!我并不怕你,不过我们打起来,非一时半刻所能解决的,那时令郎血脉已僵,回生乏术,可怪不得我。” 上官宙闻言一呆,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韦纪湄又笑道:“我见你年岁已高,不忍叫你老年失子,不妨把五阴绝脉的解法告诉你,你现在尽速带着他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用掌心在他的三焦之上,以三味真火不断地灌输过去,大约有七十二个时辰,便可以痊愈,儿子是你的,要不要都在你手。” 上官宙闻言立刻回到座上,与上官宇商量片刻,末后才挟起上官珏,向韦纪湄狠狠地叫道:“小子!你等着,总有你好看的。” 韦纪湄笑着道:“你们怎么走了,今天这个会你们是主角,多少总要作个交代。” 上官宙厉声道:“今天我们认输,日后不用你们费心,我自会找到你们的。” 上官兄弟低头视了上官珏一眼,居然忍气吞声,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韦纪湄等他们走远了,才大声地对韦明远笑道:“爸爸!不是我存心要跟您过不去,实在是为了那两个老家伙,我要是不说,时间耽搁一久,那小子可是死定了。” 韦明远长叹一声,觉得什么话都无法讲。 韦纪湄又低声道:“好了!最强的对手己去,剩下的全是一些脓包,您可以一一解决了。” 韦明远呆了片刻,突然大踏步地回到座上,对慎修高声逍:“师兄!下来吧,我们回去了。” 慎修愕然道:“事情还没有解决呢,掌门人怎么要走呢?” 韦明远沉声道:“天龙盛誉,今日一败涂地,我们不走还等什么?” 慎修奇道:“我们并没有败呀。” 韦明远苦笑道:“除了我对胡子玉的一场外,哪一场是我们自己胜的?走吧!再不走还要丢大人呢,只怪我自己生得好儿子。” 慎修不敢违背,颓丧地下了台,韦纪湄神色惶然地赶过来道:“爸爸!您不要误会……” 韦明远将手一挥,叹息一声道:“别多说了!我毫不怪你,你跟我一样地坐在鼓中。” 韦纪湄还待分说,韦明远已转头向四下朗声道:“列位倘有未了之事,韦某定在天龙谷候教,今日请恕韦某不再奉陪了。” 说完慎修招呼手下的人准备离去、杜素琼站起来对韦纪湄道:“念远虽是我女儿,我仍劝你离开她,跟她在一起,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韦纪湄还在发呆,杜素琼叹息了一声,追随在韦明远的身后去了。 天龙帮的人在谷口会齐了,梵净山的人也推着官辇过来等候杜素琼上车,四下的群雄亦纷纷起立,喧腾一时的泰山盛会,眼看即将虎头蛇尾以终。 那最后来的商琴突地撮口作了一声长啸。 啸声过后,谷外突然涌出一大片黄衣的锦装武士。 这些人来得那么突然,以致于使每一个人为之一怔、连杜念远都觉得意外,不知道这批人的来历如何? 商琴等那批人将谷口尽行封闭之后,才朗声道:“列位请慢行一步,老夫有几句话交代!” 大家的眼光都注视着商琴,他得意地飘身上了台,居高临下而后才得意地道:“列位也许不知道这批朋友的来路吧?” 少林掌门涤境念了一声佛号,然后掀眉道:“贫衲假若没有认错,这些英雄是方今大内的宫庭武士。” 商琴大声道:“大师说得不错!这些都是大内护卫,老夫现在的身份是内庭供奉,且容老夫介绍护卫领班傅大人。” 商琴语声方毕,四下一阵嗡然,嘈杂声中,一个白面无须的高身材汉子也上了台,举手向四周一拱道:“兄弟傅一飞问候。” 韦明远排众而出走至台前宏声道:“这儿是我们江湖人聚会,与官府毫无干涉,台端到此何为?” 傅一飞微笑道:“韦大侠问得好,兄弟正想解释。” 韦明远庄容肃立,两眼注定他,傅一飞笑道:“兄弟此来有两件任务,第一是:官内丢失了一枝玉笛,那是主上心爱之物,兄弟职责在身,当然要负责找回。……。” 杜素琼泰然道:“那是我借用了,你冲着我来好了。” 傅一飞笑笑道:“这倒是小事,兄弟另外有一件事,就是诸位公然开帮立派,聚众械斗,危扰地方治安……” 韦纪湄抗声道:“江湖人寻仇结怨是家常便饭,我们自己解决得了,不劳官府费心。” 傅-飞笑道:“阁下说得好轻松,官府保民有责怎能孰视无睹。” 韦纪湄双目一瞪道:“官府之意思怎样?” 傅一飞道:“很简单!请各位解散帮派。” 韦纪湄冷笑道:“设若我们不接受呢?” 傅一飞立刻将脸一寒道:“那只有强迫执行了。” 韦纪湄向后一望,见封闭谷口的不过四五十人,不禁掀眉大笑道:“在这儿的有百余名英雄,无不是享誉宇内的高手,就凭阁下的一番大话,以及这几十个护卫老爷,就想令大家都俯耳听命吗?” 傅一飞冷冷地道:“在大内当差吃粮,大概总不会是酒囊饭袋,台端不相信,何不试试着。” 韦纪湄还要说话,杜念远已跟着过来,微笑道:“领班大人似乎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傅一飞微微一怔,商琴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两句,他才含笑道:“原来是名闻天下的神骑旅首领夫人,夫人才华盖世,风姿绝代,博某闻名久矣,但不知夫人方才之言何指?” 杜念远笑道:“追还玉笛倒是真的,解散帮会之说,恐怕是领班大人自己的意思吧。” 傅一飞微愕道:“夫人此言有什么根据?” 杜念远用手一指商琴道:“这家伙在一起,便是最好的根据。” 商琴怒道:“夫人说话客气点。” 杜念远格格娇笑道:“我已经算是客气了,要不然我就大骂一场,你是最卑鄙的一个人,雨花台之会失败了,你的兄弟或死或散,你自己要负全责,你不知反省一下,闭门思过,反而恬不知耻,投身官府,现在假公济私,实际上还是在动紫府秘藉的脑筋。” 商琴被骂得满脸飞红。做声不得。 傅一飞却十分钦佩地道:“夫人之才智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杜念远笑道:“领班大人可能也是为着紫府秘籍吧?” 傅一飞讪然道:“夫人见微知著,在下倒是无法不承认了。” 杜念远突然一正脸色道:“既是如此,这仅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何必要将大家都牵在里面呢?” 傅-飞道:“既然夫人已经明白了,自是不便再开罪其他朋友。” 说着将手一挥,那列黄衣大汉立即让开一条路,意在让一些不相干的人退出、这傅一飞与商琴对于江湖人习性俱都不甚了解,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宁折不弯的倔脾气,是以他命令下达多时,谷中之人,竟无一人向外移动。 傅一飞将眼一瞪,怒声道:“各位是怎么回事?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不走,等下要走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了。” 这句话立刻触犯了众怒,不满之意彼起此落,只有躺卧在台侧的胡子玉,此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杜念远听得心中一动,朗声对他道:“老狐狸!这就是你所谓安排下的绝招。” 胡子玉闭目无语,杜念远不禁冷笑一声,轻蔑地道:“老狐狸!你是越混越得意了,铁扇赛诸葛在江湖上多少还算个字号人物,你怎么高飞到六扇门中去了,那可真替江湖人挣面子。” 胡子玉低下头来,愧极无语,傅一飞不解道:“六扇门有什么不好?” 杜念远冷笑道:“江湖人若投身六扇门,便是众所公齿的败类。” 这一骂连商琴都受不了,怒声道:“妖女!你太目中无人了。” 一言甫毕,台下飞也似的拔起一道青影,笔直地射向商琴—— 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傅一飞傲然而立,对那道扑来的青光看都不看一眼!商琴却一伸手中的长琴,迎面将青光格开,落地之后,才看出那人是入云流星徐刚,瞪着怒目道:“首领夫人岂容你信口侮蔑。” 商琴冷冷地道:“想不到一个强盗婆子,也有那么大的威风。” 徐刚愤怒已极,一摆手中的莫邪雌剑,便想再攻上去,杜念远温婉将他拦住,轻轻地说道:“算了吧!这时候别争这些了。” 徐刚急道:“可是……夫人,他辱骂您。” 杜念远低垂着眼睑道:“那也只好由他骂。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待。” 徐刚只得按捺住怒气,走到杜念远身畔,杜念远在他的耳畔,低声吩咐,徐刚脸色凝重地频频点头。 商琴瞧在眼中,心内暗暗生疑,口角却含着冷笑道:“妖妇!你别想再动阴谋了,谷中己被封死,你们派在各处的桩卡也全部给挑掉了,今天你是插翅难飞。” 杜念远这时已嘱咐完毕,徐刚领命退去,杜念远才微笑对商琴道:“也许你以为已经布置得很周密,可是我向来都是先铺好退路才行动的,我相信我的某些布置,你连想都想不到。” 商琴微微一怔,开始不安地与傅一飞商量,傅一飞用眼睛扫了杜念远一下,微有不信之状,杜念远毫不慌忙地微笑道:“傅领班!既然阁下志在紫府秘籍,这仅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何必将其他人都拖在里面呢。” 傅一飞怒道:“我已经下令放行了,他们不肯走怨得谁呢!” 杜念远轻笑道:“这些江湖朋友并不吃粮吃差,如何肯由你呼来呼去,还是让我交代几句吧。” 傅-飞道:“你最好能将他们劝走,我也不愿意事情闹得很复杂。” 杜念远轻轻一笑,然后放高声问四周道:“泰山大会既已结束,各位还是请吧,至于敝派与六扇门的过节,不属江湖范畴,各位也犯不着在里面淌浊水,也许有些朋友顾念江湖道义,想助敝派一臂之力,这一点愚夫妇非常感激,但是我已经作了一番安排,各位留在此地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妨碍了我的计划,假若不慎将各位也波及在内,敝派真的感到对不起朋友。” 这番话一出,果然有许多人开始向外撤退了,这些人也许并不在乎黄衣的宫廷卫士阻拦,可真有点怕杜念远的安排,因为这女子的心计实在太深了。 人一批批的离开了,最后走的是少林寺的僧侣,由涤境带头向杜念远合十道:“夫人当真不须贫僧等效力?” 杜念远回了一万福,笑道:“不用了。大师等寺庙俱在中原,与官府结嫌殊非佳策。” 涤境庄容道:“义之所趋,虽断头流血,玉石皆焚,亦在所不惜。” 杜念远笑道:“大师盛情可感,但敝旅已有应付之策,无须劳动法驾了。” 涤境见杜念远拒意甚坚,只得合十率众径去。 傅一飞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忽然省见韦明远站在一旁,不禁冷哼一声道:“韦大侠是有意留下替今郎撑场面了。” 韦明远淡淡地道:“在下适才已经当众宣布过,与神骑旅首领已无父子关系……” 傅一飞接着问道:“那大侠是站在哪一边呢?” 韦明远道:“我哪一边都不是。” 傅一飞冷冷地道:“那大侠可以离去,就是杜山主,只要肯将玉笛留下,兄弟同样不会留难。” 韦明远的脸上微微浮起一层怒色,温道:“在下虽不愿多事,却也无法受人呼来喝去。” 杜素琼更是剔着柳眉道:“就是你让我带着玉笛离开,我也未必肯从命,更逞论留下玉笛了,你们真要有本事,就不该任我将玉笛自宫中携走。” 傅一飞也怒道:“杜素琼!你别以为梵净山那点艺业了不起,老实说一句,因为大内从未发生过事故,我们疏于防奋,才让你得了手。” 杜素琼冷笑道:“那你就使出手段拿回去。” 傅一飞怒声道:“好!先把你的问题解决。” 语毕举手一招,立刻有两个锦衣武士过来,傅一飞手指杜素琼沉声道:“限你们在二十招内,将这个女人擒下。” 两名武士应诺一声,立刻仗剑朝杜素琼走来,杜素琼轻呼一声道:“这两个脓包还配向我递招!赵大!你给我打他们回去。” 赵大立刻拽着铁斧跳上台来,他沉重的身躯,将木台压得微微颤动,傅一飞毫无表情地与商琴走过一边,杜素琼与韦明远亦走至另一边,杜念远却一拉韦纪湄的衣衫,二人下了台,与龙强会合在一起,喁喁仍商。 商琴皱着眉头对傅一飞道:“我们应该速战速决的,这小妖妇鬼计多端,时间一拖,只怕又要多费许多力气,说不定我们还要吃亏。” 傅一飞却放心地微微笑道:“不要紧,我不相信凭她一个女子能有多大作为,我之所以不立刻动手,就是想先有表示一下实力,要他们知道大内卫士的厉害。” 商琴轻叹一声道:“傅兄别看不起这女子,最近江湖上云腾波翻,都是她一人的杰作,多少好手在她的算计中毁了,这女子的心计比武场还可怕。” 傅-飞笑道:“商老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其实上次雨花台之战时,是贤昆仲自乱章法,否则你们两兄弟联手,天下何坚不可攻。” 商琴被提起旧事,想到兄弟离散死亡,俱是杜念远一手造成时,不禁恨从中来,怒声道:“所以我今天非杀了这小妖女不可。” 傅一飞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道:“商老放心好了,只要逼出他们的紫府秘籍,兄弟也不会留下活口,以贻后患。” 他们在低声相语之际,台上的赵大已举起铁斧大喝一声道:“吠!你们这两个狗杂种! 看斧!” 一招“力劈华山”齐头砸下,那两名武士双双举剑,交叉架住,火星冒中,脚下却退了三步。 虽然他们吃了一点小亏,却将旁观的韦明远看得一怔,赵大的铁斧柄粗若海碗,重有数百斤,加上他的一身蛮力,这一招何下数千斤,这二人居然能凭短短的钢剑架住,手下的确了得,无怪乎傅一飞会狂成那副样子。 赵大却咧着大嘴笑叫道:“好!狗杂种,还真有两手,你们再接老子这一招。” 语华又是一斧横扫,拦腰击至,这次二人都具有戒心,不敢硬接了,两人低腰避过时,右边一人就势挺剑,削向赵大的胫骨。 这一招在险下取敌,用得异常巧妙,谁知赵大连看都不看,兜手回斧,“拨草寻蛇”,仍是追取另外一人。 那名武士刚刚直起腰来,趋避不及,只得咬牙挺剑再封,这次因为单独一人,敌不住他的天生神力,当的一声,连人带剑,一起被扫下台去。 挺剑削腿的那一个,长剑不偏不倚刚好削在赵大的腿肚上,赵大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腿上坚韧的弹性将剑反弹回去,只把他的裤管削破了。 赵大性发起来!怒声吼道:“好小子!你赔老子的裤子。”丢开铁斧,张开五指,直向那人的腰口抓去,那人一剑没能伤着赵大,正在发怔,被赵大抓个正着,连腰提起半空。 赵大又叫道:“混账!你小子真可恶。” 举起碗大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擂在那人背上,“咚!”的一声,那人口中鲜血直喷,顿时死去。 赵大还待擂第二下,发现他已没气了,竟索性把尸体朝台下一丢,骂道:“没用的东西。” 台下被铁棍扫下的那一个也躺在地上,脸如淡金,受伤很重。 傅一飞想不到这莽大汉如此厉害,沉着喉咙道:“混账!你居然敢杀死宫廷卫士,罪该诛杀九族。” 赵大哈哈大笑道:“你老子孤根一条,没有九族可杀。” 傅一飞怒道:“那你就该碎尸千段。” 赵大狂笑依然道:“这倒是可能,不过你得派几个像样点的上来,像刚才那种脓包,一千个也是白搭,我老子对杀人并没有兴趣。” 傅一飞沉着脸又叫道:“李正!你来对付他。” 一个身披金甲的武士,手持金瓜锤跳上了台。 商琴在旁道:“这家伙皮坚肉厚,恐怕还需要你我自己出手。” 傅一飞怒笑道:“杀鸡焉用牛刀,这是仗着横练功夫,铁布衫避刃不避棒,李正用的重家伙,恰好可以克住他。” 商琴闭口不语,一旁的杜素琼却不经意地笑了笑。 赵大看见李正的金瓜锤也有西瓜大小,大合心意,抬起铁斧笑道:“好小子!你还有点人像,老子等会儿留你一条命。” 李正抡锤猛击,赵大挺着铁斧迎上去,“当!”又是一声巨响。 这下子旗鼓相当,双方都没动,可是那声巨响却令四下之人,俱因而一震。赵大豪声大笑道:“痛快!痛快!小子!你是老子第一个中意的对手。” 李正仍是不还口,巨锤如电,又照他前胸击至,赵大举斧格开,二人一来一往,在台上厮杀开来。 这二人俱以力见长,武器又是重家伙,打来十分热闹,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而且他们的脚下也不时移动,十几丈的平台似乎还不大够施展,台旁观战的傅一飞及另一边的韦明远与杜素琼,都需时时的让出位置,因此虽是两个人在打,却有六个人在移动。 杜念远与韦纪湄此刻似乎已经商定对策,开始注目观战,韦纪湄不禁动容道:“看来赵大似乎进步了,他的这些招式都是化俗成雅,虽然是最普通路数,居然能用得恰到好处。” 杜念远轻轻地道:“天下的招式俱都是大同小异,紫府秘籍上并无精招,不过是将一些招术的手法变得精奥一点,使其充分发挥而已,赵大的天资并不笨,在武功上尤其有他的独到之处,今天就他一人,已经够他们瞧的。” 韦纪湄想了一下问道:“如此说来,他们也不怎么样?你干吗要那么紧张呢?”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你真是死不知死,商琴何等厉害,看来仍居于傅一飞之下属,这人若出手时,只怕你未必接得下来。” 韦纪湄蹩额道:“那你的方法有效吗?” 杜念远轻轻地道:“胜败在未知之数,不过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这事情来得太突然,我自以为算计万无一失,谁知仍有无法逆料之事发生……” 韦纪湄不再出声了,可是脸上罩上一层寒霜,显见得事情颇为严重。 龙强这时已离开他们,与徐刚站在一块,脸色也是异常沉重。 台上的二人已近五十合,仍在不分胜负之间,李正的招式很诡异,但是赵大仍能从容化解,而且用的俱是普通的招式。 傅一飞感到不耐烦,厉声道:“李正!再过十合你不解决,那值殿将军就永远也别想了。” 李正闻言一咬牙,蓦地一锤击向赵大股部,赵大回斧格住道:“小子!别听那混蛋胡说,值殿将军有什么意思,还不是替皇帝当看门狗,你不如随老子到梵净山看门去,整天有酒喝,何等逍遥自在……” 李正沉着脸,将金瓜锤抽回,另外腾出一只手抓赵大的斧刃,赵大急叫道:“喂!那口子快得很,你小子不要命了。”可是李正的手指已极为迅速地按下去,刚好贴紧刃口,赵大又叫道:“小子!只要朝回一拖,你的手指就要了账了。”李正猛地将手一抬,居然将铁斧抬高了尺许,另一手的巨锤迅速敲向赵大的前胸;赵大想不到他居然会如此进招,连忙放开铁斧,空出手来捧住他的铁锤头。 李正哼声冷笑,双手齐放,对赵大的肋下插进去,原来他用的虚招,趁赵大的双手捧锤之际,弃锤进击,招式险毒之至。 赵大怒叫道:“小子!你不是好人。” 举锤过顶,朝他头上砸了下来,二人正面相对,距离又近,看来俱都无法躲开。 李正在忙中将头一偏,手势未变,巨锤下落,正好敲在他的肩头上。 “噗!”这是锤敲中肩头,肩骨粉碎。 “格!格!……” 这是指骨折断声,李正的双手全插在赵大的穴道上,可是这莽人一身皮肉仿佛铜浇铁铸,丝毫不受损伤。 李正痛叫一声,当场坐在地下,赵大的双手仍捧住他的金瓜锤叫道:“小子!你真不要脸,要不是老子爱惜你一表人才,定然一锤打碎你的脑袋。” 李正痛得直哼,傅一飞却变色道:“笨牛!你究竟练的什么功夫?连插穴的重手法都伤不了你。” 赵大高声大笑道:“老子练的童子功,生平不近女色,全身根本就没有穴道,你从何插起。” 坐在地下的李正忽然如疯了一般,猛地挺身朝赵大的胯下撞去,势头极凶,杜素琼连忙同声招呼道:“赵大!注意!” 赵大在慌忙中单掌劈下,匍的一声,连李正头上的钢盔都击凹了,整个陷入脑中,手脚伸了几伸,即告死去。 傅一飞怒声道:“好!又是一条命!莽牛!你记住了。” 赵大急声道:“是他自己找死的,怎么能怨我。” 傅一飞愤极长笑:“当然不怨你,等下你也别怨我。” 语声中脚步慢慢朝赵大移动,他眼中精光暴涨,神态极是怖人,连赵大那等勇猛的汉子也不禁退了一步。 商琴也跨前一步道:“傅兄何必亲自出手,交给老朽吧。” 傅-飞回头道:“这莽牛练的混元气功,想不到梵净山还有能人。” 商琴晒然一笑道:“老朽知道,混元气功再强,总强不过一阳指法。” 傅-飞冷笑道:“那就由商老代劳吧。这家伙连伤我们三名好手,商老可别让他死得太痛快。” 商琴点头道:“老朽理会得,少时我要他尝尝万蚁钻心的痛苦。” 赵大怒叫道:“老杀手!你别吹牛,老子全身连刀都斫不进,看你那蚂蚁如何钻法。” 商琴阴恻恻地一笑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他脚步乍移,杜素琼已飘然而出。拦在前面道:“台端以雪山四皓的身份,居然对敝山的下人出手,敝山实在受宠若惊。” 商琴抬头冷笑道:“山主想代劳他接一场吗?” 杜素琼手按玉笛道:“不错。” 商琴长笑如袅,嘎声道:“山主倒真会体惜下人,这一场由你接下也是一样。” 赵大在背后道:“山主!您别管,我不信这老杀手真能把我怎么样?” 杜素琼回头怒叱道:“你下去!打了三个脓包,你自以为了不起吗?” 赵大不敢回嘴,怏怏地抬起斧头,跳下台去。韦明远正要举步,杜素琼已正容道:“明远!你别过来,今天我是以梵净山主身份应战,你代替不了。” 韦明远脸有忧色,止步不动。商琴微笑道:“山主!我们这一场如何比法?” 杜素琼抽出玉笛朗然道:“阁下以琴功,梵净山则用笛来对付你的琴音。” 商琴微微一怔,片刻之后才笑道:“好!好!久仰天魔引乃无敌神音,老夫这一张无弦琴倒是不敢妄自菲薄,看看能否与山主一较上下。” 杜素琼比笛于口,傅一飞也不禁略有悸色,杜素琼见状微笑道:“台端不要紧张,我的笛曲已经略有修改,可以专对一人而发,台端大可放心站台上欣赏。” 傅一飞脸色略一红,怒声道:“区区一曲笛子,我相信还受得了的,山主不妨连我也算在里面。” 杜素琼脸泛异容道:“很好!台端这份勇气,实在值得钦佩。” 傅一飞怒声道:“别废话了,你快开始吧!” 杜素琼横笛于口,嘤然发出一声清音,非常清脆悦耳,台上几个人毫无感觉,横卧台侧的胡子玉却大叫一声,翻身滚落台下,七窍流血,腹腑破裂,死状奇惨。 韦明远惊问道:“琼妹!你是做什么?” 杜素琼放下玉笛道:“三十年我辗转江湖,从无宁日,全是这老狐狸一手造成,今天这批人也是他勾来的,我不愿意叫他趁心如意,他所以忍死须臾,就是想看我们伏死于此呢。” 韦明远默然无语,望着台下胡子玉的尸体,不禁侧然。 商琴想了一下,突地含笑道:“听山主口气,好像我们的这场比赛已经有了胜负。” 杜素琼神色湛然地道:“天魔引为至杀神曲,你们绝非其敌。” 商琴夷然地一笑道:“那山主何必要先杀胡子玉呢?” 杜素琼顿了一顿才道:“言这无益,我们还是快点开始吧。” 说完举目望了韦明远一眼,然后引笛向口,笛声袅袅地传来。韦明远只觉得那曲调十分美妙,再看杜素琼的神态庄严,反之商琴与傅一飞却十分紧张,遂放下心来,安详地在一旁欣赏。 商琴手抚木琴,在琴身上不住地扫动,虽然上面并无琴弦,可是仍弹得煞有介事。 傅一飞起初还在默默地抵抗,未后似若不敌,抽出腰间的长剑,用手指弹着剑身,不住地发出龙吟之声。 韦明远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心中在奇怪他们何以如此紧张。 杜念远与韦纪湄在台下静静地听着,忽地杜念远轻叹一声,眸子中隐含泪珠,韦纪湄诧然地问道:“念远!你怎么了?” 杜念远轻轻地道:“娘大概是完了……” 韦纪湄不解地道:“她不是很好吗?倒是另外的两个家伙不大支持得住。” 杜念远苦笑一下道:“你懂什么?我曾经看过天魔引上的曲谱……” 韦纪湄道:“那我们快上去,而且趁此机会将那两个家伙解决算了。” 杜念远晒道:“在那三种声音中的交抗下,你别想靠进半步。” 韦纪湄急道:“那我们就坐视你母亲失败不成。” 杜念远吁道:“人到不得己时,只得先顾及自己了,而且我们也帮不上忙,幸好经过母亲这一来,耗掉他们一半的功力,等下子我们省事多了。” 韦纪湄愕然无语,台上的交战仿佛进入激烈的关头,商琴的双手如飞跳动,额上青筋突现,汗落如雨。 傅一飞的长剑弹得铮铮不已,剑尖乱颤,划出一片光弧。 突然声音中断了。 四野变为异常的静寂。 杜素琼软弱地站了起来,轻轻地道:“明远!过来抱着我。” 韦明远不解何故,但是他在杜素琼的声音中听出一阵从所未有过的凄凉,立刻走过去,毫无避忌地将她拥入怀里。 杜素琼柔声道:“天魔引太耗心力了,必需一个全无心肝的人,才能发挥它的全力,我心中充满了对你的感情,再加上生过念远,元气已伤……” 韦明远觉得她的声音愈来愈弱,不觉惊叫道:“别管这些了,琼妹,你觉得怎么样了?” 杜素琼用一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我很好,此生未证鸳鸯,来生愿共衾帐,那时我愿意做你最忠心的妻子。明远!谢谢你这一辈子对我的思情,和天下第一奇男子倾心相爱,我这一生太满足了。你多保重吧,我先走了……” 韦明远只觉她的声息愈来愈微弱,同时勾在脖子上的手也渐渐地松了劲,等他连连叫着琼妹时,杜素琼已经无法回答他了。 韦明远失神落魄地抱着杜素琼的躯体,站在台中央,简直无法相信这眼前的变故。 她肌肤犹温,香泽犹存,雪肌花貌一点也没有改变,可是“她的生命己从躯壳中溜走,她的灵魂已在另一个世界里等待,等待他去共渡天长地久的岁月。 傅一飞与商琴疲倦地挥抹额上的汗珠,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大为吃惊。 商琴首先问道:“杜山主怎么了?” 韦明远呆了半晌,才凄楚地回答道:“死了!天魔引太耗费精力了,她未能终曲……” 商琴尊敬地道:“天魔引确为无敌神曲,杜山主若能终曲,我们必难生免……” 韦明远泪流满面,托着杜素琼的尸身道:“二位若是有意寻我一搏,也请稍加等待,我要替她找个安静的地方……… 傅一飞恭敬地道:“韦大侠请吧,傅某本来就无意与大侠争雄,没有地方比梵净山更安静的了,韦大侠何不将山主送到那儿去。” 韦明远对杜素琼抱得更紧了一点,喃喃自语道:“是的!那的确是个安静的地方……” 说着慢慢踱向台边,忽然站住脚步,抽下社素琼的玉笛。 傅一飞见状知意,立刻恭声道:“这枝玉笛留给山主殉葬吧,天魔引成广陵曲,此笛不应留人间,傅某回宫之时,自有办法交代,同时请代傅某向杜山主致无上敬意。” 韦明远暗哑地道:“多谢傅兄了!” 凄然地飘身下台,将杜素琼的躯体放进她坐来的宫辇里,然后他自己也坐在旁边,那四个推辇少女含着泪推动宫辇,辘辘地开始前进。 赵大整个地呆了,双目圆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慎修上去拖着他,默默地跟在宫辇后面,齐朝山谷口外而去。 韦纪湄含着眼泪要赶上去,杜念远一把拉住他道:“你干什么?这儿还有很多事呢?” 韦纪湄回头道:“你母亲死了,你怎么不难过呢?’” 枕念远道:“我伤心过了,在我跟你讲话的时候,我已为她掉过两滴泪。” 韦纪湄抽了一口气道:“只有两滴眼泪?” 杜念远道:“这已经够了,她既未为我生,也未为我死,一滴眼泪当作抚育恩情,另一滴眼泪还是惋惜着天下从此失去一个高手。” 韦纪湄不禁默然,杜念远又道:“现在只剩下我们了,你还是振作一下,准备应付眼前的变故吧。” 韦纪湄又顿了一下,才抬头对台上道:“现在二位作何打算?” 商琴与博一飞对望一眼,才由傅一飞接口道:“很简单,要你们交出紫府秘籍。” 韦纪湄冷冷地一笑道:“这倒不算难事,问题是你们凭什么来取?” 傅一飞手指四周的锦衣武士道:“凭这重重包围,以及我手中的一柄长剑。” 韦纪湄朝四周一望,微笑道:“酒囊饭袋。” 傅一飞亦冷笑道:“这些酒囊饭袋可以在片刻之间,解决你们留在谷外的几十个伏卡。”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神骑旅在两年之内,崛起江湖,并无侥幸之事,谷外的伏卡是我们遴选最弱的一批,放在那儿就是为了准备像你们这种人出现时,以驱敌志,假若你以为已经将我们完全控制了,那可是打错了主意。” 傅一飞微笑道:“难道你还有特别的安排吗?” 杜念远也微笑道:“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可以略微显示一点给你看。” 说完妙目四下一扫道:“你们安在右边山谷的三个人最为惹厌,我先收拾给你看。” 撮口一阵轻啸过后,杜念远手指一过的三个武士一声不响,扑地倒下。 傅一飞脸色急变,飞身过去寻视,那三人的太阳穴中各有一个小黑点,显见得是中了暗器而死,可是他星目四顾,却始终找不到发射暗器之人的藏身处。 傅一飞回来时,神色变得难看,厉声道:“你倒底安排下了什么毒计?” 杜念远笑道:“这个恕难奉告,你若不相信,我可以让你这批带来的人,每一个都伏尸此谷。” 这句话说得很响,四面却可听得很清楚,果然使得四周围守的武士起了一阵骚动,死亡究竟是一种有力的威胁,尤其是那样不明不白的死法。 傅一飞突然转为阴沉地道:“纵然你能将我所有的部属都杀死,也无法扭转你的命运,因你的伏卡暗算不到我,只要我一个人活着,你们就难逃死数。” 杜念远微笑地道:“你要不要试试?” 说时纤指轻点,傅一飞立刻精神紧张地跃开数步,待他将身子立定后,杜念远哈哈大笑起来,他才知道上了当。 商琴尖声道:“这妖女鬼计多端,傅兄千万不要自馁战志,而且事情利在速决,拖延定致愤事。” 傅一飞点点头,阴森森地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假若你再不献出紫府秘籍,我立时发令围剿,由我与商供奉对付你们夫妇……” 杜念远也尖声道:“你只要敢动一下,那三个人就是榜样?” 傅一飞的手已经举了起来,可是感于杜念远的威胁,迟疑未敢发令。 杜念远又尖刻地道:“我们还有两位副首领,这峰顶的侍女个个也不弱,四处更还有无数神出鬼没的伏兵,一定要拼起来,我们并不怕,就算你能侥幸免于死,看你有何面目回去交差,再者一将攻成万骨枯,这些人一定会把性命来作为你增功加禄的工具吗?” 傅一飞想了一下,突然冷笑道:“你不必危言耸听了,我算定你是黔驴技拙,在这儿故张声势。” 杜念远毫无表情地道:“我已经把话说在前面,听不听是你的事。” 傅一飞始终摸不透她的态度是真是假,举棋不定。 商琴在旁催促道:“傅兄不必犹豫了,纵然她的话是真的,我们也要一试,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些人平日受朝廷供养,就是拼了性命,也是应该之事。” 杜念远冷冷地笑道:“你说得倒好听,这些人固然该为朝廷效死,却没有义务替你们拼命,而你们今天的目的却在得到紫府秘籍,那只是你们二人的利益。” 傅一飞这才真正领略到她的口才了,短短的几句话,已将自己这边人的军心士气破坏无遗,再容她说下去,不知要吃多大的亏,毫不考虑地将手一挥,这是攻击的命令。 可是出乎他意外的是并无一人行动,那些武士个个站在原位。 傅一飞大感窘迫,朝四周怒叫道:“你们都要造反了,胆敢抗命。” 四周并无应声。杜念远尖笑道:“为将之道,讲究身先士卒,你怎能先支使人家拼命。” 傅一飞沉下脸来道:“好!我先拿你做个榜样吧!” 抬腕掣剑,目中凶光暴露,韦纪湄见状知道他已经被激怒,而斗下去,杜念远必不是对手,连忙飘身向前道:“别对女人家发狠,我来接你这一场吧。” 傅一飞怒声道:“谁来都是一样,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 叫声中长剑径刺,韦纪湄抽出凤翎封了出去,二人互换一招,双方都没有动,韦纪湄心中却是一惊,杜念远的估计没有错,这姓傅的当真不好对付。 他手中所使的凤翎本来具有反弹之功的,可是傅一飞连手腕却没有晃动,足见此人功力之深。 其实傅一飞暗中也颇为吃惊,他领袖宫内群英,目中并无敌手,多少次武林争雄,他也不是毫无风闻,然而他也无意出头,因为他实在瞧不起江湖人。 神骑旅首领名头大大了,商琴虽然说过一些虚实,可是商琴口中并没有说到如何厉害,他也未放在心上。 今天第一次遇上了杜素琼,他领略到江湖人并非如他想像中那么差劲,不过杜素琼所仗的并不全是武功,韦纪湄的第一剑令他加深戒意,当然他不知道这是凤翎的作用,掣回长剑时,他的态度变为凝重了,连商琴都浮起了疑色,想不到韦纪湄何以较雨花台之战时进步如许之深。 傅一飞接连地攻出数剑,俱为韦纪湄的凤翎封住,凤翎上柔韧的弹性使他的手腕受震很重,可是他在表面上并无表露,一心一意地在招式上求胜。 商琴目睹他们交换了七八招,突然对杜念远道:“我们别闲着,也凑个热闹吧。” 他看准了韦纪湄一时不会落败,所以想趁机找较弱的杜念远动手,利用她的危境来分散韦纪湄的注意力。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我从不跟臭男人动手。” 商琴阴笑道:“我们现在不是比武,你不愿意也不行。” 杜念远一个口哨,龙强与徐刚双双仗剑过来,社念远指着商琴道:“这个臭老头子想找我打架,你们去对付他。” 龙强恭身道:“属下遵命!” 商琴冷笑道:“你们俩不够资格。” 龙强笑了一下道:“阁下方才说过,此刻不是比武,由不得你挑选对手。” 商琴为之语结,呆了片刻才道:“那我先收拾你们也是一样。” 说着手中木琴挟着一股强风击来,龙强挺剑接住,“砰!”一声,干将的利刃削掉一块木片,徐刚毫不放松地劈过一剑,锋取后盘,商琴扭腰躲过时徐刚剑锋一带,又削去他一片琴木。 商琴又是痛惜,又是惊怒,想不到这不起眼的两个人也会进境到如此之深,他的木琴系青铜木所制,坚逾精钢,珍如性命,由于一个粗心受了损毁,如何不令他恨入骨髓,怒喝一声道:“好!两个匹夫,居然敢毁我宝器。” 琴风又至,凌厉无匹,龙强与徐刚仍是从容地迎架,他们锋利的剑气居然能刺透琴风,硬挤进去。 商琴又是一怔,不敢再以木琴去攫剑锋,招式不待用实,即已抽了回去,改以侧面回击。 龙强与徐刚好似看透了他这个弱点,剑锋不取人而取琴,招招俱在硬削,这一来商琴所吃的亏就大了,几乎是在处处躲避,防剑又防琴,立刻落入下风。 不过龙、徐二人并不轻松,商琴的内劲充沛,琴前的劲风轻易攻不进去,幸而徐刚在黄石公那儿得了不少进益,龙强在韦纪湄处也受了许多好处,再加上干将莫邪的锋利,才勉力可以刺破琴风,若以他们先前的成就,也许不用几招长剑就要出手了。 杜念远轻松地负手在旁观看,其实心中也很紧张,目前的局势并不能维持太久,尤其是韦纪湄对傅一飞。 约摸了半盅茶的时间,商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朝四周高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上去擒住那个女子,真要等我与博大人得手后,回京去给他们定罪不成。” 这句话分量颇重,谷口立刻有四名武士排众而出,向杜念远立身而来。 杜念远厉声叫道:“你们敢动一下,立刻就是死数。” 那四人脚下略顿,马上又继续开始前进。 杜念远干指着前面二人道:“你们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躺下!” 二人略一迟疑,果然应声躺下,另外的两个人脸色一变,齐腰寻视时,发现他们的死状与前三人如出一辙,俱是太阳穴上一个小黑孔,似为极细的暗器钻人而致命。 杜念远又厉声道:“滚回去,否则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二人脚步踌躇,不知如何是好。傅一飞与韦纪湄交手已有数十招,忽地劈出一剑,极为狠厉,韦纪湄引翎去挡时,傅一飞却收剑急速抽身,掠至二人身畔道:“过去!我掩护你们。” 二人受了指命,脚下立刻又向前推进,杜念远脸上略见惊恐,这次并未出声喝阻,可是那二人才走了几步,又告双双倒地死去。 傅一飞脸色一动,斜里掠身朝一块山石后猛扑。 原来他的耳目特别聪异,隐隐听见有破空之声,所以循着发声的方向追索。 杜念远尖喝道:“家华,文华,快退到我这儿来。” 她的喊声太慢了,剑光翻处,血花翻飞,嘤然一声惨呼,其声显然是出自女子。 接着从石后站起一个情影,正是天香双仙之一的祝家华,这两个女子被杜念远易装勾引叛师之后,一直就留在神骑旅中效力,泰山大会刚开始时,她们曾现过一面,后来就不见了,原来是被派埋伏在此处。 站起来的是祝家华,那么祝文华定是香消玉殒了,她的手中持着一小小的匣子,满脸是惊怨之色。 傅一飞抽身上前,还想给她一剑,可是当他接触到她充满恐惧的眼光时,反而止住了。 天香双仙艳名早着,吴云凤仗之蛊惑了多少武林好手,傅一飞是个男人,自然无法不为她容貌所吸引,顿了一下才道:“我倒不知道神骑旅中还有着这等绝色美妹。” 祝家华惊恐始定,见了傅一飞的神色,她随吴云风多年,对男人的性情十分熟悉,知道傅一飞绝不会再杀她了,立刻幽幽地哭了起来,悲切地道:“你真狠心,一下子就杀了我的姊姊。” 傅一飞道:“你们伤了我七个部属。” 祝家华哭着道:“我们是奉命行事的。” 傅一飞杀气全消,放温和了声音道:“我的部属何尝不是奉命行事……算了,我不杀你!你快离开这儿吧。” 祝家华袅娜地向杜念远走去。傅一飞全无拦阻之意,等她走出十几步,忽而出声喊阻道:“喂!你站住,把手里的东西给我。” 祝家华应声站住,却未将匣子交出,双目看住了杜念远,杜念远略作思索道:“给他吧,他能放你活命已是不容易之事。” 傅一飞走前数步。在祝家华的手中取过小匣,双目仍注定她的脸庞道:“以你这副容貌,处身江湖实在太可惜,等会儿此间事了,你若肯随我回宫,保你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杜念远嘿嘿冷笑道:“你所谓的荣华富贵,也不过华服珍馐而已,她在江湖上同样可以享受到这些,可是她若进宫,只不过是侍奉一个独夫,一旦年老色衰,就深闭冷宫,饱受寂寞岁月,怎及在江湖上逍遥自在。” 傅一飞呆了一呆,竟无法答对她犀利的词锋,一任祝家华袅娜地走过去。 杜素琼接着祝家华,揽着她的肩膀,道:“你们真傻,我知道骗不过他的耳目,所以才没有发令攻击,谁知你们还是沉不住气,白送了你姊姊的一条命。” 祝家华泣声道:“我们怕夫人吃亏,所以等不及就出手了。”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你们的忠心可感,可是我今天恐怕无法保护你了,好在你不必担心,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因为你可能是他们飞黄腾达的资本。” 祝家华急急道:“不!我绝对不会到宫中去,他要是用强力胁迫,我会不顾一切地跟他们拼命,尤其是他杀死了我的姊姊……” 杜念远微笑道:“拼命太傻了,我教你一个方法,他要是强迫你入宫,将你献给皇上,你不妨答应下来,然后再杀了那个皇帝,那时候你连姊姊的仇都报了。” 傅一飞听了这番话,惊得冷汗直流,半晌才道:“夫人真厉害,傅某算是服了。” 说着打开手中的匣子,看见其中只是一些机簧与无数黑色的细钉,把玩片刻才诧然地道:“就是这东西能连伤我七名高手?” 杜念远冷冷地道:“你别看不起它,这小针经过我的特制,发时力可透甲,声音极微,上附剧毒,见血封喉。” 傅一飞夷然地将机匣掷地道:“再厉害也难不倒我,你所谓的满谷伏兵,原来仅是两个女子与一筒暗器,还有什么新鲜花样没有?” 杜念远轻笑道:“当然有了,不过我先不说出来,等你慢慢地自己领略!我再警告你一遍。别想利用人多群殴,否则……” 傅一飞瞪着眼睛道:“否则怎么样?” 杜念远神色一凛道:“否则我令你全军覆没。” 傅一飞将头一昂,坚决地道:“我不信!你有手段,使出来好了。” 杜念远一声不响,韦纪湄突地欺身上前道:“别废话了,我们的架还没打完。” 傅一飞呛然将剑归鞘道:“兵器上的招式大家都领教过了,我们换个方法。” 韦纪湄平静地道:“悉听尊便。” 傅一飞骄指飞点韦纪湄的将台穴,韦纪湄转身滑肩避过,反手挥出一掌,拍向他的后心。 傅一飞迅速无比地回过身来,啪地与他对了一掌,韦纪湄脚下跟随退出数步,脸上泛起红色。 傅一飞大笑道:“原来阁下离了兵器,就差劲多了。” 韦纪湄咬着牙,再度挥掌攻上,手法十分怪异,傅一飞试出深浅,处处要找他对掌,可是韦纪湄掌式或虚或实,始终不让他如愿。 傅一飞空负深厚的功力,不但发挥不出,经常还被韦纪湄的攻势弄得手忙脚乱,还幸韦纪湄不敢与他对掌,勉强扯成个平手,这一来可就吃力多了。 另一边的龙强。徐刚双战商琴,始终未曾歇过手,二人的攻势各为其敌,却又配合得很好。 商琴的木琴又被削掉了几片,突地将心一横,厉声叫道:“匹夫欺人太甚,老夫拼了这张琴,也要你们好看!” 叫声中攻势突厉,拦腰一琴平扫,锐利无匹,龙强迎着来势,一剑削过去,咕然一声。 那具木琴被剑锋劈为两片,可是龙强的长剑也把握不住,凌空飞出寻丈,坠落在地。 商琴将剩余的半截木琴改向徐刚的剑上敲去,徐刚本来是手扶剑身的,怕被他的巨力将剑敲断,连忙反过手腕,劲势击达,琴身已至。 “呛!笃。”两声脆响。 木琴变为数段坠地,徐刚的长剑也脱了手。 三个人都空了手,商琴已满脸厉容叫道:“匹夫!纳命吧。” 掌心提起,慢慢地向前移步。 龙强毫无惧色地道:“老杀才!你的琴已毁了,无弦琴音也弹不出来了,还狠个什么劲。干脆你自杀算了,免得老子动手。” 商琴一言不发,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形状甚是怖人。 龙强不自主地退了一步,忽地握拳直捣商琴的前心,商琴对他那一拳毫不在意,掌心反按向他的后心。 “咚!”一拳打实了。 “砰!”一掌也印实了。 龙强巨大的身子平飞出去,倒地不动。 商琴的衣襟都被打破了,胸前嵌着几片碎瓷,满脸俱是杀气,改步向徐刚走去,掌心仍是提得高高的。 杜念远满脸关心地走向龙强身畔,急声问道:“龙强你怎么了?” 龙强勉强地点点头,费力地吐出几个字道:“夫人!请多保重!属下幸不辱命……” 口中的鲜血喷了杜念远一身。 商琴在一步步的前逼,徐刚则一步步地后退,二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相持约有十几步之后,商琴忽然脸色大变,改步向杜一念远奔去,口中怒喝道:“妖女!你好狠……” 才跑出几步,他就倒了下来,身子慢慢地萎缩,没有多久,地下只剩了一堆白骨! 这一切的变故都在顷刻之间发生,使得傅一飞与韦纪湄都停止了战斗,各自走到一边。 傅一飞走到商琴的遗骸之前,审视良久,始终弄不清他的死因何在,可是他又不敢用手去拨弄。 杜念远凄楚地道:“为着这么一个瘟老头子,牺牲我一个最得力的助手,这代价实在太大了,龙强!你死得太不值得了!” 韦纪湄侧然动容,长叹无语。 傅一飞忘神地大叫道:“妖女!你究竟用什么方法害死商供奉的?” 杜念远转过脸,戚容全收,更以一副厉态道:“你早来一步,赶上泰山大会时,便明白了。” 傅一飞道:“我不明白才问你,他中了什么毒?” 杜念远道:“尸毒,天龙帮的聂无双护法,四神帮的冥岳神文抄侯便是因此双双伏尸,化骨台上。” 傅一飞变容道:“尸毒有这么厉害?” 杜念远冷冷地道:“你不是全看见了。” 傅一飞有顷又问道:“你是怎么令他中毒的?” 杜念远得意地一笑道:“文抄侯与聂夫人化为黑水时,我想到这毒素大堪利用,所以收集了几小瓶,每个人都藏了一瓶备用,刚才龙强拼着中他一掌,也反击了一掌,借机将握在拳中的小瓶击出,尸毒就染在他身上了。” 傅一飞木然半晌才对韦纪湄道:“你是否也想用同样的方法对我?” 韦纪湄道:“不错!你武功虽高,我仍有机会跟你对换一招,我未必会伤命!你却是必死无疑,这一堆白骨就是贪得之戒。” 傅一飞骤觉一阵凉意自脚底升起,半晌无语。 杜念远又尖刻地道:“你还想要紫府秘籍吗?你功夫很深,再得到上面精奇奥妙的招数,保证可以成为天下无二之高手。” 傅一飞脸色灰白,过了片时才恨恨地道:“你不用高兴,错过今天你总有不防备的时候。我定然有办法可以制服你们,得到紫府秘籍。” 杜念远冷笑道:“你不怕尸毒了吗?” 傅一飞傲然道:“大内有的是名医,我只须请他们悉心研究,不难找到克治尸毒之方,那时你们就无法威胁我了。” 韦纪湄也冷笑道:“那时我利用暇时,将紫府秘籍上几种奥秘的神功练成,不必仗着尸毒,一样可以对付你了。” 傅一飞傲然地哼了一声道:“来日方长,我们有机会印证的,我不信凭你们一个小小的帮会,可以与皇宫官府作对。” 杜念远看出傅一飞已有退意,刻薄地道:“那么傅大人今日是有意高抬贵手了。” 傅一飞沉下脸道:“今天放过你们,不过七名侍卫,一名内廷供奉,这八条生命的账,全记在神骑旅头上,你们等着瞧。” 杜念远亦沉下脸道:“本来我们只是傲啸江湖,傅大人若是一定要惊动官府的话,官逼民变,这责任可是你傅大人自己担负。” 傅一飞冷冷地道:“傅某再不肖,还不至于用那手段对付你们。”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那就太领情了,傅大人概是急于返宫述职,我们也不再强留了,但愿傅大人一路顺风,直上青云。” 傅一飞本来已转身走出了几步,突地转身厉容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念远淡淡地道:“没有意思,这是民妇衷心的祝辞。” 傅一飞满腹狐疑地转身,行动十分注意,直到他走近谷口,仍是无人暗算,他才放心召集剩余的武士。 杜念远遥遥地望着他们,突然嘴角掀起一个狞厉的微笑,抬手入怀,扯出一方红绞迎空挥舞,高声叫道:“合围!放箭!” 傅一飞听见叫声,连忙返身防备,他的卫士也都训练有素,聚成个圆圈,正面向外,武器出鞘。 这是防御冷箭暗算的阵法,合成一圈时,每人只须顾到面前的一点范围就够了,这些人武功俱很好,任何长弓强弩,与正面都无法伤到他们。 韦纪湄也是一怔,不知道杜念远弄什么鬼,因为在谷口他们并无箭手的布置,再者对付这些身披重甲的武士,乱箭并无多大效果。 可是杜念远的脸上,始终飘浮着险恻的笑容,红绫猛地朝下一挥,这是一个发动的信号。 傅一飞和他的武士们都紧张起来,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正前方,防备着将要射来的乱箭。 可是杜念远的红绫挥动后,半天都没有声息。 傅一飞等得不耐烦,高声叫道:“妖女,你捣的什么鬼……” 一语未毕,谷口忽然轰天动地一阵暴响,接着山石翻飞,四谷皆动,接着烈焰腾空,谷口已在一片火海中。 韦纪湄怔住了,急声问道:“念远,这是怎么回事?” 杜念远不逞多说,立即弯腰拾起龙强的长剑,急道:“大家快去,看见没死的就补上一剑,绝不容一个身还。” 大家还来不及多问,她已抢先奔着去了,韦纪湄只得跟着前去,徐刚拾起长剑,与祝家华跟着过来。 杜念远此刻已如一头疯虎,在熊熊的火海中,寻着那些断肢受伤的人追杀,惨叫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徐刚只是默默的执行命令,祝家华则到处找寻傅一飞,终于在一个石坑中被她找到了。 他断去一腿,焦头烂额,已不是先前那副凌人模样。 祝家华举起剑就要刺下去,杜念远已赶过来拦住道:“等一下,我要他多受些痛苦。” 傅一飞睁着眼皮枯焦的凶睛,厉声道:“毒妇,你是天下最毒的毒蛇。” 杜念远狞声道:“龙强、祝文华加上另外五十四个伏卡,这五十六条人命,我岂能轻易放过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在官言官,杀人便须偿命。” 傅一飞一时为之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杜念远又满脸秋霜,在他的两条胳臂上,各砍了一剑道:“尤其是龙强,我倚之为左右手,你坏我左右手,我砍你的左右手,这是以牙还牙,一报还一报。” 傅一飞痛得全身不住颤动,哀声叫道:“你杀了我吧。” 杜念远止手不动。傅一飞又痛骂道:“毒蛇,娼妇,妖女……” 他为求速死,几乎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词可是杜念远却全然不加理会,好整以暇地慢慢道:“你不要激我,我不会这么快杀你的,我向来不会不教而诛,临死之前,要你死得明明白白。” 傅一飞瞪定她,杜念远又慢慢地道:“首先我告诉这火药的装置,这是我布下最后的一着棋,本来不是对付你们的,刚好给你们遇上了……” 韦纪湄在旁插口道:“你原意是对付谁的?” 杜念远抬眼道:“那个人没来,我现在也不必说,幸亏他没有来,否则我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呢,这事不谈,现在我再说下去。” 说着又对傅一飞道:“我埋药在此,引线却牵到山峰下,点燃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我故布疑阵放箭,叫你们等在此地……” 傅一飞没有反应,气息微弱,形将断气,韦纪湄见状不忍,夺过杜念远手中的长剑说道:“快点结果他算了,将死之人,何必让他多受苦呢?” 杜念远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很善心,要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你现在不忍见他痛苦,若是他离此间转回大内,只怕你将来所受的痛苦,较此还胜百倍。” 韦纪湄不信地道:“他能把我怎么样?” 杜念远冷哼道:“大内高手如云,他亲见你得自紫府秘籍的精招后,谋求之心更切,这一去必定想尽方法将你擒住,那时严刑逼迫,叫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韦纪湄摇颈道:“严刑自不能免,擒我恐怕不太容易。” 杜念远冷笑道:“别吹牛了,今天若不是我搜藏了几瓶尸毒,你就很难逃得过,就是你躲过今日,他也一定动用势力,首先使神骑旅瓦解冰消,然后动员高手,使你走投无路。” 韦纪湄道:“他不是说过绝不动用官方之力吗?” 杜念远冷冷道:“这种人鼠目豺声,内心好险无比,你信得过他?” 傅一飞的眼睛突然又睁开来,嘴唇一阵张合,似想要说什么,但是他灯尽油枯的生命已经到了终点。 仅是说出了一句话:“天下……最毒……妇人心……” 双目紧闭,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暮霞的照耀中,韦纪湄与杜念远率着一行人离开了丈人峰头,每个人都脸色重重的,仿佛怀着无限心事。 韦纪湄回顾劫火烽烟的残余战场,不禁长叹道:“我们是最后离开的,回顾这一天简直有如梦幻,短短的一天中,这儿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杜念远也跟着一叹道:“也出现多少想不到的人啊,古人登泰山而小天下,我登了一趟泰山,反而觉得天下太大了。” 韦纪湄接着道:“你的傲性是该收一点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多少你该知道警惕一点,今天就是一个教训!” 杜念远撇嘴轻笑道:“任他翻云覆雨手,仍为断魂谷中尸。” 韦纪湄摇头道:“其实我们还是失败的,我们多少人出来,现在剩得几个人回去,神骑旅从未如今日之惨。” 杜念远斜掠他一眼道:“能够活着回去便是强者,你为什么不想那些摆在谷中的棺木,那些才是真正的失败者。” 韦纪湄俯首无语,杜念远扯着他道:“快走吧!待办的事情还多着呢。” 韦纪湄一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杜念远用手在他的掌心轻轻地写了两个字,韦纪湄脸色一动,沉思半晌才压低了嗓子问道:“你有消息吗?” 杜念远眉色一掀道:“我算他们不会超出泰安县境,好在已经有人跟着他们了,我相信一会儿就有确实下落的!” 韦纪湄吟道:“必须那么做吗?我觉得他们并不值得顾虑。” 杜念远作色道:“你爸爸放过一个胡子玉,落得今天的下场,连我母亲的一条命,都是白赔在里面的。” 韦纪湄见她生气了,连忙赔笑道:“我听你的就是了,何必要那么顶真呢……还有忘了告诉我一件事,那火药你是何时埋置的?” 杜念远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我授意龙强在很早就办好了,这件事我做得很秘密,连你都没告诉,就是怕有所泄漏,想不到意外地派上了用处,若不是仗着这些布置,那傅一飞已变成我们的附骨之疽,将来我们永无宁日,只是可惜了龙强,再要找他这样得力的人太难了。” 韦纪湄道:“徐刚不行吗?” 杜念远道:“徐刚的忠心与武功都不弱,就是心地太实,可堪重用,但不能以重寄,因为他本人有他自己的思想。” 第四十九章 生难偕白首 死愿共连理 韦纪湄道:“龙强一死,你不方便多了。” 杜念远若有深思地道:“现在有几个人曾堪一用,不过我怕你不同意,那些人都是你父亲的对头,而且野心甚大!” 韦纪湄惊道:“你说的是谁?” 杜念远微笑道:“巧匠东方未明,禽神西门泰,盘神祁三连。” 韦纪湄摇头道:“这些人肯为你用吗?太难了……” 杜念远剔着蛾眉道:“他们现在己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名门正派不见容,为着利害关系,他们会肯的,问题在乎你……” 韦纪湄道:“我无所谓,爸爸也跟我脱离关系了,真要能将他们网罗过来,我还可以压制他们,不许向爸爸寻仇,我怕的是引狼入室,反召无穷之患。” 杜念远哼了一声道:“我自有控制之道,只要你同意,我可以保证在短时间内,将他们都找了来。因为我们目前正需要人手。” 韦纪湄奇道:“强敌皆除,我们还有什么顾虑。” 杜念远冷笑道:“杀了傅一飞,就是跟整个大内结了嫌,日后麻烦多着呢,你以为从此高枕无忧了吗?” 韦纪湄默然片刻道:“你还没有说出那火药是为谁而设置的?” 杜念远神秘地道:“这人现在没有宣布的必要了,你不必管这件事吧。” 韦纪湄笑了一下,他知道杜念远的脾气,她要是不肯说,再问也没有用,举手打个信号,开始朝山下而去。 泰山之麓,属泰安县境,在城外的一所破庙中,两个老人正守定了一个年青人,脸色异常地沉重。 那年青人脸色蜡黄,气息微弱,两个老人正在为他推穴疗伤,这是件很吃力的工作,二人的须发之上,汗珠直滴。 过了许久,年青人的脸上才微现血色,脉搏也转弱为强,身子开始起了一阵痛苦的扭动。 手按他三焦的那个老人,深深地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好了!总算将他的命捡回来了。” 年青人睁开眼睛,先朝四周望了一下,张口欲言。 老人连忙摆手止住他道:“珏儿!你大伤初愈,切忌开口说话,现在立刻使用培元心功,使体力尽快恢复,我跟你父亲都要休息一下,这地方不可久留。” 青年感激地望了一眼,依言闭目用功,两个老人也欣慰他对望一眼,各自挤出一丝苦笑…… 突然在他们身后有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们说得不错!此地不可久留。” 老人回头惊望此人,不禁脸色如土。 来人飘洒地股步过来,俊秀的脸上浮着杀意道:“恭喜二位,看来上官兄的伤势已经无碍了。” 老人失声地惊叫道:“你……你来干什么?” 来人诡异地一点头,冷冷地道:“在下行事向来有始有终,虽然将救治的方法告诉了二位,但还是不放心,想自己来看看。” 老人脸上的肌肉不住颤动,却是无法开口。 读者一定想到这两个老人是上宫宇宙兄弟,那年青人是上官珏,而后来的人正是韦纪湄上宫宇喘息半晌,才讷讷地道:“泰山大会的结果怎样了?” 韦纪湄冷冷地道:“泰山大会没有结果,但也可以说有着惊人的结果。” 上官宇奇道:“这是怎么事?” 韦纪湄冷笑道:“你不必想利用问话拖延时间,等一下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的,不过目前我想先替二位效点微力。” 说着一手猛伸,点向上官宇的精促穴,上官宇本能地用手上格。但是韦纪湄的手臂有如铁铸,依然是伸了过来。 上官宇吭了一声,双手下垂,韦纪湄反手对上官宙如法炮制,将两个老人轻而易举地制倒了。 上官宇挣扎片刻,才废然长叹,放弃了努力道:“阁下真不愧手辣心毒,居然用这种手法对付我们……” 韦纪湄一笑道:“这只能怪二位的功力太惊人,我若不是利用你们替令侄疗伤来消耗功力,很难对付你们。” 上官宇一叹道:“这定是那女子的锦囊妙计吧,我侮不该早年一掌没劈死她,红颜祸水……” 韦纪湄微笑道:“拙荆对昔年之事,亦颇梗介于怀,不过今日如此相待,倒不是为了报复,二位不可误会。” 上官宇叹道:“我知道,你绝不会容一个比你更强的人存在的。” 韦纪湄笑道:“你们不一定比我强,不过你们存在一天,对我就是一重威胁,现在我可以答复问题了,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 上官宇闭目一叹道:“没有了!知道愈多,愈是烦恼,希望阁下不要让我们暴尸异乡,将我们的骸骨送回璇玑谷,就感激不尽了。” 韦纪湄笑道:“这点在下一定遵命,三位请放心吧。” 语毕掌风一扫,破庙中又添了三条怨魂。 一杯黄土,一座新坟! 几片疏叶,几点残红。 这已是晚春了,春风吹开了桃花,吹绿了柳叶,可吹不开韦明远深锁的心房。 从泰山之会回来后,他老得多了,虽然在容貌上,靠着驻颜丹掩去了岁月的痕迹。 可是在心情上,他的确已步入了老境。 他的青春,欢乐,爱,梦,都随着杜素琼长埋于地下了。 夕阳中,他的影子变为异常落寞,手抚着墓前的石碑,欲言无语,惟有泪阑干,洒在那青石的碑头。 碑有六尺宽,只在_已边与左边楼了字,上面刻着四个大字:“百劫鸳冢”! 左边则是几行小字。 “百劫未证合欢梦,徒留人间带恨身,莫忘临终殷勤语,西行路上滞归舟;泉下何处堪偕隐,与卿同续再生缘。” 右边是空白的,碑后也磨得异带平滑,只题了一个跋名。 “百劫鸳鸯记” 墓修茸得很大,右边还安着一个位置,显然他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归宿之处,只是在等待着那一天…… 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低低地自语道:“琼妹!我一切都安排好了,若不是俗事未了,我早追随着你来了,可是你也太忍心了…… “生前你慨施你的热情,死后却吝惜你的梦影,整整的一个多月了,你从未进入我的梦中过…… “悠悠生死两茫茫,你感到寂寞吗?很遗憾的你竟先我而去,否则这些后事由你的生花妙笔来安排,一定会比较生动多了…… “其实我也太痴了一点,山盟海誓,不渝深情,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只需你知我知,何必还要在人间留下痕迹呢……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琼妹!假若你没有忘记我,假若你听得见我的呼唤,请你今夜一定来到我的梦里……” 夕阳已经落下山岗,余辉映着满天红霞,韦明远才落寞地叹息一声,凄楚地回过身来准备离去。 突然他的眼睛落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这女子穿着一身缟素,寂然不动,仿佛是化石似的站在不远处。 韦明远呆了片刻才出声招呼道:“兰妹你来了多久了?” 朱兰悠悠地轻叹道:“有一阵了,看见你正在伤感,我不敢惊动您……” 韦明远漠然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朱兰伸手轻掠长发道:“慎修师兄来辞行;他要带着人回玄真宫去了。” 韦明远哦了一声道:“事情都办妥了?” 朱兰道:“办妥了,天龙总坛已经拆除,人员也大部遣散了,慎修师兄听说您在这儿,他也不愿前未打扰,托我代为致意一下,此刻大概已经走了。” 韦明远点点头,没有作声,朱兰却又问道:“您当真壮志全灰,无意江湖了?” 韦明远坚强地道:“是的!三十年江湖生涯,我的确是尝够了,尤其是最后的几年更为不堪,根本就不该组织天龙派的……” 朱兰不作声。韦明远歉声道:“兰妹!我让你太失望了吧?” 朱兰苦笑了一下道:“不!我很钦佩您的勇气,急流抽身,在天龙派声势正盛的时候,蓦然放弃,的确是需要绝大智慧……” 韦明远也苦笑一下道:“快别夸奖我了,其实我是个最笨的人,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你作何打算?” 朱兰道:“我也打算将梵净山遣散了,念远不会来继任山主,我更没有兴趣,今后我带着孩子同几个不愿走的人株守此地,耕织以终。” 韦明远长叹一声,歉疚地道:“兰妹!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没有替你作安排。” 说时手指冢碑,用意甚明。 朱兰凄婉地摇头笑道:“不用客气,您跟山主的感情可昭日月,我不敢妄想在那儿分一席地,得为君妇二十年,于愿已足。” 韦明远仍是歉然地望着她,不发一语。朱兰又道:“您跟山主的碑记我实在不敢动笔,刚才我已经托公冶勤代致念远,这篇文章只有她来做才能尽意。” 韦明远一悟道:“公冶勤到那儿去干吗?” 朱兰道:“他跟毛文锡都投到那边去了,神骑旅现在是气吞山河,势耀日月,多少人都归于网罗之下……” 韦明远一怔道:“我好久不问外面的事了,他们收罗了谁了?” 朱兰道:“东方未明,西门泰,祁三连,还有很多江湖知名之士。” 韦明远怒道:“胡闹!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收之何为?” 朱兰微笑道:“您想不到吧,这些人都是心甘情愿地加入的,而且甘心屈居僚属,准备大大地干上一番。” 韦明远怒道:“还要怎么样大干,除非他们想当皇帝。” 未兰道:“那倒不至于,不过他们跟大内作对是对的,泰山上一举而歼四十几名宫廷卫士,无一幸者……” 韦明远怒道:“狠!太狠了。” 朱兰微笑道:“这倒不能怪他们,那天的情形您是知道的,他们若不反抗,只有束手就缚,而且那场祸还是我们惹的。” 韦明远皱眉道:“这是怎么说?” 朱兰道:“盗玉笛的是我,勾他们来的是胡子玉与商琴,这几个人都是冲着您来的,您抽身一走,把担子留下给他们……” 韦明远摇头道:“不是那会事,傅一飞亲自将玉笛交我带走,商琴第一次下雪山,就是为了紫府秘籍,傅一飞也是为着那件事?” 朱兰道:“胡子玉可是您的责任,若不是山主出手,您还要放他活着呢。其实您的一生,俱是受他之累,他要是不死,您这几个月也不见得会这么轻松。” 韦明远垂首无语,朱兰说得一点都不错。胡子玉死了,那些视他为仇的人都销声匿迹了,自己这一生的确是胡子玉在那儿掀风作浪,可是追究责任,那还该自己的父亲韦丹来负才对。 静默良久,朱兰才柔声道:“天黑了,您也回去歇息吧。” 韦明远摇头道:“不!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儿等一下。” 朱兰望了他一眼,又望望杜素琼的坟墓,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了,韦明远站在那儿,不禁又陷入沉思。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露水将他的衣衫都打湿了,可是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历历往事,尽在他的脑中萦回。 突然他听见刺耳的冷笑,然后看见一个瘦长的人影站在坟前,举起手中的长剑要去斫墓碑。 韦明远身形猛掠,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蓦地回身,韦明远倒不禁呆了一呆。 原来这人却是沉寂已久的任共奔。 他显得更苍老了,暗淡的月光,他苍白的脸色,斑白的须发尤其表现得狰狞怖人。 任共弃用手抚着墓碑,仰天一阵厉笑,然后才对韦明远冷冷地道:“百劫鸳冢!看来你们生未同裳,死欲同穴。”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我确有这个意思。” 任共弃尖声道:“别忘了,她还是我的妻子,那旁边的空位还轮不到你。” 韦明远怒声道:“胡说!她活着的时候,始终没有承认过你是她的丈夫,你们的关系在她接任梵净山主的时候就告终了。” 任共弃狞笑一声道:“不错!她的确不肯承认我,可是她也无法否认,我们同过裳帐,生过孩子,她无法不做我的妻子。” 韦明远不禁为之语结,任共弃说的也是事实,无可否认的事实,纵然这事实被一切人都否定了。 讷然半晌,韦明远才问道:“你想干什么?” 任共弃道:“毁了这方碑,由我另立一块。” 韦明远心中充满了怒意,口中仍平静地问道:“你想怎样立法?” 任共弃想了一下道:“很简单!任氏夫妇之墓?” 韦明远一愕道:“任氏夫妇?” 任共弃惨笑一下道:“不错!我现在生意全失,只想一死了之。” 韦明远又问道:“你想跟她葬在一起?” 任共弃点头道:“不错!我们生前聚首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死后埋骨一茔,我好永远地伴着她,不再分离了。” 韦明远怒道:“不行!你死在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能跟她葬在一起。” 任共弃阴沉地道:“你生前霸占了她那么多年还不够么?” 韦明远厉声道:“放屁!我们本来是好好的一双壁人,就是为了你,才弄得抱憾终身,你折磨得她还不够,还想来扰乱她死后安息。” 任共弃惨声笑道:“折磨?我跟她谁受的折磨多?” 韦明远又是一怔。任共弃已用带哭的声调再道:“这几十年来,你们在一起悠游林泉,双栖双飞,可曾想到过我是怎么过活的,我是靠什么过活的……” 韦明远听他的声调简直是在哀号,倒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之感,可是他也没有话可以回答任共弃。 任共弃见韦明远不作声,嘶哑着喉咙又道:“我来告诉你吧,我四处流浪,隐遁穷边,几乎是夜夜无眠,瞪着眼睛望天明,我为的什么?就是为了对她的这一点感情……” 韦明远不禁恻然地道:“这只能怪你爱错了人,她心中从未对你发生过爱情。” 任共弃冷笑一声道:“当然了,她的爱情被你一个人占尽了,可是你又如何呢?你还有着数不尽的女人,萧湄,我妹妹,朱兰,甚至于萧湄的徒弟都被你占上了,你是个色中之魔,你哪里配享受她的爱情?” 韦明远怒声喝道:“住口!你懂得什么?” 任共弃冷笑道:“我也许不懂,可是我一生之中,只爱着素琼一个人,纵然她那样冷落我,我也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 韦明远只觉得脸上一阵臊红,半晌才道:“我无须向你解释,我与琼妹之间的感情惟天可鉴,这种事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更无法体会。” 任共弃尖叫道:“我不要明白,我只要跟我的妻子合葬在一起!” 韦明远沉声道:“不行!她没有你这个丈夫,你也不能算是她的丈夫。” 任共弃叫道:“你算她的丈夫吗?你配跟她在一起吗?” 韦明远正容道:“在形式上不是,在心灵上我们早就结合了,你若是真心爱她,你就该尊重她,不要去扰闹她的灵魂了。” 任共弃脸上充满了痛苦叫道:“韦明远!你已经得到她的心了,难道连一堆尸骨都不肯留给我吗?你享尽了乐趣,连痛苦都不肯分一点给我吗?” 韦明远也伤感地道:“你说对了,乐趣可以分享,可以割让,惟独痛苦才是专有的,不容人分割去一丝一毫。” 任共弃不明白他的话,瞪着眼睛不作声。 韦明远叹息一声又道:“假若琼妹跟你在一起时有乐趣,证明她对你还有爱情,你自然可以享受她死亡的痛苦,我绝不与你争……” 任共弃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韦明远不理他继续道:“可是她对你全无意思,她连恨都不会有过,她心中没有你的影子,虽然她会委身于你,那是一种交换条件,要你替我报仇,我幸免于死,她不再须要报仇了,交换的意义也失去了,因为你,我们无法结合,她弄得抱恨终身,你再要去冒犯她的骸骨,又是何苦呢?” 任共弃目瞪口呆,半句话也说不上来,良久之后,他忽然一改态度,以一种哀恳的声音道:“韦明远!我承认你的话对,可是我求求你,反正人死了,就没有知觉了,你让我跟她合葬吧。” 韦明远沉下脸道:“我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你怎么还要如此纠缠不清?” 任共弃噗地跪下道:“我从不向人屈膝,可是我愿意如此求你,对于素琼的爱,我无法从你那儿夺过来,我为她痛苦一辈子,只想与她共葬一穴,这个微卑的要求,请你答应了我吧。” 韦明远摇头道:“不行!我可答应你任何事,就是这件事不行,琼妹在我心中不仅是一个恋人,更是一尊神,我不容你冒读她。” 任共弃站起身来,厉容满脸,狠声吼道:“韦明远!你简直不是人,你毫无半点心肝。” 韦明远全无怒意,仍是庄重地道:“你怎么骂都行,琼妹在临死时,与我共期来生,这事虽然渺不可期,我依然不怀疑,合葬是她的要求,也是我们共同的希望,生前我们受了命运的播弄,死后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分开了。” 任共弃咬着牙齿道:“我死也要达成这个愿望,你现在不答应可别后悔?” 韦明远一怔道:“你想怎地?” 任共弃阴沉地道:“你总有不在这里的时候,那时候我打开坟墓,将她的尸骨移到别处,然后我再生殉在她之侧。” 韦明远怒道:“你敢!” 任共弃狞笑道:“狗急跳墙,到了我这程度,还有什么不敢的事?” 韦明远凛然举起手掌,掌心一片血红,太阳神抓已提起了十成劲道,准备将他一举击毙。 这或许并不是一件正当的行为,可是为了杜素琼,他已没有任何的考虑了,也没有顾忌了。 任共弃却机警地一闪,避至社素琼的坟前大笑道:“姓韦的!你发掌吧。久闻你的太阳神抓己至熔石化岩的火候,你不妨打我一下,我绝不反抗。” 韦明远怕伤及杜素琼的坟墓,迟疑不敢动手。 任共弃又厉声笑道:“你不必顾虑。你一掌能把我碎尸万段在此地,我就达到与素琼并骨的目的了,姓韦的!你动手吧。” 韦明远闻言心中一凛,背上寒气直冒,立刻把太阳神功散去,心中大感作难,沉吟不决。 因为任共弃并非弱者,除了太阳神抓外,其他的功夫并不一定能治得了他,想了片刻,他忽然由指上褪去指环。 任共弃见状惊道:“你想用两相钢环?” 韦明远沉声道:“为了保护琼妹的安宁,我任何事都敢作。” 任共弃将背紧贴坟墓道:“只要你一抬手,我立刻就拼命由这里挤进去,这墓建造虽坚,不一定能抗受我全力一顶。” 韦明远只得又止手不发,额上汗水直流。 二人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墓后忽地有人大笑道:“两个男人,争一个死女人,有趣!有趣。” 二人俱都一惊,笑声过后,墓后走过一个白须老头,长衫飘拂,拿拈花玉手,却是阴魂不散似的碎心人。 这是最惹人厌的老头子,他的身世虽可怜,可是为人太差,处处不结人缘,贻人恶感。 任共弃首先别过脸去,厉声叫道:“老混蛋!你来干什?” 碎心人嘿嘿笑道:“来欣赏你们为死人争风呀。当真精彩之至,我说笨蛋呀!你也太没出息,为着一个女人,也犯着跪下来吗?天下女人都是祸水,我劝你还要想开些吧。” 任共弃怒道:“放屁!你给我滚开些。” 碎心人毫无怒意,哈哈大笑道:“你别对我发狠,我们俱是一样被女子欺凌得不堪的人,同病相怜,老实说今天我本是另有所为而来的,既然遇上你们这挡子事,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任共弃一怔道:“你要怎么帮助法?” 碎心人笑道:“既然你刻骨相思,对一具死人骨如此重视,我可以替你击开坟墓,让你一了心愿。” 说着举起拈花玉手,便朝墓后的另一端抓上去。 任共弃脸色急变,飞跃向前,凌厉无匹的一掌攻向碎心人的腰间,口中还厉声叫道: “滚开!你的脏手不许触她的坟墓。” 碎心人的拈花玉手只敲下一块浮土,任共弃掌势己到,迫得他闪身避开,诧异地回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任共弃沉着脸道:“我的事不要你多管。” 碎心人阴笑道:“我偏要管,实告诉你我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把杜素琼挫骨扬灰,才消得我心头之恨。” 任共弃一愕道:“她与你何怨?” 碎心人继继怪笑道:“虽然她与我无怨无仇,她不该是陈艺华的徒弟,姬子洛!陈艺华!任何一个与他们有关的人,我都不能放过。” 任共弃怒叫道:“天香娘子的坟地在天龙谷,你为什么不去刨她的尸,却来此处扰及我妻子的遗体。” 碎心人哈哈大笑道:“你的妻子?这句话也只有你才说得出口,方才我已经听了半天,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你一人作如此想。” 任共弃怒吼一声,掌势微错,又朝他身上攻去! 碎心人这次没有躲避,拈花玉手一扬,迎着他的肩头抓过去,任共弃掌未攻实,抓势已到,劲风贬体如刺。 他知道拈花玉手的厉害,连忙沉肩矮身,可是碎心人的抓势是顺着他的肩头抓来的,跟着向下一压。 “嘶!噗!” 裂帛声,碎骨声。任共弃斜里窜开,肩头衣衫尽碎,血流如注,红盈半体,一只手完了。 碎心人裂嘴长笑道:“你知道厉害了吧,老夫念在同仇敌忾,所以对你三分客气,你竟丧心病狂起来,这可是自找苦吃。” 任共弃站在不远处,双目中厉芒暴射,肩头的痛苦使他的脸都扭曲了,可是他仍毫无退意。 碎心人扬着拈花玉手道:“滋味如何,你还有一只手,不妨再试一下。” 任共弃一言不发,脚下慢慢地移近,碎心人好整以暇地持手伫待,两个人都以凶残着世,谁也不会被谁吓倒。 任共弃走到离他身前三尺处立定,剩下的一只右手缓缓举起,然后迅速无比地点向他的胸前。 他这种正面进扑,完全是与敌偕亡的拼命打法,碎心人倒不敢硬拼,晃肩躲开之际,拈花玉手又撩了一下。 这次是在任共弃的腰间掠过,立刻也划开一道血槽。 韦明远见状不忍,正待拔步向前,任共弃已厉呼道:“姓韦的,你要是上前一步,我连你也算是一份。 韦明远愕然步道:“我是帮助你的。” 任共弃冷笑道:“我跟你作了一辈子的冤家,还会接受你的帮助?” 韦明远吃吃地道:“可是他有拈花五手,你一定是吃亏的。” 任共弃历声道:“那你更该守在一边养养精神,难道你真想让这老疯狗把素琼的坟给刨了,要她死后再出一次丑。” 韦明远心中一动,止步不前。 碎心人已大声怪笑道:“两个对头冤家,现在又联成一气了,女人的魅力真是了不起啊,可歌哉,女人,可颂哉,爱情!” 任共弃仍是一步步地朝他逼过去,到了相当距离后,又是一招攻上,这次直接地点他的喉结,其势在必毁敌。 碎心人猛然后退之间,不想任共弃选了一个最好的方向,他才退了两三步,背后己贴上了坟垢,再无余地了。 任共弃原势不变,单手仍取喉间,碎心人百忙之中,奇招顿出,撩起拈花玉手,迎着他的头上抓去。 拈花玉手长约二尺,碎心人就占了这点光,双方的势力却锐不可挡,任共弃手尚未收,拈花玉手已临头。 “噗!” 血花四溅,任共弃的脑袋被击得粉碎。 可是碎心人也掷下了拈花玉手,双手掩目,痛呼狂号! 韦明远看得很清楚,任共弃在拈花玉手临头之际,突然张口一喷,这人擅长阴毒掌功,莫不会又施了什么诡计? 一面想一面走过去,先伸手点了碎心人的穴道,碎心人双手掩住了脸目。全无知觉,应指而倒。 韦明远先扳开他的双手,倒忍不住吃了一惊。 原来碎心人的两个眼眶中满是鲜血,血流中各嵌着白白一点,将眼球挤得粉碎,难怪他要呼跳如狂了。 再伸手替他将两个白点取下,却是一对门牙,想来定是任共弃自知无望,忍痛用舌尖将门牙顶下两颗。 双方都在紧张关头,距离又近,碎心人事前无备,当然无法躲避了,一盲一死,徒增人无限感慨。 叹息片刻,他才站起来,先将门牙塞回任共弃的口中,然后再回过身来,伸手拍开碎心人的穴道。 碎心人悠悠醒转,立刻被目眶中的剧痛刺激得呻吟不已,双手在空中抓了半天,才厉声大叫道:“韦明远!你在哪里?” 韦明远在旁应声道:“我就在你身边。” 碎心人叫道:“我的眼睛怎么了?” 韦明远恻然低声道:“瞎了。” 碎心人一下子跳起来,循声就朝韦明远扑去,凶恶异常,韦明远侧身躲过,碎心人叭哟一声摔在地上。他慢慢地用手撑起身子,悲声大呼道:“韦明远!你好毒的心肠,竟趁我不备的时候……” 韦明远微怒道:“胡说!你的眼睛分明是任共弃刺瞎的。” 碎心人摇头大声叫道:“胡说!任共弃在被杀的时候只有一只手,那只手是要点我的喉穴,不是抓我的眼睛……” 韦明远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他在临死前,忍痛抵落了两颗门牙,吐出来打中你的眼睛,你双手掩住眼眶的时候,我站得很远……” 碎心人呆了一下,回忆刚才情景,开始相信韦明远的活了,不过他还有些疑惑,低低地道:“我并不想杀他,他为什么要找我拼命呢?他对你的恨比我深切得多,为什么他不找你拼命呢?”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道:“你不该想毁坏琼妹的坟墓,她对琼妹的爱远甚于对我的恨,这几十年来,他的确是够苦的了……” 碎心人也呆了片刻,韦明远再道:“整个世界上的一切纷扰,无非爱恨二字为由,以你而论吧,你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泄恨,可是实际上你还是在爱着我的师娘……” 碎心人倔强地抬头道:“不!我恨她!” 韦明远淡淡地一笑道:“恨并不比爱更强烈,你也不必否认,因为琼妹是师娘的弟子,你连她的尸骨都不肯放过,可是师娘的墓地在天龙谷中,你为什么不去毁了它呢?连我师父也埋在旁边,你为什么不把他们一起毁了呢?” 韦明远低头叹息道:“天龙帮解散了,那一切自然留之无益。” 碎心人漠然片刻,忽然低低地道:“你说得不错,我原有毁坏一切的心志,可是走到天龙谷时,看见慎修在他们的墓前拜别,那儿一切都毁了……” 碎心人又道:“我知道!我等他走了之后,在墓前徘徊良久就是下不了手,最后我只献了一把花走了。” 韦明远奇道:“那是为什么?“ 碎心人苍凉地道:“那就是你说的爱,我对艺华始终未能忘怀,我不在乎摧毁任何事物,任何人,可是就是无法对她下手!” 韦明远微温道:“你怎么想到要毁琼妹的墓呢?” 碎心人道:“这是恨,除了她之外,任何与她有关的人我都恨。” 韦明远道:“你的爱恨太不正常了。” 碎心人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摸索向前走去。 韦明远拦住他道:“你到哪儿去?” 碎心人道:“茫茫天涯!总有个去处。” 韦明远道:“到玄真宫去吧,你父亲还在那儿。” 碎心人顿了一顿,缓缓摇头道:“不必!爱恨终须有个结束,我的爱恨都结束了,此后一身如寄,任何地方都可以栖身了。” 说完又惨声长吟道:“我有神珠一颗,久被微尘关锁,今朝微尘光生,照破河山万朵,走了!走了!我已迷失太久了。” 韦明远如痴如呆,被他的几句话勾起万般思绪,直等碎心人的身形走出很远,他忽然发现遗在地下的拈花玉手。 连忙拾起来追上前叫道:“喂!这是你的,你把它带走吧。” 碎心人接了过来,抚摸良久,突地猛对地上掷去。 拈花玉手的质地甚坚,将石地打出一个大洞,本身却丝毫无损,碎心人已大步飞奔,豪笑连连道:“拈花玉手,玉手拈花,伊人不知何处,玉手徒留怅惆!毁了吧!还我一心无牵无挂。” 韦明远再次将抽花玉手抬起时,碎心人已走得无影无踪,他怅然良久,心中依旧在玩味他的话。 碎心人的双目盲了,可是他心里的眼睛却开朗了,他已摆脱了尘世的一切烦扰,而自己呢…… 废然地返转身来就用拈花玉手挖了一个大坑,将任共弃的尸骨埋好,站在前面默默地祷告道:“任兄!抱歉我无法将你与琼妹埋在一起,那是违背她的心愿,可是你就在临近,月白风清之夕,歌声仍可相闻。” 完后,他又转至杜素琼的坟前低念道:“昨日话温柔,今日怀离愁,昨日秋水明眸,今日骨销魂收,昨日红烛映罗帐,今日黄土埋白骨,琼妹!你先安心地休息一阵!不须太久,我也会来了……” 然后他的身形恍如一只夜鹤,冲天拔起,不是去向梵净山的庄屋,折由另一个方向走了。 另一边神骑旅长白总坛,此刻充满了一片紧张,也充满了一片兴盛的气象,广厦连天,高手云集。 天龙派解散后,江湖上只有这一个帮派气焰万丈,使得每一个人都为之侧目,因为它太强了。 少林自泰山会后,杜门不问世事。 峨嵋整个地式微了,神尼天心虽然继任了掌门,她却将所有门人弟子的武功都废去了,连自己本身在内。 峨嵋山下少人行,山上只闻经呗声。 七大门派名存实亡,一些江湖人莫不以侧身神骑旅为荣,可是神骑旅挑剔甚严,列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普天之下,黑白道,水陆寨,莫不受神骑旅的节制。 于是长白山中有聚积如山的财富。 龙强的遗缺由公冶勤递补了,因为只有这条汉子不是为着荣利,他是为龙强的死而加入神骑旅。 龙强死于商琴,商琴也死了,按理这仇恨应该是消除了,可是商琴任职大内供奉,这事情井不会了结。 公冶勤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觉得有义务替龙强担起未来的一切,直到大内不再寻事为止。 他比龙强更干练,因为他承受了父亲三绝先生公冶拙一切学问与谋略!所以杜念远将整个重任都交他调度。 东方未明有了神骑旅的雄厚人力财力为基础,他可以发挥所长,充分地表现他巧匠的才智。 西门泰驯禽,身任七禽堂主。 祁三连治蛊,身任神蛊堂主。 这些人听着韦纪湄的指挥,可是杜念远才是神骑旅的灵魂,她超人的才华,镇服了这些强凶巨寇。 神骑旅不仅是武功卓绝,还有着这些旁门技俩为翼,益加使江湖人人自危,不敢樱逆其锋。 徐刚身任副首领,可是他的任务却是保护杜念远,终日佩雌雄双剑干将莫邪不离左右。 毛文锡委任外堂堂主,地位不高,权倾天下,他又踌躇满志,因为除了帮中一些主脑之外,谁都要向他低头。 幸好杜念远律法极严,神骑旅除了气势凌人外,并没有强取豪夺的行为,一般人只要不拂逆他们的意志,还不会受到无辜的欺凌。 事实上神骑旅也无须强取,关外的财源本丰,关内的路也任他们走,五湖十八山,每季有例行的进献。 可是神骑旅也有一个隐忧,那就是傅一飞与四十余名内廷卫士全部丧生丈人峰头,这件事的余波无穷。 宫廷的技业另成一派,与江湖不在一流。他们的功夫世袭家传,历来已久,源远流长。 这一天,议事堂上的烛光闪亮,大家都聚在一起,听取总其事的公冶勤副首领报告一件重大的消息。 韦纪湄留上了胡子,使他更为威严了。 杜念远坐在他旁边,神光照人,徐刚与祝家华分立两侧一个风华绝代,一个勇猛如天神。 公冶勤站了起来,先轻咳一声,才低沉地道:“刚才接到急报,京师已有三起人物出动,全部取道关外,这三起人物全由一个妙龄少女指挥……” 西门泰首先发话道:“一个女子有什么了不起。” 杜念远轻哼了一声,西门泰立刻改容道:“当然像夫人这般天纵之资,又当别论。” 杜念远微笑道:“西门堂主太客气了,天既能生我也可能生其他的人,也许比我更强,我们不妨听公冶勤副首领继续报告。” 西门泰赦然无语,公冶勤又继续道:“这个少女由四名老者簇护,行踪十分隐秘,刚一出关,我们的追踪人员立被发觉,刺杀在分舵之内,也失去了他们的讯息,直到现在尚无其他发现,不过由行程上计算,他们可能已经到达此处。” 众人俱为之一惊,神骑旅沿途关卡耳目如蚁,却挡不住来人,而且连踪影都摸不清楚,这批来人可真不简单。 杜念远沉吟片刻道:“你如何处置这件事的?” 公冶勤道:“属下想到这批人都身怀绝技,所以下令各处关卡停止活动,仅将总坛的各种消息枢纽全部发动。” 杜念远微笑道:“很好!不过用处不大。” 公冶勤点头道:“属下知道,宫内能人辈出,这些机关削器是瞒不过他们的,不过属下另作了一些布置。” 说着起身走至杜念远身前,低谓数句。 杜念远笑着道:“不错!你到底家学渊源,令我省心多了。” 公冶勤恭身退后,其余人不禁微露羡色。 杜念远等了一下才宣布道:“来人可能已经深入了,各位最好准备一下,现在各位都可以回去,祁堂主请少待,我还有点事情。” 各人应声而退,只有祁三连一人留着,公冶勤也留下没有走,杜念远召集他们过来,附耳密仪。 二人不住频频地点头,半晌才告辞退出。 韦纪湄一直端坐不动,直到厅中只剩下两个人时,他才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 杜念远奇道:“你叹什么气?” 韦纪湄哼了一声道:“讲起来我还是首领,可是每件事我跟别人一样,处处都蒙在鼓中,甚至于公冶勤还比我多知道一点。” 杜念远大笑道:“你是跟我吃醋了?” 韦纪湄红着脸道:“我跟你吃什么醋,我只是不愿意做木头人。” 杜念远脸色放得十分温和,柔声地道:“纪湄!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是这件事关系很大,我不想瞒你,可是这一次我们要慎重,应付一个不当……” 韦纪湄作急道:“难道我会把机密泄露出去?” 杜念远温柔地抚着他的手背道:“那当然不会,可是你知道详情时你的举止行动就会无形受到约束,一个不小心,就会误了大事。” 韦纪湄掀眉欲谓,到底还是没开口,杜念远又温笑道:“别孩子气,相信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韦纪湄长叹一声,无语起立,举步向厅外走去。杜念远笑道:“你到哪儿去?” 韦纪湄道:“我很烦,想随便走走。” 杜念远笑道:“要不要叫家华去陪你。” 韦纪湄愤然作色,杜念远连忙又赔笑道:“纪湄!别生气,我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对我很忠诚,不会对别的女子有兴趣,可是家华实在很美,我真舍不得把她给别人。” 韦纪湄气呼呼地道:“舍不得你就自己留着她,她原是因为你才来的,要不然就随便配给哪一个,可千万别照顾我。” 说完气冲冲地走了,杜念远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像是自语地低声道:“真是个可爱的傻瓜,纪湄!为了报答你三番深情,我发誓要给你创下一番更为轰烈的事业。” 可是韦纪湄听不见了,这时他已走出很远了。 韦纪湄信步走到广场上,四围都是幢幢的人影,来往追巡,可见神骑旅的警卫异常森严。 那些负责警卫的帮众见他来到临近时,都弯腰向他行礼,韦纪湄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已离开他们远去。 穿过广场,就是一片森林,韦纪湄穿林而入,目光到处,不仅微微一怔,将注意力集中一株断树上。 杜念远为了保护总坛的安全,曾经在林中布置了许多埋伏,那些机关的总钮便是这株大树。 可是这株树断了,断的部分甚巧,刚好发动机关的枢钮上,使得一切布置都失去效用了。 这证明来人已经深入了,而且的确非常高明。 于是他走近去,弯腰去省视那树的断桩,发现这是被人用利器削断的,由于断面很平整,更证明了是一削而致。 韦纪湄不禁用手摸了一下腰间的凤翎,这颗树粗径两尺,除了莫邪干将那等神器外,只有凤翎可以如此…… 心中还在沉吟,忽然在暗空中传来一股细微的声息。 韦纪湄的耳目甚敏,听出这是暗器掠空的声音,信手一捞,已将那袭来的暗器接在手中,分量颇为沉重。 他再一打量手中的暗器,发觉那仅是一枚女子簪发的玉钗,两头俱是翡翠,中间用黄金镶接,价值不菲。 韦纪湄冷笑一声,向着暗器发来的方向道:“是哪位朋友?” 林中静俏悄地毫无回音,韦纪湄极目前视,不觉微微地笑了一下,因为他发现五丈远近处有一点异状。 他的眼睛夜间也辨色极佳,茫茫夜色中,幢幢树影间,他清楚地辨出了一个银色的影子在轻微地移动。 “朋友再不露面,我可要得罪了!” 他再叫了一遍,那银色的影子仍无回音,韦纪湄毫无考虑一抖手,将接来的那枚玉钗打过去。 “噗!” 微声过后,玉钗是击中了,可是那银色的影子一无动静,韦纪湄心中犯着狐疑掠身前去察看究竟。 看清目前的情景后,他不禁大为丧气,原来那只是一件银色的披风,包在一段树干上,玉钗也赫然插在正中。 他伸手抓起披风,一股暗香袭人,可是这披风的主人(她应该是个女子)却连影子都找不到。 韦纪湄虽然被人愚弄了一阵,然而心中绝不暴躁,平心静气地站在那儿,用他最灵敏的第六感觉去搜索敌踪。 略微过了一下,他突地一抖手,发掌朝丈许开外的一株大树击去,用的是一种阴柔的功劲。 掌透树身,那株大树只摇了二下,笔直的断折下来。 树身颇重,断树插入土中,并未倒下。 树后一声轻叹,一个纤巧无比的身影朝后急射出去,韦纪湄亦是冷笑一声,径直蹑在那道身影后追去。 一个急逃,一个急追,双方的动作都很快,可是韦纪湄的心中却有些焦灼,因为他已用上全力,仍未将人追及。 这前面的身形分明是个女子,也是那件银色披风的主人,这女子居然能逃过他的追踪,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心中在想着,脚下可加上了劲,展开紫府秘籍的特殊身法,在错综复杂的密林中,竟如一枝急箭穿行。 前面那女子也加快了脚步,不过总比他略逊一筹,经过长时间的追逐后,二人间的距离已拉近了不少。 韦纪湄已可看清前面的那人的样子了,她穿着银灰色的小祆裤,秀丽的长发在脑后,身材虽短小,却别有动人处。 又追了一阵子,那女子似乎知道逃不过了,蓦地收脚回身,伸手径点韦纪湄的前胸,招势颇为狠毒。 韦纪湄一错身躲过指风,伸手反扣住她的脉门。 那女子用另一只手又朝韦纪湄的腰上点去,韦纪湄根本不理,指间一加力,那女子痛呼一声,手才点到一半,即告无力垂下,被握住的那只手,却在韦纪湄的掌中拼命地挣扎,韦纪循再用一点力,那女子哭喊道:“放开我!你就会欺负女孩子。” 虽在夜色中,韦纪湄仍可看到她姣好的面貌,以及因痛楚而流出的眼泪,不自觉将掌心松开了。 那女子夺回手去,一边揉着被握的部位,一边怒骂道:“你这个人真野蛮。” 韦纪湄不禁为之一怔,微笑道:“你侵入我的林地,破坏了我的布置,发暗器偷袭我,方才还暗算我,怎么还要说我野蛮。” 那女子恨恨地道:“我没有伤到你,你却把我抓痛了,自然是你野蛮。” 韦纪湄微笑道:“那么你侵入林地,破坏机关呢?” 那女子瞪着眼睛道:“率土之渍,莫非王土,怎么能说是你的林地呢?你在林中私设机关;才是犯了王法呢!” 韦纪湄哈哈大笑道:“在神骑旅的辖地中,没有王法二字。”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说得真狂,难怪敢藐视法纪,杀死朝廷重臣。” 韦纪湄止住笑声道:“你是说傅一飞?他也算得朝廷重臣?” 那女子道:“是的!傅大人宫廷侍卫领班,职封三品。” 韦纪湄冷冷地道:“他倚势凌人,觊觎紫府秘籍,死有应得。” 那女子尖利地道:“你杀了他就犯罪。” 韦纪湄做笑道:“神骑旅不怕犯罪,因为没有人敢来加罪!” 那女子也傲然道:“你别神气,治你们罪的人来了。” 韦纪湄瞥了她一眼道:“就凭你,还差得太远。” 那女子又羞又急道:“我也许不如你,可是比你强的人多得很。” 韦纪湄毫不在意地道:“在哪里?” 那女子道:“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不过你不能去。” 韦纪湄含笑反问道:“为什么?” 女子道:“公主带了宫门四杰,驻驾长白山顶,你还不够资格。” 韦纪湄轻笑道:“假若我是神骑旅的首领呢?” 女子一惊道:“那自然行了,公主正要找你呢,不过……你真是首领吗?” 韦纪湄笑道:“这还假得了,韦某深感无限荣幸,一介江湖末流,居然能劳动公主金枝玉叶之体……” 女子却像是不信地道:“想不到你如此年青,据说神骑旅的首领是个中年人。” 韦纪湄大笑道:“宫中的消息太不灵通了,泰山大会上我已揭露了庐山真面目,宫中怎么还只记住从前的样子。” 女子低低地道:“宫中原来是由傅大人负责搜集江湖动态的,傅大人在泰山之会上身死,连他的侍卫都一个不剩,宫中对外面的事情自然会隔膜了。” 韦纪湄冷笑道:“你们来找神骑旅倒没有摸错了地方。” 女子呆了一下才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你既是首领,敢不敢跟我去见公主?” 韦纪湄傲然地道:“我倒不是怕去,而是不愿意去,她当她的公主,我做我的首领,风马牛不相关,凭什么我要去见她。” 女子冷笑道:“别吹了,你不敢去是真的,别看你赢得了我。到了我们公主面前,你连一只小蚂蚁都不如。” 韦纪湄有些气愤地道:“给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去会会她了,她在哪里?” 女子用手一指道:“在山顶的帐篷里。” 韦纪湄哼了声道:“走!我倒要看看她是一个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 女子转身在前面引路,韦纪湄一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直向山上走去,可是他的心中已提高了戒意。 本来他们这一阵追逐,已渐接近山峰,走了一阵后,入眼一片雪光,离山巅愈来愈近了。 原来长白山高接云表,虽在六月暑天,山顶积雪亘古不消,严寒冻人,长白之名,即因此而得。 走了片刻,那女子忽地回身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一定斗不过公主的,年纪青青的,何必把命不当命呢?你还是快点逃走算了。” 韦纪湄仰天长笑道:“我堂堂六尺之躯,难道还怕一个女子不成?” 女子气道:“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公主,多少位极一品的大员,见了她都要跪下叩头呢,你又算得了什么?” 韦纪湄仍大笑道:“他们吃了官家的饭,自然要做叩头虫,韦某虽一介平民,却吃的是自己的饭,不需要对她屈膝。” 女子嘟着嘴道:“我说的是好话,你爱听不听。” 韦纪湄止住笑声,改为微笑道:“盛意心领,姑娘!你叫什么名宇?” 女子顿了一顿道:“我叫素月!” 韦纪湄轻笑道:“好!其名不俗,素心可拟天上月,只可惜你全身富贵气息大重,热衷荣利,白白地辜负了这个好名字。” 素月并不为他的调侃而难堪,反而惊奇地道:“你的文才也不错?” 韦纪湄笑道:“好说,好说,江湖人并不完全都是草包。” 素月长叹一声,默默地在前引路;再也不开口了。 渐近山顶之时,寒意更为迫人,韦纪湄却像全无感觉似地;抖擞精神前进。云光映射中,他看见了一座非常精巧的皮帐篷。素月用手一比道:“到了!就在这儿。” 韦纪湄微带讥讽地道:“到底是富贵帝王家,连这等冰天雪地之中,还忘不了享受,这座小帐篷不知要多少民脂民膏呢。” 素月气哼一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韦纪湄微笑道:“劳驾你告诉公主,她要不自己出来迎接,我是不会去见她的,我也是一帮之主,论身份不在她之下。” 素月盯了他一眼,径自向帐篷去了,韦纪湄却放眼向四下打量,忽地抬头望见有一头雪鹰在高空飞掠。 韦纪湄心中一动,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凌空掷去,那样东西发出一种奇特而低微的掠空声。 雪鹰一揭翅子,在空中将那样东西抓住,然后笔直地向山下飞去,其势迅速无比,顷刻即已遁失。 韦纪湄却心中大定,跨开大步,直向帐篷走去,走到离帐篷丈余远近之处,突然帐篷一掀,出来一个丽人。 这丽人约摸二十上下年纪,仪态万方,尤其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更别有一种风情,使韦纪湄几乎看得呆了。 他见过许多绝色女子,如杜念远,如文梅姑,如祝氏姊民除了念远之外,他心中从未有其他女子的印象。 可是眼前这女子几乎令他怦然心动,虽是一言未发,他已有了一种很难抗拒的感觉。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首领请进!” 韦纪湄不自禁地拱了一下手道:“多谢公主!” 女子微笑道:“首领太客气了,江湖之中,哪有公主这种称谓,贱名宇文瑶,首领不妨直呼贱名好了。” 韦纪湄讷讷地道:“宇文……” 宇文瑶浅笑道:“首领如觉得不方便,不妨再加上小姐两个字,虽然从前没有人这样叫我,但是我倒很喜欢尝尝做小姐的滋味。 韦纪湄如释重负地叫了一声:“宇文小姐。” 宇文瑶己笑盈盈地一手掀帘道:“风雪之中,寒意迫人,首领也许不在乎,我倒有些吃不消,首领如不嫌蜗居太窄,敬请入内如何?” 韦纪湄想到在素月口中那等尊贵的公主会如此平易谦恭,局促地一拱手,便擦过她的身前进入帐里。 这帐篷在外表看来,因为与巨大的雪峰相较,所以显得很小,其实内里甚为宽敞,至少也有四丈见方。 帐中陈设异常精致,黄色的地毡,黄色的丝涤流苏,而且有一股醉人的甜香。 所谓宫门四杰一个不在,只有那个素月以一种特殊的眼光看着他,宇文瑶拉开一张椅子请他坐下,一面招呼道:“素月!倒茶来。” 素月在火炉中倾两杯香茗过来,放在他们面前。 宇文瑶捧了一杯茶含笑道:“素月一定讲过许多不礼貌的话,以至于引起首领的误会,其实首领侠驾光临,勿须招呼,我也会来迎接的。” 韦纪湄感到很不好意思,讪讪地道:“那是在下一时无状,请公主恕罪。” 宇文瑶眉毛微蹩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以公主的身份来接待首领的。” 韦纪湄又立刻改口道:“是的!小姐!” 宇文瑶才转笑道:“深夜劳动首领,很感到不安,只是……” 韦纪湄立刻接口道:“公……小姐若是说到傅大人的事,在下深感歉疚。” 宇文瑶臻首微摇道:“不!那是小事情。傅一飞在引见那个姓商的老头儿时,我便觉得其人可厌了,他们死了一点都不可惜。” 韦纪湄大感诧异道:“那小姐离宫远出是为了什么?” 宇文瑶浅笑道:“我在宫里耽久了实在太闷,所以想出来散散心,再者听说有首领这样一位高人,也想识荆一下。” 韦纪湄大感意外,讷讷地谦谢道:“不敢当!不敢当。” 宇文瑶又笑着道:“再还有一点小事想麻烦首领。” 韦纪湄忙道:“小姐但说不妨。” 字文瑶笑着用手去掠发边青丝,露出一截赛霜雪的皓腕,韦纪湄心中又是一动,忙捺下心神,静听她说道:“其实这一件极小的事,就是因为傅一飞死了,其他一些与他同事的人,不免狐死兔悲,这批人平时虽是受我统治的,但是群情激愤,我倒不能太压制他们……” 未待她说完,韦纪湄已愤然色变道:“小姐可是指的宫门四杰,那四个与小姐同行的老者。” 宇文瑶一笑道:“原来我们的行踪早落在首领的监视中。” 韦纪湄有些气愤道:“小姐在途中还杀死了我的几名属下,何必装着不知情。” 宇文瑶笑道:“那是黄麟他们沉不住气,其实我并不主张伤人。” 韦纪湄问道:“黄麟是谁?” 宇文瑶道:“就是首领方才所说的宫门四杰之一。” 韦纪湄沉下了脸道:“他们想怎样?” 宇文瑶微笑道:“不单是宫门四杰,另外一些内廷供奉也对首领不无芥蒂,四十余人无一生还,他们都认为首领太狠了一点” 韦纪湄手按桌面怒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韦某虽杀了傅一飞等四十余人,可是我也有几十名弟兄丧生在丈人峰头,这笔账算谁的?” 宇文瑶将手轻摇道:“别急呀,我不是说过他们都归我统治吗,我自然可以压制他们,不致对首领无礼的。” 韦纪湄又是一愕,沉思片刻才道:“小姐如此盛情相待,必是对在下有所要求吧?” 宇文瑶点头笑道:“首领到底是明白人,我要求很简单,首领如此年青有为,宫中现在正感人手缺乏……” 韦纪湄不待她说完,连忙岔口道:“多谢小姐厚爱,韦某生性疏淡,不耐宫中生活……” 宇文瑶娇笑道:“你这人真心急,我还没说完呢。我父王命我统御大内武士,并给我一项特权,许我终身自主,在其中择一才貌相当者下嫁,宫中虽然好手如云,人物却劣鄙不堪……” 韦纪湄更感到意外了,讷讷地道:“在下更无攀龙附凤的意愿。” 宇文瑶笑道:“我说的是下嫁,不是招驸马。我的丈夫不须要遵守宫中的繁文褥节,而我的一切也都交给他……” 韦纪湄想了一下才道:“小姐辱加青睐,在下深感荣幸,只是在下已然婚配……” 宇文瑶微感意外道:“令正很美吗?” 韦纪湄怔道:“小姐怎么想到这二层上面来了。” 宇文瑶道:“令正若非有沉鱼落雁之容,怎会得首领如此心折。” 韦纪湄正容道:“拙荆虽然比不上小姐这般容貌,可是我们情深如海,而且我的一切都是她造就的,于情于理……” 宇文瑶微笑带失望地道:“首领若是答应我的请求,照样有一番事业可为?” 书纪湄朗朗一笑道:“在下受一个女子栽培已经够惭愧的了,实在没有心情再受您一番恩惠,小姐隆情,在下只有铭感于心……” 他以为宇文瑶一定会变颜相向,所以暗中早作了准备,谁知宇文瑶毫无动静,只是轻轻一叹道:“姻缘之事,最难勉强,首领如此守义不阿,益增我倾折之情,但愿有日能改变心意。” 她说话时语气虽甚平静,但隐隐有股失望之态流露,星眸泪光闪闪,一股楚楚动人之态,流露无遗。 韦纪湄看得心中不住蠕动,只怕自己再耽下去,会控制不了自己而答应了她,呆得一呆,连忙起立道:“打扰小姐太久,在下想告辞了。” 宇文瑶痴痴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韦纪湄又拱了一下手,匆匆掀开门帘,正想跨出去,忽然他的脚顿住了,脸上也现出讶色。 帐外一字排开四个老人,个个神情威武,着紫色长袍,每个人的腰间部挎着一柄长剑,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长白山顶的气候确很冷,冷得空气仿佛冻住了—— 第五十章 雪地困龙男 岂容相轻侮 韦纪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四个老人,见他们的年纪都在六十上下,目中神光毕露,个个都是绝顶的高手。 可是他的心中并无怯意,傲然一笑道:“列位大概是宫门四杰了?” 居中那个长脸老者轻咳一声道:“不敢,宫门四杰是同僚们的抬爱,其实我们不过是略诸技艺,勉强算是个武林人物而已。” 韦纪湄冷笑一声道:“列位身居显贵,可真替武林人物扬眉吐气!” 那老者毫不为他的讥讽所动,微微一笑道:“至少我们还算是凭着所知所学,博个正途出身,像首领这般寇人以生,才真的辜负了一身功夫。” 韦纪湄脸色一变道:“神骑旅律下甚严,从来没有盗掠的行为……” 老者笑道:“可是神骑旅并无侠誉。” 韦纪湄冷哼一声道:“原来列位是为着教训我来的。” 老者敛起笑容绷着脸道:“教训你是客气,老实说,我们是来抓你归案的。” 韦纪湄故作不解地道:“在下身犯何罪?” 老者沉声道:“你纠众立帮,图谋不轨,杀害傅领班,商供奉以及四十余名侍卫,罪大滔天,即是粉身碎骨,亦不足弥补。” 韦纪湄哈哈大笑道:“在下身在江湖,奉行的是江湖规矩,与列位大人的解释略有出人,他们杀了我五十几个弟兄,一命抵一命还不足数。” 老者脸泛怒色道:“那首领不妨拿我们凑足数。” 韦纪湄脸色一沉道:“全凑上也不够,因为你们在出关路上,又添了新账,是谁在神骑旅分舵中行凶,杀死我四名下属弟兄的?” 老者眉毛一挑道:“老夫黄麟。” 韦纪湄盯着他道:“你身列官宦就可以随便杀人吗?” 黄麟冷笑道:“他们暗中跟踪公主,犯了不敬罪理当处死以惩。” 韦纪湄也冷笑道:“你到江湖中去打听一下,神骑旅也有个规距,谁要是冒犯了首领,犯的也是不敬之罪,于理也当处死。” 黄麟怒道:“你简直无法无天。” 韦纪湄冷冷地道:“别在口上逞能了,我们道不同不相以为谋,你们要治我的罪,我还要治你们的罪呢,可是谁也不会甘心伏罪的。” 黄麟沉着地道:“那么首领是有意在手头上一见高下了。” 韦纪湄大笑道:“说了半天你都是官腔十足,只有这一句还像人话。” 黄麟慢条斯理地道:“很好!我也想见识一下江湖朋友的手段,看看能连毙大内四十余人是一种什么高明功夫。” 韦纪湄微笑道:“这一点我又要说宫中与江湖上太隔膜了,傅一飞与大部分的宫廷侍卫都是死于拙荆预伏的炸药上,讲到真才实学,我那时还胜不了傅一飞。” 黄麟的脸上浮起一层鄙色道:“那可太令人失望了,傅一飞在宫中只是个二流人物。” 韦纪湄轻轻一笑道:“我也想到这一层,傅一飞心心念念想谋取紫府秘籍不是没有原因的,可是你们太迟了,这几个月的耽误,使我有机会再练紫府秘籍上一些不易入手的神功。” 黄林挥手打听他的活头道:“凭你刚才的那番话,老夫还不屑出手对付你,淳于老弟,你去领教一下首领的高招吧,看他在短短的几个月中有了多少长进。” 在他身旁的一个方脸老者应声跨前一步,态度极为悠闲,仿佛对韦纪湄根本瞧不入眼…… 韦纪湄轻轻一笑道:“阁下大概是官门四杰中最差劲的一个。” 这个淳于的老者脸上微微一红道:“不错!宫门四杰的排行是麟龙凤雏,在下名叫淳于雏,虽然名列最末,却比你这响马头子高明多了。” 韦纪湄大笑道:“杀鸡屠凤,剽龙斩麟,今天宫门四杰可能要改称为宫门四鬼,阁下名列最末,却是第一个向鬼门关报到的人……” 淳于雏勃然大怒,蓦地一掌击至,口中怒喝道:“小辈你找死。” 韦纪湄伸掌硬接了一下,人被震退了五六步,宫门四杰果然名不虚传,比傅一飞高明多了。 淳于雏一掌占先,做声大笑道:“江湖中盛传神骑旅首领如何了得,看来也平常得很。” 韦纪湄诡异地一笑道:“给你看些不平常的地方。” 话声中,一拳径击面门,人也跟着欺近,淳于雏信手挥掌,向他的拳上推去,劲力勇猛绝伦。 韦纪湄的脸上含着冷笑,淳于雏脸色一变,因为他发觉韦纪湄的拳上毫无一点抗力,顺着他的掌势退后。 而韦纪湄却拾起一只脚,膝盖撞上他的小腹,触肉无声,淳于雏伤身于一阵颤动,整个人都软瘫了下去。 黄麟发觉有异,赶忙过来看时,淳于雏已经倒在地上,口歪眼斜,气息毫无,就在这一瞬间死于非命。 黄麟眺目大呼道:“小辈!你用的是什么邪法?” 韦纪湄微微一笑道:“就算是邪法吧,不过在紫府秘籍上有个名称,这叫做虚无神功,发时无声无息,中人必死必伤。” 黄麟脸上一沉,举手作了个暗号,他身旁的另两个老者都呛然地拔出长剑,分指着韦纪湄的左右。 韦纪湄傲然道:“牛刀小试,杀鸡太过轻易,二位大概是龙凤吧,但不知尊姓如何称呼,能够见示一下吗?” 左边一个红脸老者怒声道:“拼就拼了,还罗噱个什么劲。” 韦纪湄笑道:“在下有个习惯,轻易不对庸手出招,而且够资格我出手一搏的,一定先问清姓名,好在生死簿上登记。” 红脸老者道:“老夫名蓝龙,另外一位是诸葛凤,阁下最好记清楚,免得向阴世报到时,还找不到冤主。” 韦纪湄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小本子,口中念念有词,先望了一下地上的淳于雏的尸体道:“我先写上淳于雏,再写诸葛凤,慢着!你那蓝字是红蓝之蓝,还是兰花之兰,我必须登记得十分清楚。” 红面老者十分暴怒地道:“红蓝之蓝,你这么罗嗦干吗?” 韦纪湄好整以暇地在小册子上写了一阵,然后才合上纸册,慢慢地放入怀中,从容地含笑道:“你们简直是名不符实,你满脸通红,叫红龙才对,至于他,满脸乌黑,一点不像凤凰,应被叫做乌鸦。” 蓝龙愤怒地抖着剑身道:“小辈!别废话了,拔出你的兵器来受死。” 韦纪湄从容地在腰间解下凤翎,握在手中道:“我的兵器一出,不见血不回,这一来你们死得更快了!” 蓝龙与诸葛凤都被他这种态度逼怒了,双双怒吼一声长剑分左右两边,夹攻而至,嘶嘶的搅锁迫人。 韦纪湄的凤翎一圈一弹,先将蓝龙的剑锋挡开,心中暗暗吃惊,因为他虽然仗着凤翎有化力反弹之效,可是手腕上所受的压力也异常之大,这是他有生以来所遇到最强劲的对手,而且还要以一敌三。 表面不动声色,巧妙地躲开诸葛凤的夹攻,回腕劈出一招,翎尖直取蓝龙,蓝龙余怒未息,依然沉着脸接招。 在翎锋将要触面之际,蓝龙突然发健m砍凤翎的中段,他是存心仗着深厚的内力,想将韦纪湄的凤翎砍断。 韦纪湄轻轻一笑,凤翎整个倒卷回来,将他的长剑整个锁住,长长的翎茎在剑身上缠了五六道。 蓝龙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对方的兵器上有这些古怪,等了一会儿,他回过味来,便开始尽力地拔剑。 韦纪湄非常促狭,身连手,手握翎,整个的重量都在握翎的手上,蓝龙只将他的身子牵动,却抽不出剑去。 这一来益发暴怒如雷,握着长搅舜命挥舞起来,韦纪湄却像是黏附在他剑上似的,随着他的剑势起舞。 一旁的诸葛风看见有机可乘,刷地一剑砍过去,韦纪湄人在空中,不知怎地突然松开凤翎倒飞出去。 “噶”一声暴响之后,诸葛凤的长剑落空,却正好砍在蓝龙的剑上,二人实力相当,两柄剑断成四截。 韦纪湄哈哈大笑道:“二位大人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了。” 蓝龙的红脸已气成铁青色,将手中半截残剑朝韦纪湄的前心掷过去,剑势很慢,可是他的肌肉却不住颤动着…… 显见得这是孤注一掷的拼法。 那柄残剑仿佛有人操纵似的,缓缓在空中飘浮着过来,韦纪湄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更吃惊了。 这是仗气驭剑的功夫啊,宫门四杰当真不简单。 剑身来至两尺远近时,韦纪湄才伸出凤翎,迅速无比地搭在剑后的握柄上,向后面推去。 蓝龙见状双手虚空向前一推,劲道又藉剑身绵绵传来,韦纪湄感到压力很重,重得他无法力推。 手腕轻轻地一抖,望去虽是轻描淡写的一挥,实际已用上了十二成力,将剑势略略拨偏,擦着身体平飞出去。 蓝龙一心在跟他比内劲,想不到他会促狭的,重心骤失,身子无法维持平衡,一个狗吃屎向前栽去。 韦纪湄似乎早算到这一着了,另一手轻轻拍出去,掌劲刚好将他的身子又扶直起来,然后挪揄地笑道:“不敢当,在下年纪太轻,受不得这等大礼。” 蓝龙愧怒交加,大吼一声,举掌朝自己的顶门拍下。 掌未拍实,一条人影急飘而至,啪的一声,将他的掌势引歪了,蓝龙抬头看,黄麟脸含温色地站在身边。 蓝龙瞪目大呼道:“大哥!你干吗救我?” 黄麟轻叹一声道:“二弟!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是想不开。” 蓝龙气呼呼地道:“正因为一大把年纪,在这后生小子的手里受了如此折辱,有何面目再偷生于人世,更有什么脸回宫。” 黄麟轻叹道:“二弟!你就是这火爆性子吃亏,论实力你确实强过那小子,可是你一来就受了他的激动,弄得自乱章法。” 蓝龙瞪着眼莫知所云,黄麟又转身对韦纪湄道:“台端功夫确然不错,可是心智尤其超人一等。” 韦纪湄淡淡一笑道:“对匹夫较智不较力。” 蓝龙怒极又待出动,却被黄麟一把拖住道:“二弟!你这样冲动又会上他当的。” 蓝龙脸色由青转白,脚下却留住不动了。 黄鳞又对韦纪湄道:“但不知老夫在台端心中落何等地位。” 韦纪湄沉着地问道:“你也想打一场?” 黄麟点头道:“宫门四杰向来都是四位一体的,我四弟承蒙超度,二弟三弟也拜受教训,老夫岂能置身事外。” 韦纪湄微笑道:“你们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大老爷,怎么也学会了江湖下流的无赖行径,居然用起车轮战来了。” 黄麟平静地道:“任凭你舌吐莲花,说得天花乱坠,我们这一场也打定了。” 韦纪湄掀眉道:“你想斗智还是斗力?” 黄鳞淡淡一笑道:“都可以!只看台端拿我当什么人看待?” 韦纪湄沉吟未语,心中暗自盘算,他发觉面前这老家伙才是最难缠的人物,因为他不冲动。 方才趁淳于雏不备之际,突然发挥虚无神功伤之,这方法可一而不可再,因为虚无神功并不是最厉害的功夫。 对蓝龙与诸葛凤可以利用他们的愤怒,使他们神智昏乱,然后轻易取之,这方法也失效了。 在最近的几个月中,他虽然又练成几种奇特的功夫,但是以宫门四杰的实力来看,这些功夫都不一定有效。 这一刹那间,他感到十分为难,举棋不定…… 黄麟不耐久等,又出声催促了,说道:“台端想好了没有?老夫正恭侯赐诲。” 韦纪湄将心一横,决定拼着自己所学与他出手一搏,虽然取胜的机会轻微,可是那是惟一的生机。 而且他怀中还藏着一瓶尸毒,那是上次对傅一飞时省下未用的,必要时至少可以落个同归于尽。 想到这儿,他徐徐伸手入怀,掏出那个小瓶子,先走到淳于雏的尸体旁边,打开瓶盖,倾下一滴黑水。 黄麟大感诧异,厉声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韦纪湄诡恻地一笑道:“你等着看下去就会明白了。” 黄麟等三人都望着地下的尸体,只见在瞬息之间,那尸体已起了变化,周身的血肉,渐渐化为黑水消失。 黑水流在白色的雪地上,显得特别刺目。 黄麟厉声大叫道:“贼子!你弄的什么诡计?” 韦纪湄徐徐地合上瓶盖道:“我这瓶中所藏的尸毒,乃世间第一剧毒,一滴化骨,绝无解救之策,我要你先看清楚。” 黄鳞怒声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吧。” 韦纪湄冷冷地道:“少时拼斗之际,总该有个胜负,万一我落败了,就以这瓶尸毒奉敬,我先说出来,叫你死而无怨。” 黄鳞微微一怔道:“你用什么方法将毒施放到我身上呢?” 韦纪湄微笑道:“紫府秘籍中尽多精奇的招式,虽然我的功力未必能伤得了你,可是跟你互换一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黄麟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一死吗?” 韦纪湄仰天长笑道:“我们走江湖的人,时时在准备死亡的降临,可是我绝不白死,多少要找个人陪葬,以免亏了本。” 黄麟趁他大笑发话之际,猛然欺身发掌前攻,韦纪湄应变异常迅速,连瓶带掌向他的手上迎去。 黄麟面色一变,不敢硬接,倏地收招退后。 韦纪湄又得意地大笑起来!黄麟怒声道:“你不要得意,老夫就是拼将一死,亦不会放过你。” 韦纪湄微笑道:“阁下最好还是三思而行,蝼蚁尚且贪生,尤其是你现在身享荣华,妻富子显,拼上这条老命很划不来。” 黄麟的心理略受一点威胁,几次举掌待发,又忍了下来,韦纪湄见计已生效,又加重语气道:“人在人情在,我看你这种脾气,在官中必是很不得人望,一旦你死后,你的妻子家小,难免不会受到欺凌。” 黄麟连连受到刺激,情绪在外表上很稳定,内心却微微有些波动,而且也深深地觉得韦纪湄的厉害。 他的话很有道理,宫门四杰艺高气做,平时很少假人辞色,因此的确得罪了许多人,傅一飞就是一个例子。 他假借追还玉笛为名,实际上是想得到紫府秘籍,把功夫练深一点,好来挫败他们…… 沉思半晌,黄麟才慢慢地踱前一步,沉着脸道:“似你这般凶残之徒,实难久留人世,老夫今日摒弃一切厉害关系,也要置你于死地……” 话声中手掌缓缓地举起,两口直视韦纪湄而来。 韦纪湄不敢怠慢,右手的两指间夹着瓷瓶,脸色庄重地准备承受他的一击,然后报以颜色。 黄麟追前一步,韦纪湄退后一步,可是双方所挟之势,并歹因进退而有所稍懈。韦纪湄在退至六七步时,突然立定脚”步,瞪目厉声叫道:“老匹夫!你别太相信自己了,我挨你一招,未必见得会死,可是我只要挨到你身上,你就是个死数。” 黄麟脸色沉重地道:“老夫已别无选择余地,这是宫庭武功与江湖技艺的决定之机,老夫设若一招失手,今后天下,任凭你去逍遥。” 韦纪湄脸含冷笑道:“你的主意不算太正确,若是我在你手下能幸进不死,今后的罪可有你受的,我一定要屠尽你的后人……” 黄麟惨笑道:“我绝不担心这个问题,我若不幸失手,宫中另有找你之人,那人必不容你的凶谋得逞。” 韦纪湄晒然指着蓝龙及诸葛凤道:“你是指着他们而言,我要杀他们易如反掌。” 黄麟沉声道:“不是!你只要杀死我,就算整个地打垮了宫门四杰。” 韦纪湄眼珠一转笑道:“那你所指之人,一定是宇文瑶小姐了。” 黄所脸色一变进:“你怎敢直呼公主之名。” 韦纪湄笑道:“当她的面我也是这样叫她,假若你指望的人是她,你可更想错了主意,我若能脱过你手,她更不成问题。” 黄麟脸色大动地叫道:“你胡说!” 韦纪湄笑道:“我一点也不胡说,只要我一点头,立刻就可以取你的地位而代之,那时我身掌大内武士的总管,你们都在铲除之列,我一个也不会放松。” 黄麟怒叫道:“放屁!公主乃金枝玉叶之体,岂会听命于一个江湖狂徒。” 韦纪湄含笑道:“你别忘了公主还待字闺中,我只要答应娶她,你们都成了我的下属。 那时候生杀之权,都操在我手中。” 黄麟忍无可忍,一指径取韦纪湄的胸前要穴,远隔数尺,韦纪湄即感劲风眨体,闪身避开笑道:“你不相信就算了,我从帐篷中出来,公主对我无意,岂会任我自由离去,狡兔死,走狗烹,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要知道最难测者妇人心,我现在只要一点头,你们的性命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黄鳞再次以指进击,韦纪湄又躲开了,冷冷地道:“你再要不知进退,我就要整你了,我也不须跟你拼命,只要招呼一声,下去就是你自己的好看。” 黄麟却似疯了一般,不理韦纪湄的言语,单指如风,不住地点向他的穴道,他好似已经知道韦纪湄之言非虚,每一下都是狠招,意要先置韦纪湄于死地。 韦纪湄连躲几招,已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这时宇文瑶已掀帘出外,冷眼旁观,毫不表示意见。 由于黄鳞的攻势太狠,韦纪湄同归于尽的招式都用不上,可是他知自己握有一着必胜之策。 只要他向宇文瑶招呼一下,这场拼斗就解决了,他对女子太了解了,宇文瑶在逼他就范,这些走狗都是可以牺牲的。 忽而雪地上排开一列人影,杜念远率着一批人出现了。 韦纪湄心上一定,杜念远出现令他有恃而无恐,躲开了黄麟勇猛的攻招,他已闪身在杜念远的后面。 黄麟在疯狂追击,一接触到杜念远那冷漠的眼光,身不由主地住了手,呆呆地凝视着她。 杜念远轻盈地踏前一步道:“拙夫容让再三,阁下应该可以歇手了。” 黄鳞一愕道:“你是谁?” 杜念远浅笑道:“我是神骑旅首领夫人。” 黄鳞翻着眼珠,滚滚不定,杜念远又笑道:“我来了有一会儿,拙夫连拼两场,阁下一定要拼命的话,这一场不妨冲着我来好了。” 韦纪湄在后面急叫道:“念远!你不行,这老家伙很厉害。” 杜念远回头微笑道:“不要紧!我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由于杜念远这种肯定的声调,倒使黄鳞不敢造次。 他翻着眼睛,看了杜念远半晌才道:“久闻夫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可是对于夫人的真实功夫,江湖上倒是甚少传闻。”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宫中的消息倒还不算太闭塞,你说得一点不错,我真实功夫的确不太行,可是今天敢出来对你,你该多考虑一下。” 黄麟一怔道:“难道你在拳脚之间,还能施什么技巧?” 杜念远笑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知道我是不打没把握的架的……” 说时纤掌微微抬起,黄麟却似十分害怕,连忙闪过一边。 杜念远一掌击在雪地上,扬起大蓬雪花,然后大笑道:“你的胆子真小,连这种掌力都不敢接。” 黄麟察看她的掌势,觉得实无奇处,若以功力火候论,更是不值一笑了,可是他依然担心。 他担心的是杜念远的态度,这女子阴名久着,应该不是不知利害之辈,难道真敢和自己一比功力吗…… 他还在考虑的时候,杜念远的手又击起来了,这次屈指成钩状,脸卜依然含着那种不可捉摸的笑意道:“掌既不敢接,你无妨接这一指看看。” 纤指轻弹,指风如刃,由于她脸上那种从容不迫的神态,使得黄鳞仍然不敢轻樱其锋,又是侧身避开。 杜念远哈哈长笑,满脸俱是不齿之态道:“你简直替大内丢人,这等畏首缩尾,怎配在宫中身居要职,领袖群伦,身居其位……” 黄鳞城府再深,也受不了这种激辱,怒喝一声道:“泼妇!你欺人太甚。” 话声中一掌径劈,杜念远意态从容地伸掌去接,韦纪湄大惊失色,连忙高声阻止,叫道:“念远!不行!这老儿厉害得紧……” 叫声方落,为时已晚,杜念远已着着实实地接了一掌,可是这结果却大出韦纪湄的意料之外。 杜念远安然无恙,相反的是黄麟反被逼退了一步。 韦纪湄失声惊叫道:“念远!你……你是怎么了?” 杜念远收掌微笑道:“你对我太缺乏信心。” 韦纪湄从未对她失去信心,可是做梦也想不到杜念远的功力会精深如此,居然能将黄麟挫败。 黄麟则整个地呆了,猜不透面前的这个女子究竟是何路数,除了宇文瑶外,论功力他从不作第三人想,可是…… 沉吟片刻,黄麟又举起手来,凝聚功力,准备致命的一搏,杜念远微笑地翻着手掌道: “老匹夫!下一招可没有这么轻松了,至少我要你报废一条胳臂,不信你尽管上来试试。” 黄麟初是一惊,继而大笑道:“只要你有本事,别说一条胳臂,就是这条老命,你也不妨拿去,老夫不信你能够功夺造化。” 语毕缓缓一掌推出,由于他手臂在不住地颤动,可见他的确是拼出了全力,韦纪湄的一颗心立刻又提到喉咙口。 杜念远对他的掌力全不在意,黄鳞的双掌已推近到她身前尺许之遥,居然连衣袂俱未飘起半点。 杜念远面色一寒,厉声叫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纤掌迅速地扬起,又迅速地落下,“克!”的一声,居然将黄麟的一条右臂,生生地卸了下来。 黄麟步下踉跄数步,扑地跌坐在地,蓝龙与诸葛凤本来是诧然旁观的,见状毫不考虑地双双跃步而出。 诸葛凤扑奔黄麟,将他扶了起来,急声道:“大哥!您怎么了?” 蓝龙却兜胸一掌,直取杜念远。 杜念远在卸下黄麟的胳膊后,即已飘然来到韦纪湄的身畔,此时突又迅速无比地躲到他身后去了。 掌势已到,韦纪湄被迫代接了一招,虽将蓝龙的攻势挡住,本身被震得心跳手颤。 杜念远在身后叫道:“纪湄!别跟他硬拼,用绵石拳收拾他。” 蓝龙的第二招攻势又到,韦纪湄无暇思索,左掌迎着来势,往后一收,蓝龙只觉得掌力落在一个柔软的虚体上,找不到着劲之处。也收不住身势,自然地向前倾去,韦纪湄的另一手却出拳如锤,猛击出去。 “咚!” 蓝龙的身子平飞出去,总算他功力深厚,未受重伤,可是已感到肺腑翻动,极为难受。 杜念远笑道:“如何!紫府秘籍的功夫虽杂,却各有其用途,这老家伙练的刚劲,只有如此对付他最妥。” 韦纪湄心中颇为折服,紫府功诀虽是多半由他练习,在了解与因势制宜上,仍是不如杜念远甚多。 蓝龙凶猛的攻势被遏阻之后,那股拼命的勇气已失去了不少,只是呆在一边,不再抢攻。 韦纪湄想了想,回头对杜念远道:“你收拾那个最厉害的老家伙,都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不连这个惹厌的老匹夫一起收拾了呢?” 他说时手指蓝龙,杜念远微微一笑,不予置答。 这时黄麟已出诸葛凤扶了起来,目睹这种情景不禁勃然大怒,伸着那只好留,将诸葛凤一推叫道:“三弟!你走开!我非要跟那汲妇拼一下。” 诸葛凤连忙上前拉住他道:“大哥!不行!您的胳臂………” 由于他用的力太猛,黄麟不由主地向他怀中倒去,挣扎半天才拿势站稳,举起手来,尚未发招,忽而放下手来,以怪异的声音问诸葛凤道:“三弟!你刚才拉我时用了多少力气?” 诸葛凤呆了一下才道:“不晓得,我只是情急一拖……” 黄麟脸色大变地一掌击下,只激起淡淡的一层灰雾,好像不甚相信,接着又发了一掌。 这一掌的力道更差,地下连动都没有动。 黄麟大吼一声,口中鲜血猛射而出,厉叫道:“泼妇!你对我用了什么诡计?” 杜念远动都未动,黄鳞猛扑向前,却被她吃喝一声,打到数尺开外,躺在地下,这次是入云流星徐刚出手。 杜念远斜瞥了他一下道:“徐刚!你算饶了他一命,若是由我自己出手,这一下不敲开他的脑袋有鬼,这老杀才居然敢骂我。” 徐刚惶恐地一躬身道:“只要夫人下令,属下立刻可以取他的首级。”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算了!这样子由他活着比死还痛苦。” 黄鳞在地下痛哭出声道:“泼妇!你散去我的一身功力,还不如杀了我的好……” 众人俱被这情景惊呆了,只有韦纪湄微现了然之状。 黄鳞在地下痛苦地爬起来,一指猛戳自己的胸口,诸葛凤连忙阻止他,急声叫着道: “大哥!您这是何苦?” 黄麟招势未减,触到胸口时,人只动了一下,丝毫未受指害,他的另一条胳臂只被杜念远劈碎了骨骼,未伤皮肉。 可是他此刻的脸色却比断臂时更为惨白,哀叫道:“没妇!你好狠的心,弄得我求死都不能……” 杜念远失声喝道:“老匹夫!你再骂我一句,我叫你再痛苦上一倍。” 蓝龙见状大怒,作势又待攻出,杜念远寒着脸对他道:“你敢上!地下那老匹夫就是前车之鉴。” 蓝龙居然被她慑住。不敢动一下。 空气陷入一种难堪的沉寂中。 良久之后,宇文瑶慢步漠然地道:“素月!你拍他的巨阕穴!” 素月应声而上,走到黄麟身畔,伸手轻轻一拍,黄麟哇地一声,又喷一口鲜血,立刻气绝不动。 蓝龙与诸葛凤见状大惊,刚一移动身子,宇文瑶喝道:“站住!你们胆子越来越大了。” 二人俱废然却步,宇文瑶却由怀中掏出一方白绫,在黄麟一旁抹下一丝鲜血,放在眼前仔细察看。 杜念远脸色微微一动,却未作任何表示。 宇文瑶察看半晌,方始将白绫弃下轻叹道:“夫人果然名不虚传,这青胞蛊下得高明之至。” 杜念远仍无表示,蛊神祁三连却为之一震,显然宇文瑶己经辨认出来了,韦纪湄更为之震惊了。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你倒是很博学。” 宇文瑶也淡笑道:“我自幼在宫中接受一切教育,今日以双十之年,领辖宫中所有武士侍卫,并不因为我是公主的原故。” 杜念远笑道:“佩服!佩服!我倒愿意跟你斗一斗。” 宇文瑶轻笑道:“我不怕你,此时我若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黄鳞是被你的先声所夺,让你先攻了两招,所以才上了当。” 杜念远笑道:“换你也是一样。” 宇文瑶道:“换了我你就没机会了,第一招我就不会容情。” 杜念远大笑道:“你还是没机会,我敢在这儿现身,绝不会只作一项准备,因人而施,对你我就不会使用这种方法了。” 宇文瑶微笑道:“我们要试一试?” 杜念远也淡淡地道:“悉听尊便。” 宇文瑶袅袅地移步向前,杜念远端立不动,四外之人却被她们之间的紧张局势,逼迫得连大气都不敢透,而且谁都不敢预测那后果。 宇文瑶走了几步,忽而停止身形道:“算了吧,我不愿意用这种方式跟你比。” 杜念远轻吁一口气道:“我也不愿意,因为也许你为平生最佳对手,这是最笨的比赛法,我们似乎可以多交手几回合。” 紧张的局势和缓下来了,四周的人也透了一口气,每一人都感到失望,也感到同样的满足。 大家希望知道她们之间孰强孰弱。 大家都知希望这两个女子中有一个失败,当然双方希望对象不同,可是大家又怕自己失败。 宇文瑶想了一下道:“你还有多少绝招可以使的?” 杜念远道:“很难说!你在宫中有着良师传授,我博览群书也略有心得,在学识与见闻上我们是相等的。” 宇文瑶冷笑道:“在武功上你不堪一击。” 杜念远也冷笑道:“在心智上我胜你良多,因此我的条件并不比你差。” 宇文瑶微微一笑道:“这也许是对的,不过我绝不承认,我发誓必在心智上要胜过你,而且要赢得你口服心眼。” 杜念远谈笑道:“很好!我随时在等待着,不过你先发动攻势,我却坐以待毙,多少是吃了一点亏。”” 宇文瑶浅笑道:“这倒不错,我绝不要占这点便宜,今后我在发动攻势时,事前通知你好了,如此一来就公平了。” 杜念远兴奋地道:“行!就是这么办,我很高兴能遇上你这个对手。” 宇文瑶不再说话,只是举手对素月一挥。 素月在怀中掏出一个小银角,鸣鸣地吹了起来。 杜念远笑着不作声,韦纪湄倒又糊涂起来了。 素月将银角连吹三长声,每一长声间都有片刻的间歇,那响亮的号角声在谷中回荡,历久不歇。 三声既罢,四谷一无回音。 字文摇淡淡地道:“算了吧!那两批人大概都回不来了。” 杜念远谈笑道:“不错!侵入前山的六个人都闯入了百禽阵,大概是喂了敝旅西门堂主的灵禽,其他的四个人则被导入迷阵了。” 宇文瑶不信地道:“我宫中的人对阵图涉猎甚精,你的迷阵可能难不住他们。” 杜念远道:“迷阵当然不行,可是迷阵是设在树海之中,你既然学富五车,当知长白山树海中有些什么?” 宇文瑶淡淡地道:“十年落叶成烂沼,你大概是用这困住他们的吧。” 杜念远大笑道:“不错!落叶化水,聚水成沼,其质甚于弱水,其浮不载鹅毛,你属下的高手都成了沼底冤魂了。” 宇文瑶想说什么,未后还是忍住了,只道:“看来我这一次是输了一着。” 杜念远谈笑道:“下一次你还是输定了。” 宇文瑶忽而脸色一寒道:“你别太得意,这一阵我并未认输,而且我还放过了一次赢的机会,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杜念远诧然道:“我不知你赢在哪里?” 宇文瑶哼了一声道:“尽管你能不露声色,可是你的属下却沉不住气,方才我只要一出手,你必是个死数。我就是不愿意那样杀了你。” 杜念远回头望了西门泰与祁三连一眼,两个人羞惭地低下了头,只有公冶勤木然毫无表情,杜念远微微一笑道:“俗子不足以与大事,幸亏我对每一个人都只交代了一件事,副首领!你告诉她吧。” 公冶勤抬起头来,仍是木然无表情地道:“夫人虽然只向祁堂主要了一项青虺蛊,但是我与巧匠未明先生合力设计了一种暗器红线盒,就藏在夫人袖中。” 宇文瑶蔑笑道:“红线盒能挡我一击吗?” 公冶勤道:“不能!可是红线盒能在公主掌初发之时致公主于死命,这红线盒暗藏无数毒针……” 宇文瑶立即插口道:“那毒针能伤得了我?” 公冶勤道:“公主何妨试发一掌?” 宇文瑶眼角一斜素月立刻发出一掌,公冶勤亦适时将手抬了起来,素月眉头一皱,掌力才吐出一半即止。 她雪白的掌心并插着五枚细针,入肉分许。 素月脸色大变,公冶勤淡淡一笑道:“姑娘别紧张,这针上是无毒的,毒针在夫人的袖口中,敝人这一盒不过是供参观的样品。” 宇文瑶拔下针来一看,目光凝视公冶勤道:“这针是你发明的?” 公冶勤轻轻一点头道:“不错!针身的螺纹专为回转气流而设,遇力则逆行,劲力愈强其势愈速,这道理是先父发现的。” 宇文瑶追着问道:“令尊为何不自行打造呢?有此一针,可横行天下。” 公冶勤道:“先父纵然发现这个道理,然不遇东方先生这等巧匠,亦无法打造,这螺纹深浅一点也错不得。” 宇文瑶微微一笑,一掌却拍向公冶勤前胸。 公冶勤眉头一皱,胸前衣衫微凹了一下,骤然有阵凉风泛体,身不由主地打了一个冷哗! 杜念远急问道:“副首领!你感到怎么样?” 公冶勤摇摇头,宇文瑶笑道:“我这一掌并未用力,算是报答你针上无毒。你们肯示出红线盒,我也告诉你一声,这叫无影掌。一发即至。” 杜念远微笑道:“掌发针至!两败俱伤!我们只是个平手。” 宇文瑶笑道:“我深居大内。遍览群书,还没有毒药能伤得了我?” 杜念远亦笑道:“难得遇见行家,我这张配方倒要请教一下。” 说着含笑地从袖口中摸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宇文瑶接了过来,略一省视,不禁轻轻一叹,又注视了一下手中的素针,才微带钦意地道:“高明!高明!你值得骄傲,搜罗的这些人也值得骄傲。我这趟出来倒是不虚此行。” 杜念远微笑道:“富倾天下,贵为帝裔,未必就足以傲视宇内,沧海遗珠,亦足以警戒你们不得固步自封。” 宇文瑶轻轻地笑道:“领教!领教!今天的事就算到此结束了,不出三个月,我必定再度前来候教,那时却望你好好准备。” 杜念远笑了一下,宇文瑶已经挥手下令,准备开拔。 韦纪湄这时才有机会开口,指着帐篷道:“这座行官小姐不必拆走,三个月后再度莅临时,依然可以居住,敝旅一定派人妥为照顾。” 宇文瑶望着他笑道:“这个无须首领费心,帝王之家,衣着不乏,用过的东西我不会再要了,倒是首领本身要多珍重一点。” 韦纪湄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瑶响起银铃似的笑声道:“三月后以君作注,请尊夫人将你看牢些,最好拴在裤带上,否则我就把你拐跑掉。” 韦纪湄想不到她贵为公主,居然会不顾尊严地开起这种玩笑,一时弄得面红耳赤,无言可答。 宇文瑶却带着那一连串的笑声,携着素月领头飞驰而去,蓝龙与诸葛凤望了地下两具尸首一眼,紧追着也走了。 韦纪湄还在发呆。 公冶勤这时才对杜念远道:“恭喜夫人!这一仗又是大获全胜。” 杜念远望着宇文瑶远去的背影摇头道:“不!我真有点怕这个女人,她胜负成败不形于色,心机不在我之下,神骑旅真要丢了首领,跟斗就栽到家了。” 韦纪湄的脸色在微红中泛出怒意,杜念远轻轻叹道:“纪湄!别生气,我不是拿你开胃,这次我真怕会把你给丢了。” 这是杜念远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和语气。 大家都不禁呆了。 时届深秋,芦花翻白燕子飞。关外又开始为风沙所笼罩了,万里青沙的高粱田全收割了,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留给人的是一片凄凉的感觉。 一个孤独的中年人,两鬓星白,骑在一头骏马上向前飞驰,把蹄印洒在无垠的平原上。 当他远远望见那终年长白的山头时,不禁微微地舒了口气,可是立刻又为一种情景而诧异了。 他勒住马匹,静静地思索片刻,然后自言自语地道:“这是神骑旅的辖地呀,怎么会没有人招呼我呢,难道已没有人认识我了,我才离开江湖半年呀。” 顿了一下,他又慨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江湖真是个无情的地方,我闯荡江湖半生,也曾轰动过天下,可是才半年,江湖人都忘记我了……” 感慨中他继续策马前进,片刻之后,忽又失笑自语道:“我真是自寻烦恼,既然已经绝意江湖,还去计较做什么?前段日子还在希望人家忘记我呢?办完了这最后的一件事,我就可以安心去求归宿了。” 马蹄得得地轻敲山径的时候,他又发现事态有异了。 这儿已近神骑旅的总坛,怎么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山上有什么变故吗?我一路行来并未有所听闻呀。” 惊诧中他极力地策马,上坡应该是很费力的,可是由于他的坐骑神骏,速度依然很快。 偌大的总坛仍是空荡荡的,可是他的蹄声却激动四周的山谷。行到总坛的巨厅前面,里面才匆匆地出来一人。 中年人飘身下马,那里面出来的人却怒声道:“我们已经宣布解散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中年人初是一怔,继而怒声道:“公冶勤!你这是什么话?” 那里面出来的人,正是神骑旅的副首领公冶勤,他仔细地打量一下这中年人,不禁惊叫道:“掌门人!” 中年人微微摆手道:“我已离开江湖,你可以不必如此称呼。” 公冶勤恭敬地道:“是……韦大侠。” 原来这中年人却是曾经叱咤一时的太阳神韦明远。 公冶勤又打量了他一下才摇头道:“韦大侠!真的是您,半年来您怎么变了那么多。” 韦明远诧然道:“我有多大改变,居然使得你认不出了。” 公冶勤迟迟地道:“大侠的一头黑发都变成斑白了,脸上也添上了皱纹。” 韦明远愕了一下道:“真是这样?半年多我没有看自己了。想不到会苍老成这个样子,难怪一路上没有人认识我。” 公冶勤仍是不甚相信地道:“大侠曾服驻颜丹,应该永保英颜才对。” 韦明远浩然叹道:“纵有不死灵药,难活此心如灰,我的心已死了,所以驻颜丹也失去了功效,这就是我苍老的原因。” 公冶勤随之一叹道:“大侠与杜山主的一段感情,足可以动摇天地,坠落星辰,忧思催人老,想不到会如此厉害。” 韦明远触耳伤心,不愿意再谈下去,连忙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公冶勤脸色一暗,低低地道:“解散了,朱楼瓦砾,不过瞬息间事,真是太快了。” 韦明远惊道:“解散了?为什么要解散,纪湄呢?” 公冶勤支吾半晌,才黯然地道:“死了。” “死了?” 韦明远几乎要跳了起来,但是过了片刻,他又镇定了下来,慢慢地消去了激动,轻轻地道:“死了也好,我这桩心事算了了。” 这次轮到公冶勤吃惊了,望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在泰山会上,我已经宣布他不是我的儿子了,这次来看看他,正为了我一桩未了的心事,他死了就算了。” 公冶勤惊疑地道:“大侠之言,实在令人费解。” 韦明远叹道:“我虽然已不再承认他是儿子,可是他始终令我悬心……” 公冶勤道:“父子乃人类天性,无怪大侠不能忘怀。” 韦明远摇头道:“不!我不是这意思,因为对他的行为,我至少有一部分责任,这次就是要告诉他好自为之,多行不义者必无善果,谁知道他已经遭报了。” 公冶勤不以为然地辩道:“首领所作所为,并无违义之处。” 韦明远庄容道:“那是念远找理由,事实上神骑旅的一切行为,哪一件是对的?就是他们作的义举,也有着一个邪恶的动机。” 公冶勤想了一下道:“大侠不计亲,再下十分钦佩,只是……” 韦明远苦笑道:“你必是认为我亲情太淡薄了一点,其实对他的死,我是难过的,可是我仍觉得他该死。” 公冶勤默然无语,片刻之后,韦明远又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公冶勤低声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怎么说呢?” 公冶勤又道:“首领死因不明,可是凶手定是大内宫中之人,尤其是那个名叫宇文瑶的公主嫌疑最大。” 韦明远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公冶勤乃详细地说明道:“在泰山丈人峰头,神骑旅用火药炸死了傅一飞与大内四十余名卫士,这是结怨之始。” 韦明远叹道:“一下子四十余条人命,这似乎大狠了一点。” 公冶勤道:“神骑旅先被杀了五十几个弟兄,大侠是知道的。” 韦明远道:“以杀易杀,这是暴行……” 公台勤道:“不过那时首领及首领夫人是为了自卫,傅一飞志在紫府秘籍,首领就是献出了秘籍,也未必能保住性命。” 韦明远无辞可对,只得道:“你继续说下去吧,我们不要争理了。” 公冶勤乃又道:“三个月前大内派三批高手出关,渗入总坛,被夫人设计消灭了两批,只有宇文瑶与宫门四杰跟首领对了面。” 韦明远又忍不住岔嘴道:“宫内技艺如何?” 公冶勤道:“高不可测,首领力杀淳于雏,夫人计除黄麟,四杰去二,夫人用心智挫败宇文瑶。此女尤其了得,若论功力,神骑旅无人与匹敌。” 韦明远奇道:“宇文瑶如此了得,何以甘心认败?” 公冶勤道:“宇文瑶看上了首领,情愿下嫁首领,首领拒绝了,宇文瑶扬言三个月后重来,志在获得首领。” 韦明远一叹道:“又是风月牵缠,韦家人怎么永远都跳不出这个圈子。” 公冶勤有点想笑,可是不敢笑出来。 韦明远又道:“三月为期,不就是最近吗?” 公冶勤道:“是的!夫人想尽办法,始终未能躲过此厄,三天前外堂堂主毛文锡猝然暴毙,过一天是西门泰,再后是祁三连,今天早上在密室中发现首领无疾而终,死因不明。” 韦明远恻然低头,半晌才缓缓道:“他成于紫府秘籍,死时还是肇因于此。是以重宝功籍,得之并非福缘,反是祸胎。” 公冶勤憬然不语,韦明远又问道:“那么念远呢?” 公冶勤忽发异容道:“夫人的态度很奇怪,她见了首领尸身之后,并无伤感的表示,看了片刻,突然发了一掌……” 韦明远惊叫道:“干什么?” 公台勤道:“她将首领的尸身击得粉碎,冷笑几声,吩咐我立刻解散神骑旅,然后就带着徐刚走了,不知到哪里去了。” 韦明远愕然道:“这孩子怎样怪到这种程度?” 公冶勤摇头道:“不知道!夫人是非常人,常有非常的行止。” 韦明远想了一下,泪水不禁潜然而下,慢慢地移动身子向后走去。公冶勤忍不住跟在后面道:“大侠不想替首领报仇了吗?” 韦明远回头含泪苦笑道:“不了!纪湄手下杀过无数的人,他们该找谁报仇去?江湖上怨怨相报,永无已时,我不应存此想。” 公冶勤又道:“大侠难道连他的坟墓都不想见了吗?” 韦明远黯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公冶勤几次欲语又止,倒是韦明远又问他道: “神骑旅解散了,你作何打算呢。” 公冶勤凄苦地叹道:“我连参加两个最盛大的帮派,天龙派与神骑旅,我眼看着它在日丽中天时,阕然消亡,雄心顿尽,对江湖也灰心透顶,今后只想守在此地,陪着首领的英灵。” 韦明远点点头道:“也好!江湖是个伤心的地方,也该倦鸟知还了,纪湄的坟墓有你照顾,他会在泉下感谢你的。再见了。” 公冶勤作了一礼,韦明远点点头,回身上了马,缓缓地向前走着,望着他微沟的背影,想到一生光辉的岁月,公冶勤不禁替他掉下了眼泪。 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高声叫道:“韦大侠!请等一下。” 韦明远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公冶勤抽出一卷书道:“这是夫人临走时交给我的,要我送到梵净山去,大侠一定会到那儿去的,请您带去吧!” 韦明远展开一看,只见卷首题着:“痴人冢!” 三个大字之后,是洋洋洒洒的一番血泪情史,正是叙述他与杜素琼的全部遭遇,韦明远一边流泪,一面念着,直到最后的两句:“地老天荒!从此人间情常在;海枯石烂,而今冢中魂相依!” 忍不住掩卷唏嘘,策马急驰而去! 夜色深罩在梵净山,韦明远将身子藏在黑暗里,望着一间小楼的窗子发怔,雨丝菲菲,淋湿了他的衣裳。 窗纸上有灯光映着三个影子,他知道那是朱兰在替两个孩子上夜课,琅琅的书声隐约可闻。 韦明远用手擦了一下眼泪,低低地轻语道:“兰妹!孩子们,我不来看你们了,因为见了你们的面,我会更加深了自己的内疚,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吧。琼妹已经等待我太久了,你们是最后一桩心事,我只想远远地望一下你们的影子,我就安心地去了……”是的,朱兰,另俩孩子,是他唯一的心事了,上次在杜素琼的墓旁,他已替自己安排好了归宿。 剩下的只是一些心愿未了。 他首先到玄真官中,见过了慎修,以及一些随他创天龙派的伙伴,红尘历一劫,他们的道心更坚定了。 他把碎心人的事情告诉了老道士,老道士没表示意见。他又把文抄侯、聂无双、文梅姑的骸骨送回他们的故里安葬,本来想也许可以碰见祖师天龙子的。 可是天龙子如闲云野鹤,他也就算了。 到家乡拜过祖坟,天龙谷也就是他早年投师学艺的幽灵谷,拜辞过天龙大侠姬于络与天香娘子的双栖冢,归还拈花玉手,默祷一番,接着就到关外去,原意想告诫韦纪湄一番的,不想反得了他的死讯,他难过了一阵,觉得反而心安了。 在途间他又到洞庭之滨,默吊一阵萧媚,把纪湄的死讯告诉她,虽然她听不见,但纪湄总是她的孩子。 他又吊过湘儿的坟,姑苏城中寒山寺畔再听一次凄凉的钟声,他又告诉了纪湄的死讯,因为她爱过这孩子。 同时在寒山寺中,他意外地发现了天竺神僧法印,法印已虔心礼佛,无意向他争雄了,这件事令他十分欣慰,虽然是无足轻重的怨嫌,总算又了一桩,他愿意在瞑瞑归去时,心中的悬念愈少愈好。 一切恩怨都已清了,除了萧环。 可是他找不到她,也不想找到她,即将结束的余生,不须多惹情波了…… 窗上的人影渐渐地模糊,想是朱兰将灯芯拨小了。 接着他听见朱兰的声音道:“孩子们睡吧。” 韦明远禁不住又轻轻自语道:“睡吧!孩子们睡吧!兰妹!我也要睡了,我太疲倦了,这一觉我要睡到永生,再也不起来。” 说完他轻轻地移动身子,直向杜素琼的坟墓而去。 夜间夹着闪电,使他在闪光中将墓碑都看得很清楚,望着那空着的墓穴,他安慰地笑了一下。 “琼妹!我来了,马上就要跟你在一起了。” 走到碑前,他准备做最后的一件事,把杜念远替他们作的那篇传记亲自刻上去。 一个电闪过来,怔住了。 空白的地方忽然有了字迹,也是刻上去的。 是谁在这儿留字呢?他简直无暇思考,急着想看那字迹。 借着晴空中一点微光,他慢慢地读着。 心跳了,跳得很厉害,这字迹太熟悉了。 是杜素琼的。 明远: 感君痴情作伴,振指留字时,内心激动,几不成书。 妾未死,妾不死,君亦不必死矣。 天魔引耗力过度,妾仅一时虚脱而已,约计泰山会后四十余日,妾又悠悠复生,此四十余日中,四肢皆冰,惟胸头一点余温而已,不意竟能不死。 妾未死实与死无异,复生之日,两鬓皆霜,皱纹满面,已不复昔日之素琼矣。九天梅虽能驻颜,却不足抗天魔引之巨大损耗,昔日梵净山主管双成即为前例。 妾无庸人女貌印生命之思想,知君亦必不以妾貌衰而见弃,然自度白发英颜,实非其匹。 委本意再度自寻了断,又恐君一念情痴,不改身殉之念,乃忍死须臾。 嗣后深山古洞中为妾容身之地,所伴着惟一枝玉笛,一腔爱君之情。 君虽届中年,英姿依然,兰妹虽逾不惑,风韵不减。环师妹初度而立,尤其青春,君未来岁月似锦,望为妾珍重此生,妾所愿也。 妾今生得知己如君,实为无上之幸,今后山居岁月,当终日馨香为君祷也。 若体妾爱君之意,盼勿存觅妾之念,即便陌路相逢,恐君亦难识妾矣。 珍重!明远,谨记妾言。 字迹到这儿没有了,韦明远一掌推开墓穴,果然发觉人去棺空。 “哈……琼妹!你真傻!你没有死,你老了,可是你不知道我也老了,丑了。天意要我们在一起,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也要把你找到……” 豪雨!巨雷!都掩不住他的笑声。 他魁梧的身材不一会就消失在夜雨中了——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满 青史几番春梦 华灯初上,这是帝都最热闹的时分。 “长安市上多酒家,长安女子貌如花。”这两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每当夕阳西下,夜幕深垂,沉寂庄严的长安立刻就活泼起来了。五陵少年,王孙公子,都开始了他们千金市笑的欢乐生涯。 “天外天”是一座别具盛名的酒楼,除了气派大之外,烹调精美固然是一个原因,最重要还是这儿的侑酒歌伎特别艳美。因此“天外天”一到傍晚时分,总是座无虚席。“天外天”最精美的席位是在三楼。花厅虽然宽敞,可是寻常百姓休想分得一席之地,因为上面的席位永远是被一批达官贵人与显宦子弟们定去了。 因此,运气好一点的人,可以在二楼占着一副座头,分享着一点由三楼传来的清歌妙乐,再下的人只好向隅了。 今夜又是客满,可是三楼上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一些比较熟的客人忍不住感到奇怪,纷纷地向店伙们探问究竟,那些店伙则神秘地笑笑不作回答。 长安通达镖局的总镖头通臂灵猿马云程正好假二楼宴请两个重要的顾客,连问了四五个人都没有得到回答,不禁有点发火了,因为马总镖头多少在长安市上还算得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他沉下脸一把抓住上菜的堂倌作色道:“混账!马大爷几时少过你们的酒菜银子,我要订楼上的座位你们说没空,没空为什么楼上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 那堂倌被握住手腕,疼得直咧嘴,苦着脸哀求道:“马爷!楼上今儿实在是没空。别说您,连谢御史跟鲁翰林早三天就定下三楼的花厅了,今天都让了出来。” 马云程也微微一怔道:“到底是什么人有那么大的架势,连这两个老家伙都惹不起,总不成是万岁爷自己要来吧?” 堂倌赔着笑脸道:“马爷开玩笑了,万岁爷怎么会上这儿来呢?” 马云程道:“这就是了,这两个老家伙除了万岁爷谁都不怕,今天怎会心甘情愿地让出场子呢?” 谢御史与鲁翰林都是简在帝心、红极一时的大员,连丞相阁老都要让他们三分,今夜居然肯甘心避让,无怪马云程会感到特别惊奇了,可是那名堂倌仍是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名目来。 马云程看见他的两个客人也都十分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不禁又有点下不了台,沉着声音道:“姓马的也许比不上他们做官的,可是问问总不犯法吧。” 堂倌见马云程生气了,再者腕子也被握得十分疼痛,只得咬着牙,朝四边望了一下才低声道:“马爷!您别气,实在是小店得到过关照不许声张,这个主儿虽不是皇上,可比皇上还让人惹不起,您是明白人,不用小的多说了吧。” 马云程面色,一变道:“难道是……” 堂馆忙慌张地道:“您知道就得了,可千万不能嚷嚷!” 马云程立刻哄声松手,那堂倌抽回腕子,不住地揉着。马云程想了一下,才摇头低声道:“真想不到,他怎么敢上这儿来呢?” 堂倌压低嗓子道:“这是第三回了,还不是为着蝴蝶红吗?现在时间还没到,他应酬过那一位,大概也就快来了。” 马云程用手一挥道:“你去吧!别多说了。” 声音已变得十分慎重,堂倌打了一个躬退走,这时坐在马云程旁边的一位少年锦杉公子忍不住相询道:“马兄!你问了半天,到底说的是谁呢?” 马云程脸色端庄地低声道:“黄公子!你们做生意的不了解京师的情形,这件事不必多问,一会儿你们就可以看见两个京师极品人物。” 那个被称为黄公子的年轻人却不死心地道:“是怎么样的人物?” 马云程微笑道:“一位是京师第一名花蝴蝶红,论色论艺,相信你们两位一见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黄姓少年淡淡地道:“原来只是略具姿色的歌伎。” 马云程微笑道:“岂仅略具姿色,简直就是天仙化人。” 黄姓少年笑道:“当真有如此绝色佳人,我们倒要领教一番,也不枉这次的长安之行。 泉哥!你说是不是?” 他未后是对着另一个少年人说的,这个少年身形比姓黄的魁伟得多,脸上也带着一股英气,闻言缓缓一笑。 马云程笑着道:“黄公子与庄公子这等英俊年少,想必早已成家立室,不然倒可以去找蝴蝶红谈谈,这妮子颇为不俗。” 姓庄的脸上一红,姓黄的笑道:“我们做珠宝生意的,整天在珠宝堆中打转,倒是没想到成家这回事,等一下见了蝴蝶红,一定要……” 马云程连忙拦阻道:“二位要结识蝴蝶红,千万别在今天!” 黄姓少年道:“为什么?她不是一个歌伎吗?” 马云程道:“蝴蝶红虽是歌伎,却是不比寻常,她来京师一年、艳名大噪,可绝不乱来,而且学识很好,诗词歌赋,件件精通,二位谈吐文雅,她也许不会拒绝,寻常俗客她还懒得应酬呢!” 黄姓少年道:“这不就结了吗,她既不讨厌我们,何妨……” 马云程摆手道:“不行!今天约她的这位主儿我们惹不起。” 黄姓少年问道:“为什么?他会吃人,会杀人?” 马云程道:“他不吃人,也不杀人,反正我们惹不起是真的。方才兄弟提起另一位绝顶人物,就是他。” 黄姓少年再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马云程摆手道:“这个兄弟不敢多说,二位也不必多问,等一会他来时,二位可以偷偷地看一下,可千万不能莽撞!” 他的态度声调都极具谨慎,姓庄的没表示,姓黄的却撇着嘴巴冷笑连连,然后才以讥讽的口吻道:“兄弟只道马总镖头是京师第一位英雄了,想不到……” 马云程红着脸,呐呐地道:“二位不清楚,这……咳,我不必多说,二位若在京师多耽一阵,自然会懂得兄弟的话。” 正说之间,座间一阵骚动,一阵环佩叮当,大家眼睛都不禁为之一亮,阵阵香风袭人。 一个千娇百媚的绝色女子,大概二十五六年纪,手捧琵琶,带着一种醉人的笑容,袅袅地走上三楼。 庄姓少年微微一瞥,不作任何表示,黄姓少年却盯着她,一直到她的背影整个地消失了,才扭转头。 马云程见了他的形相,不禁得意地笑道:“兄弟说得不错吧,这女子可够得上称为尤物?” 黄姓少年拊掌大笑道:“尤物,果然是尤物。泉哥!明天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庄姓少年谈笑道:“要去你去吧,我没兴趣!我的心……” 黄姓少年脸上一红,连忙道:“你的心就在珠宝上。这么几颗猫儿眼,不过是几十万两银子,要是在乱世,一个大钱都不值。” 马云程急忙道:“黄公子,别嚷!京师人物复杂,财帛动人心!” 黄姓少年笑道:“交给你马总镖头保了,我们还怕什么?” 马云程摆下脸色道:“黄公子!我不否认这是一笔大买卖,可是兄弟声明过保的是暗镖,你这一声张开来,兄弟可不敢负责了!” 黄姓少年毫不在乎地道:“怎么?您马总镖头还怕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士?” 马云程正着脸色道:“这儿到齐鲁地界,兄弟还能卖个交情,再过去兄弟就不敢负责了,江湖并不是兄弟一个人的天下。” 黄姓少年大方地一笑道:“丢了就算了,这点银子我们还损失得起!出了事绝不要您马总镖头赔偿,这该可以了!” 遇上这种顾客,马云程也是毫无办法,这时他们的谈话已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大家都窃窃私语着。 马云程尴尬地提起壶来劝酒,刚斟到庄姓少年面前,四座忽然静了下来,好似发生了什么重大之事。 楼上来了四五个锦衣汉子,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略蓄短须,神气十足,相貌英俊。 四座的人都站了起来,连马云程都放下了酒壶肃立,只有黄姓少年与庄姓少年稳坐不动。 那男子微微点头,脸上含着一层淡淡的笑容,向四周扫视了一遍,当他扫到黄、庄两个座上时,目光稍微一顿。 黄姓少年脸色变了一下,可是那男子提起脚步,率着一群人上楼去了,众人也继续落座。 从这男子现身上楼之后,四周的嘈杂声也静了下来。 马云程低声道:“刚才二位应该站起来的,好在他也没有怎么样……” 黄姓少年骤然色变道:“凭什么?大家都是来喝酒的。他比别人尊贵些?” 马云程急得变色道:“公子低声些好不好?他是驸马。” 黄姓少年一愕道:“驸马?这倒怪了。” 马云程怔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姓少年脸色已转平和道:“没什么。驸马也没什么了不起,他怎么敢公然到酒楼召伎情酒!难道不怕御史劾他行为不检?” 由于这次声音很低,马云程虽因话题太棘手,仍是耐着性子,压低了嗓门,偷偷地道: “哪个御史敢参他,他手掌生杀大权……” 黄姓少年奇道:“他的权这么大?这倒是不简单!他是哪位公卿的子弟?” 马云程脸色一变道:“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说,公子是生意人,看好别打听这种事,幸亏是遇见兄弟,换了别人……” 黄姓少年脸色也变了,正要发作讲话,庄姓少年已压着他的手,眼中作了个暗示,道: “马总镖头说得对,咱们生意人何必多管闲事。” 黄姓少年按捺了下来,马云程吁了一口气,他怕再说下去惹麻烦,干脆变转了话题。 在举杯邀饮之际,庄姓少年递了一个询问的眼色,黄姓少年作了个肯定的眼色,庄姓少年又作了个疑问的眼色。 马云程看在眼中,倒觉得十分狐疑。 这时楼上已调丝弄竹,响起管弦之声。 四座连窃窃的低语都没有了,大家都在倾听着。 马云程压低了嗓子道:“蝴蝶红要唱歌了,二位不妨仔细地听一下,她的歌声美极了,的确够得上是余音绕梁……” 两个少年都驻杯倾听,楼上果然传出一阵歌声: “日日深杯引满, 朝望小圃花开, 自歌自舞自开怀。 且喜无挂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 红尘多少奇才! 不需计较与安排, 领取而今现在。” 歌声甜美悦耳,歌意高旷远达,楼上的人都听呆了,不敢呼出一口气,只有楼上有人用响亮的喉咙笑道:“哈……好一个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红红,你就是一个难得的奇才,我敬你一杯!” 然后是蝴蝶红娇滴滴的声音道:“妾身怎么敢当呢?这不是折杀妾身了吗……” 接着是一番笑滤声,大概是那个男子硬灌了女的一杯酒,黄姓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青史几番浑梦,红尘多少杀才!” 这句话说得很低,可是马云程已经吓黄了脸色。 不想楼上的那个男子大笑道:“红红,有人改你的歌词呢!你以为如何?” 蝴蝶红娇笑道:“妾身以为改得很好。往事如春梦,人生难得一个浑字,是男人多负心,确实该杀他几个。” 男子豪笑道:“说得好,也骂得好。你再唱一曲吧。这次唱个好的,免得又惹人家骂了,这儿的知音很多呢。” 蝴蝶红遵命又开始投弦起引,黄姓少年脸色却动了一下,他想不到轻轻的一句话,竟会被楼上听去。 那男的不简单! 蝴蝶红也不简单! 琵琶弹了一个过门,蝴蝶红的歌声又起了: “当年白山黑水, 曾说海誓山盟。 君去杳如黄鹤, 而今音信无凭。 忆否冰雪为证, 共许白头深情。 君何忍作相绝, 十载悠悠此心……” 歌声在一声怨叹中结束,充满了凄恻之情。 男子也轻轻一叹道:“红红,这一曲为何哀怨之深?” 蝴蝶红凄楚地道:“妾身想起一个负心的男子,不自而然地流露出心中的怨情,请驸马爷别见怪!妾身……” 那男子笑道:“红红,不要紧张,不是我怪你,像你这样的女子,居然会有人负心相待,那个人简直该杀!” 蝴蝶红嘤嘤地啜泣起来,那男子在温言劝慰,楼下的人都屏息相待,黄姓少年突然起立道:“这女子太可怜了,我得劝劝她去!” 说完离座向楼上走去,马云程急忙想去拖他,可是那少年身形很是滑溜,居然没有被他抓住! 马云程脸色如土的站在楼梯口发呆,身旁忽而掠过一人,正是那庄姓少年,回头向马云程笑道:“我这个把弟年青不懂事,我去关照他一下!” 两个人居然一先一后都上了三楼。 花厅门口有一个锦衫大汉,按剑怒叫道:“下去!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们胡闯!” 黄姓少年傲然地道:“这是酒楼,大家都来得的地方!” 那大汉怒泛颜色,正准备发作,厅内已有人发话道:“刘标!别发横,让人家进来!” 那大汉悻然让开一边,两个少年一先一后地进入花厅。 这儿的陈设更华丽,画栏雕梁,承尘上悬着几盏宫纱裱糊的方灯,将厅中照得光亮异常。 灯下摆着一桌盛筵,盘皿俱是烂银所制,灿然生辉。 黄姓少年很不礼貌地道:“喝!好气派!” 那个男子在座上起立,毫不为忤地笑道:“二位别客气了,二位腰缠万贯,身挟奇珍,这点东西在二位的眼中算得了什么,来,请坐!” 他的声音仪态,别具一种慑人的气质,两个少年都不禁被他震住了,呆呆地出不了声。 蝴蝶红袅袅地起来替他们安排杯着,男子笑指着黄姓少年,以半带幽默的口吻对蝴蝶红道:“这位公子大概对你很注意,让他坐在你身边吧。” 蝴蝶红低着头,顺从地安下座位,两个人坐下了。 黄姓少年含有深意地微笑道:“您真厉害,居然把我们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那男子含笑道:“那倒不敢当!不过我的眼睛还算识人,一来就看出二位不凡,至于其他的事是别人告诉我的。” 黄姓少年一怔道:“您看出我们是谁吗?” 男子微笑道:“没有。虽然我的工作是防止宵小不法之徒在京师胡闹,但是二位不像是坏人,因此没有注意。” 黄姓少年哦了一声道:“防止宵小之徒是九门提督的责任,想不到驸马爷居然会降尊屈贵,来管起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他的态度很坏,口气尤其不礼貌,席中其他人都有了不愉之色,只有那男子仍是温和地点头道:“没办法,我也是王命在身,不得不耳!二位贵姓?” 黄姓少年盯了他一眼道:“我姓黄,黄白的黄,单名一个英字,英雄的英。我是关外长白山的人氏,驸马爷知道这地方吗?” 他说时声色俱厉,双目圆睁,这时连蝴蝶红都紧盯着那男子,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动静。 谁知那男子微微地摇摇头道:“不太清楚!我只听说那儿终年积雪,可惜我一直住在宫中,希望有一天能到那儿去见识一下。” 黄英脸泛疑色,蝴蝶红则又是一声失望的轻叹。 那男子也将目光移向庄姓少年,庄姓少年自我介绍道:“我叫庄泉,与黄……贤弟是世交,现在合伙做买卖。” 男子点点头道:“原来是黄兄与庄兄,我真羡慕二位,年青有为,又有机会四处游历,我真恨自己被这些俗务困住了!” 黄英忍不住道:“首领……” 说了这两个字,他立刻就顿住了,等待反应。 那男子微笑道:“在宫中我是禁卫军与待卫的首领,二位身不在职,不必如此称呼!也不须称我驸马,我姓韩。” 黄英惊疑地道:“韩?” 男子笑道:“不错!韩,韩信的韩,我叫韩芝佑,托大一点,二位不妨叫我一声韩兄吧,我很高兴能认识二位,尤其是黄兄。” 黄英将韩芝佑三个字念了两遍,忽然变色道:“你为什么高兴认识我?” 韩芝佑微笑指着蝴蝶红道:“那是为了她。” 大家都为之一怔,用眼睛盯着他。 韩芝佑又笑着道:“红红是个很好的女子,我很赏识她,可是我又无法多接近她,本着爱人之衷,我希望她有个好归宿。京师虽大,英才难求,好容易今日得遇黄兄,更难得黄兄对红红如此心折,我决心把她交给黄兄,希望黄兄念在我们惜花志同,好好地爱护他!” 黄英为之一愕。 蝴蝶红泣然涕下。 韩芝佑自己则有点落寞的感觉。 空气陷入一阵难堪的沉寂。 良久之后,韩芝佑长叹一声,击桌长吟道: “客里逢佳人,小聚恣欢游。 几度消魂时节,不觉斜玉钩。 漫拨朱弦玉柱,轻击红牙檀板,难过离人愁。 萧索朱楼外,响彻一天秋。 闻归雁,碧云收,琼楼幽。 应念孤裳夜寒,此后梦难求。 湖海波涛经惯,事业功名白头。 此恨付东流。 但愿人长好, 重泛双溪舟。” 声调苍凉,庄泉不禁动容鼓掌道:“韩兄这一阕水调歌头,音节劲古,竟不在白石青莲之下,词意缠绵,尤在易安三变之上!” 韩芝佑微微一叹道:“红红!你我相识一场,今天我替你找了这么一个归宿,总算尽了我一点心意,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蝴蝶红垂泪不语,黄英想了一下道:“韩兄抬爱盛情,在下感激不尽,可是在下才二十岁……” 韩芝佑微笑道:“她二十五,正可以像个大姊姊似的照顾你。” 蝴蝶红擦了一下眼泪道:“韩爷!您不要我,就把我随便送给别人,像我们这种落涵残花,本来是无所谓,可是……” 韩芝佑诚恳地阻止她道:“红红,你别想歪了,我不是不要你,而是不能要你,我又不愿意你如此以终,所以才将你托付给黄兄弟。” 蝴蝶红顿了一下道:“妾身怎么配得上黄相公?” 韩芝佑大笑道:“配得上!配得上!” 话声中突然双手分向左右拍去,一取蝴蝶红,一取黄英,取的是同一穴位,而且认穴奇准。 二人都没有防备,猝然应变,蝴蝶红纤手轻刁,将他的手封住了;黄英则举手反拍,硬挡住了一下。 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韩芝佑收掌大笑道:“红红稳健,黄兄弟则勇,你们正好是一对,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绝不会替你们乱作撮合!” 黄英沉着脸没出声,庄泉刚要开口,韩芝佑笑道:“庄兄不要心急,你英华内敛,一时不易求匹,不过你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给你找个如意佳人!” 庄泉脸色轻轻一动,不是为韩芝佑的许诺而动心,却是对他敏锐的眼力而表示一种钦佩。 韩芝佑又微笑地对蝴蝶红道:“红红!你的琵琶实在迷人,以后也许没有机会听了。莫辞更坐弹一曲,聊记数度相识情!” 蝴蝶红凝睬不语,搭上扳指又铮铮从从地弹了起来,这次奏的是碧海青天的古调,音调特别凄楚。 韩芝佑皱着眉头听完,才将面前的残酒一干而尽,推座起立向蝴蝶红一拱手,惆怅地道:“好曲子!媳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红红,我会永远怀念你的,谢谢你给了我一段愉快的时光。” 说完又对黄英与庄泉拱手道:“二位若是不急,何妨在京师多盘桓些日子!兄弟与二位十分投契,很想跟二位多聚聚!” 庄泉拱手还礼道:“谢谢韩兄好意,我们兄弟已跟人约好,明日就要离京。” 韩芝佑笑道:“二位何必故布疑阵呢?马云程不过是一个草包,那些珍宝不如自己携带妥当,我们改天再见吧!” 说着率了那几名锦装武士,点点头就下楼去了。 偌大的花厅只剩下呆呆发怔的三个人。 半晌之后,蝴蝶红才首先坐下用眼掠着黄英道:“黄相公,不!我该叫你黄姑娘才对。” 黄英脸色一变,伸手就望蝴蝶红的肋下点去。 蝴蝶红毫不为动,亦不作抵挡的准备。 黄英的手指伸到离她分许,才抽了回来厉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蝴蝶红微笑道:“那只能怪黄姑娘的乔装太不高明!没有一个男人会在耳鬓下留着长发的,何况你的声音又是那么细!” 黄英的脸又红了起来,恨恨地道:“我也想到这一层了,可是把头发剃了多难看!” 庄泉这时也笑着道:“我说你是多此一举吧!易钗而冠。哪有这么简单!” 黄英红着脸道:“但不知那个姓韩的看出来没有?” 蝴蝶红微笑道:“这倒不会,他目光虽厉害,总不如女人看女人仔细。” 黄英想了一下,突然又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藏身青楼……” 蝴蝶红道:“我原名祝家华,乔装歌伎,与你们的目的相同。” 黄英突然变色道:“你是天香双仙之一,后来又投归神骑旅的?” 蝴蝶红凄然一笑道:“不错!神骑旅散乱之日,祝家华也跟着死了。现在我是长安市上的红歌伎,我的名字叫蝴蝶红。” 黄英诧然道:“你一身艺业不凡,何至于如此?” 蝴蝶红道:“人总该找归宿的。” 黄英道:“卖唱市笑,这是什么归宿?” 蝴蝶红道:“不这样我就无法接近宫中,一年前我就想偷偷地进入大内,不想那儿的警卫太严,差一点就出不来。” 黄英镇定地道:“你要到宫中去做什么?” 蝴蝶红道:“不是跟你的想法一样吗?我要找首领,神骑旅的首领!” 黄英掀眉厉呼道:“这么说来韦纪湄的确未死!那个姓韩的就是他了?” 蝴蝶红困惑地道:“这个连我也无法断定。六年前神骑旅冰消瓦解,首领的确是横尸地上,被夫人击得血肉模糊 黄英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地道:“那婆娘上哪儿去了?” 蝴蝶红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否则我何至于这样流落无依,出此下策。夫人若在此地,以她的才智必能有更好的方法……” 黄英已愤怒地打断她的话道:“该杀的婆娘,总有一天我要找到她,将她碎尸万段!” 她的声音方住,庄泉已慎然开口道:“英妹,我帮你可以出这口气,但是不许你这么狠!” 黄英望了他一眼,脸上顿时化去厉容。庄泉又道:“八年前她杀死你祖父,这仇应该报复,她加之于你的凌辱,你也可以报复,但是不许太绝。” 黄英流着眼泪道:“怎么样才算不绝?我这些年来拼命习艺,为的就是这件事,这是我活着的惟一理由。” 庄泉沉声道:“胡说!人生可做的事太多了,仇恨并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父亲收容你,教你武艺,并不仅为了叫你报仇!” 黄英想了一下才柔声道:“泉哥!我会听你的话,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庄泉这才有一点笑意道:“首先当然是要找到韦纪湄,因为你祖父是被他打成重伤而死的,其次我们也要找到杜念远那个首领夫人。” 黄英道:“可是韦纪湄生死之谜并未得到解答。” 庄泉道:“韦纪湄一定没有死!那个尸身是假的,我相信杜念远也看出来了,否则他们伉俪情深,怎么下毒手毁尸?” 蝴蝶红插口道:“我也是这等想法,所以才到京师来探消息,那个姓韩的身形面貌,一切都像,就是……” 黄英紧张地道:“就是怎么样?” 蝴蝶红道:“就是态度不对。我好容易见到他的面,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使他流露出一点动静,刚才黄姑娘也试过了,他好像整个地变了一个人,对从前的事毫无一丝印象,见了我也像完全不认识了。” 黄英轻蔑地一哼道:“富贵显爵,能令人理智全涡,这叫利令智昏!” 蝴蝶红摇头道:“不对,首领掌握神骑旅时,一呼天下动,比当这个驸马爷神气多了,也自由得多了。” 黄英道:“那就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蝴蝶红摇头道:“也不可能,那宇文公主虽然美艳无双,可是这姓韩的仍然要出来找我,可见他并未受美色所迷,再说首领夫人的姿容,亦不在宇文瑶之下。” 黄英冷笑道:“得陇望蜀,是薄幸男子的天性。” 蝴蝶红轻叹道:“这就更不对了,当年首领对夫人用情极专,从不对别的女人假以辞色,我在他身边一年多,他就没正眼望过我。” 言下颇为幽怨,看了她落寞的神情,黄英倒不忍再加以讽刺了,想了一下才低声道: “假若那姓韩的真是韦纪湄的话,他现在可对你很好?” 蝴蝶红脸色微微有点发赤,轻轻一叹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否能叫做好,他只是喜欢跟我谈谈。可是他仍然寂寞,这种寂寞可以令人心碎,但是我并不能解除他的寂寞,否则他也不会将我转让给你了。因此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他是否确为往日的首领。” 庄泉沉思片刻道:“韩芝佑就是韦纪湄,这是可以确定的,单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了,韩字的右边不正是韦字吗?这说明他尚未忘本……” 蝴蝶红道:“那他六年前为什么会甘心放弃神骑旅的大好事业,到宫中来受罪,为什么对往事能隐藏得这么严密?” 庄泉道:“宫中有的是迷失本性的药,服后令人记忆丧失。” 蝴蝶红道:“这药不能令人的个性也改了,首领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黄英道:“从前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蝴蝶红想了一下道:“也许我不该批评首领,可是从前的首领阴狠,冷酷,自私,绝不像现在这样平易可亲,亲切感人。” 黄英微笑道:“从前你也许不爱韦纪湄,现在可能爱上这韩芝佑了。” 蝴蝶红低下了头,显然是默认了这件事。 可是庄泉却皱眉深思道:“这就难以解释了,再好的药也无法改变人的气质!” 蝴蝶红突然抬头道:“假若这韩芝佑果真是首领,二位作何打算?” 黄英恨声道:“我也要将他打成重伤,像他从前对付我爷爷一样!” 庄泉阻止地望她一眼叫道:“英妹,你又忘记我的话了。” 黄英低下头不作声,庄泉又道:“只要弄清他真是韦纪湄,我们要考察他的思想行为,他如改好了,我们就原谅他。” 黄英抬起头来道:“假若他没有改变呢?” 庄泉正容道:“如他还像从前一样地残杀无度,我们就扫除他,这不是为了替你报仇,而是替天下人除害!不但是他,就是杜念远也是一样,只要她不再仗着智力作恶,我们也可以放过她,因为仇恨并不是永远存在的。” 黄英望了他一限,默然无语。 半晌之后,蝴蝶红才缓缓地道:“纵然这姓韩的有着一切的相似条件,他是首领的成分也不大多,我们都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两个人都抬起眼睛来望着她,蝴蝶红乃又侃侃地道:“我们都忘了首领夫人,假若首领真是在宫中的话,她早已有所表示了,绝不会等待六年之久!” 黄英撅着嘴道:“杜念远一定是死了,要不然她怎么甘心让丈夫白白被人抢走?她一定是死在深山野洞里喂了虎狼了。” 庄泉斥责地道:“英妹!我跟父亲那样地教育你,怎么还是化不掉你心中这点怨毒之念?你再这样子我就要生气了!” 黄英流着眼泪道:“泉哥!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恨她。” 庄泉声音稍微温和了一点道:“你的恨是对的,可是你应该克服这些恨念,为什么你不能跟着爸爸学呢?他比你的遭遇惨多了!” 黄英噙着泪珠不作声,蝴蝶红忽然道:“庄公子是哪位高人门下?” 庄泉淡淡一笑道:“寒门从不涉足江湖,藉藉无名,不值得对姑娘提起。” 蝴蝶红知道他不愿提起,乃微微一笑道:“黄姑娘在府上受了几年的熏陶,即造就这一身绝世的技艺,府上想来必是一个蹈隐的武术世家了!” 黄英抬眉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多少技艺?” 蝴蝶红笑道:“这不是很明显吗?当年神骑旅首领一身所学,天下罕匹,姑娘既然要找他,当然是有所恃而来的了。” 黄英被问住了无话可答,庄泉谈笑道:“寒门不过略知技艺,却谈不上高明。今日我们之聚,就算到此为止,今后有关探索韩芝佑真相之事,还希望姑娘多予合作!” 蝴蝶红笑道:“我不会跟你们合作的,你们在打击他,我则是爱他,就是我有所发现,也不会对你们说的。” 黄英望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那我们只有自己努力了!” 说完站起身来,转至楼梯口,庄泉向蝴蝶红作了一拱,追到黄英身边,二人并肩下楼去了。 蝴蝶红一人在呆呆地想着心事,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忽而她抓起桌上的琵琶,急促地弹了起来。 这又是一座小楼,而且还是建筑得十分精致的小楼,楼栏上装着绿色的酋纱,檐角上挂着珍琼的铁马。 一辆油壁香车由两匹健骡拖着,驾车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像一阵旋风,直到围墙前停住。 红沙粉墙上的洞门,呀地一声打开,两名垂髻的小婢各举着一盏纱灯,老头儿一挥长鞭,车子便辘辘地进去了。 当小婢再次将洞门闭上时,车已驶到楼下,软帘一掀,探出一个俏丽的身形,怀中抱着琵琶,正是蝴蝶红。 老头儿将长鞭朝筒里一插,扭头对蝴蝶红道:“上去吧!主人在等你。” 他的声气完全不像下人,蝴蝶红点点头,跟在老头儿的身后上了楼,手中的琵琶则由小婢接过去了。 这儿对外是名动京师的歌伎蝴蝶红的香闺,可是蝴蝶红来到这儿,却又不像是个主人。 走到门口,老头儿首先躬身启口道:“启禀主人,老奴跟红姑娘来了。” 里面只传出冷冷的回答道:“进来!” 老头儿躬着身子,推门进去,当中的灯光十分黯淡,隐约可见一个瘦削的影子坐在黑暗中。 蝴蝶红也进来了,站在老头旁边,黑暗中的人影微微动了一下,以略带希冀的声音问道:“今天怎么样?” 蝴蝶红摇头道:“还是老样子!他不认识我,我几次提起往事,他似乎都没有反应,看来还是主人亲自出头吧。” 黑暗中默然不答,蝴蝶红又继续地道:“他好像是真的心志迷惑了,您与他的关系很深,也许见了您的面,他会恢复记忆也未可知。” 黑暗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宫中的确有能人,将一个人的神智能迷惑得如此之深,不过目前并没有到我出头的时候。” 蝴蝶红有点焦急地道:“主人!您必须趁早……” 黑暗中又传来轻轻一叹道:“我是最后的一着棋了,假若我的出现仍无法促使他清醒的话,则其人陷溺已深,势非……” 蝴蝶红惊道:“主人,您要把他怎么样?” 黑暗中传来坚定的声音道:“势非除掉他不可,我岂是那种易于吃亏的人!” 蝴蝶红一阵默然,欲言又止,黑暗中突发冷声道:“你可是觉得我的心太狠?” 蝴蝶红吃了一惊,连忙道:“没有!婢子不敢。” 黑暗中轻轻送来一声叹息道:“六年前我与他一起生活时,常觉得失去他我就无法生活,可是这六年来的寂寞日子,也使我慢慢习惯了……” 蝴蝶红想了一下,忽然道:“今天还有个姓黄的女孩子……” 黑暗中微微一惊道:“是黄英吗?” 蝴蝶红道:“是的,她好像也学成了,点我穴道时的手法很怪异,也很高明,旁边还有个姓庄的小伙子……” 黑暗中接着问道:“她问起我了吗?” 蝴蝶红点头道:“问起了,不过我还是照您所吩咐的说了,她好像很不甘心,不过那个姓庄的很正派,处处拦着她。” 黑暗中的声音已恢复冷静,平淡地问道:“拦得住吗?” 蝴蝶红想了一下道:“黄英还肯听他的话,看样子他们的感情很深厚。” 这次黑暗中没有回声,仿佛在静听着什么声音,蝴蝶红很是奇怪,那老头儿已准备行动了,黑暗中突然道:“别去了!来人已经脱困了!” 老头儿不信地道:“那吊人索是用天蚕丝编成的,我不信来人能挣得断!” 黑暗中轻轻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来人不但已经脱困,而且还往这个方向过来了,假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那位黄小妹妹!” 语声方毕,窗外已有人怒叫道:“杜念远你出来,我知道你一定在这儿!” 蝴蝶红与老头儿脸色俱是一变,黑暗中却镇静地道:“别忙!让她进来,我自会应付! 一切还是照旧。” 二人闻言不动声色,果然停未多久,楼窗砰的一响,被人用掌力击碎了,飘进一个穿黑衣的身影。 这黑衣人正是黄英,她已换回女装,冷冷地盯着蝴蝶红,又扫视了周围一眼,失声地道:“杜念远呢?叫她出来见我!” 蝴蝶红呆了一呆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我与夫人在六年前就失去了联络!” 黄英冷笑道:“这话只好骗小孩子!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杜念远一定在这儿!方才的陷人网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头儿突然走前一步道:“陷人网与吊人索俱是老夫装设的。” 黄英望了他一眼道:“你大概是当年的巧匠东方未明吧?” 老头儿傲然点头道:“不错!你用什么方法脱离了天蚕丝的羁绊?” 黄英冷笑道:“原来那捞什子玩意儿是天蚕丝,怪不得要害我用出九成力气才把它挣断,老头儿,你的手艺确然不错!” 东方未明怒声道:“胡说!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赤手空拳挣断天蚕丝的!” 黄英冷笑着双手一搓,掌心袅袅地冒起一阵青烟,使得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俱为之一惊,黄英才得意地道:“像这样烧断总行吧!” 东方未明不禁为之哑然!天蚕丝就是不耐火,无怪乎黄英能脱因而出,冷场片刻,黄英又催促道:“这儿四周警备森严,你们二人又是当年神骑旅中要员,我断定杜念远一定在此,叫她出来吧,尽躲着不是事……” 一言未毕,黑暗中突然有人叫道:“小妹妹!你说得太武断了!” 接着灯光大亮,从里间走出一个中年文士来。由于光线突然转强,使得几个人的眼睛都不太习惯,黄英用手揉了一下眼睛,才厉声叫道:“你是谁?” 中年文士神态潇洒地道:“这就奇怪了,你无端闯入我的屋子,还要问我是推?” 黄英呆了一呆道:“我不是来找你!” 中年文土微笑道:“那你来找谁?” 黄英的眼睛盯紧他望了一下道:“我找杜念远,从前的神骑旅夫人,我的仇人!” 中年文士摇摇头笑道:“这儿没有这个人,我这两个下人从前倒是在神骑旅呆过一阵,你不妨问问他们,可知那个人的下落。” 黄英望了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一眼,突然飞快地向里间掠去,蝴蝶红刚要阻拦,却被那中年文士用眼色挡住了。 黄英在里间找了一会,丝毫未得结果,又悻悻然地回到外面来,中年文士继续笑道: “你定是不放心,怕里间藏着你要找的人,这下子可放了心了,我那屋里除了书之外,连鬼影也找不到一个!” 黄英想了一下道:“你究竟是谁?这两个人怎么又成了你的下人了?” 中年文士微笑道:“在下姓名早忘,自号恨天居士,姑娘也不妨如此称我,至于这两个人,因为他们佩服我的学识,所以自愿跟随着我……” 黄英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觉得他实在不可能是杜念远的化装,因为什么都可以伪装,惟独声调不然。 这恨天居士的声音粗嘎,丝毫没有一丝女性的腔调,呆了半天,黄英才以一种失望的声音道:“既然我要找的人不在这儿,请恕我冒昧打扰……” 恨天居士将手一伸道:“姑娘要走了?” 黄英道:“是的!杜念远不在这儿,我到别处找她去!” 恨天居士微笑道:“姑娘说得太轻松了,你侵入私宅,破坏了我的布置,又闹了半天,一声打搅,就想算了不成?” 黄英脸色一变道:“你待怎的?” 恨天居士淡淡地答道:“我那机关造来颇为不易,姑娘最少也该留下做两天苦工,将我的吊人索修好才可离去。” 黄英冷笑道:“假若我不肯呢?” 恨天居士将手一摆道:“方才姑娘搓手成焰,想必是仗着有几分本事,不妨赐教几招,若是姑娘胜了,在下当拱手恭送姑娘出去!” 黄英冷笑道:“那还不好办?我也正想领教一下,看阁下有多少能为,居然敢收容神骑旅的人员,而令他们甘心屈居下人!” 恨天居士晒然道:“神骑旅算得了什么?当年我是懒得出头,他们要是真的了不起,怎会在短时之内冰消瓦解。” 他将神骑旅贬得一钱不值,东方未明与蝴蝶红听了俱都毫无表示,黄英斜瞥了他们一眼,颇为不齿。 恨天居士笑吟吟地道:“姑娘是准备如何赐教法?” 黄英双手一摊道:“悉听尊便!反正我身上未带兵刃,最好在拳脚上决胜。” 恨天居士轻薄地笑道:“对美人挥拳动腿,何异焚琴煮鹤,太煞风景!这样吧!方才姑娘手底生焰,在下来个‘指上生花’吧!” 说着屈指一弹,指风过处,将桌上的一枝烛芯,连着芯上焰火,悠悠地向着黄英飘过去。 黄英轻轻一点手,纤掌一挥,掌风将那点微火劈成无数细小的火星,反往恨天居士的身上涌去。 恨天居士哈哈大笑道:“有意思,姑娘的确是玲珑心窍,这一手‘碎影分光’用得高明之至,在下倒要好好应付,庶几不落下乘!” 正说之际,那漫空星火挟着隐隐汹涌的暗劲,已经一起袭上身来,恨天居士身子左右摇晃了一下。 漫空的微火都熄灭了,可是恨天居士左右这一晃,也将黄英凌厉的掌势化解开了,双方都吃了一惊! 恨天居士惊的是黄英掌劲,简直无法硬接! 黄英惊的是他的化解身法,实属匪夷所思! 双方算是换过一招,可是大家都不动声色! 片刻之后,恨天居士才轻咳一声道:“星火俱灭!在下算是输了一招,为了稍赎颜面,请姑娘接我这一招俗之又俗的‘死灰复燃’!” 话毕袍袖一抖,那许多落在地下的火灰突地又飘起来,每一颗火灰上又散着点点红花,再度涌过去! 黄英见他方才抖袖之间,居然将死灰引燃,心中微觉一怔,漫空火星涌过来之际,她信手再挥出一掌! 这次可不如适才简单了,恨天居士用的不知什么邪劲,那许多火星受了掌力冲击,转了一转,继续向身上罩来。 黄英脸色一变,正想再用掌去挥击时,鼻中突然吸入一阵异样的气息,四肢顿时发软。 再看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二人,俱都以手拖住口鼻,不敢呼吸,心知中了暗算,厉声大叫道:“无耻贼子,居然敢用卑鄙手段……” 一言未毕,鼻中异香更盛,头脑一昏,又吸进了一口气,整个人倒了下来,知觉全失,人事不知! 恨天居士哈哈大笑道:“小妮子,你要跟我斗还嫌早呢!难为你学了这一身好本事,可是你却逃不过我的袖中机关!” 这时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二人手忙脚乱将窗门一起打开,待屋中的香味渐渐散去,道: “夫……” 刚叫出一个字,恨天居士将眼一瞪道:“你又忘了!” 蝴蝶红脸色一变,连忙改口道:“主人!您的功夫真厉害!” 恨天居士轻轻一叹道:“不行!真要论实力我还不如她,完全是靠着毒龙香的功效,这妮子的心机很深,就是她的功夫……” 蝴蝶红道:“毒龙香虽有异效,可是无火不燃,你能利用烛火烧香,尤其是最后那一招,‘微香暗送’,加上‘死灰复燃’,实在是智力与功力最精粹的汇合。” 恨天居士默然不语,东方未明望着地下的黄英道:“这小姑娘怎么处理?” 恨天居士寒着喉咙道:“怎么处理还要问,你跟我多年了,应该懂得我做事的方针,十年前若不是为了徐刚,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东方未明诺然躬身道:“属下知道主人的意思。” 恨天居士沉声道:“那你还问什么?” 东方未明道:“属下是想正好用她来试试我新制的死神镜的威力。” 恨天居士想了一下道:“不行!那还要等到明天日出,这妮子留着是个隐患,事贵当机立断,明天你另外找人试验吧!” 东方未明答应了一声,在腰间掏出一柄尺许长的小斧,举起来就往她的头上砍下去。 恨天居士忽而脸色一动,举手一挥,东方未明的手势一偏,小斧擦着黄英的头皮下去,祈落无数青丝。 东方未明讶然望着他,愕然不解。 恨天居士口角含着狞笑道:“一下子杀了她太便宜,你先卸下她一条胳臂。” 东方未明答应一声,举斧再砍,忽然斜里由窗外射进一道青光,叮然一响,笔直对准那柄小斧。 青光落地,赫然是柄长剑,已为斧刃断成两截,东方未明的身子也被撞跌了一交,足见掷剑人手劲之强。 接着窗口人影一闪,进来一条颀长的汉子。 恨天居土,蝴蝶红,东方未明等人,一见这汉子之后,大家都呆住了,因为这人正是被他们认为是神骑旅失踪的首领,现为宫中侍卫首席领班,公主宇文瑶的丈夫,京师头一名绝顶人物韩芝佑。 他先望了地下的黄英一眼,然后正容道:“好险!我要是迟一步,她就完了,京师之地,怎可随便伤人,尤其是杀害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女子!” 恨天居士的脸色变幻半天,突然改变了声音道:“纪湄!你真忘了我吗?” 这声音异常尖锐,分明是女子的腔调,而且其中充满了感情,韩芝佑呆了一下,神情有点恍惚。 恨天居士又哀声叫道:“纪湄!你听见我在叫你吗?” 韩芝佑发现大家都在望着他,诧然地摇摇头道:“纪湄是谁?怎么大家都叫我纪湄?” 恨天居士的神色一阵阴暗,改回原来的声音道:“也许我们认错人了,还有谁叫你纪湄?” 韩芝佑道:“方才在路上,有一个老人,相貌十分英武,他也叫我纪湄。我没有回答,他像是很失望的样子。” 恨天居上脸色又动,急忙道:“那是你的父亲!” 韩芝佑脸色一整道:“胡说!我父亲叫韩方,官拜吏部尚书,已于五年前亡故,怎么又会跑出一个父亲来了?” 恨天居士悠然长叹,脸上满是凄苦之情,韩芝佑一把在地下抓起黄英,仔细地望了一下,失声道:“这不是黄贤弟吗?怎会是个女的!” 蝴蝶红轻轻一叹道:“她本来是个女的!” 韩芝佑呆了一下才道:“那我一番作成是白费心思了,本来我以为你们今夜洞房花烛,想赶来喝杯喜酒,不想赶上这档子事,这人是谁?” 他手指恨天居士,蝴蝶红道:“是我的主人。” 韩芝佑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还有主人,怎不给我引见一下?” 恨天居士直到此刻冷冷地道:“我没有姓名,以恨天为号,自称恨天居士!” 韩芝佑一怔道:“居士号恨天,连天都恨上了,何怨恨之深。” 恨天居士厉声道:“我遭遇的俱是恨事,岂仅恨天而已,天下事无一不可恨!” 韩芝佑又是一愕,指着黄英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她?” 恨天居士冷冷地道:“她自有取死之处!” 韩芝佑默然片刻才对蝴蝶红道:“红红!我早知道你会武艺,可是为着我对你颇有好感,一向不干涉你,现在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是江湖人!” 蝴蝶红一摆头道:“我本来是江湖人。” 韩芝佑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图谋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可是你们不能在这儿杀人,为了职责,我必须要禁止!” 空气凝住了,每个人都望着他,韩芝佑继续道:“本来我还为你的前途关心,既然你是有主的,我自然不需要多操心了。此地你们不许久留了,明天就必须离去,否则你们就老老实实地住着,这个人由我带走,以后你们再闹事,我就要不客气了。” 大家依然不作声,默默地望着他。 韩芝佑等了一下,才对蝴蝶红轻轻地叹道:“红红!我再劝你一遍,江湖不是女子的安身处,你还是找个好好的归宿吧。由于我们相识一场,我最后再给你一点忠告,听不听就全在你自己了。” 说完对恨天居士点点头,提起脚步,挟着黄英,仍是由窗口上飞身跳了下去,瞬息就不知其踪。 恨天居士在他动身背向之际,本来已经抬起了手,略一迟疑,还是放了下来,脸上己泪流满面——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动 诡测数语情海涛 深深的宫院中,一间静室,韩芝佑刚刚将御医送走,望着昏迷在榻上的黄英,心中思潮如涌。 “毒龙香,这是一种很难取得的迷香,蝴蝶红是怎么得来的?跟她一起的是些什么人? 这个女孩子又是什么人?”接着他又忆起今天在酒楼上的情景: “蝴蝶红与这个女孩子都不断地提起‘神骑旅’,‘首领’,而且望着我,难道我是神骑旅的首领吗? “蝴蝶红的主人也怪!他叫我纪湄,那声音令我动心,使我觉得似曾相识,我好像听过他的声音似的。 “我跟纪湄两个字有什么关系呢? “对了!神骑旅的首领不是叫韦纪湄吗?他们都缠在一块儿去了,我怎么会是韦纪湄呢?韦纪湄已经死了。 “一定是我与韦纪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是韩芝佑!我父亲是韩方,他在五年前死了,奇怪!怎么我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呢? “韩家的人我怎么一个都不认得了呢? “我究竟是谁? “谁又是我? “还有那个老人,他也叫我纪湄,他是谁?怎么我对他的形貌那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对了!那老人的样子就是像我!除了胡子比我白,他活脱脱是我的影子,他真是我的父亲吗? “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可是这一切又大巧了,巧得令人难以相信!” 他紊乱的思绪被一阵云板惊醒了! 深宫中传来悠长的呼声:“公主到……” 韩芝佑心中一惊:“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事实不允许他多作考虑,因为在六对宫灯的前导下,盛妆的宇文瑶已经袅袅地走了过来。 韩芝佑站起身来迎上去,芸芸众生中,只有这一张脸是他最熟悉的,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这一张脸又似乎比什么人都陌生。 “这是一个多大的矛盾啊!” 他在心中又埋下了一个深长的叹息。 宫装下的宇文瑶特别美,她明皓如星的眸子,乌黑赛堆鸦的鬓发,洁嫩欺玉的皮肤,鲜红似樱的嘴唇…… 韩芝佑迎了上去,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道:“夫人,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宇文瑶淡笑了一下,这又是一件异数,宫中共有四位公主,宇文瑶年纪最小,其余三位自然结了亲,可是韩芝佑一人是把公主叫做夫人的,宇文瑶听得惯,其他人也习惯了,可见韩芝佑在宫中所受的重视。 默然片刻,宇文瑶又笑着道:“听说你从外面带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回来了,我也想来看看,你最近很风流,在外面押伎饮酒……” 韩芝佑红着脸道:“夫人别开玩笑了,这女孩子受了暗算,我是把她带到宫中救治的,她的伤很麻烦,我正在作难呢!” 宇文瑶微笑着道:“你别赖!你在外面腻上了名歌伎蝴蝶红,引得许多人眼红嘴馋,状子告到父王那里,都是我替你压下去了。” 韩芝佑微微一怔,继而带笑道:“谢谢夫人了,其实我跟蝴蝶红也没什么。” 宇文瑶浅笑道:“我知道没什么,你们碰过三次面,未后替她找了个小伙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在父王面前担了下来,你要真是不自爱,我就不饶你!” 韩芝佑微微一怔道:“夫人,你真厉害。” 宇文瑶笑道:“当然了!这批人原来都是我带领的,虽然交给你了,他们的心还是向着我的,你任何行动,也别想瞒我!” 韩芝佑怔住了,宇文瑶也觉得说得太过分,连忙改成柔媚的声气,握住他的手低声道: “夫君!别生气,我所作的一切还是为了你好。大丈夫只可风流莫下流,歌伎中有什么好人物?我身边的宫女多的是……” 韩芝佑将手一摆道:“夫人!你别想歪了,蝴蝶红比宫女美多了,但绝不如你,我跟她接近是另有用意的!” 宇文瑶微微一动道:“什么用意?” 韩芝佑淡然地道:“蝴蝶红身怀绝技,隐身歌楼,显然别有用心!” 宇文瑶讶声道:“有这等事?那些报信的人简直是饭桶!” 韩芝佑大笑道:“宫中养的饭桶本来就不少,你偏要相信他们!” 他说这句话时心中十分痛快,字文摇摇头道:“一个歌伎也许会几手,我就不信厉害到哪里!” 韩芝佑大笑指着黄英道:“这就是我介绍给蝴蝶红的小伙子,不知她们怎么闹翻了,她是在蝴蝶红那儿受的伤,你自己去看吧!” 字文摇过去一摸黄英的脉象,惊道:“这小姑娘的任督二脉已经通了!” 韩芝佑微笑道:“夫人不愧高明,你再试试她受的伤吧!” 宇文瑶道:“不必试,王太医已经告诉我了,她中了毒龙香,不为这个我还不过来呢,毒龙香是大内禁品,怎会流传到民间的?” 韩芝佑哼了一声,道:“听说那蝴蝶红从前是神骑旅的人,以神骑旅当年的声势,什么东西找不到?她现在的这个主人尤其像个厉害的……” 宇文瑶猛然抬头色变道:“你说什么神骑旅?” 韩芝佑笑道:“神骑旅早就瓦解了,你还这么紧张干吗?” 宇文瑶的脸色动了一下,立刻又恢复平静道:“我不是紧张,是因为神骑旅在江湖上的势力太大,虽然已经解散了,可是他们的残部在京师出现,不知图谋些什么?” 韩芝佑淡笑道:“这些无须你来操心,我已经关照过他们不得轻举妄动,这原是我的职责,你放心吧!” 宇文瑶也淡淡一笑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这女孩子的伤势要紧吗?” 韩芝佑道:“王太医已经给她调了解药,等一会她醒过来的时候,再用个人替她引导导一下真气,否则由糟蹋了一身好功力。” 宇文瑶望了黄英一眼,忽而抿嘴笑道:“她是阴体,必须要纯阳真气加以导引才行,这事情我替不了手,恐怕还得你自己多辛苦一点了!” 韩芝佑无可奈何地苦笑道:“是的,这种事本来诸葛凤跟蓝龙他们也能做,可是他们在内宫轮值分不开身,只有我自己来了。” 宇文瑶道:“这女孩子根基扎得很好,人也挺美,你不妨多用点心思,假若能将她留在宫中,未始不是一条好胳臂。” 韩芝佑眉头一皱,庄容道:“夫人,这是什么话?多年夫妇,你不该那样不了解我,韩某岂是那种乘人之危的匹夫,何况我比她大得多。” 宇文瑶一面打手势吩咐宫女离去,一面笑着道:“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吃醋,得君为夫,终身无憾,我不在乎你身边多个人,而且这是一种为己张本之策!” 说着她靠近韩芝佑身畔,压低了喉咙道:“自从我将领导权交给你之后,宫中人都不大服气,虽然他们不敢怎样,你还是多延揽一些人手的好。” 韩芝佑将手连挥道:“别谈了!我并不恋栈这份差使,人家爱怎么都行,我绝不能对这女孩子怎么样,再者她心中已有所属。” 宇文瑶还要开口,韩芝佑已催促道:“夜已深了,夫人请回去休息吧,我把这女孩子治好了就来,其他的事都不必谈了,反正我心可明昭日月!” 宇文瑶有点感动,深情地望他一眼,携着那批宫女离去了,韩芝佑亲送她们走远后,才轻吁了一口气。 灯光下,黄英的脸上浮着一层红晕,睡态特别动人,可是韩芝佑只轻轻地扫了一眼,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椅旁的书案,漫漫的长夜里只有更漏声,翻书声,以及黄英略带急促的鼻息声,点缀得夜更寂寞了。 金拆传四鼓,粗如人臂的巨烛已经短下两寸许,榻上的黄英翻了一个身,口中喃喃地低语道:“水!我渴死了,我要喝水……” 韩芝佑放下手中的书本,到更炉里倒出一杯热茶,扶起黄英的头,喂她喝下去,肌肤触手火热。 这是毒龙香的反应,韩芝佑等她喝完了,双手不敢停歇,立刻用两指分按在她的太阳穴上,专心一志地用功。 黄英的身子在不安地扭动着,身上阵阵地冒着热气,毒龙香性奇暖,虽然解了毒性,若不将这股热气消化,纵然保下性命,那一身的功夫就全完了。 韩芝佑听太医说过这种厉害,所以丝毫不敢怠慢,双手紧按住她的太阳穴,以本身的纯阳功力在抵抗热毒。 约摸有一盅茶的工夫,黄英身上的热度更高了,而且她的体内也有了反应,双手在胸前抓着。 她的双眼依然紧闭,口中呓语连连,可是双手抓的力量却越来越大,她似乎耐不住胸头的奇热,要抓破衣服凉一下。 韩芝佑没有想到这一层,可是他的手用功正紧,无法腾出手来阻止她,只好由着她活动。 “嘶,嚓!” 裂帛声后,黄英终于抓破了厚厚的玄色紧身衣,露出洁白肌肤,汗水盈盈,夹以少女特有的体香,阵阵传出。 韩芝佑心中不觉微微一动,这是人类自然的反应。 就是这一疏神之际,黄英的头扭动了一下,韩芝佑吃了一惊,连忙整饬心神,将施荡的神智稳定下来。 黄英也比较安静一点了,可是她的身于却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她是斜倚在韩芝佑怀中的。 隔着衣衫,她的体热,她的颤抖,依然能透过来,练武的女孩子多半发育得早,黄英已经十九岁了。 她裸露的胸怀,凹凸的线条,雪白的肌肤,一切都构成了男人最大的诱惑。 有一种异样的激荡汹涌在韩芝佑的心头,不过他的定力很深,还有压制着这份属于本能的激动。 突然,他听见远处有一点异响。 先是铁器坠地声,接着是重物倒地声。 宫中有人闯进来了,而且是个绝顶的武林高手。 那两种异声正是值夜侍卫受到暗袭的音响。 他还来不及多作考虑,一条人影已飘到屋中。 韩芝佑抬头一看,认得是在酒楼上与黄英作伴的庄泉。 庄泉也为目前的景象震住了,停了片刻厉声喝道:“淫贼!把她放开!” 韩芝佑低头一看黄英,知道这正是紧要关头,千万不能功亏一赏,因此继续用功,没有理会。 庄泉并没有看清其中原委,他只看见韩芝佑搂着黄英,这情景令他血气上冲。 韩芝佑的漠然神态更令他愤怒,怒叫道:“淫贼!你还不放手吗?” 叫声中一掌前推,劲力无祷。 韩芝佑的双手无法腾开,又顾虑到他的掌力会误伤到黄英,百忙中只得双腿一用劲,整个身体凌空飞起。 黄英的身子也被他带起,虽将掌力避开,可是他身下的木榻却被那股巨力击得粉碎,木屑横飞! 韩芝佑的身子也带着黄英,飘到另一处落下,由于他的手指在不自觉间多用了力气,黄英也嘤然一声惊醒了。 她第一个反应是将韩芝佑推开了,接着是感到胸前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不禁又是一声惊叫。 叫声中,她的身子像一道急箭,在门中急穿出去。 韩芝佑呆了一下,发觉黄英走了,连忙在后面追着,叫道:“黄姑娘,你等一下!” 叫声中人刚提步,前面又是一股力量压到。 韩芝佑百忙中无法再避,只得伸手推了一掌,砰然巨响中,他被震退了一步,对面发掌的庄泉也退了一步。 韩芝佑看见他脸上愤怒的表情,知道他误会了。 可是庄泉却不待他解释,狠狠地又是一掌劈到,韩芝佑被迫再接一招,心头却忍不住一震。 “这年青人好深的功力!” 庄泉还待举掌时,韩芝佑已喝止道:“庄兄,你误会了!” 庄泉冷笑道:“误会!我亲眼看见的还会错?” 韩芝佑耐着性子道:“你看见的是什么?‘“庄泉的脸都气红了,咬牙切齿地道:“不堪人目。” 韩芝佑心平气和地道:“庄见不明内情,自然难免会生气,其实我是在替黄姑娘疗伤,她在蝴蝶红那儿受了重伤 庄泉瞪口大呼道:“你满口胡言,我师妹的功力比蝴蝶红高出多多,怎会在那儿受伤,你该扯个高明点的谎!” 韩芝估不禁也有点怒意,佛然道:“你若不信,不妨去问问蝴蝶红!” 庄泉嘿嘿冷笑道:“不问蝴蝶红我还不知道师妹在你这儿呢!” 韩芝佑微微一怔道:“蝴蝶红对你说了些什么?” 庄泉沉着脸道:“蝴蝶红说你是个最无耻的淫贼,花言巧语将我师妹骗走了,亏你还有脸叫我问她去!” 韩芝佑没想到蝴蝶红会这样咬他一口的,怒声道:“这贱妇满口胡说……” 庄泉寒着脸道:“本来我也不会信她的话!尤其在酒楼上,你慨赠歌伎,我对你还十分佩服,谁知道你早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的……” 韩芝佑怒意更深道:“你也是胡说八道,你的眼睛更是如同无珠。” 庄泉怒叫道:“假若师妹真是受你疗伤,她见了我干吗要躲?” 这句话可把韩芝佑问住了,他们两个人都不明白少女心,黄英骤然发现自己袒怀时,羞愧难当,趋避本是常情。 韩芝佑一时无法解释,庄泉则更认为自己所见不虚。 他板着脸怒道:“这下你没话说了吧,淫贼!你给我拿命来。” 韩芝佑解释半天,见庄泉仍是不信,不觉也生气了,庄泉口口卢声骂他淫贼,尤其令他难堪,遂沉下脸道:“混蛋!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庄泉用手朝四周一指,冷笑道:“大内高手如云,你当然不会怕我孤身一人!” 原来他们这一阵喧闹,早将大内惊动,片刻之间,四周都站满了手执武器的侍卫,将他们围在核心。 韩芝佑用手一挥,喝道:“你们都走开,谁叫你们来的?” 那些侍卫都退后一步,却没有人离去。 韩芝佑怒形于色叫道:“你们敢不听我的话?” 一个侍卫执剑躬身道:“回禀驸马爷,属下并非不听命令,不过这儿是禁宫,这个人若是惊了圣驾,属下们担待不起!” 韩芝佑一听,知道这是实情,遂寒着脸道:“好!那你们只可以站在旁边,不许任何一人上前插手相助,否则我就以军法论罪!” 那侍卫面有难色道:“启禀驸马爷,您是千金之躯,何必与这般江湖狂徒一般见识,还是由属下们打发他算了。” 庄泉嘿嘿冷笑,韩芝佑脸色一沉道:“李玉!你居然敢驳我的话,自裁!” 未后两个字说得斩金截铁,那个侍卫呆了一下。 韩芝佑又厉声道:“你还等什么?” 那侍卫脸上一阵急变,未后还是举起长剑,在自己的咽喉上抹了一下,立刻鲜血直冒,尸横就地。 韩芝佑用眼四下一扫道:“谁再要违抗我的话,就以此为例!” 四周的侍卫都呆了一下,慢慢地都收剑归鞘。 韩芝佑这才对庄泉道:“混账!你上吧!只要你胜过我,就由你随便离去!” 庄泉略露一丝钦色道:“你这一点还像个英雄!留神,我要出招了!” 韩芝佑全神贯注,庄泉已迎面一拳攻来,拳带破风之声,韩芝佑认出这是碎玉拳法的起招,不敢怠慢。 右腿猛收,一柱独立,双臂中分,用“烘云托月”的手法,硬将他的拳势化开,收起的右腿化“玄鸟划沙”踢出。 庄泉猛喝一声:“好招式!” 身躯一转,抢至侧面避过,反掌下切他的膝盖,韩芝佑心头一惧,连忙撤回攻势,伸手改抓他的脉门。 两个人的招式都是十分精奇,每一出手都是以攻抢攻,乘对方攻势未竟之际还手,战来十分激烈。 可是双方又未接实一招,因为这种以快打快的招式,只要谁一落后手,就会吃大亏。 交手至六十多个回合,空中只闻呼呼的拳脚掠空声,出招时的呼喝声,却未分出上下。 四周围观的恃卫都不禁呆了,他们都是行家,自然知道深浅,因此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尊敬之色。 韩芝佑是他们的领班,乍膺异遇,获得公主青睐,手掌重权,多少有些人不服气,这下子才见到他的真功夫。 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尤其令人惊异,他的一招一式,浑厚博大,完全是名家气度…… 又是几十招过去,相搏已出百招,两个人不但未见疲惫,反而精神抖擞,攻守更见凌厉。 韩芝佑越打对这年轻人的好感越深,在封开他一招“雷霆乍惊”之后,采取一个守势,点手道:“庄兄!你年轻有力,修为尤见火候,我们别打下去了,刚才的一场误会,日后自有机会澄清。” 庄泉怒道:“放屁!你侮辱我的师妹,岂能这样轻易便了?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这个淫贼,替师妹出气!” 韩芝佑怒道:“你口口声声骂我淫贼,到底有什么凭据?” 庄泉厉声道:“证据俯拾即是,你身为驸马,宫中有的是美女,你还要在外面押伎取乐,就是一个明证!” 韩芝佑红着脸道:“胡说!我对蝴蝶红不过是一番怜才之念,并无一丝苟且之事,我的妻子比她美多了!” 庄泉怒道:“家花不如野花香,你自甘下流都不关我的事,你对我师妹的那些行为却不能原谅!” 韩芝佑怒道:“混账东西!我念你这一身艺业习成非易,才处处对你容让,你一定不知进退,逼得我要用杀手了!” 庄泉仰天长笑道:“淫贼!你有多少压箱底的宝贝,尽管施出来好了,我有胆子一人入宫,就量定你不是敌手!” 韩芝佑脸色一沉,脚下连踩七星,蓦而一掌斜挥,丝毫不见用力,掌势径取庄泉的前腰。 庄泉骤觉一股阴寒的劲道迫来,双手自然一扬,在身前布下一道无形的劲墙,一股阳和之气,潮涌而出。 韩芝佑的掌力触到劲墙上,立闻霹雳一声巨响,火花闪耀中双方各自震晃了一下,分退数步。 四周之人则被那声巨响,震得步伐踉跄,心神跳动。 韩芝佑脸色惊异不定,出声相询道:“你从哪儿学成的七阳神功?” 庄泉昂然道:“家学渊源!就是专为对付你们这些邪魔外道。” 韩芝佑怒道:“小子!你口中放干净些,谁是邪魔外道?” 庄泉鄙夷地一笑道:“我从未听过正人君子去练九阴透骨掌的!” 韩芝佑脸上一红,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戒意更深,方才他用的确为九阴透骨掌,这种掌功极为阴毒。 在练功时,必须觅取大量新腐白骨,每日夜深对月练掌,直待掌发骨碎成粉,方算大成。 韩芝佑自己也不知道在何时练成这门功夫,因为他对往事十分模糊,方才发掌时也是随心所至,根本未加考虑。 现在被庄泉一说,不禁被激起羞恶之心,大声喝道:“狂妄匹夫!现在我给你领略一下正大光明的武学!” 喝声中一掌平推出去,掌心中涌出一道白练,夹着无比的热力,汹涌而出,恍若山洪骤崩。 庄泉一看他的掌心,立刻诚意正心,盘腿跌坐地下,双手合并作拜揖状,然后猛然开掌。 立刻也是一道蒙蒙的白气涌出,这是七阳神功中最精粹的部分,两股白气在空中相接,立刻凝合不动。 这是两股至刚的力量。由于接触得很巧妙,所以才未作惊天动地的爆发,就像是四块各以巨力推动的大石。 若是猝然相遇,一定会石破天惊,可是它们只轻轻的碰上了,立刻拼命地向前挤压。表面上是平静的,暗地里却隐伏着无比的冲激。 两个人都拼上全力了,头上蒸气直冒,谁也没把谁推后半步,不过庄泉是坐在地下的,所以他占了一点便宜。 韩芝佑发招在先,也占了一点便宜。 因此二人仍是不了之局。 可是他们脚下所踩的地面,却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四周围观之人,莫不骇然色变,胆战心惊。 韩芝佑下过命令,不准他们上前插手,其实让他们上去,也帮不了一点忙,这股巨大的力量谁也禁受不起。 惊心,摒息,空中的两道白气开始发出炫目的光芒。 这是双方在催动自己的掌力,强弱之分就要决定了! 就在两个人都忘命作孤注一掷之际,围观的人墙突地纷纷让开,一个宫装高舍的美妇人袅袅地进来。 韩芝佑望了她一眼,却是无法开口。 庄泉心中一凉,从装束上。他知道这宫装美妇一定是韩芝佑的妻子,大内第一高手,公主宇文瑶。 对一个韩芝佑已有力不从心之感,怎能再加上她? 宇文瑶走到白气纠结之处,纤掌猛合朝中间劈下去,然后迅速无比地向旁边一分,一手法巧妙己极! 韩芝佑与庄泉各觉得有一股柔劲将自己的掌力挡了一下,二人立刻将劲力收了回来,喘息不止。 宇文瑶微笑地对庄泉道:“小伙子功力不错!就是血气太刚,年纪轻轻的何苦自找死路?我要是不来解围,你定是个粉身碎骨的死数!” 庄泉红着脸喘息不语,心中对宇文瑶虽无感激之情,却有佩服之意,他自己知道,在功力火候上是比韩芝佑差一筹,硬拼的结果,一定是他自己吃亏。可是少年的傲气又逼着他不肯领情,将头一偏道:“死就死吧!可是你丈夫也好不了多少!” 效瑶道:“不错!外子也会脱力而受重伤。可是宫中有的是良医灵药,他不难复原,你却要抱恨终天。” 庄泉语为之塞。半晌才倔强地道:“大丈夫有死而已,无论如何我要给这淫贼一点颜色!” 韩芝佑怒色又泛,宇文瑶摆手止住他发言,笑着再道:“你真冥顽不化,生命受之父母,养育之恩未报,何可轻易言死,你一心拼命到底是为着什么?” 庄泉的怒气上来了,抗声道:“他侮辱我的师妹!” 宇文瑶笑道:“你亲跟看见的?” 庄泉沉声道:“就在这间屋子里,我看得清清楚楚!” 宇文瑶又道:”‘你师妹怎么会到宫中来的?” 庄泉手指着韩芝佑道:“被他骗来的!” 宇文瑶再问道:“你既是亲眼看见,外子在与令师妹亲热之际,可曾用强?” 庄泉不禁一怔,初时的情景又浮现眼中,韩芝佑未曾使用暴力,黄英也没有抗拒的表示。 宇文瑶见他不语,笑着再问道:“那黄姑娘仅只是你的师妹吗?你们没有嫁娶之约吗?” 庄泉呆了一呆道:“没有!我们自幼结识,情同手足……” 宇文瑶盈盈笑道:“这就是了,令师妹既非你的妻室,她又是自动愿意随外子进宫,可见外子并没有多大的错误厂 庄泉急了道:“他是有妇之夫,我师妹还是个大姑娘韩芝佑几次要想开口,俱被宇文瑶阻止,这时她又笑道:“男女相悦,在乎两厢情愿,外子一表人才,女子对他垂青的不在少数,我与外子虽为夫妇,也不干涉他……” 韩芝佑又想开口,宇文瑶却抢着道:“你对黄姑娘怕是一往情深,可是女孩子的心最善变动,你要是真爱她,就应该尽量去取得她的好感,找外子拼命,实在不像个男子汉的行为!” 庄泉整个地怔住了,宇文瑶再娓娓地道:“你人品不劣,就是对女孩子的本事太差,无怪争不过外子,我劝你今后要在这方面多作努力……” 庄泉长叹一声,拔起脚步,一言不发就走了。 韩芝佑急着追他叫道:“庄兄!你回来……” 庄泉理都不理,身形倏忽消失,韩芝佑急着对宇文瑶道:“你明知我是替姑娘疗伤的,怎么这样说呢?” 宇文瑶微笑道:“我喜欢那女孩子,不这样无法将她收罗过来。” 韩芝佑急了道:“那你也不能叫我背黑锅,传出去我怎么做人?” 宇文瑶脸色一整道:“你名誉本来不好,不然你干吗要找蝴蝶红?” 韩芝佑脸色一阵暴变,回头就走,宇文瑶忙又追上去,拖着他的手,柔媚地笑道:“傻瓜!开句玩笑你就生气了?” 韩芝佑将手一甩道:“你这个玩笑我受不了!” 宇文瑶笑着道:“我也不是完全开玩笑,你等着吧,不出一个月,那个女孩子一定会回来找你,那男的不会再理她,那女的也不会再要他。” 韩芝佑一愕道:“不可能吧!人家是青梅竹马的情侣。” 宇文瑶道:“我知人最明!越是从小在一起的男女,越不容易结合,“因为相互的了解太深,缺少新鲜的刺激了。” 韩芝佑庄容道:“她来了我也不理她!” 宇文瑶微笑道:“那你是逼她上绝路了,她两头得不到温情,只有死路一条!” 韩芝佑佛然道:“你干吗要对一个女孩子这样呢?” 宇文瑶淡然一笑道:“我要用她!这就是权术用人不择手段,你生活在宫中,就必须懂得权术,人才难得呀!” 韩芝佑不禁默然了。 “天外天”酒楼上仍是歌舞喧天,蝴蝶红也依旧在高张艳帜,由于那个令人侧目的客人韩芝佑绝迹不来,所以一般王孙公子更加得意了。 今天是神武大将军的公子孙世玉假花厅宴请一般诗文好友,所以花厅上热闹非凡,笑语不断。 孙公子的父亲因为为军功彪炳,爵封一等候,他是个现成的侯爵,武学世家,文采风流,属于京师第一佳公子。 他的客人也都是一时知名之士,所以这场酒会实属一时之盛,蝴蝶红今天的打扮也十分俏丽。 明眸皓齿,一身红衣服,在席上飞来飞去,就像是一只真的红蝴蝶,那么轻盈,那么撩人! 酒至半酣,孙世玉一把拖住她的手腕道:“红儿!你实在太可人了,要不是怕父亲不答应,我一定娶你回去,香花供奉,才不至辱没佳人!” 蝴蝶红嫣然一笑,夺回手腕道:“公子说得太客气了,妾身这种蒲柳寒姿,哪里配得上公子绝世神品?以公子这般身份才华,还怕娶不到娇妻美妾吗?” 孙世玉忘情地道:“红儿!我不是说着玩的。京师美女多如沙,能及卿者有几人?红儿!你要是生在官宦人家多好。” 大家都凑热闹地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个没完,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隅没作声。 蝴蝶红的眼光一掠那个人时,不禁脸色一变,但随即恢复正常,执起面前的酒壶,施施然过及道:“先生怎么不饮酒?” 那人轻轻地一笑道:“秀色可餐呀!我一见姑娘,未饮先醉。” 蝴蝶红浅浅一笑道:“妾身敬先生一杯。” 那人举起杯子道:“美人赐,不敢辞!这一杯就是穿肠毒药,我也甘之如贻!” 由于蝴蝶红这一番动作,使得全席的眼光,都注视到那个人身上,每个人在心中都打了个问号。 这个人的仪表不俗,简直可以说是丰神秀逸,颔下的一部黑髯更增加了他的风度脱尘。 只是不知道他是谁,又是何时入席的! 孙公子身为主人,当然不能失礼,连忙上前一揖道:“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那人从容地道:“在下姓姚,草字闻愚,乃是陈御史公子的授业师,今日陈公子因为偶感风露,又不敢负却主人盛邀,是以由在下代为赴宴。方才登楼时,见诸位正在热闹,在下不敢打搅诸位主兴,只得悟自就座了!” 孙世玉见他不过是一个教书的,遂淡淡地道:“原来是姚先生,失迎!失迎!”别过头去,又跟旁边的人说话了。 不意那个姚闻愚却佛然不悦地道:“天地君亲师,乃人伦之纲,方才公子不知,可以不为罪,现在既知吾为陈公子业师,陈公子与公子谊属同辈,公子便该对我尊敬些!” 孙世玉被教训得面红耳赤,怒也不是,气也不是。 一旁鲁翰林的二少爷立刻就发作了,指着姚闻愚道:“你这个穷酸好没分寸,一个教书匠,孙公子让你坐在这儿已经是客气的,你倒摆起架子来了!” 翰林本是穷官,鲁二少爷平时跟着吃喝,跟打秋风的清客差不多,这时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 姚闻愚哼哼一笑道:“骂得好!你老子是这么教你的吗?只要你承认一声,我立刻就向孙公子告罪,然后再去向尊大人请教!” 鲁二少爷闻得一怔,僵在那儿作声不得。 姚闻愚眉头一皱,目中精光暴露,厉声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愈来愈不像话,平时家里少管教,今天我倒要代劳一番,至少让你们明白一些做人的道理。” 说时慢慢地站起来,走到鲁二少爷跟前喝道:“跪下。” 鲁二少爷接触到他严峻的目光,身不由主地跪了下来。 姚闻愚信手开弓,打了他十几个嘴巴,然后再道:“滚回去!把韩文正公那篇师说读上两百遍,不懂的问你老子,学会了尊师重道再出门!” 他的声音不严自威,鲁二少爷居然不敢违抗,乖乖地站了起来,像一只丧家犬,低头走下楼去。 其他人也被他的气度慑住了,孙世玉讪讪地站起来,对他作了一个长揖,然后恭敬地道:“夫子别生气,小子知罪了!” 姚闻愚冷冷地道:“小侯爷太客气了,寒生不敢当!” 孙世玉知道他余怒未歇,仍是一揖道:“夫子请上坐!小子执壶赔罪!” 说着拉开自己的座位,请姚闻愚坐下,又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一边。 姚闻愚的脸上气色才平了一点,点头道:“公子不愧为京师第一佳子弟,闻过即改,善莫大焉!” 孙世玉恭身道:“请夫子多加赐海!” 姚闻愚将脸一板道:“既然公子这么说,我倒是不客气了,公子正在有为之年,不思努力上进,微逐酒色,不知是何道理?” 孙世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讷讷地道:“小子们不过是偶一为之,逢场作戏……” 姚闻恩将桌子一拍,满脸寒霜怒道:“胡说,信陵近妇人,青莲醉浊醒,不过是壮士暮年,聊以遣情,你有多大岁数,敢说这种话!” 孙世玉的头更低了,姚闻愚又厉声道:“尊大人一生为国,位居极品,也不敢像你如此荒唐,你仗着祖上余荫,居然就呼卢买笑,目空一切……” 孙世玉的脸上汗水浸浸讷讷地道:“是,是,小子知罪,小子一定悔改!” 姚闻愚轻哼一声道:“那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孙世玉如逢大赦,连忙作了一个躬道:“我承夫子棒喝,警痴发迷,小子告辞了,夫子请多用两杯,权当小子的一番敬意,改日再到陈世兄府上,专诚拜谒夫子,多领一些教诲!” 姚闻愚淡淡地道:“教诲是不敢当,但愿公子洁身自重,好自为之!” 孙世玉又答应了两声,慢慢地退下楼去,其他的一些客人也都一个个地溜之大吉,片刻之间,只剩下蝴蝶红一人。 姚闻愚掷杯哈哈大笑,蝴蝶红赔着一笑道:“先生骂得很好,痛快淋漓,可把我的生路打断了!” 姚闻愚停住笑声,含有深意地望着她道:“我以为今天之后,你也不会再操此业了!” 蝴蝶红也深深地盯他一眼道:“不错!驸马爷是不会再来了,公主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光顾,今后我自然无须迎来送往,操此贱业了!” 姚闻愚将头上的儒巾一扯,露出如黛青丝,扯下颔边的黑髯,一起丢在桌子上,微微一笑道:“你的眼睛真厉害,居然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蝴蝶红笑道:“六年前我一度识荆,对公主的印象十分模糊,方才也不过是觉得公主不同于流俗而已……” 恢复了女容的宇文瑶奇道:“那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蝴蝶红笑道:“从公主的仪态偶有所觉,一个倚人为生的教书先生断无如此魄力,再一想公主所用的化名,自然不难猜天。” 宇文瑶笑了一下道:“我把名宇颠倒过来用一下,却不想被你抓住破绽了!” 蝴蝶红笑道:“公主方才一番痛骂,倒是大快人心,这批王孙公子,无一非朱门败类,是该有人给他们一点教训。” 宇文瑶郑重地道:“嗯!这些人将来都要承继爵位,成为国家柱石,为国家计,我不得不振发他们一下。” 蝴蝶红仍是含笑道:“公主今天不是专为教训人来的吧?” 宇文瑶哼了一声道:“当然不是,我是要出来问问你,你留恋京师,居心何在?” 蝴蝶红收起笑容道:“很简单,探访神骑旅韦首领的下落。” 宇文瑶笑道:“贵首领不是已经死了吗?” 蝴蝶红尖刻地道:“死不死只有公主自己明白。” 宇文瑶微微含笑道:“你认为拙夫就是从前的韦首领吗7”。 蝴蝶红更尖刻地道:“是不是公主自己也明白!” 宇文瑶哈哈一声长笑道:“你已经见过他了,这问题我留待你自己去解答。” 这一句回答大出蝴蝶红意料之外,怔着不知如何开口。 宇文瑶傲然地道:“凭你那点玄虚,跟我斗还差得远呢。” 蝴蝶红未及回答,后面突有人接腔道:“不错!她的确不是对手,我倒还可勉强凑趣!” 宇文瑶悚然回顾,她身后不知何时已坐着一个中年文士,相貌阴森,口角含着玄秘的冷笑,正是恨天居士。 他对宇文瑶惊诧的神情颇为激赏,微笑道:“大家都是故人,公主何淡忘如许之速?” 宇文瑶变容道:“你是……” 恨天居士将手一摆道:“你知道了就好,对别人我都是以恨天居士的身份出现,惟独对你不然,我要跟你在绝对公平的情况下一决胜负。” 宇文瑶大笑道:“你已失败过了,败得不可收拾!”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我们是一项比耐性的斗争,只要有一口气在,谁都不能夸言胜负,就是一方死了,活着的一方也不见得绝对胜利。” 宇文瑶愕然一下才道:“你还不服输?” 恨天居士微笑道:“根本我就未曾输,你虽能将他夺过去,安知我不能夺回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等到六年之久才出头找你?” 宇文瑶偏着头道:“为什么?” 恨天居士道:“我给你一些时间,让你去改造他,等他定了型,然后我再把他变回原来的形状,这才是我所谓真正的胜利。” 宇文瑶默然片刻,突地纵声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恨天居士诧然地望着她,出声问道:“你笑些什么?” 宇文瑶勉强地抑制笑声道:“假若你以此作为胜负的依据,只怕我们两个人都输定了。” 恨天居士奇道:“此话怎说?” 宇文瑶思索了一下才道:“当年我布下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原知道是瞒不过你的……” 恨天居士微笑道:“我知道那是你给我留下作为对外的交代,可是我不想领这份情,所以一掌将那个替身击碎了。” 宇文瑶微笑道:“这一点我倒颇为佩服你,我用迷心大法将他掳过来之后,本来想改变他的,可是我失败了。” 恨天居士道:“怎会失败呢!他不是改变了吗?” 宇文瑶轻轻一叹道:“他是改变了,可是并没有变成我希望的那一种,他依照自己的性情变了,变得我无法控制他。” 恨天居士微怔道:“这怎么可能呢?” 宇文瑶道:“我也无法相信,可是事实俱在,不容我不承认,除了对身世无法记忆外,他完全成为另外的一个人。” 恨天居士默然片刻才低声道:“我很奇怪你怎会让他活到今天!” 宇文瑶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突然低咽道:“我们实在太相像了,我们不该成为仇敌的,若是你我联手,我该说放眼宇内而无余子!” 恨天居士对她的这番话不感兴趣,只是追问道:“我只想知道因何中止了杀他之念!” 宇文瑶双眼下垂,以一种从所未有的声调说道:“说来也许难以令人相信,他这一变,形成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性格;造成一种绝世难企的风标!” 恨天居士听罢脸上一阵激动,片刻才道:“你为他的风度所折,便真地倾心于他了是不是?” 宇文瑶点头道:“不错,我毋庸讳言对他的感情,而且我发现他从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所表现的一切,只是受你所影响的一切,这次并不是改变他,而是将他隐蔽的本性激扬了出来……” 宇文瑶顿了一顿,继续道:“现在所表示的他,才是真正的他,这种本质,是一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邪恶不能摇,艰困不能移的大丈夫,大英雄气质,我改不了他,但我相信你也改不了他!” 恨天居士默然半晌,突发异声道:“我也许改得了他,但是听你这一说,我实在不愿意去改变他,这件事姑且作罢,我在别的地方跟你较量吧!为了表示公平起见,我也在事先通知你,你静候佳音吧。红儿,咱们走吧!” 蝴蝶红捧着琵琶,答应着站了起来,恨天居士对宇文摇摆摆手,就与蝴蝶红一起离去了。 韩芝佑在宫中的生活是寂寞的,他一个人独占一幢精美的宫殿,也有许多的宫女侍候他,但他依然是寂寞的,宇文瑶不常来看他,即或是来了,也仅只寒暄一阵就离去了,这是种很不正常的夫妇关系,可是两个人都很习惯。 宇文瑶很尊重他,职务上的权限整个都交给了他,大小事情的处理,也从不干涉。这一切都不能使他满足。 他不知道自己还缺什么,还需要什么,这种不满的感觉深深发自他的内心,莫可名状…… 良夜悄悄,夜寒似水,韩芝佑照例在书案前对着一枝巨烛,默默地翻阅着手中的一本厚书。 忽而他身前的烛火微微的跳了一下,韩芝佑心中突生异兆,便四周看了一遍,屋中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可是他感觉到这屋中的确是多了一个人,因为他鼻中唤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忽而他眼角朝上一抬,身前别无异状一可是在离他丈许的古铜镜中却似乎掠过一丝衣角。 韩芝佑心中一动,这屋中的确是有人潜进来了,那人就躲在他的身后,而且随着他的头转,因此他瞧不见人脸。 这人是个女的!但不会是宇文瑶。 宇文瑶的气息他闻惯了,这气息很陌生。 也不会是其他宫女,因为她们没有这么好的功力,能无声无息地掩至他身后而不被他发觉。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他在心中飞速地寻思了一下。 “这掩进来的女子必是外人,因为镜中的衣角分明是黄色的,这在官中列为禁忌,黄者为帝王之色,连宇文瑶都不准穿着此色的……这女子对我也没有恶意,她要暗算我的话,早就可以下手了……” 沉吟片刻,他忽而淡淡一笑道:“常闻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只道是古人信口胡诌,不想今夜倒让我亲身体会了,只是惊鸿一瞥,为何不让我看个真切呢?” 身后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回音,韩芝佑身形微微一偏,镜中的情影也跟着他偏过去,依然没看清楚。 韩芝佑不动声色地指着铜镜笑道:“姑娘!出来吧!我看见你了,你躲得过我的眼睛,怎么不注意这三尺铜镜,已把你照得清清楚楚了。” 这原是一句试探之词,事实上他并未看见身后的人影,只是在气息中有股淡淡的幽香,使他判断身后必非老妇。 不管是少妇或少女,叫声姑娘总不会错。 果然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轻叹,镜中显出一个窈窕的身影,韩芝信看清了容颜时,不禁失声惊呼道:“怎么会是你?” 情影袅袅移前,却是不日前在此匆促遁去的黄英,面容惨淡,神色已经憔悴了不少,珠泪盈盈。 韩芝佑急忙转身过去又问道:“黄贤弟……不,黄姑娘,你怎么来了?” 黄英凄楚地望着他不作声。 韩芝佑等了一下才又改口道:“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黄英点点头,韩之佑再问道:“姑娘进来时没受到阻拦?” 黄英这时才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低声道:“没有,我是借着黑影掩护进来的,没有人发觉……” 韩芝信点头微笑道:“不错!姑娘的轻身功夫的确高明,连我都没有发觉姑娘来至身后,值班的那些饭桶更不用谈了!” 黄英受了夸赞,挤落眼中的泪珠,呆呆地望着他,似怨艾又似凝视,情绪万千…… 韩芝佑觉得老是沉默相对不太像话,沉吟了一下才道:“我真眼拙,在酒楼上竟不知姑娘的易装,后来在红红那儿才得知真相,那天我太冒昧了一点……” 黄英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低声道:“别说了,我很感谢你救了我。” 韩芝佑笑道:“那不算什么,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姑娘走得太仓促,致使今师兄发生了误会,我已经向他解释过了。” 黄英板着脸道:“我们碰过头了。” 韩芝佑高兴地道:“这就好了!你们能把误会解开,我也放了心。” 黄英脸容一紧道:“我们不过是师兄妹,没什么可误会的,今后更不会了。” 韩芝佑一怔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黄英寒着喉咙道:“我没有卖给姓庄的,他管得我太多,我们吵翻了,从此他是他,我是我,连师兄妹的关系都不存在了!” 韩芝佑颇感意外,讷然莫知所答。 黄英冷笑一声又道:“你别担心,这事情跟你没关系,今天我是为着两件事来找你,希望你能给我个明白答复!” 韩芝佑连忙道:“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黄英目光转为锐利,沉声道:“先说你是不是韦纪湄!” 韩芝佑心中一阵掇掇,暗自思忖道:“怎么又是老调重弹了?大家都要说我是韦纪湄……” 沉思良久他才摇头道:“不是,我叫韩芝佑!” 黄英逼视良久,目光渐转温和,缓缓地道:“好吧,就算你是韩芝佑,现在我提第二个问题,你准备对我作何处置?你别装糊涂,诚实地回答我!” 韩芝佑心中一动,觉得宇文瑶所料的事,半点不错,可是这是他最伤脑筋的一件事,沉吟半刻才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可是我希望姑娘亮察,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乃是意外,我绝无其他心思!” 黄英咬着牙道:“我知道!模糊中我还有些知觉,衣服是我自己撕破的……” 韩芝佑高兴地说道:“这就太好了,对着令师兄我实在不便说明,我只希望姑娘明白,我不是轻薄之徒……当然。这也不能怪姑娘……” 黄英哼了一声道:“可是我的身体已被你看过了,我虽在江湖,可不是蝴蝶红之流的歌伎,一个女子的清白之体,怎可轻易示人?” 韩芝佑皱眉道:“我明白!我心中对姑娘并无丝毫蔑视,就是庄兄……” 黄英突然变色道:“别提他!他是第一个该杀的男人!” 韩芝佑愕然。黄英又道:“你别想得大多,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并不一定就是有感情,要有也是兄妹之间的那种情谊……” 韩芝佑想了一下才道:“我很明白姑娘的心,若是我现时未当婚配,我一定不会辜负姑娘,现在我只好视姑娘为妹……” 黄英强忍着泪珠道:“这就解决问题了?” 韩芝佑急道:“我总不能停妻再娶……” 黄英冷笑道:“那我倒不敢妄想,我知道你现在贵为驸马,权倾一时,我也不想叫你放弃这一切来娶一个江湖女子。” 韩芝佑佛然道:“我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我不能负宇文瑶,并不因为她是公主,而是基于夫妻的情分与道义。” 黄英仍是冷笑地道:“我很清楚这一点,你毋需解释……” 韩芝佑摊着手道:“那姑娘的意思是什么?” 黄英道:“我是江湖人,并不在乎什么嫁娶的形式,我只要你的一句话!” 韩芝佑急问道:“什么话?” 黄英厉声尖叫道:“你要是装糊涂我就一剑劈了你!” 韩芝佑也沉下脸肃容道:“姑娘一定要问,我不妨说明白,我救姑娘之时基于做人的本分,我并不作其他的想法,姑娘也不该作……” 黄英脸容惨变,凄然良久,忽发哀声道:“难道我留在这儿作个宫女也不成吗?我别无所求,只想守着你,我相信你的妻子会同意的。” 韩芝佑愕然片刻才道:“姑娘何苦自屈如此,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黄英这时似已把整个矜持都放弃了,哭着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样的人,我的心向着你定了。” 韩芝佑摇着手道:“姑娘这是为什么呢?令师兄比我强多了!他比我……” 黄英已哭得像泪人似的,颤着喉咙道:“是的!他比你年轻,他长得不错,对我也是一片深情,本来我认为我爱着他的,可是见了你之后,我就变了,从酒楼上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变了,所以我讨厌他,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 韩芝佑柔声道:“姑娘年纪大轻,或许以后还会遇上……” 黄英用手一拭泪珠道:“一个女人不管年纪多大,她绝对不会认错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一生中她把这种感情只付给一个男人。” 韩芝佑愕然道:“姑娘认为我是这一个男人了?” 黄英点头道:“是的!我们女子有一种本能,就是在千百人中能把这个人确定无误。为了这种感情,她可以作任何牺牲,受任何的屈辱。你妻子要是不答应,我可以跪下来求她去!” 韩芝佑默然良久,方长叹一声道:“我真不明白你们女人,阿瑶说得一点不错。” 黄英抬头诧道:“你妻子怎么说?” 韩芝佑仍是感叹地道:“阿瑶早料定你会有这样的一天。” 黄英紧张地道:“是吗?她对我怎么样?” 韩芝佑道:“她很喜欢你。” 黄英喜笑颜开道:“真的?我太感激她了,我会像奴婢似的尊敬她。” 韩芝佑摇头道:“姑娘!拙荆很喜欢你;她表示过要你留在官中,可是这事情仍是不可行,因为还有人反对……” 黄英的欢颜又变为紧张道:“谁?是蝴蝶红?” 韩芝佑感慨地一笑道:“怎会是她呢?我跟她更不谈上什么关系了,这人是我自己。老实说我很感激姑娘的盛情,可是我不愿意这样做。” 黄英勉强控制住自己道:“为什么?我丑吗?我无耻吗?我不值一顾吗?” 韩芝佑摇头道:“都不是!姑娘天人之姿,冰雪之品,一片纯情,可是感情是无法勉强的,我无法对姑娘生出感情。” 黄英脸容上罩起一片寒霜,颤抖地道:“我连蝴蝶红都比不上吗?你对她还有些感情……” 韩芝佑微微摇头道:“姑娘怎么又扯上蝴蝶红呢?你跟她不同,她是个歌伎,我不过付了缠头之资,逢场作戏而已。” 黄英冷笑道:“你替她找归宿,托良人,这份感情不像是个普通客人吧?” 韩芝佑摇手道:“那是因为我觉得她还不错,我不希望她长此流落风尖,这种做法不是感情,而是一种助人向上的同情。” 黄英强忍住激动道:“我也只要一点同情就够了。” 韩芝佑庄容道:“不!不行!对你这样一个纯洁的女孩子,要就是全心全力的爱你,事实既不可能,我就不能糟蹋你!” 黄英叫道:“我自甘受屈!” 韩芝佑正色道:“我不能屈己误人!” 黄英默然片刻,忽变为冷漠地道:“这就是你的答复了?” 韩芝佑坚定地道:“是的!我对姑娘很抱歉。” 黄英一言不发,突地抽出腰中长剑狞声道:“我与你势不两立,不能承你之情,只有取你的命!” 语毕一剑挺刺,来势十分凶猛,韩芝佑躲得快,可是仍被她划破一点衣衫,急得高声大叫道:“姑娘,你理智一点!” 黄英不理他,仍是一剑一剑地刺过来,招式很奥奇,腕力也很深厚,韩芝佑简直无法躲避了,可是他仍不还手。 黄英接连攻了十几剑,剑锋将他的衣衫又划破了好几处,甚至有几剑还划破他的一点皮肤。 韩芝佑十分心凉,发现这女子的剑路居然都是从所未见的招式,诡奇中带雄浑,要是他手中也有剑的话,或者可以占点上风,即使是空手相搏,他不致于吃大大的亏,可是他实在无法对这样的一个女子出手。 又是五六招过去后,黄英简直跟疯了一样,剑尖每次都指着他的要害,劲风瑟瑟,连他的护身真气都挡不住。 韩芝佑在受了一次皮伤之后,觉得再纠缠下去实在没有多大意思,将心一横,立定脚步道:“也罢!为了酬谢姑娘一番隆情,我把命给你吧!” 黄英一剑刺向心口时,他干脆不躲,肃容闭目负手,泰然准备受剑,黄英剑锋触及肌肤时,反倒停止了,哭声道:“你就是拼死也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吗?” 韩芝佑睁目望她一眼,脸上浮着湛然神光,朗声吟道:“愿能一死酬知己,愧无虚情答红颜。” 黄英满面都是泪痕,那只握剑的手不住的颤抖,表露出她心中无限的激动,可是她无法再将剑向前进一分。 默然相对片刻,黄英似乎被他漠然的态度激怒,银牙一咬,剑尖向前推去,可是她的手已经偏了。 “嗤!”一剑刺进韩芝佑的肋间,鲜血顺着剑身滴下来。 黄英的眼睛已被泪水充满,根本就看不清面前的情形,隔了半天,仍未听见韩芝伤倒下的声音。 泪水掉落了一部分,她才看清是刺歪了方向。 血染红了韩芝佑的衣衫,他仍是漠然地站着。 黄英只觉得万箭钻心,惨声哭叫道:“你……你不是人……” 一股热血从她的口中猛射出来,身子已软软地向前歪倒下去,韩芝佑的助上还插着那枝长剑,却伸手要去扶她。 就在这同一时候,门外飞速地蹿进两条人影,一条影子接住黄英的身子,另一条人影搀住了韩芝佑。 韩芝佑抬头一看,搀住他的正是宇文瑶他的妻子。 宇文瑶首先替他拔出肋间的长剑,掷在地上,然后撕开他的衣襟,替他止血、裹伤。 她好像早就在外面了,因此在襄伤时,居然连金创药都准备妥当,韩芝佑一言不发地由她处理。 宇文瑶忙碌了半天,才一一整理完毕,朝他悻悻地道:“愿能一死酬知己,愧无虚情答红颜。你真是天下第一狠心人,你轻易地死了,置我于何地?” 韩芝佑望她一眼道:“你不是全看见了吗?我不该替她治伤,惹出这么多麻烦,这个情形下,我只有以死报之。” 宇文瑶哼了一声道:“我呢?你替我设想了没有?” 韩芝佑望着她淡淡一笑道:“我留下一份完整无缺的感情给你,认为足够了。” 宇文瑶望着他英俊的脸,眼睛渐渐地湿润了,情不自禁地握起他的一只手,放在嘴上吻着。 韩芝佑伸出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 突然!在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异声。 “笃!笃!笃!” 这阵异声非常地清晰,入耳震人。 这是敲木鱼的声音! 在禁卫森严的深宫中,怎会有这种声音呢? 两个人的心神都还来不及应付这突来的变化时,门口已翩然站着一个淄衣女尼,她身披袈裟,头上的青丝仍是盘成一堆高髻,足登麻鞋白袜,手持清磐,臂悬念珠。 论年龄不过三十余,容貌清丽脱俗。 她突然地出现,她怪异的打扮,震住了所有的人。 尤其是韩芝佑,更是在震惊中透着一片迷惘。 这人从未见过,却又是十分熟悉。 而且不知怎地,这人居然令他的内心深处,起了一种从所未有的莫可名状的难以形容的波动—— 第五十三章 镜里朱额都变尽 有旧情可记 在这几个惊诧的人中,宇文瑶是最先惊醒过来的,她先将来人仔细地打量了一阵,才以严厉的口气叱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擅闯禁官!” 来人举起那宽大袍袖的手臂,打个问讯作礼答道:“贫尼法名一了。” 宇文瑶尖刻地笑道:“出家人还留着烦恼根,这倒是创见!” 一了伸手掠了一下额前长发道:“出家人所修者心,所掠者性,所恃者欲,并不一定要剃了头发才算是名列比丘,身在佛门。” 宇文瑶呆了一呆,觉得这带发修行的绮年美尼的词锋很利,禅机很敏,顿了一顿才又问道:“那你身披袈裟又是何为,你既名‘一了’应该‘一了百了’……” 一了平静地又打了个问讯道:“公主对贫尼的名号误解了,贫尼现在万缘俱澈,惟一念未释,一了之意,乃指了此一念后,才是百事俱了。” 宇文瑶微笑道:“那你先前那番心性之说,不过是强辩了,你留着头发,只是表示你心中的一点俗念未除,尘障未尽而已!” 一了淡淡地道:“公主果然是大智大悟,贫尼虽然并不重视外表,可是为了顺从世情,确是如此想法。” 宇文瑶微笑再问道:“你那未释之念,究竟是什么事?要到何时才了?” 一了沉吟片刻才道:“这是贫尼的私事,无须向公主饶舌,等到贫尼将顶上这三千烦恼丝一扫而尽之际,也就是返归真如的时候了!” 宇文瑶顿了一顿,微有不耐地道:“废话少说,讲你的来意吧!” 一了淡淡一笑道:“贫尼本来是为自己的事情来的,但是在宫门外遇到一位故人,托贫尼向公主代捎一个口信 宇文瑶急问道:“谁?什么口信?” 一了从容地道:“岁月环境改变了许多人的外形,贫尼的这位故人现在名叫恨天居士,他托我带来的口信是……” 宇文瑶更急了,迫不急待地道:“原来是他,他想出挑战的方法了?” 一了点头道:“不错!他说公主六年前夺去了他一件重要的东西!” 宇文瑶用眼淡淡一扫韩芝佑道:“这件东西还在这儿,他有本事不妨夺回去!” 一了摆手道:“恨天居士认为现在再夺回去已经没有价值了,他托贫尼传言,说是也要夺公主一样更重要的东西!” 宇文瑶想了一下才道:“我想来,已经没有什么东西算为更重要了。” 一了双目中露出了一片温和的光彩道:“假若公主真有这种想法,则公主的终身必会无限幸福,公主已经得到了毕生最需要之物,不妨让他一点……” 这时闷了半天的韩芝佑突然开口道:“我怎么对你们的话,一点都听不懂!夫人,那恨天居士我也见过,不知道你们之间也有过节……” 宇文瑶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道:“这事与你没关系,你就别管了。他究竟要我的什么重要东西,你别绕圈子,直接说吧。” 一了缓缓地道:“在贫尼看来这件东西并无什么出奇处,他说是种在公主寝宫内的一株兰花,上面并开着三个蕊头的……” 宇文瑶脸色急变,一言不发,急速地冲了出去,这个举动使得韩芝佑与一了都吃了一惊。 这时跟随宇文瑶同来的诗婢已将黄英抱了出去,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了望着韩芝佑片刻才出声轻问道:“施主可还认得贫尼?” 韩芝佑微现困惑地道:“在下确是不识得师大。可是又仿佛有点印象,好像并不太陌生,也许我们在以前见过面吧。” 一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贫尼的俗家姓名叫做萧环。” 韩芝佑将萧环两字连念了好几遍,脸色微动了一下,未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歉声道:“很对不起师太,在下心中对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而且附带还想起一点景象,只是无法说出个所以然了。” 一了的脸色有些激动,连忙道:“施主想起什么景象,不妨说说看!” 韩芝佑皱着眉头道:“我好像记起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有个女孩子……… 一了的声音中带着激动叫道:“那是梵净山,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子是我,那小的女孩子后来是你的妻子杜念远。纪湄!你难道都忘了外韩芝佑诧异地翻着白眼道:“什么?梵净山!杜念远!我的妻子!不对,不对,我的妻子是宇文瑶,师太方才已经见过了,再者我也不叫纪湄,我姓韩,我叫韩芝佑。” 一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是无法使施主明白了,好在贫尼此来目的并不在此,贫尼只想来打听一下令尊的下落。” 韩芝佑微感歉疚地道:“原来师太是家父的熟人,难怪我会有些面熟了,可是我离家很早,家父也在数年前弃世了。” 一了摇头道:“贫尼问的不是韩大学士。”韩芝仿佛然不悦地道:“师太是出家人,说话该有些分寸难道我还有两个父亲不成?先父姓韩讳方,作古已有五年一了叹了一口气道:“贫尼不知要如何才能解说明白,贫尼要打听的人是闻名江湖的一位大侠,号称太阳神的韦明远!” 韩芝佑肃容道:“这人倒是听说过,据说他在六年前解散了天龙帮,即已隐名不出,心仪已久,憾未获面。” 一了道:“据说施主在不久前还见过他一面。” 韩芝佑失声道:“原来师太问起的是那位老者,他怎会是韦大侠呢?传言中的韦大侠是一位丰神绝世的美男子。” 一了叹息道:“有许多事很易催人衰老,便是天上灵药也难挽回。’” 韩芝佑若有深思地道:“这话有些道理,我遇见那位老者之时,见他满脸都是凄苦之色,莫非这位韦大侠有甚伤心之事吗?” 一了怅然叹道:“由来相思催人老,第一难堪是离愁。” 韩芝佑有所悟地道:“不错!在下亦听说这位韦大侠有情侠之称,他一生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恋情,只是不大清楚。” 一了脸上微微一红道:“贫尼只想向施主问他的下落。” 韩芝佑道:“半月前在宫外匆匆相遇,他虽然招呼了我一下,可是我因有要事在身,没有跟他多作谈话。” 一了很失望地道:“他没有对施主多作交待吗?譬如是他今后的动向,准备在京师耽搁多久,是否还与施主约后会之期。” 韩芝佑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了,他临别时曾讲过要到远处一行,至迟一年之后,他必会再来看我,当时我随便答应了一声……” 一了动容问道:“远处?多远?在什么地方?” 韩芝佑道:“不知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一了失望地叹息一声道:“看来只有等他一年了。” 韩芝佑好奇地问道:“师大有何要紧事一定要找韦大侠?” 一了红着睑道:“这是贫尼私事,与施主无关。” 韩芝佑忽又问道:“师太缘何说韦大侠是我父亲?” 一了望着他深叹道:“施主自己都不认识他,贫尼说也无益。” 韩芝佑越听越迷惑,正想再问下去,忽然门口一阵人影飘忽,宇文瑶率着许多劲装的武士进来。 她满脸都是寒霜与杀意,一挥手,那批劲装的武士立刻把一了包围了起来,神态十分凝重。 一了本身倒很从容,韩芝佑却大惑不解地道:“夫人!这是为什么?” 宇文瑶怒声道:“拿贼!这尼姑偷了我的东西!” 一了神色平静地道:“阿弥陀佛,公主不要血口喷人贫尼一到官中,直接就来此地,以后也未曾离开过……” 宇文瑶笑道:“不是你也是你的同伴,你一来就绊住我故意讲些废话,而你的同伴却趁机到官中去伤人窃物。” “贫尼只是负责传个口信,其余事一概不知,公主丢了东西,宫中又是谁受了伤?” 宇文瑶沉着脸道:“伤了我一个守宫的侍婢,那没有关系,可是托你传言的人已经得了,我的那株三蕊素心兰失踪了。” 一了合十道:“出家人戒打诳语,也许有人跟在贫尼身后进宫,但绝非与贫尼一路,贫尼可以凭着佛祖发誓厂 宇文瑶焦躁地叫道:“东西都丢了,你发誓有什么用?即使你不是与那人一路,事情也坏在你身上,你非负责任不可!” 一了淡淡地道:“贫尼问心无愧,任凭公主处置!” 韩芝佑这时插口道:“那株兰花不是常供在房中的吗?丢了就丢了,最多另外再找一株就是了,何必那么大张声势呢?” 宇文瑶恼急地道:“你知道什么?普天之下,也难求第二株了!” 一了也微异地道:“一株兰花就算是无双异种,也不至令公主紧张如此。” 宇文瑶躁怒地叫道:“哼!你倒是轻松,要知道这……” 她刚说到这里,立刻就警觉地住了口,恨恨地道:“你这位故人真厉害,居然能打听到这一项绝世的秘密,使出了这一手绝着,看来我倒要对他重新估计。” 一了点头道:“不错!贫尼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知之颇深,他从小就颖慧异常,博览群书,鲜有不知之事……”。 宇文瑶突然变容道:“对了!我倒忘了,既然他无所不知,必然也会晓得另一件事,我只要赶在他前面到达北昆仑山,可能还有希望拦……” 一了奇道:“公主失兰与他有何关系?” 宇文瑶一挥手道:“这不要你多问了,你还是管自己的事要紧。” 一了泰然道:“公主欲将贫尼如何处置?” 宇文瑶恨恨地道:“我要你吃尽苦楚,粉身碎骨!” 一了平静地微笑道:“贫尼对生死之事并不介意,只是不愿在胁迫下受死。” 宇文瑶冷笑道:“在你周围之内,无一不是绝顶高手,只怕你插翅也难逃离此间,我看你还是乖乖地就缚吧!” 韩芝佑不以为然地道:“夫人!这位师太与我们并无甚怨隙……” 宇文瑶急道:“芝佑!你别管这件事行吗?” 韩芝佑用手一指周围的武士道:“这些人你都交给我指挥了,你答应不于越我的权限的!” 宇文瑶呆了一呆又道:“芝佑!我越权一次,今后你怎么责罚我都行,但是现在你必须支持我。芝佑,我以夫妻的情分求你!” 韩芝佑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我知道管不了你,由着你胡闹吧,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在我眼前发生,我把地方让给你!” 说完含有歉意地望了一了一眼,负着双手出门而去。 一了等他出门后,转头对宇文瑶道:“我不知你是如何得到他的,更不知你是如何改变他的,但是像他现在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任何宝物所能比拟了。” 宇文瑶冷笑道:“你既然看得他这么重,当初为什么放弃他?” 一了微愕道:“公主怎会知道这些事?” 宇文瑶冷冷地道:“我得到他之后,把他以前所有有关的人与事都打听清楚了,想到他曾为你所弃,就令我受不了。” 一了悟然道:“原来公主就为了这件事才放不过我去?” 宇文瑶点头道:“是的!这是最大的原因,人弃我取,跟你一比,我岂不太下贱了,我不能忍受这屈辱!” 一了轻轻地叹息道:“情关难勘,嗅关难勘,公主是聪明人,因何也勘不透!” 宇文瑶一摆手道:“别讲废话了,你是自动就缚还是要我下令动手?” 一了淡然道:“贫尼不甘自缚。也不愿出手伤人,今日打扰公主良久,请公主借一步,容贫尼告辞吧!” 宇文瑶厉声道:“放你走?天下没有这种便宜事!“一了庄容道:“贫尼不愿多生是非,宫中戒备那等森严,贫尼能毫不惊动地进来,还怕不能照样出去!” 宇文瑶厉笑道:“只怕不像进来时那么简单吧!” 一了微笑不答,抬腿朝前迈去,当面的一名武士立刻伸手向她的面门上拍出一掌,口还喝道:“躺下吧!” 掌风十分凌厉,可是一了却视若无睹,那名武士的掌递到一半,忽然像受到一种大力返击。 “哎唷……” 一声号叫后,整个人被弹出五六尺远近。 大家都被一了这种怪异的功夫怔住了,居然忘了去补那名武士的缺口,一了含笑从容地继续迈步前行。 忽地人影一闪,宇文瑶迅速无比地欺身过来,抢着拦在前面,单臂曲肱如抱弓,拦住一了去路。 一了望着她所抱的姿态,自动地停了步。 宇文瑶寒着睑道:“你以为会了这点子心音神功,就可以在宫中横行吗?” 一了微异道:“公主识得贫尼的功夫?” 宇文瑶冷笑道:“好说!好说!心音神功!顾念却敌,动意伤人,但也不过是旁门左道,在佛门功夫中连野狐禅都算不上!” 一了并不恼怒,只是轻轻地道:“心音神功虽非禅门正宗,出家人用来防身已是足够,万望公主不要伤了和气,放贫尼过去吧!” 宇文瑶原式不动,冷冷地道:“你知道我这一式吗?知道它发出后有多大威力吗?” 一了望了一眼道:“释道儒名有所专,贫尼不敢逞论高下,公主这一招‘揽云拥月’气派是够了,不过还挡不了贫尼。” 宇文瑶先是一呆、继而冷笑道:“你眼力不错,就是见闻太差,既知‘揽云拥月’之名,就更该知道云月都是虚空之物,以虚攻虚,你一定接得下吗?” 一了微笑道:“在佛家眼中无虚无实,云月固然虚幻,到底肉眼可见,依贫尼看来,在形质上公主已落了下乘!” 宇文瑶哈哈大笑道:“不错,云月有形无质,比不上你心音神功的无形无质,可是你能说出云为何态,月为何形?” 一了呆了片刻,挽首无言,宇文瑶又笑道:“月有阴晴圆缺,云有明暗霞岚,虽可名之日物,却无法赋之以常形常态,这些变化你懂不懂?” 一了忽现庄容道:“贫尼不懂,不想懂也不必懂,大千一粟,云月的变化又算得了什么?贫尼只站在不变处以观万物!” 宇文瑶也以严肃地道:“看来我们必须一搏了,这不再是我们的意气武力之争,而是我们两派的道理之争,佛懦异途……” 一了道:“殊途而同归,这个争端没有意思。” 宇文瑶摇摇头道:“不然!儒道是有力之境,佛道是无为之境,我可以到极顶,你则永远在未知中摸索,我觉得比你强。” 一了沉默半晌道:“贫尼不反对一搏,也许贫尼会输,但并不是就证明了佛逊于儒,因为儒道有止,公主也许已臻大成;佛道无限,贫尼之外尚有高人!公主请尽力施为,贫尼也勉力以赴,胜负则委之天命吧。” 宇文瑶神色凝重地退后一步,一了也退后了一步,二人暂时都不作进意,实际却都在凝神作孤注之一掷。 周围的那些武士,也紧张得不敢透一口气,他们都是会家子,双方在口头上不分上下地较量了一阵,现在要付诸行动了。 韩芝佑的身子出现在门口,他并未走远,可是他也无意过来解围,因为这是一个大家都想知道的答案。 停了一下宇文瑶才道:“你大概不会先出手的!” 一了肃容道:“不错!佛门只讲静守,所以从来只有庞扰佛,未见佛降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宇文瑶轻叱一声,曲着的手臂慢慢地伸开,凭空绕了一圈,空中立刻激起一股强烈的狂飓。 一时只见床摇几动,椅碎石裂,屋柱格格直响,屋瓦纷纷直坠,当真是直拔青天挽日月,腾入九霄吞云霞! 四周的人连眼都睁不开了,脚下纷纷直退,只有一了泰然地处身在狂飙中,她的袈裟猎猎地响,头上的长发也乱了,可是她的身子却未起半点晃动。 大约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宇文瑶将牙一咬,准备再度施为时,忽然瞥见一了的身形已慢慢移至门口,连忙道:“喂!你别走,咱们还没完呢!” 一了回头微笑道:“公主神威难再,贫尼自承不如,然若再拼下去,贫尼或将伏尸现场,公主也是难免重伤,公主尚有北昆仑急事待办,此事起自贫尼,贫尼不敢辞其咎,为公主计,莫若将这场儒佛之争,留待异日解决吧。” 宇文瑶呆了一呆,一了已经失踪了。 宇文瑶等神智略加清醒一点的时候,才发现室中诸人,除了韩芝佑外。大家都狼狈不堪地坐倒在地上。 再一看室内的家具已经无一完者,不禁恨指着众人骂道:“没有用的东西!真替我丢人!” 那些侍卫一个个脸泛愧色,低头无语。 韩芝佑却微笑道:“夫人别责备他们了,在你这威力无情的一招下能留住性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那个叫一了的尼姑倒真厉害。” 宇文瑶鼓着嘴顿脚道:“厉害什么?我再加两成劲,她保险躺在地下,你也是眼睁睁地放她走过,也不帮我拦一下。” 韩芝佑微笑道:“何必呢!她也许不如你,不过她的确是同样地留下一部分真力未发,想来不愿跟你硬拼。” 宇文瑶恨声道:“硬拼只有她吃亏!” 韩芝佑道:“是的!可是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使脱了力不是一时半载可以恢复的,说起来人家是一番好意。” 宇文瑶忽然变容道:“你对她的印象很好嘛!她也不算难看。” 韩芝佑正容道:“夫人,她是个出家人,而且比我年龄还大,你别胡说行不行,而且说实话,我好像觉得她的形象令我感到……” 宇文瑶急问道:“感到怎么样?” 韩芝佑的脸红了一下道:“说起来很无稽,好在我们是夫妇,我不妨告诉你,我总觉得她很亲切,像我一个亲人似的……” 宇文瑶急道:“你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韩芝佑坦然道:“我来的时候,你们正要开始,有什么事吗?” 宇文瑶脸色一宽道:“没什么!我打了这一场可真有点累,这儿太乱了,芝佑!你扶着我到我那儿休息一下好吗?” 说完娇娜不胜地倚在他的肩头上,韩芝佑一面替她拭去脸上的汗水,一面怜惜地道: “你也是的,今晚的一切都失去了常态,“丢了一株兰花有什么了不起,你偏要大张旗鼓闹起来,还好……” 宇文瑶温柔地道:“还好什么?” 韩芝佑也是温柔地道:“还好你未受伤,老实说你今天很令我生气,不过我还是关心你,所以回来看看,我一开始就觉得那尼姑不太简单。” 宇文瑶感动地靠得他更紧一点,带着泪意道:“芝佑,谢谢你!你还是爱我的。”韩芝估有点意外地道:“傻瓜,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爱你爱谁?” 宇文瑶浮起一个娇甜的微笑,一只手挽着他的脖子道:“累死了。芝佑,抱我回去吧!” 芝佑有些发窘,在她身边低声道:“夫人,旁边有人呢!” 宇文瑶娇笑道:“别理他们,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韩芝佑也觉得一阵心旌摇动,低低地道:“喜欢。只是有点意外,你从未对我这样亲热过。” 低语中已抱着她的娇躯,向着另一所华殿走去,宇文瑶在他巨壮有力的拥抱中觉得十分安慰,昵声道:“本来我不敢对你太放荡,因为我太尊敬你,后来你居然背着我出去找歌伎,我才反省到自己不太解风情……… 韩芝佑轻轻吻了她的面颊道:“胡说,哪儿有这种事?我找蝴蝶红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说她身怀武技,我负着捍卫京城的责任,当然要去探探。” 宇文瑶问道:“你探出什么呢?” 韩芝佑摇头道:“没有!我对江湖上的事太隔膜了,这些侍卫老爷告诉我的又不太翔实,所以我倒要多留点心才对。” 宇文瑶连忙搂紧他的脖子道:“不必要!你只要管宫里的事就够了,那般江湖人的本事有限,只要不在京城闹事,由着他们去吧!” 韩芝估不同意道:“这倒不然,我现在发现江湖上大有能人,比如说今天先来的黄英,蝴蝶红家中的那个主人,还有后来的那个尼姑……” 宇文瑶心中一动,装着嗲声说道:“你尽记着女人,男人真不是东西!” 韩芝佑苦笑道:“我遇见这些江湖好手,除了那个恨天居士外全是女人……” 宇文瑶轻轻捶了他一下嗅道:“不许说!除了我之外,不许你再提女人。” 韩芝佑从未见过她这番喜怒悄骂的神态,不禁心中一阵激荡,擦着她的脸颊,低声笑道:“夫人,阿瑶!你的醋劲真大……啊呀!你的脸真烫,简直像块热炭,亲爱的小妻子,我简直想一步就飞到你的房里。” 宇文瑶的脸更红,捶着他的胸膛笑骂道:“死鬼,死鬼,你坏死了!” 韩芝佑哈哈大笑,身形如飞地扑进一座华堂。 这是宇文瑶的寝宫,一切的布置当然是极尽华丽之能事,金兽中喷着醉人的甜香,充满着一种温馨的气氛。 可是有一件美中不足的事。 那书案上放着一座玉盆,盆中养着十几块彩色玲珑的石子,石子堆上插着一根残茎,显着十分不调和。 韩芝佑看了一眼道:“就是这株兰花被人偷走了?” 宇文瑶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恨声道:“可不是!” 韩芝佑摇头道:“这偷花的太可恨,偷花是雅事,可是他不该连根拔断,这一来最多观赏片时,就告香消玉萎 宇文瑶扁着嘴道:“你好像希望人家连盆都端走?” 韩芝佑点头道:“正是!只要不伤到花,名花何妨让人共赏。” 宇文瑶冷笑道:“连盆都端走,你来拿拿看!” 韩芝佑过去一捧花盆,不禁大为惊异,这径尺的玉盆高才八九寸,加上半盆清水,十五六块小石子,竟有数千斤重! 宇文瑶望着他吃惊的神态又哼了一声道:“这盆质是万年温玉,里面的石子是晶母,这半盆清水是万载空青,哪一样不是稀世奇珍……” 韩芝信咋舌道:“这么许多异宝用来培养一株兰花不是太糟蹋了吗?” 宇文瑶恨声道:“糟蹋?再有十倍的异宝也抵不上兰花上一个花蕊!” 韩芝佑大为惊异道:“夫人,这兰花究竟有什么好处,你说给我听听!” 宇文瑶气道:“丢都丢了,还说它做什么?” 韩芝佑作了一个长揖道:“夫人,你告诉我,也让我长个见识,我们结婚六载,你瞒着我这件事,实在不太应该。” 宇文瑶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会沉不住气,万年夫妇,千载恩情,这下子都成了空了。” 韩芝佑莫名其妙地道:“夫人,你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懂。” 宇文瑶脸色难受半晌,才悠悠地道:“这样兰花乃九天异种,千年难得一遇,而且必须要那些宝物培养才能成长,那兰实结成之后,与另一种灵药配合共服,据说可以养成不死之身,古书所载嫦娥得灵药以奔月,就是这种药。” 韩芝佑摇头道:“不可能!嫦娥的故事本是前人的神话。” 宇文瑶正色道:“奔月之事虽然无稽,羽化登仙却信而有证,你也是练武的人,当知道人可以到什么境界。” 韩芝佑想了一下道:“那这兰花并未结实,那人偷去也没用。” 宇文瑶道:“此兰三百年一结实,人寿有限,等那一天是不可能的,因此只有等它略为长成,以花蕊合药,亦有无限效用。” 韩芝佑道:“能到什么境界?” 宇文瑶道:“到什么境界很难说,反正定能超越一切凡人我培育了十一年,本来准备再过三四年就要收成了。” 韩芝佑摇头道:“你一个人长生不老,活着也没意思。” 宇文瑶道:“兰上共有三蕊足够了,除了你与父王之外,我还会想到别人不成?” 韩芝佑呆了一呆才道:“既有这么多的好处,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们也可以严加注意,至少我会帮你看住它呀!” 宇文瑶叹道:“我知道你会这样做,所以才隐而不宣,世上这等异珍,谁不动心,我们又不能整天看住它,所以我才把它当做普通兰花,随意看待,大隐于朝,小隐于市,这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韩芝佑想了一下才道:“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你连我都瞒住了,可还是瞒不过别人,可见宝物之获得,在乎各人的机缘。” 宇文瑶瞪目怒道:“我就不信缘,而且我还不死心!兰蕊虽失,找回来的机会还有,我还要作一番努力。” 韩芝佑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对了!我记得你说过北昆仑山。” 宇文瑶望着他一笑道:“你的记性倒不错,这配兰的另一味灵药,正是产在北昆仑山岭,那人既然晓得这回事,也一定会上那儿去。” 韩芝佑忙问道:“北昆仑山顶上从无人迹,会有什么灵药?” 宇文瑶得意地一笑道:“你总是少读书之故,北昆仑山顶上产有一种成形的雪苓,赋地底灵气而生,幻形不定,为稀世之珍。” 韩芝佑忙道:“那我们快上那儿去,我帮你把兰蕊夺回来,也把雪苓找到,我们依然可以成就神仙眷属。” 宇文瑶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就行了决斗的人我认识,他不会强过我,宫里面还要你照应。” 韩芝佑表面上没有表示,心底却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之感,脑中隐约的又浮起几句话。 那是一了在临去时,隐约飘送过来的几句话:“君身世颇有可疑处,欲知此中详情,莫失昆仑之行,或可有所获,若令夫人坚拒,则其中大有隐衷,君不妨一试,以证吾言不虚……" 当时他并未太在意,可是对自己身世所产生的怀疑却加深了,也许自己真的是不姓韩,不是韩芝佑! “我是谁?” “谁是我?” 宇文瑶一定有些事情在瞒着他,思情深挚的夫妇,居然还会在心中藏着隐秘,这事情太可怕了! 宇文瑶见他发呆,连忙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韩芝佑惊醒过来,连忙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考虑一个足以托付责任的人,然后就可以腾出身子来陪你一起到昆仑山去。” 他再试探了一下,宇文瑶却坚决的摇头道:“不!你别为这件事操心了,宫里面离不开你,而且你去帮不了忙,此行用心机的地方多于用力。” 韩芝佑的心中又涌上一股落寞之感,默然无言。 宇文瑶也不理他,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韩芝佑等了半天,忽然用一种非常诚恳的声音道:“阿瑶,我想你也不必去了,我们不必作神仙的奢望,就是作一辈子的恩爱夫妇,也算不负此生了。” 宇文瑶略有些感动,可是她仍然摇头道:“不行,昆仑山之行必不可废,而且是我一个人去,只跟你过一辈子是不够的,我要永生永世地伴着你。” 这是很美丽的温柔话,可是只能激起韩芝佑的痛心,望着宇文瑶美丽的脸,他突然有着一种特别陌生的感觉。 “你一定有着什么事情在隐瞒我,昆仑山之行必然与我真正的身世大有关系,否则你不会拒绝我同行……” “一了的话,从前许多人对我的误认,都是有点根据的,否则我怎会对几年之事昧然无知呢…… “我有个父亲。他死得并不大迟,我那时已知人事,怎会引不起一点悲戚之感,我的家人对我也太冷漠…… “那我一定另外有个父亲……“阿瑶!我的妻子,我是爱你的,我已经尽力去挽救过我们的感情,我愿意放弃追究身世的谜而与你偕老,可是你拒绝了,可见你对我的爱还不够深,不够真!” “你拒绝我最后一次要求时,你已经失去我了,那是你自己拒绝我这个丈夫,你不能怪我了!” 他一直在呆呆地想着。 宇文瑶突然警觉过来,媚笑地对他道:“芝佑,我想明天就出发,恐怕要很久才回来呢,今天我们该亲热一点,来,到我身边来。” 韩芝佑望着她的笑脸,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女子是自己至爱的妻子,稍微怔了一下,他才过去在她颊上轻吻一下道:“你今天累了,明天又要出远程,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宇文瑶上午离宫,她带走了蓝龙、诸葛凤,以及宫中的五名好手,另外还带走了黄英。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更带走了韩芝佑对她全部的恩情。 在宇文瑶离去的第十天,西行路上,仆仆风尘地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神情落寞的旅客。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是元代曲人马致远的一阙绝唱天净沙。 现在的情景完全是这首曲子的写照,惟一不同的是韩芝佑,胯下马不瘦,而且还很雄壮。 他为发掘事情的真相,说得透彻一点,他是为着找寻一个迷失的自我,所以跟着离了宫。 他知道不能让宇文瑶发觉,所以追得并不太急,只是遥遥地缀在后面,只要不离太远就行了。 他也知道不到昆仑山,他所追寻的答案不会揭晓,所以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待着一些不可知的事情发生。 夜色渐上,马蹄得得地踏着路面,益增寂寞之感,望了一下远处的灯火,炊烟,以及一二荷锄归去的农夫。 “这些人是幸福的,他们也许没有多少知识,可是他们却有着一个温暖的召引,因为他们是在回家。” “妻子也许不美,菜肴也许不丰,可是那份温暖却不是财富权势所能换得的,他们比我幸福得多了。” 腹中并不饥饿,他却急于吃点东西,可是他自己非常明白,要填满的不是肠胃,而是那空虚的心灵。 所以他经过几个农家时,都匆匆地策马滑过,因为他不愿停下来去扰乱别人那份难得的宁静。 直到夜深了,星斗撒满天幕,秋天的夜空显得特别的高,特别的远,他心中的寂寞也就特别的深。 坐下的马开始有点疲倦,步伐显得有些蹒跚,他才感到自己太专横,这畜生没有理由跟着他吃苦的。 前面又闪着一点小小的灯亮,就是那点微光使他可以辨出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在山岭巨树间显得异样的凄独! “这凄零的陋屋,深夜的灯火,证明住的必是一个寂寞的人,我倒不妨去打扰他一下……” 想到这儿,他立刻催骑前进,一直来到屋前,才下马拴在一株枯树上,让他自由去啮食树下的黄草。 马蹄声并未将屋中的人惊动,他只好自己去敲那扇草扉。 “呀”的一声,他的手才触上了门,草门就自动地开了,原来那门只是虚掩着的,里面并未上闩,所以才应手而启。 屋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椅,一几,一灶,灶上有口锅子,炉中有着余烟,锅里还冒着热气。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他心里觉得很奇怪,这里应该有人的,怎么会没有人呢?没有人又点着灯,煮着东西干吗呢? 心中怀着疑问,鼻子却嗅到一阵香气,那是从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好像是在煮着什么肉脯似的。 他的食欲立刻被这阵香味引起来了,心想主人也许出去了,过路旅客,吃他一点应该没关系,最多付钱罢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朝锅子走去,伸手便揭开锅盖,锅子里果然热腾腾地煮着一锅肉,向香直溢。 他放下锅盖,伸手又在旁边拿出一柄锅铲,一个碗,准备舀一碗起来,压压那股被引起的食欲。 才舀上第一铲,他不禁怔住了。 这些肉在锅里看不清楚,可是他铲子上肉堆中,却有着白白的半寸长的那么一截,简直不忍卒睹! 这是半段人指,连指甲还在上面! 那么这一锅煮的都是人肉! 韩芝佑只感到一阵恶心,连忙丢下锅铲,还来不及转过第二个念头,脑后突然传来一阵急风。 韩芝佑闻风转身,单掌一探,已将那阵劲风拍向地下,原来是两颗银珠,叮然有声。 韩芝佑更奇怪了,这银珠当然是发来偷袭的暗器,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发暗器的人,腕劲奇强。 若不是他功力了得,单凭这两个银珠,就很少有人能挡得住。因为他觉出那发珠之人,已至飞花却敌的程度! 摘叶可以伤人,何况是两颗银珠呢? 一锅煮人肉已经够奇了,何况这屋中还藏着一个功力高得出奇的武林人,韩芝佑简直无法相信目前的遭遇! 更惊人的事情又发生了,他还没找到发珠人的藏身处,面前黑影一闪,一个人径向他扑过来。 百忙抬头一看,这扑来之人是个白发老妞,单臂前探,直取他的胸前大穴,攻势非常凌厉。 韩芝佑十分惊异,百忙中一臂横格,将老妪的手撞开,心头又是一震,因为这老妪的劲力十分深厚。 老妪被格开一招后,身躯急转,底下撩出一腿,直勾韩芝佑的下阴,口还发出怒吼道: “孽畜!今天我非毙了你不可!” 韩芝佑因为那一腿狠毒,心中也有点急愤,心想我与你无怨无仇,见面不分青红皂白,你就要我性命,而且你屋中煮着人肉,刚才又发暗器偷袭,绝非什么善良之辈!想着就准备对她的腿上一掌切了下去。 那老妪仿佛不知躲避,竟被他切个正着,砰然一声微响后,韩芝佑感到掌缘一阵疼痛,而那老妪巳疼得坐了下去。 韩芝佑本来想再补上一掌的,但是眼看到那老妪的萧萧白发,脸上虽有皱纹,却仍不减清秀,不由又忍住了。 老妪坐在地上,两目向前瞪视,手上仍在作者抵御的架式。 韩芝佑忍住怒气喝道:“老婆子!你怎么出手就伤人?” 老妪闻言之后,脸上忽现奇容道:“原来你是人!” 韩芝佑大怒道:“我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不成!” 老妪啊了一声道:“那怪我太莽撞了,我始终以为是那孽畜来了,所以才跟你拼命,你既然是人,进来时为什么不打个招呼?” 韩芝信没好气地道:“我推门时不见人,向谁打招呼?” 老妪叹口气道:“唉!我要不是双目失明,也不会引出这场误会。” 韩芝佑诧然道:“原来你的眼睛看不见!” 老妪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眼睛中了一种毒气,使得瞳孔收缩到完全闭索的程度,根本无法视物,否则何致于挨你那一掌呢……” 韩芝佑歉然道:“在下不知老太太目不能视物,所以出手莽撞了一点,老太大的脚上伤势严重吗?在下深感歉疚 老妪微微苦笑一下道:“还好!大概只脱了臼,喂,小伙子!你的武功很好嘛,能躲过我那一招,而且还反击了一下……” 一面说一面开始揉脚,慢慢接上日骨,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韩芝佑才发现她的眼睛里瞳孔果然缩成针尖大的一点。连忙过去扶着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蹲下去替她揉那只受伤的脚。 老妪手按着他的肩膀道:“小伙子!你多大了,你的武功一定受过真传。” 韩芝佑蹲在地下道:“晚辈今年三十岁了,略为学过几天技击。” 都笑道:“三十岁就不能叫你小伙子了,请恕老身失言。朋友贵姓大名,尊师是哪一位,老身也许会认识。” 韩芝佑道:“晚辈姓韩,名叫芝佑,武艺是家传的。” 老妪道:”家传武学,那老身就不知道了,江湖上没有姓韩的高手。” 韩芝佑道:“晚辈世代列仕,不在江湖行走。” 老妪道:“这就难怪了,韩相公的功夫真高,老身就是眼睛能看得见,大概也胜不了相公,相公来得真巧……” 韩芝佑忍不住道:“晚辈正在奇怪,老大太好似在等候对付一个强敌。” 老妪点头道:“相公猜得不错,老妪所对付的强敌并不是人。” 韩芝佑诧然地站了起未道:“不是人是什么?” 老妪道:“相公出身书香门第,当知世上有旱魃……… 韩芝佑惊道:“旱魃!不就是厉尸不朽,出而为灾,据说凡是有旱魃出现之处,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老妪摇头笑道:“相公是太相信书了,旱魃的成因是这回子事,至于说到形成旱灾,不过是附会的说法,可能因为干旱之地,尸体不易腐朽,出现旱魃的机会比较多一点。” 韩芝佑恭敬地道:“前辈见解甚是有理,那么早魃是如何为灾呢?” 老妪叹息一声道:“不朽厉尸,禀天地戾气而复苏,自然是人肉为食,涂炭生灵,此地所生之旱魃尤见凌厉。” 韩芝佑一摆,忍不住插口道:“怎么会特别厉害一点呢?” 老妪道:“据传旱魃是在二百年前一个专擅用毒的绿林巨寇所化,由于多食生人血肉,渐渐恢复了知觉……” 韩芝佑骇然道:“死尸还可以复活,这简直是无法相信之事!” 老妪叹息道:“世界上的事情属于不可知与不可理解者,多如恒河沙数,人的一点点知识算得了什么?” 韩芝佑急着想听下文,不敢去打岔,老妪乃接着道:“它不但恢复了部分知觉,而且连武功也渐渐恢复了,老身寄居此地,发觉了它的恶行之后,无日不思除之!” 韩芝佑忍不住又问道:“前辈与它遭逢的结果如何?” 老妪轻叹道:“说也惭愧,这恶物一身皮坚肉厚,老身空有一身技艺,竟是奈何它不得,甚至被它喷了一口毒雾!” 韩芝佑侧然道:“前辈的眼睛就是因此失明的?” 老妪愤然道:“是的!老身寻到它时,它正攫了一个婴儿大嚼,老身连击它数招,竟自伤不了它,末后吃它迎面喷出一口毒气,逃遁而去,前些日子眼中只觉得奇痒无比,今天竟是一点都看不见了。” 韩芝佑愤然叫道:“这东西如此可恶,晚辈一定相助前辈将它除去!” 老妪点头道:“有相公相助,或许可以奏功,这东西现在越来越进步,生人已经吃厌了,竟会懂得攫掠活人烤熟而食!” 韩芝佑憬然道:“原来前辈锅中的人肉竟是为诱它前来而设! 老框点头道:“不错!它虽知熟食,然尚不解调味,老身故意烹得一锅人肉,那东西嗅觉甚灵,必会寻觅而至。” 韩芝佑想到一事,又开口道:“前辈此举……” 说了一半,他就止口不言了,老妪闻声知意道:”“相公可是认为老身杀人作饵之举措不当?” 韩芝佑坦然道:“前辈用心虽善,只是晚辈少在江湖走动,听来不甚习惯。” 老妪又叹了一声道:“相公到底是正人君子出身,处事以仁心为上,可是江湖上也并非完全是凶残之辈,以杀止杀,义者不齿?” 韩芝佑恭敬地道:“晚辈出言冒犯,前辈望多宽怨,可是晚辈仍不明其意……” 老妪微笑道:“这些俱是为旱魃所杀食后剩下的断肢残腿,由老身拾起加以烹调为饵,如能因而扑杀此獠,也算替他们报了仇。” 韩芝佑钦折地道:“前辈侠心仁为,令晚辈敬佩万分!” 老抠浅浅一笑,忽然轻谓道:“相公品性谦虚,宅心慈厚,武功又是那么高明,像极老身当年一个挚友,只可借老身现在视力不明,无法看清相公的极世风标。” 韩芝佑被说得脸上一红,讪讪地道:“前辈太过奖了,晚辈哪里当得起……对了,晚辈直到现在尚未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实在失礼得很!” 老妪的脸上一阵激动,良久才叹道:“老身昔日在江湖上,倒也有点小小的名气,而今年华老大,往事不堪重提,这名姓也不必再说了。” 韩芝佑知道这老妪必有一段伤心恨事,所以才隐姓埋名,匿居在隐僻之处,但他还是固请道:“前辈不愿提名号,不妨将姓氏告知,晚辈也好称呼。” 老妪等了片刻才低低地道:“老身姓杜!” 韩芝佑想了一下,突然失声惊道:“您老人家莫非梵净山主天香玉女杜素琼前辈?” 老妪激动了一下又恢复平静道:“梵净山主跟天香玉女都死了,老身只是杜素琼而已。” 韩芝佑奇道:“这又有什么差别呢,那几个名字都是前辈一个人……” 杜素琼凄然苦笑道:“像老身这等形状,还配叫什么天香玉女……” 韩芝佑也不禁默然,片刻之后才道:“杜前辈与韦大侠的一番情史,武林尽人皆知,晚辈虽然不在江湖行走,听人讲起来也深为感动。”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旧事重提徒乱人意!” 韩芝佑见她感慨很深,不敢再往下说,默默地望着她,空气变得很沉寂,阴森森的有些寒意。 而且这寒意越来越深。 韩芝佑与杜素琼都觉察到了,杜素琼连忙压低声音道:“相公!不要动,那家伙已经来了。可能就在我们身后,它的动作很敏捷,你猝然回身,一定会吃亏的。” 二人只顾说话,脸都向着门里,忘了门是洞开的,当时比较大意,此刻用心谛听,微闻咻咻之声。 韩芝佑闻言果然不动,可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这东西会这么冷。” 杜素琼低声道:“此物虽名旱魃,却是禀阴寒之气而生,故而身上有一股寒意,还有一种冰魃,所经之处,草木皆冻。” 韩芝佑忽然道:“我们在说话会惊动它吗?” 杜素琼道:“不会!它的视觉已经恢复,听觉要慢一点。” 韩芝佑道:“我真想看它是个什么样子。” 杜素琼低低地道:“形状丑恶极了,现在它已受到锅中熟肉诱惑,我们不惊动它,它不会侵犯我们的,等它掀锅大嚼的时候,我们可以合力对付它了。” 韩芝佑点头,片刻又道:“前辈何不在向中下些毒药,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杜素琼微笑道:“它生前是个用毒的专家,普通毒药毒不死它,剧烈一点的毒药瞒不过它,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韩芝佑轻轻一叹道:“俗云‘经一事,长一智’,我不晓得一具复苏了的死尸,会变得这么厉害,真是想都想不到!” 正说之间,身后己传来掀锅声,咀嚼声…… 大概这人肉烹调极佳,旱钦在唉吃时连骨头都舍不得吐出来,咬得津津有味,格格有声。 杜素琼轻声道:“相公现在可以回头看了。” 韩芝佑迫不及待地回转头来,心下一阵骇然。 这怪物的形相太怕人了。 周身长着一片密密的长毛,色泛青白,面目狰狞,眸子中的的射出碧光,手上长着寸余长的指甲。 双手不断在锅中捞着人肉,大把地朝口中直送,红舌不住地向外四卷,周身还弥漫着一团淡淡的薄雾。 韩芝佑轻吸了一口气道:“这东西的确难看,它身上的薄雾是怎么回事。” 杜素琼道:“那是空中的水气受它身上的阴寒所凝,它生前的长相一定难看,死后添上鬼气,自然更怖人了!” 韩芝佑略作思索道:“杜前辈!我们怎么样收拾呢?” 杜素琼也想了一下道:“相公掌力雄浑,不妨跟它正面相搏,老身伺机用暗器取它要害,只是这东西很厉害,相公要多留心一点!” 韩芝佑笑道:“前辈放心好了,它伤不到我的,问题是前辈视力己失,使用暗器时不大方便,莫若由晚辈一人对付它算了!” 杜素琼抗声道:“不要紧!老身国虽不能见,耳尚未聋,听风袭影,绝不至错打到相公身上,还是合力对付它吧!” 韩芝佑连忙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前辈误会了,既是如此,我们开始吧!” 这时那旱魃吃得兴起,不再用手捞肉,双手端起锅子,凑在口边,连吃带喝,十分起劲。 韩芝佑见机不可失,大喝一声,身子猛蹿出去,单掌前探,就朝那旱魃的前胸上印去。 杜素琼急叫道:“相公!不可以,它身附极毒,万不能用掌与它身体相触,还是虚空发掌,以暗力与它相搏。” 韩芝佑的动作何等迅速,本来己蹿至早魃身畔,听见杜素琼的叫声,连忙又将招势撤回! 就是这一招之失,旱魃已经警觉,口中发出一身厉啸,伸手就把那口锅子朝韩芝信飞来! 韩芝佑抬臂向外一拨,锅子撞在墙上,打得粉碎,肉汁四溅,连整个屋子都为之震动起来。 韩芝佑虽将锅子拨开了,心中却为之吃惊不已。 因为他觉得这旱魃的潜力简直大得惊人,信手一掷间当然用不上全力,可是已经被他带的几乎要挪动身子。 旱魃见一击不中,暴怒更甚,怪啸中猛朝前扑,同时探出附有长甲的利爪,向韩芝佑抓来。 爪离半丈,即有寒意迫人,韩芝佑不敢怠慢,双掌合在胸前,竟全力往外推出去,立刻涌出一股巨劲。 旱魃没有预料到韩芝佑的掌力会这样强,一个不留神,身子被推得退后一步,长甲也断了两只。 而杜素琼己适时打出两颗银珠,各奔胸腹,全是指的穴道之处,亮光一闪,倏忽即至。 旱魃睹得银光迫近,大嘴一咧,探手即朝银珠抓去,不想杜素琼这次用了特异的手法,银珠突然自动向上跳起。 “噗!噗!” 两声微响之后,银珠各嵌在它的太阳穴里。 旱魃受了激怒,又是一声厉啸,带着一股寒风,改向坐在床上的杜素琼扑去,形势极是凶危。 韩芝佑恐怕杜素琼看不见会吃亏,身形也猛朝前欺,抢在旱魃之前将杜素琼挟起躲了开去。 “乒乓!” 又是一声巨响,旱魃的双掌却打在那木床上,立刻横飞,迸得到处都是。 韩芝佑与杜素琼都被木屑溅到四五尺处,隐隐作痛。 韩芝佑急道:“它左右太阳穴各中了一颗银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 杜素琼叹息道:“这家伙难除了,它现时只有思想行动的能力,却无感觉,打它不痛,除非能整个的粉碎它。” 韩芝佑道:“那我就用掌力将它击成粉碎如何?” 杜素琼道:“没有用,它一身皮坚肉厚,隔空掌力伤不了它,若是打实了也许有效,可是我们自己也难幸免中毒!” 韩芝佑慨然道:“这等凶残之物,岂能容它留在人世,就是拼着中毒,也要将它除了,待我将前辈放到个安全的地方去…,, 正说之间,旱魃又扑了过来,韩芝佑连忙挟着杜素琼再次避开,杜素琼突然在他怀中一挣,脱了开去。 韩芝佑大吃一惊,杜素琼已朝旱魃直扑过去,手掌笔直地劈向它的顶门,韩芝佑连忙叫道:“前辈!这是为什么?” 叫声中身形一拔,又抢在杜素琼之前将她拉住,同时脚尖猛点旱魃的胸部,双双倒弹开去。 旱魃的身子被踢得往后一坐,长爪捞了杜素琼的一片衣袂,只差一点就抓住了后腰。 杜素琼被拖开后悻悻然地道:“相公,你拉我做什么,老身年事已高,就是与它同归于尽,也是上算的事,错过这次机会,下回它也提高了警觉,想要照办都不容易了!” 韩芝佑慨然地道:“前辈乃万人敬仰的侠女,如何可以跟这种鬼魃同归于尽?再说尚有晚辈在此,要拼命也是我们男人之事!”说着将杜素琼放过一边,反身进扑,旱魃刚从地上站起来,看见韩芝佑攻来,居然识得厉害,侧身从旁滑过。 韩芝佑变招何等快速,旱航才向左一闪,他随影附形而进,右腿猛踢,勾向旱魃的左腰。 旱魃被他的腿势所阻,情急拼命,双手反向韩芝佑的脸上抓来,韩芝佑一缩头颈,底下再击出一拳。 这一拳的力量岂同小可,结结实实的击在旱魃的胸膛上,“咚”的一声,将旱魃凌空击起,撞开了草墙,一直飞向屋外,而整个草屋也受了巨响,“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幸而只是些稻草细木,不会将人压伤。 等到韩芝佑和杜素琼从草堆中钻出来时,四周已一片空寂,那早魃已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旧雨楼扫描,zhqxhyocr,独家连载 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 旷野里燃起一把熊熊的烈火。 那是杜素琼栖身的茅屋,韩芝估为了剪除旱魃,在搏斗中将它震坍了,茅草引着灶中的余烬…… 火引来了风,风助长了火,那股巨大的热力使他们都禁不住,躲得远远的,韩芝佑歉声道:“在下一时不小心,将前辈的住所破坏了……” 杜素琼茫然地对着火光,她的双眼虽已失明,可是那股热风仍可使她体验到这屋子在毁灭中。 韩芝佑见她悯然的神态,以为她在惋惜故居,因为这屋子虽然破旧,到底是人家住惯的,遂劝慰道:“前辈不必难受,在下当为前辈重新建立新居!”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梵净山的宅第人间天府,老身弃之有若敝展,哪里还会在乎这一间破茅舍呢,天为穹庐身似寄……” 韩芝佑忍不住道:“那前辈为了何事如此抑郁?” 杜素琼继续叹息道:“老身是为了那旱魃而担心,这一次未能将它铲除,又不知它逃逸的方向,流毒人间,那祸患就大了。” 韩芝佑也不禁默然,良久始道:“它既以人肉为食,自然有迹可循,我们只要注意到何处有人失踪,自然就可以找到它。” 杜素琼叹道:“相公想的固然不错,可是这东西异常狡猾,单在此地而论,食人何下数十,迄未暴露行藏,只有老身一人得知。” 韩芝佑慨然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它,即使穷我毕生之力也在所不惜!” 杜素琼微有动容道:“相公本身没有其他待办的急事吗?” 韩芝佑顿了一顿才道:“虽然有点小事待办,然与此事相较,则又微不足道了。” 杜素琼失声赞叹道:“壮哉!相公此等仁心侠举,天人同钦,老身也发誓要穷此风烛余力,追随相公完成此举,只可惜……” 韩芝佑连忙问道:“可惜什么?” 杜素琼轻轻地道:“可惜老身双目失明,帮不了相公多少忙!”” 韩芝佑心中一动,忽然开口道:“前辈假若不以为冒读,可否让再晚看一下眼睛,再晚略知医理,也许可以对前辈效劳一下。” 杜素琼淡淡地道:“老身与相公年岁悬殊,这倒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老身所中之毒不比寻常,只怕没有多少希望。” 韩芝佑并不灰心,仍是上前翻起她的眼皮,审视半天,又把了一会儿脉象,才低首深思不语。 杜素琼略带失望地道:“可能是没有希望吧?” 韩芝佑歉然道:“前辈眼珠虽然收缩至极小一点,可是并未全消失,照理应该是可以复明的,只是再晚想不出有什么药……” 杜素琼长叹一声道:“除非是灵仙石乳……” 韩芝佑忽然跳起来欢声道:“对了!灵仙石乳,万载空青,我怎么忘了这样东西呢?” 杜素琼奇道:“万载空青乃是传闻中的异珍,相公在何处可以得到……” 韩芝佑高兴地握着她的手道:“前辈不用问了,再晚保证有办法可以找来,我们先到前途替前辈找到暂居之处,不出十天,晚辈一定带着东西回来。” 杜素琼也变得异常激动,被他握着那只手有些颤动,韩芝佑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道:“前辈目力不敌,赶路不方便……” 杜素琼急道:“这怎么可以,此去将近百里才有人家,如何能一直负累相公,还是由老身自己行动吧。” 韩芝佑笑着一打嗯哨,蹄声得得,他留在附近的那匹马立刻跑过来,韩芝佑将她放在马背上笑道:“前辈不要客气,由这畜生代步好了。” 杜素琼感激地道:“只是害得相公步行了。” 韩芝佑毫不在意地道:“再晚幼失所恃,从不解亲子之间的温暖,今日见了前辈,不知怎地,竟由心中发出一种孺慕之情。” 杜素琼由他在马前牵着马匹缓缓移动,感叹良久道:“老身也有个女儿,论岁数恐怕比相公还大一点……” 韩芝佑忽然心中一动道:“前辈的令爱不是轰动一时的神骑旅夫人?” 杜素琼轻叹道:“不错!她叫杜念远,相公对江湖上的事倒很清楚。” 韩芝佑轻声答道:“再晚也不过是听见人家说起而已。” 话说得很平淡,可是他的心中却不禁又掀起了波澜,由神骑旅、韦明远、韦纪湄、杜念远等这些与他无失的名字,进而推测到自己离奇的身世,尤其是那个自称为一了的带发女尼的话,将他带人了一个新的境界。 默行了半天,他才开口道:“再晚向前辈打听一个人,前辈也许知道的。” 杜素琼谈谈地问道:“谁?”韩芝佑道:“她是个带发修行的女尼,法名一了。” 杜素琼摇首道:“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韩芝佑继续道:“她的俗家姓名叫做萧环。” 杜素琼失声道:“是环师妹!相公怎么认识她的?” 韩芝佑道:“再晚曾在不久之前,见过她一次……” 可是杜素琼在问完之后,并不关心他的答案,只是一个人在马背上,微带伤感地自言自语道:“她怎么又带发修行呢,看来明远并没有跟她在一起……唉,算了,吾心已如止水,不去管这些闲事了。” 韩芝佑本想进一步探测一些有关自己身世之事的,但是看了杜素琼的神态,他又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 二人一马就在沉默中进行着,东方渐白,鸡鸣可闻,他们已走到一处市集,韩芝佑遂找了一家客栈。 安顿好房间后,韩芝佑才对杜素琼道:“前辈请在此地等候,不出十天,再晚一定将万载空青带来,先将前辈眼治好,再商量除越之事。” 杜素琼说了一些感激的话,韩芝佑才返身上马,回头绝尘而去,这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这是一个偏僻的山谷,一个满身征尘的老人正在那萧索的山道上徐徐前进,步伐很稳健,却掩不了他沉重的心情。 这老人是太阳神韦明远,多少年来,他一直在找寻杜素琼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得到结果。 他知道杜素琼一定变了形貌,却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他无须向别人打听,因为问了也是白费。 杜素琼再生以后,决不会对人表白身份,而别人也不可能会再认出她,这从他自己本身就可以得到证明。 他,太阳神韦明远,曾经是天龙派的掌门人,当年一动四海颤。可是如今以龙钟老态出现时,居然没有人认得了! 一方面感慨,一方面存着一点未灭的希望,他只在茫茫的人海中不断地找寻着,期待着…… 根据杜素琼以往的习性,六年来他几乎踏遍了各处灵山胜迹,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因此,他只好听凭命运的摆布,漫无目的,找到哪里算哪里了,岁月改变了他很多的形貌。 顶上华发,颔下苍髯,眼角鱼纹,额前车迹。 这都不复是一个惹人注意的美男子了。 除了他的炯炯眼神,以及他燃烧在心底的爱情火焰。 这是一个深秋的下午,野生的枫叶染红了山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似二月花。” 想起杜牧的诗句,却丢不开心中的惆怅。 忽然被枫树脚下的一个景象吸引住了,一个人!应该说是一个尸体倒在那儿。 韦明远赶快几步,走到那尸体旁边,却又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尸体的面容瘦削,几不见肉,皮肤枯干,太阳穴上各嵌着一颗银珠,应该是死去很久了。 可是他的眼珠仍在骨碌地转动,胸前犹在微微地跳动,证明这个人并没有死,而且还是活着的。 更有一件不可能的事,是现在正值深秋,尚未至冰天冻雪之际,这人的四周草上却结着一层厚霜。 韦明远望着他,他也闪着碧绿的眼光反望着韦明远。 等了半天,韦明远只觉一股寒意袭人,忍不住开口道:“朋友,你可是受了伤?” 那人张大了口,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以及干枯的舌头,一阵开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韦明远不禁又是一阵骇然,从哪一方面看,这都不像是个活人,可是他竟没有死,而且还能动! 若不是白天,韦明远会怀疑自己遇上了鬼,可现在明明是秋阳微偏,未末申交之际,哪有白日见鬼之理? 又等了片刻,韦明远再开口问道:“朋友,你可是不能说话!” 那人点点头。韦明远伸手想扶他起来,那人一翻身却滚开了,而且动作很快,立刻在他身边又结了一层严霜。 韦明远心中大惊,暗忖道:“这人简直像块寒冰!他停身的周围都会结上厚霜,若不是亲见,我真不相信世上有这种怪事。” 想了一下,他又追过去道:“朋友!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帮助你。” 那人翻着碧绿的眼光,望了他半晌,才伸出枯瘦的手臂,像鸟爪一般的手指上有三根长甲已经断了。 他困难地移动手臂,用小指上未断的长甲,在一株巨枫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些字迹。 韦明远走前一看,发现他写的居然是前朝流行的方体字,字迹虽不正,勉强尚可辨认,那几个字是“阁下会武艺否”? 韦明远点点头道:“我若不是会些武功,胆子小一点,早被你吓死了。” 那人眼珠一阵转动,继续写道:“阁下是否纯阳之体?” 韦明远见他落指如风,那枫树何等结实,在他手下简直如同划沙一般,不禁被引发好奇道:“我虽已娶过妻室,但是我所学的太阳神功,乃是纯阳之功,朋友莫不是受了阴寒之伤!” 那人的瘦脸上微微一动,继续再写道:“请以纯阳真火,助我打通二焦!” 韦明远点头,毫不考虑地便待伸手去替他按穴,谁知那人一骨碌,又翻出四五尺远。 韦明远急道:“朋友!我不接近你,怎能替你施救?” 那人换了一棵树刻道:“我身上有毒,中人即死,请带上鹿皮套!” 韦明远才明白他所以要躲开的原因,可是急切间上哪儿去找鹿皮手套呢?沉吟间那人再刻道:“林中有一死鹿,可以取用!” 韦明远立刻到树林中找了一下,果然发现一头死鹿,胸膛已被裂开,内脏俱无,血肉狼藉。 他皱着眉头,伸手撕下一块鹿皮,裹在手上出来道:“朋友!你现在可以过来了。” 那人滚了过来,韦明远虽觉有些寒意,而且这人也怪得厉害,可是本着侠义救人的心肠,他仍是着手施救。 手指过在那人身上,虽隔着一层鹿皮,依然凉得沁人,韦明远不敢怠慢,潜运纯阳真火,慢慢地迎了上去。 这是一段很长的历程,炽热遇上寒冰,立刻蓬起一片水雾,那人的体内也滋滋有声,显见他的寒意之重。 若非韦明远深厚的功力,也断乎难以支持这么久,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久,韦明远的身上被汗水湿透了。 那人身上的衣服也被水气浸湿了,韦明远只觉得他体内的寒气已经完全消除了,才疲累地叹一口气道:“朋友!好了……” 那人蓦地翻身,探爪就朝韦明远的胸前抓来。 韦明远本来是跌坐在地上,对这猝然的变化,来不及回手反抗,百忙中身躯向后一倒,接着一滚避开。 这是俗之又俗的“懒驴打滚”,却可以用来救急,等他挺身站起来,那人又准备作再度的攻击,韦明远急叫道:“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丝毫不理,喉头发出一声厉啸,接着双腿一纵,抢到他身边,伸手又朝他的面门袭来。 韦明远见他用的招式很是怪异,不知如何迎敌,只好再度避开,心中也动了怒,高声地道:“朋友!你简直是狼心狗肺,我们无怨无仇,我好心替你治疗了伤势,你怎么反而恩将仇报……” 话声未毕,那人嗬嗬地发出两声怪叫,再度抢攻了过来,这一次用招更异,一手取下盘,另一手却抓他的双目。 韦明远忍无可忍,暴叱一声,上面切他的手腕,下面反扣他的脉门,完全是硬拼硬的打法。 “砰!砰!” 两声轻响之后,韦明远的身子居然被撞退了两步。 他两招分用都攻实了,可是吃亏的是自己,上面切跑的手震得生疼,下面刁脉门的手仿佛扣住了一根铁棒。 那怪人的手上好似没有脉门,反摔回来,才将他撩出两步之远,这一来韦明远竟是骇异了。 几年来他的功力精深不知多少,今天却遇上这么一个怪人,吃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亏! 那人脸皮一动,嘻开怪嘴,嗬嗬又是几声怪叫。 韦明远意识到他不会说话,这嗬嗬声是代表笑意,可是这种笑声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怪人笑了一阵,探爪又攻了上来,韦明远只得打起精神对付,出尽所知的招式与他抗拒着。 在交手中他试出这怪人的功力极厚,自己原来还可以拼一下,可是替他疗伤时,消耗了许多功力。 因此在目前的情形下,硬拼是绝对占不了便宜,若讲招式,这怪人比自己的还要精奇一倍。 动手相搏了将近五十余合,韦明远不但处处受制,气力上也有些不从心的感觉,如是又折了数招。 韦明远突然大吼一声,双手猛然前推。 一股红蒙蒙的光华潮涌而出,这是“太阳神抓”。 当年就凭这一种至坚至刚的功夫,立下他不朽的声名,今天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只有作孤注一掷了。 “太阳神抓”毕竟是不容轻视的,那怪人呆了一呆,才扬手在指尖袭出几股白线,白线中挟着凛人的寒意。 两股力量在空中遭遇了,嘶嘶声中白气直冒,那是冷热相触时所产生的水气,蓬成一片雾影。 相持片刻,红光渐渐地黯淡,韦明远的力竭了,他本人也因脱力过度,跌坐在地下。 怪人收了白线,露出森森的利齿,慢慢向他走来。 韦明远望他一眼,体验到这个人根本不像人。 人不可能是这样子的! 他一生以仁义侠心处世,处处待人宽大,直到现在,从未改变本衷,也没有对人类失去信心。 可是现在,他体验到死亡近了。 死本不足惜,人生已无可恋,可是他不能毫无遗憾,因为他还没有找到杜素琼,所以他只好在心底暗呼道:“琼妹!我本想再看你一眼的,可是天难从人愿了!” 那怪人已走到距他飓尺之遥,伸手可及。韦明远坦然地睁着眼睛,以一种凛然的声音道:“朋友!你可以容我问一句话吗?” 那人顿了一顿,呆板地点点头。 韦明远平静地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指指他的胸口,拍拍自己的肚子,又伸手比在口前,做出一个咀嚼的样子,利齿相触,格格有声。 韦明远想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要吃我的心?” 那人点点头,嗬嗬地厉笑着。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我好心帮助你,却换来这种后果,倒是想不到的事,我一生相信天道,临死不免怀疑了。” 那人现出茫然的样子,韦明远知道跟他无法多说了,长叹一声,坦然地闭上双目道: “你来吧!我一生中总不免做过一些错事,假若一定有天道的话,这大概也算是果报了。” 那人见韦明远已经放弃了抵抗的意图,十分高兴地伸手朝他的胸口抓去,才触到一半,突然又缩了回去。 接着他的身子也朝后退了一步,仿佛受了一种巨大的力量推挤,翻开绿眼,四下搜索着。 韦明远本来已闭目受死了,久侯无讯,又睁开眼睛,见了怪人的形状,不禁也感到十分怪异。 就在他们的诧异中,林中施施然出来一个中年女尼,长发披肩,一身袈裟,手中持着一个玉磐。 她的容貌极为秀丽,脸上有一片湛然的神光。 韦明远忍不住失声惊叫道:“小环,师妹……是你?” 这带发的女尼正是已经更名一了的萧环,她谈谈地扫了韦明远一眼,脸上微有一点激动,接着又转身对着怪人。 那人在喉间低吼了一声,然后朝前猛扑。 一了站着纹丝不动,那人扑了一半,又被暗中一股巨力震了回来,站在当地,满是一番不信之态。 一了轻轻地举起手中玉磐,敲了一下。 “当!”轻轻的一下却有想像不到的威力。 那人双手掩耳,立呈痛苦之状。 一了再举手中玉磐,准备敲第二下时,那人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啸,返过身来,迅速无比地逃走了。 韦明远从地下站了起来,望了一了的装束打扮,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前尘往事,都勾起心头,第一次见她时,在姑苏城外的寒山寺畔的小庙中,那时她还是萧湄的徒弟,是一个小尼姑。 萧湄偿还了他的孽债死了,她开始追随自己,还了俗,更名叫萧环,在梵净山中,眼看着她成长。 然后是一连串历尽艰险的生涯,几次都靠着她救了自己的生命,也了解了她对自己的情感。 然后是她另膺异遇,变成了自己的师妹,然后是感于她的痴情,乃有了缱绻的一夕。 现在她竟以这份姿态站在自己面前,而且又救了自己一次,她老了许多,自己更老了。 不复当年美少年,虽然那段感情已为过去了,韦明远却有着愧见故人的感觉,唏嘘无言以对。 两个人默然半晌,还是韦明远先打破沉寂道:“师妹!每次你都是在紧要关头出现……” 一了轻叹了一声道:“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今后你必须自己照顾自己了,我留着头上这点青丝未剃,就是为了再见你一次。” 韦明远怅然道:“师妹,你非出家不可吗?” 一了苦笑道:“除了古佛青灯,还有更好的归宿吗?” 韦明远欲说无语,只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一了见状凄然道:“师兄!您别替我难受,我原从佛处来,还归佛处去,情海涛中打一转,只有使我的道心更坚定。” 韦明远用手擦擦眼睛,强颜作笑道:“师妹!比起我来,你还是幸福的,你看看我吧!” 一了望着他的萧萧白发,凄苦地吟道:“阅人多矣!谁得似长青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您跟杜师姊都是情种,所以你们才会衰老。”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别去谈那些了,你见过琼妹吗?我找得她太苦了!” 一了平静地道:“没有!不过您别灰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你懂得这意境吧?” 韦明远点头道:“我懂得!所以我不惮千山万水,到处找寻,就是等待那一次的不期而遇,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一了默然片刻,韦明远忽然道:“师妹!你的功力进步多了,刚才那一场拼斗……” 一了忽发奇想道:“那个人怪得很,您是怎么跟他冲突起来的!” 韦明远叹口气道:“我也莫名其妙,这家伙简直不是人。” 接着又把替人疗伤的经过说了一遍,一了静静地听完,再到草上凝霜的地方看过后,庄重地道:“师兄!您说对了,他的确不是人。” 韦明远奇道:“不是人是什么?” 一了平静地道:“照您所说的迹象看来,他一定是个未朽的厉尸,感受到地府的灵气,又恢复了知觉,形成一般所谓旱魃,这厉尸生前必是个精谙武功的凶暴之徒,本来受了阴寒之气的冻结,可是又被您以纯阳真火化开了,您一念之仁,反而闯了大祸,这个祸患不除,势必流害无穷……” 韦明远骇然道:“哪有这种事?” 一了道:“这种事并不鲜见,历来却有传闻,不过您遇上了最巧的一个,不是个深诸武功的厉尸,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多,不是遇上您这种绝佳的内功高手,他的肌肉也会渐渐被阴寒所冻僵,不可能作恶太久……” 韦明远急了道:“我看他能动能听,怎会怀疑到其他方面……” 一了道:“现代的人哪会用方体字的……” 韦明远长叹道:“真没想到救人还会救错的。” 一了望了他一眼道:“释迪牟尼佛在未成正果前途经一谷,见母虎饥欲食子,一时不忍,乃跳下舍身饲虎,您对这件事作何批评?”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我是凡夫俗子,对圣佛的行为无权置评。” 一了又道:“假若那虎因而不死,再出来伤人,是虎杀人,还是佛杀人,这问题您总可以回答了吧?” 韦明远再想了一下答道:“佛在救虎时,并未考虑到它会杀人,不过假若虎杀了人,佛也难逃责任,因为虎原来就是害人的兽。” 一了笑笑再问道:“昔有周处,长河斩蛟,南山屠虎,是杀生还是救人?” 韦明远不假考虑地道:“当然是救人。” 一了庄容道:“不错。慈悲有时是罪恶,屠杀有时是善举,善恶之念,在乎心之间,您一味讲究仁道并不是办法。” 韦明远默然半晌才道:“师妹!您不但功力大进,智慧上也颖悟了许多。” 一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举手对他作了一拜。 韦明远诧然道:“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一了平静地道:“这六年中我一直跟祖师捻花上人在一起,想透了许多道理,可是禅心始终无法坚定下来,师祖赐我名号一了。” 韦明远岔口道:“这个名号是什么意思?” 一了抬一下眼皮道:“师祖知道我的感情系在您身上,这个名号的意思是我若能割绝对您的情意,就可以心若止水不波了。” 韦明远张口欲言,可是一了举手阻止道:“今天我忽然心情特别不宁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只有朝这儿走才好过一点,想不到会碰到您,这也许是冥冥之中,一个巧妙的安排吧。” 韦明远感动地道:“师妹!我感激你的情意,可是……” 一了淡淡地笑道:“您别解释了,以往我每想到您时,心中就如静湖来潮,汹涌不已,今天见到了您,我反而不激动了。” 韦明远略有惆怅地道:“是因为我老了,不复是当年形貌了?” 一了轻轻地道:“是的。不过不是您所想的原因。” 韦明远在感慨中又带些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原因呢?” 一了轻声道:“是我看到您憔悴的形相,想起了催您衰老的原因,您对杜师姊的感情已经可以使驻颜丹失效,那么这份感情决不是我能妄想希求的,所以我想开了,世事有不可强求的,过去的,让它如一场春梦般地消失吧。” 韦明远木立无语,脑中乱哄哄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了再合十作了一礼,平淡地道:“而今万缘俱了,今日或许就是我们最后的一会,师兄!你多珍重,我要走了,他日容再相会,但已非今日之我。” 说完她徐徐转身,举步施施而去。 韦明远等了半天,才由迷悯中觉醒,望着她的背影,几度想要开口招呼,但是到了最后还是忍下去了。 一了的背影消失很快,没多久就整个地不见了。韦明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举步向旱魃所去的方向追去。 一了的话令他深深地得到了启示,因此他决心不顾一切地要追上去将它除掉。 沿途都有许多迹象,第一是那旱魃停经之处,草上还留着一些未曾化尽的严霜,再者是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的死状极惨,都是被利爪生裂肺腑,再后再吸于了脑髓而死,看装束也不过是山夫樵子之流。 可是韦明远的心却加深了悲痛,一了那番佛饲虎,虎伤人的理论,又开始萦回在他的意识中。 “这些都是我间接所造的孽啊!” 一面在心中暗自谴责自己,一面又加快了脚步向前赶去,直到一条宽阔的江边,旱魃的踪迹整个消失了。 韦明远自然不会就此罢休,顺着江流一直向下找去,因为他发现上游都是些崇山峻岭,罕无人迹,不禁暗忖:“这早魃既有食人心脑的习惯,也会取道人烟密集的所在……” 想着他便沿着江岸的小径,急速地行着,此时已值深秋,水位较低,芦花白头,江水澄绿,只有三数渔舟往来。 行未多久,忽而在芦苇深处,传出一阵渔歌: “风波江上起,系舟绿杨红杏村里, 把富贵虚名都抛弃,一悼水天无际,美矣哉! 蒲筐包蟹, 竹叶装虾, 柳条穿鲤。 市城匪遥, 朝日去,午便归来矣, 并携来村醅半瓮,买得野肴三几! 惟感此身孤然,无蠢子,乏老妻, 在船头胡乱料理, 放舟江中,任它自东西, 一腔愁凭风寄, 无限江山收眼底, 邀来沙鸥同醉, 卧苇一片茫茫,夕阳千里!” 不但歌词古雅出尘,而且歌调苍凉,在洒脱中,略带一丝惆怅,那是一种自叹身世寂寞的淡淡的凄凉。 韦明远听在耳中,倒不禁呆了,心想这渔夫颇为不俗,否则寻常渔歌,哪有这等高洁的胸怀。 不知不觉间他停了脚步,把眼睛注定歌声来处,连寻找旱魃的焦急心情,也暂时的放了下来。 芦苇一阵摇曳,扬起不少白花,接着水声咿晤,在芦花深处,悠悠地摇出一艘小小的渔舟。 渔舟上坐着一个老者,面如古月,须发苍然,论年龄似乎比他还要大得多,而且眼熟得很! 韦明远想了片刻,不禁呼出口道:“商老先生!” 原来他记起这老者正是一度相晤,在金陵雨花台上飘然而去,如今仅余的雪山四皓之一的商渔。 商渔闻唤之后,先朝韦明远望了半天,才慢慢地将小舟拢岸,再仔细地看了他几眼,方始失声道:“原来是韦大侠,老朽几乎不认得了。” 韦明远上了船,朝他拱了一下手,才道:“在下先闻高歌,正在奇怪这荒江之上,何来雅士,却未料与老先生不期而遇,老先生倒是越来越矍铄了。” 商渔轻叹一声道:“老朽早年热衷荣利,将浮生泰半虚掷,这几年才算过了一阵逍遥日子,可是念及兄弟三人,至今或死或散,犹自不免唏嘘,大侠这一阵可好?” 韦明远也是长叹一声道:“老先生总算看破了世情,落得一身自在,在下却仍在尘世里打转,情牵恩缠,比老先生差多了。” 商渔先陪他唏嘘一阵,忽而奇问道:“大侠曾服驻颜丹,应是华年永驻,怎会落得这副模样?” 韦明远慨然长叹道:“一言难尽!” 商渔从舱中搬出几味菜肴及一罐陈年酒放在船头道:“老朽久离江湖,这十年来的江湖变迁竟然全无所知,难得故人前来,权借杯酒为引,听大侠讲些旧事如何?” 韦明远恰好心中抑郁难申,遂也不推辞,坐在他对面,一面引酌,一面将雨花台会后的种种变故都说了一遍。 讲到商琴投身大内,最后丧身在泰山丈人峰头时,商渔也不免掉了几滴眼泪,感慨地道:“大哥虽间接死于神骑旅,实际却是送命在他自己的野心与怨恨上,往者已矣,老朽也无心替他追究了。” 韦明远一面感于他心胸的宽大,一面又继续叙述下去,讲到神骑旅瓦解冰消,杜素琼身死,天龙派遣散等等事故 商渔一面替他惋惜失侣丧子之痛,一面又赞他急流勇退的聪明,最后说到杜素琼复生远隐,商渔惊奇地道:“难怪大侠憔悴至此,原来其中还有着这么多的波折。” 韦明远感慨着又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商渔跌足道:“不久之前,曾有一人涉江而渡,形状与大侠所说的旱魃一般无二,老朽只道是武林高人路过,谁知……” 韦明远也急道:“老先生可曾看清它去的方向?” 商渔道:“它是奔正西去,老朽若非灰心世事,早跟去看一个究竟了,因为踏水渡江,这等高手实属罕见……” 韦明远呆了一呆道:“这东西居然有如此造诣……” 商渔抚着长髯道:“这鬼魃生前必已十分了得,再得大侠纯阳功力之助,自然不客轻视,大侠若不以为老朽碍手,老朽倒有意追随大侠左右,共除此僚。” 韦明远喜道:“得老先生之助,自是再好没有,只是老先生已然脱离……” 商渔摆手道:“大侠别这么说了,老朽习艺多年,从未替世间尽过一份力量,托渔而隐,不过一时错念而已,今见大侠如此热心世道,深悔已往之不谏……” 韦明远得了商渔这等好帮手,心中十分兴奋,一时雄心奋起,把几年来的情愁怅惘一扫而光。 二人很快地把船渡到对江,商渔只拿了半截鱼竿,那半截在雨花台之会时被削断了,他始终留住了另半截。 韦明远指着渔舟道:“这该如何处置?” 商渔用断竿一推船尾,将它送到江心道:“任它飘流去吧!也许会遇上一位失船的渔友,这东西倒可以替他济济急,天下财富我既未带来,便不应带去。” 韦明远一面钦佩他的心胸宽朗,一面也有些感慨,这老人虽然说是跳出江湖,实际上又何尝真正地跳开了。 二人登岸后,商渔认准方向,便毫不考虑地奋力前进。 两个俱是高人,没有多大工夫,便已奔下近百里地,商渔一抢手中断竿,笑着对韦明远道:“十年腰别,大侠功力精进了不少。” 韦明远也笑着回答他道:“老先生也是一样。” 二人相与豪笑,在笑声中他们互相得到一个默契,尽管遭逢多少挫折,武林中还是最珍惜自己所学的那点功夫,没有人愿意真正地将它搁下来的。 走到一所破庙前时,又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不过这次的情形又有一点不同,这人虽遭惨杀,尸身倒还完整。 心脏被挖出来了,可是只被啮食了一半,还留在胸膛里,太阳穴旁有一个小孔,脑浆还是被吸去了。 商渔仔细地审视了一下,摇头叹息道:“糟了!这东西已渐渐恢复理性,也许它不会再像这样地乱杀人,可是其结果却更为可怕。” 韦明远诧道:“老先生此话怎说?” 商渔手指着地下的尸体道:“它己厌烦了啃食人心,可见它的知觉越来越进步,吸食脑髓是因为它的灵智尚待滋长,再下去可难说了。” 韦明远怵然道:“再下去会怎么样?” 商渔道:“以后他的灵智全复,腐肉生肌,一切都从新生,连形状都会与常人一般,我们要找他都难了。” 韦明远道:“它真能变得跟人一样,不再继续为恶,宁非佳事。” 商渔摇头道:“不可能,它只是在形貌上的改变,心性却会变本加厉,为恶的方法更形高明,受害的人更要多了。” 韦明远呆了半晌道:“我始终想不透,一个死了多年的躯壳还能复生,甚至于连生前所学的武功都不会消失……” 商渔道:“我们人体内有许多潜力,学武的目的就是将这些潜力发挥出来,人的潜力无限,所以武功亦无止境,杜山主能够死去几个月而复苏,它为什么不能,这与蛇虫的冬眠是一个道理……” 韦明远憬然而悟道:“这么说来它在死亡时,并未真正死去。” 商渔点头道:“对了!练气时有龟息之法,也是根据这个道理,这旱魃必是被人点了穴道而死,因此身躯上其他的部门仅陷入一个停顿的状态,刚好它葬的地方可得地气滋润,遂将那一息生机延续下去,未曾腐烂。可是因为年代日久,阴寒凝逼使它某些潜力无法发挥……” 韦明远失声道:“我替它打通了!” 商渔点头道:“不错!大侠一念之慈,铸下无心之失。” 韦明远愕了良久,才废然长叹一声道:“老先生对这些道理倒很清楚。” 商渔思索片刻道:“老朽无事喜欢创览一些武林杂史笔记,据载一百五十年前,曾有一名绿林巨寇,最擅用毒,全身百毒密布,无恶不作,结果为一位前辈高人将他削除,埋葬在附近不远之处,想来可能就是此魃,这巨寇名叫端木方,号称‘七毒天子’,除擅毒外武功亦高不可测……” 韦明远连声道:“不错!一定是它,所以我在替它施救时,它叫我先用鹿皮裹手,奇怪的是它为什么要先警告我?” 商渔道:“它一定是处在复生后最难度的交替时期,这是新生肌肤欲取代旧肌之时,就是一股真气无法引渡,是以十分痛苦。大侠赶得正巧,它也看出大侠的内家高手,深恐大侠在施为时毒发,所以才特别警告,用意仍是替本身打算,否则在事后也不会再对大侠施毒手了。” 韦明远深悔莫及,叹道:“那位前代高人也是多事,为什么在处置此潦时不把它彻底的解决了!” 商渔望他一眼道:“那位高人可能与大侠是一样的心思,轻易不忍动手伤人,最后逼不得已时,还是替它觅块佳地埋了起来。” 韦明远仰天长吁道:“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当韩芝佑带着万载空青再度回到那家逆旅中时,杜素琼已经挨了极为悠长的一段时光。 所以他一进门,立刻以歉疚的声调说道:“前辈!有劳悠久候了!” 杜素琼淡淡地一笑道:“还好!相公来往只用了八天,此去长安,迢迢数千里,相公已经是相当快了,路上辛苦吧?” 韩芝佑恳挚地道:“再晚一想到前辈,恨不得肋生两翅,飞去飞来,万载空青已经取来了,再晚曾经向一位良医请教过用法了……” 杜素琼迫不及待地问道:“医生怎么说?有希望吗!” 韩芝佑道:“治疗是绝对有效的,不过太医说目力复明不是旦夕之事,必须每日以万载空青洗拭的,约须半月之久。” 杜素琼急得一跺脚道:“真急人,我真恨不得马上就能重见天日!” 韩芝佑一怔道:“前辈有什么急事?” 杜素琼叹息:“还不是为了那孽畜!” 韩芝佑急道:“怎么?旱魃有下落了?” 杜素琼道:“听见有人从西方来说起那边新近出现了一个怪人,双目碧绿,周身寒意逼人,手段狠毒,专门吸人脑髓……” 韩芝佑兴奋地道:“那一定是它,我们快追上去吧。” 杜素琼一叹道:“照传闻的情形看来,那孽畜进境得很快,光靠相公一人恐怕难以制伏,老身苦于失明又帮不上手……” 韩芝佑道:“那没有关系,此潦恶迹已明,要想除之以快的绝不在我们二人,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帮忙的。” 杜素琼摇头道:“此魃身手不凡,庸手去了也没用,有些高手是一定会去的,可是我又不愿意见他们……” 韩芝佑心中一动,趁机道:“前辈可是指着韦明远大侠?” 杜素琼点头不语,韩芝佑想了一想又道:“在两个月前,在下倒见过韦大侠一面。” 杜素琼脸上一阵激动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了?还好吧。”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韩芝佑心中十分感动,轻声道:“韦大侠依然是气度恢宏,只不过华发苍颜,没有传闻中那种丰神秀逸的风标了,而且他的神情也极为憔悴……” 杜素琼失声道:“不可能吧!他服过驻颜丹,相公一定是看错人了!” 韩芝佑念道:“由来相思催人老,第一难堪是离愁!” 杜素琼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韩芝佑故意抑平声调道:“再晚并不认识韦大侠,还是后来那位一了师大告诉我的,那两句话也是她说的,因此再晚想不会认错人。” 杜素琼脸容激变道:“那一了大师可是叫做萧环的?” 韩芝佑道:“不错!再晚已经对前辈说过了。” 杜素琼哑然半晌才道:“那么是真的了,多难令人相信啊!明远!你太苦了……”说着她失明的眼中居然掉下无数泪珠,韩芝佑心中也觉得十分凄恻,慢慢地趋前来到她身边柔声道:“前辈不愿见韦大侠的心情,再晚十分明白,现在前辈应该想开了,你们的条件也相等了,何必徒然苦自己呢?” 杜素琼只是垂泪不语,脸上不住的抽搐着,显见她心中的激动,韩芝佑轻轻地替她拭去泪珠,柔声道:“再晚现在就开始替前辈治疗眼睛,然后我们马上启程,韦大侠急公好义,他听见旱魃为灾的讯息,一定会赶去的。” 杜素琼点点头,韩芝佑由身畔掏出一个玉瓶,用布角慢慢地沾了一滴石露,替她涂在眼角上。 杜素琼却情不自己地用手一抚鬓角道:“我大概又老了一点了吧?” 韩芝佑一面盖紧瓶塞一面微笑道:“没有!您与韦大侠正好是一对白头侠侣,当二位重逢之后,一定又为武林中平添无限佳话。” 杜素琼皱纹隐约的脸上居然飘起两朵红晕,轻轻地道:“老身生受相公大多了,这一路西行,恐怕还要麻烦相公照料,老身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韩芝佑辞谢道:“前辈太客气了,再晚本来也是因事西行,这一来几桩事情,刚好都凑在一起了,再晚能结识前辈,才是莫大之幸。” 杜素琼随口问道:“相公官宦世家,久居京师,到西边去有何贵干?” 韩芝佑心中一动,本来想马上就将自己的身世朝她询问,可是一转念,又将话吞了下去,微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久闻昆仑山为河江之源,想一探星宿海之胜,以广见闻。” 杜素琼点点头道:“行万里路乃人生壮举,老身游展几遍天下,就是没有登过昆仑,听相公这一说,倒勾起了兴致,等到……” 韩芝佑立刻接口道:“等到前辈的眼力恢复,再找到韦大侠,共除旱魃后,再晚希望有幸陪伴二位共登昆仑揽胜。” 杜素琼道:“假如事情真如相公所讲的那么完美,老身一定要求韦师兄相伴护送相公西行,以略报相公之德。” 韩芝佑凑着兴道:“再晚先在这儿谢过了。” 说完二人都笑了起来,这或许是杜素琼近几年来最愉快的一次笑声,韩芝佑一面笑着,一面吩咐店伙备马,就在苍茫的暮色中向西边进发了。 天候由秋进隆冬,在青海大积石山前安详地停峙着一片庄院,这片庄院完全是平房。 这是一个夜晚,刚交二更。 天上飘着鹅毛般的雪片,在一所平房的纸窗上还亮着灯火,映出两个对坐一老一少的人影。 房中陈设很朴素,也很殷实,中间烧着熊熊的火盆,地下铺着虎皮,杨木的桌上点着粗烛。 火盆的下面坐着一个神情索落的少年,另一边却是个面方黑髯的中年人,脸上漾溢着一团正气。 这少年正是在京部一露萍踪的庄泉,他在宫中打了莫名其妙的一架,又被黄英狠心数落了一场,伤心地回到家中。 那黑髯方面的中年人是他的父亲庄宁。父子俩看样子是在谈家常,实际上是庄宁在训斥儿子。 他的声音在镇定中有一股威严,侃侃地道:“泉儿!这些日子你表现得太颓唐了,黄英也许是跟你有过一段感情,可是女孩子要变心是没有办法的事,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你居然会因为一个女子失魂落魄到这种程度。” 庄泉羞愧地低下头不敢作声,庄宁又余怒未息地道:“尤其最不应该的是找韩芝佑拼斗,是非黑白没弄清楚,就妄逞一搏,根本就是无赖的行径,丢尽我庄家的人!” 庄泉含着泪声道:“是!爸爸,孩儿知罪。” 庄宁哼了一声道:“韩芝佑那个人姑不论他的真正身世,就以他种种表现来看,实在比你强多了,黄英移情于他实不过分。” 庄泉痛苦地道:“爸爸,孩儿错了,再见到他时,孩儿一定向他致歉。” 庄宁叹了一口气,声调较缓和一点,道:“你知错就好了,其实也难怪了,少年少女,最难勘破的就是情关,黄英那孩子也不知怎的,居然会绝情如此。” 庄泉心中一阵难受,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是在老父面前,他勉强地忍住了,庄宁见状也微觉不忍,慈蔼地道:“孩子,这件事也许对你很残忍,但是你必须忘了她,我深悔当年收容她,这女孩子喜怒无常,城府太深……” 庄泉抬头正想讲话时,忽然停住了。 庄宁的眉头也是一挑,两个人都被一种异声吸引住了。 等有片刻,庄宁忽而抬目对着窗外道:“外面是哪位朋友?” 纸糊的窗子呀的一声打开,跳进一个身材面容都很瘦削的汉子,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衣,形状十分怪异。 庄泉觉得这来人很奇怪,尤其是他的眼睛,闪着碧绿的颜色,再加上苍白的肌肤,简直是鬼意多于人味。 本来是很暖和的房间,因为这人的进人后,平添了许多寒意,庄泉以为是窗门洞开所致,立刻去关好窗子。 庄宁打量了来人片刻才开口道:“朋友是偶尔过路,还是专程下顾?” 那人咧开干枯的嘴唇,露出森森白齿笑了一下才道:“在下端木方,因为在雪中迷了路,看见府上灯火犹亮,所以才冒昧过来打扰,望乞二位恕罪。” 庄宁闻言笑道:“朋友太客气了,风雪阻途,朋友既然知道在下尚未就睡,便该直接进来,何必在窗外伫立良久。” 端木方又露出牙齿笑笑道:“在下走到窗口时,听见贤父于正在讨论要事,一时不敢打岔,只好等待贤父子谈出一个结果再行请命。” 庄泉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庄宁却坦然地道:“我不过是跟小儿谈些家常,朋友的顾忌大多了,外面寒气迫人,朋友还是光烤烤火吧,我再着小儿拿些酒来。” 端木方连忙道:“谢谢兄台,在下只求一火足矣,不敢麻烦大多。” 庄泉已答应着离去,端木方却迫不急待地伸手在火盆上烤着,他的手又瘦又白,在火上居然蒸出丝丝水气。 庄宁瞧得面色一动,忍不住搭汕道:“今年的天气真冷。刚刚入冬不久,就已是连天大雪了。” 端木方点点头道:“可不是。在下只赶了半天的路,连身子都几乎冻僵了,幸而在兄台这儿得到一火之温,否则在下恐怕要僵卧雪中了。“话头一说到冷,庄宁立刻感到自从这个叫端木方的家伙进门之后,屋中就充满了冷意,好像这冷意是由他身上带来似的。 再者奇怪的是这人说话腔调也很怪异,仿佛舌尖特别僵硬,吐字不明,有几个字简直就说不清楚。 心中存着疑念,口中却问道:“朋友好像不是中原人氏!” 端木方略一迟疑,才回答道:“是的!家祖是回疆的维吾尔人,所以在下眼睛有点绿,而且口音也不大正,大概是久居回疆的关系。” 庄宁哦了一声,算是释去了那些疑念,微笑道:“端木朋友在回疆做些什么营生?” 端木方道:“回疆除了牧马,还有些什么好做的?” 庄宁轻轻一笑道:“朋友在沙漠上练得一份好身手。” 端木方的脸色暗了一下道:“主人好厉害的眼光,居然看出在下练过几天武功!” 庄宁哈哈大笑道:“朋友谦虚了,岂仅是练过几天而已,简直就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适才在窗外若非兄弟练过‘坠雪闻音’的功夫,简直就无法发觉。” 端木方将“坠雪闻音”四个字念了两遍,忽发奇声道:(原文件少一段) 本色。” 庄泉提起壶道:“既是端木先生不嫌滴淡,请再来一杯。” 说着将壶嘴递过去又开始斟酒,心中却暗念道:“这家伙从进房间来,屋中就未暖过,他难道是个冰人不成?我倒要摸他一下,看他冷到什么程度。” 想到这里,杯子已经斟满,可是庄泉并未歇手,杯中的酒一下溢了出来,泼在端木方身上。 庄泉连忙道:“小子一时失态,弄脏了端木先生的衣服,实在惭愧……” 说着在身畔掏出一块绢帕,就朝端木方身上擦去。 手刚挨近他的衣服,骤觉一股寒意袭人,接着又是一股大的暗劲送来,庄泉身不由主地被撞回了四五步。 庄宁见状面色微变道:“小儿辈们一时失礼,端本兄也无须生这么大的气呀!” 端木方微微一笑道:“庄兄误会了,在下方才已经声明周身蕴天蝎奇毒,只怕令郎一个不察换上了一点,在下怎能心安?” 庄宁这才面色转弄道:“原来如此,倒是兄弟太冒失了!” 端本方笑道:“哪里,哪里!兄弟也太冒失了一点,害世兄吃惊了!” 庄泉脸色羞红地站在远处,连客气话都忘了讲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这个人的功力会如此深厚。 庄宁见他在发呆,忍不住出声斥责道:“畜生!你还发什么呆,快替端木伯伯擦衣服去,小心点,别碰着端木伯伯的身上就是了!” 端木方站起来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 说着振衣一抖,落地有声,那许多酒滴都已凝成冰块。 端木方哈哈一笑道:“今天气候真冷,穷北之地,最冷也不过清水成条,这儿居然滴酒成块了,这倒是在下生平仅见。” 庄宁望着地下的酒块,也不禁发任了。 这屋中四面密闭,而且还生着炉火,气候再冷也到不了这种程度的,除非是这端木方身上有什么特殊…… 正在凝想之际,突然窗外又是一阵杂沓,接着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照足迹看来,一定是在这里了。” 室中三人一阵惊疑,打开窗子一看,只见窗外站着两个人,年岁惧都颇高,其中一个扛着一根半截的鱼竿。 韦明远与商渔追踪旱魃,也来到此地了—— 第五十五章 别有离奇事 端木方见到那两个人,只将碧绿的眼睛翻了一下,连动都没有动,只是他的双手已作了攻击的准备。 只有庄宁微带着诧色,对着窗外微笑道:“今夜寒舍倒是蓬革生辉,贤士佳客接踵而至,二位是何方高人?雪中不可久立,请入内一叙如何?” 商渔正要开口,韦明远却轻触他一下道:“既是主人见邀,我们倒不妨打扰一番。” 说着就与商渔二人飞身进了窗子,韦明远一抱拳道:“在下韦明远,这位是雪山商渔商老先生!” 商渔袖着鱼竿也拱了一下手,端木方听见这两个名字毫无感觉,反倒是庄宁满脸浮起惊容道:“原来是二位高人,韦大侠之名如中天丽日,自毋庸赘言,商老先生雪山四皓之名,虽在金陵雨花台上如昙花一现,现已名动四海,庄某何幸,得于片时之内得见二位名家丰采。泉儿,快过来拜见一下!” 庄泉也带着虔敬的神态过来给二人行礼,同时更特别地望了韦明远一眼,韦明远心中很纳闷,却不便动问。 商渔却感慨地一摆手道:“主人太客气了,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而且那一次是在雨花台上,老朽只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而已……” 庄宁肃然道:“老先生不必大谦,雪山四皓中,江湖独推重老先生,习武的人能屈于正义,自甘退败,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商渔尚未开口,韦明远忽然道:“庄兄对江湖上的事倒很清楚。” 庄宁淡淡一笑道:“在下潜居此地已有数代,因略知武事,所以对江湖盛事多少总关一点心,是以对大侠盛誉小有所闻。” 韦明远叹道:“江湖能人辈出,高于韦某者不知几几!韦某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凭着一股血气乱闯,近年来饱受挫折,雄心皆灰……” 庄宁接口道:“韦大侠近年来的遭遇,亦听小儿说过了,想来大侠胸怀旷达,而且小儿此次在京师曾遇见了刻为驸马的韩芝佑……” 韦明远脸色一动,连忙转向庄泉问道:“世兄对韩芝佑有何批评?” 庄泉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子另外还碰见几个神骑旅中的旧人,他们也怀疑韩芝佑就是令郎,不过这韩芝估行事十分正道,与令郎……” 下面的话他觉得很难启口,不想韦明远反而坦然地道:“我那孽子自从创神骑旅后,所作所为莫不死有余辜,我倒是希望那暴尸在长白山头的真正是他。” 庄泉默然无语,庄宁却动容地道:“以大侠这等仁心侠怀,令郎也不致差到哪里,神骑旅纵有不是处,天下人却难数其恶,因此那韩芝佑……” 韦明远似乎不愿听下去,反问庄泉道:“世兄是怎么见到韩芝佑的?” 庄泉脸色动了一下道:“家父于十年前曾收容一个孤女,名叫黄英,前些日子晚辈陪她上京师去,目的是想找……” 韦明远一叹道:“我知道了,她是替她祖父黄石公复仇去的,唉!这又是我那孽子作的恶,你们也以为韩芝佑是我那逆子?” 庄泉道:“照一切的迹象看来,韩芝佑是令郎绝对无疑,只是韩芝依本人矢口否认,令人难以决定。” 韦明远也呆呆地道:“我也见过韩芝佑一次,他对我的招呼全然不理,好在我已经不要这个儿子,他是不是都没有关系。” 庄泉道:“晚辈揣测韩芝佑必是受了迷惑,忘却本来面目,终有一日他会清醒过来的,到那时候大侠……” 韦明远连连摇手道:“不谈了!我做得为这些事情操心了,现在我另有要事……” 庄宁连忙道:“大侠与商老先生联袂西下,不知有何贵干?” 海渔又想开口,韦明远一扫端木方道:“这位朋友主人尚未替我引见!” 庄宁连忙道:“这是我做主人失礼了,这位是端木方仁兄。” 商渔急声道:“端木方!他倒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端木方木然不动。韦明远望见他双手的姿势,警觉地朝商渔膘了一眼,示意他不可轻动。 然后又朝端本方微一颔首道:“见台还认得在下吗?” 端木方望了他一眼,含糊地道:“似曾相识,记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商渔惊呼道:“它会说话了!” 端木方冷冷地道:“我也不是哑巴,怎么不会讲话?” 商渔的脸上惊容密布,不知如何回答。 庄宁觉得今夜来的三人都很奇怪,忍不住开口道:“端木兄与兄弟有些旧交,他久居回疆,是以汉语说得不太清楚,三位莫非以前见过吗?” 商渔听见旧交二字,动了一动道:“庄兄与他有何渊源?” 庄宁道:“端木兄的祖上与兄弟的先祖有过旧交。” 商渔面色又是一动道:“庄兄的曾祖莫不是讳无咎的绿梅剑客庄大侠吧?” 庄宁失声道:“正是!商老先生因何得知?” 商渔沉着脸道:“如此说来倒是这位端木兄与令曾祖有交情了!” 端木方仍是木然不动,碧绿的眼睛却凝神着商渔。 商渔被他看得一惊,庄宁却感然道:“商老先生说些什么?在下一点都不懂。” 商渔缓缓地道:“老朽现在背述一段前辈老武师飘萍子的记载,大家就明白了,飘萍子是享誉百年前的一位内家高手。” 端木方哼了一声道:“乳臭小儿也配称高手!” 商渔望他一眼道:“难得你还认得这个人,则我的判断更不会错了!” 端木方哼了一声,仍无行动的表示。 庄宁却急促道:“老先生快将那段记载念出来吧!” 商渔用眼一膘,韦明远已走到窗口附近,神色十分凝重,商渔自己则退到门口,将所有归路一起截断。 端木方的眼睛始终跟着商渔,迄无行动表示。 商渔站定姿势,然后才侃侃地念道:“此为五十年前之佚闻,当时有绿林巨寇名端木方,号称‘七毒天子’,擅用各种毒物,作恶无算,后为绿梅剑客庄无告所制服,点其绝脉……” 庄宁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端木方突然双手一按桌面,站起来嗬嗬怪笑! 他的笑声十分刺耳,使屋中诸人俱都为之色变! 端木方笑了半天,才露出利齿狞声道:“我只知道庄无咎跟我有仇,却弄不清楚是什么仇恨,听你这一说我才明白了,他原来是我的杀身仇人……” 庄宁与庄泉都大惊失色,庄宁变着脸道:“这……这怎么可能?” 商渔凛然道:“一点也不错!这端木方正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七毒天子’!他被庄大侠点了绝脉,却一直未死。” 端木方厉声大笑道:“不错!我的确未死,只是僵冻了一百多年,我在那阴冷的墓穴中只知道过了很悠长的岁月,想不到会有这么久……” 庄宁骇然道:“这一百多年你始终都有知觉的?” 端木方闭上绿目道:“没有!前一段日子是有知觉的,后来就整个的迷糊了,直到前几天我才渐渐地恢复记忆。” 庄宁惊骇得张大了嘴,简直无法闭拢。 商渔道:“这也不错!它前些日子只是一个僵尸,是一个作祟的旱魃!近来食了不少生人的血肉脑髓,开始恢复记忆了。” 端木方厉笑道:“老头儿!你越说越对了,先前我是浑浑噩噩的,只知道见人就吃,因为在墓穴中我饿得太厉害了……” 商渔脸色一动,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又忍住了。 端木方见状又是一声厉笑道:“老头儿!你别顾忌,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了,本来我在吃脑子时只觉得特别舒服,经你一说我才知道其中有这么大的好处,今后我倒要多吃一点!” 商渔深悔失言,大声喝道:“孽畜!你先后已经伤了百余人,今天若是放你过去,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呢,你死了这条心吧!” 端木方厉笑道:“凭你们这几个人就想拦得住我?” 庄泉本来在他的身后,突然闷声不响地对准他的后心就是一掌印上去,端木方恍若未觉,坦然受掌。 庄泉掌将及体,庄宁忽而一长身,斜里插过去搭住他的胳臂,将他撞出五六步远,庄泉一愕道:“爸爸!你拦我做什么?” 庄宁沉声道:“混账!庄家人从来不发招偷袭的。” 端木方哼哼冷笑道:“你别说漂亮话了,凭他这一个毛头小子还伤得了我?你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毒,怕他自己吃了亏!” 庄宁正容道:“胡说!当年我的祖先能治你,做子孙的未必不能,虽然你是无恶不作的厉魃,姓庄的也绝不用暗算的手段来对付你!” 端木方呆了一呆才狞声道:“那你就正大光明的来对几手看看!” 庄宁沉着脸,缓缓地举起手来,双掌呈现一片通白,望去恍若两只玉雕的手掌,端木方略怔一怔道:“庄老贼居然将他的‘玄玉归真’功夫也遗留了下来!” 庄宁不作声,双掌缓缓的向前推去,一股如山劲气排涌向前,端木方身不由主地被推出五六步。 韦明远站在窗口,看见端木方的身子挤过来,立刻举手,掌心一片血红,“太阳神抓” 的功夫也提足了。 端木方再退一步,距他只有三尺远近了,可是韦明远的掌劲犹未发出来,显然是有所顾忌。 庄宁见状而叫道:“韦大侠!这是除恶,不是比武,大侠不必顾虑联手之讥!传至天下,也不会对大侠令誉有损。” 韦明远闻言果然一声大喝,红光暴发,掌劲对准端木方击去,因为距离甚近,自是一发即至。 可是端木方嘿地冷笑一声,身躯一扭,居然从两股劲力中滑了出来,室中巨响一声,红白光气四射。 因为端木方脱身得快,结果却是韦明远与庄宁对了一掌,双方各退了一步,端木方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室中虽然宽敞,到底空间有限,端木方的部位此刻已移至商渔附近,商渔一抡鱼竿也攻了上来。 第一招被端木方躲过了,可是商渔的攻势是绵绵不绝的,立刻竿化千重影,又罩了上来。 端木方见无法再避,伸出右臂就格了上去,叮然响声中,商渔的寒铁鱼竿居然被他的肉臂硬荡开去。 庄泉亦抽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加入战围,挺剑直刺端木方的后腰,端木方一回手,居然朝他的剑上抓去。 庄泉不觉骇然,连忙把剑也撤了回来。 韦明远与庄宁对看一眼,双双举掌攻了上来,这次因为顾忌到尚有其他二人,所以他们都未用顶尖的功夫。 端木方怪叫一声,举手横地一扫,一阵砭骨的寒意虽上无比的劲力,居然将四人俱各逼退一步。 然后他笔直地就朝商渔撞去,商渔横竿再扫,意在将他逼回去,谁知端本方露齿一笑,探臂就握住鱼竿的另一头。 商渔用力往回夺竿,端木方手指如铁,哪里夺得回来? 其余三人见状大惊,竟住手忘记了攻击。 商渔硬拉了一下,仍无丝毫效果。突然将心一横,丢了鱼竿,欺身近前,骄指就朝他心头点去。 端木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有这种亡命的打法,便忙抽回鱼竿,又朝他的手指上迎过去。 商渔本能地改点为抓,捏住了鱼竿,端木方突地向前一推,商渔也向前一送,两个人各用上全劲。 铿锵声中,那半截鱼竿又断成了两截。 商渔收不住势,借着冲劲,顺势一拳再击向他的前胸,端木方巧妙地一闪,商渔撞空过去,幸而韦明远将他托住。 端木方的身子已转到墙边,背靠着墙壁,面对着四人。目中碧光更盛,嘴角犹自挂着冷冷的笑意。 庄宁不禁有些气馁道:“厉尸复生,想不到会这么厉害!” 端木方嘿嘿冷笑道:“听你们的口气,你们还是当世的绝顶高手呢!真叫我笑掉大牙! 日子越过越回头,技业越来越不济事!” 四人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这老憋的话一点不错!若以单打独斗,四人中无一是他的对手。 端木方看了他们的神态,得意地哈哈大笑道:“一百多年前我曾想独霸天下,结果并未如愿,看来这份心愿现在可以达成了,这倒是想不到的事。” 韦明远心头一寒,说道:“今天若是容他逃了开去,天下将大受毒害!” 端木方厉笑接口道:“不错!今后我要重振昔年声威,再建七毒门,只要有一个不服从我的,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韦明远凛然道:“目下就有四个人!” 端木方微微一笑道:“你们四个人都还不错!我还舍不得杀你们,只要你们肯归顺我,天下人都可以由你们任性杀戮!” 韦明远瞪目大呼道:“放屁!你能逃过今日已属万不可能,还妄想称雄武林!” 端木方笑道:“那你们就动手杀我吧!” 韦明远朝庄宁望了一眼,两人心中立刻取得了一种默契,双双举起手来,一个雪白,一个血红。 庄宁喝了一声:“发!” 一红一白两股光芒又涌向前,“太阳神抓”和“玄玉归真”的功夫各用到了极顶,那股劲力简直无与伦比。 “轰隆!哗啦。” 两声天摇地动的巨响之后,墙上开了一个人形的巨洞,眼前已失去了端木方的影子,只是空际还响着他的笑声。 韦明远与庄宁的脸色一变,连忙在洞中穿过去一看,墙后是另一间屋子,对面的墙上也开了个相同的巨洞。 他们再追出洞外,但见白雪皑皑,雪光映着火光,鹅毛般的雪片仍在飘着,端木方已经不知去向了。 商渔跟了出来一看,不禁跌足叹道:“好狡猾的鬼物,又让它溜掉了。” 韦明远怅然不语,双眉深结。 庄宁却长叹道:“以兄弟的‘玄玉归真’与韦大侠的‘太阳神抓’两种至刚之劲,犹且无法奈得他何,这鬼物实非我们所能除得了的。” 庄泉跟上来道:“他一进来时,我就觉得他身上冷得很出奇,这种寒绝非生人所能有,想不到他果然是个复生的厉魃!” 几个人再度黯然地回到屋中,这时震动的声音已将入睡的仆人都惊醒过来,愕然地在收拾残局。 庄宁另换了一间屋子,大家坐下来谈一些经过,讨论了一下旱魃的形成,都不禁怵然色变。 庄宁也说出了一些自己迁居住此的情形,说到妻子早丧,仅有父子相依为命,言下十分唏嘘。 尤其在说到亡故的妻子时,神情在悲愤中带着无限激动,显然是另有一番隐情,而且是很曲折的隐情。 商渔与韦明远因为初次见面,当然不好深究,只是在心中觉得奇怪而已,商渔想了一下忽然道:“对于令祖避仇迁移天山之事,飘萍子前辈的记载上倒是说起一些,不知庄兄听令祖说过没有?” 庄宁颇感兴趣地道:“没有,先祖父与先父逝世都很早,寒家是一脉单传,在下也只听先父偶尔提过一句,却没有详细说明。” 商渔颇觉意外地道:“这事情关系府上颇大,怎地庄兄却不知情?” 庄宁道:“先祖在先父十二岁时弃世,先父在兄弟十四岁时亦因背疾发作而作古。对于祖上之事甚少谈及,先父在世时只是督促兄弟勤学武功,其余一概不谈,而且祖训历来严禁隐身江湖,是以寒门三代以来,从未被武林中所知。” 商渔只对“背疾发作”四个字特感兴趣,忍不住出声相询道:“令尊作古之时,可是背上长一巨疽,不时流出黄水,自疮发至西归,前后不出三年……” 庄宁惊道:“正是!而且听先父说家祖也是同样疾病而死。” 商渔惊色更重地道:“令尊生前可曾遇到过一个手持绿色手杖之人,那杖头盘着一条红色小蛇,蛇是玛璃所制,却栩栩如生。” 庄宁脸上颜色急变道:“有的!这人与家父之死有何关系?” 商渔一叹道:“这人正是尊府的仇家,而且那灵蛇杖也是令祖及今尊致死之因,府上虽迁地避仇,却并未真正避开仇家!” 庄泉脸色一变,正待开口,庄宁用眼一瞪,庄泉立刻忍住未发。庄宁却脸上一阵激动,急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先生请快说吧!” 商渔长叹一声道:“老朽知道得也不大清楚,那位飘萍子的记载说得也不详尽,可是他是仅知端木方与令曾祖恩怨惟一之人。” 庄宁迫不及待地道:“老先生快说出详情吧,兄弟实在急死了。” 庄泉也紧张地望着商渔,好似这件事对他们目前也有着极大的关联。 商渔思索了片刻,才长叹一声道:“这事情还牵涉到一桩情爱的纠缠,这端木方的妻子是当时闻名的一位红粉女杰辛十娘,先前曾与今尊祖庄无咎相处极得,后来不知怎地竟会移情端木方,甚至委身下嫁,庄大侠情场失利,只得与另一位武林女侠结婚,那就是令曾祖母,这都是他们少年时的恩怨。到了令尊祖四十五岁时,又与端木方见面了,那时端木方已经作下无数罪恶,庄大侠本着武林道义,当着天下群快之面不得不将之制服,可是为了顾念与辛十娘的一段情意,不忍将之诛绝,只点了他的穴道,假意将他埋在临潼。然后去通知辛十娘,希望她去解救,不意端木方原来练有一项毒功,穴道被点后,巨毒攻心,辛十娘打开墓穴后,发现端木方己告气绝,遂对令尊祖恨入骨髓,刻意寻仇,庄大侠见到辛十娘之后,得知原委,侮恨不已,甘心自愿受她灵蛇毒杖击背而死。” 庄宁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有这么一段情由,那后来又怎么样呢?” 商渔缓声道:“庄兄不要着急,这以后还有许多事故,待老朽慢慢道来……” 这一番旧事重提,简直是大出意外,因此连毫无关系的韦明远,也听得目瞪口呆,忘情所以。 商渔等大家的情绪略为平静一点了,才继续说道:“辛十娘下嫁端木方之事十分隐秘,仅庄大侠一人知晓。庄大侠背后中了蛇杖之后,知道辛十娘手段十分毒辣,是以星夜赶回天山绿梅谷,嘱咐令祖远避,却未说出系辛十娘所为,就是怕令祖寻仇!” 庄宁又急问道:“以后呢?” 商渔道:“以后的情形那位飘萍子并未记载,只是从今祖及令尊的死状看来,好似那仇家并未放过尊府……” 庄宁脸色翻动半天才道:“这等隐秘之事,那飘萍子因何得知?” 商渔道:“辛十娘以后即改嫁了飘萍子,同时携去一子,因为端木方作恶多端,怕有人得知原委,对那孩子不利,所以她让那孩子跟着飘萍子姓向。” 庄宁失声叫道:“姓向!是不是方向的向?” 商渔地点头道:“不错!庄兄何以提到这一点?” 庄宁立刻改变了神色道:“没什么!不过因为这姓这很怪。” 商渔见他神色不对,知道内情必不会如此简单,可是庄宁不肯说,自己也不便追问,歇了一下道:“辛十娘改嫁飘萍子后,一意抚育孤子,那孩子到了十二岁时,辛十娘便死了。 飘萍子自己看破世情,也出家当了道士。这段记载是他自叙生平的一部分,其他的与府上无关。所以老朽也不必再说了。” 庄泉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道:“那端木方的孩子,也就是后来改姓向的孩子,后来是何结果,不知那位飘萍子前辈可曾云及?” 商渔想了一下道:“谈到也不多,只是说起辛十娘将灵蛇杖传给了他,那是端木方精心设计的一件武器,从未见诸世面。” 庄氏父子俱都陷入一阵默然,好似在想着心事。 韦明远沉吟片刻方道:“据我的猜想,令祖及令尊之死,都与那姓向的有关,辛十娘必将一切都告诉了他,是以令父子今后对于那灵蛇杖……” 庄宁改容道:“是的!兄弟在幼年时,曾经见过一人持有此杖,不过没有想到其中有这层关系,今后当特别留意。” 商渔道:“令尊祖仁心为怀,故而未将此事对后人道及,才害得令祖及今尊死于非命,今后庄兄若见到此杖,当作何处理?” 庄宁想了一下道:“一人之仇,遗害三代,这报复也大长了一点,兄弟今日既承商老先生告知,自会特别留心……”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兄弟即便见到那持仗之人,也不会对他如何,冤家宜解不宜结,最好就让这段先人的仇恨,慢慢地淡下去!” 韦明远钦佩地道:“庄兄这等胸怀,的确是朗比日月,想起兄弟年轻时那等着意怨仇,实在是惭愧万分。” 商渔突然道:“旧仇可以不论,端木方却不可不除。” 庄宁正容道:“这个自然,端木方茶毒人间,稍具人性者,莫不以除之而后快,何况它根本不是人,仅是一个复苏的厉魃而已。” 韦明远微有忧色地道:“若以此魃今日之功力表现来看,除之诚非易事。” 庄宁稍作沉思道:“它今日不战而遁,就是证明力有不敌,否则它怎会轻易就将我们放过,因此我想有兄弟与韦大侠及商老先生等……” 商渔兴奋地道:“对!再加上令郎,我们四人联手,不愁此魃不除,只要我们再遇到它时,别再心存顾忌,一涌而上……” 庄泉脸色沉重地道:“可是它今日一逸,到哪儿去寻它呢?” 商渔熟思有顷道:“它身异寒性,所经之处,冰霜冻结,自然有迹可循。” 庄泉苦笑道:“老先生的话早几个月尚可有用,现在正值隆冬,西方地气甚寒,到处冰雪封冻,正好替他作了掩护。” 这番话将大家陷入一阵失望中,一时众人闭口无言,沉默片刻,忽然有一阵异声自西北角上传来。 庄宁侧耳静听片刻,突地脸色大变叫道:“不好……” 话声未毕,人已像技脱弦急箭电射而去,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而庄泉也跟在他身后急离而去。 商渔对韦明远望了一眼道:“这父子俩闹些什么鬼?” 韦明远蹙额道:“也许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故吧。” 商渔道:“咱们是否应该跟去看看?” 韦明远摇头道:“不可!他们在谈吐之间,显然还是有许多隐情,想是不愿被我们知道,因此礼貌上我们不应前去。” 商渔闻言默然,二人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庄氏父子回转,而且另有一部分仆人持着火把向西北角上奔去。 韦明远忍不住拖着一名仆人问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仆人行状颇急,可还是恭敬地回答道:“小的也不太清楚,据说是老爷的祖茔被人劈开了。” 言毕匆匆夺手而去,韦明远倒是被吓得一震,也在这仆人的摔手中,觉得他的力量异常大,纵不如自己亦差不多。 有仆如此,其主可想,是则庄宁适才与自己误对了一掌,表面上看来是差不多,实际上恐怕早留下分寸了。 正在呆想着,商渔已催促他道:“庄家的祖茔被人劈开,则必是端木方那老魃去而复返,咱们赶快去看看,别让人家父子吃了亏。” 韦明远听了倒不敢怠慢,慌忙与商渔俩追随在一名仆人之后,也向西北角上赶去,才出门,已见里许外的火光隐隐。 二人赶到坟地,只见庄泉正在忙着指挥仆人把掀开的坟地掩埋起未,坟前的另一方墓碑,已被劈成碎粉。 韦明远紧张地问道:“那老魃又回来了?” 庄泉点点头道:“不错!不过它逃得很快,我与父亲赶到时,只看见它的背影,向西边逃去了,我们追了一阵没追上。” 韦明继续问道:“令尊呢,是不是还在继续追赶?” 庄泉用手一指道:“家父在前面树下,祖茔中的白骨全被那魔头震碎了,可是有一张纸条是完整的,家父正在研究呢。” 二人顺着望过去果见庄宁在一株大树下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一张纸条,见了他们后立刻赶了过来。 韦明远愤然道:“这老魃如此行径,简直为人神所共弃!” 庄宁淡淡地摇摇头道:“韦大侠不必为此事生气,先曾祖早就预料到本身的尸骨必不能安,他老人家也准备碎骨以谢,只想不到会是端木方自己来刨他的坟。” 二人的脸色浮起疑色,庄宁递出手中的纸条道:“二位看了就明白了,先前兄弟对商渔先生所说的祖上往事尚未能全信,现在看来竟是一点不差。” 韦明远接了过来,与商渔就着雪光读了起来。 这是庄无咎致辛十娘的一封遗书。 “辛娘: “余仍如此呼汝,以证余对卿之情,至死未变也。 “最后一面时,汝含愤相责,余无法相辩,盖斯时汝心情激动,对余成见颇深,其难信余之言也。 “余至爱汝,几次掬诚剖示,均未获卿接受,虽不知汝何以独钟情端木方,然本爱人以德计,余仍衷心为卿祝福! “然势实难有两全者,端木方滥杀无辜,激怒天下武林,以彼之技高毒狠,七门三谷二堡,无一能奈之何! “余受天下群豪之请除凶,本武林道义,实难辞其责,不得已与端木方相搏于临潼,交手至千招,乃以浩然指功闭其穴道。 “此举实为卿计,盖端木方不死,余无以对天下,杀端木方则无以对卿,故暂遏其生机,虚瘗于临潼城郊。 “此举对端木方亦不无稗益,静卧百日后,汝速往解其穴,可增二成功力,奈卿不察,竟以灵蛇杖暗算于余。 “汝行后一日,余即感不适,微一试验,已知不起,虽如此,余心仍无恨卿之意,安然就死,以赎对卿之愆。 “世人对端木方恨之切骨,兹事体大,故余无法诉之他人,留此笺告卿,固余知卿必不容余安寝也! “若汝发现此笺过迟,则端木方四肢渐僵,施救不易,可速往北昆仑山岭,取雪苓以解之。 “多行不义者必自毙,余死矣,今后端木方可纵横天下,惟天心虽渺,果报不爽,天道虽遥,而无远勿届! “故尚期汝以锦心绣口,导致端木方弃邪就正,则余虽在泉下,心亦安矣,目斯瞑矣! “别矣!辛娘!汝其珍重! 无咎绝笔” 韦明远读完后不禁叹息道:“前辈侠士,舍己全人之心,太伟大了!” 商渔也跟着一叹道:“只可惜辛十娘没有看见这封遗书,否则救活了端木方,再让他死了,也不会留到今天害人。” 庄宁跟着一叹道:“先曾祖只算错了一件事,他没想到辛十娘不来刨坟。” 商渔道:“这点老朽倒可解释,那时辛十娘已有身孕,她必是想先将端木方的遗孤生下来再讲。” 庄宁道:“后来呢?” 商渔道:“后来令祖整个挈家远行,她百寻不获,恋恋以终,致才有令祖令尊之祸,庄兄也须小心。” 庄宁脸色一暗,好似极为痛苦,商渔担心道:“庄兄莫非也中了毒手吗?” 庄宁回复原来神色道:“没有!兄弟已经得知原委,自然处处提防,那端木方的后人纵然狡猾,大概也不会轻易得手,老先生放心好了。” 韦明远突然插口问道:“不知端木方看见这纸条没有?” 庄宁道:“那是一定看过了,这纸的捂痕很深,可见原来是合上的,兄弟在地下拾起时,已经打开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那它一定会到昆仑山去!” 商渔道:“它已恢复行动,还要雪苓干吗?” 韦明远道:“它虽能行动,可是并不方便,尤其在膝盖部门,尚不能弯曲,在下与他对敌时,见他行动虽快,却完全是直来直往,因此猜想他会上昆仑山去觅取雪苓的。” 庄宁惊道:“韦大侠说的是,据闻雪苓有助长功力之效,此魃现在已经如此了得,若再让它得了雪苓,则更不堪设想了!” 韦明远道:“庄兄说得不错,兄弟和商老先生原本为消灭此魃而来的,只是此刻谅度能力,大概不足以除之,尚望贤父子能相偕以行。” 庄宁慨然道:“这是义不容辞之事,不过昆仑山上积雪亘古不化,奇寒彻骨,我们虽然可说到了寒暑不侵的程度,到底不能与那恶魃全身自赋阴寒相比,因此兄弟要略打点,明日一早即行上路如何?” 大家都答应了,昆仑山上也将成为多事之地了! 相传昆仑山顶有瑶池,为西王母栖真之所,其实神仙的事很难迹求,所以会如此传说,就因为昆仑山高。 高得上接云表,可与天齐,可是真登上了昆仑,却可以发现昊昊青冥,犹在不可捉摸之处。 然而昆仑山顶的景致仍是够奇的,这儿有亘古不消的冰雪,万年不调的花树,璀璨夺目。 这活很难相信,却又必须相信,冰雪不消可说,花树不调难凭,事实上这两件事是合而为一的。 那些花树并非实质,完全是冰雪经风吹蚀,呈现出各种形状,有些似花,有些像树,受着光线折射,幻成奇境。 瑶池虽无,仙迹却存,因为在这冰大雪原之中,居然有一个小小的山谷中,腾腾地冒着热气。 谷口被云雾封着,看不见里面的景象,可就是这云蒸雾腾的景象也够让人惊奇了,因此有三个人就站在谷口发呆。 这三个人是一个老者,一个儒生,一个女郎。 这些人读者也不会陌生,老者是东方未明,儒者是恨天居士,女郎是蝴蝶红,为着雪苓,他们千山万水来到此间。 恨天居士仍是那副淡漠的神态,东方未明却一声长叹道:“老夫自名巧匠,以为可夺造化之工,谁知与造物者一比,老夫实在差远了,穷我毕生之力,也造不出这等境界!” 蝴蝶红也跟着叹道:“真是不可思议!一面是冷得像寒冰地狱,这里又温暖得如同春天,一线之隔,怎会相差这么大?”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说穿了一点都不稀奇,这儿可能是个火山口,与地心尚有一线相通,所以得地府之温,下面也许还热得让你受不了。” 蝴蝶红钦佩地道:“主人真个广闻博学,天下就没有您不知之事。” 东方未明想了片刻,突然道:“我们下不下去?” 恨天居士道:“当然下了,我想雪苓应该是在这下面。” 东方未明不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呢?雪苓既自以雪为名,应该在极冻之地,这下面如此温暖,怎会有雪苓产生?” 恨天居士淡淡一晒道:“你到现在还是想不透,我起初也是与你一样心思,所以在山上来回转了好几天而一无所获。” 东方未明惑道:“老奴还是不懂主人之意。” 恨天居士微微一笑道:“雪苓既有那种神效,必然是赋地府灵气而生,这山上冻天雪地,灵气无由得泄,灵物如何生长呢?” 东方未明恍然道:“老奴懂一点了,这谷下既是火山口,才有穷穴通地,主人所以断言雪苓在下面,就是根据此点而言了。” 恨天居士笑道:“不错!惟有这等极寒奇热交合之处,才有那等灵物产生,不过这是猜想,不是断定。” 东方未明愕然张口,恨天居士又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以前我锋芒太露,凡事都先作论定,尽管凡百皆中,可是只要我一着之失,我就失败了。” 东方未明憬然地点点头,恨天居士再道:“所以我现在学得慎重多了,尽管事实与我料得一点不差,也必须要等确定了,我才作结论。” 东方未明由衷地赞道:“主人所训极是,老奴深得其惠,这下面虚实不得而知,主人不可轻易涉险,还是由老奴先行探测一番吧!” 恨天居士想了一下道:“不!还是让红儿去吧。她轻身功夫比你佳,内力比你深厚,我对你们是一视同仁传授的,可惜你开始得太晚。” 东方未明恭敬地道:“是的!老奴深憾追随主人太迟。” 那边蝴蝶红却兴奋地脱下身上皮裘,准备下去。 恨天居士喝止道:“红儿,把皮裘再穿上。” 蝴蝶红不解道:“这是为何?现在我已经热得受不了了!” 恨天居士道:“就是因为热,你才要多穿点,这下面万一是岩浆沸汤,你穿多一点才可以避免受伤。” 蝴蝶红立刻又披上皮裘道:“主人深谋远虑,婢子钦折元己。” 恨天居士又在腰间解下一根彩色羽毛,长有数尺,锦色辉煌,交在蝴蝶红手中,郑重地道:“把这个带去,小心点别弄丢了,这是首领留下惟一的纪念品了,给了你也算是你与首领的一段情分!” 蝴蝶红接着那根凤翎,目中珠泪盈盈。 这根翎毛太珍贵了,神骑旅首领韦纪湄得自禽神西门泰,仗着它在泰山大展神威,死时还围在腰间。 尽管她已知那尸身是假的,可是韩芝佑神志不明,还不知道他何时清醒,清醒后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蝴蝶红还在发呆,恨天居士已柔声道:“去吧!小心点,目前我们的急务是取得雪苓,其他的事不必多想,往后的日子还远呢。” 蝴蝶红擦擦眼泪,一纵身就朝云雾中跳了下去,云气被她的身躯激起波动,滚转不己。 东方未明有些紧张,恨天居士却是淡淡的。 过了片刻,底下仍无回音,东方未明忍不住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不清楚,不过到目前为止,她还是安全的。” 东方未明奇道:“主人从何得知?”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她身边藏着一颗信炮,这下面除了热,别无其他危险,真到热得能丧命之际,信炮一定会自动爆炸。” 东方未明心中一懔,脸色微变。 恨天居士已有所察道:“你可是觉得我用人的手段太毒?” 东方未明惶恐地道:“老奴不敢!即使要为主人效死,老奴亦义不容辞!” 恨天居上轻轻一叹道:“其实我也很爱惜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事情总该有人去做,我如不在她身上安信炮,下一个就要轮到你,你岂非糊里糊涂的牺牲了。” 东方未明改容道:“老奴明白,主人无策遗漏,老奴只有衷心佩服。” 恨天居士轻轻一叹道:“你虽然忠心,仍是比不上徐刚跟龙强,只可惜龙强死了,徐刚又被我派到别处去了,否则这些冒死的事情根本用不到你们。” 东方未明突然问道:“老奴可以问一下徐刚首领的任务吗?” 恨天居士道:“我留下他担任一件重大的任务,那是我最后的一着棋,纵然我失败在宇文瑶手中,也会闹得她永无宁日。” 东方未明想了一下道:“老奴已经知道徐副首领的去向。” 恨天居士微笑道:“你不妨说说看!” 东方未明得意地道:“记得初次在雨花台对雪山四皓时,主人已声明过选了四个资质绝佳的婴童,各携一份紫府秘籍……” 恨天居士点头道:“不错!你居然能猜到了,晃眼十余年,他们都该成长了,这四个的藏处只有我一人知道,现在多了个徐刚!” 东方未明脸有羡色道:“徐副首领这次去接他们出来,势必造成武林一件最轰动的事件,不过这四人一定肯受徐副首领的节制吗?” 恨天居士道:“紫府秘籍为武林之最,可是我留下了最精绝的三招未授,他们任何一人敢生异志,就是自取灭亡之途。” 东方未明再问道:“徐副首领会这三招了?” 恨天居士道:“是的!世上仅他一人得知,因此他现在比我还强,可是徐刚绝不会背叛我,他是最堪信任的一个人。” 东方未明讪讪地颇不是味,恨天居士望着他微笑道:“你可是觉得不大公乎?” 东方未明急忙道:“老奴不敢存此妄想。” 恨天居士轻笑道:“你别赖了,若是我把这项差使交给你,你会像他一样地服膺我吗? 我知人甚明,当年神骑旅的声势就是这样创下的。” 东方未明脸上呈着一阵惧色,恨天居士又笑道:“你别怕!我不会怪你的,人各有志,你生来不是屈居其次的人,跟我完全一样,因此我必须压制着你一点。” 东方未明长叹一声道:“老奴年岁己高,纵有雄心未已,精力亦复不逮矣,难得遇上主人如此知我,老奴只求匡助主人成事了。’” 恨天居士微微感动地道:“这才是你的肺腑之言,放心!我不会叫你太吃亏的。” 正说之间,下面谷中传来一种毕剥之声,间歇或长或短,然而很有节奏,恨天居士侧目倾听,慢慢地道:“……中……别……有……洞……天!这是红儿传来的讯息,咱们快下去吧,她一定有所发现了。” 东方未明奇道:“听声音她距离并不太远,干吗不直接传声招呼呢?” 恨天居士道:“那当然是怕别人听见了。” 东方未明道:“这儿人迹罕至,还会有什么人?” 恨天居士轻晒道:“咱们能来,要知别人也能来,红儿不直接说话必有用意。但愿不是宇文瑶捷足先登。” 说着率先跳了下去,东方未明不敢怠慢,连忙跟在后面跳下,这谷底深有十数丈,片刻即已脚踏实地。 东方未明举目一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谷上云雾郁结,恍如一层天幕,谷下居然是一片青葱,瑶花琪草,芬芳鲜美,几如神仙世界。 高可及人的树上结着各色各样的果子,草地上有糜鹿来往,树枝上有彩禽飞舞,景象美得不能再美。 东方未明那么大的岁数,至此竟像小儿一般,东摸摸,西看看,未后竟是手舞足蹈起来。 恨天居士忍不住笑着斥道:“你做什么了?” 东方未明脸上一红道:“老奴乍睹奇景,几疑不复人间,故而一时忘情!人说昆仑山上有瑶台仙境,莫非就是这地方?” 恨天居士一嗤鼻道:“这不过是沾着地气灵秀,又有温泉滋养,所以才四时如春,说穿了一个钱不值,哪有什么仙人?” 东方未明摇头道:“话虽如此说,到底令人难以相信。” 正说之间,蝴蝶红已翩然地过来,惊愕地道:“主人!您看见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不可思议的事且慢讨论,先讲你的观察经过吧。” 蝴蝶红稳定一下情绪道:“婢子发现这儿似有人迹。” 恨天居士道:“我早就知道了。” 东方未明与蝴蝶红一怔,状似不信。 恨天居士用手一指周围道:“这儿花草可以自然滋生,这些禽兽俱是平地之产,除非是有人将它们捉来饲养,还用怀疑吗?” 蝴蝶红佩服地道:“主人真好眼力!婢子没想到这一层,只在前面发现一所小屋,屋中床灶衣物俱全,状似一男一女。” 恨天居士神色一动道:“什么样的人?” 蝴蝶红道:“婢子没见到,不过想来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很大了。” 恨天居士静静地道:“没有见过人,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年龄呢?” 蝴蝶红道:“婢子看见桌上木梳缝中留着几根白发,另外还有一对小金钩,是男子用来挂胡须用的,是以作此评断。” 恨天居士点头道:“你的观察进步了,我也放心了。” 蝴蝶红奇道:“主人放心些什么?” 恨天居士道:“我怕是宇文瑶会捷足先登,现在我们算是赶在她前头一步,此地既有主人,我们理应去拜访一下。” 蝴蝶红转身在前领路,转过一片树林,只见一栋竹屋,傍溪而筑,溪水淙淙,恍如琴音,溪底白石如玉。 水面上浮着几对鸳鸯,依偎戏水,溪畔另有数竿修竹,竹身泛青紫斑,却是最名贵的湘妃竹。 恨天居士不禁点头叹道:“这一对主人很懂生活,如此美景,长相厮守,只羡鸳鸯不羡仙,连神仙也比不上……” 慢慢地走近竹屋,后窗子里望进去,只见器物俱是用竹制成,十分雅洁,正门上狂草书着四个大宇: “情天小筑” 恨天居士心中微有感触,声音带着些硬咽道:“无情荒地有情天,真要能够终老是乡,人生复何求?” 说着眼泪慢慢地淌了下来,东方未明与蝴蝶红知道他的心境,默然地站在旁边,不敢去撩拨他。 恨天居士伤感片刻,突然拭去眼泪微笑道:“我也有想不开的时候,天下事何尝有真美满,单以此地的这对夫妇而论,住在这种隐僻之处,尚不免受人打扰……” 正说间,忽然渐闻笑语声,接着是一个雄壮的男声歌道: “山高人迹少, 石瘦!松肥!雪痴!鹤老! 终年不知晨昏晓!” 接着是一个女声唱道: “花枝常绰约,不如依面好。 清水似明眸,鬓底长春草。” 男声又唱道: “林中栖双鸟,池中游鱼了了。 绿笋、黄梨、紫葡萄, 不亚灵芝琼瑶。 五更日出,鸡鸣天表, 犬吠云中,轻风振衣缥缈!” 女声再唱道: “竹窗西角, 星未尽,月犹皎! 何必神仙眷属,何必万年夫妻! 低回传笑语,漫吟诉情好!” 接着两个人同声合唱道: “人生难得是清闲, 但愿此生共白头,同到老……” 未一句再三重复,然后在笑语中结束,而脚步声也移到门前,进来两个中年男女,布衣葛衫,仙态盎然。 男的颔下留着一片墨髯,肩中挑着一柄花锄;女的面庞秀美,全无老态,臂上挽着一只竹篮。 篮里装着一些黄精、山药、水果之类,一见屋中坐着三个人。不禁大为惊愕,神色仓惶。 恨天居士微笑拱手道:“二位仙隐人间,被在下等打扰了!” 那男的迟疑良久,才回了一拱道:“愚夫妇居此十余载,从无外人相访,是以一时失态,惹得各位见笑了,各位的游兴真高……” 恨天居士道:“昆仑山上常积雪,在下等并不知有此仙境,哪会有这等兴趣,隆冬登昆仑,非痴即傻了……” 男的脸色一变道:“原来各位是专程来此的,但不知有何贵干?” 恨天居士微笑道:“在下等来寻一样东西。” 那男的反而脸色一宽,平和地道:“各位要寻什么东西?” 恨天居士平静地道:“这事等一下再谈,能先请教贵夫妇高姓大名吗?” 男子迟疑片刻才道:“兄弟向飘然,这是拙荆易静。” 恨天居士作了一揖道:“在下原姓杖,目前却以恨天居士为名,此为在下的两个从人,东方未明、祝家华冒昧前来,打扰良多!” 向飘然微笑道:“哪里!哪里,林泉无主宾,愚夫妇不过先入而已。” 恨天居士道:“先人即为主,贤夫妇在此的一番经营,足见高雅胸怀,尤其是刚才欣闻俩歌互答,弥足款羡。” 向飘然红着脸笑道:“几句俚词,不过是愚夫妇用来消遣的,实不堪入高明法耳,难得佳客远来。娘子,麻烦你整治点菜看待客。” 易静答应一声向屋里走去,恨天居士连忙谦谢道:“不敢当!怎能麻烦大嫂,让我这脾子去吧。” 向飘然笑道:“不要紧,愚夫妇居此十几年,从无外人到访,实在也寂寞得很,难得有居士这般雅士前来,应该好好招待一下。” 说着拉开椅子请大家入座,一面又忙着搬出许多水果道:“山中不产茶,各位用些水果解渴吧。” 大家谦谢一番,掂起几个葡萄,边吃边赞。 向飘然等了一会才又问道:“此地只有些山果草药,但不知居士来寻找何物?” 恨天居士微咳一声道:“雪苓!” 向飘然释然微笑道:“这东西寻常得很,后山遍处都是,兄弟一会儿就可带各位任意采摘,不过列位甘冒风雪,就为了寻这东西吗?” 恨天居士微笑道:“雪苓产处甚多,在下等自然无须冒险到昆仑山顶来。” 向飘然点头道:“是呀!居士还要寻别的东西吗?” 恨天居士道:“没有了!就是雪苓,不过要成形雪苓。” 向飘然一愕道:“成形雪另是什么样子的?” 恨天居士望他一眼道:“成形雪苓没有一定形状,它是久年雪苓,得天地灵气之钟,幻形不定,也许是一头小兔,也许是一匹小马。” 向飘然失声道:“原来是这回事,那么白儿是雪灵所化的了。” 恨天居士脸色一动道:“白儿是什么东西?” 向飘然自知失言,嗫嚅半晌才道:“白儿是一个小孩子,只有五六寸高。” 恨天居士神色一展道:“居然幻成人形了,那最少有万年以上的气候。” 向飘然怔忡地道:“居士要把它如何处置?” 恨天居士道:“先要寻得它的原根,然后以竹刀挖起,取出其中的汁液,盛在玉瓶中,这类神物最忌金铁之器,一触则灵气全失。” 向飘然颤着声音道:“那不是死了吗?” 恨天居士漠然道:“自然是死了,不过它的汁液却有无限妙用。” 向飘然脸上浮起一层痛苦的神色,恨天居士微异道:“向兄有什么困难之处?” 向飘然低声道:“愚夫妇在前年才发现它,一直将它当作山中的精怪,因为它不害人,对愚夫妇也不避忌,互相处得很好……” 至此他又换了一种哀求的语调道:“请居士别伤害它吧!愚夫妇山居寂寞,尤其是拙荆,几乎将它当作自己的子女一般……” 恨天居士略顿才道:“原来它与贤夫妇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这倒不能相强!” 向飘然大喜道:“多谢居士!” 东方未明与蝴蝶红脸上俱都浮起迷惘之色,但是他们摸不清恨天居士的真正意向,不敢乱发言论。 恨天居士默然片刻,忽然改变一种凄苦的声调叹道:“庄贤弟啊!只能怪你命太薄了!” 向飘然脸色大变,突声道:“居士说些什么?” 恨天居士神色凄苦地道:“在下在路上认识一个少年人,名叫庄泉,相交莫逆,结为手足兄弟,谁知他不慎被毒蛇咬了一口……” 向飘然神色紧张地问道:“什么蛇?” 恨天居士道:“五步追魂蛇,其毒无比,中人无救,幸而在下略精歧黄,用药止住他的伤势,只有成形雪苓才能救得了他。” 向飘然继续紧张地问道:“居士的那位义弟是何处人氏?” 恨天居士道:“这倒不知道,不过他是河洛口音,吾辈相交,但论性情相投,对于家世从不过问,而且庄贤弟也不愿意谈起。” 向飘然的脸色略松,寻思片刻才道:“既是有关人命,居士又如此古道热肠,兄弟倒是不便再矫情,不过这事须跟拙招商量一下。” 恨天居士转颜道:“向兄若肯仗义,在下感激不尽。” 向飘然道歉一声失陪,即匆匆地赶到后面去了。 蝴蝶红这才满心钦佩地道:“真难为主人怎么想得出的。婢子正在感到眼熟……” 恨天居士道:“凡事除了过目不忘之外,还须触机即发。” 东方未明不以为然地道:“老奴以为不须如此费周折,干脆来个硬拿强取算了!” 恨天居士一哼道:“你说得倒简单,我何尝喜欢演假戏?可是这一对夫妇武功并不简单,再者他们不帮忙,取苓极难 东方未明愕然道:“有何难法?” 恨天居士道:“那雪芬能幻成人形,自是十分精灵,骤然相捕,它一逸无踪,连本根都搬走了,再找它可难了……” 话尚未完,后面脚步杂乱,恨天居士立刻警觉地住口不言,果然没多久,向飘然夫妇已经进来了。 易静满脸惶急地问道:“居士!那泉……那姓庄的真是这么严重吗?” 恨天居士叹道:“怎么不是呢?命在旦夕,要不然在下何至于冒着风雪,耐着高寒到这绝顶高山上来拼命呢?” 易静激动之极,发着悲声道:“那姓庄的少年有多大了,长得什么样子?” 恨天居士故意望了她一眼道:“不过二十出头吧,我们是忘年之交,咦!对了,我那庄贤弟与大嫂长得十分相像,尤其是脸部,再者他左耳上的一颗痣,跟大嫂的部位一点不差。” 易静悲号一声,几乎晕了下来,幸亏向飘然扶住了。 恨天居士奇道:“怎么?大嫂认识我庄贤弟吗?” 易静强忍住悲声道:“他……他是我的侄子,为了救他,我答应牺牲白儿,不过居士在救他之后,可不能告诉他我们在此地……”—— 第五十六章 古洞惊魅影 寒地发怪声 昆仑山的绝顶高峰是很少下雨的,因为这儿还高在云层之上,所以第二天仍然是个爽朗的晴天。 恨天居士经过一夜的静息养神,越发显得精神焕发,大清早就在谷中例览晨光。没多久,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也跟着起来了,再等一回,向飘然与易静夫妇俩也出来向大家打招呼。 易静的眼睛红红的,而且还有点肿,显然是一夜未曾合眼,而且好像还哭了很久似的。 恨天居士扫了她一眼,心中又是一动。 易静已迫不及待地道:“居士,请您快将捕捉的方法教给我吧。” 恨天居士微笑道:“光是捕捉它幻化的形体是没有用的,最要紧的是要找到它的原根所在,然后由我自己来挖取。” 易静一蹙眉道:“怎么样才能找到它的原根呢?” 恨天居士在身畔上取出一团红线道:“这等通灵之物,它的原根一定藏在最隐秘的所在,夫人既是可以与它接近,不妨趁它疏于防备之际,将丝线扣在它的身上,然后就可以循线索骥,探骊得珠了,要注意的是扣线之时,千万不能露出形迹,否则便会功亏一篑……” 易静伸手接线时,手臂有些颤抖,眼泪扑籁籁的又掉了下来,神色也显得极为黯淡。 恨天居士见状故意地道:“夫人若是觉得不忍,此事大可作罢,因为在下见贤伉俩这等神仙生涯,十分美满,实不愿加以破坏。” 易静坚定地摇头道:“不用了,我主意己定,为了泉儿,任何牺牲在所不惜!” 恨天居士哦了一声微笑道:“在下真想不到庄贤弟会是夫人令侄。” 易静的脸色又动了一下道:“家兄仅此一子,我从小看他长大,对他亦十分钟爱。” 恨天居士默然深思,易静也仿佛跌落在一种回忆中。 两个人都默默地不开口,还是向飘然打破沉寂道:“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恨天居士一瞥他手中所持的东西,脸色又是一动道:,“向前辈拿的是什么?” 向飘然道:“这是寒门家传的防身武器,名曰灵蛇杖!” 恨天居士迟疑片刻才道:“晚生可以借观一下吗?” 向飘然大方地道:“这有何不可?居士请看。” 说着递了过去,恨天居士持在手中略一审视,又还给向。飘然,随后以一种赞扬的口吻道:“前辈这枝蛇杖的确不愧为异宝,除了杖身质地坚异之外,那蛇口中的两枚毒牙好像还另有妙用。” 向飘然初则脸色一变,继而点头笑道:“居士的眼光真厉害。” 易静这时也感到颇为惊奇地道:“蛇牙上还另有作用,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向飘然顿了一顿才道:“我父亲临终时才告诉我这个秘密,同时还关照我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可使用,所以我没有及时告诉你……” 易静还想追问,向飘然连忙岔开话头道:“走吧,过些时侯就要找不到白儿了!” 易静这才不说话,低头领先行去。 恨天居士想了一下道:“那白儿每次出来都有定时的吗?” 向飘然道:“不错,它都是在凌晨出现,太阳高一点即隐没了。” 恨天居士点头道:“它幻形未定,受不了日光的炙的,所以只能乘凌晨之际,出来吸取初阳的精华,再过些年可难说了。” 向飘然异道:“再下去会怎么样?” 恨天居士道:“等到它气候大成,形质已固,就可以脱根而自立,那时候海阔天空,任它自在来去,就无法捉到它了。” 向飘然骇然道:“那不是真的成了精怪了?” 恨天居士道:“可不是,不过也不容易,照着书上记载,它还须躲过三次的天雷轰击,才得以成正果。” 向飘然摇头叹息道:“上天既然赋给它灵性,那为什么要给它那么多磨难呢?” 恨天居士微笑道:“春生秋残,天心就是以死来平衡生态,否则这世界将充满了生物,挤得连个立足之地也没有了。” 向飘然低头不语,恨天居士又道:“所以那成形雪苓遇到我们,未尝不是天意的安排。” 这时走在前面的易静深吐一口气道:“假若真是天意的话,天心也太残忍了一点,为什么要我当刽子手呢,为什么又让我先认识自儿呢?” 语中满是不忍之情,恨天居士轻哼了一声道:“若是白儿命不该绝,便是庄贤弟命当该绝。” 这句话的力量很大,易静立刻不开口了,而且加紧脚步,向一片斜坡上飘去,步伐迅速异常。 后面的几个人只有向飘然跟得上,恨天居士勉强维持不脱节,蝴蝶红与东方未明立刻被撇了下来。 走了一阵,前面的人都不见了,东方未明一面气喘吁吁地追在蝴蝶红的身旁,一面摇头道:“主人的深思远虑,果然大有见地了,若是强用武力来抢的话,这对夫妇的武功实在非我们所能敌。” 蝴蝶红冷笑一声道:“你以前从未对主人心服过,现在才领略到厉害了吧?” 东方未明点头叹道:“不错!以前几次对神骑旅时,我从未占过便宜,后来投顺神骑旅,我也另外存着心意,直到最近……” 蝴蝶红冷笑道:“主人对你们的心意早就了如指掌,可是他依然有魄力收容你们,直到你们心悦诚服为止。” 东方未明长叹一声,默然地拼力前进,好在只有一条小径,虽是曲折,却还不至于迷路。 奔了一阵,来到一片松林之前,猛然有人轻喝道:“止……” 二人立刻定住身子,才看清出声喝止的是恨天居士。 东方未明擦着汗问道:“主人!那对夫妇呢?” 恨天居士用手一指道:“他们就在林中,那东西灵敏异常,见了陌生人一定不肯出现,所以我们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东方未明顿了一顿才道:“老奴疑心那姓庄的小子与这易静的关系并不止于……” 恨天居士微笑道:“你也看出了?你想他们是什么呢?” 东方未明道:“老权认为姑侄之间,不管多么亲近,易静听说庄泉受了伤,也不应惶急到那样程度,所以老奴想他们或许是……” 恨天居士手一摆道:“别说了!你想得到就好。我们此来的目的是取雪苓,不是探究人家的家务,她说是姑侄,我们就该相信。” 东方未明噤口不语,三个人就在这儿静静地等待着。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看到向飘然与易静缓缓地出来。 恨天居士立刻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易静黯然地叹口气道:“线扣上了,它一见到我,立刻像往常一样,扑到我的怀中,我乘机替它扣上丝线,他……” 说到此处,她已泪落如雨,悲不自胜。 恨天居士紧张地道:“怎么样?它有知觉没有?” 易静仍在哭泣不答,恨天居士急得又问了一声。 向飘然轻轻地道:“这有什么关系呢?” 恨天居士急得一跺脚道:“怎么没关系呢?它是有灵性的东西,若是被它发现了用意,将母根移走,以后再也无法寻找了。” 易静这才叹口气道:“没有!它什么知觉都没有,往常我都是采些野花替它装饰的,这次它以为还是惯例,高兴地跳跃而去。” 恨天居士这才放下心去来歉声道:“对不起,在下得失之心过切,冒犯夫人了。” 易静擦干眼泪道:“居士为了舍侄,冒险犯难,古道热肠,妾身感激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对居士的言语生怪罪之心呢?” 恨天居士的脸上微微一红,望着天色道:“此刻红日已高,它大概是回根了,我们去吧。” 向飘然踌躇地欲语又止,恨天居士见状奇道:“前辈还有什么问题?” 向飘然顿了一下才道:“那白儿带着红线,所去的方向乃是林外的一处悬崖下面,那儿冰雪封冻,愚夫妇从未到过。” 恨天居士微笑道:“这没关系,我们都携有御寒之物,那雪苓既具神效,它牺身的位置一定是在极为隐僻之所,才能生存至今。” 向飘然摇头道:“居士不知道,那悬崖底下时常有怪声传出,据愚夫妇揣测,一定是隐藏着什么凶恶的怪物。” 恨天居士顿了一下道:“天生灵物,当然会有什么巨虫恶兽护佑,不过我们不能半途而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向飘然诚恳地道:“以三位的武功,在下当然信得过,但是凡事似以小心为上,愚夫妇也想去助一臂之力。” 恨天居士尚在沉吟,易静亦恳求道:“我们绝不是看不起三位,只因此举既然关系着舍侄的生命,我们怎能置身事外,再说万一三位有了不测……” 恨天居士道:“为了跟庄贤弟的情谊,在下万死不辞!” 易静感动地道:“居士义薄云天。愚夫妇更不能袖手旁观了,我们取雪苓之后,还要麻烦居士拿去解救舍侄性命。” 恨天居士微笑道:“在下等若有不测,夫人自己送去也是一样,庄贤弟此刻在哈密的聚贤客栈养伤,那地方很好找。” 易静面有难色道:“妾身早年曾与家兄反目,发誓不通往来,是以妾身虽对舍侄十分关心,却不愿见他的面。” 恨天居士又想了一下才道:“能得贤夫妇为助,自是再好不过,在下原来之意是怕贤夫妇对那白儿情感很重,不忍见其受害。” 易静垂泪道:“我连丝线都系上了,还有什么不忍呢?” 恨天居士双手一拍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 说着仍由向飘然前行,穿过松林,只见松根之下,到处都冒着细细的白芽,表示着底下都有雪苓。 恨天居士用手拔起了一枝,见革根已变成了红色,持在手中玩赏了一下,纳于怀中道: “这些雪苓也有近千年的火候了,若是放在平地,一枝怕不值几千两银子,此物常服能延年益寿……” 向飘然随之一笑道:“愚夫妇常时以此为食,却不知有此好处。” 说着又走了一阵,林尽云重,那根红线仍是无限止地延展前去,直到一块巨石上,开始向下延伸。 恨天居士在石上向下望了一眼道:“这儿是它的归路,但不知下面是何情形?” 向飘然道:“愚夫妇虽居此近十载,足迹仅到此为止,下面寒冷不堪,没有必要,自然无须前去履险。” 恨天居士叫蝴蝶红与东方未明将皮裘都披了起来,又将随身携来的长绳,系在一株巨松上,另一头垂了下去。 向飘然道:“方才兄弟投石试声,底下不过十丈高低,而且占地很广,不用绳子也可以自由上下的。” 恨天居士微笑道:“贤夫妇功力深厚,不畏寒冷,自然是不需要,在下与这两个从人下去时还可以,只怕底下寒冷彻骨,双腿冻僵了,纵跳不便,这绳子就有用了。” 向飘然钦佩地道:“居士心细如发,处事周详,兄弟十分折服。” 大家都屏挡了一下,仍是由向飘然为首,一一跳了下去,脚踏实地后,眼前仍是一片云雾,茫不见物。 蝴蝶红在雾中惊叫道:“主人!这儿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寻找法?” 恨天居士想了一下,高声叫道:“红儿,把你胸前的皮衣撕开,里面有一颗东西,你拿着朝我们后面的石壁上用力摔过去。” 蝴蝶红嗯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裂革声,然后惊叫道:“这是什么东西呀?主人!您什么时候藏在我身上的?” 恨天居士沉声道:“别多问了,快照我的话做。”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夹着一阵强烈的红火。 满眼的云雾都被那阵巨响震开了,大家才发现自己停在一片石原上,怪石峥嵘,形势险恶。 向飘然吁了一声道:“想不到底下是这副模样。” 蝴蝶红似乎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那粒东西有这么大的作用,瞪大了眼睛,娇憨地笑问道:“主人!那东西真灵,到底是什么呀?” 东方未明答道:“信炮!” 蝴蝶红仍是不解地问道:“什么信炮?” 东方未明还想回答,被恨天居士用眼一横,立刻噤口不言,恨天居士却特为岔开这个话题道:“此地终年被寒气所封,那阵雾气实在是一种寒凝的干气,我在未来之前,已经想到有这种情形了。” 向飘然一叹道:“居士不愧高明!兄弟居此多年,常思四处探寻一番,每为云雾所苦,就是没有想到这种方法。” 易静轻喟一声道:“居士这一炸虽将云雾廓清,视界得明,可是我们指为南针的红钱也被炸断了,到哪儿去找白儿的下落呢?” 众人闻言俱都为之一怔时,恨天居士微笑道:“夫人无须担心,在下开雾之前,已然想到这一点,那根红线此刻好端端的在我脚下,贴地而伏,火力不及。” 易静放眼望去,果然那根红线安然无恙,不禁叹道:“居士心机之密,实非常人所能及于万一,舍侄能够追随左右,实在是他前生修来的福气。” 恨天居士微笑道:“夫人请放心,在下对庄贤弟视同手足,否则也不会为他卖这么大的力,登山求药了。” 易静脸色动了一下,开始循线前进,向飘然立刻伴随在她的旁边,生怕她遇到危险,情义十分深厚。 恨天居士见状暗中摇了一下头,眼中隐有泪意。 东方未明与蝴蝶红对望一眼,两个人都没出声。 恨天居士的处心十分周密,那团红线准备得也很长,一行五个人绕过许多石笋,红线却蔓延到一个山洞里去了。 向飘然与易静到了洞口,自然地停住脚步。 恨天居士趋前审视了一下,蹙着眉头道:“此洞深四十丈,不知里面有何蹊跷。” 向飘然奇道:“居士由何得知深浅?” 恨天居士指着红线上的白点道:“在下这红线全长二百四十丈,每二十丈分为一节,在下一路行来,共数去九节,尚余四十丈在内。” 向飘然呆了一呆道:“我们是进还是不进?” 恨天居士道:“当然要进去!不过要先作准备。” 说着在身畔取出一根细竹筒,慢慢拉开,那竹筒形如鱼竿,一节套一节,全长丈许。 竿头附着一颗夜明珠,光彩四射。 恨天居士举着竹竿道:“此珠在暗中自动生光,亦即世所谓夜明珠之属,洞内深暗,非此无法视物,再者此珠尚有避邪去毒之效。” 向卿与易静相视点头不语,对于这个风神儒雅的恨天居士,内心佩服到无以复加。 恨天居士命东方未明擎着竹竿前行,自己本身却抽出长剑,神色凝重地跟在后面,再后是蝴蝶红手持凤翎随行。 向飘然也知道事态严重,一手持着灵蛇杖,走在易静的前面,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神态肃穆。 洞中的寒气很重,贬骨沁人,东方未明虽然身拥重裘,仍是感到一阵阵的寒意透过皮裘,钻入肺腑。 洞很高大,四壁都是晶莹的寒冰,被珠光照着,发出藉眼的光辉,走进了十数丈后,东方未明突然止步不进。 因为眼前又出现了奇景。 在珠光的照射下,不远之处,虚无飘渺地幻动着十几条淡淡的人影,那些人影仿佛不是实质,只是在飘浮着。 他们都是淡青色的,身体透明可见,面目耳鼻俱无,像是幽灵一般,伸着双手作扑噬之状。 在寒意沁人的深洞,出现了这些幽灵似的人影,东方未明纵然胆大,也不免有心惊肉跳之感。 易静惊呼一声,旁边的向飘然立刻揽住她。 蝴蝶红退后一步,紧紧地靠着易静。 因为这景象太怖人了! 只有恨天居士沉着不动,低声地喝道:“继续前进!” 东方未明颤着声音道:“老奴不敢……这……” 恨天居士微笑道:“这是冰魅,没有什么可怕的。” 向飘然比较胆大一点,勉强抑制着恐怖道:“什么冰魅?” 恨天居士笑道:“寒气之精,幻而具形,虽肖人状,不足为害,而且那夜明珠为纯阳之性,专克这些阴寒之物。” 东方未明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继续前进,果然那些幻化的形影,在接触到珠身尺许之处,便一一消失了。 沉寂的洞中也响起了啾啾之声,那是冰魅在消灭之前,濒绝的呼号,几个人中只有恨天居士一人能撑住不为所动。 慢慢的又走前十数丈之遥,在珠光的照耀下已经可以看见一株高有半丈的小树,叶呈桑状,冷香扑鼻。苓端盘着一团红线,正是成形雪苓的母体。 易静轻呼道:“是这里了!白儿身上就是这股香味。” 恨天居士却用手一拦众人道:“别动!注意它身后!” 大家都被兴奋刺激得忘记了目前的处境,也没有注意到那株小树之后,闪着七八点碧绿的寒光。 而那寒光之后,隐隐地堆起一大团奇形怪状的物体,微微中还有着嘶嘶的声音,特别刺人耳鼓。 向飘然看见那团怪物,刚说得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恨天居士立刻急声道:“不好!快退出去!” 蝴蝶红留在最后,动作也最快,立刻飘身向后暴退,向飘然与易静接着退出山洞,惊魂未定。 第四个出来的是东方未明,手中已空。 蝴蝶红急忙问道:“主人呢?” 东方未明苍白着脸色道:“主人抢过我手上的照明珠,与那怪物相持着,叫我先出来,他还在里面,不知道怎么了……” 蝴蝶红哭叫道:“贪生怕死的东西,你怎么把主人单独关在里面……” 东方未明垂首愧然无语,蝴蝶红一振手上凤翎,准备再度抢身进去,向飘然一把拦住道:“姑娘功力有限,进去了也帮不上忙。” 蝴蝶红哭着挣扎道:“我死也要跟她在一起!” 向飘然呆了一下道:“还是由我进去吧!” 易静闻言一急道:“飘然!你……” 向飘然苦笑一声道:“人家为着孩子的事,不惜轻生犯险,我们怎能……” 易静神色暗了一下,才低低地道:“你……多小心点!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向飘然轻叹一口气道:“静!咱们俩的事还用说得上感激吗,只希望居士能够无恙,顺利地取到雪苓,也算我们对庄家尽了心。” 易静泪珠直落,向飘然略等片刻,毅然地一摆灵蛇杖,作势便待朝洞中间去,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不劳诸位费心,快散开,围成一圈!” 赫然正是恨天居士的声音。 向飘然心中一喜,急忙道:“居士!你怎么样!” 恨天居士在内答道:“这家伙怕见光线,一时还不敢攻击我,现在我正在引它出来,大家围好,别让它跑了!” 向飘然立刻退过一边,找了个空缺的地方站好,大家的眼睛都怔怔地盯着洞口,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虽是片刻的时光,却像是百年那样悠长。 好容易看见恨天居士的白色儒衫背影出现在洞口,大家都吁出一口气,接着又惊呼起来! 恨天居士是倒退着出来的,他的手中还持着那根竹竿,竿头的夜明珠光显得黯淡了! 继恨天居士之后,洞口爬出一个前所未见的怪物! 它形如海星,却有八条长脚,正中是躯体,头身不分,开列着八只眼睛,为日光所逼,眯成了一线。 连体带脚,俱都布满密鳞,鳞上罩着薄薄的一层寒霜,全身都冒着白气,眼下是一张巨口,八条红舌,猜猜直吐。 脚长半丈余,身躯有罗筐大小,乍见天光时,行动比较慢一点,口中犹自嘶嘶地发出怪声。 恨天居士退到洞口二三丈处,那怪物全身也离了洞,却不肯走远,盘踞在洞口附近。 向飘然颤着喉咙道:“这是什么怪东西?” 恨天居士将手中的竹竿放一边,握紧长剑,凝重地道:“假若我没有记错,这是远古的遗种,名叫雪龙,是龙的一种变态,在周武王时,曾经出现过一次。” 蝴蝶红抖着声音叫道:“主人别去考究它的来历了,怎么样才能除它!” 恨天居士目不转睛地道:“我也不知道。书上只记载它的形状和出现年代,并没有说出除它的方法,看来我们只好自己动脑筋了。” 东方未明抖手打出一串银星,那是他精心研制的贯手射星弹,取材海底寒铁,无坚不摧。 银星打在雪龙身上,只敲落一些霜片,那怪物恍若未觉,连身子都未曾动得一下,可是它的眼睛却张开了。 恨天居士连忙阻止道:“别去招惹它!现在它对外面还不太习惯。” 东方未明骇然道:“这东西一身坚硬无比,如何才能除掉它?” 恨天居士闭目沉息,大家也只好静静地等待着。 怪物静伏片刻,掷动长脚,似乎有退回洞中的意思。 恨天居士大叱一声,身随剑走,挟着一道青蒙蒙的剑气,直朝怪物的身上刺去,势子十分犀利。 雪龙长脚一拨,动作也是十分敏捷,迎着剑势横扫,“当”的一声,将恨天居士反弹了出去。 向飘然连忙抢过来,见恨天居士安然落地,才放下了心,等恨天居士立定身躯才关心地问道:“居士可曾受伤?” 恨天居士摇头道:“没有!我并未使用全力,只是在阻止它归洞。” 向飘然道:“这东西虽然凶恶,却并无伤人之意,居士何不由它回去?” 恨天居士轻叹道:“这家伙还没有成气候,所以不敢在天光中暴露过久,若是让它回了洞,就永远无法除它了!” 易静轻轻地道:“它并不害人,何必一定要除掉它呢?” 恨天居士道:“不除掉它就无法取到成形雪苓。” 易簿深思片刻,忽然道:“它既是白儿的守护神,就由它去。” 恨天居士奇道:“夫人难道不关心令侄的伤势了?” 易静含泪道:“这东西如此难惹,强自坚持下去,弄得泉儿救不成,反赔上几条生命,是多么不值得。” 恨天居士摇头道:“人定胜天,我就不相信除不了它。” 易静道:“妾身还是不主张太冒险。” 恨天居士望了她一眼道:“夫人可是舍不得白儿?” 易静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心情也许居士不易了解,今天我替白儿扣上红线时,它乖乖的一动也不动,好像就是我的孩子一样……” 声音中充满了慈爱,恨天居士冷笑一声道:“夫人以为放过了这怪物,白儿就会安全了吗?” 易静道:“有着这样一个厉害的守护神,白儿应该不会受到伤害了。” 根天居士冷笑道:“白儿的确不易受到外来的侵犯,可是处境却更险恶!” 易静奇道:“居士这话是什么意思?”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成形雪苓乃天地间的异珍,不仅人类觊觎,各种异类也莫不想据为已有,以期得它的灵效,脱胎换骨!” 易静失声道: “居士是说这怪物守着白儿,也有异图吗?” 恨天居士轻轻一笑道:“当然!要不然它常年株守的为什么?” 易静摇头道:“它守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早先不害白儿呢?” 恨天居士微哼道:“我不是说过吗,那雪灵虽已成形,气候却未全熟,这正如我们养鸡,一定要等它长大了再杀来吃是一个道理。” 易静默然片刻才道:“那为了白儿,一定要除去它了?” 恨天居士一笑道:“不错!等除掉这怪物之后,夫人尽可全心保护自儿,夫人既然将白儿视同亲子,我那庄贤弟只是夫人的侄子,间不及亲,夫人自然可以衡量轻重取舍了。’“易静泪流满面地道:“居士别说了,快想办法除掉这个怪物吧!” 恨天居士双手一摊道:“除掉雪龙之后,在下依然取不到成形雪革,我那庄贤弟俩不免一死,我不如留着性命,回去送庄贤弟的终了。” 易静激动已极,泪落如雨,哀声道:“居士一切都由着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恨天居士斜着眼道:“那夫人是答应牺牲白儿了?” 易静咬着牙点头道:“是的!不管牺牲多大,只要救得了泉儿,我都不在乎。能挽回泉儿一命,我也算尽了一个做……姑母的心了。” 恨天居士这才展颜一笑道:“夫人能如此想,在下怎敢不尽心。” 向飘然已颇为不耐,赶紧催促道:“居士!你快想办法吧!它又要退回去了。”” 果然那雪龙慢慢地又朝洞中退去,恨天居士急道:“红儿你快攻它一招,速上速退。” 蝴蝶红应声举起手持凤翎,翎尖对准雪龙一只碧眼上刺去,雪龙照旧横脚来扫。 这次它可吃了亏,凤翎本身是软的,雪龙的脚势擦着翎身滑过,凤翎一圈过来,仍是对准眼睛刺去。 翎尖插进了眼缝,嗤的一声,没入半尺之深,雪龙吃痛,口中白气直嘘,两只前脚反钩回来。 蝴蝶红未及脱身,雪龙长脚已到,形势危险已极,连恨天居士都惊呼出口,忽地青影一闪。 易静的身子像枝急箭似的弹了出去,就在毫发之差,将蝴蝶红拉着躲了开去,而她手中的凤翎,还留在雪龙眼中。 雪龙急痛攻心,凶性大发,另外的七只碧目一起张了开来,八条长腿漫天飞舞,打得天惊地动。 蝴蝶红由易静挟着,到处在闪躲雪龙的追噬,雪龙也认定了蝴蝶红,紧紧地追在后面。 其余的人触目惊心,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居然忘记了上前去帮助,易静一面躲一面叫道:“飘然!居士!你们快想办法呀。” 向飘然不顾一切,冲上去对着雪龙就是一杖横扫,砰然一声,他的功力的确惊人,雪龙的长脚居然被击得一偏。 而向飘然的身躯却被反弹出两三丈远,虎口发麻。 这次雪龙的攻击目标又多了一个,它的长脚居然能随心所欲,分别地扫向二人,势子十分迅速凌厉。 这中间惟一不乱的是恨天居士,他冷静地观察着人怪的搏斗,心知长剑无效,干脆收归到鞘里。 向飘然一面躲一面挡,口中大叫道:“居士!这畜生厉害得很,你快想对付的办法呀!” 恨天居士如若未闻,又看了一下,突然叫道:“你们别跟它缠在一起,离洞口远一点!” 易静挟着蝴蝶红,飞速地闪过一边,向飘然跟在后面赶到,与她们合在一起,三人都喘作一堆。 奇怪的是他们一走远,雪龙倒不追上去了。 恨天居士得意地一笑道:“我算得不错!这怪物仇意虽重,可是最不放心的还是洞中的宝贝,它绝不会轻易地离开的。” 蝴蝶红这时才离开易静的挟持,喘着气道:“谢谢你,夫人!” 易静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向飘然慢慢地移至恨天居士身边道:“居士!这孽畜究竟要如何对付?力敌是绝没办法的,刚才那一下子,我已经用上了全力了……” 恨天居士微笑道:“幸亏是前辈功力深厚,换了我的话,恐怕早被它撩到九天云外去了,再者您的宝杖也的确不凡……” 向飘然急道:“居士!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恨天居士笑道:“不开玩笑怎么办,我一时也想不出对付之策。” 向飘然急得直翻眼睛,却是毫无办法。 恨天居士笑了一会儿,突然两手一拍道:“唉!我光钻牛角尖,怎么把个最好的方法忘记了?” 向飘然为之一喜道:“居土想出对付之策了?” 恨天居士笑道:“是的,而且最简单不过!” 东方未明,易静,蝴蝶红都跟着过来了,急声问道:“什么方法?” 恨天居士沉着地道:“火攻!” 向飘然不相信地道:“火攻?连宝剑利器都伤不了,火会烧得透?” 恨天居士笑道:“这方法绝对有效,雪龙顾名思义,完全是仗着冰雪为生,单看它居住的洞中阴寒无比,就可得到证明。” 向飘然道:“以热克寒,以火克冰,固然是事之常理,可是如此庞然怪物,必须要一场熊熊烈火才可奏效。” 易静亦摇头道:“此地非石即冰,要找点引火之物都非易事,而且它是活的,火一烧它就跑了,这方法不容易行得通。” 恨天居士微笑道:“事在人为!我们不妨先作个试验。” 说着摸出一个火招子,迎空挥了几下,立刻就燃着了,然后抖手朝着雪龙掷去,风助火势,烧得颇为猛烈! 那雪龙果然有些畏惧,隔得老远,就嘘出一口冷气,将火招子吹灭了,身子却朝后退了一点。 恨天居士大笑道:“行了!这下子它死定了!” 向飘然惑然道:“它是有点怕火,可是怎么把火烧到它身上呢?” 恨天居士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各位在此等候一下,留神别让它退回去,红儿跟我上去准备一些材料。” 向飘然望着他与蝴蝶红即将离去的身形道:“居士就是拆了蜗居,也不过几根破竹子,愚夫妇倒不会心痛,就是怕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恨天居士笑着道:“在下自有可用之物,绝对不动尊屋一草一木,你们在这儿耐心等着吧。不出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说完,在笑声中径自与蝴蝶红去了。 向飘然叹息一声对东方未明道:“尊主人真是一代怪杰,不知他到底弄些什么玄虚?” 东方未明颇有自信地道:“家主人学究大人,思才无限,绝不做没把握的事!” 向飘然深叹一声,三人静静地注视着洞口,雪龙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伤目中还插着地翎,口中嘶嘶直响。 七只好眼中碧光直闪,长脚不住地挪动着,好似恨透了这几个人,却又不敢过来追噬。 每当它略萌退意时,东方未明就打出几点银星,寒铁射星弹虽不能伤它,却可以将它牵制住。 如是干耗了片刻工夫,恨天居士与蝴蝶红各捧了一个大包袱下来,恨天居士还提着一个皮袋。 向飘然见了有些失望地道:“居士原来是用酒作燃料,这酒虽烈,还不够烧它一只脚的,愚夫妇又未曾多准备一些,否则倒是有用。” 恨天居士微笑道:“即此一袋已属大多,这酒是作引子的,真正的屠龙妙物,全在两个布包中,大家帮帮忙吧。” 说着打开布包,露出许多色如玛瑞的晶块,清香扑鼻。 向飘然佩服地大叫道:“居士真好心思!怎么会想到利用松脂的,妙极了!” 恨天居上微笑道:“只是松脂火力是不够的,必须将它溶在酒中,这只能烧它的外皮,我还要内外夹攻。” 向飘然至是已经五体投地,连忙道:“居士尚有何妙策?” 恨天居士朝东方未明道:“把你领子上的红色小丸拿过来。” 东方未明脸色一变道:“主人在老奴身上也安了信炮……” 恨天居士将脸色一寒道:“连我自己身上都有!” 东方未明神色一怔,连忙恭谨地翻开皮领,将密藏在里面的红色炸药递过,恨天居士接下交给向飘然道:“这只有前辈的功力手法才可以奏效,少时火发之际,它必然因痛张口,前辈立即将此丸以透骨的手法打入,而且要入肉半尺才可爆发,那里正是它的心脏,非此不足以致其死命。” 向飘然恭恭敬敬地道:“兄弟定不辱命!” 恨天居士又对蝴蝶红与东方未明道:“你们二人立刻开始把松脂以内力化开,打到它身上去;分布要平均,不得有一丝空隙!” 最后恨天居士自己提着那皮袋,慢慢把松脂捏碎,使它们溶入酒中,一面沉着地道: “我自己留下最危险的任务,负责对付它的眼睛,松脂化酒如胶,对眼睛具有凝结的作用。” 闷在一旁的易静,这时突然开口道:“不知居士留给妾身是什么任务?” 恨天居士望她一眼道:“以夫人的功力修为,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足堪借重,但是想到贤夫妇伉俪情深,尊夫人一定会反对。” 易静郑重地道:“那任务危险吗?”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有惊有险,且有性命之危。不过在下揣度夫人的能力,是足可化险为夷,但是却不能错一步。” 易静坚定地道:“那我一定担任这差使,因为取苓救人与我关系最深。” 向飘然欲言又止,恨天居士这才徐徐地道:“雪龙被火攻受创之后,一定会向洞内急窜,夫人的任务在断其归路,只要一被它脱困入洞,它第一件事,必为毁坏雪苓,那我们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易静迟疑了一下道:“它势子那么强,我挡得住吗?” 恨天居上道:“夫人的掌力足可挡住第一下冲击,第二次时它力已竭,可以用在下的这颗火炮奏效!” 说着取下儒巾,在里面掏出一颗相等大小的朱红丸球递过去,同时亦含有深意地望了东方未明一眼。 东方未明垂头不语,易静神色平谈地接了过去。 向飘然有点焦的地道:“静!要不要我们换份工作?” 易静微笑一下道:“居士看得很清楚,你的掌力不如我。” 向飘然并不死心,继续道:“可是拼力挡它一冲我还受得了。” 恨天居士立刻道:“前辈的功力或许可以胜任,然而此事非令正不行。” 向飘然奇道:“为什么?” 恨天居士道:“我们在外面这番惊天动地的打闹,里面的雪苓一定会受惊动,只有夫人守在门口,它才不会逃逸。” 向飘然默然地退后,只深情地望了易静一眼。 恨天居士见一大堆松脂差不多全已抛洒完毕,那雪龙身上密密地结了一层黄盖,然而它依然漠然无觉…… 略停片刻,她才对蝴蝶红道:“红儿!准备好!我一发口令,你马上举火。” 蝴蝶红庄重地点点头,恨天居士猛一长身,提着皮袋就朝雪龙飞去,身形煞是巧妙,连向飘然夫妇都不禁一呆。 他们先前只觉得恨天居士的心计过人,谋无遗策,现在是第一次领略到他还有一身超凡的武功。 雪龙见到恨天居士飞来,立刻伸出一条长脚勾来,恨大居士巧妙地一拧身,硬从空隙中挤了进去。 雪龙嘘地一口冷气喷出,巨口突张,恨天居士身形再翻,手中的皮袋倒转,酒浆像雨般地洒出去。 松胶流入眼中,雪龙立刻痛苦地一声厉啸,两只长脚自然地拍着,恨天居士背后好似长了眼睛一般。 脚尖点着龙爪,身子也乘势前飞,手中的余浆一起洒在另半边的碧眼上,身子再兜回来,顺势拔出风翎。 这刹那之间,他所表现出的功夫与惊险处,使得向飘然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好! 好身法!好功夫!” 恨天居士人在空中,猛叫道:“发火。” 蝴蝶红抖手射出两点红光,一直射向雪龙的身上,雪龙此时由于眼中受了酒胶的迷糊,厉吼连天。 “啪!啪!” 两声微响后,立刻火光四冒,蝴蝶红所发的是江湖上普见的霰光弹,这种弹的火力很强,散布也广。 弹中的磷火引着了松脂,立刻熊熊地燃烧起来了,尤其是它的眼睛上还有烈酒,火势烧得更炽! 雪龙一身的皮甲虽厚,却耐不住烈火烧炙,立刻在地下不住翻动,希图能将火势压熄。 然而松脂之性最奇,受烧之后,立刻融化,连鳞甲的隙缝中都开始燃烧,痛得张大巨口,狂嗥不已。 向飘然看得呆了,还是恨天居士提醒他道:“前辈,该你了!” 向飘然一惊,抖手一点红色,急速无比地射向雪龙的巨口中,手法果然玄妙无比,红光入肉后略隔一瞬,雪龙的腹中啪的爆起一声轻响,接着是巨量的血水在口中狂喷而出,八只长脚似疯狂般地舞动。 蝴蝶红顾而骇然道:“怎么没有爆炸?” 恨天居士得意地一笑道:“怎么不会炸,它的皮肉太韧,响声传不出来,可是它的内脏早已碎了,你不见喷出的血水中还有肉块?” 蝴蝶红来不及去看肉块,因为雪龙已带着一团烈火,拼命地朝洞口退去,势子又急又速。 它八目虽盲,那洞是它栖息久年的巢穴,单凭着一股直觉,以及一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戾气,支持着前进。 易静镇定地站着,右手已作好姿态,左手紧握着恨大居士交给她的那颗红色火炮,等待着作最后致命的一击。 雪龙的身躯越来越近,隐隐己感到热意的人。 易静大叱一声,右掌猛推出去,一股排山劲气,潮涌向前,雪龙的躯体立刻被推得朝外一滚。 基于一种感觉上的本能,它的一条长脚,几乎在同时,迅速无比地向易静左腰上勾去。 这是算无遗策的恨天居士惟一想漏的一件事,易静也同时出于本能的探出左掌,向龙脚上拍去。 “轰!” 硝烟火光中,那条龙爪被炸开了,而易静的身子也平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再掉在地下。 她忘记了掌中握着的火炮了。 雪龙挣动了几下,终于完全死去了。 向飘然悲呼一声:“静……” 飞也似的过来抱住她的身子,只见她半边身子血肉模糊,一条胳臂齐肩炸碎,气息奄奄,人事不知。 恨天居士与蝴蝶红、东方未明过来,见状亦不禁愕然。 就在这些人的愕然、悲痛、凄恻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洞中溜出一条细小的白影,很快地窜到易静身上。 那是一个四肢五官俱全的小人,全身赤裸,用它细小的嘴唇,对准易静的嘴,然后全身起了一阵颤动。 很快,它细小而圆润的身躯慢慢地消蚀了下去,恨天居士是震惊的人群中最早清醒的一个。 他连忙伸手一捞,将小人提了起来,扁扁的已经剩下了一层外皮,以及其中有限的几滴汁水 恨天居士这一突兀的举动又使大家吃了一惊。 稍微过了片刻,向飘然首先怒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恨天居士一面在怀中掏出一个小三瓶,挤着那人形躯壳中的余汁,一面还顿足惋惜道: “可惜!可惜!这等灵物化身的原料,一滴都是延生活命的仙露琼浆,却给她喝下这么多!” 向飘然怒声道:“草木怀恩报德,自己愿意献身相救,你为什么抢下来?” 恨天居士谈然道:“有两三滴令正就死不了,何必要那么浪费呢?” 向飘然依旧怒冲冲地道:“你快把瓶中的汁田给她喝下去,否则我绝不饶你!” 恨天居士略为想了一下,将瓶子递出道:“好!你自己喂吧!” 向飘然接过瓶子,正要替易静喂服时,恨天居士又道:“以后我那庄贤弟有个三长两短,在令正前面,你可要自己担当,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 向飘然呆了一呆,脸上立刻现出愧疚的神色道:“居士!对不起,兄弟一时情急,太得罪了!” 说着赶忙将玉瓶还给恨天居士道:“居士请收起来吧!这些够了吗?” 恨天居士这才淡漠地收起瓶子道:“我不是说过一滴就是活命良药吗?” 向飘然唯唯地答应着,又低头去看地下的易静,只见她的神色已转红润,伤处的血也止了,只是昏迷依然。 他不禁又担心起来,连忙问道:“那么拙荆怎么还不醒转呢?” 恨天居士谈扫了一眼道:“她是服用大多了,现在被药性所醉,你帮她推拿一下,一会儿就会好的,而且还得益良多,唉!真想不到。” 向飘然因此才放了心,一面替易静按摩着,一面问道:“居士想不到什么?” 很大居士轻叹道:“想不到雪苓会自动献身的,无知草木,纵然有些灵性,也不应该傻到如此程度,再者好生恶死,人类犹且不免……” 向飘然想了一下才道:“居士之言兄弟不敢同意,也许是神物有灵,自知难逃劫数,因为拙荆与它相熟,故而献身相救也有可能。” 恨天居士闻言微微一笑道:“有理!有理!这只能数之大意了,一饮一啄,莫非前生注定,这就是命也,数也,缘也……” 说完作了一拱道:“前辈多保重,在下告辞了!” 向飘然稍微有点依依地道:“居士这么快就走了?” 恨天居士笑着道:“雪苓己得,此间事了,在下要赶着救人去。” 向飘然听他如此一说,不能再留,沉吟片刻才道:“兄弟一见居士,钦折无已,惟憾此刻拙荆受伤有待照料,无法多作请益,居上此去,万盼……” 恨天居士微笑道:“在下知道,不管遇见何人,在下都不会透露贤夫妇的行踪,贤夫妇安心在此优游岁月吧。” 向飘然感激地道:“如此兄弟太感谢了,居士异日有暇,则不妨来此小住,山果松子,橘酿野肴,说不上待客,可聊表微忱!” 恨天居士一拱手道:“在下记得,一有空暇当再来拜访。” 说着回身想走,却立刻站住了。 原来他发现对面站着一人,面容瘦削苍白,双目碧光淡淡,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向飘然也看见了,不禁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道:“阁下是何方朋友,到此何为?” 那人嘿嘿冷笑了数声,望了地下的易静一眼,又扫了不远处的雪龙尸身,突然身形急问,就朝山洞中闯去。 向飘然伸手一挡,那人横臂一推,向飘然只觉一股劲风中挟着沁人的寒意,身不由主地退后一步。 那人从身边滑过,笔直门进洞中去了。 向飘然骇异地问恨天居士道:“居士可识得此人是谁?” 恨天居士摇头道:“不认识!江湖上从未见过此人露面,可是他的功力倒像颇为深厚,而且他的目的,好似也为雪苓而来。” 向飘然正想再问,那人已从洞中再次电闪而出,手中持着一颗小树,枝叶枯垂,正是雪苓的母根。 那人将雪苓茎朝地上一丢冷冷地道:“你们谁得去了?” 向飘然故意问道:“朋友问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露出雪白的利齿嘿嘿冷笑道:“你们别装糊涂了,我问的自然是雪苓!” 向飘然暗然失笑道:“原来朋友是找雪苓的,那可不巧了,方才拙荆为了摒除雪龙受伤,已经给她服下去了。” 那人再朝地下一望,目露凶光道:“真的!全部都给她服下去了?” 向飘然毫不迟疑道:“是的!全部都服了,一滴不剩。” 那人嘿嘿冷笑一声,举步朝易静走去。 向飘然大为吃惊,连忙拦在他前面喝道:“站住!你想干什么?” 那人露着牙齿道:“既然她服了雪苓,我喝她的血也是一样。” 向飘然厉声大喝道:“滚开!你这人敢情是疯了。” 那人嘿嘿冷笑,一言不发便朝地下的易静抓去。 向飘然又惊又怒,劈手发出一掌,击向那人身上,那人狞笑一声,望也不望便朝外一撩。 向飘然只觉得对方的力量大得惊人,而且他的胳臂也冷得惊人,身不由主的被撩出四五尺远。 那人自顾抓着易静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先闪着碧眼望了一下,突然张牙朝她的颈间咬去。 向飘然急怒攻心,抬起地下的灵蛇杖,笔直对准那人的后心捣去,口中还厉声大喝道: “孽贼!将我的妻子放下来!” 这一杖用的力量很强,那人骤感劲风迫体,逼得放弃牙咬,回手一掉,握住了他的杖头。 向飘然没想到这人的功力会高到这种程度,心中大为惊慌,手下却拼命地往回夺灵蛇杖。 那人一手抓着易静,一手握着杖头,口中厉叫道:“滚吧!” 向飘然只觉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蛇杖立刻握不住,一股劲力将他又推出好几丈。 那人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声未毕,突然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劲风中还夹着五六点银星。 原来是东方未明趁势打出了他的寒铁射星弹。 那人欲避无由,百忙中举起手中的易静一挡。 这种以人挡弹的举措,使得所有的人都大为吃惊,奈何为时已晚,扑扑声中,银星全部打中了。 向飘然掩面悲呼不忍卒睹。 连发弹的东方未明也都愕然不知所以。 然而奇事又发生了,东方未明全力射出的银弹,打在易静身上,叮叮数响,居然全部被反弹了出来,丝毫没有受伤。 向飘然放开掩面的手,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初时也是一怔,继而呵呵大笑道:“成形雪苓,果然灵妙无穷,在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尚有如此功效,我喝了她的血,当可增加无限功力……” 向飘然刚才还暗自庆幸,闻言立又转为忧虑。 那人一面笑,一面抡起蛇杖来一看,突而又止住笑声,呆呆地注视着蛇杖,好似跌入了深渊中回忆。 大家也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呆了。 那人看了一下,忽而转脸向着向飘然道:“小子!你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向飘然木然片刻才朗声道:“这灵蛇杖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那人听了“灵蛇杖”三字又震了一下,缓缓点头道:“不错!是叫灵蛇杖!是你祖上传下来的?你姓什么?” 向飘然见他问得很奇怪,不由怒道:“你管我姓什么?” 那人将脸一沉,怒声道:“我问你,你就得回答!” 声音中别有一股威势,向飘然不由自主地道:“我姓向。” 那人诧异地道:“你怎么不姓端木?” 向飘然脸色大变,厉声暴叫道:“你是谁,究竟要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姓端木?” 那人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对向飘然仔细地望了一下道:“不错!是有点像我的样子。” 向飘然见他疯疯癫癫的,可是说的话又令自己颇为心悸,然而此刻最担心的还是他手中的易静。 呆立片刻才大声叫道:“你快将我的妻子放下来!” 那人迟疑一下道:“她真是你的妻子?” 向飘然大声道:“妻子还有假的?” 那人再看了易静一下,才将易静放在地下摇头道:“可惜!你什么人不能做,偏偏是这小子的妻子。使得我不能不放过你,白跑了这一趟!” 向飘然见那人果真放开了易静,倒有点不敢相信,可是那人放下时十分小心,似乎怕将易静摔伤了。 这一来弄得向飘然十分迷惑,忍不住又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真没规矩,对你家老祖宗还大呼小叫的。” 向飘然又被激怒了,厉声喝骂道:“放屁!你是谁家老祖宗?” 那人毫不动怒,大笑着道:“小子还要没礼貌,老祖宗给你点证明!”说着举起灵蛇杖,轻轻一挥,一旁的东方未明吭了一声,立刻倒在地下,手脚阵阵抽搐。 这一手使大家都震住了,只有向飘然惊呼道:“你到底是谁?怎么懂得灵蛇杖的秘密?” 那人大笑道:“这东西是我自己造的,焉有不知之理?那混账东西刚才发暗器偷袭我,所以给他一些教训。” 说着把灵蛇杖对准向飘然丢去,口中还笑道:“小子!接好,别把它弄丢了,现在我也没办法告诉你详情,哪天你自己弄明白了,记得出来找我去。”” 向飘然愕然地接住蛇杖,正在莫名其妙的当儿,那人已经带着一阵豪亮的大笑,飞快地向崖上跳去。 恨天居士漠然地看他离去,眼中闪着仇恨的光采,口中喃喃的在念着,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那人刚纵到崖口,突然上面又有人喝道:“恶贼!你拿命来!” 接着一道红光,那人从崖上又翻了下来。 崖边上出现了四个并排的人影。 恨天居士心中一动,这四个中他认识三个。 太阳神韦明远,四皓之一的商渔,另一个是庄泉。 接着又是一批人出现了,那是宇文瑶带素月、黄英,以及其他宫中高手。 “怎么这些人都集到这儿来了?”他在心中打起一连串的问号——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 在同一时光,韩芝佑与杜素琼在云雾封锁的谷口,也正准备往下跳呢。 这个奇妙的地方,交过些奇妙的人都集合了。 长年积雪的昆仑一巅,原不该有这一块温暖如春的平谷,可是居然出现了,这是自然的奇迹。 许多不应再见面的人物,也都在这儿重逢了。 这只能说天意奇巧的安排了。 恨天居士起初是微微一怔,接着在脑中飞速地作了一番思索,然后就坦然地站在一边,准备接受一切可能发生的故事。 韦明远是第一个跳下山谷的,他下来后第一件事是搜索那怪人的下落,见他正在一旁戒备时,立刻守住去路。 接着下来的是庄宁与庄泉父子,最后是商渔。 他们都看见了恨天居士,然而除了韦明远之外,谁都没有印象,即使连庄泉也不例外。 因为恨天居士在京师时,对黄英与庄泉的观察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因此他们都不认识他。 宇文瑶率领着宫内的高手,也跟着下了谷。 他们不自而然地也将那怪人围在核心。 韦明远首先发现了恨天居士,呆了一呆才道:“念远!是你吗?” 恨天居士脸色略微动了一下,不安地道:“韦伯伯!是我,我总是瞒不过您的。” 韦明远眉头皱了一下道:“我发现无论什么热闹的场合,总是离不开你,只是你不该装成这份怪相,你的本来面目并无不可见人之处。” 恨天居士呆了一呆,忽然脱去身上的长袍,将头发披散开来,抹去了脸上的化妆。 立刻他的容颜改变了,变成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 这女子的脸形见的人不多,然而却像煞了了一个人。 那人就是曾经轰动江湖的梵净山主杜素琼。 而略微对往事熟悉一点的人,立刻认出她是杜念远。曾是叱咤一世的神骑旅夫人,名头并不亚于她的母亲。 宇文瑶是后赶到的,见状微微一笑道:“你终于卸下一切的伪装了。” 杜念远(恨天居士)也是微微一笑道:“我这番伪装本是多余,当年毁未成过人,后来也实在无此必要,我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着行事的方便。” 宇文瑶脸色突地一变道:“你得到雪苓了?” 杜念远目视一下被围在核心的怪人,微微一晒道:“没有,今后再也不会有人得到了。” 宇文瑶变着脸色道:“为什么?” 杜念远笑道:“成形雪苓只有一枝,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宇文瑶急问道:“是谁?” 杜念远未及回答,那怪人已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们都是为雪苓来到此地的,那可太令诸位失望了,雪苓已经给我的曾孙媳妇服下了,我们端木家又算出了一个出类技萃的人物,从今天下将是我们一家的了!” 大众脸色均为之一变,尤其庄宁和宇文瑶。庄宁诧然惊问道:“你说些什么,谁是你曾孙媳妇?” 宇文瑶却似不信地道:“你此言当真?”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一点不错,雪苓被一个名叫易静的人服了,我虽然赶早到早一步,仍然强不过天命……” 庄宁脸色大变道:“易静在此地,那么向……” 杜念远望他一眼道:“还有一个叫做向飘然的也在此地,他们是一对夫妇……” 他旁边的庄泉也现出极端的激动,张口道:“真的!他们会在此地?” 杜念远平静地用手一指道:“一点也不错!他们就在前面,连你的英妹也在……” 黄英本来是跟宇文瑶下来的,见了庄宁父子后,立刻躲在一边,现在被杜念远指出后,显得极为窘迫。 突然她逼前一步历声叫道:“杜念远,我应该称你为夫人,神骑旅早已解散,我的身份当然也跟着改变了。” 杜念远坦然地微笑道:“什么仇恨?是杀你的祖父,还是你的那番屈辱?” 黄英脸色变了一下才道:“两种都有。” 杜念远哈哈大笑道:“你别强辩了,打伤你祖父的是我的丈夫,而促使你祖父丧命的是文梅姑,与我毫无关系。” 黄英咬牙道:“可是一切都是你的策划与预谋!” 杜念远笑道:“这我倒不否认,可是我并不承认这是你仇恨我的原因。” 黄英脸色一呆道:“那是什么原因?” 杜念远道:“是因为我折辱过你,我损伤了你的自尊,甚至在我可以杀你的时候,故意留下你一条性命……” 黄英目中泪光盈盈,厉声叫道:“不错!你完全说对了,祖父的死对我毫无影响,那个借口只是使我报复的理由更光明一点,实际上我……” 杜念远微笑道:“当年我敢放你,就不怕你报复!” 黄英切齿道:“今天我要叫你怕……” 说完举掌欲劈,杜念远含笑而立,对她的掌势有若无睹,黄英恨极正待发掌之际,庄宁突然喝道:“住手!” 黄英呆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师……师父!” 庄宁冷笑道:“你还认得我这个师父?” 黄英红着脸道:“徒儿从来就未敢对师父存不敬之心。” 庄宁冷然道:“你既知我是你的师父,为什么见了我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个?” 黄英吃吃地道:“徒儿是因为见到……” 庄宁哼了一声道:“你是见到泉儿与我同来,以为你跟他闹翻了,我会跟他一般见识,怪罪到你身上是不是?” 黄英怯怯地道:“徒弟确然有此想法。” 庄宁怒喝道:“住口!你从十二岁跟我学艺,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会那样对你吗?泉儿配不上你,我知之甚捻,我会勉强你跟他好吗?七年授技,我不敢说对你有多少恩惠,可是你今天的行为太令我伤心了!” 黄英急泪交加地道:“徒儿幼遭不幸,承蒙师父收留抚育,感激不尽……” 庄宁盛怒未歇,凛然地道:“你还知道感激,那就更该知道我是如何教你的!” 黄英沉吟不语,庄宁又正颜道:“你忘记了吧!我不妨再提醒你一遍,我教你处人以恕道为先,以仁慈为本,以和平为上……” 黄英痛苦地道:“徒儿知道,可是徒儿另有隐衷。” 庄宁怒声道:“你知道!可是你的作为却完全违背了我的教训,你若是为了杀祖之仇,我还可以原谅你,可是你却是为了……” 黄英哀声道:“徒儿什么都可以依从,就是……” 庄宁沉声道:“就是今天一定要报仇是不是?” 黄英垂下头道:“是的!那是徒儿生存下去惟一的目的。” 庄宁面色微动,伸手朝地下一划,指风所及,地下立刻出现了一道深印,然后他才沉痛地道:“我多年对你的苦心是白费了,从今后我们情分已绝。” 黄英哭声道:“徒儿宁可日后再在师父面前认罪,今天也不能放过她!”说时指着杜念远。 庄宁寒着脸道:“你无需认罪,因为你已不是我的徒弟了,我也无法再干涉你的行为,可是你要记住一件事!” 黄英呆了一下,才抬脸道:“什么事?” 庄宁道:“你尽管随心所为好了,但是不许用我所传的功夫,否则我绝不会饶你,而且马上就制裁你!” 黄英掩面大哭道:“师父!你干吗尽帮着外人?” 庄宁漠然地道:“我谁都不帮,只是不愿意庄家的武功被用作去报私仇。” 黄英号陶大哭,宇文瑶走过去拖她一下道:“庄家的武功有什么了不起?你别急,再过一年,我保证你能随心所欲,只要你好好地跟着我。” 庄宁冷哼一声,杜念远也冷哼一声,黄英却被宇文瑶拖到后面去了,显然她是存心与庄宁断绝关系了。 庄宁轻叹道:“我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真后悔当初收留你。” 杜念远却冷笑道:“我倒不后悔当年放过你,老实说我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别说一年,十年我也不在乎。” 宇文瑶望她一眼道:“你还能括一年吗?” 杜念远冷笑道:“当然!你也许仗着功力胜过我,可是我已经把三蕊兰花服下去了,比功力未必输于你……” 宇文瑶大惊道:“你真这样做了?” 杜念远冷冷地道:“是的!我发觉雪苓已经无望后,第一件事就是服下三蕊兰花,我总不会傻得等你来夺回去吧!” 宇文瑶脸色大变,跨前一步厉声道:“那我更不能容你多活一刻了!” 说完双手作势,形将发出,杜念远冷冷地道:“你现在想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现在的局势我并不怕拼,而且还很喜欢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你明白吗?” 宇文瑶手势又停了下来,目光扫视在杜念远的脸上,像是在找寻着什么,杜念远哈哈大笑道:“你可是怕了?早在一刻之前,我眼下了三蕊兰花,还来不及行功,你要是想打的话,我最欢迎不过,有你这等高手喂招,二十回合之后,我的药力整个行开,那时可够你受的了!” 宇文瑶双目紧注,沉思有顷,才缓缓地道:“我承认你懂得很多,也承认你神通广大,三蕊兰花的秘密都瞒不过你,的确算得高明渊博……” 杜念远微笑道:“那不算什么,高官显爵固然动人,你却无法使每一个人都满足,因此你就无法永远地保持秘密。” 宇文瑶此时已恢复冷静,淡淡地道:“我知道宫中一定有人被你收买过去了。那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且我还不能承认你赢稳了这一场。” 杜念远微笑道:“你还有什么特别奇招?” 宇文瑶微笑道:“需要奇招的是你不是我。” 杜念远微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宇文瑶笑道:“我记起三国志上一段掌故,孔明失街亭后,摆出空城计,假若换了我是司马鲸,诸葛先生就不会那么自在了。” 杜念远略微一顿道:“你可是怀疑我未曾服下三蕊兰花?” 宇文瑶道:“我绝不怀疑,可是愿意冒险。因为事实逼得我一试,否则我今后就永远没有赢的机会了。” 杜念远想了一下才微笑道:“那你就试试看吧。” 宇文瑶面色沉重地上前一步,双掌缓缓举起,显然是在拼命的一击,因为这一击的意义大重大了。 杜念远轻描淡写地背负着双手,完全不当一回事。 只有跟在她身后的蝴蝶红着急万分,因为全场只有她知道得最详细,显然她对杜念远的镇定已钦佩万分,可是…… 宇文瑶双手微向前拍,立刻有一股劲力涌出,地下的冰霜砂石纷纷飞起,这是威力无限的一击。 杜念远却早有准备,轻轻一闪,完全躲开了掌锋,宇文瑶脸色大定,得意地失声大笑道:“幸亏我试了一下,否则可上了大当了。” 杜念远微微冷笑一声,突然转头对那怪人道:“你若替我挡一阵,我答应分给你一片三叶灵芝,那东西的效用比成形雪苓还要好得多。” 韦明远急忙道:“念远!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杜念远微笑道:“我必须这么做!有人要我的命,你肯替我代挡吗?” 韦明远沉声道:“那是你多行不义,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杜念远沉声道:“韦伯伯!我始终是尊敬您的,您说话可要慎重些!我从组下神骑旅后,哪一件事做错了?” 韦明远庄容道:“你每件事都找到个光明的借口,我无法找出你的过错,可是我也无法承认你的那些借口!”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韦伯伯!您说得太对了,我的每一个作为,都有着自私的打算,今天我不向您求庇护,是因为我知道您不肯帮忙的。” 韦明远变色道:“可是你也不能求他庇护,你知道他是谁?” 杜念远笑道:“我无需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的能力足够帮助我。” “他叫端木方,他不是人,乃是一个未朽的厉尸,已经伤了不少人命,我们就是来消除他的!” 此言一出,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吓了一跳,被称为怪人的端木方突然伸出一手,抵住杜念远的穴门,厉笑道:“这话一点也不错!老夫正是百余年前的一具未死厉尸,当初死不了,现在更死不了,拿来!” 杜念远穴道被制,神色未变,淡淡地道:“拿什么?” 端木方嘿嘿笑道:“三蕊兰花。” 杜念远轻哼道:“你不替我打发敌人,我怎会给你。” 端木方狞笑道:“老夫岂是受人差遣之徒,你不拿出来,我先杀了你!” 杜念远冷笑道:“三蕊兰花举世之珍,我怎会傻得藏在身上?” 端木方厉声道:“你说谎!” 手指猛一加力,杜念远立刻疼得全身乱颤,头上汗水直流,可是她居然忍住没有哼出一声。 韦明远愤形于色,几次想到出掌攻击,可是因为杜念远在他身旁而忍了下来,用眼望着庄宁与商渔。 他们二人亦是一般心思,虽然认为杜念远并不是好人,却不愿由自己动手杀她,即使是她与端木方在一起。 端木方等了半天,见杜念远始终没有开口,只得愤然地收回指劲,杜念远己是委顿不堪,跌坐在地上。 端木方想了一下才道:“快说,你藏在哪里?” 杜念远咬着牙道:“说了我仍不免一死,何必要告诉你。” 端木方呆了一下才道:“看来我是必须保护你了?” 杜念远哼声道:“那是当然!你想要三蕊兰花,就必须要使我安然离去!而且还要你自己安然离去,否则你仍是得不到。” 端木方傲然地朝四下一望道:“凭这些人还无法伤得了我!” 杜念远用手一指道:“那你先将这些人打发掉!” 她的手指着宇文瑶等人,端本方冷笑了一下道:“为了三蕊兰花,我只得暂时听你差遣,可是你小心,事完之后,我仍然不会放过你!” 杜念远淡然道:“我早想到这一层了,三蕊兰花在我手上一日,你就必须要听我的话,否则你就无法活下去。” 端木方怒道:“胡说八道!老夫百余年来闭在墓穴里都死不了……” 杜念远淡淡地道:“不错!你躺在那儿,也许一千年都死不了,可是你已经站了起来,虽然你仗着生人的血肉,逐渐恢复神智,然而支持你继续生存的这点精力,随时有枯竭之可能,那时你就会真正地死了,除非……” 端木方急忙道:“除非什么?” 杜念远道:‘除非有三蕊兰花那等灵药,才可以真正延续你的生机,你别不相信,那种死亡是从心脏开始,当你每天突然有一阵心悸时,就是警告你最多只有一百天的寿命了。” 端木方大声叫道:“你怎么会知道?” 杜念远微笑道:“你复生之后,应该打听一下,天下鲜有我不知之事。” 端木方脸色大变。杜念远又笑道:“我看出你的心悸已经在开始,假若想活下去,还是听我的话,否则你就等待死亡吧。” 端木方呆了一卞,然后缓缓举步,对宇文瑶等人逼了过去,宇文瑶轻蔑地望了他一眼,回头皱眉道:“蓝龙!你出来对付这活死人!” 蓝龙应声而出,韦明远立刻提出警告道:“朋友小心些!这家伙不但功力深厚,而且还一身是毒!” 蓝龙毫不在意地一笑道:“有劳韦大侠关心,在下理会得!” 端木方嘿嘿冷笑一声,突地五指箕张,对推蓝龙的面门抓来,指风中带着一股飕飕寒意。 蓝龙抖手反拍出一掌,掌势雄猛异常,然而这勇迈的掌力却无法挡住端本方的指间寒风!周身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还待再作努力时,端木方冷笑,放过了他,而继续向宇文瑶等人逼过去。 蓝龙叫了一声,再次运气发掌。掌势递出到一半,即已感到胸口寒意迫人,慢慢地倒了下来。 当蓝龙委地的一刹那间。诸葛凤不待命令,立刻蹿出来,将他从地上扶起,关心地急问道:“蓝二哥!你是怎么了?” 蓝龙脸色苍白,牙齿格格直抖,颤着声音道:“我冷得厉害,想是中了一种毒功。” 诸葛风忧色地在身畔掏出治伤的灵丹,喂他服下去,可是依然无甚大效。韦明远见状连忙道:“他中的是寒毒之类的指风,药物无效,朋友不必担心,等一下由在下负责以纯阳功力为之治疗便了!” 诸葛凤感激他道:“谢谢大侠。” 韦明远摆手道:“不必客气,目前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扑杀此僚……” 这时端木方已经逼近了宇文瑶,诸葛凤诚恐有失,连忙赶过去,加入另外的三个侍卫行列,未曾作答。 韦明远也想前去参加,杜念远已拦在他面前道:“韦伯伯!你一定要帮外人来欺负我?” 韦明远正色道:“我不是帮谁,而是为了除恶。” 杜念远道:“可是他们一脱身,立刻就要对付我了。” 韦明远摇头道:“那是你自己的恩怨纠纷!” 杜念运用近乎恳求的声音道:“韦伯伯!我请您看在母亲的份上,暂时别管行不行?” 提到杜素琼,韦明远为之一顿,长叹无语,杜念远再挨近他身边,用低可仅闻的声音道:“至于这个家伙,包在我身上除掉他。” 她指的是端木方,韦明远正在沉思间,诸葛风那边已然发动了攻势,几个人合围着端木方出手猛击。 端木方不住嘿嘿冷笑,双手十指,不断发出阴寒的指风,那几个人鉴于蓝龙之失,不敢硬接。 因此虽然以多攻少,反被逼得团团转。 这几个人的功力都很深厚,可是浑猛的掌力对端木方竟似起不了多大作用,打在他身上也伤不了他…… 缠战约有十多回合后,有两名高手因一招之失,立刻又中了寒毒倒地不起,剩下的人更不济了。 宇文瑶始终在平静地观察着,此时脸容微变,低喝道:“你们全下来。” 诸葛凤与仅余的两名侍卫立刻应命而退,端木方转到前面正待扑手进击,但是立刻就止住了。 宇文瑶凛然而立,气度中别有一种威严,这种威严居然镇住了端木方的凶焰,使他身不由主地退了一步。 宇文瑶冷冷地道:“一个略成气候的厉尸,居然也敢如此猖獗!” 端木方阴森森地望着她,没有答话。 宇文瑶又凛然地道:“你为了贪图灵药,居然受那个妖女的利用,她是头举世闻名的狡狐,你敢担保以后必可如愿吗?” 端木方呆了一下,杜念远立刻在后面接口道:“宇文瑶,你不必在口舌上弄玄虚,他若是不听我的活,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所以你说不动他的。” 端木方果然重新振作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宇文瑶。 宇文瑶冷笑一声道:“我不是想说动他,而是在提醒他,叫他假若能逃过今日,就必须时刻控制住你,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这句话的效用很大,端木方回头盯了杜念远一眼,杜念远神色如恒,只有韦明远大吃一惊。 他觉得这两个女子的心计之工,竟是互不上下,想起那个可能是韦纪湄的韩芝佑,他更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心中更隐隐地替韩芝佑难过,假若他真是纪湄的话,这一生也够悲哀了,从来就没有脱离过奸诈妇人的掌握…… 宇文瑶在说话之后,立刻骄指作势,对端木方的胸前攻出一招,指风凌厉,端木方居然被逼得向旁一闪。 宇文瑶轻声冷笑道:“我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也不敢受‘穿云指’的一击。” 端木方喉头发出一声低吼,双手寒风径发,对准宇文瑶的身上抓去,宇文瑶拳掌一翻,正面迎了上去。 端木方指间发出的寒毒白气,在接到她的柔绵掌声后,竟然化成许多白雾,向四周用散开去。 端木方神色微异,轻声低喝道:“好!后世居然还有这种高明的功夫!” 宇文瑶冷笑一声道:“无知厉魃!今天给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宫廷绝学!” 掌随声出,接连发出五招,奥绝无比。 商渔一向在旁冷眼静察,至此不禁惊呼道:“周天六大式!”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他这一叫而吸引起注意,因为“周天六大式”盛传武林甚久,却从来不见有人使用过。 想不到这失传的绝学会在宇文瑶手中重现! “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白若辱”,“大音若神”,这是五大起式,发来风摇地动,日月无华。 旁边的人也看得痴了,这一气呵成的五招几乎是天下武学之最,大家都是高手,也不禁叹为观止。 更出乎人意外的是端木方,他或转或踞,或避或迎,居然能将前面的五招完全化解,只是吃力了一点。 这老贼也是第一次显露出他的超人功力,韦明远一声长叹,面对着商渔,感慨万端地道:“看来就是我们联上手,也未必制得了它。” 商渔点头不语,神色凝重已极。 杜念远脸色仅动了一下,目中异采略闪,不知又动了什么念头,全场中最冷静的是庄宁与庄泉父子俩。 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战场的情况,一起都望着远处的向飘然,他正蹲在地上专心替易静按摩推拿。 宇文瑶连发五招,本身也喘息不止,沉声道:“好!还有一招,你再接下来我就认命了!” 端木方的脸色比先前更苍白了,额上浸浸地滴下汗珠,落地淅淅有声,原来都是些冰珠。 韦明远等人是知道的,所以并不为怪。 黄英、诸葛凤等人则惊骇万状,对眼前所发生的事简直没有法子接受,没有一件是可能置信的。 宇文瑶略为休息片刻,突然纤手双扬,发出虚无声息的一招,这是“周天六大式”的最后一招。 这一招名叫“大成若缺”!是谁都知道的。 但也是谁都不了解的!端木方双掌迎着她的攻势,也是以全力迎上了。 “砰!砰!” 两声微响,端木方低哼一声。身子击出三四丈远,摇摇欲倒,但最后还是站住了。 宇文瑶脸色大变,张口就是“哇”的一声,鲜血直喷。 她使尽心力发出最后的一招,明明白白地都击中了端木方,只是不知何以仍伤不了他。 这一招应是天下无敌的,但是…… 端木方又摇摇晃晃地走回来,嘴角浮着狞笑道:“好招式!好招式!” 宇文瑶望了他一眼,不禁惊呼出声! 大家也跟着惊呼,因为这情状太恐怖了! 端木方的两肋上各印着一个掌洞,衣衫尽破,肋骨,内脏都被击碎了,肉眼可以望穿过去。 一个躯壳可以承受这么大的伤害而不死亡,怎不令人惊骇欲绝呢?无怪乎宇文瑶会吓得连连倒退了。 其中只有杜念远神色不变,微微冷笑道:“好一招‘大成若缺’!只可惜你击中的是一团毫无感觉的死肉!你怎么想不到他是一个复生的厉尸呢?” 现在韦明远也懂了,他第一次见到端木方时,太阳穴上还各嵌着一颗银珠,那时他不死,此刻怎会死呢? 然而究竟要怎么才能杀死他呢? 韦明远不仅是疑惑,简直在忧惧了。 端木方嗬嗬地狞笑着,双手朝着宇文瑶抓去。 宇文瑶软弱得连抬手回抗的力量都没有了。 韦明远大惊失色,可是距离太远,欲救无及。 黄英与诸葛风等人则吓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宇文瑶身后突然冒出一条人影,“咚”一声急响,端木方的身子被击了开去。 韦明远与杜念远一见来人都不由惊呼道:“纪湄!” 来人身躯轩昂,气度恢宏,正是韩芝佑。 他目光略有些疑惑,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在他的身后另有一个白发老妪神情激动之极。 韦明远全身都起了一阵震凛,张了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这是杜素琼,梵净山主杜素琼! 他踏遍千山万水,飘零天涯,就是为了找她,现在总算找到了,可是他又几乎怀疑这不是事实。 她,白发萧然,脸上依然有着往日美丽的痕迹…… 激动了半晌,韦明远才颤着声音道:“琼……琼妹!真的是你吗?” 杜素琼点点头,韦明远飞也似的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摩挚着她的脸,一直体验到她是真正存在的,才硬咽地道:“琼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只觉得胸中热血汹涌,万言千语都不知如何诉起! 这个重逢的场面太动人了。 两个白发皤皤的老人,忘情地拥在一起,不知身在何地矣! 良久之后,还是杜素琼将他推开了道:“明远!真不好意思,我们两个都是这一把岁数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韦明远这才平定下来,讪讪然有点不好意思。 杜素琼转身对韩芝佑道:“纪湄,这是你的父亲。” 韩芝佑木然叫了一声:“爸爸。” 韦明远有些激动地道:“纪湄,你终于认得我了!” 韩芝佑痛苦地摇摇头道:“没有。我始终记不起从前的事,这些都是杜姨姨说的。”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指着身后道:“这是你的妻子,杜念远。” 杜念远神色激动地走前一步! 韩芝佑还是漠然地叫道:“念远。” 杜念远凄伧地叫道:“纪湄!你还记得我吗?记得我们开创神骑旅后的那些日子吗?” 韩芝佑沉思了一下,仍是摇头道:“很抱歉,我记不起来。” 说完回头又对宇文瑶道:“夫人!请你告诉我吧!我到底是谁?” 宇文瑶呆了一下,突然变为坚定地道:“你姓韦,你叫韦纪湄!本来是神骑旅的的。” 韩芝佑(韦纪湄)讶然失声道:“那么一切都是真的了?” 宇文瑶点点头道:“不错,一切都是真的,在长白山我以特制的迷药将你迷昏后,再由‘玄秘法师’为你施行迷魂心法,韩芝佑的名字是我给你取的,韩家的人也受到了我的指令,接受你做他们的家人。” 韦纪湄熟思半晌才道:“我很不明白,你干吗要这么做?你俘虏我之后,原有权任意处置我,可是你却毁了一个我,又创了一个我。” 宇文瑶笑了一下道:“玄秘法师在施法时很小心,他只在你的记忆中抹掉了往事,至于现在的你,除了身份之外,没有一样是我能创造的。” 杜念远在旁插口问道:“你的记忆还可以恢复吗?” 韦纪湄摇头道:“没有办法了,施法的玄秘法师已于前年物故;带走了他的法术,也带走了我的记忆。” 杜素琼轻喟一声道:“其实不恢复也好,往年的韦纪湄并不会比你现在更好。” 韦纪湄轻叹道:“可是我必须重新开始接受这个世界,阿瑶,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你要选上我呢?” 宇文瑶苦笑道:“说来也许难以相信,我俘虏你的目的原来是打算折磨你一番,我没想到会不顾羞耻地爱上你。” 韦纪湄不禁默然,宇文瑶略顿一下又问道:“我把一切都对你说明了,你对我准备作何处置?” 韦纪湄思索良久才说:“不管怎么样,我们究竟还是有几年夫妇的情分,我不会否认你是我的妻子,可是我不能再跟你回宫去做驸马了。” 宇文瑶悲声道:“为什么呢?我把全部的权利都交给你了,位列三公之上,权次帝王之下。你还不够满足吗?” 韦纪湄摇头道:“阿瑶!你始终不了解我,我担任那个职位实在是因为无可推托,其实我心中从无富贵的意欲。” 杜念远兴奋地插身上来道:“那我们再一起去闯荡江湖,像从前一样,这次我们要做得更为轰动,更为出色,因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韦纪湄的摇手打断了。 杜念远神色微变,韦纪湄神态庄然地道:“不,念远!原谅我对往事失去了记忆,可是我最近跟杜姨姨在一起时,听说了很多,我们再不能那么做了。” 杜念远神容惨然地道:“纪湄!你要把我们的过去一笔都抹杀了?” 韦纪湄摇头诚恳地道:“不,念远!我还是把你当作妻子,过去既然追不回,我要重新开始来爱你,我们可以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说到这儿,他忽地面容一变,神色渗淡。 杜念远和宇文瑶都关心地急问道:“你怎么了?” 韦纪湄的额上渗出了汗珠,痛苦地道:“我……我的手,我中了毒,刚才接打了那端木方一下,忘记他身上有毒了,我……心里躁得厉害……” 话未说完,人已倒了下去。 在众人的忙乱中,大家都没去注意端木方,他此刻正偷偷爬了起来,纵身上了山谷…… 这批人只有商渔的神情比较冷静些,他首先上来将杜念远与宇文瑶的手拉开,沉着声音道:“他中的毒传布很快,侵肤入血,二位最好是远离些。” 宇文瑶惨声问道:“老先生可知他是中了什么毒?” 商渔摇头道:“老朽不清楚,可是端木方前生有毒君之称,他身上所附的毒性不比寻常,是以老朽要二位小心些。” 宇文瑶含泪对着杜念远道:“你的三蕊兰花若是藏在离此不远,最好能赶快取来救他一命,否则你我都只好做寡妇了……” 语调凄楚,当下的话都含糊不清了,杜念远的脸色一阵激变,呆呆的拿不定主意。宇文瑶又催促道:“你快去吧!算是我求你行不行?” 杜念远顿了一顿,忽然在身旁取出一个玉瓶,递到韦明远的手上,一言不发,宇文瑶再问道:“里面是什么?” 杜念远沉声道:“成形雪苓的化身原汁,这是我自动地救他,并不是为了你的要求,因此也不要你领我的情。” 韦明远打开瓶塞,将瓶口放在韦纪湄的嘴上。 宇文瑶在发怔,似乎是难以相信杜念远的话。 杜念远冷冷地道:“你不用怀疑,这绝对是真的。” 宇文瑶激动地道:“无论如何我总是感激你,因为他是救我才中的毒。” 杜念远刚想开口,忽然瞥见一端的向飘然扶着易静缓缓的向这边行来,立刻对蝴蝶红道:“红儿!咱们走吧。再不走可要难堪了。” 宇文瑶一怔道:“你不等他醒转来?” 杜念远淡淡地道:“不用了,等下子他醒过来后,麻烦你代为转告一声,随便他怎么办。一切看他的良心了。” 宇文瑶还想再问,杜念远已急促地叫道:“红儿,走。” 语毕立刻返身径去,蝴蝶红也紧随在身后,众人正为她奇特的行动感到诧异时,那边的易静已突然激动地叫道:“泉儿!你的伤好了……” 大家又是一怔,庄泉不安地呆站着,莫知所措。 庄宁脸上一阵抽动,发声猛喝道:“混账,天下无不是父母,你怎可跟我相比!” 庄泉这才走过去,跪下一条腿,勉强叫道:“娘!” 易静神情激动地抚着他的头道:“泉儿!你长得这么大了,你的伤都好了吗?” 庄泉将头让过一边道:“娘!你说些什么?我几时受过伤。” 易静仍是慈祥地道:“你不是被毒蛇咬伤了吗?你的那位义兄千里迢迢来替你觅取成形雪苓,幸好没被娘全部吃完,否则娘宁可死了……” 庄泉微异道:“我哪来的义兄?” 易静也奇道:“不是那个恨天居士吗?方才我看他刚走,好像又变了个女子似的……你怎么来了,还有你爸爸……” 庄泉一扭头道:“我不认识什么恨天居士,也没有受过伤!” 易静神色一动,接着又慈祥地道:“那恨天居士明明是这么说的,我真弄糊涂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娘就安心了。孩子,你站起来,让娘看看。” 庄泉顺从地站了起来,易静激动地想去抱他,庄泉闪身躲开了,易静不觉一怔,庄泉已冷冷地道:“娘!你别这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易静神色一痛,庄宁也沉声道:“你让孩子自在点。他已经不是像你离开时的样子了,你走了十六年,现在他二十一岁了!” 易静突地掩面痛哭,喃喃地道:“是的,十七年!我对不起你们……” 庄宁冷冷地道:“没什么!十七年来,我们都活得很好。” 易静继续痛哭。这时向飘然勉强地走上来一抱拳道:“大哥!” 庄宁望他一眼,哼着声音道:“好兄弟!我该称你向老弟还是端木老弟?” 向飘然神色一变道:“大哥!您都知道了?” 庄宁寒着脸道:“要不是你的老祖宗从坟墓里爬了出来,我真会糊涂一辈子,兄弟!你报复的手段比你的祖上还厉害!” 向飘然神色一变,发出奇声道:“大哥!您说的什么,刚才那人真是……” 庄宁冷冷地接口道:“不错!那人叫端木方,的确是你的老祖宗,我们两家的怨仇从他开始,想不到他却活着没有死。” 向飘然直是摇头喃喃地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庄宁含笑不答,还是商渔代为接口道:“向老弟!也许我该称端木老弟,刚才那个端木方实在是你真正的祖先,你们两家的事,大概只有老夫一人知道。” 接着又将从前的旧事说了一遍,因为后来又发现了不少资料,所以他说得非常详细。 众人听了都不禁骇然失色,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曲折离奇的事,这简直荒诞到了极点,可又明明是事实。 易静也忘了痛苦,半晌才对向飘然道:“飘然!这些是真的吗?怎么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呢?” 向飘然略作沉思才道:“这些也许是真的,不过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 庄宁冷笑道:“你倒真会狡赖,我祖上三代全部死于非命,你又作何解释,这点你总不能说是不知道吧?” 向飘然正色道:“我的确是不太清楚,我们一向是世交庄宁立刻道:“不错!从我祖父开始,都把你们一家人当作患难知交!谁知你们却包藏着祸心,暗施毒谋……” 向飘然正容道:“祖上的事情我不清楚,只是在我父亲临死时,特别交代过我两件事,第一是我本姓端木,第二件是……” 庄宁愤然道:“第二件是必须用灵蛇杖暗杀我?” 向飘然点头道:“不错,也直到那时我才知道灵蛇杖中另有妙用,家父没有说明理由,只叫我若有后代,就继续与你们交好,最后把这个任务交代下去。” 庄宁立刻问道:“若是没有后代呢?” 向飘然低声道:“那就将你们全家杀死,令你们也绝了后代。” 庄宁变容道:“你们太毒辣了!” 向飘然点头道:“我知道!我自己同样有这个想法,虽然这是祖训,我颇不为然,尤其是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我无法下手。” 庄宁冷笑道:“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你将我的命一直留到现在了!” 向飘然忧急地道:“大哥!这是我心中真正的意思,你不要拿这种态度对我。” 庄宁一哼道:“你不杀我,可是你的方法更卑劣,你拐去了我的妻子!” 易静又掩面哭了起来。 向飘然立刻正着脸色道:“大哥!你别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庄宁道:“我想不出有分开的理由!” 向飘然红着脸,不是为了羞愧或不安,而是为着一种被误解的屈辱与愤怒,正容抗声道:“静妹从小与我们一起长大,我跟她的感情比你好,你不关心她,而我却一直在呵护照顾她。” 庄宁厉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在我之先娶她?” 向飘然暗着脸色道:“只因为她是你的表妹,我父亲不许我娶她,后来才想到父亲是顾念我们的宿仇,不愿跟你们有亲戚关系,虽然这关系已疏远到极点……” 庄宁顿了一顿才道:“那你后来又为什么带着她走了,走得那么狠心,抛下四岁的孩子,抛下我对你有如手足的情谊……” 他的语气中也有一丝伤感的成分。 向飘然略受感动地道:“大哥!这是您的错,您与静妹婚后,一心只顾练功夫,对她太冷淡了,也许您从来没有爱过她……” 庄宁沉声道:“胡说!我不爱她怎会娶她?我练的是‘玄玉归真’,那种功夫切忌心有旁骛,她又不是不知道!” 向飘然点点头道:“不错!可是您忽略了静妹是个女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的感情很丰富,她需要爱人,也需要被人爱……” 庄宁道:“她有了泉儿!感情应该有所寄托了。” 向飘然轻叹道:“大哥!您真太刻板了,泉侄在初解人语后,您就日夜地带着他,替他扎基本功夫,一天中有多少时间在静妹身边?” 庄宁一顿道:“我是为泉儿好!” 向飘然道:“话是不错的,可是您撇下一个寂寞的妻子,一个空虚的母亲,在您跟泉侄的生活中没有静妹的份!” 庄宁沉声道:“所以你就乘虚而入了?” 向飘然轻叹一口气道:“无所谓虚不虚,静妹与我一直就在相爱着,我父亲死后,由于她太寂寞,很自然地她又投人到我的怀抱中……” 庄宁冷笑道:“所以你们私奔了,绝情得连亲子之情都不顾!” 掩面痛哭的易静这时突然放下了手,厉声道:“你们以为占尽了理由,尽管你可以骂我是个淫妇荡娃,可是我并不后悔和歉疚,因为我曾经努力地做一个好妻子……” 庄宁冷冷地道:“你太客气了,为什么不说也曾经想做个好母亲呢?” 易静痛苦道:“对泉儿我不敢承认是个好母亲,因为我离开时,他小得还不懂事,我不能说我对得起他。” 庄泉有些激动,易静想了一下又道:“我离他而去时,心中的确很难过,可是对那时的我而说,并不仅仅是一份亲子之情就可以满足了!” 庄泉轻叹了一声,半晌无语。 其他人也都是静静的,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地下的韦纪湄动了一下,脸上的气色已微见好转。 又过了半天,庄宁才叹道:“你们一直都住在这里?” 向飘然点头道:“是的!我们是无意间发现此地,静妹立刻就爱上这儿了,十七年中我只下山过两次,那是替静妹搜罗这些小动物去的,离开泉侄后,她一直郁郁寡欢,我怕她太寂寞,所以找些小兽小鸟来给她解闷。” 庄宁深思良久才道:“也许我是错了,你们比我懂得爱。” 向飘然高兴地道:“大哥!您不很我们了?” 庄宁苦笑道:“我早就不恨你们了,你们都该知道我从未恨过人,即使是你们那样对我,我也不会恨的。” 向飘然感动地道:“是的!大哥一向讲究恕道,兄弟衷心佩服。” 庄宁轻叹道:“事实上你们并没有错,错在我们的身世。” 向飘然随之唏嘘!庄宁突然又道:“拿出你的灵蛇杖来!” 向飘然一怔道:“大哥!做什么?” 庄宁道:“我们需要较量一场,我们本身的恩怨不谈了,祖上的血仇不能不算,否则我无以对暴死的三代祖先!” 向飘然骇声道:“大哥!这是何必?冤家宜解不宜结!” 庄宁正容道:“你我俱为人子,这种事情由不得我们自己决定!” 向飘然想了一下,毅然拔出灵蛇杖道:“是的!大哥,我欠你三代血仇,应该补偿你的。” 庄宁沉重地拔出长剑,振腕挺直刺去,向飘然基于本能,举杖朝外一封,杖身朝剑上磕去。 庄宁的剑势忽变,剑尖巧妙万分地在杖缘滑过去,刚触到向飘然的衣服,立刻又抽了回来。 向飘然只觉肩头一凉,低头一看,衣衫已经被划破了,肌肤也被刺穿一个小洞,血迹隐隐渗出。 易静惊呼一声,立刻过来问道:“飘然!你怎么样?” 向飘然安慰地笑笑道:“没关系!只伤到一点浮皮。” 易静愤然地返头朝庄宁怒视,庄宁叮然一声,将长剑丢在地上,废然地长叹一声,望着易静道:“一剑见血,我可以稍告祖先地下之灵,现在随便你们怎么办,杀我也好,打我也好,我绝不回手!” 向飘然感动万分地拾起长剑,跪献给庄宁,哽咽道:“大哥!谢谢您……” 庄宁收回长剑,嚏的一声,割下自己的袍袖。 众人愕然惊顾,不知他此举何意。 庄宁把抱袖丢在易静身前黯然地道:“这件袍子还是你的手泽,多年来我一直穿着它,今天当着这么多的人,我割袍断情,你们名正言顺地做夫妇吧!” 易静面容骤变,忍不住又痛哭失声。 其余的人也非常感动,韦明远尊敬地道:“庄兄恩怨分明,不愧大丈夫气概,小弟佩服得很!” 庄宁苦笑一下,转头向向飘然道:“我们旧仇已了,新嫌未结,你将如何处理?” 众人又是一怔,向飘然讶然道:“大哥!我们还有什么新嫌?” 庄宁道:“端木方是你的祖先,可是他现在又是一个复生的厉魃,杀人无数,作恶万般,我势必除他不可!” 向飘然熟思有顷,慨然道:“兄弟的祖先已成死人,这端木方只是一个厉魃,大哥除之何妨,必要时兄弟也愿尽一份力量。” 庄宁惊然动容道:“好兄弟!大义灭亲,不过他倒常是……” 向飘然不待地说完,立刻接口道:“兄弟的先祖在嫁到向家后才告降生,因此兄弟理应继续姓向,这端木二字,兄弟并不愿复姓!” 庄宁握着他的手摇了一下道:“好兄弟!今后咱们还是好弟兄,不过这件事已经有很多人着手了,你还是陪着弟妹在这儿静静地安享优游岁月吧!” 他说到弟妹二字,神情微异,向飘然感慨交并,身不由主地又跪了下去,庄宁微笑着将他扶了起来,转对韦明远道:“大侠不妨在此等待令郎痊愈,兄弟想带着小儿先行离去一步,免得又被那恶魃逃逸了踪迹。” 韦明远知道他不愿在此久留,以免触动情怀,遂也道:“庄兄请多小心一点,在下随后就来。” 庄宁微笑道:“大侠不必心急,恭喜大快与杜山主重逢,父子又得相聚,正应该好好团叙一番!兄弟在前途做下记号就是……” 韦明远双手一拱道:“在下定然尽速赶来,追随庄兄。” 商渔也道:“老夫在此亦无事了,愿追随庄兄一行。” 庄宁笑着颔首,然后对庄泉道:“向你娘告辞!记住,她始终是你母亲。” 庄泉走前一步道:“娘!孩儿去了。” 易静泪眼婆娑,抚着他的肩头哽咽道:“泉儿,原谅我!我不是个好母亲,也不配有你这样的好儿子,你爹是个伟人,好好地跟着你爹吧!” 庄宁与商渔已经动身了,庄泉连忙推开易静,又望了满脸迷惘的黄英一眼,毅然地追在后面而去。 易静与向飘然直等他们的身形在谷口消失之后,才恍然若失地回过头来,地下的韦纪湄已经蠕蠕作势…… 是静谷中的第二天。 依然是鸟语花香的醉人景色,谷中静得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事情似的,风也轻柔,水也轻柔。 向飘然与易静在畦间摘果,为这些不速之客准备午餐。 韦明远与杜素琼在一块大石上依偎谈心,叙诉着别后的一切,萧萧自发并不影响他们深浓的情意。 忽然宇文瑶满脸寒霜地跑了过来,杜素琼奇问道:“公主,纪湄呢?” 宇文瑶的眼眶中含着泪珠道:“走了!” 韦明远听得一跳道:“走了?上哪儿去了?” 宇文瑶颤着手递上一张字条,韦明远连忙接过,只见上面神采飞扬地写道: “父亲: “不肖儿行矣!此次得重获身世之谜,虽不复忆悉往日天伦乐趣,然心中铭慰,实非笔墨所能形容!儿行时因见大人与杜姨欢谈甚洽,故不忍惊动。 “除成势在必行,大人毕生为人奔波,未尝一日安顿,幸得此地仙境,不妨向主人略借一席之地,安享余年,大人与杜姨情可感天,今后白头双修,武林永传佳语,浮生有限,盼大人永抛尘事,除成之举,由儿代任可也! “再者儿尚杜念远活命之德,亦须前往一报……” 韦明远看后不禁废然长叹道:“这孩子简直胡闹,怎么不声不响就跑了。” 杜素琼转问宇文瑶道:“公主,你不是守着他的吗?” 宇文瑶含泪道:“我到洞里去洗个澡,叫黄英守着他的,谁知他突然点了黄英的穴道,一个人就跑了。” 杜素琼再问道:“那么黄姑娘呢?” 宇文瑶道:“她自己解开了穴道,在桌上刻下‘我追他去’四个字,跟在后面也走了,我发现时,他们大概都走出很远了……” 韦明远皱眉道:“黄姑娘追去干吗呢?” 宇文瑶道:“黄英为了他,断绝了对庄泉十几年的竹马情谊,放开祖仇不顾,甚至于甘心受我的支使,就是想我能容下她……” 韦明远长叹道:“冤孽!冤孽。” 宇文瑶弹泪道:“现在她见我已经没有能力再锁住他,只有靠自己了。” 韦明远沉思片刻才道:“公主此刻作何打算?” 宇文瑶突然屈身下跪道:“我已经身事纪湄,就只等您一句话!” 韦明远立刻扶她起来苦笑道:“这件事我怎么作主?他从来也没有听过我的话。” 宇文瑶道:“不!他自然经过迷心大法后,性情迥异,今后大概不会违背您的吩咐,所以我只求您作主。” 韦明远感到十分为难,半晌才道:“寒门出身江湖,难与公主金枝玉叶相匹。” 宇文瑶坚定地道:“我已经想开了,但得真情,富贵何足论?我方才已经遣散侍从,天涯海角,伴随他行走江湖。” 韦明远颇为感动地道:“你真如此,我就承认你是韦家的媳妇。” 宇文瑶庄重地下拜道:“谢谢您,得您这句话,我就心定了,今后我已不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一个江湖人的妻子。” 韦明远道:“不过你知道他还有念远……” 宇文瑶伤感地点头道:“我知道!今天的种种变故,完全是我跟她赌气斗胜的结果,今后我处处让着她,不跟她争了……” 韦明远点头道:“你能明白就好,我们马上出发去找他。” 宇文瑶摇头道:“不用了!您二位在此静居吧,这是纪湄的意思,旱魃端木方再厉害,也比不过我们人多,把江湖让给我们年轻人去闯吧。” 说完又叩了一个头,飞身朝谷上纵去。 杜素琼望着她的背影叹道:“天下最痴儿女心,现在轮到下一代的人去应付情海劫难了。”—— 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惊 这已经是离昆仑山很远的地方了。 正是元月十五夜,秦中陇西一带的地瘠民贫,富户不多,可是人们并不愿放弃这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 遍地都是白雪,月明星稀,夜色颇佳,然而今夜的月色却被灯光夺去了皎洁,星也显得黯淡了。 火树银花,处处竺歌。 略为富实一点的读书人家,除了在门口扎起璀璨夺目的花灯外,还制了不少灯谜,以供同好影射。 喧天的锣鼓中,各村各镇的赛会在热烈进行着。 这是妇女们特准抛头露面的日子,也是浮浪子弟征逐秀色,大饱眼福,恣意笑滤的日子。 然而,今夜,这还算热闹的城邑中,被外来的两个女子夺尽了光彩,使得一切刻意修饰的轻薄少妇都涌起无限妒意! 这两个女子并未修饰,布衣裙钗,不施脂粉,然而螓首蛾眉,丽质天生,行也娉婷,笑也消魂。 她们穿行在大街小巷间,后面跟了一大堆失魂落魄的男人,就因为她们太美了,美得令人不敢冒读。 这两个女子年若姐妹,谊属主婢,正是甫自昆仑山巅寻苓南归的杜念远与蝴蝶红,赶上了这小邑的灯节。 行有片刻,杜念远笑指着一家巨宅道:“这儿又有一处了,咱们再骗些东西去。” 蝴蝶红也笑道:“夫人真好兴趣,再射下去,婢子就拿不下了。” 原来她手上已捧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儿,都是射灯虎得来的奖品,杜念远微笑着,仍然移步走去。 蝴蝶红只得也跟了上来,却把手中不甚有趣的琐碎物件丢掉了一些,后面的那些轻薄少年立刻蜂拥上来争夺。 一个十七八岁的俏美少年,动作十分迅速,抢在众人之前,把丢在地下的一方砚台拾起追上道:“大姐!你的东西掉了!” 蝴蝶红回眸一笑道:“谢谢小相公!那是我故意丢的,东西太多了,拿在手里太累赘,所以我想丢掉一些。” 少年微笑道:“好不容易射来的采头,丢了岂不太可惜?” 蝴蝶红笑道:“多着呢!你瞧我们夫人又在开始射虎了。” 少年还是笑道:“假若大姐不嫌冒昧。小生倒可以代为分劳一点。” 蝴蝶红望他一笑道:“那大麻烦相公了。” 少年笑笑,自然地靠近她的身边,又替她分了一部分零星物件,蝴蝶红也大方地由着他去。 后面的那些急色儿都后悔不迭,早知道这个天仙似的美人如此平易近人,早就该上去搭讪的,平白的将一亲芳泽的机会都让给了那小子。 众人还在叹息失悔,杜念远已走到门前,这是一家比较殷实的富户,花灯特别大,灯谜制作也很多。 本来有许多人围着猜射,见了杜念远过来,都身不由主地让开了,好奇地围在旁边。 杜念远微笑着抬头望去,只见几条容易的都已被人猜去,不过还是空白的多,显示出题人颇有学问。 蝴蝶红凑上来笑道:“这家子有点意思,夫人可曾猜上几个?” 杜念远微笑道:“我都有点眉目,你也试试,别让我一个人出风头。” 蝴蝶红望了一下,开始沉思,然后道:“这‘哲人无侣’,射唐诗一句,可是李白将进酒中的‘古来圣贤皆寂莫’!那‘菩萨开旅邪’射唐人,一定是白居易。” 杜念远微笑点头,司虎的人已击起鼓来,同时送上一对小花篮,旁边的少年代为接过笑道:“大姐除了好容貌之外,还有一片巧心思。” 蝴蝶红笑了一下,继续又看下去,半晌道:“李后主词我都读过,可就想不到这一条射什么?” 她指着一个字条,谜面也是一首唐诗。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旁立的少年道:“这是思妇怨词,大姐不妨在意境上多想想。” 蝴蝶红沉思了一下,欢声道:“我知道了,这是相见欢中的一句:‘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立时鼓声大作,这次的采头很丰富,竟是一枝珍珠串成的风头钗,手工十分精细,四周的人也不禁发出一声赞羡的轻叹。 蝴蝶红笑吟吟地接过来,仔细地玩着。 旁立的少年笑道:“大姐兰心惠质,一点就透。” 蝴蝶红将凤钗递给少年道:“这是相公提示的,理应由相公得采。” 少年摇头笑却道:“宝剑赠侠士,红粉属佳人,这凤钗佩在大姐鬓上,定然益增华采,小生拿着却全无用处。” 蝴蝶红的脸红了一下道:“这谜底虽然是我猜出,相公早已成竹在胸,猜灯谜就是比个心思快捷,我怎么敢掠人之美呢?” 少年大笑道:“我花了半天心血,才制了这几个灯虎,大姐在短时间内,即已猜出近半,论心思还是大姐快多了。” 蝴蝶红一怔道:“原来这是你制的,那么此处就是府上了?” 少年点头笑道:“不错!此地正是寒舍,那些灯虎也出自小生杜撰,现在大姐该收了凤钗了吧,我总不能自制自猜。” 蝴蝶红微笑了一下道:“相公很会开玩笑。” 少年微笑道:“小邑僻地,难见雅人,二位愿意进去小坐片刻吗?” 蝴蝶红正想推辞,杜念远忽地打了一个冷噤,脸上动了一下,随即止住蝴蝶红,转向少年道:“府上方便吗?” 少年笑着道:“寒门仅我一人,再无不便之处。” 杜念远道:“相公贵姓大名?” 少年道:“少生姓凌,草字寒冰!” 杜念远立刻道:“那我们就打扰凌相公一番!” 凌寒冰高兴地道:“能得二位莅临,蓬筚生辉,二位快请!” 说着领先在前进了门,杜念远目视蝴蝶红一下,跟着进了门,蝴蝶红脸色一变,连忙朝身后搜索。 凌寒冰已在门内催促道:“大姐快请到客厅用茶。” 杜念远已急促地道:“香茗已领,凌相公能否借个宽敞的地方一用?” 凌寒冰略为一怔道:“寒舍客厅广有数寻,足够宽敞了!” 杜念远道:“我们还要个清静一点的……” 凌寒冰道:“我可以吩咐下人们回避。” 杜念远好似己十分急迫,忙道:“那就暂借贵厅一用,凌相公不但吩咐仆从避开,连相公也不要过来,这个要求很冒昧,等一下再向相公解释。” 凌寒冰略呆了一下,随即道:‘小生遵命。” 说着将她们带到客厅,果然十分宽大,布置也很讲究,凌寒冰招呼她们坐下后,立即告诉仆从们回避。 蝴蝶红也跟着催促道:“凌相公!你也快走吧,再迟就不方便了!” 谁知凌寒冰反而好整以暇地道:“小生实在好奇,不知二位要做什么?” 蝴蝶红急道:“我们要接待一个人。” 凌寒冰道:“接待宾客是我做主人的职责,小生无论如何也该打个招呼,然后各位要谈私事,小生再回避不迟。” 蝴蝶红见他还在缠夹,着急万分地道:“此人非比等闲,相公最好还是不要见他。” 凌寒冰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使得二位如此……” 语尚未毕,厅门突有人接口道:“她们要见的是我!” 凌寒冰回头惊望,只见这不速之客一身白衣,脸容瘦削苍白,须发甚长,双目碧光的人,正是厉魃重生的端木方! 凌寒冰作了一揖道:“原来是老先生,在下失迎了,请教老先生高姓大名?” 端木方冷冷地道:“小子滚开!少罗嗦!” 凌寒冰一怔,气往上冲道、“在下以礼相待,老先生怎么开口就骂人,你活了这么大的岁数,怎么一点做人的道理都不懂?” 端木方作色道:“小子!你在找死!” 杜念远连忙拦在中间道:“人家是个读书人,你别不要乱发本性……” 端木方哼一声,伸出枯瘦的手指道:“拿来!” 杜念远镇定地道:“我知道你会找我的,而且我还等着你来,这几天我们故意显露形迹,目的就是在通知你。” 端木方冷笑道:“那算你聪明,其实你就是不露形迹,老夫一样可以找到你们!三蕊兰花取到了没有?” 杜念远平静地道:“取到了,而且我已将它调制成丸,单等服用。” 端木方脸色一喜道:“那快拿给我!” 杜念远谈瞥他一眼道:“哪有这么方便?” 端木方变色道:“你又在作死了,那天在山上的苦头没有吃够?” 杜念远冷哼道:“就是想起你在山上对我所加的凌辱,我才轻易不肯给你药丸,这些日子你该对我有些耳闻了吧?” 端本方略一迟疑地道:“我是听说你曾为神骑旅首领夫人,做过一些略为轰动的事,也有点小聪明,不过那唬不了我!” 杜念远纵声大笑,笑毕一收脸容道:“你既知道我的往事,就更该知道对我不敬的人,尝到过什么后果,更该知道我是否好欺负的人!” 端木方略一迟疑才道:“我不信你能拿我怎么样?” 杜念远寒着声音道:“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若是没有制你之策,我怎会在一路上公开露面,引得你前来找我?” 端木方含有戒意地盯着她,碧绿的眸子闪烁不定。 杜念远也毫无所惧地回瞪着他,从容地笑着。 端木方等了片刻,方始不耐地道:“老夫不怕你有什么阴谋,三蕊兰花势在必得!” 杜念远冷笑道:“你只要敢动一下,立刻就有好看的!” 端木方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拿不定是否该出手! 杜念远始终轻蔑地望着他,目光如刃如电,像是深深地望透了他的心胸,端木方不禁被激起了怒气。 低吼了一声,五指箕张,怒喝道:“老夫倒要试试你有多厉害!” 指随身到,径向杜念远的肩头抓去,杜念远身形微闪,已自滑过,端木方冷哼一声,再次抓到。 杜念远尚未作应付的准备,忽有一条人影,急速无比地抢在她前面,对着端木方迎去。 蝴蝶红急声叫道:“凌相公!你……” 原来这扑去的人影竟是外相文弱的凌寒冰。 杜念远脸色一动,随即闪过一边。 凌寒冰的攻势十分巧妙,居然在端木方的指风隙间抢进攻招,一指平伸,直点端木方的前心。 指离半尺,端木方迅速后退。 他一身功力已臻化境,犹自不敢硬接,可见凌寒冰指风之强,蝴蝶红则惊讶得连口都合不拢了。 凌寒冰一招逼退强敌,傲然微笑道:“老家伙!你还懂得进退!否则那一指你就受不了!” 端木方诧然地道:“小子!原来你也会武功,你用的是什么招数?” 凌寒冰微笑道:“看不出来就别问!” 端木方脸色一变,厉声道:“小子!你现在嘴硬,少时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凌寒冰大笑道:“老家伙!咱们不妨试试看是谁先死?” 端木方怒叫一声,双手又抓将过来,凌寒冰身形不动,单臂一探,又抽空逼进极其巧妙的一招。 这次端木方不再闪避,放开空门由他进招,双手抓势不改,仍是抓向肩头,好像势在同归于尽。 凌寒冰这次用的是拳,形将击中他的前胸。 蝴蝶红惊叫道:“凌相公!不可以,他身上有毒!” 凌寒冰闻喝后,手势突然一收,改拳为掌,在距离三四寸间,掌势涌出,凌空将端木方弹出二尺远近。 端木方的指头也抓到了,可是凌寒冰肩头的衣服突然鼓起,仿佛一个盛气的皮囊,将他的指头弹开了。 蝴蝶红禁不住鼓掌叫道:“好功夫!凌相公!您真会藏拙!” 端木方又骇又愧,呆立着说不出话来。 凌寒冰回头朝蝴蝶红一笑道:“谢谢大姐!幸亏你提醒我一声,不然我可要上当了。不过你也救了他的一条命,否则那一拳够他受的、” 端木方怒哼道:“放屁!你的掌力直接击中了老夫,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那一拳即使打实了,又岂能伤及老夫?” 凌寒冰微笑道:“口说无凭!老家伙,你最好试一下!” 端木方挺前一步道:“好!这次老夫不躲不闪,也不还手,给你打一拳好了!” 凌寒冰倒不禁一怔,想不到端木方会这样大方。 端木方见他不回答,又走前一步道:“小子!你到底敢不敢?” 凌寒冰微笑道:“我不想占你的便宜。也不会让你占便宜!你身上有毒,我这么年轻,陪你同归于尽太不上算。” 端木方冷笑道:“小子!你还是怕死的!” 凌寒冰被他激起了怒气,高声道:“我就是拼着打完你后,立刻自卸手臂,最后落个终身残废,也不能叫你嘴硬。老家伙,你准备着。” 端木方脸含冷笑,两腿半分,果然存心准备挨打。 凌寒冰举手握拳,蓄势待发。 杜念远突然大喝道:“住手!” 凌寒冰收住拳势愕然问道:“夫人阻我什甚?” 杜念远淡淡地道:“你要吃亏的。” 凌寒冰昂首不解地道:“我不相信他能受得了这一拳。” 杜念远轻轻地摇一下头道:“他根本不是人,是一个复生的厉尸,周身都是死肌肉,除非你一拳能把他震得粉碎,否则他还是不会受伤,最多身上添个窟窿,而你最少却要失去一条胳臂,这桩交易太不上算。” 凌寒冰摇头道:“哪有这种事?” 端木方哈哈大笑道:“正是这回事,小子!你还敢不敢打?” 凌寒冰双眉一挑道:“照试不误,而且绝对一拳将你震得粉碎!” 端木方道:“以老夫的功力你办得到吗?” 凌寒冰庄容道:“绝对办得到!” 说时举起手来,那只握拳的腕部突然粗涨了一倍! 杜念远突然厉声高叫道:“停!你居然敢违背规矩?” 凌寒冰脸色一动,回头道:“夫人说些什么?” 杜念远寒着脸道:“你想用巨雷拳,是否甘受粉身碎骨之惩?” 凌寒冰神色骤变,望着杜念远痴痴地发怔。 杜念远哼了一声,缓缓地念道:“神雷一声天下惊!” 凌寒冰如痴如呆地接口念道:“半为霹雳半为心!” 杜念远再念道:“命到黄泉魂何在?” 凌寒冰飞快地接口道:“血化雨露润草青!夫人,你身属六合哪一方?” 杜念远眉毛一扬道:“上载苍穹,下踏幽冥。” 凌寒冰满脸激动,双膝跪下硬咽道:“原来您就是恩主,想煞弟子了。” 杜念远微微一笑,柔声道:“起来吧。你总算练得还不错,刚才用的那两招干净利落,刚柔并具,没有辜负我一番培育的心血,那个抚养你的人呢?” 凌寒冰眼中含着泪水道:“养父在前年去世了,临终才将联络口诀告诉弟子,叫弟子寻访恩主,只可惜他死得太快,未尝说明恩主的音容身世,以至弟子才冒渎太多……” 杜念远轻叹一声道:“原来了白夫死了,难怪徐刚这么久还没有向我覆命,恐怕就是没找到你,想不到反给我自己碰上了。” 蝴蝶红这时才如梦初觉,失声道:“夫人!这是……”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安排在外四个传人中的一个,他习的是神雷部,算起来还是你的晚辈呢!他该叫你姑姑。” 凌寒冰立刻又跪下,杜念远却喝道:“暂时别拘礼,先对付目前再说。” 这时端本方也在发怔,弄不清这几个人在闹些什么,经杜念远一叫,他也恢复警觉,凝神戒备。 杜念远又叫道:“寒冰,守住他,别叫他跑了!万不得已时,可以用巨雷拳对付他,这次有我的命令,不算违规了!” 凌寒冰答应一声,手臂再度握拳,对准了端木方。 端木方目光焰焰,抿嘴冷笑道:“看不出你这个妖女还有这么多的玄虚。” 凌寒冰作色大怒道:“住口!老匹夫,你怎敢如此侮辱恩人!” 端木方狞笑道:“我不但要骂她而且还要杀她!看你有什么办法?老夫不相信你们所说的巨雷拳会厉害到那种程度!” 凌寒冰怒形于色,举拳待发,杜念远又喝止道:“不许伤他!这个家伙我还有用。” 凌寒冰悻悻地又收起拳头,端木方却受激不过,突然跃身进扑,双手抓向杜念远。 凌寒冰横身挡住,双掌猛推,劲气如山,将端木方的势子挡了一挡,端本方怒吼,厉声怪叫道:“小子!欺我太甚,老夫先毙了你!” 叫声中一掌劈将过去,寒意贬人。 凌寒冰再发掌挡住,却被他推后十数步,这老魃在发怒时,威势弥足惊人,凌寒冰不觉一呆。 杜念远飘身向前道:“让我来对付他。” 端木方露齿微笑道:“你比那小子差的多了。” 杜念远冷哼一声,纤掌抬处,飘过一阵柔力。 端木方在昆仑山上轻而易举地就制止了杜念远,对她的掌力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泰然受掌,身子纹风不动。 杜念远劈出一掌后,脸泛微笑道:“老家伙!乖乖坐下去静候吩咐。” 端木方哈哈大笑,可是笑不了几声,立刻就止住了,脸上涌起一阵痛苦之色,厉声叫道:“妖女!你用了什么邪术?” 杜念远摊掌一笑道:“什么邪术都没用,我赏了你一把天丝锁!” 端木方看她的手上空空一无所有,方待开口。 杜念远反过手来,朝地下一掷,微微的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仅在隐约可闻的程度。 杜念远又笑道:“天丝织锦,彩帛无痕,这天丝锁当然也是肉眼不易辨出了,只可惜那制锁的巧匠东方未明被你杀害了。 端木方脸色一变,作势欲扑。 杜念远立刻喝道:“别动!天丝锁入肉进穴,你要是不听话强自发横,可是自讨苦吃,不信你走一步试试看。” 端木方不信地一迈腿,立刻就痛苦地坐了下去,哼声不止,双目碧光直闪,恨透了杜念远。 杜念远哈哈大笑道:“你以为一身死肉,不怕受伤,我这无形神锁却偏偏打在你全身的穴道上,整个地控制住你的生机。” 端木方哼了一声道:“妖女!算你厉害,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杜念远笑着过去,抬起脚来就将他踢了一个滚翻,端木方痛得在地上直嗥,声音十分刺耳。 杜念远含笑骂道:“老家伙!你怎么那么差劲?在昆仑山上,你用分筋错骨手法对付我,我都没哼出一点声音。” 端木方只得咬紧牙关,强忍住锥心刺骨的疼痛。 杜念远又笑道:“方才那一脚算是报答你在昆仑山上对我的无礼,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你想不想活下去?” 端木方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杜念远道:“你想活下去,我就替你吸出天丝锁,还赏你一颗三蕊兰花合成的丸药,不过你要听我的命令行事!” 端木方沉思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在百余年前从未受过别人指使,想不到今天会屈膝于妇人之前,好吧,算你厉害就是。” 杜念远在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青色小丸,大如黄豆,清香扑鼻,显然是非凡珍品。 端木方目中流露出贪婪的神采,杜念远沉声道:“张开嘴来。” 端木方依言张口,杜念远屈指一弹,青光直向端木方的口中飞去,蝴蝶红连忙阻止道: “夫人!这家伙狡猾之至,可要谨防他反复无常……” 杜念远笑道:“我们要用他,就得相信他。” 端木方青丸下腹后,神情异常偷悦,显然是那青丸灵效异常,等有片刻,药力全部化开,杜念远又道:“现在我告诉你!天丝锁是用一种极为坚纯的明矾制成,所以才透明无形,再过片刻,就会自动溶化。” 端木方一怔道:“我开始只要稍微用点力,就可以把你的掌风挡住,那样就不会上你的当,受你控制了。” 杜念远微笑道:“一点都不错,可是你把我估计得太低,以为绝对受得住我遥空一击,这就是兵法所谓骄敌攻心之策!” 端木方默然无语,默默在运功化锁,没有多久,他的手脚已能徐徐伸动,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 凌寒冰小心翼翼地戒备着,杜念远对他摇摇手道:“不需要。” 凌寒冰微急道:“万一他翻脸无情……” 话尚未毕,端木方已从地上一跃而起,仰大发出一声长笑,笑了很久,才狰狞地对着杜念远道:“妖女!现在该我来收拾你了!” 凌寒冰大怒道:“混账东西!你果然是个反复无常的匹夫!” 端木方冷笑道:“老夫前生就是个独一无二的邪道煞星,跟我讲信义岂非是与虎谋皮,妖女!你打错主意了!” 杜念远冷冷地道:“你且慢得意!你怎知我方才给你眼的不是穿肠毒药?” 端木方又是一阵大笑道:“老夫前生号称毒君,哪种毒药能毒死我?” 杜念远微笑道:“毒药治不死你,良药可治得死你!” 端木方脸色一动道:“你说什么?” 杜念远慢慢地道:“为了弥补药力的不足,我曾经加了一点吉林老山人参!” 端本方神色顿了一下,才又展颜笑道:“没关系!老夫还有解救之方。” 杜念远道:“我在长白山时,还搜罗到一些久年的乌拉草,那东西性子力暖,对你这阴寒的体质大概有些妨碍。” 端本方脸色大变道:“妖女!你还是个用毒的行家!” 杜念远微笑道:“我用的都不是毒药呀?” 端木方长叹无语,杜念远这才寒着脸道:“我一生以用计谋出名,还怕你这种头脑简单的复生厉尸?老实告诉你,那颗药是专门为你配制的。” 端木方黯然地道:“你到底用了些什么?” 杜念远沉声道:“三蕊之兰维持你不死,吉林老参制你之毒,乌拉草克你之寒,最后还有一样东西随时可以制你于死命!” 端木方骇然道:“什么东西?” 杜念远哼声冷道:“那药丸的外衣是采取尸毒熬练的。对付你这种复生的朽骨,那东西最有效,不过你放心,我不催发它不会起作用!” 端木方苦着脸道:“你怎样催发呢?” 杜念远轻笑道:“那尸毒现在被你的体寒冰住,我只须放一枚火炮,它立刻溶解,你也随即周身化为黑水……” 端木方的白脸上泛出青色,眸子闪烁不定。 杜念远又道:“你可是在打逃走的念头,以为离开我便可无事了?” 端木方一叹道:“你的确聪明!我只有如此才可以不受你牵制。” 杜念远尖声笑道:“当我想利用一个人时,一定断绝他所有叛离的途径。” 端木方不服道:“脚是长在我身上的……” 杜念远笑道:“你要逃走我自然拦不住,不过记住别跑得太远,否则想赶回来都来不及,因为那尸毒每天都需要用药压制一次。” 端木方大叫道:“你太狠了!” 杜念远继续笑道:“一切都讲明白了,只有制尸毒之药,我要保持秘密,现在去留与否,听由你自便,哪天你不想活了,就好好地利用那一天的生命。那是你在尘世最后的时光!” 端木方长叹一声道:“遇上你这么一个人,我一切都只好认命了。不过我的寒与毒都被三蕊兰花解去了,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杜念远道:“我能解就能恢复!” 端木方作了一揖道:“老夫衷心诚服,现在你有什么吩咐呢?” 杜念远脸色一寒道:“既然服我了,你就得守些分寸!” 端木方恭敬地道:“是!夫人,属下候命!” 杜念远微笑道:“你杀了东方未明,只好抵他的缺,目前我少一个从人,将来另外再给你工作,你意下如何?” 端本方躬身道:“老奴但凭夫人差遣!” 杜念远豪笑一声道:“好!咱们回长白山去!” 蝴蝶红奇道:“还要去干吗?”” 杜念远朗声道:“重建神骑旅,然后轰轰烈烈地干他一场,让天下人都知道一下我杜念远是击不倒的!” 蝴蝶红也被她掀起了豪情,陪着她笑道:“对!把总坛整理好了后,咱们遍撒武林帖,邀集天下英豪,要他们永远臣服在夫人之下!” 杜念远望着她轻轻一叹道:“红红,你错了!我这么做不是为自己,完全都是为了首领,但愿他还能像以前一样地接受我贡献给他的一切。” 蝴蝶红的脸色亦为之一黯,二人相顾无语。 这份心情凌寒冰是不会懂的。 端木方也不会懂的。 又一件震惊天下的消息传出了! 长白山的神骑旅又重新建立了起来!令人不解的是首领依然为韦纪湄,虽然早几年已传出他的死讯。 没有多久,神骑旅自己作了解释,关于神骑旅与大内的一番争斗都说得很详细,揭开了武林的一个大谜。 (对读者说来并不算谜,因为各位已经了解一切经过了。) 这一天,武当山下来了一对腰佩长剑的少年男女。 男的健眉朗目,女的玉貌朱容。 他们神态从容地直闯武当,来至解剑池畔。 武当从二十年前,与天香教主吴云凤,闹海金龙卓方以及碎心人联斗太阳神韦明远后,声势一蹑不振。 刚愎自用的掌门松木道长已然物故,掌门一职由他的长弟子一清继任,终年埋首精研剑技,与世无争。 这一日值山的弟于是一清的师弟一鸥。 他遥遥望见这一对青年男女时,心中就有着一阵不祥的预感,预感着将要有什么不幸的事件发生了。 那对少年来解剑池畔,对执剑侍立的道人视若无睹,依然怀着长剑,直向山上走去。 一鸥忍不住,只得上前打一个稽首道:“二位施主请暂留玉步!” 少年停下来,男的一掀健眉道:“什么事?” 一鸥和颜悦色地道:“请问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男少年微微一笑道:“朝山当然是为着进香,不过我们另外还有些事情,要顺便办一下,道长拦住我们不知有何见教?” 一鸥见他说话时虽然带着笑容,语气却极为狂傲,不禁一皱眉头,仍是客客气气地问道:“能借问二位高姓大名吗?” 少年朗声道:“在下易水流,这是敝师妹邢洁!” 一鸥想了一下道:“二位少年在江湖行走?” 易水流点头道:“不错!这是我们第一次奉师命行事。” 一鸥再问道:“但不知尊师是哪一位?” 易水流微笑道:“这个问题很难答复,不知道长问的哪一位师尊?” 一鸥微异道:“难道二位的师尊还不止一位?” 易水流道:“是的!若说真正授我们武技的,只是薄薄的一本册子,若说我们名义上的师尊,道长或许还听过这个名字。” 一鸥笑着道:“贫道江湖阅历不多,但是略微知名一点江湖人物,贫道倒还有个耳闻,但不知是哪一位前辈外 易水流笑道:“家师姓韦。” 一鸥惊道:“二位是太阳神韦大侠的高足!失敬,失#!” 易水流笑道:“道长太抬高我们了,家师是太阳神的后人。” 一鸥面色突然一变道:“原来二位是神骑旅韦首领门下,也是杜夫人秘传紫府秘籍,教授的少年英雄……” 易水流傲然道:“不错!十年流水光阴,我们四个人都学成了,刻下在神骑旅略报师恩,担任一点跑腿传信的差使。” 一鸥脸色又动了一下道:“二位曾说要顺便上山去……” 易水流笑道:“对啦!我们还奉命顺便拜谒一下贵掌门,递封信给贵掌门,道长都盘问完了,现在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一鸥连忙道:“二位既是要见掌门人,小道理应接待。” 说完站在路当中一动都不动。 从未开口的邢洁这时才莺声呖呖地道:“道长还在等什么?” 一鸥极感困难地道:“二位出身名家,一定知道敝派的情况,此地是……” 易水流哈哈一笑道:“此地是解剑池,道长是否叫我们解下佩剑?” 一鸥笑道:“这是敝派的陋规,自从张三丰祖师创门户时即已立下了,并非小道对二位苛求。” 易水流笑道:“这倒不算苛求,想贵派创始人张三丰前辈以一手流云剑傲视武林,生平未遇对手,是有理由禁止人佩剑登山的。” 一鸥高兴地笑道:“谢谢二位……” 然而邢洁立刻接口道:“可是我们认为贵派自从被人劈了解剑石,血染武当山后,已经取消这项规矩了,因为流云剑法已经不是天下第一了。” 一鸥脸色变得十分沉重,寒着脸道:“后生子弟不肖,没有保持住祖先所立下的光辉盛誉,可是也不敢任意更改先人的规例,二位请……” 邢洁冷冷地道:“我们在学技时,也有着一个师门规定,那就是剑为武人魂,佩剑永不离身,道长能否教我该遵守哪一条?” 一鸥铁青着脸道:“原来二位是存心前来生事的!” 易水流哈哈大笑道:“道长说得太严重了,我们是奉师门之命前来道谢的,神骑旅再次建坛,天下各大门派中唯有武当与峨眉少林未曾赏光!” 一鸥寒着脸道:“其余两门不清楚,敝门则因早已宣布过退出江湖,绝意武林,是以未曾参与贵旅重建盛典。” 易水流道:“武当为名门大派,何以轻言退出武林,敝派深以上次柬邀不够敬意,特别叫我们来恭请贵掌门鹤驾的!” 一鸥道:“掌门师兄正在闭关期间……” 易水流突地声音一冷道:“打破失门我也要见到他,这次他要不肯答应去,我们奉有师命,着令将他绑了抬着去!” 一鸥怒声道:“二位欺人大甚了!” 他身后的几个武当弟子也都横剑侧目,十分愤怒! 易水流与邢洁相顾一笑,继续踏步上前。 一鸥横身挡住沉声道:“不问二位来意如何,要想上山,就请遵约解剑!” 易水流也沉声道:“武当若是真正表示退出江湖,第一就应该废掉这条臭规矩,道长请让开一点,不要挡在路上!” 一鸥呛然一声,背上长剑已自出鞘。 邢洁轻轻一笑道:“你们自己个个都带着剑,却不许别人带剑,真是臭不讲理的规矩。 师兄,上吧!少跟他废话了!” 说完身躯一闪,笔直对准一鸥冲去,一鸥急怒叫道:“二位一定要仗剑闯山,即请亮剑赐教。” 邢洁身子仍往前迎,口中却冷笑道:“对你这样的蠢材还用不着!” 说着身体已逼至二尺远近,一鸥不得已,平着剑身朝外一推,意在把邢洁拦回去,却仍不想伤人。 邢洁微笑道:“臭道士良心还不算坏。” 语声中纤手巧妙无比地向一鸥执剑的手腕扣去,一鸥脸色突变,急忙抽剑回保,才将她的扣势躲开。 邢洁哼了一声道:“看不出你还有两手!” 纤指再度前探,这次是对准一鸥的剑上抓去,一鸥看出她的指法实在厉害,抖剑成花,封住她的攻势。 邢洁嘴角含着冷笑,攻势不变,两只纤纤玉指居然在剑中抢进去,平夹住一鸥剑叶。 一鸥往回猛带,“叮!”青钢的长剑被扳折了,另一半仍好好地夹在邢洁的指间,动都不动。 易水流亦轻而易举地点倒了几个武当弟子。 一鸥脸色如灰,突地拔起身形,往解剑池畔的钟亭飞去。 “当当……” 整个武当山都被钟声震动了。 易水流与邢洁相与大笑,安步登山而去。 当易水流与邢洁慢慢走到真武殿前时,那儿已站满了许多手持长剑的道士,在日光中闪闪发亮。 易水流面对这么多的人,竟然毫无怯意,哈哈大笑道:“在下等不过是江湖未流,怎敢劳动诸位列队相迎?” 为首的四个道人,年龄俱与一鸥差不多,正是武当二代之秀,值殿四大圣者,一尘、一瓢、一鹭、一月。 四人中又以一尘居长,他瞥了一下易水流与邢洁腰下的长剑,脸色十分凝重,正想开口询问。 一鸥已匆匆地由山下赶来,越过二人,直接走到一尘身畔,附在他的耳旁低语一阵,大概是介绍二人的来历。 易水流与邢洁则始终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一尘听一鸥说完,脸色更为沉重,徐徐地对二人道:“原来二位是神骑旅特使,敝师弟不懂事,致对二位多有得罪,望祈二位原谅,二位请人内稍息如何?” 由于早在杜素琼与任共弃在武当山一阵大闹,使得武当一蹶不振,现在掌门已换青木,他是个很谦和的人,为了保全派中元气,力诫门下少惹是非。一尘是他的大弟子,对青木的心意颇为了解,所以这两个少年人虽然是上门欺人,他依然委屈求全的忍了下去。 易水流微微一笑道:“道长不必太客气,贵派向例解剑登山之规,在下等本应遵守,无奈师门有规约,兵器不得离身,是故……” 他的话虽婉转,语气却十分狂傲,而且好似听出一尘在放过他们携剑登山之事,故意地提了出来。 一尘的脸色果然又是一变,但依然忍住气道:“贫道已经代敝师弟谢罪了,希望二位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二位既有任命来敝派,还请入内详谈!” 易水流漠然地摇摇头道:“不必了,我们的事很简单,在这儿也能解决。” 一尘顿了一顿才道:“也好!二位可有贵首领函件?” 易水流摇头道:“没有!我们只带了一句口信。” 一尘举手作礼道:“家师有事,口信可由贫道转达。” 易水流笑道:“这个口信必须面告贵掌门。” 一尘的脸上开始浮起怒色,他身后的几个道士尤其不能忍受,青木现在是一派之尊,断无出来面接口信之理。 一月最是性急,首先发作道:“武当虽然近年少在江湖走动,到底还在武林占一席之位,二位仅凭一句口信,怎可劳动掌门大驾?” 易水流冷冷一笑道:“这么说来竟是我们的礼数不够周到了。” 一尘看出事情要闹僵,连忙转团道:“不是这么说法,二位着携有贵首领亲函,为着江湖礼数,敝掌门自然应该亲出接受。现在你们……” 易水流立刻接口道:“现在我们只有一句口信,贵掌门出来接了,就会降低了身份是不是,既然贵派如此讲究理数,在下倒有件事请教!” 一尘忙道:“台端尽管赐教!” 易水流冷笑道:“神骑旅再次开坛,曾经依礼束邀贵派,结果却未见武当一人前来,不知贵派是何用意?” 一尘沉吟片刻才道:“这个贫道可以解释,敝派已然退出江湖,是以未便再参与江湖上各种集会,想来贵首领必可谅解。” 易水流冷哼一声道:“既然退出江湖,山下就该填了解剑池,拆除解剑亭,广开山门,以备天下人游览观赏……” 一尘拂然道:“池亭为先人所建,规则亦为先人所定,就是掌门人也无权擅加填拆,兄台之语委实过于欺人……” 易水流哈哈大笑道:“武当先人所留下的赫赫盛誉,你们怎么不保持下去呢?” 此言一出,所有的道士都鼓动起来,因为易水流这句话已侮辱了整个的武当,连恬静淡漠的一尘都忍受不住了! 正当他们想发动之际,殿口突然有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不许骚动!” 群道闻言立刻都肃静下来,接着出来一个面目清秀的中年道人,神态庄严,正是武当派掌门青木道长。 四大圣者与一鸥立刻躬身作礼道:“参见掌门人!” 青木将手一挥,算是答复了他们的行礼,然后说道:“贫道青木,吞为武当掌门,不知二位有何口信?” 易水流望了他一眼道:“原来掌门人已经听见了?” 青木轻叹了一口气道:“不错!二位来时,贫道正在陪客,所以未能出迎,以致有劳久候,但不知贵首领有何见教?” 一尘惶然地道:“掌门人!您……” 青木神色平淡地叹道:“一尘!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谁叫我们不争气,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松木师兄以一念之差,惹来无穷羞辱,我们现在只好受点气……” 一尘黯然无语,易水流见青木如此谦恭,也有点不好意思,向前作了一礼,微带恭敬地道:“晚学易水流偕师妹邢洁参见掌门人!” 邢洁跟着福了一福,没有任何表情。 青木回了一礼道:“二位是哪位高人门下?” 易水流说道:“再晚等虽是挂名敝首领门下,但实际是首领夫人留籍授教,最近才学成,回归师门。” 青木微微色动道:“杜夫人在金陵雨花台之会时,曾经当众提到过二位的事,斯时真假不明,想不到确有此事,而且这么快就出师了,二位深研天下第一奇书紫府秘籍,技艺必当高人一筹,今后江湖,必可见各位大展雄才!” 易水流微微一笑道:“掌门人过奖了!” 青木又问道:“不知二位带来什么口信?” 易水流道:“敝掌门刻下行踪未定,这口信实在是首领夫人的。” 青木微笑道:“神骑旅杜夫人之名,并不下于韦首领,而且杜夫人之言,足可代表首领而有余,贫道洗耳恭听。” 易水流正一正颜色道:“夫人的口信很简单,还是请问掌门人何故未曾光临敝旅二次开府,特命在下等来请示一次。” 青木微笑道:“这理由已由小徒们说过了。” 易水流双目一睁道:“在下只接受掌门人的答复。” 青本正容道:“贫道还是一样解释。” 易水流微笑道:“掌门人是认为敝旅不足以列入名门之列,不屑赏光了?” 青木摇头道:“易少侠言重了,昔年‘天龙’‘神骑’二派,虽为新创,声誉如日之丽,斯时贫道虽不知贵首领为韦大侠之子,内心却一视同仁,推崇异常!” 易水流笑道:“谢谢掌门人如此器重,便请掌门人再屈驾至关外一行,神骑旅定当扫径以待!” 青木一愕道:“再去一次?” 易水流笑道:“不错,在下等出来时,夫人已经授命,无论如何也要请到掌门人大驾,所传的口信即是此事。” 青木脸色微交道:“贫道已经声明过……” 易水流将脸色一沉道:“掌门人知道夫人的脾气,令出如山!” 青木尚未答话,他身后的一月已怒声道:“神骑旅的命令下到武当来了!” 易水流冷笑道:“不错!假若掌门人执意不行,在下等就是拼着得罪,也要达成使命,请掌门人三思而行。” 这句话说得狂傲之至,连虚假的客气都没有了。 青木忍无可忍,愤然道:“贫道已经尽量客气了,然若贵旅执意上门欺人,武当拼却玉石俱焚,也不能受这种侮辱。” 易水流傲笑道:“在下也已经尽量客气了,否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青光激射而出,笔直地扫向他的门面,原来是一月实在按捺不住,愤然出手。 易水流轻轻一笑,对那道剑光如若未睹,一直等他来到眼前,才伸手一托,当下补出一脚。 一月的长剑轻而易举地就到了易水流手中,而那一脚也回个正着,将一月的身躯整个地弹了出去。 这少年人只过了一招,就震住了全场的道人。 最震惊的当数一鸥,一月的功夫在他之上,却挡不过人家一招,看来刚才在山下,人家简直是在开他的玩笑。 易水流微笑地执住长剑,信手一抖,居然将那柄精钢长剑震成数截,叮然坠地,然后再一扬手。 那钢心木制的剑柄也化为一团碎屑。 这证明了易水流岂仅招式出奇,内功也大得惊人。 青木骇然色变,易水流哈哈大笑道:“掌门人再要犹疑,三十年前的流血惨剧又将在武当重演了,这一次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了事。” 他语气中正是暗示杜素琼与任共弃为了替韦明远复仇大闹武当之事,而且威胁之意很重。 青木呛然一声拔出长剑震声道:“贫道拼将一死,也不容武当受此凌辱!” 易水流也拔出长剑道:“很好!反正战端不是我开始的,对天下都交代得过去!” 青木厉叱一声,剑光如潮涌出,易水流含笑挺剑迎上,金铁交响中,立刻惊天动地的杀成一片。 青木气势沉稳,剑发如山,易水流奇招迭出,守中配有攻着,战来倒颇见轻松,且不住夹以嘿嘿笑声。 周围的道人见掌门人已经出手,纷纷持剑将他们围了起来,虽不敢上前帮忙,却随时准备拼命! 易水流一面迎斗一面朝旁边的邢洁道:“洁妹,你也别闲着,将这些小道士收拾一下。” 邢洁答应一声,剑作凤吟,立刻卷入人群,她的动作更快,眨眼间即有数人受伤,惨呼之声不绝。 四大圣者本来练就一套威力特强的四象战法,偏偏一月鲁莽出手受创,致使阵势缺了一块。 一鸥勉强地补了上去,才将邢洁的滥杀拦住,以四抵一,围住她舍命狠攻,一时剑光霍霍,热闹非凡。 易水流与青木胶成一块,双方都无法取胜。 可是邢洁却轻松多了,她剑走轻灵,简直没把那四个人看在眼中,凌厉而辛辣的攻势逼得他们团团转。 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易水流渐感不耐,他在招式上实在可以胜过青木的,然而青木不愧为一代掌门,更兼心怀恬淡,剑上的火候极深,一招一式,在平凡中透着宽博,在惊险中卒能化危为安,不让对手有可乘之机。 易水流急得大叫道:“洁妹!别耗时间。” 很少开口的邢洁这时才破口吐语道:“流兄!你真是,好容易才找到几个像样的人练练手,你又来催了,要不我们换一换怎么样?” 易水流哼了一声道:“这时候你还要淘气,换就换吧!” 邢洁微微一笑。剑光暴盛,劈向最弱的一鸥,一鸥对四象阵本不太熟,无法与其余三人配合,逼得向后一退。 邢洁已像只燕子似的电穿而出,银光疾闪,飘过去接着了青木,将易水流替了出来。 青木见状大惊,连忙赶过去想与一尘等会合,却已被邢洁圈住,只得咬牙迎敌,急喊道:“紧守阵脚!” 四人刚将阵势站稳,易水流已如疾风似的卷进去,他也看清了弱点,乍一出手,又是攻向一鸥。 四象阵牵一动余,一尘与一鹭立刻使剑攻向他的后背,可是易水流背后仿佛长着眼睛,缩肩蜷腿,身形一矮! 两剑都刺个空,而他的长剑却势子未变,惨呼一声,红光迸冒,一鸥的双腿立刻应剑而折,倒地不起。 四象既破,其余三人大惊失色,三枝剑不约而同地又朝他攻去,易水流双腿猛弹,人已射了出去。 惨呼数起,周围的弟子中又有数人饮剑身亡。 青木见一尘等还想去追截易水流,连忙叫道:“到我这儿来!” 三人如梦初醒,立刻合拢来向青木靠去,四象阵是青木教授的,一月虽缺,加上青木仍能发挥威力。 易水流冷笑一声道:“哪有这么容易?” 身形倒蹿回来,恰好迎着一瓢,一瓢奋起全力,挺剑刺向易水流的前胸,又速又准,竟将他逼退。 易水流知道若是由他们师徒四人会合,立刻就是大麻烦,说不定会将自己与邢洁都围在里面。 这一来也许不致失败,胜之殊非易事,所以凝神作势,振剑直举,将他的攻势格开,另一手却迅速无比地点出去。 一瓢想不到他剑中夹指,猝不及防,闷吭一声,胸前立刻指劲洞穿,委然倒地,剑也被格脱手了。 一尘、一鹭悲呼一声,两枝剑抢进来,易水流从容地挥剑平接,剑身顿时产生一股极大吸力,将两枝长剑粘住。 一尘、一鹭奋力拔剑,哪里拉得动? 易水流微笑道:“别白费力气了,若是叫你们把剑抽了回去,我那十年空山,‘神磁心功’就算是白练了!” 二人犹在拼命去拔,易水流冷笑一声又道:“你们再不知死活,我只要趁势一散劲,你们控制不住身步,地上立刻又要添两具残尸!” 一尘气红了眼,厉声骂道:“万恶的贼子,杀吧!武当只要留下一个人,就永远不会与你们干休,这笔血债总有清算的日子!”—— 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这句话立刻激动了周围的弟子,纷纷持剑攻了上来。 易水流大叫道:“你们只要再上前一步,我可要大开杀戒了?” 那些弟子毫无所动,依然持剑挺进,易水流长啸一声,剑身突振,一尘与一鹭只觉虎口一痛,剑柄脱手飞出。 又是两声惨呼,那两柄振飞的长剑又伤了两个人。 一尘定过神来,伸拳取胸,击向易水流,易水流平剑下拍,将他的手臂挥了开去,叱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要是换了剑锋,你的手还要不要?” 一尘厉声道:“我连命都不要了。” 语毕正待扑上来,青木突地巨喝道:“住手!” 一尘脚步一顿,青木当的一声,将手中长剑掷落道:“算了!我听你们吩咐吧!” 易水流微微一怔,笑道:“掌门人愿意出关了?” 青木点头道:“不错!技不如人,贫道听候任何吩咐!” 易水流收剑笑道:“掌门人早答应了,何必误伤这么多人命!” 青木凄然地叹道:“一尘!从现在起,你就是武当掌门,记住一句话,无论如何,断不能使门户中断,再者,切记今日之诫,好勇逞气者,必无善果,你不许记仇,今后好好地领着门中弟子,一意清修!” 一尘大感意外,泪眼承睫,呐呐地道:“掌门人!您……” 青木凄苦地道:“一尘!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该懂得我的意思!” 一尘顿了一下道:“是的!弟子知道了!” 青木褪下手上碧玉扳指道:“这是掌门信物。你拿去吧,好好地保存它!” 一尘跪在地上,正准备接受,易水流突然道:“慢着!” 青木望着他怒道:“贫道已然认输,这是敝派家务,尚请易少侠不必过问!” 易水流微笑道:“在下奉命邀请的是武当掌门,不是道长本人,道长若此刻将掌门信物交出,在下只有另外请人了。” 青木不觉一怔,沉吟难决。 一尘却飞快地接过扳指,套在手上起立道:“此刻贫道已是掌门,长白之行由贫道去了。” 易水流怔了一怔才道:“事既如此,当然是道长前往了!” 一尘走到青木身前再次跪下道:“恩师请恕弟子擅越之罪。长白归后,弟子再奉还信物。” 青木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激动地道:“不用了!乱世弱门,掌门人必须懂得忍辱之道,我就是因为不能忍,才招致许多弟子无故伤生,柔草不折于劲风,齿摇脱而舌仍存,这是道家最基本的道理,我却把它忘了,你比我更像个修道人,也比我更配做掌门人,去吧。” 一尘沉重地站了起来,朝易水流与邢洁道:“二位!我们可以走了。” 易水流望了满地血腥一眼,默然地扭转身躯,正待离去,突然殿门口又传出一声清丽的呼叱道:“站住!回来!” 易水流诧然回身,只见真武殿内并排出来三人,中间是一个半老的美妇,旁边伴着一双年青的俊美男女!那半老美妇跨步出殿门,先朝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朝青木望着,青木无言地低头,半老美妇微叹道:“掌门人!为什么不早派人通知我一声,以至于把事情弄得这么不可收拾,要不是我问了值日的弟子……” 青木惭声道:“这是敝派的事,韦夫人远来作客,怎敢惊动!” “韦夫人”二字使得易水流与邢洁都不禁一震。 半老美妇望着易水流道:“老身朱兰,拙夫韦明远,这是你们首领的弟妹韦光、韦珊! 你们也许不认识,但一定听说过!” 易水流立刻拉着邢洁跪下道:“弟子叩见祖姑、师叔。师姑!” 朱兰冷哼道:“不敢当!你们今天很威风。” 易水流见朱兰睑带不愉之色,惶恐地道:“弟子不敢!弟子完全是奉命行事!” 朱兰冷笑道:“上门凌人,杀人,流血!这也是命令吗?” 易水流道:“弟子等受命之时得到嘱咐,先是以礼相邀,万不得已时,可以采取任何手段,是以弟子等不得不如此。” 朱兰脸色一变道:“你们依的什么礼?” 易水流不敢作声,青木只得道:“神骑旅杜夫人确曾具柬相邀,敝派未曾应命,先有失礼处,当然怪不得他们二位,只怨贫道过于矫情。” 易水流接着道:“弟子们在动手之际,已经尽量不伤人了,否则今日此地,伏尸定不致这么几具!恐怕……” 朱兰大怒道:“混账,在我面前还敢逞勇!” 易水流立刻叩首道:“弟子不敢!” 一尘上来道:“易少侠对晚辈已曾数度留情,韦夫人不可责之过深。” 朱兰轻轻一叹道:“念远实在太不像话了,我该见见她去……” 四个俱无答语,朱兰又对易水流道:“滚吧!去告诉你们夫人,就说这里事由我担下了,过几天我代表武当去向她请罪!” 易水流又叩了一个头起来道:“弟子遵命!弟子立刻转告夫人,准备迎迓祖姑仙驾!” 朱兰哼了一声,易水流与邢洁转身如飞而去。 朱兰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是一叹道:“一批好好的孩子,被念远教成什么样子了。” 在长江岸旁,有一只扬帆待发的红船。 在船旁,有一堆送行的人与被送行的人。 朱兰朝那一列道装的人作一个万福道:“有劳各位道长相送,列位请回吧。” 青木庄重地作了一礼道:“韦夫人!敬祝一路顺风,希望你能早日寻得韦大侠,更希望夫人此去长白,能够顺利他说服神骑旅,为武林消弭一次浩劫。” 朱兰微笑了一下道:“找寻拙夫的事倒无关紧要,这次我带着孩子出来,主要的是让他们见历见历,倒是神骑旅的事……” 青木深叹道:“神骑旅此次重出,天龙已散,他们当然以天下霸主为自任,挟威以立,受害的当不止敝派一门。” 朱兰也叹道:“妾身知道,我一定尽量说服她,不过念远的口才很好,我不定讲得过她,再者在身份上,她总是梵净山的少主人,我不能过分强迫她,更无权命令她,这其中种种的地方,相信道长是谅解的。” 青木沉重地点点头道:“贫道十分明白,请夫人念在天下安宁,勉力而为吧。至于为敝派解围免辱之德,敝派日后当再谋补报。” 朱兰一面移步上船,一面微笑道:“道长言重了,妾身只憾出来得太迟,未能及时阻拦,以致于伤却许多人命,内心正感不安。” 青木长叹道:“总是贫道无德,才贻门户之羞,再者也是武当合当劫数……” 朱兰见他说话的神情十分伤感,也不好多去撩拨他,连忙率了子女登舟,船夫解缆起旋,悠悠地走了。 这一趟是顺江而下,恰又赶上顺风,船行得特别快,到了晚上的时候,已经走下一百余里了。 韦光在舱里陪着母亲和妹妹用过晚饭后,又谈了一阵闲话,就走到船头上,浏览着江天月色。 月光很好,把银光洒在粼粼的江波上,闪起万道银纹,再加上江边拍岸的涛声,竟是一幅绝妙的声色图! 韦光第一次离开梵净山,也是第一次领略到梵净山以外的天地,再加上得自韦明远遗传的豪情,不禁仰天长吟: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本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江湖常作客, 百丈波上逞奇才, 卧龙跃马男儿志。 仗剑高歌英雄怀!” 这前半阙是杜工部的七律登高,恰能符合眼前的情境,后半阙因为原作过于颓衰,他按照自己的意思改了。 韦光吟罢之后,只觉得胸中豪气激涨,恨不得长啸一阵,心里才痛快,更恨不得找人打上一架,才可以发泄他体内充沛的精力。 正在他豪兴四塞的时候,上游悠悠的荡下一叶小舟,舟上只有一个白衣的女郎,呆呆地凝立在船头。 风飘着她缟白的衣裳,绰约如仙。 可是她脚下的那叶扁舟,却因无人驾驶,在江中或横或倒,随波逐流,那女郎恍如未觉。 借着朗朗的月色,韦光将这样情景看得很清楚,心中不觉一急,因为这女郎的身子望去很单弱,衣着却很华贵。 “她一定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个人在江边的小船上玩耍,不留心把缆索脱了绊,被江流冲走…… “这样一个弱女,在江上飘流,该是多么危险的事,她一定是吓呆了,以至连喊救都忘了……” 韦光在心中暗忖了片刻,立时有一股义愤激动着他,毫不考虑地双足一点,朝小舟上飞去。 小舟离他的大船本就有一段距离,再加上一阵江流冲激,少说也有十丈远,以韦光的功力,还不能一蹴而过。 所以他的身形先朝江面上落下,脚尖一点水波,再度凌空拔起,然后才徐徐飘落在舟尾上。 韦光跃上小舟之后,立刻开言道:“姑娘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女郎等他开口说话了,才徐徐掉转身子道:“怎么救法?” 韦光不假思索地道:“我先想法把船拢岸,再送小姐回去!” 女郎露齿一笑道:“那敢情太好了。” 她笑的时候,神情美到极点,尤其是她的牙齿,洁如编贝,晶莹似玉,在月下闪烁生光。 韦光的心神随之一动,低头寻视舟内,除了二人立足的地方外,中间还空着二尺余隙地,却无桨揖之流的东西。 不禁将眉头一皱道:“怎么连桨都没有?” 女郎又是一笑道:“要是有桨的话,我早自己划回去了,哪里还用公子相救?” 韦光听得脸上一红,心想这是实话,只怪自己太欠思虑,想了片刻,计上心头,欢声道:“没有桨也行,请姑娘坐下来。” 女郎不解地道:“做什么?” 韦光道:“我学过武功,可以用掌力击水推舟,只是舟身难免晃动,姑娘站着不易保持平衡,恐怕会掉下去。” 女郎依言坐下笑道:“看不出公子文质彬彬的样子,原来还会武功?” 韦光笑道:“我若不会武功,怎能上得了姑娘的船?” 女郎笑着道:“公子从我后面上来的,我没有看见。” 韦光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这女郎夤夜孤身泛舟,船上突然多了个人也不觉得奇怪,多半是个傻丫头。 见她已坐定了,韦光也懒得多作解释,这时船只刚好横了过来,船头对着岸边,连忙叫道:“姑娘小心了!” 一掌朝船后的水面推去,掌力强劲不凡,水面立刻掀起一阵巨涛,奇怪的是他们的坐船却一动都不动。 韦光不觉怔住了,简直无法相信。 以他自己的估计,这一掌少说也有五百斤的劲道,再以二人的载重来计,船身纵不前进如飞,至少也该推出二三丈。 女郎仍是含笑等待道:“我坐稳了,公子快发掌力呀!” 韦光的脸红了一下,再次发掌朝后猛击,这次是用尽全力推出,劲道总在千斤左右,水上波涌尺许。 呼的一声,小舟立刻像枝急箭般的朝前急驶。 女郎欢声大叫道:“公子!您的掌力真好,这不像是腾云驾雾吗?” 韦光这才释然地吐出一口长气,脸上现出得意色。 可是那女郎又叫起来道:“公子!不对啊,怎么离岸越来越远了?” 韦光闻言一惊,连忙举眼望去,果然船正飞似的朝江心驶去,想是第二次发掌时,没有注意到船头的方向。 望着那女郎愁眉蹙额的样子,韦光只能安慰说道:“姑娘不必心急,等它再转向时,我马上再发掌……” 女郎宽慰似的一笑,韦光也感到很兴奋,深以能保护这娇小荏弱天真的女郎为荣,虽然他们还没有交换过姓名。 相对默然片刻,女郎突又笑道:“公子!您的掌力真是奇妙,我们的船还在走呢。” 韦光闻言一惊,这女郎的话确然不错,他们的小船仍在破浪前进,而且速度丝毫未减。 不但速度照旧,船行的方向也改了,此刻小舟已到江心,船首却笔直对准下游驶去,离开他的大船已是很远。 韦光这一惊非同小可,而且对眼前所发生的事,简直不知如何应付,因为每一件事都超出了他的想像。 起先是五成功力发掌催舟,船身竟丝毫不动! 第二掌虽用上全力,船不应行走如此之速,即使此刻是顺流,那力量也不应维持如此之久!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船上另有高明的人物在操纵! 是谁呢? 这个娇弱的女郎吗? 他将一切的情形在脑中飞快地回忆一遍。 从见她第一眼时开始,那时她单独无助地站在船头,一任小舟在浩渺的江心飘摇而全无惊色。 其次是自己登舟之后,她也了无惊色。 这女郎不是傻丫头,傻的是他自己。 她坐在那里,两只雪白的纱袖披在船外,微微地飘拂,不正是船行如飞的最好解释吗? 韦光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脸色涨得通红。 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目力太差而羞愧。 另一方面他也有着被戏弄的屈辱感。 最主要的是他的自尊心受了损害,他的英雄感受了打击! 过了片刻,他才粗声地道:“原来姑娘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只怪在下有目无珠!” 女郎眨着眼道:“什么高人低人?公子!我不懂你的话!” 韦光望着她无邪的样子,看不出她像是在说谎,然而对于发生在眼前的怪事,他又无法不相信。 想了一下,他突然朝前一掌,掌心对准水面,劲力又提到十成,砰然一声,立刻又激起一道很高的水柱。 这次他采取了与船行相逆的方向,照理船该后退或停止,可是这小船仅摆得一摆,仍是继续前进。 不过韦光可小心多了,他看见那女郎的双臂在无意间朝后划了一下,这次是再无可疑的了。 这女郎不但会武功,而且功力高出他很多。 韦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愤然地道:“在下在登舟之际,原是激于一片义愤与愚诚,不意眼光太差,自取其辱,打扰了姑娘游兴,告辞了!” 说完冷冷一点头,作势就待向江中跳去。 这次女郎不再装痴扮呆了,连忙出声唤道:“喂!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韦光红着脸冷冷地道:“不劳费神,在下自己能走!” 女郎笑道:“你登萍渡水轻功虽好,大概还不能一路踩着水回去吧?” 韦光气呼呼地道:“在下略识水性,飞不回去,还游得回去!” 说完又要往下跳,女郎却哈哈大笑起来。 韦光怒道:“你把我戏弄够了,自然开心,在下无意继续供姑娘消遣,风清月明祝姑娘玩得高兴!” 说完猛一长身,身形往后飞去,然后落向江心,这一回他存心游水回去,所以并未提气。 等到落下来时,他不禁又是一怔。 原来脚下并不是水,依然干干的。 低头一看,身子依然是在舟上,大概那少女又把船赶了回来,恰到好处地凑到他的脚下。 韦光不禁气往上冲,高声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郎笑着吟道:“卧龙跃马男儿志,仗剑高歌英雄怀,你这位大英雄好男儿怎么做事情有始无终,救人不救彻?” 韦光听她吟的正是自己信口制出的最后两句,不禁把脸又是一红,再者也恨她过于促狭,遂将脸一沉道:“冒昧相救之事,在下已自承孟浪,姑娘何必逼人大甚!” 女郎微微一笑道:“我戏弄了你半天,你不恨我吗?” 韦光高声道:“我当然恨你,但我更恨自己!” 女郎仍是含笑道:“你既然恨我,为什么不想打我,甚至杀我?” 韦光顿了一顿道:“这点小事我犯不着打架,更谈不上杀人。” 女郎突然止住了笑意,换以诚恳的声音道:“公子生性正直,小女子不该如此轻戏,假若公子真为这件事生气的话,我情愿给你打几下出气。” 韦光想不到她突然会这样说,顿了一下道:“在下方才说过,这点小事并不值得打人。” 女郎仍是诚恳地道:“不!公子还是打我几下吧,我不想让你恨我。” 韦光倒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道:“我不恨姑娘了,行不行?” 女郎正色道:“那你也不生气了?” 韦光道:“不生气了!” 女郎突转笑颜道:“公于既不恨我,也不对我生气,那就不要走了,我一个人玩实在无聊,你陪我玩玩好吗?” 韦光被她一笑,天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只得道:“家母及舍妹还在后面船上……” 女郎笑道:“不要紧,他们的大船泊着不走,公子随时可以赶回。” 韦光道:“只怕她们找不到我会着急。” 女郎大笑道:“公子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丢了不成?我难得遇上个投机的人,你就陪我聊聊天吧,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韦光还在沉吟,女郎已撅着嘴道:“莫非是公子还在生我的气,不愿意理我?” 韦光遇到这么一个刁蛮的女孩子,也实在是没办法,再者这白衣女郎也似乎有一种吸引他的力量。 想了一下他才道:“也罢,我就陪姑娘谈天吧!” 女郎高兴得直笑道:“公子,你真好!刚才对不起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说完果真盈盈作了一个万福。 韦光连忙还了一礼道:“姑娘别客气了,其实只怪在下阅历太差,就凭姑娘一人独驾扁舟,放舟中流,想来也应非凡人。” 女郎盈盈一笑道:“公子一定把我当做个任性胡闹的野丫头。” 韦光脸上一红道:“哪里?姑娘只是天真不失童心而已。” 女郎浅浅一笑道:“其实我从不跟人开玩笑,今天还是第一次,本来我亦无相戏之意,及至听见公子长吟赋诗,又追到我的船上。” 韦光哈哈一笑道:“姑娘将我当做一个轻薄少年了。” 女郎点头道:“不错!初时我的确以为公子是个挟技自负的假薄浪子,及至公子发急负气离去,我才知道看错了人。” 韦光心中有些得意,忍不住问道:“现在姑娘对我作何看法?” 女郎瞥了他一眼,脸上突现红晕,低声道:“也许交浅言深,现在我觉得公子是个守义不阿的古道君子,所以才腼颜相留,希望能多认识一点。” 韦光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连忙道:“姑娘太谬赞了,韦某太不敢当!” 女郎将脸一正道:“公子姓韦?” 韦光道:“是的,在下韦光,家父韦明远。” 女郎动容道:“原来是韦大侠的公子,武林世家,侠义门风!” 韦光谦道:“不敢当,姑娘又客气了。” 女郎盯着他望了半天道:“江湖上传言韦大侠的公子乃神骑旅首领,叱咤风云,不可一世,想不到会如此年轻!” 韦光笑道:“姑娘错了,那是家兄纪湄。” 女郎诧道:“韦大侠有两个儿子?” 韦光微笑道:“不错!纪湄大哥是家父与五湖龙女萧湄萧姨姨所生。萧姨姨死得很早,家父后来在梵净山续娶家母,生有子女二人,就是在下与舍妹韦栅,江湖极少知悉,现在我们就是出来寻父的。” 女郎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令尊大人一生侠行无数,技挟海内,他的事迹与情史两传不朽,寒家极为推崇。” 韦光见人家谈到他的父亲情史,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没作声,女郎见状又笑道:“公子不必误会,我提到韦大侠与杜山主的一番生死深情,感彻心脾,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韦光讪然道:“在下并无此意,家父与杜山主之事,连家母在内俱都万分同意,杜山主死而复生,避而不见,家父天涯寻觅,至今毫无音讯,家母不放心,故而带了我们兄妹也出来寻访,顺便让我们历练一下。” 少女奇道:“杜山主与韦大侠情坚如石,死而重生,正是一件可喜之事,为什么要避而不见呢?” 韦光轻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杜山主因泰山大会时,吹奏‘天魔引’,力过而死,家父十分伤悲,运枢回梵净山,原准备身殉的,谁知因故耽搁,杜山主回山后,原来仅是一时虚脱,并未身死,复苏之后,却因容颜已改,不愿再见家父。” 少女叹道:“红颜后恐青春老,常留芳华驻人间,杜山主可算是一个真正懂得情的奇女子,后来怎样了?” 韦光道:“家父虽然早年服过驻颜丹,自得知杜山主死讯后,相思煎熬,也告苍老起来,故闻杜山主未死,发誓天涯觅访……” 女郎感动含泪道:“这是一桩多么美妙的感情啊,但愿他们能够重逢,白头侠侣,重照人间,天下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韦光默然片刻,才想起来道:“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 女郎用手一擦珠泪道:“寒门姓白,贱字纫珠,与公子还有一点渊源。” 韦光一怔道:“莫非今尊与家父有旧?” 白纫珠摇头道:“不是!家曾祖与韦大侠的师租天龙子,还有一位捻花上人,是方外至交,刻下两位老人家都在寒舍与家曾祖作伴。” 韦光跳起来,高声欢叫道:“真的,白姑娘,快带我拜见一下去!” 白纫珠摇头道:“这恐怕不容易吧,三位老人家不太愿意见外人。” 韦光忙道:“没有问题!除了令曾祖白老公公不太熟外,捻花上人是我环姑姑的师祖,对于我这小辈,他们应该不会拒绝的。” 白纫珠偏着头道:“也好!姑且试试看。” 韦光高兴得一揖道:“谢谢你,白姑娘!请问姑娘芳龄?” 白纫珠扁着嘴道:“我今年十七岁。” 韦光初是一怔,继而会过意来,笑道:“既是我们有着这份渊源,我痴长一岁,托大叫你一声妹妹吧。” 日纫珠嫣然一笑,鼓动双袖,轻舟如飞飘去。 轻舟越过了停泊的大船,船舱中烛光莹然,朱兰与韦栅正在焦急地企望,不知道韦光上哪儿去了。 韦光正想出声招呼,然而白纫珠却毫无停意,一晃就过去了,韦光空自着急,白纫珠微笑道:“韦哥哥,你可是有点不放心?” 韦光略有不乐地道:“她们已经看见我,至少你该让我打个招呼。” 白纫珠笑着道:“你别着急,我早就替你招呼过了。” 韦光不信地道:“我怎么没看见?” 白纫珠笑着不语,舟行依旧,然而韦光的耳中却依稀听见有人用极清楚而又极轻微的声音叫道:“韦哥哥!” 韦光正在发愁,闻言忙应道:“珠妹!什么事?” 白纫珠笑道:“我口都没开,你怎么知道我叫你?” 韦光心头一动,恍然悟道:“原来你是用这个方法通知我母亲的,这种功夫真妙,我记得环姑姑也会,叫什么‘梵音心唱’。” 白纫珠笑道:“‘梵音心唱’是佛门神功,也是捻花上人的独门禅学,我还没有这么好的福缘,蒙他青睐传授。” 韦光道:“那你用的是什么功夫?” 白纫珠道:“这是我曾祖父独创的‘凤吟传音’,我功力不够,只能送到两三里,若是太公他们,千里之外,谈笑自若。” 韦光摇头道:“千里传音,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白纫珠正颜道:“你别不信,有一次,我太公与天龙子下棋,天龙子在巫山顶上,太公坐在家中,捻花上人在大巴山。” 韦光不解道:“下棋要三个人干吗?” 白纫珠道:“太公与天龙子口授棋路,捻花上人负责为两方布子,三地相距不下千里,他们居然连下了三盘,一子不错。” 韦光摇头叹息道:“隔坪对局还听过,千里传着则连想都不敢想了。” 白纫珠笑笑不答,片刻忽然道:“令尊技称天下第一,令兄也呼叱一世,怎么你……” 韦光脸上一红道:“我大概是西出长安不见家(佳)吧!” 白纫珠微笑道:“比诸江湖有余,放之尊府则不敢恭维!” 韦光惭愧地道:“家父遍历江湖,仇牵冤结,弄得心灰意懒,所以禁止我们习武,这点功夫还是家母教的。” 白纫珠摇头道:“没道理,武学世家中怎可有庸俗子弟?韦伯伯太想不开了,习技用以强身有何不可?譬若寒门……” 韦光苦笑道:“我家跟你们家不同,只要姓上这个韦字,就有说不完的麻烦,所以家父的用心不谓不苦。” 白纫珠道:“那更该把功夫学好,免得遇上强敌时,措手无及。” 韦光道:“还有一点是家父无暇传授,这些年来他从未休息过,我大哥的功夫是在外面另有遇合的。” 白纫珠道:“我知道!一部紫府秘籍,也不见得怎么样,我教你一个办法,等一下见到老人家时,你求求我太公。” 韦光奇道:“我要求也该求天龙子祖师才是正理。” 白纫珠道:“天龙子是个最疏谈的人,求他没用的,捻花上人只收出家人,更不必求他,太公也不管事了。” 韦光道:“白太公既不理事,求之何益?” 白纫珠急得咬牙道:“你真笨!太公自己不管事,我父亲可以收你做弟子,只要太公一点头,包你不在令兄之下,只是……” 韦光傻傻地道:“只是什么?” 白纫珠将脸一红道:“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韦光莫名其所以然,等了一下才道:“一切看机缘吧,我不愿凡事强求。” 白纫珠脸色一变道:“难道你不想上进,永远守着这一点窝囊本事?” 韦光苦笑一下道:“绝艺谁人不想,不过做人应守本分,凡事不起贪念,我现在这点功夫也许不在你眼中,然而放之世上,有多少还求之不可得呢!” 他说时脸上呈现着一种谦冲恬淡的表情,这种气质不仅他的异母兄长韦纪湄比不上,连韦明远都比不上。 白纫珠忽然感动,尊敬地道:“韦哥哥!我实在不够了解你。” 韦光轻轻一笑道:“我们相见才多久,连我母亲从小将我抚育长大,她也说不了解我,甚至于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白纫珠轻轻地道:“希望将来我能懂得你多一点。” 说完这话,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韦光也觉得心中一荡,这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禀承着他父亲所有优秀的遗传,出生在梵净山绮红丛中。 然而今天他还是第一次接受到一个女孩子微妙的情意。 轻舟滑进一条小汉,再滑进一片浅港,在一个渡头上停住了,白纫珠首先跳下船道: “到了。” 韦光就着月色放眼望去,不禁出声赞道:“好地方,这简直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土!” 白纫珠微笑道:“这儿有个最俗气的名字白家屯。不过是些桑麻田圃,没有一株桃花,更不配说是仙土。” 韦光笑道:“远山含秀,近树毓翠,这亭阁园池,哪一点不是仙家风味?人杰地灵,难怪会生出你这么玲珑缥绡的绰约仙子!” 白纫珠娇羞地道:“韦哥哥!我知道你老实,原来你也是一肚子坏水。” 韦光笑着道:“我说的是真话,坏不坏只有天知道。” 白纫珠红着脸,低头在前领路,进入一所大庄院。 虽是平房,建设得十分典雅,足见主人心胸不俗。 白纫珠望见一间屋窗上烛光莹然,低声向后面道:“爸爸还没睡,我们吓吓他去。” 韦光方觉不妥,白纫珠已经轻手蹑脚地过去,韦光第一次上门,又值夜深,当然不能出声叫喊,只得由着她。 不过他自己的身形却留住未动。 白纫珠才挨近窗口,里面已有一个洪亮的声音笑道:“野丫头,在江上疯够了,又想来捣鬼!” 白纫珠娇笑着跳脚道:“爸爸!还有客人呢,您又乱骂人。” 窗子推开了,露出一张秀逸的中年人脸庞,峨冠儒服,相貌堂皇,微笑着对白纫珠道: “淘气鬼!半夜三更,还带什么客人回来?” 乃至发现韦光时,脸色不禁一变,似乎没想到女儿民夜带回的客人,会是一个少年男子! 韦光立刻上前一躬道:“晚学弟子韦光参见白前辈。” 那中年人微一点头,深湛的眼光仍是盯着他望。 韦光被看得很窘,不安地站着。 白纫珠在旁急迫:“爸爸!您是怎么啦?也不请人进去坐一下。” 中年人仍无表示,却瞪了白纫珠一眼。 白纫珠急得再道:“这是方今第一奇人太阳神韦大侠的次公子。” 中年人这才色雾道:“原来是韦世兄!请进,请进!” 韦光又是一躬道:“晚辈夤夜造访,殊为失礼,今夜不敢打扰,等明日再来吧。” 说着立刻转身,原来他看出这中年人对他好像颇为怀疑,少年人傲气上冲,所以就想告辞离去。 白纫珠急得叫道:“韦哥哥!你怎么走了呢,不是说过要去见天龙老爷子的吗?” 接着又对中年人叫道:“爸爸!你把韦哥哥气跑了,我可跟你没完。” 韦光还没有举步,突地眼前人影一闪,那中年人已经站在前面,身法快得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韦光正在发征,那中年人已笑道:“佳客辱临!怎么就要走呢?请!请!” 说着伸手一拦,韦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劲力将他吸住了,身不由己地被他带进屋里。 中年人先将他让在一张檀木太师椅上,然后才笑道:“在下白啸夫,虽未见过令尊却是心仪良久,难得世兄前来,方才多有失礼,尚祈不必介怀!” 韦光见人家态度转为很客气,倒是不能再发作,只得在椅上站了起来,重新作了一礼道:“小侄随家母路过此地,得遇令爱,因问知天龙祖师驻驿华府,一时仰慕至极,才冒昧晋谒!” 白纫珠委屈地一扁嘴道:“爸爸也是的,难道我还会把不三不四的人带回家来?” 白啸夫被她说得脸上一红,笑骂道:“都是你这鬼丫头,早又不说明,害得我在韦世兄跟前失礼,现在还好意思来怪我?” 白纫珠嘟着嘴道:“我才到窗子口,你就出来了,人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总不成要我一进门就大声地嚷起来。” 白啸夫被她说得闭口无言,只得笑骂道:“丫头越来越没规矩,看样子要老子向你赔罪才好!” 白纫珠得意地一掀嘴角笑道:“您做长辈的应该知错认错,才可以给我们做个榜样!” 白啸夫笑着道:“好了!姑奶奶,爸爸错了,向你道歉!这该行了?” 白纫珠咭咭地掩嘴直笑,韦光看他们父女笑谑亲热的情形,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禁感触万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白啸夫闻声微异道:“在下家教不严,致使小女全无一点规矩,惹世兄笑话了!” 韦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解释道:“哪里,哪里!前辈这等亲子笑谚,正是天伦无上乐趣,晚辈不过是触景生情,感怀身世而已。” 言下颇为黯然,白纫珠奇道:“韦哥哥!莫非韦大伯对你很凶?” 韦光苦笑道:“家父对我们从未疾言厉色过,只是我长到这么大以来,难得有几天与家父相聚在一起。” 白纫珠见他的神色不愉,连忙把笑颜收起。 白啸夫轻叹一声道:“其实也很难怪得令尊,韦大侠行侠人间,以天下为己任,为武林张正义,席不暇暖,这正是令尊叫人尊敬处。” 韦光连忙起立道:“多谢前辈!晚辈代家父敬谢谬赞。” 白啸夫摆手道:“坐下!坐下!我们家散漫惯了,不拘这些礼数。” 韦光又觉得一股暗劲送来,将他推回椅子上,力道十分自然,不禁对他深厚的功力十分钦折。 白啸夫回头对白纫珠道:“你看看人家韦世兄多有教养,哪像你野人似的?” 白纫珠站起来,庄容敛在道:“是的,父亲大人!女儿以后一定改过迁善。” 白啸夫初是一怔,后来才知她是故意做作,不禁大笑道:“淘气,淘气!鬼丫头,你是存心在呕我!” 白纫珠也笑道:“人家学规矩了,您又不满意,做你的女儿真难!” 父女二人相与大笑起来。 韦光也陪着笑了,笑声中他似乎分沾到一丝家庭的温暖,虽然他曾在朱兰的爱中长大。 但光是一个母亲的慈爱,对孩子是不够的,尤其是男孩子。 笑溶化了韦光的拘谨,使他能够与白啸夫从容地交谈着。 在一段愉悦的谈话中,白啸夫发现这俊美的男孩子实在是一块璞玉,那是指武功而言。 在文才上,韦光似乎并不比他数十年的研读差多少。 在谈话的过程中,白纫珠始终是静静地听着,既不淘气,也很少插嘴,红红的脸上浮着笑。 她变得温驯,柔和,仿佛已经成长了。 白啸夫偶而注意到她的转变时,心中不禁涌起一种落寞、凄凉的感觉,他已经失去这个娇小可人的女儿了。 这是只有一个细心的父亲才能体验到的心情。 谈了很久,茶换了三四道,韦光才想起道:“晚辈此来本为晋谒天龙祖师的,能否请前辈先容一下?” 白啸夫微笑道:“这差使只有珠丫头能够做到,老人这有虔修的静室,我们轻易不准入内,只有她还可以自由出人。” 白纫珠立刻站起来兴奋地道:“走吧!现在就去,韦哥哥既是天龙老爷子的门下后辈,相信他一定会接见的,不用通报了。” 白啸夫一看天色道:“他们大概还有一刻工夫才出来呢。不妨等一下。” 白纫珠道:“还是现在去吧!韦哥哥为了表示心虔,应该先等一下。” 白啸夫人笑道:“丫头!你鬼心眼真多,仔细天龙老爷子给你一顿板子,他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你别在他跟前耍滑头!” 白纫珠将眼一翻道:“我不怕!有太公在,他不敢打我的。” 白啸夫大笑道:“去吧!去吧!恐怕你还要给韦哥哥面授机宜呢。只希望你多疼爸爸一点,别给我添许多麻烦就是了。” 白纫珠粉脸一红,樱唇欲启又闭,到底没说什么。 白啸夫哈哈大笑地走了。 韦光也有知觉,脸红红地站了起来,跟在白纫珠后面,向内院走去,心情显得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在所有人中,就仅是环姑姑(萧环)见过师祖。 他将是第二个有这份荣耀的人。 他的父亲和杜山主,都曾经为了寻访祖师而空途跋涉,他却在无意中得到这份难得的机缘。 穿过一片幽密的竹林,又到了另外的一所庭院。 这儿的建筑很简朴,却又显得很庄严,参天的古松,稀疏地矗立着,松下有花鹿酣卧,见人不惊。 竹篱上爬满了藤萝,那细小的花在夜间都闭上了,但是到天明时,它一定是在晨曦中与露珠辉映。 篱旁有一片残塘,青蒲绿苇,红苕紫汀。 塘中有一对悠然缩颈小息的白鹤。 这情境够诗意的,也够宁静的,虽然是在残月的光辉下,这儿仍隐隐地透着一种或仙或佛的神秘气氛。 白纫珠一望那篱后深闭的洞门道:“我们是来得早一点,那门还没开呢,否则一清早,二位老人家一定要出来迎日练气。” 韦光轻轻地道:“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一下吧。” 白纫珠道:“枯等无聊,我们随便谈谈好了。” 韦光摇头道:“不妥!三位老人家都在静修,我们别扰乱了他们。” 白纫珠格格浅笑道:“练神的境界贵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霹雳及于身而目不瞬,以三位老人家的修为,哪里还在乎人家扰闹?” 韦光道:“也许对老人家并无影响,但总是不太尊敬。” 白纫珠笑道:“你可是心中觉得有点怕?” 韦光点头道:“这不是怕,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白纫珠大笑道:“韦哥哥,若是你用这种呆头呆脑的态度去见天龙老爷子,我保你会挨一顿好教训,他们最随和了。” 韦光未曾作声,白纫珠又得意地道:“我太公是随和惯了,天龙老爷子更是滑稽透顶,有时还跟我捉迷藏呢,至于那捻花上人,是个修野狐禅的假和尚。” 韦光固执地摇头道:“敬生于心,心本于性,我学不来你的样子。” 白纫珠气得一跺脚道:“你真笨,放活泼一点不行吗?” 韦光仍不改恭敬之态,白纫珠只好撅着嘴干生气。过了一会儿,她忽地眼珠一转,笑着问道:“韦哥哥,你看我爸爸怎么样?” 韦光笑着道:“功力出神入化,为我生平所仅见。” 白纫珠急道:“我不是问武功,我是说他给你的印象如何?” 韦光庄容道:“慈祥俏梯,对之如沐春风。” 白纫珠笑道:“那你是不讨厌跟他在一起了?” 韦光道:“我是晚辈,怎么敢说讨厌二字,只怕没有那么好的福缘,而且白老伯学识渊博,恐怕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笨人。” 白纫珠摇头道:“不!爸爸很看重你呢。” 韦光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纫珠道:“他对其他人从未谈过那么多的话,也从来没有那样高兴过。” 韦光问道:“你们这儿还有些什么人来往?” 白纫珠顿了一顿才道:“屯外柳家庄的柳氏兄弟,他们与我们都是邻居,又是世交,爸爸偶尔也传过他们一点功夫,可是从未假以辞色。” 韦光想了一下道:“也许因为我是外来生客的关系。” 白纫珠摇头道:“不!爸爸一向不喜欢他们,所以只收他们做记名弟子。” 韦光奇道:“老伯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呢?” 白纫珠轻轻一哼道:“因为我讨厌他们,爸爸也跟着讨厌他们了。” 韦光再问道:“你又为什么讨厌他们呢?” 白纫珠一顿脚道:“讨厌就讨厌,为什么又非要理由不可呢?” 韦光摇头道:“没道理,哪里有这种事呢?” 白纫珠气道:“就有这种事,你真笨,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呢?” 韦光怔了一下,忽又笑道:“那么老伯对我客气完全是拜你之赐了?” 白纫珠的脸上飞起一阵红晕,低声道:“你原来是装傻?” 韦光却有点糊涂,他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哪里能体验到女孩子微妙的心情呢?时间在静默中又过去了片刻,白纫珠一看天色,已是曙光微现,那钩斜月更淡了,连忙对韦光道:“你准备一下,老人家快出来了。” 韦光立刻正容肃貌,而且还整了一下衣衫。 白纫珠再叮嘱道:“记住!要大方自然,别拘束,更别忘了求我太公……” 话没有说完,忽然身子拔高了五六尺,白纫珠一面呀然惊呼,一面在空中手舞足蹈。 原来她脑后长长的秀发,突然被人抓了起来,将她凌空的吊住,那人正好坐在她头顶的树枝上。 韦光也是一惊,连忙朝上看时,只见抓白纫珠的是个道装老人,朱颜鹤发,道貌岸然,身披青色道袍。 在他身旁还坐着两人,一个是脸若冠玉的儒服老人,一个是身披僧袍,头留长发的长脸老者,手上拈着一枝绿梅。 韦光心中一动,知道抓白纫珠的一定就是他的祖师天龙子,另两个则是捻花上人与白太公了。 略作盘算后,他立刻跪下虔诚地道:“曾徒孙儿韦光叩见祖师爷。” 白纫珠朝上一望,立刻笑叫道:“老爷子!快放我下去,您还有后辈在这儿呢!怎么也老设正经,留神我等会儿拔您的胡子!” 天龙子呵呵大笑道:“鬼丫头,专门调皮捣蛋,自己使坏不说,还想带领着别人闹鬼,今天非吊你一天不可!” 白纫珠急得向儒服老人叫道:“太公!您怎么眼看着曾孙女儿受人欺侮?” 白太公微微笑道:“女生外向!我灰透心了,今天绝不替你求饶!” 白纫珠虽在空中,也不禁脸上一红,知道方才与韦光的谈话,早被三个老人听见,只不知他们何时出来的。 天龙子吊得她并不痛,只是手脚无处使力,空自乱舞一场,没有一点办法,只得又向捻花上人求道:“上人!您行行好帮个忙吧!” 捻花上人笑着摇头道:“假和尚纵然有心,只因参的野狐禅,道行不足。” 白纫珠知道刚才讲他的话,也被他听见了,干脆睹气闭眼不再相求,听任身子在空中摇晃着。 韦光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因此看不见她的窘相。 天龙子吊了她一阵,才开口微笑道:“丫头!你以后还调皮不?” 白纫珠睁开双目,连忙道:“不敢了!老爷子!” 天龙子笑着向上一提,将她拉上树枝,白纫珠脱了羁绊,坐在天龙子身畔,望着韦光道:“老爷子,那儿还趴着一个磕头虫呢!您叫他起来吧。” 天龙子微笑道:“多跪一会你就心痛了?” 白纫珠满脸绯红,娇羞万状,急啐道:“这也像个长辈说的话?我真不好骂您!” 天龙子笑道:“骂什么?狗嘴里不长象牙是不是?” 白纫珠笑道:“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没说嫌您的牙长!” 白太公与捻花上人都大笑了起来,白太公带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你这叫咎由自取,当着小孩子的面,无行无状,也该受此一骂。” 天龙子也笑道:“老白,你还是疼她的,方才吊了她一下,你口中不说,心里却恨透了我,所以才帮着小辈们气我。” 白纫珠轻盈地一扭身,移过去扶着白太公的肩头道:“太公当然是疼我的,我们是一家人嘛!” 白太公笑着道:“丫头别灌米汤了,太公疼你已经不值钱了,现在你的心中,大概也不稀罕太公来疼了!” 白纫珠羞红着脸,连连捶他的背道:“太公!您也胡说?” 白太公一面笑,一面对天龙子道:“叫他起来吧!再跪下去我这几根老骨头都要拆散了。” 白纫珠捶得更厉害,天龙子已笑着道:“起来吧!有人要为你弑祖了!” 韦光在地上恭敬地起立,又准备向白太公与捻花上人跪叩,天龙子举手一拂,含着笑容道:“别再做叩头虫了,方才就算是一礼三行,所以要你多跪一会儿,你心里不觉得委屈吧?” 韦光惶恐地道:“孙儿怎敢……” 天龙子仔细地端详他一下,微笑道:“嗯!不错!英透眉宇,精蕴六魄,比你老子还强一点。” 韦光微怔地道:“祖师爷见过我父亲了?” 天龙子等道:“当然!只是他没有看见而已。” 韦光庄敬地道:“父亲对祖师父孺慕已极……” 天龙子微笑道:“我与你父亲缘止于此,他无须见到我。” 韦光立刻又问道:“祖师爷有何训示要孙儿代谕父亲的?” 天龙子摇头道:“没有!他的作为还令我满意,江湖上大概还需要他去应一次劫,以后就叫他跟杜素琼好好修真吧!” 韦光脸色一动,心知祖师爷有预知休咎之能,然而听口气好似韦明远不会有凶险,所以也不敢再问。 天龙子又对白太公道:“老白!你看如何?” 白太公微微一笑道:“你都说好了,我还有什么意见呢?只怪啸夫没有儿子,便宜你们了,不过孩子实在是不错。” 白纫珠听到这儿,忽地脸上一红,什么都没有说,轻轻地飘身下树,躲在树后,对韦光直比手势。 韦光却不敢看她,因此没有领会。 白纫珠心中大急,几乎要出声招呼了。 白大公在树上微笑道:“丫头!别着急,太公不要他叩头,答应过的事情还会赖皮吗? 一切都遂了你的心了。” 白纫珠的脸红得如此刻天边的朝霞,一扭身正想跑。 白太公笑着叫道:“丫头,别跑!有事情要你做呢!” 白纫珠一面跑一面叫道:“我知道!叫爸爸去。” 天龙子哈哈大笑道:“这孩子学会我的未卜先知了。” 白太公微微一笑道:“你别老拿那点本事显摆,近来我忽然有点预感,好像我们的如意算盘打得不太灵呢。” 天龙子一怔道:“胡说八道!你也有神通了?” 白太公尚未答话,捻花上人已正容道:“我也仿佛有点感觉,只怕我们无法静得了,好在这是以后的事,我们不必庸人自扰。” 天龙子不信地道:“哪有这种事?” 白太公道:“有我们这三个老不死,焉知没有别人,不过这只是心灵上偶尔一阵波动,暂且不必理它,先谈目前的事吧。” 天龙子略一沉思才对韦光道:“小子!你知道我们说些什么吗?” 韦光诚恳地道:“孙儿略有所知,珠妹已经预示过,只是孙儿自惭愚劣,怕不够资格列入白老伯的门墙。” 天龙子微笑道:“小子悟性很好。早在三天以前,我们已经预测到你会来,我也跟白太公商量好了,你的福缘不坏。” 韦光心中一阵惊喜,立刻对白太公跪下道:“多谢太公。” 正要叩下头去,白太公已伸手拦住道:“白家功夫向不外传,但是寒门宗脉只能到珠儿为止,不得不想到你。小子!你懂得没有?” 韦光道:“孙儿懂!不过这事情要待……” 白太公轻轻一叹道:“你母亲今天会到,那时你祖师自会传谕作主,问题是你自己愿不愿意,这可不能勉强的。” 韦光庄重地道:“孙儿誓必终身善待珠妹。” 白太公宽慰地一笑道:“能这样就好了!” 天龙子又庄重地道:“太公所以要这样做,并不是怕他的技艺绝传,实际上还有一件重大的责任与你来担负,并不仅要你做白家的女婿就够了。” 韦光一怔,惶恐地道:“什么责任,孙儿可以先知道一点吗?” 天龙子微叹道:“这事情我们也无法先期预知,大概可以臆测到武林中会有一次大劫,需要你去消弭。” 韦光坚定地道:“孙儿一定尽力而为之!” 白太公与天龙子对望一眼,两个老人都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们从这个年轻人的气度中,看出他的决心与诚意。 白太公慈蔼地道:“孩子!但愿你不负所望,将来的一切都交给你了,我们三个人约好了要作东海之游,就是为了等你才耽误至今,现在可以放心邀游去了,一会儿啸夫来了,你告诉他一声,我们先去了。” 说时三人相继离树下地,韦光不禁有点孺慕地道:“太公与祖师爷不能多留一下吗?” 白太公微笑道:“饮啄注定事,会晤前生缘,不再为你们耽误了。” 韦光还想说话,突觉神智一阵迷糊,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前面白啸夫的书室里了。 不但白啸夫与白纫珠在他身旁,连朱兰与韦珊也在那儿,每个人都笑吟吟地望着他。 韦光首先惊诧地道:“娘!妹妹!你们来多久了?” 朱兰轻轻一笑道:“来了半天了,连亲家都攀好了。痴儿,你真有福气,找到这么一个玉人美侣,更得到那么好的机缘!” 白纫珠羞红着脸,躲在白啸夫的后面,却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望着他,韦珊也笑嘻嘻地望着他。 韦光这才想到自太公与天龙子等一定将所有的事情都留有预示了,心中又喜又担忧,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欢喜的是初见白纫珠时,心中对她即有一种异样的情悸,现在如愿以偿,常得玉人为伴。 担忧的是白太公等最后留他的责任,一定是相当的艰巨,虽然可以习得一身超凡的武功,尚不知是否能胜任。 朱兰笑着催促他道:“痴儿!还发什么呆,快拜见岳父大人呀!” 韦光如梦初醒,立刻跪下道:“叩见岳父大人。” 白啸夫含笑不动,受了他三拜之礼后,才含笑扶起道:“珠儿属意于你,太公也看上了你,我这个做岳父的还有什么话说?只是我仅此一女,日后白家宗嗣……” 朱兰立刻道:“亲翁放心好了,韦家只要多一个孙子,就是白家的。” 白啸夫欣慰地笑道:“谢谢夫人!白门得托福荫,不使宗嗣斩绝,则白氏列祖列宗,都会感激夫人的,再者小女愚劣不堪,也盼多于管教!” 朱兰笑道:“亲翁太客气了,令爱仙露明珠,犬子实在高攀了,倒是犬子,还要请亲翁费心教导,因为拙夫不常在家,妾身那点功夫,实在不足以入方家之眼。” 白晓夫笑道:“夫人无须太谦,我一定尽最大努力,而且这点功夫,不传令郎,也别无人可授,何况尚有祖上谕令!” 大家客气一阵后,言笑甚欢,家人早已设好筵席,相与邀饮,己成一家人,感情自是更融洽了。 酒过数巡后,突有从人来报道:“柳家两位少爷来了!” 白纫珠眉头一级道:“两个讨厌鬼,又来做什么?” 白啸夫低声叱道:“珠儿!不许失礼,你现在是韦家的媳妇了,怎么还是这个淘气样子,也不怕韦夫人笑话!”—— 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 众人正谈笑间,门外已施施然进来两个年轻人,二人一进来,立刻作礼恭称老师,然后那稍高的一人道:“弟子们看见港中停着船舶,不知老师这儿来了什么贵宾,故而前来拜谒一下,老师好!师妹好!” 白啸夫微笑道:“二位贤侄不必客气,我不过偶尔与贤侄切磋一下武功而已,绝不敢做贤侄们的师长!” 另一稍矮的青年立刻道:“老师不必这么说,一技之授,永生如师……” 白啸夫用手势打断他的话头道:“哪里!哪里!贤侄家传武学,并不逊于寒门,只是令尊太客气了,一定要寄在我名下,其实我也教不了多少!” 年长的一人道:“寄名即是弟子,老师不需太谦,这几位贵客是……” 白啸夫用手一比道:“这位是方今武林泰斗‘太阳神’韦大侠的夫人,那二位是韦大侠的二公子与千金。贤侄们可以多请教一下!” 两个年轻人俱都一怔,对朱兰行过礼后,立刻打量着韦光与韦珊,尤其是对韦光特别注意。 韦光很客气地抱拳招呼,年长的才自我介绍道:“柳树与舍弟柳林参见韦夫人和公子小姐。” 白啸夫招呼着他们坐下,这是一张大圆桌,二人故意坐到白纫珠的对面,以席次论那地方是最小,却可以正面看着白纫珠。 白纫珠见他们兄弟俩的眼睛不停地盯着她,内心之中十分恼怒,在平时她早已拂袖而退了,可是今天…… 白啸夫看出其中尴尬,乃微微一笑道:“二位贤侄是否觉得我今天有点异常?” 柳树连忙道:“正是!弟子觉得老师特别高兴,想必是能接到韦夫人这等贵宾,韦大侠名冠四海,武林人莫不以一识为幸!” 朱兰谦逊了一句,白啸夫又道:“接待到韦夫人固然可喜,但是我今天最高兴的一件事是收了个好门生,使得白家的技艺不至绝传。” 柳树与柳林一齐色变道:“是哪一位?” 白啸夫用手指着韦光道:“就是这位韦世兄。” 柳树脸色乍变地道:“老师!您的绝技不是不传外人的吗?” 白啸夫微笑道:“不错!因此我只好高攀,将纫珠许配给韦公子,女婿谊属半子,当然不能再算外人了。” 白纫珠脸上虽红,双眸却隐含笑意,显见得她对这门亲事是心甘情愿的。 柳氏兄弟注意到白纫珠高兴的神色,脸容又自变了一下,柳林似欲有言,最后还是闭口不语。 柳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道:“白老伯如此大喜事,是该值得高兴的,小侄敬贺一杯!” 他已经改了称呼,白啸夫毫不介意地受了一杯。 柳树扭转身子又道:“小弟也应该贺韦兄一杯!” 韦光站起来道:“不敢当!不敢当!” 柳树含着诡测的笑容,一面举杯邀饮,一面却神异地拂出一指,直取韦光的胸前要穴。 韦光一则没有防备,二则他那一指攻得异常巧妙,根本无法趋避,胸门敞开,被他点个正着。 举座都不禁为之哗然,大惊失色! 韦光的身子颤了一下,坐回到椅子上,眉头紧皱,好似颇为疼痛,不过却没有受伤的样子。 相反的是柳树,居然痛得啊呀叫了一声,而且在座的人,大家也都听见一声极为清脆的骨折声。 这意味着柳树的手指点上了韦光的穴道,却被他身上反弹的劲力折断了指骨,所以才痛得叫出了声。 白纫珠最是关心,首先跳到韦光身旁急道:“韦哥哥,你怎么样子,可曾受伤?” 韦光运气一试,脸上微红摇头道:“没有!大概是柳兄手下留了情!” 白纫珠见他果然不像受伤的样子,这才放了心,可是又见他被点之处,衣衫尽破,又不禁大惑不解! 照情形看来,柳树指下定是用了全力,因为此人心胸最是狭窄狠毒,绝不会有如此好心肠! 然而以韦光的功力来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受指不伤的,一时想不透道理,只得哼了一声。 白啸夫这时已沉下脸色道:“柳贤侄!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树强忍住指上的痛苦,咬着牙道:“老伯刚才不是叫我们多请益一下吗?小侄也认为韦家技艺冠天下,难得有此良机,岂能失之交臂?” 白啸夫被他扣住了话,不禁愕然无话可说。 白纫珠气往上冲,冷笑一声道:“你可试出厉害来?” 韦光连忙道:“珠妹不可如此说,若非柳兄手下留情,我恐怕就……” 他是本着实心说话,谁知柳树将脸一沉,怒道:“姓韦的!你功夫了得,柳某自承不如,何必还要在嘴上刻薄,断指之赐,柳某终身铭记!” 韦光莫名其妙,不知他何以如此。 柳树望着白纫珠与韦光相倚亲热之状,心中更是愤怒,铁青着脸对呆在一旁的柳林喝道:“弟弟,咱们何必还在这儿现世,滚吧!” 白啸夫佛然不悦地道:“贤侄怎可如此说话?” 柳树勉强地道:“老伯招得好女婿,又收得好徒弟,哪里还会将我们兄弟放在眼里,我们不走干什么?” 白啸夫道:“你们从进门开始,老夫哪一点错待了?” 柳树道:“我们兄弟投在老伯门下的用意,老伯又不是不明白,师徒相称十几年,还不如一个外来的人!” 白啸夫知道他是在指自己将白纫珠许配给韦光的事,本来柳家的武功别成一家,并不需要自己的传授。 柳氏兄弟的父亲一定要他们拜在名下,也是想借此联姻之意,只是白纫珠一直不喜欢他们。 再者自己对这一双弟兄也没有多少好感,念在多年世交不好意思相拒,只得勉强收做记名弟子。 柳家弟兄借学技之由,过来大献殷勤,弟兄二人有时还明争暗斗,想得到白啸夫与其爱女的好感。 白纫珠就是为着躲避他们,才常常一人出游,昨夜鬼使神差带回了韦光,小妮子一厢情愿,再加上祖父的授命,而自己本人的确喜欢这小伙子,几方面一凑合,遂闪电般的结上这门亲事,想不到柳树会直接地问了出来。 沉吟了片刻,他才慎重地道:“既是贤侄提起。老夫也只好率直答复,老夫知道二位贤侄都很喜欢纫珠,令尊也约略提过……” 柳树连忙道:“家父曾隐约透露过,白老伯却推说师妹年纪太小……” 白啸夫道:“令尊并未正面提示,那时纫珠的确太小。” 柳树冷笑道:“现在师妹大了,老伯却将她许配外人白啸夫觉得他处处咄咄逼人,不禁微怒道:“儿女们的亲事,总该由她本人来决定,韦贤任是纫珠自己选定的,只能说是与二位贤侄缘分不够!” 柳树变色道:“老怕只说看不起我们罢了,何必推在师妹身上,小侄从未听说过由女儿自行择婚的!” 白啸夫怒道:“我就是这么一个女儿,终身大事有关她毕生幸福,纵然是父母也不能强行作主,落得日后怨恨。” 柳树冷笑连连道:“如此说来令爱若是嫁了我或兄弟,是一定不幸福了?” 白啸夫啪的一声,拍桌怒道:“你们怎可如此无礼,我找你们父亲评理去!” 柳树一拉柳林,双双离座冷笑道:“老伯不必烦驾!家父自然会来拜谒的!” 说完头也不回,与柳林径自去了。 白啸夫怒容满面,目送他们离去后,犹自呼气不止。 韦光惶惑地道:“多是小婿不好,惹得岳父生气。” 白啸夫收去怒容,摇头长叹道:“这怎么能怪你,贤婿!你是真的没受伤?” 韦光摇头道:“没有啊!那一指仿佛劲道不大。” 白啸夫不信地道:“柳家指道近佛,般若指威力相当大,柳树那小畜生行事绝不会留余地,为谨慎起见,你还是让我看一下” 韦光面有犹豫之态,白啸夫见状察意道:“不要紧,此地俱是自己人,珠儿虽未过门,名分已定,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何必拘那些俗套?” 韦光仍在踌躇,白纫珠已急道:“韦哥哥!你真是的,这事情可不能耽误,假若你受了暗伤,及早发现,爸爸还可以给你疗伤,再迟可就……” 说着要上来帮他脱衣服,韦光急得连忙自己动手,他可不敢脱衣服,只是将衣服撕去了一大块。 那一指点在乳泉穴,他皮肤洁白如姣女,肌肉却又有男人的健美,着指处有一点殷红。 白啸夫过来用手一阵敲打,脸上泛起疑色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兰急了道:“亲翁!他是否真的受了伤?” 白啸夫不答话,却伸指朝他另一边胸上点去。 这下子的动作更快,白纫珠只叫出:“爸爸,您……” 白啸夫指已点实,韦光身子只动了一下,仍是直挺挺地站着,满脸都是不解的神情。 白啸夫点后问道:“贤婿!你感觉如何?” 韦光傻兮兮地道:“有点痛。不过还忍得住。” 白啸夫微笑道:“看不出贤侄竟是深藏不露,我刚才用了四分劲道。” 白纫珠急道:“爸爸!您怎么下那等重手?” 白啸夫微笑道:“丫头,你放心。你韦哥哥已经到了气血归元的境界,我再加上两成力也伤不了他,难怪柳树会吃哑巴亏了。” 白纫珠惊喜万分地笑叫道:“真的?韦哥哥,你真坏。怎么一直不告诉我呢?害得我白替你担了许多心,真是不应该……” 韦光却摇头道:“气血归元,怎么可能呢?我连任督二脉都未曾打通。” 朱兰也不信道:“亲翁也许判断错误了,小儿的功夫一直由妾身传授,实在高明不到哪里,至于气血归元,连拙夫也不过才到那程度。” 白啸夫摇头道:“我这双眼从不会看错,方才出指相试时,隐隐有一股暗劲反弹出来。 若非气血归元,断无此等反应。” 白纫珠眼珠转了一下笑着道:“我知道了。” 白啸夫望她一眼道:“你知道什么?” 白纫珠笑道:“韦哥哥刚才是被我抬到书房来的,起初大家都认为是三位老人家不愿意他跪拜送行,才点了他的睡穴,其实老人家们大有用意,必定是趁他昏睡之际,暗中给了他一番造就,所以韦哥哥才不自知本身的进境。” 白啸夫思索了一下点头道:“这话大有道理,也只有三位老人家那等修为,才可以在短时间作成这番境界,只是移筋注功,极耗真元……” 韦光也想通了,感激涕零地道:“老人家对我真是恩深情重,但不知他们何以要对我如此?” 白啸夫肃然地道:“要把你这块未雕璞玉,在短时间内作成奇才,每个人至少要消耗半甲子修为,他们一定对你特别器重,才不惜牺牲。” 韦光也庄严地道:“不错!老人家曾经预言近半年内武林中必将掀起浩劫,责成我去消弭,我正愁力有未逮……” 白啸夫微有喜色道:“老人家这一来可省了我的事了,现在你只是招式上的欠缺,我可以在极短的时日中,培育你成一代奇才。” 韦光感激而道:“多谢岳父大人栽培。” 白啸夫正容道:“不必谢我,但愿你日后好自为之,真正地替天下众生造点福,不辜负三位老人家的一番苦心,我也跟着沾光了。” 韦光慨然地道:“小婿绝不令岳父失望!” 白啸夫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好!好!我自己因为生性疏懒,再者也因为家门传统,不许招摇,白辜负了一身苦学,有了你这样一个传人,也算略慰平生了,我也不望你有多大成就,只要能像今尊一样,成一个万人尊崇的大侠,我就心满意足了。” 韦光谨身受教,自是不便多言。 倒是朱兰不过意,连忙谦谢道:“拙夫可当不起亲翁如此夸奖!” 白啸夫哈哈大笑道:“夫人何必客气,韦大侠万家生佛,我能够结下这门亲事,沾沐余荣,捧捧亲家老爷的场,也是替自己挣面子啊。” 众人相与大笑,从人们早送来新衣,韦光更换过后,大家重新人席畅饮,将方才不愉快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小饮已罢,白纫珠招朱兰与韦珊到后面的眷舍去休息,女人们聚在一起,总有无限缠夹,可以不必去谈它了。 白啸夫却将韦光叫到书房里,口授身示,将祖传的各项秘技,毫不保留地全部传给这位乘龙快婿。 时间一晃就是三天。 这三天中,韦光几乎是日以继夜在练功夫。 他本身的根基已经很好,天资也颖悟超人,再加上梵净山与韦家的武技惧属正统之学,习来十分迅速。 白啸夫本人更是一代高手,良材遇大匠,韦光在这三天中所得的成就,不下于常人十数载的钻研。 第四天一清早。 翁婿二人在院中换手过招,白啸夫亲自喂式,让韦光在临敌交手中,将所学的东西融会贯通。 朱兰则带着韦珊与白纫珠在一旁观看。 韦光神定气闲,从拳掌到兵刃,一一从容挥洒,俨然名家气度,白啸夫还不时指正他姿势上的缺点。 朱兰眼看爱子的进境,兴奋得涕泪交流。 白纫珠喜动颜色,好容易等到他们告一段落时,立刻像小鸟一般地飞到白啸夫身畔,揽着他的颈项笑叫道:“爸爸!你偏心,原来咱们家还有这么多的好功夫你都藏着不教我,现在韦哥哥比我还强了,将来他……” 白啸夫笑着道:“将来怕他会欺负你是不是?” 白纫珠瞪着眼睛笑道:“是啊!他要是欺负我,我又打不过他,那该怎么办?” 白啸夫用手一摊道:“我也没办法,现在只有希望韦哥哥不欺负你。” 白纫珠故意鼓着嘴道:“不行!男人总是帮男人的。” 韦光诚挚地对她道:“珠妹!你放心,单以太公与岳父对我的恩情而论,我发誓这一辈子要好好地对你,保护你不受到一点损害!” 白纫珠无限感动,深情万种地柔声道:“韦哥哥!别这么说,我是在跟爸爸开玩笑,在我的心中对你完全是一片尊敬,我希望你比我强,将来就是你管我,骂我,甚至于打我,我也心甘情愿地接受,我很不懂事,也太任性,你千万不要对我客气。” 韦光也是无限激动,只是喃喃地道:“谢谢你,珠妹!谢谢你,珠妹……” 白啸夫看在眼中,内心无限欣慰,又有点感慨地道:“丫头!我做了你十几年的父亲,也没有听到这么动人的话,人家才认识你几天,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韦光十分窘迫,红着脸低头不敢作声。 白纫珠则娇羞万状,缠着爸爸闹不依。 朱兰微笑道:“亲翁怎么好意思吃起孩子的醋来了。” 白啸夫推开白纫珠,哈哈大笑起来。 朱兰也跟着大笑,白纫珠也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好一头扎到韦珊的怀中,满脸都是红云。 她不敢去缠朱兰,虽然她一样地慈样近人,可是这未来的婆婆仿佛另有一种威严,使她不敢去冒渎。 在一团笑声中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道:“白兄好福气,一大清早就乐享天伦,令兄弟羡煞。” 白啸夫闻声一怔,立刻止笑,望定声音之处。 紧接着在松林后走出三个人,后面是柳氏兄弟,前面一人年龄较白啸夫略长,神态颇为威严。 白啸夫立刻拱手道:“柳兄折节过访,怎么也不先着人通知一声,好叫兄弟迎接,真是失礼之至,失礼之至!” 那人微笑道:“失礼的应该是兄弟,闻得自兄新得佳婿,本该早来贺喜,无奈兄弟因事外出,昨夜返来才得知喜讯。” 白啸夫连忙将众人一一介绍,然后指着那人道:“这就是柳家庄的庄主柳大木,是柳家贤侄的尊亲,与我不仅是近邻,也是多年的世交,一代名家。” 韦光等母亲见过礼后,才上前作了一揖道:“小侄参见柳前辈。” 柳大木点头为礼,然后才盯着他道:“果然是人中麟凤,比我那两个畜生强多了,难怪能使白姑娘一见钟情,更得自兄如此器重!” 白啸夫有些尴尬地道:“儿女之事,全在缘分,而且兄弟许婚韦公子,还得到家祖的指示,兄弟不过是遵命而已!” 柳大木神色微微一动道:“哦!太公已是陆地神仙,居然还有心情理会儿女情缘。” 白啸夫赔笑道:“家祖见过韦公子,留谕指命,兄弟自然只好遵守。” 柳大木微微一笑道:“犬子列白兄门墙数年,也未蒙太公一召,就是兄弟也久思一诣,俱憾无缘,韦世兄毕竟比我们幸运多了。” 白啸夫苦笑道:“近二十年来,兄弟也未曾见过家祖一面……” 柳大木不理他,转对韦光道:“令尊韦大侠蜚声宇内,令兄韦首领独创神骑旅,威震武林,世兄家学渊源,犬子自不量力,无怪自取其辱!” 韦光惶恐地道:“小侄极少与父兄聚晤,更未蒙父兄教授,浅薄之学,实不能与柳见相抗拒,日前乃是无心之举……” 柳大木冷笑回顾柳树道:“你听听,人家韦世兄只是无心之举,你就断了一根手指,若是有心,你连命都保不住了,自不量力的畜生!” 柳树羞愧地低下头,目光中却充满狠毒之意。 韦光惶恐地道:“柳前辈误会了,小侄不是那个意思。” 柳大木用手一比道:“世兄不必介意,今天我是特率犬子前来请罪的。” 韦光连忙道:“这个小侄更不敢当了。” 柳大木微笑道:“世兄不必客气,那天幸而是犬子吃了亏,若是犬子不幸伤了世兄,不惟向兄放不过兄弟,就是韦大侠与令兄,也不会放过兄弟,韦大侠或许还可以哀之以情,令兄可惹不起,神骑旅大名扬天下……” 韦光见他语中涉及父兄,不由微微色变道:“前辈何苦要扯上家父与家兄呢?家父早已不理世事,家兄早岁生死未卜,近日虽然传出讯息,真伪未明,小侄开罪柳兄,情愿一身担当!” 柳大木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一种鄙夷之意,使得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 柳大木笑了片刻,才冷冷地道:“韦世兄壮语不减豪士家风,犬子无能,世兄管教得极是,不过兄弟也想来领教一下名震天下的韦门绝学。” 白啸夫想不到柳大木会提出这种要求,连忙插身道:“柳见何苦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柳大木脸色一寒道:“我儿子手指断了,该如何说法?” 白啸夫呐呐地道:“那天的情形是怎样的……” 当着柳大木的面,他不好意思批评柳树的行为乖张,是以底下的话很难启口,谁知柳大木一笑道:“那天的情形犬子并未隐瞒,他的行止的确十分卑劣,不怪白兄看不起他,就是兄弟也无颜再向白见提求亲之事。” 白啸夫摸不清他的话意,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柳大本又转为怒声道:“可是韦世兄也过分一点,他若是使用招式,打死犬子也是活该,然而他却仗着功夫,故意震断了犬子的手指!”” 白啸夫不禁一怔,知道柳大木把事情想左了,但是白大公等人代韦光洗髓易筋之事太过玄虚,说来难以取信。 韦光却诚实地道:“柳兄试招之时,小侄根本无法抵挡,至于误伤柳兄,小弟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柳大木冷笑道:“韦世兄想到的大概是没有将犬子的手臂震断而感意外吧!” 白啸夫见他越缠越歪,连忙解释道:“柳兄言重了,韦公子生性忠厚,绝不会是那种人。” 柳大木冷笑道:“白兄太疼你的新娇客了,你攀上韦家这等显赫门弟,自然要处处维护他,兄弟还没把韦家人看在眼中!” 白啸夫听得此话,心中十分不受用,想不到多年老友,居然会如此绝情,说出这种话来。 韦光却因为他语侵到家门,不禁有点动火,上前一揖道:“前辈此刻心情过于激动,也不会听解释,但凭前辈处置吧!反正小侄震伤令郎,先有不该!” 柳大本冷笑道:“很好!这才像韦家子弟的说话,‘太阳神’满手血腥,韦纪湄更是江湖狂徒一人,我柳某格守家规,没好意思去领教他们的高艺,但不是怕他们,今天既然惹到我头上,也不在乎他们寻仇。” 韦光抗声怒道:“家父从未妄杀一人,至于家兄早岁行为也许不当,但在泰山会上,家父已经宣布过脱离关系了。” 柳大木厉声道:“我不是查你们韦家的细账,只是来替犬子讨回一根指头!” 韦光将头一抬道:“小侄敬候谕示。” 柳大木阴沉一点头道:“犬子不堪承教,我想自己领教几手。” 韦光豪气顿发,朗声道:“小侄候教。” 白纫珠樱然惊呼,飘身过来急道:“韦哥哥,你怎么行呢?才学了三天。” 韦光微微一笑,正色道:“珠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我姓韦,我不能替爸爸丢人,即使断头流血,我也要接这一场!” 白纫珠见他说话时豪气激荡,只得默然退过一边。 柳大木冷冷一笑道:“白姑娘!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叫你抱憾终生的,冲着你爸爸跟我的交情,我最多只要他一条胳臂!” 韦光神色一扬道:“前辈不必手下留情,小侄既蒙赐诲,尚不致惜此微生。” 柳大木暴喝一声道:“小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喝声中一掌猛推,劲力无俦,韦光乍一相接,立刻觉得自己实在差远了,当堂被推出四五步远,气血翻腾不已。 白纫珠惊呼道:“柳伯伯!你怎么下这种狠手?” 柳大木厉笑道:“我本想给他留点分寸,这小子自己不领情。” 白纫珠突然看出他的用意,厉声高叫道:“柳伯伯!我们虽然尚未成亲,可是名分已定,你别打算我会改变主意,你要是杀了他,我今生与你结仇定了,叫你那一对宝贝儿子趁早死了心。” 柳大木被她一言说破心念,不禁恼羞成怒,回头对着柳树与柳林瞪了一眼,厉声喝道: “畜生!你们听见了,女人要是横了心,天大的力量也扳不回来,别怪老子没替你们尽力。” 柳树脸色变了一下,咬牙道:“爸爸!孩儿知道了,您看着办吧。” 柳大木回头望着韦光,口角噙着冷笑道:“韦门技艺甲天下,原来却不堪一击。” 韦光雄心顿发,高声大叫道:“我学的不是家传功夫,不过绝不比我的家传功夫差!前辈虽然在掌力上占先,小侄的胳臂还没断。” 柳大木一声长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种,老夫今天先卸下你一条胳臂,决不取你的性命,免得你说嘴。” 韦光也大声道:“小侄宁可拼命,也要保住双臂。” 柳大木长笑不已,掌影如山,向他的身上罩去,韦光一咬牙,展开刚学的千叶拳法迎上,立刻战成一片—— 第六十一章 神功发生死之际 柳大木的功力深厚,招式尤见新奇,不过因为夸口在先,所以每一攻势,都是取他的肩胛、臂弯。 韦光得到三老转注功力,虽不如柳大木深厚,勉强尚能挡住,只是吃力异常,没有几招,即已累得满头是汗。 幸好他只须保护住双臂不为对方所乘,所以还能支撑住,尤其是千叶拳法中守多于攻,大致还不十分吃亏。 柳大木连攻数招,俱被韦光化解开,不禁心中有些恼火,而且他认出千叶拳法是白家的招式,乃冷笑回头道:“白兄真疼女婿,居然连祖传功夫都当做嫁妆了!” 白啸夫脸上一红,没有作声。 白纫珠在旁道:“柳伯伯!你也该歇了,你是个长辈,交手二十招,还没分出胜负,你不认输也算输了。” 柳大木被她说得气往上冲,厉声叫道:“白家的千叶拳法并不是天下绝掌,这小子虽得你爸爸传授,老夫却不信真的奈何不了他。” 说时掌法一紧,异招迭起。 韦光但觉他的掌突然多了起来,有时仿佛觉得对方有十几双手似的,分开捉拿他身上的要穴。 他到底临敌的机会与经验都很浅,这一来竟不知柳大木的哪一只手是实招,顿时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白纫珠急得大叫道:“韦哥哥!小心,这是观音掌,你别被幻象迷住了,只要顾住两臂就行了,他不会打你别的地方的。” 韦光闻言心中一动,暗想怪不得有这么许多手,原来是仿效千手观音所创的掌式,这姓柳的当真不易应付c 心中在动念头,手上却依着她的吩咐,专门注意袭向双臂的掌式,放弃其他的部位不顾。 这一来果然减轻了不少压力,柳大木虽然使尽观音掌法,目的却在诱使他分心而取他的双臂。 韦光避虚就实,使柳大木徒然虚招连连,却完全失去了诱敌的效果,依然无法攻到他的双臂。 柳大木朝后冷笑一声,却是针对白纫珠而发。 白啸夫沉声叱责白纫珠道:“丫头!你韦哥哥自己知道对付,要你多什么嘴。” 他知道柳大木的心性,本来只想赢过一招半式,扳回儿子被折辱的颜面就够了,但若久战无功,很可能会恼羞成怒,不再顾全身份,就会使出煞手,那时这局面便难挽回了。 果然柳大木一连攻出几招后,俱被韦光以拳化开,脸色愈加阴沉,冷笑一声,掌势突然加厉,挥拍出去。 这一掌取的是腰下,韦光守住先前原则,根本未予理会,谁知柳大木这一次居然用了实招。 他显然已经打出真火,拼着丢人现眼,自毁先取臂后伤人的预言,存心要这个小伙子的性命了。 韦光骤觉劲风临体,才觉得不妙,可是这时已然不及,因为对方的掌势刁险之极,根本不容许作躲避之想。 白啸夫暗叫一声不妙,却是来不及出手抢救。“啪!”空中一阵脆响后,一条人影捧着手飞了出来,众人俱是大吃一惊,因为这人竟是柳大木! 韦光仍好好地站在场中,一脸愤色。 白纫珠首先拍掌叫道:“好招式!妙极了!” 柳大木寒着脸,阴沉地道:“白兄弟传的好招式!” 白啸夫也颇为难地道:“柳兄!这一招不是小弟所教的。” 原来韦光在危急之际;突地手臂向下一沉,曲财用肘尖直朝柳大木的掌上撞去,两下迎个正着。 那声脆响就是因此而发,肘骨为人体最坚硬的部分,柳大木纵然功力深厚,以肉掌相抵,也吃了一点小亏。 何况韦光所撞的部位十分巧妙,刚好切着他的掌背有骨之处,柳大本骤觉一阵火辣疼痛,才抽身跳开。 原来韦光这一招的确得自祖传,不过不是韦明远所创的,这一招名叫云槌,乃是聂无双的精心绝技。 当年韦纪湄化名战隐,领袖神骑旅时,也曾借之挫强敌于不意之间,然而习者无多,韦明远也觉得这一招很有用,学会后教给了朱兰,朱兰又教给了韦光兄妹,想不到今天又派了一次用场。 韦光在急切之间,突然想起了这一招,虽然逼退了柳大木,心中却是愤怒的,凛然对着柳大木道:“前辈出手如此狠毒,不知是何居心?” 白纫珠接着道:“是啊!你说过要先折断他手臂的,打不过了就阴下毒手伤人,哪里像个作长辈的样子?” 柳大木铁青着脸怒道:“老夫与你们韦家无亲无故,不够资格作长辈,交手之前,老夫虽然扬言取你手臂,你却并不领情,怎能怪得老夫?” 韦光怒道:“晚辈虽未接受,前辈出尔反尔,实在不够光明!” 柳大木怒吼道:“小子!我看你狂到几时?” 吼声中,身形暴起,掌劲有如山崩地裂,直往韦光头上罩去,韦光脸色一动,知道万无可避,只能伸手抗拒。 “嘭!”又是一声巨震,柳大木的身子再度被弹了开去,而韦光的身前却多出一个人,这人正是白啸夫! 原来他看出柳大本这一掌已用上全力,远非韦光所能抵挡,情急之下,只得代他接了一掌。 柳大木立定身形,才发现是白啸夫,不觉怒声道:“白兄也要跟小弟为难了。” 白啸夫歉声道:“柳兄与小婿只是一点误会,何必要生这么大的气?” 柳大木指着韦光道:“今天我若不毙了这小子,誓不为人!” 白啸夫不觉一怔道:“韦公子与小女已有白头之盟,柳兄难道要小女终身守寡不成?尚望柳兄念在小弟薄面,放过他吧!” 柳大木怒道:“白兄是只要女婿不要朋友了!” 白啸夫也有点生气地道:“假若今日之事完全曲在韦公子,小弟自然不便插手,可是韦公子一再容忍,柳兄未免逼人过甚!” 柳大木脸色一变道:“白兄认为兄弟错了?” 白啸夫点头道:“一切事均由小弟目睹,柳兄似乎是理屈一点。” 柳大木伸脚一划,他身前的石地上立刻现了一道深痕,足见他功夫之深,然后才沉着脸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两家的交情完全作罢!” 白啸夫一怔道:“白柳世代之交,柳兄何必这么绝情!” 柳大木嘿嘿冷笑道:“姓白的!你说得真好听,世代之交,却还不如一个才来几天的陌路人,交上你这种朋友,算是我柳某瞎了眼睛!” 白。夫气得脸色发白,厉声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柳兄既然不齿小弟之为人,此地也不敢贱辱尊足,贤父子请回去吧!” 柳大木一翻眼道:“姓白的!你是在下逐客令了?” 白啸夫凛然道:“不错,交谊已绝,柳兄再无留此必要。” 柳大木冷笑道:“假若我不想走呢?” 白啸夫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赖皮话来,多年老友,他实在不忍心翻脸成仇,半晌之后,他才忍住气道:“那就随柳兄之意好了,不过请恕小弟不再奉陪。” 说完他招呼朱兰、韦光等人准备离去。 柳大木厉声叫道:“慢着!你叫那韦光小畜生留下来!” 韦光忍无可忍,猛地回身道:“前辈还想怎么样?” 柳大木怒声道:“要你的狗命!” 韦光扬臂就想上前,白啸夫一把将他拖住道:“回去!别理他!” 韦光不敢违拗,忍住气又回过身来,柳大木高声大笑道:“韦明远一生侠名,虎父生了个犬子。” 韦光痛苦地对白啸夫道:“岳父!我不能替家父丢人!” 白啸夫沉声道:“他是在故意激你呢!你功力不如他,交手时一定吃亏。” 柳大木又高声笑道:“因儿知父,韦明远一定也是个无胆鼠辈。” 韦光忍无可忍,挣脱了白啸夫的手,返身前奔,扑向柳大木,白啸夫抢过去,挡在他的前面道:“回去!由我来对付!” 韦光踌躇地道:“岳父,我……” 白啸夫脸色一沉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韦光只得退后,白啸夫改向柳大木道:“柳兄!你我虽然绝交,小弟心中仍是异常尊敬柳兄之为人,但是柳兄如此行径,未免令小弟失望。” 柳大木冷笑道:“姓白的,你怕女婿吃亏,想代他出头是不是?” 白啸夫正容道:“不错!我是他的长辈,此地是我的家。不管什么事,没有他出头的份,柳兄冲着我来好了。” 柳大木阴笑一声道:“很好!你替他赔我儿子的手指来!” 说完身形疾速上冲,一掌斜挥,对准白啸夫的肩头上拍下来,掌心中涌出一片蒙蒙的黄色光雾。 白纫珠睹状惊呼道:“七宝神功!” 白啸夫神色凝重,也是一掌迎上,掌劲中隐隐有青气透出,两股掌劲相交,惟闻一阵闷雷似的轻响。 整个大地俱为这两种暗劲相触而震动,连周围的树木都籁籁发抖而落叶缤纷,如是相持片刻。 柳大木突地脸色苍白,抽身退后,步伐踉跄。他的两个儿子立刻上前扶着他。 柳大木挥手将他们推开,目注着白啸夫道:“姓白的!想不到你把功夫藏得这么好!” 白啸夫微微一笑道:“柳兄一向将七宝神功认为无敌至功,兄弟不好意思扫兴,其实武家切忌自满,应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柳大木脸色变了良久,才恨恨地道:“姓白的!你最好现在杀了我!” 白啸夫摇头道:“我们并无深仇大怨,兄弟犯不着如此做。” 柳大木厉声道:“现在不杀我,将来就有你后悔的日子,由此刻起,我柳家与你们白韦两门,仇恨永无尽日!但愿今后我们在江湖上不要碰头!” 白啸夫一怔道:“柳兄难道要违反家规,侧身江湖不成?” 柳大木厉声长笑道:“家规曾命令我无论如何,不得与你们白家结怨,我已经犯了,要犯就犯个彻底,今后柳家庄的产业我都送给你了,可是日后若是你们两家的人,在江湖上突然暴车的时候,谨记着那是我做的!” 说着率同柳树、柳林弟兄,返身径自去了。 白啸夫望着他们的身影在松林处消失时,脸上不禁罩上一层深深的忧色,不住地叹着气。 韦光歉疚地道:“都是小婿不好,惹得岳父破坏了多年的友谊!” 白啸夫摇头叹道:“不能怪你,柳大木本人刚愎自用,我早就觉得此人不可深交,只因祖上情谊难却,我才敷衍他,以前我一直让着他,所以他以为我不如他!其实以他那种心性,纵然家学渊源,也难有所大成。” 白纫珠却高兴地道:“这不是正好吗?您这下子走了个讨厌的朋友,可以安安静静的生活了,免得他三天两日的来吵您一阵。” 白啸夫仍是长叹道:“丫头!你知道什么,他这一气而去,将来永远缠夹个没完,而且还跟韦家也结上了仇,我倒无所谓,替你未来的公公平白添上个大冤家,叫我怎么对得起他?” 白纫珠不说话了,倒是朱兰道:“此事因小儿而起,纵然拙夫日后遇上麻烦,也怪不到亲翁头上,而且拙夫行踪无定,也不见得准会碰上他。” 白啸夫沉思片刻,才对韦光道:“贤婿!事情既已如此,徒然怨悔无益,你还是用心把功夫练练好,将来若能自行了结此事,不麻烦到令尊,那是最好的事,如属必要的话,我也无法置身事外,少不得要到江湖上去走一趟了。” 韦光默然受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七月!这恼人的季节。 炎阳迫人,到处都是一片热浪,即使是寒冻封原的关外也不例外,除了长白山头那一点积雪外,山下仍是热得可以,尤其是土都干了,变成了灰,染上了汗,给行旅的人平添了无限麻烦。 在去往长白总坛的大道上,这时蹄声得得,来了四匹骏马,马跑得很快,扬蹄掀起一片黄雾。 奇怪的是马上的人却都干净,他们既不出汗,那蓬起的土尘也沾不上他们鲜明的衣服。 这四人正是朱兰、韦光、韦珊与白纫珠! 韦光大约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白家的技艺都学得差不多了,所欠缺的只是运用的熟练而已。 那必须在打斗杀伐中才能体会的!还有就是功力与火候,那更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幸致的。 朱兰惦记着长白之行,怕杜念远又玩出什么新的花样,故而立刻匆匆赶了来。韦光当然是要跟着走的。 白纫珠是不愿意离开韦哥哥,白啸夫认为白纫珠日后少不得也要闯荡江湖,干脆让她先出来历练历练。 骏骑轻舟,再快也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赶出了关,这一路行程对三个年轻人说来都是新奇的。朱兰是旧地重游了,自难免感触万千,幸而三个年轻人不住地问长问短,才排遣掉她的许多离愁。 将近总坛之际,戒备十分森严,那些人好似早已认出来人的身份,态度都非常尊敬。 白纫珠笑向韦光道:“你哥哥好神气!” 韦光叹息着道:“大哥在我们很小时,就已离家出走了,我们兄弟间实在很少联系,我也不记得他是什么样子了!” 白纫珠笑着道:“据传闻中他是个美男子,艳事频频,与……” 底下的话她没敢说,朱兰已笑着代为接口道:“与他父亲一样,这是他们韦家的两大特色,男人都长得很神气,自然容易得到女孩子的垂青。” 韦光有点着急地道:“娘!你怎么这样说?” 朱兰微笑道:“这本来就是事实!” 韦光正容道:“我不敢批评爸爸与大哥,但是我决定从一而终。” 白纫珠颇感欣慰,朱兰却轻轻一叹道:“孩子,话不要说得太满了,有时事情的发生并不能由你自己做主,你父亲不是好色的人,他对山主情义始终不渝,可是他终于娶了我,而且是为了山主而娶我,而娶我之后,并不影响他对山主的深情。” 白纫珠颇感兴趣地道:“伯母!您跟伯伯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朱兰微带伤感地将自己的往事说了一遍,从第一次在小店中替韦明远疗毒开始,毫无一点隐瞒。 这些事连韦光、韦珊也未曾得知,是以听得十分神往。 朱兰感慨地说完之后,才对韦光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 韦光迟疑地道:“孩儿不知道。” 朱兰微微一笑道:“我要你明白,一个女孩子爱一个值得爱的男人并不可耻,希望你将来遇上类似的情形别做得太绝。” 韦光垂头不语,半晌才道:“我也许没有那种机会吧,我比爸爸差多了……” 朱兰道:“正因为你太像你父亲,我才这样告诉你,一念成怨,会演成终身的仇恨,你父亲就吃够了这种苦。” 白纫珠听得大为感动,痴痴地道:“韦哥哥,伯母的话对极了,你应该好好地记住,我不会嫉妒的,可是我不愿意爱你的人太多。” 朱兰朝着她微笑道:“很好,有着这份心胸,你才配当韦家的媳妇,身为女人,我们就应该替别的女人想一想……” 她的话还没有完就打住了,因为在远处驰来一骑疾马,而且总坛也遥遥在望了,一催坐骑迎上去。 来人是个劲装而精神矍铄的老者,很远就抱拳道:“夫人别来无恙,徐刚候安。” 这人正是入云流星徐刚,当年身任神骑旅的副首领,权倾一世,忠诚方正,正是杜念远最得力的助手。 朱兰微一欠身道:“有劳副首领远迎!念远呢?” 徐刚下马恭身道:“夫人正在总坛相候。” 韦光不高兴地道:“大嫂该自己来迎接!” 朱兰微一摆手道:“光儿!别孩子气。我虽然在名分上是她的婆母,可是以梵净山的地位来说,她仍是我的小主人!” 徐刚歉疚地道:“夫人因为身在江湖,不得不按照江湖规矩行事,特命老朽致歉意,敬请韦夫人原谅!” 朱兰微笑道:“没关系,我们去见她好了。” 徐刚一躬身道:“老朽敬为前行。”他可没有敢再骑马,牵着缰绳在前面走着带路,途中的帮众见他们走过,俱都-一躬身致礼,十分尊敬。 朱兰边走边问道:“纪湄有消息没有?” 徐刚恭敬地答道:“首领未死的消息已经证实。夫人在昆仑山中,已经见过面,而且韦大侠与杜山主都到了那儿。” 众人俱都一动,朱兰急忙问道:“明远找到山主了?” 徐刚点头道:“是的!详情只有夫人知道,老朽也不太清楚。” 朱兰非常激动,座下的马自然地催快了,徐刚从容地跟着,步伐并未加快,显见他的功力也进步多了。 行到总坛之前,朱兰等人飘身下马,杜念远盛妆而立,旁边站着曾经化名蝴蝶红的祝家华。 朱兰快一步,握着杜念远的手,颤着声音道:“念远,你好!” 杜念远也仿佛有些激动,二人相视良久,一时多少前尘往事,都浮起在二人胸中,感慨万端! 韦光与韦珊都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杜念远,此刻还有点印象,可是他们心目中的杜姐姐已是另一副姿态了。 韦光首先上前作了一礼叫道:“大嫂!” 杜念远望着他,脸上浮起笑容道:“哟!小光,小珊!你们都这等大了,真是想不到,在我的想像中,你们还是一对爬在地下的小顽皮呢!” 韦光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小顽皮总会长大的。” 杜念远手理鬓角道:“难怪我老了许多,岁月真是不留人!” 韦珊望着这个已经成为大嫂的杜姐姐,心中在奇怪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子,怎么可能会成为为天下瞩目的闻名人物?杜念远却十分高兴地邀请他们进去,朱兰也顺带地介绍了白纫珠。 杜念远非常喜欢地握着她的手笑着对韦光道:“恭喜你!光弟弟,得着了如花美眷,本来我还准备把两个女弟子介绍给你的,这下子算是白操心了,这个弟媳妇比我那弟子美多了,你可得专心一意地爱她,别像你哥哥那样。” 韦光连忙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杜念远轻叹一口气道:“他很好,六年前没死,躲到宫里招上驸马了。” 韦光动容道:“大哥何至于如是!” 杜念远轻叹道:“这倒不能怪他,他是被人迷失了本性,丧失记忆,并不是故意绝情,这次在昆仑山见到了他,虽然明白了他的身世,却没有恢复记忆,能不能再回到我身边就很难说了,反正我是守定他一辈子!” 韦光怔了一怔又问道:“听说你还遇见了我爸爸跟杜姨姨?” 杜念远点头道:“是的!韦伯伯先到,我娘是跟纪湄一起来的,那次昆仑山之会倒挺热闹,只可惜我无法久留,没有多谈。” 朱兰紧张地问道:“他们还好吗?” 杜念远道:“都不错!虽然容颜已老,两颗心依然是年青的,那地方风景绝佳,他们也许会小住一阵。” 朱兰感慰地叹道:“但愿他们就在那儿终老吧,这一生他们已够苦的了!” 杜念远微笑道:“朱姨姨,你就不想韦伯怕了吗?” 朱兰凄楚地一笑道:“明远留下一双儿女给我,已经够慰我寂寞的了,明远与山主的那份感情,我们实在没有权利去求分享。” 杜念远跟着一叹道:“红颜薄命每因痴,这一个字害苦了我们女子!” 朱兰随之黯然,连白纫珠、韦珊都有点炫然欲泣之意。 杜念远跟白纫珠不太熟,对韦珊却颇有好感,以前在梵净山中,她也经常逗着她玩,微笑地揽着她道:“傻丫头,你年纪轻轻,没有经过情牵孽缠,难过什么?” 韦珊蹶着小嘴道:“听见你跟娘说话,觉得做女人太苦了。” 杜念远笑着道:“你爸爸是天龙派掌门,你哥哥是神骑旅的首领,哪个混账小子敢给你气受,我先宰了他!” 韦珊破颜一笑道:“大嫂,你好厉害!” 杜念远笑着道:“我是个出了名的母老虎,你到江湖上打听一下去。” 韦珊道:“不用打听了,在武当山上我们已经见过你的威风了。” 杜念远眉头一皱道:“那般混账道士简直该杀,敢跟我搭臭架子,那天幸亏你们在那儿,否则我绝饶不了他们!” 朱兰神色一动,还没有开口,杜念远已反问道:“朱姨姨,你们怎么会在武当山上的?” 朱兰道:“我因为久不得明远的讯息,所以才带着孩子们出来找找看,因为武当现任掌门青木跟明远有旧,随便一访。” 正说之间,忽然一个少女进来躬身道:“启禀夫人,凌师兄与孙师姐回坛复命。” 朱兰认识这少女正是在武当山上见过的邢洁。 杜念远轻嗯一声:“他们完成任务没有?” 邢洁道:“孙师姐把人带来了,凌师兄没有。” 杜念远眼中扬起怒气道:“没用的东西,叫他们进来!” 邢洁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儿,凌寒冰同着一个年轻女子进来,后面另外跟着一个中年女尼。 凌寒冰首先率同行礼道:“弟子参见夫人。” 杜念远哼了一声,转身对那女子道:“孙霞!这是你请来的人?” 那个叫孙霞的女子躬身答应道:“是的!这是峨嵋新任掌门法慧师太!” 杜念远不悦地道:“天心师太呢?” 那女尼合十道:“天心师伯已经谢绝尘世圆寂了。” 杜念远微微一动道:“什么时候的事?” 法慧道:“正是接到夫人邀柬之后一日,敝门因为超渡天心师伯,举夺诵经,需要小尼主持,是以未能躬克如约!” 杜念远这才一欠身道:“原来如此!这倒是我误会了,我本来还以为贵派不齿神骑旅,不屑于前来呢,掌门人请坐!” 法慧合十谢礼:“多谢夫人,不过小尼此番前来,并不是以掌门人身份,峨嵋自从泰山会后,天心师伯痛于先师上明下心,因武殒身,禁止再谈武事,小尼仅是峨嵋寺院住持而已,由于不解武功,是以在路上耽搁了很久。” 杜念远不觉一呆,问孙霞道:“有这回事?” 孙霞恭身道:“不错!峨嵋尼僧虽然略解武功,那只是粗浅的健身功夫,连伏魔剑法都已经失传了。” 杜念远哼一声道:“既是如此,你请法慧师太到静室安息吧,过几天再派人送她回去,真没想到会这样结果!” 法慧合了一什,口宣佛号,跟在孙霞后面走了,她漠然而无动于衷的表情,果然像个看透一切的出家人。 杜念远等她走后,才冷笑对着凌寒冰道:“你也交了白卷,峨嵋来了个不管事的尼姑,看样子我们的群雄大会要大出风头了。” 韦光一怔道:“大嫂!你要开群雄大会?” 杜念远道:“是的!神骑旅二次开坛时,独缺了少林、峨嵋、武当三派,弄得我下不了台,所以我要召开群雄大会,同时也发誓要把这三派的掌门人都请了来,补一补上次的损失,想不到仍是一场没趣。” 朱兰一怔道:“念远,你太招摇了。” 杜念远诡异地一笑道:“我有我的理由,这个暂不讨论,我们先听听少林为什么不来吧,他们未曾践约。” (好像少一段) 杜念远冷笑道:“又是这一套口是心非的把戏,你该把他抓了来!” 韦光方觉杜念远过于蛮横,那凌寒冰已答道:“弟子正是如此办法,老和尚婉言推托半天,弟子一生气,上去点了他的穴道,带了就走。” 韦光惊道:“你擒了他们的掌门,少林怎肯罢休?” 凌寒冰得意地一笑道:“少林寺当然不肯罢休,立刻蜂拥在我四周,摆下了罗汉阵,可是我用手按住老和尚的命门,他们便乖乖地放我通过了。” 朱兰轻轻一叹道:“总算没有闹出流血事件!” 杜念远却瞪着凌寒冰道:“你捉住的人呢?” 凌寒冰顿了一顿才道:“在冀州被人劫去了。” 杜念远厉声道:“劫走了,什么人如此大胆?” 凌寒冰低声道:“一共是四个人,两个是姓庄的父子,一个姓商……” 杜念远神色一动道:“原来是他们,难怪你敌不过。” 凌寒冰摇头道:“弟子并未交手,那四人中另有一个自称姓韦,相貌极为英武,他命令我将老和尚放了交给他。” 杜念远神色突变道:“那是首领,你该服从他!” 凌寒冰答道:“弟子也判断他是首领,是以不敢违拗。” 杜念远轻叹一声道:“那就不怪你了,首领可曾交代你什么?” 凌寒冰惶恐地道:“首领说他不日会来看望夫人,又说请夫人好自为之,少逞强凌弱,最好是解散神骑旅……” 杜念远神色又变了一阵,最后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就是你的大哥,我费尽心力在这儿替他创立基业,他反而帮助外人来捣我的蛋!” 韦光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却苦于无话回答她。 入夜,韦光被单独招待在宾馆里。 他的心中有一种异样的刺激,这些刺激都是被杜念远引起的,面对着这样一个奇女子,他简直无法了解她。 她离开梵净山时大概是二十岁,那时他才六岁,整整的十三年了,他无法相信十三年的杜姐姐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以一个女子,她居然会创下这么轰动的事业,领导着这么多的江湖豪雄,轻视着一切男人。 她是用什么方法控制得他们俯首听命呢? 他努力地思索着答案,思索得令他失眠了。 辗转反侧良久,他仍是无法交睫,干脆披了衣服推门出来,庭外月华似水,照着憧憧来往巡逻的人影。 他迟疑了一下,仍是举步朝前走去,那些巡夜的人都明白他的身份,不但不拦路,反而纷纷向他行礼。 如此慢慢地走过去,越行越远,隔一段路就是一大排的建筑,他不禁打心里又涌起一阵佩服。 杜念远在这儿的经营太宏大了,神骑旅的排场也太大了,可是这些反而引起他的好奇。 总坛的人并不多,造这么多的屋子干什么? 前面再过去还有许多建筑,这儿到底有多大呢? 走着,走着,突然他发现了大片林子。 林中灯光隐隐,好似也建有屋子。 “这儿是干什么的呢?”他在心中盘算着,脚步慢慢地移过去,突然在他身旁一声微响,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刺了过来。 韦光听声移步,心中却有些着恼,单臂一探,即朝那暗袭的人手上扣去,一把握住了他的腕间。 他又怔住了,原来他握住的并不是真人。 那是一个木偶,面目刻得十分逼真,正在发怔的时候,背后又是一柄长剑刺到。 韦光还想抽身躲避时,被他握住手腕的那个木偶突地放开长剑,反过手来倒握住他的脉门。 韦光朝外一挣,那木偶的力量大得出奇,而且木质也异常坚固,居然没有挣脱,长剑已然刺到。 韦光没有办法,幸而白啸夫已经把练气的功夫传给他,连忙如诀运气硬受了一剑。 “嚓!克郎!” 长剑刺进他的后心,力量也很大,剑尖入肉寸许,不过他的肌肉已经柔如丝革,一点都没有伤及皮肤。 后来的声响是他的肌肉反弹出来,将那柄纯钢长剑拗折的声音,韦光回头一看,又是一个木偶。 虽然没有受伤,他的心中却大是惊骇,这些木偶不但制作精巧,而且所用的招式也十分毒辣。 幸亏是后来得膺异遇,要是换了他四个月前那点成就,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这地方当真步步凶险! 又有一个木偶对他行来了,步下毫无声息,在清晰的月光下,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周围还有一批蠕蠕待动。 韦光这下才知道了所以初入林时,未曾发现这些木偶的原因了,盖以这些木偶的颜色完全与树身无异。 它们所取的姿势也像树枝差不多,每个木偶都持着兵器,或剑或刀,或剑或矛,暗暗的都是一样颜色。 若不是它们能移动,只会把它当做一般树干,根本不子注意,然后它们再无声无息地发动暗袭。 这次来的是一个手持长斧的木偶,背后还紧跟着三四个,韦光注意到它所取的姿势,不禁又吃一惊。 这一斧斜削他的头颅,那地方可无法运气抵抗,而他的一双手还被木偶紧紧地握住。 “呼!”巨斧带着劈风之声砍下去,韦光迫不得已,只得腾开另一只手格了上去,运气如钢。 “咯嚓!”巨斧被震断了,韦光只觉得臂上隐隐作痛,足见那木偶气力很大,忽而臂上又是一紧。 第二个被他震断长剑的木偶又握住了他的手臂,两只手都被困住了,后面的木偶又准备作下一次攻击。 这一次是双股钢叉,取的是他的双目,韦光将头一低避过,顺势用额角撞断了袭来的钢叉。 然后他只觉双耳处一下重击,虽然没有受到伤害,头也不能动了,是那个持斧的木偶抱住了他的头。 每一个木偶都是一招攻式,一招擒拿,所发的动作也配合得绝佳,完全算准了入困人的反应。 又有木偶上来攻击了,韦光万不得已,只好在喉间奋起一声长啸,然后骨节一阵格格连响。 体内涌出一股无比的潜力,猛发出去,一阵木屑横飞,身子跟着朝上一冒,拔高丈许。 这是白啸夫传给他的“吟龙唳凤”,那是一种威力至巨的内功心法,非至万不得已时,绝对不准使用! “好功夫!好身法!” 韦光循声望去,才见邢洁就站在二丈远近处,不由脸上一红,飘身落地后,连忙招呼道:“邢洁姑娘,你怎么来的?” 邢洁走过来,眸中闪着异彩道:“师叔!我早就在这儿了,您的功夫真俊!” 韦光讪然摇头道:“别提了,厉害的是这些木头人,真不知道是怎么制的。” 邢洁道:“这是夫人与死去的巧匠东方未明精心制作的,那木材是最坚硬的金钢木,这是第一次被力震碎。” 韦光一惊道:“金钢木!” 边说边往地下注视那些残屑,金钢木产于辽东,千年成材,刀剑不入,心中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的功力能到那种境界。 邢洁钦佩地道:“是的!这一百二十尊木偶曾经伤过许多武林好手,从没有人能拆过第三招去,更别说是毁坏了。” 韦光略一定神才道:“我也没想到会毁坏它们的,这东西制作不易,大嫂一定要怪我了,我是被逼急了才……” 邢洁微笑道:“不会的!夫人睿智无双,她设计的这些东西虽然为着防御外敌,心中却极希望有人能破了它。” 韦光奇道:“为什么?” 邢洁笑道:“那样夫人才有兴趣去研究更厉害的东西。” 韦光默然良久才叹道:“大嫂是了不起,这些木偶的招式一发一制,完全如真人无异,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邢洁眉毛一扬道:“夫人料事如神,洞察先机,她完全算准了人的反应而赋予动作,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师叔这等神人。” 韦光红着脸道:“姑娘别再夸奖我了,幸而我只遇上了四五个,要是那一百二十个木偶全部出动,任凭大罗金仙也招架不住。” 邢洁笑道:“师叔不必担心,这些木偶都有机关控制,我就守在旁边,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到师叔的。” 韦光一怔道:“原来刚才姑娘是故意在试验我的。” 邢洁微笑道:“不然我怎会欣赏到师叔的神妙功夫,师叔这点年纪即有如此造诣,实在令人佩服得很。” 韦光红着脸笑道:“姑娘太客气了!在武当山上看过姑娘的身手,实在比我高明多了,要不是最近得了一番进益……” 说到此处,他猛然住口,因为白啸夫曾经告诫过他,要他千万严守秘密,连杜念远那儿他都没提这件事。 邢洁张大了眼睛道:“师叔怎么不说下去了?” 韦光红着脸,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个父辈传了我几手功夫,他不许我说出来,我当然不敢违背,请姑娘见谅!” 邢洁眨了一下眼珠笑道:“我是个小辈,师叔何必太客气。” 韦光被她一连串的师叔,叫得很不舒服,连忙道:“姑娘其实算不得我大哥的弟子,我们年岁差不多,大家师承各异,姑娘不需要叫我师叔。” 邢洁眼中突发异彩道:“那我可不敢!夫人知道了……” 韦光道:“大嫂那儿由我负责,我在此地作客,又不是你们神骑旅中的人,这样称呼实在当不起。” 邢洁脸上动了一动笑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韦光微笑道:“随便!除了师叔二字,你怎么叫都行,甚至就叫我的名字都没关系,论岁数姑娘恐怕还比我大。” 邢洁低低地道:“我二十岁了……” 韦光笑道:“这更不能了,我才十九岁,怎么敢做你的师叔呢y” 邢洁的脸上泛着红晕道:“直呼其名我是不敢的,要不我称您韦公子吧。” 韦光摇头道:“不妥!不妥!我江湖世家算什么公子?” 邢洁娇笑道:“公子文才武功,莫不超人一等,应该当之无愧!” 韦光笑着道:“随便你吧!可别再恭维我了!姑娘一向不大开口,今天好像很难得,说了这么多的话。” 邢洁脸上掠过一丝忧郁,低低地道:“我在十岁时就被夫人收录,藏在深山学艺,很少与外人接触,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今天却……” 底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可是韦光却发现她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辉,心中略略一动,连忙岔开话头道:“这是什么地方,戒备得如此森严?” 邢洁沉吟一下才道:“此地是议事坛,夫人常在里面运筹决策。” 韦光神色一动道:“大嫂现在也在?” 邢洁又顿了一下才道:“应该是在的,这正是她处理公务的时间。” 韦光笑着道:“那我看看她去。” 邢洁慌忙拦着他道:“不行!大人在处理公务时,除了规定的几个人,谁都不准入内,连我们不奉召都不敢擅入。” 韦光道:“那就麻烦你代为通报一声。” 邢洁面有难色,道:“请公子原谅,我的职务是在此地巡守,不奉召也不准入见,再者此地十分隐秘,我泄漏了夫人的行踪已是违法之事,公子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是一样,夜色已深,公子还是回去安息吧!” 韦光初是一怔,慢慢地才道:“既是如此,我不再打扰。姑娘也请休息吧!” 邢洁苦笑道:“我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一直要等到天亮才有人来接班呢!” 韦光讶然道:“此地四处警卫森严,何必还多此一举呢!神骑旅威名四扬,还怕有人来捣乱不成?” 邢洁轻叹道:“夫人坚持如此安排,必然有她的深意,神骑旅声威虽大,仇家也多,尤其是群雄大会在即,应该谨慎一点。” 韦光接着道:“我们一路行来,并没有听说群雄大会的事。” 邢洁微笑道:“这事情并不公开,可是所有知名一点的好手,夫人都已具函通知了,到时候夫人将宣布一件武林大事。” 韦光一惊道:“什么大事?” 邢洁略变脸色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说得太多了,还望公子见了夫人不要提起,否则我可担罪不起!” 韦光想了一下道:“我绝对不提,姑娘放心吧,我要走了。” 说完微一点头,返身朝林外走去,邢洁又叫道:“公子!” 韦光立定回身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邢洁脸上又是一阵飞红,半响才道:“没有什么事,公子以后最好晚上不要随便出来,此地到处都是机关埋伏,公子纵然神功盖世,万一不小心……” 底下的话她又不说了,眼中却射着火般的情意。 韦光有点怕她的眼睛,连忙避开正眼道:“我知道了,谢谢姑娘关心。” 说完他快步走了,身后还听得一声微微的叹息。 顺着来路走了一阵,忽然他瞥见一个人影向这方急速地行来,身法快得出奇,不禁心中又是一动。 照这人所表现的功力,远在神骑旅所有人之上,此人夤夜急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心中电火似的闪过一个疑问,立刻将身形闪在一株大树后面,刚一定身,那人已滑了过去。 就是那匆匆一瞥的印象,已使韦光惊疑不止,在月光中他只觉得那人的脸苍白得有点怖人。 那人来到林前,似乎为地上残碎的木偶所惊,立定了脚步,以一种极为难听的腔调叫道:“谁在值勤?” 林中传出邢洁的声音道:“旋风使者!” 那人再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有高手进来了?” 邢洁道:“不是!是首领的弟弟误行到此。” 那人惊道:“首领的弟弟!是怎样的一个人,有这份功力!” 邢洁不耐烦地道:“这不关你的事,你的任务完成了。” 那人举起手中的一个布包道:“天下没有我做不了的事,夫人在吧?” 邢洁道:“在!就等你去复命呢!今天是右七左五。” 那人答应一声,身形左转右转,闪入林中不见了。 韦光在暗中听他们这一番奇怪的对答,心中更是惊疑不止,而且产生了许多疑问。 从他们的对话中,证明了这人也是神骑旅的一分子,被派出去担任一项工作,现在回来复命。 杜念远究竟有多大神通,能驾驭这么一个高手。 他手中的布包又是什么东西? 那“右七左五”又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对前面两个疑问仍是不得要领,末一句话倒是想通了,右七左五,分明是进入林中的方法。 那人在入林时,身形左右迂回前进,所谓右七,必是树木的次序,这林子是按照奇门阵图设立的,而且变化很多,每天可以自由控制活门,如此若非预知口诀,当令人定难越雷池一步。 想到这儿,他一面对杜念远的巧妙心思发出由衷的钦佩,一面却更加深对林中的好奇。 他很想追去探上一探,可是邢洁守在那儿。 又深思了片刻,他突然拔起身旁的枯木,使劲对林中掷去,只听见籁籁一阵微响,且有几个火光冒出。 韦光心中又是一骇,知道那段枯木已经触动埋伏了,假若是一个人贸然前撞,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接着他又听见邢洁的声音厉叱道:“谁?” 枯木当然没有回答,韦光在耐心等待着。 又过一会,果然邢洁的身形闪了出来,向着坠木的地方走去,韦光趁这个机会,飞快地闪入林中。 紧记着右七左五的口诀,他学着刚才那人的方法,绕着树向前行去,林中一片漆黑,只有他的前路闪着微光。 韦光更骇然了,他对阵图之学并不陌生,因为在梵净山中也有着不少布置,杜念远也是那儿出身的。 可是这一片林子中却藏着更深奥的学问,若是不先知道口诀,若他不是梵净山出来的…… 两者缺其一,他就会无声无息地被毁在这片树林中。 战战兢兢地朝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才看见一所孤立的屋宇,窗上射出微弱的灯光。 “这一定是议事堂了!” 他心中不禁有一点兴奋,也有些紧张。 那个人也刚刚走到门前,显见他在阵图之学上是个门外汉,即或功力再高,即或已知诀窍,他还不敢走快。 那人叩了一下门,门里传出杜念远的声音道:“哪一个?” 那人恭道:“端木方复命。” 杜念远再道:“进来。” 那人推门进去了,韦光又卧倒身躯,蛇行到窗子下面,慢慢地探起身子,在隙缝中望去。 那是一所不大宽敞的厅堂,安排了七八个座位,可见此地只有十分重要的人才可入内! 杜念远端坐在上首,旁边空着一张位置。 下首左边是祝家华,右边是徐刚和另一个中年男子。 那自称端木方的人进来后,朝杜念远作了一躬道:“参见夫人。” 杜念远微微一点头道:“你回来得很快。” 端木方苦笑了一下道:“老奴不敢不快。” 杜念远得意地一笑道:“你很怕死。” 那人困窘地站着,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杜念远轻轻一挥手,那中年男子站起来,递给端木方一颗药丸。 端木方一把抢过咽了下去才笑道:“今天怎么换了公冶先生了?” 杜念远微笑道:“狼子野心,我不得不提防你一点,所以要每天换人,你就是想弄狡猾,也无法在事前捣鬼。” 端木方尴尬地一笑道:“夫人实在是多心了,老奴在到达此地后,眼见夫人一切设计布置行事,衷心钦服无已,绝对不会叛变了。” 杜念远冷笑道:“你别说得好听了,上个月你还想偷偷制服家华逼解药呢,这一阵要不是怕药性发作,你会回来得这么快吗?” 韦光在外听得又是一惊,他知道这个名叫端木方的原来是受着毒药的控制,所以才如此服从。 心中对杜念远的行事不觉起了一层莫名的凛惧! 杜念远等端木方服下药丸后才问道:“人头取来了?” 端木方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两颗血淋淋的首级,杜念远审视了一下,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长笑。 韦光在窗外被那阵笑声震得汗毛直竖。 第一是他在笑声中听出杜念远的功力进展到超出他想像的深厚,其次他从笑声中也体味到一种极端的残忍…… 笑声未绝,韦光突然感到后项一凉,连忙回头看时,一柄利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然后是邢洁冷若秋霜的脸。 韦光骇然正想开口,邢洁突地伸出一只手,掩住了他的嘴,然后再附着他的耳朵,以极细微的声音道:“别叫!出了一点声音,你我都是死路一条!” 韦光果然没有出声,邢洁才放开手,扯着他的衣服,示意他赶快离去,韦光却倔强地不肯动。 邢洁脸色变了一下,最后还是缓和了下来,幽怨地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收回了长剑。 韦光望了她一下,心中奇怪着她的改变,可是屋中的杜念远已经停住了笑声,他立刻又扒着眼望进去。 屋中的杜念远仍在凝视那两颗人头,哺哺地道:“这是最后的两个了,我要留着你们,等宇文瑶来看看,我是否可以能欺蒙的,神骑旅的人是否可以随便杀的!” 座上的徐刚忍不住问道:“夫人!这两个人并不是江湖上知名之士,杀了他们有什么用,怎么又跟宇文瑶有关系了?” 杜念远冷笑一声道:“不知名?问问端木方看!” 端木方连忙道:“这两个人虽然化装成普通行商,功夫却高得出奇,我出手搏斗将近百招,才制服他们。” 徐刚惊道:“有这回事,他们究竟是谁?” 杜念远脸色已转为平淡道:“姓名不得而知,脸相你应该记得,六年前首领失踪时,西门泰与祁三连无故暴毙,就是他们的杰作?” 徐刚诧然道:“原来是大内的侍卫!” 杜念远点头道:“不错!当时我太大意了,没想到宇文瑶也是厉害的角色,这一批五个人曾经陷身在叶沼内,我原以为他们死了……” 徐刚更惊道:“叶沼……” 杜念远道:“我当年就是输在这着棋上,这批家伙都是内家绝顶高手,窝集里落叶化水成沼,连鱼虾都活不了,他们居然能不死……” 徐刚这才有点明白地道:“原来是他们脱困回来,神出鬼没地杀死了祁三连与西门泰,闹得我们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杜念远道:“正是如此,宇文瑶第二次只有一个人前来,所以才能躲过我们侦骑的耳目,跟他们会合后,故意先制造大批疑案,使我们乱了手脚,然后才激得首领亲自夜巡,中了他们的圈套!” 室中的人都静静的听着,除了端木方之外,他们全都身经那次惨变,回忆起来都是沉重的。 片刻之后,徐刚才轻轻叹道:“真难为夫人,这件事夫人怎么知道的?”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你忘了我曾经在京都呆过一阵吗?我只需稍动脑筋,哪件事能瞒过我?何况是这么一点小秘密。” 徐刚想了下又道:“夫人又怎么能找到这些人的呢?” 杜念远还没有答话,一旁的公冶勤已笑道:“徐兄还不知道,大内已经密遣许多高手出关,因为宇文瑶突然宣布放弃公主地位,他们要来劝她打消此意。” 徐刚神色又是一惊道:“真的?最近我对外面的事太隔膜了。” 杜念远微笑道:“我倒不是要瞒你,实际是这些事无须麻烦你。” 徐刚心怖道:“夫人可是觉得属下已经老得不堪任用了?” 杜念远温和地道:“不是的!你是我最倚重的一个人,可是你生性太仁厚,无法应付江湖上千奇百怪的变故,因此你还是练功夫的好。” 徐刚默默然片刻才道:“紫府秘籍上各等技艺,属下大致都习得差不多了,惟独最后鸿钧三式,属下不曾精熟。” 杜念远一怔道:“为什么?那三式是最重要的!” 徐刚轻轻地道:“属下资质愚钝,不能领解其中奥妙玄机。” 杜念远厉声道:“我不是亲自把图解注释都告诉了你吗?” 徐刚默然不语。 杜念远忽然懂了他的意思道:“你可是不愿武功超过我,所以才不学?” 徐刚尊敬地道:“属下身在旅中,自不应潜越过首领及夫人。” 杜念远有些激动地轻叹道:“好徐刚,你太傻了,我绝对信任你,还是好好地学那三招吧,群雄大会在即,你要帮我压大轴呢!” 徐刚耿直地道:“夫人辖下此刻高手如云,如端木方及风雷霜雨四位待者,均可足当天下好手而有余。夫人自己也进境无限。”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你知道得太少了,最近江湖上异人辈出,个个功夫了得,实在不是一部紫府秘籍所能抵挡得了的。” 徐刚一震道:“夫人不是说紫府秘籍天下无敌吗?” 杜念远点头叹息道:“假若有首领那样的资质,再加上几十年的勤研,是可以说这句话的,只可惜你我俱非其才!” 徐刚呆了一呆道:“首领究竟怎样了?” 杜念远伤感地一叹道:“只怕他不太愿意回到此地来了。” 室中大家都有点恻然,默不作声。 端木方顿了顿道:“老奴进来时,看见百阵中的木金刚被毁了五具,据说是首领的弟弟所为,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 窗外的韦光不觉一震,他旁边的邢洁身子也起了一阵微微的颤动,不知杜念远会有怎样的反应。 公冶勤有点惊诧地道:“那小伙子年纪不大,怎会有如此造诣?”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韦家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你跟端木方都还没见过他;不妨让你们开开眼界,认识一下年轻高手。” 外面的韦光闻言又是一怔。 杜念远突地回头微笑道:“光弟,进来吧!我这两个部下要见你呢?” 韦光大为吃惊,不知杜念远如何发现他的!脚下朝外一滑,意在想趁机溜走,杜念远又笑道:“洁儿请你的韦公子进来!” 邢洁也是一惊,神色惨然地朝韦光道:“进去吧!我们的谈话行动,怎能瞒得过夫人呢?公子,今天我可被你害苦了!” 韦光听她声音中充满了懔惧,不觉豪气上冲,毅然道:“姑娘放心好了,有事我一人担当,绝不叫大嫂怪罪人!” 说着推开窗户,飘身进了屋子。 室中人除了杜念远外,俱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真能越过重重禁制,果然隐身在外。 韦光进屋后,朝杜念远一拱手道:“兄弟私闯禁地,请大嫂降罪好了,不过此事与邢姑娘无涉,她并没有亏负责守,放我进来!”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当然不能怪她,我这点布置多半是师承梵净山的,如何能挡得了你这位大行家,再说你也不是外人。” 韦光这才放了心,又是一拱手道:“谢谢大嫂,大嫂足不出户,却将兄弟的行止了若指掌,真使兄弟钦佩得很,尤其是此地的布置……” 杜念远笑道:“此地的布置我是加了一番变动,你一听诀语即能寻门而入,的确不简单,该钦佩的应该是我。” 韦光一笑道:“兄弟一切都没逃过大嫂的耳目。” 杜念远也笑道:“这倒不稀奇,我这儿装着地听管窥,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这一来我又得重新动脑筋了。” 韦光歉疚道:“兄弟十分抱歉!” 杜念远摆手微笑道:“自己人别说那些,而且我也正想请你来和大家谈谈,说不定还有借重的地方,请坐吧!” 说着指一指旁边的位置,众人的神色俱都一动。 韦光也有些知觉道:“我不该坐在那儿。” 杜念远笑道:“这位子原是给你大哥留的,他大概不会来坐了,你是他的弟弟,坐上又有什么关系?” 韦光心中一动,连忙道:“那是神骑旅首领的位子,小弟不敢簪越,还是随便坐吧!” 说着在祝家华的身旁坐下,杜念远又道:“洁儿,你也坐下。” 室中尚余一张空位,邢洁只得在韦光的旁边坐下,脸上犹自怔忡不安,不知杜念远会对她怎样! 杜念远却完全不提外面的事,笑着道:“还有二十几天就要开群雄大会了,这次大会可能有许多意料不到的人物出现,因此我们不得不预为之计!” 大家都朝杜念远望着,期待她下面的话。 杜念远目光朝四周一掠,然后才缓缓地道:“我在大会开始时,准备宣布一件极为轰动的消息,为了使你们有个准备,我要先透露一点。” 这是一个极为动人的题目,大家的神情更紧张了。 杜念远笑笑又道:“谁都知道,每次群雄大会,都将产生一位震动天下的武林霸主,家翁韦明远曾经膺过一任……” 韦光想起父亲当年的英雄事迹,不禁眉飞色舞,神情异常激动,然而祝家华却不以为然道:“韦大侠固然技惊群豪,不过神骑旅亦曾分庭抗礼,首领在人心中之地位并不亚于韦大侠。” 杜念远微笑道:“首领自然不会与他父亲争雄,所以有天龙派存在一日,神骑旅绝不敢以武林霸主自居!” 徐刚顿了一顿才道:“这次韦大侠已经解散天龙派,夫人可以无所顾忌,大展雄才,这武林霸主应该不再旁落了。” 杜念远笑道:“我是个女流,不作此等雄心。” 韦光接着道:“谁都知道大哥的一切成就,都是大嫂居中策划的,大嫂何必还客气呢? 其实神骑旅此刻已名动四海,七大门派名存实亡,武林霸主之尊,不争而定,大嫂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我还没有说出重点呢,你不要着急。” 韦光只得不响,杜念远又道:“历来武林霸主,或以武功居尊,或以仁德致敬,我知道神骑旅这两点都很欠缺,因此不作此望。” 韦光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真正的意欲何在。 端木方忍不住道:“夫人现在可是已经想到一鸣惊人之举。” 杜念远笑道:“不错!这正是我要宣布的大事。” 众人俱为之色动,公冶勤立刻问道:“是什么?” 杜念远目中突然发出湛然神光道:“大家都应该听说过,武学之源,应该起自黄帝,盛于春秋,而最原始一本功录,应是广成子所著的子午经。” 众人神色都为之一动,端木方首先惊道:“夫人知道子午经下落。” 杜念远微笑道:“嗯!不错!我搜罗群籍,推定了广成子的陵墓,世传广成子肉胎成道,那是假话,不过广成子实为武功大成之第一人,我判断他的陵墓中除了子午经之外,应该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异宝。” 端木方眼中流露着异常的神彩道:“夫人准备把此事公开宣布。” 杜念远淡漠地道:“为什么不宣布呢!前人遗物,大家都有承受的权利,我纵然得知此事,也不应秘而不宣。” 端木方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偷偷地把它取出来多好……”杜念远叹息了一声道:“广成子修到那种境界,犹不免一死,我又何必斤斤计较那些微得失,所以我决定让大家都去碰碰机缘!” 端木方轻咳了一声,好似十分惋惜,半晌才道:“那陵墓在什么地方?” 杜念远笑笑没有回答,端木方突而眼光一亮。 杜念远望着他微笑道:“你大概已经猜到了!” 端木方尴尬地赔笑道:“老奴不过在推想夫人何以要把群雄大会的地点,设在那等偏僻的地方,是以心中略有疑情。” 杜念远正色道:“不错!广成子的陵墓就在居庸关北口的八达岭,我把群雄大会设在那儿就是此意,不过你别动歪脑筋!” 端木方惶惑地道:“老奴不敢!” 杜念远微笑道:“你想先去没用,广成子仙逝千年,他的陵墓早已淹没,除我之外,谁都找不到确址。” 端木方抽了一口冷气道:“老奴总觉得如此良机,让给人家太可惜。” 杜念远瞪他一眼道:“你比我还心急。” 端木方赔笑道:“老奴是替夫人着想。” 杜念远冷冷地道:“首领还在的话,我自己只替他着想,首领不在此地,我没有人可想,因此决定让大家都试试机会。” 端木方默默不言,杜念远又道:“那天我宣布地点之后,你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你能得到其中遗书藏宝,自然不必再受我的控制了……” 端木方连忙道:“老奴即使有所收获,一定悉数献给夫人!”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我不相信你有这份好心,不过我决定让你一试,碰碰你的运气吧,惟一的希望是你成功之后……” 端木方站起来道:“老奴能成功,定不忘夫人之德!” 杜念远笑着道:“你肯放过我吗?” 端木方脸色一动,未曾答话。 杜念远又笑道:“你别口是心非了,你无日不想杀我而后快,所以我希望你若成功,只给我留个全尸就够了。” 端木方呆了一呆才道:“谨遵夫人所嘱,老奴答应绝不动夫人一毫一发!” 韦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对答。 杜念远看着他的表情笑道:“你不知道吧,他根本不是人,只是一个复生的旱魃,每天最少要吃两个人脑,才可以活下去。” 韦光骇然道:“大嫂!你留养这种害人的东西干吗?而且时刻还要提防他的威胁。” 杜念远淡然道:“天生吾材必有用,他一身是毒,武功又很高,留着大有用处,只要不放松控制他便无能为害。” 韦光不以为然地道:“可是他每天最少要杀两个人。” 杜念远笑道:“找两个该杀的人给他就行了,我正好可以利用他铲除异己,所以每天派给他一件任务。” 韦光心中又是一怔,觉得杜念远是真正地变了。 杜念远却有点伤感地道:“人总想活下去的,在昆仑山中我遇上强敌,连你爸爸都不肯帮我,我不得不借助这些力量以求自保!” 韦光默然无言可答,端木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由长白回行,进山海关,沿长城,取道居庸,神骑旅遣出了浩荡的行列。 公冶勤打头先走了,杜念远与朱兰合乘一辆华丽的马车,忠心耿耿的徐刚跨着车辕,风姿动人的祝家华执辔。 凌寒冰、易水流、邢洁、孙霞、雷雨风霜四部侍者都是骏马长剑,护卫在四周,韦光一个人单独在后面。 白纫珠与韦珊则意兴甚浓,或前或后的来回奔驰。 沿途有着许多形形色色的江湖人,他们都是准备去参加群雄大会的,然而大家都远避着神骑旅的行列。 杜念远看了一下邢洁的神情,微笑地对朱兰道:“我这四个徒儿,本来好好地配成两对,现在恐怕难以如愿了,姨姨!你看那小妮子不住朝后望呢!” 朱兰扫了一下邢洁,见她果然走一阵,总要把无限深情的眼光,向韦光那儿膘一下,不禁也是一叹道:“我最怕这种事情,结果还是难免……” 杜念远微笑道:“也难怪那小妮子动心,光弟在气度上,似乎比他父兄都强一点,恐怕我另一个徒儿也免不了……” 朱兰一蹙眉道:“光儿性情固执得很,你最好有机会开导她们一下,不要弄得日后又是怨牵情缠,这世界上恨事太多了。” 杜念远笑道:“任何事情我都有办法,就是这点不行,因此我绝不干涉!您是过来人,应该体会到这层意思的。” 朱兰长叹不语,杜念远又笑道:“我看您还是开导一下白家妹子吧,她倒不像个心胸太窄的女孩子,佳夫难求,叫她不要自钻牛角尖。” 朱兰摇头道:“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杜念远笑道:“那就由他们自己去应付吧!儿女大了有许多事情不是做父母的能操心的,当年韦伯伯强出头……” 朱兰脸上微微一动道:“你对梅姑也太过分一点。” 杜念远哼了一声道:“这不是我整她,压根儿是纪湄也不爱她,否则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将她从纪湄的心中赶出去。” 朱兰见她神色不愉,连忙改口道:“现在你作何打算呢?” 杜念远沉思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纪湄的人整个变了,他不再记得我,我敢担保他也不会再爱宇文瑶,今后他对我们,恐怕都只有道义上的责任。” 朱兰轻轻地一叹道:“念远,你实在也够苦的!” 杜念远神色一变,半晌才道:“我也顾不得许多了,这次假若能够成功,我相信可以恢复纪湄的记忆,假若他对旧情仍是无动于衷的话,我不借杀了他,然后再大杀天下人,最后我自己陪在里头殉葬,大家到阴世去打风月官司。” 朱兰有些骇然道:“念远,你太偏激了!” 杜念远冷笑道:“朱姨姨,你在梵净山的时间比我娘还久,怎么也说这种话?是管仙子对你的教育不够,还是韦伯伯改变了你?” 朱兰默然无语,半晌才道:“你对这次大会又是胸有成竹了。” 杜念远回颜一笑道:“姨姨!你怎么这么看得起我?” 朱兰微笑道:“我不是看得起你,而是了解你,你很少做没把握的事。” 杜念远摇头一笑道:“这次你可错了,我一点把握都没有,那地方可古怪呢!” 朱兰惊道:“怎么!你已经先去过了?”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当然!否则我何必召开这群雄大会,我要是有办法,何苦再费这么大的事,把天下人都惊动了。” 朱兰诧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念远神秘地道:“一言难尽,说了也没有用。” 朱兰沉思有顷,忽然道:“你必是在哪儿吃了亏,所以才找别人去做替死鬼!” 杜念远不否认地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吧!” 朱兰惶然道:“你都不行了,还有谁行呢?” 杜念远道:“这倒很难说,也许有的人机缘比我好,但是只要有一个人能成功,就是我的成功!” 朱兰歇了半晌才道:“那陵墓中一定充满了凶险,你想鼓动别人先去卖命,假若他们得手了,你再掠人之美……” 杜念远微笑道:“你从小把我带大的,有些事是瞒不过你的。” 朱兰神色凝重无语,杜念远微笑道:“你放心!只要得手的人是姓韦的,我绝不过问!” 朱兰叹一口气才道:“谢谢你杜念远!人有时总有点自私的想法。”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这是人性之常,你倒无须客气,不过我绝不担心,韦怕怕是一定不会参加的,纪湄也许会来,我绝不让他去冒险,光弟性情恬淡,他也不会去争夺的,万一他要去,你最好是阻止他。” 朱兰变色插口道:“那陵墓中真是如此凶险吗?” 杜念远道:“我只能这么判断,因为我也没有深入,但是就凭我知道那一点,就可以知道不简单了。” 朱兰急道:“你究竟遇上些什么?” 杜念远微笑道:“一个字毒!” 朱兰变色道:“什么毒?” 杜念远道:“毒虫,毒兽,毒气,几乎什么都毒,若不是我发现得早,恐怕就要栽在那座墓洞里了。” 朱兰正想讲话,杜念远突地脸色一沉道:“姨姨!我拿你当自己人,所以才透露那么多,你可得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可管不了许多!” 朱兰不禁一寒道:“连光儿也不让他知道吗?” 杜念远点头道:“是的,你只可以阻止他进去,却不能说出为什么,他年轻气盛,说不定会多管闲事,那可怪不得我!” 朱兰悚然地一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车轮,马蹄,在古老的城墙上扬起了尘雾。终于在大会的前夕,他们赶到了青龙桥。 那是一个荒僻的小镇,却突然被许多江湖人挤满了。 公冶勤是在前三天到达的,连忙迎了上来。 杜念远在车窗中伸出头来问道:“一切都布置好了?” 公冶勤躬身答道:“布置好了,夫人的行所也预备好了。” 杜念远点点头道:“好吧!今天好好休息一夜,明日黎明时准备开会!” 公冶勤答应了,杜念远又沉着脸回头道:“朱姨姨,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你可别离开我一步,我们是多年的感情了,我实在不想破坏它!” 朱兰似欲有所言,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杜念远一挥手,祝家华一抖经绳,车子笔直地驶向一所本栅围成的大庄院里,大队人马跟着向里面去了。 东方还透着一线曙光,在八达岭下已围满了人潮。 每一个人都怀着惊惧而又兴奋的心情,在企盼着大会的开始,不过使他们惊异的是这一次的大会好像不太寻常。 神骑旅并未作多大的布置,仅只用棂条搭了一个四丈见方的平台,一边靠着山壁,随便的用布幔拦了一下。 要是在这方平台上召开群雄大会,似乎太简陋了一点。 红日初升的时候,杜念远的车子在四大侍者的前驱下,慢慢地进入了会场,众人纷纷地让出路来。 车子刚一停稳,人丛立刻涌出许多老少的大汉,将杜念远第一批人包围在中间,不过却没有开口说话的。 “各位朋友是哪一路的?” 人墙中突出一个老者,口宣佛号道:“少林藏经堂执事涤凡候安!” 说着脱去了头上的长冠,褪下外衣,露出光头和袈裟,周围的那些人也一样动作,原来都是乔装的僧侣! 杜念远微微浅笑道:“原来是少林的列位大师,怎么都还俗了?” 涤凡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激动,合十道:“贫僧等甘冒大不违,乔装而来,就是为着躲过贵旅的侦骑,当着天下英雄,要求一份公!” 杜念远哈哈大笑道:“各位可是来向我索取贵掌门的?” 四下群雄一阵骚动,似乎被这句话震住了。 涤凡满脸激动,正想开口,突然一个老憎排开人潮,急忙地赶了过来,满面严霜,厉声道:“快回去,你我丢尽了佛门的脸!” 群憎一阵哗然,立刻跪了下去。 涤凡呐呐地道:“掌门师兄……” 这老僧正是少林掌门涤镜大师,仍是厉声叱道:“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咳!少林多年清誉,全被你们毁了,叫我如何告于佛祖之前!” 涤凡惭然地低下头。 杜念远却有些激动地道:“掌门人好!小徒得罪之处,望祈大师海涵!” 涤镜淡淡地回她一礼道:“老袖技逊遭掳,无可怨天尤人处,只是敝寺弟子如此行径,有失出家人本分,老袖深感歉意。” 到底是佛门弟子,责己严而恕人宽。 杜念远不禁脸红了一下道:“掌门人不必过谦,小徒行为孟浪,我己严词相责,但不知拙夫是否与掌门人一同来此?” 涤镜合十道:“韦世兄确实与老袖来此,只是他此刻尚不欲现身。” 杜念远神色又是一动道:“掌门人叫拙夫什么?” 涤镜平静地道:“韦世兄弟不愿以神骑旅首领自居,老袖只好如此称呼。” 杜念远神色突变,但也立即恢复平静。 她冷冷地朝涤镜一摆手道:“假若贵弟子不再想留难我的话,我想要上台去了,这次大会是由敝旅负责召集的,我不能让大家等得太久。” 涤镜躬身一礼道:“夫人请便!” 杜念远微微一笑,飘然前行,在四大弟子与徐刚等人的簇拥下,轻盈地上了木台,台下的人都靠了过来。 黑压压的但见人头攒动,却不闻半点声息。 杜念远跨前一步,微微地朝底下一欠身。 台下的人潮也低了下去,那是大家不由自主地回了一礼,不仅震于神骑旅的威名,杜念远本身慑人的气度也是原因。 等大家都安定了下来,杜念远才微含笑容道:“想不到妾身一纸相邀,居然能惊动这么多的英雄豪杰!” 台下一个黑胖老者笑道:“夫人太客气了,能得夫人相召,乃是吾等莫大之幸!” 杜念远微微一笑,旁边的公冶勤连忙低声道:“这是漠北态河堡的堡主通天掌沙琰。” 杜念远方才笑道:“谢谢沙堡主!” 沙淡的胖脸上堆满笑意,兴奋地道:“哪里!哪里!这不仅是老朽一个人的意思,今天在场的朋友,每一个人都是与老朽一般心思。” 台下齐声道:“对!我们都深感荣幸!” 杜念远得意地婉然笑道:“谢谢各位!今天敝旅贸然相邀,有几层意思,一来是敝旅二次开府时,多承各位捧场,借机会再对大家表示一下谢意;再者近年来武林太沉寂了一点,敝旅想集合各路英雄热闹一番,借机会也推出一位举世敬仰的豪侠。” 台下轰然欢呼,沙琰大声地叫道:“神骑旅威震天下,这武林霸主之位,无须推选,自属夫人无疑,相信其他的朋友也有同感。” 这次附和的人少一点,不过没有人反对。 杜念远微微一笑,并不重视四周的反应,慢慢地道:“多承沙堡主谬赞,不过我一个女流之辈,绝无作武林霸主的雄心。” 沙淡一怔道:“那夫人召开群雄大会是什么意思?” 杜念远笑着道:“今天妾身邀请大家来,乃是为宣布一桩武林绝大的秘密,这个谜底揭穿了,武林霸主也就决定了。” 四下俱是一愕,大家都静下来听她说下去。 杜念远又朗声道:“大家都知道武学鼻祖广成子,曾著有一本功籍,名叫子午经,得此一书,可练成绝世技艺……” 四下哗然惊动,沙琰急着道:“此事仅为传言……” 杜念远接着道:“此事已经证实了,广成子的陵墓与子午经俱在……” 沙琰急问道:“在哪里?” 杜念远笑着道:“那陵墓的入口就在此地!” 一言即出,四下骚动,每个人都伸头向四边搜索。 杜念远将手一挥叫道:“大家不要吵,等我把话说完了,大家自然都有机会碰碰自己的运气,现在徒然乱成了一团又有什么用处!” 这一来总算将大家镇压了下去。 杜念远这才微笑道:“想那广成子为一代人杰,他的陵墓中除了子午经外,一定还有许多异宝,淹没近千年,现在才被世人发现,合该武运当兴,因此那得主也一定会是个广受推崇的仁人侠土,武林霸主的人选也不难决定了……” 她才说到这儿,人群中突然涌出一个中年儒者道:“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自己不去取呢?” 此言一出,众人又鼓噪起来。 杜念远一打量那人,却是全不相识。 只有她身边的朱兰低声道:“这人是柳大木!” 杜念远已约略听过韦光等人在白家屯上的遭遇,对柳大木三字倒微觉一征,片刻才微笑道:“柳先生问得很对,妾身正要解释!” 柳大木哼了一声道:“你有什么话说?” 杜念远微笑道:“天降如此机缘,心术不光明之徒必非其选,妾身好用心机,故有自知之明,不敢多存妄想,留之以待贤者。” 柳大木冷冷地道:“那你就少罗嗦了,快把陵墓的位置说出来。” 众人都不认识柳大木,但是见他居然对杜念远如此不客气,而杜念远反对他敬礼有加,不禁都注视着他。 柳大木傲然而立,毫不在意。 杜念远微笑道:“妾身本来还想说几句话,既是柳先生如此性急,妾身只得遵命,公冶护法,你把入口处指出来。” 公冶勤答应一声,过去一扯台后的布幕,立刻露出一个丈许大的黑洞,望去深不见底。 台下又是一阵轰动,想不到布幕后会有如此文章。 柳大木沉吟片刻,才傲然道:“我虽不知你此言真伪,但绝不怕你在洞中捣鬼,对不起,我要先进去看看,你不会反对吧?” 说着一跨步就上了台,台下的人一齐鼓噪起来,似乎怕被他抢了先,有些人也准备朝台上挤。 杜念远伸手一拦道:“柳先生请等一下!” 柳大木瞪着眼道:“你敢阻止我不成?” 杜念远微笑道:“妾身怎敢,不过妾身最先发现此洞,也曾约略探测过一下,有些事情想先告诉柳先生一声。” 柳大木这才停住步子道:“你说吧!” 杜念远沉下脸道:“此洞中道路错综复杂,处处凶险,非人力所能想像,一定要有大智慧,大能力者方可入内。” 柳大木仰天大笑道:“我说你怎会有如此好心,肯把一项绝大的机密公诸于世,原来是自己先碰了个大钉子。” 杜念远微笑道:“先生说得不错,妾身的确是遇上了一些挫折,所以才知难而退,故此为免其他朋友无辜送命,立下了一个入洞测验,这完全是为着大家好,柳先生当代奇人,应该赞同此举!” 此言言毕,立刻有许多人垂头丧气,他们知道杜念远和神骑旅的能耐,想到一定是没有机会了。 柳大木顿了一顿道:“什么测验?” 杜念远道:“入洞之人,必须文才武功,俱都超人一等,才有一线希望,因此这个测验,必须通过妾身一道文试,再由我的四个弟子,考较一招武功。” 柳大木哼道:“老夫是什么人?岂能受你摆布!” 杜念远微笑道:“入洞能有所得,即为武林霸主,柳先生若有这番雄心,应该先讲气度,否则怎能今天下人归心。” 柳大木尚未答话,沙琰已叫道:“夫人此举太不公平了,我们都是老粗,不过略识几个字,考究文才的话,不是注定了没希望吗?” 杜念远道:“沙堡主不必着急,妾身这道文试因人而异,不过是测试一个人的智慧高低而已,与朝廷取才文比,大不相同,因为这洞中怪异之处甚多,思考不够灵敏的人,进去也是白送性命,又是何苦呢?” 柳大木立刻怒声道:“送命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的,与你有什么相干?” 杜念远笑道:“柳先生若是怕应付不了测验,妾身可以破例放行!” 柳大木怒叫道:“老夫是何等人,岂会要你卖人情?你先考我吧!” 杜念远微微一笑,开始说出题目—— 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 台下的人变得异常静寂。 台上的柳大木也有些紧张。 大家都在等待着杜念远出第一道题。杜念远沉思片刻,才微微笑道:“柳先生学识渊博,妾身不敢班门弄斧,请教一个字谜吧!” 柳大木冷冷地道:“别废话了,快点说吧!” 杜念远一转眼珠道:“七人头上长青草,射一昆虫名。” 台下稍解文字的人,都开始纷纷思索。 柳大木想了一下,才微表钦敬地道:“夫人果然才思巧妙,居然出了这么一个连环套题,老夫的答案是秋夜满地燃斗箕。不知是否中意!” 杜念远笑道:“柳先生果然高才,您答对了。” 台下的人大部分还是莫名其妙,沙琰叫道:“这是什么玩意?我们笨人想不透。” 杜念远不去理他,回头对四大弟子道:“布阵!” 凌寒冰、易水流、邢洁、孙霞四人立刻站成一个四方形,神情肃穆,准备接受柳大木的攻势。 白纫珠站在韦光旁边,扯了一下他的衣服道:“韦哥哥,你把那谜面谜底都解释一下好不好?” 韦光笑道:“七人头上长青草是个拆字格,七人上加草,是个花字!” 白纫珠睁着大眼道:“这是个俗谜我也知道,花怎么是昆虫呢?” 韦光道:“庄子曾云:‘枯草化萤’,拆开‘花’字,不是‘草化’两个字吗?萤火虫不是草化的吗?” 白纫珠叫起来道:“秋夜满地燃斗箕,是说处处流萤如星光闪烁,真是妙极了,题出得好,答得也好,你真了不起!” 韦光笑道:“我不行!听见柳伯伯的答案后,才知道其中的奥妙,到底比他们两个人要慢一着。” 白纫珠一撇嘴道:“那个讨厌的老家伙,有什么了不起!” 韦光怕被人听见,连忙道:“别闹了,看他怎么通过武场!” 白纫珠这才不开口了。柳大木朝四人所站的方位看了一下,突地欺身近前,凌寒冰在最先,一掌推过去,柳大木微笑伸掌相接。 其余三人迅速无比地各自挥掌上来,虽在凌寒冰之后,却抢招在凌寒冰之先,令人防不胜防。 柳大木哈哈一笑,蓦地撤掌,原来他接凌寒冰的那一掌竟是虚招,身形一滑,抢在空当中溜了进去。 到了洞口,他回身得意地大笑道:“好一个‘四元归一’,老夫进去了!” 语毕身形一晃,就消失在洞口了。 杜念远微微一怔,才对旁边的朱兰道:“这老家伙果然有一手!” 朱兰没有答话,台下闪上沙琰一拱手道:“老朽也想试一试,请夫人题目出容易一点。” 杜念远微笑道:“沙堡主也有兴趣,妾身怎敢用难?” 沙琰抖动脸上胖肉笑道:“老朽一时见猎心喜,只是识字不多。” 杜念远道:“沙堡主不要客气,妾身出一道算题吧!有桃一篮,三三数之,俱余二,问桃数最少有几?” 这是个最简单的算术题目,以今日最小公倍数的方法来做,连学生都能对答如流,可是此时却颇为难人。 沙琰想了半天才道:“老朽仅知道是十七,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明。” 杜念远笑道:“堡主知道是十七已经对了,不必再加说明。” 沙琰兴奋地道:“多谢夫人成全,不过在武功上,老朽倒是平常。” 杜念远想了一下道:“寒冰!你领教一下沙堡主的铁砂掌吧!” 沙琰见杜念远只命一人相试,不禁大是高兴,立刻上前,叉开五指,直拍过去,口中招呼道:“小哥!老朽承教!” 凌寒冰微微一笑,伸掌接了上去,只听见砰然一声巨响,。震得本台俱动,凌寒冰的身子摇都没摇。 沙琰却登登连退三步,脸色煞白。 四下一阵哗然,因为沙琰在漠北声誉甚着,为第一流的武师,居然被一个年轻人一招击退! 凌寒冰虽然在少林寺擒过涤镜大师,因为这是很隐秘的事,所以识者寥寥,他们若知道他只用了两成功力时,恐怕还要震惊不止呢!就是这样,四下群豪对神骑旅又自然而然地增加一成惧意。 杜念远佯怒叱道:“寒冰!你怎么对沙老堡主如此不客气!” 沙琰满面羞惭,一拱手道:“老朽自不量力,徒然招辱!” 又拱了一下手,惭然下台。 这一来有几个跃跃欲试的高手,都不禁息下了一试的勇气,连原来挤在台口的人,都身不由己地退了几步。 杜念远眼光一扫台下道:“有哪位愿意再试试运气的?” 问到第三遍时,台下上来一人。 杜念远倒不禁一怔,这人是个年轻的和尚,岁数不过三十左右,一身癞疮,满头脓包,长相十分的脏。 那和尚裂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夫人!贫僧有资格一试吗?” 杜念远勉强的赔笑道:“当然可以了,请教大和尚法号!宝刹何处?” 和尚笑道:“贫僧这一身脏相,大庙不收,小庙不留,哪有容身之处?生来无名无号,就叫做邋遢和尚吧!” 杜念远一皱眉道:“大和尚方外高人,请教一道佛题吧!佛有诸般法相,又云无相,大和尚是法相,还是无相?” 和尚摇头笑道:“贫僧从不吃素念经,哪里通晓佛理?我就是这一相!” 他答得疯疯癫癫,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只有杜念远反而神色一动,觉得这和尚大有来头。 想了片刻又笑问道:“你是这一相!我是哪一相?” 和尚又笑道:“你是你相,我是我相!我相不好看,却得四时平安。你一人能睡多少觉?吃多少饭?” 杜念远神色一动,躬身道:“大和尚请进去吧!” 和尚摇着大头笑道:“贫僧不须比武了?” 杜念远正容道:“不必了,妾身共问了两个题目,就算大和尚通过两场。” 和尚也不答话,摇着大头唱道:“树上的果子成熟了,地下的毒蛇开口了,大姑娘,小媳妇都对我笑了……” 疯疯癫癫地唱着,摇摇摆摆地进了洞。 杜念远神色不愉,脸寒如霜。 孙霞在她身旁道:“夫人!这和尚疯疯癫癫,您怎么对他那么客气?” 杜念远一叹道:“你不知道,他大有来历!” 孙霞奇道:“什么来历?疯言乱语的简直不像个出家人!” 杜念远叹息道:“他最后一个答案,以及他所唱的歌……” 孙霞道:“那有什么意思?” 杜念远正色道:“那是他的禅机!佛经上说:‘天下有四自坏,树繁花果,还折其技,虺蛇含毒,反贼其躯’……… 朱兰憬然说道:“难怪他说什么吃饭睡觉,明明是在告诉你锋芒太露,必至殒身,你心机过人,却从无宁时!” 杜念远想了一下,突然烦躁地道:“不去理他!我这辈子做人定了型,凭谁也无法改变了。” 朱兰轻轻一叹,满是无可奈何之态。 台下这时又上来一个年轻公子,手摇招扇风儒俊雅,尤其是一身白衣,更显得秀气不俗。 他作了一个长揖道:“夫人!小生敬求一试!” 杜念远横了他一眼道:“请教公子贵姓大名?” 年轻公子将招扇轻轻一摇道:“家住日落处,姓在隋唐间!” 杜念远看他扇子上书着一头明驼,颜色雪白,不禁心中微微一动,脸上却装出笑容道: “原来是少帮主,不知何时来到中原?” 年轻公子微笑道:“夫人还认得在下?” 杜念远笑道:“当年令尊作客中原,访问天龙时,妾身曾经见过,是以略有印象,见到公子扇上白驼,再听公子口气,因以得知!” 这时大家也明白了,这少年敢情是西域白驼掌门宇文都的儿子,难怪他念的那两句诗。 日落之处,正是西边,说明了他的来处。 隋朝曾为宇文氏所纂,后又为唐所灭,点出了他的姓氏,这年轻人的学问还真不错! 当年白驼帮主为追讨无名老人留下的技艺,曾经到天龙帮寻事,虽为韦明远所败,却震动过一时。 现在年轻人又来到中原,不知怀何目的。 少年公子又笑着道:“在下宇文琮,此次初人中原,本为见识一下中原风土人物,不期遇此盛会。也想凑凑热闹。” 杜念远却脸色一动道:“宇文瑶是你什么人?” 宇文琮摇头笑道:“宇文瑶是什么人?在下并不认识。” 杜念远想了一下,神秘莫测地道:“公子不认识就算了,公子可是也想进去?” 宇文琮笑道:“盛缘难再,在下难免心痒。” 杜念远微笑道:“公子出口成诵,妾身请教一联。” 宇文琮道:“在下学识浅陋,夫人出题容易些。” 杜念远微笑道:“扇上明驼,足下生风!公子曾觉高雅否?” 她借扇喻人,寓有骂人的意思,因为扇子手摇生风,以手比足,说宇文琮是一匹骆驼。 宇文琮微笑道:“鬓底孤凤,耳畔增霞!夫人可堪凄凉乎?” 他文思甚捷,见杜念远耳下的环铛,各挂着一只雕髅的金鸡,故意指鸡为凤,还暗讽她丈夫远别的意思。 杜念远脸上微现怒色,但立刻平静下来一笑道:“公子文才敏捷,妾身自叹不如!” 宇文琮笑道:“哪里!哪里!夫人乞示武场!” 杜念远微一沉思道:“洁儿!你用旋风第七招向公子讨教!” 邢沾答应一声,脸上现出不解的神情。 杜念远沉着脸道:“你还等什么?” 邢洁这才站到宇文琮前面,轻轻一掌拂过去,宇文琮见杜念远说得很严重,而且方才得罪了她。 心想这一招定会很厉害,所以凝神迎上一掌,哪知对方全无劲道,身形一下子站不稳,冲了过去。 这时背后空门暴露,邢洁随手都可以制住他,他心中一慎,立刻反手朝后拍去,用意在败中求保! 谁知邢洁并未继续攻击,他的一掌自然落空了。 心中更觉惊异,脸上羞得绯红!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公子武学造诣亦自不凡,两场俱通过了,请进吧!” 宇文琮莫名其妙,可是杜念远说过话后,便不再理他,脸也对着外面,他只好慢慢地进洞了。 邢洁过来道:“夫人!我‘风送蔷蔽’之后,只要再加一下轻风拂背,立刻就可以打败他,您怎么只限我用一式虚招呢?” 杜念远沉着脸道:“我就是要他通过,让他到洞里吃些苦头!” 朱兰在旁异道:“为什么?这小伙子就是口上刻薄一点,然而是你先骂他呀,我看他怪聪明的,你何必要害他呢?” 杜念远哼道:“他不该姓宇文,而且他长得有点像宇文瑶,不管他们有没有关系,他都有取死之道!” 朱兰奇道:“字文瑶是大内公主,怎会跟他有关系?” 杜念远道:“谁晓得,方今的皇帝也不姓字文!公主怎会叫宇文瑶!” 朱兰也无法回答了,只得摇摇头。 此时杜念远的心情已十分恶劣,连续有几个江湖人上来相试,她都很简单地放过文场。 可是在武场上却已不留余地,四大弟子似已得到她的暗示,出手俱是杀招,一式毙命,顷刻间台上伏尸好几具。 台下的群豪都噤口不敢作声。 他们舍不得离去,却也不敢再轻易尝试了。 又等了片刻,一个老者飘身上前。 杜念远见状一呆道:“商老先生也来了。” 老者微笑道:“老夫活得不耐烦了,反正人生总不免一死,与其老死牖下,倒不如把命卖在这台上过瘾。” 他说话时中气十足,表现出无比深厚的内力。 台下有认识的,俱都大为吃惊,因为此老正是当年雪山四皓中硕果仅存的商渔,不知他何以也来凑热闹了。 杜念远却在昆仑山上就先见了他一次,微微发怔道:“拙夫呢?” 根据凌寒冰的回报,她知道韦纪湄是跟他一路的,所以心情十分激动,连忙问了出来。 商渔微微一笑道:“韦世兄与老夫一齐来的,此刻却不知在哪里?也许正在搜寻端木方的下落吧!这是我们来此的目的。” 杜念远一惊道:“端木方?” 商渔点头道:“不错!此獠不除,天下难安,夫人饮鸩止渴,将此獠收留利用,日后必受其害,遗患无穷!” 杜念远惊呼出声道:“你们怎知端木方在此地?” 商渔道:“端木方身具寒毒,我们几个人早就闻惯了他的气味,大会尚未开始,韦老弟即已发现了他的踪迹。” 杜念远更惊道:“他追踪去了?” 商渔点头道:“不错!庄家父子也去了。” 杜念远一顿足道:“不好!我得赶快进洞去,恐怕他们都会失陷进去了。” 商渔变色道:“怎么?端木方在洞里?” 杜念远急道:“是的!大会开始之先,端木方就在幕后先进去了,我答应先给他一个机会,实际是藉此除掉他。” 商渔大惊道:“你在洞内布下了毒谋?” 杜念远道:“没有!可是洞中原来却有许多凶险埋伏。” 商渔摇头道:“老夫眼睛从没有离开洞口,却没有看见过韦老弟……” 杜念远顿脚道:“洞口高布幕本来就有二尺距离,那是给端木方留的进路,纪湄一定是趁人看不见时溜进去了。” 商渔也急了道:“老夫得赶紧去接应一番!” 杜念远此时方寸已乱,刚一点头,商渔已闪入内。 台下大叫道:“不行啊!他怎么可以违例?” 杜念远朝下叫道:“我懒得管了,谁有本事尽管进去,只要你们不怕死!” 说完匆匆就朝洞口而去,她身畔的徐刚、公冶勤、祝家华以及四个弟子都要跟着进去。 杜念远返身急叫道:“人多了没有用,你们等在外面吧,假若我两天还没有出来,你们拥公冶勤做首领,不必再等我了,徐刚跟我去。” 公冶勤刚叫一声:“夫人!您……” 杜念远苦笑道:“别多犹豫了,你脑筋还够灵活,四大侍者辅助你,神骑旅依然可以脾脱天下而有余,好自为之吧!” 说完带着徐刚,在洞口一闪而逝。 这突变的讯息,使大家都呆了,一个个怔在洞口,不知所措,望着黑森森的墓穴发傻。 韦光突然道:“我也该进去!” 朱兰一把拉住急道:“不行!那里面太危险!” 韦光慨然道:“大哥大嫂,还有许多外人在里面,我怎能不去?” 朱兰带泪叫道:“韦家就只剩你一条根了……” 韦光凛然道:“韦家子孙不会因为危险而却步,我不想进去得好处,但是我不能不进去救人,娘,您别拦我吧!” 朱兰才把手一松,韦光已如箭似的投进了深洞。 白纫珠哭叫一声:“韦哥哥,等等我!” 她像白云似的飘进去。 青影一闪。跟着追去的是邢洁。 洞口如潮涌般的,接着又进去许多人。 祝家华认出那人群中有着宇文瑶与黄英以及她们的侍婢素月,却不知她们是何时来的,不禁又是一怔…… 群雄大会乱成了一团糟! 朱兰拖住了跃跃欲动的韦珊哭叫道:“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再冒险了,上天保佑我的儿子,还有那些人……” 一天! 两天! 三天过去了! 黑沉沉的深洞仍是张着无情的大口,它吞噬了许多人,却没有吐出一点讯息,这些人都仿佛在洞中消失了。 洞外,只有神骑旅的几个人。 还有就是伤心欲绝的朱兰与韦珊。 黄昏了,夕阳照着长城,婉蜒着有如一条巨蛇,城垛上的垛齿像妖魔的巨牙,八达岭下满是一片凄凉。 公冶勤最后才凄然地一声长叹道:“走吧!大概不会有希望了。” 孙霞与祝家华相拥而位,凌寒冰与易水流凄然无语。 朱兰却迸发出一声哀号,抢到洞口哭叫道:“不行,就是他们死了,我也要去收一下他们的尸骨,念远、纪湄、光儿,他们都曾经是我亲爱的孩子……” 公冶勤挡住她枪然地道:“韦夫人!您应该理智一点,首领、夫人以及韦公子并不一定会死,您进去却毫无用处!” 韦珊也拖着她道:“娘!您不是世俗女子,怎么也这样想不开?洞里不仅有大哥、大嫂与光哥,还有许多人呢!” 朱兰哭着道:“他们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叫我将来对你爸爸跟山主怎么交代?还有那白姑娘,我怎么对白家交代?” 韦珊想了一下忽然道:“天龙祖师爷既然交代光哥许多大事,他老人家预知休咎,光哥他们一定会吉人天相,不会遭横祸的。” 朱兰也是一震道:“对啊,祖师爷对光儿一番造就,不会毫无理由的。” 韦珊道:“所以您应该冷静一点,想个办法才好。” 朱兰蹙眉道:“我有什么办法呢?” 韦珊道:“譬如通知一下白伯伯,再通知爸爸跟杜姨姨,他们或许会有个妥善之策,也未可知。” 朱兰苦着脸道:“白家还好找,你爸爸跟山主在哪儿呢?” 祝家华突止悲声过来道:“我知道韦大侠跟杜山主的地方。” 朱兰兴奋地道:“好妹子!你快带我去一趟。” 祝家华点头道:“可以,为了首领和夫人,我也该走一趟。” 韦珊立刻道:“娘跟祝姊姊去找爸爸和杜姨姨,我上白家屯去。” 朱兰道:“你一个人去行吗?” 孙霞过来道:“小的可以陪韦姑娘走一趟。” 公冶勤沉思片刻道:“寒冰送韦姑娘跟孙霞,水流送韦夫人跟祝姑娘,分道行事,大家尽速赶回来,最好先回来了再决定行止。” 祝家华有点不放心地道:“你一个人处理帮务行吗?” 公冶勤苦笑一下道:“神骑旅威名还在,再者目前江湖好手,多半失陷在洞里,一时间大概不会有人来捣乱了。” 祝家华想了一下道:“总坛大概不需要人去料理了,您干脆就守在这儿吧!” 公冶勤点头道:“不错!说不定还可以得到一点讯息呢,你们快走吧!” 巍巍的昆仑山上,仍是终年罩着白雪。 那一片仙境似的山谷中,仍是洋溢着一片安详。 韦明远与杜素琼!向飘然与易静! 这两对神仙似的伴侣,正在度着优游的岁月。 然而有些人注定是应该要劳碌终身的,在于雾深封的谷中,跳下了憧憧的三个人影。 韦明远与杜素琼正在凭石对奕,满地如锦的山花衬着两颗萧萧白发的头,映着两张充满幸福的脸。 杜素琼最先发现来人,推枰惊叫道:“兰妹!你怎么来了?” 朱兰只是激动得泪眼滂沦,才叫得一声:“山主!明远……” 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完全被哽咽代替了。 东返的途上增加了四骑疾马,那是向飘然与易静,他们听见庄宁与庄泉父子也失陷在洞内,实在按捺不住了。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我生了这个女儿,算是替天下造了无穷的大孽!” 祝家华听得不过意,忍不住出声道:“山主不可以如此说,夫人运筹帷幄,成立神骑旅,不知歼灭了多少江湖宵小强梁!” 杜素琼哼了一声道:“可是她也伤害了许多正人侠士!” 祝家华正容辩解道:“人总不能无错,而且夫人从未主动犯人,每一个被神骑旅杀死的人,都是他们先不利于我们……” 杜素琼不以为然地道:“狡辩!难道那些人全有取死之道吗?” 祝家华点头道:“侠以武犯禁!那些人虽然行为正直,然而犯了个好勇狠斗的毛病,怪不得夫人,严格说来,夫人还是功多于过!” 韦明远也不信地道:“我倒要听听,你说说看!” 祝家华望了他们一眼道:“江湖上许多十恶不赦之徒,多少正人侠士,拿他们没办法,然而到了夫人手中,或死或降,至少不再为害人间了。” 韦明远冷笑道:“那端木方又如何?” 祝家华正颜道:“您与庄家父子,再加上商老先生,合力追捕端木方,那老魔头仍是杀人如故,然而到了夫人手中,却令他驯服异常,虽然他每天还是要杀人,可是在数量上已少得多了,而且都是些该杀之辈。” 韦明远勃然色变道:“念远有什么权利决定那些人该杀?” 祝家华轻轻一笑道:“生死之事,半委之天运,半结因于人为,夫人从不轻易杀人,可是她认定要杀之人,必定有她的理由!” 韦明远呆一呆道:“你受念远影响太深了,所以才变得与她一样的激烈。” 祝家华微笑道:“我本来在天香教中,过的根本不是人的生活,夫人把我从非人的生活中解救出来,我应该感谢她。” 韦明远不以为然地道:“念远的作为并不比吴云风好多少。” 祝家华笑道:“大侠此言太过分一点,您嫉恶如仇,除恶却又不彻底,早年因您的一念之慈,不知武林中遗下多少祸患,如四神帮、胡子玉之流,都是您间接造成的,然而都仗着夫人的大力,将之一一挽回,您应该感激夫人才对。” 韦明远不觉呆了一呆,良久无语。 这时杜素琼才微笑插口道:“明远!你怎么不说话了?”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我不知怎么说才好,我一生行事自谓无愧于心,现在想起来竟然一无是处,倒好杜念远做的好事比我还多。” 杜素琼轻笑道:“你又想偏了,只要无愧于心,何必再问是非杜念远也许做过一些好事,但她动机绝非为善。” 祝家华神色激动道:“山主!夫人是您的女儿,您怎么也说这种话?” 杜素琼苦笑一下道:“知女莫若母,正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才深深地了解她,像她自己了解自己一样,所以才那样地批评她。” 祝家华略一沉吟道:“这一点婢子不敢置椽,但在婢子心中,夫人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奇女子,所以婢子立誓效忠,永无他心!” 杜素琼轻轻一笑道:“人各有志,我不想改变你的想法,而且我也同杜念远确有过人之处,只是我遗憾生了这个女儿。” 祝家华似欲有言,而且仿佛颇不同意杜素琼的话,可是过了半天,她仅仅轻语道:“您是夫人的母亲!婢子因人敬人,不便对山主多言!” 杜素琼笑笑,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中。 向飘然与易静则始终不开口,只是默默行进,在易静的脸上,也始终带着一股深深的忧郁。 不久,这种忧郁传染到每一个人,大家都为失陷在洞中的人挂虑着,好像觉得胯下的骏马太慢了。 当这批人赶到居庸关附近时,凌寒冰与韦珊已经将白啸夫请到了,韦珊一马当先,迎了上来高叫道:“娘!你们这么晚才来?” 末后她才望着韦明远与杜素琼,好似无法相信这两个容貌苍老的人会是她英俊的父亲与风华照人的杜姨姨! 朱兰轻笑道:“傻孩子,整天念着爸爸,怎么见了面反而不认识了?” 韦珊动了一动,才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 然后飞扑进杜素琼的怀中,泪落如雨。 杜素琼慈祥地抚着她的头发道:“小珊!你这么大了,为什么哭呢?” 韦珊抬起脸哽咽道:“姨姨!见了您我应该高兴,可是我忍不住要哭。” 杜素琼微笑地道:“是因为我老丑了?” 韦珊擦着眼睛道:“我替您难受……” 杜素琼坦然微笑道:“花无常好,月无常圆,自然也不会有常驻的青春,早先我靠着九天梅实,以为可以抗过自然,谁知天命如此,人力何足抗天?我都想开了,你又何必替我难受,我若得重返梵净山,第一件事就是砍了那棵梅树。” 韦珊惊道:“为什么,那是人间异宝!” 杜素琼叹道:“青春华颜诚足宝贵,但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慢慢的培养起来一旦骤然失去,那打击更令人受不了,那棵树先害了管仙子,后来害了我,绝不能再让它害第三个人了,孩子,你懂吗?” 韦珊想了一下道:“我虽不懂,但仍以为您是对的。” 杜素琼微笑着推她道:“你要是有我一样的遭遇,你就会懂了,现在我才明白人老并不可怕,怕的是我们缺少接受它的勇气,在岁月中慢慢的习惯它,你还可以永远保持一份年轻的心情,这道理太深了,留给你逐渐去体会吧!” 这时白啸夫自动上来拱手道:“韦兄!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兄弟却是心仪已久!” 韦明远也笑着回礼道:“白兄太客气了,我们已经是亲戚了,却想不到现在才见面,犬子得列门墙,实力无上光荣……” 朱兰已迫不及待地问道:“洞里有消息吗?” 公冶勤戚然摇头道:“没有!前几天洞里隐隐有一种怪声传出,此外别无征象,白先生曾想单独往探,被属下拦住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问道:“白兄此刻作何打算?” 白啸夫忧戚地道:“兄弟仅此一女,虽然已经托姻尊府,到底无法释怀,因此兄弟想去看一下,找个结果出来。” 韦明远沉思有顷道:“好!兄弟陪白兄一行。” 朱兰欲言又止,杜素琼接着道:“我也去!” 韦明远点点头,回身对韦珊道:“孩子,你过来!” 韦珊靠过去,韦明远用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道:“孩子!我很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好好地招呼过你,两个哥哥此刻生死未卜,今后孝顺母亲的责任全在你身上了。” 韦珊流着泪道:“爸爸!我们一起进去吧!” 韦明远摇头道:“不用了!那洞中凶险异常,你去了也帮不上忙,我不是仅仅为了你哥哥才去涉险,这里还有许多其他的人,我们韦家对这个世界已经尽够了力,不必再赔上你了,好好地侍奉母亲吧!” 朱兰伤感地挨过来道:“明远!山主与你生死同命,我不敢奢求脐身你们中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照顾珊儿,假若你们也是一去不归,我就替她招个女婿,无论如何不使韦家的香烟断绝,这是我推一能替你做的事了。” 韦明远歉然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杜素琼轻轻地道:“兰妹!我始终是对不起你,虽然将你嫁给了明远,却一直占据着他的感情,希望你能谅解。” 朱兰恭敬地道:“山主不必如此!下嫁明远虽出于您的命令,其实是成全我的痴心,我对您只有感激。” 杜素琼一挥手道:“这些事不去说它了,假若我们不出来,梵净山主之位就由你继任,事实上那儿也一直靠你照顾着!功籍的藏处你是知道的,记住别忘了两件事,砍掉九天梅树,焚毁‘天魔引’的曲谱。这两样东西是烦恼之由。” 朱兰躬身道:“婢子遵命。” 韦明远见一切都交代的差不多了,才对公冶勤道:“假若一旬之后,我们也没有讯息传出,你就用炸药将那个洞炸塌掉,免得再害其他人无故送命。” 公冶勤也躬身道:“属下遵命。” 韦明远一招手,与杜素琼、白啸夫、向飘然、易静五人结伴如飞而去,眨眼问就失去踪影了。 那吞噬了许多人的深洞还是像怪鲁一样张着巨口,黑沉沉的深不见底,仿佛还准备着要吞噬后来的人。 洞外仍有一些神骑旅的帮众守卫着,韦明远等人来到洞口时,那些人一一肃穆地行礼。 “里面怎么样?” 一名帮众躬身回答道:“不久之前还传出一阵怪声。” 韦明远连忙问道:“怎么样的声音?” 那名帮众回道:“说不上来,像是人笑,又像是兽啸……” 韦明远伸手点了一根火炬,又叫大家都点上一根。 白啸夫拒而不接道:“火光容易熄灭,兄弟带着几颗夜明珠足可照明。” 韦明远正容道:“白兄有所不知,这种深暗古洞中,有时会蕴藏着毒气,这火炬的功力是为探路,火灭则证明前途不可行……” 白啸夫钦佩地道:“兄弟的阅历究竟比韦兄差多了。” 韦明远笑了一下,率先向洞口走去,杜素琼立刻跟在后面,再后面是白啸夫、向飘然与易静。 洞中道路十分平整,也十分宽广,众人走了一阵,除了微微感到有点气闷外,并无一丝异状。 洞壁上有些地方,还长着斑驳的青苔。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这古洞看来完全是人工顺着天然开凿的,当初不知费了多少人力,也不杜念远是如何发现的……” 韦明远随之叹道:“那孩子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只可惜她把聪明才智都用偏了,否则江湖上何至于如此……” 言尚未毕,突地前面传来一声厉嗥,果然有点像人的狞笑声,只是听来十分惨厉刺耳。 众人俱都为之一怔止步,韦明远回头惊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杜素琼凝重地道:“念远曾经向兰妹透过一点,说此洞中藏有许多毒虫怪兽,听这声音似乎是什么异兽所发……” 正说之间,忽地迎面吹来一阵腥风,各人手中的火炬都被吹熄,韦明远高喊:“大家快准备!” 每个人都功聚双臂,准备接受突击,可是腥风过后,一无异征,黑黝黝的洞壁上却自然地发出一阵绿光。 大家摒息等待片刻,韦明远才轻轻地道:“奇怪!这儿怎么有光亮?” 杜素琼用手摸了一下洞壁,连手上都发光了,她才道:“这是磷火,方才被火光逼住了,所以觉察不出,现在火光一灭,它自然地显露出来了。” 韦明远点头道:“前面发声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白啸夫抢先一步道:“管它是什么,反正总要遇上的。” 说着一直向前间去,韦明远怕他有失,连忙跟了上去,走了一阵,污浊的空气中已透出一股浓重的腥味。 白啸夫知道快接近了,自动放慢了脚步,韦明远抢得与他并排,二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 又走了一阵,腥味更浓了,白啸夫忽而止步,并将韦明远一拉,凝重地指着前面壁角处道:“韦兄请看!” 韦明远顺指望去,只见壁角处另有一条小径,宽约半丈,暗沉中透出两点碧绿的蓝光。 小径前倒着一具尸身,四肢已然不全。 白啸夫轻声道:“这两点绿光必是一头怪兽的眼睛,那尸体则一定是被那怪兽所害,只不知道是哪一个。” 韦明远看了一下道:“此人身躯魁伟,不是我们熟识的人,想来是那天进洞的江湖人之一,可怜异宝未得,先遭伤生……” 白啸夫道:“韦兄暂慢替他难过,那怪兽的藏身处刚好拦住去路,我们得先引它出来,才可设法除掉它!” 韦明远想了一下,弯腰在地下抬起一物,却是一柄短刀,看来是那被杀害的江湖人所遗。 一抖手,那柄短刀挟着风声,直朝两点碧光中间射去,先是叮的一声,继而又是一声厉曝! 两点碧光移动了,由小径中缓缓地爬出一头庞然巨物。 在磷光的映现下,众人都吃了一惊! 这头怪兽太奇怪了,一身长毛,长得有些像狗,然而庞大得如一头水牛,项前一颗巨头有米箩大小。 最奇的是那兽头,面目宛然像个狰狞的人面,头顶披着长发,颔下乱蓬蓬地长着短须! 易静的胆子最小,首先惊叫起来。 向飘然立刻挨到她身边道:“别怕!这是山狞!” 韦明远诧然道:“向兄识得此物?” 向飘然摇头道:“我哪里会认识,只是看到山海经上记载的山狞,差不多是这个样子,所以大胆的假定一下。” 白啸夫立刻道:“不错,兄弟也记得了,山狞之兽,见人欢谚,厥性善投,行如矢缴,是惟气精,出则风作。” 他背的山海经上的原文,韦明远立刻道:“怪不得它叫的声音像人笑一样,它还有什么特性?” 白啸夫蹩眉道:“不晓得,山海经上记载的只有这么多,此物行动如风,我们要小心点,真没想到在此地会遇上这种远古异兽。” 此时那山狞已张开大嘴,露出森森利齿,后面的长尾摇摆,好像十分高兴的样子,目中碧光更盛! 韦明远慎重地道:“方才我一刀掷过去,力道在千斤左右,居然无法伤得了它,可见这家伙并不好对付。” 白啸夫一言不发,蓦地欺身上前,一掌遥遥的对准山辉的头上拍去,劲道已用到十足。 山辉吃掌风一撞,四肢抓地,仅把身子晃了一下,立刻张嘴喷出一股腥风,朝白啸夫身上涌去。 白啸夫厉喝一声:“好畜牲!” 闭气忍住腥味,依然欺身近前,一指疾伸,笔直点向山狞的眼睛,势子十分凌厉,出招更是辛辣。 山狞似是没有想到来人如此了得,前爪一按地,身于已凌空拔起,向后暴退三四丈,竟然动作如风! 白啸夫本来以为一指点中,谁知它能在危急时急退,倒不禁一呆,疏神间鼻中腥味猛盛。 连忙定神提气,脑中已感有些昏闷。 韦明远见状忙道:“白兄怎么了?” 白啸夫无法开口,只得将手连摇,示意他不得过来。 韦明远是个急性子,又是侠义为怀的人,以为白啸夫受了暗算,更是不放心,急忙过来。 白啸夫没办法,只得喝道:“韦兄,闭往呼吸!” 他为着珍惜胸中余气,不敢多说,韦明远听得后,立刻闭住呼吸,身子却已来到白啸天旁边。 果然这一带腥风迫人,空气十分凝重,好似那山狞喷出之气,是一团有形的东西,压得十分难受。 韦明远顿了一顿,蓦地伸掌朝四周扣去,掌心一片血红,掌风中也透着蒙蒙红光:他又施出了“太阳神抓”。 空中一阵轻轻作响,山狞喷出的腥雾被太阳神抓的热力一烤,立刻蓬起一阵轻烟,二人身上的压力却减轻了。 白啸夫这才可以舒口气,忍不住出声道:“韦兄神功果然不负盛名!” 韦明远微笑道:“白兄过奖了,兄弟不过误碰误着!白兄觉得怎么样?” 白啸夫摇头道:“那畜牲果然厉害,它口中所喷的腥雾熏人欲呕,不过韦兄的太阳神功足以克之,可以不足为虑。” 那山狞本来还在远处蹲踞,似乎准备再扑过来,及至见到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后,惊叫一声,飞速向前逃去。 韦明远与白啸夫立刻拔腿追去,向飘然等人也跟着追了过来,大家的势子都非常急。 山狞的速度很快,片刻之间,已拉长了一段距离。 白啸夫边追边道:“不好!它要逃脱了!” 韦明远道:“我们追来的目的不是杀兽,由它去吧!” 白啸夫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山狞厉叫一声,着地又回转身子,朝他们冲了过来,疾如急箭! 韦明远与白啸夫立刻双双出手挥掌击去,合二人之力,那劲道何等强大,山狞被打得一个滚回,厉声连连。 二人站定身子,山狞也爬了起来,四肢踞地,狰狞的毛脸上满是惶厉之态,鼻息琳琳! 韦明远低呼道:“这畜牲真个是皮坚肉厚,居然丝毫不受损伤!” 白啸夫沉声道:“韦兄再给它一掌试试!” 韦明远依言发出一掌,仍是用太阳神抓之功,红光过处,山狞身上发出一阵焦臭。 它先是蹦跳一阵,将身上火光滚息,然后才哀号数声,碧目中怒光暴射,作势又待前扑。 白啸夫微微色变道:“这畜牲居然悍不畏死,韦兄再给它一下重的!” 韦明远却神色十分沉重地摇头道:“奇怪了!” 白啸夫道:“韦兄因何而奇?” 韦明远目视前方道:“举凡兽性,不敌则逸,这畜生明明是怕火,却守在此处不再前逃,兄弟因之感到奇怪。” 白啸夫想了一下道:“兄弟明白了,前途必有更为厉害之物。” 韦明远沉声道:“兄弟也是这等想法。” 白啸夫庄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既然来了,就该找个答案。再危险也在所不避,这逆畜阻着路……” 韦明远皱眉道:“小弟的太阳神抓虽可降服他,却无法置之死命。” 白啸夫略一思索道:“韦兄只须发掌遏止它喷雾,其余小弟负责便是。” 韦明远答应了,此时在山狞的身后,起了一种状如儿啼的怪鸣,鸣声虽然不大,却叫得人心神烦躁。 山狞闻得怪鸣之后,周身立起一阵颤抖,四肢一弹,不顾一切地朝众人冲过来,好似对怪鸣异常恐惧。 韦明远不敢怠慢,大喝一声,太阳神抓再度发出,红光暴盛,齐朝山狞身上罩将过去。 山狞的势子只略一受阻,依然带着一身火花猛冲过来,韦明远见威力无祷的太阳神抓竟然挡不住它,倒是一惊。 山狞行动如风,不待韦明远再次袭击,已然冲到他们跟前,长爪对准韦明远的头上抓落下来! 韦明远被逼得伸掌与它硬格,掌爪相触,骤觉掌心一阵热痛,身不由主地被推后三四步。 可是那山狞却也叭喀一声,倒地不起。 韦明远莫名其妙,向飘然已笑道:“白兄好雄浑的透骨掌心,炉火纯青!” 白啸夫仅是淡淡一笑道:“向见过奖了,若非韦兄的太阳神抓先逼得它无法喷腥雾,兄弟连身子都近不了它,逞论置之死命了!” 韦明远这才明白那山狞所以致死,原来是白啸夫一掌之功,可是又有些不相信,是以瞪大了眼睛发怔。 白啸夫微微一笑道:“韦兄可是不信兄弟能一掌致死它?” 韦明远摇头道:“不!白兄神功盖世,早就听拙荆说过了,兄弟不解的是白兄既有如此神功,为何早先不用……” 白啸夫微微一叹道:“这就是功夫各有所长了,兄弟的透骨法固能透皮肉,粉碎脏腑,可是这东西口中所喷腥雾甚为厉害,望之无形,实则混凝,兄弟第一次就是被胶着在内,若非韦兄前来解困,也许会吃它一个大亏!” 韦明远虽知他说的是实情,口中仍谦逊道:“白兄何至如此?” 正说之间,前面那有如儿啼的鸣声又响起来,这次仿佛更为厉害,叫得人心中烦躁异常。 杜素琼怔得一怔,蓦而撮口清吟,声若凤唳,与那怪兽对抗,或高或亢,大家才觉得舒服一点。 白啸夫吁一口气道:“这是什么东西?没露面就这么厉害!” 韦明远凝重地道:“琼妹的音韵奇学得自梵净山,不至紧急关头,绝不轻易使用,看她的表情,前面应该是样极为凶恶之物!” 这时前面的鸣声越来越尖,却始终无法压过杜素琼的清啸,众人的神情俱为之一振! 对抗有顷,那怪兽戛然停止,杜素琼也停了下来,一面微微喘息,一面用手拭着额上的汗水道:“注意!它快来了!” 白啸夫忙问道:“山主可知此兽之名?” 杜素琼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这一定是头雌兽,长年孤寂,被我用‘求鸾引’勾动心思,马上就要过来了。” 大家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片刻之后,甬道中先是一阵红光闪烁,接着爬出一条通体红色的蛇状怪物,这怪物身形虽似蛇,背后却生着四只肉翅,腹下四足,全长约半丈,径有半尺,不伦不类,简直无以名之。 众人相顾骇然,白啸夫惊道:“这是什么怪物,连山海经中都未曾记载……” 杜素琼冷静地道:“此类远古异虫,历时久远,中间或许因为杂交之故,产生出各种变态,倒不足为奇,奇怪的是……” 韦明远接着问道:“是什么?” 杜素琼深思有顷道:“这洞中水分、空气、食物俱都异常欠缺,却偏能滋生这些奇虫异兽,这才是令人费解的事。” 白啸夫道:“此洞为广成子陵墓,也许是他故意安排在内的。” 杜素琼摇头道:“不可能,广成子死近两千年,纵然有所安排,也不可能留到现在,我怀疑这些东西是有人豢养的。” 韦明远惊道:“是人养的?” 杜素琼道:“不错!这些都是庞然巨物,若无人豢养,早就会耐不住饥饿,出来伤人了,哪会永远栖息洞中?” 韦明远疑信参半地道:“你是说这又杜念远安排的一场骗局?” 杜素琼摇头道:“不杜念远聪明一世,这次连她自己也叫人骗了。” 韦明惊得一跳道:“你认为另有其人?”杜素琼点头道:“我想大概如此,不过此刻言之过早,目前最要紧的问题是如何对付这些怪物,看样子它颇难对付。” 白啸夫点头道:“山主说得不错,那山狞比它大得多了,却宁受焚体之苦,也不敢去逆它之锋,其厉害可想而知。” 一向默默的易静突然排众而前道:“这怪物由妾身来对付吧!” 韦明远连忙道:“易夫人,你怎么行呢……” 易静庄重地道:“大侠请放心好了,此物形体不大,却能令山狞畏惧若此,其所持非火即毒,妾身尚能对付。” 韦明远仍欲拦阻,向飘然已道:“拙荆曾服成形雪苓大部分原汁,全身火毒不侵,且愚夫妇深居昆仑时,对捉捕蛇虫,尚具心得……” 韦明远闻言只得听任易静过去。 那怪蛇本来是婉蜒盘踞在地下,只把一双红光的人的眼珠瞪定众人,红舌猜猜,并无进袭之意。 及至见到易静有挨近之意,立刻昂起头来,口中嘶嘶作响,背上的肉翅也开合,扇动不已。 易静身形猛进,叉开单手,就朝它的头下捏去,俗云打蛇打七寸,这颈下正是蛇类的要害之处。 那怪蛇好似知道厉害,动作极其迅速,长颈一缩,低头就是一口红雾,向易静的手下喷去。 易静那等身手,自不会叫它喷上,手势一偏,红雾落在地上,立刻冒起一股黑烟,原来是一蓬烈焰! 韦明远见状惊呼道:“果然是火,难怪那山狞如此怕它!” 怪蛇一喷未中,不由发起性来,长身一挺,两条后腿作柱,前爪则飞快地向易静头上抓去。 易静厉叱一声,反手一掌向蛇头上击去。 双方的势子俱急,拍地一响,迎个正着! 怪蛇的身子一晃,易静却被撩开数步。 众人见状俱都大惊,向飘然尤其关心,连忙问道:“娘子!你怎么样?” 易静目不转睛,盯着怪蛇的动作答道:“还好!想不到这畜生还懂得武功招式!” 原来蛇首将要与掌相触之际,那怪蛇突地一曲颈,然后将头猛弹而出,生似存心蓄劲与人对掌! 而且以易静那等功力,居然也落了下风。 向飘然急叫道:“娘子!我来帮你的忙!“ 易静回头道:“不要!这家伙全身都像是一块热铁,你连沾都沾不上,还是由我来吧,我倒不信对付不了它。” 正说之际,怪蛇又如一道赤练似的窜了上来,想是它看出易静说话疏神,乘机作一次偷袭。 易静的注意力并未完全放松,见状立刻一侧身躲过它的冲击,反手就朝它的背上肉翅削去。 怪蛇一击不中,身体立刻一缩,本来可以躲过易静的掌削,但是它动作却不知怎地慢了下来。 一阵轻微的折骨声之后,他背上的肉翅被削了两只,怪蛇厉鸣一声,调转身躯,又朝易静扑去。 易静再度闪避,单掌如刃,还是削向它剩余的两只肉翅,眼看快要得手,突地横里人影一闪。 “砰”的一声,蛇身无恙滑过,易静与那扑来的人影则似是势均力敌,双方各退了一步。 定眼看时,那后来之人居然竟是白啸夫。 易静不禁诧道:“白先生因何出手解救它?” 白啸夫的双眼仍是盯紧了怪蛇,口中答道:“易夫人请恕在下冒失,但这蛇翅不可折!” 易静不解道:“为什么?” 白啸夫却接道:“这四只肉翅长在它身上,既不能飞,又无助于行,想必是它的一种累赘,夫人第一次出掌时,它明明可以躲过的,却故意挨上一下,折翅后的鸣声中,欢乐多于痛苦,则其用心至于明显……” 易静恍然道:“原来它是在利用我……” 白啸夫点头道:“在下猜想如此,这两对肉翅长得十分坚实,若非遇上易夫人这等深厚的功力,实难削断……” 一言未毕,怪蛇已怒鸣连连,朝白啸夫扑来,巨口张开,利牙长有寸许,咬向白啸夫的胸头。 白啸夫神色凝重,不避不躲,等蛇头近了,才蓦地出一指,点向怪蛇的两眼之间,势沉力稳。 怪蛇嘤然一声轻呜,立刻掉转身躯,避过他的指锋,迅速无比地向着前途逸去,转了个弯就不见了。 这突然的撤退,倒把众人惊呆了!—— 第六十三章 铸错无心 留尘间恨事 那甬道横亘在前面,依然散着黯绿的光,怪蛇已经看不见了,连它所发的红光与怪鸣也都跟着消逝了。 韦明远等五个人小心翼翼地慢慢摸索过去,每人都将警觉性提到十二成,准备着不期而来的突袭! 到了拐弯的地方,大家倒又不禁立步踌躇了,原来这甬道到此竟一分为二,不知哪一条才是正确道路。 白啸夫犹豫地道:“这一路行来之际,我已经约略地看了一下,见此洞开辟得大有章法,沿途都设一些暗门……” 杜素琼立刻接口道:“哪些俱是凶门……” 白啸夫微怔道:“原来山主在阵图之学上也恁地了得……” 杜素琼轻轻一笑道:“妾身对此道原本一窍不通,接掌梵净山后,才根据前人的遗著,略窥一丝门径,其实也粗浅得很!” 白啸夫正容道:“山主能看出沿途暗门,足见造诣已经很深了,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山主以为两条路中哪一条才是生门?” 杜素琼看了一下道:“白先生若一定要问我的意思,妾身以为右边较宜。” 白啸夫沉吟道:“右边虽然光明一点,然按照朱雀之势来看,乃属离火,象近癸土之精,应为万凶之门!” 他说的大部分是术语,其他人一知半解,仅有侧耳聆听的份,只有杜素琼微微一笑道: “白先生易象甚熟,只是忽略了一点,这洞的走势一直两曲,大体上虽是朱雀,实际却为铜驼。” 白啸夫一愕道:“铜驼?不可能吧!我们进来的地方明明是雀喙。” 杜素琼微笑道:“白先生只看了前面,故而有此一想;妾身在入洞之初,曾望了一下后路,那儿另有一尖二折,是为驼首,我们入口之处为耳后,顺颈而越双峰,现在走的是后半段,向右行始能放心,以达其枢纽。” 白啸夫动容拱手叹道:“山主心细如发,见微察着,在下自承不如!” 韦明远也钦佩地道:“琼妹!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一套功夫。”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这些书籍都是管仙子搜罗遗留的,我接任山主之后,一向为俗务分心,没有好好地研究,倒是念远看得不少,她后来所卖弄的那些玄虚,多半是在梵净山中的读书心得,也是那些书害了她。” 白啸夫兴奋地道:“原来山主还藏着这些奇书,此次事了后,在下倒想造访贵山去拜读一番,不知山主可能垂允?” 杜素琼笑道:“管双成仙子原来规定那些书是给历代山主看的……” 白啸夫哦了一声,微红着脸道:“那在下的要求太冒昧了一点。” 杜素琼微笑摇头道:“白先生别客气,只要我们能生离此穴,妾身仍有权利变动规矩,目下还是先找出路要紧。” 白啸夫点头道:“谢谢山主,山主既然深明此道,还是由山主引路吧!” 杜素琼谦笑一下,正待举步,易静突然道:“山主暂请留步!” 杜素琼一怔道:“易夫人有何指教?” 易静缓缓道:“妾身不解阵图,却有一点疑问不明。” 杜素琼道:“夫人尽管说好了。” 易静道:“这阵图之学,起自何时,盛于何代?” 杜素琼微笑道:“阵图源于河图洛书,河马献图之说,不过是附会神话未足可信,易经出而小成,孔子虽然删订六经,非独对易语焉不详,是以后也鲜有解者,直到汉儒周敦颐着太极图后,方衍生阵图之学,诸葛亮再加一番整理……” 易静庄重地道:“妾身系疑处正在此点,这洞穴是广成子的陵穴,他是殷周之时的人,阵图之学,应该还在萌芽期……” 众人俱是一怔,杜素琼不禁失声道:“对啊!这洞中的布置已经很完善,绝不可能出自广成子之手,看这陵穴很可能是一个骗局!” 大家都发起怔来,半晌后韦明远才道:“骗局也许不可能,念远博览群书,不会乱下考证,再者以我们遇到的那些怪兽,也足证明是前古遗种。” 白啸夫接着道:“那另一个可能是这陵穴早已有人进来,从新改装布置过,这与我们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杜素琼沉重地道:“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些进洞的人就颇堪担忧了,墓穴中既然早有人在,侵入者很难全身而退……” 白啸夫也忧形于色道:“不错!而且那先1之人,很可能早就得到了广成子的遗籍,所以才能将那么多的人困留在内……” 韦明远将胸膛一挺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是吉是凶殊难预料,反正已经进来了,只有闯它一下吧,越研究越糟!” 白啸夫被他激动豪情,也跟着道:“对!韦兄豪人壮语,说得一点不错,我们干脆去找答案吧,何必空费心思,在这儿伤脑筋。” 杜素琼飘身向前,走在韦明远身旁道:“认路还是我熟一点,由我陪着你开道吧!” 韦明远没有反对,他了解杜素琼对他的深情,劫后重逢,他们早已是生死同命了,而且有她的指点,也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危险,所以只温柔地看她一眼,回头对白啸夫等人道:“前途安危难测,我们最好拉长一点距离!万一仓促遇变,也好有个接应,白兄请在两丈之后随行。” 白啸夫察度情况,自是无法反对,韦明远与杜素琼先行,白啸夫居中,最后则是向飘然、易静夫妇。 这右边南道略微窄了一点,可是光亮多了,那些光辉发自壁上,每隔半尺许就有一个光源。 光芒是淡黄色的,光源是圆形的,形如满月,照在晶莹加工的洞壁上,别是一般境地。 韦明远好奇地道:“这光来得很怪,若说是夜明珠,不大可能有这么大。” 杜素琼庄重地道:“别去管它了,还是找路要紧。” 韦明远走了一阵,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道:“不行!我非要看看清楚!” 说着走近洞壁,轻轻一纵身,拔高尺余,将身子紧吸在墙上,正面对着一个发光体看了良久,依然看不出头绪。 杜素琼在下面问道:“看出什么东西没有?” 韦明远摇头道:“没有!这玩意怪极了,像是一片半透明的大贝壳,磨成圆形嵌上去的,只不知里面是什么。” 说着用指微屈,对准圆面上叩了下去,“波”的一声,圆面应手而裂,韦明远惊奇地叫道:“怪极了,原来是一盏灯,不过没有灯芯,也不知道烧的是什么油,只是在一个小洞中冒火花。” 杜素琼闻言脸色微变,连忙叫道:“明远!快下来!” 韦明远还来不及问为什么,骤觉腰上一紧,好似被人挟住了,飞速向前射去,行未多远,背后传来一阵巨响。 那阵巨响像是夏夜暴雨的急雷,轰轰不绝,且有耀眼的强光,接着四壁撼动,有如天崩地裂。 韦明远骤然大惊,不知这突然的巨变因何而起,可是他最关心的是杜素琼,侧头一看,她恰好在身边。 那挟着他的白啸夫,另一只手还挟着杜素琼。 响声停息了,白啸夫才将二人放下道:“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要活埋在里面了。” 韦明远诧然回顾,只见后面岩石崩落,已将他们的来路一齐封死,石砾中还冒出一阵阵的黑气。 白啸夫又道:“事起突然!兄弟太冒犯二位了?” 韦明远惊道:“多谢自兄相救,只是……” 杜素琼在旁道:“这发光燃烧的是地府的一种气体,性情极为不安定,本来被贝壳掩住了,你敲碎贝壳,气体外逸,立刻就产生爆炸,势不可挡,若非自先生动作快,我们恐怕就要埋在里面了。” 韦明远咋舌道:“想不到会有这么厉害,我听说西域地方有一种地流水,可以当做燃料,大概也是这一类的东西。” 杜素琼笑接道:“不错!凝之成煤,溶之为油,化而成气,三者原为一物,不过分量越轻,燃烧愈易……” 韦明远叹息道:“遗物之奇,真是不可思议……咦!还有两个人呢。” 原来大家在忙乱中,未曾注意到向飘然与易静,此时被韦明远一提才想了起来,发现他们并未跟来。 白啸夫神色一惨道:“他们在我后面,恐怕……” 韦明远神色大变,连忙奔向乱石堆旁。 白啸夫拉住他道:“韦兄!不能去!” 韦明远急道:“他们一定是埋在里面了!现在施救还来得及。” 白啸夫摇头道:“这种气体息息相连,现在正好被乱石堵住缺口。韦兄若是搬开石块再引起爆炸,不但救不了他们,恐怕连我们也要陪在里面了。” 韦明远急流下眼泪道:“他们是因为我铸下大错,才致埋身石中……” 白啸夫黯然长叹道:“韦兄是无心之失,死生有命,我们也没有办法,然而死者已矣! 我们殉身在一起,于事无补。” 韦明远急得一跳脚道:“错因我起,人死我生,于心何安?” 杜素琼婉言道:“爆炸时我曾见他们向后面退避,他们功夫都很好,必然不会陷身,只是与我们隔断了。” 韦明远还是不放心,杜素琼乃正色道:“你一定要陪他们死,我自然没问题,白先生是否也该跟着送死呢,况且他们未必一定就死了!” 白啸夫接着道:“兄弟赔上一命也无所谓,只是我们此行任务尚未完成,这洞穴中还有许多人生死未卜,韦兄尚祈三思,而后行!” 韦明远长叹无语,半晌才对着石堆喊道:“向兄!易夫人!你们在哪里?” 声音响亮激越,震得碎石纷纷下落。 白啸夫道:“没有用的!兄弟拉着二位前奔时,最少也有几十丈远,这一段全被堵死了,千里传音,全靠空间为媒介,韦兄的声音纵然可以透过实物,却也无法使得咬字清楚,我们还是走吧!” 韦明远道:“他们纵然听不清楚我的话,至少也可以回我一声。” 白啸夫道:“这倒有道理。” 于是也帮着呼喊起来,一时甬道中回声嗡嗡,连耳壳都震得很难受,却始终没有听到答声。 白啸夫惨然一叹道:“兄弟已用家传‘凤吟传音’,以兄弟功力,大概可以达于百里之外,看来他们是凶多吉少了……” 韦明远默然无语,泪水涔涔,对着那一片乱石,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愧疚表情,白啸夫与杜素琼也是唏嘘不止。 三个人正在神伤之际,白啸夫突然脸色一动,接着嘴唇微微易动,喉间发出轻微的吟声。 韦明远与杜素琼俱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呆了。 白啸夫动了一阵,忽而变色道:“糟了!” 韦明远连忙道:“白兄可是听到他们的回音了。” 白啸夫摇头道:“不是!兄弟接到了小女的回声。” 韦明远连忙问道:“她在哪里?” 白啸夫苦笑了一下道:“不知道!我方才使用‘凤吟传音’,突然接到小女的回答,可是只讲了一句话,就被打断了。” 韦明远急道:“她说什么?” 白啸夫道:“她只问了一句:‘爸爸!是不是您来了!’兄弟连忙探问她的情形,却已被人切断,再无回音!” 杜素琼庄重地道:“是不是白先生思女心切而生的幻觉?” 白啸夫摇头道:“不可能!寒门‘凤吟传音’创自家祖,有一种独到的用法,发时无远弗届,除非被人切断,否则绝不会失效!”“。” 杜素琼问道:“白先生怎知被人切断的呢?” 一啸夫道:“使用此功时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对外人,一种是对自己人,尤其是对自己人时更为玄妙,不管中间有何阻隔,均可顺利传达,是以小女听得我在呼唤向兄夫妇时,立刻传声连络……” 杜素琼微微色动道:“那令爱尚在人间是无可疑问了。” 白啸夫滇:“不错!至少在刚才发声时,她并未遭到意外,不过一定是处身险境,而且被一个功力绝高之人制住。” 杜素琼奇道:“先生何以得知?” 白啸夫道:“寒门的‘凤吟传音’,是一种声气感应,非有内力绝佳的人,才能将之隔断,兄弟本身亦产生警兆,据之判断……” 杜素琼想了一下道:“令爱既未遭害,其他人很可能生存……” 白啸夫点头道:“不错!但是实际情形,兄弟不敢预测,那隔断我传音之人,功力高得出奇,奇到令兄弟难以相信……” 杜素琼与韦明远俱都为之骇然色变。 白啸夫又道:“当世能隔绝兄弟传音,除家祖外,仅天龙子前辈与捻花上人具此功力,但此人绝非三位老人家之中的任何一位。” 韦明远呐呐地道:“有这种事?” 白啸夫叹道:“兄弟绝非危言耸听,此事也并非不可能,三位老人家依然健存,安知世上不会有第四人?” 韦明远默然无语,杜素琼想了一下道:“只要有了消息,我们总得去碰一碰。” 白啸夫苦笑道:“那是自然的,现在不知那前途之人,是友是敌,他要是敌人的话,我们三个人可就太差了。” 杜素琼一扬眉毛道:“就算是以卵击石,我们也别无选择余地,现在连退路都封死了,只有前进一条路可走。” 韦明远听见“退路”二字,神色又是一阵黯然,屈膝跪在石前拜了几拜,然后才含着眼泪,虔声祝祷道:“向兄!易夫人!二位在昆仑山上的神仙岁月,却被我这不祥人硬牵下了红尘,更害得二位葬身荒山古洞……” 杜素琼在旁道:“明远!这可不能怨你,下昆仑山是他们自愿的,他们来的目的是为了庄家父子,与你没关系。” 韦明远不理她,继续祷告道:“二位若是吉人天相,幸保无恙,韦某尚可偷生,倘若二位真个遭难,韦某但等事情一了,立刻相随地下……” 杜素琼一把拉他起来道:“别痴了,你我能否生离此洞还不知道呢,说这些干吗!未来的事谁都无法预料,还是快点走吧!” 甬道上一路过去倒很平静,间或有些门户错杂,在杜素琼的辨认下,立刻就找到了正确的通路。 韦明远一路上始终是很沉默,杜素琼知道他还在为向飘然与易静的事情而难过,所以不去撩拨他。 白啸夫则在兴奋中带着凛惧,兴奋的是得知女儿尚在人间,慎惧的是此去不知道会遇上怎么样的一个人! 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阵开朗,三人不觉俱是一震,原来他们己处身在一间绝大的石室门口。 这石室十分宽敞,四壁光滑,光线自上端射人,室顶是一片琉璃制成的宫盖,居然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穹! 室中无一物,只有一边靠墙处安放着一具铜棺,颜色发青,上面长满了一层厚厚的铜绿,型式十分古雅。 这室中仍是空不见人。 铜棺上刻着一些极为古怪的文字。 白啸夫首先就被那文字吸引了注意,仔细辨认了半天,又用手摩掌了一阵,突然失惊呼道:“这是广成子的瘗骨所,我们走到陵墓中心来了。” 杜素琼惊问道:“白先生不会弄错吧?” 白啸夫指着那些文字道:“决不会错,在下对历代文字书法极感兴趣,这是殷代甲骨文,脱胎于黄帝时仓颉所创的鬼哭体。” 韦明远钦佩地道:“白兄的学识渊博,这上面怎么说?” 白啸夫道:“上面是广成子自己镌刻的墓志铭,大意是说他一生的经历以及他研究武功的经过,并告诉后人开棺的方法。” 韦明远奇道:“他要开棺椁做什么?” 白啸夫道:“广成子的确是一代奇人,他参研上乘武功,甚至于已经练成道家的元婴,臻于身外化身的境界。” 韦明远骇然道:“人真能到这种境界吗?” 白啸夫道:“广成子也许不会说谎。” 杜素琼道:“身外化身,生生不已,那他不应该死啊?” 白啸夫轻轻一叹道:“天下无不死之人,有生必有死,广成子不过比人多活几年,他享寿三百余纪,结果仍不免一死。” 韦明远跟着叹道:“那道家炼丹,长生之术毕竟是虚空的了。” 白啸夫接道:“广成子已有解释了。他在墓文上说:‘人寿有数,天道不可抗,永生之说,实为无稽,人之生机,始于成胎之时,人之死数,亦始于有生之机,生命之源,凡人皆一,既生之后,渐用至竭,养气练神,在乎节源,有源有枯,天道不移,吾享寿三百余纪,即善用其源所至,源竭数终,亦云已矣!常人不满百,吾数倍之,晚年始悟彻之理,欲告世人,心无余力,伴我骸骨,留此僻地,遗图十一,风送四极,有缘得之,启我椁底,得我遗籍,习我技艺,技以养生,艺以利人,行不及正,终必殒身……” 韦明远听得肃然起敬道:“这位前辈倒是个有心人。” 白啸夫轻轻一叹道:“广成子的安排不为不妥,只可惜把他这份武学心得保存得太秘密,直到千余年后,方始被人发觉 杜素琼摇头道:“先生也许不信,这所陵穴历代都有人发现,只是那些人多半恬澹自安,未曾出以炫世而已。” 白啸夫惊道:“山主何以得知?” 杜素琼用手一指道:“单以这石室的建设,就不是原型了,这顶上的天光并非直接射入,因为我们入洞之后,愈走愈西,此穴的位置,应该已经越过长城,那里的地势平坦,断不会空出这一个大缺口而不为人知。” 韦明远奇道:“琼妹!照你说来,这光是如何来的呢?” 杜素琼道:“这顶层是由水晶合成,深埋地底,一切的景象都是依照水晶折光的原理,在别处反射而来。” 韦明远道:“这倒是可能的,当年的巧匠东方未明,制成管窥,视物于百里之外,也是同一的道理。” 杜素琼又道:“水晶之利用,还是近百年的事,广成子纵是天才盖世,也不可能在千余年前,造成这间石室。” 韦明远怔道:“那这一切都是后人添造的?” 杜素琼道:“是的,除了那具钢棺,还是殷商古物外,其余的一切,莫不出之后人所建,这与两道中的门户阵图是一回事。” “对!那最后的得主,一定就是用内力阻断我传音之人,他研成了广成子的功籍,无怪能具此功力。” 杜素琼想了一下又道:“白先生,那开棺之法是怎样的?” 白啸夫奇道:“方法很简单,山主难道也想看那秘籍?” 杜素琼道:“不!我想预测一下我们此行的休咎!” 白啸夫不解道:“棺中怎会有这个答案?” 杜素琼微笑道:“这个道理很明显,广成子一共散出十一张入穴的地图,还不知已有几线被人发现,但先前的那些发现者都是修道之士,本身参研过功夫之后,仍将书籍放好以待来者,只要……” 白啸夫释然道:“我也明白了,心术不正者,独占之欲,现在只须检查一下棺中,看看遗籍是否安在,就可知那最后得者为人了。” 杜素琼笑道:“白先生不愧高明!” 白啸夫摇头道:“在下纵然解得此意,终是比山主慢了一步。” 说着在棺前庄严地拜了一拜,然后再轻轻叩着棺盖,口中哺惆祝告一阵,突地扶着棺盖一边高兴地道:“在这里!” 韦明远奇道:“白兄说什么在这里?” 白啸夫道:“兄弟按照棺上所说,轻叩棺盖四十九下,果然在第四十九次时,触到开棺的枢纽!这广成子用心实在太密!” 说着用手指剔开一层绿锈,露出一个缺口,微一用力,将棺盖抬了起来。 棺中睡着一具高大的尸体,身着道装,脸貌栩栩如生,金梁紫冠,肤色白如温玉,方口墨髯。 韦明远由衷地躬身作礼道:“广成子果然是个有道之士,千余年来,他仍能将遗体保存得这么完整,真是不容易。” 杜素琼突然道:“这人不是广成子!” 白啸夫也道:“在下也觉得不太像,只是无法加以证实!” 杜素琼道:“第一是他的服装,道家创自汉代张道陵,宗法春秋时的老君李耳,李耳比广成子还晚了八百多年,何来这一身装束!” 韦明远犹豫不信道:“这也许是后来的人帮他换上的,那棺是青铜时代的制品,铜质甚纯,也告腐蚀了,广成子的衣着岂能不朽?赤身露体又显着太为不敬,替他换件衣服,也是在情理的事。” 杜素琼道:“你说得固然有理,但还是不合实际,广成子那种道行,也无法延续寿纪,怎能将遗体保存如此之久。” 韦明远道:“怎么不可能,你忘了端木方……” 杜素琼道:“端木方实际并未全死,他埋骨之地又得地气之养,百虫不侵,所以才苟延残喘至百余年之久。” 韦明远道:“此地甚为干旱……” 杜素琼微笑道:“你别找理由了,假如此地有着一切条件,那外面的铜棺怎么又会生锈呢?难道血缘之躯还能强于金石之质!” 韦明远没有话说了,杜素琼又道:“我还有一个最正确的根据,我粗解相人术,广成子前辈有那等心胸修养,断非这种相貌。” 韦明远颇感兴趣地道:“这人相貌并不坏呀!” 杜素琼正容道:“这人面目虽然端正,然而前额短凸。人中沟深而微曲,眼角有皱纹,应是个极端阴险而残鸳之相。” 韦明远一怔道:“琼妹!想不到你还有这一套本事。” 白啸夫怔怔地道:“连广成子的遗体都被人换过了,那遗籍更不必说了。” 杜素琼道:“那倒不妨试试看。” 白啸夫伸手入棺,准备探到那停尸身下去摸索,可是他的手才一触到那人的身体,立刻就缩了回来。 检索琼与韦明远俱都一惊问道:”怎么?” 白啸夫摇头现出不信的样子道:“这人身上还有热气!” 韦明远道:“还有热气?那不是没有死?不死怎会躺到棺中,总不成又要出现一个端木方,这究竟怎么回事?” 杜素琼突然将大家一齐拖后道:“此事颇有溪跷!明远,你发一掌试试看。” 韦明远奇道:“你要我打那死尸?” 检索琼道:“是的,而且要用‘太阳神抓’!” 韦明远摇头道:“不行!我不能无缘无故地打他,我不怀疑你的相人术,可是我与他无冤无仇,怎能叫他皮消骨溶。” 白啸夫也反对道:“在下也认为此事不当,韦兄的太阳神抓已臻化境,发时势必连棺椁都化了,这等古物毁之可惜。” 韦明远又道:“对啊!万一广成子的遗籍尚在棺中,我一掌发去,岂不也跟着毁了,那是广成子心血的积瘁……” 杜素琼微笑道:“我以为你的掌力根本毁不了一点东西,既然你不肯试,我也无法勉强,由我来试一下吧?” 说着抖手射出一颗银丸,直朝那尸体的头上飞去,韦明远大惊失色,然而阻之不及,只得跟着望去。 银丸嵌入那尸体的脸颊,立刻齐根没入,那尸体动都不动,也无一丝异状,仿佛真是个死人。 韦明远道:“琼妹!你看如何,这根本是个死人!” 杜素琼脸色沉重地道:“你还没看出来,我这银丸势可穿金裂石,那人的脸上可曾有一点痕迹,而且我打的眼睛,怎会拐了弯?” 这一言提醒了二人的注意,果然那人的脸上着丸处平滑如故,好似将那银丸整个的吸没了进去。 再者以杜素琼的造诣,发丸取目,断乎也不会失去准头,偏差到那么大去,这尸体的确大有可疑处。 白啸夫一言不发,蓦而弹出一指。 这一指是他毕生功力所聚,望之平淡无奇,实际那指风足可穿透尺许厚的钢板,端的厉害非凡。 蓦地空中传来一声豪笑,那棺中的尸身忽而坐了起来,伸手微拂,化开了白啸夫凌厉无匹的一指。 这边三人虽然已在怀疑那人不是真死,可是陡而见他坐了起来,也不禁大吃一惊,相顾失色。 白啸夫略一凝神,才出声喝道:“阁下是什么人,如何在此装神扮鬼?” 那人双目突张,一阵精光逼人,轩然笑道:“三尺铜棺身所寄,一枕黄梁梦尚香,我好梦正酣,无端被你们闹醒了,怎么反怪我装神扮鬼。” 白啸夫听他说话时声调洪亮,中气充足,人耳振心,不觉戒意倍增,停了一下才沉声道:“阁下的玩笑开够了,请出来吧!” 那人微笑道:“这里很好,我睡意未尽,懒得跟你们打交道。” 白啸夫怒道:“你出不出来?” 那人淡淡地道:“我出来倒简单,可是出来后再回到此地就难了,这个位置很舒服,我实在舍不得让给你。” 白啸夫一听他的话意,竟是说他一出来,就要置自己于死地,虽然他知道这人的功力很高,而且很可能是广成子秘籍的最后得主,可是自己的女儿女婿,以及许多人行踪之谜,都要在他身上取得答案,乃朗然一笑道:“人生由来总须死,埋骨何必定铜棺?我对于占用人家的棺材并不感兴趣,阁下尽管放心好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方才你不是很爱惜这件古董吗?” 白啸夫沉下脸道:“那是我心敬广成子的为人,不愿意毁了他的遗物。” 那人脸含微笑,站起来一脚跨出铜棺道:“我听你的口气,以为你很喜欢这具钢棺,本来想完成你的心意,让你永远埋骨其中,你不要就算了。” 白啸夫怒道:“你认为我一定会死?” 那人淡笑道:“当然,我是幽冥城中主,黄泉路上客,见了我的面,鲜有不死之理,阁下可准备了死法没有?” 白啸夫怒不可遏,当胸劈过一掌,那人轻轻举手一拂,又将他的掌力完全化开笑道: “别忙!你不说出死的方法,叫我如何取你性命!” 白啸夫一指一掌,完全用出了全身的功力,那人居然轻描淡写地化开了,倒不由怔得一怔。 那人又催促道:“快!快!你想到了死法没有!” 白啸夫脸色一变,正待再尽胸中所学与之一搏。 韦明远却一把将他拖住道:“白兄别急!我们先问他。” 那人大笑道:“对!对!问问清楚了,免得死后做个糊涂鬼!” 语气据傲阴沉,完全没将三个人看在眼中。 韦明远纵横江湖,这些年来却已磨尽火气,闻言毫不动怒,朗朗一笑,以平静的语调道:“首先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微笑道:“浮生每被虚名累,静中由幸得自身,我没有姓名!” 杜素琼鄙夷地一笑道:“连猫狗都有个称呼,你怎么比畜生还不如!” 那人受了这番抢白,反而倒笑了道:“夫人才华毕露,睿智过人,在下方才在棺中就领教多时,现在又蒙赐教词锋,倒要讨教一下。” 杜素琼冷冷地道:“先报上你的姓名再说!” 那人笑道:“一命难见日重升,夫人可以如此名我。” 杜素琼淡淡地道:“蜉蝣生,短命鬼!”这是个俗不可耐的名字。 蜉蝣是一种昆虫,朝生暮死。那人打上个哑谜,自以为十分得意,谁知杜素琼信口道出,不禁微微一怔道:“夫人好快的思绪……唉!奈何天下之才华,尽钟于女子!” 杜素琼脸色一动道:?你后面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接道:“敝人的名号只有两个人能应声叫出,一个夫人,另一个也是女子,脸貌与夫人颇为相像。” 杜素琼轻轻地道:“那一定是我的女儿,她现在在哪儿?” 蜉蝣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轻地叹道:“有其母必有其女!” 杜素琼不客气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蜉蝣生道:“令爱的下落暂难奉告,不过她还没有死。” 杜素琼毫不在乎地道:“我不过随口问问,你不说也没关系。” 蜉蝣生没有想到她们母女之情会如此淡薄,倒是愣了一下,韦明远又已接口问下去道: “阁下因何在此。” 蜉蝣生道:“我居此已二十年!” 韦明远微笑道:“你得到了广成子的遗籍?” 蜉蝣生摇头道:“没有!我迟了二十年。” 三人俱都一震,白啸夫失声道:“还有人比你更早?” 蜉蝣生点头道:“不错!先人为主,我迟了二十年,只好沦为从人,不过广成子留下的功夫,我倒也习了一二。” 韦明远更为诧然道:“你还有主人?” 蜉蝣生淡淡一笑道:“当然了!我是从人,上面一定有主人。” 杜素琼急问道:“你主人在哪里?” 蜉蝣生道:“当然也在此地。”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道:“三个月前有许多人进到此地,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蜉蝣生轻轻一笑道:“有些人死了,有些还活着。” 韦明远急问道:“哪些人死了?哪些人活着?” 蜉蝣生笑道:“这个问题很难答复,死的人我问不出姓名,活的人我未得主人允许不敢说出姓名,因此碍难奉告。”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那我们只有去问你的主人了。” 蜉蝣生摇头道:“不行!主人需要用的人已经够了,因此他授命凡是再进来的,一律格杀无论,我就是执行这使命的人。” 三人闻言俱都一震,立刻聚神备战,蜉蝣生却轻松地举起手,微微地笑道:“你们若是想抵抗,那可打错主意。” 他的手掌正待发动,突然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一个女子,高声喝止道:“住手!主人要见这三个人。” 韦明远闻声回顾,却意外的发现这个女子竟是他的熟人!那是峨嵋的叛徒智圆,曾经在峨嵋雷洞中献身求爱被拒,因恨成仇,后来跟着谷飞,更名袁紫,谷飞伏诛后,她神奇地失了踪,却不想会在此地又见到她。 岁月无情,使得袁紫已略现老态,然而她毕竟还是美丽的,丰满的体态中,蕴藏着一种情欲的诱惑。 那是属于成熟的美,这在女子的青春岁月中,是最后一段的金色年代,再过去就是衰萎了。 韦明远乍一见她,只觉得非常突然。 而袁紫见到韦明远的神情,却远非笔墨所能形容了。 蜉蝣生对袁紫的态度则在暖昧中带着一丝畏惧。 他半含笑容道:“紫娘!主人知道他们来了?” 袁紫一皱眉道:“当然了,这地洞里的事,哪一样瞒得过主人!” 蜉蝣生瞪着眼睛笑道:“也许有吧!我们……” 袁紫将脸一沉道:“你要是再罗嗦,这件事也瞒不过主人了!因为我会去告诉他,那后果你自己可以想像得到。” 蜉蝣生神色一变,连忙道:“是!是!我不讲,你带着他们走吧!” 袁紫哼了一声,朝三人一欠身道:“家主有请三位!” 韦明远见她突然装成陌不相识的样子,倒觉得有点奇怪,可是还不等他开口表示意见,袁紫已经转身走了。 韦明远、杜素琼与白啸夫望了一眼,三人都没有作声,默默地跟着袁紫身后,出了那间石室。 袁紫带着他们走了一阵,然后伸手在壁间一摸,石壁自动移开,原来那儿竟是一道暗门。 袁紫用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韦明远问道:“你的主人在这里面?” 袁紫没有开口,只是抬手轻轻一挥,三人骤觉一股潜力自无形中逼来,身不由自主地被推进了暗门。 袁紫紧跟在后面进来,那道暗门自动地失上了,韦明远发觉这儿仅是一间小小的斗室,地上堆着累累的白骨。 室内空气十分污浊,像是一所囚人的地牢,四处通路,仅只有一片贝壳后面,射出暗淡的黄光。 韦明远不禁有些生气,沉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紫用手比唇间,示意他低声点,然后才缓缓地道:“在没有见到主人之前,我先要交代你们一点事!这儿比较僻静,可以不必怕人听去。” 韦明远仍是带着怒意道:“我们之间没有需要隐瞒的事。” 袁紫也将脸一沉道:“韦明远!你别不识好歹,因为你曾经在雷洞中救过我一次,所以我才冒着危险预先给你一些忠告。” 韦明远闻言略怔,袁紫又道:“你别以为你很了不起,我现在要杀你非常容易。” 韦明远想到他适才举手间就将自己等三人逼进此地,功力不知精进多少倍,这句话也许不是虚言。 然而他一向刚强惯了,立刻昂然道:“我不想领你这份情……” 袁紫瞪着眼睛道:“我非要你领情,你救过我一次,然而我再想你对我那些坏的地方,我会慢慢地报复你! 韦明远不觉一怔道:“我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袁紫哼了一声,道:“当然了,你是大英雄,大豪杰,处处讲究光明正大。像我这种淫钱无耻的女子,怎敢妄求你的青睐……” 韦明远立刻摆手道:“我并没有那样看你,当年在雷洞中我对你也太决绝,然而我不能勉强自己的感情来爱你。” 袁紫脸色变了一下道:“可是我做人的希望,完全被你摧毁了,算了!我不想重提昔日那些事,现在我只告诉你,等一下见了主人,别表示你认识我……” 韦明远怒道:“认识你并不光荣!” 袁紫冷笑一声道:“主人可不这样想,她的妒性奇重,视我如禁宵,这儿原来有很多人,都因为我的关系被主人杀死了。” 韦明远脸色一变道:“我不怕死,更不怕你的主人。但是我绝不愿为你的事,跟你的主人去争风而拼斗,你放心好了!” 袁紫冷笑道:“我的主人可不像你大侠客这等雅量,只要是跟我略有关系的人,他必杀之而后快,至于说到决斗,哈……” 她突地发狂似的笑了起来,半晌才道:“你们三人加起来,也抵不上他门下的两个从人中的任何一个,更别说是主人了,反正我招呼在先,听不听在你!” 韦明远听得气往上冲,怒声道:“如果就是你所说的救我之策,盛情已然心领……” 袁紫道:“不!我还要提醒你们一句话,少时见了主人,你们千万不要拒绝他的要求,否则也是自取灭亡!” 韦明远怒道:“胡说!韦某岂是贪生怕死、屈志从人之徒!” 袁紫道:“我不是一定要你们屈意从人,至少在口头上不妨虚与委蛇,应付过去,以后我自然会替你们想办法。” 韦明远冷冷地道:“免了!生死由命,你快带我们去见主人吧!” 袁紫轻轻一叹道:“你一定要自己找死,我也没办法了。” 韦明远尚未答话,杜素琼突然问道:“你把主人说得这么厉害法,到底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袁紫想了一下道:“说也没有用,等一下你们自然明白。” 说着转身要去推门,杜素琼又问道:“我再问你一件事,三个月前有许多人进来,方才听蜉蝣生说有些人还生存着,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袁紫道:“听话的很好,不听话的正在吃苦。” 韦明远道:“你能否说明白点,是哪些人……” 袁紫道:“那些人大多了,一时也说不完,等你们见过主人后,自然会知道,其中大部分是跟你有关系的。” 韦明远听得十分焦急道:“我懒得跟你废话了,快点带我们去见那老怪吧!” 袁紫略一怔道:“你怎知他是怪物!” 韦明远怒声道:“住在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做的又尽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行径,不是怪还能是什么?” 袁紫轻轻叹一口气道:“我还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见了主人千万别现出惊态……” 韦明远怒道:“岂有此理,哪来这么多的禁忌!” 袁紫幽幽地道:“莫因小忿而伤身。这是我最诚恳的劝告!” 说着旋开了斗室的门,做个请出的姿势。 杜素琼走在最后,忽然问袁紫道:“你的主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袁紫怔了一下道:“我也很难说!” 杜素琼奇道:“你跟他那么接近,应该……” 袁紫抑郁地道:“不!我作了他近十年的姬妾,却很难告诉你这句话,反正你一见他的面就会明白了。” 说完又超前领路,后边三个人不禁在心里充满了狐疑与紧张,虽然对这神秘的主人怀着懔惧,却也希望能快点看见他!这次走的路更曲折了,左弯右拐,不知这地穴究竟有多宽大。 杜素琼与白啸夫的脸上都流露出诧态,虽然不交谈,却时时交换一些奇异的眼光。 韦明远看在眼中忍不住道:“你们又发现什么秘密了?” 杜素琼尚未回答,前面的袁紫抢着道:“你们一定是奇怪此刻所走的路,这是主人新辟的,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想像,由此即可看出主人的能为。” 杜素琼轻轻哼道:“不过是一些奇门遁甲的雕虫小技罢了,也许可以难住我,却绝对骗不过我的女儿!她……… 袁紫头都不回道:“你说得很对,这位神骑旅的女首领实在高明,所以她没有吃到苦头,主人对她是最客气的一个。” 韦明远一惊道:“你是说她与你的主人合成一气了?” 袁紫摇头道:“没有!主人对她倒是敬礼有加,可是她不同意下嫁,主人居然有耐心不去伤害她,倒是一项奇迹。” 杜素琼一惊道:“你主人向她求婚?他多大岁数了?” 袁紫冷笑道:“有志不在年高!” 杜素琼还待追问,袁紫已神色凝重地低声道:“别问了,快到了,记住我的话!” 三人神情俱为之一震,袁紫伸手一摸洞壁,石墙轧轧响动,立刻在他们面前现出一道高大的拱门。 拱门后是一间石室,也是十分高大,光线半暗半明,石室正中排着一张虎皮交椅,上面坐着一人。 此人全身俱着黑衫,连头上都用黑纱罩着,只有两眼中射出的的逼人的精光,尤增其神秘怖人之感。 袁紫的态度十分随便,用手一比道:“主人!他们来了!” 那蒙面纱的怪人站了起来冷冷地道:“请进!” 虽是短短的两个字,却别具一种慑人的威严,三人不自而然地跨进了石室,韦明远一拱手道:“在下韦……” 他还没有说完,那人己哈哈大笑道:“韦大侠与杜山主大驾莅止,敝人深感荣幸!” 韦明远见他居然认得自己,倒有点吃惊道:“台端识得贱名吗……” 那人淡淡一笑道:“二位的名字在三个月前才听人约略提过,他们对二位捧得很厉害,敝人颇有意识荆一番,没想到二位已经来了。”,韦明远怕冷了白啸夫,连忙代为介绍道:“这位是敝亲自啸夫!” 那人冷冷地道:“刚才学蚊子叫的就是你吗?那声音烦人得很,喔!你姓白,大概就是那白娃娃的父亲!你来干什么?” 白啸夫气往上冲怒道:“来找我的女儿与女婿!” 那人淡应一声道:“那女娃娃嫁人了?你女婿是谁?” 韦明远接口道:“白兄与在下是儿女亲家!” 那人微怒道:“你儿子有了杜夫人那等佳妇,怎么还不知足!” 韦明远知道他弄错了,忙解释道:“白兄的令爱许配在下的第二个小犬!” 那人一怔道:“你还有一个儿子?他也在这儿?” 韦明远道:“三个月前他就进来了。” 那人微愕道:“有这等事?我居然不知道,这倒是奇怪的事,不过你放心,只要在这儿,绝对丢不了,也许他是钻到什么岔路上去了,弄得尸骨无存,那我可没法子了,否则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韦明远的脸色先是一变,继而又平淡下来道:“小儿生死倒不足轻重,在下此来并非专为寻找小儿。” 那人微笑道:“别紧张,你即使死了一个儿子,也还有一个,那位神骑旅的首领我敢担保他绝对安全。” 白啸夫怒不可遏地道:“我女婿若是有三长两短,我就要你负全责?”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别发横,你女婿一定是落在毒瘴潭里了,只有那儿可以把人化得皮骨不存,你想怎么样?” 白啸夫暴然色变道:“我要你偿命!” 跨前一步,正待动手,袁紫突地过来道:“你女儿现在还活着,而且还在我们的掌握中,你自己不要命,别连累她也陪着你送命!” 说话时目光连闪,意在暗示他不可造次! 背后那黑衫人已冷冷的道:“紫娘!别跟他罗嗦,这怆夫我一定要他吃点苦头,不过现在我没空,等下叫逍遥散人收拾他!” 白啸夫怒不可遏,厉声叱道:“混账!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冷哼一声,袁紫已迅速无比地闪了上来,手腕虚扬,轻飘飘地拍上白啸夫的肩头,口中喝道:“你真不要命了!躺下!” 白啸夫肩头一斜,长身劈她的胳膊,口中怒喝道:“未必见得!” 袁紫没想到白啸夫竞能滑开这一招,微怔间白啸夫的手势已下,她只得翻掌相迎,二人交了一掌。 白啸夫退了一步,袁紫只晃了一晃。 韦明远与杜素琼站在一旁,竞被二人所激起的掌风逼退出两三步,心中大为吃惊。 白啸夫的造诣固超出他们的想像,而袁紫的进境尤其令他们不敢相信,一眨间二人又各换了十几式。 这十几招精微奇奥,几乎令人咋舌惊叹。 袁紫连攻出十几掌,俱为白啸夫化开,不禁也有点诧异,脸色一变,突地一掌平推叱道:“不知进退的匹夫!” 这一掌用力好似不大,白啸夫却神色大变,呆呆的居然无法化解,毫无抵抗地被掌力推出去。 他的身子撞到石墙,然后口喷鲜血,倒在地下。 韦明远脸色一变,抢过去扶她,袁紫已冷笑道:“别去动他!我没有杀他,你一动倒可能要了他的命!” 韦明远果然止住势子,那黑衣人已微怒道:“紫娘!干吗你不痛快地解决他?” 袁紫回头笑道:“此人能识出棺盖的文字,也许对您有点用。” 黑衣人急忙道:“真的?” 袁紫笑道:“蜉蝣生可以证明!” 黑衣人飞身离座,伸手虚空对白啸夫拂了几下,白啸夫身子一阵颤动,神志仍是昏迷着。 黑衣人这才回身对韦明远道:“令亲的脾气太急了一点,可不是敞人要存心冒犯他!” 韦明远无言可答,黑衣人又笑了一声道:“令亲受小妾含沙风所伤,敝人已代他推血回宫,绝无性命之虞,现在我们来谈谈,首先敝人自我介绍,我叫秦无极,早岁慕道,无意中发现此地之秘,留此四十载,参悟广成子的遗书……” 韦明远仍然未作任何表示,杜素琼却问道:“你是第几个入洞之人?” 秦无极微微一怔道:“第九个,前面那八个人却是傻瓜,参修了那么高的武功却甘心老死洞中,留给我大好机缘……” 杜素琼又问道:“移去广成子骸骨也是你所为了?” 秦无极大笑道:“不错!那是前三个月的事,逍遥散人与蜉蝣生是第十张图的得主,他们来晚了一步,只好沦为从人,令爱发现了最后一张,此后不再会有人了,那铜棺骸骨也没有用了,哈……” 杜素琼冷冷地道:“你别忘了广成子留在棺盖上的话。” 秦无极厉笑道:“那是鬼话,神功天授之,即使我潜心向道,到头也不免一死,我干吗要那么傻,所以我要轰轰烈烈的干一番!” 杜素琼仍是平静地道:“你以为可以举目天下无敌了?” 秦无极微笑道:“我敢这么说!除了千余年前的那个广成子,我不作第二人想,除非广成子能再活过来。” 韦明远忍不住道:“阁下准备作何打算?” 秦无极轻轻一笑道:“四十年来我已参透神功,正想离开这地方创一番伟业,恰好三个月前送来了一大批江湖人……” 韦明远神色一变道:“你要利用他们?” 秦无极道:“其实不要他们也行,我要杀天下人易如反掌,只是杀尽他们太没意思,我才留着他们派派用处!” 韦明远正色道:“阁下究竟准备作何打算?” 秦无极笑道:“我要为武林创下一个壮举,集天下武林为一统,开百代之宗,为万世之祖,你以为如何?” 韦明远冷笑道:“昔年秦始皇也曾做过这个梦!” 秦无极得意地笑道:“那匹夫怎可与我相提并论?他要做的是政治上的皇帝,日理万机,何等烦神,我只在武林中称尊,同样可以生杀由心,却不费心地处理俗务,然而天下的财货,却可以作为我的私产,天下人都可以做我的仆从。” 韦明远凛然道:“为人尊者,乃役于人,非以役人!” 秦无极轻蔑地一笑道:“那是书生的迁论,放在武林中行不通!” 韦明远再凛然道:“这是做人的真理,不如此就无法使天下归心!”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谁敢不归心,不归心就归命!在我的王朝中只有一条律法,那就是‘杀’!非吾类者杀无赦!” 韦明远悻然道:“胡说!你这是狂人独夫的思想,我就第一个反对你!” 秦无极敞声大笑,笑得太高兴了,他吹出的呼气将他的面纱掀了起来,使韦明远与杜素琼都不禁吃了一惊! 在面纱后是一张天下最恐怖的脸!这是一张最怖人的脸,其狰狞处简直使人无法想像。 脸皮整个被揭去了,露出血红的肉色,眼皮也没有了,胡桃般的眼球在肉眶中滚动,最难看的是鼻子,一削而平,只留下两个鼻孔。 还有他的嘴!是没有嘴唇的,只有森森的牙齿像利刃似的排列着。 饶是韦明远与杜素琼见多识广,也不禁悸然惊呼出声。 秦无极也是一怔,忽而扯下脸上的蒙纱狞笑道:“你们可是觉得我很难看?” 韦明远定了一下神道:“不错!台端的相貌是怕人一点。” 袁紫大惊失色,连忙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秦无极忽而厉声地对她道:“滚开!不这样说要怎么说,你说说看,我长得怎么样?” 袁紫怔了一下,不明白他何以会突然对她发起脾气来了,顿了一下才道:“主人!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吗?” 秦无极厉声道:“我要你再说一遍!而且要诚实地说!我好看吗?”—— 第六十四章 绝室经唱 袁紫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无极声如豺嗥吼道:“说呀!再告诉我一遍!像从前一样地告诉我一遍!” 袁紫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口中却始终发不出一字,韦明远见状不平,忿道:“你逼她干什么?难道她从前说你好看了?” 秦无极朝他狠狠盯了一眼道:“她从前的确如此说过,所以我才要她再说一遍!”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你用这样态度和手段去求答案,恐怕一辈子都得不到真正的答复,人的妍丑自知,何必要去求那些欺心之论!” 秦无极脸上的红肉一阵颤动,半晌才道:“你是第二个当面说我难看的人,我倒可以饶你不死!” 韦明远奇道:“难道以前进来的那些人中没有一个对你讲实话?” 秦无极冷笑道:“没有!那些人只有一部分见过我的真面目,却没有一个人敢说我难看,他们居然有天才在我脸上找出美的地方。” 韦明远微笑道:“他们太爱惜自己的生命了,你不是说还有一个人吗?” 秦无极冷冷地道:“另一个是我自己,因此严格说来,阁下可为第一人!” 韦明远倒不觉一呆,半晌才道:“你不会是生来如此的吧?” 秦无极寒着喉咙道:“当然不是!我年青时就好道家炼丹之术,有一天我守在丹炉旁,一不小心放错了药,炉火上升,将我烧成这副模样!” 韦明远不说话,脸上却现出同情的神色,秦无极又道:“当时我痛极而呼,我的妻子抱着两岁的孩子进来,见了我的面就吓昏了,等她醒来后,居然视我若鬼魅,完全忘记了往昔的如海深情,孩子也见了我就哭……” 韦明远叹息道:“你应该原谅他们……” 秦无极沉声道:“我杀了他们!” 韦明远一愕道:“你太过分了!” 秦无极冷笑道:“我怎么过分,我的妻子居然要求另嫁,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杀死他们之后,家乡无法安身,逃之在外流浪经年,最后才算在一本书中找到这地方。” 杜素琼忽然道:“你来时此地就是这个样子了?” 秦无极摇头道:“不!那时仅只有阵图门户之设,我只略懂得一些,几经摸索,困陷良久,才找到那间停棺的石室。” 杜素琼又问道:“那些怪虫毒兽呢?” 秦无极道:“多半是我四处搜罗来的,毒气与毒水是此地原有,经我开发引出来的,我为了要练功怕受人打扰,只得仰仗这些替我挡住其他的人。幸而到我第一个阶段时,才有第一批人追来,那就是蜉蝣生与逍遥散人,我使出武功将他们收服,留作从人。又过了几年,我因事外出,才遇上紫娘,庶几免得再度过寂寞的日子……” 杜素琼突又问道:“请恕我插嘴,阁下四十年前来此,则今年高寿若干?” 秦无极对她好像极为客气,平和地答道:“今年七十有一!” 杜素琼失笑道:“那阁下的年岁比我还大,如何去向我的女儿求亲!” 秦无极抗声道:“广成子活了三百多岁,我虽比不上他,但也不可以常人的年纪而计岁。” 杜素琼道:“话虽如任说,仍是太不合理。” 秦无极道:“令爱不肯嫁我,倒不是为了年纪之故。” 杜素琼奇道:“那她是为了什么?难道也是为了你的容貌?” 秦无极道:“也不是,我到现在仍未以真面目对她,相信如今爱那等奇女子,也不会存有以貌取人的那种世俗想法。” 杜素琼奇道:“那她为什么要拒绝你呢?” 秦无极默然片刻才道:“此事暂且不讨论,今天我对二位有别事相求!” 韦明远道:“你想要什么?总不成是要我们也参加你的狂妄计划。” 秦无极道:“我有着这种条件,怎能算为狂妄!” 韦明远正色道:“阁下一统武林之志未可厚非,以暴力伏人则不敢苟同,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缺少那种兴趣。” 秦无极冷冷地道:“别忘了你的性命还在我手中。” 韦明远傲然一笑道:“韦某在入洞之初,即已置生死于度外!” 秦无极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我有比死更可怕的方法对付你!” 韦明远庄容道:“韦某此生已无可怕之事!” 秦无极不作任何回答,仅将手指微微一搓,空中立刻传出一阵异声,其声铮从如琴,十分悦耳,不一会儿,室中四周的墙壁都慢慢移动,现出许多长形方格。 每个方格都恰好可容一人站立。 韦明远游目四顾,见那些人大半相识,一个个神情痴呆,商渔、庄氏父子俱都全了,只是没有韦纪湄、杜念远、宇文瑶等人。 秦无极得意地笑道:“这些人多半是江湖上知名之士,可是现在却呆若木鸡,只要我高兴,可以教他们做任何的事。” 韦明远怒道:“胡说!他们虽然技不如你,未必肯听你的话!” 秦无极微笑道:“你等着看吧!” 说着用手一指庄泉道:“去打你老子一个嘴巴!” 庄泉脸上木无表情,只有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显见他的神志并未全惑,只是行动受到了限制。 秦无极用手轻轻一抬,庄泉身不由主地被吸了出来,双腿僵直,慢慢向庄宁走去,到了他的面前,果然抬手打了庄宁一下。 这一下打得极重,庄宁的嘴角立刻应声流下鲜血,庄泉打完后,又僵直地走到自己的空格中站好。 韦明远发现他的每一个行动都是身不由主,完全由秦无极的手势虚空中运力指挥,一方面震惊于他的功力,一方面却愤怒填膺,厉声高叫道:“你这种罔顾人道的行为,势必遭受天谴!”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我心即天心,我倒不信天下还有人能来制裁我!” 韦明远愤怒到了极点,蓦地一掌,运足太阳神抓之功,对准秦无极攻去,秦无极泰然而立,完全不作任何准备! 他威力无俦的一掌如泥牛入海,连秦无极的衣服都没有飘动! 秦无极微笑道:“别动手,讲打的话,你连三岁小儿都不如,怎么样,现在你死了心吧!” 韦明远怆然一叹道:“落到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疯人手中,夫复何言……” 他的话还没讲完,突然全身也呆如木偶一动也不动。 杜素琼问道:“明远!你是怎么了?” 韦明远一动都不动,只是把眼睛对她望着。 秦无极笑道:“他想自己震断心脉自杀,我已答应他不死,如何能由他称心如意?所以停止了他的行动力,实际上是救了他的命!” 杜素琼怒道:“落到你这种人手中,生不如死……” 秦无极仍是笑着道:“慢来!慢来!好死不如恶生,我也不为难你们,最好你能劝劝他,因为我对二位异常看重,还有很多借重的地方。” 杜素琼正想开口,秦无极已一挥手叫道:“紫娘!你带他们二人到静室去。” 袁紫答应一声,过来冷冷地对杜素琼道:“抱着他跟我走!” 杜素琼想了一下,默然无语地抱起韦明远僵立的身体,跟在袁紫后面向室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秦无极又道:“到静室中替他解开穴道,我谅他不会再自杀了!” 杜素琼回头道:“你怎么知道?” 秦无极大笑道:“人只有一时想不开才出此下策,生机未减,绝不肯轻易求死,你们在静室中不妨好好商量一下,只是别转逃走的脑筋。” 杜素琼一言不发,扭头走了,背后还传来秦无极得意之至的笑声。 又转了一阵,袁紫推开一扇石门道:“在这里了。” 室中有床有桌椅,设备很齐全,杜素琼把韦明远放在床上,袁紫伸手在他身上一阵敲拍,约经盏茶工夫才长吐一口气道:“好了!再过一个时辰,他就可以恢复行动了,只是在一周时之内,千万不要妄动真力,否则岔了气,可要落个终身残废。” 杜素琼骇然道:“有这么厉害?” 袁紫轻叹道:“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们了吗,今天他算是很特别……” 杜素琼忽然问道:“他究竟要把我们怎么样?” 袁紫摇头道:“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之事,从来不会告诉别人!” 杜素琼想了一下又道:“你跟着这么一个怪物十年了,怎么受得了?” 袁紫幽怨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以前我跟着他,只想学他的武功,达成一个目的!” 杜素琼问道:“什么目的?” 袁紫用手朝床上的韦明远一指道:“杀死他!可是主人看得我很紧,一直无法离开。” 杜素琼又道:“今天你不是有机会了吗?” 袁紫轻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我恨他到了极点,今天见了他,反而又为他的安危关心起来……” 杜素琼微叹道:“你俩之间的情形我听他说过,你始终还是爱他的。” 袁紫凄苦地道:“也许是吧!我这些年来,一直没忘过他,我自己也不明白,以前我还认为是他英俊的形貌令我动心,可是今天见到他时,他已是鬓发如霜,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了,然而我还是感到内心激动不已。” 杜素琼微叹道:“爱情的发生并没有任何理由。我懂得你的心情。抱歉的是我无法帮助你,不过等一会儿他醒过来时,我可以把你的感情告诉他。” 袁紫忽地一变颜色道:“不用!有机会我要自己告诉他,我准备再接受他一次拒绝的侮辱,那样我或许会真正的鄙弃生命,做些随心所欲的事了。” 说完她猛地扭转身躯,风似的冲出去,砰的一声,石门又闭上了。 杜素琼呆了一呆,才移步到韦明远身畔坐下,柔情无限地望着他,空气有些沉闷,壁上圆形的贝壳中,仍是射出那黯淡的黄光,四周寂静极了。 在另一间石室中,坐着一个形容推淬的白衣女子,她是杜念远。 她的眼光仍是那样的清澈,脸上含着一丝淡淡的忧容,口里轻轻地念着词,道:“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萧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栏愁!但问反,亭前柳……” 清吟未毕,竟籁籁地流下泪来。 忽然在门下响起剥剥的叩门声,她拭了一下泪珠,沉声道:“进来!” 石门呀地一声开了,秦无极脸上罩着黑纱,身后另有一个中年男子,手捧着一个果盘,走进室中道:“我给你送饭来了。” 杜念远淡淡道:“放在桌上好了。” 那中年男子依言放下果盘退出,只有秦无极仍站在一旁。 杜念远用眼膘了他一下问道:“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秦无极以极为温柔的声音道:“我等着陪你用餐。” 杜念远顿了一下才道:“此地连时间都不知道,这算是哪一餐!” 秦无极道:“此刻又是申西之交,应该是晚餐了。” 杜念远轻叹道:“又是一天了,你打算把我关在这儿多久?” 秦无极歉然道:“快了!我已经派人出去部署,在最短期间,我们都可以离开这个深暗的地穴,出去透透气了。” 杜念远道:“你收服了哪些人?” 秦无极得意地道:“除了那几个特别强项的家伙外,没有一个不是乖乖的听话!” 杜念远扁着嘴道:“匹夫鼠辈,纵多何益!” 秦夫极一怔道:“要哪些人才能叫你看得上眼!” 杜念远闭目不答,口角上含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秦无极等了半天,见她仍不答话,不禁有点发怒道:“我晓得你还在惦记你丈夫,老实告诉你,今天我到寒冰洞中去看过他,已经冻得奄奄一息,再过几天,就可以成为一根冰条了。” 杜念远脸色微微一变,继而漠然地道:“他的生死与我毫无关系!” 秦无极不禁奇道:“你是他的妻子,居然会不关心丈夫的生死?” 杜念远道:“关心也没有用,我既然无能力救他,便只有希望他早些死了,免得多受折磨。” 秦无极立刻道:“你有能力救他的!只要你……” 杜念远将眼一睁道:“只要我答应嫁给你是不是?” 秦无极笑道:“不错!只要你一点头,我马上可以释放他,更可以重用他?” 杜念远淡淡地道:“据我所知,他永远不会受你所用。” 秦无极道:“那我可以任他远走高飞。” 杜念远坚决地摇头道:“那更不行!让他去跟别的女人生活,由我来作牺牲品,我对他情坚如金石,却不会做这种傻事。” 秦无极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使你回心转意?” 杜念远冷冷地道:“吾心如槁,已永无转回余地!” 秦无极仍不死心地道:“我只求你下嫁,并不一定要你的心向着我。” 杜念远道:“没有情爱,夫妇之名形同虚设。” 秦无极道:“我不在乎!我只欣赏你的才华,以你的才能,加上我的武功,我们可以席卷天下,立万世不朽之业……” 杜念远冷冷地摇头道:“没有用,你把整个天下都堆在我脚下也无法动摇我,我只有一份感情,已经献给了我的丈夫,除了他之外,我永远不替别的人尽力。” 秦无极呆了半晌,才悻悻地道:“今天你的母亲跟韦明远也来了,看在你的份上,我对他们很客气,你假若再如此固执,我可要下毒手了。” 杜念远突然哈哈大笑道:“你假若到江湖上去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我们母女之间有多少情分,我一生中仅有丈夫是亲人,我连他都能放弃了,还在乎其他吗?” 秦无极愤怒已到极点,一只手举了起来,覆面黑纱不停地颤动,两个透露的小孔中闪着慑人的寒光。 杜念远视若无睹,淡淡地说道:“为了你的安全计,还是此刻杀死我的好,否则你将后悔莫及。” 秦无极阴森地道:“我不相信你能构成对我的威胁。” 杜念远哼哼冷笑道:“比武功我虽不如你,可是要比智慧,你可比我差多了,假我以时日,一定可以想出制你之策!” 秦无极放下的手又举了起来,这次眼中的杀意更浓了。 杜念远仍是无动于衷,秦无极比了半天,那只手仍是劈不下来。 正在僵持时,空中忽而传来一阵磐音,初是隐约可闻,继而变得十分清晰。 秦无极奇道:“怪了!这儿哪来的出家人?” 杜念远微微一动,接着发出一声冷笑道:“你不是自夸此地是天罗地网吗,怎么会有你不知道的人闯进来了?” 秦无极迟疑未定,那阵磐音愈来愈明显,仿佛就在门外一般。秦无极赶到门口一看,空荡荡却没有一个人影。 磐音敲了一阵,然后有一个女音以极为清越的声音念道:“我有神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情也蹉跎!痴也蹉跎! 今朝尘尽光生, 将情痴一起经过, 生也如何!死也如何! 心是灵光一片, 照破河山万朵!” 秦无极又呆了一呆,接着长啸一声,身形就飞速地消失秦无极的身形消失后,杜念远的神色立刻转为紧张了,跟着出了石室,以她那充满智慧的眼睛,约略地朝四周一扫,然后才跨着满怀信心的步子朝前走去。 清晰的磐音仍在响着,不住地传进人的耳鼓,磐音中还夹着喃喃的经呗声,充满了有如蚁穴的地下孔道。 杜念远边认边走,因为这茫无头绪的孔道中,岔路极多,稍一不慎,立刻就会遇到莫测的危险,然而这些错综复杂的道路,仿佛难不住这位才女,她慧丽的眼神每到岔路的地方,总能及时找到一条正确而安全的途径。 走了一阵之后,她又毫无考虑地弯向一条小甬道,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夫人走错了!” 杜念远微微一怔,回头向发声之处望去,只见在甬道转处站定一人,正是方才与秦无极一起送饭进来的中年男子,不禁轻轻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那中年男子道:“夫人一路行来,取道极为正确,此处乃鸢飞鱼跃的阵势,生门应为右边的鸯肩,再过去不远即为出口。” 杜念远笑道:“我晓得,这点变化还难不住我,可是我并不急着想出去……” 那中年男子微异道:“夫人不想出去?” 杜念远点头道:“不错!我现在是在找寒冰地窖,我丈夫被困在那儿,按照北雁南飞之理,相信我并没有找错地方。” 那中年男子怔了一怔才道:“夫人睿智无双,在下敬为前导!前面还有一些埋伏与毒阱,也许并不能难住夫人,但是可能耽误夫人的时间……” 杜念远道:“谢谢你了,不会妨碍你吗?” 中年男子摇头道:“没关系!主人追索那击磐念经的人去了,一时大概不会回来,那人真了不起,以主人的修为,居然无法得知他容身的地方。” 杜念远微笑道:“一部子午经并不能包括天下所有的学问,世上总有一些他无法了解的东西……” 中年男子问道:“夫人认得那个人吧?” 枕念远道:“是的,她说来还是我的故人,论修为也许不高于我,可是她学的是另一种功夫,秦无极纵有通天之能,只怕也难以找到她!” 中年男子默然无语,开始移步在前引路,杜念远默默地跟在后面,两个人都不开口,在曲折的角道中通行着,走了半天,杜念远才出声问道:“这三个月来,你一直替我送饭,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子苦笑了一声道:“我已习惯于沉默,虽然我的名字叫做……” 杜念远立刻接口道:“我知道你叫逍遥子,我是问你的真姓名!” 中年男子道:“逍遥子是主人的叫法,我实际的名号是逍遥散人,至于真实姓名,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好在人只要有个称呼就够了,夫人不妨就叫我逍遥散人。” 杜念远将逍遥散人四个字念了两遍,才微笑地道:“我看你一点都不逍遥,散人二字,更是有名无实!” 逍遥散人轻轻一叹道:“我是自寻烦恼,被庄周那一篇逍遥游害苦了……” 杜念远大笑道:“庄周的逍遥游?那可真有意思……南海有鱼,其名曰鲲,体大千里,化而为鸟,其名曰鹏,翼能垂天……你整年被困在这地穴里,连小鱼小鸟都不如!” 逍遥散人抑忧地叹了一口气道:“就是两句话害了我,所以才上了那个蜉蝣生的当,到这儿找什么子午经,妄想练成武功,一效那鲲鹏邀游云海的壮举……” 杜念远收起嘻笑的态度道:“那你可不能怪蜉蝣生,他邀你同来也是一片好意,只怨你们的运气不佳,被秦无极抢了先,不过秦无极也传了你们不少功夫呀!” 逍遥散人愤愤地道:“那只是他所学的四五成而已。” 杜念远道:“举世之间,你们那点技艺已可脾睨一切!” 逍遥散人气怒地道:“那又有什么用!我们一辈子就卖给他了,连个行动的自由都没有!整年不见天日……” 杜念远道:“这也不过是暂时性的!秦无极不是已经派人出去部署,马上就要大事活动,你也可以大展胸中的怀抱了 逍遥散人长叹道:“我以前还有着那份雄心,现在可完全提不起兴趣了。”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世上美女多的是,你大可不必为了我而放弃生命的乐趣。” 逍遥散人一怔,停下身子,回头望着她,满是惊疑之色。 杜念远继续微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女人对这些事很敏感,你虽然不说话,可是我在你的眼睛里看透你的一切心意!不过我很抱歉……” 逍遥散人摇头道:“你不须抱歉,我知道你们伉俪情笃,也不像主人那样自不量力,我只把那份感情深埋在心底,所以从不告诉你……” 杜念远微笑道:“你太傻了一点,苟有所爱,就应该勇敢地表白出来,虽然不一定会为对方所接受,但至少也该让人家知道,也许会有希望……” 逍遥散人的眼中射出异芒,兴奋地道:“现在你知道了。” 杜念远摇头道:“我不同!我是那种一生只恋爱一次的女子,我告诉你这番话的意思是叫你以后遇上别的女子时,不要因为蹉跎而失去了机会。” 逍遥散人失望地一叹道:“不会再有别人!雪肤花貌处处有,才华如卿得几人!” 杜念远道:“才华也是值得爱慕的条件吗?” 逍遥散人道:“是的!国色天香,总有红颜春尽之日,只有绝世才华,随岁月而俱增,令人永远地为之倾倒!” 杜念远幽幽地叹一口气道:“你倒是与秦无极一样心思,只可惜我的丈夫不同你们一般想法,我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才失去他。看样子你们爱错了人,我也爱错了人。” 逍遥散人一怔道:“你丈夫对你很坏?” 杜念远淡淡地一笑道:“也不是很坏!不过他没有把全部的感情都交给我,我既不是他第一个爱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只能算是他感情上的一个过程而已。” 逍遥散人愤然道:“这样一个憬薄的男子,你何必还痴心地恋着他。” 杜念远微笑道:“你又在钻牛角尖了,情之一物,只有开始而没有结果,活着的一天,它便主宰着人们的命运行为,天生吾人,给予生命时,便随着给了一份爱情,我们再把它交给另一个人,整个世界,都是这样子延续下去的。” 逍遥散人呆了半晌才叹息道:“你对情感的看法实在比我透彻,我只好羡慕你的丈夫命好,不过我高兴的是主人也得不到你,他第一次对我透露要娶你,我几乎想杀他!” 杜念远奇道:“为什么?你吃醋也吃不到他的头上呀!” 逍遥散人道:“我不是吃醋!而是怕你在他的威胁下屈服,他实在不配你,虽然他的武功高于一切人,可是他……” 杜念远点头道:“我知道!他的形状太丑恶!” 逍遥散人奇道:“他把真面目给你看过了?” 杜念远摇头道:“没有!但是我可以想像,他要是脸上没有缺陷,何必整天带着面罩,有几次他颇想揭开面纱来对我,可是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逍遥散人道:“不错!他跟我透露过心事,因为他比较信任我一点,凡事都跟我商量的,我曾经劝他应该勇敢地面对现实,他却始终提不起勇气。” 杜念远笑道:“你是要他让我看见他的丑形而加深拒绝他的意念。” 逍遥散人道:“私心中我确是此意,不过我的理由很充足,我认为……” 杜念远摇手道:“不管你的理由多充分,对我都没有关系,我假若会移情于他,绝不因为他容貌丑恶而改变心念,根本上是我无法再爱别人。” 逍遥散人点头道:“是的!我知道你是非常人,但是我总希望能多暴露一些他的缺点。” 杜念远摆手道:“这谈话可以结束了,你还是带我去找我的丈夫吧!” 逍遥散人沉吟片刻,才低头恢复前进,两个人这次是真正地陷入沉默,耳际只有那磐音经唱还在继续着。 甬道中开始充满寒意,但是杜念远功力深厚,也不禁身子有点抖擞,逍遥散人忽而脱下身上的外氅,交给她道:“披上它,再过去还要冷呢!” 杜念远拒绝道:“不用!神骑旅远处长白山,我在冰天雪地中挨惯了。” 逍遥散人诚恳地道:“这不是普通的冰冻,主人在北海之源,采来的万载玄冰,寒可彻骨,只有一种冰狸可在那儿生存,我这外衣就是冰狸皮所制,权当是我惟一对你的心意吧!” 杜念远默然地将衣服披上,果然温暖得多了。 逍遥散人欣慰地笑了笑,蓦地推开一道石门,里面白气氤氲,在宽可及丈的斗室中,墙上居然结了厚达尺许的坚冰。 韦纪湄半倚着冰墙,已经冻得奄奄一息,见杜念远过来时,只将眼皮眨了一眼,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杜念远心如刀割,强忍着悲戚道:“纪循!你怎么样了,我来救你了。” 韦纪湄木然没有回应,逍遥散人却急道:“你可不能哭,此地冷到极点,眼泪没等流出来,立刻就结成冰珠,嵌在眼睛里能刺破眼球,你快把他抱出来吧!” 杜念远弯腰将他抱起,发现他的四肢都已经僵直了,像是一团冰块似的,逍遥散人帮着将韦纪湄抬到门外,闭上室门,寒气才轻了许多。 杜念远脱下身上的外衣,那原是逍遥散人给她的,她又用它裹在韦纪湄的身上,逍遥散人的神色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静静地又带着她走向回路。 行了一阵之后,逍遥散人指着一条两道:“这里出去不远,就可以看到地面了,韦首领的功力还算深厚,所以才能支持这么久而不僵,出去后最好找个深井,将他泡在里面,等寒气渐渐消退,然后再进以补元之剂,大概最少也要半个月才得复原,最重要是……” 杜念远接口道:“我晓得!这半个月中不要让秦无极找到。” 逍遥散人道:“是的!不但是半个月,以后也是一样,主人对你并未死心,他会想尽一切方法来搜寻你们,因此你们一定要找个地方,永远地躲起来。” 杜念远脸色一寒道:“我不会永远躲他的,有生之日,我都会记住他加于我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再找上他,要他尝尝我的厉害。” 逍遥散人一呆道:“你斗不过他的!” 杜念远冷笑道:“明着不行暗中斗,武功不行我用智力斗,我这一生从未认过输!” 逍遥散人顿了一顿才道:“那就全在夫人了,反正无论如何,我总会给你一切的帮助!” 杜念远望了他一眼才轻柔地道:“谢谢你了,我会记得你的。也许我有别的方法报答你。” 逍遥散人黯然地一笑道:“我只是做了一件愿意做的事,并不企求任何报答。你多珍重吧!但愿将来有机会,我能再见你一面!” 说完点点头,跨步向另一条甬道走去。 杜念远也呆了一下,抱起韦纪湄,朝着逍遥散人所指的方向径直行去。 在另一个方面,此时却又发生了一件更为惊人之事! 愤怒的秦无极被那阵磐声梵唱,引得到处乱闯,却始终没有摸到一点敌人的下落。 这经唱之声,显示出发音之人的武功的确不错,可是比起他来犹差了许多,一个武功比他差的人,居然能逃过他的搜索,像捉迷藏一样地戏弄他,怎不叫他暴怒欲狂呢?在地穴中找了半天,始终没有结果,蓦而他心念一动,暗骂自己道:“该死!这根本是一种心功传音,我循声追人岂非是自乱方向。” 想到这儿、他立刻静下心神,气与神合,以灵智中一点神通,去与那磐音梵唱相合,过不了多久,他的面纱中透出一丝轻笑声道:“这下看你躲到哪儿去!” 飞身而起,朝着一条甬道疾驰而去,走不了多久,隐约星光在天,原来出了陵穴,他在陵穴中间开了许多出路,上面利用许多天然物作为掩避,这一个出路是一所废旧的坟墓,棺木早被搬去,平时是狐鼠的巢穴,谁也不会想到里面有这么多的文章。 推开墓碑,他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追,梵唱已经听不见了,可是在神气的感应上他知道那人还在继续着,不禁冷笑自语道:“你以为一点微末的心功就可以难倒我了,等一下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冷笑中他的身形似飞般地移动,片刻功夫,他已来到一处堆垛之下。 长城在这儿打了一个转折,城里城外都是起伏的峰峦,巍峨的城墙像一条长蛇,蜿蜒曲伸在群山环抱间。 城垛上坐着一个缎衣女尼,仅在中年,头上新剃的秃顶在星光下反射出铁青的光亮,手中持着玉磐,还在极规则地敲着,口中喃喃地念着。 秦无极悄无声息地掩到她身后,本来想一掌偷偷地击过去的,但是手举到一半,他又忍了下来,冷冷地道:“别再捣鬼了!我已经来了!” 女尼蓦然住手,回身望着他,片时后才平淡地道:“施主的确不凡,居然能找到贫尼!” 秦无极冷笑道:“你那点微未道行,也敢在我面前弄玄虚!你是什么意思?” 女尼缓缓地道:“贫尼有几个故人,失陷在这地底,贫尼想引导他们出困。” 秦无极怒道:“那些人是我关起来的!你要救他们出来,先要问问我是否同意!” 女尼仍是平静地道:“出家人已经戒绝争斗,贫尼无意与施主为敌,那几个故人俱是当今武林精英,贫尼不忍看他们遽尔丧生,尚祈施主高抬贵手。” 秦无极怒笑道:“我不想跟你多废话,我只问你救人救得怎么样了?” 女尼道:“有些人已经脱困了,有些人因为受到施主手法所制,无法行动,希望施主能体念无心平和之意,解除他们的禁制。” 秦无极微感一怔道:“你说你已经放走了一些人?” 女尼道:“是的!是的!太阳神韦大侠与梵净山主已经在贫尼经唱指引下,走出西边的南道,那儿有一片荆棘遮住出口,也由贫尼代为移去。” 秦无极怒叱道:“胡说!我不信你人在此地,会分身去救人!” 女尼平静地道:“贫尼无须人内,仅仗着心头一点灵光,在施主仙居内测览了一遍,看到施主对这前圣的遗陵,的确经营得天衣无缝……” 秦无极以疑惑的声音道:“你说你已练成了身外化身的功夫?” 女尼摇头道:“身外化身之说,几近荒诞,贫尼不过习过以神代身的功夫而已。” 秦无极想了一下才道:“请教师太法号。” 女尼道:“贫尼一了。” 秦无极道:“在下秦无极,居此陵中四十年,已得广成子遗籍中之大部分精要,仅只有少许未到之处,师太所擅之离神心法就是其中之一,在下欲与师太交换一些条件。” 一了淡淡地摇头道:“贫尼不想得到施主的功夫。” 秦无极阴笑道:“谁说我要拿武功跟你交换了?你纵然能够神游体外,也无法解得我独门的制穴功夫,现在我愿意拿那些不能行动的人的生命,交换你的心功口诀。” 一了仍是摇头道:“贫尼无法答允施主之请。” 秦无极冷笑道:“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本,舍己耘人,师太珍惜这一点功夫,却要牺牲许多人的性命!你不答应我的交换,我马上就去杀死他们。” 一了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如此心性,贫尼更无法助长施主为恶之能,那些人的性命已然无碍,贫尼虽解不了,另外还有高人可以。” 秦无极诧声道:“谁?” 一了淡淡地道:“贫尼暂时无法奉告,施主虽然练成武功,但请记住一件事,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逆天行事,必无善果。” 秦无极勃然大怒道:“混账东西!我对你客气,你倒反而教训起我来,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把你抓回去,当着你的面,把那些人一一杀给你看,瞧瞧你说的那个高人会不会出现!” 一了忽现庄容道:“贫尼说的金玉良言,尚望施主不要再执迷……” 秦无极阴森森地一笑,忽而屈指朝她的肋下点去,一了双目凝神,注视着他的手指,脚下踉跄后退。 秦无极的指势在空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及至看到一了的神情后,才恍然大悟,狞声厉笑道:“哈哈!真不错!你这离神心功居然还能挡我的一招攻势,可是你知道我刚才只用了二成功力,只要我再加一倍劲道。你就有好戏看了。” 说完震指又是一弹,嘘嘘声中四缕劲风直射而前,一了的身子晃得一晃,立刻口喷鲜血,痿然倒地,秦无极得意地大笑过去,准备将她抓起来。 手指刚要沾到她的衣服,突然一了的身子被一股绝大的外力吸了开去,他抬头惊望时,月光下的城楼上并排站着三个老人。 一个道装,一个憎装,另一个是儒装! 三个人都神色庄严地望着他,眼中有湛然的神光流出。 秦无极怔了一下才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儒装老者微微一笑道:“老夫白浩,这是我的老友天龙子、捻花上人,本来相约作东海之游,为了你这魔头,无端败了游兴,你准备怎么个赔偿法?” 秦无极又顿了一顿,见捻花上人手中正托着一了,心中一动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捻花上人道:“是我的徒孙!要不是为着一局残棋未了,耽误了一步,她便不会受伤了……” 秦无极厉声道:“那离神心功也是你传给她的了?” 捻花上人微笑道:“那是老衲所创的‘梵音心唱’,可不叫离神心功。” 秦无极大声道:“我不管它叫什么,只问你肯不肯交换?” 捻花上人笑道:“可以,只是那代价太高,怕你舍不得。” 秦无极闻言大出意外,没想到这和尚打扮的老家伙居然肯交换,他学习广成子的遗籍艺技,已臻通天彻地之能,就是神与体不能分开,无法做到更进一步的程度,所以立刻毫不考虑地道:“行!再高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只是除了我的性命。” 捻花上人笑道:“那当然不要你的性命!” 秦无极连忙道:“那你要什么东西快点说吧!” 捻花上人道:“我只要你的四肢,你把手脚都砍下来给我,我立刻就传你梵音心唱的功诀。” 秦无极一怔道:“我断了手足岂非仍是丧命!” 捻花上人道:“不会的!你参研广成子的功夫已臻登堂人室之境,去了手脚不会要你的命,习了我的梵音心唱之后,你更可以凭着心念去领受外界的事物,没有任何不便之处。” 秦无极又想了一下道:“没有了手脚,我纵然习得通天技艺,又如何去称雄天下。” 捻花上人大笑道:“我的梵音心唱是一种禅门清净之学,必须涤尽斗志争念,习之才能大成,像你这种好勇嗜杀之徒,如再得了梵音心唱之功,为害天下连个治你的人都没有了。” 秦无极勃然大怒道:“老秃驴,原来你在拿我开胃,你不想活了!” 捻花上人仍是带着他那满不在乎的笑容道:“我们这三块老骨头都已行年一百开外,算起来也实在到了该死的时候,只是我那老友天龙子颇精先天易数,他算出我们今天尚未到升天归位的日子。” 秦无极忍无可忍,在黑纱后发出阴恻恻的一声冷笑,接着袍袖一抖,一股暗劲朝前送去,捻花上人的手中还捧着一了,只得默运精神,在虚空中接了他一招。 秦无极这一下也是试招,大概用了五成功力,因为在他的想像中,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此更高的对手了。 谁知捻花上人的凌空迎招,回力居然大得出奇,他的劲力当堂被对方逼了回来,连带脚下的也被牵动了两步,不由诧然惊呼道:“老秃驴!不怪你嘴皮子硬,原来还真有两下子!” 捻花上人虽是占了先,心中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秦无极,因为他的精神功与心灵相通,劲力收发,全在一瞬之间,方才那一招他耗了八成功力才强过对方去。 当下立刻回头对白太公与天龙子道:“白老儿!牛鼻子只怕我们所担心的事,会应在此人身上。” 白太公脸色微微一动道:“野和尚,打架的事可轮不到你开口置评,让我来试试他有多厉害。” 说时肩头一晃,脚下移形换位,已然抢在捻花上人之前。 秦无极本来已经凝聚功力,准备再度一击,见到白太公的身法时,不禁微微一呆,因为移形换位是一种上乘心法,在广成子的遗籍中也只说了一个大概,想不到这些老头儿倒能轻而易举地使用上来,一时心中极为疑惑。 白太公见他呆呆的在发怔,乃出声催促道:“小子!别装傻,让老夫试试你有多大道行。” 秦无极没好气地道:“瘟老头儿!你别倚老卖狂!我也七十多了。” 白太公哈哈大笑道:“那你不是小子是什么,我的儿子要是活着也比你大,来!来!老头子先揭开你这层假脸皮,瞧瞧你是个什么长相。” 说着身形一晃,疾速无比地朝他面前抢去,秦无极嘿的一声,骄指点向他的前胸,可是白太公的移形换位何等神妙,脚下一错,堪堪闪过他的指风,顺手一带,那块面纱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星光下又露出秦无极那张丑恶无比的脸庞,尤其是在暗森森的光线照映下,显得格外的恐怖狰狞! 连三老那等世外高人,见之也不禁一怔,白太公顿了一顿,才将那片抢来的面纱虚空掷了回去道:“小于!你还是带上它吧!原来你的脸见不得人。” 秦无极翻开没有嘴唇的牙床发出一声狞笑,在空中轻轻一招,将那片面纱击得粉碎,然后才厉声叱道:“我曾经对自己立下一个规矩,凡是见过我真面目的人,除了我有特别的理由饶恕他,否则一定杀无赦,你们准备着领死吧!” 语毕单掌挑起,节骨一阵暴响,显然是将全身的功力都凝聚起来,以备一击。 白太公平静地道:“小子!你要怎样比法?” 秦无极怒声道:“现在是拼命之斗,又不是比武,哪有这么多的罗嗦?你们单独轮流上也行,合起来上也行,反正是不死不休!” 白太公晒然一笑道:“老夫自负潇洒一生,怎能打这种无赖的架!” 秦无极厉叫道:“这是拼命不是打架!” 白太公微笑道:“命可以舍,风度不能不维持,你一定要耍无赖,老夫干脆认输,拔腿一溜,跟你赛赛脚程,看你是否有本事追着老夫要命!” 秦无极微微一呆,心中的确有点着急,这家伙的移形换位功夫己臻化境,真要逃起来的话,自己一定是迫不上的,想了一会儿才道:“依你说该怎么比吧?” 白太公微笑道:“以你现在的造诣,比招式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比内力又耗时太久,因此这比赛的方法倒是颇费用章,这样吧!我们来个新鲜花样,那儿有一颗银杏树,正是枝叶婆婆,我们来比赛数树叶。” 秦无极哼了一声道:“这是无聊透顶的小孩子把戏!” 白太公摇头道:“你别以为无聊,这玩意颇不简单,第一我们都站在地上,不准过去数;第二我们必须在一刻之内数完,然后看谁正确。” 秦无极冷冷地道:“输的人呢?” 白太公道:“由赢的人随意处置!” 秦无极抬眼对那棵大树望了一下,只见它枝柯盘虬,广如华盖,树叶仅有铜钱大小,何下亿万之数,要在一刻之间数清,谈何容易! 白太公又催促道:“你到底比不比?” 秦无极眼珠一转道:“比!我们先立下赌约,假若我胜了,我要你自断经脉!” 白太公笑吟吟地道:“行!假若我胜了,倒不要你的命,只限定你此生留在地穴内,不准踏上地面一步!” 秦无极冷冷一笑道:“一言为定,我们就开始吧。” 白太公回头对天龙子道:“牛鼻子!麻烦你做个见证,记时兼检查答案。” 天龙子神色庄重地一点头,两个人立刻就凝神对那棵树望去。 斗转星移,天空已微有暗色,风吹得树叶狡籁乱摇,换了一个常人,只须望上一会儿,两眼都要花,何况去数那上千上万的树叶。 可是这两个内家高手却睁着眼睛,一眨都不眨,目光迅速上下移动,将一片叶浪看得清清楚楚,口中哺哺微动在划算着数字。 天龙子神容镇定,按着自己的心跳数计算时刻,一刻工夫过去后,他大喝一声:“停! 时间到了!” 白太公抬眼望着秦无极道:“小子!你数完没有?” 秦无极冷笑道:“自然完了,你先说答案吧!” 白太公微笑道:“老夫这么一大把岁数了,哪里能上你的当,老夫说出答案来,你只要跟着讲一遍,岂非叫你占了便宜去?” 秦无极阴笑道:“那你是要我先说了?” 白大公笑道:“老夫也不占你这个便宜,我们各人把答案写下,交给公证人,由他来宣读,这样谁也没话说了。” 秦无极笑着道:‘很好!只是无纸无笔,如何书写?” 天龙子道:“纸笔不须要了,你们各选一块城砖,在上面刻下答案,由我来评断好了。” 二人都同意了,各自分开刻妥后,天龙子先看白太公的念道:“七十九万六千八百四十六片!” 又过去看秦无极的答案时,脸色不禁一变。 秦无极大笑道:“瘟老头子!这下你可输定了,树上只有一片树叶。” 说时用手一指,一股暗劲送出去,那万千树叶立刻化为乌有,仅只树顶上撑着一片孤叶,原来其余的叶子被他的指风震碎了。 自太公勃然色变叫道:“小子!你居然敢使诈!” 秦无极冷笑道:“方法是你提出来的,你在练习透云眼时,早就扎下根底,我自然不及你,这是你取巧在先,不能怪我使诈于后,再者你并无有规定不准用其他方法呀!” 自太公怔了一下才长叹道:“做人若稍存心机,报应立至,自侮而后人侮之,这话一点不错,小子!算你厉害,老夫认命了!” 说完又是一声长叹,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果然是遵约自断经脉而绝。 秦无极得意地大笑起来,捻花上人放下手中的一了,走到白太公身畔,望着奄然而去的老友,隐有凄然之色。 天龙子勃然震怒喝道:“无耻贼子!实在容你不得!” 掌随声动,劲力无传地涌向秦无极,秦无极毫不在乎地伸手遥接,两股劲力立刻胶着在一起,居然不分高下。 这两人都是绝世的高手了,所以虽为全力相接,却没有一点征象,看上去只是一人伸出一只手遥空相对而已。 天龙子表面上还能维持着平静,内心却骇异到极点,他秉性恬淡,虽未作天下第一人之想,却也未曾预料到世上会有能与他一相抗衡之人! 可是面前的这个形容狰狞如鬼的怪物不但能挡住他的掌力,甚至还有凌驾在上的趋势,怎不令他大感诧然呢? 秦无极则因与捻花上人较量过一招,再由白太公所表现的功力上,知道这三个老家伙无一善与,所以一出手,就用上了全力。 广成子果然是武学之圣,他的遗籍中所留下的练气功夫,博大精奥,秦无极只研习四十年,即可与天龙子数甲子的修为相持不逊! 争持片刻后,秦无极由于没有嘴唇,也没有脸皮,他的笑容只是肌肉的牵动与利齿的扩张,看来更为怖人。 天龙子的手腕已在开始颤抖,显有不支之状。 捻花上人谛视片刻,微微一叹道:“阿弥陀佛!老袖一生虔修,到头仍难落个清净之身!” 说完闭眼合十,“梵音心唱”神功运起,意志化为一股力量,也向秦无极夹攻过去。 天龙子得到他的助力,堪堪挽回颓势,松了一口气道:“野和尚!你怎么突然想穿了!” 捻花上人闭目运神如旧,口中却答道:“此人心怀偏激,艺臻绝境,若是由他率性而行,天下正不知要遭受多少茶毒,本着吾佛身人地狱的精神,老衲不得不开杀戒了。” 秦无极力敌二人,虽然有点吃力,然仍未改其悍然之态,厉声叫道:“很好!老秃驴我马上就送你到地狱里去!” 腕上一加劲,将天龙子往后一逼,腾出另一只手来虚空对捻花上人拍去,捻花上人闭紧的双目突地张开,神光湛然逼射,嘴皮连连念动,梵音心唱的功力也运到十成火候,迎住他的掌力,三个人遥遥地相对着。 天龙子自秦无极分出一掌去迎敌捻花上人后,觉得他的掌力又恢复初时的雄猛,自己隐有不敌之感,不禁大是疑惑不解2 捻花上人轻轻一叹道:“道兄!此潦已习得一心二用之法,他此刻虽是分开抵敌我们二人,本身的劲力却未曾受到分散,看来我们今天要难逃大厄了。” 秦无极得意地笑道:“老秃驴!你说得一点都不错,除非是那个老头儿能够返魂复生,我双手无法三用,否则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应该归位了。” 天龙子与捻花上人俱默然无语,其实上他们分不出精神来说话,因为秦无极的劲力愈来愈厚,他们都是咬牙苦撑着…、…… 摹而地下的白太公身形疾起,笔直射向秦无极,一指径点他的门面! 秦我极淬然受击,根本无法防备,百忙中只得一偏头,自太公的指头点上他的肩膀,“嚎!”一声微响过后,秦无极踉跄后退,肩骨已经碎裂了。 接着是天龙子与捻花上人的劲力因为他摹然收力,也一起涌到,将他的身子再度击飞出去,飘飘地向长城外落下。 将要及地之际,他猛然一扭身,才勉强站住,口中鲜血直喷,受创颇重。 天龙子与抢花上人都诧然莫知所以,呆呆的一言不发。 首先使他们惊奇的是白太公的死而复活! 其次再令他们震惊的是秦无极,这怪物初受一指,继而又受了二人合力的一击,居然还能不死,则他的一身功力,简直是匪夷所思! 秦无极略为压制一下心胸澎湃的气血,立即破口大骂道:“瘟老贼!你简直是个无耻背信的下流鼠辈!” 白太公微笑道:“老夫并未背信!” 秦无极怒道:“我们约好你输了便自断经脉,怎么……” 白太公笑道:“我们并未约好该断多少经脉,老夫已遵守诺言,将左臂经脉自动闭绝,我刚才攻你用的是右手,这并不算违背诺言吧!此举虽然算不得太光明,但是你使诈胜了赌赛,两下算起来刚好扯平!” 秦无极哑然无言,等了一下,才愤愤地道:“好!算你厉害!秦老爷子今天把命卖给你们吧!” 他知道此刻已经身受重创,面对着这三个顽强的敌手,绝难讨得了好去,干脆一赌狠,不作活命之想了。 天龙子朝其余二人望了一眼道:“除恶务尽,二位意思怎么样?” 白太公没有回答,捻花上人却摇头道:“我们介人争端已经是大违初衷,怎么还可以造下杀孽!” 天龙子庄重地道:“良机难再,等到他再进一步时,恐怕就不是我们三人之力所能除了的。” 捻花上人微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若作恶多端,天必不容,他若能改过迁善,则将是一件无上功德,我们的罪孽岂不更深。” 天龙子沉吟片刻对白太公道:“白兄意下如何?” 白太公凝重地道:“我也主张放他过去,却不是像野和尚那般的菩萨心肠,我只觉得今天我们以三对一,胜之不武,我希望改天能公平地跟他决斗一下。” 天龙子闻言也沉吟一下道:“二位都这么说,贫道自不能独持己见!由他去吧!” 秦无极本来已经准备就死了,听他们的口气又死不了了,立刻打起精神道:“今日你们不杀我,异日相逢,我也各饶你们一次,可是我为人眶毗必较,郎使不取你们性命,也要让你们受些活罪,你们最好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不让我找到。” 白太公傲然一笑道:“你别得了机会就卖狂,假若你今后估恶不改,不等你来找我们,我们也会自动再来找你,那时对你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容情了。” 秦无极怨毒地望了三人一眼,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话的,但是怕他们改变主意群起而攻,话到口头又咽了下去,转身向后走去。 天龙子将他叫住道:“慢一点!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秦无极愤然回身,天龙子又道:“广成子一代武圣,他的陵穴不能再让你占为作恶之所,我限你马上离开,那些被你困陷的人,一个也不准伤害,否则我们宁可拼着双手染上血腥,也要将你剪除!” 秦无极阴沉地道:“那地洞我早已住腻了,你不说我也要搬出去,至于那般脓包,全放了也不足为俱,你们等着好了,不出三年,我一定会再找到你们一雪今日之恨!” 捻花上人合十道:“阿弥陀佛,秦施主,你福缘不浅,得到广成子的遗籍,纵然不能寿期永颐,至少可以比常人多活两三倍,但愿你能珍惜这般机缘,好自为之。至于我们三人本来就无心与你为敌,今日之举,事非得已,日后是怨是缘,但凭施主之心,不过老袖有一言相劝,多行不义者必自毙……” 秦无极如同未闻,冷笑一声,回头径去。 捻花上人一声长叹,天龙子笑着道:“野和尚一片佛心,怎奈人家是块不点头的顽石。” 捻花上人正容道:“道兄不可如此说!佛家讲究因果,此人得此异缘,并非毫无原故,天下无不可度化之人,天心亦如此,佛心如此……” 白太公道:“罢!野和尚少说禅理吧,你连自己都度不了,还想度人!正经一点,我们还是自己多用点功吧!再次再遇上他时,可不能三打一了。” 天龙子也叹道:“我们以前也是太自满了,以至蹉跎了许多岁月,否则何至于这样狼狈!我看还是找个清净一点的地方我要把‘天禅神功’再加强一下,白兄也应该好好地练一下先天浩气!至于野和尚……” 捻花上人连忙摇手道:“别把我算在内!” 天龙子奇道:“你怎能置身事外,今天放虎归山,大部分是你的意思。” 捻花上人道:“我绝不诿避责任,不过我也不想在武功上去克服他,但凭一点佛心,我要度他回头,好在东海之游已践,二位尽管请便吧!老僧要带着这个徒孙,好好地参研一下佛理!明年此日,我们在此地再见吧!” 说完挟起昏迷不醒的一了,飘然径去。 天龙子也不挽留,只对白太公道:“我准备上玄真宫去一访故人,顺便在那儿练练功夫,白兄有意同行吗?” 白太公微笑道:“不了!我不比你们四大皆空,能撇得下,珠儿跟劣孙还失陷在洞中,我不太放心,要看着他们安然离开才决定行止。” 天龙子一笑,口作长歌而去—— 第六十五章 梦断今宵孤舟远 愁重江干新月明 神容憔悴的白纫珠一直在昏迷中,当她被一阵冷风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处在洞穴之外,巍巍的长城矗立在前面,四顾茫然,只有邢洁伴随在她身边。 睁着她美丽的大眼睛,她似乎仍是无法相信目前的事实。 邢洁略带欢愉地叫道:“白姑娘,你终于醒了……” 白纫珠定了一下神才疑惑地问道:“邢姊姊!我是怎么出来的?” 邢洁慢慢地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个叫袁紫的女人放我们出来的,然后她就跟着那个囚禁我们的怪人走了。” 白纫珠立刻追问道:“他们为什么又肯放了我们呢?” 邢洁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洞里好像是没有人了,所有的人都出来了,有些人跟着他们走了,有些人自动地散去了,我看你还没有清醒。所以留下来伴你。” 白纫珠又问道:“都出来了?他呢?我父亲呢?” 邢洁黯然地道:“不知道!令尊大人怎么会在里面呢?” 白纫珠急道:“没有错,我在里面的时候,明明接到爸爸的传音呼唤,我只回了一声,就被那怪人制住了穴道,可是我敢确定我爸爸是在里面的。” 邢洁仍是摇头道:“关于今尊之事,我因为不知道,所以没有问,至于那韦公子……” 白纫珠见她说话时的神容很惨淡,禁不住急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邢洁黯然地道:“据那姓袁的女子说,自始至终就没有发现韦公子的踪迹!” 白纫珠急道:“怎么可能呢!我们不是跟着他进来的吗?” 邢洁流下眼泪道:“最大的可能是他走错一条路,遭遇到意外,这洞穴中有许多地方是杀人不留痕迹的,否则他们不会单独留下他的……” 白纫珠脸容又是一阵惨变,身子摇摇将要倒下来,邢洁连忙扶住她道:“白姑娘!你冷静一点,事已如此,我们只好认命了……” 白纫珠在极度的悲痛中,无法领会她言中我们两个字的涵义,只是撑起疲软的身子,向城脚下行过去。 邢洁赶去拖住她道:“白姑娘!你要做什么?” 白纫珠流着眼泪挣扎道:“我要再进去!我不相信他会死在里面的,就是真的死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尸体……” 邢洁哭着道:“没有用的,连他们自己都找不到,你去有什么用呢?” 白纫珠用力将她推开道:“假若他是你未来的丈夫,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邢洁被她的话说得一怔,随即变得十分坚定地道:“好,那我陪你再进去!” 白纫珠摇头道:“不必了!你跟我不同,我这次若是找不到他,我发誓绝不出来了,你没有那个必要陪我涉险。” 邢洁脸色微变,呆了一呆又咬着嘴唇道:“我还是要陪你!” 白纫珠也懒得跟她多缠,摸索着去找入口,倒是邢洁比较熟悉,抢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仅可容一人的野草披拂的小洞道:“刚才我们就是从这儿出来的……” 白纫珠用手分开野草钻了进去,耳畔己隐闻隆隆之声,立刻加紧脚步,向前走去,邢洁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来到一个弯角处,只见一个白衣老者,以背影对着她们,双掌慢慢地挥动着,随着他的掌风所及,墙上开始溶下流液,热气的人。 白纫珠一急,连忙赶上叫道:“喂!你在干什么?” 那老者闻声回头,立刻诧然道:“珠丫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纫珠一瞧那老者,竟是数月前飘然远去的白太公,竟忍不住悲从中来,扑到他怀中哭叫道:“太公……” 白太公用手抚着她头发道:“痴儿!你又来干什么,我正要封死这个地方!” 白纫珠惊叫道:“太公!您不能!” 自太公异道:“为什么?这地方本来是前圣遗蜕埋骨之所,不幸为妖孽盘踞,留下许多害人的东西,我要不封死它,不知还要造多少孽呢!” 白纫珠哭叫道:“爸爸还在里面?” 白太公微笑道:“你父亲被那个叫秦无极的家伙带走了,我虽然可以将他拦下,可是你父亲中了他独门的闭穴手法,连我都解不了,拦下也是白费,看来秦无极不会怎么样难为他,因此我只好暂时放过他们,等以后再说了。” 白纫珠惊叫道:“那个秦无极有这么厉害?” 白太公苦笑一声道:“是的!广成子的遗著造就一个害人精!我与天龙子、捻花和尚三人联手,也只将他打成重伤,捻花抱定度人宗旨,不肯杀他,看来日后还是一场大麻烦呢!” 白纫珠呆了片刻才凄然地道:“太公!韦光还在里面。” 白太公怔了一下道:“胡说!我已经搜过一遍,里头一个人都没有了!” 白纫珠急叫道:“真的!韦光从进去之后,就没有现过面,连秦无极他们也没有找到他,可是他明明已进去,不是他我也不会进去了!” 白太公想了一下道:“那就难说了,里面有几处地方凶险异常,尤其是毒气沼,无色无形,中人立化,连衣服头发都不会留下,但愿那孩子不要遭上这种不幸……” 白纫珠大声哭道:“他一定失陷到那里面去了!太公,我怎么办啊……” 白太公长叹一声,黯然摇头道:“那孩子不像个夭折的相,怎会遇上这种命运呢?” 白纫珠哭叫道:“不要再讲命运了,你想个办法吧!” 白太公凄然地道:“他要真是这个命,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孩子,可苦了你了。” 白纫珠哭了一下,突然一拭眼泪,毅然地道:“那我也只好从命了,我追去陪他,跟他化在一起,虽然我还没有嫁过去,可是名分上已经是韦家的人了,他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白大公沉着脸道:“胡说!他不见得真死了!即使是死了,你殉之又有何益?别忘了你还是白家的女儿,你的父亲此刻还失陷在奸人之手,你凭什么如此轻生?” 白纫珠呆了一呆才道:“太公!您可以照顾爸爸……” 白太公冷笑一声道:“你可以忘掉抚育之恩,反来要我去孝顺孙子。” 白纫珠脸容一阵急变,惨呼一声:“天啊……” 张口就是一道血箭,溅得胸前白衣上一片腥红,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白太公抱住她,顺手点住她的穴道,然后才叹道:“苦命的孩子啊!早知如此,我也不多这个事了,都是天龙子那牛鼻子害人,说什么先天易数,要靠着那孩子去力挽狂澜,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孩子!你正当年华,却要接受一个无比寂寞的悲惨命运,太公害了你了!” 白纫珠脸色如蜡,一无知觉,白太公抱着她慢慢向退路行去,邢洁却一动都不动地呆立在那儿。 白大公蔼声道:“姑娘,出去吧!这儿已被我引发地火,不久就要整个地封住了!” 邢洁漠然地抬起头道:“太公!你准备带着白姑娘上哪儿去?” 白太公轻叹道:“错恨已铸,回天乏力,我没有作成这痴儿的一片心愿,不让她身殉,只好好好地造就她,将来让她去复夫仇吧!” 邢洁想了一下才坚决地道:“晚辈先前为神骑旅中人,不知能否追随太公,伴着白姑娘!” 白太公望了她一眼道:“姑娘也认识韦光吗?” 邢洁脸色微红一下,口气仍是十分坚定地道:“晚辈在神骑旅总坛与韦公子仅数面之缘,虽然心仪韦公子气度超人,但公子与白姑娘己有白头之盟,晚辈自惭形秽,未敢对公子吐露寸衷,可现在……” 白太公喟然长叹道:“你跟珠儿一样都是个痴女孩子,要不然你也不会舍死进来了,也罢!我答应你给珠儿作个伴儿吧!今后的日子可寂寞着呢!” 邢洁跪下叩首道:“谢谢太公收录!” 白太公轻叹一声,伸手拉起邢洁,回身如飞而去。 地底掀起一片震动,连长城都摇撼了,那条蜿蜒在群山怀抱中的长蛇好似复活了,经过一阵扭动后,又归于沉寂。 轰动一时的广成子陵墓,就这样深埋地下了。 流光如矢,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中似乎过得很平静,可是有一个沉重的阴影始终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神骑旅还在长白总坛,销声匿迹,杜念远始终没回来,祝家华暂时摄领着帮中的事务,外有公冶勤主持一初,里面有凌寒冰与孙霞支持着!易水流回来了,变得很沉默,在八达岭生还的人,都是这个样子。 大家都在等待着一件震天的大事。 那件事终于发生了,始源于朱兰与韦珊在永定河畔的遭遇! 心怀惆怅的朱兰只与韦明远短聚了一阵,立刻分手了,虽然她得知韦明远与杜素琼并未葬身洞中,可是这两人的消息始终如石沉大海。 在神骑旅住了一阵,她又带着韦珊离去了,她要出来再找寻韦明远,她希望能再见他一面,虽然她知道无法渗入到韦明远与杜素琼的生活中去,但是她仍想见他一次! 他了解韦明远不是个畏缩的人,以前没有屈服过,今后也不会,那他们在八达岭下的墓穴中幸逃残生之后,他一定会再出来的。 他一定会再出来勇敢地面对他的敌人,不管这敌人是多么强项。 这一天母女二人正在欣赏芦沟桥畔的夜月。 朱兰斜倚着桥栏,望着桥下粼粼的微波,忍不住吟道:“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韦珊分染了她的悲哀,忍不住低声道:“娘!这是无定河,不是长江!” 朱兰抹去眼角的一点清泪轻叹道:“我知道!只要是水是月,它们就会了解我的哀愁,并不一定是什么地方。” 韦珊伤感地叫了一声,也跟着低吟道:“谁家今夜孤舟子? 何处相思明月楼?” 朱兰脸色动了一下,突然有些激愤地道:“孤舟子!明月楼!你爸爸不是个飘泊在外的孤舟游子,我也不是个独倚栏杆,数尽归帆的怨妇,可是你父亲却撇下了我,让我尝尽了寂寞的滋味!” 韦珊有些意外地道:“娘!爸爸跟杜姨姨在一起,您是否恨他们?” 朱兰悠悠地一叹道:“不!我不恨他们,我也不该恨他们,他们给我的已经不少了。” 韦珊用手指着河水道:“娘!看开一点吧!春江潮水连天平,空际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也许爸爸跟杜姨姨正像我们一样,看着江月想念着我们,他们不是那种绝情的人,把我们忘得远远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对面桥上来了两个人影,移动很快。 渐渐走近时,她们才发现这二人正是在白家屯上曾经一晤,而后翻脸成仇的柳家兄弟,柳大木的两个儿子柳树、柳林,他们好似在匆匆地赶路,见到她们母女后,立刻就站住脚步,柳树哈哈一声狞笑道:“韦夫人,巧极了,想不到我们会在此地见面,二位真好雅兴。” 朱兰微微一惊,勉强维持住表面的乎静道:“二位世兄好,二位追随令尊进人广成子陵穴,居然无恙而还,实在可喜可贺。” 柳树狞笑道:“夫人不必客气,敝兄弟还算命长,不但没有丧命,而且还得了些小小的遇合,只是令郎可太惨了,竟落个尸骨无存。” 朱兰脸色大变道:“这话当真?” 柳树大笑道:“我何必骗你!教主到处都找遍了,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因此判断他必是落在化骨风穴中,订下了那么一房娇滴滴的媳妇,竟然无福消受,只能怪他的命太薄了。” 朱兰听他说得不干不净,又怒又悲,厉声喝道:“你也算是书香子弟出身,怎么说话连个市井匹夫都不如!” 柳树狞笑道:“我无须对你客气,记得我父亲在白家庄的最后赠言吗?对你们韦白两家的人,我们是仇深如海,要不是教主拦着,我们早就出来找你们了,今天适逢其会,你们送上门来,可见是天意也不容你。” 朱兰脸上笼起一层严霜道:“你们想怎么样?” 柳树阴笑道:“很简单!你儿子拗断我一根手指,他死了,这笔账算到你们头上,每个人赔我一条胳臂算了。” 朱兰厉声道:“无耻狂徒!你敢!” 柳树大笑道:“为什么不敢!凭你们那点技艺,我要是在第二招才折断你们的胳臂,就算输了!” 朱兰怒不可遏,铮然拔出腰间长剑,傲然地叫道:“小辈!你上吧!” 柳树冷笑道:“大爷懒得费神,你自己送上来吧!” 朱兰怒道:“韦家与梵净山从来没有先出手的招式!” 柳树道:“江湖已不是昔日的江湖,那时是你们韦家的天下,现在可得改改行情,再强如韦明远,在教主手下也没走过一招……” 朱兰突然问道:“你口口声声说的教主是谁?” 柳树大笑道:“这倒是你的运气,你是第一个知道教主的人,教主就是广成子陵穴中的主人,刻下神功大成,始创至尊教……” 朱兰一怔道:“为什么要叫这么名字?” 柳树哈哈大笑道:“秦教主一代天人,举世无匹,数之天下,惟其独尊。所以才引用此名,教主是他,教祖也是他,最近他就要昭告武林,要他们都来朝见。” 朱兰怒道:“狂妄一匹夫耳,怎能今天下人归心。” 柳树道:“不归心就归命!两途任人自择,这世上贪生怕死的人多,到时候必定是一番无比的盛况,只可借你们没有福气欣赏了。” 朱兰冷笑道:“我这一辈子见过的英雄人物大多了,不稀罕欣赏这种独夫的狂梦,你们父子大概也是属于贪生怕死之流,所以才没有在陵穴中丧命吧。” 柳树脸上一红道:“胡说!我们是心服教主的技艺,甘愿投在麾下效力,跟你们讲这些没有用,还是乖乖地把胳臂送上来吧!” 语毕身形突然欺上,单指如刃,笔直点向朱兰的眉心,朱兰展开长剑,划起一道圆弧,一股无形的劲幕,罩上他的手臂。 “铮!”剑身被激得发出长吟,不住地颤抖着、朱兰的身子也被推开了好几步,可是她使出的梵净山剑法的精招,居然将柳树的凌厉攻势化开了! 柳树微微一呆,欺身探臂又攻了上去,朱兰再次划弧布幕,可是柳树吃了一次亏,方式己变,长臂微闪,欺进劲幕的隙处,仍取她的胸前大穴。 朱兰脸色一变,忙抽回削指节,柳树倏地一声冷笑,指端反屈,弹在剑锋上,将她的精钢长剑拦腰震断了。 柳树的手跟着过去要抓她的胳臂时,突地有两条人影抢过来,一攻一截! 攻招的是韦珊,她的长剑被柳树一掌拍断。 拦截的竟是他的弟弟柳林,柳树倒不禁一怔道:“弟弟!你干吗?” 柳林挡在朱兰前面道:“大哥!您何必对女子发狠!” 柳树暴怒道:“胡说!你忘了我的断指之恨了,十指连心,那一根手指现在还痛在我的心里呢!” 柳林呐呐地道:“大哥!不是做兄弟的要管你,方才你说要一招就取下她们的手臂,可是方才你已经用到第三招了,我们总不能在妇人面前失信。” 柳树神色一变,厉声道:“我不管!韦光那小子死了,我没办法再去找他!这笔账一定要他的亲人来还!” 柳林道:“话不是这么说!要找您也应该找他的父兄,他们都没死。报复在妇人身上实在不光明!教主也不会同意的,他主张一尊天下,虽不禁杀戮,却力戒卑鄙。” 柳树怒声道:“你倒教训我来了,指断在我身上,教主怪罪下来由我一身担当!” 柳林仍是婉转地道:“大哥!我是为您好,我不忍见您触犯教规,将来去受那严厉的惩罚。” 柳树怒不可遏,扬起一掌道:“你再不让开!我就不认你是我的兄弟了。” 柳林无可奈何地一叹道:“哥哥!做兄弟的已经尽过心了,您一定要如此我也没办法。” 语毕神色黯然地退过一边,柳树冷笑道:“假仁假义!你别把教主看得那么神圣,他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尤其是爸爸,看在他面上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而且教主行事毒辣,并不比我好多少。” 朱兰与韦珊相倚而立,她们长剑已失,面对着一脸煞气的柳树已经全没有抵抗能力,可是她们毫无惧色,坦然地望着他慢慢逼过来。 就是这种凛然的神色使柳树略略一怔道:“你们最好自动断下一臂,我还可以放过你们的性命。” 朱兰怒哗一声道:“放屁!无耻的小辈!你弟弟还有一点人性,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柳树神色一变,举掌朝前猛拍,劲力大得出奇,决心要把她们毙于掌下。 “轰!”一声巨响之后,柳树的身形退了一步,朱兰母女的身畔却多出一人,长衫飘拂,神容泰然,而且是个年轻人。 他是从桥洞下钻出来的,而且可能呆了很久,却在危急的关头,救了朱兰母女的性命,韦珊看见来人后,忍不住惊叫道:“咦!你怎么也来了。”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保护着你们。” 韦珊脸上一红,原来这人正是神骑旅中的神雷使者凌寒冰,曾经伴送她同上白家屯去报告凶讯,一路上二人欢谈甚洽,想不到情愫早生矣。 柳树见来人居然能接下他一掌,不禁有点诧然道:“你是什么人?”。 凌寒冰做笑道:“在下名属神骑旅中第一部,神雷使者凌寒冰!” 柳树厉声道:“神骑旅中有你这等人物,难怪能席卷江湖,称雄一时,只是你们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你们的首领与夫人到了教主手中直如草芥,虽然被他们侥幸逃走,但是总有一天会双双授首的……” 凌寒冰微微一笑道:“我对付你们那宝贝教主也许不够,对付你这种无胆鼠辈却足足有余!” 柳树怒喝一声,抢过去施掌暴袭,凌寒冰从容迎敌,立刻打成一片。 由于双方都知道对手很强,所以都用上了全力,凌寒冰使的是紫府秘籍中的神雷掌,发时轰轰有声,神态威猛,与他文弱的外型颇不相称。 柳树则除了家传武学之外,还加上新得自秦无极的传授,也是凌厉无匹,战来十分惊险,一时奇招迭出,热闹异常。 约摸过去四十几合,高下渐分,柳树奇技新学,虽然奥妙无穷,到底不足与凌寒冰自小打下的基础相比,渐有不支之态。 韦珊看得大是高兴,一时忘情,大叫道:“寒冰!别客气!杀了这贼子!他可恶极了!” 凌寒冰乍然受到这种亲切的称呼,不禁大是兴奋,虽然他知道韦珊并不讨厌他,可是悬于身份,他始终不敢明白地透露,这次跟着出来,也是想在暗中呵护玉人安全,出尽一份心意而已,谁知韦珊在激动之余,竟然也透露出她的感情了。 心中一高兴,手下更凌厉了,掌掌挟着雷电般的成势,逼得柳树更狼狈了。 柳林一直在旁边冷静地看着,对兄长的劣势毫无关心表示,他的眼睛还不住扫着韦珊,刚是对她别具好感。 以前他们兄弟二人合力追求白纫珠失败了,他难过的程度轻小点,因为他的意力又被韦珊分散了。 韦珊不比白纫珠丑,而且别具一种可人的温柔,只是柳大木挟嫌于心,使他无法继续与韦家来往,刚才他挺身出来拦阻柳树,也是为着一部分的私情作祟。 柳树坚持要伤朱兰,他不愿因之兄弟反目,只希望哥哥在伤了朱兰后能消消气,然后再拼命要求哥哥放过韦珊。 柳树猝然变颜,他心中一样地焦急,幸好凌寒冰出手挡过了! 可是他看了凌寒冰与韦珊的情形后,心中不禁一凉,呆呆地任在那儿。 “唉,我又慢了一步!” 这一个暗叹未止,韦珊那一声呼喊将他惊醒了,突然对凌寒冰萌起无比的妒意,冷笑一声,闪步加人战圈。 韦珊怒喝:“不要脸!两打一!” 说声捋袖欲待上前帮忙,凌寒冰却奋力逼退二人的攻势急叫道:“你别上来!来了也没用!” 朱兰轻轻拉住韦珊道:“孩子,你还是等着吧!以你的功力连圈子都进不去。” 韦珊急道:“娘1我们不能眼看着他吃亏呀!” 凌寒冰以一敌二,的确不太行了,他只比柳氏兄弟略高一点,单打独斗可以占先,以寡敌众却差多了,儿轮狠攻之后,险象丛生。 朱兰无可奈何地叹道:“孩子!只怪我们功夫太差,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办法!” 凌寒冰咬紧牙关撑着,而忙中抽空叫道:“韦夫人!你们快走吧!到总坛去通知一声,我大概还可以绊住他们一段时间。” 韦珊急叫道:“不!你为救我们而来,我们怎么能抽身一走呢?” 凌寒冰惨然道:“俱死无益!只要你记住我曾经为你舍过这条命就行了,将来找到首领或韦大侠时,再请求他们替我报仇!” 柳树厉声狞笑道:“你别做梦了,姓韦的早躲起来了,他们还敢出头?” 韦珊怒叫道:“胡说!韦家不会有那种人,我爸爸和哥哥迟早会来找你们的!” 柳林也厉笑一声道:“他们除非是现在就来,否则就算他们能力通神,也救不了这小子的命!” 韦珊急得流下眼泪道:“娘,您走吧!我留在此地陪他死。” 朱兰恻然叹道:“娘也不走了,人生总不免一死,眼看着大好天下,尽是蛇鼠横行,活着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柳家兄弟得意地大笑起来,攻招更加狠毒,凌寒冰几乎是在挣扎了,他的神雷掌最耗体力,打了这半天已是奇迹,照理来说他早该脱力而死了,只是因为韦珊的鼓励使他支撑下去,过得一时算一时。 柳林厉笑道:“小子!你认命吧!我们早就可以杀你了,只是因为你开始太得意,所以才要你受点折磨,活活地累死你!不过你总算死得不冤枉,临死前还赢得玉人几滴眼泪。” 柳树起初还不明白,继而大笑道:“弟弟!我知道,怪不得你先前要拦我,原来你看上那妞儿了。” 柳林狞笑道:“没有!我迟了一步!这妮子的心已经放到那小子身上,我们弟兄注定是失败的!不过我有办法让他伤一辈子心,要她像白家的那个贱人一样,抱恨终身……” 柳树大笑道:“对!我们得不到,也不让人家得到,等一会我答应放过那妞,叫她跟白纫珠做伴去,让她们永远对着死人恋爱去!” 兄弟两人相与大笑,手下攻势更紧,逼得凌寒冰喘息不止,连口都无法开了。 韦珊咬牙疾声道:“姓柳的!我先前还认为你是个好人,谁知你跟你哥哥一样,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本姑娘偏不叫你称心,我先走一步,死后做个厉鬼,祟得你一世不得安宁!” 柳林大笑道:“好!生不得亲近你,死后有你鬼魂相伴,我倒是很高兴!” 韦珊呆了一呆,才惨声道:“寒冰!我感谢你的情意,黄泉路上等着吧……” 一语未毕,身子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朱兰大惊失色哭叫道:“珊儿,你……” 柳树与柳林也不觉一怔,自动地歇了手,凌寒冰口喷鲜血,也倒了下去。 朱兰伸手去抱韦珊,突然旁边有个冷冷的声音道:“韦夫人不必紧张,令爱并未身死,我只是制住了她的穴道。” 朱兰闻声警视,只见桥栏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中年妇人,神容冷竣。 柳树与柳林见了那妇人,脸色不觉大变,双双躬身道:“紫娘!您怎么来了?” 那妇人冷哼一下,只是淡淡地道:“我来给两位贺喜的!恭喜你们立下大功,至尊教还没有正式公告武林。二位就已经立下赫赫声威了,我一定要告诉教主重重奖赏你们!” 二柳脸如土色,汗下如浆,呐呐地道:“紫娘!您……” 妇人暴喝道:“我都听见看见了,你们还敢强嘴!跪下!” 二柳立刻应声下跪,呆若木偶,那妇人飘身下了桥栏道:“我叫袁紫,韦夫人大概听说过吧。” 朱兰一怔道:“我只知道你曾与谷飞共事过,后来在广成子陵穴中出现……” 袁紫被异道:“尊夫没有对你说过我?” 朱兰摇头道:“没有!拙夫与我极少在一起,只约略听过萧环师妹说起你与拙夫曾在峨嵋雷洞受困,共习伏度剑诀。” 袁紫脸色微微一动道:“她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恨韦明远,为什么会脱离峨嵋跟谷飞在一起?” 朱兰摇头道:“没有!我也在奇怪你何以弃正道不走,要与奸人作伴!” 袁紫冷笑道:“奇怪了!萧环是目睹的,她会知道一些,我与韦明远的恩怨仇嫌,他只告诉了杜素琼却瞒着你。” 朱兰苦笑道:“我虽然与明远是夫妇,却只有山主能共享他的生活与一切隐秘。” 袁紫也轻轻一叹道:“你虽然嫁了韦明远,却与我一样的可怜。” 朱兰奇进:“你……你跟明远……” 袁紫冷冷一点头道:“往事不堪重提,我在雷洞中曾经表示爱过韦明远,他拒绝了,我因之恨他一辈子。但是我也会爱他一辈子。韦明远为人忠厚,他没有说出我当日的那些行为,可能世上知道这事的只有几个人,韦明远、杜素琼、我自己与萧环。” 朱兰道:“环师妹已入空门,她再也不会理俗人的事了。” 柳树与柳林在地上交换了一下眼色,袁紫已经看见了。微笑地向他们道:“你们知道了这项秘密,今后可以要挟我了是不是?” 柳树一整脸色道:“紫娘放心!我们绝不会告诉教主的。” 袁紫将脸一寒道:“你们没有机会去告诉他了。” 柳树大惊道:“紫娘!你总不会要我们……” 袁紫冷冷一笑道:“我在你们面前耿直言心中的隐秘,当然已经准备好保守秘密的方法,你们认为要想保守一件秘密,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柳树结巴地道:“我们只当没听见,此后永远忘记此事。” 袁紫微笑道:“那不好,你们已经听见了,就该永远记得它,因为这是你们死的原因。” 柳林的脸色也变了,抗声道:“你不敢!杀了我们,你怎么去向教主交代?” 袁紫道:“你们行止有违教规,出言藐及教主都是致死的理由,然而我的理由却不是这些,我认为保守秘密的最上策就是把它埋在地下,越深越好。” 柳树跳起来,飞身就逃,刚跑出四五步,袁紫的手一扬,他立刻狂吼一声,扑地倒下,背上穿了一个大洞,深透前胸。 柳林厉叫道:“我爸爸必定不会放过你!” 袁紫大笑道:“柳大木那个老混蛋能奈我何?我回去第一个就通知他,看他敢对我怎么样?” 柳林呆了一呆,突地举掌反拍自己的天灵,扑地一声,血花四溅,立刻死于非命。 朱兰见状不禁吃了一惊,袁紫冷笑着将尸身踢开,然后朝凌寒冰望了一眼道:“这小伙子是不错!恭喜你得了个佳婚!” 朱兰没有答话,半晌才道:“你杀了两个人回去如何交代?” 袁紫冷笑道:“这两个家伙猪狗不如!杀了就杀了,难道还会要我偿命不成!” 朱兰道:“问题是柳大木。” 袁紫大笑道:“匹夫何足惧哉!他不敢找我的,不过这笔账他会记在你们身上。” 朱兰淡然道:“韦家人视仇恨成了习惯,再多几个也不在乎了。” 袁紫望着她道:“为了韦明远,我本该迁怒到你们,你们实在不值得我报复,你带着他们走吧!去通知神骑旅,至尊教开坛在即,他们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死路,两条是生路,由他们自择了。” 朱兰道:“生路又将如何?” 袁紫道:“表示归顺,或者干脆解散了远远地躲起来!教主准备大展威势,也准备大开杀戒,逆者无幸,劝他们不必自投死路!” 朱兰又问道:“你好像很得宠?” 袁紫冷笑道:“我算是教主的姬妾,却不能作为他的夫人,那位置给你的儿媳妇留着呢。” 朱兰怔道:“是念远?” 袁紫冷笑道:“不错!是她!那怪物对她倾心异常,不过她也真有本事,居然能在重重的禁制中救了韦纪湄逃走,教主正在到处访查她的下落,我倒希望他能找到。” 朱兰脸色又是一变,袁紫见状笑道:“你别以为我会跟她吃醋!老实说那怪物并不在我心中,他爱娶谁就娶谁。我希望杜念远被他找到后,她一定不会甘心嫁他,让她出点刁钻古怪的主意整整那怪物!” 朱兰默然片刻才道:“你大概还在爱着明远吧?” 袁紫脸色一变道:“不错!我恨透了他,也依然爱他,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他,在陵墓中我却冒着危险把他跟杜素琼放了出去。” 朱兰神色一宽道:“那么他们是真的安全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袁紫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我希望他多做些令我伤心的事,伤透了我的心,那样我就可以毫无犹豫地杀他了。” 朱兰轻轻一叹道:“别骗你自己了,你不会有勇气杀他的。” 袁紫厉声道:“谁说的?我不像你这么痴心,在雷洞中我恨不得将他剁成肉泥!” 朱兰道:“只有那时候你也许会这样做,经过这么久的岁月,你的恨已经磨尽了,只有爱却越来越强,天下女子无法脱出这个范畴。” 袁紫略略一怔,才将声音变为异常冷漠道:“我跟你们都不同,你不会懂的,以后等着瞧吧!” 朱兰不接她的话,于是改变话题问道:“你能告诉我还有一个儿子的确讯吗?他叫韦光,也进了陵穴……” 袁紫道:“韦明远自己也问过了,我没有看见过他,惟一的可能是落在化骨风穴里了。” 朱兰潸然泪落,袁紫却又冷冷地嘱咐道:“我还应该告诉你一件事,我与韦明远的事你最好不要宣扬出去。秦无极是个怪物,他也许会原谅我。却不会放过他,这样一来天下虽大,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朱兰点点头,抹着眼睛再问道:“还有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白纫珠呢?” 袁紫道:“白姑娘跟一个姓邢的女子被我放走了,她的父亲被怪物留着,因为他识得甲骨文,子午经上有一部分文字很深奥,怪物在利用他翻译呢,你想知道的我都说过了,但愿好好保重,今后最好不要再碰面,落到怪物手上,我可救不了你,怪物对韦明远还没死心,一直想收为他用,你给他发现了,一定会留为人质,逼使韦明远出头的。” 说完她的身形一扭,像头夜莺似的消失了。 神骑旅果然再度解散了,这次做得很突然,每一个人都销声匿迹,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至尊教。 像深秋原野上的一把野火,将武林中搅得空前的血腥。 血!流遍了每一个角落。 不屈服的人都被杀光了,剩下的都是俯首听命的软骨虫以及那般甘心归附的下流江湖人。 教主秦无极是个喜怒无常的怪物,他的脸上始终蒙着一层黑纱,除了几个亲近一点的人外,很少有人敢去接近他,因为他随时随地会下个命令处人于死地! 总坛设在无定河畔的一所古堡中,那是所阴沉沉的建筑物,一般人在暗中称它为地狱门,因为追到那儿的人,很少有生还的。 中南北设三个分坛,由三个摄人心魂的人物主持着。 北五省白龙分坛在长白山神骑旅旧址,主其事的是端木方。 中部朱雀分坛在开封。主事者为柳大木。 南七省玄虎分坛在十万大山,主事者为蜉蝣生。 这三个都是以杀戮为儿戏的凶残之徒,由他们支配着分布天下的无数分舵,武林是被统一了,不过是被一股邪恶的势力统治着。 除了一部分趋炎附势之徒外,每个武林人都岌岌自危,大家都在怀念着早一阵的宁静岁月,也怀念着那批维持江湖安宁正义的英侠,希望他们能再度起来,将天下重作一番整顿。 两年过去了,这血雨腥风的两年,人们开始由希望变失望了! 在神骑旅原址的白龙分坛中,端本方志得意地广排盛筵,招待着代表总坛派来巡视的逍遣散人。 秦无极以绝高的功力为他解除了杜念远留在他体内的尸毒,也进一步地替他打通了久僵的关节。虽然尚不足与秦无极相较,但也不作第三人想,逍遥散人属秦无极庭中巡察使,职责上大了他一级,也不过蒙得他客气相待而已。 酒过数巡后,端木方微笑开言问道:“逍遥兄来此有教主什么训示?” 逍遥散人淡淡地道:“教主不过命兄弟来此随便看看,同时间问端木坛主有什么困难?” 端木方哈哈大笑道:“普天之下,莫非至尊教之统辖,任何困难都只须一个杀字便可解决,再也不会有人敢来捋虎须了。” 逍遥散人对他的一副做态殊为不满,忍不住蹙眉正容道:“端木坛主不要太托大了,连教主本人也不敢如此想,目前本教虽然统辖天下武林,可是教主的心腹隐患未除……” 端木方继续做笑道:“逍遥兄可是指那三个老家伙而言?” 逍遥散人正容道:“不错!那三人武功高深莫测,年余前教主就吃了他们的亏,虽然教主此刻神功大成,不会再怕他们,可是三年之期将届,教主四下打听他们的下落,特命兄弟转告各分坛;要十分谨慎从事,再者还有那杜念远也是本教的一个威胁,这女子武功虽不甚高,机智却过于一切人……” 端木方大笑道:“兄弟自从掌管此地分坛之后,一直也在打听这两件事,迄今没有消息,以兄弟揣测,这三个家伙必是慑于本教的势力,躲了起来不敢出头。至于那姓杜的妖女,兄弟早先也受过她的害,恨之人骨,只要找到她,一定不会放过她的。现在本教的势力普及天下,她纵有诡计,只怕也难以施展。” 逍遥散人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端木方却大为高兴,拍着桌子叫道:“来人啊!上菜!” 底下的从人答应一声,推运两具木笼,这本笼的构造十分特别,四周俱是径尺粗细的木干密密相合,高有丈许,顶上一块厚木,开了一个圆洞。 在洞上露出两个人头,一老一少,闭紧了双目。 逍遥散人见状微异道:“端木坛主!这是做什么?” 端木方大笑道:“逍遥兄应该知道兄弟每天都有吃人脑的习惯,早先是为了补脑力之不足,现在虽已无此必要,却是越吃越有味,不可一日无此物了。” 逍遥散人微微色变道:“教主虽不戒杀,端木坛主此举也似乎过分一点吧!” 端木方笑道:“逍遥见此言差矣!兄弟食人脑之事,向为教主所默许,已经两年多了,教主从不干涉,尤其是今天这两个人,教主更不会反对!” 逍遥散人色动问道:“这两个人是谁?” 端木方得意地笑道:“那老的一个是神骑旅从前的副首领人云流星徐刚,年青的一个韦纪湄的弟弟韦光,他们二人先后都曾进人广成子的墓穴,却一直行踪不明……” 逍遥散人神色一变道:“你在哪里找到他们的?” 端木方笑道:“说来也是他们命中该绝,在墓穴中不知他们藏在哪儿,居然未被发现,前天他们两人到这里刺探,困在埋伏中,被兄弟擒住……” 逍遥散人面现惑色道:“端木坛主之言当真?” 端木方道:“怎么会假!兄弟在神骑旅待过一阵,所以认得他们。” 逍遥散人忙道:“那这两人可不能杀死,由兄弟带回交给教主审问,他们在广成子墓穴中未曾丧命,又没有被我们发现,此事颇堪玩味!” 端木方大笑道:“不劳逍遥见费心,兄弟早就问过他们,怎奈他们死不肯开口,兄弟只好点了他们的穴道,本来就要吃掉他们,因为听说逍遥兄要来,所以才留着与逍遥兄共享,逍遥兄是否有兴趣尝尝鲜……” 逍遥散人神色凝重地问道:“他们真是在埋伏中被捉住的?” 端木方见他问得离奇,不禁也微惑道:“是的!他们被困在迷林中已经筋疲力尽,兄弟丝毫不费力气就捉住了!逍遥兄有什么高明指教?” 逍遥散人庄容道:“此事颇不寻常!此地的一切布置,大部分俱是神骑旅旧有设备,那徐刚既是神骑旅的旧人,一定识得窍门,怎么会被困住呢?” 端木方闻言也是一怔道:“对啊!逍遥兄此言大有见地,莫非他们是故意的……” 逍遥散人尚未答话,端木方又大笑道:“就算他们是故意。的也不要紧,兄弟一见到他们之后,立刻出手制住了他们的穴道,那是教主传授的独门手法,他们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哈哈…… 逍遥散人凝眉深思道:“此事仍有可疑处……” 端木方大笑道:“逍遥见不必多心了,你看他们站在木笼中像两头病猫似的。还有什么可疑呢,你我还是好好的吃他一顿吧!” 逍遥散人想了一下,才神秘地笑笑道:“兄弟对人脑不感兴趣,坛主自己受用吧!” 端木方哈哈大笑道:“此物别具佳味,尤其是练武的人脑子,吃下去有滋补之功……” 逍遥散人仍是不感兴趣地摇摇头,可是他的眼睛却盯牢了木笼的两个人,端本方一面大笑着一面做手势,立刻有人端着一桶冷水进来,对准二人的头上淋去。 逍遥散人又是用然不解地道:书这又干什么?” 端木方笑着解释道:“冷水可以使他们清醒一点,而且逼得热血下降,食用时减少一点腥味-……” 他边说边笑。一边伸出枯瘦的手指,虚空朝徐刚的头上抓去接连抓了两把,他的脸色突地一变,口中也不禁讶然出声。 逍遥散人平谈地问道:“端木坛主有何不妥?” 端木方奇道:“兄弟这虚无指功今天怎么失效了?”,逍遥散人仍不动声色地道:“兄弟坐得很近,并未感到坛主用功!” 端木方脸色激变,眼光盯着本笼中的徐刚道:“不瞒逍遥兄说,这功夫系兄弟苦练而成,近来才小有进展,发时除接触的对象外,他人一无所觉……” 逍遥散人笑道:“也许是坛主今晚的酒过了量,使功力打了折扣,要不然怎会失手呢! 再不就是对方的禁制已解……” 端木方摇头进:“都不对,兄弟纵然量浅,这儿杯酒还顶得住,至于说对方的禁制已解,那更不可能了,教主的独门手法知者无多,而且兄弟的指功施出去,并未遇到抗力,只是无形中被消解了……” 逍遥散人轻轻一笑道:“端木坛主太相信自己的判断,照你这样说来,应该是什么原因呢?” 端木方脸色凝重地对木笼望了一阵,那二人仍是闭目垂首,神情痴迷,一无异状,他又把眼光改向四周搜寻,逍遥散人间道:“端木坛主莫非怀疑旁边另外有人!” 端木方点头道:“舍此别无其他可能!” 逍遥散人突地纵声大笑道:“兄弟早就知道了,而且立刻可以将他找出来!” 端木方神色一变,正要出声动问,逍遥散人己将前面的那双象牙筷子,迅速无比地分射向徐刚与韦光,口中还大喝道:“二位朋友可以停止装死了!” 那两根牙箸去势其疾,所射的部分正是额旁的天灵穴,惊听得两声暴响,徐刚与韦光身外的木笼忽地自动爆裂,两个人也飞速地恢复行动。各自接住了一根牙箸。 端本方大惊失色,讶然喝道:“混账!你们原来是装死!” 徐刚将牙着掷在地下,夷然一笑道:“瞎了眼的笨鬼!徐老爷的脑子有那么便宜好吃的?今天要不是另外有人帮你发现了,包你有一顿苦头尝尝!” 端本方勃然色变,推开面前的桌案起立吼道:“混账东西!居然敢愚弄本座……” 他还待骂下去,却被逍遥散人伸手按住道:“端木坛主,你先别暴躁,让我来问他们儿句话。” 端木方悻然不语,身形移到门口,提防二人逃走。 徐刚微微一笑道:“老鬼!你别紧张,我们本就是为着收拾你来的,在没有取得你狗命之前,绝不会急着离开,你尽管放心好了。” 端木方神色又变,但是逍遥散人已抢在他前面发言道:“二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徐刚淡淡地道:“先说你是什么人?” 逍遥散人微笑道:“在下为至尊教主麾下天下巡察使!” 徐刚蔑然一笑道:“官位倒不小,不过你能看出我们的伪装,倒还算不错!你想问什么?” 逍遥散人平静地道:“我只想请问二位在广成子陵穴中是如何脱身出来的?你们进去后又躲在哪里?” 徐刚微笑道:“这是两个问题,你要想知道答案的话,应该先答复我一个问题!” 逍遥散人立刻道:“在下乐于先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刚想了一下道:“这问题很简单,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伪装的?” 逍遥散人微笑道:“这更简单了,阁下既是神骑旅的副首领,断不会受困在埋伏中,除非是故意中伏,所以我听得端木坛主之言后,立刻产生了怀疑,再一观察二位,虽是装出受制之状,然血脉运行仍十分正常,方才喷水之际,阁下的头颈居然随着水势一偏,阁下的本意是要表现出软弱无力的样子,却不知破绽就出在此处。” 徐刚微异道:“这怎么算是破绽?” 逍遥散人笑道:“端木兄曾说以教主独门制穴法禁住二位,受这种手法之人,除了四肢之外,其余关节之处,一律僵直不能动,阁下一偏脖子,兄弟就看出端倪了。” 端木方闻言脸有愧色,徐刚也不禁点头道:“高明!高明!台端心细如发,不愧是号人物!” 逍遥散人微笑道:“多承谬誉,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了。” 徐刚朝旁边的韦光望了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韦光摇摇头,徐刚只得道:“抱歉得很,在下未得韦公子同意,无法宣布!” 逍遥散人略略色变道:“你们怎么说话不算话,我对你们有问必答,你们却……” 韦光突然道:“那我就回答你好了,我们躲在一个你们不知道的地方……” 逍遥散人讶然道:“广成子陵穴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韦光道:“当然有了,那么陵穴历时千余年,这十几代的经营,岂能事事都被你们知道?” 逍遥散人想了一下才道:“这话有道理,你们藏身的地方在哪一个地方,那里有些什么?” 韦光笑道:“那地方已经被毁了,告诉你也没有用,其中有些什么恕难奉告,不过我可以透露的是那些东西都是你们的克星,你要转告秦无极一声,叫他小心一点,迟早我们会找到他,给他颜色看的!” 逍遥散人做然一笑道:“你们也许有一点发现,若说能强过教主,殊难令人相信!” 韦光也傲然笑道:“信不信由你,你若是有点脑筋,就该想到了,刚才端木方自夸为无人能解的独门制穴手法,怎么奈何不了我们?他的虚无指功,我们怎么受之丝毫无伤……” 逍遥散人神色一动,熟思有顷道:“我还是无法相信,总得亲自试上一试!” 韦光微微一笑道:“闲下得了贵教主几分真传?” 逍遥散人略作思索道:“在下与教主相比,不啻云泥,哪里敢说是几分呢!” 韦光大笑道:“阁下自谦过甚,可也把秦无极抬得太高了。” 逍遥散人移前两步,作了一个准备的姿势,微笑道:“闲话说得再多也没有用,还是在手底下见真章吧,但不知是哪位先赐教!” 韦光欲待起步,徐刚抢着过来进:“笨鸟先飞,马卒前行,公子身负荡魔重任,不可轻易显示虚实,这一阵由老朽出出风头吧!” 韦光轻轻一笑,未置可否地退过一旁,逍遥散人瞥了徐刚一眼道:“神骑旅昔日名满江湖,三十年风水大流转,今日江湖已不是从前那个样子了。” 徐刚微笑道:“这个老夫当然知道,老夫若是还凭着以前的那点玩意,此刻又怎能安然在此!” 逍遥散人轻描淡写地拍出一掌,望之全无劲道,徐刚也是随便地-挥手,两人相距约有一丈远近,当然不可能肉掌相接,可是空中居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徐刚脚下退了一步,逍遥散人身子虽未移动,口中却不禁讶然出声道:“不错!你还真有几下子,除了至尊教中有数的几个人外,方今之世,能接我这一掌的人还真不多。” 徐刚稳定下身形笑道:“没什么了不起!老夫筋骨己硬,习起大元气功来,自然要较你们年轻人差点劲,再换换其它功夫,老夫倒并不一定服老。” 逍遥散人脸色一变道:“你怎么知道大元气功这名称的?” 徐刚笑边:“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那广成子的陵穴中,你们并不一定都摸到了,还有许多事情恐怕连你们教主也不一定知道。” 逍遥散人闷哼一声,突地骈指欺身前点;徐刚不避不闪,却伸手从旁边插过去,极巧妙地将他的手指推开了,同时又切他的右股。 逍遥散人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就势化招回招,两人贴身互搏起来。 无论是攻守,双方都是十分狠辣稳健,虽是贴近换招,二人也都用上了内力,因此四只肉掌都是在寸许距离处相触,劈拍之声,不绝于耳! 每换一招时,徐刚的身子都要晃一晃,显见在内力上他是略逊一筹的,不过他始终都能撑下去,看上去没有力竭或是吃亏的迹象。 相持约二十招后,逍遥散人己大为震怒,掌发得更急,力量也用得更足,徐刚应付起来渐渐有点吃力了。 韦光在旁边有些担心了,忍不住出声问道:“徐老英雄,还是由我接下去吧!” 徐刚微喘着道:“不用!老朽还顶得住,公子不妨借这个机会多研究一卞,他们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逍遥散人冷笑一声,蓦地双掌一错,拍向徐刚的两肩,徐刚的双手自然回抄,向他的关节上切去,逍遥散人姿势不变,继续接下去。 徐刚的双掌已沾在他的衣服,骤觉一股劲力涌上,贴着掌缘将他的切势弹开,而自己的肩井穴上,也感到一股劲力透进,只得顺势双掌再朝外一翻。 砰然一声问响后,徐刚的身于朝后猛退,脸色煞白。 逍遥散人也退了几步,神色一样地难看。 很明显,刚才一场硬拼是个两败俱伤的局势,不过以吃亏的情形而论,是徐刚重一点,韦光十分关切地赶上来问道:“徐老英雄,您怎么了?” 徐刚摇摇头,表示不太要紧,可是他的嘴却闭得很紧,足见是在努力地压制翻涌的气血,不使它喷流出来。 逍遥散人镇定了一下,阴恻恻地一哼道:“真没想到你的连移穴的功夫也学会了,可是你肩井穴的原位已被我的透骨煞手毁掉了,纵然你能保得性命,也无法再使用功夫了!” 徐刚闷等了一下,才吐出一口淤血道:“你也别得意,我印在你胸上的那一掌是截脉手法,现在你也许没有感觉,再过半个月就有你受的了!” 逍遥散人闻言脸色一变,连忙又运目探视自己的受伤情形,韦光听见他们的对答之后,十分着急抢到徐刚身旁去替他搓揉。 默立在一旁的端木方这时脸上忽地涌上一阵杀意,探爪突袭韦光的后心,韦光的背心对着他看不见,徐刚却看得很清楚,连忙叫道:“公子!小心!” 韦光闻声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喀嚓!”又是一声脆响,端木方捧着手厉嗥后退,他的手指抓在韦光后背上时,韦光已经运起护身真气,那股巨大的反震力将他的指骨全弹折了。 韦光猛地回身,剑眉剔竖,厉声叱道:“无耻鬼魅,你居然敢施毒手暗袭!” 端木方捧着一只断手,目中凶光毕露,一言不发,默默地注视着韦光。 韦光接触到端木方睐睐的目光,不禁更激发了心中的怒气,抬起一只手,正想再次对他发动攻击时,忽地他脸色微微一变。 端木方立时发出一阵惨厉的阴笑道:“姓韦的!一年多不见,你果然有点运气,能练成这一身好功夫,只可惜幸运没有经常地伴随着你!刚才你虽然震断了我的一只手,可你也中了我附在指尖上的剧毒,不管你练成什么神功也挽不了你的生命了!” 韦光脸色一阵激变,徐刚已大惊失色地扯着他问道:“公子!是真的吗?” 韦光点点头道:“大概是的!我的胸头好像特别难受……” 徐刚悲愤之极,扑上前就要跟端木方拼命,端木方哈哈大笑道:“徐刚!你忘了你的肩井穴已被逍遥兄点破了吗?现在你想跟我拼命可是自己找死,我断了一只手,另一只仍足致你死命!” 徐刚不顾一切,还是要冲上去,韦光已拉住他道:“徐老英雄,由我来吧!” 端木方白他一眼道:“你目前或许还可以杀死我,不过只要一动真力,三天的寿命只能缩到三个时辰了。” 韦光暴怒道:“我即使只剩下片刻的生命!也要先杀死你这个贼徒!” 端木方悍然不惧地说道:“那你就上来试试看好了,我不跟你硬拼!干耗也要跟你磨上一个时辰,时间越久,毒力越深,体力也越减,到最后不知道是谁杀死谁呢!” 韦光击出一掌,端木方狡猾地躲开了,韦光还要追过去时,却被徐刚拖住了,韦光大是着急叫道:“你还拉我做什么,还不乘现在我体力够时杀了他!” 徐刚庄重地道:“死一端木方并不能阻止至尊教作恶,公子还是保重此身为上!” 韦光急道:“现在还有什么可珍重的?” 徐刚道:“那老您所施的毒未必一定无救,我们能多争取一点时间总是好的!公子千万别忘了在密室中墙上的留语……” 韦光怔了一怔,忽地回身拖着徐刚喝道:“走!我们先离开这里!” 两个人奔出大厅。直扑门外而去。 逍遥散人直到他们整个地消逝了,才对端本方道:“端木坛主!你的话是真的?” 端木方狩笑道:“我在一百多年前即号称毒君,用的毒岂会有错!” 逍遥散人又追问道:“你那指上的毒当真中人无救吗?” 端本方想了一下才道:“天下一物克一物,绝无不可解之毒,不过那解方十分隐僻,我想他们一定找不到的。” 逍遥散人呆了一呆才道:“那就很难说了,我得赶紧将这件事禀告教主去!” 端木方眼珠一转道:“逍遥兄认为他们的武功能胜过教主吗?” 逍遥散人道:“教主的功夫高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不过那小子能震断端木坛主的指骨,绝对是高过你我,而且他们的路数与我们所习的十分相近,足证他们也是得到了广成子的传授,详细情形也应该去查一下。” 端木方想了一下才道:“逍遥兄!兄弟有个要求,这件事最好是瞒住教主。” 逍遥散人一怔道:“为什么?” 端木方诡异地道:“逍遥兄是聪明人,何必一定要兄弟多说?” 逍遥散人略作思索,即已了然,不禁也是一笑道:“端木坛主可是想再到陵穴中去一次?那儿已经封闭起来了。” 端彬摇头道:“刚才那两人能在地穴中另有机遇,一定是刚离开地穴不久。想来那地穴定未完全封死,我们不妨再找一趟,也许可以有点收获,就不需要再居人下了。” 逍遥散人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道:“这是有违教主的行为。端木坛主怎知我会同意?” 端木方谈谈一笑道:“你我惧非甘心受人驱策之辈!这一点兄弟绝不会看错!” 逍遥散人随之哈哈大笑道:“端木坛主,你虽是僵卧了一百多年,脑筋眼力倒是越来越灵活了。”。 端木方也跟着大笑道:“逍遥兄太过奖了,事不宜迟,兄弟将事务略为交代一下,立刻与逍遥兄一起动身,逍遥兄不妨编套假话敷衍一下教主,兄弟则先潜入地穴恭候。” 逍遥散人想了一下又道:“此地已有部分人知道这件事了,怎能瞒得了教主?” 端本方冷冷一笑,用手比了一个手势,逍遥散人不禁一呆,半晌才道:“端木坛主不愧为毒君之称,心狠手辣,兄弟倒是有点害怕,万一我们在地穴中有所发现的话,兄弟只怕也难得善终!” 端本方脸上也是一变,半晌才道:“兄弟所以要与逍遥兄合作的原因,就是因为逍遥兄熟知地穴中的一切布置与埋伏,那两个家伙是运气好,兄弟可不敢存此奢望,所以兄弟若有一丝异念,逍遥兄大可利用那些禁制来对付兄弟!” 逍遥散人笑道:“我说端木坛主怎会对兄弟特别关顾提拔,原来是有利用兄弟的地方……” 端木方只有随着尴尬地打哈哈,可是他碧绿的眼光中,却隐伏着无限的凶机—— 第六十六章 见死非不救 全义惟舍生 青青的山脉,弯弯的流水,上面架着窄窄的小桥,桥的那一边是一片竹林,一行疏篱爬满了牵牛花,篱后是几间茅舍,有一个年轻渔子临着小溪垂钓。 景色是恬淡的,人是恬淡的! 这恬淡的情调被两个不速之客破坏了,他们互相扶持着从桥上过来,然后疲累不堪地倒坐在竹林下喘息着。 这两个人正是长白山匆匆离去的韦光与徐刚。 在广成子的陵穴中,他们侥幸进入一个地方,那地方连居留了十多年的秦无极都没发现。 在那个被遗漏的地方,他们躲过了秦无极的毒手,而且意外地有了许多遇合,度过了将近半载完全隔绝人世的生活,才离开那个古洞。 然而世界变了,变得令他们完全不认识了。 找到了一个神骑旅旧日的部众,他们才得知目前江湖的现势,也决定了今后的行止,当然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在推翻至尊教,铲除秦无极。 徐刚老于世故,知道至尊教在短期内崛起江湖,席卷天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他主张先从较弱的分坛开始。 由于长白山的环境最熟悉,所以他们决定先从那儿开始,更因为他们准备以一个突然的姿态出现,所以才伪装入困。 为了要测试秦无极的功力精深到何种境界,徐刚先挑了他门下的巡察使逍遥散人作了一番比斗,那结果是令人沮丧的。 更坏的是韦光也中了端木方的毒手。 这是他们离开长白山的第二天,韦光已经是满身青肿,步履艰难了,徐刚本身在拼斗时所受的亏损尚未复原,可是他还得照顾着中毒的韦光。 在竹林下坐好后,徐刚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公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韦光勉强地运了一下气,痛苦地答道:“不行!此刻我感到全身麻痹,连行动都不由心了,真想不到端木方那一抓会这么厉害,我用尽一切方法都没有办法将毒气逼出体外。” 徐刚愁眉深锁,忧急万分地道:“公子!你放心好了,吉人必有天相,在广成子的陵穴中都没有困死我们,怎会让宵小轻易得手呢?你振作一下,我记得这儿有一个故人,最擅医道,只要能找到他,你一定会有救的!” 韦光黯然地摇摇头,微弱地道:“希望大渺茫了,我想最多只能支持到今天,明天我恐怕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在这儿互相问答,声音却很高,那垂钓的渔子却仍如未觉,依然静静地注视着水面的钧丝,仿佛身外的一切与他都无关似的! 徐刚站起身来,朝那片茅屋望了一下道:“据我所知那公孙老儿确是隐居在附近,只不知他现在还健在否……” 韦光抬起头来道:“徐老英雄!您所说的那公孙先生确能解得了我的毒吗?” 徐刚肯定地点点头道:“没有问题,此人虽不黯武功,医道允称当世独步,只是性情古怪一点,他复姓公孙,单名一个午字,还自己起了奇怪的外号,叫做‘见死不救’!” 韦光奇道:“这是个什么外号?” 徐刚道:“他平素以走方治病为乐,却专治小病,从不疗绝症的……” 韦光一怔道:“为什么呢?” 徐刚一叹道:“这是他聪明的地方,自古道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肥,这人生性十分耿介,不慕荣利,他认为若是把人从绝处救生,自然不免出名,从此辗转相求,永无宁日,所以他虽有回春妙术,却只是见死不救!” 韦光摇头道:“这人为了自己的宁静,罔顾他人性命,不算是个好医生!” 徐刚道:“公子说得固然有理,可是人各有志,我们倒不能勉强人家!” 韦光想了一下道:“他既然号称‘见死不救’,我此刻已命若游丝,见了他也是没用。” 徐刚微笑道:“倒不尽然,他对别人固然是见死不救,对自己的生命却十分宝贵,前一年他为了采药,被一种绝毒的蛇咬了一口,他随身的药囊滚到山坡去了,虽然明知囊中有药,却是无力去取,我恰好经过那儿,听他说出原委,乃替他抬回药囊,救了他一命,他感激之余,答应我日后若有危难病重之时,可以去找他救治。” 韦光接着问道:“您一直没找过他?” 徐刚摇头道:“没有!老朽虽有几次出死人生,幸喜均能逢凶化吉,用不着去找他,他倒是十分守信义,每停居在一个地方,必定着人通知我,九年前老朽追随令兄,加入神骑旅,得到他最后的消息隐居在此,以后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韦光轻轻一叹道:“九年的时间可以产生很多变化,现在找他恐怕不容易了。” 徐刚坚执地摇头道:“那倒不一定,除非是他死了,否则他一定会告知我他的行踪。” 韦光道:“一个走方郎中怎会九年常居一地,他多半是死了。” 徐刚道:“他医道极精,自然懂得保护自己,而且这是我们仅有的希望了,公子在这儿休息一下,老朽去找找看!” 韦光用手一指道:“那儿有个人在钓鱼,您何不问问去!” 徐刚点头道:“对啊,此地房屋不多,看这渔人也不似外来的样子,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说着移步到渔人身畔问道:“借问大哥一声,此地可有一位公孙先生。” 渔人别转头来打量了徐刚一阵才道:“这里全是打鱼砍柴的,哪来什么先生?” 徐刚一怔道:“打鱼砍柴,有没有一个治病的老先生?” 渔人继续注意他的钓丝冷漠地道:“没有!我们这儿的人生不起病,病了就只好等死,没人会治病!” 徐刚大失所望,搔着头上白发道:“奇怪了,他明明是告诉我住在这儿,此地不是叫做凤凰村吗?” 渔人哼哼一笑道:“客官弄错了,这儿叫做雄鸡集,这几间破茅屋,还配称凤凰村吗? 凤凰不落无宝地,这地方穷得连根鸡毛都没有……” 徐刚瞪着眼道:“可是我们今早问路的时候,人家明明告诉我们这儿叫凤凰村!” 渔人冷笑道:“那是人家拿你开胃,捧着雄鸡当凤凰,也只有你们这些外路人会上这个当!” 徐刚听他说话的口气十分粗鄙,不禁有点生气,直着喉咙道:“你这人是怎么的!我一大把年纪,客客气气地问你的话……” 渔人也一横眼道:“不看你年纪大我还懒得理你呢,老子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徐刚勃然大怒叫道:“混账东西!你难道是吃糠长大的?” 哑冷哼道:“你说得一点不错,老子长到这么大,就是没吃过米,不像你们这些江湖人,仗着拿几手三脚猫功夫,从来没种过一分地,却吃油穿绸……” 徐刚忍无可忍,举起拳头就要打过去,韦光在一旁连忙叫道:“算了吧!老英雄,跟这粗人呕什么气!他又不会武功,您犯得着打他吗?” 徐刚忍气放下拳头恨恨地道:“混账小子!你要是会一点功夫,老夫非要你好看不可!” 渔人却一把放下钓竿跳起来叫道:“老子不会功夫也不怕你,老混蛋!有种你就打死我!” 徐刚脸色一沉,再度举手怒骂道:“小子!你再敢骂一句!” 渔人横着眼道:“骂你怎么样?老混蛋!许你先骂人就不准我回口?你们这批江湖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子非要骂,老混蛋!老杂种,你本事大就别叫人家打伤,欺负我们算什么! 你怎么不找打伤你的人去凶去?” 徐刚暴怒更甚,但反而变得冷静下来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受了伤?” 渔人冷笑道:“老子又不是瞎子,那小子病得都快死了,你也是一副要进棺材的相,你们江湖人平常都是身强力壮的,弄成这副模样,不是被人打伤了是什么?” 徐刚顿了一顿又问道:“你怎么对江湖人那么讨厌!” 渔人怒叫道:“老子受够你们江湖人的气,巴不得你们全死光了……” 正说之间,那横在地下的渔竿突地向前移动起来,竿头的小铃也叮叮作响,分明是有鱼上钩了。 渔人顾不得再吵架,连忙伸手抄住鱼竿,用力地向后拖。 那上钧的鱼一定很大,因为那枝径寸粗细的鱼竿都被拗弯了。可是鱼儿仍在水中未曾露面。 渔人神色紧张地向后直拖,一面慢慢地收短鱼丝,说也奇泽,那鱼仿佛力气很大,反把渔人向水中拉去。 徐刚看得很奇怪,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小溪中会有这么大的鱼?” 渔人神色紧张,根本无暇回答,顺着跳动的鱼丝,半拖半拉,渐渐地跨到水里,水深已及腰部,前追之势稍止。 徐刚见中度的水势很急,怕人被拖了去,忍不住叫道:“喂!小子!你别不要命了,再过去你就要淹死了!“ 渔人不理他,继续向前走去,眼看着水已齐胸,徐刚不过意,也不顾打湿衣服,跟着过去想拉住他。,渔人大是着急,慌忙腾出一只手来推他,口中还喝道:“滚开!谁要你帮忙?” 徐刚猝不及防,更没想到那渔人的力量居然大得出奇,被他推出两三步远。 就在这一推之际,渔人的单手吃不住劲,鱼竿脱掌而出,被那条没露面的大鱼拉到水里不见了。 徐刚微一怔神,那渔人已暴跳如雷,在水中怒叫道:“老混蛋!老杀才!老不死!你什么事不好做,偏偏要捣老子的蛋!害得老子连鱼竿都丢了!你拿什么来赔?” 徐刚也是十分震怒骂道:“小子!老夫是一片好心,怕你被水淹死了,你倒反而狗咬吕洞宾……” 渔人怒叫道:“放屁!老子要是不会水性还能做渔夫?你是狗拿耗子!” 徐刚想了一下,倒觉得自己确是孟浪一点,略缓一下语气道:“算老夫多事,最了不起赔你一根鱼竿就是了!要多少银子?” 渔人仍是怒叫道:“银子!一万两银子也买不来老子的鱼竿,你知道那是什么竿子,告诉你,那是紫竹,那钓丝是寒蚕丝编成的,你们江湖人多的是不义之财,可是你也买不起这两样宝贝东西。” 徐刚闻言一怔,倒觉得渔人有点不简单了,尤其是刚才推自己一下,自己虽未用力抗拒,然以本身的修为,至少也得有千斤左右才可能被带动身形,何况那一推还令自己退了两步。 顿了一顿后,他忽然变转口气道:“看不出你还有着这些宝物!” 渔人瞪着眼叫道:“难道我还会故意讹你不成?” 徐刚微微一笑道:“我虽然没有看清楚,但是从你推我一下的力道上看来,这话必不会假,好在这两样东西都还能找得到,老夫负责照原物赔你就是!” 渔人见自己发了半天脾气,徐刚反而都忍下了,再听他说出这种话,自己也不禁一呆,迟疑片刻,忽而黯然一叹道:“你赔来也迟了,那金和尚刁得很,第二次再也别想它上钩了!我守了两三年才遇上这次机会,全被你搅乱了!” 徐刚问言大奇道:“金和尚是什么东西?” 渔人冷哼一声道:“金和尚就是金和尚,你不懂就算了,只可怜我东家的一条命,也断送在你手里了!” 徐刚更奇道:“你东家是谁?他的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渔人不耐烦地道:“祸都被你闯下了,还多罗嗦什么?” 徐刚道:“不行!你一定要说清楚!” 渔人不理他,转身向岸上走去,徐刚赶上去抓他道:“喂!小子!你把话讲明白再走!” 他动作很快,一闪即至,渔人脸色一变,返身即捣出一拳,徐刚挥臂一格,觉得渔人的口气煞是惊人,不过他好似不太懂招式,手指微错,立刻扣住他的脉门。 渔人被制住之后,反震了几下,徐刚手上一加劲,他才不动了。口中怒叫道:“天杀的江湖人,你们害了我东家,现在又来害我了,老子把命交给你们吧!” 说着一头撞向徐刚的胸口,徐刚一运气,胸前产生一股劲力,将他反弹出去,自己也感到一震。 那渔人的脉门仍被扣住,身子往后弹时,格拉一声,肩骨己脱了臼,疼得脸色煞白,口中益发乱骂起来。 徐刚沉着脸上前,抓住他的胳臂往上一抖,渔人痛得大叫起来,可是脱臼的肩骨却被接上了,手抚着肩头发征。 徐刚又把口气放得和婉地道:“刚才我得罪你很多,可是我并没有恶意,我们虽是江湖人,可是江湖人也有好坏,好的江湖人讲究济弱除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妨说说看!” 渔人怔了一怔,发现徐刚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凶暴,才悻悻地道:“有什么好说的!我跟东家在这儿住了八九年了,就是为着这儿有一条金和尚,东家说那东西有很多好处,可是前几年金和尚还没长成,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徐刚神色一动,插口问道:“慢着!你东家叫什么名字?” 渔人白着眼道:“我十年前就死了爹娘,东家收了我,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就叫他东家!” 徐刚知道他是个浑人,遂改变方法问道:“你东家有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 渔人道:“多大年纪不知道,反正很老就是了,他脑后有一个瘤子……” 徐刚欢声笑叫道::“一点也不错!就是公孙午老头子。” 渔人奇道:“你认识东家?” 徐刚道:“不错!二十年前我救过他一命!他也答应救回我一命!” 渔人又问道:“你现在来要他救命?” 徐刚道:“不!我好好的要他救什么?是我的那个朋友中了毒求他救命,他救了我的朋友,就算是还了我那笔账……” 渔人凄苦地一叹道:“没用了!我东家自己也快死了,怎么能救别人呢?” 徐刚急道:“怎么一回事呢?公孙午是医道圣手……” 渔人道:“除了金和尚,谁也救不了东家……” 徐刚急得直催道:“快说是什么事吧!” 渔人恨恨地道:“说起来还是你们这批江湖人捣的鬼,半年前来了两个江湖人,好像是一对夫妻,人倒长得很漂亮,一来就找到了东家问起金和尚的事,东家不理他们,那女的就偷偷地在东家身上下了毒手,东家受了伤,只有金和尚才能解救,他们也住在村里不走,每天逼着东家去捉金和尚,东家拼死也不肯,我这次是偷着出来的,想捉了金和尚去救东家,等了十几天,好容易才骗得它上了钩,那东西力气很大,一定要跟它慢慢磨着,等它力乏才下手捉它,谁知又被你们搅坏了。” 徐刚歉然道:“对不起!我出手帮你是好心。” 渔人叹道:“我晓得!所以我才没跟你拼命!不过你可害了东家了。” 这时韦光也挣着过来插口问道:“那两个江湖人守着你东家,你就是捉到了金和尚也会被他们抢去的!” 渔人咬牙恨道:“那女的才坏呢!她在东家身上所施的毒手,只要金和尚的血就可以解救了,而他们要的却是金和尚的皮跟骨头,这一来存心是逼着东家去捉金和尚,否则天下哪有这种傻瓜上当呢?” 韦光与徐刚闻言都陷入深思,良久徐刚才问道:“公子有何见教?” 韦光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怕是大哥跟大嫂在这儿!” 徐刚也轻轻一叹道:“老朽也有同感,这种事的手法像极了夫人所为。” 渔人却惊疑地道:“原来你们与那两个江湖人是一伙的?” 徐刚微一色变道:“胡说!我是你东家留下地址,特意来找他的,跟那两个江湖人从来没见过面,怎么会是一伙呢?” 渔人翻着眼睛惊疑不止,韦光却突地问道:“那金和尚是什么样子的?” 渔人瞪着白眼道:“溜都溜啦!还问它干吗?” 韦光沉着地道:“你告诉我!也许还有方法可以捉到它!” 渔人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只看见过它的头,金黄的,像个小和尚一样,身体是什么样子恐怕连东家也不知道。” 韦光皱眉道:“不知道形状,捉错了怎么办?” 渔人一撇嘴道:“这溪里的鱼都被它吃光啦!这一年来都是我们从别处捉鱼来喂它,除了金和尚之外,这里面连王八都找不到了……” 韦光突然站起身来向水中走去,徐刚急忙拦住他道:“公子!你要于什么?” 韦光神色一正道:“下去捉金和尚!” 渔人一惊道:“你想用手去捉,真是做梦呢!你知道下面多深,我这么壮的身体,潜到一半时也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你这一身病相更不用谈了。” 韦光轻轻一笑,也不去理他,徐刚却忧形于色,道:“公子!你虽然习过龟息聚气之法,可是你的身体……” 韦光惨笑一下道:“不要紧!我还有一点余力可拼!” 徐刚急道:“可是你一上来只怕再也没救了。” 韦光苦笑道:“假若真是大嫂下的毒手,我身为韦家人,只有替她赎罪了,万一我得手了,拜托您请求大嫂放过公孙老先生吧!我们韦家从不做损人利己的事!” 徐刚迟疑片刻,突地肃然恭声道:“老朽遵命!老朽只憾资质太劣,未能深习龟息的功夫,否则何用公子如此……” 韦光轻轻一笑道:“老英雄不必多说了,小子与老英雄相聚虽短,却知道老英雄的确是位血性感人的豪杰,小子深以结识为幸,小子后事不堪想,只希望您能告诉大嫂一声,念在我这个弟弟的一条命上,请她改改行为吧!再者广成子洞穴的功夫,我已作成心得笔记,留在衣包内,请您转交大哥,以后荡魔大业,恐怕就要靠他了……” 徐刚含泪答道:“老朽知道了!老朽永远会记得公子,尊敬公子的!” 韦光欣慰地一笑,目中忽射神光,脸色也变为红润,将那些病容都驱除了,身形一点,像一条鱼似的穿入奔腾的急流,点波不溅! 渔人见状咋舌惊叫道:“乖乖!这位公子爷看上去病歪歪的,原来还有一身好水性!” 徐刚神色惨淡地盯着水面,一言不发,渔人也不说话了,紧紧地凝视着水面。 汹涌的溪流更汹涌了!波涛拍上了溪边的小草,证明着水底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斗。 岸上的人虽然看不见,可是他们的心情却随着波涛翻涌。 良久,良久! 水面一翻,一条人影抱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巨物回到岸上。 那金色巨物还在不住地跃动,渔人欢叫一声:“哈!金和尚捉到了……” 渔人抱着那金色的巨物直向茅屋跑去,徐刚也赶忙上前,抱起奄奄一息的韦光,追在后面急奔。 渔人抱着金和尚,刚刚走到门口,就来不及地叫道:“东家!东家!金和尚捉到了!您有救了!” 茅屋门呀地一声推开,出来一个手技竹杖,体态龙钟的老者,渔人慌不及地将金和尚往下一放,喜冲冲地道:“东家!您瞧!这家伙一身金闪闪的,多漂亮啊!可是也真难提,我为了钓它,连竿子都被它拖丢了,幸亏……” 老者蹲下地去,用他那青筋暴露的双手抚着金和尚的身子,脸上流露出无限的激动,口中哺哺地道:“乖!金宝贝!我终于看到你了,也摸到你了,为了你,我在这儿整整等了九年,今天终于让我等到了……” 他的声音中含着一种异样的感情,仿佛在对着久别重逢的孩子倾诉盼间倚望的关切与眷念,也像是面对着一件想念已久的心爱珍物…… 那金和尚实际是一条似鱼非鱼的怪物,全身金鳞,胸前两只长鳍,月牙形的长嘴,圆秃秃的头顶,果然像个小和尚。 此刻离了水,状似十分痛苦,大嘴一张一张地吐气,不住发出嘤嘤如儿啼的哀鸣,两只大眼睛中不住地滴着泪水。 渔人因为见到老者惊喜的表情,住口停止叙述,呆呆地站在一旁傻等着。 老者抚了半天,突地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对渔人叫道:“铁牛!谁叫你把它捉来的?” 铁年大概是渔人的名字,他听见老者的话后,不觉一怔道:“东家!我们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捉它吗?” 老者神色变得十分激厉,大声道:“不错!那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快把它放回去!” 铁牛大惊道:“东家!您的伤不是一定要它的血才能救吗?” 老者十分震怒,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叫骂道:“混账!谁要你多事,我叫你放回去就放回去!” 铁牛被打后,一动都不动,仍是傻怔地站着,老者的气力似乎很衰弱,那一掌捆在铁牛的脸上,连手印都没有留下。 老者见铁牛不动,不禁更是愤怒,竹杖在地上连连叩击叫道:“铁牛!你耳朵聋啦!你死啦!我叫你放回去!” 铁牛呐呐地道:“东家!您的伤……据那个婆娘说,您活不过几天了……” 老者气呼呼地道:“我宁可死了也不要让那贼婆娘称心,你快给我放回去!” 铁牛急道:“放了回去可再也提不到它啦!” 老者叩杖厉叫道:“我不要捉它,你放到溪里去,这世界上谁都不配享有它!” 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泪珠直滚,显示出内心异常痛苦。 铁牛不明白东家何以会变得如此,可是他不敢违抗,依然要上前去抱金和尚,却被一个人伸手拦住叫道:“慢点!不准放!” 老者闻声一惊,这才注意到旁边另外有人,招眼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徐刚,不禁又是十分惊讶地叫道:“啊!原来是徐兄!你怎么来的?” 徐刚的两只手还挟着软弱垂死的韦光,缓缓地道:“公孙老儿,你还认得我。” 公孙午神色微动道:“徐兄活命之恩,老朽刻骨难忘,因为我平生就欠这一次情。” 徐刚朗然道:“你记得就好,二十年前承一诺,今天我特来求你践约。” 老者朝徐刚脸上望了一下讶然道:“徐兄刻下虽然精神委颓,只需将息一阵就行,并无性命之虞。” 徐刚将手微摆道:“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这位韦公子!你看看他还有救吗?” 公孙午按了一下韦光的脉象,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阵,才沉吟道:“嗯!他中的是铁尸寒毒,毒性已入骨髓,照理说早该死了……” 徐刚大是不耐叫道:“我不要听你背医书!我是问你他还有救吗?” 公孙午微翻眼皮道:“他能支持到现在不死,自然还有救,不过除了我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人能救他了。” 徐刚听说韦光还有救,不觉大是兴奋,连忙道:“那你就快救他吧!” 公孙午摇头道:“不行!我只与徐兄有约,救了他以后可不能再救你了。” 徐刚连忙道:“只要你救活了韦公子,我们就算前债俱清,日后我有伤病绝不再找你了。” 公孙午点点头,叫徐刚把韦光放下地来,开始解除他身上的湿衣,才解了几个扣子,忽而又站起身来板着脸问道:“他姓韦?” 徐刚点头道:“不错!韦公子是大侠韦明远的次公子,他本身更是一位仁至义尽的豪杰!” 公孙午忽地将头连摇道:“很抱歉!徐兄!正因为他姓韦,我不能救他,你杀了我也不行,我恨死了姓韦的人了……” 徐刚已经知道了一些端倪了,但仍装作不明白地问道:“韦家一门忠义,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公孙午怒道:“哼!一门忠义!却偏偏有一个强取豪夺的无耻之徒,你知道铁牛为什么要拼命去捉金和尚,就因为要救我的命!你知道为什么……” 徐刚拦住他的话道:“我全知道了,是不是韦首领与杜夫人在你这儿?” 公孙午脸现债色道:“不错!那两个也是韦家的,那婆娘不知怎地会打听到金和尚的讯息,半年前找到这儿来……” 徐刚淡淡地道:“杜夫人学识渊博,鲜有不知之事,假若这金和尚真有如此宝贵的话,相信一定不会瞒过夫人的。” 公孙午冷笑道:“她学识好就可以巧取豪夺?” 徐刚略顿一顿,由于内心对杜念远那股由衷的忠诚,使得他替杜念远辩护道:“这类天生异物,并不属于任何人私有,因此大家自然都有争取的权利。” 公孙午扬眉怒道:“那她就该自己设法提了来,凭什么要强迫我替她代劳?” 徐刚不禁语为之结,思索良久才道:“江湖人行事的手段未必为你们这些局外人所了解,我相信夫人这样对你必有深意,至于她的动机不会出于自私!” 公孙午冷笑道:“等你知道这金和尚的用处,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徐刚道:“听你的从人说夫人只要金和尚的皮与骨,到底有什么用呢?” 公孙午道:“金和尚的血肉可以合成各种疗伤圣药,那皮骨在你们练武人眼中,简直就是稀世奇珍。那金鳞成甲后,可以抵抗任何外力的伤害,它的骨头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徐刚微讶道:“这两样东西对你并无大用,夫人与你各取所需,有何不妥之处?” 公孙午怒道:“这东西是我发现的,又经我豢养了一年多,凭什么要让人家分一半去?” 徐刚默思片刻道:“你是绝对不肯替韦公子疗伤了?” 公孙午点头道:“不错!他若是别的人我都无所谓,他姓韦,不干!” 他们在这一阵交谈时,地上的金和尚由于离水太久、显得更为痛苦,鸣声都嘶哑了,公孙午更是愤怒,一连声地催促那渔人道:“铁牛,你还不赶快送它回去,趁得那婆娘此刻不在,一会儿她赶来了,可就来不及了……” 渔人踌躇良久,却不过公孙午再三催促,只得抱起金和尚向溪边走去。 徐刚怅立良久,才废然一叹,含泪对着气息微弱的韦光道:“韦公子!你拼着性命,却是为了一个完全不通人性的老蠢牛,真是不值得……” 公孙午闻言一动道:“徐兄!你说什么?” 徐刚暴躁地道:“你反正也不会领情,问他做什么?” 公孙午忙道:“我平生不愿受人一点恩惠,听徐兄说来,好似这小伙子对我有什么好处……” 徐刚大声道:“不错!不过你并未领情,这好处也等于白费!” 公孙午莫名其妙地道:“徐兄能否将话说明白一点?” 徐刚道:“韦公子因为听说只有金和尚才能救你的命,所以拼着一点剩余的精力,潜入深水替你捉了上来,否则凭你那呆瓜的几斤蛮力就能抓到它吗?” 公孙午将目光移到渔人身上,渔人惭愧地道:“东家!是真的!小的好容易才引得它上钩,不想这家伙力大无穷;小的拖它不动,最后连钓竿也被它带走,是那位公子爷将它捉上来的……” 公孙午脸色微动,想了一下才冷笑道:“他分明是想让我替他治伤,才肯出死力替我捉金和尚……” 徐刚闻言大是暴怒,厉声高叫道:“公孙午!你简直是天下最大的混蛋,韦公子那种光明的心胸岂是你能明白的,你不妨问问铁牛,韦公子在人水前可曾提过什么要求?” 公孙午望着铁牛,这渔人一声不响。足见徐刚之言不虚,公孙午不禁微异道:“他自己伤得那么重,怎会有心情替别人出力……” 徐刚冷嗤一声道:“韦公子只想在临死之前。献出他仅有的力量来救活一个人,再者他也猜到施害你的是他的家人,他是用命来补偿韦家人对不起你的地方。” 公孙午呆了半晌、突然叫道:“铁牛!把金和尚抱到屋里去,用我的那柄玉刀贴着它的腮刺进去,然后用磁碗接着它的血,快一点,死了可没用了!” 铁牛高兴地答应,回头就跑。 徐刚也是一怔,继而流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韦光的仗义行径已将这个偏执的老头子打动了。 公孙午却好整以暇地在韦光身畔坐了下来,两眼望着天,仿佛想心事。 徐刚等得有点着急,忍不住催促道:“喂!蒙古大夫,好容易把你给说动了,你就快点开始吧!” 公孙午收回游移的眼光,淡淡地道:“别忙!我等东西!” 徐刚奇道:“等什么?” “金和尚的血!” 徐刚心中不禁大为反感,忍不住冷笑道:“你一时还死不了,等血干吗呢?韦公子可不能耽误了!” 公孙午冷冷地回他一笑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捡回他一条命,你急什么?” 徐刚急得无法发作,只得强忍住心中的怒气,闷立在一旁,过了片刻,那叫铁牛的渔人才捧着一个磁碗飞奔而来叫道:“东家!那么大的玩意儿怎么才只有半碗血!” 公孙午伸手接过,审视片刻,才茫然叹道:“半碗已经算多的了,这金和尚孕胎五百年,成形五百年,诞生后又活了将近五百年,才聚成这点精华,一滴血是多少岁月的结晶啊……” 徐刚与铁牛都听不懂他的感慨,但是他们也知道这半碗的确形成不易,脸上换过一种肃穆的神情。 公孙午又道:“铁牛!趁着金和尚还没有完全死你赶快再去用那柄玉刀顺着它肚子上的那条银线把皮割开,肉放在陶瓷缸里,外面加火熬,十二个时辰内不准断火……” 渔人答应着去了,公孙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以一种满含感情的声音道:“这小子倒是块习武的好材料,跟着我实在太糟蹋了,今后要麻烦徐兄多造就他一点,他虽说是我的从人,实际倒跟我的儿子差不多!” 徐刚见他一味拖延,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大是不耐,暴躁地道:“知道了!你快喝了这碗血,动手替韦公子治伤吧!” 公孙午长叹一声,举碗就口,将那半碗血一下子都吞在嘴里,这碗并不太大,刚好把嘴都塞满了,他将碗丢到远处,略一凝神,突然俯下身子,嘴对着韦光的口腔,身子一阵颤动,好似十分用力的样子!徐刚被他奇特的行径弄傻了,连忙叫道:“喂!公孙午!你这是干什么?” 公孙午不理睬他,徐刚急得过去想拉他,可是公孙午已经直起身来,口中喘气,头上汗珠直滴。 徐刚见韦光的口居间还留着一些殷红的血迹。心中突地一动,失声惊道:“喂!老郎中!你敢情是把血喂他喝了!” 公孙午微弱地点点头道:“是的,他的铁尸寒毒入骨已深,非要金和尚的血才能祛除!” 徐刚一惊道:“那你自己怎么办呢?” 公孙午苦笑一声道:“我!算了吧!风烛残年,反正也没有几年好活了,纵有不世灵药,难救垂老之身,春花秋草,把这段有用的生命换给年轻人吧!” 徐刚大感意外,征了片刻,突地深深作了一祖,激动地道:“公孙老儿!我看错你了!” 公孙午将手一挥道:“没什么,我这一来算是旧账新债全部还完了,我这一生只受过两个人的好处,一个是你,一个是这小伙子,虽然他替我捉金和尚时我并不知情,但是我却无法不领情,干干净净地来,我也要一无牵挂地去,你不必谢我!” 徐刚默然地走过一边,公孙午却从怀中摸出一枚金针,在韦光的身上一针针地刺下去,每刺一针,韦光的身子就跟着一动。 这老先生虽不懂武功,可是认穴奇准,每一下都准确无误地刺在穴道上,随着针眼,韦光的身上开始渗出涓涓的黑水。 公孙午有些欣慰地笑道:“你看!金和尚的血开始发生效用了,毒水流干净后就不会有问题了,这种手法普天下我也找不到第二人,只可惜……” 他的神色突地一黯,长叹无语。 可是他没有言语可以安慰,只得陪着他一叹! 沉默片刻,徐刚突然道:“公孙老儿!你的伤当真无救了吗?比如说我去求夫人,她一定会……” 公孙午苦笑着摇头道:“没有用!那婆娘……你们的夫人不愧是一个奇才,她在我身上施下了阴硝!那是长在千年古洞中的一种白色粉末,只有金和尚的血能解,真难为她怎么找到那东西的!从前我确是恨她人骨,现在不知怎地,我倒有点尊敬她起来。” 徐刚一怔道:“尊敬她?” 公孙午点头道:“是的!我一生从事医道,虽然从来没有救过人的性命!却自夸可以解救任何疑难绝症,想不到她却要了我的命!知音难求,她不愧我的知音!” 徐刚不觉一怔,对这老人的敬意更深了。 公孙午想了片刻,忽然又进:“我身死无用,怕的是我这一生的研究心得就此埋没殊为可信!我留下一本笔记,藏在我的药箱里。敬以此献给你们的夫人,那本笔记,大概也只有她可以看得懂,麻烦你转交一下吧!铁牛是交给你了,相信你会善待他…… 说完他起身且慢地向前走去。 徐刚愕然地拦住他进:“你上哪儿去?” 公孙午坦然一笑道:“我一生治病,总不能自己也落个病死榻上!” 徐刚肃然退后,公孙午慢慢地踱到竹桥上。纵身一跃,立刻被急流吞噬了! 当韦光在昏迷中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处身在一张竹榻上。 在他身前围着好几个人,徐刚、杜念远以及他离别多年的兄长韦纪湄。 徐刚首先展开欢颜道:“好了!公子醒过来了,您此刻感觉如何?” 韦光舒展了一下四肢,觉得先前那些不适的感觉全已消失,五脏百骸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愉快,一骨碌翻身下了竹榻,发现这儿是一间茅舍。 四下打扫得很洁净,不远处有一堆柴火,火上架着铁柱,柱上是一只大陶缸,热气腾腾地煮着东西。 那个脾气粗暴的叫做铁牛的汉子正在火旁,眼泪滂沱地往火中添柴。 他无法知道离水后发生了些什么事,但是明白地感觉到他的伤痛已经被治好了,还有与韦纪湄的重逢也使他很激动,哽咽地叫了一声:“大哥……” 韦纪湄也十分激动地过去握着他的手道:“光弟……很抱歉我无法记起你了,但是看你的形相就可以知道你一定是我的手足。我……我很高兴能见到你!” 韦光不禁一怔,虽然手足之情令他感动,可是他在韦纪湄的神色中觉察到的是一种茫然的情绪。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光弟!你大哥的记忆并未恢复,很多事情还是我们讲给他听的。” 韦光这才释然领悟,随即换了一种天真的笑容道:,“其实大哥的记忆不失去,也不会认识我的,你离开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倒是大哥你这些年来,并未改变多少。” 韦纪湄感慨地一叹道:“青春子弟江湖老,虽然我记不起从前的样子,可是自己却有着衰老的感觉,今天偶然照一下镜子,发现鬓角都白了一半了。” 韦光仍是洒脱地道:“那算什么?你只是更老练了,也更像爸爸了。” 韦纪湄神色一动道:“你见过爸爸了?” 韦光摇头道:“没有!我还是几年前见到他老人家的,听娘说你在昆仑山还见过他一次……” 韦纪湄摇头叹道:“父子相逢不相识,手足对面如路人,唉!我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 杜念远见他神色不偷,连忙宽言解慰道:“纪湄!你又伤感了,你丧失记忆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认识你,什么都告诉你还不是一样的?好容易兄弟碰了头,应该高兴才是……” 韦纪湄回头道:“不错!我只是一时的感触,光弟!你现在感觉怎样?真是不巧极了,你来的时候我们恰好因事离开……” 韦光又运了一下气笑道:“我已经好了,不但病痛俱失,好像精神也比以前充沛了。” 铁牛在旁抬起头来,含着眼泪愤愤地道:“你当然会舒服了,我东家把金和尚的血全部让给你喝了,你的命保住了,却害得我东家葬身在溪底……” 韦光大惑不解问道:“你说些什么?” 铁牛愤然低头不语,徐刚连忙谴责他道:“铁牛!你胡说什么,那是你东家自己性子大急了,其实夫人并不想要他的命……” 韦光满脸疑色,一定要追究答案,徐刚无可奈何,只得把公孙午救治他的经过说了一遍,韦光顿足急道:“这怎么可以呢!我就是为了要赎心中的咎责,才拼死替他捉那条怪鱼,这一来不是反害了他吗?早知道……” 说时把眼睛注视着杜念远,大有怪她之意。 徐刚自是不能说什么,杜念远却淡淡地道:“这也不能怨我,我对他虽然用了一点心机,可是并不想要他的命!九年前他派人通知徐刚时,我就注意到这个人了,后来知道他隐身此地,为的是要捕捉金和尚……” 韦光忍不住道:“那时就生了掠夺之心?” 杜念远淡淡地道:“不完全对!他要金和尚的血肉合成灵药,我要金和尚的皮骨制成不世奇珍,我们各取所需,并无冲突之处。” 韦光道:“可是你不该使用毒手!” 杜念远一抬眼道:“捕捉金和尚的手法,以及制炼的秘诀只有他一人知道,我本来好言相商,谁知他不肯通融,我只好施用别的手段!” 韦光不以为然地道:“假若我今天不来,他也一直不肯屈服,岂不是仍会被你害死!” 杜念远摇头微笑道:“不然!我使用的是阴手,那是在广成子陵穴中搜罗的,除了金和尚的血外,我囊中还有三蕊兰花与玉芝合成的药丸可解,我无意杀死他,只怪他自己心急。” 韦光听了一觉一呆道:“这么说公孙老先生死得太冤枉了!” 杜念远点头道:“不错!所以这事只能归之天意。” 铁牛突然抬头道:“什么天意?我东家硬是被你逼死的!” 杜念远道:“我囊中有着救他之药,是他自己找死!怎么能怪我呢?” 铁牛道:“东家早知道了!你的药就放在房里的药瓶里,我曾经偷过一粒给他,东家却把它丢到溪里喂金和尚了。” 杜念远不觉一呆道:“这是为什么?”” 铁牛愤然道:“东家除了自己所制的药外,绝不吃别人的东西!” 杜念远怅然片刻才叹道:“他倒是个怪人!这么说来我并没有存心害他,否则我怎会将药瓶随便乱放呢?本来我是想考考他的药道,看他能不能认出那种灵药的!” 铁牛哼了一声道:“东家怎会不认识!他拿到药丸时叹了半天气,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话……” 杜念远神色微动道:“他怎么说的?” 铁牛翻着眼皮想了半天才道:“东家说什么鸡先死人西,何必生鱼,生鸡不足鱼的西,不如去……鸡啊鱼啊的……” 大家都征了半天,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未后还是杜念远笑着说道:“我们都被那鸡啊鱼啊弄糊涂了,我想一定是既生斯人兮,何必生余,生既不足与抵兮,不如去!” 铁牛瞪着眼道:“你不是跟我说的一样,有什么糊涂的?” 杜念远笑道:“听起来是差不多,讲起来可大不相同了,这么说来是你东家自己早就存着死的念头,更不能怪我了。” 铁牛不信道:“我东家好好的为什么想死呢?” 这时韦光也明白了,感叹着对铁牛道:“你东家觉得他所懂得的比不过我大嫂,所以才不想活了。” 铁牛想了片刻才点头道:“这倒有点道理!东家经常对我说,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强的话,他一定不想活下去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其实他是被我那些药唬倒了,谈到医道,我比他差得多了!” 铁牛道:“东家拿到那药丸时,曾经哭了半天,把他平常存的药全部丢掉了……” 杜念远点头道:“这倒是可能的,凭他一点武功都不会,要想探到这种稀世名药是绝无机会,碎丸弃击,以示永绝,他未免太偏激了一点。” 铁牛虽然不懂他的话,可是对于公孙午的死因倒是明白了,低着头继续去添薪柴,使得火光更炽烈了,那陶罐中的热气也冒得更高,香味四溢。 杜念远问道:“你烧的是什么东西?” 铁牛道:“金和尚的肉!东家关照要十二个时辰不断火。” 杜念远一叹道:“金和尚稀世名物,只可借公孙午死了,带着他一肚子的学问永埋溪底,白糟踏了这些好东西。” 徐刚神色一动道:“夫人也不知道这肉的用法?” 杜念远笑摇头道:“我生有限,要学的东西又那么多,若是我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医学,也许会憧得更多一点,否则我又何必用种种的手段去逼一个不会武的老人呢?” 徐刚缓缓地道:“公孙午在临死之前,曾经表示过对夫人异常敬服,他毕生研究的心得,都记在一本册子上,瞩属下代致夫人。” 杜念远神色一动道:“在哪里?” 徐刚道:“在他的药囊中。” 那药囊恰好挂在壁上,杜念远飞快的过去,从里面摸出一本厚厚的羊皮手册,就着地下的火光,翻阅起来,不一会已神游其中矣。 韦纪湄一直在旁边没作声,见什么误会都解释开了,才拉着韦光走到竹榻上坐下,神情激动地道:“弟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咱们好好谈谈吧,先说说你的近况吧!” 韦光只觉得一阵温暖,没想到这位阔别良久,被江湖上宣扬为绝世煞星的大哥会如此平易可亲,哽咽良久才道:“我该说些什么呢?” 韦纪湄道:“你们以前的遭遇我都听你大嫂说过了,据说你也进了广成子的陵穴,讲讲你在洞中的遭遇吧!你是怎么碰上徐刚的?” 韦光略一定神,才娓娓地诉说起来: 他那一天激于义愤,冲进洞中之后,起初还看见前面的人一些背影,可是那地穴中孔道千综百错,几个转折之后,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挟着一身技艺,虽是落了单,却毫无惧色地摸索着前进,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怪异的声息,那声息很是粗哑,仿佛是什么猛兽的呼气声。 虽然不感到害怕,可是他立刻提高了警觉,继续循声前行,走了约有十几丈远后,进入到一所较大的空穴中。 穴壁中透出吃黄色的微光,在微光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张巨网,网中停着一头庞然巨物,照常识判断,这类巨物应该是蜘蛛,可就是大得惊人。 他的八只毛腿每根足有大毛竹粗细,箩筐大的巨头,饭碗似的眼睛。 大肚子足有水缸大小,背上的皱纹恍如人面,耳鼻五官俱全。 他听说南疆有一种人面毒蜘蛛,却想不到会庞大如此!一面心中骇然,一面想反身退出。 那蜘蛛见到他后,只是在口中嘶嘶作响,却并无追噬之意,他退了几步,正想掉头避开,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回头又望了一眼。 这一望又使他停住了脚步,也明白了蜘蛛何以不迫害他的原因! 原来那巨网的中心还粘着一个人,蜘蛛一心只在吞噬那到口的猎物,自然放弃了远处的目标,再一看那人时,认得正是神骑派中的副首领徐刚! 他是跟杜念远一起进来的,不知因何单独失陷在此,虽然他与徐刚并无深交,却知道这人是个忠心耿耿的血气男儿。 徐刚已被蜘蛛网粘住手足,不住地挣动着,那头巨蛛还不住地口中抛出指头粗细的银丝去缠困他。 基于人类互助互救的义愤,他毫不考虑地抽出腰中长剑,厉喝一声,就朝网上飞冲过去,这时徐刚也看到他了,连忙出声喊道:“公子不可鲁莽,这蛛丝粘得很,粘上就摆不开了!” 韦光心切救人,哪里顾得许多,长剑径直刺向蛛身,那蜘蛛也十分灵活,见到剑光刺来,张口就是一蓬银丝向他身上喷去。 韦光的长剑刺到半途,即被蛛丝挡住,余劲还将他的身子反推回去,双脚落地后,他立刻抽腕拔剑,谁知剑身已被蛛丝粘住,怎么样也拉不开! 巨蛛见银丝已将长剑胶住,口中厉嘶一声,开始向后收丝,韦光只觉得它的力量大得出奇,连人哪着向前拖去。 徐刚见状又叫道:“公子!快撒手!你那柄剑是凡铁,争它不过的!” 韦光不得已,只得依言放手,巨型蛛将蛛丝收回,那柄长剑到了它的口中,巨牙几下磨动,竟将一柄精钢长剑嚼碎吞了下去。 韦光瞧得大惊失色,怔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徐刚又软弱地道:“公子快离开这儿吧!这东西厉害得很!老朽偶一失慎,与夫人失去联系,撞到它的网中,夫人还在前途!公子赶快去保护她吧!” 韦光急道:“这如何使得!老英雄……” 徐刚一叹道:“老朽只恨能力太差,未能尽到保护夫人之责,遭到这怪物所困,也许生命中注定的!趁着它无暇他顾,公子还是快走吧!” 韦光摇头道:“不行!在下总不能见死不救!” 徐刚急道:“这家伙确实厉害,公子别弄到救人不成,自己反赔上一命……” 一言未毕,那巨蛛又是一口银丝,连头带脸罩个结实,连话都说不出来,韦光心中一急,欺身上前,一掌猛推,朝蛛首击去! 巨蛛对他的掌力视若未睹,反而一口银丝喷上,掌力将蛛网击得直摇,而韦光的腰上一紧,也被蛛丝缠上,巨蛛张口一吸,将他也扯到网上去了。 韦光心中一急,双手使劲朝外一推,左掌触到一种滑腻腻的东西,连忙又向回一扯,憎急之下,力大无穷,居然将那团东西扯了回来。 那团蛛丝附在他身上再也甩脱不掉,而他身旁的徐刚却又能开口说话了,原来韦光的手摸到徐刚面上,将上面的蛛丝扯掉了。 徐刚睁开眼睛一叹道:“公子!你这是何苦?现在我们两人都完了。” 韦光边挣边道:“这蛛丝真韧,怎么挣不断呢?” 徐刚叹道:“这等巨形怪蛛,它的丝自然十分坚韧!老朽身旁佩着干将雄剑也许可以一用,只可惜一来就被它缠住手脚,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韦光心中一动,连忙道:“老英雄!你把身子侧过来,在下尚有一手空着……” 徐刚闻言猛力一挣,果然将身子翻动一点,韦光飞快地拉住剑柄。却是无法拔出来,徐刚急道:“公子拔得太急了,没有按住剑簧!” 韦光连忙伸指一按剑簧,呛然长剑出鞘!上古神物,果然不同凡响,宝光四射,已将网丝割断了几根。 韦光心中大喜,连忙在身边一阵挥舞,顷刻就将巨网割成一个大洞,与徐刚二人双双坠落地下! 那巨蛛对剑光也似十分惧怕,嘶叫一声,躲得远远的,拦在穴口。 韦光将自己与徐刚的蛛丝一一削断,二人恢复了自由,徐刚已经筋疲力尽,喘息不已,韦光却因为巨蛛将出口拦住,仗着神剑再次冲了过去。 巨蛛见到剑光逼近,张口吐出一蓬银丝,韦光将剑朝丝上挥去,这次却未能斩断,仅将银丝挑开,而自己的手腕却被一股大力一震,长剑几乎脱手。 骇然之下,不禁连退几步,徐刚在后见了长叹道:“这是它体内精华所凝聚而成的丝母,连神剑也无奈其何。” 韦光急道:“它守在洞口,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儿了。” 徐刚软弱地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好慢慢地挺着吧!” 韦光闻言无可奈何,却也不敢放松,只好执着长剑,眼睛瞪定巨蛛,双方干耗在那儿,如是经过约摸有半个时辰。 那巨蛛想是久未啖食,眼望着一顿到口美食,渐有不耐之状,慢慢地移动脚步向前逼了过来,韦光见状大惊,振腕又是一剑刺过去。 剑芒才吐,巨蛛立刻又喷出银丝,压住剑光,反将他向后推去,韦光不禁长叹一声道: “看来我们要命绝于此了!” 这地穴中腹地不大,后面是死壁,欲退无路,前面那巨蛛又不肯放松,步步逼进!韦光没有办法,只好用剑比着它,护住二人道:“看来只有跟它拼一下了,等它逼近一点时,我拼着全部力气,再贯注剑身,硬刺它一下,也许能有点效。” 徐刚废然地道:“没有用的!这东西少说也有千年以上的火候,腹中的丝母坚韧无比,惟一的办法是老朽舍身让他大嚼一顿,公子也许可以偷隙冲过去。” 韦光固执地摇摇头道:“不行!我们既然同时入困,就该生死与共!” 徐刚正想开口,那巨蛛等得性发,张口又是一大蓬银丝吐过来,韦光用尽全力,挥剑朝外封去,银丝是拨开了,他的身子被那股巨力冲得朝后退去。 砰的一声,背撞在石壁上,震得四下俱动。 韦光跌在地下,眼前金星直冒,背后却轧轧的一阵怪响,空出一道门户,敢情这壁上有一道暗门,刚好被他撞开了。 韦光回头一望,毫无考虑地闪身冲了进去,徐刚也跟着进来,二人不约而同地合力去推石门,轧轧怪响之后,石门又闭上了。 二人死里逃生,惊魂略定后,才开始打量这个新的环境。 这是一间石室,宽敞异常,虽不知光源来自何处,却是通室明亮,室中一尘不染,设置着桌几炉鼎等物,像是一个修道人的丹房。 看了半天,仍是找不到头绪,二人发现左边的墙上垂着一道门帘,好似有一间别室,遂走过去掀开门帘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里面也是一间石室,室中只有一张云床,床上坐着一个道装的女子,容颜端庄,岁在中年,闭目入定,宝相俨然。 韦光连忙放下门帘,在外面肃然恭身道:“在下等二人因避难无意闯入仙居,请仙姑恕冒犯之罪!” 室内寂无回音,他等了一会,只得重说了一遍,室内寂然如恒,直到连说四五遍后,他忍不住再掀起门帘,只见那道装女子跌坐如旧。 韦光微觉愕然,徐刚经验较老,审视片刻才道:“公子不必再招呼了,这主人已坐化多年。” 韦光吃惊道:“老英雄何以得知,我看她的容貌与生人一模一样……” 徐刚轻叹道:“老朽追随夫人有年,耳儒目染,增加不少见闻,知道有些修道之士,道成归真,能永保肉身不坏,只有鼻下垂着两道玉筋……” 韦光闻言再看时,果然那女子鼻下隐隐有两条玉白色的气雾,乃轻轻的进去,对那女子的遗蜕跪下祷道:“弟子等因事出无奈,误闯洞府,尚祈仙姑鉴知赦罪!” 祷毕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方才站起身来,那道装的女子忽而微微起了一阵颤动,接着身子一片片地塌了下来,顷刻化为一团灰尘! 韦光大惊失色,骇得连连后退,徐刚拉住他道:“公子不要怕,这室中主人飞升已久,肉体全靠一点余气支持着,被我们的生人气息一冲,自然而然地气散而化,这是物理必有之象。” 韦光这才定过神来道:“太出人意外了,我简直就无法相信!” 徐刚轻叹道:“老朽也不过听夫人偶尔说起,今日若非亲睹,断乎无法相信!夫人一代奇才,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强多了。” 韦光顿了一顿才道:“虽是如此说,我们毕竟是冲撞了这些前辈,事已无法补救,只得拜罪一番了。”” 徐刚道:“公子说得有理!老朽也要拜罪一番!’” 二人恭敬地叩了几个头,才站起来,向室中四处浏览,韦光发现劫灰中有一卷手册藏在残碎的衣袖中,想要过去拿来翻阅,却又怕冒读,一时踌躇不定。 徐刚见他犹豫不定的样子,连忙问道:“公子发现了什么?” 韦光用手指着那卷手册道:“那不知是什么东西,我想去看看,却又怕冒读了神圣……” 徐刚微笑道:“公子也太拘束了,人死则气神散,无所谓冒渎,这也许是主人的什么遗言,公子若平白放过了,才真是。辜负那主人的一片心意呢!” 韦光考虑了良久,才走过去恭敬地抽出手册,只见全册是用上好丝绢所制,封面上有几个宇,笔迹挺秀,写着:“尘心共春尽,书赠有缘人!” 徐刚笑道:“老朽猜得不错吧!这明明是主人存心留下,遗供后来者看阅的,公子若是拘于小节,岂非令这位前辈遗憾千古。” 韦光神色庄严地翻开第一页,上面仍是那种挺秀的笔迹写道:“余玄真子!蜀汉人也,少年慕道,得广成遗图,寻索至此!虽得参悟子午经之精要,惜人寿有限,仍不免一死,诚莫大人之憾事! “余精研先天易数,知此地将终不免于浩劫,本拟毁之,然念及先哲一生精研,几夺造化之工,一旦荡然,殊为可惜,乃另辟别室,以略存先圣遗泽! “子午经一书,贤者得之,可修逾人之寿;恶者得之,可贻尽穷之害,余于冥冥中忽有所感,乃手录经文之至要者,详加注释,后人阅之而复修,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此册出现之日,亦即天下大乱之始,得我手册者,必以天下为己任,摒心一志,居我室中虔修,约年余可大成! “炉中存僻壳丹若干,恰可敷修练时日之用,道成之日,移我身下石塌,即得出路,否则将终身困此,永无再见天日之年……” 韦光将一大篇序言看完后,不禁惊然动容道:“这位前辈在几百年前即有先知,真令人佩服……” 徐刚却忧形于色道:“假若他的前知真有灵验的话,外面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呢!” 韦光想起进入地穴的许多人,不禁也着急起来,可是找遍了四处,却始终无法寻得门路出去,又去搬动那张石榻,也无法动得了分毫。 他们知道这一切都在这位玄真子的安排中,只得收起心神,努力地照着那本册子上的指点勤研起来。 每隔三天,就在鼎中各取一颗僻壳丹充饥,那小小的药丸倒有很大效用,一颗刚好能抵过三天饮食。 他们的功力一天比一天精深,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焦急!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当然这在功力的进展上要打个折扣! 韦光经过白太公等三人转注功力,学的也是玄门正宗,他的进境自然也比徐刚强,半年多过去后,炉中的僻壳丹吃完了。 玄真子虽然留言说可以支持一年多的,可是没想到会有两个人吃,所以只支持了一半时间,就在他们取出最后一颗丸药时,玄真子原来跌坐的那张石榻忽然自动地移开了,露出一个洞口,原来那开键就在鼎上,去掉药丸的重量后,自然触动机关,露出道路,两个人发现这秘诀,已经迟了半年多了…… 由于练功时间不够,再加上心神不专,韦光只学得了六成功夫,徐刚连四成都不到,可是外面的天下已经大变了…… 他们打听了一下,才明白了玄真子一定要羁留他们那么久的深意,两个人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练了一段时间。 等不到功夫大成,他们又出来了,这才展开了长白山的一段故事……—— 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依然是芳菲垂柳岸,依然是铮从小溪流。 垂柳、流水却掩不住浓浓的离愁,因为韦光在这荒村中逗留了十几天,精神差不多全复原了!想起负在身上的重任,更想起还有很多人的下落不明,亟待他去追访的,所以又匆匆地步上征途。 韦纪湄、杜念远与徐刚三人将他送到溪边桥头,韦光黯然拱了一下手道:“大哥大嫂,徐老英雄,至尊教耳目众多,你们在这儿隐居着千万要小心,玄真子的遗书在徐老英雄那儿,大哥最好利用这段时间多用点功,还有一年多便是天龙子祖爷与秦无极相约的日子,那时我们再聚首吧!” 韦纪湄默然无言,倒是杜念远点头道:“光弟!你在寻访白家妹子与爹娘的时候,最好留心一下,还有一个人也费神找一找,找到了就把我们的下落告诉她。” 韦光微异地道:“谁?” 杜念远目光斜视了韦纪湄一下道:“宇文瑶!那是你另外一位嫂嫂!” 韦光啊了一声,抬眼望着杜念远,只见她脸上浮着一阵淡淡的笑意,无法看出一点表情,只得答应着道:“兄弟会留心的!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面,恐怕对面碰上了也不会认识。” 杜念远笑着道:“你不认识她,她会认识你的,你们哥儿俩长得很像。只要见上了面,她自己会来找你的。” 韦纪湄皱着眉头道:“夫人,你这是何苦呢!人家是大内的公主!我既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世,这段感情是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何必又要多此一举呢?” 杜念远冷笑一声道:“你们男人可真狠得下心,几年的夫妻情分,说断就断了?人家可是为你抛弃了富贵,甘心流落江湖。” 韦纪湄长叹一声,韦光怕谈下去又是麻烦,赶忙拱了一下手道:“我走了,各位多珍重吧!” 语毕拔退如飞而去!这边的三个人呆望了半晌,才慢慢地移步回去了。 韦光急走了一阵,回头已经望不见那片荒村了,才慢下步子,心中却如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才好。 他要找的人大多了,白纫珠、朱兰、韦珊、韦明远、杜素琼…… 这些人都跟他有切身的关系,可是人海茫茫,这些人的生死存亡都不知道,他实在不知道要从何寻起! 盘算了许久之后,他才作了一个决定,白纫珠也许会回到她的故园白家村,母亲和妹妹只有回梵净山。 好在这两个地方都是一条路,他立刻决定取道西行,先走一趟白家庄,假若那儿没有结果,他刚好可以转道梵净山。 一路上为掩人避行踪,他故意置了一套文装,像是一个游学的富家公子,鞭丝帽影,也不净牵动了多少村姑少女的芳心。 白家村中景物依旧,人事全非,草堂茅舍,大部分都为蛛网尘封,连后面白太公清修的院宇也因为风雨侵蚀,鸽蛹盘踞,变得零落不堪了。 心中有着感慨,也有着失望,他只得唏嘘着继续南行。 十一月的天气已微有寒意,他身御轻薄的貂裘,胯下骏马,腰问长剑,却没有一点武人的气息,这应该归功于他俊秀的脸庞,再者,在梵净山中那一段成长的岁月,他接触的也多半是女子,养成他温恂懦柔的外表,虽然他的意志如钢铁般的坚强,虽然在内心与气质上都蕴藏着一般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气概,但那些在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 向南的气候比较温和一点,尤其是正午,阳光中带着出奇的温柔,貂裘穿不住了,他把它脱了下来,搭在马鞍上,让青灰的缎袍面在阳光中闪烁着。 蹄声得得,加上车声辚辚,在他的后面急速地响了起来,他本能地将马勒过一边,空出道路来给那辆车子过去。 这是一辆绿呢香车,车窗上垂着缨珞,隐约看见几个女子的头脸,盛装高髻,打扮得十分华贵,也很美丽。 “也许是哪一家的官眷吧?” 他在心中忖度着,却没有兴趣去进一步推究,相反的倒是车子里面传出一声轻叹。车走出老远后,还有一个女子拉开窗帘向后面望着。 韦光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轻摇长鞭,策马向着前面走去! 大概是正午的时分,人与马在地上都只投下一团淡淡的影子,他进了一片山谷,马在不住地喘气,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他自己也有些饿意,远远地可以望见一片庄屋,挑着高高的酒旗。 韦光轻抛着胯下的坐骑,温和地说道:“好伙计!我知道你累了!忍耐一下,前面大概是个市镇,赶到那儿我叫人给你用酒泡豆子吃,咱们都需要好好地吃一顿了。” 他并不指望马儿会听懂他的话,这样说着只是为了解除自己的寂寞,可是马儿居然像是明了他的意思,连跑碎步的姿势都变得有精神了。 韦光含着微笑,听任马儿将他带到那片屋子附近,这儿果然是个颇为热闹的山镇,居民不少,也有着一两家像样的酒楼。 高挑的酒旗上,刺绣的字也可以看清楚了,那是酒楼的招牌“别有天”。 韦光轻轻一笑,又自言自语地道:“这个名字倒也恰当!一路过来不是穷山就是恶水,好容易遇上一个歇脚的地方,当真别有天地!” 说着在酒楼前下了马,目光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在途中遇到的那辆绿呢香车,车空了,拉车的马也卸下了,可见车中人也在这酒楼上歇脚。 酒楼分为两层,楼下零零落落地坐着几个客人,衣着平常,显见得这是普通的座位,店伙出来招呼了,可能由于他的衣装使人家很恭敬:“公子,您请楼上坐!楼上是雅座。” 韦光迟疑了一下,想到车上的那几个女子也一定在楼上,虽然陌不相识,可是为着白纫珠的不知下落,使他不愿意见到别的女子! 所以他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动身,就在楼下算了,倒是我那匹马,麻烦你好好招呼一下!” 店伙有点奇怪,想不透这位华贵的公子爷怎么愿意委屈自己在那种脏地方的,不过他没有权利反对顾客的意思,只得连连地答应着去牵马了。 另外的伙计立刻带他找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座位,送过擦脸布,泡上茶,韦光点了几样精致的菜肴,要了一壶酒,慢慢地斟饮着。 酒楼中其他的客人也好奇地望着他,韦光也不在乎。 大约过了一会儿,门外又来了一个华服锦装的青年男子,腰跨长剑,一直走到柜台上大声问道:“掌柜的!外面车上的几个女客是不是在这儿?” 声音很熟,面貌也很熟,韦光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了。 掌柜的却似对这人特别恭敬,连忙躬身起立道:“是,是的!在楼上。宇文大爷!那几个人您认识?” 这年轻人哼了一声,急急地上了楼,可是他目光瞟到韦光身上,也不禁略为一顿,口中惊咦了一声,可是他仿佛很着急似的上楼了。 韦光却想起来了!尤其是刚才掌柜的叫他一声宇文大爷,使他更为确定,这人在一年多前见过的,就是杜念远召开英雄大会,宣布广成子陵穴之秘时。 这人通过了三项测试而进入了陵穴,他是西域白驼帮的帮主宇文琮! 他的文才武学俱为一时之选,却不知是如何脱出秦无极的羁困…… 刚好这时店伙过去给他上菜,韦光忍不住问道:“刚才上楼的是什么人?” 店伙脸现惊色道:“公子爷!您是读书人,问他做什么?” 韦光微微一笑道:“我好像认识他,他是不是叫宇文琮?” 店伙更惊惧道:“原来您是宇文大侠的朋友,那您应该上去坐,这……” 韦光摆手道:“不用了!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认识我,刚才他就没有跟我打招呼,我只想问问他现在干些什么!看起来你们都很怕他。” 店伙看到刚才宇文琮的确没有招呼韦光,这才有点放心地道:“公子爷!您是读书人,最好别跟这些人打交道!宇文大爷是至尊教南路分坛柳坛主属下的总管,柳坛主不理事,南边江湖上的人都归宇文大爷管……” 韦光轻笑道:“他管他的江湖,你开你的店,何必要那么对他客气呢!” 店伙脸泛惧色,道:“公子爷!您真是不懂江湖的事,至尊教的势力广及天下,哪一个敢得罪他们……” 正说之间,店外又来了五六个人,由一个老者率领着到柜上问道:“外面车子上的人是不是在这儿?” 掌柜的又恭敬地起立道:“是,是的,老爷!在楼上……” 那批人也咚咚地上楼了,他们见了韦光,又是呆了一呆,最后那个为首的老者摇头道: “不!不可能!” 说着继续向楼上走去,韦光心中一阵纳闷,忍不住问道:“这些人也是至尊教的?” 店伙更为惊惧地道:“不,不是!那里面有一个是本府的守备大人,其他几个听说是由京里出来的大官!在这儿住了两三天了。” 韦光奇道:“官府中的人也来找那车上的女子!至尊教的人也找她们,这几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店伙摇头道:“不知道!至尊教平常从不跟官府打交道,相反的,官府还很怕他们,尤其是宇文大爷,王守备大人见了他好像老鼠见了猫……” 韦光心中疑团更多,真想上楼去看个究竟!不过最后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急着要到梵净山去探访母亲与妹妹,实在不愿意再惹起更多的麻烦。 这时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争执声,隐隐夹着一个女子的抗拒声:“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决,你们就这样回报好了。” 接着是几个人的劝解声,甚至于也有宇文琮的声音在内。 韦光却颇为好奇,看来宇文琮与官府中人倒是一路的,只不知那几个女子是什么来头,居然对他们那么不客气。 然而,他心中闪过一道灵光,精神变为异常激动,刚想有所行动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佛号:“阿弥陀佛!出家人云游四方,广结善缘,大掌柜的能否行个方便,布施贫僧一顿斋饭,修修来生。” 这声音中气甚足,韦光不禁抬头惊望,原来是一个行脚僧,蓬头垢面,赤足破袖,脸上被泥沙封满,看不出年纪,却可以确定不会太老,眸子炯炯有光。 掌柜的倒是很客气,立刻招呼伙计道:“钱二!给这位大师父下碗素面!” 店伙刚答应着,那个穷和尚却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好心有好报,施主既有斋僧之善心,何不将好事做得彻底一点,贫僧这些日子沿门托钵,化得那残饭剩菜,可惜全是素的,肚子里一点油水被刮得干干净净,难得遇上施主如此慷慨,何不给贫僧润润枯肠。” 掌柜的有点着恼,皱着眉头道:“你一个出家人,怎地不守清规?”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善哉!善哉!施主说这种话要下拔舌地狱的,贫僧修心不修口,岂不闻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贫僧游方天下,修的是苦行僧,总要吃点长力气的东西……” 掌柜的一听这穷和尚敢情还有点神通,这才招呼伙计道:“既是如此,给这位大师父切两斤牛肉打一斤酒!” 穷和尚喜动颜色道:“谢谢大掌柜的,种善因者结善果,您好心定会有好报的!” 这时店伙已在僻角处给他安了一个座头,穷和尚进得门来,却一径坐在韦光对面,咧开嘴笑道:“不劳尊驾费心,这时正是贵店生意忙的时候,贫僧怎么好意思另占一个座头呢,就在这儿挤一挤吧。” 店伙沉下脸来道:“和尚!你这不是存心找麻烦吗?瞧你一身的脏相,怎么配跟这位公子爷坐在一起?我们掌柜的好心招待你,你别把我们的客人都赶跑了。” 穷和尚也把脸一沉道:“和尚也是人,贵贱岂在衣上分?他赤条条地来,我也是赤条条地生,你别瞧他穿得干净,其实也不过是坐享其成,难道他还织过一寸帛,种过一粒粮……” 店伙掀眉怒骂道:“你怎么得罪客人…,……” 韦光倒是心中一动,觉得这和尚大有来历,连忙拦住伙计道:“没关系!你就让这位大师父坐在此地好了。” 穷和尚张嘴一笑道:“怎么样!人家到底是有知识的,哪像你们目光浅近……” 店伙见韦光全无温色,只得忍住气为他排下杯着,不一会酒肉送来,穷和尚先仰着脖子灌了半壶酒,然后瞧着盘中牛肉直是叹气摇头。 韦光微异道:“大师父又有什么不如意的?” 穷和尚轻轻一叹道:“人心如万丈深壑,永无满足之时,贫僧昨日如得这一盘肉,定视作无比珍肴,可惜此刻与公子的菜肴一比,何异粪土瓦砾,叫贫僧如何下咽!” 韦光微微一笑道:“原来大师父是为这事不高兴,伙计!你给大师父照样来一份!” 店伙面有难色,韦光又补充道:“回头一并算在我的账上!” 店伙这才答应着去了,穷和尚立刻改容笑道:“如何!我说好心有好报吧!这下子不用贵店破费了,而且多做了一笔生意,喂!跑堂的,和尚肚子里饿的很,你通知厨房赶快一点,作料更不得马虎,回头加赏你们小费二两,一起算在这位公子账上!” 店伙被他气得直瞪眼,韦光却笑着道:“照这位大师父吩咐!” 店伙只得忍气吞声地答应着去了,穷和尚却毫不客气地抢过韦光的酒壶,就着嘴将余酒一口干了,用袖子连擦嘴角,口中啧啧地道:“好酒!好酒!这批混账真是势利眼,刚才给我送来的酒简直像个四十岁的老妓!” 韦光一皱眉头道:“大师父这话怎么说?” 穷和尚大声笑道:“公子出身高粱,章台走马,应是青楼豪客,怎么连这个比喻都不知道?” 韦光摇头道:“在下的确不解师父妙喻。” 穷和尚洪声笑道:“四十老妓为风月场中能手,又正当虎狼之年,凶辣火候都太过,却是一点韵味都没有!不像公子这酒,如十五六处子,初解人事,淡而蕴藉,进口芬芳而不呛人,入腹后犹有无穷回味。” 韦光不禁拊掌大笑道:“看不出大师父不仅是酒中佳客,而且还是个风月老手。” 穷和尚也大笑道:“贫僧当年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本来在金山寺落发为僧,那是个富庙,贫僧经常偷些值钱的法器僧衣,送到当铺里换了银子,改装买醉,市笑青楼,赢得了不少芳心垂奸,无奈好景不长,被当家住持发觉了,才逐出山门,落得流浪大涯,饱受流离之苦。” 韦光听他话里有疯有傻,谈吐却有雅有俗,更摸不清是真是假,只得莫测高深地回他一个浅笑,穷和尚却不肯放松,逼着紧问道:“公子可是不相信贫僧的话?” 韦光笑道:“大师父游戏人生,何必一定要在下相信!大师父说是真的,在下就当做是真的。” 穷和尚一面催酒,一面认真地道:“不行!做人应该讲实在,真的不能假,假的不能真,公子一定要讲个明白。” 韦光见他说话时虽然口沫飞舞,一口牙齿却是雪白齐整,尤其是嘴角被酒滴润湿后擦过的地方,灰尘尽去,皮肤白晰细腻,可知他的本来面目一定十分俊美,不禁心中一动,口中却应付道:“大师父吐字珠现,应是位得道的高憎,依在下想来,那应该是大师父信口诙谐。” 穷和尚一拍桌子大笑道:“公子这下可走眼了,贫僧说的句句是真话,世上最不可信任的人是锦心绣口,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谁知他皮里阳秋。” 韦光摇手道:“大师父禅机太深,在下实在不懂。” 穷和尚摇头叹道:“贫僧说的是世俗人情,公子不可作禅机看!公子若不相信,镇江城南的勾栏院中,还有贫僧写给当地名妓月月红的一首绝句,虽是醉后遗兴之作……” 韦光颇感兴趣地道:“大师父何不念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 穷和尚以署击节,摇头摆脑地吟道: “红颜银烛碧罗帐, 曾现如来众妙相, 莫道浅语不消魂, 第一温柔是此乡!” 韦光鼓掌道:“妙!妙!大师父此诗文情并茂,立意尤新,足可当情僧二字无愧!” 穷和尚直着眼睛嚷道:“了不得!了不得!公子可谓贫僧第一知己,贫僧虽然此时衣食不全,四大皆空,惟独胸中一点情心未死,所以自取了一个名号,就叫做有情僧。” 他这边大叫大嚷,出语怪诞,早引得四座侧目,可是穷和尚毫不在意,店伙把菜端上来了,气呼呼地放在他面前,穷和尚连筷子都不用,伸手就在盆中抓起一只冰糖肘子,放在口中大嚼,油水直滴。 四下的座客发出一阵哄笑,店伙实在看不过去,撇着嘴大骂道:“这是什么德性,丢尽了出家人的脸。” 韦光却是心中一动,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原来这盆冰糖肘子是刚出锅的,其热无比。可是这和尚抓在手里,嚼在嘴里,好像全无所觉,津津有味。 穷和尚不等店伙离开,就咕嘟着道:“跑堂的,看不出你也有点学问,贫僧虽然身穿法衣,却是拿来做幌子的,蒙吃蒙喝全仗着它,你不把我当出家人,不但是有眼光,而且也消了我不少罪孽,出家人哪有像我这样子的?所以你不能因为我就骂上了出家人,好小子,赏你一块肉。” 说着伸出手中的肘子,就朝店伙的嘴边送去。 店伙离他还有五六尺远,不知怎么就被他抢到身边!眼看着油腻腻的肥肉塞过来,想躲都躲不掉,烫得哇哇直叫。 韦光见他闹得太不像话,不禁沉下脸色道:“大师父游戏风尘,干吗拿着无知俗人开玩笑?” 穷和尚一龇牙道:“公子你不知道,这家伙可恶极了,他嫌我白吃你的酒菜,故意欺负我穷,刚才送菜来的时候,他在里面吐了两泡口水。” 韦光一怔道:“有这回事?” 穷和尚抓着店伙的领子叫道:“公子不信就问他好了,和尚绝不说谎冤枉人!” 店伙被烫得裂嘴龇牙,却是不敢开口,韦光知道这事绝对假不了,心中暗惊这和尚好精明的眼光,店伙送菜来时,取的是和尚背后方向,自己面对着他犹未发现,却不知和尚怎么知道了,当下微怒地叱店伙道:“你这就太不应该了,这位大师父的账我已声明过代付了,你怎么如此可恶!” 店伙满脸愧急地擦着嘴上油汁,呐呐地道:“公子务请息怒,小的实在瞧他不顺眼,所以才……” 穷和尚哇哇大叫道:“你瞧我不顺眼,我哪点惹着你了吃东西有公子付账,和尚还给你多加了二两银子小费,那可是你两个月的工钱,你这小子还要恩将仇报,你瞧我哪点不顺眼,和尚又不想娶你的姐姐妹妹,混账东西!狗眼看人低,我越想越气,非要好好地揍你一顿不可!” 说着抬起手来就朝他脸上掴去,韦光急忙伸手一格,和尚的掌掴到一半,眼看着就要碰到韦光了,却又迅速地收了回去,口中叫道:“公子!你别拦!你是好人,又是和尚的衣食父母,和尚手上太油,别碰脏你的漂亮衣服!我一定要好好地揍这小子!” 韦光心中又是一动,因为他动手相格,已是电光石火般的出招,要封架和尚的掌势,和尚居然能及时抽手,则功力招式俱已臻绝妙之境。 尽管心中动疑,口中却笑道:“大师父请看在下薄面,饶了他这一次吧!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好好的侍候这位大师父!” 店伙抚着嘴溜了,韦光才又对和尚道:“大师父!别为这些小事扰了酒兴,咱们继续喝酒吧!” 穷和尚咧嘴一笑道:“既是公子出面,和尚还有什么话说其实和尚也不是真想打他,就是胸中那口恶气难平!凭什么他要欺负人。” 韦光颇有深意地一笑道:“大师父无须生这种闲气,世人未必都具慧眼,当年和氏得璞,人家都以为是一块顽石,可是天生奇珍,必不会永藏核中!” 穷和尚也望他一眼道:“公子说得太客气了,和尚不过是酒囊饭袋,美玉之称,还不如让给公子比较恰当些。” 韦光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一伸手,和尚也摸出自己的底细了,话虽没有明说,大家心里都有数,伸手肃客归坐,笑谈如常。 这时店中另换了一个伙计来招呼,态度十分恭谨,这些做生意的人眼光最亮,多少也看出这两个人都不是普通顾客。 其余的客人也瞧出几分光景,眼光虽不时飘过来,哄笑声却低了下去。 穷和尚又吃又喝,意兴盎然地道:“公子!你看如何?这些人都是蜡烛,不点不亮,贫憎只发了一点脾气,他们马上就改变态度了,人善人欺,马善人骑,难怪叫化子讨饭要带根根子,很多恶狗不打还真不行!” 他绕着口子骂人,四下却簿悄悄地没有反应,韦光微笑道:“萍水一聚,总算有缘,能否请教一下大师父法号!” 穷和尚扫他一眼道:“韩信得漂母一饭之恩,千金以报之,和尚虽穷,将来也许有发达的日子,应该先请教公子的贵姓大名,日后好有个交代处。” 韦光低声道:“在下姓韦!贱名……” 穷和尚脸色一动道:“韦公子,可是太阳神韦大侠……” 韦光仍是低声道:“那是家父!” 穷和尚神色又变道:“韦大侠的公子仍是昔日神骑旅的首领……” 韦光道:“那是家兄韦纪湄!在下行二,一向静居在梵净山。” 穷和尚端详了他片刻才点头道:“是的!记得在居庸关上曾经见过一面,只是未曾请教而已。” 韦光神色一动道:“那一次大师父也在……” 穷和尚神色救淡地道:“贫憎不过凑个热闹而已,连进洞的资格都没有。” 韦光不信地道:“大师父太客气了,请教师父法号?” 穷和尚冷冷地道:“公子真健忘,贫僧不是说过叫做有情僧吗?” 韦光佛然道:“大师父未免太见外了,此地乃至尊教势力范围,在下犹不惜以真名相告,大师父故蹈神光,如果不是至尊教爪牙,应该对在下坦诚相处……” 穷和尚冷冷地道:“名字不过一个人的代表,贫僧不会是至尊教中人,公子大可放心。” 韦光追根究底地问道:“大师父也不会是那个名字吧!” 穷和尚突然纵声大笑道:“贫僧俗家姓名实不堪一提,这有情憎三字足矣!” 韦光欲待再问,穷和尚已朗声高吟道: “秋风起兮秋月光, 芦花白兮菊花黄, 情心一点付逝水! 有情僧是有情郎!” 声调凄楚,如猿夜啼,如龙长吟,震得四壁皆动,座客失色! 韦光心中又是一动,暗忖这穷和尚必然是一个情海中遭过波涛,别有怀抱的伤心人,思潮未定,穷和尚忽而又微笑道:“我和尚命真苦,好容易遇上公子慷慨好客,周济一下枯肠,谁知和尚得意忘形,大呼小叫,惹恼了守备大人,看来难逃一场官司。” 韦光还在发怔,不明白他说些什么,没有多久,楼上果然咚地走下个彪形大汉,怒声喝骂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这儿鸡猫子喊叫的,给我滚出来!” 韦光心中一惊,认得他是后来上楼的几个人之一,只知道他们都是官府的,却不知道他就是本地守备,不过这不是令他吃惊的原因。 他惊的是穷和尚的耳目之敏,穷和尚的背对着楼梯的,楼上的动静他眼对着还没有知觉,穷和尚连头都没回却已经知道了。 那彪形大汉气冲冲地下了楼梯,穷和尚饮啖自如,韦光也不作声,其余桌上的人更是噤若寒蝉,他等了片刻,见没有人答腔,顿着脚又怒叫道:“刚才是哪个王八蛋在嚎丧?” 穷和尚低声地对韦光笑道:“官府中大员们骂人,专喜用王八二字,王八者,忘八也,孝梯忠情,礼义廉耻八大德性,耻居最末,忘八即是无耻,其实最该骂的是他们自己,为官者心存君国,泽及黎庶的好官不是没有,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却比比皆是,寡廉鲜耻,莫此为甚。” 韦光也是微微一笑,意为赞同。 那彪形大汉见他们交头接耳的态度,心中已有分寸,再看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这一桌上,更拿得定了,大步跨将过来,指着韦光怒叫道:“王八羔子!你耳朵聋了,听见本大人的话没有?” 他心目中认为韦光气宇轩昂,穿着非常,刚才那几句似诗似歌的玩意一定是韦光唱的,韦光冷然不理,刚才被穷和尚烫了一下的店伙却连忙赶过来打躬道:“启禀王大人,不干这位公子的事,刚才是这个酒肉和尚在大呼小叫!” 他一来是记恨穷和尚,再多少有点巴结韦光的意思。 王守备没想到找错了对象,再一看穷和尚的模样,气就更大了,厉声怒吼道:“混账秃驴,你还在这儿装死!” 穷和尚笑嘻嘻地打个问讯道:“大人原来是在问贫僧。” 王守备暴跳如雷怒叫道:“王八蛋!本大人不问你问谁,你活得不耐烦了……” 穷和尚笑道:“那只怪大人喊错了!大人找的是王八羔子与王八蛋,第一贫僧不姓王,再者贫僧也没有仗着裙带,巴结上司,勾结匪徒,作些殃害百性的无耻行径,所以不敢承认自己是王八……” 此言一出,四座食客虽然没敢笑出声音,心中却十分痛快,因为这王守备的确靠着有个妹妹嫁给一个将军作小妾,才混上这么一份差使,平时仗势凌人,硬是众怒人怨,再加上本身刚好姓王,穷和尚一语双关,骂得大快人心,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又不禁替这个穷和尚担上了心。 王守备满脸涨红,高声怒叫道:“反了!反了!你这个贼秃居然敢侮辱朝廷命官,来人啊,拿下!” 穷和尚笑着道:“这就奇怪了。贫僧不过是随便说说,怎么会侮辱到大人呢!莫非王大人真有这回事?那可不太好,楼上坐着不少朝廷的京官呢,给他们知道了,与大人前程大有妨碍…” 王守备气得脸色急变,可是穷和尚的话却提高了他的警觉,楼上的那些人的确惹不起,甚至于连他的靠山也惹不起,只得忍住怒气连声叫抓人! 穷和尚又笑道:“大人要抓贫僧,只不知贫僧犯了什么罪。” 王守备不禁语结,支吾了半天才叫道:“刚才可是在楼下大呼小叫!” 穷和尚点头道:“不错,贫僧难得遇上这位公子做东,请贫憎大吃大喝一顿,贫僧一时高兴,唱了起来,这儿是酒楼,本不禁喧哗,贫憎又不是在街上大闹……” 王守备又为之一顿,半晌才叫道:“好一个刁嘴秃驴,要知道今日此地有京中贵官聚会,你大声吵闹,犯了大不敬之罪!” 穷和尚笑道:“王大人更不对了,即使是京中贵官在此,他们不穿朝服,也没有摆开执事,自然与平民一样身份,贫僧怎算是冒犯呢?再说大臣私上酒楼,行止有亏,本身就免不了要受御史大人参奏弹劾,虎起来大人也有不是处!” 这穷和尚侃侃而谈,逼得王守备哑口无言,半晌才叫道:“混账!刁奴!你一个出家人不守清规,本官凭这一点就可以打烂你的腿,来人哪!把这秃驴锁起来!” 他又气又怒,暴跳如雷,可是记住了没有再骂王八蛋,穷和尚一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贫憎只好认罪了,不过大人别忘了今天是微服私出,没有带跟班,一定要办贫僧的话,只有麻烦大人自己动手了!” 王守备气怒之下,忘记今天是为了一项特殊任务,连一个亲了都没敢携带,现在弄得骑虎难下,众目睽睽,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只得招呼店伙道:“你们替我把他抓起来!” 那个店伙苦着脸道:“启禀大人!这和尚会武功,小的制不了他!” 王守备微微一怔,但是想到楼上有后援,心胆立壮,厉声道:“原来你会武功,那一定是暴民,本官有权杀了你!”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大人弄错了!贫僧四方行脚,自然要学些拳脚,以为防备山野的虎狼之用,却不敢为非作歹,倒是楼上有至尊教中的大总管,那才是真会武功的暴民,守备大人应该去杀了他才是!” 王守备怒气填膺,再者穷和尚的嘴也大厉害,羞忿之下。砰的一掌击向他的脸上,口中在喝道:“混秃驴!你不想活了?” 穷和尚不避不躲,让那一掌打个实实,“啪”的一声,穷和尚毫无所觉,王守备却痛得捧着手直叫,穷和尚得理不让人,一把扭着他的领子叫道:“国有国法,廷有廷律,贫憎纵有滔天大罪,大人也不应该私刑拷打,今天贫僧拼着一命,也要拖大人到有司去评个理!” 王守备被扭住衣领,弄得狼狈不堪,挣又挣不脱,只得急叫道:“喂!你放开手来……” 穷和尚昂着脖子叫道:“不行!大人腰里佩着腰刀,贫僧一放手,大人抽出刀来给贫僧一下子,贫僧岂非死得太冤枉,咱们非到将军府去打官司不可!” 王守备又急又愧,穷和尚的话刚好提醒了他,好在他只是领口被扭住,两只手还是空的,哈然一声,腰刀出鞘,霍霍青光,对准穷和尚的脑袋上戳去。 穷和尚大叫一声:“不得了喽,出人命了!和尚脑袋保不住了!” 放开手来护住秃头,哪里还来得及?刀尖刺上他的后颈,嚓的一声轻响。 穷和尚还在怪叫,王守备却手持钢刀,呆呆地怔住,那一下刺得很准,力量也很足,穷和尚没受伤,他的刀尖却卷了起来。 四下一声惊呼,本以为穷和尚必然无辜,谁知事情会大出意外,穷和尚捧着脑袋向四下叫道:“各位看看!和尚的头掉了没有?那一刀可痛死我了!” 神情滑稽,四座的食客虽然心惊于他的神功惊人,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穷和尚又摸着脖子,沉思片刻,才又笑道:“哈!还好!和尚的吃肉喝酒家伙还在,这都是不洗澡的好处,守备大人的一刀只削下和尚的一块硬泥!各位施主,奉劝各位要多做好事,和尚虽然喝酒吃肉,却不做坏事,所以才有菩萨保护……” 四周的人又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王守备脸色如土,知道遇上了高人,扬着钢刀,返身向楼上就跑,口中还急叫道:“方大人!快来呀!这儿有人造反……” 穷和尚用手虚空一抓叫道:“别跑,也别乱扣帽子,和尚没有造反,倒是你行凶杀人,咱们是一场人命官司,打到皇帝跟前,和尚也跟你闹个没完!” 王守备已经跑上半楼,离他有四五丈远了,可是他虚空一抓,居然一股无形的潜力,王守备魁梧的身躯又咕咚咚地摔了下来。 四周的人又是一惊,几乎怀疑穷和尚会邪法,只有韦光心头一怔,认出这是内家最深奥的小天星虚空接引掌力。 王守备在地上蹒跚地爬起来,满脸疑容,穷和尚又朝他一招手道:“过来!咱们打官司去!” 王守备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又朝穷和尚那边靠去,眼看着只有四五尺就要撞上了,忽地停了下来,穷和尚亦是一怔,连忙抬起头来,韦光也随之一怔。 只见楼梯口站着一个神情威猛的中年人。认得他是方才与王守备一起登楼人之一,而且发声询问都是他,显然是那群人的首领。 王守备仿佛发现了救星,连忙迎上叫道:“方大人!快救命!这和尚会妖术!” 那个姓方的中年人,怒哼一声道:“滚开!凭你这点见识也配当守备!” 这人的权势好像极大,王守备吓得垂手躬立一边,不敢作声,那个姓方的中年人缓步下楼,打量了穷和尚一眼才微微拱手道:“大师父好深厚的功力,请问是何方高僧,宝刹何处?” 穷和尚嘻嘻一笑道:“施主也不差劲呀!贫憎粗知相人术,施主近贵格,应是衣朱带紫之相,但不知施主在哪一行得意?” 中年人微愠道:“大师父不要开玩笑,相信大师父早知道兄弟的身份!” 穷和尚龇着牙笑道:“贫僧只听到那位守备大人说过楼上有贵官,施主既然从楼上下来,定然是贵官无疑,只不知施主贵到什么程度。” 中年人实在对他的油腔滑调很生气,但还是勉强忍住道:“兄弟方天杰,现任锦衣卫统领。” 穷和尚呀了一声道:“失敬!失敬!施主原来是皇帝跟前第一位红人,终日在御前行走,爵位虽低,权倾天下,不知大人何以能离开捍卫龙驾的重任,闲游至此。” 方天杰脸色一变道:“大师父开玩笑,也请少管闲事!” 穷和尚哼哼笑道:“贫憎在楼下喝酒唱歌,并不想多事,是那位守备大人要治贫僧的罪。” 方天杰继续盯着他道:“大师父刚才唱的那几句歌是什么意思?” 穷和尚收起笑容道:“那是贫僧制来好玩的,俚词鄙曲,恐怕不堪入高明法耳。” 方天杰一瞪眼,微似不信地道:“那的确是大师父自作的?” 穷和尚冷笑道:“又不是传诸名山的不朽巨作,贫憎何必要抄袭人家的。” 方天杰怔了一下道:“那大师父的本来姓名是……” 穷和尚忙道:“贫憎本来姓名已随昨日之我而死,今日之我,叫做有情僧。” 方天杰冷笑道:“僧还有情,倒是千古奇闻。” 穷和尚冷笑道:“僧如无情,何必入空门?名随人死,情伴僧存。” 方天杰顿了一下才道:“兄弟代为转告大师父,那歌可以不必再唱了,大师父是有情僧,可惜遇上了无情人!请大师父不必再费精神了。” 穷和尚脸色微变道:“这话是哪个人说的?” 方天杰点头道:“不错,那个人知道你跟在她后面很久了,她不愿意再见你,所以一直避着你,希望你自重一点,不要逼得大家翻脸!” 穷和尚脸色黯然片刻,突地变得很颓丧地道:“好吧!可是我千里迢迢而来,总该让我见她一面。” 方天杰微笑道:“现在大师父就请上楼去。” 穷和尚摇头道:“不!贫憎这副模样,实在不愿意上去,请大人改约个时间地点吧。” 方天杰的微笑转为冷笑道:“大师父既然知道不相称,何不死了这条心?兄弟虽然不清楚前情,可是看到大师父这份行止,实在也觉得大师父过分妄想一点。” 穷和尚突地冷笑道:“你懂得什么?请施主转告一声,今夜三更,镇外山神庙中见。” 说完拨转头就朝外走,韦光听得莫名其妙,对这和尚神奇的行踪大感兴趣,连忙追在后面叫道:“大师父!你等一下,我们一起走!” 穷和尚顿了一顿,脚下放慢了许多,好似并不愿等他,但也不反对他追上去,韦光正想追上去与他一路,方天杰却横身挡住他道:“公子请等一下,楼上有人请公子一会。” 韦光心中以为是那个至尊教的总管宇文琮要留难他,乃板起脸道:“在下投兴趣跟至尊教的鼠辈打交情,统领大人是朝廷命官,也犯不着替江湖帮会做走狗!” 方天杰脸色一变,却不敢对他发威,只是呐响地道:“公子误会了。” 韦光冷笑一声道:“你们官匪勾结一气,己是明显的事实,还有什么好误会的!” 方天杰又愤又急,拦住他的去路不知如何是好。 韦光冷然道:“在下无意与官府作对,统领大人若是再不让路,在下可顾不得许多了。” 方天杰仍无退意,韦光举起一只手作势欲击,方天杰也蓄势待战,二人剑拔夸张,已成一触即发之势,突然楼上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方统领,回来!让他去吧!” 这声音颇具威严,方天杰不敢违拗,果然闪过一边,韦光抬头一望,却看不见一点人影,心中虽在狐疑,由于穷和尚快走远了,他也懒得多想,匆匆地追出走了。 追了一阵,他忽然想起酒菜的账还没付,有心回去付账,又怕失去了穷和尚的踪迹,转念一想,自己还有匹马押在店中,店伙一定不会怀疑自己是赖账偷溜的,回头再拿钱来赎取也是一样,想到这儿,他连忙加快了步子去追那穷和尚。 谁知这和尚倒也奇怪,他一直埋着头在前面急行着,根本不回头探看,韦光追得急,他跑得也急,始终都维持着七八十丈的距离。 韦光追了许久,仍未能追上,心中有点着急,在后面高声喊道:“大师父,在下无意跟你比赛脚程,请你等一下!” 韦光连喊数声,和尚仍是充耳不闻,倒不禁有点生气,心想:“好家伙!你是存心跟我赌上劲儿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为!” 一面想着一面更加速脚步,用上了全身的功劲,身形就像一溜淡烟似的向前飘去,穷和尚好似仍无知觉,只见肩头微微飘动,身形也猛然加速,居然不在韦光之下,二人一前一后,刹那间就奔下了不少路。 韦光追着追着,心中吃惊的程度也愈来愈甚,他自从在广成子陵穴中再习神功后,深信放目斯世,已很少有人可以一较短长,然而这个行为怪诞的疯和尚在轻身功夫上,较诸他似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追了一阵,和尚的身形越去越渺,到最后则整个地看不见了,韦光只得沮丧地回到店中,那辆惹眼的车子已经走了,方天杰、宇文琮以及几个谜样的女子亦都起身他去,只有店伙牵着他的马恭敬地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连忙招呼道:“公子爷!您的马已经准备好了!” 韦光接过缰绳道:“刚才我为着一点急事离开,来不及结账,就想到幸好有这匹马在这儿押着,否则你们一定以为我是个白吃赖账的呢……” 店伙赔着笑脸道:“公子爷太严重了,您跟那位大师父的账都由楼上那位方大人代结过了。” 韦光微微一怔道:“哦!有这种事!他留下什么话没有?” 店伙笑着道:“有的!方大人说您已经知道地点了,准时在那儿碰头。” 韦光心中又是一怔,心想这是打哪儿说起的呢!可是他略一沉思,记起了穷和尚在临走时所说三更时在镇外山神庙见的话,虽然这约会不是对他而定的,但是方天杰所说的碰头地点一定就在那儿,于是他点点头道:“这儿镇外有个山神庙吗?” 店伙忙道:“有!有!出镇向西十四里,恶魔峡的落魂峰上有座山神庙。据说那儿经常有山灵显圣,公子爷上那儿去吗?” 韦光懒得跟他罗嗦,问清了方向就牵着马离开了,出了镇之后,他立刻就上马向山神庙而去,走到附近的地方,他才发现这儿为什么会有那么难听的名称了。 所谓恶魔峡原来是一条险峻的峡谷,恶石狰狞;落魂峰平地拔起,高有数十寻,峰顶怪木冲天,露出一角红墙。 把马匹挂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他随即拔步登峰,进了庙门之后,发现这座庙已经久年没有人迹了,巨大而丑恶的蝙蝠挂满了大殿,神像是石雕的,青面獠牙,即使是白天,庙中也显得阴森森的十分可怖,心想难怪那些俗人会大惊小怪,以为此地有鬼怪出现了,由于天时尚早,他就在神像的后面,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开始养神静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觉过来时,天早已全黑了,那些巨大的蝙蝠也开始活动了,满殿飞舞,吱吱乱叫,它们如豆的眼睛在黑暗中居然会发出碧绿的光芒,满殿只见绿星飞舞,韦光心中暗笑道:“所谓山灵显圣大概就是这些东西闹鬼,不过这种景象也是够吓人的……” 想着正要离开神像出去时,忽然听得门外一阵语声杂乱,他连忙又缩住脚步,殿外已进来了好几个人,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怎么还没有人来?” 接着是方天杰的声音道:“现在刚交二鼓,大概还得等一会儿。” 那女子又道:“这些鬼蝙蝠讨厌死了,把它们赶出去吧!” 方天杰恭声道:“属下敬遵公主令谕!” 公主二字使得神像后面的韦光心中一动,忍不住敲着自己的脑袋暗道:“我早该想到这一层了,除了宇文瑶之外,还有哪一个女子能对这些朝廷命官呼唤指挥,她一定是我另一位嫂子,所以才会找我,一会……” 这时那女子又以一种肯定的声音道:“方统领!我不是早宣布我已经脱离了官廷,你怎么还是这样称呼……” 方天杰拘谨地道:“圣上对公主想念颇切,所以才派遣属下等四出探查,一定要请公主回宫……” 那女子急躁地道:“不去!不去!我已经嫁人了,既然我的丈夫是个江湖人,我就该追随他在江湖上,宫里的生活我实在过厌了。” 方天杰仍是恭声道:“公主乃千金之体,如何可以长年亡命江湖,尚请公主三思而行!” 女子怒声道:“胡说!什么千金之体?我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虽然我从小在宫中长大,别忘了我始终姓宇文,我的父亲是白驼帮主,我也是一个江湖人!” 神像后的韦光听了这番话后,心中又是一怔,震惊的程度简直无以复加,宇文瑶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她怎么又会成为公主的呢……难怪那宇文琮会来找她,原来他们是姐弟关系,可是这一切又太难以令人相信了…… 韦光躲在神像后面,摒息静气地听着,希望能多知道一些秘密,可是那女子已经显得很不耐烦,厉声催促道:“我叫你把蝙蝠赶出去,你怎么还不动手!” 方天杰连忙道:“属下马上就开始!” 接着是嚓的一声,殿上迸起一溜火光,显然他是点亮了火折子,然后又燃着几根火炬,他再举着火炬一阵挥舞,殿中的那些蝙蝠好似极畏火光,吱喳声中,扑翅向殿外飞去,而神像后的韦光也利用这一阵火光,将殿中的人测览了一遍。 方天杰还是那个样子,殿中另外还站着三个女子,一个高髻云鬓,仪态雍容,年约三十左右,一望而知是所谓公主的宇文瑶。 另一个女子虽是宫装盛容,气度却差多了,可能是宇文瑶的侍女。 最特殊的是站在宇文摇身旁的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四,容貌虽然秀丽,却别有一种冷峻之态,根据杜念远一些零星的报道,他可以确定这女子正是原为他大哥韦纪湄的死仇黄英,可是见到韦纪湄之后,却又移情于他,将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庄泉丢得远远的……这些故事在他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转了一周,突然对那穷和尚的身世也明白了,今天日间他疯疯傻傻地长歌当哭,里面有一句秋风起兮菊花黄,菊为秋之英,不是明明地影射着黄英二字吗? 那么穷和尚一定就是那个情场失意的庄泉了。听杜念远说过,庄泉本是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想不到会落到这种地步,情之一物,真是误人非浅……他正在感慨之际,殿中的方天杰已将蝙蝠都赶了出去,只听得宇文瑶又移头向身畔的黄英说道:“英妹妹!等下是你一个人见他呢,还是要我们陪着你?” 黄英神情冷冷地道:“我跟他早就情断意绝了,何必要背着人谈话呢?” 宇文瑶微微一笑道:“人家为你颓丧到那个样子,你又何苦要对他那样绝情……” 黄英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地道:“我只有一个身子,一片感情,也只能给一个男人!” 宇文瑶长叹一声,默然片刻才道:“英妹妹!你跟我是一样的死心眼,只是我们这一片痴情,都给错了对象,我知道他从广成子陵穴中逃出来了,可是一晃年余,他连一点讯息都没有,好像把我们整个地忘了……只是今天遇到的那个年轻人长得可真像他,也许跟他有点关系,希望等二下见到他之后,会给我们一点讯息。” 黄英也抑郁地道:“听说韦明远还有一个儿子,进入广成子陵穴后,就全无音讯了,在路上见到他时,我就有点疑心,在酒楼上您又不许我下去追问……” 宇文瑶黯然地摇头道:“何必问呢!他要是韦家人,多多少少也会知道我们的身份,他自己会来找我们的,否则的话,我们又何苦自寻烦恼……” 黄英跟着一声叹息,两个女子都被一种难堪的相思苦恼着,韦光在暗中听得十分激动,正想出去告诉她们自己的身份以及韦纪湄的下落,可是大殿门口踢拖踢拖的脚步声阻止了他…… 在火炬的黄光中,照得清清楚楚,进来的是那个穷和尚,还是那副肮脏的样子,见了黄英之后,先是一怔,始而才合十道:“你好!” 黄英膘了他一眼,神情也有一点异样,不过她的声音仍是冷冷的道:“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你约我到这儿来有什么见教?” 穷和尚怔了一下,才黯然地道:“师妹!难道我们一定要有事才能见面吗?” 黄英冷冷地道:“你别叫我师妹,我们的关系早就断了,那是你爸爸亲口说的,见面已属多余,更何况是没有事!” 穷和尚怔怔地望着她,突然激愤地道:“想不到你是个如此绝情的人!” 黄英谈谈地道:“嘿!这倒奇怪了,你已经身入空门,理应斩尽七情六欲,可是你不但自己疯疯癫癫,纠缠个没完,倒过头来还要怪我绝情……” 穷和尚神情大变,呆了半晌,才突地大笑道:“贪情欢爱,无非是痴孽债!黄土白骨,前生是红粉罗带!西施王嫱,难保得朱颜常在,倒不如我这一袭破衣,一双破挂,从今跳出三界外……” 黄英冷笑道:“好极了!难得你能想明白了!从今后改了你那肉麻的名字吧!像你这副德性,还叫什么有情僧?听了让人恶心!”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我本是有情人,出家后再叫有情僧,何恶心之有。” 黄英怒道:“不许你叫!” 穷和尚笑道:“名号由人自取,这点你干涉不了。” 黄英脸涌愤容道:“你若不是以我作为对象,凭你叫什么也不干我事,现在你这样子对我是一件绝大的侮辱!” 穷和尚摸着头笑道:“本来我的确还对你存着一点情心,今天见了你之后,我算是对你彻底看透了,今后贫僧名不改,对象可不会再是你了。” 黄英闻言微愕道:“那你的对象是谁?” 穷和尚摇头晃脑地道:“有情僧情深如海,今后贫憎要到处留情,逢人即送……” 黄英撇着嘴笑道:“凭你这般模样,哪怕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睛,也不会有人看上你。” 穷和尚得意地道:“贫憎不要人看得上,可是平康里巷,歌伶娼妓,他们看得上银子,贫憎不怕没钱使,到时候肥环瘦燕,由我挑选,青楼酒馆,谁敢不把贫憎当做恩客。” 黄英脸色乍变,怒喝道:“混账!你敢如此侮辱女人!” 穷和尚大笑道:“这怎么可以算是侮辱,贫憎买笑人卖笑,好卖好买,皆大欢喜,各得其所哉!总比那些强塞硬给的高尚多了。” 这话一出,连黄英带宇文瑶都变了脸色,宇文瑶跨前一步,高声问道:“姓庄的!你说些什么?” 穷和尚疯癫地笑道:“贫憎早已不姓庄,此刻名叫有情僧,哪位佳人不嫌脏,贫僧大开方便门,千金一掷无吝色,自古爱情价最廉,虚来虚往无真假,第一有情是贫僧……” 宇文瑶神色一寒,纤手朝外轻拍,劲力拥过去,口中还怒喝道:“混账!你在找死!” 穷和尚双手一拍,掌力迎着宇文瑶的劲力略略一沾,随即趁势飘开,口中依然疯笑道: “打是情来骂是爱!多谢娘子挥尘埃,贫憎只有钱十文,赠与娘子买花戴!” 语华将手一扬,破袈裟袖中飞出数点黄光,分袭宇文瑶身上各处大穴,宇文瑶怒哼一声,纤手几下翻舞,将那些黄光一一扫落地下,丁丁有声,果然是十个铜钱! 可是经此一来,宇文瑶的身形反而停下了,显见得穷和尚信手一掷,那些铜钱的劲道居然十分凌厉,不由得冷笑一声道:“看不出你最近倒大有进境!” 穷和尚将手一招,地下的那些铜钱又被他一一吸回手中,笑道:“贫憎今日好容易化得这十文铜钱,悉数孝敬娘子,原是贫僧的一片情意,娘子既是嫌少,还是由贫僧收回转赠别人吧!” 宇文瑶气得脸色煞白,厉声道:“姓庄的!你再装疯卖傻,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穷和尚笑嘻嘻地道:“生是一口气,死化一团泥,一命归太虚,净省一块地。” 宇文瑶沉声道:“很好!你也不配糟蹋一块地!” 语华又是一掌推来,这次可用上了全劲,穷和尚依样画葫芦,伸手抵了一抵,想是再利用她的掌力脱身的,谁知宇文瑶早就算到这一着了,纤手朝后一拖,将穷和尚的身子整个地拖了起来,再伸出另一手,发指点向他的前胸。 穷和尚没想到她掌上会用吸劲,一时控制不住脚步,踉跄前跌,口中大叫道:“不好了!这下子和尚要归天,公子爷!你可不能再躲着看热闹呀!见死不救,与杀人同罪!” 宇文瑶被他的话分了一点心,手指出势略慢,穷和尚晃肩一闪,“嚓嚓”的一响,指锋划过他的袈裟,撕下一片破布。 宇文瑶顾不得继续去伤害他,连忙回头望去,韦光刚好从神像后闪身出来,他是见穷和尚身处危境,一时忘情,而暴露身形。 穷和尚见了他像是得到了救星一般,慌忙跑过来叫道:“公子爷,你快救命!和尚今天遇上了魔障!恐怕要超生……” 韦光心中对穷和尚的处境十分同情,可是对他的那张油嘴却生出一种无比的厌恶,远远地避开他道:“大师父最好口中放干净点!” 穷和尚嘻着嘴笑道:“公子爷!您一生常住温柔乡,只道个个女人都是美娇娥。和尚可是吃尽了女人的亏,不骂她们几句,实在难消心中的气!” 韦光沉声道:“大师父再要如此胡说,在下也要得罪了!” 说着把手举了起来,穷和尚见状连忙双手抱头叫道:。“公子爷,您的手太重!这一下和尚哪里还有命呢!早知道您也是这么凶,和尚也不找您求救了!就是让那几位大娘子打死了,和尚还可以落个风流鬼当当……” 韦光怒不可遏,厉声道:“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疯,可是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下重手了!” 穷和尚忽地放下手,以极低的声音道:“公子爷!你要是一掌要了和尚的命,还有谁来告诉你令尊大人的下落。” 这句话果然大有作用,韦光神色一动道:“大师父说些什么?” 穷和尚一翻眼睛道:“和尚现在懒得多讲,明日贫僧自会来找公子,那时再谈吧。” 韦光心急如焚,连声催促道:“大师父若是知道……” 穷和尚摆手道:“现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和尚伤透了心,要另外找个女人去治疗一下心灵的创伤,咱们明天见吧!” 说着大模大样地朝殿外走去,宇文瑶闪身拦住他的去路叱道:“混账秃贼!你侮辱了我半天,就想一走了之吗?” 穷和尚停下身来,望着韦光道:“公子爷!这位大娘子舍不得贫僧走呢!您说如何是好?” 宇文瑶气得银牙乱咬,猛地一指戳出,穷和尚根本不躲,半腰中突然闪过一道人影撞向宇文瑶的肘部,将她的指锋撞偏,同时急叫道:“大嫂!请看在小弟薄面放他去了吧!” 穷和尚一晃脑袋,在殿门口消逝了身形,夜空中还传来他的笑声道:“公子爷!谢谢你了,明天再见吧!” 韦光望着殿门,摇头感慨地道:“听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宇文瑶被韦光的功力与称呼弄得怔住了!呆了半晌才诧然地问道:“你是谁?你叫我什么?” 韦光在感慨中定下神来,作了一拱道:“小弟韦光!纪湄是我大哥!” 宇文瑶惊喜万分地道:“你真是他的弟弟……你不是在地穴中失踪了吗?” 韦光微笑道:“不错!失踪并不见得就是死了!小弟幸脱余生……” 宇文瑶凝视他片刻,才点头道:“你们弟兄长得真像……你知道你哥哥在哪儿吗?” 韦光点头道:“知道!我们分手没多久。” 宇文瑶与黄英都紧张起来了,围住他急问道:“真的!他在哪儿……” 韦光笑道:“大哥在一个很隐僻的地方,他跟念远大嫂在一起……” 宇文瑶与黄英的神色又是一变,韦光知道她们的意思,连忙补充道:“小弟与他们分手之时,念远大嫂还特别拜托小弟,若是寻得大嫂时,将地点告知她,请大嫂赶去相会。” 宇文瑶哼了一声道:“我不信她有这么好的心。” 韦光正色道:“小弟讲的是真话!大嫂一定要相信!” 宇文瑶与黄英对望了一眼,好似在互询对方的意见,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半晌之后,宇文瑶突然道:“不管如何,我们既然知道了他的下落,总该去见见他。” 黄英微垂眼皮道:“小妹一切全凭姐姐做主!” 宇文瑶转头向着韦光,微红着脸道:“弟弟……快告诉我们你大哥在哪儿?” 韦光用眼一望方天杰,宇文瑶立刻明白了,沉下声音道:“你回宫去吧,我是绝不会回去了!何况我现在又得知了丈夫的下落,妇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替宫廷出的力也够了!” 方天杰脸有难色地道:“公主!属下回去如何复命呢?圣上曾经下过口谕,若是不得公主确讯,永远都不准回宫,请公主垂念属下等妻儿子女俱在京中被留为人质……” 宇文瑶沉思片刻才道:“这样吧,你先回京复命!我见到丈夫之后,一定再回官去见一次圣上,那时我自会与圣上作一个了断!” 方天杰苦思良久,觉得实在再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只得苦着脸作了一躬道:“属下只好遵命!请公主千万记得要来一趟!” 宇文瑶不耐烦地挥手道:“知道了,你快走吧!告诉圣上别再派人来麻烦我了,到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方天杰答应着作礼告辞去了,韦光望着他的背影叹道:“难怪人家说离乡不可久留,替官家做事可是真的不自由!” 宇文瑶微笑地催促道:“弟弟!别发牢骚了,快把你大哥的地址告诉我们吧!” 韦光这才将自己的遭遇,以及邂逅韦纪湄的情形说了一遍。宇文瑶与黄英听得或惊或忧,或喜或悲,一直到他说完了,二人还深思不语。 韦光不禁有点奇怪地道:“大嫂!黄姑娘!二位在想些什么?” 宇文瑶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在奇怪杜念远这次的态度,好像不似她以前的作风!” 韦光想了片刻道:“也许是久经忧患,改变了她的心性,目前至尊教势力横行,我们韦家的人时时都该特别小心,大家通力合作,共除强梁,再也不能闹意气了。” 字文摇轻叹道:“但愿如此!反正我已摆脱了公主的身份,甘心追随你大哥涉身江湖,此心耿耿可昭日月,杜念远再要容不得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韦光陪着她叹息片刻,忽地想起一件事,嗫嚅地道:“大嫂!兄弟还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宇文瑶微笑道:“我晓得你想问什么,一定是关于我的身世。” 韦光点头道:“不错!兄弟正在奇怪大嫂怎么会是白驼帮主的后人……” 宇文瑶微笑道:“这虽是一件宫帏秘闻,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原是西域人氏,有一年朝廷征选宫女,将我母亲选上了!那时我父亲宇文都并未投身白驼帮,与母亲是一对恋人,终因势力不敌天朝,被活活的拆散了。我母亲入宫之时,身上已怀了我!当今的皇帝一见我母亲之后,惊为天人,马上尊封为才人。我母亲将实情禀奏主人,皇帝居然十分同情,答应我生下之后,无论男女,他都以己出视之,可是我母亲不接受这份思宠,坚持要我承袭宇文这个姓氏。皇帝也答应了,以一个九五之尊,居然会对一个女子如此委屈求全,实在是一件不寻常之事。我母亲心中很感激,在生我之后,对皇帝倒很好,只是在我三岁时,她一病去世。皇上十分哀痛,为了纪念我母亲,他立刻册封我为公主,而且怕别人以后欺负我,从小就令宫中的武师传我武功,最后还将大内禁卫的大权,完全交给我!早先时我对皇上的确十分感激,愿意肝脑涂地报答他,直到宫中恃卫与神骑旅发生摩擦,我见到了你大哥,才有着以后那些变化的……” 韦光听得如痴如呆,半晌才道:“那么宇文琮真是大嫂的弟弟了?” 宇文瑶点头道:“不错!我父亲又娶了,他是我的异母兄弟!” 韦光略略变色道:“他是至尊教中的人?” 宇文瑶神秘地一笑道:“我知道!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他进至尊教还是出乎我的意思,我为了要找你大哥,特别叫他投身至尊教中,探访消息……” 韦光听到这儿,才恍然大悟,突地殿中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大笑,那座石雕的山神像忽地站了起来,由神座上走了下来! 殿中三女一男俱都惊骇欲绝,最后还是韦光胆子大一点,挡身在三个女子身前,手执武器,作势戒备,厉声大喝道:“何物鬼魅!居然敢兴妖作怪!” 山神又是一阵刺耳大笑,举起大手一阵挥动,只听见一阵悉悉的响声后,那件狰狞的外衣被剥了下来,露出一个神容惨厉的灰衣老者。 宇文瑶等三个女子见山神不过是凡人乔装的,惊魂略定,只有韦光的神色却更形恐怖,失声惊呼道:“是你!” 灰衣老人厉声狞笑道:“不错!小子!你还认得我!那你更该记得我们上次会面时老夫所说的话,这次可没有白啸夫那个混账来帮你……” 原来这老者正是现下至尊教中南区分坛的坛主柳大木,在白家庄上与韦光结下深仇后,又在杜念远召开英雄大会时见过一次,他进了陵穴后,投顺了秦无极,得到了秦无极一部分传授,担任南区分坛之责。 韦光略为镇定了一下,才扬声道:“你想怎么样?” 柳大木脸上浮着极为丑恶的狞笑,似哭一样的声音道:“老夫早就发现宇文琮那小子不可靠,可是我故意放任他,目的就是要他把你们姓韦的引来,报我的杀子之仇!” 韦光一怔道:“杀子之仇,姓韦的几时杀了你的儿子?” 柳大木厉声道:“我两个儿子都死在你母亲与妹妹的手中,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担索你们韦家人。” 韦光奇道:“我母亲跟妹妹,不可能吧?她们现在在哪儿?” 柳大木厉声刚道:“你到鬼门关去找她们去吧!” 叫声中身形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 第六十八章 血肉横飞 柳大木的来势十分凶猛,韦光是知道他厉害的,连忙用身体挡在三个女子之前,凝神吐掌,意在怕他的掌力伤及其他的人。 双方的力道虚空相接,互不相让,砰然一声巨响中,居然各退了一步。 柳大木微微一怔道:“小畜生,想不到你居然大有进步!” 韦光也在心头暗惊,方才虽然只换了一招,他试出这家伙的功力,似乎比前一阵所遇的端木方与逍遥散人还要高上一点,凝神低喝道:“老匹夫!你说你杀死了我的母亲与妹妹可是真的?” 柳大木阴恻恻地怒笑道:“老夫是何等身份,难道还用得着对你说谎。” 韦光听他的语气很是坚定,不觉大为激动,欺身向前怒叫道:“老匹夫!今天有你就没有我!” 叫声中发掌如雪花乱舞,招招都取的要害,而且每一掌都夹以无比的劲力,显见他是急怒攻心,一定要毙之而后快。 柳大木面寒如水,从容地挥掌应敌,脸上带着一丝惊容,似乎颇为韦光深厚的功力而感到奇怪,一时空中只听得砰砰的掌击声,由于双方的势子都很猛,那座古庙年久失修,承受不住这等大力冲击,梁架格吱吱地直响,顶上籁籁地掉下沙土来。 韦光一面动手,一面游目旁顾,看见宇文瑶等人已被激斗时所发出的劲风逼过一边,忍不住出声招呼道:“大嫂!你们快走吧!” 宇文摇摇头道:“不行!这老家伙厉害得很,你一个人对付不了的。” 韦光急道:“我没关系,他杀了母亲与妹妹,我说什么也要跟他拼到底,你们快去找大哥吧!若是我不幸死了,你叫大哥替我报仇!” 宇文瑶倔强地道:“不行!我若是将你一人撇在此地,有何面目去见你大哥?我既然已是韦家的媳妇,这血仇自然也有我一份!” 说着抽出腰间长剑要过来助战,才走了两三步,就被那股劲风逼住,进身不得。 韦光急叫道:“大嫂!你不行的,这老贼得到了秦无极的传授,不是你所能对付的。” 他一面分神说话一面迎敌,立刻为对方所乘,险象而出,幸好他对于柳大木所用的招式十分熟悉,还能一一化解开。 柳大木也是十分惊奇,边打边喝道:“小子!你怎么也得到了教主的传授……” 韦光用力封开他一着杀手后冷笑道:“秦无极是什么东西,他也配教我!” 柳大木不信地道:“那你这些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 韦光沉声道:“秦无极不是第一个得到子午经的人,也不是惟一得到子午经的人,他会的那些玩意儿,不见得就是绝技……” 柳大木脸色阴寒地道:“好小子!你不说也没关系,老夫还怕你不成!” 掌随语发,招式居然变得十分诡异,韦光被圈在掌风中,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心中十分骇异,因为柳大木此刻所用的招式,竟然不是子午经中所载,不但处处克制住韦光的攻势,而且每一招都附带着一股阴劲,隐隐有突破他护身真气的趋势。 宇文瑶见韦光突然陷入劣境,不禁大为着忙,厉叱一声,挺剑飞扑进击! 这时柳大木刚好双手并出,一掌取胸,另一手屈指成钩,点向韦光的腰间,两招都凶险异常,韦光正不知如何应付,宇文瑶的长剑亦趁机刺了进来。 柳大木脸上带着阴笑,刚想猛施杀手,蓦觉身后风生,立刻返身自救,伸指径弹剑叶,铮然一声,已将来势荡开,接着反手一捞,扣住了宇文瑶的脉门。 韦光做梦也想不到宇文瑶能够突破劲风而闯了进来,虽然解救了他的危境,可是宇文瑶在他的掌握中,身体直颤,痛苦异常,不禁愤叫道:“老杀才!快将我大嫂放开!” 柳大木嘿嘿干笑道:“小子!你说得倒轻松,你们韦家害得我家败人亡,老夫恨不得杀尽你们姓韦的,哪有这么容易放开她?” 韦光又急又怒,几次要想上前拼死抢救,总是因为投鼠忌器,没敢轻动,只得厉声大叫道:“老杀才!你欺负女人算是什么英雄?有种你放开她,我们一决生死!” 柳大木狞笑连连,将握住宇文瑶的手指又紧了一点,痛得她冷汗直滴,韦光的眼中都要冒出火来,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宇文瑶的那个宫装侍女跨步向前,厉声叫道:“老匹夫!你敢对公主如此无礼,难道不怕粉身碎骨,诛灭九族吗?” 柳大木哈哈大笑道:“老夫只剩孤身一人,已经无族可诛,再说大内高手虽多,大概还不敢惹至尊教,这些话你只可吓吓普通江湖人,老夫可不吃这一套……” 那个宫装侍女还待再开口说话,宇文瑶忍住疼痛喝止道:“素月!不许再开口,我已经宣布过脱离宫廷了,你还说这些干吗?” 素月急流泪道:“可是公主您……” 宇文瑶淡淡一叹道:“生死由命!我落在人家的手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大木嘿嘿冷笑道:“你虽然是个女子,骨头倒挺硬的!” 宇文瑶柳眉顿竖,庄容道:“姓柳的!我落在你的手里,生死由你发落,不过请你在口头上放尊重点!” 她天生有一股雍容的气质,这番话居然使柳大术为之一慑,半晌才道:“你若是不脱离公主身份,老夫自然不会得罪你,可是你已经下嫁到韦家,老夫可不能放过你!” 宇文瑶正容道:“杀剐听便,不过我对你有个小小的要求!” 柳大木微笑道:“除了放开你之外,任何条件老夫都可以接受。” 宇文瑶肃容道:“我既然身属韦门,你可曾听说过韦家有过厚颜求生的人?” 韦光听得十分激动,热泪盈眶,只是无计可施。 柳大木也换上肃容道:“说出你的要求吧!” 宇文瑶平静地道:“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要求,我不惜一死,但希望死得干脆一点,再者我希望你能给我留个完整的尸体。” 柳大木道:“这点老夫绝对可以从命,老夫在你背上拍一掌,劲道刚好足以震断你的心脉,死时既无痛苦,又不会损伤外体,你可满意……” 宇文瑶闭目淡然道:“多谢盛情!请你动手吧!” 柳大木作势欲拍,韦光则凝神作势,准备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柳大木见状嘿嘿冷笑道: “小子!你要是敢动一下,别怪老夫不守诺言了!” 宇文瑶睁开眼睛,轻轻一叹道:“弟弟!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你又带给我那么美丽的希望,只可惜我无福消受,请你给我一个平静的死亡吧!” 韦光垂泪无语,将头低了下来,柳大木得意之极,一掌拍在宇文瑶的背上,将她的身子击飞出去,韦光闭目不忍卒睹。 可是出乎他意外的是耳中传来了柳大木一声惊痛的怒吼,连忙睁眼一看,宇文瑶好端端地站在远处,柳大木却捧着手怒跳如雷!一时惊喜交集,连忙问道:“大嫂你没有怎么样吧?” 宇文瑶微笑道:“没有!这种老笨虫怎么杀得了我!” 柳大木怒叫道:“贱妇!你居然敢愚弄老夫!你用的什么诡计?” 宇文瑶轻笑道:“我不说出来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我身上穿了一件金丝软甲,那是西夷的贡品,可避一切的利器掌劲,上面的细刺尤其厉害,不但专破所有的横练气功,而且有剧毒见血封喉!” 柳大木面色如土,连忙捧起血淋淋的手掌,聚集内功,想逼出其中的毒素,宇文瑶趁机电闪风飘,迅速进身攻击。 柳大木仓促应敌,不意宇文瑶的手法快得出奇,啪的一声,掴了他一个耳光,然后迅速避开,哈哈大笑道:“老杀才!你又上当了!金丝甲上要是真的含毒,你此刻哪里还会有命?这一掌算是抵偿你刚才对我的无礼……” 柳大木连续受愚,气怒攻心,大喝一声,挥掌向前直拍,口中怒喝道:“妖妇!老夫今天不将你碎尸千段,誓不为人!” 韦光知道柳大木的掌力异常雄浑,刚想出手代她挡一下,不意宇文瑶身形一晃,又向他的掌上迎去,韦光急得大叫道:“大嫂!不可以……” 叫声中已是不及,然而出人意外的事情又出现了,宇文瑶罗袖轻轻一阵挥舞,居然将柳大木的掌风化为无形,身躯仍是撞向他的掌上。 柳大木吃过一次亏,怕被她的金丝软甲再刺一下,连忙撤掌退后。 宇文瑶回头对韦光轻轻一笑道:“弟弟!刚才我是故意装着冲不进来,骗骗这老家伙,让他不提防,其实你大嫂领导大内的无数高手,怎会如此窝囊不济事!” 柳大木惊怒交加,韦光却不禁一怔,觉得宇文瑶的机智狡谋,的确不在杜念远之下,难怪她们当初互斗心机,闹得天翻地覆! 这时柳大木已经在暴怒中冷静了下来,脸色阴沉得怕人,迫到宇文摇身前,突地伸指去戳宇文瑶颈下的喉结穴,宇文瑶神色凝重,展开长袖去缠他的手臂,柳大木阴沉沉地一声问哼,手指迅速异常地翻了过去,戳在宇文瑶身后要穴上。 宇文瑶轻嘿一声,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牙关紧闭,嘴唇发紫,这下于是真的被他制倒了。 韦光大惊失色,怒吼一声,挥掌径击,威猛无匹,柳大木的身形逼退了两三步。 黄英与那个名叫素月的宫女一起抢了过来,扶起宇文瑶的身子,一试脉息,只有一阵轻微的跳动,连四肢都在渐渐地发凉了,不由得哭叫起来。 韦光悲愤填膺,目中含着泪,心头充满了怒火,双手用尽了在地穴中所习的子午经上的奇招,想将柳大木一举击毙。 柳大木始终是那副阴沉的脸色,沉着地应付着,大约十几招过去,韦光锐利的攻势略为消解了一点,他才展开反攻,所取的仍是先前那套诡异的掌法,渐渐地又取回主动,反而将韦光逼入险境! 又是十招过去,韦光显得更不行了,柳大木这套掌法好似专为对付子午经上的武功而研创的,不但处处牵制着韦光的招式,抢尽先机,而且还压制着他,使他有很多凌厉的绝招都无法施展。 韦光勉力支持了片刻,累得手忙脚乱,而另一边黄英与素月的哭声也更响,显见得宇文瑶已至奄奄一息的地步,少年侠士一阵激愤,满口钢牙咬得格格直响,用尽全身的力量,当胸捣出一拳,放开自己的空门,听任柳大木的双指由肋下点进,存心采取两败俱伤的打法了。 柳大木也杀横了心,胸前为拳风击中,一声闷哼,双指依然点了进来,韦光勉强鼓起余勇,发动护身罡气,便受了一招。 双方各退了一步,两个人的目的都达到了,也都没有达到。 因为这是拼命的一招,谁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可是谁也没有杀死谁。 柳大木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嘴角隐隐渗出一丝血迹。 韦光则痛彻心腑,周身气血全散,仅仗着一股强烈的意志支持着没倒下来。 两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眼睛瞪得大大地对望着,谁都没有出声,等待着对方倒下去! 沉静片刻后,柳大木已渐渐恢复原来的脸色,韦光却汗下如雨,两条腿不住地颤抖着,看了柳大木的样子,不禁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吼道:“老匹夫,算你厉害!今日韦某自承功力不如,可是我在九泉之下,也会化厉鬼,祟得你一世不得安宁!” 柳大木哈哈大笑道:“小贼!你死在眉睫还要发狠,真想不到你在短短的一年多日子里,会进展到如此高明,逼得老夫将精心苦研,留作其他用途的绝招使出来才制得了你……” 韦光口中猛喷出一道血箭,身子也向地下颓然倒去,柳大木跨前一步,目射凶光厉声大笑道:“小贼……为了你们姓韦的,害得老夫家破人亡,受尽欺凌,我今日不将你碎尸千段,难消得心头恨!” 说完举掌正待劈下去,却又停住了。 原来韦光虽已无力倒地,双目炯炯,犹自瞪着他,使他心头略略一震,又停了片刻,他才狞笑道:“小贼!我知道你死得不甘心,可是我还不让你这么痛快就死了,趁你还有点知觉的时候,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叫你死得更痛苦一点。方才我说过,已经杀死了你的母亲与妹妹,那是骗你的,她们现在还没死,不过已在至尊教耳目的监视中,老夫先收拾了你,再去找她们,让你们姓韦的一个个地上鬼门关报到……” 韦光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然而柳大木的话的确令他受了震动,脸上泛起痛苦的神色,柳大木见状十分得意,狞声大笑道:“小子!你是第一个,先到黄泉路上去等着你的家人团聚吧!” 语毕运掌直劈而下,掌风在地上击起一蓬沙雾,柳大木得意之极,正想欣赏一下韦光血肉模糊的惨状时,却不禁怔住了。 原来沙雾停止后,地下只留着一个深坑,而韦光的身体却移到丈余之外,仍是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这一下使他大出意外,因为韦光分明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又如何能避开他这威力无比的一击呢? 而且另一边的黄英与素月这时也止住了哭声,愕然地望着他的身后。 柳大木连忙回过身来一看,立即面色如土,呆若木鸡。 原来不知何时他身后已经排列三人,左边是宇文琮,右边是个中年女子,锦衣鸦鬓,脸寒如冰,赫然正是他真正的杀子仇人袁紫!最令他恐惧的是中间的那个人,青衣葛巾,整个脸都被黑布罩着,只有两眼处开着两个洞,不问而知是至尊教主秦无极。 柳大木呆了半晌,才嗫嚅地道:“教主!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秦无极冷哼一声道:“柳大木!你还认得我是教主?” 柳大木只觉得脊背起了一阵寒意,连忙躬身道:“属下蒙教主的宏思,指派掌南部分坛,无时不以教主为念。” 秦无极冷笑道:“这倒是真话,我知道你在想着我!所以我特地送上门来给你看看!” 柳大木惶恐地道:“教主的话属下担当不起。” 秦无极冷笑道:“你何必还客气呢!听宇文琮说你练了一套功夫,比我教给你的高明多了……” 柳大木目光阴毒地扫了一下宇文琮,呐呐地道:“教主不要听这小子胡说,他心怀不轨,意图叛教,属下正想惩治他!” 秦无极怒声道:“放屁!我在这儿半天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不要狡赖!你那套掌式果然大有道理,我很想领教一下!” 柳大木吃吃地道:“属下不敢!”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你不敢?这倒是奇闻了,你那套掌式完全是针对着我的弱点而设,恐怕你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对付我!老实说!我还真喜欢这件事,行遍天下无敌手,这滋味并不好受,难得你有此雄心,我怎么能不动心呢?” 柳大木脸色死灰,急忙辩解道:“属下怎敢对教主如此不敬呢!” 秦无极一摆手,说道:“你不要再辩了,我有知人之明,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服过我,不过你也别怕,至尊教中心存异志的并不仅是你一个人,南中北三个分坛的坛主,无一不是心存异志,想取我而代之……” 柳大木还想说话,秦无极摆手拦住他道:“你是最有成绩的一个,所以我得信之后,星夜飞驰,赶到此地,就是为了让你一逞心愿!” 柳大木接触到秦无极冷冰的目光,知道今日已万无幸理,将心一横,立刻转变态度抗声道:“教主已经洞悉属下的心愿,我也不必多作辩论了,习武的人从不会真正的服人,属下所研的掌式虽然还没有纯熟,仍想请教主不吝赐教!” 秦无极冷冷一哼道:“你总算说出真话了,好吧!你准备一下!” 柳大木一言不发,暗自凝神运气,直等体内真力都已至沛然欲震的阶段,才开言对秦无极道:“请教主赐招!” 秦无极鄙笑道:“别做梦了!凭你那点本事,我还真没放在心上,紫娘!你去教训他一顿,让他吃点苦头!” 袁紫答应一声,轻轻挪步至柳大木对面站定。 柳大木顿感意外地道:“属下是向教主请教!” 袁紫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向教主叫阵!” 柳大木愤然怒叫道:“秦无极!早些日子我自知技不如人,所以才受你驱策,可是我心中却时时在想着要杀死你,我这套掌式就是为着克制你而创的,想不到你反而没有胆子下场,叫一个女人来替你送死!” 秦无极冷笑一声对袁紫道:“紫娘!这家伙对我大不敬!你可以杀了他!” 袁紫应声道:“老家伙,听见没有,本来你还有希望活命的,可是你不该出言辱及教主,快把命送上来吧!” 柳大木索性豁开性命了,竟然对袁紫道:“老夫心目中只有秦无极一个对手。” 袁紫轻轻一笑道:“老杀才!你不过练了一套掌法,就这样神气了,要知道教主学究天人,教给你的不过是一点毛皮 柳大木仍是倔强地道:“老夫不屑与一个贱女人对手!” 袁紫的脸上也涌起一阵杀意,尖刻地道:“老杀才!别忘了杀你两个儿子的,就是我这贱女人!” 柳大木被她触动了杀子之痛,怒吼一声,双掌如风扑上,掌中暗含毒劲,像是要将她一举而毙! 袁紫轻笑一声,身躯猛缩,在千钧之发之际,硬从他的掌劲中脱开,同时还反手拂了一招,长袖直扫门面。 柳大木挥掌切开了她的袖边,目中流露出异色。 他吃惊的不是袁紫袖上的功力,而是脱开他掌势的身法,那是他根据子午经中的破绽精心研究出来的一招! 子午经的功夫可柔可刚,他那一招中也藏着刚柔两股劲道,子午经中是前柔后刚,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在想像中这一招万无可避,只有力拒一途,如是则刚柔互克,力量对消掉之后,对方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他急速而至的下一招,这是他多时苦心研创的一绝招,凭着这一招也许不一定就能制住秦无极,至少也可以使得他手忙脚乱而失去先机,万没想到会被袁紫轻易地化开了,而且反攻了一招。 袁紫收回长袖,望见他在呆呆发怔,乃微微一笑道:“老杀才,武学之道切忌死板,你会动脑筋,人家也会用心的,你还有什么绝招,一起使出来吧!” 柳大木心中一凉,抱了很久的希望,一下子突然破灭了,秦无极还没出手;面前的这个女人也足够他应付的了,缓缓地一臂斜抡,拍向袁素的右肩,同时另一只手也反兜过去,攻她的下盘。 袁紫凝立不动,听任他的手掌拍上肩头,长袖飘忽,将他攻下盘的那只手挡住,秦无极蓦地喝叫道:“袁紫!注意!反虚为实!” 他的叫声迟了一步,柳大木的眼中突地凶光暴涨,攻下盘的那只手猛地五指箕张,抓住她的长袖一拖。 袁紫的身子骤失重心,朝右边一倾,柳大木拍肩的手扭着朝下一滑,凌厉无匹地抓向她的腰间。 这一手用得阴刁无比,秦无极也想出手援救了,可是柳大木的动作何等迅速,一下抓个正着。 一声轻响,一声惨呼,一条人影朝外摔去! 韦光虽然躺在地下无力移动,神智却仍是清醒的,对眼前的战况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禁发出一声长叹!虽然这些人都是他的仇敌,私心中他还是希望袁紫获胜的,谁知交手才两招,就已…… 他双目一闭,不忍见那血淋淋的惨象,可是耳边却传来秦无极惊愕而微带兴奋的声音叫道:“紫娘!你这一招用得妙绝了,你怎么想出来的,闪腰,出脚,简直是神来之笔!看来这些日子,你在背地里也偷偷地用了不少心思。” 韦光愕然睁开眼睛时,却见袁紫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柳大木庞大的身躯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胸前裂开一个大洞,脏腑可见,死状惨极,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刚想挪开身子,避开柳大木的尸体时,骤觉一阵疼痛攻心,神智整个地昏迷了。 当韦光在一阵沁人的凉意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处身一块大青石上,头顶是一株大树,阳光在叶隙中透下来。他努力地坐起身子,周身的骨节仍有疼痛的感觉,可是他顾不得这么多,游目四望,昨夜喋血历险的山神庙还在不远的地方,可是宇文瑶等人一个都不见了,只有一个年轻人在对着他微笑。 这年轻人是他认识的那是宇文瑶的弟弟宇文琮。 韦光顿了一顿,才出声问道:“她们呢?” 宇文琮微笑道:“家姊找令兄去了!” 韦光连忙接着问道:“我大嫂……令姊的伤势怎么样了?” 宇文琮笑笑道:“不要紧!她只是穴道受制,受的伤比你轻,倒是你要特别注意,柳大木的震穴手法很重,幸亏你的禀赋好,换了第二个人,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 韦光顿了一顿又问道:“柳大木是真的死了?” 宇文琮点头道:“不错,没多久以前,我亲自把他埋进土中的!这家伙的死相真难看,我差一点想呕出来。” 韦光微觉恻然,虽然他很恨柳大木,可是想到那血淋淋的尸体时,又有点替他可怜,想了片刻又问道:“秦无极呢?” 宇文琮用手一比道:“走了!” 韦光略觉意外地道:“走了!他怎么肯放过我的?” 字文深微笑道:“是紫娘替你求情的,本来秦无极想要将你带走拷问你武功来历的,家姊怕他对你下毒手,只得把你在墓穴中的遭遇约略地告诉他……” 韦光大惊道:“什么!大嫂把我的情形告诉秦无极了?” 宇文琮正容道:“不说行吗!你要是落在秦无极手中可惨了。” 韦光略一沉吟才道:“秦无极听后作何表示?” 宇文琮微笑道:“他先是不相信,继而紫娘提出证明,说你对付柳大木时,用的都是子午经上的功夫,他才信了,大笑了半天。” 韦光急忙问道:“他没有想杀掉我?” 宇文琮点头道:“秦无极的确有杀你的意思,还是紫娘把他拦住了,说是你已经受伤,纵然习得子午经上所有的武功,也无法与他一较上下,何况他现在所能,已超过子午经的范围 韦光愕然地问道:“这老魅当真有如此厉害吗?” 宇文琮点头道:“不错!子午经纵然是武学奇籍,却不是十全十美的宝录,秦无极这些年来,研习大有心得,就是以柳大木而论,不也能创出专克子午经的招式吗?可见武学之道,原无极限,端视人为努力而已。” 韦光默然不语,忽而脑中掠过一片印象,脸上不自然而然地浮起一阵异色,宇文琮见了大感奇怪问道:“韦见在想些什么?” 韦光忙恢复常态道:“没什么……” 宇文琮犹自不信,韦光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赶紧又提出别的问题道:“那个名叫紫娘的女子为什么要救我呢?” 宇文琮摇头道:“这就更令人难懂了,紫娘与令尊韦大使有着极深的仇恨,可是她对你们韦家人又特别客气,上次柳大木的两个儿子遇上了令堂与令妹,多方冒犯,是她去解的围,同时把两个姓柳的家伙都杀了,那时柳大木刚刚加入至尊教,不敢向她寻仇。到了南部分坛后,柳大木苦心研创秘招,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压倒秦无极,再者也是为着要杀死她报仇,这次她又死命拦着秦无极伤害你,倒是很令人费解的事……” 韦光想了片刻也不得其解,乃又改个问题道:“秦无极怎么会突然也到这儿来的?” 宇文琮笑道:“那是兄弟派人通知的,兄弟在前些日子,无意中发现柳大木在研究掌式,那些掌式好似专为对付教主而用……” 韦光忽然对宇文琮起了一点轻微的反感,插口道:“所以你就告了他一状。” 宇文琮点头笑道:“不错!不过也幸亏我这一状告得及时,否则我姊妹及韦兄与兄弟,咱们可都别想再活命了。” 韦光的心中仍不以为然,口中却无法说什么,因为宇文琮的话是事实,半天后,他才不经意地道:“柳大木死了,宇文兄今后可得意了。” 宇文琮毫不为意地道:“不错!兄弟此刻已经受命为南区分坛坛主!”。 韦光的脸上不觉流露出鄙色,宇文琮见了一笑道:“韦兄千万不要以为兄弟贪图这位置,兄弟隐身至尊教的用意,相信家姊已对韦见说过了。” 韦光的脸上不觉又是一热,抬头望着宇文琮,刚想说两句抱歉的话,可是宇文琮笑嘻嘻的完全不当一回事。 他不禁在心中暗暗一叹,觉得这姊弟俩实在莫测高深,虽然宇文瑶对他说过宇文琮参加至尊教是别有用意,可是又实在想不透用意何在。 宇文琮等了一下才笑道:“紫娘临行时曾经招呼兄弟要好好照顾韦兄,现在韦兄已经醒了,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兄弟就想告辞了。” 韦光感激地点点头,宇文琮忽然呀了一声又笑道:“兄弟几乎忘了,紫娘有封密缄,嘱兄弟代交韦兄的。” 说着在怀中掏出一方绸巾,用丝带密密扎住,交在韦光手中,韦光皱着眉头接过来道: “她留缄给我干什么?” 宇文琮微笑道:“这个兄弟可不知道,紫娘是秦无极跟前第一个红人,她交代的事我们只有遵命施行,谁也不敢详细追问。” 说完他拱拱手就转身走了,韦光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半天呆,才慢慢打开那卷卷紧的绸巾。 这是紫娘用胭脂在仓促间写的,可能她在写的时候,还背着泰无极,所以字体十分潦草。 “汝身中震穴重手,真气涣散,复原不易,速觅僻地静养,每日子午之间,行纳气聚神法,庶几可愈! “然此法费时过久,如需速就,可径向南行,赴琼崖海珠岛上访采薇翁,哀之以恳辞,必有所获! “令尊与杜素琼安然偕隐,踪迹不定,令堂与令妹刻已返梵净山,有妾身在可保无事,希忽念! “汝技业去秦无极太远,剪之尚非其时,祈好自为之,俟待有利之机,斯时妾身亦可为之臂助! “此缄阅后,应速加毁灭,以不致落宵小之手,贻妾身危也。再者至尊教虽势力广及天下,会众皆穷凶奸恶之徒,目前虽受秦无极之力胁,伪为忠诚,实皆心怀二志,灭亡之日,必不太远,汝门中世代忠侠,幸忽堕家声,勉之!” 韦光呆呆的把字迹看完后,立刻把绸巾撕得粉碎,然后再点上一把火,直等到整个化灰后,才深吐了一口气。心中对袁紫这个人觉得越来越不可解。 她是父亲的仇人,是秦无极的宠姬。 可是在她的作为与口气中,却又像另外的一回事,而且处处对韦家人照顾,她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呢? 怀着一个不可解的谜,他站起身来一试运真气,发现只能提出两成功力,显见得受伤很重! 他不禁又十分丧气,刚从地穴中出来时,他的确是满腔豪情,然而相继在端木方与柳大木那儿都吃了亏。 他们不过是秦无极手下的分坛坛主,即已如此难惹了,则自己与秦无极相较,的确是差得太远了! 幸喜父亲母妹都安全无恙,他决心把自己的功力恢复了再说,乃略事整顿,一径动身向南边行去。 宇文琮对他很照顾,自己虽未露面,却命客店中的伙计将马匹备好,候在路口上。韦光也懒得多问,快快地接过马匹,策骑而去! 自十万大山至琼崖并不算太远,他一乘轻骑,大约在半月左右,即已到达海边,再往前去则是水路了。 略一打听前往海珠岛的行径,在渔人的口中,他才得知海珠岛不过是琼海中的一个小岭,岛民多半以潜水探珠为生,每隔半月才有一次商船装载各种日常用品前往。 他来得很巧,后天恰好是船期,韦光很高兴,找到船主治妥搭船的事务,就随意借了一个民家住了下来。 第三天一早,是个明朗的好天气,他走到停船的地方,船舶已经载货妥当,引帆待发。 船主因为他付的船资很丰,对他特别客气,将船上仅有的一间舱房让给他往了,其余的行商则拥塞在统舱里。 船在微风中破浪前进,韦光因为是初次航海,被海上雄伟的景色吸引得着了迷,终日徘徊在船头上。 人夜!水天一色,万里无云,月已半残,见到那黯淡的月色,想到半月前的种种遭遇,不禁感慨万端! 正在对月舒叹之际,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朗吟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声音很熟悉,他连忙低头一看,却见半月前邂逅的那个穷和尚正半倚船舷,手持一只烧鸡,已经啃掉一半。 他身后的船板上,放着一个酒坛!摇头摆头,疯态可掬,身上仍是那一袭满布油腻的袈裟。 韦光乍一见到他,倒不禁一怔道:“庄兄怎么也来了?” 在杜念远口中,他已约略听过庄泉与黄英之间的一些断片故事,山神庙中一会后,确定了他的身份,是以才如此称呼。孰知穷和尚闻言后将脸色一沉,提起酒坛猛灌了一大口,一声不响,也不回答。 韦光征了一怔,继而才会意笑道:“大师父怎地不理兄弟了?” 穷和尚这才一龇牙道:“公子爷!贫僧早就宣布过,庄泉已经死了,贫僧现……” 韦光怕他又扯出什么有情僧那些肉麻名词,连忙插口打断他的话题道:“大师父怎地有兴趣出海览胜?”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贫僧之所以名号有情,并不是光对女子而言,贫僧对公子爷照样有情有义,说好了在前途等候公子爷大驾的,公子爷事忙,转眼间就把贫僧的约会忘了,贫僧可不敢忘,这半月来整天跟在公子爷的马后面,两条腿追四条腿,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韦光不觉啼笑皆非,讷讷地道:“大师父言重了,不是兄弟忘了约会,实在是另有急事,必须要到南海一行,又不知道大师父在哪里……” 穷和尚摇头笑道:“没关系!好在贫僧也没有其他的事,难得遇上公子这么一位豪客,只要有吃有喝,贫僧到哪儿都是一样!” 韦光又好气又好笑,但是知道跟他说不上正经话,只得按捺住自己的性子,正容对他道:“大师父别开玩笑,半月前承蒙允见告家父的下落……” 穷和尚边吃边道:“不错!可是现在没有用了!” 韦光心中一阵紧张,以为父亲又出了什么事忙问道:“为什么?” 穷和尚慢条斯理地道:“令尊所居之处十分隐僻,本来贫僧准备带公子去一趟的,可是现在已在海上,说也无益。” 韦光这才放下心来道:“原来如此,兄弟实在是因为一件性命攸关之事,不得不暂时将寻亲之事搁下,等南海归来再图团聚吧!” 穷和尚毫不经意地道:“公子的性命与南海之行有何关系?” 韦光懒得多说,只是简便地道:“兄弟要上海珠岛去找一个人!” 穷和尚嬉皮笑脸地道:“这人要劳动公子远渡重洋,一定是个国色天香的俏……” 韦光忙正容道:“大师父又在开玩笑了,兄弟要找的这人名叫采薇翁!” 穷和尚神色一动道:“采薇翁?” 韦光见他神色有异,连忙问道:“不错!大师父识得此人否?’” 穷和尚摇头道:“不认识!贫僧从未出过海,怎会知道海外的高人呢?” 韦光见他有点语不由衷,可也不便追问,只得默然相对,穷和尚却喝着酒,啃着鸡,口中咿咿晤晤十分高兴。 韦光等了半晌,觉得十分无聊,乃又搭讪道:“大师父倒是很会享福。” 穷和尚一举手中的鸡骨头道:“贫僧哪有这份福气,完全是托公子爷的福。” 韦光愕然问道:“大师父这话怎讲?” 穷和尚笑嘻嘻地道:“这船上只有一间舱房,本来是一个行商专用的,因为公子您来了,船主将他赶到底下统舱中居息……” 韦光仍是不解道:“那与大师父的酒肉有何关系呢?” 穷和尚大笑道:“关系可大呢!那位行商好洁成癖,嫌贫僧身上气味难闻,所以布施了一坛酒,一只鸡,不许贫僧下舱去……” 韦光听得有趣,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之间,忽而远处海上冒出一道白光,起初还是淡淡的,然后愈来愈亮,竟变得如同白昼无异。 那发光之处,浑圆洁白,形似一座小岛,又像是个鸭蛋壳,里面点了蜡烛,发出了炫目亮光。 二人俱未见过这种奇景,忍不住在船栏上欣赏着。这时一个水手神色惶然地过来道: “二位快到舱下去躲一下,海神显圣了,不要撞了他老人家,不然我们全船人都没命了!” 韦光奇道:“这亮晃晃的东西是海神?” 水手惶恐地点点头,却是不敢多说。 穷和尚摇头道:“不行!不行!贫僧与舱中的人约好了,他们布施贫僧酒肉,贫僧不得下舱,出家人最戒打诳语!” 水手发急地道:“你这个和尚怎地如此不懂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 穷和尚仍是一本正经地道:“不管什么时候,出家人持戒最要紧!” 水手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又不敢大声说话,抓头搔耳片刻,才压低了嗓子,拖着穷和尚的衣袖道:“大师父!你行行好吧!你是光身子一个人,我们可都是有家有小的,不能陪着你去祭海神!” 穷和尚索性发起脾气来了,哇哇大叫道:“这分明是什么海中的精怪,如何可以当做神明看待?本法师乃西方知觉罗汉转世,怎能被妖孽吓跑了。” 这时船越驶离发光处越近,那个水手见和尚发了疯,韦光也笑吟吟地毫无离意,只得抱着头先躲到舱下去了。 韦光看了片刻,只知道这发光体是一个透明的球体,径有十数丈,仍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禁皱眉道:“大师父!我们还是躲一下吧!这怪物不知是什么东西,且又硕大无比,我们别连累了船上的其他人。” 穷和尚却哈哈大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公子爷是个读书人,怎么也相信这种神话了?即使它真的是怪,您腰中三尺青锋何用?” 韦光不好说自己功力已失,只得硬着头皮,陪他在甲板上挺着,船距怪物十数丈处,已可闻到触鼻的腥味。 穷和尚饮啖自如,韦光却紧张地手按长剑以待,船再前进丈余,突地海水一阵翻涌,升起一道彩色匹练。 那道匹练宽有三四尺,同样地光华耀眼,直朝二人的头上卷了上来,匹练上水珠直滴,显见得那是一道实质。 韦光大喝一声,举起手中长剑向匹练上撩去,应手立断,斩下了丈余长短,叭嗒一声,落在甲板上。 余下的匹练迅速地卷回海中,那掉在甲板上的一截,犹在蠕蠕而动,由断处汩汩流出发光的汁水。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果然不出贫僧所料,是你这怪物!” 韦光愕然惊问道:“大师父!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穷和尚笑道:“此刻无暇细说,且瞧贫僧施展降妖捉怪无上法力。” 说完抖手提起身前的酒坛,对准那球形怪物上掷去,波的一声,整个地没了进去,怪物的表面上立刻起了一阵波动。 穷和尚伸手向韦光道:“公子爷!请把你怀中的火石借贫僧一用。” 韦光不明他的用意何在,但仍依言掏出火褶子交给他。 穷和尚接过火褶子,身躯猛纵,也像一道急箭似的射了出去,波的一响,投在怪物的表面上。 接着双腿一夹,整个人也陷了进去。 韦光大惊失色,不知穷和尚会遭到什么意外,也不敢跟着穷和尚一样钻进去看个究竞。 此时船身离怪物尚有五六丈远,看得见,够不着,徒自急得搔首无计,满船乱找可以应用的东西。 不消片刻功夫。他把舟上的长篙、木块、水缸等,凡是他可提起的东西,一件件地朝怪物掷去。 怪物身上惟闻波波直响,那些零星物件,一触即没,海面上波涛翻腾,晃得船身颠摇不已。 韦光找了半天,一切可资应用的东西都掷完了,穷和尚毫无消息,那怪物还是老样子。 末后,他找到船尾上泊舟用的铁锚,后面连着十几丈的粗绳,便提在手上,像流星槌一般地反复飞舞。 每击中一下,手上就感到微微一震,怪物身上也跟着淌出白色的发光液,飘浮在海水上,将海水照得更蓝了。 如是相持片刻,忽然怪物体中冒出一阵蓝红色的焰光,这阵焰光是从体中心发出的,红绿相映,十分好看。 海水的波涛更汹涌了,狂涛怒浪中,那怪物的身子慢慢下沉,身上的光也慢慢褪去。 又过了片刻,当海浪复归平静,怪物整个地不见了,海面啪啪水响,冒出一个通体光明的人形,凌空飞起,直朝船上扑来! 因为这人的形相太怪,来得又太突然,韦光在仓促间未加考虑,抡起手中的铁锚,就朝那人飞去! 那人在空中一个转折,避过铁锚,侧向一边落下,身法轻妙灵活,韦光大吃一惊,抽回铁锚正想再度发出。 那人已摇手大叫道:“公子爷!使不得!刚才您那连珠暗器,打得贫僧几乎要到西天归位,如何还吃得消您的流星赶月!” 韦光一听声音竟是穷和尚,不禁失声道:“大师父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穷和尚一面在身上抹下那发光的流液,一面笑道:“贫僧不该大吹法螺,说什么活佛罗汉临凡,这下子活报活现,果然替我装上金身了。” 韦光也哈哈大笑道:“佛在西方孤独园中菩提树下,现大光明如来法相,大师这一次可真的是肉身成佛了。” 穷和尚笑着一指身后道:“公子爷不要以为不可能,此刻贫僧在这批俗人心中,恐怕其评价并不在活佛之下……唉呀!各位请起来!这么一来岂不要折杀贫僧了!” 韦光回头看时,只见船上的水手行商等,黑压压地跪满了舱口,对着穷和尚顶礼拜,乃笑着将他们劝止了。 穷和尚的那袭破憎衣,因为沾满了亮晶晶的粘液,腥味特重,自是不能再着,惋惜万分地换了下来。 船上的行商自动献出素布,为他改制新装,可是穷和尚笑着把帆布撕了几块,裹在身上,仍是一副邋遢相。 韦光等他换洗妥当后,见他手中托着一颗亮晶晶的圆球,捏上去软软的,精光四射,不觉诧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穷和尚将那颗圆球递过道:“这是那东西的内丹,像那样一个无知无觉的东西,能聚成这么大的内丹,怕是不有几千年的寿命……” 韦光连忙道:“那怪物究竟是什么呢?” 穷和尚笑笑道:“这东西并无真正的名称,一般海客的记载把它叫做海明,大抵是水母之类的东西,因为体能发光,才会被那些凡夫俗子,附会为神明之说,其实这东西行动迟缓,实无可怕之处。” 这时那船主立刻接口道:“神僧!您老人家这就说错了,这东西横行海上已经有几百年了,每一次出现时,行船人遇上了,立刻要献上活畜牺牲,否则它就会攫人而食,所以我们见了它要赶快躲到舱下去,神僧除了它,可真是功德无量。”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贫僧伤了它千余年的生命,心中正有点歉疚,既是它会作孽害人,贫僧的杀孽也就轻多了。” 韦光想了一下突然道:“那怪物如此庞大,身上又无知觉,兄弟曾经攻击它很久,对之全无办法,大师你是如何杀死它的?” 穷和尚得意地道:“这类水生动物,最怕的是火,贫僧将一坛子烈酒掷入它体内,然后再钻进去,点酒燃烧……” 韦光恍然道:“那么后来兄弟所见的一阵红蓝色的火焰,原来是大师父在它腹中举火了,师父真是好心思。” 穷和尚苦着脸道:“心思虽妙,盘算却不精。” 韦光愕然又是不解,穷和尚比着手道:“为了杀死这怪物,害得贫僧平白糟蹋了一坛美酒,贫僧越想越心痛,这不是算盘打得不够精吗?” 韦光闻言微微含笑,知穷和尚又在敲竹杠了。 果然那些船上的客商等立刻下舱去搬了许多菜肴,又重新开了一坛佳酿,布列在船头恭请道:“小子早先就知道神僧是位有道高僧,以致适才多有得罪,盼神僧万莫见怪,这些酒菜算是弟子的一点敬意……” 穷和尚哈哈大笑,拖着韦光开怀畅饮,船主与行商等在下首恭敬地陪着把盏,水手们则重新整理开航了。 这一段的水程很平静,大约两天时分,即已到达了海珠岛,二人在舟子行商的恭送下离舟登陆。 这是一个崇山峻岭的小岛,沿岸平地之处,为采珠人居息的地方,中央腹地处则全是云封雾锁的山峰。 韦光一连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有采薇翁这个人,他又说不出语貌行藏,不禁愁眉深锁,访惶无计。 末后还是穷和尚提醒他道:“采蔽的典故,出自周前殷商遗臣伯夷、叔齐耻食周粟,远蹈高山,采薇为餐,这人以此为号,自然要往山中去找!” 韦光一听颇有道理,立刻采办了一点干粮,与穷和尚拾路登山,起初还有些樵径可循。 两三天后,入山更深,除了峰蝶乱石,流泉飞瀑,参天古木,以及许多珍禽异兽外,就是全无人迹。 韦光显得十分颓丧,袁紫的留笺上虽然传给他一个自行疗伤的方法,可是这法子太费时间,每天要用四个时辰的功夫,这几天满山乱窜,没有如法治疗,伤势也加重了,人更是憔悴不堪。 穷和尚也显得萎靡没有劲,因为山中虽不乏肉食,所携的酒却断了根,整日絮聒不已! 韦光实在不堪他的罗嗦,可是人家是一片好意陪同自己人山,又不能对他发脾气,只得默默地忍受着。 他们入山的第四天,天色才近傍晚,夕阳的余光已被浓浓的树荫遮住,光线已经很黑了。 穷和尚去找食物,韦光则无精打采地倚着一株大树休息,长吁短叹,心中却是万分的焦的。 忽而穷和尚笑吟吟地跑了过来叫道:“公子爷!贫僧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韦光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是不是采薇翁找到了。” 穷和尚摇头笑道:“不是!您的救命人没找到,和尚的救命人却找到了。” 韦光有点失望,也有点好奇地问道:“大师父好好的要人救命做什么?再者这深山中哪里来的人迹?” 穷和尚笑吟吟地道:“人没找到,贫僧却找到了一大群光屁股猴子,同时也找到它们的老巢,这下子贫僧可有了活命良药了。” 韦光见他疯言疯语,大是不耐地道:“猴巢中有什么良药?” 穷和尚连连地舔着嘴唇笑道:“所有的畜生中,就是猴子会造酒,猴儿酒系采百果之法精酿,为万世难遇之美味,这下子贫僧不是有命了。” 韦光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禁大失所望,颓然又坐到地下,丝毫不感兴趣,穷和尚又催促道:“猴儿酒为绝世美味,公子爷不想去尝尝鲜!” 韦光怏怏地道:“兄弟没兴趣!” 穷和尚初则一愕,始而想到他的心情不佳,只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一副愁眉苦脸之相。 韦光看他的样子倒不禁笑了道:“兄弟实在是不想喝酒,既是猴儿酒良机难逢,大师父不妨一个人去独享一番,兄弟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穷和尚想了半天,仿佛忍不住那种诱惑,讷讷地道:“那贫僧就暂时离开一下,去偷点酒喝,公子爷一人在此,可得特别小心,您功力大减,万一有什么山兽毒蛇……” 韦光对他的关怀十分感激,连忙催促地道:“兄弟这一点自卫的能力还有,大师父快请吧!” 穷和尚再三叮嘱,才闪身潜入树丛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韦光又不禁有点惘然若失的感觉。 百无聊赖中,他伸手到囊里,掏出穷和尚在海中杀怪所得到的内丹,握在手中把玩着。 穷和尚因为见到韦光很喜欢这玩意儿,很慷慨地送给了他,这东西也很奇怪,历久而光泽不减。 他取出之后,方圆数十丈内,尽是一片光明,将树上已经歇息的宿鸟,惊得朴翅飞动,鼓噪不止。 韦光倚着树干,对群鸟惊飞的样子,看得很是开心,虽然对于搅扰了它们的安眠,感到有点内疚于心。 可是这对于他的寂寞,却有了排遣,于是他轻轻地道:“抱歉得很!鸟儿们,我们能在今夕相逢,也是一种缘分,天刚黑不久,睡觉似乎太早了一点,浮生苦短,我们多利用一点时间玩玩吧!” 一方面是由于寂寞,再者也因为心中感慨,他絮絮叨叨他说着,也不管鸟儿们是否能听得懂。 自言自语地过了一段时间,突然他听见林中有一点异样的声息,功力虽是大不如前,耳目的聪敏却没有减退。 他听出这种声息是属于一种动物潜行时所发的,想到穷和尚的警告,他不禁暗自提高了警觉。 他立刻停止了说话,树上的飞鸟也觉察到了,纷纷匿息在树枝上不敢稍动,好像来的是一种极为凶残的兽类。 静静地等了片刻,蓦地!密密的树叶突然分开,一条黄影突然飞出来,朝他手上的光球攫去,动作异常迅速利落。 韦光因为早有了准备,随手一掌,朝黄影的头上打去,虽只有两成功力,这一掌依然很重。 黄影发出一声痛啸,被掌力击得一个翻滚,立刻又迅速地站了起来,竟是半丈高矮的一头巨猴。 那头巨猴全身黄毛披肩,长相十分狰狞,目光淡淡地瞪着他手上的发光球,一副欲前而又顾忌的模样。 韦光看清这突击的巨兽不过是一头猴子时,倒不禁笑自己太紧张了,这么一头怪家伙,还害得自己提心吊胆。 巨猴等了半天,终于慑于韦光的威势,不敢再上前硬夺,因为韦光刚才那一掌,打得它的确很痛。 人兽相持片刻,巨型猴突地引吭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清亮悠远,树上的鸟儿又是一阵惊扰,扑翅鼓噪未定,树丛中一阵沙沙作响,无数黄影飞窜! 顷刻之间,大大小小出来了数十头猴子,虎视眈眈地盯着韦光,将他密密地包围在中间。 先前那头挨打的巨猴见同伴都来了,胆气大壮,指脚舞爪,口中吱吱连声,好似在告诉同伴方才的情形。 韦光却大吃一惊,心想穷和尚去偷猴儿酒,怎么把猴子都赶到这儿来了,这些深山巨猴聚群而居,生性都凶酷无比,又极为合群,这数十头大猴若是合起而攻,倒也是一件麻烦事。 若是在从前功力未失之际,他倒不会太在乎,此刻却颇感难以应付,只得一面凝神戒备,一面希望穷和尚快点赶回来。 猴群吱吱喳喳地商量了一阵后,立即又归于沉寂,后肢立起,仍是围成一个大圆圈。 然后由最初出现的那头巨猴发令,一步步地向前进逼,仿佛训练有素的军士行列一般。 韦光见它们这种情形,吃惊的程度更甚了。 因为猴群若是乱起而攻,他还可以趁乱突围,现在它们分为三层步步逼进,自己除了冒死抵抗之外别无良策。 一面把那发光圆球收到囊中,一面抽出腰间的长剑准备应敌,光球入囊后,丛林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韦光仗着他的灵敏的目光,密切地注视着敌踪。 黑暗中只听见咻咻的鼻息声,沙沙的脚步声。 猴群走到他身前丈许处立定,为首的巨猴一声长啸,立刻有三头巨猴,从他的身后扑向前。 韦光怒喝一声,转身挺剑挥了出去,吱的一声,一头巨猴中剑受伤,而韦光也觉得脖子上一紧。 两条毛茸茸的长臂勒住了他的脖子,力量大得出奇,几乎使他透不过气来,接着手上一松,长剑也被夺走了。 原来这些猴群聪慧异常,知道韦光很厉害,乃采用声东击西之法,先在背后发动攻击。 等韦光反身应敌,它们又在另一方向乘虚而入。 韦光强闭住气,极力地挣扎着,可是猴群很多,没多大功夫,他的手脚都被毛茸茸的长臂捏紧,无法动弹了。 领首的猴首先在韦光的囊中搜出那发光的圆球,举在手中,四下的猴群除了抓住他手脚的几头外,一齐大声欢呼,形状十分兴奋,光亮中韦光看见自己狼狈的情形,不禁一阵长叹。 此刻他心中对于生死之思早已置之度外,只是死在这个地方,这种场合之下,实在太不甘心! 猴群倒不想伤害他的性命,找了许多蔓藤来,把他捆得结结实实,像一个粽子似的。 韦光试图挣扎了一下发现那蔓藤十分结实,居然无法挣断,只得把双眼一闭,听天由命。 现在他只有一个希望,就是穷和尚能赶了来解围。 猴群乱了一声,然后由那头为首的巨猴一声呼啸,四头巨猴过来抬起他的手脚,呼啸登树而去。 韦光耳中只听见呼呼风声,知道猴群的行动很快,却不知道它们会把他抬到哪儿去,更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 走了约摸有一盏茶的时分,猴群停了下来。 韦光睁眼一看,这地方正是猴群的巢穴,大树下并放着十几口石块制成的巨缸,缸中酒香四溢。 穷和尚呼呼躺在地下大睡,口角流涎,显然是喝醉了。 韦光心中一声暗叹:“完了!完了!我还寄望他来救我,谁知他竟喝醉了,看来我们两个人无法生离此岛了。” 他正在伤叹之际,猴群却十分忙碌,先将浓醉中的穷和尚也用长藤捆了起来,又将那发光圆球安在一棵大树上。 许多猴却忙着打扫地下,大家都寂然无声,神态肃穆,好似在准备接待什么贵宾降临。 韦光本来已万念俱灰,此刻却为猴群的动作引发了好奇,不禁呆呆地注视着,不知它们在捣什么鬼! 等了片刻之后,他突然眼前一亮。 密密的树丛间分花拂叶,出来了一个少女。 这少女年龄大约在十八九岁之间,长发披肩,容颜也十分秀丽。 可是她的出现,却令韦光脸红耳热,闭目不敢再看。 原来那少女除了长长的头发之外,全身赤裸,竟连一丝遮掩都没有。 那圆球发出的白光,照在她那粽色而健美的胴体上,表现出一种出奇的美。 猴群好似迎接它们的君王一般,纷纷跪下膜拜,行动与人类无异。 那女郎在猿猴的膜拜中,尊严有如女王,轻移莲步,缓缓地走向那发光的圆球,省视片刻,脸上现出了惊异的神色! 猴群中的首领立刻到她身边,指手划脚,吱吱喳喳,好似在报告得到这样东西的经过,而且还不时用手指着韦光。 巨猴指一次,少女的眼光就跟着扫过来一次,面对着她裸裎的胴体,韦光反而窘得不敢看她。 巨猴报告完毕之后,那少女又移步走到韦光身前,韦光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心头突突乱蹦,不一会儿,他感到身上的束缚在慢慢解除。 睁开眼睛看时,少女正含着无邪的微笑,伸手在替他解除蔓藤。 她明澈的眸子似秋水般的澄亮。 她娇美的脸上闪着圣洁的光辉。 就是这种无邪的圣洁,使得韦光不自然地萌起一种自惭的感觉。 “这女郎一定是自小就生在山林之中,与猴群糜鹿相逐为嬉,浑璞天真,而我却以世俗虚伪的眼光去看她,真太侮辱她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中舒坦多了,再次抬眼的时候,他的态度也自然多了,望着女郎无邪的笑靥,他想对她说话,却也不知她是否听得懂人言。 谁知那女郎倒先开口了,婉转笑道:“它们没有伤害到你吧?” 韦光大是惊喜,讷讷地道:“原来姑娘懂得说人话……”—— 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 女郎脸上泛起薄薄的愠意道:“我本来就是人,怎么不会说人话?” 韦光脸上又是一红,觉得刚才那句话的确说得太不得体,心中一急,口中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连连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 女郎看见他的窘相,例又不禁笑了道:“没关系!我跟这些猴子在一起,难怪你会把我当野人看待。” 虽然经过那女郎自己解释过了,可是韦光依然觉得自己太唐突,讷讷地无法开口。 女郎等了一下,又指着穷和尚问道:“那个人是跟你一起的?” 韦光点点头,女郎不相信地道:“你们既然是同伴,怎么你穿得这么好看,他怎么穿得那样破破烂烂的?” 韦光怔了一下,觉得很难解释,想了半天才道:“因为他是个和尚……” 末后觉得这解释还不够,又补上一句道:“他喜欢穿成这个样子。” 女郎摇头道:“这就奇怪了!人都喜欢穿好衣眼,他怎么喜欢穿破的呢?” 韦光这下可无法解释了,因为要说明穷和尚何以自甘邋遢如此,一定要从他遭受情恋受激开始,这段经过他并不太清楚,再者就是说出来,这女郎也未必能了解。 女郎见他沉吟不语,乃笑着道:“你一定是看见我没有穿衣服而感到奇怪我怎么会对人家的衣服有兴趣?” 韦光正苦干无话可答,闻言连忙接口道:“正是,正是!我正在觉得不明白。” 女郎笑着道:“其实我是穿衣服的,刚才我正在洗澡,听见那大猴跑来告诉我说捉到了两个人,我忙着赶过来,把衣服忘记在池边上了。” 韦光哦了一声,心中又是一跳,连忙道:“那姑娘快去把衣服穿上我们再谈吧!” 女郎微异道:“怎么!我不穿衣服就不能谈话了吗?” 韦光困窘地摇头道:“不……不是!晚上天气比较冷,露着身子容易生病。” 女郎摇头笑道:“没关系!我身体结实得很,不会着凉的。” 韦光没有话说了,那女郎似乎有意在他眼前转来转去的,不时把玲珑的曲线,在各种角度下映入他的眼中。 同时她身上还散着一种异样的芬香,随着微风飘送到他鼻中。 韦光一面强力地抑制着心中的激动,一面闭起眼睛,想尽量减少视线上的刺激。 突然那女子格格大笑起来,笑声宛如银铃,十分悦耳好听。 笑了半天,那女郎才拍手欢叫道:“我终于找到一个好人了,我打赌赢了!” 韦光愕然地望着那少女,见她在格格娇笑声中流露出千万种风情,明澈的眸子中散着得意而又兴奋的光彩,不禁有点奇怪地问道:“姑娘同谁打赌?” 女郎笑着道:“同我爷爷!” 韦光心中一动,想到她的祖父很可能就是采薇翁,立刻问道:“令祖就在此地吗?” 女郎听他的语气很急迫,不禁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韦光觉得很迷惑,无法猜测她这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女郎等了片刻才笑着道:“我爷爷就住在此地,不过你放心好了,他不会伤害你的。” 韦光听得莫名其妙,傻怔怔地望着她,女郎笑着又重复了一遍道:“他不会伤害你的,因为我打赌赢了!” 韦光更不懂了,讷讷地说道:“令祖为什么要伤害我,跟姑娘的打赌有什么关系。你们打的什么赌……” 这一连串的问话反倒那女郎怔住了,瞪大了眼睛问道:“原来你不知道!” 韦光莫名其妙地道:“我自然不知道!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此地……” 女郎又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高兴,半晌才止住笑声道:“那我的打赌更是赢定了,你完全是我想像中的那个人!” 韦光弄得满头露水,莫名其妙地道:“我实在不懂姑娘的话!” 女郎笑着道:“你不懂最好,否则你就活不下去了。” 韦光张大了嘴,皱着眉头,望着这个奇异莫测的女郎,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郎看见这副样子,显得十分得意,又过了半天,她才笑着道:“我解释给你听吧,否则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 韦光苦笑一下道:“我实在是不晓得……” 女郎抢着道:“我从小就在这儿长大,因此习惯了不穿衣服,爷爷常为了这件事骂我,说我总有一天会遇上麻烦,碰上坏男人!我不相信,就跟爷爷打赌……” 韦光这才明白了一点头绪,点着头道:“这倒不能怪令祖,以姑娘这等行止,的确容易引起人的邪念!” 女郎一撇嘴道:“我就不信!爷爷有很多书,书上说了许多故事,那些故事中有很多是关于男人与女人的,书上所说的男人都是很温柔有礼,小的时候,我就希望能遇上一个那样的人……” 韦光轻轻一叹道:“书上的故事怎能与事实混为一谈?” 女郎倔强地道:“我不信,要是根本没有这种事,那写书的人是怎么想出来的,所以我跟爷爷打了一个赌……。…” 韦光颇感兴趣地道:“姑娘与令祖是怎么打赌的?” 女郎笑着道:“爷爷说世上的男人都是坏蛋,见了我不穿衣服,一定会欺负我,我不信,所以每逢这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时候,我就要试一下……” 韦光连忙问道:“这儿常有人来吗?” 女郎想了一下道:“这倒不常有,因为此地离外面很远,可是每天总有几个人闯进来……” 韦光不动声色地问道:“他们对你怎么样呢?” 女郎的脸上浮起失望的神色道:“他们都不是好东西,结果都被我杀死了!” 韦光神色一惊道:“全都杀死了……” 女郎点头道:“不错!一共是十九个人,没有一个例外的,他们一见了我,就想抱住我,我只有把他们引到毒蛇洞里,让毒蛇咬死他们!” 韦光听了不觉一阵毛骨悚然,觉得这女子虽是天真未凿,行事却十分残忍,连杀了十几个人,还仿佛若无其事。 女郎好似也看出他的心意,紧接着问道:“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韦光紧皱眉头,觉得很难回答,虽然那些人的行为并不对,可是见色动心乃人之本性,更何况面对着这样一个娇媚的裸女,即使情不自禁,也不能算是取死之由…… 女郎却似十分高兴,满脸堆着笑容道:“你是第一个劝我穿上衣服的人,也是惟一对我能像平常人一样谈话的人,跟爷爷打了三年的赌,今天我才第一次得到胜利。” 韦光苦笑了一下道:“原来你不穿衣服来见我是一种测验。” 女郎笑着道:“不错!我相信世界上总有一个好人的,总算让我遇上一个了!” 韦光摇头叹道:“在你这种测验下,那十九个人死得太冤枉了。” 女郎怔了一下才道:“不对!只有十八个!” 韦光奇道:“方才姑娘明说是十九个人。” 女郎点点头道:“数目没有错,可是有一个人没有死。” 韦光奇道:“姑娘怎么肯放他逃生的?” 女郎恨恨地道:“哪里是我放他的?” 韦光诧问道:“姑娘既未放他,他又怎能逃生呢?” 女郎绷着脸道:“那个人年纪跟你差不多,长得也……很漂亮,起初他见了我表现得很好,我很高兴,把打赌的事告诉他了,正想带他去见爷爷时,谁知道走到半路上,他突然抱住我,用手在我身上乱摸……他力气很大,我又打不过他……”” 韦光大为紧张地连忙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女郎气愤愤地道:“幸好那时离蛇洞很近,我只得假意敷衍他,将他骗到洞口,然后出其不意,把他推到洞里……” 韦光紧张地问道:“身落蛇穴,他还能活吗?” 女郎气愤愤地道:“他本事大得很,居然将洞里的毒蛇杀死了一大半,然后我放出爷爷养的金丝雀,才咬了他一口,那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他想是知道厉害,连忙将手臂折断了。恨恨地逃走了,为这件事我被爷爷骂了好几天!” 韦光吁了一口气道:“金丝雀不是一头小鸟吗,怎么会那么厉害!” 女郎哈哈大笑道:“金丝雀是爷爷给小金取的名字,实际上它是一种毒蛇,长不过四寸,却比任何大蛇都厉害,咬上一口就没有救了。” 韦光想了一下才道:“令祖养毒蛇干什么?” 女郎微笑道:“不知道!他就是喜欢养蛇,各式各种的毒蛇都有,我不喜欢那东西,所以我养猴子,猴子比蛇可爱极了……” 韦光顿了一顿又问道:“令祖可叫做采薇翁!” 女郎翻着眼睛道:“不知道!我跟爷爷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我只叫他爷爷!” 韦光不禁又一阵失望,女郎忽然又笑起来道:“爷爷在住屋上写了三个字,叫什么‘采薇居’,不知道跟他的名字有没有关系!” 韦光大喜道:“那一定没错了!我找他老人家很久了。” 女郎翻着眼睛奇道:“你是来找爷爷的!你找他干吗?” 韦光高兴地道:“这个等见了令祖再说吧!请姑娘马上就带我去见令祖行吗?” 女郎迟疑了一下才道:“行倒是行!不过我爷爷从不喜欢陌生人,对人很不客气。” 韦光道:“没关系!我会好好地同他老人家商量的。” 这时已经有一头巨猿将女郎的衣服抱来,女郎一边着衣,一边笑问韦光道:“我叫小红!你叫什么名字?” 韦光说了自己的姓名,小红连念了三遍,已将衣衫穿好,催促韦光同行,韦光指着沉睡不醒的穷和尚道:“他怎么办呢?” 小红笑着道:“由他在这儿躺着吧,猴儿酒虽然喝起来舒服,性子却强得很,他喝了那么多,最少也要躺上两三天才醒得过来呢!” 韦光犹自不放心地道:“我们能不能把他带着一起走呢?” 小红摇头道:“不行!我爷爷最爱干净,看他一身脏相,一定会不喜欢,他躺在这儿,有我的猴子守比哪儿都安全。” 韦光无可奈何,只得随着小红走了。 晚上的密林中十分黑暗,小红怕韦光看不清楚,顺手拿起那团发光的圆球在前面引着路,分枝拂叶,一直向前行去。 韦光见小红的步伐十分轻捷,武功也似颇有基础,不禁开口道:“姑娘跟着令祖练了很久的功夫吧。” 小红微笑道:“爷爷从来不教武功,这是我偷看着他学的,不过在轻身功夫上,由于我从小在这儿长大,跟着猴子们跳高爬树,连爷爷都比不上我!” 韦光笑笑没有答话,二人走了一阵,已经穿过密林,来到一片平谷,在月光的映照下,但见奇花满畦,芳香扑鼻,都没有一样能叫出名称。 小红手指着花圃笑道:“这些都是我爷爷种的!你知道用来干吗?” 韦光笑笑道:“令祖远隐深山,种花冶情……” 小红摇摇头,韦光想了一下又道:“那大概是用来合药的。” 小红笑着道:“只猜对了一半!” 韦光奇道:“怎么只有一半呢?” 小红得意地道:“这些花一部分是种来炼药,另一部分是爷爷喂蛇的。” 韦光诧然地道:“花可以喂蛇?” 小红道:“当然可以了,而且这些花还是毒蛇们必需的粮食,一天不吃就会死的。” 韦光摇摇头,觉得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小红却兴致十分浓厚,絮絮叨叨地告诉他那些花是作什么用的,韦光虽然不感兴趣,也只有耐心地听着。 转了一阵,花圃尽头,有一座狭小的崖谷,穿过崖谷,便可见到数间草屋,建造得十分玲珑。 小红迫不及待地飞身进屋,口中还高叫道:“爷爷!我带人来找你了,这次我可打赌赢了……” 韦光不便跟着进去,只得在门口等待着,听着小红在里面笑语唧唧地叙述一切经过,她得意的笑语与称赞使他脸红,同时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大约经过一盏茶的时刻,小红的话讲完了,屋中开始传出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在韦光刚开始感到有些紧张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而佝偻的身形。 与韦光想像差不多,这是个冷漠而庄严的老年人。以冷漠的口吻说道:“韦世兄!请进来!”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令人不敢抗拒的威严,韦光只得向他行了一个礼,然后随着他进了屋子。 屋中的陈设很简单,除了铺着兽皮的床榻外,只有一些零星的家具,不过收拾得很干净,桌上燃着烛,可是烛火被发光球的强光逼得黯然减色。 老人在韦光进屋后,就一直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那神态使得这年轻人感到很窘,半天后,他才低低地道:“请问老丈可是采薇翁前辈?” 老人嗯了一声道:“不错!世兄有何见教?” 韦光直觉到他的语气并不太友善,但仍是硬着头皮道:“小子有点事要相求前辈!” 采薇翁依旧冷冷地道:“什么事?” 韦光迟疑了一下道:“小子曾与人争斗,受了重伤……” 采薇翁神色冷然地道:“我早看出来了,你气血散而不聚,虽然目前不会有性命之虞,却再也无法与人动武了,你们年轻人会一点武功就到处逞强凌弱,这身功力不恢复也罢。” 韦光不觉一怔,迟迟地说不出话来。小红在旁边不高兴地接说道:“爷爷!人家老远地跑来请你治伤……” 老人瞪了她一眼,寒声道:“你知道什么!为什么我一直不教你武功,那完全是为了你好,恃技者必骄,过刚者必折,倒是一无所能的人,反能安保天年。” 韦光讷讷地道:“前辈之言固是有理!可是小子身负重任,极需恢复武功!” 采薇翁冷笑道:“武功恢复了又有什么用?可是再去逞弱凌人是不是?” 韦光有点发急地道:“小子幼禀家训,从未做过仗技凌人之事,所以亟亟如此者,完全是为着扶危济世!” 采薇翁冷笑道:“济世之道甚多,并不一定要靠武功!” 韦光焦急地道:“可是目前江湖中强梁当道……” 采薇翁冷冷一摇头道:“世兄不必多说了,纵然世兄的道理十分充足,老夫也是无能为力,世兄所受之伤十分严重,老夫欲助无力……” 韦光闻言大为失望道:“可是紫娘说前辈可以救得小子的。” 采薇翁神色微动道:“紫娘是谁?” 韦光听他说话的口气,好似也不认识紫娘这个人似的,不觉奇道:“紫娘是至尊教主秦无极的身边宠姬,是她告诉我前辈的行踪,嘱我前来求治!” 采薇翁想了片刻,仍是摇头道:“老夫不认识这些人!” 韦光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乃再解说:“听说紫娘原名袁紫,早年出身峨嵋……” 采薇翁神色释然道:“原来是她……多少年不见,我几乎忘了,慢着!你姓韦,与太阳神韦明远有什么关系?” 韦光见采薇翁居然认识父亲,不禁大为兴奋,连忙道:“那是家父!” 采薇翁一怔道:“这倒奇怪!” 韦光也怔道:“前辈奇怪什么?” 采薇翁道:“据我所知袁紫与韦明远乃是对头冤家,她怎么会指点你前来求治的?” 韦光诚实地道:“小子对于前人的恩怨一直不太清楚,不过小子的确是得到紫娘的指点前来的。” 采薇翁想了一下道:“这一点老夫倒可以相信,老夫隐居此处。知者甚少……” 韦光听他的口气松动了一点。连忙道:“关于小子的伤势,前辈是否……” 采薇翁脸色一沉道:“你的伤老夫倒是勉力可以一试,只是你知道老夫是谁?” 韦光摇头道:“小子不知道?” 采薇翁哼了声,冷笑道:“老夫向不在江湖上留名,你自然不会晓得,不过老夫有个朋友你也许会听过,他叫谷飞,也就是袁紫的前任丈夫!” 韦光叫道:“兽神谷飞?” 采薇翁冷笑道:“不错!他驱兽之术,还是老夫教给他的,谷飞死在谁的手里你知道吗?” 韦光怔了半晌才道:“谷飞原为峨嵋派门下,却叛师欺上,行为乖张,为害武林甚烈,家父仗义挫之,后来他又组四神帮时,死于家兄之手。” 采薇翁的神容转为十分激动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谷飞自己行为不检,死在你们韦家手中,我不替他报仇就是为此,可是我总不能再去帮一个姓韦的人。” 韦光呆了一呆,突地起立一拱手道:“前辈既是如此想法,小子当然无法强求,告辞了。” 采薇翁冷然地点点头,韦光站起身来,正想离去,小红急忙拦住道:“喂!你等一下。” 韦光苦笑一声道:“令祖对韦家既有成见,我留在这儿也没有用……” 说着朝门外走去,小红追上来想拉住他,采薇翁出声喝道:“红儿!人家急着要走,你留他做什么?” 小红急道:“爷爷,我只遇上这么一个好人,你就这样对待人家,你不救他我救他,反正你的药草我都会用。” 采薇翁冷笑道:“我从小把你带到这么大,你帮起外人来了,你试着救他吧!这种伤势可不是药草治得了的,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小红闻言一呆,韦光已走出门口,小红忙追上来时,忽然花圃中一阵影子乱蹿,小红养的那些猴子走来了五六头,吱喳乱叫。 小红听它们叫完之后,立刻发急道:“不好!有人闯来捣乱,伤了我好几头猴子……” 韦光闻言一怔道:“是不是我的朋友酒醒了?” 小红摇头急道:“不是!你的朋友还在醉着,猴子已经将他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闯来的是另一批人,好像很厉害……” 这时采薇翁也赶了出来,神色紧张地问经过情形…… 采薇翁连比带吼,向群猴提了很多问题,猴群也-一回答了,采薇翁这才沉着脸对小红叱责道:“都是你这孩子多事,惹出大祸来了!” 小红出起成急债道:“爷爷!您别怪我,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等一下那混蛋来的时候,您在旁边看着不要管,由我去对付他好了。” 采薇翁一脚叹气道:“这不是孩子话吗,来人你对付得了吗?”” 小红好似十分委屈,盈盈欲泪地道:“您平常又不肯教我武功,由着我受了欺负,好容易才想出办法保护自己,现在人家找上门来,您不赶快设法应付,一个劲儿地怪我……” 说到这儿她竟是真地掩面痛哭起来,倒把采薇翁弄得束手无策,唉声叹气地道:“这孩子!你看你还像话吗?我才说一句,你就怪本我一大套,我又没有说不管,只是经此一来……咳!我们十几年来的清静生活算是完了……” 说完又用手比了一阵,好像是对那几头猴子作了一番指示,猴群答应着呼啸而去,小红这才擦干眼泪,扯着韦光的衣袖道:“这里马上就要出事情了,你身上有伤,还是躲一下吧!” 韦光站着没有动,反问小红道:“来的是什么人?”小红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没看见,听猴子说有十几个人呢,来势都很凶,那个带头的人只有一只手,八成是上次那没死掉的坏蛋!你快跟我躲一躲吧!” 韦光激于义愤,自是不能就此躲开,连忙摇头道:“不行!既是对方有十几个人,你们祖孙两个如何应付得了?我在这儿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小红急道:“你身上有伤,连猴子都打不过,能帮多少忙呢?” 韦光凛然道:“遇危而退,我做不出这种事!” 采薇翁冷冷地膘了他一眼道:“世兄还是躲一下的好,几个江湖鼠贼,老夫还对付得了,世见不要以为借此示惠,老夫就会改变初衷!” 韦光愤然色变道:“前辈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前辈既然识得家父,就知道韦氏门中,几曾做过这种厚颜无耻的事,前辈已然说过不愿替我疗伤,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勉强前辈的。” 采薇翁冷笑一声没有再开口。 小红继续在拖韦光的衣袖叫他去躲避,韦光却坚定地站立着,俨然如一尊石像,脸上现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小红焦急万分地道:“人家马上就要来了,你何必强留在这儿呢?回头万一我照顾不了你的时候,你不是白白地赔上一条性命!” 韦光慷然笑道:“姑娘别为我担心了,我虽然目前功力已失,自保犹自有余,死生由命,但叫傲骨在,何处不可埋?姑娘还是自己保重吧!” 小红急中无计,只得把求援的目光望着她的祖父,采薇翁却理都不理,目光瞪定前面,注意着来路。 没有多大工夫,前方又是一阵黑影晃动,夹以吱喳的叫啸声,想是猴群已经把来敌诱到这边来了。 紧接着猴群之后,追来了十几条人影,有的还擎着火把。 采薇翁大声叱喝道:“什么人,站住!” 来人愕然止步,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出这批人多半是长相凶恶的彪形大汉,每个人都用红巾扎头,手中带着兵刃。 那为首的一人长得颇为清秀,短装独臂,看清目前只有三个人的时候,不禁发出一阵刺耳的长笑,傲然地道:“早知道你们只有三个人,大爷也用不着费事请许多帮手了。” 说完瞪着眼睛,对小红狎笑道:“小宝贝!上回你好狠的心,差点要了我的命!今天我看你再往哪儿逃?” 采薇翁怒发直竖,厉声喝道:“住口!上次就是你这淫徒欺负我的孙女儿……” 那人淡淡一笑道:“老太爷的话说得太难听了,那小妮子的那种样子,只能说她诱惑我,不过没有关系,谁让她长得俊呢?我虽然丢了一条胳臂,却一点都不恨她,今天就是找她重续旧缘,真要结上姻缘,老爷子就是我祖岳丈了,哈……” 采薇翁怒不可遏,厉声叫骂道:“放屁!我孙女儿会嫁给你这种淫贼?你真是在做梦!” 那人敛起笑容冷冷地道:“老爷子说话不要太过分了!我南海玉龙在水面上的名头家传户晓,算起来你们还是高攀了!要不是看你孙女长得美,我真还不愿意降尊纡贵来求亲呢!” 采薇翁略感意外地道:“你就是南海玉龙狄一帆?” 那人大笑道:“不错!在附近七百里的海面上,只要提起我南海玉龙四字,包管连小孩都吓得不敢哭!老爷子足不出门,居然也知道贱名,足见……” 采薇翁冷哼一声道:“老夫只知道你不但是个无恶不作的海贼头,而且还是个大淫贼!” 狄一帆沉下脸道:“老头子!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姓狄的船上多的是美女娇娃,只不过因为你孙女儿新鲜特别一点,所以才对你客气一番,换了庸俗脂粉,你就是送上门来,狄大爷也未必感兴趣呢!” 采薇翁愤不可抑,怒喝一声:“贼子!你在找死!” 喝声中身形猛向前欺,发拳如风,径取狄一帆的胸口,狄一帆冷冷一笑,单掌朝外一封,轻描淡写地将他的拳头推过一边,脸上微现惊容道:“老头子!看不出你还会两手,难怪你那么凶!” 采薇翁似乎没想到他的武功会精纯如此,一时怔在那里作声不得,狄一帆的身子却向小红游移过去,伸手去拧她的面颊,口中轻薄地叫道:“小妹子!你的老相好来了,你想不想我?” 神情之据傲,根本没把小红身旁的韦光看在眼中,小红畏缩地向后退去,韦光却忍无可忍地喝道:“住手!” 狄一帆望了韦光一眼,似乎稍被他的气度所慑,顿了一顿才道:“你大概是她的新相好吧!别吃醋!我跟她是老交情了!事情有个先来后到,我也不想把她带走,只要尝尝新鲜之后,还是会把她还给你的。” 说着伸手又要去抓小红,小红瑟缩地躲到韦光身后,狄一帆的手依然毫无顾忌地伸了过来,韦光迫得抬臂探指,朝他的脉门上扣去! 狄一帆虽然只有一条胳臂,行动却十分灵活,独臂一翻,反朝韦光的腰上点去,同时也躲开了韦光的扣脉。 韦光功力虽失,招式并未遗忘,身躯微侧,连拿反切下去,依然是取他的脉门,狄一帆嗯了一声,似乎有些不相信,可是韦光的手法十分迅速,逼得他抽身躲开那一切,独掌平抡,拍向韦光的肩头。 韦光丝毫不为所动,等到掌离身尺许之际,掌风已迫得他几乎站不住脚,勉力地咬紧牙关支撑着,等他的掌再进三四寸时,猛然一手疾伸,搭在他的脉门上。 这是子午经中的神奇招式,狄一帆自是无法躲过,一下子被他扣个正着,立刻脸色如土,愕然不敢稍动。 韦光虽然扣住了他的脉门,心情也是一样地紧张,因为他自知内力不足,狄一帆的内部经络在他的握中跃跃欲振,那是人体的自然抗力。 狄一帆没敢再动,韦光也只有尽量装出镇静的样子,两个人默默地僵持着。 等了片刻,狄一帆沮丧地道:“朋友,好俊的功夫!狄某把命认给你了。” 韦光听他口中已有服输之意,心下大是宽解,故作镇定地道:“我们无冤无仇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是限你马上领着你的手下离开此地。” 狄一帆摇摇头道:“那办不到!” 韦光立刻将手指的力量加重了一点,沉声道:“你不要命了?” 狄一帆叹口气道:“这些人中有几个是我请来帮忙的朋友,我没有权力指挥他们。” 韦光回头看那列人中,果然有几个在跃跃欲试,想是要上来抢救狄一帆,心中又紧张起来,厉声大叫道:“你们只要敢动一下,我马上就要他的命!” 那几个果然不敢再动,狄一帆则皱着眉头,好似十分痛苦,韦光想了一下又道:“他们既是你的朋友,你可以劝告他们离去。” 狄一帆仍是摇头,表示无能为力,韦光急了道:“难道他们不重视你的性命吗?” 狄一帆苦笑道:“海盗之间哪有什么真的情谊?他们巴不得我死了好接收我的财产地位与部属,这次跟着我未,也不是为着帮我的忙。” 采薇翁突然插口道:“你们另外还有什么图谋?” 狄一帆漫不经意地问道:“你这儿还有什么值得人图谋的?” 采薇翁神色微动,默不作声,狄一帆也不作声了,韦光觉得他们的态度都很暖昧,好像藏有什么秘密似的,不过他此刻全副精神都要用在钳制狄一帆上,无心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只有小红傻兮兮地问道:“这儿除了一些药草之外,就是我爷爷养的毒蛇,你们总不会是为了这两样东西而来吧。” 采薇翁瞪口大呼道:“鬼丫头,少说废话!” 小红大概从来没有受过这么严厉的呵责,嘴唇一扁,委屈得哭了起来,韦光为她的吸泣声牵引得略分了一下神,手指上的劲道无形降低了。 狄一帆在感觉上试出了一个机会,立刻凝神一震,韦光的反应也是够灵敏的,指间的力量迅速加强。 在应变的时间上他是够快了,可是忽略了自己的功夫已失,在一震一收之间,纸老虎被拆穿了。 当时只感到指间一股巨大的力量迸发出来,那股震力之大,不但将他握住脉门的手指弹开,甚至于将他的身子也推得向后退了两步。 狄一帆的脸上流着紧张的冷汗,心情却异常轻松,方才他几乎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了赌注,尤其是韦光的手指再次扣紧脉门时,他想自己一定是完了,可是他再也意料不到对方的力量如此薄弱,弱得与他的表现完全无法配合。 在劫后余生的轻松心情下,他高兴得大笑起来:“小子!你的招式的确精奇,怎么内力会如此稀松平常?” 笑声中身躯再度抢进来一拳径击前胸,这是硬碰硬的打法,韦光纵有若干种精奇的招式可以反击,却因为内力悬殊的关系,一切都失效了。 拳劲临身之际,他只得把身躯微微朝后一顿,化开对方最强劲的主锋,然后只听得咚的一声,让他的拳头直指擂在胸膛上。 这一拳虽然已经减弱了不少劲道,却依然把他击得内脏震散,眼前金星乱舞,身躯晃了几晃,口角已流下涔涔的鲜血! 狄一帆得意之极,慢慢地移动脚步逼过来,口角噙着狞笑道:“小子!早知你不堪一击,大爷冤枉被你半天的辖制。” 韦光因为新创牵着旧创,早已放弃任何抗拒,只有倔强的意志在支持着他,等待着接受一个轰轰烈烈的死亡。 狄一帆被他眼中所流露出的蔑视激动了怒气,一掌举起,比在他头上笑道:“小子!你认命了吧!” 韦光轻慢地吐了一口血水,傲然道:“朋友不要太得意了!若不是因为我的功力散失,此刻哪有你的命在!” 秋一帆怔了一怔道:“原来你是因为受伤失去功力的,小子,你叫什么?从哪儿来的?” 韦光别过头一不去理他,狄一帆没有得到回答,不禁恼羞成怒地道:“小子!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 韦光朗然地道:“大丈夫有死而已,你动手杀死我好了!” 狄一帆摇头道:“不!我只想研究二下,是谁先把你打伤的,以你的造诣来看,世上似乎不应该有这么高明的人物。”韦光哈哈大笑道:“你只不过是一个海上的盗首而已!能有多大见识。” 狄一帆的脸色微红怒道:“你不要嘴硬!大爷虽然纵横四海,对陆上消息并不隔膜,听说近年来陆上武林兴起了一门至尊教,席卷天下,我正想找他们碰一碰呢!” 韦光笑道:“你不要费心了,以你的技业还差得远呢,老实告诉你吧,那个伤害我的人正是至尊教中的人,而且只不过是一个分坛坛主,已经比你高明不止百倍了。” 狄一帆连受讽刺,怒火中烧,反手就是一掌,这一掌掴在韦光的脸上,将他打了一个翻滚,连口鲜血中还吐出了两颗牙齿! 韦光一个翻身,仍是坐了起来,厉声大骂道:“鼠辈,无耻匪类,有种的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有朝一日恢复了功力,决定原样地奉还你!” 狄一帆冷笑道:“这话说得有道理,狄大爷本来想放过你,这么一来倒是要提防你一点!” 说着飞起一脚,对准他的心口踢去,竞在取他的性命。 小红见状悲呼一声,抢上来阻止,她轻功极佳,身法又快,刚好及时隔在中间,代他受了这一脚! 狄一帆眼光也很敏锐,见状连忙改踢为扫,将小红的身子弹出半丈远近。大为愤怒地道:“小妹子!这小子跟你有多少交情,要你这么护着他。” 小红流着眼泪哭叫道:“你欺负一个失去功力的人,算是什么英雄!” 狄一帆哈哈大笑道:“英雄必辣手,丈夫必狠心,今天我不杀他,异日难保他不杀我,狄大爷这一生从不做遗患无穷的傻事。” 说着又要上去伤害韦光,小红却扑上来靠着韦光叫道:“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秋一帆脸色一阵阴沉,冷冷地道:“狄大爷可不懂得怜香惜玉,你自己要是找死可怨不得我。” 说着运掌作势,确实有一下子将两人都击毙的意思,这下子采薇翁也忍不住了,厉声喝叫道:“贼子!你要伤我孙女儿,老夫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狄一帆回头哈哈大笑道:“老家伙!你自身都难保全,还敢说这种大话!” 说完望都不望他,运掌径朝二人劈去,小红惊叫一声,抱着韦光在地上一滚,恰好避开掌势没被击中,而采薇翁也适时如同疯虎似的拥上来! 狄一帆只得挥掌与他战成一片,没有时间再去伤害小红与韦光了。 这二人由于是近身搏斗,大家都无法使出劈空掌力,同时也发挥不出招式的玄妙,都是漫无掌法地乱打一团。 狄一帆强在力雄,采薇翁则志在拼命,二人一时都无法奈何对方,只是经过一段时间后,采薇翁终以年老力衰,渐有不支之状。 韦光早已视死如归,心情十分平静,小红想是也知道难逃毒手,紧紧地抱着韦光,在她单纯的心灵中,似乎只要能与这个英俊的青年死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慰藉了。 采薇翁是越来越不济了,双手都被狄一帆圈住,只有抬脚乱踢,咬牙乱咬。 狄一帆却巧妙地躲在他后面,单臂牢牢地钳制着采薇翁的手,既不让他踢到,也不让他咬上,像和戏弄着捕到手的老鼠,存心想活活地累死他! 正在纠缠不清的时候,突然狄一帆随行的一个大汉指着窗口叫道:“看!明母丹!” 叫着丢下手中的火炬,就朝屋里奔去,狄一帆被他的叫声惊动了,也扭头望去,只见敞开的窗门中透出一片白光,那个由韦光携来的发光圆球,正安放在桌上。 其余的几个大汉起初被眼前的战斗吸引住了,没有注意到,此刻被那个大汉一声叫喊,也看清楚了,纷纷奔向屋中,好似怕被那个大汉占了先。 狄一帆也急了,连忙大声叫:“大家不要抢,我们讲好是平分的……” 那些大汉并不理他,狄一帆只得迅速无比地在采薇翁肋下一点,把他摔在地下,飞身扑去。 他的动作比其他人快一点,同时距屋也最近,后发先至,刚好赶上第一个发声汉子,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将他跨进门的脚拽了回来。 那名大汉的身手也十分了得,返身就是一拳,攻击狄一帆的门面,迫得狄一帆松手躲开,大家又成了僵持的局面。 其余几名大汉也赶上来了,屋前一共站定了六个人,大家各据一方,虎视眈眈,谁都不肯让谁,看情形这五个大汉都是与狄一帆分庭抗礼的海盗头子。 狄一帆沉下脸:“各位是怎么了?兄弟在启行之初就商量好了的,一切由我做主,东西到手后再平均分配,现在才发现了第一样,大家就乱起来了!” 那名被狄一帆抓回来的大汉首先冷笑道:“狄头领,别忘了我们的目的都是来找‘明母丹’,只有你才对那妞儿感兴趣,至于其他的宝货,怎知是真是假?” 狄一帆怒声道:“兄弟怎会骗你们呢?上一次兄弟要不是为了追查踪迹,也不会找到这儿,更不至于丢掉一条胳臂了。” 那名大汉仍冷笑道:“兄弟对其他都不感兴趣,我们要的仅只有‘明母丹’,已经找到了,大家何妨各行其是。” 狄一帆顿了一顿才道:“黎角、蛰龙卵,任何一项东西的价值都不在‘明母丹’之下,王头领又何必如此心急呢?” 那个姓王的大汉嘿嘿冷笑道:“狄头领太大方了,此地真要有那些东西,阁下舍得找我们分享吗?” 狄一帆红着脸道:“兄弟起初并不知道这儿会如此容易打发,否则兄弟绝不会告诉各位了。” 姓王的大汉哈哈大笑道:“狄头领总算说出真心话来了!好在兄弟并不想分占其他宝物,狄头领事先已经宣布过不要‘明母丹’,此刻何妨干脆退过一旁……” 狄一帆思索片刻,又对其他几个大汉道:“各位的意思如何?” 那儿个大汉闻言后,慢慢都消失了敌意,商量片刻,才由一人代表答复道:“兄弟们的意思与王头领差不多,大家主要都是为着‘明母丹’而来,其余宝物由狄头领一人独享好了。” 狄一帆眼珠转了片刻,抽身退后道:“既是如此!兄弟退出明母丹的权利,不过其他的东西,各位可不能再提要求!” 那个姓王的大汉哈哈大笑道:“当然!当然!” 说着又想扭身朝屋中走去,狄一帆突然喝道:“王头领请慢一点!”” 姓王的大汉极是不耐地扭身口头道:“狄头领又有什么新花样了?” 狄一帆微笑道:“王头领进到屋中,除了明母丹之外,可不得再动其他东西!” 姓王的大汉迟疑片刻,一时不能决定,另外四个大汉中的一人立刻道:“就是这么办吧!王兄弟快去取出来,我们还是依照原来的决定行事。” 说时使一个眼色,王姓大汉好像得到了暗示,立刻点头答应,狄一帆瞧在眼中,大是怀疑,厉声喝叫道:“你们商量决定了什么?” 姓王大汉洪声笑道:“兄弟们不过是决定明母丹的分配方法,狄头领已经声明放弃了,何必还那么紧张呢?” 说着跨步进门,狄一帆虽然不相信这种解释,可是另外四个大汉好像与姓王的有着默契,自他进门之后,立刻严密地监视着狄一帆的行动! 狄一帆对他们的联合阵线,也有着许多惧惮,表面上神态虽是不悦,却也无可奈何,王姓大汉进门后己有片刻,那枚被他们称为明母丹的发光球仍是好好地留在桌上,而屋中却传出翻动物件的声音。 狄一帆神色一变,刚想有所动作,屋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嗥,正是那王姓大汉的声音! 这一声惨叫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连狄一帆在内,都赶忙向屋中奔去,刚到门口,王姓大汉已踉跄地从里面冲出来,脸色灰白。 另一名大汉赶快用手去扶他,同时急问道:“王兄!发生了什么事?” 王姓大汉一言不发,挥手反朝那人推去,力量相当大,当时将那人推出四五步,而狄一帆也迅速无比的抽出腰间兵刃,霍地劈向王姓大汉的另一条胳臂。 他所用的兵器是一柄上好的软剑,锋利无比,青光乍闪,红光崩现,王姓大汉的一条胳臂已应刃齐时而断。 共余几个大汉睹状大惊,纷纷围住狄一帆,正待群起而攻,王姓大汉却勉力忍住疼痛,咬着牙叫道:“各位不要误会,狄头领是在救小弟的性命!” 众大汉闻言一怔,狄一帆已指着那条断臂叫道:“大家快让开一点!” 众人纷纷向后退开,仔细地朝地上看去,才看见那断臂上正咬着一条金黑色的小蛇,长不盈尺,粗若蚯蚓,秃尾、尖头,一名大汉惊叫道:“金丝雀!” 狄一帆单手握剑,比着蛇身凝重地道:“上次兄弟的一条胳臂也是断送到它口下,王头领怎么也着了道儿……” 王姓大汉这时已解下头上红巾,扎在断臂之处,不使它继续流血,一面颤着声音,满脸悸色的道:“我到了屋里,只见屋内放着一个竹筒,上面写着黎角二字,以为是狄头领所说的宝物之一,谁知手刚摸上竹筒,这家伙就窜出来咬了我一下。” 狄一帆冷笑道:“黎山犀角是何等宝贵的东西,那老头儿纵然得到了,也不会随便搁置在显眼的地方,王头领想得太天真了。” 王姓大汉苦着脸没开口,另一名大汉却勃然大怒道:“一条小小的毒蛇也敢如此欺负人!” 说着大步跨上去,伸出一只脚就朝蛇身上踏去,狄一帆连忙叫道:“万头领不可造次!” 可是他的喊声已退了一步,那姓万的大汉巨脚已然踏下,小金蛇的动作好似十分呆笨,根本不知躲闪,立刻被他踏个正着!这大汉功力十分雄厚,下脚处连地都微微震动,那条断臂被他踏得血肉模糊,在他的想像中,那条小金蛇,也一定是粉身碎骨了。 殊不知事实却大异想像,小金蛇身受重压,恍如未觉,细身一扭,已从脚下脱了出来,一缕金线,朝上射去。 万姓大汉也是一声惨呼,伸手朝咽喉上抓去,原来那条小金蛇已咬住他的喉管上,金蛇被拉了下来,在他的手中轻轻一扭,依然脱身落地,昂首吐舌,十分威武!万姓大汉却倒在地上,四肢连连抽搐,痛苦异常!四下之人更是怵目惊心,王姓大汉急忙道:“狄头领!万二弟有方法救吗?” 狄一帆摇头道:“没办法了!金丝雀剧毒,见血封喉,若是咬在不重要的地方,还可以割体求生,万头领被咬在咽喉,总不能把头割下来!” 众人一阵恻然,万姓大汉在地上挣扎片刻,立即气绝身死,那条小金蛇却在尸体四周游移,形似十分得意。 另一个大汉兔死狐悲,悲声大叫道:“我不除了这畜生誓不为人!” 叫声中抽开腰间铁链,就朝蛇身上去去,小金蛇依然不闪不躲,挺身挨了一下,却是如同未觉,反而弯身掉尾,作势欲射! 狄一帆叫道:“陆头领!快向后退!” 这次发声较速!姓陆的大汉迅速向后飞返,而小金蛇也蓄足了劲势,如同一枝金箭般地射了出去,势子迅速异常。 陆姓大汉退未数步,小金蛇也射到了,他无法可躲,只得伸手去格,意在必要时也让它在手上咬一口。 蛇吻眨眼即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地旁边横过一道身影,挡在他身前,代他被咬一口,陆姓大汉仓促间不知谁舍身救他,连忙扶着那人,仔细一看却是方才被毒蛇咬后己死的万姓大汉的尸体,小金蛇正好叮在尸体的后心上。 由于这尸体被蛇毒煎熬,死状十分恐怖,他惊叫了一声,赶快也把尸体抛下,这时狄一帆已抢过来将他拉过一边道:“金丝雀身体虽小,却坚逾精钢,刀枪不入,陆头领可不要再莽憧了!” 姓陆大汉知道方才移尸救他的是狄一帆,心中十分感激,连忙道:“多谢狄头领救命之恩……难道我们就被一条小蛇难住了!” 狄一帆神色凝重地道:“兄弟上次吃过大亏,已经想出了对付的方法。” 王姓大汉连忙道:“那就请狄头领将它除了,替万二弟报仇,也替兄弟出口气!” 狄一帆一声不发,挥动手上软剑,又朝小金蛇砍去,小金蛇挨了一下,虽是不伤皮骨,却也有点疼痛,呼的一声,凌空飞过来!—— 第七十章 蛇穴余生 狄一帆不慌不忙,依然拖起万姓大汉的尸体挡住,让它咬了一口,然后又挺剑去撩拨它,小金蛇果然受怒再扑,咬的依然是尸体。 如是经过十数次后,尸体上接连受到毒素浸蚀,连肤色都变黑了,而小金蛇的凶焰也慢慢弱下来。 直到最后一次,小金蛇咬上尸体之后,再也不放开了!它身上的金色也黯淡下了,狄一帆用剑连挑几下,它动都不动,狄一帆振剑一挥,连尸体带蛇都砍为两段,深吁一口气道: “凭你再厉害,总强不过人去!” 其余几个人都惊心胆怯地在远处看着,这时才慢慢拢来,王姓大汉因为流血过多,脸色显得特别苍白,他首先以钦佩的声调说道:“想不到这么一条小蛇儿如此顽固,若不是狄头领,恐怕谁也无法奈何它!” 狄一帆得意地笑了一下,另一个大汉却道:“这金丝雀既是剑不能伤,狄头领最后又怎能将它斩断?” 狄一帆笑了一下道:“兄弟上次被它咬了一口后,幸能保全性命,乃专心研究对付的方法,谁知竟是无物可克,只是被兄弟找到了它的一个弱点,那就是它的精神力量,全仗体内毒液以为支撑,故而兄弟只得利用万头领的遗体,尽量消耗它的毒液,毒尽之后,果然使它毒焰大减,才能将它剪除……” 那大汉默然半刻,才微带不愉地道:“金丝雀已毒尽不足为害,狄头领何苦又将万二哥落得死无完尸!” 狄一帆望了他一眼道:“梁头领好像对兄弟不太满意,其实兄弟气量再窄,也不至于无聊得要对万头领遗体不敬,那时金丝雀已有毒竭之象,可是它紧附在万头领身上不松口,这等绝凶之物,很可能死而不僵,兄弟完全为了万全之计!” 那姓梁的大汉默不作声,狄一帆知道他心中芥蒂未除,仍冷笑着又道:“其实万头领之死,王头领之伤都怨不得兄弟,王头领进屋之后,若是坚守诺言,只取桌上的明母丹,何至于会引出这种惨变!” 这几句话分量很重,说得下余四人哑口无言,原来这五人断臂的叫水神王正,死去的叫海豹万金荣,另三人则是水狡猊梁上春,混水孽龙俞元,探海夜叉陆俊,都是横行海上的巨寇,他们与狄一帆不过是偶尔相识。 这次由于听到传说有人杀死了海中的发光怪物,那本是一种巨大的水母,叫骸w,它的内丹十分名贵,所以都起了觊觎之心,纷纷到岛上来夺取,刚好遇上了狄一帆,也来报断臂之恨,狄一帆怕一个人力量不足,邀请他们同行,而且还提出岛上发现有两种异宝黎山犀角、蛰龙卵的痕迹,许他们共同分利。 这五人平素感情颇佳,行劫时也互相呼应,所以答应了,其实五人另外作了一阵商量,想除了明母丹之外,若是果如狄一帆所言,有着那两样异宝时,干脆也来个鲸吞之举。 狄一帆不是傻瓜,多少也猜出一点光景,只是寡不敌众,而且还想利用这些人,不得不虚与委蛇。 现在发现他所担心的敌人不堪一击,而这几个人又被那条毒蛇金丝雀吓破了胆子,便干脆把话叫明白了,意在警告他们少动歪脑筋。 王正人最率直,又受狄一帆的救命之德,陆俊也因为狄一帆出手救过他,愧然不再作声,梁上春与俞元最称莫逆,两人在一条船上打劫航海客商,这时发现另两个伙伴有离心之象,表面上不作任何表示,只是相互望了一眼。 狄一帆见他们五人的联势已经瓦解,死了一个万金荣,王正与陆俊有倒向自己这边趋势,实力上已占优势,禁不住得意地道:“目前对方敌手虽不足惧,可是老头子所养的毒蛇却颇为可虑,依兄弟之见我们最好还是同心协力,先将那些异宝弄到手再说!” 王正率然道:“狄兄可以确定有这些东西吗?”他在口气上已客气得多了。 狄一帆微笑道:“王兄已经看见竹筒上的字了,虽然那家伙不会将犀角藏在那儿,却由此可以证明兄弟绝非空穴来风了。” 梁上春问道:“狄兄有何根据?” 狄一帆笑着道:“上次兄弟在一个本岛土人家中,发现一颗犀牛头骨,角己被人取去了,头骨是他在山中拾到的,兄弟就因此才动了探谷之念,不想在山中一个洞穴中居然又发现了一架蛰龙的骨骼,旁边有厚厚的卵壳痕迹,因此也证明蛰龙卵……” 梁上春继续追问道:“犀角之说仍有可信,那龙卵之壳,安知不是化龙后的遗迹!” 狄一帆笑道:“龙骨之畔还有一柄铁斧,锈迹很新,可见是不久之前有人用来劈碎龙卵的……” 俞元怔着眼间道:“说了半天,到底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狄一帆笑道:“这个兄弟未便说明,反正其效用价值并不在明母丹之下。兄弟现在仍愿开诚布公,与各位共同享受,只是有一个条件。” 大家都眼睁睁地望着他,狄一帆见他们都注意的神态,乃笑着继续说道:“那还是兄弟最早的一句话,希望大家不要存私心,在某些地方兄弟自承比各位多了解一点,只要在这个岛上,请大家多听兄弟一点!” 梁上春别具深意地望着他道:“狄头领的条件只以此岛为限?” 狄一帆大笑道:“当然了!离开此地,我们各当各的首领,兄弟也不敢斗胆再要求各位听命。” 梁上春与俞元不再表示意见了,陆俊却慨然地道:“狄兄大怀英才,又兼于兄弟有活命之思,日后就是要兄弟永供驱策,兄弟也是乐于效命的。” 王正也想有所表示,俞元已打断他的话头道:“目下之计,狄兄有何安排?” 狄一帆略加思索道:“明母丹已得,其他两样东西在兄弟的揣测中,多半也落在那老儿的手中,我们要把他抓过来问上一问就可以知道了。” 说着回头朝采薇翁与韦光等人停身之处一望,不禁失声惊呼道:“咦!他们到哪儿去了?” 众人也跟着回头时,只见地上韦光呕出的血迹犹存,三个人却不知去向。 狄一帆摇着头有点不信地道:“他们一个身受重伤,一个又被兄弟点了穴道,光凭那女子一人之力,绝难将两个无法行动的人在短时间内移走……”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可答,狄一帆又回头朝那几名手持火炬的大汉问道:“你们可知道他们是怎么离去的?” 那些大汉是狄一帆的下属,见问十分惶恐,呆呆地睁大了眼睛,最后还是一名为头的汉子嗫嚅地道:“属下等人见头领杀蛇之际,心切头领安危,没有注意到旁边发生的事。” 狄一帆冷笑一声,王正连忙道:“连我们都走了眼,狄兄又何必去责怪他们呢?” 狄一帆这才收回冷峻的目光,思索片刻冷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屋子里面据我揣测,一定藏着老头儿不少宝贵的东西,他绝不会甘心放弃的,咱们干脆来个守株待兔,先守定了他的屋子再……” 梁上春不以为然地道:“狄兄这话又有什么根据?” 狄一帆微笑道:“他将金丝雀这等绝毒之物养在屋内,就是一个明证,因为这东西桀骜难驯,时时有被噬的危险,那老家伙敢于如此冒险,绝非没有原因的!” 梁上春至此不禁对狄一帆的心思仔细而极度钦佩,连连说道:“狄兄说得极是!兄弟等全凭狄兄做主……” 狄一帆微微一笑,率先领着众人步入草堂。 在另一方面,韦光在极度的痛苦中,慢慢苏醒过来,触鼻就是一股浓重的腥味,耳旁只听见一阵息息的异声,略一定神省视,不禁更为吃惊。 原来他发现此刻竟处身在一个阴暗的洞穴中,这洞中四下都爬满了或大或小的各种蛇类,其间还杂着许多累累白骨。这时掠过他脑中的第一个思想,便知道这儿一定是小红告诉过他的蛇洞。 “我怎会到这儿来的呢?”心中暗自奇怪着,一面却想挣扎着坐起来,接着有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按了下去,耳畔响起一个低细地声音道:“你躺着不要动,这儿很安全……” 那分明是小红的声音,他侧过身子去,接着就发现了她朗若明星的眸子,那里面有着焦的与关怀,停了片刻韦光才枯涩地问道:“我们怎会到这儿来的,那些海盗们呢?” 小红扳动了一下他的头,使他睡卧的姿势舒服了一点,才轻轻地答道:“他们大概还停留在屋子里,我是趁他们在慌着斗金丝雀的时候,偷偷用口哨召来了猴子,将你抢救到此地来的。” 韦光想了一下突然又问道:“你爷爷呢?” 小红忧急地用手指着旁边道:“在这儿呢!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一动都不动。” 韦光顺着她手指看去,只见采薇翁张大了嘴,眼睛鼓得圆圆的,连眨都不眨一下,四肢弯曲地缩成一团,连忙道:“他是被人点了穴道,若不赶快解救,耽误久了可大为不妙!” 小红忧急地道:“那怎么办呢?我又不会解穴。” 韦光喘息地道:“让我来试试看吧,也许可以有办法。” 说着努力地坐了起来,由于用力的关系,口中又涔涔地滴下血来。小红急忙过来扶住他,以带哭的声音叫道:“那怎么行呢!你一出力就要送命了!” 韦光摇头苦笑道:“我反正是不行了,不如尽着这一点余力救了你爷爷吧!” 小红哭着,韦光却沉声道:“把你爷爷扶过来!” 这声音隐隐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小红拭了一下眼泪,依言把采薇翁的身躯搭了过来,靠在韦光身旁。 韦光探手试了一下他的脉息,又研究了一下他被点的部位与手法,然后才徐徐伸手,在他的身上或敲或拍地推着。 如是过了片刻,采薇翁的眼珠渐渐恢复了活动,韦光的手动作得更快了,汗水涔涔地滴下来,口角又是鲜血汪然,内脏疼痛得厉害。 可是他不顾这些,依然在竭尽一切剩余的生命力,在为这个僵直的老人施救,小红在一旁焦急万分地凝视着他,脸上有一股异样的神情。 又过了片刻,采薇翁的喉头发出咯咯的声响,弯曲的四肢舒展了开来,韦光心力交瘁,努力挤出一句话:“好了!你自己能动了,我不行了……” 身子猛然向后一仰,神智又整个模糊了,耳畔还隐约所得小红的哭叫声。 当他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体内不适的感觉已消除了许多,口中有一种很阴凉的感觉,同时痛楚也减轻了许多,耳畔仍响着小红的声音叫道:“爷爷,这金丝雀的毒汁真好,你再给他多吃几滴。” 接着是采薇翁的声音说:“再好的良药都要用得适量,反之就变成毒药了。” 韦光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身子仍旧尚在蛇洞中,小红偎在身旁,一脸欢容,采薇翁则神容凝重地望着他,手中还握着一条扭扭蠕动的小金蛇。 韦光虽不知道采薇翁如何救他的,然而他体力恢复了很多则是一个事实,立刻翻身骨碌坐了起来,感激地道:“多谢前辈……” 采薇翁脸上一红,惭愧地道:“老夫心胸过窄,只为了一些小事,坚拒世兄的要求,与世兄不念前恶,毅然舍身相救老夫之事相较,老夫岂不愧杀!” 韦光听他如此一说,倒是不便再讲什么,只得望着他手中的小蛇道:“真想不到这东西会有如此神效!” 采薇翁轻轻一叹道:“这金丝雀的毒汁对血液来说,是无比的毒药,中人无可救,然而对内脏肺腑说,则又是神效无比的良剂,练武人若是服上一滴,可抵一年的苦修,造物之奇,。真是不可思议,只可惜被几个贼子杀死了一条……” 韦光连忙问道:“他们还留在这儿?” 采薇翁点头叹道:“是的,他们占据了老夫的草屋,不久就会前来搜索我们了。” 韦光歉然地道:“听他们的口气,好似为了夺取明母丹而来,这倒是小子替前辈惹来麻烦了!” 采薇翁摇手道:“世兄快别这么说,其余几个海盗或许是为了明母丹,那姓狄的狗贼却是别有用心,与世兄毫无关系!” 韦光一试自己,大概已可提出三成功力,不禁皱了眉头道:“再晚现在虽已能勉强用力,然尚不足以制服那几个贼寇,前辈是否还有其他良策可图?” 采薇翁想了一下摇头道:“药物虽有,此刻却留在草屋中,在那几个贼的监视下,无法取得。” 小红瞪着眼睛道:“爷爷,这金丝雀不是很有效吗?” 采薇翁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小蛇放在地下,只见它游动非常缓慢,现得柔弱无力的样子,轻轻地道:“它现在体内只剩下两滴毒汁了,就是杀了它一起取了出来,也是无补于事,若是等它再生毒液,势非十天半月,远水难济近火。” 韦光想了一下,忽然道:“在下同来还有一个朋友,因为贪饮猴儿酒而致醉倒,他的武功还算不错,前辈何妨想个办法使他清醒过来。” 采薇翁仍是摇头道:“此地的猴儿酒由老夫加一种药草在内,醉后非三天不能醒转,令友纵然了得,短期内也无法可惜其助!” 韦光深思片刻,回头问小红道:“我一直是糊里糊涂的,我们会面后有多久了?” 小红轻轻一笑道:“现在刚刚近午,你来了还不到一天呢!” 韦光皱着眉道:“才一天!我们还得设法应付,过两天才能找到人帮助。” 采薇翁轻叹道:“事己如此,只有挺得一时算一时,好在此洞中毒蛇甚多,必要时还可以派派用处,只可借有几种绝毒的蛇类不在此处……” 大家相顾又是默然了,由于洞中无事,韦光遂把自己近来的经历约略地说了一遍。 采薇翁淡淡地不感兴趣,只有小红却听得眉色飞舞,瞪着大眼睛道:“外面的世界有这么热闹,几时我一定要出去见识一下!” 韦光一声轻叹道:“姑娘在此地与山泉猕猴为戏,优游如神仙一般,何必要自寻烦恼呢……” 小红眨着眼睛大惑不解,采薇翁却叹息道:“唉!这种话对她说是没有用的,人在福中浑不知,直到幸福消逝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它已经来过。” 小红撅起嘴正想有所声辩时,韦光突地将手一摆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采薇翁闻言神色也紧张起来,立刻凝神倾听片刻,果然从洞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狄一帆的声音道:“照兄弟的揣测,他们一定是藏身在这里。我们四周都搜过了,以他们的行动能力看来,不可能逃出更远的地方。” 然后又是另一个人的声音道:“狄兄,既是如此确定,为什么不进去搜一下?” 狄一帆的声音又道:“不行!据兄弟所知,这洞中满是毒蛇,虽然不是金丝雀之类的绝毒凶物,可也十分难惹,还是另外想法子的好。” 那声音道:“那该怎么办呢?” 狄一帆的声音顿了一顿才道:“王兄!陆兄!麻烦二位去找些枯枝树叶来,我们来个烟火攻势,不怕他们熏不出来!那时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语毕一阵大笑,好像十分得意—— 第七十一章 生死历劫 韦光听得心中大惊,连忙低声问采薇翁道:“前辈,这般贼子的手段真是太残毒了,我们该如何对付?” 采薇翁皱眉熟思有顷,也压低声音道:“没关系,由他们来好了。” 韦光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可也不能多问,默然等待片刻,洞口又是一阵乱语喧哗,接着有许多点燃树枝被掷了进来。 洞中的蛇群受到烟火的熏烤,立刻乱成一片,吱吱急叫。 采薇翁却凝神跌坐地下,双目紧闭,口中发出一种极微的吟声。 蛇群听到吟之后,立刻停了纷扰,极有秩序地排成一列,头尾衔接,向洞外游去。 接着洞外传来一阵惊呼:“狄兄!人没有熏出来,却把蛇给熏出来了!” 洞中的烟火越来越浓,呛得里面的三个人不住地咳嗽,韦光憋得实在忍不住。强闭住气对采薇翁道:“前辈,我们还是出去吧!与其在这儿闷死,倒不如火拼一场,也落个痛快采薇翁却神色紧张地摆手道:“等一下!我把蛇阵布好了,再出去安全点!” 韦光只得勉力地忍下去,又等了片刻,采薇翁才比着手势,示意大家慢慢地出去,这时烟火更浓,连开口说话都不能了。 小红紧挨着韦光,后面是采薇翁,三个人慢慢地朝洞口移去。 耳边只听见外面有人以怀疑的声音问道:“狄兄!也许他们不在里面吧!蛇都逃出来了,他们还撑得住吗?” 接着是秋一帆的声音大笑道:“陆兄不必心急,兄弟的判断绝不会错,你看这些毒蛇行走得极有次序,分明是暗中有人在指挥着,再过片刻,兄弟敢担保他们一定出来……” 语声未毕,烟雾朦胧的洞口果然出现了隐约的人形。 狄一帆指着大笑道:“各位请看这不是出来了吗?” 韦光等人出了洞口,在新鲜的空气中连连呼吸了一阵,才感到舒服了一点,只见身旁围立着四个人,秋一帆居中,其余三人各据一面,只有那断臂的王正不在场。 狄一帆见到他们后,狞声大笑道:“你们终于出来了,我还当你们甘心闷死在洞里呢!” 采薇翁厉声大骂道:“无耻贼徒!你们无端上门欺人,更使出这等下流手段,简直……” 狄一帆不等他骂下去,随即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道:“老匹夫!废话少说,快把东西献出来吧!” 韦光怒叫道:“海明丹已经被你们抢去了,你们还要什么东西?” 狄一帆望了他一眼微异道:“喝!小子!你的命倒真长,昨天看你已经快咽气了,一天之内,你竟恢复得这么快!那老头儿给你吃了什么灵药?” 采薇翁神色一动道:“生死人而白骨!世上除了蛰龙卵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东西?” 秋一帆的脸色也是一动道:“你把蛰龙卵给他吃了?” 采薇翁哼哼冷笑道:“当然了!老夫知道你们这批贼子无恶不作,总不能把那等天生异宝,留给你们去享用!” 狄一帆又朝韦光看了几眼,脸色显得特别阴沉道:“好吧!就算你糟蹋了一样东西,还有犀牛角呢?” 采薇翁神色冷漠地道:“那东西你也别梦想!” 狄一帆阴沉地道:“老头儿!你当真不想活了!” 采薇翁手指着韦光大笑道:“他既然服下了蛰龙卵,那神效你是明白的,再加上他的武功基础,老夫还会怕你们这几个海盗吗?” 狄一帆闻言脸色乍变,眼光紧盯着韦光,几次想要冲过来,未后总是像有所顾忌似的停住了,韦光也弄得莫名奇妙,不知他们双方在闹些什么鬼。 采薇翁此刻却又神气起来了,大声指着狄一帆道:“老夫为着息事宁人计,不愿意看你们的污血沾染了这片山林,你若是个明白人,现在赶快滚还来得及,否则我这孙女婿一出手,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狄一帆的眼中冒出了嫉恨的火花怒声道:“你把那小妞儿也许给他了?” 采薇翁大笑道:“不错!而且今天已成过亲了,要不是看在一家人的分上,老夫怎舍得牺牲那视同性命的蛰龙卵来成全他呢!” 狄一帆的脸上阴晴变幻良久,然后才招手将其余三人叫到身边,低声商量一阵,再狠狠地道:“老头儿!算你厉害,狄大爷暂时放过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秋大爷迟早还是会找上你的!” 采薇翁得意地大笑道:“异日只要你敢再踏上此地一步,便是你死于非命之时,混账贼子,还不快滚!” 狄一帆呆立片刻,才朝那三人一使眼色道:“咱门走吧!” 说着领先转过身去,韦光虽不明白这几个人何以色厉内在,被采薇翁几句话就吓了回去,但是强敌自动撤退总是好事,不禁把紧张的心情也松弛下来。 他吁了一口气,才对身旁的小红笑了一下,突然听见采薇翁高声叫道:“韦世兄!小心!” 韦光乍一抬头,只见一条人影电疾似的冲上来,面前也袭到一股急风,百忙中不便多作考虑,挥手就朝那股急风上迎去。 “砰!” 一声疾响之后,他的人已被震退三四步,手臂酸麻无比,足见那突袭之人,功力十分深厚,定神一看,那人竟是姓陆的大汉! 探海夜叉陆俊暴起偷袭,一招就将韦光逼退了数步,立刻跟着扬起一阵大笑道:“好狡猾的老贼,差点把老子们都唬住!” 采薇翁脸如死灰,陆俊又逼近一步大笑道:“老家伙!你这位孙女婿服了蛰龙卵之后,应该是力大无比才对,怎么如此不济事呢?老子先毙了他再慢慢找你算账!” 说完欺身近前,挥拳径击韦光,韦光手上酸麻未消,不敢硬架,只得仗着轻巧的身法避了开去,陆俊却毫不容情地一拳连一拳夹以雄浑的劲力,取击他身上的各处要害,存心在取他的性命。 这时狄一帆与另外两个人也折了回来,依然封住各处的去路,同时得意地瞧着场上的战斗,神情十分高兴。 混水孽龙俞元大声地笑道:“狄兄真是好算计,你怎么知道老家伙说的是假话?” 狄一帆也高兴地道:“这道理很简单,兄弟粗知一点相人术,这家伙鹰眼钩鼻,分明是极端贪吝之格,怎么会舍得把那等重宝轻易给人呢?再者他说已经招了那小子做孙女婿,兄弟阅人多矣,那妞儿明明还是个处子之身,这一点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兄弟的眼睛,最明显的一点是老家伙若有了对抗我们的能力,早就会出来找我们了,哪里用得着躲在洞里面,等我们用烟火给熏出来!” 分水狻猊梁上春冷笑接口道:“狄兄既然早有把握,为什么也要叫我们装着退走呢?” 狄一帆脸上微红道:“兄弟做事一向慎重!总求其有十分把握!” 梁上春继续冷笑道:“原来如此!那狄见方才暗示陆头领出手试探,也是为了慎重。假若那小子真的恢复了神功,狄兄本身也没有危险!” 狄一帆红着脸怒道:“梁兄这样说法。好像是在责备兄弟处事不当!” 梁上春冷笑道:“那我怎么敢呢?狄兄是此行的首领,我们只有听命的份,哪有批评的余地?不过在我们干海盗的行规中,当首领的应该身先犯难!” 狄一帆被他说得十分愧怒,见陆俊还在跟韦光纠缠搏斗,乃怒声叫道:“陆兄下来吧! 我自己对付这小子!” 梁上春哼哼冷笑道:“已经证明是纸老虎了,谁都会打的!” 狄一帆怒哼一声,见韦光虽处在劣势中,却仍能仗着奇异的招式支持下去,脸色微微一动道:“既是梁见说得如此简单,就烦梁兄出手替下陆兄去收拾那小子如何?” 梁上春双手一摊,无可无不可地道:“狄头领吩咐下来,兄弟敢不从命!” 说着走过去准备接替陆俊,谁知陆俊却因为连攻三四十招,仍未将韦光收拾下来,怒火上升,厉声大叫道:“谁都不许上,老子今天要不宰了这小子誓不为人!” 梁上春耸耸肩膀又退了回来,狄一帆鼻子里抽了一口气叫道:“陆兄!别动肝火,鸡蛋对石头,只要使碰劲就够了!” 陆俊在急怒之中,恨不得将韦光一拳捣个稀烂,所以招招都是重手法,招式容易用老而且还经常卖出空门,逼得回招自救。 经过狄一帆一语提醒,立刻改变了方法,他知道在内力上比对方强得多了,只要找个硬碰硬的机会,来个同归于尽,有十个韦光也早已收拾下来了。 因为韦光招式虽精,劲力不足,即使是互换一招,自己吃亏的成分不多,对方却万难自保。 想到这儿他不禁高兴地大叫一声道:“小子!你趁早躺下吧!” 身形猛进,双拳左右兜上,进击两边的太阳穴。这是与敌偕亡的拼命招式,他的拳风只要击中一边,对手万无车理,只是把自己的胸膛卖了出去。 韦光本来已经是筋疲力尽了,见到陆俊的这一手,心知要糟,然而事已及此,只得硬着头皮挺上一下。 双足一蹬,身体拔高尺许,双手化掌为指,向他的眼睛上挖去。 陆俊卖出胸前空门,原是准备挨上一下的,没想到韦光的招式迥异常规,逼得将头一偏,双拳仍然夹击上来。 “咚!克!” 韦光的身驱又被挥了出去,陆俊的右拳被他努力闪空了,左边的肋上却挨了一下,一阵急痛攻心,知道自己的肋骨最少也断了三四根,不过他还能勉强地撑着站起来。 陆俊的脸上被韦光的手指抓过,留下五道血痕。在激斗中这点微伤根本不觉疼痛,望着韦光摇摇欲倒的样子,不禁哈哈长笑道:“小子!你这下子可认命了吧?老子再补上你一拳,叫你早早到鬼门关报到!” 说着大踏步上前,劈胸又是一拳,韦光这时连躲的能力都没有了,只能勉力举手一挡,那也不过是一种出乎本能的自卫动作而已。 小红惊叫一声,扑了过来,向陆俊的背后撞去,她心知这一下并不能救韦光,也是一种出乎本能的举动。 谁知事情居然太出人的意料,陆俊的拳头差一点就要够上韦光时,被她在后面一撞,竟然一个踉跄跌了出去。 小红的余劲未尽,接着又撞上了韦光,二人倒成一团。 陆俊的身子被撞出之后,倒在地上就没有爬起来,起初还手脚抽动着,最后竟完全静止了下来。 狄一帆大感意外,走上来一看,陆俊已经气绝而死,双眼突出,肤色暗黑,分明是中了一种绝剧的毒素。 韦光与小红困难地坐起身来,不禁目瞪口呆,自己也无法相信目前的变故。 狄一帆将陆俊的尸体反复验看良久,突地爆出一声凄厉的长笑,反身对着采薇翁咬牙切齿地道:“老杀才!原来你是用金丝雀的毒素救活了那小子,使他成为一个身合剧毒的工具,平白地断送了陆兄一条性命!老奴才!这笔账记在你的头上了!” 给他这么一说,韦光方始明白陆俊的死因,原来自己服下了金丝雀的毒液后,不仅恢复了部分体力,而且也感染了金丝雀的毒质。 陆俊在最后一招时,被他抓破了脸皮,感染毒素,因之才毒发身死。虽然是出于拼命而自卫,这结果却不是出自心中所愿意的,一时怔得说不出话来。 狄一帆却脸含杀气,步步向采薇翁逼去。 采薇翁一面后退,一面厉声叫道:“狗贼!你再进一步,老夫立刻要你好看!” 狄一帆的眼中凶光暴射,沉声大喝道:“老奴才!你死在临头还敢发横,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好了!” 采薇翁突地一抖手,一道黄光朝他身前射去,狄一帆猛然后退,脸色大变,因为他看出这射来的黄光,居然是另一条金丝雀! 小金蛇落地之后,在地下蠕蠕扭动,一颗三角尖头昂了起来,口中嘶嘶作声。 狄一帆紧张万状地抽出腰间软刃,盯视着地上的小蛇。片刻之后,他又大笑道:“老奴才!你大概是黔驴计穷了!金丝雀虽然厉害,可惜这一条已被你榨干了毒液,吓不了狄大爷!” 说着又待举步向前,采薇翁立刻撮了一声长吟,四周草丛中响起了一阵息息的声音,无数花彩斑斓的大小蛇群纷纷游了出来。 这些蛇群不但将狄一帆与采薇翁隔开,而且还把另一边的梁上春与俞元包围了起来,做着待势欲噬的状态。 梁上春与俞元大感惶恐,连忙抽出武器戒备着。 狄一帆回顾蛇群毫无惧色,只是冷冷地道:“老奴才!这是你最后的一手法宝,下面还有什么花样没有?” 采额翁望着他从容的神态,心中微惊道:“就凭老夫这千蛇大阵,也足够要你的命了!” 梁上春与俞元那边情势却颇为危急,有几条长约三尺的青竹丝已经发动攻击,二人一面用武器拨开伸过来的蛇头,一面急叫道:“狄兄!快想个办法对付这些长虫……” 狄一帆神态平静地在怀中掏出一个白纸,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撮蓝色的粉末,擎在手中得意地对采薇翁道:“老家伙!你懂得驱蛇,也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采薇翁望了一眼,脸色微变,口中勉强地道:“老夫不知道!” 狄一帆哈哈大笑道:“你尽管装糊涂好了,狄大爷要是不预作准备,怎么会轻易前来涉险!” 说着将那包粉撒了出去,单臂再迅速地迎空一晃,手中多了一支燃着的火招子,采薇翁大惊失色,连忙撮口长啸,下令那些蛇群撤退。 可是他的动作已慢了一步,狄一帆已经把火招子掷到撒开的粉末上,立刻空气中扬起一大蓬蓝色的烟雾。 这蓬烟雾含着特殊的气味,闻在人鼻中倒是特别好闻,可是对于蛇群却具有意想不到的克制作用。 在吱吱的怪叫声中,蛇群拼命的向四下乱窜,逃得慢一点的立刻躯体软瘫,肚子朝天,一动都不能动了。 顷刻之间,重重密布的蛇阵都溃散了,除了一些死去的之外,能动的都逃得一干二净,只有那条叫做金丝雀的小金蛇不受影响,可是它却因为失去了大部分毒汁,显得软弱无力,起不了攻击的作用。 采薇翁脸色如灰,长叹一声道:“贼子!好高明的手段,老夫认命了!” 梁上春与俞元在蛇阵中脱困出来,大是钦佩,俞元抑不住兴奋地道:“狄兄!你那东西……” 狄一帆哈哈大笑道:“上次那小妞儿把我引到蛇洞中才得脱身,我吃了一回亏,哪能再上第二次当?这龙涎香对金丝雀等绝毒之物虽是无效,对一般毒性较淡的虫蚁却绰绰有余!” 采薇翁一声不响,举手朝心口上戳去,狄一帆眼明手快,飞身上前举臂一格,阻止了他的自戕,然后又点了他的穴道,狞笑道:“老家伙!想死也不要这么快,你不把犀角与蛰龙卵献出来,有你的罪受呢!” 采薇翁瞪大了眼睛,目中冒着仇恨的火花,一言不发。 狄一帆狰狞地逼近他道:“老家伙!你到底说不说?” 采薇翁手足已不能动,凸着怒目厉声叫道:“你就是杀了我也别想得到那些东西!” 狄一帆冷笑一声道:“你大概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狄大爷不相信你是铁打的人,慢慢等着瞧吧,看谁狠得过谁去!” 说着目光又转到小红与韦光那边,韦光连番受创,生机已至奄奄一息的程度,小红则紧紧地依偎着他,脸颊上泪珠纵横,一言不发。 狄一帆慢慢地走过去,满怀妒恨地好笑道:“小妹子!你大概是找到心上人了,怎么完全忘记咱们的交情了?” 小红理都不理。 狄一帆冷笑一声,道:“我饶你个贞节烈女,太爷也会有办法叫你……” 俞元道:“狄头领……” 狄一帆拦住话头道:“麻烦两位把他们弄进屋去。” 俞元想了一下,才万分不情愿地扛起韦光,梁上春只好扛着采薇翁,一言不发,跟在狄一帆后面,朝着来路去了。 静静的茅屋中透着一股特殊的气氛,采薇翁依然被制住了穴道,韦光则神志昏迷地躺在地上。 小红似乎睡着了,娇情地歪在竹榻上,她的衣衫都被剥除了,健美而又成熟的胴体上透着一种惑人的美。 这室中只有一个能行动的人,那便是狄一帆,此刻他的脸上挂着一股邪狎的笑意,望着小红,神情极为得意。 采薇翁的眼中所含的怒火,几乎可以使整个山岳融化,可是他毫无办法,只有胸膛不住地起伏,口中连连地喘气。 默然了一阵子,榻上的小红突地微微一扭动身子,发出了一声淫荡的呻吟。 采薇翁脸上立刻起了一阵痉挛,忍不住厉声怒骂道:“贼子!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对付一个纯洁的女孩子,我做了鬼也不能饶你……” 狄一帆哈哈大笑道:“纯洁的女孩子!哈……老家伙,你说得真有意思,再过一会儿,你就会发现她纯洁得连天下最淫荡的女人都会退避三舍。” 采薇翁痛苦地叹了一声,狄一帆又得意地笑道:“这可不能怪我手段卑劣,那合欢草又不是我带来的,你自己种在花圃中,我不过是加以利用一番而已,我真不明白你这么大的岁数还种植这种春药做什么?” 采薇翁怒声道:“我种来是喂蛇的!谁像你存着脏心思……” 狄一帆笑道:“你用来喂什么都不关这事,反正我已经喂了你宝贝孙女儿,等一下你就可以欣赏到她会像一条蛇似的缠着我的情景……” 这时榻上的小红扭动得更厉害,灯光中可以看到她棕色的脸上透出一股嫣红,像一个熟透的苹果,艳丽欲滴,同时口中的吟哦声更撩人了。 狄一帆更得意了,高声大笑道:“妙啊!药力越来越强,老家伙!好戏马上就要上场了!” 小红已经坐了起来,先是怔怔的,继而身上起了一阵痉挛,眸子里闪着的人的亮光,却又似含着一汪秋水,汪然迷人。 她的目光掠过了采薇翁,又掠过地下的韦光,却露出茫然不识的样子,末后却停留在狄一帆身上,立刻就像铁遇上了磁,再也移不开了。 狄一帆的眼中也射出野性的火花,张开单手笑道:“小妹子!你终于回心转意了,来吧!我们演一场好戏给你爷爷瞧瞧,别害臊,那是他亲口答应的……、…” 小红似乎是受了他声音的催眠,立刻移步下榻,就朝狄一帆扑去,狄一帆抱住她又把她放回榻上,慢慢解开自己的上衣笑道:“小妹子!别急呀,你真热得像一团火!” 小红却似迫不极待地拼命扯着他的衣服,眸子里媚光四射,口中嗯嗯直呼。 狄一帆却好整以暇地伸出手去,在她身上轻轻把抚摩着,口中还淫狎地道:“小妹子,斯文点!你这种样子给你爷爷瞧了像什么呢?” 小红受了抚摩之后,激动得更厉害了,突然伸出双臂,勾住狄一帆的颈项,将自己的脸挨在他的颊上擦着,淫荡的呻吟变成了粗浊的呼吸。 狄一帆似乎也受不了这种诱惑,解衣的手动作得加快了。 采薇翁长叹一声,咬着牙叫道:“罢了!贼子!算你厉害!你快放开她!” 狄一帆闻言立刻推开小红,喜滋滋地道:“你终于答应了,快讲东西放在哪里?” 采薇翁垂首片刻,挤下几滴老泪,软弱无力地道:“在桌子上,就是那个竹筒。” 狄一帆飞速地抢到桌旁,对着那个竹筒审视片刻,好像不太相信,采薇翁急声道:“上面写着字,还错得了吗?” 狄一帆怀疑地道:“犀角会是这个样子?” 采薇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那是我故意加上一层颜色,再雕成这个形状!” 狄一帆拿起竹筒,赶忙用指甲刮了一下,还是有点不相信,采薇翁怒叫道:“我告诉你实话了,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快把它放在红儿的嘴里!” 这时小红躺在竹榻上,胸膛不住起伏,喘气的声音更粗了,狄一帆拿着竹筒,慢慢地凑近小红嘴边。 片刻之后,小红开始平静下来,人也开始恢复清醒,突然她发现了自己的形相,尖叫一声,顿时晕了过去。 狄一帆哈哈大笑道:“果然不错,老家伙!我真佩服你,这样一件宝贵的东西,竟加了一层伪装,就放在这么一个容易看到的地方,冤枉我费了半天心思!” 就在他笑声方歇的时候,门外闯进了好几个人,连断臂的王正也在内,一起问道:“狄兄!得手了?” 狄一帆举着竹筒道:“得手了!就是这玩意,王兄上次已经拿到手了,只可惜又放过了……” 王正不信地道:“狄兄不会弄错吧?” 狄一帆大笑道:“不会错,我已经试过了,若非这犀角上的纯寒之性,绝对解不了那妞儿合欢草的热毒。” 说着手指榻上的小红,大家跟着望过去,立刻被小红那胴体上的美态吸住了。 她虽然神智不清,但是棕色肌肤上所散发出的光泽与均匀的线条,依然有一种出奇的美。 狄一帆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居然走过去,拉起一旁的被单替她掩盖了起来,这才挡回了三对贪婪的眼光。 王正咽了一下唾沫道:“想不到就是这玩意,怪不得老家伙要在里面放上一条金丝雀,害得老子丢了一只胳臂。” 狄一帆微笑道:“王兄没有把命丢掉已经是大幸了!” 梁上春却眼珠一转地道:“还有一样呢?” 狄一帆望着采薇翁道:“他还没说呢!老家伙,你不希望我再来一次吧!” 采薇翁顿了一顿才痛苦地骂道:“干脆都交给你们吧!唉!象以齿焚身,雀以羽丧命! 想不到这两样东西竟害了我!” 狄一帆高兴地道:“你早就如此痛快,不是少吃多少苦,快说你把蛰龙卵藏在哪儿?” 采薇翁抬起头来道:“我藏在一个很隐僻的地方,除了我自己,谁都找不到!” 狄一帆目光一转道:“老家伙!你别想又动歪脑筋,把地方讲出来,我们自己去拿!” 采薇翁怒道:“那地方说也没有用,你们不放心,就叫个人跟着我去!” 狄一帆想了一下,上前解了他的穴道,沉着声音道:“好吧!我跟你去,最好你少再玩花样!” 采薇翁站起身来,自顾活动筋骨,梁上春却冷笑一声道:“狄兄要去最好把犀角留下来!” 狄一帆横他一眼道:“梁兄可是信不过兄弟?” 梁上春冷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狄兄为了表明太公无私的心迹,似乎也该这么做!” 狄一帆尚未答话,王正已经怒声道:“梁兄不该存这种心,狄兄若是存心骗我们,大可不必通知我们,照目前情况而论,他一个人就对付得了……” 梁上春冷笑一声不语,俞元跟他是一伙的,虽然也没开口,可是两个人都已经作着准备的姿势。 狄一帆想了一下突然道:“既是梁兄不放心,何妨与兄弟一同前往。”” 梁上春一扯俞元的衣服,俞元懂得他的意思,连忙道:“此地已经没有留守价值,干脆大家都去好了,也许老家伙还会闹什么花样,人多一点也便于照顾。” 狄一帆点头微笑道:“这样也好!叫兄弟的两个手下留此看着小妞儿跟那小子吧!” 采薇翁一言不发,低头出了门,狄一帆跟了出来,其余三人也跟在后面。 一行五个人又开始在群山乱谷中披林前进,狄一帆有点不耐烦地道:“到底在哪里?” 采薇翁冷冷地回过头:“你跟着走就行了,反正我技不如你,何况你们有四个人!” 狄一帆脸色微变,可是他不便跟他多罗嗦。 采薇翁领着他们走了很久,才到达一个地方,那是一片峭壁,蔓藤密集,已无进路,狄一帆怒道:“你把我们带到这儿干什么?” 采薇翁冷笑一声,伸手扯开蔓藤,露出一个人工开凿的孔道,高方及人,里面一片乌黑,然后用手一指道:“就在这里面!是我一人进去,还是一齐进去?” 秋一帆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发现这孔道进去极深,深思道:“当然一齐进去,万一你在里面另有通道,溜掉了我们上哪儿去找你!” 采薇翁闻言始搜集壁上的枯藤,狄一帆连忙问道:“这是做什么?” 采薇翁道:“做火把!里面一点光线都没有!” 王正立刻在囊中掏出明母丹道:“不用了!拿这个东西照明比火把强多了!” 说着将明母丹交给身旁的俞元,俞元愕然地接过来道:“王兄拿着还不是一样!” 王正摇头道:“不!兄弟想了半天,认为还是留守在此地的好,设若诸位进去,遇上什么意外时,兄弟在外面也好有个接应!” 这番话说得全无私心,倒使得梁上春与俞元,甚至连狄一帆在内都感到有些不大自在,狄一帆只得暴躁地催促采薇翁道:“老家伙!别耽搁了,快走吧!” 采薇翁漠然全无表情,低头向洞中走去,狄一帆迅速地跟上去,同时伸出独臂,探掌抵在他后心上阴沉地道:“老家伙!你最好是乖乖的,若是想动一下歪脑筋,我就先毙了你,然后再去找那小妞儿,那时狄大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采薇翁的身体微微一震,在明母丹的白光照耀下,脸色十分阴沉难看。 孔道越来越矮,到最后必须佝偻着身子才能前进,洞壁上反射着明母丹的光辉,透出黝黑乌亮的质地,狄一帆摸了一下洞壁,发出狞笑道:“老家伙!你真够阴损的,幸亏三兄把明母丹带来了,否则我们此刻不是都中了你的圈套!” 俞元诧然地道:“狄兄又有什么发现?” 狄一帆敲着洞壁道:“这里根本就是个煤矿,若是燃着火把进来,我们岂非完了……” 俞元不信道:“一根火把的热力就能把这些煤燃着吗?” 梁上春在后面接口道:“煤是燃不着的,不过煤矿中另有一种水煤气,见火即爆,威力极大!” 俞元听得毛骨悚然,不禁怒声道:“这老贼怎么如此可恶,等一下非要再给他点苦头吃吃不可!” 采薇翁仍是神色不动地在前领路,大约转了有半里路光景,才到达一所比较高的石室门口,石室上居然装着一扇本几 采薇翁止住脚步道:“到了!就在这里面!” 狄一帆沉声道:“打开门进去!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少玩花样,否则是自讨苦吃!” 采薇翁只是牵动了一下肌肉,推开门进到室内,狄一帆不敢怠慢,单掌依然贴紧他的后心跟着入内,俞元擎着明母丹,第三个进了室门。 这是一间很宽大的石室,里面好似作为仓库一般,安放着许多木架,架上安着瓷瓶,瓶外附着签条,写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名称。 狄一帆看了一遍,不禁以略带钦敬的声音道:“老家伙!真难为你,炼了不少奇药吗? 只是我不明白,你就祖孙二人隐居深山,附近又无人迹要炼这些干吗?” 采薇翁扫视了架上一眼平静地道:“老夫炼药是为了兴趣,并不想拿它来给什么人治病!” 狄一帆摇摇头道:“这不是暴珍天物吗?假若你不反对的话,我倒想带一些出去救救人,也算是替你积些阴德!” 说着腾出手去掂起一个瓷瓶来欣赏。谁知采薇翁突地厉声大呼道:“住手!不许你碰我的药瓶!” 狄一帆给他叫得一怔,倔强地道:“老家伙!你别不识抬举,狄大爷跟你商量是看得起你,其实连你的性命都在我手中,更何况这些玩意儿!” 采薇翁怒声道:“老夫炼的药绝不给你们这些海盗享用!” 狄一帆冷笑道:“狄大爷偏不叫你如意,俞兄!梁兄!这玉冰散是最佳的刀伤药,那琼花丸专治一切内伤,在我们武林人说来都是不可多得的圣药,二位不妨取一点备用!” 俞元闻言果然也掂起一个瓷瓶放人怀中,采薇翁愤不可遏,大声叫道:“这屋子里的东西你们千万别乱动,否则出了岔子可别怪我!” 这句话的威胁性很大,俞元果然不敢再去动其他的瓶子了,只有狄一帆冷笑道:“老家伙!你别危言耸听了,狄大爷不吃这一套,老实说,一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过了,我不相信你在这儿会玩出什么花样!” 采薇翁瞪着凶睛不语,狄一帆仍是轻松地检查着那些瓷瓶,有时端起一只来闻闻,有时还倒出一点来品品味,显得十分内行。 梁上春始终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行动,直等狄一帆将所有的药瓶都看得差不多了,他才出言提醒道:“狄兄别忘了我们的来意!” 狄一帆悟然而觉道:“兄弟一向就喜欢研究本草剂方,到了这儿见猎心喜,几乎忘了正事了,老家伙!那蛰龙卵呢?” 采薇翁冷笑道:“反正在这间屋子里,难道你自己不会找!”” 狄一帆盯了他一眼傲然道:“只要你不说谎,狄大爷不信找不到!” 说着目光四下游移,最后停在屋角的一口小缸上,沉思片刻道:“俞兄!假若兄弟没有猜错,蛰龙卵一定在这口缸中,麻烦你去看一下如何?” 俞元正要过去,梁上春却阻止他道:“狄兄!阁下既然以首领自居,这件事还是亲自去做为佳!” 狄一帆瞪他一眼道:“梁见处处与兄弟过不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上春冷笑道:“狄兄是明白人,兄弟也不是傻瓜,何必一定要说出来呢?” 狄一帆大为震怒,只是无法发作,怒声道:“梁见可是认为那缸中有毛病!” 梁上春哼哼笑道:“不管有没有毛病,狄兄都没有理由支使别人去冒险!” 狄一帆怒哼一声,大踏步上前走到缸旁,略停一下,最后还是很慎重地抽出腰间软刃,挑开缸盖,只见缸中安放着一个椭圆形的白色物件,大如西瓜,不禁得意地哈哈大笑道: “梁兄顾虑太多了,这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梁上春也不禁色为之动,蹿至缸边,目中流露出贪婪的光彩,狄一帆故作大方地退后一步道:“兄弟只有一条胳臂,取动不便,就请梁兄偏劳一点如何?” 梁上春看了一会,见缸中并无其他蹊跷,才伸手去端起那枚圆形卵状物,俞元也挤过来想看看清楚。 谁知梁上春才捧到胸之处,蓦而大叫一声,将那枚蛰龙卵丢在地上,身子也跟着向后仰去,倒在地上,一动都不动了。 狄一帆与俞元见状大惊,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仔细看时,地上梁上春已经气绝身亡,那枚蛰龙卵摔在一边,一头缺了一块,里面已经空了。 再看采薇翁时,室壁上己露出一道才可容人的暗门,他已经从那儿溜了。 狄一帆顿足怒道:“不好!我们又上了那个老滑头的当了!” 俞元一面心惊,一面又痛心丧失伙伴,厉声道:“这老贼!我再找到他时,势必将他碎尸万段!” 狄一帆却沉着地道:“俞兄不必乱了方寸,我们先看看梁兄如何遭暗算的,那老贼说不定在这儿安排下什么毒计呢!” 俞元战战兢兢地与狄一帆二人慢慢又移近梁上春的尸体旁边,只见他毗牙咧嘴,死状十分怖人,可是他身旁却空无一物! 二人再向缸内看去,里面也是空空的没有东西,正在奇怪的当儿,忽然那枚蛰龙卵又自动地滚了几下,狄一帆大叫道:“俞兄!当心毛病出在这里!” 俞元蓦然而视,只见卵壳的缺口处冉冉伸出一颗怪头,粗不盈指,长却有尺许,通体墨绿,顶上两粒绿豆似小眼睛,闪闪有光。 俞元不禁惊叫道:“这又是什么怪东西?” 狄一帆惑然地摇头道:“兄弟也不清楚,然而梁兄必是受它的暗算无疑!” 俞元不禁又看了梁上春的尸体一眼,怒火中烧,抽出腰间长剑道:“我们杀了这怪物,先替梁兄报仇!” 秋一帆拦住他道:“俞见不可造次,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俞元勉强按捺住性子,紧盯着那怪物,只见它又伸出了尺许,仍是一般粗细,顶上的小眼睛连连闪眨,慢慢地全体爬出壳外,却是海碗大的一只乌龟。 俞元轻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么一个玩意!” 狄一帆却神色十分凝重,手中的软刃也微微发颤,俞元见状异道:“狄兄怎么了,一头小乌龟有什么可怕的?” 狄一帆紧张地道:“俞见不要小看了它!这东西是毒蛇的一种,其厉害犹在金丝雀之上,你我要小心应付方不致受害!” 俞元讶然失声道:“乌龟也是蛇?” 狄一帆点点道:“不错,兄弟听人说过,这东西叫大王鳖。那颈子十年方长一寸,其毒无比,这东西恐怕有两三百年的寿命了,真不知那老家伙怎么找来的!” 俞元有点不服气地道:“管它有多毒,一剑斫了它的脑袋不就完了!” 说着手挥长剑,对准那长颈上削去,狄一帆连忙大声喝止,为时已是不及,鳖颈应剑齐壳而断,可是那断下的颈项连着怪头,却迅速无比地朝俞元飞去。 狄一帆大喝一声,手中软剑迎空削了上去,嚓的一声,又砍下尺余长一截,剩下那尺许长的一截作势不变,仍是向前飞射。 俞元大叫一声,手中长剑叮然坠地,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鳖颈意犹未尽,咬死俞元之后轻轻一弹,再朝狄一帆射过去,狄一帆身手十分矫疾,软剑立刻往回一抖,化鞭为环,刚好裹在它的头下寸余之外。 鳖颈在空中一扭身子,势子十分强劲,狄一帆几乎把握不住,连忙手底一加劲,以全身的功力贯注在软剑上,这才没使它挣脱了。 鳖颈连扭几扭,俱未挣脱,急得呱呱直叫,口中连连喷出大批黑色腥雾。狄一帆心知这种绝毒凶物,连喷出的毒气也有制敌之效,连忙屏住呼吸,不敢吸入一丝腥雾。 相持片刻之后,狄一帆感到十分猛烈,又无法呼吸换气,他只得咬紧牙关苦挣下去,额上汗水直流。 鳖颈挣了片刻,仿佛也有点累了,口中停止喷雾。狄一帆脚下移动了几步,才敢吐气换了一口,手上仍是不敢放松。 鳖颈好似知道力挣无效,开始改变方法,张开了嘴朝里吸气,每吸一口,它的身躯就涨大了一点。 狄一帆内劲围成的圆圈虽然限制住它的行动,却无法控制它涨大,不消片刻工夫,那粗着手指的细颈已经涨到茶杯大小。 狄一帆心中暗暗吃惊,光凭自己内力所围成的圆圈,越大越费劲,若是再大上一倍的话,万万无法控制,只有像梁上春、俞元一般,暴毙于毒口之下了。 鳖颈涨大之势不已,狄一帆却感到气力越来越不济,脚下也站不稳了,来回地踉跄晃动着,突然踢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那是天王鳖原来藏身的蛰龙卵壳,狄一帆心中一动,连忙蹲下身去,颤巍巍地把鳖头对准壳上的缺口,然后猛然一松手劲。 鳖颈骤失控制,呼地朝前直钻,刚好挤进卵壳之内,由于它此刻身子涨大了许多,一时无法掉头,仅剩在后面那一截在外面直扭。 狄一帆乘着这个机会,连透气的时间都不敢浪费,抡起掉在地下的明母丹,慌不迭地抢出石室,再把门紧紧地掩上。 好在这扇门是由外向内推开的,门框做在外面,他计算着鳖卵不致有那份聪明开门,四下又十分严密,这才靠在石壁上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蛰龙卵没有取到,反而让采薇翁逃脱了,更死了两个帮手,虽然他对俞元及梁上春并没有感情,可是这口恶气却无法忍受。 等精神恢复了一点,他才移动步子,慢慢向洞外走去。 到洞外时,又是一件惊心怵目的事情呈现在眼前,那留将在洞口的王正躺在地下,怒目凸出,全身发黄,显然又是遭了毒手暗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奴才。我再抓到你时就有你好看的了!”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正想赶到草屋中先对小红与韦光施以报复时,突然背后传出一阵哈哈大笑,接着是一个响亮的声音道:“谁在说和尚?和尚可没有跑啊!” 狄一帆摹然回头,只见草中钻出一个人来,身披破袈裟,一脸泥污,赫然是个穷和尚。 此时此地,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怪人,难怪狄一帆有点惊心,可是他仔细一打量这穷和尚的形象时,却不禁又释然了,冷冷一笑道:“台端大概就是那位在海中杀死海明,取得明母丹的大和尚吧?” 穷和尚咧开嘴大笑道:“贫僧不过随手管了一下闲事,想不到会流传得这么快,施主既是如此说贫僧想不承认也不行。” 狄一帆哼哼冷笑道:“从那些航舟子口中说来,阁下严然是仙佛一流的人物,谁知今日一见,竟是这么贼头贼脑的疯僧而已!” 穷和尚手舞足蹈,异样高兴地唱道:“说我疯,我就疯,我与人疯不大同,有人想学贫僧样,须谢贫僧酒一盅!” 狄一帆见他疯言疯语,不愿跟他多缠,再者心中急着要去寻找采薇翁算账,故而冷笑一声,回头觅路想走,谁知穷和尚动作竟比他还快,肩头一晃,拦在他的前面,笑嘻嘻地道: “施主慢走一步,你欠贫僧的一杯酒债未还!” 狄一帆初是一怔,继而想到他适才所唱的疯歌方明白其意,扬眉暴躁地道:“我又不学作疯疯癫癫的样子,干吗要欠你的酒?”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施主虽未学贫僧之疯,却学会了贫僧的贼头贼脑,也是一样的!” 狄一帆见他在存心取闹,不禁怒道:“贼秃!你敢情在找死!” 穷和尚手指着他擎着的明母丹笑道:“这明明是贫僧之物,现在却在施主手中拿着,不知我们之间哪一个是贼?” 狄一帆恼羞成怒,一面将明母丹放入怀中,一面骂道:“贼秃驴,狄大爷送你上西天去吧!” 语声中单臂疾探,直取穷和尚的门面,穷和尚嘻嘻一笑,身躯轻轻一滑,居然以毫发之差,避开他的正锋,同时反手一伸叫道:“哇呀!施主可真不讲道理,欠酒不还也罢了,怎么伸手就打人呢?说不得贫僧只有自己动手了,这竹筒挺不错的,送给贫僧当酒杯吧。” 狄一帆根本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怀中一动,穷和尚手中已多了一件东西,正是自己费煞苦心得来的黎犀角。 这一来心中大是吃惊,知道这疯疯癫癫的穷和尚身子的确了得,武功造诣还在自己之上,眉色一动,口中却大叫道:“好贼秃!快把东西还给我!” 叫声中又是一拳攻过去,穷和尚微笑着又闪开了,这次狄一帆较慎重多了,不等拳式用老,立刻又撤了回来,同时怒骂道:“贼秃!你光躲算什么本事,有种就硬接狄大爷一招!” 穷和尚嘻笑如旧,摇头晃脑地道:“接一招倒不算什么,贫僧就是怕施主掌中所握的玩意儿!” 狄一帆闻言心中又是一惊,由于穷和尚第一招就在他怀中将东西掏走,使他知道这家伙极为难惹,故而再次攻招时,手中已暗扣着一把夺魂砂,那是一种淬毒的暗器,细如粉末,坚逾铁石,发时面积又广,很少有趋避的可能,本来他是夹在拳式中发出,攻人无备的,不知怎地会被穷和尚看穿了。 好在他为人十分阴狠,虽然对方己讲出他的诡谋,仍是不动声色地冷笑道:“你看出来也没关系,狄大爷不怕你逃上天去!” 说着手腕一抖,夺魂砂如同一蓬暗雾,丈许方圆内,全无一丝空隙,直朝穷和尚涌过去,穷和尚哇哇怪叫道:“施主好毒的手法!和尚要归天了!” 叫声中身躯朝上猛拔,一纵丈余,那蓬毒砂全从脚下滑过,狄一帆口角含着冷笑,单臂又是一扬,这家伙手法果然了得,方才只打出一半毒砂,算准穷和尚会跃空趋避,才将另一半凌空打出去。 穷和尚人在空中,根本无法改变方向,毒砂的来势又快,眼看着即将临身,百忙中只得伸手朝胸前一扯。 “嘶!”一声裂帛声后,他已将身上的破袈裟脱了下来,挡在身前凌空一抖,仗着劲厚的内力,总算将那蓬毒砂挥落,飘身落地,狄一帆的身形已逃出好几丈外。 穷和尚赤着上身怒叫道:“好狠毒的贼徒,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和尚也要追到你!” 肩头一晃,五六个起落,已经赶了上来,再晃几下,他的身形倒落在狄一帆的前面,狄一帆心知无望,高手较技,得失仅在分毫之际,可是这穷和尚超出他的太多了,当下止住脚步,长叹一声道:“贼秃!算你厉害,狄大爷把性命交给你吧!” 负手闭目,完全不再作抵抗的准备。穷和尚哈哈一笑道:“阿弥陀佛!贫僧与施主无怨无仇,要你性命作甚?” 狄一帆听出一丝希望,连忙睁目道:“既是无怨无仇,你何必跟我过不去?” 穷和尚笑道:“贫僧同来的那个朋友与施主也是无怨无仇,施主怎地三番二次要他性命?” 狄一帆一听,知道他已跟韦光碰过头了,将心一横,又道:“狄大爷既然技不如人,随你怎么发落吧!” 穷和尚哈哈一笑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和尚不要你的命,却也不能再叫你仗着这身武功去作恶,但愿施主今后能痛改前非,未始不可以终天年!” 语毕伸手在他肋下一点,然后又在他背上猛拍一掌,狄一帆身受巨震,但觉全身骨骼一阵剧烈刺痛,气血涣散,知道这一身功夫算是整个报废了,急愤交加中,厉声大吼道:“好狠的贼秃!你不如杀了我好一点……” 底下的话没说完,人已昏死过去,穷和尚摇头微叹道:“善哉!善哉!贫僧今日留你一命,异日祸福全在乎你自己了!” 扶起狄一帆软搭搭的身子,如飞一般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在采薇翁的那幢茅舍中,韦光又一次在痛苦中醒来,小红含着眼泪,拿着一只瓷碗,碗里还盛着一半黑色的药汁,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柄银匙,口中苦味犹存,心知是她在给自己喂药,不禁感激地道:“姑娘,谢谢你了!那班家伙呢?” 小红眼中依然噙着泪珠,摇摇头道:“不太清楚,他们逼着我爷爷去取一样东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韦光忧虑虑地移动一下身子,觉得全身依然在痛苦中,不禁皱着眉头道:“那班家伙心狠手辣,你爷爷又不知要受多大的折磨了。” 小红强作宽慰地一笑道:“那倒没关系,爷爷在这岛的隐蔽处,开凿了一间秘室,在那儿他还养了一些很厉害的毒蛇,也许吃亏的反倒是那些人。再者你的朋友酒也醒了,赶了去接应我爷爷,大概没有多大问题。” 韦光兴奋地一晃身子,几乎将她手中的药汁都泼翻了,急声问道:“我朋友……那个穷和尚,他醒过来了?” 小红点头道:‘不错!你那个朋友体质超异常人,所以没到三天,即已从浓醉中苏醒过来,再由猴子们把他带到此地,问了一下经过的情形,他就赶着去了。” 韦光默然思索着,不再问话,小红却端着碗又凑过来道:“你把这药喝下去吧!我跟爷爷学医学得并不高明,有许多药我都不知道用法,不敢乱给你吃,这是提神补虚的。” 韦光温驯地看了她一眼,依言凑嘴就碗,虽然药汁很苦,他还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小红却忍不住扑籁籁的泪水直掉。 韦光看了心中大奇,将药汁喝完后,立刻擦擦嘴问道:“姑娘,你伤心些什么?” 小红哽咽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感到受了坏人的欺负,心里委屈得很。” 韦光虽然直觉到她言不由衷,可是也无法再深究,只得婉言劝解道:“姑娘别太死心眼了!人在世界上,原有许多烦恼,纵然是受到一点不如意,也只有往好的地方想。” 这些话原来他信手拈来,完全不着边际,可是小红却似十分感到兴趣,眼珠一转道: “你说得很有意思,人既是有那么多的烦恼,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韦光一时语为塞,半晌才道:“人之所以活下去,是因为生命本身还有更多的意义,生活的情趣,更超过所受的烦恼……” 小红紧接着问道:“生命有哪些意义呢?生活又有哪些乐趣呢?” 韦光这下子可是真的词穷了,想了半天才道:“那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为名,有的人为利,也有的人为情,至于有一种伟人,他们生命的意义不在自己,而是为着别人的幸福而生存,这些人在自己生命的意义中找到了生命的乐趣。” 小红沉吟片刻,才缓缓地道:“你是属于哪一种人呢?” 韦光顿了一顿,才凛然地道:“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应该只是为着一个平凡的理由而活下去,可是我的遭遇,我的家世却逼使我从事一个献身伟大事业的选择。” 小红眉尖一挑道:“那你是准备为别人的幸福而生存的了?” 韦光点点头道:“不错,这是我的希望。” 小红继续问道:“能为别人生,你是否也能为别人而死?” 韦光欣然道:“你终于懂了,生与死原是一件事,一个为别人活着的人,尤其应该时时有着为别人而死的抱负。” 小红脸色一动道:“那你有好几次拼着性命与坏人搏斗,都是这种心理了?” 韦光脸上一红,低声道:“也许可以这么说吧!当我看到他们要欺负你的时候,激于心中的义愤,自然而然地忘记了本身的利害,一心只想你不要受伤害。” 小红轻叹一声道:“可是你已经身受重伤,拼了命也救不了我呀!” 韦光慨然道:“我在那样做时,并没有想到自己。” 小红感动万分,突然一把抱住他哭叫道:“你对我太好了!” 韦光十分窘迫,在她热情的拥抱中觉得很不自然,正想推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同时体内也升上一股麻木的感觉,连身受的那些创痛也不觉得了,不禁十分着急地道:“姑娘,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怎么我连知觉都麻木了……” 小红一声不响,仍是紧紧地抱着他,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手上,甚至于有一部分流进了他的嘴里。 韦光全身都进入瘫痪的状态,那些泪水照理应该是略带盐味的,可是他却全无感觉,同时有一种从所未遇的疲倦侵袭着他,喃喃地道:“姑娘,你放开我,我想睡了……” 语音越来越微,终至整个地听不见了。 小红感觉到怀中的人已整个地静息了下来,才慢慢地放下,深情万种地盯着他,韦光的睡态很平静,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小红看了一阵,泪水又涌了出来,伸手抚着他的眼皮道:“睡吧!安静地睡吧!你已经受了许多痛苦了,这世界上的病苦太多了,我们大苦了,到另一个地方去休息了,我会永远地陪着你的。” 韦光一动都不动,静静地躺在地下,像是死了一般。 小红又俯身在他心口上听了一下,嘴角现出一个安慰的微笑,喃喃地道:“爷爷的药真灵!你已经得到安息了。等着吧!我马上就来!” 说完后她的脸上现出无比的坚决,慢慢地站起身子,走到桌旁,拿起一柄亮闪闪的匕首又回到韦光身畔,和他并头躺在一起,举匕首猛然朝胸口上插下去。 突然窗外飞来一道白影,当的一声,刚好将她手中的匕首击落,接着飞进两条人影,正是采薇翁与穷和尚。 小红翻身坐起,又要去抢那把匕首,采薇翁连忙上去擒住她的双手急叫道:“傻孩子,你要干什么?” 小红疯狂地挣扎着哭叫道:“爷爷,你别拦我,我要死!” 采薇翁神色大变,双手箍匝得更紧,急声道:“傻丫头,坏人都杀死了,你再也没有危险了,怎么还想死呢?” 小红流着眼泪道:“我不是为着那些坏人,我是为了他,活着不能跟他在一起,我只有和他死在一块儿。’” 采薇翁知道她是指着韦光,连忙道:“他也不会死,爷爷一定把他救活过来!” 小红惨然地摇摇头:“没有用了,您再也救不了他了!” 采薇翁朝地下的韦光看了一看,失声道:“你对他做了些什么?” 小红凄然地道:“我给他吃了曼陀尼花。” 采薇翁神色大变,蓦地放开小红,对她脸上猛掴了一掌,厉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红的嘴角涔涔渗出血丝,脸色却十分平静地道:“我给那坏人侮辱过,再也没法跟他在一起了!不过我的灵魂是干净的,我要用干净的灵魂永远地伴着他……” 采薇翁顿足长叹道:“胡闹!简直是胡闹!” 穷和尚这时也急了,慌忙走到韦光的身边,拉着他的手道:“老丈,这是怎么一回事?” 采薇翁长叹道:“完了!曼陀尼花是我精心培植的一种毒草,服后能使人全身麻痹而死,没有任何解药可救!” 穷和尚也是急得变色道:“这如何是好?这个人可不能死!” 采薇翁长叹道:“不能死也得死,现在纵有仙药也救不了他的生命!” 穷和尚手足无措地在韦光身上乱推乱抓,小红也想趁机去攫那柄匕首,采薇翁一脚将她蹬得老远,怒骂道:“畜生!我简直不懂你是什么心意!” 小红被踢得撞到墙上,嗯了一声,撞昏过去。 采薇翁恨不得要再上去打她,却被穷和尚拉住了,道:“老丈算了吧!事已如此,再怪令孙女也没有用!” 采薇翁在地下捡起一个白瓷瓶,这是方才他用来击落小红手中匕首的,拿在手中苦着脸道:“韦世兄不死于贼手,反倒毙命在那丫头手中,将来韦家人找了来,叫老夫怎么对他们说话?” 穷和尚忧形于色道:“这一点老丈倒不必担心,太阳神韦大侠是个很通情理的人,他若得知其中原委,断乎怪不得老丈与令孙女。” 采薇翁仍是不作声,穷和尚却将地上的韦光抱了起来,移步朝门外走去。 采薇翁拦着他道:“大师父要上哪儿去?” 穷和尚长叹一声道:“贫僧只有聊尽人事,将他的骸骨交还他亲人。” 采薇翁神色一动道:“据闻刻下中原至尊教势及天下,韦家人都已经失败了!” 穷和尚点头道:“这倒不错,不过他的父兄俱尚在人间,神骑旅韦首领消息不详,太阳神韦大侠正隐居在一个地方,贫僧想把他送到那儿去。” 采薇翁神色微动,低身作了一揖道:“大师父见了太阳神,尚祈代老夫妥为解释。” 穷和尚点点头,正待起身,突然在采薇翁的袖中飞出一道墨绿的光华,直袭穷和尚的前心,势于迅速无比。 穷和尚手中抱着韦光,根本无法趋避,本能地一缩身,那道墨绿色光华却直射在韦光身上,赫然又是一条小蛇。 穷和尚变色怒生,放下韦光飞步上前,擒住采薇翁的脉门怒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采薇翁脉门被制,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随你怎么处置吧!” 穷和尚怒不可遏地道:“我代你驱除了顽敌,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对我外采饭翁顿了一顿才道:“老夫既然落在你手中,杀剐听便,何必还要多废话呢外穷和尚抽回手道:“贫僧连狄一帆那等凶残之徒,都放他一条生路,怎么还会杀你这么一个老头子,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暗算我!” 采薇翁冷笑道:“你把韦明远说得那样了不起,老夫却难以相信,你把他儿子的尸体送回去,父子情深,他怎会不图报复?” 穷和尚这才明白,哼哼一声道:“原来你想杀我以灭口!” 采薇翁顿了一顿才道:“不错!一件秘密不允许有第三者知道,才能算是真正的秘密!”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你们姓黄的怎么都是这种口蜜腹剑的阴险之徒!” 采薇翁脸色大变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黄?” 穷和尚笑道:“我不但知道你姓黄,而且还知道你有个哥哥,名叫黄石公,他已死了,身后留下个孙女,名叫黄英,杀死黄石公的也是姓韦的,可是黄英却不恨人家,反而爱上了姓韦的……” 采薇翁神色有点激愤道:“别提这哥哥,他被谁杀了都与我不相干,我也不会替他报仇,当年若不是他将祖传的练功秘籍偷偷携走,我何至于落得现在这份狼狈相,连一个海盗都抵御不了……” 穷和尚神情也有点异样,冷冷地道:“我不管你们兄弟之间的纠纷,只是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的,那就是韦家人绝不会像你们这样。你尽管放心在此隐居好了,我敢担保韦大侠绝不会来找你麻烦!”说完又冷冷地道:“你还不把那蛇收起来!韦公子已经死了,你还要让他受罪?” 采薇翁万分不愿,可是在穷和尚炯炯的目光下,又不敢不遵,悻悻地吹了一声口哨,那条墨绿色的小蛇闻声离开了韦光,袅袅地游回采薇翁的袖中。 穷和尚这才神色庄然地道:“我希望你别再玩花样了,祸福吉凶因人自招,老丈今后若能改变心怀,处处以赤诚待人,必有无穷后福,反之若一味残人以逞,即使远隐荒岛,亦难逃果报,贫僧语重心长,盼老丈勿以寻常因果视之!” 采薇翁默不作声,穷和尚弯腰抱起韦光,继续朝外走去。 约摸走了十几步,突闻后面的采薇翁叫道:“大师父请等一下!” 穷和尚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样,步伐虽然停下,目光中却含着戒意,再见采薇翁一步步地走过来,不禁怒形于色道:“贫僧已经一再相让,老丈再要不死心,可别怪贫僧开杀戒了!” 采薇翁将手连摇道:“大师父不要误会,老夫另有一件事。” 穷和尚瞪口道:“什么事?” 采薇翁目注韦光道:“请将韦世兄遗骸容老夫一观!” 穷和尚怒道:“他已经死了……” 采薇翁用手一指道:“老夫适才所放出墨鳞绿蛇乃一种绝毒之物,只要咬上血肉之躯,片刻之间,即将化为黑水,韦世兄此刻却全无异状,是以老夫想检查一下!” 穷和尚将信将疑地道:“哪有这种事?” 口中虽如此说,手上已不自觉地将韦光放了下来,韦光的身子本是软搭搭地,这时居然动了一下。 穷和尚见状大惊,采薇翁也满脸疑色地上来,拉着韦光的手腕摸了片刻,又翻翻他的眼皮,最后俯身去听听他的心脏,抬起头来诧声道:“怪!怪!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穷和尚也奇道:“怎么?他还能活?” 采薇翁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道:“老夫浸淫医道数十年,却也未见过这等怪事,方才韦世兄分明生机已经停顿,再经过墨鳞绿蛇咬过一口,绝无再生之可能,然而照目前的情形看来,韦世兄之生机正在逐渐恢复中,不但如此,还有一件更令人吃惊的事。” 穷和尚跟着翻视一遍,见韦光的胸口的确微微有点跳动,忙问道:“是什么事?” 采薇翁用手重重地在韦光胸前击了一下,穷和尚大吃一惊,方待出声喝止,却见韦光的肌肉好似具有很大的弹性,将采薇翁的手反弹了出来,看样子力道还很强。 穷和尚愕然不明所以,采薇翁却失声道:“怪事就在这里,韦世见不但生机重复,而且体内内力充沛,体能之强,还超过人类所能有的极限,此事若非老夫亲眼目睹,断然无法相信!” 穷和尚也是无法相信,可是事实又令他无法不信。正在二人诧然之际,韦光四肢一阵屈伸,慢慢地坐了起来,起先是摇摇头,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继而引吭长啸,啸声震动四岳,草木皆惊。 啸声过后,草屋门口传来叮当的一响。那是小红,她已从昏迷中醒来了,第一件事是攫着那柄匕首,然后想追看韦光的尸体,伴着她同归于尽的。见了这种情景,她不由自主地将匕首掉落了下来—— 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万千 静悄悄的山林,静悄悄的溪涧,有一个年轻的女郎,蹲在溪边,双手不断地和着岸旁的湿泥。 她的长发自然披在肩膀上,明亮的眸子像溪水一般的清澈,在她的身旁还蹲着十几头大猴子,傻兮兮地望着她的动作。 她的长裙挽得高高的,掖在腰间,白绸的长裤拖在水里,湿了大半截,可是她仍然毫无知觉专心致志团着那块湿泥。 溪底有着一些白色的小石子,亲着她微带棕色的一双赤足,那色彩协调极了,那情景也美极了。 团了一阵,那块湿泥渐渐地结实了,她又细心地将它分成两半,然后专心致志地捏弄起来。 先塑成了一个头像,再捏成半个身子,最后才细心别出耳鼻眼嘴,直到那半身雕像整个完成了,她捧在手中欣赏了半天,才对旁边的一头大猴子问道:“老黄毛,你看像不像?” 这头被称做老黄毛的巨猴居然听得懂她的话,列着大嘴直点头。 女郎高兴地笑了,可是还有点不满足地追问道:“你也知道像,像谁?” 巨猴举起毛手,在脸上弄了半天,突然跳起身来,伸腿探爪,像是人在练武功似的舞弄了一阵。 女郎这次欣慰地笑了,无限深情地道:“畜生,你也看得出像韦哥哥,他的本事大极了,你说是不是?” 巨猴又点点头,女郎举起泥像再看了一下问道:“韦哥哥呢?他又在练功夫?” 巨猴再点点头,女郎轻轻一叹道:“但愿他的功夫能早日恢复,不过,也希望他永远不要恢复,老黄毛。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巨猴摇头晃脑,作出一副不懂的神态,女郎又叹了一声道:“你哪里会懂呢?我希望他恢复,是因为他恢复了武功才会高兴,不再那样愁眉苦脸了,可是他完全好了之后,就要走了,要离开我了,我实在舍不得他走,所以才希望他永远不要恢复,一辈子在这儿陪着我。” 巨猴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只是傻傻地望着她。 女郎叹息一阵,突地流下泪来,幽怨地道:“没有用的,他就是不完全恢复,也不会常留在这儿的,他在外面有很多事要做呢,为了他,还是希望他快点恢复吧!” 巨猴这次是真懂了,陪着她叹了一口气,也陪着她洒了几滴泪。 女郎顾不得擦拭眼泪,只是痴痴地道:“他走了之后,我会想念他的,想得很苦,可是他会想念我吗?像我想念他那样的想念我吗?老黄毛,你能告诉我吗?” 巨猴摇摇多毛的头,即使它具有人类一样的智慧,也无法回答这问题。 女郎完全把这头巨猴当作做一个知心的朋友在诉说自己的心事,流着眼泪痴痴地又问道:“老黄毛,告诉我用什么方法叫他想念我呢?” 巨猴沉思片刻,然后拉着旁边一头猴子,亲热地替它搔弄着。 女郎忘了悲戚了,嗤的一声笑了,摇摇头道:“替他抓痒?不行!这是你们表示感情的方法,我是人,这怎么行呢?” 巨猴又想了一下,在那头猴子身上捉下一只蚤子。 女郎大笑道:“捉蚤子?这更荒唐了!” 巨猴连连摇手表示不是这意思,接着将那头蚤子放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在自己身上找出一头蚤子,放在那头猴子身上。 女郎这下可明白了,连连点头道:“送他一样东西,这倒是个好法子……可是送他什么呢?有什么东西才会使他时刻地想到我呢?” 欢乐很快地消逝,又开始忧虑了,巨猴也感染了她的忧愁,唉声叹气地直搔首,片刻之后,它好像得到了主意,跳起身来,先指指那尊半身塑像,又指指另一团湿泥,最后指着女郎,口中吱吱直叫。 女郎也笑了道:“捏一个我送给他。” 这句话中含着一半询问的意思,巨猴点点头,然后再指那尊塑像,作出一个紧紧保护的样子。 女郎欢声道:“好极了!老黄毛,你真聪明,捏一个我送给他,再好好地保存这一个他,我想念他时可以看看他,他看到我时便会想念我。” 巨猴高兴地连连翻跟斗,女郎也似乎想到了解决的方法,立刻抓起另一团湿泥,用心地捏弄起来。 不一会,她把自己的塑像也捏好了,神态十分酷似,比在手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内心快乐极了。 巨猴跟着欣赏片刻,突然抢过她手上的塑像,女郎大急叫道:“老黄毛,你干什么?快还给我!” 巨猴却将两尊塑像的脸都抹平了,然后才还给她。女郎愤急万分,厉声大叫道:“老黄毛,你发疯了?” 伸手一掌就拍在巨猴脸上,巨猴挨了打,仍是很温驯地指着女郎的塑像,作了一个欢乐的表情。又指着那尊男像,作了一个愁苦的表情! 女郎起先一怔,最后才明白了道:“你是要我把他捏成愁苦的样子?” 巨猴点点头,女郎却轻着眉头道:“为什么要那样呢?我要他永远是欢笑的。” 巨猴指指天,又指指心,最后还是一副苦相,女郎若有深思地道:“是了!思念的岁月是悠长的,思念的心情是痛苦的,你要我永远为他痛苦,表示我对他的深情?” 巨猴点点头,又抓住旁边那头猴子的颈子,捏得很重,使那头猴子痛得吱吱苦叫,然后自己也装出苦相,把两颗头挨在一起。 女郎看了,幽怨地一点头道:“你认为要他陪着我痛苦?” 巨猴点点头,女郎却深深地一叹道:“你错了,正因为我心里喜欢他我才需要他快乐,只要他快乐,我就得到安慰了,这种心情不是你能了解的,你别给我乱出主意。” 巨猴摇摇头叹气,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女郎又笑笑道:“你完全是替我着想。刚才我对你太凶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吧!不过有些事情是你永远不会明白的,你们猴子的感情太单纯了,一滴还一滴,不会进一层地去想到牺牲的乐趣。” 说到后来她又伤心了,一面流着泪,一面刻画那尊男身塑像,片刻又是一个神态轩昂、口角含笑的青年塑像,脸上含着一派湛然神光,就像是韦光缩小了,被掌握在她手中一样。 女郎端详了片刻,才轻轻地道:“老黄毛,这次你可不能再捣乱了,今后我很可能再也无法雕出这个样子了,因为以后他只活在我的记忆里,这个泥像就是我全部的生命与感情了。” 巨猴见她的表情很肃穆,立刻也庄重地点点头。 女郎又拿起自己的塑像来,沉吟良久,迟迟未能动手,心中被那个表情的问题难住了,口中喃喃地道:“我自己该是什么表情呢?难道也是一脸愁容,叫他知道我在痛苦吗……” 巨猴拉拉她的衣袖,作出一脸笑容,女郎摇头道:“我要笑吗?我哪有笑的心情?” 巨猴连比带划却始终表达不清,女郎急了道:“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巨猴想了一下,突然跳到树丛中摘了一朵野花,然后笑了一下,再比比野花,又笑了一下。 女郎仔细想了片刻,才粲然道:“你是说我笑的时候好看?那有什么用呢,光是美就能拉住他的心吗?” 巨猴把野花再举了一下,然后放在心口上。 女郎点点头道:“是了,老黄毛,我懂得你的意思了,只有美丽的印象,才能使人常留心中,谢谢你,老黄毛,有些地方你比人还要聪明。” 巨猴受了夸奖,高兴得乱蹦乱跳。女郎则又回到工作上,专心致志地捏塑自己的脸型,一会儿,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两尊塑像并放在面前,软弱地道:“好了!终于完成了,以前我常捏泥人玩,一捏就是几十个,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累过,这几乎像我一生的工作……” 说完她朝溪水中一坐,脸色苍白,差一点就要躺下去。 溪水并不深,只淹到她的胸前,可是她的神情太可怕了。猴群一阵大乱,那头叫做老黄毛的巨猴连忙上来扶她。 突然林中一阵树叶晃动,钻出韦光伟岸的身躯,抢过来将她拉了起来,放在岸边上温和地谴责道:“小红,你又顽皮了!这么冷的水,怎么可以洗澡,冻病了怎么办?” 小红望着他,突然一言不发。扑在他的怀中哭了起来。 韦光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劝慰道:“好了,别哭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眼泪鼻涕涂了一脸,多不好意思啊!” 这几句话居然大有效用,小红连忙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轻轻地道:“韦哥哥,你练完功夫了?今天觉得怎么样?” 韦光笑笑道:“好极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好过,刚才我试了一下自己的功力,好像比从前充沛了许多。” 小红却抑郁地道:“那并不是好现象。” 韦光微异问道:“这是怎么说呢?” 小红欲言又止,仿佛有所顾忌,韦光看了更奇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小红又像了一顿,才坚决地道:“我老实告诉你吧,昨天我听见爷爷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研究你的病情,他认为你这次死而复活,完全是金丝雀、曼陀尼花和田绿蛇三种剧毒交相对激的原因,这是他新的发现,所以他拿你作试验,每天都给你眼下各种毒药,促使你的体能加速发挥!” 韦光释然一笑道:“这没有什么不好啊!” 小红愤急地道:“可是人的体能总有极限,一旦等你发挥到终极的时候,你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韦光先是一愕,继而坦然笑道:“那也没关系,我此生只有一件大事,办完了那件事,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反正我的命是捡来的。” 小红忽然问道:“你不恨我给你吃下曼陀尼花吗?那件事你知道了吗?” 韦光诚恳地道:“我听敝友说过了,我不但不恨你,相反的还很感激你。因为你给我吃药时,我的生命已经没有救了,你陪我身殉的盛情,使我十分感动,何况到后来事情演变的结果,你反而救了我,成全了我……” 小红脸上泛起一片神光,痴痴地道:“你真是这么想吗?” 韦光正容道:“我从不说欺心之话!” 小红突然伤心嘤泣道:“那你还是快走吧!别再吃我爷爷给你的药了!” 韦光奇道:“那又为什么?” 小红流着眼泪道:“照你目前体力增加的程度,很可能等不到你离开此地,就已经力尽而死了。” 韦光愕然道:“老爷子怎么会这样对我呢?” 小红急道:“你到底相信不相信我的话?” 韦光连忙道:“我自然相信,只是我不明白老爷子的用意……” 小红悲声道:“这没有什么难懂的。第一,爷爷是拿你试验他的医药道理;第二,你的哥哥曾经杀死我的伯祖,他要报仇……” 韦光不等她说出第三点就插口道:“我哥哥杀死黄石公的事,我也听穷和尚讲过了,好像老爷子并不在意。” 小红急道:“爷爷是不太在意,可是姓韦的杀了我们黄家的人,他就要找个姓韦的人抵数,何况他还有个朋友谷飞也死在你们韦家人手中。” 韦光想了一下才道:“那第三个原因呢?” 小红咬着牙道:“第三个原因是我!” 韦光一惊道:“为你?” 小红点点头道:“不错!我爷爷对什么人都没有好感,只除了我之外,所以每一个要接近我的人他都要除去,没想到你来了之后,又连带发生了海盗的事,他来不及对付你,后来我……” 她的脸红了起来,但还是鼓着勇气接下去道:“我爱上了你,他杀你之心更切了,只苦干没有方法,他武功不高,现在毒对你也没效用了,他只有不断地消耗你的精力,使你死得很自然,你的朋友也不会怀疑他了。” 韦光怔了半天,才握住地地手道:“谢谢你!小红,谢谢告诉我这些事……若是如此,我想明天就走了。” 小红神色一惨道:“好吧!我实在不愿你走,可是留下你反而害了你,你要走的事今天先别说,明天突然提出来好了,否则我爷爷又会动别的脑筋。” 韦光感激地道:“我知道,谢……” 小红又道:“我告诉你这些事,你会恨我爷爷吗?” 韦光正容道:“我应该恨他,不是为了他对我不好,而是恨他那种不光明的报复手段,可是为了你的原故,我也应该原谅他,明天我还是会很友善的告辞。” 小红戚然地道:“你走了,我可会寂寞了,我还会看见你吗?” 韦光激动地道:“小红,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承受你的深情照顾,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因此我同样对你有着一份感情,虽然我已经定下妻室,我不应该对你多作要求、然而为了报答你的深情,我可以这样答允你,只要我不死,至迟在一年后,我办完了那件大事,一定到岛上来看你,假若我妻还在,我接你出去,假若她死了,我陪你在这岛上共度此生……” 小红喜极无限涕泪交流地道:“真的?韦哥哥,你不是骗我吧?” 韦光拥着她柔声道:“世界上最狠心的骗子,也不忍心骗你这样一个纯洁的女郎。” 小红倚在他怀中,享受着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梦境,她不敢再说话,只怕一开口,就会把这美梦惊醒了。 韦光爱怜地吻着她的脸颊,轻轻地道:“在这一年中,我只好怀着你的塑像想念你,你也只好对着我的塑像……” 话还没说完,小红已娇羞万状地捶他的胸膛叫道:“韦哥哥,你坏死了!原来你早就躲在林子里看我做傻事了!” 韦光笑道:“我早就来了,偷偷地看着一个可爱的女郎,做着世界上最可爱的事情,我实在不敢出来扰乱这美的情景,只好由着那头毛猴替你出歪主意了。” 小红将头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以红得像朝霞的脸颊去迎接他有节奏的心跳,半晌才低低地道:“那班猴子也真笨,怎么不知道有人躲着呢?” 韦光轻轻一笑道:“这倒不能怪它们,以我现在的功力,就是躲在水面,也不会惊动底下的游鱼,你的那位猴头军师就在我身边采了一朵花,它就是无法发现我。” 小红微着嘴撒娇道:“当然了!你现在的本事大了,哪里还会把那些毛猴子放在心上,可是别忘了,你第一次见我时,就是被它们抬着来的。” 韦光也装着生气道:“正是呢!我想到那件事就有气,现在非好好打它们一顿不可!” 猴群这时都围在旁边,那头老黄毛的巨猴听得懂人语,闻言惊叫一声,首先逃到林子里,其他的猴群也是一哄而散。 韦光哈哈大笑道:“老黄毛,你别跑,看在你刚才一番出主意的份上,免了你一顿打吧!” 老黄毛在林中探出头来,拱着一双毛手连连作揖,像是讨饶的样子,将二人都招得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韦光才高兴地道:“快把泥娃娃给我,看看你把我捏成什么样子?” 小红低头一看,突然惊叫一声,掩面痛哭起来。 原来她在溪中被韦光抱起来后,正好坐在两个塑像上,将它们又压成了一团湿泥,完全不成样子了。 韦光见状笑道:“你再捏两个就是了,何必那么伤心呢?” 小红却凄然摇头道:“不行了!方才我在塑像的时候,就暗暗地发过誓,今生永远也不捏泥人了,上天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呢,连你的影子都不准我留下一点……” 韦光勉强地笑道:“你真傻!干吗要起这种誓呢?” 小红哽咽道:“我以为今生永远都得不到你了……” 韦光不觉默然半晌才道:“好在塑像只是一个寄托,在你我的心中都不会忘记对方的。” 小红仍是揪然不悦,韦光又劝她道:“而且我们分离得很短,只要一年,我们又可以重聚了,那时整日厮守,又何必要什么泥娃娃呢!” 小红凄苦地道:“那是最美丽的想法!” 韦光奇道:“还有坏的想法吗?” 小红垂泪点头道:“不错!也许我这人很傻,永远朝坏的一方面想,我知道你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也是件很危险的事,生死未卜;存亡难测!万一你遭遇到不幸,那个泥人就是我今后全部的生命,现在……” 韦光黯然片刻,忙低身拾起那团湿泥,塞在小红手中,小红怔怔地接过来,却不知如何是好。” 韦光庄重地道:“你听我念几句话,然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红茫然地望着他,大眼睛中一片迷悯。 韦光整理了一下情绪,才以动人的声音念道: “和一块泥! 捏一个你,捏一个我! 将咱俩一起打破! 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我中间有你,你中间有我! 咱们生同一个衾!死共一个椁!” 小红如痴如呆地听着,眼泪又已满眶,突然她双手飞快地行动,没有多大功夫,又是两尊惟妙惟肖的塑像完成了。这两尊塑像不再是悲苦,也不再是天真的欢笑,它们的神情间透露出无比的庄严,一种难以形容的,对坚贞的爱情的庄严。 这是个凄风苦南的凌晨,也许以往亮了很久了,可是因为阴通的关系,室中依然十分晦暗。 韦光在榻上辗转反侧,折腾了一夜,好容易才迷蒙入睡,对面席地而卧的穷和尚已经在大声吟哦: “昨夜风兼雨,今朝落花满径。 天怜有情人,阻却刘郎归程! 行乎?留乎?行不得也哥哥! 行乎?死乎?死不得也亲亲……” 词意闪烁,却听得韦光心头一怔,昨天与小红的一番缱绻与商议,他还来不及告诉穷和尚,因为他昨天归来得很晚,穷和尚已经醉熏熏地睡了。 可是听他的口气,却好似他一切都知道了…… 翻身笑了起来,刚想开口说话,忽听得穷和尚又自言自语地道:“和尚人醉心不醉,和尚眼昏耳不聋,和尚什么都没看见,和尚什么都不知道,和尚什么都看得见,和尚什么都晓得疯态百出,醉话连天,听上去好像全无道理,可是韦光心头一震,脸上也跟着一红,搭讪着道:“师见这么早就醒了?” 穷和尚望了他一眼,也不答话,举起手中的酒瓶,咕嘟又灌了一口,室中溢满了酒香,原来他又在喝猴儿酒了,韦光担心他喝醉了,影响今天的计划,连忙道:“师兄一大早就喝酒,今天……” 穷和尚一咂嘴道:“和尚晓得分量,绝对不会因酒误事。这酒啊,太美了,今天不喝,以后想喝都喝不上了。” 韦光闻言又是一动道:“师兄怕误了什么事?” 穷和尚高声道:“当然是阁下的生死大事啊!不过和尚真舍不得,人生在世,真是没意思,好容易找到这么一块世外桃源,却又逼得非离开不可!” 韦光心中一惊道:“原来师兄已经知道了。” 穷和尚哼哼卿卿地道:“和尚不知道,和尚知道了也要当做不知道,和尚有些事知道,有些事不知道。” 韦光见他说话的态度含含糊糊,一时也摸不清他是真的知道还是假的知道,只得又问道:“师兄知道哪些事,又有哪些不知道?” 穷和尚哇哇叫道:“和尚知道阁下正走桃花运,有个女娃儿痴心地爱上了你,连自己的爷爷都出卖了;和尚知道今天要滚蛋,不滚更糟糕……” 韦光大惊道:“师兄果然听见我跟小红的谈话了?” 穷和尚笑道:“和尚躲在林子里喝酒,只听了几句,后面还有什么生同一个衾,死共一个穴,那些话和尚都没听见。” 韦光脸上一红,勉强笑道:“师兄又在开玩笑了,既是师兄已经知道了,我们今天……”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采薇翁也在隔屋,这番话千万不可让他听见,连忙住了口,穷和尚坦然地道:“公子爷别顾忌,那老头子早就出去了,连女娃娃都不在。” 韦光脸上又是一阵发烧,讪仙地道:“师兄的耳目真灵敏,我怎么就没听见……” 穷和尚轻轻一叹道:“出家人讲究六根洁净,六根净则心净耳明,公子爷终宵反复,六神不定,自然无法与和尚相较,其实和尚反而羡慕公子爷,尤其羡慕你们韦家人,怎么天下的美女,独独都会归于君家。” 韦光听他话中有许多感触,想到他与黄英以及自己哥哥韦纪湄的那一段纠纷,知道他心中还有着一点不平,当然无法往下接口,穷和尚也感到自己的语气有异,拍地一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混账!混账!这不是和尚该说的话!” 韦光见他自责自艾,倒不禁笑了,心中暗道:“岂仅说话而已,你的举止行为,又有哪一点像个出家人……不过也难怪,好好的一个佳公子,落得这副模样,情爱之陷人多可怕啊……” 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感慨起来了,穷和尚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道:“公子爷可别拿和尚的事来比自己,你得天独厚,一生享尽温柔滋味,保管不会有和尚这种悲惨的命运……” 韦光微微一笑道:“师兄又在说笑话了,既是师兄已经得知一切原委,我们还是开始行动吧!” 穷和尚一抬眼道:“现在就走,不等他们回来了?” 韦光道:“不必等了,小红已经知道了,采薇翁不给他知道最好。” 穷和尚微笑道:“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公子方才只问了和尚知道的事,还没有问和尚不知道的事;和尚也只说了知道的事,还没有说不知道的事。” 韦光真不明白穷和尚此时此地,还有心情闲扯,可是也不便催促,只得耐心问道:“师兄什么事不知道?” 穷和尚闭着眼道:“和尚不知道今天我们是否走得成?” 韦光一惊道:“师兄这话怎么说?” 穷和尚仍是慢悠悠地晃着手中酒瓶念道:“长铁归来乎!去无舟!” 韦光知道他是在套孟尝君与冯媛的典故,脸上不禁失色道:“我们乘来时的船呢?不是约好等我们的吗?” 穷和尚微微一笑道:“采薇翁已经将它遣走了,其他的大小渔舟,怕无法远渡重洋。” 韦光大为着急,皱着眉头道:“这老儿太可恶了,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穷和尚依然从容地道:“其理至明,他认定我们已经用不着了。” 韦光低下头来生闷气,穷和尚又自顾自喝了起来,呢呢喃喃地道:“其实不走也罢,公子爷有佳人相伴,和尚有美酒可饮,各得其所,其乐何极!” 韦光急道:“这怎么行……” 穷和尚又笑着道:“公子爷假若担心生命,和尚我有的是方法,和尚早年亦曾略习歧黄,稍知本草,老头儿加重一分药力,和尚就可以减它一分,准保公子死不了。” 韦光正容答道:“师兄此言差矣,韦某从未将个人生死放在心上,此次渡海求医,就是为了想早日恢复功力,剪除秦无极,扫荡至尊教,使天下正人侠士能早日出头。” 穷和尚摇头微笑道:“多行不义者必自毙!秦无极终有自食其果之日,再说公子爷也未必一定能够成功,何苦自寻烦恼,放着福不去享!” 韦光微有怒意道:“师兄不必再说下去了,韦某此身从未顾念自己幸福安危,巨恶不除,此心难安,师兄若是喜欢此地,不妨就此留下,兄弟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成行。” 说着开始整理衣服,穷和尚又道:“公子爷要走也不必这么急呀,据和尚所知,那女娃娃为你去拿一样东西,那东西对你有极大用处。” 韦光一怔道:“她去拿什么?” 穷和尚道:“采薇翁将蛰龙卵中精华取出,炼成了六丸当世圣药,据说服下一丸就可以脱胎换骨,你此刻一身是毒,完全仗着那些毒液支持着生机。她昨天晚上才无意中得知藏处,天不亮就冒着雨出去,一定是为着替你取药。” 韦光不信地道:“那药真要有如此效用,采薇翁为什么自己不服用呢?” 穷和尚笑道:“时机未到!据采极翁说还有两天才可以大成,采薇翁昨天兴奋地透露再过两三天就不必惧怕任何人了,女娃娃追问原因,采薇翁被她缠了半天方说出这件事,今晨老头子前脚出门,女娃娃也跟着走了,她一定是等了一夜没睡,也等不及丹成就想取来给你服用!” 韦光仍是不信道:“这等隐秘之事,师兄怎会知道?” 穷和尚大笑道:“他们说话声音虽低,怎能瞒得了和尚,贫僧一面打鼾,一面还可以听见丈许外的蚂蚁聊天,要不然昨天贫僧远在里许,怎会知道你们的喁喁情话。” 对于穷和尚的耳目感觉,韦光是早已领教过的,闻言倒是不再存疑,而且小红为他取药的事,虽是一种猜测,他也可以确定,沉吟片刻,忽而毅然道:“不行!我还是要早点离开,小红就是取了药来,我也不能服用。” 穷和尚微异道:“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你愿意永远做个毒人吗?” 韦光苦笑道:“我对秦无极之搏,的确没有多大把握,生死自难预测,采薇翁将那药丸视如珍宝,如果知道她偷来给我服了,势必大为震怒,也许还会不顾亲情加害于她,我既无力保护她,就不能让她因我而受苦。” 穷和尚望着他道:“这样一来你不是辜负她的一片深情?” 韦光点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偷偷地走了,采薇翁纵然发现灵药被窃,只要不失落,他还是会原谅小红的,反之就很难说了。” 穷和尚继续追问道:“你不告别一声就走了,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韦光痛苦地道:“伤心总比伤命好,假若我不告而别能换取她的安全,这件事还是值得的。” 穷和尚突然感动地道:“贫僧今天算是真正懂得你们韦家人何以特别容易得到女子的垂青了!你们天生是一批情种,舍己而耘人,以至情易至情,自然能令对方倾心相随,永矢不渝,令兄若也是像阁下一流人物,贫僧在情场上这一个跟斗便栽得心甘情愿!” 韦光见他坦然提出此言,倒是怔得一下,但立刻就道:“家兄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穷和尚摇头道:“我见过他,恐怕不像你说的那么好。” 韦光微有怒意道:“你假若多了解他一点,就可以知道我言之非虚,否则像我大嫂那等绝世才华,像宇文瑶贵为公主,像……怎会爱他如此之深!” 他本来还想加上黄英的,可是话到口头又缩了回去,穷和尚却一拍手道:“令兄之为人如何,容后讨论不迟,时机无多,我你还是走吧!” 韦光见他突然改变了态度,心中也有点奇怪,可是他答允同行是件好事,遂也不再多说,等他收拾一下行装,便相偕出屋。 门外就是采薇翁作为药房的草堂,韦光正待离去,穷和尚却道:“且慢!这东西是我们带来的,不能留给他!” 韦光见他指着桌上的明母丹,连忙道:“这东西我们带着也没用,不如给他吧!” 穷和尚摇头道:“我们虽不知道用途,可是那几个海盗却为它丧了命,足见此物大有珍奇处。” 韦光略略一顿道:“我们在此打扰了很久,留之为酬也不为过。” 穷和尚笑道:“我替他制服了狄一帆,救了他的性命,这报酬已经够大了。” 韦光不禁语塞,只得道:“这原是师兄得来之物,师兄当然有权处置。” 不想穷和尚听了,反而将明母丹放了下来道:“不行!这玩意虽是由贫僧取得,却已送给了公子,所有之权,自然属于公子,公子一定要留下,贫僧当得从命。” 韦光懒得为这些小事再罗嗦,匆匆催促道:“那就快走吧!” 穷和尚捧着明母丹,一副欲舍不忍之状,可是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谲异的笑容。 韦光忍不住又催道:“师兄若是真舍不得,将它带着也行!” 穷和尚故意又挨了半天,然后才道:“留下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之何用,还是留下吧!” 最后一个字刚说完,草门忽地推开,采薇翁披着蓑衣,一身水淋淋的,进入室内瞧见二人的情形,微微色变道:“外面风雨很大,二位还是不要出去吧!” 语下还当做他们要出去走走,韦光只得硬着头皮道:“前辈来得正好,在下等正想告辞……” 采薇翁神色一变道:“告辞?韦世兄神功尚未全复,何以匆遽言去?” 韦光尴尬地道:“多谢前辈多日操心,在下此刻己感觉好得多了……” 采薇翁急道:“好得多不是全好了,世兄要走也无须急在一两天,老夫今日特别冒雨前往替世兄配药,至迟不超过三天,世见不但可以痊愈,甚且还可以超出从前许多。” 韦光朝他手中的药瓶望了一眼道:“不必了,在下目前的功力已超出往日良多,前辈这些药物得之不易,还是留作其他用途吧!” 采薇翁拿着药瓶的手,经他一瞥之后,本能地起了一阵颤抖,支吾着道:“二位此刻走也无用,老夫因为想不到二位去意这么急,日前已将尊舟遣走,浩浩重洋,轻舟难渡,何况更兼风雨连天……” 穷和尚轻咳一声道:“这个倒不劳老丈费心,贫僧将狄一帆送到海边时,曾嘱他将船停在霹雳湾相候,以他船上那批海盗水手,这种天行船倒非难事。” 采薇翁失声道:“霹雳湾?难怪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穷和尚笑着反问道:“老夫又寻他做什么?” 采薇翁发觉自己不慎失口,连忙解释道:“这……这家伙心地阴险,老夫始终无法放得下心,是以借到海边之便,随口探听一下他离去没有。” 穷和尚笑道:“老夫无须再为他担心了,狄一帆已由贫僧散去功力,不足为害,而且他立意改过迁善,若非贫僧要求,他早已走了。” 采薇翁怨毒地望了他一眼,干笑着问道:“大师父留下他干什么?”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贫僧一辈子没坐过海盗船,完全是一番好奇而已。” 采清翁的眼中流露着一片无法形容的神色,最后才黯然一叹道:“二位执意要行,老夫也是没有办法,但此刻风雨正急,二位不妨稍待片刻,等风雨略住,再走亦是不晚。” 韦光摇头道:“多谢前辈了,在下此刻归心如箭,这风雨看样子也不是短时所能停歇的。” 采薇翁换了一副神态笑道:“世兄岂不闻疾风骤雨,纵无经宵达旦,老夫此处难得有人前来,二位住了十几日,也算是一种缘分,古人说最难风雨故人来,现在老夫更改一字,最难风雨故人行,无论如何,老夫也要与二位小饮数杯,略志缘分!” 韦光正要推辞,采薇翁又接着道:“老夫潜居此地,曾私酿了一缸醉仙露,那是采百花之精蜜制而成,一直深藏在地下,十几年来,也未曾舍得饮用,今日为招待二位,决意开缸以尽薄忱!”” 穷和尚一听有好酒,不禁动了心,张着口道:“那醉仙露却不逊于仙府美酿!” 语毕忽然闻到穷和尚口中的酒气,忙又歉然笑道:“对不起!老夫只顾夸耀酒好,唐突了大师父了。” 穷和尚一陋嘴唇道:“没关系!和尚只要有好酒吃,挨几句骂也算不了什么?” 韦光一皱眉头,穷和尚已察知其意,龇牙一笑道:“公子爷,主人盛情难却,我们不妨打扰一下,好在为时无多,和尚担保绝对不会耽误您的行程。” 韦光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采薇翁看出他们已有允意,连忙脱下蓑衣,将草堂中桌椅安好,先取出一些风干的腊味,然后拿出一柄锄头,韦光见状问道:“前辈的酒藏在哪里?” 采薇翁笑道:“就在这屋角地下。” 韦光起先还怕他在酒中弄鬼,听说酒就藏在此地,心想我眼睛看着你,大概不怕你玩花样了吧!采狂翁果然直到屋角之处,用锄头掘下两尺许,起出一个青瓷小缸来,捧在手中道:“这酒窖藏十数年,当时还是满满的,现在只怕仅剩下一半了!” 穷和尚兴奋地大笑道:“越陈越香,越少越醇!和尚今天可是口福不浅!” 采薇翁微微一笑,又进:“大师父不愧是酒中佳士,若非遇上你这种识客,老夫真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说着打开瓷缸封盖,果然一阵酒香四溢,缸中盛着一半青色流液,微微有些浓度,像是米汤一般,穷和尚被引得挺水直滴,连连叫道:“好酒!好酒!老丈快点赐杯吧!和尚的酒虫快爬出来了!” 采薇翁笑着倒三碗,分别坐下,端起酒碗道:“请!荒居无物款客,老夫先干为敬了!” 说着举碗喝了下去,穷和尚也抢着干了下去,韦光见采薇翁自己喝了,这才端碗近唇,抿了一口,酒味果然香醇无比,入喉滑润,直透内脏,觉得生平的确未曾尝过此等美酒,穷和尚则击桌狂呼道:“妙!妙极了,妙不可言!和尚就是现在死了也再无遗憾……” 采薇翁笑着又替他倒了一碗,看着韦光道:“世兄怎不多喝一点?” 韦光微疚道:“在下酒量太窄,实在不敢像前辈那般豪饮。” 采薇翁笑着道:“这倒难怪世兄!世兄不善饮,这酒是太浓一点,应该用淡酒冲开来喝的。” 说着起身又取了一个瓷瓶,韦光认得这是平常盛酒用的,遂由他往碗中斟了下来,将酒冲淡了,将碗斟满了。 采薇翁似乎有意地要去除韦光心中疑念,眷自己只斟了半碗酒,也用瓷瓶中的淡酒冲开,含笑道:“老夫斗勺之量,也不敢与大师父沧海相较,陪着世兄喝淡酒吧!” 说着又干了一大口,穷和尚则口到碗干,酒滴在腮上直流,他也顾不得去擦,只是频频地斟着,韦光这时已放下心来,再者酒味奇佳,也喝了不少。 酒力将三个人的脸颊都冲红了,片刻工夫,缸中酒去了一半,穷和尚眼涩口歪,兀自不肯歇止,韦光担心地道:“师兄留点量吧!别喝醉了!” 穷和尚连舌头都短了,含糊地道:“没关系!和尚不会醉,醉了也不要紧!人生难得几回醉,酒人愁肠俱是泪,一觥相思一觥酒,除却相思只会醉…… 韦光突然警觉起来,由于穷和尚一番醉语,使他想起小红,采薇翁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提起过她,这是一反常情的事,除非他早已知道小红不在屋中,可是小红是在他之后出门的,这其中颇透着些古怪。想到这儿他冲口问道:“小红姑娘呢?” 采薇翁神色微变道:“不知道,她多半是还没起来吧!这丫头也太懒了!” 韦光看出他神情古怪,慌忙推桌站起来道:“她一早就出去了吧……” 语尚未毕,蓦觉一阵天眩地转,腹中火辣辣地汹涌得难受,而采薇翁在对座上却发出一阵诡异莫测的厉笑。 韦光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步伐使它不致踉跄,然而血管中却似沸腾了一般,仿佛有无限的力量,要朝外迸发,想到小红昨天警告过自己的话,再看看采薇翁的表情,不禁恍然大悟,厉声高叫道:“你……在酒中捣了什么鬼?” 采瓷翁依然从容地道:“没有哇!老夫不是一样地陪着二位喝吗?世兄大概是醉了!” 穷和尚也被韦光的叫声惊醒了,含含混混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韦光摆摆头道:“我只觉得全身都像要爆炸了似的……” 穷和尚蓦地一长身,探掌就朝韦光击去,韦光怔然举手一格惊叫道:“师兄,你干吗?” 穷和尚被他随手一撩,身形猛退数步,好像受到了巨力反举一般,不禁苦叫道:“不好了!公子,我们上了这老贼的当了,他不知给你吃了什么东西,使你的体力激增,应了那女娃的话了。” 这时采薇翁也站了起来,走到屋角上格格厉笑道:“不错!老夫这醉仙露对一切的毒素,都具有加长的作用,姓韦的畜生,你的命是靠着毒在支持的,现在也让你死在毒上,再过一会儿,那些毒就要发作了,它们会像烈火一般,煎干你的一切精力……” 穷和尚怪叫一声,纵身又朝采薇翁扑去,采薇翁只一挥手,又将穷和尚反格了回来,他的功力在片刻之间,也像是增长了许多。 穷和尚闷哼一声,几乎难以相信,采薇翁又冷笑道:“臭秃驴,你以为老夫还像以前那样好欺负吗?” 穷和尚不答话,脚步微错,电闪风飘似的又欺身进去,劈胸点出一指,采薇翁在招式上不甚精妙,这一指被点了正着,可是他的反应也十分灵敏,反手也回了一掌。 穷和尚指风先到,点在采薇翁身上却完全不起效用,反之采薇翁体力还涌出一般绝大的弹性,克的一击,撞断了他的指骨。 接着采薇翁的掌力也涌了进来,总算穷和尚见机得早,侧身避开正锋,犹被那股余劲,带得往后猛退。 韦光飞快地移步过去,伸手挽住他的胳臂,才不至于撞到墙上,同时焦急的问道:“师兄,怎么样了?” 穷和尚被折断的指骨间痛得厉害,苦着脸道:“邪门!邪门!这老家伙突然变得厉害了!” 韦光突地警觉叫道:“他一定是服下蛰龙卵合成的药丸子了……” 采薇翁闻言脸上泛过一片狞容怒声叫道:“小子!你说得一点都不错!那丫头什么都告诉你了,背上欺祖,当真死得一点都不冤枉!” 韦光闻言大惊道:“什么?你把小红杀死了?” 采薇翁面容修厉,咬牙切齿地道:“杀了她还算是便宜的,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老夫将她从小抚养长大,一直相依为命,谁知她竟忘恩负义,去偷取老夫苦练的圣王丹……” 韦光听说小红己死,悲急交加,怒声道:“胡说!你们既是祖孙,她不管拿你什么东西都是本分,怎么能算是偷取呢?” 采薇翁也怒声道:“她要是为着自己而取用,当然不算偷窃,可是我知道她是取来给你用的,为了你这具小子,她连这个相依为命的老祖父都出卖了……” 语下不自而然地流露出一丝伤感,韦光也不禁语塞,勉强地辩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为我……” 采薇翁哼声道:“这还用说!她知道了圣王丹能脱胎换骨,你一身是毒,目前虽侥幸不死,随时都可能会死于非命,非圣王丹不救……” 韦光怔了一下才道:“我这一身毒都是你下的,她取药救我于理无亏……” 采薇翁冷笑道:“不错!你的毒都是我下的,可是你别忘了你的命也是我救的,我真是瞎了眼,救了你的命,让你去勾结我的孙女儿背叛我。” 韦光听得十分难堪,大声高叫道:“胡说!第一次你用金丝雀的毒救我,是想利用我的武功去替你抵抗海盗。以后我服下毒花,再被墨鳞绿蛇的毒质刺激复生,则是你阴谋下的无意巧合,后来你一再用毒药来恢复我的体力,完全是为了试验你的医理,同时你使我的功力日增,根本是想我早日尽耗精力而死,你的每一举动,无不出之于邪恶。” 采薇翁听了这番话,脸色又是一阵激变,大声道:“这些事一定又是那鬼丫头说的,如此对我,岂非死有余辜!” 韦光在激愤中含着眼泪道:“我的生死原不足惜,只是为了我而害死了小红却不应该,她的尸体在哪里?” 采蕴翁嘿嘿冷笑道:“我丢在蛇洞里喂蛇了。” 韦光厉声怒叫道:“你怎么对她下这种毒手?” 采微翁也怒叫道:“她是我的孙女儿,我爱怎么处置她都行!” 韦光忍无可忍,扑上去劈出一掌,采薇翁伸手一格,二人实力居然不相上下,双方各退了一步,采薇翁冷冷地道:“你尽管发横好了,那些毒药在醉仙露的刺激下,要不了多久就会化尽了,那时候就是你毙命之时!” 韦光目中神光暴射道:“采薇翁,你不要以为服了灵药就可以肆无忌惮了,老实说我此刻要杀你仍是易如反掌……” 采薇翁撇嘴冷笑道:“你做梦!当今之世,有谁能取老夫的性命?” 韦光猛一伸手,掌随身进,进取采薇、的腰间,采薇翁挥掌拍迎,韦光的招数何等精奇,左臂轻轻一托,就把他的掌势化开,掌心一下子贴在他的腰上。 采薇翁的体内立刻发出一股弹劲,韦光立刻也一用劲,不但压住了那股弹力,而且还将劲道硬挤进去。 采薇翁咬着牙运气,韦光也使劲前逼,二人都使了不少劲,大家的额上都蒸蒸的有了汗意。 韦光喘了一口气道:“你的抗力到此为止了,我只要再加一成劲,立刻就可震碎你的内脏!” 采祆翁知道他的话不假,猛惊的眼中进出凶光怒叫道:“你发掌吧!只要再多一分劲道,你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大家最多落个同归于尽!” 韦光神色微微一变,最后还是放开手叹道:“算了,看在小红的分上,我不想伤害你,因为我答应她放过你的!” 采薇翁却似激发了凶性,厉声大骂道:“臭小子!没有种的畜生!谁要你卖好了,今天你就是放过我也救不了你自己,再过一下我就可以看到你的死相了:我要把你剁得粉碎拿去喂蛇……” 韦光蓦地回身道:“什么原因使你恨得我这么深?” 采薇翁好似失去了理性,追在后面叫骂,道:“没有什么理由,我就是恨你!我对小红十几年的恩情,还及不上你十几天,臭小子,你有什么好?我非杀了你不可!” 韦光默然无言片刻,然后长叹一声道:“有许多事实在你是无法明白的,小红虽然是你一手养大的亲孙女儿,可是她有她的需要与感情,绝不是你用亲情就能令她满足的,纵然她不爱上我,将来也会爱上别人,你要是真爱她的话,就应该多替她想想,可是你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为了争取她的感情,你千方百计地想害死我,这是多么笨的法子啊!最后你看出她对我的感情已经超过对你的眷恋,便恼羞成怒杀了她。这种行为已经不是一个人所能做出来的,你根本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老虎虽毒,犹不食亲子,你……” 他悲愤交加,底下的话,都说不下去了,转身朝门口走去,穷和尚追上来问道:“公子,您上哪儿去?” 韦光苦笑一下道:“到蛇洞去看看小红,虽然她是死在她亲祖父的手中,我多少也有点责任,此生无计报红颜,只有陪她埋骨此间了。” 穷和尚一怔道:“公子爷,您不走了?” 韦光苦笑道:“我走有什么用呢,你没有听说吗!再过一会,我的生命就到尽头了!” 穷和尚怔怔地道:“也许那老家伙是说来吓人的呢!” 韦光摇头道:“不!我自己也有一种感觉,现在我全身烧得厉害,心脏也跳得很急,这是体力透支的现象,大概我不会支持太久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穷和尚道:“师兄,乘着我现在还有能力阻止那老疯子,你赶快走吧!他已经丧失了理性,你留在这儿必无幸理,我们相识虽短暂,却颇为知己尤其是这次千里迢迢,承你伴送来此,兄弟感激无限;祝师兄一路顺风……” 说着人已冲出门口,穷和尚也跟出来,看见韦光张开双手,承受着风雨的冲打,知道他体内一定十分难受,不禁硬咽地道:“公子爷,贫僧孤身一人回去,如何向今尊交代!” 韦光干脆将衣服全撕开了,听任暴风雨击在身上,似乎这样才舒服一点,同时对穷和尚大叫道:“师兄快走吧!兄弟已经觉得快支持不住了,再过片刻,恐怕兄弟无法再顾得保护你了……” 穷和尚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知道时机已非常紧促,只得深作一揖道:“公子爷,贫僧为了贪图中腹之欲,致害您中了奸人圈套,埋骨荒山,贫僧此去将公子死讯通知尊府家人后,一定重来此间,为公子雪恨!” 韦光连连摇手道:“不必!不必!我若有报复之念,刚才自己就可以解决了,何必还要……” 穷和尚没等他说完,已经冒着风雨走了。 采薇翁从屋中追了出来,怒叫道:“贼秃驴,你想逃到哪里去?” 韦光脚下一晃,挡住他的去路怒道:“你害了我还不够,当真想斩尽杀绝吗?” 采薇翁急红了眼,双拳乱挥,漫无章法地拼命攻击,拳风呼呼,十分劲厉,韦光虽然能挡住他的攻击,心中却不禁骇然了。 刚才他还觉得采薇翁的功力与他在伯仲间,经过这一会儿的时间,采蔽前居然高出很多来了,也不知是自己劲力减退,还是他又进步了。 幸而他在子午经上所习的招式十分精妙,堪堪可以弥补功力不足,有几次他都可以乘隙进招,打在采薇翁的身上,穴道上。 可是采薇翁此刻体力的反弹力更为强劲,不但本身不受伤害,反而将他的手腕震得十分疼痛,而采薇翁却乘着这一个机会,当胸压来一拳,以韦光的武学造诣,是很容易避过一招的,可是如此一来,势非让开身形,使采薇翁可以抢过去追赶穷和尚,为着多给他一点时间,韦光只得咬紧牙关,勉力用掌去架格。 每互接一着,韦光就感到对方的压力增强一次,渐渐地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了,可是经过这一阵耽搁,穷和尚的身形也去得无影无踪。 “他的身法很快,这时恐怕已经出去四五里了,再支持一阵,就不怕这老家伙追到他了,我一定要替他多争取一点时间 一面在心中暗自思忖,一面却鼓着勇气抵挡采薇翁疯狂的进攻,渐渐地他感到手下越来越疲弱了。 采薇翁看出他心力不支的情形,蓦地发出一声刺耳的长笑道:“臭小子!你的末日快到了!老夫先杀了你再去追那臭秃驴也来得及,你不要以为他能逃得了,这里离霹雳湾还远着呢,最少也有半天的途程,而老夫却别有捷径可循,你们谁也别打算逃过性命去!” 韦光急愤交加,蓦地攻出一掌,厉声叫道:“老匹夫!你为什么要这么狠毒!” 采薇翁略一疏神,胸口被他的掌劲击中,只打得连连退了数步,方一定神站住,韦光已被他体力那股弹劲震得跌倒在地。 采薇翁脸上布满杀机,赶上几步,抬起一只脚就朝他身上踹去,韦光人虽倒地,神志犹尚清醒,翻身躲开了,趁势抱住他的脚使劲一拖。 采薇翁似乎没防到这一着,当时被他拖翻倒下,二人又在泥水中滚成一团。 这等近身肉搏当然谈不上招式,谁的力大谁占先,所以过不了多久,韦光已被压翻在地下,喉头被采薇翁紧紧地扼住。 采薇翁的力气大得惊人,韦光死命地想扳开他的手指,却无法搬动分毫,喉管被卡住了,胸脯中窒息得难受,略微挣扎了一下,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采薇翁的口中发着野性的低吼,眼望着韦光渐渐停止挣扎,不禁高兴得大叫道:“臭小子!老夫终有亲手扼死你的日子……” 一言未毕,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放开他!” 采薇翁愕然回头一看,不觉失声惊叫起来道:“小红!” 小红像尊石像般地站在那儿,脸上满是血水,原来清秀的容颜变得异常可怖,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中握着两条袅袅扭动的墨绿色小蛇。 采额翁像遇见鬼魅似的站了起来,失神地叫道:“小红,你还没有死……” 小红一伸手,将两条小蛇都掷了出去,赫然正是最毒的墨鳞绿蛇,昂着尖首,红舌猜猜地朝采薇翁逼去。 采薇翁惊魂略定,看见两条蛇游了过来,又不禁发出一声冷笑道:“好啊!我教会你驱蛇的方法,你倒用来咬我!” 小红也不答话,只是漠然地挥手役蛇,口中连连叫道:“上去!上去!咬死他!” 两条蛇似乎听得懂她的话,朝采薇翁越逼越近。 采薇翁冷笑一声,撮口作了一声轻啸。那是命令蛇停止攻击的信号。 不想这两条蛇,竟然一反常态。听见啸声之后,秃尾在地上一弹,像两支墨箭似的对准采薇翁身上射去。 采薇翁大吃一惊,百忙中挥掌朝一条蛇拍去,叭的一声,将蛇身平击飞开,落在韦光身旁,扭头就朝韦光咬去。 而另一条蛇却直钉在采薇翁胸前,采薇翁痛得低吼一声,伸手将蛇身急拉下来,回头就朝草屋中奔去。 地下的韦光也被蛇咬醒了,他一身本来是毒,毒蛇咬了一口,反而令他精神陡长,翻身坐起来时,恰好看见采薇翁的身形闪进屋门。 他有点奇怪,不明白采薇翁何以肯放过自己,忽而有一只温柔的手抚着他的脖子,接着是一个温柔的声音造:“韦哥哥,你没有受伤吧!” 韦光扭头一看,几乎也惊得叫了起来,小红凄惋地一摇头道:“韦哥哥,别那样看着我,我没有死!” 韦光诧然地道:“那你爷爷怎么说……” 小红用手一摸脸上的血水,现出鬓角上一个铜钱大的伤口,咬着牙道:“那老奴才以为将我杀死了,谁知他只把我打晕了过去,他大概急着回来对付你们,来不及彻底地杀了我!” 韦光听得一愕,继而庄容道:“即使他对你不好,终究是你的长辈,你怎么可以那样骂他!” 小红边哭边叫道:“他不是我爷爷,而且他还杀了我的亲爷爷和我的父母……” 韦光更惊愕了,张着大眼道:“哪有这事?” 小红哭着大叫道:“一点也不假,这是他今天早上亲口说的!你不知道他有多坏……” 韦光弄得一头雾水怔怔地道:“他怎么坏了?” 小红咬牙切齿道:“等一下再说吧!你到底怎么样了?” 韦光摸摸身上道:“还好!除了被蛇咬过的地方有点痛外,其他都没伤,他人呢?” 小红指着门道:“他被我用蛇咬伤了,找解药去了,等一下马上就会来的,你快准备一下,他再出来的时候,你手下别再留情,最好一掌打烂他。” 韦光不信地道:“他是个养蛇的,蛇怎么会咬他呢?” 小红急道:“你别多问了,这两条蛇被我喂了一种药草,神智昏迷,根本不受他的指挥,你快准备,他来了。” 果然采薇翁又从门里冲了出来,手指着小红叫道:“妖女!贱婢!我把你养到这么大,没想到养了一条毒蛇,你把解药藏到哪儿去了!” 小红哼哼冷笑,从身边摸出一个瓷瓶厉声道:“解药在这儿,你死了心吧!你永远得不到了!” 说着扭开瓷瓶,将里面的白粉末朝地上倒去。地下积满了泥水,药末一沾水全化了,采薇翁急着扑了过来,本意在抢她手中的瓷瓶。 可是韦光以为他又要过来伤害小红,连忙横推出一掌,印在他的肩膀上,这一推势子很急,韦光自己也被撞退了几步,采薇翁也被推开了。 他踉跄着又走了几步,突地双腿一屈,跪倒在地下,全身发出痛苦的痉挛,韦光见了大是不忍,连忙叫道:“小红,把解药给他!” 小红将手中空瓶一扬冷冷地道:“全被我倒完了!” 采薇翁这时已支持不了身上痛苦,抚胸卧地上喘息道:“我一生弄蛇,想不到最后会死在蛇口之下……” 他一个侧身,面对着小红,鼓起怒目叫道:“贱婢!你……太狠!早知有今日,我不如当初就把你一齐宰了,斩草不除根,终究是祸患……” 底下的话没说完,人已气绝身死。 小红冲过去,举起手中的瓷瓶,就朝他的头上敲下去,韦光抢过来一把将她拉住说道: “不可以!纵然他不真是你的祖父,他对你也有十几年养育之恩!你怎么能够这样对他呢?” 小红急得跺脚道:“他是我灭门的仇人,又对我横加凌辱,我要不把他敲个稀烂,怎么出得了心中的这口恶气呢?” 韦光正容道:“人已经死了,对一个死人还能记什么仇呢?” 小红倒在韦光的怀中大声号哭起来。 韦光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小红,我们到屋里去,你慢慢地告诉我,别尽站在这儿,雨这么大,你又受了伤……” 小红在他半扶半架下,慢慢地向草屋迈去,风雨不断地吹击着采薇翁的尸体,雨水冲去他脸上的泥迹,却冲不去他狰狞的死态。 屋中二人都换去了湿衣,小红偎依在韦光的怀中,缓缓而沉痛地叙述着: “昨天晚上你们都入睡后,他忽然偷偷地来到我的屋中,那时我还没睡,抱着你的泥娃娃回忆白天的情景,他以为我睡了,就在我的身上轻轻地抚摸着,这是常有的事,我也不去注意,而且假装睡着了,他抚摸了一下,突然触到那个泥娃娃,想把它拿开,我着急了,赶忙坐了起来,他才发觉我在装睡。点亮了灯,看到我手中的娃娃,他的脸色变了一下,我正怕他生气,谁知他忽然笑笑对我说:‘小红,爷爷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再过一两天二爷爷就可练成一身超人的功夫,比什么人都强,再也不必怕坏人来欺负了……’” 韦光笑着插口道:“他一定是告诉你关于圣王丹的事,穷和尚都听见了。” 小红眨着眼睛,流露出惊奇的神态,韦光急于想知道下面的事,连忙草草地解释了一下,催着她讲下去。 “我得知了圣王丹对你大有用处时,急着问他藏的地方,他支吾了半天才告诉我,又讲了半天闲话才走了,我却急着要去为你偷圣王丹,一夜没敢睡,谁知半夜里竟下起雨来,好容易等到天有点亮,我就爬了起来,走到他门口时,我还怕他发觉,怎知他已不在,我心里很高兴,以为这是个机会,赶忙开门冒着风雨而去。” 韦光感激地搂紧了她一点,柔声道:“小红,你对我太好了!” 小红珠泪承睫,哽咽道:“韦哥哥,你知道我是个很傻的女孩子,我把一颗心全给了你,只要对人有益的事,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考虑去做的!” 韦光吻着她的脸颊,为她吻去脸上的泪珠,柔声道:“是的!小红,我知道你的深情,快讲以后怎么了?” 小红顿了一顿,片刻之后才又道:“我出了门,照着他告诉我的地方,找了半天才找到那所在,那是一个很深的山洞,里面养着许多蛇,我见惯了倒不害怕,我一直走了进去。” 韦光紧张道:“他已经在里面了?” 小红摇摇头道:“不,我进去时里面是没人的,只有一口大石炉,底下烧着火,上面是一具石鼎,放着六颗绝色的药丸,我知道这一定是圣王丹,心里十分高兴,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忽然后面传来了一阵怪笑……” 韦光也紧张地道:“他来了?” 小红点点头,心有余悸地道:“我一回头,就看见他站在我背后,脸上发出邪恶的笑意,嘿嘿冷笑道:‘小贱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可怕过,惊叫一声,就想夺路逃出去,谁知他动作快得很,一把就把我捉住了,随即又把我按在地上,动手把我的衣服都撕破了。” 韦光也不禁惊呼道:“他要干什么?” 小红满脸通红,咬牙低声道:“他要……” 后面几个字简直低得不能再低,韦光却愤然一拍掌怒道:“该死,这老贼简直是衣冠禽兽,小红,他欺负了你没有……”—— 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红粉 黄土埋孽枭 小红挽首垂泪,半晌才低声道:“没有,我起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最后发现他的意图时,一面拼命地抗拒,一面大骂他不是人,谁知他哈哈一阵妖笑,最后说出一段话来……” 韦光急忙问道:“他可是说他不是你的祖父?” 小红噙着眼泪道:“是的,他说在中原时与他的哥哥闹得很不愉快,因为他们家中除了能驱役蛇虫野兽之外,武功也别成一家。可是他的哥哥黄石公将武学一人霸占去了,不肯传给他,他只好仗着一点驱兽的本事流落江湖。后来遇见了谷飞,他用役兽的方法与谷飞交换了一点武功,谷飞也没有好好教他,而他本身行为也大横了点,在中原立不住脚,逃亡到海外来,就在此地认识了我的祖父。我祖父原来姓耿,带着我的父母隐居在此种药为生,因为他学识不错,将他留了下来。过了两三年,他又看上了我母亲长得美丽,起了邪念,有一天趁我祖父与父亲都不在的时候,用强力污辱了我的母亲,我母亲羞愤之下,服毒自杀了。他怕我祖父与父亲对他报复,又把他们都害死了。那时我才一岁多,根本不懂人事,他才没有杀我,假冒是我的祖父,一直生活下去……” 韦光听得如痴如果,半晌才道:“这只是他一面之词,究竟是否真实还不得而知……” 小红哭着道:“不会错的!他杀死我祖父与父亲的地方,就是那个炼丹的山洞,那儿原来是我祖父炼丹的地方,还挂着我父亲的自绘肖像,脸型跟我十分相像。” 韦光默然片刻才道:“以后又怎么样了?” 小红悲声道:“他说完那些话后,又恶狠狠地道出他本来就对我有着异心,只是无法表露而已。后来看我死心场地地爱上了你,就不顾一切地要想占有我,连圣王丹的事也是故意告诉我,将我骗到山洞里……” 韦光怒形于色,连声骂道:“该死!真该死!这老贼不仅居心阴恶,行事尤其大惊人道,难怪他对我这么怀恨,更难怪他要杀死其他入山的男人了,可是天网恢恢,他终于死在你的手中,总算你替先人报了血仇……” 小红咬着牙齿道:“这样死法还是太便宜他了,我若有能力,一定要他受更大的痛苦!” 韦光摇头道:“小红,世上恶人虽多,到头来鲜有善终的,你不必把仇恨看得这么严重,再说下去吧!他后来怎么对付你的?” 小红略歇了一下,才恨恨地道:“他说完那些话,立刻就想侮辱我,我一急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发现他还站在我面前,眼睛里充满了邪恶的光芒,而且动手脱他自己的衣服……” 韦光奇道:“他没有趁你昏迷的时候侮辱你?” 小红道:“没有,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等我醒过来才……” 韦光略加沉吟,忽而恍然道:“是了!我知道了!他起先确有玷辱你的心意,可是他……他忘记自己的岁数了!所以才服了圣王丹,借药力充沛精神……” 小红满脸飞红,低低地道:“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我看他又扑了上来,心中更急了,打既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只有假装又昏了过去,等他伏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伸手在他的下身猛抓了一下,他没料到我会这么做的,那一把抓得他很痛,他叫了一声,在我头上打了一拳,这下可把我真的打昏了过去,说着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鬓边的创痕,虽然已用布裹了起来,犹自泪泊地涌出鲜血。 韦光也怜惜地道:“小红,你吃了苦了!后来呢?” 小红摇摇头道:“后来我又醒了过来,他已经不在了,我只感到头痛得厉害,奇怪的是他竟没有凌辱我……。” 韦光接道:“那时他一定是以为你死了,而且也急着要回来对付我们,所以他才匆忙地离开了,只是……以他服下圣王丹后的功力,你应该万无幸理的……” 小红立刻接口道:“任何仙丹灵药,也无法马上见效,总得有段时间让药力慢慢行开,他打我的时候,恐怕是刚服药不久……” 韦光道:“不错!难怪他一回来的时候,并不马上发作,故意拖着我们慢慢喝酒,而且还拿出珍藏的醉仙露来,那酒不但可以助长毒性挥发,一定也能帮助他催化药性。所以他喝了酒之后,功力激增了。” 一切的突变慢慢都找到合理的解释了,小红又继续说她的遭遇情形:“我醒来之后,第一个关心的就是你,所以顾不得头上创痛,马上就想来找你,等我到达草屋的附近时,看见你正在与他拼斗,你已落在下风,我实在想不到用什么方法才能帮你的忙,只好偷偷地进到屋里,看见他养在竹篓里的两条毒蛇,那是惟一能用的东西了,只是那蛇都经他训练豢养的,幸而我也学了一些驱蛇的知识,连忙把蛇喂了一些迷失本性的药,又把解药藏在身上,这墨鳞绿蛇最毒了,你是毒质培养着的,不受影响,他就不行了,而且解药就此一种……你已经处在危境了……” 以后的事情都是韦光目睹的,当然不必再说了。 韦光默然片刻,忽又道:“那毒蛇既已迷了本性,怎么没有咬你?” 小红睁大眼睛想了一下才道:“不知道,当时我根本没想到这一层,我的心只挂念到你的安危!” 韦光感动地将小红搂得更紧;‘小红,你对我这样好,日后我若负你,定遭天谴雷殛!” 小红立刻伸手捂着他的嘴道:“韦哥哥,不许你这么说,我知道你的心就是了。” 两人默默地相拥着,都是劫后重苏的生命,两个灵魂已经化为一体,连窗外的风雨何时停歇都不知道了。 雨阑,阳光从窗隙中射进来,韦光轻轻地放开小红,深叹一口气道:“太阳出来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小红还有点不情愿地道:“忙什么呢!现在的时间太充分了!” 韦光摇摇头道:“我们应先把采薇翁的尸体埋起来,他生前虽然多行不义;上天已经给他报应了。” 小红撒着嘴道:“埋他干什么!把他扔到蛇洞里喂蛇去!” 韦光笑着道:“不可以!褫夺生命已经是最大的惩罚,我们不该再去触犯他的遗体。小红,听我的话,你应该宽恕他了!”小红流着眼泪,痛苦地点点头,韦光却欣慰地在她颊上轻吻一下,起身推开草扉,把阳光迎到户内。放眼望出去,不禁失声大叫道:“咦!他怎么不见了?” 小红也赶了过去,泥地上雨迹盎然,就是失去了采薇翁的影子,不禁悸然道:“他…… 会不会还没有死?” 韦光也惊愕无语,忽而屋顶上有人哈哈大笑道:“二位尽管放心,那老家伙死了,贫僧不但替他入土安葬,而且还念了好几遍往生经,只因为二位谈得高兴,没敢进来打扰。” 二人抬头愕然惊望,只见穷和尚嘻嘻地坐在屋脊上,小红惊魂乍定,用手拍拍胸口,娇声大呼道:“臭和尚,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鬼鬼祟祟的,吓死人了!” 穷和尚飘身落地,仍是笑嘻嘻地道:“贫僧跑了一程,忽然想到把公子爷一人丢在这儿太不像话!公子爷能舍命全人,和尚岂可偷生苟命!所以和尚又折回来,正好遇上那家伙死而不僵,慢慢地又有活过来的样子,和尚这次可不敢再存慈悲之心,一掌切下他的脑袋,再把他拖到林子埋了起来,刚好赶上听见后一半的故事!” 韦光愕然变色道:“他又活了?” 穷和尚点头笑道:“贫僧从不打诳语,再说也犯不上多往自己身上拉罪过。和尚来的时候,他刚好要翻身坐起来,和尚只得补了一掌,这下子除非他能把断了的脑袋再连上去,否则大概是活不了啦!” 韦光愕然色变,小红却微怖地道:“这倒是可能的,他一生弄蛇,绝不可能被毒蛇咬一口就轻易地死了,再者圣王丹也有关系,多危险啊!要不是大师父回来得恰是其时,我们不知道又要受多少威胁,当时我要打碎他的脑袋,你还要拦阻我,对这种恶人绝对不能宽容!” 韦光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也许是他恶行太多,天意要他再历一次身首分处的惨报,对人忠厚总是不会错的。” 穷和尚笑道:“公子爷大有父风,处处菩萨心肠,这恶人只得由贫僧来做了。” 韦光讪然说:“师兄说笑了,兄弟拦阻小红是为了眼见采薇翁已然身死,不愿意再让他多受苦痛,师兄却是为了除害,算不得作恶。” 小红一撇嘴道:“韦哥哥,你真会讲话,处处都抓住理由。”” 穷和尚大笑道:“公子爷要不是会讲话,怎会有佳人垂青,像贫僧这等笨嘴拙舌,便天生只有做和尚的命了。” 小红笑着道:“大师父别客气了,你要是把脸洗洗干净,一定也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管保有不少的女孩子看上你呢!” 穷和尚神色微变,韦光怕她说话不知轻重,触动穷和尚心中的隐痛,连忙用话岔开问道:“师兄把采薇翁埋在哪里?” 穷和尚用手朝林中一指道:“就在林子里,公子爷是否还要再检查一遍?” 韦光原是一句随口打岔的话,连忙道:“不用了,我只是觉得很可惜,像圣王丹那等稀世珍药,白白地给他糟蹋了,可见天降福缘,仍需受者有德方足居之。” 小红却神色一动,喜叫道:“我差点忘了,那药一共六颗,他只吃了四颗,还留下两颗在山洞里,我们赶快去拿了来,韦哥哥,你服下去就好了。” 穷和尚也喜上眉梢道:“真的!那可是绝大佳事,天心不负善人,吾佛果报之说,大有道理!” 韦光却正容地道:“药当然是要拿的,不过我倒不急着想服下去。” 小红又急又愕然道:“为什么?圣王丹可以化掉你身上的毒质,而不影响你的功力。” 韦光点头道:“我知道,但是目前我还是带着一身毒的好。” 小红瞪着眼睛不明白,穷和尚却微笑道:“公子爷是想以带毒之身,与秦无极一搏。” 韦光点头道:“不错!我已经目睹过秦无极的武功,正常相搏,我很难有胜得了他的机会,我哥哥纵然重练绝技,恐怕也不行,天龙子师祖与白太公等三圣也不足凭,我想利用身上这点特殊之处,出其不意,也许有点希望。” 小红以带哭的声音道:“你身上毒质一天不除,生命一天就没有保障,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可能致命。” 韦光慨然道:“为天下众生计,我不得不冒这个险。” 穷和尚不以为然地道:“韦家向以光明正大自负,阁下这种做法似乎与家风不太相称吧!” 韦光神色凛然道:“我行事惟凭天心与道义!秦无极不可不除,杀他那样的人,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愧于心,为人但求心正,家风又安足论!” 穷和尚忽然正容合十一拜道:“公子侠义风标,仙佛胸怀,贫僧自惭不如远甚,以公子此等行为思想,连令尊韦大侠都望尘莫及,贫僧深以结识公子为荣。” 韦光蔼然地回他一礼道:“师兄过奖了,由师兄去而复返这一点看来,师兄也无愧为侠义中人!” 两人相对望一眼,一股肝胆相照的惺惺相惜之感由心底升起,这是居于一种豪侠们特具的感情。 小红却忧形于色地道:“那你什么时候才肯服那药丸呢?” 韦光苦笑一下道:“还是我们昨天说的那句话,一年之后,我若不死,必定再来找你,那时……” 小红跳起来道:“什么?你还要把我放在这里等一年!” 韦光皱着眉柔声道:“小红,不是我要离开你,你要明白我将去从事一项最危险的任务,我将要面对这世上最凶顽的敌人,你跟着不但没好处,反而要我分心来保护你。” 小红摇头道:“我不要你保护!” 韦光继续解释道:“你也许愿意为我而死,那是你对我的心,可是我却不愿你受到任何危险,这是我对你的心,你……你肯成全我吗?” 小红哭了起来,大声道:“不行!要我在这个鬼地方住下去,我宁可死了!我只要一想到那老奴才就恨不得拿刀子杀了自己,你要我伴着他的鬼魂,一个人在这儿守一年……而且,你也许永远回不来了,我就要守一辈子……” 韦光皱眉头道:“小红,昨天我们已经讲好了!” 小红跳着脚叫道:“那是昨天!今天与昨天差别太大了,尤其是发生了今天这种事,我说什么也不会等在这儿了!” 韦光也为难了,小红的话很有道理,经过采薇翁这件事变之后,再把她孤零零地扔在这儿的确是一件残忍的事,可是带她同行又太危险了。 穷和尚一直闭眼不开口,看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哈哈一笑道:“公子爷,你假若马上肯服下圣王丹的话,小红姑娘的确不宜同行,假若你还想留下这身毒以图成事,却非带着她不可!” 韦光一愕道:“此话怎么说呢?” 穷和尚微笑道:“你这一身毒随时都需要补充原料,才能维持足够的功力,采薇翁死了,这件事除了小红姑娘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具备那些知识。以和尚的看法,你不但要带着她,而且旦夕都不能离开她。” 韦光张大了嘴,只有瞪眼的份儿,小红却乐得直蹦直跳,拉住穷和尚的衣袖,高声欢叫道:“大师父,您真好!我不知该怎么谢你呢……” 哗啦一响,穷和尚的袈裟本已破敝不堪,经她这么一拉,立刻一只袖管分了家,露出了泥垢满布的光膀子,穷和尚咧嘴的苦笑道:“好姑娘,你别报答了,再报答下去,和尚可真是两袖清风了!” 韦光被逗得哈哈大笑,小红飞红了脸连连道歉:“对不起!大师父!我马上给你缝上去,再不然给你做件新的!” 穷和尚摇头晃脑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和尚这一袭破衣,随身教历寒暑,冬作温衾夏为帐,夏天温暖冬天凉,生时蔽体,死后殉葬,既不必补了,也不需换了!一袖晃当,一臂光光,随着它去吧!倒是你那猴儿酒,不妨给和尚带两葫芦,随时给和尚润润枯肠!” 一把火焚了草堂。 一杯土掩盖了深洞,耿小红找到了两具白骨,却不知哪一具是她祖父,哪一具是她父亲,只得把他们埋在一起。 除了一个姓氏之外,她也不知道他们的名讳,一切的秘密,一切的仇恨,都随着采薇翁罪恶的躯体长埋在地下了。 韦光用手指替她刻了一方石碑。 “隐士耿氏父子之墓!” 三个人就毫无依恋地向海边进发,只有小红豢养的那群猴子,依依挥手相送。 韦光背着一个布包,那里面装着采蔽翁精心研制的许多珍贵药散,包括着圣王丹,黎犀角,以及他们自己携来的明母丹。 小红提着一个竹筐,里面满是些毒蛇,那是韦光生命与力量的泉源。 穷和尚则背着个大葫芦,装满了猴儿酒。 大家都满载而归,连心情都满满的。 韦光载的是感慨。 穷和尚载的是惆怅。 只有小红载的是生命的喜悦与爱情的希望。 狄一帆的船果然还在岸边等着,霹雳湾是个很狭窄的海港,因此他的船在风雨之后依然毫无所损。 小红见了他仍不无悻悻之感,他倒像是十分仟悔,恭敬地将他们接上船后,立刻吩咐水手们启碇开航。 韦光对他十分诚恳,不但把岛上发生的事全告诉了他,也送了他许多珍奇药材,这些药材不能恢复他的武功,却可以使他安安静静的以终天年。 这海盗头子也贡献出他渊博的知识,告诉他们那些异宝用途。 圣王丹不必说了,黎犀角不但可祛百毒,而且可以分水,明视,凝气定神,在修练上乘武功时,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助剂。 明母丹不仅可以光烛九幽,更因为其性属极阴,以之合药,可以练成许多非常阴毒的功夫,怀之在身,也可以克制对方各种阴柔的功夫。 韦光骤拥许多异宝,却完全不介意,因为这些东西对他都没有多大用处,他也不想用它们。 舟抵南粤,他们才知道江湖上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大事对韦光来说,尤其有着切身的关系。 这件大事不但震动了江湖,而且也使武林久蛰的人心为之一振。 几年来大家都屈惧于至尊教淫威之下,仰承他们的鼻息苟且偷生,至尊教中三处分坛中仅南边分坛,自坛主柳大木死后,由宇文琮代摄,行为稍微端正一点,其他北路的端木方与中区的蜉蝣生都是残虐不仁、丧心病狂之徒,至尊教主秦无极尤其令众人谈之色变。 现在突然在天龙派旧址的幽灵谷中,兴起了一股代表正义的势力,举起了讨逆的义旗,公然与至尊教作对。 这一股义旅没有正式的组织,却发出通告,欢迎所有与至尊教作对的人前去加盟,而其率先倡导的人,赫然正是名动四海的太阳神韦明远与梵净山主杜素琼。 韦明远与杜素琼! 这两个人在武林中的声望是众所周知的,不仅是因为他们许多罂奇磊落的行迹,也由于他们俩那一段可歌可泣至死不渝的爱情。 杜素琼死而复生,伴随韦明远同入广成子陵穴的事大家还多少有些耳闻,可是他们一去即杏无音讯,而就在大家几乎忘怀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像谜一般的出现了。 至尊教对这件事起先是保持着缄默,可是敏感的江湖人知道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因此从韦明远等人复起的消息传出后,大家纷纷地向着那儿进发。 有人是真正去接受韦明远的号召,也有些人抱着观望的态度,准备先看看热闹再见机行事。 幽灵谷早已更名为天龙谷,也曾经作为天龙派的总坛,天龙派掌门人韦明远解散了帮派之后,还留下那些建设。 至尊教也许是自大,也许还念及一点武林旧谊了对那个地方不但未加摧毁,甚至还列为禁区,不准闲人等前去占据。 谁知韦明远在潜隐一阵之后,居然又利用了这地方重举义旗。 谷中植起一株大纛,锦旗上绣着“荡邪”两个大字。 “欲荡者何人?邪者何人?” 每一个人心中都很明白。 韦明远广开谷中精舍,招待一切来投奔的人。 他与杜素琼都已是华发苍颜,不复当年翩翩神采,绝世姿容,可是在平易近人的神态中犹有一种慑人的风仪。 住在谷中的人怀着好奇,也怀着懔惧。 他们看不出韦明远凭仗着什么力量,敢公然与至尊教作对。 他们也慎惧着万一至尊教来袭时,韦明远会采取什么方法去抵御。 所以大家都在紧张中过着日子。 有一个早上,韦明远与杜素琼并肩远眺,他们感情仍是那般融洽,虽然整日聚首,却很少交谈,也无须交谈,因为在他们之间,心灵相系,已无须相烦言语交换心声了。 在他们身后则是神态肃穆的庄宁与另一个破袖百结的老年僧人。 庄宁虽然在江湖上没有什么轰动的作为,可是他儿子庄泉与黄英大闹京师,使得更名韩芝佑的韦纪湄重入江湖,进而引出公主宇文瑶放弃富贵,痴心追随的故事,众人对他还有个印象。 至于那个老和尚却从未为人知,大家只晓得他叫百绝,正因为韦明远对他很尊敬,大家也跟着对他很客气。 百绝却行止疯傻,全无出家人的样子,每日纵情酒肉,嘻笑诙谐,出语令人喷饭,所以人缘也不错。 四人默然仁立良久,庄宁轻叹一声。“韦兄,我们在这儿大张旗号,已经有一个月了,怎么至尊教那边全无动静呢?” 韦明远回头微笑道:“庄兄不必心急,据兄弟揣测,他们马上就会有行动了,目前隐忍不发,很可能对我们的内情还不大清楚。” 庄宁摇头不以为然地道:“以秦无极的居心行事而论,他不像是个慎重的人。” 韦明远仍是肯定笑道:“那是从前,现在他身为一派之家,做事不得不求耳万全,我们这几个人到底在江湖上还有点分量,他要是不摸清楚,不会鲁莽从事的。” 庄宁挽首深思片刻才道:“他要是真来了,我们的纸老虎不是马上就要戳穿了?” 韦明远放声大笑道:“兄弟不是早就对庄兄说明白了吗,兄弟此举并不想真能铲除此獠,只是告诉他世上还有许多不怕他的人,叫他稍抑凶焰……” 庄宁苦笑道:“韦大侠与杜山主很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偕隐此生,何苦要自寻烦恼呢……” 韦明远哈哈一笑,扶着杜素琼的肩膀道:“我们若是不会这身武功,当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定然会像庄兄所云,默默以终,可是我们既不幸身为江湖人,便只合江湖以老……” 杜素琼也接着道:“不错!明远跟我都是一大把年纪了,世上的酸甜苦辣差不多也尝遍了,正因为来日无多,所以才想在垂死之年,再做一点事情,纵然是力量有限,与事无补,但至少也给后辈江湖人立一个模范,而且我们还有一个用意……” 庄宁微愕道:“二位还有什么用意?” 杜素琼笑道:“日前得到一些消息,知道明远的两个儿子与小女念远都另膺异遇,都在苦研绝技,我们也许拼不过秦无极,不过我们可以警示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专心一志向学,则秦无极终有一日可除,天下可安!” 庄宁面现敬色虔然道:“二位如此用心,足昭千古,庄某深以追随左右为荣!而且也深羡二位有此等佳儿佳女……” 杜素琼委婉一笑道:“庄先生太过奖了,令郎刻下已列百绝大师门墙,将来成就亦不可限量!” 老和尚突地呵呵笑道:“山主不要替老和尚脸上贴金了,老和尚只会教人喝酒吃肉,老和尚要有本事,早就出去宰那秦无极了,哪里还容他猖狂到现在?要不是庄世兄看破世情,老和尚怎么也不敢收徒弟,白糟蹋一份好人才!” 庄宁轻轻一叹,神色黯然地道:“大师太客气了,大师佛门宝象心功并世绝学,只憾犬子资质太差,无缘得传衣体,在下对他失望得很!” 老和尚突敛嬉笑之态,也跟着轻叹道:“施主对令郎不可太苛责了,血肉之躯,要完全抛却七情六欲谈何容易,老衲自幼出家,从不沾惹情缘,也无法做到六根真空,是以纵然知晓宝象心法,亦只能修至四成火候,令郎夙根深厚,成就应在老衲之上,只是胸中杂念未除,无法参悟大业,但愿他这一次出外游历,能使道心坚定一点!” 庄宁无语长叹,空气一时变得很寂静。 百绝大师忽而精目一睁道:“来了!来了!” 三人神色俱都一动,连忙问道:“大师,是谁来了?” 老和尚笑吟吟地道:“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没有来,要来的迟早会来……” 韦明远见他又在卖弄禅机打谜语,不禁急问道:“究竟是谁来了?” 老和尚朝前一指大笑道:“你瞧这不是来了吗?老衲知道的他也知道!他不知道的老衲也知道不多,施主不妨先问他,老袖随后再补充不足之处。” 韦明远抬头一看,只见一人迅速奔来,却是派在谷口巡逻的公冶勤,他原来是天龙派中的人,后来改投神骑派,神骑派解散后他失踪了一阵子,韦明远重张义旗时他又投来了,因为这人精明机警,遂令之担任谷口警戒的职务。 此刻见他行状匆遽,心知谷口,定有变动,连忙迎上去道:“老弟,发生了什么事?” 公冶勤停下身来,神色惶然地道:“至尊教的人来了。” 韦明远也有点紧张地问道:“是秦无极自己来了?” 公冶勤摇头道:“不是!只有中区分坛的坛主蜉蝣生与总坛护法逍遥散人。” 韦明远心下略放道:“那还不要紧。” 公冶勤庄重道:“大侠不要太轻视他们了,这两人追随秦无极最久,得到秦无极的传授也很多,在至尊教中地位仅次于秦无极。” 韦明远熟思有顷才问道:“他们来意如何?” 公冶勤恭身道:“他们只有两个人前来,态度也很客气,要请见大侠。”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韦某当年也曾组过宗派,怎可随便接见这批江湖毛贼,你去告诉他们说我没有空,也不想见他们。” 公冶勤为他的豪情所折,恭声道:“属下遵命!不过他们要是硬闯,属下能力有限,恐怕阻拦不了。” 韦明远笑道:“我知道你挡不了,我这样做就是要告诉他们这里不是至尊教的天下,至尊教三个字还吓不到人。”公冶勤刚想转身,后面已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道:“韦大侠虽已解散天龙派,掌门人的威风仍然不减。” 人随声至,离他们停身五六丈处并排站立两个人,逍遥散人依然儒服方巾,蜉蝣生却穿着团花织锦的武士擎。 韦明远见他们居然无声无息地掩身行来,心头微微吃惊,口头还从容地道:“韦某纵然卸却掌门之职,江湖人的身份仍在,对于江湖朋友,韦某不敢得罪,至于那般江湖宵小之徒,韦某却缺少应酬的兴趣。” 蜉蝣生的脸色微变,逍遥散人神情如常,笑道:“韦大侠江湖越混越老,怎么礼数反而越来越差,我们两个人以礼相访,大侠纵然心中不愿意,至少也不应该当面给人难堪。”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韦某昔日身在帮派,两位依礼拜山,韦某自然应该循礼接待,今了然一身,则大可不必再受拘束,全凭心中好恶处事对人。” 逍遥散人不禁语塞,蜉蝣生则怒声道:“你满口胡说!假装清白!我问你,你既然说过跳出江湖,那么广传讯息,聚集武林人士,权立这面旗子是什么意思?” 韦明远望着他手指的大旗朗然正容道:“这是天下正人侠士因义相聚,不算是武林组织。” 蜉蝣生赫赫冷笑道:“好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你旗上写着荡邪二字,是拿谁做对象?” 韦明远正色道:“正邪分明,好坏自己明白,阁下何必还要我说出来!” 蜉蝣生怒笑一声道:“你自信有那份能力吗?别忘了在陵穴中的狼狈相了,那时候教主爱惜你还像个人物,所以才留下你一条命,你倒又神气起来了。” 韦明远的脸上也浮起一层薄怒道:“韦某行事向来只凭天心,不计本身荣辱,当日天意留下韦某一命,说不定就是为了要惩除你们这些武林败类!” 蜉蝣生阴沉沉地一笑道:“很好!但愿你的武功也像你的话一样漂亮!至尊教不怕以邪自居,有本事你就荡荡看,本座先拿你的旗子开刀!” 这时已经有很多人围拢过来,蜉蝣生大刺刺地说完话后,举手虚空一按,遥隔十几丈,那株尺许粗细的旗杆突然中断。 四周的人见他功力如此了得,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蜉蝣生十分得意,发出一阵刺耳的长笑,跟着用手一招,想将那株旗杆吸过来。 百绝大师突然跑过去故意装出惊容叫道:“不得了!这根大木头要是压下来,老衲哪有命在!” 说着伸臂抱着断杆之处,将它扶住了,口中又叫道:“哪位施主做做好事,劳驾去拿柄锄头来,帮老衲把它再埋下去。” 蜉蝣生第一次只用了四成力道,旗杆在老和尚怀抱中动都不动,不禁有点生气,伸手又是一招,这次可化了八成气力,旗杆屹立如故,不觉略微变色,飘身走到老和尚前面厉声道:“老秃驴,你也想找至尊教的麻烦?” 百绝哈哈笑道:“老衲怎么敢惹至尊教,只因为这株大纛是正义的象征,老衲站在卫道的立场,不忍见正义屈于强权……” 蜉蝣生大怒,正想亲手对老和尚攻击,逍遥散人突然也移身过来,闻言道:“大师见义勇为,在下十分钦佩,只是大师如此扶持太已吃力,容在下来代为更替一下吧!” 说着双手疾忙而出,擒向百绝肋下穴道,百绝微吃一惊,身躯滑开一步,刚好避过他的攻势,徒觉手上一松,旗杆已被人从后面接了过去。 百绝转头一看,只见接手的正是方才出招的逍遥散人,心下大为骇然,似乎没想到他的手法会如此之快。 逍遥散人不等他作何表示,遂又微笑道:“敝友操之过急,鲁莽出手毁却此杆,累得大师扶持,在下为略度前想,敬代将旗杆竖回原处吧!” 语毕双手抱杆,轻轻朝下一插,顿将原先的断桩压入土中,连手中的余杆也插进两尺许。 旗杆又竖起来了,只是短了一截,四下的人不禁吓得如痴如呆,似乎被他的功力慑住了,连透气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接着又有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上空落下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小布块,纷然有如蝶舞,众人抬目惊望,那面锦绸的绣旗不见了。 原来逍遥散人在植杆之际,已暗中将内劲传至杆顶,将一面绸底绣花旗在无形中震碎了。 逍遥散人含笑走过一旁,他看见四周人的脸色,知道自己震碎的不止是一面旗子,也不止是上面荡邪两个字,更震碎了许多人的希望。 百绝神容一黯,默然退下。 韦明远初则一惊,继而神色一懔道:“原来二位今天是来示威的!” 蜉蝣生以特异的神色膘了逍遥散人一眼,才哈哈大笑,回答韦明远的话道:“岂敢!岂敢!闻道韦大侠召集天下群豪,共举荡邪大业,敝教主特今在下等二人前来致贺,同时也想问问韦大侠可有容我们效劳之处!” 这一番话尖酸刻薄,使得韦明远勃然大怒,厉声道:“你不要再卖弄口舌了,韦某所要扫荡的就是你们这些邪恶之徒!” 蜉蝣生哈哈大笑道:“大侠连一面旗子都不能保,何必还要吹大气呢!” 韦明远腕底一翻,在袖中抽出一物,扬在手中大声道:“荡邪之念,绣在旗上,刻在心上,你们纵然能毁得了旗,却抹不了韦某心中的意念,贼子们,拔出你们的武器迎敌吧!” 蜉蝣生望着他手中一片玉光灿然,不禁微悸道:“拈花玉手!” 韦明远一晃玉手庄容道:“不错!这东西本来已经归还到先师墓中,韦某曾发誓不使之重临人世,可是现在为形势所迫,韦某只得重新祷告先师在天之灵,暂借异宝,等你们这些邪魔歪道一一伏诛之后,韦某甘心自裁以谢!” 蜉蝣生凝望片刻,色厉内荏地道:“拈花玉手纵为天下至坚,也不一定能伤得了我!” 韦明远肃容道:“事成否未可知,但有一分希望,韦某也不惜一试,你拔剑吧!” 蜉蝣生顿了一顿,才拍着腰际笑道:“至尊教的人出门,从没有想到要用武器,本座空手让你好了!” 拈花玉手坚利之名,腾传江湖,蜉蝣生出道虽晚,却也早有所闻,口中说得硬,心下也是忌惮,而且他那样说的目的,是认为以韦明远那种心性,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定会放弃原意,与他在拳脚上过招的。 孰料韦明远庄然一点头道:“今日若只是比武较技,韦某断然不愿承让,可是为着荡除邪恶,韦某倒不敢多作要求了,既然阁下自认掌上功夫了得,韦某要进招了!” 蜉蝣生做梦也想不到韦明远不但不放弃使用拈花玉手,而且连向不先行出手的例子都打破,事情逼在头上,只得打肿脸充胖子道:“昔日名动天下之太阳神,亦不过一伦夫耳,拈花玉手虽利,犹能奈我何乎?” 韦明远毫不受激,只是微微一笑道:“韦某若在十年前,足然受阁下之愚,负气以徒手相较,十年江湖坎坷,磨尽豪气,阁下纵有利口,亦难以摇韦某之志矣!”语毕一摆拈花玉手,欺身进击。蜉蝣生已经把大话说在前头,只得凝神聚气,单掌封出来,间夹以无比阴劲。 韦明远神态庄然,对他的掌劲似若无睹,仍是抢进身来,随劲撞在他身上,好像撞上一座山岳,刚柔互消,玉手已夹着一片寒光扫至。 蜉蝣生似乎没想到韦明远的护身罡气会有此造诣,刚一发觉掌劲无效,立刻感应生变,肩头微晃避开正锋,同时乘隙撩出一掌,劲道已改柔为刚。 韦明远长臂一探,玉手攻势不懈,空中微闻一声裂帛。 蜉蝣生避势较慢,身上的大擎为玉手割去一大截,可是他的掌劲也及时发出,不但将韦明远的冲势挡住,更将他胸前长髯扫断寸许。 双方只交了一招,优劣未分,却已各有所伤。 蜉蝣生骇然惊呼道:“好利器!早知拈花玉手有如此神效,定然等不到你再来取用。” 韦明远朗然道:“阁下不必觊觎神器,天生异宝,用以助正人,这柄玉手若是在阁下之手,可能会一无佳处。” 蜉蝣生冷笑道:“你别替自己吹牛了,当年白冲天也是个穷凶汲恶之徒,拈花玉手在他手中,照样发生威力。” 韦明远厉声道:“那时灵物为杀孽所蒙,遂成为助凶之器,现下尘尽光生,若无胸中正气为助,奸邪之徒得之,还不如一柄凡铁。” 蜉蝣生不信任地道:“你有种就把它交给我试试看!” 韦明远凝思片刻,突然将拈花玉手掷出去,肃容道:“给你也不妨!” 蜉蝣生只见白光逼近过来,连忙退后几步,拈花玉手落在他身前,入地寸许,四下一阵哗然,谁都没想到韦明远真肯把这惟一利器赠给对方。 蜉蝣生呆然而立,一时不知是否在把它拾起来。 韦明远却正容喝道:“你还等什么?” 蜉蝣生迟疑片刻,终于伸手一招,将拈花玉手吸入掌握。韦明远立刻暴声喝道:“贼子!注意!韦某要进招了!” 身随声起,拔高丈许,然后一招“龙跃九野”凌空扑了下来,右掌一片红光,直罩向蜉蝣生身上,这是他毕生赖以成名的太阳神抓。 蜉蝣生嘿嘿一阵冷笑,左掌也疾探而出,掌心有青气漾漾,那是他得自子午经上的青磷幽功,至刚遇至柔,互发消长,居然毫无声息地化开这雷霆一击。 然后他脸含诡笑,拈花玉手挥出一片白光,扫向韦明远落下的身形。 四周又是一阵惊呼,大家都替韦明远担心。 只有杜素琼木然不动,场中的情势瞬息万变,白光中涌出叮叮破碎声、惨乎声,接着是红光崩飞,一条人影委然倒地。 大家连呼气声都停止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倒在地上的蜉蝣生,脑浆四溅,手中还握着拈花玉手。 是拈花玉手真的有择人而显威的神灵吗? 这问题马上就有答案了。 因为凛然而立的韦明远,手中赫然也持着一柄拈花玉手,形状与蜉蝣生所持的一样,只是宝光更灿。 世上不会有第二把拈花玉手。除非另一柄是假的。 四周的人半天才吁出一口气,他们当然知道真象了,却也有很多人失望。 逍遥散人愕然良久才激愤地叫道:“韦明远,你是世上最卑劣的骗徒!” 韦明远脸上微红,默不作答,只有杜素琼轻轻地道:“明远,谢谢你听了我的话,这一来很可能把你的一生盛誉都毁了,你后悔吗?” 韦明远顿了一顿,脸色才恢复正常,淡然道:“不。琼妹,我一点都不后悔。你说得很对,个人的毁誉算不了什么,我们学了这一身武功,目的就是为了除恶诛邪,对付这种邪恶之徒,我不在乎用什么手段。我杀他的方法也许不算光明,可是我的用心却问天无愧。今后也许我会落个千秋骂名,但是至尊教中却少了一个作恶的暴徒。” 四周又陷入一阵沉默,大家都在回味着韦明远的话,进一步去评定他的人格。 庄宁肃然道:“韦兄的行事居心,兄弟十分了解,然而韦兄若早日与兄弟商量一下,这件事大可由兄弟代劳,因为韦兄一生言行,在武林中已成为风范,为一个贼徒,实在不值得如此牺牲……”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多谢庄兄关顾垂爱,韦某心感无限,只是此事却不敢烦劳。第一此事亦非出乎韦某本意,己所不欲者何可施于人;再者天龙谷中,至尊教耳目甚多,稍一不慎,可能徒劳而无功;三者拈花玉手施用之法,舍韦某外别无可代之人,是以琼妹只与韦某二人商定此策……” 逍遥散人默然片刻才道:“韦大侠仁人胸襟,决不致以小毗见站,兄弟本人并不愿为敌,怎奈身在至尊教,为对教主有个交代,不得不为地上死去的敝友,向大侠讨教一些问题。”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见台有话尽管问好了,韦某知尤不言。” 逍遥散人望了地上蜉蝣生的尸体一眼,微带恻然地道:“敝友致死之由,兄弟还不十分清楚,他手中拈花玉手既为赝品,何以在大侠手中仍具有莫大威力,再者大侠最后击毙敝友的手法,兄弟也没有看清楚。”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这个问题虽然有关韦某切身利害,韦某仍然愿意详尽作答,韦某自从在广成子陵穴中幸逃残生,本意从此绝足江湖。无奈其后贵派教主茶毒武林,为害人间,韦某身为武林一分子,觉得无法置身事外,乃苦研一种功夫。名曰搜魂指,本来只是一种刚劲,由指间发出,无坚不摧,早年水道盟主萧湄曾用过一次,韦某幸得其诀,乃进一层加以发挥,使之改托为其他利器,可增一倍功力,韦某原想用来对付贵教主,及至见到二位显示功力后,深感先前设想之幼稚,搜魂指功虽强,大概仍是无法伤得了秦无极,只好退而求其次……” 逍遥散人一怔道:“韦大侠割断敝友衣襟,用的就是那种功夫?”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真伪拈花玉手之策,为杜山主所设,本意亦为对付秦无极而设,结果韦某使用伪手,仅断得贵友一片衣襟,尽出其技,也仅伤了贵友而已。” 逍遥散人熟思有顷才道:“不错!教主此时神通已通天地,技穷造化,那指功确乎伤不了他,不过韦大侠最后所用手法。仍称一时之绝!”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那是韦某在家传两相飞环中创出的手法,兄弟凌空飞击,太阳神抓仅为掩人耳目之虚招,最后启袖,探出的真拈花玉手,乘虚而击,侥幸奏效而已!” 逍遥散人轻轻一叹道:“两相分虚实,韦大侠当年铁环绝技,已是千古绝响,现下融入招式中,尤见神奇!兄弟视线未曾片刻松懈,仍然无法看出大侠如何出手,衷心钦佩无已! 惜乎立场各异,兄弟为了好对教主交代,仍想请大侠赐予一搏!” 韦明远也肃然道:“至尊教中,惟兄台一人独着清誉,韦某敬谨所嘱,且誓以真才实学求教,定不以诡谋相对!亦不仗利器相助……” 逍遥散人悚然动容道:“多谢大侠!” 韦明远收起拈花玉手,正准备再度出手,百绝大师突然上前道:“阿弥陀佛!大侠能否先让老衲一场,适才护旗之争,老衲在这位施主手下多蒙承让,很想再领教一次。” 逍遥散人毫不在意地膘他一眼道:“大师何以教我?” 百绝启袖取出一枝金质洞箫庄容道:“老衲想以这枝洞箫,请施主听一回宝象心音。” 逍遥散人见他那枝洞箫除了以金为质外,并无出奇之处,乃坦然一笑道:“在下敬聆雅奏!” 韦明远却略略一顿,微有难色道:“大师金箫一奏,山河变色,尚望……” 百绝大师微笑道:“大侠毋需嘱咐,老衲自然知道分寸,而且老衲此举别有用心!” 韦明远还在沉吟,逍遥散人见他好像在替自己求情,倒不觉激起雄心,做然跨前一步大声道:“大侠无须替在下担心。这位大师的箫下必无凡曲,在下虽然不是雅客,倒也很想领教一下山河变色的雄威!” 韦明远默然无语退下,四周的人则兴致勃勃,个个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想听听这老和尚箫管中能吹出什么花样来。 百绝大师引箫向口,逍遥散人因见韦明远那等慎重,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凝神抑志,气纳丹元,他知道所谓音响上的功夫,无非是利用音乐来摧毁人的神志,虽然不是直接伤人,那威力却未同小可。 谁知那老和尚比了半天,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催促道:“大师怎么还不开始?” 百绝大师微微一笑道:“施主不要心急,老衲这宝象心曲,心须要心念清明,才可以听闻,否则对牛弹琴,岂非白花老衲一番精神!” 逍遥散人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连忙摒除心中一切杂念,果然有微微的一缕箫音,自半空中传来,约略可闻,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曲调,却是十分悦耳。于是他又静静的听下去,箫音越来越清楚,等到他完全摒除了本身的思想,一意去捕捉箫音时,箫音又变得小了下去,代之以一种柔细的呼喊,轻轻地喊着两个字: “小平!小平……” 他心中立刻起了一阵猛烈的震动,这声音阔别了几十年,几乎已在记忆中抹去,现在却是那样的清晰,那样地撩他心弦。 “小平”是他的乳名,是只属于母亲呼唤的名字,他本名叫做方怀平,这名字是为着怀念父亲而起的,父亲死得很早,他完全没有印象,因此他也很少用方怀平那个名字。 在记忆中他只有母亲,母亲只叫他“小平”,死了几十年的母亲难道也会复活吗? 心中刚涌起这个疑问,他立刻发现复活的不是母亲,而是他自己,原来的自己已经死了,他回复到五六岁的样子。 母亲的脸上依然充满了慈祥,亲切的小茅屋也是当年旧样,仰卧在床上,从窗子里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穹,星星在眨着眼,母亲在唱着歌。 “看闪烁的星光,是多么的辉煌! 高高地挂在那天上。 好像仙子朦胧的眼睛, 对我们出神地盼望,怪我们还不上床……” 在母亲柔和的歌声里,他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长到五六岁,从哑哑学语到琅琅诵书,母亲老了一点,他还是爱着她,却将一半的感情分给另一个人,那是个圆脸,大眼睛,苹果嫩颊,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子,她是蕙芳,是母亲给他找的小童养媳妇,她来的时候才七岁,立刻就渗入到他的生命里。 他们一起游戏,一起读书,他始终记得教她写字的情景,握着那柔软的小手,在方格纸上一个个地写着,然后再一个个地教她念。 那只柔软的手渐渐长大了,大到不用他把扶就会写出清丽的字体,他在桌下偷偷地握着那只手,听她那美丽的声音念着。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终日劈桃攘,人在心儿里! 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念着,听着,他的心跳着,越跳越厉害,终至整个地碎了……” 因为他又大了一点,一场瘟疫,夺去了母亲,也夺去了蕙芳,两堆黄土,埋葬了他对人世的希望。 读书!学剑!灰色的生命!广成子陵穴中暗无天日的生活,秦无极狰狞的脸,他看着自己一天天的苍老,直到有一天,他遇上另一个令他心折的女子,她是杜念远! 她美得像尊神像,容貌绝代,才华盖世…… 可是她已经有丈夫了,她神圣的感情只属于她的丈夫,于是,一股妒意在心头升起,只有杀了他,她才会属于自己。 这股杀意刚一萌起,他立刻感到手中多了一柄长剑,那讨厌的韦纪湄匐匍在他脚前,一剑下去立刻就可以称心如意了。 举起剑来,他忽然接触到社念远充满仇恨的眼光。 这种眼光使他心头一怔。 “杀了他,我就得到她了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不!没有用!这样反而使她伤心一辈子。恨我一辈子!爱应该是一种牺牲,一种成全的美德。算了,成全他们吧!成全他们吧!” 他在心里又替自己作了答案,放下剑,他看见杜念远的眼光变为温和而感激。 “她感激我了!这种感激能令我满足吗?” 他又在心中问自己,这次迟迟没有回答,半晌他才听见自己喃喃地道:“可爱的人啊! 我得不到你的爱,也不忍得到你的恨,就是这丝聊胜于无的感激,也足够我充实今后惆怅的生命了!” 于是他感到热泪充满了眼眶,泪水爬痒了双颊,脱手把长剑掷在地上。 “叮!” 这是长剑敲在地上的声音吗? “不是!” 因为一切幻想都消失了,杜念远、韦纪湄都消失了,他的面前只有肃立的韦明远、杜素琼以及那个老和尚,可是他手中的金箫却断为两截。 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切又像是真的! 催眠曲,母亲,惠芳,杜念远……那是假的。 脸上的眼泪,心中的感情,那是真的。 最真的是那叮然一响,那是老和尚手中断箫的声音,可是他的箫怎么会断呢? 逍遥散人擦了一下眼泪,心中对老和尚的敌意完全消失了,庄然一揖道:“大师宝象心曲果然奥妙异常,在下身历千幻几乎无法自制……”” 百绝大师轻轻一叹道:“施主胸中善念一生,老衲即无由用其技,若是施主最后不迷途知返,身受之苦,恐怕犹不止于落泪而已!” 逍遥散人闻言一惊,放眼朝四下望去,只见原先围观之人,一个个如痴如呆,尤其是那几个已经投身至尊教,潜伏到天龙谷的人,个个肚裂胸裎,手上血迹盈然,显见得是抵不住箫声的刺激,自裂腑脏而死,不禁骇然道:“大师真神乎其技矣……” 百绝脸色端重地叹道:“老衲功力犹自不足,十里之外,竟被人隔空震断箫管……” 逍遥散人惊声道:“十里之外?那是谁?” 百绝忧形于色道:“当世之中,舍贵教主外,无人有此功力!” 逍遥散人更惊道:“教主也来了?” 百绝点点头道:“老衲心生警兆,知道在十里之外,另有强敌窥视,当时不知道是谁,是以借箫声以却之,怎知箫曲未竟,那人反以内力对老衲箫管借声气之感应震断,据老衲之判断,其人必为秦无极无疑。” 逍遥散人摇头道:“不可能吧!教主还在总坛,轻易不出,怎会抽身来此?” 百绝缓缓地道:“那人此刻已经抽身来此,是否教主,立刻可知……” 逍遥散人仍然摇头道:“假若那人真是教主的话,十里之遥,瞬息即至,用不着耽误这么久了。” 百绝凝重地一摇头道:“说来也许施主不信,老衲的宝象心曲全视受者的心术而生威力,那人虽能在萧曲及半之际,隔空遥断金箫,然他所耗损的功力,也较施主严重得多,必须略加调息,才可以继续行动……” 逍遥散人听他说话的态度很端重,不像凭空捏造的样子,再者对他能遥测十里之外的感觉能力,也不觉流露出一丝由衷的敬佩,遂默默地等待,不再开口。 片刻之后,一条淡青色的人影,像一缕轻尘,电闪风飘般,顷刻间即又来到他们面前,黑巾蒙面…… 逍遥散人对这身形最是熟悉不过,连忙迎上去道:“教主,您真的来了?” 秦无极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转身对韦明远微一颔首道:“恭喜阁下,长城一别,不过弹指光阴,阁下又轰轰烈烈地重起江湖了!” 面对这一代巨孽,韦明远胸中的千万杀机,居然无由涌起,只是呆呆地不作声。秦无极眼睛朝四下一扫,首先接触到蜉蝣生的尸体,立刻又发出冷笑道:“至尊教成立以来,教中人被外人杀死,这还是第一次,阁下重出江湖,当真还有两下子,不过你要知道我一个下属的性命。值到多少人命!” 语毕目光四下一扫,透出阴森的寒意,使得每一个人都不自而然地打了一个冷战,每一个人也直接体受到他话中威胁的意味。 韦明远忍不住出声叫道:“杀死贵属下乃韦某一人所为,你不要牵扯到别人身上!” 秦无极嘿嘿冷笑道:“大侠说得太轻松了,这些人既然有勇气踏入天龙谷,便是要与至尊教为敌,大侠可知道至尊教中,有没有活着的敌人?” 韦明远愤然厉呼道:“秦无极,以你的作为,天下人莫不思啖汝之肉为快,我再反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杀你?”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这个不劳大侠提醒,秦某知之甚详,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不以我为仇,除此以外,每个人都想要我的命,连我教中的下属都不例外!” 他身边的逍遥散人微颤了一下,秦无极的话自然也包括他在内了。 韦明远却奇道:“那个不以你为仇的人是谁?” 秦无极狰狞地笑了一下,大声道:“那人是我自己!” 这句话大出人意外,连韦明远都不禁怔了一怔,良久才道:“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秦无极狂笑连连道:“我活着为杀死别人,也为让别人来杀我,世上最有意义的事,莫过于生命的赌博,而且我永远是居于胜利的一方!” 韦明远觉得这个人已陷入疯狂,不禁也大声叫道:“你不会永远胜利的,总有一天,你会被别人击败……” 秦无极狂笑依旧,手指着四周傲然道:“谁?阁下?你周围这些人?” 他语态虽狂,却也镇住了四周的人,因为在场的人,谁都明白自己的能力实不足以除掉他,秦无极狂笑了片刻,才煞住笑声道:“方才吹箫的是哪一位高人?” 百绝大师坦然道:“是老衲!” 秦无极扫他一眼,语态略改道:“你还不错!只要再加上一倍火候,很可能会要了我的命。可是你永远不会有机会了,别人也不会有同样的机会了!” 百绝大师神容平静地道:“老衲限于资质,只能把宝象心曲吹奏到那种境地,可是老衲已有传人,小徒的资质,远胜于老衲,假以时日,施主的第二句话可能要修正一下。” 秦无极顿了一顿才道:“真的吗?” 百绝缓缓道:“施主之意,认为只要杀死老衲世上便无人再以宝象心曲来克制施主了,老衲无意向施主乞命,自然说不上欺骗施主。” 秦无极沉思片刻,才阴阴地道:“姑不论你所说的传人是真是假,我绝对不放过你,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这是我一生行事的圭阜,可是为了尊敬你那点技业,我特准你选择一个死的方法。” 百绝大师眉毛微微一动,忽而含笑道:“施主此话可当真?” 秦无极慨然地道:“我既身为至尊教主,这一点信用还可以做到的。” 百绝大师脸含微笑道:“老衲自小皈依三宝,从不解人间温柔滋味,徒憾此生……” 秦无极不觉一怔,万想不到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僧会说出这种话来,乃微嗤道:“难道你想临老入花丛,做个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吗?” 百绝摇头笑道:“施主错了,这样一来岂不将老衲多年苦持,毁于一旦!” 秦无极大是不耐地道:“那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百绝笑着道:“施主准老衲自择死途,因此老衲忽萌奇想,老衲深盼能有个十七八岁的妙龄佳人,用她美丽的牙齿将我咬死,岂不大是妙所!” 秦无极暴哼一声,半晌无语,其余的人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这天龙谷中,除了杜素琼是女性之外,其余多半是年过半百的老汉,根本就找不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百绝的这个要求不仅太妙,而且奇绝。 百绝见泰无极不作表示,乃又笑道:“择死之途,出自施主口许,施主认为老衲要求不当,自不妨收回成命。” 秦无极忍住气道:“本座是何等身份,岂能出尔反尔?不过你也别高兴,最多逃过今天,至迟三天之内,本座会叫你如愿得其所!” 百绝摇头晃脑笑道:“多谢施主,老衲若得香口玉齿,超渡西归,也算不费此生了!” 四周又笑了起来,秦无极怒哼一声厉声道:“你们别得意了,今天只放过老和尚,却不见得放过你们!” 四下立刻又陷入沉寂,却没有人敢对他回一句嘴。韦明远刚想开口,百绝大师却轩眉长笑道:“施主既不愿失信于老衲,缘何肯背信于自己!” 秦无极一怔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百绝泰然道:“施主初到此地,心中即曾立誓第一个要杀死老衲,现下老衲未死,施主怎能再作第二步打算?” 秦无极诧然道:“这是我心中的事,你怎么知道?” 百绝微笑道:“老衲所习心功,专擅解人心意,施主只要说出老衲之言是否正确……” 秦无极微微一叹道:“好吧!看在你这点神通的面上,我也暂时放过他们一次,但请你记住这暂时二字,一旦我取你性命之时,也是他们毙命之日,这暂时之限,绝不会超过三……” 百绝收起笑态端重地道:“老衲敬候佳音!” 秦无极气冲冲地一转身,对逍遥散人打了一个手势,示意离去,忽然他的脚步停止了。 发现前面的山道上正袅袅地走过一个女郎,她棕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泽,秀丽的长发随风飘扬,神容极美。 谷中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发觉她是怎么走来的。 那女郎手中还握着一大把野花,袅袅地走到他们跟前,无邪的眸子中闪着纯洁的光辉,天真地望着众人道:“你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干吗呀?是不是打架,那可是好极了,我最喜欢热闹……” 秦无极的眼中忽然射出瘁厉的光彩,嘿嘿冷笑一声道:“姑娘来的正好,此地恰好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女郎嫣然笑问道:“什么事?” 秦无极手指着百绝大师道:“这个和尚不想活了,可是他自己也没有勇气自杀,想找个人帮他一下忙。” 女郎高兴地道:“是不是要我帮忙,那好极了,我最喜欢帮助别人,我应该怎么个帮法?” 这女郎一片天真,连帮人家结束生命都认为是有趣的事,百绝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这大概是天意要绝老衲,夫复何言!” 大家也跟着一叹,世界上什么事也不会如此凑巧法,大概只有天意二字才可以作答。 秦无极哈哈一笑道:“这位老师父想死的方法很怪,他希望被一个美丽的女郎用牙齿咬死!” 女郎高兴地笑叫道:“真的!我从来没有用牙齿咬死过人,那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只是……我够得上算是个美丽的女郎吗?” 秦无极手指百绝道:“这是他的事,要由他来决定!” 女郎转脸向着百绝,露齿一笑,嫣然问道:“大师父,我算得漂亮吗?” 面对着她那无邪的笑颜,纵然是有关生死大事,百绝也无法否认,轻叹道:“姑娘美绝天人,老衲死在姑娘口下,万无遗憾!” 女郎快乐地笑道:“谢谢你,大师父,我一直在担心自己长得太黑,听你这一说我就放心了,等一下我一定多咬你两口,让你死得很愉快!” 这番话出自她天真的口中,听起来竟无残忍的意味,四周的人都呆住了,百绝则闭目无语待死。 秦无极得意地笑着,女郎望了百绝片刻忽然道:“不行!我不能咬他!” 秦无极一怔道:“为什么?难道你……” 女郎撅着嘴道:“你看他身上那么脏,咬上去多恶心!” 秦无极闻言先是一呆,继而嘿嘿冷笑道:“姑娘说得不错,看样子我还得替他香花沐浴一番!”说着走了过去,百绝睁开眼睛,对女郎哀求道:“姑娘做做好事吧!不要老衲在死前多受折磨了!” 女郎瞪大了眼睛道:“怎么?你不喜欢洗澡?” 百绝长叹一声,实在无法回答她的话。 女郎转着眼珠,微顿了一下道:“看你身上的泥土这么厚,一定是很怕洗澡,算了吧! 你是要死的人了,我做做好事,不让你多受罪了!” 秦无极自然也停止了动作,实际上他也不愿意去碰一身油垢的老和尚。 女郎走到百绝百前,仔细地端详着,秦无极催促道:“姑娘快开始吧!还等什么呢?” 女郎微笑道:“你不要心急,我要选一个好的地方下口!” 百绝伸出右手,指着脉门叹道:“老衲污垢之身,实在不敢冒读姑娘,姑娘就在此处咬上一口,老衲自然会震断心脉而死。” 女郎笑着道:“你自己会死,干吗又要麻烦别人呢?” 百绝苦笑道:“老衲不合自作聪明,想出那等怪约定,只得麻烦姑娘一咬,让老衲应了约定……” 女郎笑道:“原来你们还订了誓约的,这真太好玩了,喂!替我拿一下!”—— 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几度夕阳红 说着把手中的野花递向秦无极,由于她那种天真无邪的口吻,使得秦无极这等凶恶之徒,也不觉自然地听命。 刚把野花接过来,突地花中射出一道墨绿光影,笔直袭向秦无极的前胸。 秦无极被这天真无邪的女郎所吸引,心中完全没存戒意,所以当她把手中的野花递给他时,他毫无考虑地伸手就接了过去。 怎想到那丛野花中竟藏有暗算,一遭暗绿色的细影,蓦然由花中射出来,袭向他的前胸,可是他的反应也是够快的,立刻将手中野花一掷,体内自然而然地运起一股气流,以他的修为,这股气流何啻坚钢,任何利器都无法伤得了他。 可是那道暗影袭向胸口时,竟然钉在上面。 秦无极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显见得是那蓦袭之物,已经攻破了他的护身真气,令他受了伤。 反腕在胸前将那物件拔了下来,微一省视,立刻发出一声刺耳的长笑,严峻的目光瞪定那女郎,厉声道:“这世上居然有能伤得了本教主的东西,倒真是件值得庆贺之事!姑娘,你从哪儿找到这乌线蛇的?” 女郎的明眸中闪着一片惶然道:“什么乌线蛇?我不知道呀!” 秦无极见她说话的神态好像确实不知情的样子,立刻厉声追问道:“这蛇明明是从你那把花中钻出来的,你怎会不知道?” 女郎的大眼睛转了几转,才失声叫道:“原来是从花里出来的呀!那花不是我采的,是别人送给我的。” 秦无极冷哼一声继续追问道:“什么人?在哪儿给你的?” 女郎偏着头想了一下道:“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就在离谷口不远的地方,他还叫我代他转送给一个叫做秦无极的人……哎呀!花被你丢掉了,我怎么对他交代呢?” 说着弯要去拾地上的花朵,秦无极嘿嘿冷笑道:“姑娘不必费心,你已经完成任务了,我就是秦无极!” 女郎高兴地笑道:“你就是秦无极?那太好了,拿银子来!” 秦无极一怔道:“什么银子?” 女郎笑着道:“那托我转交的人说,我把花交给你之后,你一定会给我银子的。” 秦无极顿了一顿,高声大笑道:“那人倒真是个天才,他假手别人来取我的性命,还要我自己付酬劳。可惜他太低估了秦某的能力了,就凭小小一条毒蛇能杀得了秦某吗……” 女郎目注着他,毫无感觉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问你到底给不给银子?” 秦无极双掌一合,将手中那条小蛇击得粉碎,哈哈大笑道:“给!当然给!这是秦某的买命钱,怎么能不给呢!” 说着在怀中掏了一下,以微带歉意的声音道:“糟了!我忘记自己身上从来不带银子的。” 女郎也露出失望的神色道:“那怎么行呢?你刚才已经答应了,总不能赖皮。” 秦无极微笑道:“我怎么会对你赖皮呢?银子虽无,拿这个东西代替行吗?” 说着摊开掌心,中间是一颗雀卵大小的明珠,色泛微青,映目生辉,女郎的脸色微变一下,接着就笑起来道:“这珠子真好玩,你当真肯送给我吗?” 秦无极点头道:“当然了,明珠应合赠美人,你拿去吧。” 女郎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去取那颗珠子,刚拈人手指,秦无极突地手腕一翻,握住她脉门,女郎挣扎了许久,仍是无法挣脱,不禁急得叫道:“喂!你干什么?要是舍不得,我再还给你好了。” 秦无极嘿嘿冷笑道:“我已经答应送给你了,怎么还会反悔呢!我只想问问你,你可知道这颗珠子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用处?” 女郎一面挣扎,一面叫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珠子我也不要了,只要你放开我!” 秦无极继续冷笑道:“你不要也不行!我告诉你吧,这珠名叫辟毒,佩在身上百毒不侵,蛇虫辟易,方才我佩着此珠,纵然被蛇咬了一口,又岂能奈我何?” 女郎继续挣扎大叫道:“我不管它有什么用,我只要你放开我!” 秦无极突地一松手,女郎脱因而出,抚着被握红的腕部,掌心还留着秦无极的那颗辟毒珠,眼中流露出一片不信的神色。 秦无极见状大笑道:“你对我肯放开你觉得很奇怪是不是?” 女郎顿了一顿,才又转着眼珠笑道:“那倒不是,我只奇怪既然这颗珠子能救你的命,为什么你还把它送给我?” 秦无极得意地大笑道:“我就是要你知道秦无极不佩此珠,同样也不怕毒蛇暗算。” 女郎脸色变了一下笑道:“是啊!你的本事大极了!谢谢你的珠子,我要走了!” 秦无极脚下微飘,移步到她面前,冷冷地阻止她的去路,女郎怔住道:“你干吗不让我走?” 秦无极嘿嘿冷笑道:“我的珠子已然如言赠送,姑娘该做的事,却还没有完成。” 女郎瞪着眼睛道:“我有什么该做的事啊?” 秦无极手指着百绝大师道:“姑娘曾答应帮助这位老师父了结生命,这件事还没有做!” 女郎咧着嘴微笑道:“是啊!我倒忘了这回事了,我的确是答应过的,不过我现在可不想那么做了,你看他身上有多脏啊!我想起来就恶心,怎么还有兴趣咬他一口呢?” 说着又打算从秦无极的身畔滑过去,秦无极再次横身拦住她道:“姑娘这么说是逼着我给他洗洗干净了!” 女郎笑吟吟地道:“洗干净了我也不干,我又不是疯狗。怎么会随便乱咬人呢?” 秦无极突然暴出一声长笑,目光紧逼着她道:“好丫头,我秦某一生从来没有上过当,今大对服了你了,一直到现在,找还是无法看出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女即瞪大了眼睛道:“什么真的假的?我不懂你的话。” 秦无极冷冷地道:“看你的举止,分明是与他们一伙,故意在跟我捣乱。可是从你的态度表情上,我竟然觉得你是个顽皮淘气而好奇的小女郎,跟他们好像全无关系。” 女郎鼓嘴生气道:“我本来就不认识他们,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秦无极大笑道:“我可以相信你不认识他们,却无法承认你跟他们毫无关系,惟一证明你清白的方法是,你去咬那老和尚一口……” 女郎索性也耍起娇蛮来了,双手一叉腰道:“我偏不咬!难道你会因此杀我?” 秦无极凝视片刻,才阴沉地道:“我手下杀人无赦,多杀一个算不了什么事!” 女郎将身体朝前一凑也大声叫道:“那你就杀了我吧!” 秦尤极反倒被她逼退了一步,片刻之后,才狰狞地道:“秦某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那太便宜你了!” 女郎被他冷峻的声音慑得有点畏缩,怯怯地道:“那你想干吗?” 秦无极嘿嘿冷笑,伸出一只手道:“我要你受尽活罪;先毁了你这副美丽的脸,再撕破你那张会说谎的嘴,最后再挖掉你那对迷人的眼睛,使你不死不活,又丑又瞎……” 他的声音由面罩中透出来,特别显得怖人,女郎吓得掩面惊叫起来,秦无极得意地跨上一步,立刻又擒住她的手腕,叉开手指,便往她的脸上抓去。 女郎骇然大叫道:“韦哥哥,你还不快出来救我……” 韦明远与杜素琼以及庄宁、百绝大师等人,这时都准备扑上去阻止秦无极的暴行,谁知秦无极听见她的叫声后,居然及时停住了手势。 韦明远本来已在怀疑这女郎是自己这一方面的人,此时益见证实,连忙凝重地对秦无极喝道:“快放开她!以阁下这等身份,居然出手欺侮一个女孩子,实在令人齿冷……”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我总算逼出她的身份来了,刚才那一声韦哥哥不是叫你吧?” 韦明远愤然怒道:“放屁!我与她从未谋面,你怎可如此胡说八道……” 秦无极嘿嘿冷笑道:“此地没有第二个姓韦的!” 韦明远怒红了脸,对那女郎叫道:“你是谁?刚才招呼的又是谁?” 女郎嗫嚅地道:“我……叫小红,我叫的韦哥哥是你……的儿子!” 韦明远一怔道:“我哪一个儿子?” 小红又道:“韦光……” 韦明远又是一震,急忙道:“他在哪儿?” 小红尚未回答,秦无极突地举起小红,将她一把掷得远远的,朗声大笑道:“原来是这小畜生!他居然还没死!” 小红被掷入半空,刚想扭腰恢复身体的平衡,突然发觉秦无极在脱手之际,同时也点了她的穴道。只得毫无挣扎地向地上落去。 韦明远等人想去接她时,却因秦无极出手太快,丢得又远,一时赶不及,眼睁睁地瞧她像石块似的掉下来,徒自急得心惊肉跳。 突然山石下的树丛中,闪电似的蹿出一条青色人影,恰如其时地接住小红坠落的身形,然后伸手又拍开她的穴道。 小红一把搂住那个人无限委屈地道:“韦哥哥,你坏死了,尽躲着不出来,害我受那个坏蛋的欺侮!” 韦明远也看清那个人了,他神采焕发,雍容而立,比诸自己年轻之时,尤见英俊,不禁惊喜交集,喊了一声:“光儿……你……” 底下的话因为过于激动,怎么样也说不出来了。韦光也是泪眼模糊地望着韦明远,父子两人都为着相逢而喜悦,却也有着相异的心情。 韦光看出父亲日益苍老,不复当年英姿,想到年华催人,以及他近年来所遭遇的坎坷,心中别有一番感慨。 韦明远在儿子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为着他的成长而安慰,也为着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惭愧。 秦无极一直耐心地等着,直到他们的目光分开后,才大声地笑道:“韦明远,恭喜你生得好儿子!就凭他花中藏蛇,故意派遣一个不识武功的女子前来暗施毒手这一点上,就比你高明多了。” 韦光被他说得脸上一红,乃正容道:“对付你这样一个恶徒,任何手段都不能算是下流。”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当然了,若是不用手段;你们根本谈不上对付两个字!” 韦光赫然震怒道:“恶贼!你不要自视太高,子午经上一点功夫,算不了是天下绝技!” 秦无极轻轻一笑道:“不错!我知道你在广成子陵穴中另有所遇,也学成了子午经,不但是你,连我教中的两个下属,继你之后,重入地穴,也得到不少长进……” 说时他的眼光一扫逍遥散人,使得逍遥散人陡然一惊。自然韦光在长白山上初次露脸,逍遥散人与端木方根据线索重入地穴,结果搜到韦光藏身的那所密室,虽然韦光与徐刚二人已将那留下的功籍毁去,可是原先留籍之人,过分细心,竟然在别的地方又重录了一份,韦光没有注意,却被他们二人发现了,这件事逍遥散人与端木方都认为十分隐秘,谁知仍瞒不过秦无极。 秦无极目睹逍遥散人的神色,心中更是得意,放声大笑道:“子午经是死的,功夫是活的,你以为得了子午经的全部武学,便足以制服我了吗?殊不知我在这些日子里悉心研究,早已远超过那经中所载的武学了!否则我怎会佯作糊涂,听任你们在暗中活动!” 韦光一看逍遥散人的神色,知道秦无极的话也许有几分真实性,可是仍不全信,乃亦朗然一笑道:“光凭嘴上说得好听是没有用的,你最好拿事实表现一下!” 秦无极横他一眼,轻蔑地道:“小子,你是在向我叫阵?” 韦光长眉一挑道:“我是向一个恶徒挑战,杀之以谢天下!” 秦无极不但不生气,反而鼓掌道:“妙极了!小子,上次看你对柳大木时那份能耐,我实在没把你放在心上,所以紫娘替你求情,我毫不考虑就答应了,两三个月之内,你的功夫进展如何不知道,但这份豪气却颇令我心折,不过我还没有拿你作对的兴趣!” 韦光怒声骂道:“奸贼!你要是没有胆量就赶快改过自新,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秦无极冷冷一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怕你?” 韦光抗声道:“怕不怕你自己肚里明白!” 秦无极悠然笑道:“老实说我不是怕你,我是看不起你,一年后我与三个老家伙有个约会,他们的辈分比你大上三四倍,只有他们还配跟我一搏,你算什么东西?” 韦光怒气更盛,指着他骂道:“姓秦的!你是天下最无胆的鼠辈!” 秦无极的声音中也透出怒意道:“小子,凭你这句话你就别想活过今天,逍遥子!” 逍遥散人慑于他的威严,连忙答道:“属下在此候命!” 秦无极哼了一声笑道:“你偷学子午经上功夫能练到几成了?” 逍遥散人惶恐地道:“教主明鉴,属下求进心切,并非叛教。”秦无极怒声道:“我知道,你心中也许有叛意,只是行动上还算规矩,否则我岂会容你活到今日,我只问你练就几成了?” 逍遥散人嗫嚅地道:“大概有五六成吧……” 秦无极怒哼一声,逍遥散人连忙又道:“属下实在不太清楚,也许还可以多一点!” 秦无极冷笑一下,接着冷冷地道:“在我的观察下,你最少也有八成火候了,你别害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的我还要成全你,过来!” 逍遥散人不敢违拗,心存怔忡地过去,秦无极低低地跟他耳语一阵,逍遥散人的脸色起先是惊惶,最后则简直无法形容。 片刻之后,秦无极才又放高声音道:“你明白了没有?” 逍遥散人肃然道:“教主学究天下,乃使属下顿开茅塞……” 秦无极将手一摆,阻止他说下去,只是冷峻地道:“你在这几句话中,又可以增加一成心得,以九分的造诣,足可以对付那小子了,现在我命令你立刻杀死那小子,以惩他对我出言不逊!” 逍遥散人闻言略一踌躇,秦无极立即厉声道:“你若敢说出半句拒绝的话,我马上就制裁你!我能用几句话助你速成,自然也可以毁你于举手之间!” 逍遥散人脸色一噤,只得移步向韦光走去,韦光怒容道:“至尊教中,惟有阁下一人尚算清者,何苦要为虎作怅,自投浊流!” 逍遥散人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叫道:“小子太张狂了!如此出言无状,自取灭亡……” 韦光一叹道:“你也是中毒太深,只有死才能令你醒悟了!” 逍遥散人更形窘迫,举掌遥拍而上,韦光一手推开小红,另一手虚空迎上,两人劲力相接,各晃了一下身子。 秦无极见状轻嗤一声道:“小子大话说得太好听,手下却也稀松,以你这点造诣看来,我方才多加一分功力纯属多余的……” 韦光大声叫道:“未必见得!” 掌随声出,双掌交替前拍,劲风呼呼,如怒潮排空,逍遥散人脸色一变,连忙也挥舞双臂,运劲相抵。 场上但见飞砂走石,尘雾迷云,片刻之后,两人立足之处,都陷成一个深坑,他们脚下的山石,都被二人的劲力挤成碎粉,飞扬出去。 韦明远等人现在都高高在上,忘情地注视着坑底二人在作生死殊斗。 杜素琼轻触一下他的时,问道:“在你的一生中,恐怕没有经过这种剧斗吧!” 韦明远在关切中又透着兴奋,轻轻地道:“这孩子也不知道他怎么练的!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样子我们是老了!” 秦无极也在不远之处,闻言冷嗤一声道:“井底之蛙!你能有多少见识?现在我留下你们的命,一年之后,我在长城下约斗三个老家伙,那时再让你们瞧瞧什么才算做武学!” 韦明远很想回他一句的,想想还是忍住了,坑下交手的只是他手中的一个从人,已有如此造诣,技不如人,只得由他讲狂话去。 坑中的韦光与逍遥散人互以劲力硬拼,双方实力都在伯仲间,谁都没有占到上风,泥沙越聚越多,坑也越陷越深。 秦无极渐渐有些不耐烦了,朝着坑中叫道:“这也不是比武赌劲道,那么傻干做什么?” 一言甫毕,坑中风沙顿歇,两条人影先后拔了上来,换了一个地方正面相对,那是逍遥散人听见了秦无极的提示,立即放弃了硬拼,收劲离境。韦光知道他要仗着招式或是其他功夫相对,怕应变太迟而吃亏,所以也跟了上来。 逍遥散人微喘道:“世兄神勇为在下仅见,力搏徒耗时力,在下要另换手法了。” 韦光一擦额上汗水道:“阁下必欲置韦某死地,韦某亦不甘心束手就死,大家只好各尽所学吧!” 逍遥散人一指轻点,空中微闻指风叮然,韦光两掌一合,继之一分,将他的指劲化了开去。逍遥散人乘隙欺身进招,或踢或削,时掌时拳,手脚并用,在刹那之间,已攻出五六十招,将旁观请人看得如痴如果。 盖以逍遥散人这几十招抢攻,不仅手法奇谲,速度更快逾绝伦,以寻常而论,最多只有三四招的时间,每一个人都在心中掠过一个念头,设若将自己处在对方,无论如何也挡不过去。 可是韦光对这些招式好似了然于胸,或间或架,时拆时迎,以相等的速度将之一一化开,然后再找到一个空门反攻回去。 韦明远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庄宁在旁禁不住道:“韦兄该以有这样的一个儿子而感到骄傲。兄弟一向自负于技击招式,今日观此一战,才知幼稚得可笑,以这种速度而论,兄弟觉得能把每一招都看清楚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更逞论动手相拆……” 杜素琼却缓缓地道:“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们都是根据一本书上学来的,对于对方的招式都了解于胸,循式出招,已经不是真功夫,完全是本能的反应而已……” 秦无极忽以异声道:“山主之言大有见地,只不知有何根据而作此论?” 杜素琼冷笑道:“我是根据常情而作此推论,譬如一个口吃的人,言词虽不清楚,但是唱起歌来,却毫无阻滞之象,这是一样的道理,他们二人若是换一个对手,姑且不论胜负,却断然不可能有如此快速。” 秦无极长叹道:“山主才智见解确乎超人一等,无怪乎令爱能禀具那等绝世才华……”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你对我女儿还是没有忘情,只可惜我只生这么一个女儿,更可惜她钟情于别人,否则有那样一个女人好好地劝你,把你这一身本事用于正途,世上不知有多少人能身受其赐!” 秦无极也变得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才暴躁地对逍遥散人叫道:“蠢材!这等徒劳无功的事,还尽耗着干什么?刚才我告诉你的话呢?” 逍遥散人闻言手脚一慢,被韦光抢进一招,拳风直袭面门,逍遥散人好似失去先机,手忙脚乱地封开一招,韦光手下更紧,左臂前屈,反抓他的肋下。 这一招攻得恰如其时,奥妙无匹,逍遥散人再无可避,脸上一慌,继而暴喝一声: “着!” 双臂陡然圈回来,反震出去,哆的一响,结结实实地印在韦光肩头上,直将他击得平飞出去。 四周的人立刻哄然惊呼,以为韦光败了,只有秦无极反而咦了一声,而且也只有他一个人看出这胜负谁属。 韦光在地上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凛然若一峰独峙,丝毫无伤。 逍遥散人却神色怪异地呆立片刻,再慢慢地向地上倒去,四周又是一声惊呼。 秦无极似乎也被这离奇的现象怔住了,慌忙飘身过去,只对逍遥散人扫视一眼,又朝韦光一哼,低声道:“小子,好毒的手段!” 说完那句话后,他突地扭过身子,几个起落后,就整个地消失不见了。 出人意外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以至于使人来不及去思索,更谈不到去接受的。 最难解的是秦无极突然抽身撤退了,这天下谈之色变的大魔头,在接连损失两个得力下属之后,居然肯毫无表示地走了。 他曾经由几个人的身畔,都是匆匆一掠而过,那些人当然都不敢出手拦他,甚至还为着他没有顺手伤人而庆幸,可是对他的离去原因却实在难以猜透。 虽然韦光曾击倒了逍遥散人,可是谁都明白韦光绝没有能力去击倒秦无极。反之他却有足够的能力去击倒韦光,为什么他又肯放弃这个机会呢? 韦明远首先拥过去,走近韦光身畔欢声道:“孩子,真难为你了,你使我感到骄傲。” 韦光骤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这是父亲第一次用夸奖的语气对他说话,而且说得那么热烈恳切。 韦明远又侧身看了一下躺倒在地的逍遥散人,只见他面目尽紫,奄奄一息,周身别无伤痛,仅只肋下衣袂裂开,肌肤上露出五条抓痕。 这抓痕亦仅是浮皮之伤,于理不应致命,不觉惊道:“你是怎么伤了他的?” 韦光摇了摇头道:“说来可真惭愧!他武功造诣实在已超过了我,最后一招互换,他应该可以将我震成重伤,谁知他的劲力竟然藏而不发,而我伤他的一招,也是同归于尽的一式,在万般无奈中,我突然记住子午经中一段功夫,可以将手臂伸长两寸,这种功夫我并没有练成,今天不知怎地突然发生效力了……” 韦明远蹙眉道:“你说的那些功夫我不知道,我只问你最后所用的功夫能致人死命吗?” 韦光略加思索道:“若是中在要害上,当然是可能的!” 韦明远手指逍遥散人道:“如你所说的两寸之长,他不会伤得这么残,如你所说的受伤部位,这肋下并非致命处,他也不会伤得如此重……” 韦光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他必中了我体内潜伏的毒素……” 韦明远不禁一怔道:“你身上怎么会有毒的?” 韦光觉得一时很难把话说明白,只是回头对小红道:“小红,这人还有救没有?” 小红将逍遥散人的眼皮翻开,省视片刻,才摇头表示无望,韦明远大不以为然地道: “你身上到底含些什么毒会如此厉害?” 韦光红着脸不作声,半晌之后,他突然又道:“小红,把你身上的圣王丹喂他吃一粒。” 小红大惊失色道:“那怎么行呢?一共只剩两粒了,完全留给你也不一定够用。” 韦光神色庄重地道:“我目前还用不着它,这个人在动手时给我留了一份情,大丈夫讲究恩怨分明,至少不能叫他死在我的手中。” 小红万分不情愿地取出一颗圣王丹,捏碎了放进逍遥散人口中,然后才堵着嘴道:“全依你,不过还有一颗你可千万别做人情了!” 韦光欣然一笑道:“小红,假若你要做我们韦家的人,该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韦明远听见那句话又是一怔,立刻把怀疑的眼光望着他们俩人,杜素琼解事地走过来笑道:“孩子,看来你还有许多事要告诉我们呢!这里可不是谈天的地方,大家到屋里去谈吧!” 庄宁过来背起逍遥散人,大家簇拥着向屋子里走去,当然也有许多人知道凭自己的身份还不够跟去凑热闹,可是他们的心中却充满了兴奋与喜悦。 那是因韦光的突然出现而引起的,他们不但替韦明远庆幸着有了一个好儿子,也庆幸着这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能惊退秦无极了。 天龙谷中的人越聚越多了,每一个不甘屈服于至尊教淫威之下的武林人士,都纷纷投向此地,因为这是至尊教势力惟一达不到的地方。 可是谁都役发现另还有一块地方,那是一块至尊教没找到的地方,同样地也为着在抵抗至尊教在作着努力与布置。 那便是韦纪湄与杜念远休息的渔村。 自从韦光离开那里以后,韦纪湄与徐刚整日深居简出,专心潜练子午经上许多玄妙的功夫,他们很少看见杜念远,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杜念远!这个一手创起神骑旅赫赫声势的女人,她真能忘怀了往日叱咤风云的岁月而甘心蛰伏吗?这个问题只有留待事实去答复。 可是她休息的那所渔村却有了显著的改变,原来居住在村中的渔民都不见了,换了一批新的居民。 这批居民完全是神骑旅的旧部,由祝家华率领着,紫府秘籍的四个传人只剩了两个,邢洁追着白纫珠不知所终,凌寒冰则跟着朱兰与韦珊还远隐梵净山,只有易水流与孙霞还留在这儿,再加上公孙午留下的那个小子铁牛,算是杜念远全部的班底了,这些人整日在她的指挥下忙碌着。 这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夜,渔村中静静的,只有铁牛在临溪垂钓,蓦地远道一阵骑声急促,来了两匹奔马,马上各驭了一个头包青帕的女子。 马到桥头倏然停住,两个女子都跳下了马,向村中凝看着,年纪较大的一个,身材也略高,布衣风尘不掩秀色,低声对旁边的那个女子道:“英妹妹,大概就是这里了,只不知道他们住在哪一家?” 被叫做英妹妹的那个女子虽然年轻一点,性情却十分急躁,立刻道:“总共才这几间屋子,整个地找它一遍不就知道了!” 年长的女子立刻止住她道:“不行!我们的处境不比从前了,凡事还是慎重一点,尽量避兔引起误会的好。而且杜念远做事的方针你是知道的,她处处地方都不会少了布置,我们贸然闯进去,说不定还会惹来一场没趣。” 年轻的女子闻言脸色略现不平,但还是忍了下来,那年长的女子轻轻地走到铁牛身畔带笑问道:“借问大哥一声,这儿是否住着一对夫妇?” 铁牛将眼一抬,傻怔怔地道:“这里的夫妇多得很,你们间的是哪一对?” 那女子一怔,心中不知道韦纪湄等人在此是否改了名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铁牛哼了一声道:“连名字都不知道,你们找的什么?” 语气十分不耐烦,年轻的女子立刻按捺不住,厉声叱骂道:“混账东西!你是吃生米长大的!” 铁牛将鱼竿一扔,跳起身来叫道:“贼婆娘!你敢骂老子!” 那女子勃然色变,伸手就是一掌,铁牛的动作很迟笨,再者女子的手法也太快,连闪避都来不及,当时挨了一下。 铁牛不过晃了一下脑袋,那女子反而捧着手,痛得直咧嘴。 年长女子见状微异,连忙问她道:“英妹妹,你怎么了?” 年轻的女子瞪着眼道:“这家伙的皮比石头还厚……” 铁牛哇哇叫道:“贼婆娘!你打了老子还要骂人!” 莽冲冲地就是一拳猛击过来,年长的女子微一皱眉,伸手迎着他的拳势,轻轻一托,铁牛只觉得她的劲道大得出奇,身形控制不住,扑通一声,掉到河里去了。 急得他在水中直起身子,拉开喉咙大叫道:“孙姑娘,快来呀!来了两个贼婆可凶得厉害!” 随着他的叫声,最近的一所茅屋门呀然打开,出来一个妙龄女郎,正是四大侍者之一的孙霞,见了来人后,不觉微微一怔,问道:“原来是宇文公主与黄姑娘驾到,二位不命人通报,跟这傻家伙生气干吗?” 这两个女子正是宇文瑶与黄英,得到韦光的通知后千里迢迢,按址前来找寻韦纪湄,想不到一开始就碰上铁牛这么一个愣家伙,惹上一场闲气,再被孙霞尖利的口齿一讥嘲,立时弄了个脸红耳赤,略顿片刻才讪然道:“我们是来寻访贵首领与夫人的。” 孙霞冷冷地道:“此地没有首领与夫人。” 宇文瑶一愕道:“光弟明明告诉我他们在这儿。” 孙霞依然冷冷地道:“公主口中的他们是指谁而言?” 宇文瑶见她是在明知故问,不禁也薄薄有了一层怒意,沉声道:“韦纪湄与杜念远!” 孙霞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家师与师母,公主为什么不早点说明白呢?” 宇文瑶微愕道:“那不是同一个人吗?” 孙霞冷笑道:“那可大不相同,神骑旅拜受公主之赐,早已烟消云散,家师母虽然曾再度创派,但家师亦因公主之赐,记忆全失,坚持不肯就任首领之位,家师母伉俪情切,只得把神骑旅永远地放弃了,公主来找首领与夫人,我自然无法回答了。” 宇文瑶听她重提旧事,不禁脸上一红,口气也转为柔和了,微带歉意道:“往事不堪提,我现在是特来寻访令师与令师母的。” 孙霞冷冷地道:“家师与师母一介平民,怎敢有劳公主下访?” 宇文瑶听出她是在故意刁难了,但仍是蔼然道:“我也早已放弃公主的名位了,请姑娘不要再如此相称。” 孙霞将眼一抬道:“你找他们有什么事?” 宇文瑶尚未答话,黄英已怒不可遏地道:“这是我们的事,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孙霞也抗声道:“不跟我讲清楚,你们就别想见得到人!” 黄英一脸怒容,回头对宇文瑶道:“姊姊,韦光说杜念远已经改变心性,诚意相招,看来完全是欺人之谈,那毒妇根本还是老样子!” 宇文瑶的脸色也变了,愤然尚未开言,孙霞已寒着喉咙道:“师母虽然放弃了神骑旅,她在江湖上的地位却并未改变,你们说话最好客气一点!” 黄英悍然道:“我偏要骂妖妇,毒妇……” 孙霞愤然起身,一指径取黄英的胸部,黄英早已提防她会出手攻击,见状身形一错,避开指风,反手扣住她的臂腕厉声道:“小辈!凭你还敢放肆!跪下去!” 指间一加力,本想将她压跪下去,孰知孙霞冷冷一笑道:“不见得!” 身躯一转,也不知用什么方法脱出掌握,右臂一屈,反挥回去,刚好抓住黄英的腰带,一下子将她举起来,远远地掷了出去。 匐然一响,黄英撞地不起,孙霞在掷人之际,顺手还点了她的穴道。 宇文瑶见状心头微惊,喝道:“小辈!仗着这一点伎俩你就敢目无尊长了!” 孙霞冷笑道:“你别不要脸了,家师虽然与你成过夫妇,那内情实在不堪一说!” 宇文瑶羞怒交加,厉叱一声,脚下略移数步,双手迅速拍出,孙霞见她的来势很凶,一时不敢硬接,连退了好几步。 宇文瑶怒声道:“今天要是让你逃了过去,我那二十几年的武功就算是自学了!” 孙霞回唇相讥道:“连这一把岁数都是白活的……” 一语甫毕,宇文瑶的身影已逼了上来,快得像一道电光,接着啪啪两声,孙霞的双颊上,各添了一块红红的掌影,不觉大是吃惊。 宇文瑶厉容满脸站在她身前沉声道:“若以我早年的心性,此刻你早就没命了,这两掌是代杜念远教训你的,不过她若是像你一般的混蛋,这两掌算是教训她也未始不可!” 孙霞掩着脸一言不发,不远处突然有人冷笑道.:“好神气啊!我就站在此地,你为什么不直接打我呢?” 宇文瑶闻言一怔,抬头望时,杜念远已站在两丈远近处,她身后还跟着易水流与祝家华,神态从容,却不知他们是何时到来的。 宇文瑶心头微惊,只觉得杜念远的功夫是越来越高明了,从前自己只在心术上将她列为对手,武功上根本不屑一顾,现在却要对她重新估计了。 略顿片刻,宇文瑶才定下神来,怒声道:“杜念远,你是个无耻的毒妇!既然你没有诚意,又干吗要叫韦光通知我们?”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当着纪湄的面,我不能不故作大方,那番话也只有韦光那种傻瓜会相信,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也会认了真呢?” 宇文瑶心中百感交集,羞辱,失望,愤怒,一古脑儿都冲了上来,眼眶中泪珠盈然,厉声大叫道:“妖妇,毒妇!今天有你就没有我……” 双掌猛推,劲力如潮,连地下的砂土都刮了起来,直向杜念远身上涌去,她是存心要置杜念远于死命了。 可是等劲力过后,她发现杜念远仍是好端端站在另一个方向,口角含着嘲弄的微笑,丝毫未受损伤,不禁怔住了。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你尽管发狠好了,我只要靠着这一套移形换位的功夫,就可以永保不败之境,等你力气用完了,就轮到我来对付你了。” 宇文瑶脸色一变,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叹,她知道杜念远的话并不是虚夸,自己是一败涂地了,在心计上根本斗不过她,现在武功也不足为凭了。 沉默片刻,她才凄然地道:“杜念远,算你赢了,我只求你一件事,请你让我再见纪湄一面!” 杜念远冷笑道:“他是我的丈夫,你要见他做什么?” 宇文瑶脸容凄厉地叫道:“他也是我的丈夫,我在临死前总有权利见他一次。” 杜念远冷酷地笑道:“你的丈夫是韩芝佑,当这个名字不复存在时,你们夫妇关系也跟着完了。” 宇文瑶厉叫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杜念远冷冷地道:“当然是我说的!你在夺去他时,并没有容我见一面,我现在也不必要故作大方。” 宇文瑶的声音由凄厉一转为哀伤,颤抖着道:“杜念远!我求求你!这些年来我抛弃了一切,历尽艰辛,都是为了他!我不想再跟你斗下去了,我只是要求见他一次,哪怕是偷偷地看他一眼也好……” 这种哀伤几乎连铁石人都会因之心碎,可是杜念远依然摇头拒绝道:“不行!当你跟他在宫中共度晨昏时,你并没有想像到我的痛苦,你能加诸于我,为什么我不能加诸于你,我能忍受,为什么你不能忍受!” 宇文瑶忽然一抹眼泪,毅然转身,杜念远叫道:“你想上哪儿去?” 宇文瑶已由悲伤转为坚定,凛然道:“谢谢你提醒了我!也谢谢你给了我暗示,你坚持不准我见纪湄,足见他对我的感情仍在,因此我也不必轻生,我要学你当年那种耐性等待,你不能永远将他藏了起来,我也总有见到他的机会……” 杜念远哈哈大笑道:“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宇文瑶凛然道:“你当然不会!当年我故作大方放过你,是因为我掌握着大多的优势,现在你并不比我强多少,你自然不肯放过我!” 杜念远笑道:“既然你知道得那么清楚,为什么还那么乐观呢?” 宇文瑶庄容道:“正因为你目前胜过我不多,我才觉得自己有希望,只要我今天能逃过你的毒手,异日胜负之机,又不知落于谁手了!” 杜念远高声大笑道:“对极了!你的命运完全在乎今天的一搏了,为了尊敬你最后的那点领悟和智慧,我给你一个优待,我等你走出三十步后,再行出手对付你!” 宇文瑶有点不信地道:“我若领先三十步,你就很少有追及的希望了。”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我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也很少做大有把握的事,胜利的成果一定要得之于艰难之中,胜利的机会一定是系之于毫发之间,那才够刺激。” 宇文瑶顿了一顿才问道:“你认为在三十步之外必能一招杀死我?” 杜念远点头笑道:“不错!可是三十一步之外就不行了!所以我把成功之机置于最难及之点!” 宇文瑶神色一整道:“好!今天我承你容情了,为了纪湄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否则我宁可面对面地接受你的挑战!” 杜念远不说话了,手微微抬起,庄容道:“你开始动身吧!” 宇文瑶望她一眼,立刻转身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步伐坚定而缓慢,好像漫不在乎似的,可是在走出二十五步之后,身形猛然加速,恍如一枝急箭。 杜念远神色一变,手掌猛地扬出,掌心中一片青色光芒,涌向宇文瑶的背影,隐有闷声破空。 宇文瑶在最后突然展开少为人知的魅影身法,抢到第三十五步时,才感到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撞力,正在庆幸自己幸脱危境,突然她身旁传来一阵轻爆,蓝光闪烁中,一条白影冲天飞起,挟着一声厉啸掠空而逝,倒吓了她一大跳。 接着是杜念远的跌足长叹道:“可惜!可惜!宇文妹子,你为什么不慢一点呢?” 当宇文瑶愕然四顾时,只见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中,犹自冒着缕缕青烟,草被熏枯了一大片,洒着几滴鲜红的血迹。 而尤其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杜念远此刻竟消去了脸上的冷漠,含笑迎了上来,以诚恳的语言道:“宇文妹子,抱歉得很,让你受了许多委屈,也让你糊里糊涂地陪我布了半天的陷阱,只可惜以一步之差,仍是让那恶獠逃走了。” 宇文瑶莫名其妙,同时对杜念远乍来的善意也感到不敢接受,骇然退后一步道: “你……究竟在闹些什么鬼?” 杜念远微微一笑,指着那丛枯草道:“没有什么,只可惜叫端木方逃走了!” 宇文瑶慎然色变道:“端木方?他怎么来的?” 杜念远淡淡地笑道:“跟在你们后面来的,远在百里之外.我已经知道你们的行踪了,可是意外的我也发现端木方跟踪在你们身后,这老魅此刻的功夫,已不是我们任何一人所能抗的,在万般无奈下,我只有利用所制的一种暗器来对付他,假如时机配合得当,在出其不意的情形下,也许能除掉他,只可惜功亏一努,仅伤了他一点浮皮,不过总算把今天的危机度过了!” 宇文瑶怔怔地道:“你是说利用攻我的机会,实际却是攻他?” 杜念远点头道:“是啊!他藏身的那片草丛,刚好距我三十步,所以我才向你提出三十步的办法,本来是打算以你为饵,暴起发难,此魅一定可除,谁知道你大妹子来后突然快了起来,我急于出手,终以时间控制不稳,被他临时发觉,用手挡了一下,不过就这样也够他有好几天活罪受的。” 宇文瑶骇然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依然不太明白。” 杜念远笑着道:“大妹子,这没有什么难得,我们躲在这里,原是可以躲开至尊教耳目,可是我请光弟带信,让他见到你时请你到这儿来,你在江湖上也是个闻人了,至尊教的人纵然不难为你,也不会放过你,因此很早以前,我就作了准备……” 宇文瑶略为明白了一点,心情与表情都松懈了下来,禁不住地道:“那些准备能挡住至尊教吗?”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除非是秦无极前来,我没有什么把握,换了任何一个人,我多少总有方法给他点厉害瞧了,方才端本方若不是见机得早,恐怕已横尸就地了……” 宇文瑶不禁动容道:“是啊!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不过那制他的东西可真厉害!” 杜念远得意地摊开掌心,掌中还握着一颗淡青色的小丸,不过才绿豆般大小,宇文瑶不禁微有怀疑道:“难道就是这么一颗小东西?” 杜念远笑笑道:“大妹子,你别看不起它,虽此一丸,当世能抗者已无几人,你在宫中受学,见闻都很渊博,不妨仔细地看一下。” 宇文瑶掂了过来,略加审视,不觉失色道:“明信石胆,枯竹灵矾,孔雀精,杜……姊姊!你真了不起,这几种相生相克的东西,你是用什么方法将它们融成一体的……” 杜念远微微一叹道:“天下原无不可能的事,只在人为而已,可惜的是巧匠东方未明死了,否则以他的手艺再加上几样东西,我们不必怕秦无极的武功了。” 宇文瑶默然片刻才道:“方才小妹若是如命只退三十步,姊姊一定是奏功了,只是我不明内情,妄图苟全,反而破坏了您的计划。” 杜念远谦和地摆摆手道:“那怪不得你,我逼得你也太紧了一点……” 宇文瑶心有余悸地道:“是啊!姊姊扮得可真狠!小妹若是生性懦弱一点,恐怕早已自求解脱,那姊姊的计划可得另作打算了!” 杜念远大笑道:“我知人甚明,早就算准你不是那种易于屈服认命的人……” 宇文瑶一怔道:“原来姊姊早就有意利用我了!” 杜念远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发现端木方追踪在你身后才临时决定这方法的,连我那徒儿都不知情,我只命令她出来与你为难。端木方在我手下一个时期,对他的性情我很清楚,他是个复生的厉尸,生性多疑,又十分机警,我不得不利用我们的冲突将他稳住,然后再攻其无备……” 宇文瑶这时才第一次展露笑容道:“姊姊若早给我一点暗示,我们合力将他困住,姊姊再从容出手对付他岂不更好!” 杜念远摇头道:“不行的!端木方的能力已不是你我所困得住的,我制炼的青霰弹效用虽大,威力却不足,若是正面打出去,不但伤不了他,或是反会受他的害,所以我不得不利用他躲着看热闹的时候,夹在掌风中袭其无备……” 宇文瑶默然片刻才道:“谢谢你,姊姊!谢谢你肯容纳我!” 杜念远坦然地笑道:“那倒不如谢谢你自己为佳!” 宇文瑶一愕道:“姊姊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杜念远笑道:“我是指你给纪魅的改变,你使他失去记忆后,同时也改造了他。不!毋宁说是启发了他,现在他所流露的气度与典型,已不是我一个人所能独占的了,所以我欢迎你来,不仅是你,凡是能分沾他一丝感情的女子,我都毫无妒意地欢迎。还有,你不反对我叫你妹妹吧!我这样称呼是因为我比你岁数大一点,并没有其他意思。否则以你的身份,我实在不敢悟越。” 宇文瑶在高兴中又有一丝羞意,低低地道:“姊姊别这样说,在昆仑山上我已经对公公表示过,从此我只是韦家的媳妇,一个江湖人的妻子。公主的头衔我早已放弃了,不仅是年龄,而且在入门的先后上,你也应该是姐姐!但愿姐姐不嫌弃我,好好地教训我,指导我……” 杜念远哈哈大笑,握着她的手道:“妹子太客气了,我们早年的勾心斗角,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使自己吃了许多苦,悟以往不智,喜来者尚可追,幸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今后我们好好地合作,也许还有许多作为呢!” 宇文瑶顿了一顿才迟疑地指着躺在地下的黄英道:“姐姐,我感激你的好意!可是她……” 杜念远一板脸道:“她也算一份吗?” 黄英的神智并未迷糊,闻言脸色立变,满是凄恻之态。 宇文瑶见了大为不忍,嗫嚅地道:“姐姐,不是我要给您添麻烦,她实在也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子,为了纪湄,绝情于庄泉,更不知吃了多少苦……” 杜念远突地大笑道:“妹子,不用替她求情了,杜念远岂是那种醋娘子,方才我说三人同心,并不将纪湄包括在内,除你我之外,另一人自然是她,只不知小妹妹是否肯放过我,因为早年我做过许多令她怀恨的事。” 宇文瑶这才知道杜念远刚才是在开玩笑,欣慰无比地过去拍开黄英的穴道,将她拉起来道:“英妹早就不恨你了,否则她怎会跟着我来呢?而且她比我还心急,生怕得不到您的原谅,所以我们刚到时,她不知道您的计划,以为您容不下我们。急怒中才对您出口不悸,小妹妹,向大姐姐道个歉吧!” 黄英感激地低下头,腼腆地道:“大姐姐,请您饶了我吧!我年轻不懂事,好在您的徒儿已经罚过我了,今后我发誓衷心地尊敬您……” 杜念远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小妹妹,该讨饶的是我,你真的不再恨我了吗?”。 黄英低声道:“不恨了,我爷爷死是他自取的,先前我不知道,您找到我们时,我才完全明白。以前我当然恨您,恨您给我的那些侮辱。可是这些年来我都想明白了,世界上有比恨更重要的事,我师父告诉我说是宽恕,那是圣贤的想法,我没有那份心胸,可是我懂得了爱,我觉得爱才是最重要的,为了爱我已经没有恨了。” 杜念远感动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颤着喉咙道:“小妹妹,你懂得够多了!就是一个爱字,你已经找到了力量的泉源。圣贤所说的宽恕,也不过是爱的另一种表现罢了。可怜的小妹妹,你对爱得到的最少,纪湄对我和宇文姐姐都还付出一部分感情,你却在空虚中熬受了那么多年,今后让他多补偿你一点吧!走!纪湄练功也差不多该出关了,让你们去解解相思吧!” 宇文瑶的眼睛一亮,脸红红的没有说话,黄英却反而有点瑟缩地道:“大姐姐……我怕!我有点怕见他!” 杜念远笑着道:“这倒奇怪了,千迢迢地赶来,你怎么反而怕起来了?” 黄英滴下眼泪道:“您和宇文姐姐虽然都肯容下我,不知道他怎么样呢?这些年来都是我在爱着他,在他的心里,我不知道是否有我的影子……” 杜念远笑着道:“别傻了!像你这般可爱的女郎,连木头人也会动心的!” 黄英仍是幽幽地道:“跟您和宇文姐姐比起来,我知道自己差得太远了……” 杜念远微笑地道:“不要再苦自己了,纪湄要是敢拒绝你,我与宇文姐姐都不会饶他的!” 黄英在她的话中好似得到了保障,举起她的手在嘴上亲了一下,感动万分地道:“大姐姐,我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杜念远倒反而轻轻一叹道:“你不用感激我,也许我应该感激你们,早年我对纪湄的那些做法,几乎毁了他,若不是你们对他这样倾心,我永远也不会发现他是个多么值得爱的人!好在一切都还不太晚,否则我们都将铸下大错而失去他了……” 黄英、宇文瑶,甚至于杜念远她自己,这时也都现出一片茫然的神色,眼前浮起了韦纪湄英俊的影子…… 祝家华默默地在旁炫然欲泣,神情惨淡落寞。 杜念远见了忽而微微一笑道:“家华,你别急,我知道你的心意,迟早我都会替你尽一份心的,纪湄最近不能太分神,他还有很重要的责任待尽,你得给他时间来慢慢接受……” 祝家华暗然泪下,呜咽地道:“婢子不敢多存妄想,能追随夫人一生已足……” 杜念远微笑道:“你原来是被我骗来的,那时你没有想到长白山下的翩翩美少年竟是我乔妆的,这些年你一直忠心耿耿地随着我,虽然你不说,我何尝不了解你的心情?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祝家华的脸上也孕起了红晕,轻轻拭去眼泪。 大家慢慢向茅屋行去时,突然由桥外急促地奔来了一头飞骑,蹄声将他们的脚步留住了,马到他们跟前,骑士倏然勒缓跳了下来。 杜念远一见来人,立作讶声道:“寒冰,你不在梵净山保护朱夫人,到这儿来干吗?” 凌寒冰一躬身道:“夫人与珊珊都到天龙谷去了,弟子受命来报告一件大事!” 杜念远急忙问道:“什么大事,她们到天龙谷去干吗?” 凌寒冰趋到她身边低语一阵,杜念远脸色变了,听后立刻又问道:“真的?” 凌寒冰庄容道:“江湖上早已传遍,这是千真万确的消息!” 杜念远想了一想道:“你是留在这儿呢,还是到那儿去?” 凌寒冰嗫嚅片刻才道:“假若师母没有什么差遣,弟子还是想到那儿去。”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你去吧!我这儿也不敢留你,好好地跟着珊妹,也许再过一阵,你就是韦家的娇客,我也不敢再当你的师母了。” 凌寒冰脸上一红,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杜念远又笑催道:“你还等在这儿干吗?到了那儿最好把公冶勤叫回来,我们暂时不想去会合,可是也应当有点作为。” 凌寒冰答应一声,然后飞身上马,掉头疾驰而去。 祝家华首先忍不住问道:“夫人,究竟什么事?” 杜念远神光焕发地道:“我们这儿为了隐藏行踪,连打听消息的人都不敢派,江湖上发生那天大的事都不晓得……” 祝家华更为焦急地道:“夫人还没说出是什么事。” 杜念远神采奕奕地道:“神骑旅又可以公开地在江湖上行动了!” 大家都被这句话震得跳了起来,杜念远大笑着招呼众人道:“我们到屋里慢慢商量去!” 两个月后。 山海关外的长白山拥集了许多骏骑。 这一块地方在短短的十年中已历尽了许多沧桑,首先是长白剑派的根据地,后来又改作神骑旅的总坛,神骑旅二度瓦解后,此地为至尊教所据,辟作北区分坛,由厉尸端木方主持着,形成了江湖人谈而色变的鬼域。 所以这群骏骑云集是一件异事,因为骑上的男男女女,都不是至尊教的徒众。 他们原来都是乔装来的,到这儿集合后,一个个除去化装,露出来本面目时,却更为惊人了。 精神抖擞,神态雍容的神骑旅首领韦纪湄,在他旁边则是闻名天下的两个女子杜念远与宇文瑶。 再后面是黄英、祝家华、孙霞、易水流。 最前面的两个人则是徐刚与公冶勤,这些人大都是神骑旅中的旧人,现在则重临旧地…… 韦纪湄轻轻一叹道:“虽然我已经记不得这地方了,但是从你们的叙述中,印象依然很深刻,竟像是十分亲切似的。” 杜念远也微有感慨地道:“端木方有千万种该杀的理由,却也有一点可取,那就是他把此地保管得很好,一点都没有改变.省了我们许多事。” 徐刚庄容道:“夫人天纵奇才,这些精心布置与设计,谁也不敢更动半点的,秦无极把端木方派在这儿的原因,就是为着他熟悉其中的一切…… 公冶勤却微有所虑地道:“端木方虽然上次受了伤,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也该恢复了,一会儿对了面,夫人是否有十分的把握能除他?”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光弟能击败逍遥散人,惊走秦无极,创下那样轰动的声名,我们总不至于差劲到连个端木方都对付不了吧!” 公冶勤轻轻一叹道:“那可不能相提并论,韦公子是仗着体内的剧毒侥幸奏效,在招式与功力上仍是不足与之抗衡,而且他对子午经的研练,也比首领为久……” 杜念远轻笑道:“子午经的功夫虽然神奇,却不是完全没有缺点,首领在这方面的成就并不逊于他的弟弟,我既然敢宣布东山再起,也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公冶勤点头道:“属下对夫人并无轻视之心,所以要那样说也无非是慎重之意!” 韦纪湄笑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对于端木方我倒并不太在乎,怕只怕秦无极也在这儿。”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秦无极绝对不会在,否则我就不会让你来冒险了……” 她的话来不及说完,因为前面人影憧憧急行而来,打断了她的话,大家都有点紧张,凝神地等待着。 来人渐近,约略可辨有四五人之多,除了端木方之外,另有一个中年妇人随行,赫然是秦无极的宠姬袁紫。 公冶勤一惊,低声道:“这女人也在,恐怕秦无极……” 杜念远摇头道:“正因为她在,秦无极才绝对不会在,秦无极在天龙谷中突然撤退,是慑于光弟身上的异毒,这段日子销声匿迹,必是在筹思应付之策,所以这女子才能分身到这儿来。” 公冶勤大是折服,却又有顾忌道:“秦无极虽然不在,这女子也颇为难惹,她在至尊教中,武功仅次于秦无极。” 杜念远笑道:“没关系,她不会怎样的……” 话又被打断了,因为来人已到跟前,端木方厉声大喝道:“杜念远,你好大的胆子,上次用诡谋暗算了老夫,我正想找你算账,你竟敢不知死活,自动送上门来!” 杜念远大笑道:“上次没杀掉你是你运气,你还有脸吹大气,今天可不放过你了!” 端木方勃然大怒道:“妖妇!你在找死……” 举起手来便待发招,袁紫在旁哼了一声,端木方只得忍住气又放了下来,杜念远见状大笑道:“怎么样?今天只有我杀你的份儿,你却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袁紫冷冷地道:“杜念远,你也别太得意了,教主虽然命我来通知端木方,不许他伤害你,可是落到教主手中,你也没有好日子过!” 杜念远微微一笑,才接道:“你讲得太过分了,真要让我见到了秦无极,只怕你们才没有好日子过了……” 袁紫脸色一变,杜念远又笑道:“不过你放心,我还没有兴趣跟你去抢一个丑八怪,拿我的丈夫跟秦无极一比,我倒替你难过了,陪着那样的一个怪物,你怎么活得下去!” 袁紫的神色变得异常难看,厉声大叫道:“混账东西!你当真不要命了!” 杜念远将手一摆道:“别生气,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听着虽然不顺耳,可千万别找我的麻烦。秦无极现在虽然不在。你也是少发点横好,否则我就要不客气了,只要几句话,你未必伤得了我,自己却是吃不完兜着走……”” 袁紫被她一顿话说慑住了,悻悻地不敢发作,连端木方都觉得奇怪,微愕地问:“紫娘,你有什么把柄抓在她手里……” 袁紫怒叫道:“别罗嗦,管你自己的事!” 端木方一怔,没想到袁紫会把气转到他的头上,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惹不起她,只得讪然地道:“除了杜念远之外,对于其他人,教主可没有限制吧?” 袁紫冷哼一声道:“没限制!可是你也别把事情看得那么容易,逍遥子的功夫不比你差,他还折在天龙谷中,你以为自己能行吗?” 端木方赫赫冷笑一阵,道:“逍遥子功夫虽佳,动手的时候太规矩,自己找倒霉,我可不像他那么傻……” 袁紫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他。端木方将眼朝前一扫,蔑声大笑道:“喝!神骑旅的故人全到得差不多了,你们难道打算重新开业吗?” 徐刚朗声道:“不错!今天我们陪同首领前来,一则恢复旧业,再者擒治叛徒,当着首领的面,你不赶快伏罪认诛,敢如此张狂!” 端木方哈哈大笑,指着韦纪湄道:“原来你们老早敬如天神的首领就是这小子!早知如此,在昆仑山上我就吃掉他了?” 韦纪湄神色庄严地喝道:“老魅!我几次都让你在掌下逃生,你居然越来越跋扈了,今天若是再容你逃出手去,我誓不为人!” 端木方为他的威仪所慑,厉态为之一收,居然没敢答话,韦纪湄从容下骑,向他一点手,朗声喝道:“过来!今天我要替世人除害了!” 端木方狰容忽发,喉间发出一声轻吼,猛地欺身前扑,双手扬处,指间发出十缕白气,袭向韦纪湄的身上,韦纪湄尚未还手,蓦地一道青光横里岔出,夹以嘶嘶掠空劲风将那些白气一起扫灭。 韦纪调转头一看,只见徐刚已拔出腰间干将神剑,替他代挡了一招,不禁眉头微微一皱道:“徐刚,我对付得了他,不要你帮忙!” 徐刚庄容躬身道:“首领,此獠一身是毒,您何苦以空手跟他硬拼呢?由属下来对付他吧!” 端木方露出森森白齿,笑道:“匹夫!你纵然得了子午经的秘诀,老夫也没把你看在眼里,还是那小子自己来吧!念在你我当年还有一段交谊,我饶你今天不死!” 徐刚大喝一声,青光暴涨,干将神剑挟着一道匹练似的青光,凌厉无匹地扫了出去,端木方伸手将爪指在青光中透了进来,叮然一声微响中,长剑竟被他指风弹开。 徐刚也微吃一惊,似乎没想到端木方的功力也精进了许多,端木方嘴角仍是含着冷笑,将招进招,反点他肋下的穴道。 徐刚长剑一挥,又朝他腕上削去,端木方手指空地一翻,迎着他的剑势抓了上去,又是一声轻响,不但徐刚的长剑被挡开了,而且还吃地伸出两指,夹住了剑身,剑上那青色的剑芒,竟然伤他不得,接着单臂一拖,徐刚的脚下亦为他拖了几步,感到端木方力大无匹,长剑握不住,反被他夺了过去。 端木方从徐刚手中将干将神剑夺过来之后,迎风一振,青光暴涨,居然有半尺粗细,反将徐刚逼退了四五步,不禁大是得意,哈哈长笑道:“无知小辈!你以为老夫还像当年那样好欺负吗?”—— 第七十五章 凌云剑气创厉魅 徐刚手中兵器虽失,豪气不灭,仍然挺身而立,怒声叫道:“老魅!你不要大张狂了,徐某实在不愿意用兵器对你徒手,所以才故意让你一招,现在你手中也有兵器了,徐某此刻若取汝之命,才算不失公平。” 语毕,呛然一声,在腰间抽出一柄长剑,赫然是另一柄雌剑莫邪!臂取抱月,足踏中宫,严然又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态! 端木方似乎没想到他有这一着举动,一时怔在那儿,目光游移不定,尤其是看到杜念远在旁边冷静地观看着,嘴角微含笑意。 这老鬼生性多疑,而且不止一次地吃过她的大亏,因此心中立生戒急,恐怕又上了当,反而退后数步,举起手中的长剑仔细地审视着。 徐刚泰然含笑道:“老魁,你放心好了,那柄剑绝对不是假货!” 端木方老谋深算,依然不甚相信,从头上拔下一根长发,放在剑锋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长发立刻断成两截,证明那柄剑确实是前古神物。 再一看徐刚那种有恃无恐的神色,更是大惑不解。 徐刚的嘴角掀起一个鄙夷的笑意,做然问道:“老魅,你到底敢不敢应战?” 端木方连连受激,不禁勃然震怒,叫道:“混账!老夫空手尚敢一搏,难道还怕比剑?” 徐刚哈哈大笑道:“这倒很难说了,于午经上的拳掌功夫虽然奇奥,倒并不难练,惟有剑诀一道,博大精深,我怕你在这一方面修为有限。” 端木方怒声道:“胡说!老夫得经虽晚,论悟力不知比你高明多少倍!” 徐刚轻轻一笑道:“那你就准备接招吧!” 手起处刷刷一连劈出三剑,果然是子午经上所载剑诀的起式,发时山河俱动,声势浩大无匹,端木方不禁动容,诚意正心,剑叶柔拍,将三式攻招都封了回去,然而先机已失,立被徐刚绵绵不绝的攻势缠住,脱身不得。 嘶嘶的剑气将旁边的人都逼开了,袁紫皱着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大家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有杜念远朝她笑了一笑。 袁紫轻轻一哼道:“单凭这一点成就,你们就想与至尊教对抗了吗?” 杜念远笑笑道:“秦无极也不过是靠着子午经起家的,现在子午经已经不是你们独家的秘技了,我们又何惧之有!” 袁紫脸上微泛不齿之色,转头对激斗中的端木方叫道:“端木坛主,在五招之内,你假若还不能取胜,这个分坛可得另外换人主持了!” 端木方在徐刚凌厉的攻招中,看来仅有自保能力,然而他听见袁紫话后,剑势突地一变,反守为攻,一剑斜拖,削向徐刚的腰间,取的竟是空门。 徐刚想不到他反攻的第一招会如此奥妙,脸色大变,硬把长剑撤回封开,端木方赫赫冷笑道:“小辈!老夫本来还想多测验一下你对剑诀有多少领悟,看来你不过是墨守成规,实在还差得远呢!” 语毕当头又是一剑劈到,徐刚见这一招又是大出常规,然而取的又是空档,当真奥妙无匹,万分无奈中缩肩偏头,避过正锋,然后把手中的长剑倒撩上来。 端木方按剑下削,身形也欺前一步,这是秦无极所传授的招式,目的在破解子午经上剑诀的招势,招招相连,一气呵成。 在他想像中这一招,定然可以伤得了徐刚的,因为徐刚的剑路十分纯熟,完全依照剑诀所载,那剑诀前面十几招风起云涌,无懈可击,他只能循诀枯守,漏洞全在后面,他就可以乘隙而取了,可是他也没有想到徐刚会有反手那一撩的。 那一撩不见于经中,也没有其他作用,却正好针对着他这一招,剑尖直刺剑叶,刚好可以架开,他也不禁一怔,叮然声中,那一剑居然被徐刚化开了。 杜念远哈哈大笑道:“子午经上剑诀的漏洞,并不只是秦无极一个人看得出,我不但洞察其隐,甚至连你们所想的补救招式也早已料到了。端木方,刚才我想的那一招守式如何?” 端木方怒哼一声,伸剑径刺心窝,剑上青芒暴涨,显然他打出了真怒,将内力贯注剑身,根本不理招式,想用深厚的功力来决胜了。 徐刚哈哈大笑声中,对那一招恍若不觉,手腕朝前一推,长剑脱手飞出,剑身横削,部位恰好取在端木方的咽喉。 这竟是存心同归于尽的招式,因为在内力上他显然不如端木方,绝对挡不开那一刺,端木方若是将招式递满了,徐刚固不免要穿心而过,端木方的头颅也保不了。 这复生的厉尸全身肌肉上全无感觉,刺上两剑伤不了他,但削断了脑袋可无法接上,因此竞逼得他放弃攻敌而自救。 在千钧一发之际,总算他功力深足,迅速无比地抽回长剑,竖在胸前朝外撩去。 “当!”一声轻响中,怪事又发生了。 徐刚掷出的莫邪神剑与他手中的干将原是一对,同为锋利无匹的前古名刃,可是端木方朝外一封之际。竟将那柄神剑拦腰削断。 嘶嘶声响中,由两截断剑中洒出蓬蓬黑水,罩向端木方的脸上,身上…… 仓促之间,端木方只得用手护住头脸,黑水沾上他的手背,立刻又发出吱吱的声音,且有阵阵黑雾冒出。 端木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厉嗥,接着连连抖动身躯,先将身上沾着黑水的衣衫一起震成碎片,然后叭叭两响,摔下一对手腕。 他赤裸的身上长满了茸茸的白毛,再加上一双秃臂,形相十分狰狞难看,喉头发出格格的厉笑,紧盯着杜念远怒声叫道:“妖妇!下次我只要见到你的面,就要生啖你的肉……” 杜念远将手一扬,两道白光射出,端木方厉啸一声,身形猛然拔起,在那两道白光临体前一闪而逝,顷刻不知去向。 砰砰的轻爆声,只将他立足之处炸了两具小坑,杜念远一顿足叹道:“这厉魅气候实在太深,我想尽方法设下陷阱,还是让它逃走了……” 徐刚也是愕然长叹,弯腰拾起端木方掷下的于将神剑道:“夫人无须过虑,此魁手腕已断,今后不足为害矣!” 杜念远仍是揪然不乐,郁郁地道:“你懂得什么,这家伙比秦元极还要令人头痛,此魁不除,天下永无宁日……今天又给他逃脱了,不知哪天才能再找到他!” 袁紫这时也流露出一丝钦色道:“杜念远,你的心思的确值得佩服!无怪秦无极会对你那样倾心,你能否告诉我用来对付端木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杜念远此刻已恢复常态道:“最平常的东西,可也是端木方惟一的克星……尸毒!” 袁紫顿了一顿才道:“断剑喷毒!足见心思,只可惜你糟蹋了一对前古名刃……” 杜念远笑笑道:“你的脑筋真笨,干将莫邪锋坚相等,虽分雌雄,实乃一体,互生互成,真要是莫邪的话,干将能断得了吗?” 袁紫一愕道:“原来你用的是假剑!” 杜念远点点头道:“也不完全是假的。端木方夺去的干将是真剑,要不然怎能骗得端木方上当。淬毒的雌剑虽假,可也是费尽我心血淬成的利器,坚度并不比干将差多少,正因为中间是空的留以贮毒,质地较薄,徐刚用来对敌之际,硬碰了好几下,震出裂缝,最后那一击才能断剑喷毒,我本来认为万无一失,可是仍不免功亏一蒉,殊是惋惜!” 袁紫怔了一怔才轻轻地道:“你们是准备重振神骑旅了?” 杜念远毅然点头道:“不错!神骑旅是我一生心血之所寄,只要我存在一天,神骑旅三字便不容在江湖上没落,即使我死了,神骑旅也不会消亡的!” 袁紫又变得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转对韦纪湄道:“妾身想请首领指教三招!” 纪湄未作表示,宇文瑶已掀眉作色道:“三招两式谁都应付得下,何必一定要找拙夫!” 袁紫冷冷地看她一眼,杜念远也悄悄地扯了一下她的衣服,附在她的耳畔低声道:“妹妹,不要误会她的意思,这三招对我们都是一个考验!考验我们在对抗秦无极的斗争中,到底有多少胜望!” 宇文瑶这才接捺住自己没说话,韦纪湄也得到了杜念远眼色的暗示,潇洒地走前数步,朝袁紫一拱手道:“在下承蒙指教,幸何如之!” 袁紫一言不发,素手微扬,轻飘飘地攻出第一招,半空中软香暗送,大家只看见有五只手影一起罩向韦纪湄的身上,却不知哪一只手影是实的。 韦纪湄神态庄重,双掌在身前一旋,然后吐气开声,朝前推出去,望似颇为用力。却不闻任何声息,袁紫眉头微皱,脚步动处,身形飘开了丈许,然后单伸二指,双指微曲,朝外一弹,铮然若拨弦瑟,指尖飞出一团青色火光,冉冉朝前飞落。 韦纪湄更显得端重了,长啸发若龙吟,也仅伸出两指,迎着那团素色的光花一敲,像敲碎了一块宝石,碎音丁丁,十分悦耳。 袁紫再度进身,像发了疯一样,将满头的长发一起抖乱了,分作无数细丝,每根头发都变成了一个有生命、有知觉的个体,交织成一面密密的发网,朝韦纪湄身上缠去,口中世低声曼吟道:“白发三千丈……” 韦纪湄神色依然,身形纹风不动,一字一句地念道:“丹……心……百……炼…… 钢……” 立时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都溢出一丝无形的劲气,合组成一面坚韧的墙,将袁紫的满头乱发都挡了回去。 四下之人都不禁发出一阵叹息,三招过了。 袁紫攻出的三招己是惊心动魄,而韦纪湄三式化招更足令人心折。 袁紫将头一摇,那无数青丝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形状,整齐地堆在头上,然后才对韦纪湄深深致了一个万福道:“技艺之道,首领已登峰造极,叹为观止矣!可是……” 韦纪湄洒脱地笑道:“多谢夫人谬赞,在下自知凭仗所学所能,尚不足抗秦无极!” 袁紫点点头道:“并非妾身故作危言,秦无极此刻所能,已超出技击的范畴。” 杜念远也轻轻地一笑道:“这点我绝对相信,不过我对于此次重振神骑旅,已作了最大的准备,秦无极与天外三圣所订的约期将届,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前去参与的,假若他在会前想对我们有所举动的话,我也作了七种应付的准备,你见到他时可以把我的话转告他,劝他少作无聊的举动!” 袁紫默然片刻才道:“但愿你在七种方法中,有一两条是为自保而设!”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她不相信社念远的那些方法能对付得了秦无极,不过她的语气十分诚恳,完全不含示威成分。 杜念远哈哈大笑道:“不需要!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这是我一生服膺的至理名言!” 袁紫似欲有所辩,杜念远立刻又止住她道:“你放心吧,秦无极的修为既已超出技击之外,我用来对付的方法也绝不会在技击之内,我倒真希望他前来碰一碰!” 袁紫又不作声了,沉思片刻,回头朝山上疾奔而去,杜念远望着她的背影哈哈大笑,回头招呼众人道:“走吧,上去接收我们的旧业去,那个地方不知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徐刚上前一步道:“端木方虽遁,至尊教还有不少残部留在上面,等属下去肃清一下!” 杜念远大笑上马扬鞭疾驰道:“用不着,有人会为我们代劳的!” 韦纪湄也催马追上她问道:“谁?” 杜念远手指路旁一对血肉模糊的尸身道:“除了刚才的那个女人还会有谁?” 韦纪湄看那两具尸体的死状十分悲惨,头颅整个地破碎了,而身躯四肢匍匐埋伏的姿势未变,像是被人用一种阴柔的巨力淬然杀死,而且为时不久,因那尸体上所流出的血色犹呈鲜红,以时间与情况判断,下手之人定为袁紫无疑,不禁失声惊问道:“她干吗要这样做呢?” 杜念远笑笑道:“今日之事。自始至终,她均未对我们表示过敌意,这种情形她不会让人传到秦无极耳中去的,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她当然要这么做了。” 韦纪湄深不以为然地皱眉道:“这种做法未免太残忍了一点吧!” 杜念远笑着又一挥鞭道:“生命的本身就是残忍的,不是残忍地对付别人,就是被人当做施予残忍的对象,这件事从我们茹毛饮血的祖先就开始了,而且我提醒你一件事,这些残忍的事情虽然是她作的,却记在我们头上,除非你出卖她,把一切都告诉秦无极。” 韦纪湄一言不发,紧紧地催马前进,沿途都是血迹淋淋的惨相,使得他的心中充满了烦闷与痛苦,杜念远了解他的心情,只是凑到身边温和地道:“纪湄,想开一点吧!这些人投身至尊教中,所为实有取死之道,好在又不是你下的手,做事但问心安,你不能有更多的要求了!” 韦纪湄长叹不语,长白总坛的巍峨大厦已了了在望了。 神奇旅的大纛终于又飘扬在白山黑水之间了,这是继天龙谷之后,第二个公然对抗至尊教的地方,不到两个月,消息传遍天下武林,当然又引起了绝大的轰动,而且人心也因之大大的振奋。 至尊教的势力仿佛一下子就冰消瓦解了,北中两处分坛早已撤销,南部分坛在宇文琮的摄理下名存实亡,只有至尊教主秦无极栖身的那一片总坛,还被人视同鬼蜮,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将他挫败过…… 在神骑旅重起江湖的第三个月后,一个星月暗淡的晚上,长白山静悄悄的,除了负有戍守任务的几个人外,差不多大家都安歇了。 在一间精舍中,神骑旅的首领韦纪湄正与黄英相坐对弃,杜念远与宇文瑶相对而坐,每人手展一卷,祝家华则与杜念远的女弟子孙霞织线为戏。 屋中是静悄悄的,只有棋子落在枰上的叮叮微响,算是惟一的声音了,柔和的烛光,静溢的气氛,看不出这些人物,居然会是神骑旅中的核心首脑。 良久之后,黄英首先轻轻一笑道:“我这一子突进来,你的那条长龙就会被切得首尾不能兼顾了!” 屋中其他人都没有表示,只有韦纪湄笑笑朝杜念远看了一眼。 再过了一会儿,孙霞将纤纤双手,织出一个繁复的花样,令祝家华大感为难,不知该如何接过来,因此她也望了杜念远一眼。 最后是宇文瑶掩卷深思,好似在书中遇到一个困难而无法解决的问题,想了片刻,她也望着杜念远一笑。 杜念远的眼光始终不离开手上的书,神情恬淡而肃穆,韦纪湄,祝家华与宇文瑶三人各等了一阵,渐有不耐之状,祝家华则已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杜念远突地放下书本笑道:“你们都认为到了无法解决的程度了。” 韦纪湄连忙道:“是的,你快试试看吧,我就不信那一部黄庭经卷上能有这么大的神通!” 杜念远微笑不语,提起面前的纸笔连写了三张小字条,然后玉手一扬,三张字条各飞向一人,他们连忙接住了展开一看。 韦纪湄首先掂起一颗棋子布在抨上,审视片刻,然后高声叫道:“念远!真有你的,这一子果然起死回生,扭转全局 祝家华也是手中一阵翻弄。不但将孙霞的线花接了过来,而且变幻成一个更复杂的花样。 宇文瑶则钦折无限地道:“姐姐,我佩服你了!这一个字困扰了我将有十几年,今天我是故意选这本书来难难你的,想不到你竟能凭着心神的感应而解决了!” 这三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无比的惊奇,也表示出内心无比的欣喜。 只有杜念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开始得太迟了一点,要是早十年就发现了这个原理,我不敢说超凡入圣,至少也不会犯下那许多的错误。” 宇文瑶激动地叫道:“这已经够了,姐姐,您此刻的成就,我们已不必再担心秦无极了。奇怪这黄庭经卷是一本很普通的道书,难道其中真有这么深的奥妙?”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愈是普通的事物,愈包含着深究的哲理,只是常常被人们忽略了,这几千年来,人们拼命去追求不可知的东西,却不知至理就在我们身边!” 韦纪湄兴奋地笑道:“念远,你别说得那么深,只要告诉我们,你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你的天眼神通当真能看透一切,解决一切疑难吗?” 杜念远摇摇头道:“那恐怕不行,今天我是第一次请你们合作试验,虽然我将你们的问题都解决了,可是这并不算是成功,因为你们与我都很熟悉,声气相通,我能够借着灵智的感应,与你们合成一体,换了个陌生人,我还是没有那种能力。” 韦纪湄懊丧地道:“那还是没什么用啊!万一此刻秦无极来了,你的灵感不生作用,依然无法控制他的心灵意图,那时该怎么办呢?” 杜念远轻轻地摇头一叹道:“那只好听天由命了,不过我倒是希望秦无极能够在此刻前来,我只要跟他作半个时辰的谈话,渐渐地熟悉他的一切,那时我一定可以制裁他!” 室中一时陷入沉寂,每个人都感到沮丧了,他们刚从希望中兴奋起来,立刻又被失望所冲淡,半晌之后,杜念远忽然双掌一合,将面前的那本书击得粉碎,然后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 孙霞与黄英本来一直很紧张,直到听见她的笑声后,才轻松地呼了一口气,黄英立刻跳起来叫间道:“杜姐姐,那魔头可是离开了?” 杜念远继续大笑道:“是的,离开了,据我的估计,他现在应该已经走下长白山。” 韦纪湄莫名其妙地道:“念远,你在说些什么?到底是谁走了?” 杜念远笑着道:“除了秦无极,还有谁能令我如此紧张,花这么多心血来应付……” 韦纪湄跳起来叫道:“秦无极来这了……” 孙霞笑着道:“当然来过了,而且一直就在暗中监视着我们,不过现在可不要紧了,他是被师娘吓退了,刚才我们真的危险极了……” 韦纪湄不信地道:“真有这回事?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否则我一定要跟他拼一下……” 杜念远正容道:“纪湄,不是我看不起你,以你目前的能力力拼尚非其匹,我不得不在仓促之间,想出刚才那个办法来将他惊退,而且还给了他一个大当上,相信他此刻一定在拼命找黄庭经卷,要试一试我所谓天眼神能的先知先觉呢!” 韦纪湄怔了一怔才道:“原来你刚才表演的那一套都是假的?” 杜念远笑笑道:“自然是假的,我真要有那种神通,岂不是成了神仙了!” 韦纪湄挑着眉毛道:“那你怎么能在目不旁视之际,预知我的棋局,祝家华演化线戏,更把阿瑶的书中疑难解决了呢 杜念远笑着道:“那完全是故布的疑阵,我在黄昏时,即从特殊置的管窥中发现了秦无极的踪迹,这附近的几间屋子,我已经另加改造,设下了许多埋伏,他还能毫无声息地掩了进来,足证其功力已至神奇莫测的地步,刚好那时,只有黄英与孙霞在我身边,这只得因势制宜,教了黄英一手杀棋,又教了孙霞几下线戏的变化,这时我们正在密室中,秦无极尚未发现我的踪迹,所以我们的设计他一无所知……” 韦纪湄摇了摇头道:“岂仅是他一无所知,连我们也被蒙在鼓里,由着你摆布呢!” 杜念远又笑着道:“那可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摆的是空城计,要求的是虚实莫测,当年孔明以一身退司马十万雄师,讲究的也是镇定二字,那时除了诸葛孔明本人之外,恐怕连城门的老军也不相信那是座真正的空城……” 宇文瑶忍不住问道:“杜姐姐,纪湄与家华的事是你事先安排的,至于我的问题可没有预先通知过你呀……” 杜念远大笑道:“那更不必通知,这几天你手不释卷,始终捧着那一本书,也始终停留在那一页上,我早就知道你遭遇到什么困难了,本来我是想留给你自己去解决那点疑难的,为了使情形更逼真一点,我只得适逢其会地运用上了……” 宇文瑶钦佩地点点头道:“杜姐姐,你真行,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个方法准能把秦无极吓退了呢?” 杜念远庄重地解释道:“秦无极的武功造诣已至极境,只有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才能令他困惑,也才能引起他的兴趣,所以我叫孙霞通知你们,说要试验一项新奇的功力时,果然将他吸引住了,否则他暴起发难,我就不知该如何应付了,我们齐聚这间屋子里开始作试验时他就在屋顶上,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所以最后我伪装成先知先觉将你们的问题一一解决,恐怕最感震惊的,还是屋上的秦无极……” 韦纪湄憬然地摇头道:“他停身在屋上而使我们一无所觉,这份功力果然了不起!”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那倒没什么!他的一举一动,仍是瞒不过我,虽然我是仗着器物布置,但足见武功并不足恃,重要的还是人……” 韦纪湄忽然道:“念远,你这样究竟还太冒险了,难道你不怕他对你施毒手吗?尤其是你最后所说,要控制他心性的那些话,虽然你的空城计将他唬住了,假若他为了本身的安全,只有除掉你才是最安善的方法……” 杜念远微带惆怅地道:“我相信他不至于如此的,他到北地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我,所以我才说那些话,使他吓得连我的面都不敢见,这一去之后,不到三个月后那场约会上,他是不会再来的了!” 韦纪湄听了,脸色微微一动,也不禁默然无语了。 天龙谷中的武林人士越聚越多了,自从韦光在这儿指伤逍遥散人,惊退秦无极之后,此地成为大家心神向往的安乐土,受过至尊教凌辱压迫的武林道,像潮水般涌到这儿来,每一个人都认为只有这个地方,才可以受到托庇而逃过秦无极的毒手。 可是这一天忽然发生了一件意外,虽然很少人知道这意外的发生,然而这件事的确给天龙谷中以莫大的困扰。 那就是韦光从海外小岛上携来的孤女耿小红,在昨夜离奇地失踪了,她并不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她失踪的消息自然也不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然而这件事却大大地震动了天龙谷中一些主脑人物。 首先发觉她失踪的是韦光,因为她每天一清早就要赶到韦光的屋子里,用她豢养的毒蛇,榨出牙中的毒液来维持他异人的体质。 独独这一天她没有来,韦光本来认为她是贪睡过了头,一直还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红日高升,谷中的人都开始活动时,仍是不见她的踪影,韦光忍不住了,赶到她的屋中一看,不禁大为恐慌……” 屋中十分凌乱,满地蛇尸狼籍,小红不见了。 这情形大不寻常了,在他的判断中,小红一定出了意外,否则这些毒蛇,小红看得比生命还重,绝对不会轻易伤害的。 屋中略有一丝挣扎的迹象,却没有尸体,显然她是被人挟持走了,是谁会对她那样子呢?这岛上住人虽杂,却很少有人会这样做。 怀着忧急与疑惑,他把这个消息通知了父亲韦明远与杜素琼,果然也引起了他们的惊诧,于是大家都开始作种种的猜测搜索。 朱兰与韦珊再加上凌寒冰等人也从梵净山移居到此地会众,他们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一起到小红的屋中,在那些凌乱的蛇尸中间,杜素琼首先发现一截古铜色的丝绦,乃捡了起来略加审视,不禁失声道:“难道是他……这倒令人无法相信……” 韦光听她的口气,知道她已经认出那丝绦的所有者,连忙问道:“杜姨,你说的是谁?” 杜素琼沉思片刻才摇头道:“我不敢确定是谁,不过这丝绦的色质俱很怪异,只有一个人曾经击过,那便是上个月离去的逍遥散人。” 韦光也记起来了,跳起来叫道:“不错!一定是他!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早知如此,我真不该救他……” 韦明远却凝重地摇头道:“逍遥散人怕不会做这种事吧,那个人恩怨分明,小红姑娘对他有活命之德,却毫无怨嫌,他实在没有理由会这样做……” 韦光固执地道:“这绝对是他,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圣王丹的功效,小红一共只剩下两粒,一粒用来救了他的命,另一粒始终珍藏在身边,他掳劫小红的目的,也一定是为了那一粒圣王丹,一颗药丸可抵二十年的勤修火候,他怎么会不眼红呢?” 韦明远沉下脸来道:“光儿,你的理由似乎很充分,可是缺乏知人之明,我说这事绝不可能是他,因为我相信他,他在这儿养伤疗治,住了一个月,我经常与他接触,对他了解颇深。我再老实地告诉你们一声,他临走时曾经但白地跟我谈过,他还是要回去辅助秦无极,虽然明知所遇非人,他仍然义无反顾,因为他的武功是秦无极传授的,这样一个节义分明的人物,绝不会做出那种卑劣的行径。” 韦光怔了一怔才道:“那似乎更有可能了,他不但掳去了小红,还杀死了这些毒蛇,因为这是秦无极惟一的克星,蛇毒是我特殊体质的来源,他如忠于秦无极,才会有这些举动韦明远微怒道:“胡说!你这样想简直是侮辱他,小红虽然曾用圣王丹救活他的命,却出诸你的授意,他心中对你的感激不下于对秦无极的忠诚,他一直对我表示要好好地报答你,怎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你呢……” 韦光见父亲生气了,才嗫嚅地道:“那爸爸对这截丝绦作何解释呢?” 韦明远深思有顷道:“丝绦的事我无法解释,不过这证明了他的无辜,因为这一截断绦好像是在争执中被重力扯断的,以他的能耐假若是对付小红的话,何须如此费力……” 韦光不禁默然了,韦明远最后的解释非常有力,以逍遥散人的武功修为,对付小红那样一个弱女子,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这丝绦质地异常坚韧,也不是小红的能力所扯得断这一点遗留的线索反而导致更多的迷惑,乃使每一个人都陷人了沉思。 忽然凌寒冰一弯腰,在蛇尸中又翻出一枚古钱,擎在手中叫道:“端木方!” 这一叫立刻惊动了所有的人,韦明远首先急问道:“你怎么知道端木方也到这里呢?” 凌寒冰迟疑地道:“这我倒不知道,但是这枚古钱却属于端木方无疑,这是百余年前的通货,端木方在第一次死亡时就带在身边了,复生后他把它挂在颈下作为纪念的,我在长白山曾经与端木方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才认得出……” 杜素琼立刻道:“假若这枚古钱的确是属于端木方的话,事态就很明白了,这个老魅行事残恶,此地的一切迹象都像他所为,而且他生前有毒天子之称,对于用毒是大行家,光儿利用蛇毒增进体能之事,被他知道了,所以他才会前来窃取毒蛇,这地下的死蛇都是些通常的品种,小红从岛上携来的一些奇种异属,都跟着她失踪了……” 韦光惶急地道:“小红若是落在端木方手中就糟了。” 大家也不禁恻然无语,端木方狠毒之名,尽人皆知,谁都替那个可怜的女郎担了无限心事。片刻之后,杜素琼又缓缓地道:“小红一定是被端木方挟持走了,但是她不会吃苦的!” 韦光凄惶地道:“怎么可能呢!端木方……” 杜素琼一举手中的丝绦道:“端木方凶残之性毋庸赘言,但是有逍遥散人在旁,必然能呵护小红不受其害!” 韦光神色一动道:“杜阿姨,您是说端木方与逍遥散人都到过这儿?” 杜素琼点头道:“这一点我绝对相信的,可能是端木方先到一步,可是逍遥散人也到得不太迟,两个人也一定起过争执,所以才留下这一截丝与那一枚古钱,至于真正的详情,我却无法预测,目前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赶快找到小红。” 韦光忧愁地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到哪儿去找呢?” 杜素琼望了他一眼道:“假若你对小红确有一份真情的话,这并不成为问题,人们心灵之间,自有一种神奇的感应,哪怕迢迢千里,你自然而然地会知道到哪儿去寻她,这并不是我空口乱说,不相信你可以问你爸爸。” 韦明远深情地凝视着她,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已在眼神中证明了这件事。 韦光沉思片刻,才若有所觉地点点头对韦明远道:“爸爸,我想出去一趟。” 韦明远也点点头,不过却庄重地关照他道:“你去吧!小红对你的情深义重,你应该去找寻她的,不过我需要特别提醒你一声,儿女私情并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韦光也庄重地道:“孩儿晓得,不管是否能找到小红,在约期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赶到山海关!” 韦明远欣慰地道:“那就是了,现在离那一天还有三个多月的期限,你不妨到处碰碰运气。必要时可以跑一趟长白山,听说神骑放又重张旗号了,你大嫂神机莫测,也许可以给你一点指示。” 韦光答应一声,就匆匆地走了。 大家都没有什么表示,只有朱兰的眼角有点润湿,杜素琼轻轻一笑道:“兰妹可是太替孩子担心?” 朱兰擦擦眼角苦笑道:“担心也是白费的,孩子大了,就不再属于母亲了。” 杜素琼爽朗地一笑道:“韦家的孩子恐怕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他们是属于整个天下的,从明远开始,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担负着武林的劫运,最不幸的是你,最幸运的也是你,因为你不但是个寂寞而光荣的妻子,同时也是个寂寞而光荣的母亲!” 朱兰刚擦干的眼角上立刻又汪满了泪水。 那眼泪中有着喜悦,也有着哀伤,有着欣慰,更有着惆怅! 韦光离开天龙谷有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他始终是匆匆赶着路,既无目的,也无方向,完全是凭着一种直觉在行进,一个月过去了,小红依然是无踪无影。 他开始怀疑杜素琼的话了:“心有灵犀一点通!”世上真有这回事吗? “从父亲与杜阿姨一生的种种遭遇,他们的确是到了这种境界,为什么我就不能呢?甚至于在梦中,也没有见到过小红 “也许是我对小红的感情,还没深切到那种程度吧!” 他只能替自己如此解答了。 这一天黄昏,他寄宿在一所山村的小店里,草草地用过晚饭,店伙计替他送来了一壶苦茶,对着窗外的落日,心中掀起了千万种思绪。 由满天的晚霞,他想起小红的脸颊,可是由天边一颗早升的星星,他忆起了另一对清澈的明眸,那是属于白纫珠的,再由那碧青的天幕,他又忆起一个女孩子幽怨的神色,那竟是属于邢洁的。 “白纫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们也曾有过一段美丽的时光,我应该不会忘记她。可是邢洁呢,我们只不过在长白山上有过片时的聚首,她也仅只隐约地对我透露一丝情意,为什么我会对她念念不忘呢? “难怪我一直无法在心灵上与小红取得感应,看来我对她的感情的确不够深刻,在她危难的时候,我竟想着别人……” 他由心中浮起一阵歉疚的感觉,尽量去排除其他的思想,一意地追溯着与小红种种的往事,她的笑语,她的温柔,她替自己塑泥像时的痴情,每天一清早送蛇液时的殷勤,以及她现在可能遭受到的苦楚,渐渐地,他开始感到泪水在颊上爬动时,那种痒痒的和清凉的感觉…… 忽然他的耳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吟哦,起先是模糊不清的吃语,慢慢地可以听清楚了,那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的对话: “人生何处最消魂?荒唐!荒唐!空即是色色即空……” “温柔不住住何乡?无聊!无聊!青衫红颜俱作土……” “举酒欲饮无管弦!何必!何必!一滴几曾到黄泉……” “日暮乡关何处是,算喽!算喽!此身如萍寄,此心随叶飘,天为穹庐地为床,绿水青山俱可家,但得壶中酒长满,仙不如,佛不堪……” 韦光听了心中不觉一动,暗忖此人心胸旷恰,世情淡薄,端的是位大智大慧,人彻大悟的达人。这荒村野店中,居然会有这么一个脱俗的雅士,倒不可以失之交臂,而且听声音就在隔壁,我倒不妨去找他聊聊。 想到这儿,他立刻站起身子,走出房门来到隔壁,看见门是关着的,他又有点犹疑了: “也许人家喜欢孤独,不愿意我去打扰呢?” 因此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却没有对门上敲去,屋中忽然又传出一声招呼道:“‘门外的朋友请进来吧,一人独酌太无聊,我正想找个人来聊聊。” 韦光心中又是一动,不过并没有太多的惊奇,因为自己出来时脚步放得很重,人家应该可以听得见,略一停顿,他就推开了门,立刻就惊呼道:“原来是庄师兄,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屋中那个人面窗而坐,把背对着门,韦光推门进去时,他也没回头,可是从那袭破敞的僧衣,满头泥垢的背影看来,分明就是庄宁的儿于庄泉,也是陪伴着他远渡重洋,求药归来的那个穷和尚,所以他不自而然地叫了出来。 穷和尚在陪他到天龙谷后,立刻又离去云游四方,阔别数月,骤遇故人,难怪他会那样高兴了。 可是穷和尚听了他的招呼后,居然一言不发,也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在举杯饮酌,眼望窗外,好似完全没听见他的招呼。 韦光在热烈的招呼后,见穷和尚居然毫不理睬,倒不禁任了一下,可是他知道穷和尚,有时喜欢故意作些怪事,遂毫不为意向桌旁走去,口中继续道:“小弟出来时,令师与令尊都曾托小弟顺便寻访师兄,想不到真的会遇上师兄了!” 穷和尚这才回头道:“朋友这是在开玩笑了!家师与家父去世都几十年了,朋友在哪儿见到他们的?” 韦光听了这活,又看到他的脸,不禁窘得满脸飞红,呐呐地道:“对不起,在下看错人了,因为在下有个朋友,与大师背影太像了!” 原来那僧人的背影虽与庄泉相似,面貌却大不相同,不过这副面貌也不陌生,韦光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僧人微微一笑道:“没关系,能得相逢便是缘,阁下把我当做朋友也未尝不可!” 韦光遂也道了声打扰,点点头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侧头,僧人将手中的葫芦递了过来道:“浊醒苦酒,差可忘忧,朋友喝一口浇浇块垒吧!” 韦光接在手中,就觉得那葫芦的质地十分特异,外表呈朱红色,光泽润洁,也不过才普通大小,分量却比铁的还沉重,不觉徽异道:“大师的酒器是颇不寻常。” 僧人微微一笑道:“朋友倒是很识货,僧家一身无可取之物,惟独这葫芦还值几两银子,朋友既能看出它的不寻常,想必一定知道它的来历了!” 韦光原是信口的一句话,被僧人如此一说,倒不禁脸红了,咖内地道:“在下实在不知道它有何可贵,只……只是觉得它与寻常的酒器不同罢了……二…” 僧人哦了一声才道:“原来如此!不过这葫芦颇具灵性,它能令朋友感到异常之处,则足证它与朋友有缘、唉,孽障!孽障!历经尘劫千百度,怎么还是那等尘心未尽!” 说时也伸出一手,摸在葫芦上,好像是对它说话一般。 韦光颇感惊异地道:“一个葫芦也会有灵性?” 僧人笑笑道:“朋友不要小看它了,此物大有来历,甲年元月子时栽,癸年腊月亥时采,曾沐观音瓶中露,曾贮佛祖足下台,云中龙女遇失手,一跤跌到凡尘来……” 韦光晒然失笑道:“大师说笑了,哪有这回事?” 僧人依然笑道:“朋友信不信,关于此物的来历,也许是僧家胡诌,不过它身具灵性,确是事实,朋友不妨喝一口酒,便知端的。” 韦光看他说得那么严重,遂好奇地举起葫芦,就在嘴边饮了一口,酒味香醇,入喉爽滑无比,等他放下葫芦时,却并不见有何出奇之处。 僧人把葫芦接了回来,放在桌前用手摸擦着笑道:“朋友不必心急,少时自见分晓!” 韦光听他这一说,乃把要问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静静地望着僧人,僧人不言不笑,双手在葫芦上不住地摸擦着,韦光等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了,这僧人正是杜念远召开群豪大会,宣布广成子陵穴秘密时,以几句似真似假的偈语通过测验,进入墓穴的那个邋遢和尚,当时进去的人,大部分都有了下落,惟独这僧人一直未见出现,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重见,兴奋之下,不觉脱口急问道:“大师是怎么在陵穴中脱身出来的?” 邋遢和尚笑笑道:“朋友终于想起来了,贫僧在陵穴洞口之际,于千百人中,惟独发现朋友慧根夙厚,所以先进去替朋友铺了一条路,其实那座陵穴,贫僧早已走了千百次,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自然会找到出路。” 韦光大是惊疑地道:“什么?我在洞中的一切遭遇,都是大师事先安排的……” 邋遢和尚点点头道:“不错!不仅是朋友一个人,连所有进洞之人,都由贫僧一一安排,使他们各人依照自己的命运,接受应得之遭遇。” 韦光将信将疑地道:“那大师对于秦无极早已盘踞洞中之事,也预先知道了?” 邋遢和尚大笑道:“当然了!秦无极入洞虽在贫僧之先,对洞中之情形却远不如贫僧熟悉,所以贫僧能在他毫无觉察之下,来去自如……” 韦光抽了一口冷气道:“大师既有如此之能,因何不想个方法制裁秦无极,纵使他造下武林无比杀孽……而且大师既然知道洞中凶险,为何还听任许多人在那儿丧失了生命……” 邋遢和尚笑笑道:“那是劫数当然,贫僧总不能逆数而行,洞中并未妄死一人,也未妄活一人,生死在数,早有前定,贫僧不过是上应天心,适成劫数而已……” 韦光愤然地道:“什么劫数!你们佛家所谓劫数完全是欺人之谈,拿着劫数做借口,你们才可以见死不救,见恶不理,坐视奸邪横行……” 邋遢和尚轻轻一笑道:“朋友说得太过分了,善恶到头终有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行不义者,自有遭谴之日,贫僧可以预知劫数,却无法挽回劫数,可以知人命运,却无法改变人的命运,惟有静观事态发展而已。” 韦光怔了一怔才道:“那么大师今日与我见面,也是事先的安排了?” 邋遢和尚笑笑道:“是的!一啄一聚俱是缘,贫僧合该于此日此地此时与朋友见面,同时指点朋友心中未解之疑。” 韦光想了一下才道:“大师即有预知之明,能否预示一下此刻我心中第一个疑问是什么?” 邋遢和尚望他一眼,才点点头道:“朋友心胸磊落,公而忘私,确为贫僧仅见之侠土,不过朋友这个问题有关天机,贫僧不敢预泄,然而朋友尽管放心,天心既渺,绝不助邪人,只要时间一到,凶人必将授首……” 韦光神色一动,暗中对邋遢和尚的前知能力渐渐开始相信了,因为他刚才心中掠过的第一个问题便是秦无极在何时可以伏诛,邋遢和尚在神色不动之间,一语道破,等了片刻,他才以较为尊敬的口吻问道:“既是如此,大师请指示第二个迷津吧!” 邋遢和尚笑了一笑,将葫芦朝他面前一放道:“此物与朋友有缘,它对朋友的事,比贫僧还要心急,朋友何不向它请教,它的答案,定比贫僧详细得多!” 韦光莫名其妙地望着和尚,真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正经话。 邋遢和尚又神秘地道:“朋友无须多疑,佛家的至谛在乎一个心字,心之所至,粟米中可藏大千世界,片刻间可历百世沧桑,朋友何不把心放在这葫芦上。” 韦光迷惑地道:“怎样才能把心放上去呢?” 邋遢和尚神色庄严地喝道:“咄!朋友如此聪明,怎么会问出这种笨话,色香味触音五官之觉,形之于体,用之在心,聚五为一,乃生感应,谓之神道,心通于神,何事不能!” 韦光闻言如受棒喝,心神一动,乃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葫芦上,片刻之后,他觉得自己与那个葫芦已经成为一体,耳畔还隐约听得和尚如梦如诗的声音:“小小葫芦腹内空,离人思妇尽包容,万里关山一线通……” 葫芦光滑的表面上慢慢地涌起一片轻雾,雾气淡下去之后,隐隐现出一座山峰,绿树苍郁,峰下有个石洞,洞口坐着一个神情抑郁的女郎,赫然正是他久寻未遇的小红! 洞口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对坐着,一个是逍遥散人,另一个却是端木方,两个人好似正在争论着一件事,只可惜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这山峰与石洞形状十分熟悉,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自己白天还经过那儿。 看见小红后,他的心神大是激动,本想出口招呼,猛然被人在头上轻轻一拍,那一切的幻象都消失了,神智也跟着恢复了,发觉自己己不在室中,邋遢和尚也不见了,葫芦也不见了,可是耳畔却传来了争论的声音……。 那声音听来已十分清晰,先是逍遥散人愤激的语音道:“端木方,只要你敢动一下那个女孩子,我就跟你拼了……” 接着是端木方枯涩的喉咙道:“逍遥子,你别那么不懂事,我已经搜遍了她的身上,始终没发现圣王丹的踪迹,惟一的可能是被她吞到肚子里去了……” 逍遥散人不等他说完,立刻又抢着道:“那不结了!药已被她吞下去了,你杀了她也没用!” 端木方赫赫冷笑道:“逍遥子,你别打算哄我了!凭着圣王丹在你身上所发生的效用,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才我试了一下,那女孩子的功力毫无变化,由此可知她虽然吞下了丹药,却并没使药力化开。” 逍遥散人仍然辩道:“圣王丹的效用如神,哪有入腹不化的道理……” 端木方嘿嘿冷笑道:“那就要问你了!” 逍遥散人拂然地道:“怎么问我呢?难道我还能帮助她把药藏起来不成!” 端木方哼一声道:“一点也不错!你虽然不是故意帮她,那颗药却的确是得了你的帮助,藏在她的腹中而不化!” 逍遥散人怒声道:“端木方,你少胡说八道,教主命我帮助你私人天龙谷,窃取那些毒蛇,却并没有准你动圣王丹的脑筋,你利用我给教主送蛇去的空隙,偷偷将这女孩子劫了来,已经是大为不该,现在圣王丹的事已经被教主知道,着令你交出丹药,你自己无法应命,却想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端木方嘿嘿笑道:“我一点也没有冤枉你,你记不记得曾经给那女孩子吃过一颗蛇胆?” 逍遥散人又怒叫道:“那有什么关系?” 端木方笑道:“关系大了,那女孩子服食蛇胆的时候,居然肯忍受那种奇苦,将胆囊咬破了再吃下去,已经使我动疑了,等到我追寻丹药不获,才想到她一定是将丹药包在胆囊中吞下去,靠着那胆膜的保护,使丹药在腹中不会消化。” 逍遥散人任了一怔才道:“这只是你的猜想,万一没有这回事呢?” 端木方狡桧地奸笑道:“我这层猜想绝对正确,圣王丹何等珍贵,那女孩子一定不舍得将之抛弃,万一我这层猜想有错误,我自然会向教主认罪。” 逍遥散人勃然怒道:“放屁!等你发现错误时,那个女孩子早已死了,纵然教主将你碎尸千段,也救不回她的生命!” 端木方突然站了起来,坚决地道:“不管怎么样,我绝不放弃我的主张,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不漏过一个可能!” 逍遥散人也站了起来道:“我绝对不准你伤害她,因为她救过我的命!” 端木方沉下脸色道:“她救你的命跟我没关系,可是现在她牵连着我们的命!圣王丹不得,我们都无法在教主面前摆脱关系!” 逍遥散人突然冷笑道:“你别说得好听了,假若真得到了圣王丹,你会把它交给教主吗?教主知道得很清楚,像圣王丹那种灵药,对你的体质大有用处,若是你能服下圣王丹,利用药力的吸引,发挥出你潜藏百余年的体能,连教主都无法控制你了……” 端木方神色突变道:“教主真的这样讲吗?” 逍遥散人笑道:“不错!教主命我监视你的目的,就是要我阻止你取得圣王丹,因为教主对你太清楚了,你之所以肯屈身在至尊教中,完全是迫于教主的神功,一旦有机会能与教主相抗时,你断然舍不得放过的……” 端木方神色大变道:“照你这样说来,今天我这圣王丹非得手不可!” 韦光发现自己停身的地方,正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之下,距离那两个人并不太远,是以不但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也可以看见他们的动作,此时见端木方已经开始作行动的准备,不禁心中大急,正想现身出去阻止,可是逍遥散人的动作已经抢在前面,身形轻巧地掠过,挡住端木方的去路,厉声道:“端木方,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绝对不准伤害那女孩子。” 端木方嘿嘿冷笑道:“逍遥子,别看你服过圣王丹,功力比以前又进了一层,一定要动起手来,老夫还真不放在心上!” 逍遥散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端木方猛地伸出他枯瘦的手臂,径直抓向逍遥散人的肩头,逍遥散人似乎没准备到他会暴起发难的,仓皇间抽身退了两步,避开那一抓,同时返手疾探右臂,点向他的心窝。 端木方嘿地发出一声冷笑,转身避开指风,蓦地双掌齐扬,朝逍遥散人的顶门上抓下来,逍遥散人知道他是僵尸复生之体,除了心脏等主要部位外,其他地方都是死肌肉根本不怕受伤,所以立刻抽回招式,想改用其他方法再度攻他的心胸等处,于是微一缩肩,刚好似分毫之差,避开他的抓势。 谁知端木方原式不变,两只手腕忽然脱离了臂部,挟着两股劲风仍然攻了过来。逍遥散人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端木方的手腕居然能离体飞击,慌忙中只得运集全身功力,对准两只断腕上封了出去。 “啪啪”两响之后,那两只断腕被他雄浑的掌力击得粉碎,可是那断腕上所带的黑色血渍也涂满了他的掌部,触体隐隐有麻痒的感觉。 端木方站在他的对面,宽大的衣袖中露出两根光秃秃的断臂,脸上含着狰狞的冷笑。逍遥散人怔了片刻,才出声叫道:“端木方,你这是什么功夫……” 一句话还没有问完,身子忽然一颤,缓缓地向地上倒去,同时他的手掌也开始慢慢萎缩,变为一滴滴黑水向地上淌去。 端木方在喉头发出一阵狞笑道:“逍遥子,这是你自寻死路,可怨不得老夫!” 说着用秃臂在怀中一挑,抖出一个长方形的油纸包,打开来之后,里面赫然又是一对手腕,腕端附着一个皮制套筒,端木方将秃臂往手腕的套洞内一伸,立刻又恢复了伸缩自如的两只手掌。 逍遥散人在地上神智并未模糊,只是他的手已开始溶到肘节之处,看样子也并不怎么痛苦,而他的眼睛,始终是盯着端木方,脸上犹自流露出无法相信的神色。 端木方将断掌装妥之后,挥舞了一下才纵声大笑道:“逍遥子,你做梦也想不到老夫会有这一手吧!杜念远那妖妇千方百计地想除掉老夫,没想到反而成全了老夫,就凭着这一手.连秦无极那狗才也无法预防……” 逍遥散人突地大叫一声,在地上一纵而起,两支断臂挟着点点黑水,疯狂似的朝端木方扑去,端木方对那些黑水好似十分忌惮,双掌凌空推出,劲厉的掌势将逍遥散人的身子逼了回去,吧喀一声落在地下,同时又大笑道:“逍遥子,你别做梦想找我拼命,你已经身中尸毒,片刻之间就将消失无形……” 逍遥散人在地上挣扎一下,忽地又跳了起来,这次他不扑向端木方,反而改变方向,朝洞口的小红扑了过去,口中还急叫道:“红姑娘,我再也无法保护你了,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将圣王丹藏在腹中,可是今天你再也无法逃过那恶魔的毒手,假若你落在他手中,势必更要吃苦,尤其是那圣王丹,若被他得去了,那后果将无法想像……姑娘,我只有委屈你了。” 端木方也没防到他有这一着,急得在后面怪吼怪叫,却不敢冒然追击,因为他在长白山受到杜念远的暗算后,深知尸毒的厉害,只要沾上了一滴,马上就没有救了;他对圣王丹犹未死心,恐怕逍遥散人再向前两三步,把断臂上的黑水洒在小红身上,那可是什么都完了。 小红漠然地望着逍遥散人,大眼睛里呆呆的没有一丝表情,逍遥散人又深叹一声,此是他的两臂只剩下三四寸了,黯然地道:“红姑娘,我对你十分抱歉,你曾经救过我的生命,我却恩将仇报,使你遭受到不幸,而且逼得我非杀死你不可。但是我不杀你,那恶魔也放不过你,与其受那裂腹之痛,倒不如像我一样化为黑水而死吧……” 小红呆呆地坐在那儿,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这时韦光也从石下走了出来,强自控制着自己不叫出声音、也不让小红看见,他与端木方一样.知道尸毒的厉害,他更知道小红此刻发呆的原因,那是人在极度刺激下而生的麻木。 假若他被小红看见的话,她一定会受激动而惊醒,她更多不顾一切地扑过来,那样她一定会擦过逍遥散人的身边,沾上他的尸毒…… 逍遥散人长叹一声,慢慢地举起三四寸的断臂,欲将那黑水朝小红的头上滴下去。 端木方厉声急叫道:“逍遥子,你敢……” 叫声中身形猛朝前扑,韦光也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事态的发展已至万分紧急的关头,忽而逍遥散人的身躯傍受到一股巨力的打击,倒退着平飞过来,向端木方的身上撞去。 他臂上的黑水乃以径寸之差,滴落在小红的脚下。 端木方怪叫一声,对逍遥散人的后背击出凌厉无匹的一掌,这一掌的力量劲急无比,逍遥散人的身子被震成了无数碎片,洒落满天的血雨。 端木方急速前扑,伸手径朝小红的前胸抓过去,而韦光也在后面赶到了,一声厉叱,举拳直击端木方的后腰,这些动作几乎都在一瞬间发生。 怪事又发生了,小红坐在地上的身子忽而自动地向旁边移去,恰恰避过了端木方的抓势,而韦光的拳头,却击个正中。 “咚”的一声,端木方被打得向前猛跌,一连几个滚翻才停止身子。 韦光没有去管端木方,赶快朝小红望去,见她仍是呆呆地坐在半丈开外,连倚坐的姿势都没有改变,不禁大是惊异,连忙叫道:“小红,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使得小红的身子震了一下,呆滞的眼珠转了几转,直到发现这招呼她的人,果真是韦光时,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韦光赶紧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怜惜地道:“小红,你吃了不少苦了……” 小红噙着泪水,正想倾诉她的委屈,忽然惊叫道:“韦哥哥,那坏人又来了,你快打他,他把我的毒蛇都抢去了,还要抢我的圣王丹,幸好我吞了下去,才没有被他抢走……” 韦光的背后立刻传来端木方得意的狞笑道:“老夫果然没有猜错!哈……” 韦光愤然转身,指着端木方骂道:“老魅!你恶贯满盈,天下人都在追索你的踪迹要想除掉你,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潜入天龙谷中劫人作恶,今天我绝不容许你再逃过手去……” 端木方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别再狂了,在天龙谷中你仗着身上的毒质吓退了秦无极,却吓不倒老夫,你知不知道老夫前生即已有毒天子之称,对于用毒之道,你还差得远呢!再说你仗以维持生命的毒蛇全被老夫杀死了,还是乖乖的把那丫头送过来,老夫只要得了她腹中的圣王丹,立刻可以脱胎换骨,说不定还可以帮你去掉身上的毒质,保全你这条小命!” 韦光勃然怒道:“放屁!你死到临头还在做梦!” 语声中身形进欺,运集全身功力,发出一掌,端木方冷笑声中,运掌朝他迎了过去,韦光忽然想到他掌上所含的尸毒,急切间又把手掌撤了回来。 端木方冷笑连连地道:“小子!总算你见机得早,否则那逍遥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韦光闻言心中十分焦急,手下却不敢怠慢,用尽子午经中一切精奇的招式,或指或掌,攻向端木方身上的各处要害,只是避开与他的手掌相触。 端木方对子午经上的武技虽也熟悉,却不如韦光精辟,可是他仗着身上的异禀与掌上的尸毒,从容应付,反倒占了上风。 韦光出招如电,有好几招都直接地击在端木方身上,可是那些地方都无关紧要,他劲厉的指风在端木方身上留下了不少深洞,然而端木方却像个木头人似的毫无知觉,。有时还故意敞开空门,让他击实,然后再趁机用掌反碰。 只有十几招,韦光已打得满身冷汗,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对付的一个敌手,虽然他本身也含着剧毒,然而对端木方却完全不生作用,因为端木方全身都如同一团败絮,无血无肉,反之他自己却险象百出。 端木方一面动手,一面发出那震人心神的厉笑,在阵阵的进迫中,渐渐与小红之间的距离拉远了,忽而他冷哼一声,双手齐挥,卖出胸前的空门,左右夹攻,分拍韦光的两侧,韦光一看机会难再,蜷身缩颈,避过那合拍之势,然后一拳直掏,向他的心头攻出去,因为端木方全身除了眼睛之外,只有这一块地方是活肉。 端木方双掌拍空,身形猛朝后退,韦光的拳势恰才触到他的肌肤,反被他借着拳劲倒弹了出去。 同时端木方那两只套上去的手腕又一起脱了下来,在空中自行撞击,砰然微响中,震成无数的黑色碎屑,向韦光的身上罩下来。 这厉魅在杜念远处吃了不少的亏,可也学会了不少乖,刚才那一手断腕脱身,在时间上拿捏得非常恰当! 韦光只在微一怔神之际,己被那阵碎肉撒得满头满脸,立刻有一股阴凉麻木的感觉传透他的全身。 然而更凉的是他的心! 因为他知道得很清楚,他已经中了那无救的尸毒,不禁仰天发出一声长叹追:“老魅! 你真狠……” 端本方哈哈大笑道:“小子!这下子你认命吧!而且你也别怪我,这些尸毒原来是你们韦家人送给我的,杜念远一世聪明,却想不到她的阴毒暗器会害到你们自己的家人……” 小红一直呆呆地望着他们,端木方与逍遥散人拼斗时,她虽然身经目击,却完全没有知觉,这时见了韦光的情形,以为他只是受了伤,赶忙想过来。 韦光却疾声厉叫道:“小红!站在那儿别靠近我!” 小红呆了一呆,愕然止步,韦光这时才轻轻一叹道:“小红!我中了尸毒,马上全身都化为一摊黑水……” 小红失声惊叫道:“不行!韦哥哥!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撇下来,要死我们死在一块儿!” 说着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韦光疾快抽身避开,才掠出七八尺,忽然又站住脚步,反朝小红迎上去。端木方嘿嘿冷笑,斜里插身,伸出秃臂一戳,拦腰将小红移了开去,同时也点了她昏穴,先把她丢得远远的,然后才对韦光狞笑道:“小子!你别做梦了,你们想做同命鸳鸯,老夫一定乐意成全,不过要先等待取出她腹中的圣王丹!” 韦光只觉得一阵昏眩袭来,大叫一声,向地上倒去。 端木方嘿嘿冷笑,根本不望他一眼,大踏步向小红行去,到了离她两步之处,却也怔住了,原来他断腕之后,一共制炼了两副用尸毒淬就的手腕,方才对付逍遥散人和韦光都用完了,如今只乘下两条秃臂,却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能裂腹取药。 想了一下,他又移步向韦光行去,口中还得意地道:“小子。老夫对你更优待一点,用你的手去撕开她的胸腹,让她死在你的手下,想她一定更为乐意一点!” 说着己走到韦光身边,弯下腰来,抡起手臂就朝韦光的腕节上敲了下去。 因为韦光已失去了抵抗能力,所以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劲力,一臂切下。出人意外的是由前方袭来了一股无形的劲道,将他的身于连连逼退了十几步。,地下的韦光满脸乌黑,一动都没有动,这股劲力当然不是他发的,难道这地方还另外有人吗? 这一下可把这个厉魅慑住了,游动着碧绿的目光,向四周搜索着,山峰都静静的,不见一丝迹象,端木方怔了一怔,几乎怀疑自己是碰上了鬼…… 在他惊疑奠定之际,背后忽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道:“阿弥陀佛!数劫已到,魔神,你应该归位!” 端木方愕然回身,却见身后并列三人,不知他们何时出现的。 当中是一个垢面破袖的和尚,两旁一男一女,赫然正是向飘然与易静! 端木方不管和尚是什么人,却微异地对向飘然道:“曾孙子,听说你在墓穴中送了命,你是怎么出来的?” 向飘然神色十分平静,手握灵蛇杖漠然地道:“端木方,别那样叫我!我不否认有个祖先叫端木方,可是他在百余年前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个复生的厉尸,作恶多端,我本着人间正义要除掉你!” 端木方先是一怔,继而大怒道:“混账!背根忘本的孽畜,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 向飘然仍是平静地道:“即使你真是我的祖先,以你的种种行为,我也该大义灭亲,何况我已正式对人宣布过,我生下来时姓向,现在还是姓向,与端木二字,毫无关联!” 端木方怒不可遏暴叫道:“早知如此,在昆仑山上我就该宰了你!” 叫声中挥动秃臂,向前扑了过来,虽然失去了手腕,他发出的劲力依然十分惊人,然而向飘然漠不为动,易静却从容地一摆手。 在她纤巧的素手中发出一片无形的劲气,微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这片劲气不但将端木方的劲力消化无踪,而且还将他的身子连挥出了好几步。 端木方怔了一阵,才失声叫道:“好家伙!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份功力!” 易静淡淡地道:“在昆仑山上我已经服过成形玉芝的元神体液,在广成子的陵穴中,更得到了这位大师的指引,练成了佛门无敌的旌檀神功,因此我劝你不必再作抗拒之想,趁早自行了断,结束这罪恶之身。” 端木方怪叫一声,目中凶光毕露,全身的骨节格格作响,蓦地双臂一振,全身的肌肉一块块地脱体飞出,夹着一股熏人的恶臭,向三人罩过来。 易静脸色微微一变,双手连挥,也发出一片香风,可是端木方身上肤肉所化的那股劲风十分锐利,居然透过她的气墙,穿进了十几块! 那破衣的僧人蓦地亢声发如龙吟,口宣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汝徒劫中来,还要归劫中去!” 宽大的袈裟向上一兜,将那无数腥风一起纳入袖中。 端木方站在那儿,形像已十分可怖,他的秃臂,他的双腿,上面已经没有一丝皮肉,仅剩下白骨支持着一个瘦削的身体,喉头发出一声低吼,扭转身子,就朝后方纵去。 这厉魅已经使出他最后的一招功夫,这是秦无极穷极思虑,利用他那特异的体质而传授他的一种毒劲,却也无法使他在败中求胜,当然只有逃遁一策了。 僧人对他的背影,又宣了一句佛号道:“向施主!当机立断,莫负天心!” 向飘然将牙一咬.手中的灵蛇杖举了起来,蛇口中挣然射出一缕白光,电闪似的追上端木方飘空的身躯,钻进他的后心。 端木方立刻像一只中了箭的兀鹰,凌空笔直堕下,在地上跳了几跳,然后才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道:“好……我苦心研究制出了灵蛇杖,想不到自己还会尝到它的滋味……” 又是一阵翻滚,最后终于不动了。 僧人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慢慢地踱了过去,先看看端木方的尸体,证实他确实是死了,才走过去拍开了小红的穴道。 小红樱然醒转,第一件事便是找韦光,发现他满身乌黑倒在地上,立刻扑了过去,伏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易静默然片刻才对僧人道:“大师若容我们早点出手,也许事情尚不至如此……” 僧人摇头一叹道:“数!这是数!数有前定,我们纵有此心,却不能逆数而行!” 易静恻然地道:“此子骨骼非凡,气度超人,让他夭于英年,难道也是数之当然吗?” 僧人轻叹道:“命数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此间事情已了,贤夫妇可以离去了。” 向飘然默然片刻才道:“大师呢?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僧人微笑道:“贫僧有贫僧的去处,到了该见面的时候,自然会见面的。” 易静望着痛哭失声的小红道:“这女孩子呢?我们总不能把她放在这儿……” 僧人摇摇头道:“天心悠悠,自有安排,不劳你我费心,走吧!” 宽大的衣袖一挥,三个人立刻像一缕轻尘似的消失了。 小红在韦光的身上哭了半天,才抬起头来,一看四周静静的,瑞木方丑恶的尸体躺在那儿,显得更狰狞,地下的韦光仍然不动不言,也没有气息,他俊美的脸上虽盖着一片黑色,仍不减其令人心折之态。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颤着喉咙道:“韦哥哥,想不到你真的死了,为着我而死了,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呢?我拼着性命,为你留下圣王丹,又有什么用呢…… “这几天我为了想念你,一直都在朦胧中,除了你之外,我只看见那个小岛,那个美丽像天堂一样的小岛,我在那里长大,也在那里认识你,你带我离开那儿,还是请你带着我回到那儿去吧!我们的身体虽然不能回到那儿,但我们的灵魂都可以张开黄金的翅膀,飞越重洋,回到那无忧无虑的乐园! “圣王丹原是为你留着的,我还是要把它交给你……”—— 第七十六章 一别音容俱非非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突然透出无比的坚决,在韦光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露出她棕色的胭体,望着韦光又喃喃地道:“韦哥哥,我第一次是这样地见你,最后一次还是这样陪你,你等着吧!我就来了!” 含着无比的圣洁与坚决,她抽出韦光腰间的长剑,勇敢地刺向自己的胸膛,然后再向下一拉,让肠腑整个流了出来。 然后她像个木人似的,在鲜血淋漓的胃囊中拈起一颗青色的圆丸,剥去青色的外皮,立刻有一阵朱红的光彩耀眼。 把那颗朱红闪亮的圣王丹塞进韦光的嘴里,她像是完成了尘世的最后一件责任,带着满身血迹倒向韦光的身上。 是谁在山谷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是谁在深夜里持续着凄烈的悲号了 当朝霞把艳丽涂红了天幕,轻风将灰雾卷上了树稍时,韦光才擦拭一下颊上的泪痕,默默地走到炭烬旁边,眼角又不禁模糊了。 一部分尚未全燃尽的树根犹自发出袅袅的青烟,像是那痴情的女郎的幽灵在挥动她的双臂,然后带着无限的依恋,依依地升人青空,在微风中迸散了。 韦光拾起一根树枝,开始将小红的骨殖拢在一堆,他似乎无法相信这乌黑的一堆焦炭,曾经是一个娇美的女郎的化身。 “可爱的女郎!你安息吧!总有一天我会携着你的骸骨重归那梦也似的小岛,在那儿我将摒弃一切的世情俗务,伴随着你的幽魂,直到永远……” 慢慢地脱下外衣平铺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掂起那一块炽热的骨灰放上去,拈得很轻,放得也很轻,就像是这些焦黑的骨块依然具有感觉与生命,生怕重一点就会伤害了他们似的……骨上的热度炙痛了他的手指,发出吱吱的声响,透出触鼻的焦臭,冒出丝丝的烟气。 然而他已经麻木了,麻木得全无感觉。 生与死之间相距得多近啊!昨天,她还是一团活生生的血肉,今天她只剩下这么焦黑的一堆了,一个活身的生命,一腔缠绵的痴情,都突然地消逝了,消逝得无影无踪,到哪儿去了呢? 那一阵青烟,一把烈火,把她带走得那么多,而留给我的却那么…… 不断地替自己提出问题,却无法替自己找到一个答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的背后响起一声佛号,韦光回身一看,却见邋遢和尚合十而立,脸上一片漠然,肩上斜背着那个朱红色的葫芦,微怔之后,随即指着地上的骨灰愤然地道:“大师!这就是你所说的劫数吗?” 邋遢和尚平静地一点头道:“无情劫火走一阵,还我无垢红莲身!她原为应劫而生,自然也应劫而去,生生死死何足恋,劫火之中现红莲,施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韦光激愤地叫道:“我当然看不开!她纯洁,她善良,她从来没有害过人,却得到这样悲惨的下场,难道这也是天心之所在?什么叫做劫数?为什么尽是善良的人遭劫,假若天心是如此不公平的话,天道何足论……” 邋遢和尚微微一叹道:“施主的思想又转入魔道了,天心渺渺不可测,天意悠悠不可量,原非人智所能尽解,然而春华秋实,四时不变其序,夏荣冬枯,生长不灭其貌,足证天道自有其轨!” 韦光摇头道:“我不跟你抬杠讲道理,我只知道小红不该死,而她偏偏死了,有许多该死的,却又偏偏活着,世情如此,天道何在?” 邋遢和尚忽而大笑道:“施主这话更奇怪了!谁该死,谁不该死!谁该死而不死,谁不该死而死!施主昨日几乎死了,而现在仍然活着,这位姑娘并没有人要杀她,她却偏偏自杀死了,可见生死之事,存之于天,行之于人……” 韦光被他这一阵该死不该死的话弄得整个迷惑了,细想起来,觉得他的话似乎大有道理,然而小红是真的该死吗? 想了半天,他虽然无法驳斥这是错的,却也不愿承认这是对的,只得冷冷地道:“大师有事尽管请便吧!我还要把这位姑娘的遗骸整理一下!” 邋遢和尚微微一笑道:“死者已矣!生者可追!施主当真不要贫僧再效劳了吗?” 韦光不耐烦地道:“不要了!” 邋遢和尚从背后解下葫芦,先对着嘴喝了一口,然后指着葫芦笑道:“施主除了死去的这位姑娘外,就没有其他想见的人吗?” 韦光被他扰得十分烦躁,一心只希望他快点走开,遂以更冷的声音道:“没有了!大师父快请便吧!” 和尚哈哈一笑,背上葫芦返身走去,口中作歌道: “见也难!别也难!一别相思万重山! 朝也盼!暮也盼!不见伊人泪阑干! 肝也断!肠也断!春宵梦里离人远! 更也残,漏也残,悠悠心事托管弦!立阶不觉秋露冷,惟忆昔日长江畔! 长江之畔何所事?此心与君共知之。 风片片,雨丝丝,人到多情情转痴,痴情绵绵何所以,正是凄凄断肠时。 与君久别离,相誓不相弃! 君今不相问。妾将何所寄! 有何寄?无所寄!惟对长空终宵泣!………” 当歌声渐近尾声时,邋遢和尚的身形已经走得很远了,可是他的歌词却触动了韦光的心事,他的歌中唱出了另一个女子的幽怨,是谁呢? 由长江畔三个字,他想起白纫珠…… “一点也不错!我与纫珠是在长江上认识的,这和尚分明是要告诉我纫珠的下落,而我却忽略过了……” 想到这儿,他立刻将地上的骨骸包好,提在手中,飞似的追在和尚身后而去。 邋遢和尚走得很快,韦光追得也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更不知道追了有多久,韦光只知道自己已尽了全部的力量,用着最快的速度,都始终无法将距离拉近一点。 追着,追着,当邋遢和尚在一个山谷口转弯后,韦光再赶上去,已经失去了他的身形,同时也感到一阵从所未有的疲倦袭来,失望地停立片刻,最后还是找了一片凸出的山石下,将身子蜷缩在里面睡了。 这一睡过了很久的时间,因为他从被邋遢和尚糊里糊涂移到那片山谷之前后,将近有两昼夜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这其间历劫生死,最后目睹小红惨死的情形,心神交瘁己臻极点,所以在邋遢和尚的身形消失后,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再也没有比安静地睡一觉更重要了…… 朦胧中,他仿佛觉得有人在他身上推拿着,由于那个人的手法很怪异,每一接触,他都感到无比的舒适,而体内的真气也随那人的手掌而流转,本来他想张开眼睛来看看那人是谁,可是说也奇怪,任凭他如何努力,那两层眼皮仿佛重如千钧,怎么也睁不开来,最后他将心一横,生死由命,便什么都不管了。 又过了一阵,他才觉得动手的那人,不禁手法怪异,而且在功力上也深厚异常,在掌心间透过来的灼热中,好像有着一股异常的吸引力,诱使着自己的真气似欲脱体飞出,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如何,但是根据自己所知练气经验,深明其中厉害,若是由得真气离体,立将变成瘫痪,所以在惊诧中,他又赶紧运足心神,尽力地抵抗那股引力,使真气不至外泄。 再过了半天,他渐渐感到对方的引力减弱了,而自己的真气也由虚体而凝成实质,再由实质化为虚无,可以不经心志的控制而自动发挥抗力,同时四肢百骇,也感到舒坦无匹,精神充沛,长啸一声,由地下平飞而起,眼睛也可以自由睁开了。 这一看却不禁使他大是震惊,原来他方才无意间一长身,仅只是在手臂上使了一点力,没想到会把身子拔到三四丈,才消除了冲力,此刻自己并未提气,而身子却像是一片秋叶,慢慢地向下飘落。 “难道这片刻之间,我的功力会进步到这种程度吗……” 在一团无法置信的犹疑中,他慢慢地脚踏实地,才看见原先倚身之处,盘腿坐着一人,身披袈裟,头上却留着长长的青丝,一脸疲容,非常眼熟。 再仔细认了一下,他失声地叫了起来:“环师姑,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原来那人正是萧环,在梵净山中共聚时,她还是个少女,其后隐约听说她投在捻花上人门下,把辈分也升高了一级,却没有想到会在此地不期而遇。 萧环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才回声道:“韦光,你还认得出我?” 韦光乍遇亲人,心中十分激动,兴奋地叫道:“环师姑,您还是老样子,只是……” 萧环微微一叹道:“我老了……” 韦光看她的长发中已夹着丝丝斑白,也激动地道:“不!师姑,你还不算什么老,听说您已经改了名字,叫什么一了 萧环轻叹道:“我原不姓萧,也不知我原来叫什么名字,严格说来,这一了才是我的真名,你以后也这样叫我吧!” 韦光摇头道:“不!我始终只知道您是环师姑,师姑,您怎么到这儿来的?” 一了缓缓地扶壁起立,显得十分软弱,低声道:“随你这么叫吧!反正我跟你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韦光这才想到刚才替自己推拿的人原来是她,看她那种疲弱的样子,一定是损耗了很多的功力,不禁感激地叫道:“师姑!原来是您在成全我!干吗要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呢……” 一了轻吁了口气道:“不是我成全你,你服下圣王丹后,因为不知用法,将药力积存在体内,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白白地损耗了,我得到离垢大师的嘱咐,替你打通关节,引发药力,不想你的根基如此深厚,差一点助人不成,反把自己也拖垮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韦光感激无状,呐呐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感到收发真气都无法由心,但是真力却自动地随着心意运行……” 一了深叹一口气道:“这就行了!我还真怕会糟蹋了那颗灵药……” 韦光怔了一怔才道:“圣王丹真有那么大的效用吗?” 一了点头道:“当然了!这颗灵药乃天地精华所革,用之不以其道,实在太可惜了!” 韦光仍是不信地道:“那药是一个老头子炼的,他自己服了三颗,也没有发挥多大效用,我还给逍遥散人服了一颗,只救活了他的性命……结果那两个人还是死了……” 一了深叹道:“一饮一啄,莫非前生注定,炼药者未必能全知药性,采薇翁与逍遥散人命中注定该死,仙丹也救不了他们的命,大概世上只有你一人该有此缘……” 韦光又怔了一下,觉得她的口吻与那个邋遢和尚如出一辙,乃又问道:“师姑,您说的离垢大师是不是那个邋遢和尚。” 一了脸现敬容道:“不错,举世之间,只有这一人是真正的前知达者,江湖上无数杀劫风云,完全在他的知觉之中。” 韦光不信地道:“看他那样年轻,实在不像个有神通的高僧。” 一了轻轻一叹道:“真正的高人并不是从外表上能看出来的,至于离垢大师的年岁,就更无法猜测了,我师祖捻花上人在开始受戒为僧时,他就是那个样子,悠悠岁月,何曾在他身上着半点痕迹呢……” 韦光大惊失色道:“有这回事……” 一了轻笑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反正这是我们出家人的事,你永远不会明白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今天我在此地等你,却是离垢大师安排的!” 这一点韦光是相信的,因为他能来到此地,完全是追踪邋遢和尚而至,现在想来,倒是他的存心安排了。 一了经过片刻的休息,神气渐见恢复,略整一下衣服,准备离去,韦光连忙问道:“师站,你要走了?” 一了颔首道:“是的,证缘而来,缘尽而去!” 韦光依依地道:“你要上哪儿去?” 一了平静地道:“我从来处来,当往去处去,大概我们还有一次见面的机会。” 韦光怔怔地道:“那么我呢,那和尚好像还告诉我……” 一了轻轻地笑道:“离垢大师对一切都会有安排的,你我之事,他只交代到此为止,假若他对你另有指示,那是你的遇合,我也不能再告诉你什么。” 说完她轻轻挪动身子,向着韦光的来路行去,韦光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了走出很远了,突然回过头来间道:“韦光,你父亲近况如何?” 韦光连忙道:“他老人家很好,杜阿姨跟我母亲现在都跟他在一起,他们在天龙谷。师姑,您是否要看他们去?” 一了连连摇头道:“不了!不了!相见自有日,我不去了……” 说着她的步子猛然加快,转过山谷后就不见了。 韦光慨然仁立,良久之后,才移动脚步,向着另一方向行去。 这是一条荒烟的山径,长草把路都盖住了,显见得久无人行,可是韦光总觉得暗中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使他踏着长草,循着一点模糊的路迹前进。 走出很远后,他来到一方巨石之下,前面已无通路,石上却传来隐约的人声,韦光略一沉吟,心念方动,脚下已自然产生一股弹力,将身子朝石上拔去。 刚纵上石边,蓦地一股劲风当面袭到,韦光脚下未稳,不自而然地双手一挥,掌上内力涌出,迎着那股力道拍去,砰然声中,有一块小石坠了下来。 韦光这才发现那袭来的劲力竟是这块小石子,不禁微微一愕,因为这石上四无人踪,只有几丈之外是十几株老松,苍翠接天,枝干大可合技。 惊念未毕,松后己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喝道:“来人止步!此地是私人静修之处,不容骚扰!” 语声沙哑冷漠,韦光不禁有点生气地叫道:“虽然是私人的静修场所,也该事先发个通知,不声不响就加以暗袭。未免也太霸道一点!” 树后随即发出一声怒叱道:“混账!你是哪来的野男人,存心找死是不是?” 韦光还来不及回话,树后又发出一块石子,这次手法更绝,无声无息,语落石至,也只有淡淡的一掠灰影。 韦光举手一劈,掌缘切着石子,将它击落在地,心下颇为吃惊,因为那发石之人,腕劲强得出人意外,可是他此时顾不得许多,怒喝一声道:“你出来!天下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双足一蹬,身形急射,对准发石之处扑去,同时掌下也聚足了劲。 人至掌也至,直击向一株巨松之后,遂见黑影一恍,在树后电射而起,他如山的掌劲击在树身上,生生将那株巨松击为两截。 轰隆巨震后良久,声音才歇了下来,他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连脸上也用厚厚的黑纱蒙住了,只有长长的头发技在肩上。 那女子似乎为韦光的功力所惊,怔了一会儿,才怒叫道:“你认为有了这身功夫就可以在此任意撒野了!” 韦光气冲冲地道:“胡说!这儿既是私人禁地,你就该在下面立块说明的牌子,否则林泉无主,你怎能禁止别人前来,再说我就是误闯了来,你也该好好地说明,怎么一出手就那等重力暗袭,假若不是我也会点武功,岂非糊里糊涂地死在你手下……”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此地无径无路,你冒冒失失地闯上来就是该死!” 韦光勃然大怒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不讲理的女子,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把脸蒙起来?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女子好似已经被这几句话激怒了,突地抢身进来,双掌如飞,一阵猛攻。 韦光仓促应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她的攻式封住,同时心中却不禁一动,因为这女子所用的招式,他看着十分熟悉,所以又叫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一言不发,攻招更急,韦光迫不得已,只得使出于午经上的功夫,双掌一错,架开她的双手,同时一臂斜探,迅速无匹地扯下她脸上的黑纱,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万分激动地叫道:“纫珠你……” 面纱之后,倩容宛然,正是他朝夕牵挂的白纫珠。 可是白纫珠却像呆了似的,一言也不发,她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 韦光又急叫道:“纫珠,怎么了!你不认我了……” 白纫珠的双手在空中乱抓着,口中焦急地叫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韦光忘情地大叫道:“我是韦光,难道你连我都忘了……” 白纫珠的身子一震,随即又大叫道:“不!你不是韦哥哥,韦哥哥早死了。你一定是邢洁那个鬼丫头叫来骗我的。”. 韦光大是焦急,抢到她面前叫道:“纫珠!你疯了,难道你连我的样子都认不出来了! 你的眼睛难道是瞎了不成……” 白纫珠突地大叫一声,双手掩着脸,飞快地向后跑去,韦光莫名所以,但是他好容易才找到白纫珠,自然不肯放弃,遂也紧紧地在后面追着。 白纫珠的确是像疯了一般,她飞跑的时候,连路都顾不得选择,有好几次她竟是对着一些小树冲过去,将树撞折了,然后再前进。 那些小树虽然挡不住她的身形,然而树上的枝桠却刮破了她的黑衣,甚至于还划破了她的皮肤,而她却毫无所觉,依然跌跌撞撞地跑着。 韦光急得在后面大叫道:“纫珠……不要跑!你等我……” 白纫珠也许是没听见,也许是故意不理,脚下不但未停,反而跑得更快了。 冲出里许远近,一峰迎面,由峰脚转出一个女子,一把抱住白纫珠的身躯,同时急呼道:“白姑娘,你是怎么了……” 白纫珠气喘喘地叫道:“邢姑娘,快告诉我,那男人是不是韦光?” 韦光这时也冲了过来,认出那女子正是神骑旅中四大弟子之一的邢洁,自从那一次群雄大会后,他奋不顾身地追了广成子的陵穴后,再也没见到她,却不知她们怎会遇到一起的。 邢洁手中还抱着白纫珠,眼睛却紧盯着韦光,良久之后,才激动地大叫道:“韦公子,真的是您来了……” 白纫珠大叫一声,身子软软地倚在邢洁怀中昏了过去。 韦光愕然良久,才满怀疑惑地道:“邢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邢洁的脸上犹自充满着激动,迟疑半晌,才幽怨地道:“韦公子,原来你并未在洞中遭难……” 韦光焦急地道:“这些事等一下再说,你先讲纫珠怎么了,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她怎么见我都不认识了………,” 邢洁泪落如雨,哽咽地道:“白姑娘的眼睛瞎了。” “瞎了?是怎么瞎的?” “哭瞎的。” “啊” 邢洁拭了一下眼泪,凄楚地道:“自从您进了洞之后,白姑娘也追着进去了,我……怕她一个人大孤独,也陪着她进了洞,虽然我们紧跟在您的后面,可是进洞之后,却一直没找到您的踪迹,在洞中转了很久,也遇到许多惊险,最后终于被秦无极制住了,一直等到白太公把我们解救出来,在洞中的时候,听说您的下落不明,我与白姑娘都以为您遭了不幸,白大公将我们带到此地后,白姑娘为了伤感您的不幸,终日哭泣,没多久就把眼睛哭瞎了……” 韦光如痴如呆地听着望着白纫珠昏迷不醒的脸,见她已经憔悴了许多,尤其是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此刻犹张开着,然而眼珠呆滞,确实是失明的样子,不禁在心中涌起无限的歉疚,默然无言。 邢洁又幽怨地道:“白太公将我们携到此地后,原是要我们研习武功,将来好替你复仇的,可是白姑娘的心情一直没有平静过,双眼失明后,她用黑纱将脸也裹了起来,她发誓今生再也不让第二个男人看到她的脸……” 韦光内疚更甚,在邢洁手中将白纫珠接了过来,抚着她瘦削的脸颊,硬咽道:“纫珠,你也太痴了,干吗要这样苦自己呢……” 邢洁忽然悲不胜抑,失声痛哭起来,韦光听见哭声后,抬头望着她,只见她也清瘦了不少,身上穿着白衣,头上系着白巾,不禁惊问道:“邢姑娘,你是替谁守孝?” 邢洁止住哭声,幽幽地道:“替您,我们都以为今生再也不能见到您了。” 韦光不觉一怔,但他在邢洁的眼光中立刻明白了这层意思,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邢洁缓缓地在头上解下白中,轻轻一叹道:“想不到您吉人天相,依然是好好的,我们真太傻了。” 韦光仍是无言可答,只得改变话题道:“纫珠也是的,眼睛看不见,总应该听得出我的声音……” 邢活凄然地道:“公子看得见别人的改变,却不知道您自己变了多少,假若我的眼睛也像白姑娘一般的话,只怕再也无法认出公子了。” 韦光一怔道:“难道我的声音也改变了吗?” 邢洁泪珠盈盈地道:“妾身与公子交往日浅,然而白姑娘却与公子誓共生死过,对您的声音应该永铭心头,她假若听不出来,公子自然知道是否改变………,” 韦光想了一想,才知道自己由于久服蛇毒之故,声调一定大有改变,平常未曾注意,现在经邢洁一提,连自己也听出不像从前了,怅然良久,才长叹一声道:“造化弄人,在短短的三年中,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邢洁顿了一顿才问道:“公子是什么时候从洞中脱险的?” 韦光诧然地道:“很久了,你们对外面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吗?” 邢洁摇头道:“我们与太公潜居在此地,连山口都没出过,整个地与世隔绝了。” 韦光又是一叹道:“话要说起来是太长了,我们还是先去见过太公,慢慢再谈吧!” 在一个雅洁的崖洞里,有四个人在庄严而紧张地对坐着,韦光一手中握着明母丹,另一手持着一根银针,腕节微微有些颤抖,神情显得有些犹豫。 白纫珠的眼睛仍是那么空洞无光,等了很久,她才以急促的声音叫道:“韦哥哥,你快开始吧!我真想能马上看到你的样子,否则我怎么也不相信你还活着,韦哥哥,你怎么还不动手呢?” 韦光的嘴唇动了一动,但最后仍未发出一点声音,白太公见状知意,顿了一顿后,还是替他把话讲了出来:“珠儿,明母丹可治眼疾,只是传闻中的事,效果究竟如何,却从未有人试验过,你最好还是把得失之心,看得淡一点。” 韦光立刻道:“是的,而且你必须在心平气和的状态下接受治疗,因为此物禀性属阴,你一焦躁,内火上升,冲淡了药性,此举立成徒劳,而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颗明母丹了。” 白纫珠烦躁地道:“这是我生死存亡的关键,你叫我怎么不着急呢………” 韦光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不禁长叹无语,坐在一旁的邢洁突然道:“白姑娘,那你还是把韦公子当做死了一般。” 白纫珠一愕道:“他明明没有死,我怎么能把他当做死了呢?” 邢洁仍是以冷漠的声音道:“你根本看不见,怎么知道他没有死呢!” 白纫珠顿了一顿,才失声叫道:“原来你还是在骗我,韦哥哥的声音我怎么也不会忘记的,这个人我听着就觉得不对,你为什么骗我呢………” 韦光与白太公俱是一怔,邢洁摆摆手,阻止他们出声,然后冷冷地道:“我不得不骗你,因为我不能看着你每天在松树底下发呆,这个人是韦公子的哥哥,也是神骑旅的首领,他带来了韦公子的死亡确讯……” 白纫珠的脸色初是一变,继而陷入无比的失望中,邢洁用手一比,韦光也迅速无比地用银针刺进明母丹,波然轻响中,丹上渗出一滴晶液。 他再赶紧将晶液滴到白纫珠的眼睛里,白纫珠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动都不动,对于明母丹的晶液滴入眼中的事恍如未觉。 韦光紧张地用手挤着丹珠,使晶液不住地滴进她的眼中,左右更移,直到他手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膜。 白太公才一伸手,触在白纫珠的昏睡穴上,让她的身子倒在怀中,韦光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朝邢洁一笑道:“邢姑娘,还是你行,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使她安静下来。” 邢洁凄然一笑道:“哀莫大于心死,只有心死了,人才会对一切都不在乎。” 韦光叹了一声,无言可答,转把眼睛睹定白纫珠,只见她在白太公的怀中睡得特别安静,白太公的双手在她的眼角上轻轻地揉着…… 没有多久功夫,白纫珠的身子微微起了颤动,然后忽地坐了起来高叫道:“咦!我可以看得见了……” 随着她的叫声,每个人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白纫珠的眼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明眸中闪着异样的光亮,最后落在韦光身上,先是怔了一怔,继而像飞一般地扑了过去,搂着他的脖子,激动万分地叫道:“韦哥哥,果然是你,我终于看见你了韦光却不知道对她说些什么了…… 白纫珠摩擦着他的脸,他的头,他的身上,以梦一般的声音道:“韦哥哥,真的是你,我总算看见你了,这三年来,我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我一直在心里画着你的影子,每天我都在松树上刻着你的名字,想像着你的声音,叫着你,在无比的黑暗中,只要想到你,我就好像摸索到了光明,韦哥哥……” 每一个人都被她感动了,连白太公都觉得眼角上涌起一阵从未有的润湿。 突然白纫珠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呼,用手指着洞口,现出无比的恐怖。 大家都跟着望去,洞口巍然站着一条怖人的身影,黑衣黑纱,竟然又是那诡异莫测的秦无极。 韦光的背对着洞口,根本就看不见,由太公与邢洁原本可以看见的,可是他们全神都贯注在白纫珠身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的。 然而他的出现却给洞中每个人都带来了莫大的震惊。 秦无极以那种特有的冷漠声调道:“你们想不到吧!我来了半天了,本来我可以趁你们疏神之际,毫无困难地杀死你们,可是我不愿意那样做,秦某手下,从来就没有不战而死的敌人!” 白太公立刻就恢复了平静,愤然起立道:“秦无极,约期未到,你来做什么?”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白老头,你别做梦了,秦某不是傻瓜,虽然我并不怕你们三个老家伙联手合攻,可是我还不愿意费那么大的事,个别消灭总是方便得多,你出来吧!” 白大公正容地道:“秦无极,三年前老夫饶你一命,是因为念你这一身修为不易,总想给你一个自新悔过之机,再者也是因为你恶迹未彰,不忍心斩尽诛绝,谁知道纵虎贻患,你竟变得越来越坏,这三年中,老夫随时都可以找到你,就因为受了限约所拘,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可怨不得老夫了!”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白老头,三年的时间可以有很多改变,秦某也不见得再像从前那样好欺侮了,不信的话,你可以出来试一试!” 说着转身离洞,飘然外出,韦光第一个按捺不住,就想跟了出去,白太公却神色庄严地把他叫住道:“光儿,今天你不准出手!” 韦光急叫道:“大公,这魔头此刻功力精进,您一个人恐怕是……” 白太公肃然地道:“我晓得,他敢公然出头挑战,必定有着相当把握,你纵然屡膺异遇,也不见得一定能胜得了他。” 韦光不信地道:“孙儿在天龙谷中,曾经逼退过他……” 语尚未毕,洞外的秦无极已大声笑道:“小子!你别替自己吹了,那次在天龙谷我是中了你的诡计,被毒蛇咬了一口,虽然我身携辟毒珠,可是我发现那毒性质特异,珠子竟然解不了,所以才故作大方把珠子送给你们,我急着离开是为要去解除蛇毒,其实以你那点本事我连看一眼都没有兴趣,亏你还有脸自吹自擂……” 韦光在洞中怒叫道:“胡说!你分明是被我伤害逍遥散人的体毒吓跑的!” 秦无极在外面顿了一顿,才冷笑一声道:“小子的脑筋倒不算笨!你猜得很有道理,那一天我的确是被你特异的体质吓了一跳,不过我不是怕你,那时我若要杀你,仍然易如反掌,只是我对你的体质很感兴趣,我留着你的命是为着要研究其中的道理,终于被我发现了你体能的来由,现在那些毒蛇都被我得来了,从你的启示上使我又增加了一成功力,现在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加害于我了……” 韦光听得神色一惊,心中承认他的话确然无虚,以他那份武功造诣,若再服下蛇毒变异其体质,确实很少再有人能制裁他了。 白太公闻言也是一动,突地走到韦光身畔,附着他耳朵,以极细的声音道:“光儿,你记住我的话,今天不管我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冲动,而且要尽一切的方法留住这条命,通知天龙子与捻花上人,要他们特别注意,他们现在大概是在……” 洞外的秦无极又在发声催促了:“白老头!你到底敢不敢出来?” 白太公神色庄严地作了最后的交代,才移身向洞外行去,韦光怔怔地接受指示,移步走到洞口,白纫珠与邢洁要想跟出去,却被韦光拦住了道:“我们就在这儿看着吧!” 白纫珠颇为忧急地道:“韦哥哥!太公跟你说些什么?” 韦光深虑地摇头道:“太公不让我们去得太近,因为他们交手的时候,完全是性命之搏,劲气范围很广,我们的功力不足,离近了反而使他老人家有所顾虑,无法发挥。” 白纫珠才不再问了,与邢洁两人都挤在他的身畔看着。 白太公走到秦无极身前丈许之处凝神而立,秦无极双手反负,从容地道:“白老头!你把后事都交代清楚了?” 白大公轻轻一笑道:“老夫行年百余,迟早都准备一死,没什么可交代的!” 秦无极嘿嘿冷笑道:“你别装蒜了!你在洞中跟那小伙子咬了半天耳朵,似为我不知道吗?不过我倒是劝你再交代一遍,因为那小子恐怕要陪你一起上西天,无法完成你的遗嘱。” 白太公不动声色地道:“你怎么对一个年轻人都放不过?” 秦无极阴笑一声道:“那两个女娃娃都可以放过,惟独这小子不行,他年纪虽轻,却构成我的绝大威胁,秦某行事向来不作冒险的打算,今天一定要宰了他永杜后患,因此我建议你把后事重新交代一下,以免抱憾终天。” 白大公笑笑道:“不必了,老夫虽觉大限在即,却不一定是在今天。” 秦无极大笑道:“那你就打错主意了,秦某今日发誓必定不放过你们两个人!” 白大公未作表示,韦光也忍气吞声,毫无动静,秦无极等了片刻,才以惊疑的声音道: “白老头,你当真不另作打算吗?” 白太公轩然长笑道:“老夫活到这么大,从未改变过任何决定,言出如山,你可以开始了。” 秦无极一掌轻挥,望似柔弱无力,白太公却十分凝重,身形不动,体内劲气涌出,毫无抗拒地硬受了一掌,空中微闻一声轻爆。 秦无极的身子自动地退了一步,白太公却肩头微晃,胸前的衣衫上陷下一只很明晰的掌印。 两人都没有任何表示,隔了一阵,秦无极才低哼道:“白老头,你的不坏身法火候已到极顶了!” 白大公也朗声道:“秦无极,你的透骨掌劲果然大有门道!” 秦无极嘿嘿冷笑道:“岂敢!透骨掌伤皮而不透骨,已经落了下乘,而你那不坏身法,保住了内腑却保不住衣服浮皮,可见我们都还有不至之处。” 言下虽然轻松,却已明白点出白太公受了伤,白太公未作表示,仁立在洞口的韦光却大是心惊,觉得秦无极武功果然已深不可测。 以白太公那等修为,而且还隔了丈许远近,也抵不了他虚空一掌,足见白太公先前所作的那些交代,绝非杞人之优,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愁容。 秦无极等了片刻,又狂傲地道:“白老头,咱们虽是生死之争,却要绝对公平,方才我打了你一掌,你硬受了下来,现在该我硬挨你一掌了!” 白大公朗然地道:“贼子!凭你这句话倒还像个英雄!”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秦某这些日子来,不遇像样一点的对手,绝不亲自动手,除了你们三个老家伙外,秦某只在一个人手下有过败绩……” 白太公不觉略略动容道:“是谁?” 秦无极略顿一顿才道:“那是一个女子,名叫杜念远,秦某三年前在你们联手合攻下,才不支而败,可是那女子却完全不用武功,仅仗着心胸的布置,就使我吃了她多次大亏,看来她真比你们要强得多了……” 白太公乘他在说话疏神之际,蓦地两指轻弹,射出一股指风,秦无极猝不及防之下本想出手阻挡,但是忽然想起刚才要硬受的诺言,半途撤回了手,挺了一挺胸膛,听任那股指风袭在前胸的心坎穴上。 这一指的力道好似十分劲厉,发时无声无息,触体重若千钧,而且是至坚的刚劲,秦无极本来也是鼓着刚气硬接的,两刚相击,声发如金玉互撞,爆出一蓬火花,守劲已衰,攻势未退,迫后他立刻又化柔力,再度迎上。 他胸前的衣服早被洞穿了,白色的肌肤被指劲逼陷下寸许的深洞,然后才将那股强力消除,慢慢恢复原状,皮肤上血迹盈然,印上鸭卵大的一块破创。 秦无极强忍片刻,才出声大叫道:“好霸道的金刚指功夫,白老头,看来这三年时间,你并没有白白扔下。” 白太公见功力荟萃的一指居然被他挺着挨过了,不禁长叹一声道:“秦无极,老夫这百余年来,从未服过人,今天算是真服了你了!” 秦无极一言不发,蓦地双掌齐挥,身形也抢了进来,笔直拍向白太公的面门,白太公也鼓气作势须发皆张,双手还迎出去。 轰然一声巨响,直震得四壁俱动,山摧地裂。 秦无极的身子被反弹到丈许之外,落地之后,身形略见踉跄。 而白太公仍钉在原地不动,只是他的双手已经被震为碎粉,血肉飞溅,洒得四处俱是,双目圆睁,神情彪猛。 秦无极见状也不禁微觉骇然,愕立踌躇。 白太公忽而爆出一声长笑,一字字极为清楚地道:“好!秦无极,好!” 张口一道血箭,飞射而出,直罩向秦无极的面门,秦无极知道这是他百余年功力集粹的最后一击,倒是不敢硬挡,双肩一晃,疾速无比地闪开了,那道血箭挟着掠空的呼啸,一直响在无际的长空。 秦无极的身形转了一圈,又飞了回来,但是没等挨近白太公时,白太公的身躯已经颓然倒下。 白纫珠惨呼一声:“太公……” 抢着想扑出去,却被韦光拦住了,秦无极望了一下白太公的尸体,然后才转身对韦光冷冷地道:“小子,该轮到你了!” 韦光扫了他一眼,脸色在悲愤中还维持着镇定,缓缓地道:“秦无极,三年限期届满之日,在长城脚下,韦某定然单独找你一搏!” 秦无极嘿嘿冷笑道:“小子别做梦,只怕你等不到那一天来临!” 韦光一言不发,只把手在洞中的蔓藤上轻扯一下,立有一声轰隆巨响,一块数十方丈的巨石自洞顶的峰上急坠而下。 秦无极的身形只抢进一半,立被那股压顶的劲风追得往后退去,等他在尘雾弥漫中定下神来的时候,那块巨石不仅将洞口堵得死死的,甚至于连白太公的尸身也压在石块下面了。 当一切都归于平静后,在那块巨石上站着一僧一尼,僧人蓬头垢面,正是那邋遢和尚离垢大师,女尼身披袈裟,长发披肩却是原为萧环的一了。 两个人都默然不作一声,山风吹着他们宽大的僧衣,猎猎作响。 良久之后,离垢才轻轻地道:“阿弥陀佛,总算又了了一劫!” 一了脸色微动,嘴唇翁动很久,才微带愤激的口吻道:“为什么遭劫的都是好人呢?渺渺天心,当真是如此吗?” 离垢神色如恒,淡淡地道:“天心自有道理,道友已然皈依吾佛,怎么还是如此看不开?” 一了不以为然地道:“我只是对善恶的报应不明白。” 离垢微笑道:“善恶无征无迹,道友作此结论似乎太武断了一点,物无常态,世无常理,孰善孰恶之标准,只以人心去猜度是不够的。” 一了不禁语塞,半晌之后,才轻轻地道:“不管如何说,我总觉得大师对秦无极太纵容了一点,虽然我们出家人不应该牵入世俗纠纷,但是大师至少可以阻止他少做点坏事。” 离垢大师微微一笑道:“道友以为贫僧有此能力吗?” 一了微愕道:“大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无所不至,无所不能,难道也对付不了秦无极?” 离垢大师笑而不答,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和尚的确没有这个能力。” 两人都回头惊顾,却见石上不远处站定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风情曼好,姿容妙丽,脸上透着一股秀逸之态,一了微惊呼道:“念远,你怎么来了?” 杜念远仍笑笑飘身而前,飞上了大石站在他们面前,在她的身后林中又转出三个女子,却是字文瑶、黄英与祝家华。 她神态庄严地对一了点点头,然后才对离垢露齿一笑道:“大和尚神通广大,怎么没算到我们会不速而至?” 离垢微微一怔道:“贫僧从不敢自夸对一切都能前知。”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大和尚太客气了,你一手扰起江湖上万丈巨涛,又一手想把它平复下去,我实在不明白大和尚是何居心?” 离垢神色又是一动道:“夫人说些什么?贫僧实在不懂!” 杜念远目中精光的人,紧逼着道:“大和尚,我不是打哑谜来的,我是为一个问题,专程来请教的、” 离垢默然片刻,才双手合才问道:“夫人有何见教?” 杜念远顿了一顿,才咄咄逼人地道:“我想知道大和尚要纵容秦无极到什么时候?” 离垢神态一惊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呢?” 杜念远冷笑一声道:“从敝亲白啸夫前辈由秦无极的羁困中脱身说起。” 离垢神色大变,喃喃地道:“罢了!罢了!贫僧一生清修,却想不到会毁于一旦,这都是孽!唉!劫数!劫数!劫数使然!夫复何言……” 一了被他们这一阵谈话弄得莫名其妙,诧然地问道:“大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离垢闭目合十而立,寂然不答,倒是杜念远冷冷地道:“问他也没有用,他已经圆寂了!” 说着轻轻一推,离垢的身体果然像一根木棒似的,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一了骤见一代高僧,如此寂然物化,倒不禁惋然叹息,跪在他的身边,喃喃地替他念着经文,杜念远冷冷地道:“哼!披着佛衣的骗子!” 一了怫然地道:“念远,我知道为了纪湄,你对我始终存着芥蒂,可是我现在已经跳出世俗,一心礼佛,我认为你应该对我放弃仇视了!” 杜念远哈哈大笑道:“纪湄的事我早就想开了,你不妨看看后面那三个人,她们都是纪湄的如夫人或准夫人,我可没兴趣再跟你吃那些陈年老醋!” 一了回顾一下宇文瑶等三女,才慢慢起立道:“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杜念远笑笑道:“你弄错对象了,我是骂这个和尚。” 一了紧皱眉头,问道:“离垢大师乃得道的高僧,虽然看起来年岁不大,实际上却已有百余的修为……” 杜念远笑笑道:“我知道他的本事很大,要不然还造就不了秦尤极那么厉害的魔头……” 一了神色大惊道:“什么?你说秦无极是离垢大师的门人?” 杜念远摇头道:“门人倒不是,秦无极可是他的俗家子弟!” 一了更惊奇了,连连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呢……” 杜念远正色道:“一点也不错!秦无极在这短短的三年内,技业突飞猛进,甚至于远超出子午经上所载的一切,早就使我动疑了,然而我一直猜不透正确的原因,直到最近我跟纪湄两个设法偷进秦无极的巢穴,在至尊教的总坛中,救出了光弟的岳父白啸夫前辈,才约略地得知一点梗概……” 一了连连摇头,似乎还无法置信,继续追问道:“念远,你能不能再讲详细一点?” 杜念远想了一下道:“我也知道得不太详细,这些资料都是由我零星搜集后,加以推测而得的,首先是我在召开群雄大会时,这个和尚已经引起我的注意,他虽未显露武功,可是从他的谈吐中,使我预感他的造诣一定很高,所以我没让他经过测试就放他通过了…… “后来我自己进洞之后,堕入了秦无极的掌握,而且也看见了秦无极的真面目,我发现秦无极的脸部轮廓,与这和尚十分相像,心中又多了一层怀疑,当时我也被他的外表年岁蒙住,想不到这一层上,直到我见到了白前辈后,才知其中原委。” 一了紧张地问道:“白前辈怎么说?” 杜念远道:“白前辈被秦无极羁留着翻译经文,那些经文却是用梵文写的,白前辈对梵文的研究很深,可是他发现这些经文所记载的都是至高无上的武学。便不肯尽心翻译,有时还故意制造许多错误,这和尚忍不住,便现身与白前辈质疑问难,他才发现秦无极对这和尚极为恭顺,甚至于有一次脱口称他为爷爷!” 一了摇头慨叹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杜念远冷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想不到的,人总是人,任凭他思想如何超脱,总摆不开儿女之私,据我的揣测,秦无极之所以能发现广成子的陵穴,先入盘踞,恐怕也是这和尚一手造成的,因为以秦无极的能力,绝对成就不了这么大的事业。起初他以为单凭子午经中的一些武功就足以睥睨当世了,没想到白太公等三老出现后,给秦无极一个迎头痛创,所以他才搜罗得许多梵文经典,使秦无极的功力更进一层,这时他自己对这些经典了解也不够,刚好白前辈等人也中了狡计被困在洞里,他才授意秦元极羁留白前辈,将经上的许多精处研悟出来。” 一了想了一下才道:“白前辈呢?他同时也参悟了那些武功,如何还会受秦无极的控制?” 杜念远愤怒地道:“白前辈受到佛门金刚禅动功震散了四肢百骸,整日软瘫在床上,已经形同废人,我用调虎离山计将秦无极骗开,找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对我们揭开这个秘密后就死了!” 一了默然良久才道:“离垢大师也怪,他既是对秦无极如此,为什么又指示我拯救韦光,叫我帮助韦光把圣王丹的药力行开,使他能成为秦无极的心腹大敌。” 杜念远冷笑一声道:“这或许是他的良知使然,他到底修为多年,对于是非正邪还有个观念,据白前辈临终前说,秦无极功力已成,渐渐不听他的话了,他们最末一次的聚晤是吵了架分散的,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是又不忍心自行出手制裁秦无极,只有另找别人来克制他了。” 一了长叹一口气,然后背转身子,缓缓准备离去,杜念远叫住她问道:“听说你帮助光弟行功化丹,加长了内力……” 一了点头道:“是的,离垢大师告诉了我施行的方法,昨天才实施过,那药力大概还得等一两月才能真正地发挥开。” 杜念远又问道:“以光弟一人之力,能对付秦无极吧!否则我还要另作准备!” 一了轻轻地摇头道:“这个我可不敢乱作评定,不过多一分准备总是好的。” 杜念远沉思片刻又间道:“你要上哪儿去?” 一了漠然的道:“由离垢大师这个例子看来,人要脱离世情实在太难了,因此我想找个深山古洞,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远远躲开一切的人。” 说完她又摇摇头,转身径直走了,杜念远在她身后大笑道:“我敢担保两个月后在长城之下,一定可以再看到你!” 一了的步子略停一下,但随即加快了速度,几经起落,终于隐在峰峦之后,完全地消失了。 韦光在目击白太公惨死后,幸而仗着白太公的精心布置,才脱出了秦无极的毒手,根据白太公的指示,他率着邢洁与忧伤欲绝的白纫珠,找到了另一条通道,离开了那个伤心地方。 他叫两个女孩子自己赶到天龙谷去会合,然后再披星戴月,匆匆地执行白太公留交下来的任务。 又经过一段长途跋涉,他总算到达目的地了。 那是深藏在梅林中的一片废寺,也是萧环初次遇见捻花上人的地方。 白太公告诉他捻花上人自从上次长城一别后,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勤练清修,现在他奉命来找他,带给他一个故友的噩耗,所以当梅林在望的时候,他的脚反而变得沉重了,对着那一角斜伸的红墙,他简直有点怕走近去。 正在举步踌躇的时候,蓦然背后袭来一阵香风,还不等到他有所抗拒,腰下已觉微微一麻,穴道就被人制住了,接着有一个妇人的声音轻笑道:“小伙子,你来得还真快,差一点就要误了我的事了!” 他只是行动受制了,眼睛与耳朵管用,瞪眼一看,那暗袭他的人,竟是秦无极的宠姬袁紫。 这女人的身份很特殊,若在敌友之间,她一方面帮助秦无极为非作恶,一方面对他们韦家人又十分友善,尤其是在他母亲与妹妹受到柳氏兄弟的欺凌时,她更出头解救过她们,现在又突如其来地制住了自己,却不知是何用意。 袁紫又对他轻轻一笑道:“小伙子,你虽着急,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过我要叫你看看,你心中敬若神明的世外三老,究竟高明到什么程度!” 说着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走进了寺门,脚上轻微得不发出一丝声息,甚至于连地上堆积的灰尘上,也未留下一点脚印,韦光对她深厚的功力,倒不禁感到惊奇了。 袁紫在破殿中看了一下,然后将他安放在一尊神像之后,以轻得只有他能听见的细声说道:“小伙子,安静地在这儿躺着,瞧老娘与老和尚斗一场法!” 韦光不知道她要如何斗法,可是他现在连开口的能力也都没有,只得干瞪着眼,用目光来表示心中的愤怒。 袁紫将他安放妥当后,才轻拍一下身上的灰尘,然后用手虚空一弹,殿角那一面安放在高架上的破鼓,立刻发出咚咚的声响。 鼓声响过不久,殿后施施然出来一人,韦光认得正是捻花上人,依然是出家打扮,身披僧衣,手中捻着一枝绿色的梅花。 他先对袁紫打量了一番,才以平静的声音道:“大嫂怎么会来到这荒山古寺的?” 袁紫此时完全收敛起目中的精光,变得像个普通妇人一般,微微一笑道:“特来求大师慈悲!” 捻花上人一怔道:“大嫂对老僧有何求?” 袁紫带笑道:“小妇人绝意世俗世情,欲从大师学佛。” 捻花上人又扫了她一眼道:“佛门广大,不渡无缘之人!” 袁紫仍然笑道:“佛云:‘入我门来即是缘’,今日小妇人能入大师之门,足证有缘!” 捻花上人又是一怔道:“想不到大嫂的佛理如此精通!” 被藏在神像后面的韦光却愤然想着:“她当然精通佛理了,你做梦也想不到她曾是峨嵋山上的尼姑出身,但愿你警觉一点,别上了她的当……” 果然袁紫格格一声娇笑道:“小妇人一向对佛家很感兴趣,因此偶尔也看看佛理,得便的时候,也到庙里听过老和尚说说法!所以对佛家的道理略有一知半解。” 捻花上人双目紧注着他,眼中光华微闪,半晌无言,袁紫也依然脸含微笑,双方俱无甚动作,只有僵缩在佛像后面的韦光感到十分紧张。 他知道捻花上人是在运用梵音心动的神效,去推测袁紫的心思,关于这种功夫的威力,他曾听过一次,尤其是以前萧环用来对付胡子玉等人,更是别具效用,所以他一则喜,一则以忧。 喜欢的是袁紫在那种神秘心功的透视下,必定无所遁形,忧的是袁紫的伪装被拆穿后,捻花上人不知将如何对付她。这女子虽然是秦无极的一伙,可是从她数度对韦家人的优遇上,他多少是有点感激的……” 半晌之后,捻花上人的脸上泛起一点异色,喃喃地道:“奇怪,奇怪……” 袁紫轻轻一笑道:“大师奇怪些什么?” 捻花上人将头微摇,仍以难以深信的神色道:“从大嫂面相视之,似非佛门中人,然而大嫂的内心,却又像道心甚坚……” 袁紫故作不解地道:“大师真不愧是有道高僧,除了会相面之外,还会看人的心事。” 捻花上人沉吟深思不语,韦光在暗中却不禁叹息了一声:“完了!完了!真没想到她跟秦无极学到这么多,连梵音心功都无法测知她的真心,这个老和尚可能会危险了……” 袁紫又轻轻一笑道:“佛门修律在心,大师既然得知小妇人心中道念已坚,自不应以貌取人,拒小妇人于佛门之外。” 捻花上人将头微摇道:“大嫂一心向佛,何处不可清修,贫僧道行浅薄,恐怕也无法对大嫂作何帮助!” 袁紫的脸上装出失望之色道:“小妇人远涉关中,来到此地,大师不肯加以开导,居心何忍!” 捻花上人脸色一动道:“贫僧正是对此不解,天下名山古刹甚多,大嫂为何偏偏找到此地来呢……” 袁紫嘿嘿笑道:“这一点小妇人自己也不知道,小妇人曾经三嫁,俱夭所天,遂知尘情无望,心中只想出家,藉着青灯贝叶,以终此生,此念才萌,暗中好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引到此地,见到大师之后,立刻就感觉到大师就是小妇人欲投拜之人!” 捻花上人讶声道:“真有这种情形吗?” 袁紫极为自然地道:“小妇人只知道说出心中之感觉……” 捻花上人的双目又紧盯住她,好像又在用心功来测试她说的真或伪,袁紫含笑而立,脸上反而透出一片安详的神光,只有暗中的韦光焦急异常,却苦干身上不能自主,口不能言。 捻花上人又等了许久,才轻轻一叹道:“贫僧这几天以来,常感心血来潮,智珠不宁,却想不到是应在大嫂身上,这大概真是佛家所谓的缘吧……” 袁紫听他的口气已经松动了,立刻欢声道:“多谢大师慈悲,赐予收录门下。” 捻花上人摇头道:“收录是不敢当的,贫僧自己也不能算个正式的出家人,更无所谓门墙,大嫂即是因缘而来,贫僧最多也只有竭尽所知,提供大嫂作为参考而已!” 袁紫微笑道:“小妇人也不想真的出家,只望大师指示迷津!” 捻花上人默然片刻,才一正神容答道:“大嫂想问什么?” 袁紫双目低垂,沉思片刻才道:“如何能成佛?” 捻花上人一惊道:“这个问题太难了,贫僧无法回答!” 袁紫开目正声道:“出家人不修佛,还修些什么?” 捻花上人想了一下才微笑道:“道家求仙,释家学佛,其实人间何尝真有仙佛,那只是代表一个修为的境界,而且是一个虚无缥缈、永远无法达到的境界!” 袁紫哦了一声道:“原来仙佛都是骗人的玩意。” 捻花上人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仙难证,佛难求,然而它是修道人一个至高无上的境界,仙佛之途,存心于乎,心之所至,无远勿届,因此仙佛可在心头得之,心中有佛,则身不能成佛,亦庶几近乎佛!” 袁紫紧接着问道:“如何在心头得佛?” 捻花上人庄容答道:“佛道无他,求其心净,净而灵生,则目有视而不见,耳有听而不闻,身有感而不受,鼻有嗅而不辩,舌有味而不觉,五官六脏,具而不存,是谓之空,则佛生于无形无踪,不知不觉之中……” 袁紫忽然一笑道:“大师在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 捻花上人道:“一心归于空明,这并不难!” 袁紫哈哈大笑道:“大师可曾听过红莲和尚的故事?” 捻花上人摇头道:“贫僧参的是野狐禅,很少听闻其他高僧的行迹!” 袁紫神秘地一笑道:“其实这倒是个很通俗的故事,说从前有位得道的高僧,佛理深妙,修为年久,声名大著,而且持戒清严,独自一人在深山古寺中清修,当地的太守慕名请他下山弘扬佛法,他也拒绝了。” 捻花上人插口道:“修行分出世与人世两种,那位高僧参的是出世之禅,自然不应流入世俗。” 袁紫微微一笑道:“大师请听我说下去,那位太守坚邀被拒,心中不平,于是出具重金,请了一个红妓女,名叫红莲,在半夜时分,化装为良家女了,到寺门外痛哭,那位高僧即是出家人,心肠慈悲,就将红莲唤入寺中,免得她孤露风霜。红莲进去之后,捏造了一段凄凉的身世,博得老和尚的同情后。忽然捧腹呻吟,极为痛苦,老和尚自不免要动问原因,红莲说她生了一种怪病,每受了风寒,就会腹痛不止,必须与一个男子裸体相拥,肚脐对着肚脐,才能止痛。” 捻花上人淡然地问道:“结果怎么样?” 袁紫也淡淡地道:“那位高僧本着救人之仁怀,虽然觉得这件事不太妥当,出于无奈,也只得从她一次裸拥,经红莲百般挑逗,终于却不过人欲……事后那位太守持着风流残迹,连同四句七言诗,送到那位老和尚那儿,他已经羞愤自尽了。” 捻花上人仍是淡淡地问道:“那诗是怎么写的?” 袁紫笑笑道:“前面两句我忘了,后面两句是‘千载一点慧根水,流入红莲两片中!” 捻花上人双目微抬道:“大嫂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袁紫抿嘴笑道:“小妇人因为大师讲了那片大道理,才想起这个故事,觉得以一位修为多年的高僧,犹无法视而不见,感而不受,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捻花上人轻叹一声道:“只能怪那位高僧的慧根太厚。道心不够坚定……” 袁紫忽而变声娇笑道:“那么大师的修为够了没有?” 捻花上人神色微动,诧声道:“大嫂莫非也要考验贫僧一番?” 袁紫哈哈大笑道:“小妇人怎敢考验大师,只是另有一人对大师还不放心,他与大师约期将届,不知道大师的修为是否够资格与他一较上下。” 捻花上人低声惊呼道:“秦无极……” 袁紫点头微笑道:“不错,我是秦无极的代表,特别来提醒大师一声勿忘赴约,同时也想看看大师的修为到了什么进境了….” 捻花上人默然良久,才微微一叹道:“你不必试了,贫僧到现在还没有猜透你的身份,已经自承不如,只是不明白你是用什么方法避开的梵音心功追索的?” 袁紫得意地笑道:“那是一种天竺的秘定功夫,本来只有原名,勉强音译出来,不妨称之日幻合意法,当你用梵音心功搜索我心意之时,这种意法便会依照我的心意,幻成感应,令你产生迷觉,以为所得到的是我真正的意向。” 捻花上人默然片刻才叹道:“罢了!请你转告秦无极一声,三年之约,贫僧已经认输了!” 暗中的韦光听得此言,也不禁心中一沉,然而由于白太公之死,使他知道秦无极的功力造诣,的确已超三老之上,倒也怪不得捻花上人临阵而退…… 谁知袁紫却冷冷一笑道:“你想退出三年之约,恐怕还不能这么容易吧!” 捻花上人神色又是一动道:“秦无极还想怎么样?” 袁紫扁着嘴笑笑道:“秦无极没有交代什么,倒是我特别为你练了一套妙舞,不试试你的定力,我岂非白费了一场心血?你听过诸天多罗魔舞这个名称没有?” 捻花上人的脸色一惊,刚把手举到肩上,袁紫已经在一声荡笑中双手猛地一扬,她身上的衣服忽然自动地退除了下来,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肤。 暗中的韦光不禁又是一惊,不知她还将做出什么事难以入目的丑行,谁知袁紫仅只裸着身体,绕着捻花上人的四周慢慢地走着。 她虽然已至中年,那身材却无可否认,非场美妙,曲线均匀,配称得宜,尤其是那股成熟的风情,使得暗中的韦光也为之心跳。 他曾见过小红的胴体,那是一种处女的纯熟的美,与袁紫大不相同,可是这不同处,却全在意会而无法言传。 袁紫边走着,双臂自然地挥动着,举手投足间,都显示着美感,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也是一种只有身为男子,才能领略的美感。 捻花上人寂然不动地站着,手上仍是捻着那一枝绿梅!脸上一无表情。 袁紫走了几圈之后,才慢慢地停止了动作,再徐徐地拾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走到神像后面,提起韦光,向守门外走去,捻花上人如痴如呆地站着,既不阻挡,也没有任何表示。 走到寺门外五六丈处,袁紫放下韦光,拍了他一掌,使他恢复了行动,然后才叹息道: “小子,走吧!要想除去秦无极,靠这些老家伙是不行的。” 韦光看她一眼,心中说不出是何感觉,返身又朝寺中行去,袁紫叫住他道:“别去打扰那老和尚,让他安安静静地死吧!” 韦光不禁一顿,止住脚步道:“就凭你那场舞能杀死捻花上人?” 袁紫微微一笑道:“诸天多罗魔舞的威力哪里是你能领略的?当年佛祖释迦牟尼在成道之前,受西方魔女摩登迦以此舞诱惑,差一点也失了把持,自古佛祖仅一人,那老和尚又算得了什么?” 韦光不信地道:“你作舞之时,我也在旁边,并不感到有什么厉害?” 袁紫大笑道:“那是因你年轻,更因为你不是出家人,要知道干得愈久的柴,愈容易起火,这种心灵的魔火专门是用来对付出家人的,那老和尚修的既非正宗禅道,是干柴加上热油,遇火未有不燃之理。” 韦光仍是不信,继续向寺中走去,袁紫在后面大笑道:“小伙子,你不听我的话,一定要给老和尚找难堪,那不关我的事。” 韦光仍然不理,一径向寺中走去,来到大殿之中,只见捻花上人木然而立,神情呆滞,仿佛也成了一尊石像,他连忙招呼道:“大师……” 叭嗒一声,捻花上人手中的绿梅掉了下来,身子也慢慢地向后倒去,更令韦光吃惊的是他的下身,那一袭宽大的袈裟齐腰而下,完全是湿淋淋的,好像经水浸过一般……—— 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韦光大惊失色,赶上去扶捻花上人的身子,将他慢慢地放到地上,伸手一探他的脉息,竟已十分衰微,他知道是过分虚脱的关系,赶紧又伸手指在他的精促穴上点了一下,捻花上人的身子微微一颤,眼皮轻轻张开,那精光的眸子,已经是游散无力,甚至于连鼻息也低弱了。 韦光眼见一代高僧,落得如此下场,不禁心中一酸,哽咽地叫道:“大师……” 捻花上人无力地点点头道:“你来了!很好!很好!” 他的语气仍是十分平定,韦光却不禁泪珠夺眶道:“大师,您到底怎么样了?” 捻花上人苦笑一下道:“老僧明知所参非正果,野狐难成禅,却偏偏不肯回头,妄图以人力胜天,遭此魔劫数使然耳……” 韦光又一次听到劫数二字,感到特别刺耳,拭泪大声吼叫道:“什么叫做劫数?我不明白,也不相信……” 捻花上人轻叹一声道:“看了老衲的遭遇,你应该相信了!” 韦光还待有所辩,捻花上人以目光阻住他道:“老衲为时已然无多,不能再跟你谈道理了,你在这个时候赶到此地,也是一段缘数,刚好能听我作一番交代!” 他的语音越来越低,韦光不敢耽搁,赶紧道:“大师有何吩咐?” 捻花上人沉思片刻,才轻轻地道:“你看见一了时,告诉她,她似若想避脱烦恼,吾道不足为凭靠,最好还是找个正式的尼庵,削发出家,把武功整个都丢掉……” 韦光含泪点头道:“弟子一定遵命转告,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捻花上人又想了一下才道:“没有了,你等一下把我火化了吧!这具龋龊的皮囊,只有一把火才能烧得干净,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 韦光见他的脉息更形微弱,连忙在他精促穴上又点了一下,同时将自己的内力,缓缓地渡行过去,捻花上人的精神才好了一点,朝他摇头道:“你别延长我的痛苦了,虚暑寒度百余年,我已经比常人多了一倍的痛苦。” 韦光泪眼婆娑地道:“大师生机未绝,何作此言……” 捻花上人苦笑一下道:“你真傻!我这样子还活得下去吗?唉!那魔女……算了!算了!一切都是孽,都是劫数!只是我以垂老之年,犹遭此劫,天心似乎太狠了,尤其是让你目睹我的丑行,实在令我难堪!” 韦光连忙道:“刚才弟子也在殿中,大师并无失德之处。” 捻花上人闭目口中轻轻念着袁紫所说的那个故事中的两句诗。 “千载一点慧根水,流人红莲两片中……其实淫之为物,与生俱来,男女相悦,如水之低流,乃自然之趋势,我却故意违背自然去压制它,结果山涧堵洪,养成它的汹勇,终致一发而不可收拾……” 韦光赶忙又道:“大师并未如那故事中的僧人一般,失去定持呀……” 捻花上人轻叹道:“我比他还严重,他不过是触犯色戒,坏了道身,我却是犯了意淫,连道心都毁了,好了!这是我在尘世最后的一句话了……” 韦光还想问他几句话,捻花上人已寂然不答,脉息整个停止了,韦光只得将他抱起来,移到后面的梅林之中,跟他自雕的那座捻花石像放在一起,再找了许多干柴,架在四周,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才恭敬地拜了几拜,接着两掌一搓,常心涌起一阵炽热,朝枯柴上轻轻地挥了过去。 熊熊的烈火,劈劈啪啪的声响,袅袅的青烟…… 这是韦光亲手火化的第二个人,不久以前,他曾火焚了小红的尸体,前后相隔并没多久,却有着更多的感慨。 小红死于自杀,为拯救他而自杀, 捻花上人却死于袁紫的魔舞,也可以说是死于他本身的道心不坚,因为佛祖释迦曾受过同样考验。这二人之死似乎都不能怪别人。 然而他觉得这些都应该由一个人负责,那人毫无疑问的是秦无极。 因此他将满腔的感慨都化作对秦无极的愤怒了。 世外三老已去其二,剩下的天龙子,他虽然知道地方,却不准备前去了,因为算算时间,他们与秦无极的约期已经快到了。 再者,他找到一人,送送一人的终,假如一切都归于劫数的话,他甚至要怀疑自己在这些劫数中,是否也有着一部分责任。 因此几经考虑之后,他干脆哪儿也不想去,一心留在这儿静静地用功了。 震撼着人心的约期终于到了,武林代代有劫运,正义与邪恶从未停止过争斗,虽然到了最后总是正义获得了胜利,可是邪恶似乎也从来没有被彻底消灭过。 尤其是这一次,正邪的分野壁垒分明,却没有人存着一丝乐观的心理。 看起来正义的势力似乎很庞大,太阳神韦明远与他两个儿子成了主力,另外还有他的祖师天龙子,更有着天下无数正直的高手为助。 代表邪恶的秦无极呢? 他几个得力的党羽如端木方、逍遥散人,蜉蝣生等都已经先后被剪除了,仅剩下一个袁紫,这女子是否真正会帮他还成问题。 因此秦无极似乎要一个人接受天下的挑战。 可是,这次的胜负并不是以人数的多寡作为取决的,秦无极是至尊教的教主,从他这个名衔上,他已不作天下第二人想。 天色微亮,到得最早的是韦明远与杜素琼,当然他们还有着不少陪同前来的人,如庄宁、百绝大师,他的妻子朱兰,以及韦珊、凌寒冰、邢洁、白纫珠等,还有就是许多托庇在天龙谷中的武林人士了。 这是人数最多的一批。 至尊教的总坛中空荡荡地没有一丝动静,只是在长城的堞楼下辟出一块宽广的空地,想来是用决斗的场所。 空地的一边是一片绝壁,壁上有一个高大的山洞。 这个山洞使得很多人都为之热血沸腾,也为之心悸不已。 血淋淋的记忆犹新。 当年神骑旅的首领夫人杜念远就是在这个洞前召开群雄大会,公布广成子陵穴之秘,也因此引出了秦无极。 这个洞穴虽已被白太公最后震塌射闭了,可是还有一些人对它怀着非非之想,那是继韦光潜居后出,以及端木方、逍遥散人等人再次在洞中得到了奇遇,告诉大家这洞的通路并未被封死,里面也许还有着许多不可知的奇珍异籍。 然而这儿是至尊教的势力范围,秦无极的总坛就设在临近,因此大家只有对着那个深洞空存异想,徒咽口水而已…… 韦明远朝那边看了片刻,才对身边的一些人道:“看样子我们来得太早了,连一个人影都还没见呢!” 大家都是默默的,只有朱兰感慨地回答道:“三年多以前,念远在这儿召开群雄大会,算来不过是弹指光阴,想不到竟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 只有杜素琼在四周细心地寻着,韦明远知道她在找什么,乃笑笑道:“琼妹,你别白费力气了,这儿是至尊教的势力范围,念远纵然是心计过人,也不敢预先来作什么布置的。” 杜素琼仍是倔强地摇头道:“知女莫若母!我对自己的女儿了解太深了,她从来不作没把握的事;假若她真的打算参加今日之会,一定会作个妥善的安排!” 韦明远不信地道:“你别忘了这儿是秦无极的巢穴。” 杜素琼极有信心地一笑道:“念远若是想作些什么安排布置,就是当着秦无极的面,她也有办法做得到。” 韦明远怔了一怔,有许多曾经与神骑旅打过交道的人,对她的话倒是颇有同感,甚至于有几个人帮着她四下寻找着。 片刻之后,杜素琼突然眼中泛着光彩,走到一块大石旁边,用手推动它,那块大石,约有方丈大小,埋入土中很深,是以她推了半天,竟是一动都不动。 韦明远走过来道:“琼妹,这块石头早就在此地了,底下不会有花样的。” 杜素琼摇头道:“你别管,帮我把它弄起来。” 韦明远将信将疑地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出力,也只把巨石推得略见松动,庄宁再上来加了一把力气,才把它整个推开了。 大石翻过一边,大家才发现这块石头吃进土中也有丈许之深,而且体积较露出在上面的还要大上一倍,无怪乎要合三人之力,才能将它推动了,底下完全是松浮的散土,韦明远刚想笑杜素琼是庸人自扰,却见她跳入土坑,用手去拨那些浮土,翻了一阵之后,大家都不禁怔住了。 因为浮士之下,竟然又有一方钢铁的圆盖,盖上生着两个大钢环。 杜素琼一纵身跳下了坑边,朝韦明远道:“明远,你的太阳神抓已经有熔金冶铁的威力,把这盖子打破看看。” 韦明远愕然道:“你怎么知道这一定是念远布置的呢?万一是秦无极设下的什么阴谋……” 杜素琼笑笑指着钢环上的花纹道:“这是梵净山中的独门记号,除了我之外,大概只有念远一个人知道,因此我敢担保绝无差错!” 韦明远仍是犹疑地道:“即使是念远留下的布置,我们也不应该加以破坏,阻碍了她的计划。” 杜素琼一整脸色道:“念远自负才智,专门在这些地方卖弄聪明,我必须要给她一点教训,让她面对现实,以真正的功夫来求取胜利!”” 韦明远摇头道:“假如是对付秦无极这种凶人,任何手段都不算太过!” 杜素琼庄容道:“正是因为秦无极的功力深奥莫测,她留下的这些布置也必定是极端歹毒,到了最后施用之际,也许除了秦无极之外,还要波及其他的人,甚至连她自己在内,都会来个同归于尽!” 有些人听见这句话后,果然流露出悸色,纷纷朝后退去。 杜素琼见韦明远仍在犹豫,又出声催足道:“为死一秦无极,要把这么多人都牵累到里面来陪葬,代价似乎太大了一点,念远可以这么想,我们却不能存这种心。”” 韦明远沉思片刻,才作了个准备的姿势,那些退后的人躲得更远了,只有与韦明远关系比较深的人,还停留在原处。 韦明远朝四下打个招呼道:“各位也离开一点吧!假如这下面真是什么埋伏时……” 杜素琼立刻笑道:“没关系!这下面若真的是什么厉害的布置,也不会发动的,因为此地离空荡的中心还远,多半是发动埋伏的枢纽,你放心好了!” 韦明远见她说得那么有信心,乃屏气凝神,掌上射出两股暗红光华,接触到钢盖上面,立刻发出一声雷似的巨震,沙雾迷蒙。 杜素琼口中虽是那样说,心里还是不免张紧的,尘雾略定之后,她第一个赶到坑旁去探视。 出乎意料的是坑中仍是静静的一无变故,那片钢盖已被韦明远的掌力轰开了一个六尺宽的破洞,洞下黑沉沉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庄宁、朱兰等人也围了上来,一齐对着那个穴洞怔呆望着。 静寂片刻后,洞中传来一阵叮当的微响,大家又是一阵紧张,正在众人愕然失神之际,洞口青光突闪,冒出一条人影。 庄宁大喝一声,举掌就朝那道人影击去,那人身形一扭,凌空避开他的掌势,翻过众人头上,向地下落去,庄宁正待再追击过去,韦珊身旁的邢洁已出声招呼道:“庄老先生!使不得!是自己人!” 庄宁闻声收势,那道人影已掉转身来,赫然竟是神骑旅中的四大弟子之一的易水流,邢洁抢着过来急问道:“易师兄,你怎么会躲在下面的?” 易水流微笑不答,这时洞中又接连地蹿出几条人影,有男有女。 女的是孙霞、黄英、祝家华以及宇文瑶的侍女素月。 男的竟是入云流星徐刚与公冶勤,每个人都身背一个大包袱。 韦明远微带不悦地问道:“你们躲在底下干什么?” 公冶勤恭敬地朝各人行过礼后,才微笑地道:“夫人知道此刻距离约会之期尚早,特地给各位预备下了充饥的酒食。” 说着在身上解下包袱打了开来,里面果然是许多干果肉脯等食物,其余各人也都打开包袱,里面也是各种干制食品,数量甚丰,足可共全体与会之人果腹。 杜素琼怔了一怔才道:“纪湄跟念远呢?” 公冶勤道:“夫人与首领要到恰当的时候才会现身,特命属下向韦大侠及山主致意!”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躲在底下的?” 公冶勤躬身道:“属下等自昨日开始,即受命等在地窖之中,夫人预测山主一定可以找到留在外面的线索……” 杜素琼微愠地道:“这么说来她是存心拿我开胃了!” 公冶勤惶恐地道:“夫人说此举自有深意,想来山主一定会谅解的!” 杜素琼顿了一顿才笑起来道:“刚才我还吹说知女莫若母,看来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领受她的一番孝心,吃东西吧!” 公冶勤还待说话,杜素琼一摆手道:“别说了!她的意思我全明白,你把东西摆好,招呼大家吃吧!难为她想得周到,否则我们都要挨饿了!她有没有告诉你说约会要几时才开始?” 公冶勤立刻道:“午时三刻!” 韦明远不信地道:“她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公冶勤笑笑道:“那是夫人致函秦无极,规定他到那个时候才准出现。” 韦明远一怔道:“这约会又不是她订的,秦无极怎会听她的话?” 公冶勤尴尬地笑笑道:“这个属下可不太清楚!” 杜素琼一摆手道:“算了!你就别问了,举世之间,秦无极大概只听她一个人的话。” 韦明远笑笑也不再问下去了,因为他也知道秦无极对杜念远十分倾心,可是杜念远又偏偏是他的儿媳,当然也不便多作表示。 这时神骑旅中的一些人己把菜果摆开,招呼大家分成几堆,席地而坐,各自食用,他们还用皮袋带着美酒,由于距离午时还早,大家也就暂时抛开一切心事吃喝起来。 韦明远这一堆上是杜素琼、庄宁、百绝大师与朱兰,由祝家华在旁侍候着。 庄宁一面喝酒,一面朝韦明远感慨地道:“韦兄这一对佳儿佳妇可真的令人羡煞,自从他们成立神骑旅以来,江湖上无论大小事故,他们不但都占上了一份,而且总是表现得出人头地。” 韦明远苦笑一声道:“我宁愿没生这个儿子。” 庄宁不觉一怔,杜素琼笑笑道:“明远,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我才是真正地宁愿没有这个女儿!” 百绝大师不以为然地道:“二位都太客气了!神骑旅成立以来,所作所为虽然未必尽合正道,可是武林中的许多败类,完全是他们剪除的,论之功过,二位似乎责之太苛!” 韦明远只得又是一阵苦笑,祝家华在旁委婉地道:“这位大师说得很公平,夫人知道过去有些作为,很难取得二位老人家的谅解,所以近年来力求补过……” 韦明远将手一摆道:“你不必说了,是非自有公论,也不是我们一两个人所能决定的,可是他们这些鬼鬼祟祟的行为,我总是看不顺眼,就以目前的事情来说,她把你们安置在地窖里面,故作惊人之举。就不应该……… 杜素琼笑笑道:“这一点你可就错怪他们了,念远一生中很少做过好事,惟独今天这件事,做得大有道理!” 韦明远奇道:“有什么道理?” 杜素琼笑着道:“今天所订的约会,原来是秦无极与世外三老之事,太公已经死在他手里了!其他两人尚未知消息,秦无极那人滥杀无度,若是发现我们这么多的人来早了一步,说不定会先大开一次杀戒,念远约他到正午才准现身,不一定会有效,所以才安排下这一手。” 韦明远不解地道:“这一手能阻止秦无极逞凶吗?” 杜素琼点头道:“此地就在秦无极巢穴附近,念远却能从容安排几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在地下,至少可以给秦无极一个心理上的威胁,叫他不敢轻动!” 祝家华立刻道:“山主说得一点不错,致秦无极的函件就是我送去的,夫人说的很清楚……” 韦明远赶紧问道:“她怎么说的?” 祝家华想了一下道:“夫人函上说,假若他在中午以前有所行动的话,夫人必会严厉地对付他!那是一封公开信,只有这几句话。” 韦明远道:“秦无极就被这几句话吓住了?” 祝家华笑道:“秦无极接信也许不相信,可是他若见到我们在地下出现时,就不由得不相信了。” 韦明远想了一想又道:“‘她为什么一定要规定正午呢?” 况家华摇头道:“不知道,夫人一定有她的打算!” 韦明远又问道:“假若秦无极不听约束呢?她果真有着对付之策吗?” 祝家华神秘一笑道:“不知道,夫人也许真的有所安排。” 韦明远有点生气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决定她有所安排呢?” 祝家华仍是笑着回道:“夫人一切的计划行动,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我们都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因此夫人是否作了安排,我们不得而知,然而我们对夫人极具信心,她从不作没把握的事情,算无遗策,策必万全!”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照你这样说来,我们这一次是白来的,一切都交给她去对付就够了!” 祝家华摇头道:“韦大侠这么说就不对了,假若各位这一次前来毫无作用时,夫人一定想尽方法阻止各位前来了。夫人既然命我给各位准备吃食,可见各位前来一定有所作用……”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说了半天,我们全成了她的工具了……” 祝家华惶恐地道:“婢子不善言辞,术能表达大人之意,韦大侠千万不可误会……” 韦明远继续大笑道:“看了她这些安排,我倒是真心地佩服她,假若她真有能力收拾秦无极的话,就是要我听她的命令,我也不会拒绝的……” 大家都是一怔,但是看韦明远的态度不像是开玩笑,也忍不住跟着大笑起来。 当太阳把人影投成短短的一截时,长城上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因为一代凶人秦无极即将露面了。 在秦无极独创的至尊教总坛那里,远远地出现了两点小黑影,目力较佳的人,已可看出那正是秦无极与袁紫。 在这边的济济群豪中,最紧张的是白纫珠。 秦无极虽是人皆云可杀,可是她的身上却直接地负着血海深仇。 她的曾祖父白太公是她亲眼所睹,死于秦无极之手,在神骑旅诸人的叙述中,她又得到了父亲白啸夫的死讯。 三代血仇,两条人命! 因此她眼见得秦无极的影子逐渐移近时,忍不住全身都激动得颤抖起来,只有邢洁一个人了最了解她的心情,也最关心她的行动,立刻走到她身旁,握着她的手道:“白姑娘,忍耐一点……” 白纫珠带着哭声道:“忍……白家的人,死得只剩我一个人,我再忍下去,这笔血账还有谁来清呢?” 邢洁同情地道:“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你该想到自己的能力,你冲动的结果,此地也不过平添一具伏尸而已,再说你此刻也不能算完全是白家的人了,把一切的责任,留点给他去代行吧!” 白纫珠知道这个他是指谁而言,可是经邢洁一说之后,她反而失声痛哭起来,大家都因秦无极的出现而紧张,很少有人被她的哭声而惊动。 邢洁连忙拍着她的手背道:“白姑娘,你冷静一点,我深信今日杀秦无极者,一定非他莫属,他对你们白家有半子之份,等于是你亲手报仇……” 白纫珠哽咽地道:“我……知道,可是秦无极已经来了,他连影子都还没有见到,我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假如他再有个三长两短的……” 邢洁坚定地道:“你放心好了,韦公子一定安然无恙,他身历数劫,多少次面临死亡边缘,最后都能化险为夷,天佑吉人,他一定不会遇害的!” 白纫珠似乎有点相信了,口中还迟疑地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把握呢……” 邢洁用手一指韦明远道:“你的公公就是最好的例子,韦大侠之所以能成为武林中的一代伟人,并不是仗着他的武功,天生这种巨人作为正义的象征,自然而然地会保佑着他,使他像一株长青的松柏,屹立而不倒。韦公子的气度、人品、胸襟,与韦大侠如出一辙,他们韦家人是不会死的……” 白纫珠情不自禁地朝韦明远望去,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他像是名副其实的太阳神了,魁伟的躯干,令人心折的气度 秦无极来到广场的中心,面对着一群敌人,像是完全无动于衷,他今天破例地不带面纱,露出那狰狞怖人的脸庞,也破例地在腰下系了一柄佩剑。 倒是他身旁的袁紫,在韦明远隐约的逼视下,显得有点不安,也有点激动。 场面在静默的僵持中仿佛显得特别冗长,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刻,许多人都已感到体外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他们连气都透不过来。 片刻之后,还是秦无极首先开口道:“你们来做什么?” 只这一句话,他声音中的冷漠与眼中的杀机已使很多人不寒而栗。 韦明远朗声道:“阁下不是明知故问吗?今天到这儿的每个人,谁不是生欲啖汝之肉,死欲寝汝之皮……” 秦无极桀桀一声厉笑道:“秦某知道这一条命很值钱,已经成了人人想得之而快的宝贝,可是秦某却始终没发现世界上有谁能得了去!” 口气之狂妄,简直无以复加,然而济济群豪,此刻都成了泥像木偶,竟没有一个人敢接他的腔。 只有韦明远以凛然的声调道:“秦无极,以武功而论,你的确值得自豪,然而以行事论,你已是万死不足以谢天下,千夫所指,不疾而终,韦某确信你逃不过今日!” 秦无极鄙夷地一笑道:“千夫所指的确是事实,不疾而终却荒谬绝伦,秦某受天下人的指摘,并非自今日开始,怎么我连一根汗毛都没有受到损伤呢……” 韦明远勃然大怒道:“秦无极!你不要狂,若非你早跟世外三老有约会,韦某现在就不放过你!” 秦无极抬目向天,轻轻一晒道:“你是说那三个老家伙,可惜他们已经来不全了!” 韦明远微微一顿,以为他是指白大公的死讯而言,片刻之后,才厉声道:“白太公虽然遭了你的毒手,可是其他两位老人家…”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你在做梦呢,那个参野狐禅的老和尚也早已圆寂了,三个老家伙只剩下一个牛鼻子老道,今天敢不敢来还是个问题……” 听说捻花上人也遇害了,韦明远倒不禁一怔,而且也有点不相信。 秦无极厉声大笑道:“你也许还没有见到你的那个宝贝儿子,所以不知道此事,那个老和尚可死得精彩极了……” 韦明远忍无可忍,蓦地双掌一扬,太阳神抓挟着无比威力直涌向前,红蒙蒙的光芒中带着猛雷似的巨震。 秦无极泰然受掌,居然连身子都不动一下,甚至于他身旁的袁紫也一无知觉,韦明远的掌力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秦无极微微一笑道:“韦明远,你不要白费力气了,你那点能力在秦某眼中简直不堪一击,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可是秦某一直留着你的命,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韦明远倒不禁愕然了,秦无极言下非虚,可是他实在不知道秦无极留下他的性命是为什么。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我不说你到死都不会明白,秦某所以留你不杀之故,为的是想在你身上学习一点长处……” 韦明远忍不住问道:“你要学我什么?” 秦无极笑得更放肆了,指着韦明远道:“我是在观察你这么一个平凡的人,到底你什么地方吸引女人,使她们能死心塌地爱着你?阁下自出道以来,虽然屡膺奇遇,武功日进,可是从来没有成为天下第一人,在你的一生中,多少次生死历劫,最后都靠着女人的帮助而免于死亡,因此我想找出你究竟是仗着哪一点,在脂粉堆里,混得如此成功……” 即使他说得是事实,这番话也令韦明远受不了。 然而杜素琼却及时阻止了他的发作,笑向秦无极道:“你是否已经得到解答了?” 秦无极摇头道:“没有,杜山主愿意现身说法,指示一下吧!”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我与明远的感情尽人皆知,因此我的理由说出来也不足为信,你假若想问那道理,目前有一个人可以给你最完美的答复。” 秦无极颇感兴趣地追问道:“是谁?” 杜素琼笑而不答,袁紫的脸色一变,忽然发出异声道:“是我!” 秦无极也微微一怔道:“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最恨韦明远吗?” 袁紫顿了一顿,才毅然地道:“不错!我最恨他,可是也爱他,我恨他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爱他却只有几个人知道。” 秦无极大感意外地道:“这怎么可能呢……有几次我听见你在睡梦中,都忘不了要杀了他,在这么强烈的恨意中,你怎么还能藏住爱意呢……” 袁紫的眼中忽地透出精光,朗声道:“爱与恨原是一回事,我爱他,因为他拒绝我的爱,促使我恨他,恨得越深,爱得也越切。从峨嵋雷洞中开始,我已决定把一生的爱都献给他,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把一生的恨都种在他身上,因为恨,使我想尽一切的方法去杀他,可是等我真有杀死他的能力时,我的心中只剩下了爱,这种爱促使我为他牺牲一切。” 秦无极忽然变为暴躁地道:“他究竟有什么可爱的地方?从前我听说他很英俊,可是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目前这副老态了……” 袁紫目中的光辉更盛,坚决地道:“纵然他变得比你更丑,我对他的爱也不会稍减!” 秦无极厉声叫道:“为什么?” 袁紫望了他一眼,又望了韦明远一眼,脸上流露出一片苦笑,秦无极毫不放松,抓住她的肩膀,厉声追问道:“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袁紫轻叹一声道:“我很想告诉你为什么,这些年来我自己也一直在追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能长久地占据我的心房?为什么在他那样地侮辱我之后,还不能熄灭我心中热情的火焰……为什么我会卑贱到如此地步……他已经有着很多女子,而我只想从他那儿分到一丝温情,就会像一条得食的狗儿般地满足与忠心!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秦无极失神地将她放开,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情,四周也陷入了极端的沉寂,这虽不是惊心动魄的战斗,却比任何的战斗还更令人动心。 袁紫轻轻地再叹道:“也许因为他是个男人……” 秦无极怒叫道:“放屁!难道我不是男人?你以前所交的那些混蛋也不是男人……” 袁紫幽幽地道:“在外表上你们是的,在气质上你们都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并不是在外表,他天生有一种令女子动心之处!” 秦无极任了半晌,才长叹一声对韦明远道:“姓韦的!我算是真正地佩服你了,不仅是佩服你,对你们韦家所有的男人都是由衷地佩服!我争不过你的儿子,想不到和我相处多年的这个女人,也隐着一段对你的私情,在脂粉堆里,我承认你们韦家是天下第一!” 这几句话的确是出于至诚,韦明远听来虽感到刺耳,却也无法多作表示。 秦无极呆了片刻,忽然把怒气都转到袁紫身上,厉声高叫道:“淫妇!你哄了我这么多年,还骗去了我的功夫,今天若是再放过你,我姓秦的可真是栽到家了……” 说着眼中凶光顿露,扬起一只手便待发作,袁紫呆呆地望着他,神色漠然,仿佛是对着一个不相识之人。 这种冷漠使秦无极更为激怒了,全身的骨节发出一阵格格的暴响,恍如轻雷乍震,显然已聚足功力,以待一击。 韦明远见袁紫仍然不作抵抗的准备,不禁有点着忙,连忙出声喝止道:“慢着!你难道只会对着女人发横?” 秦无极对他冷笑一声道:“你是否有意代她出头呢?这是一个你弃而不取的女子,你对她全无感情,值得为她以死相拼吗?” 韦明远朗然道:“韦某行事只论是非!” 秦无极冷笑道:“我惩治一个不忠的姬妾,在是非上应该还站得住脚!” 韦明远大声道:“那我不管,只是你当着我的面要想欺侮一个弱女子,我就无法坐视!”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弱女子?她比你这个太阳神强多了!” 韦明远决然地道:“强弱不以武功而定!此刻她在韦某心目中,与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柔弱女子无异,你一定要伤害她,我不惜一死相阻……” 秦无极脸色突然变得异常深沉狰狞,冷冷一笑道:“那你试试看!” 掌力猛地朝外一吐,韦明远毫不考虑地飞身上前,发掌相迎,太阳神抓再度施展,他知道秦无极功力绝伦,这一招绝对挡不住的,可是激于义愤,使他无法不出手。 太阳神抓碰上秦无极的阴劲,恍如一块熟炭投进了冰湖,丝毫未见作用,秦无极的掌力反逼过来,将他撞得连连后退,一直撞到袁紫身上。 幸而袁紫在他的后心上托了一把,才使他没倒下去。 秦无极厉笑连连道:“姓韦的!刚才我只用了五成功力,下一招不会这么轻松了!” 韦明远将腰一挺,准备跟他拼到底了,袁紫忽而轻轻一叹,拨开韦明远的身体道:“算了吧!你打不过他的,可是有你这一点奋身相救之情,我对你的那番苦心总算没有落空,让我自己来吧!” 韦明远还来不及作下一步的表示,袁紫已经欺身向前,双手奥妙无匹地朝秦无极胸前印去,秦无极居然闪身避开了,冷笑一声道:“好啊!我教会你功夫,竟然敢用来对抗我了!” 袁紫一言不发,双手如飞,交替攻上,掌下十分轻灵,看不出有多大功劲,然而秦无极骇然走避,不敢硬接。 韦明远也觉得奇怪,不明白秦无极何以会对她如此忌惮,而且袁紫所用的掌式,分明是由伏魔剑招中变化出来的。 伏魔剑法是他因在峨嵋雷洞中无意发现的,因为那剑招创自峨嵋远祖李英琼,所以他得招以后,又将它传给了智圆与智能。 智能已经死了,智圆就是目前的袁紫,她叛离了峨嵋,曾经纠合了各方跟他作对,丈人峰头一战,各方授首,她受创远遁,就成了秦无极的姬妾。 今天她将剑招化人掌式,演来精纯无比,但是那也不一定能制住秦无极呀…… 他在失神地呆想,袁紫已攻出了十几招,秦无极只是连连退避,不还一招,口中还发出异声道:“好紫娘!想不到你还能留下这一套怪掌法,你那玄阴极气支持不了多久,到你力竭的时候,看我怎么对付你!” 袁紫仍是埋头苦攻,片刻之后,一百零八式伏魔剑招,被她化入掌式,已经用去了一半,秦无极躲得有点累,她自己则耗力更巨,气喘吁吁。 韦明远在旁总算听出袁紫在掌招中,还用上另一种功夫,叫什么玄阴极气,虽不知其威力如何,然能使秦无极不敢回手,必然是厉害非凡。 袁紫出招已有八十余式,疲累的程度更见增加,赤日之下,汗水淋漓! 秦无极开始磔磔地发出怪笑,微带喘息地道:“你该差不多了吧!在我教你练玄阴极气之时,已经告诉你,这种功夫虽然霸道,却最耗体力,现在你已在强弩之末,再过一下,我就可以眼看你脱力而死的惨状……” 韦明远一心在捉摸玄阴极气的威力,对目前的情况都没有注意。 袁紫的招式使到一百零八招,人已缓缓地向地下倒去。 秦无极适时欺身,双指点向她的肋下。 韦明远也惊觉了,急忙抢过去想扶她起来。 两个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的,也同时到达她的身边。 袁紫茬弱万分地举手轻轻一招,秦无极不明白,韦明远却认得是伏魔剑法中最精妙的一招“雷动万钧”,不禁大惊失色。 可是他的身形已抢了进来,欲避不得。 袁紫将全身最后的余力作舍命的一搏,没想到首当其冲竟是韦明远。 逼不得已中,只能把手势硬移向身边的地下,肋下已被秦无极的指风扫中,脸上立是一阵痉挛,张口猛喷一道血泉,洒得韦明远满头满脸。 当韦明远将血迹擦拭干净时,眼前的袁紫已然气绝身死,秦无极也抽身避开了。 袁紫落掌之处,地下连土带石,都震为碎粉,松松地陷下数尺之深。想是她最后功力之所聚,本来是为对付秦无极的,无巧不巧地被韦明远赶了上来,逼得她将掌劲移开,造成了这个结果。 她的脸上犹带着一丝憾色,却又有着无比的满足,眼睛仍是呆滞地瞪着…… 韦明远明白她的意思…… 遗憾的是最后那一招未能伤到秦无极,满足的是自己最后冒险抢救进来,多少可以略慰她的相思苦恋情怀。 在极为复杂的情绪下,他缓缓地伸出手,替她合下眼皮,将这爱怨交加的女人的一生结束了。 秦无极在远处呵呵冷笑道:“韦明远,我总算看出你何以在女人前面特别吃香了,原来就是靠着这种动不动就替她们卖命的傻劲!” 韦明远愤然起立,戟指着他厉声道:“姓秦的!韦某虽然武功不如你,可是绝不怕与你一搏,你等着吧!”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很好!今天我无法在女人方面与你一争长短,但至少可能叫那些爱你的女人们伤心!” 韦明远不理他的讽嘲,凛然地举起手来,又是一招太阳神抓拍过去。 秦无极仍是泰然地受掌,同时在炽热的掌风中欺身反迫过来,韦明远的太阳神抓本来无法奈何他的,可是这一次却奏了效。 他进迫的身形猛地一停,胸前殷出一片鲜红,那是血! 是太阳神抓伤了他吗? 四周观战的人都为之精神一震。 然而秦无极伸手在胸前一摸,由贴肉处剥下一枚带血的钢环,擎在手中厉声道:“姓韦的!你已经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怎么也卑鄙地使用这种不声不响的暗器手法!” 韦明远凛然地道:“韦某的钢环传自先人,江湖上无人不知,你既然敢接受韦某的挑战,事先便应想到这一层!” 秦无极怒声道:“胡说!任你手法如何高明,一枚钢环便伤得了我吗?” 韦明远坦然地道:“实不相瞒,这枚钢环却是为阁下特制,因为你护身的功夫很厉害,我花了很多精神,才觅得千载寒铁,打成三枚钢环,现在已经奉上一枚,其他两枚马上还会奉上,你最好多留点心!” 秦无极神色微变,厉声叫道:“只怕你没有机会了!” 叫声中身形再度欺近,迅速无比地拍出一掌,韦明远的确连还手都来不及,就被他掌风击得飞起来,身子平撞出去。 杜素琼大惊失色,赶忙上去接住他,将他放了下来,则发现他仍是好好的,一点都没有受伤。 秦无极一伸手掌,摊出两枚钢环磔磔厉笑道:“姓韦的!我不会这么便宜就杀了你的,你看过叫化子玩弄的毒蛇吗?” 韦明远显然无语,秦无极又哈哈大笑道:“乞儿弄蛇,第一件事便是拔掉它的毒牙,你一身可取之处,就是那一手暗器,可是我方才出掌之际,先用吸金神功把你的钢环收了过来,现在你就像一条失了牙的毒蛇,由得我如何发落了!” 他的脸本已丑恶可怖,此时更见狰狞,步步朝前进逼,韦明远与杜素琼也身不由主地退后几步。 秦无极不住地发出冷笑,更不住地施着恫吓道:“韦明远,你外号太阳神,我可以成全你,我要把你斫成一块块的,暴露在阳光之下,你一生常得女子欢心,我也可以成全你,我要把那些与你有关系的女子,一个个地都捉来,剖出她们的心,作为你太阳神的祭礼……” 这个人的神智仿佛已经疯了,他的话,他的表情,都是血淋淋的特别怖人。 韦明远连退了好几步,突然被他激怒了,拉开身前的杜素琼,反而迎着他叫道:“秦无极,韦某身不足惜,绝不怕你威吓,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吧!” 秦无极怒笑一声,探指朝前猛抓,势子歹毒到极点,韦明远正想举手抵抗,猛觉全身都受着他指风的压迫,竟是一动都不能动。 秦无极的手指伸到面前两尺许,速度就慢了下来,指上长有寸余的指甲泛着灰色的刺目光芒,看来特别可怕。 杜素琼欲待出手抢救,却与韦明远一样地受了禁制而无法动弹。 朱兰与韦珊由于夫妇父女关系,双双惊叫一声,要扑上来,然而庄宁与百绝大师动作犹在她们之前,一声暴喝。同时挥掌前扑,击向秦无极的后背。 秦无极哼地冷笑一声,长袖朝后一拂,将二人都撞飞出去,跌至丈许之外,然后他再朝韦明远逼过去。 在场诸人都被秦无极震住了,除了庄宁与百绝大师外,他们的功力都相去甚远,上来也是白搭。 韦明远心中惜叹一声,闭目待死。 场上的空气紧张得凝住了人们的呼吸。 一代侠中之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差丈许的距离,立刻就将饮恨泉下,溅血长城,每一个人的心都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徐刚急得大叫道:“首领!大人!您二位再不现身可要来不及了!” 这叫声使秦无极顿了一顿,回头望了一下,然而韦纪湄与杜念远的影子仍是毫无所见。 秦无极嘿嘿发出一声冷笑,又掉头对韦明远厉声道:“今天任凭是谁,只怕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韦明远闭口不言,脸上充满了平静,这种平静使得秦无极怔了一怔,以恶毒的口吻道: “姓韦的,你处在这个情形之下,可有什么感想?” 韦明远淡淡地道:“韦某面临死亡并不是自今日而始,几十年江湖历劫,使我将生死之事,早已看得很淡泊了。” 秦无极像是一头捕到老鼠的猫,不将对方玩弄到筋疲力尽,奄奄待毙是不会甘心的,因此他又冷笑地问道:“那可能略有不同,从前你功未成,名未就,自然可以毫无留恋地面对死亡,可是现在你已经成为天下武林的偶像,娇妻、美妇、情人、腻友、儿女,这些你都舍得放弃吗?一代侠王,被人逼着就死,你能甘心吗?” 韦明远精目陡张,朗声一笑道:“韦某一生情孽缠身,负己累人处正是太多,虽不足以云谢,可是今天能死在你手中,我倒是感到很安慰!” 秦无极不觉一怔道:“你有什么可安慰的?” 韦明远轩然笑道:“韦某江湖世家,生长在江湖,垂老于江湖,更蒙机缘凑巧,这四十年来江湖上无论大大小小的事故,多少总与韦某有点关联,功不敢居,名却无亏,真要老死在床上,才是件悲哀的事,你杀了我,毋宁说是成全了我,一个江湖人混到我这种程度,求得这种归宿,世上再无更美好的事了!” 秦无极嘿嘿一笑道:“壮哉,壮哉,秦某手下杀人无数,今天能够杀阁下,也是件莫大的快事!” 杜素琼忽而神色微动道:“秦无极,你别太得意了,你不一定杀了他呢!” 秦无极微怔道:“这话怎么说?” 杜素琼笑而不答,秦无极不禁又朝四下看了一眼,只见群豪慑伏不敢少动,庄宁与百绝大师坐在地下调息,方才那一拂令他们受创颇重,看了半天,始终没有发现能令他改变意图的象征,不禁得意地笑道:“杜素琼,你别再使缓兵之计了!” 杜素琼毫不在意地一笑道:“明远无惧一死,我又何必替他再拖片刻之生呢?” 秦无极又想了一下,才大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相信今天还有人能把他从我的手下救出去,就算天龙子那老杂毛来了,这咫尺之地,他也无能为力!” 杜素琼笑笑道:“空言无益,那为什么不试试看?” 秦无极将手又伸近半尺,只剩五六寸光景了,韦明远神色如恒,毫无一丝惧状,然而四周也没有一点异状。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杜素琼,你的空城计诳不了我,让姓韦的先到泉下一步去等你吧!” 语毕,手指朝前猛探,朱兰惊叫一声,口喷鲜血,昏厥倒地。 众人也掩口不忍卒睹,只有杜素琼平静如旧。 然而秦无极的手指在伸到韦明远胸前两寸处,忽然变了一种虚空的阻力,竟然无法再进。 他微怔之下,又用了一点力。 “咔嚓!” 一声脆响后,他指前的长甲竟被那股潜力撞断了两根。 除了昏绝的朱兰外,众人也注意这突生的变故了,大家都带着一脸愕状,四下去找那暗中施力阻止他的人。 长城前仍是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是谁救了韦明远呢?大家都陷入深思。 韦明远忽有感觉,正想开口,但是被杜素琼的眼色阻住了。 秦无极怔了片刻,忽而怪声大笑道:“韦明远,你果然是洪福齐大,随时都有女人来解救你,这隔空运劲,除了那个小尼姑外,再无别人?” 这一说大家也明白了,虚空却敌,只有梵音心功,世上除了捻花上人外,只有更名一了的萧环是惟一的传人,捻花上人既已物故,这人一定是她了! 韦明远脸上微有愧色,轻轻地叹了一声,他这一生中,所负于萧环的最多,受到她的恩惠也最多。 想不到在他最后一次的涉足江湖时(这是韦明远对自己所立的约束)又一次受到了她的帮助。 秦无极厉笑一声道:“姓韦的,你别高兴,那小尼姑只能叫你多活片刻,却绝对救不了你的命,然而你这片刻生存的代价却是可观的!” 说完立刻撮口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惨厉而嘹亮,掠过长空,传送到远处,而且中气极长绵久不绝。 片刻之后,长城的雉堞上冒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歪歪斜斜地向场中走来! 猛烈的日光中,使这黑衣人的脸色看来十分苍白,长发披肩,果然是她萧环一了。 她美丽的嘴唇咬得紧紧的,口角已渗出涔涔的鲜血,可是她明亮的大眼睛仍是那样的清澈。 由于秦无极分神发啸,韦明远与杜素琼身上的压力立刻解除了,恢复了行动。 韦明远第一件事,便是向萧环迎过去,激动地道:“师妹……你……” 萧环眼光一阵幻动,身子踉跄得更厉害了,韦明远一把托住了她的胳臂,才使她没倒了下来。 秦无极的啸声渐渐地低微下去,当声音整个地静止时,萧环在韦明远的怀中以软得像一团湿面捏成的人。 韦明远不顾一切,失声大叫道:“师妹!师妹!你怎么了秦无极发出一声干笑道:“她的梵者心功受了我水龙吟的反震,恐怕再也无法回答你的话了!” 韦明远心如刀割,搂紧萧环痛哭失声道:“师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我这罪孽之身,不值得你用生命来换取啊!” 秦无极依然用那种刻毒的口吻道:“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她听不见了!” 韦明远怒目一张,正想对他发作,怀中的萧环忽而轻轻地动了一下,韦明远连忙又低下头去看她。 萧环的眼皮软弱地张了开来,明眸中汪着一泡泪水,以极细的声音叹道:“说空何曾空,言净几曾净,出家心在目,人俗佛在心,师兄,做人真难啊!我整个地迷失了……” 韦明远见她能开口说话了,心中立刻萌起希望,紧接着在她的三大穴处,想以本身的真力助长她的元气。 萧环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师兄,您别费事了,我已经不中用了…” 韦明远忍不住泪珠直往下落,方寸大乱,只是一连串叫着:“师妹!师妹!……” 由于他忘神之下,臂上用力很大,萧环强忍住那彻骨的痛楚,默默地享受那垂死前的温存,鲜血也开始从她的口鼻间流了出来。 还是杜素琼发现了她的痛苦,连忙阻止道:“明远,轻一点,她的心脉内脏都碎了,经不住这样搓揉……” 韦明远赶紧放开手时,萧环的鼻息都微弱了,可是她仍然张着眼睛,对韦明远作了最后的一瞥,轻吁一声道:“好了!尘缘由今尽,还我莲台身,了!了!了!一了百了,师兄! 您善自珍重吧!今后我不能再救您了……” 最后的一句话,低得只有韦明远一个人才能听见。 她的身躯更软了,四肢,长发,随着她美丽的脸都无力地垂下来…… 韦明远只觉得利剪钻心,欲哭无泪,抱着她的尸体发呆。 杜素琼轻轻地将萧环接了过去,放在地下,默然一言不发。 秦无极这时才发出一声长笑道:“韦明远,你真不愧为一代情侠,在你临死之前,居然还赶得上替三个爱你的女人送终,泉下有着她们作伴,想来你是不会寂寞的!” 韦明远还在发呆,没有听清他的话,杜素琼倒不禁一惊。 袁紫,萧环,一共才死了两个人,怎么秦无极会说三个呢? 略一沉思,她立刻把眼睛向朱兰移去,只见她躺在地上,一动都不动,口中血迹污然,身畔还殷着一大摊……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血中还带着一块肉,长宽约在半寸。 刚才秦无极向韦明远下手时,她心灰呕血而倒地,大家都以为是情急昏迷而已,但是呕血会连肉都吐出来吗? 一急之下,她赶忙移步过去,拨开朱兰的口一看,不禁惊叫起来。 朱兰的口中只剩下了半截舌头,她咬舌自绝了。 韦珊这时也惊觉了,惨号一声:“娘……” 扑在朱兰的身上痛哭起来,跟着邢洁、白纫珠、孙霞、祝家华、黄英,一个个都哭了起来,场中一片哭声。 韦明远被哭声惊醒了,抢过去一看,才知道又是一件惨变。 他的悲哀已完全被愤怒掩盖了,先把那截断舌归到朱兰口中,然后在她的身前跪了下来,庄严地拜了几拜,才以沉痛的声音道:“兰妹!你自从嫁我之后,从没有过一天安静的日子,然而你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养育儿女,今生中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惟一可告慰的是你能先我而死……你安息吧!没有多久我就会来陪你了,生前我未能尽丈夫的责任,死后我一定好好地报答你,在地下常陪你……” 秦无极冷笑一声道:“韦明远,你既然自命为江湖人,怎么还是那样婆婆妈妈的?黄泉路上已经有三个女人在等着你了,你还拖些什么?” 杜素琼突然一步抢前,厉声道:“你说错了!” 秦无极微愕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杜素琼冷冷地道:“你把数字弄错了!” 秦无极怔了一怔,才明白她的意思,冷冷一笑道:“原来杜山主有意思凑成第四个!” 杜素琼淡淡地道:“我虽然不是韦明远的妻室,可是我与他的感情已经尽人皆知,今日你必不肯放过他,我又怎会单独活着呢?” 韦明远默然地站了起来,与她并排而立,眼中也是一片死意。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们是武林中有名的侠侣,我干脆成全你们,给后世武林,永留一段情话吧!” 韦明远诚恳地对杜素琼道:“琼妹,你我之间,已经不需要再用言语来表达意思了,反正你的思想,也是我心中要说的话,当我们平常闲谈之时,常相约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相期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能与你相偕了此夙愿,也算是不负生平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与韦明远靠得更紧一点,两个人都平心静气,安详地等待那最后命运的降临。 秦无极面对着这一对视死如归的侠侣,倒不自禁地流露出钦佩之色,脸上的狰狞之色为之一敛,语气中也收起了那种讥嘲的腔调,庄重地道:“两位如此态度,秦某若再出言不敬,便不够资格为人了,秦某在出手的时候,一定尽量使两位不感到痛苦!” 说完单掌比在胸前,行将为出,韦明远忽然朗然发声道:“慢!等一下!” 秦无极微异地道:“怎么?莫非韦大侠不想死了?假若二位真的不想死,秦某也可以商量!” 韦明远神态凛然道:“生固吾所欲也,所欲有逾于生者,韦某今日原为除害而来,不能眼见你伏尸目前,此身不能无憾!” 秦无极抱歉地笑笑道:“那就难了,秦某目前还不想追随二位于地下,假若韦大侠一定要亲见秦某身死的话,秦某愿意暂时放过二位,反正人总要死的,就是不知道韦大侠能否有那么长的命,等到那一天。”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韦某一生中也没有向人乞命过!” 秦无极不解地道:“这就难了,韦大侠既不愿意活,也不想死,秦某倒不知该如何才能效劳!” 韦明远朗朗笑道:“韦某对生死之事,早已看开了,惟独不能束手待毙!” 秦无极恍然道:“韦大侠原来有意思一搏!”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也许这是多此一举,但韦某也曾任过天龙派掌门,琼妹到现在仍然还是梵静山主,这两个帮派在武林中还占过一席地位,韦某生为江湖人,死时也愿意像个江湖人。”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任凭韦大侠说出什么条件,秦某总是奉陪!” 韦明远转头对杜素琼道:“琼妹,你的意见如何?” 杜素琼淡淡地道:“我总是听你的!” 韦明远摇头道:“不!我希望听听你的意思!” 杜素琼想了一下道:“一定要说到成帮立派,我们的孩子成就比我们辉煌多了,不过你说到江湖人的生死,看来我们倒是必须一搏了!” 韦明远高兴地道:“琼妹,我们的心思总是一样的。” 秦无极迟疑片刻道:“韦大侠,说到搏斗,秦某有句不知进退的话,以大侠的武功造诣,秦某实在不敢恭维,只有你那钢环的威力,秦某倒是不敢小视,可是那钢环……” 韦明远爽地一摆手道:“用不着了!钢环既然已经被你从我手中夺去了,韦某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要回来,掌上的太阳神抓,对阁下不值一笑,韦某也无颜再用!” 秦无极立刻追问道:“那韦大侠准备用何种方法赐教?” 韦明远笑笑道:“梵净山以笛曲闻世,琼妹自然以笛曲请教,至于韦某,还有一两式不成气候的剑法,想请阁下指正一番。” 秦无极高声笑道:“好极了,秦某承二位看得起,少不得也要舍命陪君子,这样吧,二位请同叮施招!” 韦明远与杜素琼见他忽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倒是微觉一怔,然也不便再作任何表示,只有黄英冷哼了一声道:“假仁假义!你若是没有充分把握,会如此慷慨吗?” 秦无极白了她一眼道:“小娘子认为这还不够公平?” 黄英冷笑道:“当然不公平!你有恃而战,岂非如谋杀无异!” 秦无极微现怒容地道:“秦某如是存心谋杀,一掌就解决了,何须如此多事?” 黄英语为之塞,片刻之后才道:“你敢保证等一下在剑笛不敌之际,不使用掌劲吗?”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说了半天,你原来想扣住我不用掌劲,那你可白操心了,秦某从前从未佩剑,并不是我不会剑法,而是秦某认为举目当世,还找不出一个人配我以兵刃对敌,刚才是因为心敬韦大侠豪气干云,所以才破例用剑请教,换上你小娘子这等角色,秦某连掌都懒得用呢!” 黄英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叫道:“假如我找定你拼命,你也不用剑掌吗?” 秦无极哼了一声道:“谅你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黄英呛然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厉声道:“我现在就找你拼一场!” 秦无极鄙夷地道:“秦某一口气也可以吹倒你!” 黄英身形猛进,挺剑直刺叫道:“你吹吹看!” 秦无极对她的长剑视若无睹,直等剑尖离身数寸,猛地鼓吹了一口气。 黄英顿觉剑上一阵巨震,剑锋都被他的劲气吹得卷了起来,身躯登登地朝后直退。 韦明远生怕她再倔强下去吃了大亏,赶上前一把按住她的后背,使她稳住身形,然后以沉声道:“有我在这儿,要你小孩子多什么事?” 黄英不敢跟韦明远顶撞,悻悻然退过一旁,秦无极已抽出腰间长剑,映日生辉,杜素琼也掏出金笛,呜呜地吹奏起来。 韦明远等她吹完一段过门献剑作揖道:“韦某要得罪了!” 挽开剑花,施展伏魔剑法,一招招地攻上去。 秦无极口中发出长吟,去对抗杜素琼的笛曲,同时手中也抖动剑光,与韦明远交战在一起。 袁紫在使用伏魔剑招所化的掌式时,已经逼得秦无极回手不得,韦明远以剑发招,威力更应见长,实际却又大谬不然。 因为秦无极此刻也用上了剑,他的剑法尤其怪异,狠毒还在伏魔剑法之上,也加上韦明远剑上没有玄阴极气的无形伤人威力,几个招式之后,反被秦无极抢了先机。 十几回合之后,伏魔剑法被封住了,连攻势都递不出去,幸而杜素琼的笛曲牵制着,使他无法进一步剑逼。 可是杜素琼的笛声也被他尖厉的吟声盖住了,无法竟其全威。 当韦明远的伏魔剑法使到第五十六招时,杜素琼的天魔引也吹奏到一半,两个人累得不住喘气。 反观秦无极却精神越来旺,啸声也更加洪亮。 韦明远眼见过他与袁紫的拼斗,知道此人功力深厚,耐战功力尤其到家,若是拖到最后,一定又斗个力脱而死。 他虽然无惧于死,然而面临到这种关头,求生的意志反而更形猛烈,大喝一声,奋起神威,使出伏魔剑中的精髓射日三式。 剑光如三道急箭,连攻秦无极胸前三处大穴,着着俱用足实力。 杜素琼也打起精神,将天魔引吹奏到最高的限度,尖锐的曲音像无数细针,直朝人的耳鼓中钻去。 秦无极也十分兴奋,剑若游龙舒爪,轻轻地磕开前面两剑,然后迎着最后一剑反削回去,如毒蛇吐信,突扫韦明远的心窝,口发龙吟,抵住杜素琼的乐音。 韦明远因前两式无功希望全寄在第三剑上,对秦无极的剑势根本不作理会,长剑朝前猛探。 “叮当!卡嚓!叮当!” 一阵厉响之后,韦明远握剑之手已经空了,腕上血迹盈盈。 杜素琼脸色苍白,手中的金笛只剩下了半截。 秦无极则神态威扬地站在他俩前面,口角噙着得意的微笑。 原来韦明远拼着两败俱伤,放开自己的胸口硬挨一剑,挺剑仍然直刺秦无极的胸坎穴道,谁知他的身法忒是怪异,居然在最后关头闪开了。 反之他那一剑却不偏不倚地刺过来,杜素琼触目惊心,顾不得再吹笛曲,抽开了口边金笛朝剑上撩去。 长剑被磕偏了,剑锋拖过韦明远的手背,使他握剑的手上受了剧痛,长剑自然握不住了,而杜素琼的金笛因为天魔引的曲调,使得笛身变成十分脆弱,拼力一磕,应手而断。 幸而秦无极的长啸也适时停止了,否则杜素琼腾然中止,势必会像萧环一般,心脉震断,立刻身亡。 韦明远朝杜素琼望了一眼,苦笑道:“琼妹,从我出道到现在,每一次战斗虽未全胜,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惨败过,看样子我们的江湖生涯,是该告一段落了!” 杜素琼调息了一下,气色略见好转,淡淡地道:“阵上交锋,非胜即负,技不如人,非战之罪!” 韦明远双手一摊道:“认命吧!闯江湖到我们这种身份,难道还真等人家掌宝剑来砍我们的头不成!” 杜素琼默然地点了点头,二人心意相通,正准备自寻解脱。 陡而天际传来一声暴喝:“混账!蝼蚁尚且贪生,你们当真那么没出息!” 紧接着喝声之后,半空中飘来两道青影,一道青影落地之后,庄严地站在他们二人之前,黑髯长身,赫然是个面如重枣的道人。 道人笔直向秦无极逼去。 秦无极也不敢怠慢,举剑相迎,两人登时战在一起。 随在道人身后的原是天龙子。 韦明远与杜素琼口称:“师祖!”双双拜了下去—— 第七十八章 片刻成正果 血雨腥风满长城 天龙子伸开那宽大的袍袖,在身前轻轻一拂,潜力暗生,将韦明远与杜素琼托了起来,微微一笑道:“起来!起来,现在不是拘这些俗礼的时候。” 韦明远起立之后,方待有欲所言,但是天龙子的注意力已被决斗的现场吸引去了,因之也只好止口不语,恭敬地陪侍在旁边。 四外之人也被这一场史无前例的激斗震惊得怔住了。 因为这决斗的已不是两个人,恰像是两条龙。 他们的身形仿佛是消失了,不!不是消失,而是化成了一道光芒,纠结恶斗着,身剑合一,驭气凌空,这仅是传说中的神话。 可是今天大家都开了眼界,看到了一场凌空驭剑的战斗。 秦无极的那道墨绿光华显得特别地矫捷沉稳,在青光不断地跃击中从容应付,而且还不时的作有力地反击。 那道青光在一连串的猛烈攻击失利后,开始消失了先前的锐气,渐渐地守多于攻,势子也迟缓了下来。 韦明远穷极所能,始终没有认出那青光是谁,忍不住开口问天龙子道:“师祖,那青光是谁?” 天龙子头也不回地道:“你真健忘,连见过的人也不认识了?” 韦明远始终想不起自己所见过的人中有谁能修为到如此境界,还是杜素琼比较细心,沉思片刻后,马上提醒地道:“师兄,你忘了在玄真宫中的事了?” 韦明远这才恍然大悟地叫道:“是掌宫神主!” 天龙子点点头表示承认,韦明远却不禁心神为之激动不已。 当年他为了找寻自己师父天龙大侠姬子洛的后人,曾经远渡重洋,到达孤悬海外的小岛上,总算如愿以偿,不但找到了他的师弟慎修,也明白了天龙大侠与天香娘子陈艺华的一段往事,洗雪了碎心人周正对天龙大侠的种种侮蔑,更同时得到了这掌宫神主的一番栽培…… 算来岁月匆匆,已是数十年寒暑,这其间江湖纷扰,惊涛百变,自己也两须生雪垂髦衰老,想不到仍然可以重见这位前辈…… 天龙子仍是十分凝重地看着战局进行,并以微带诧然的声音道:“不过才三年光景,怎么这魔头的进境会如此之深……” 韦明远还没有答话,白纫珠已哭着上来道:“祖师爷,我太公与捻花上人都已经遇害了,您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天龙子大惊失色地叫道:“是真的?” 韦明远惨然地道:“白太公遇害是她目睹的,捻花上人则是由秦无极口说,想来也不会假……” 天龙子的神色一阵惨然,伤感地道:“怪不得我心神近来时感不宁,而且惊兆频生,然而做梦也想不到会应在他们二人身上,唉!都是捻花那野和尚妇人之仁,贻患无穷,否则三年之前就杀了他,哪会有这种惨变?” 说到这儿,他的神气忽而变得十分焦躁,出口招呼道:“周老弟,你还不快加点劲,将这魔崽子收拾了,我的两个故人都毁在他手上了,你要是下不了手,干脆下来交给我!” 青光受了他催促之后,光华突地加强,径直朝绿光上冲刺过去。 籁籁的剑气中惟闻一声冷笑,很明显的那是出自秦无极之口,接着又是一声断金裂石的脆响。 两道光华都收敛停止下来。 秦无极微带喘息,丑脸上含着一股得意的笑容。 另一个道装老者却呆呆地站立当场,神色平静如恒,胸前的道衣被划破了一条长口,流出汩汩的白色汁液。 天龙子目睹情形有异,急忙赶上去叫道:“老友……你怎么了?” 老道轻轻一叹,接着以钟吕之声朗吟道:“小留尘世百余载,而今但觉灵山空!” 天龙子望着他胸前的白色流液,脸上带着无法相信的惶惑道:“你已经练到玄玉归真的境界,这怎么可能呢……” 老道仍是以那种平静的声音道:“陈传一睡八百年,人间几曾见仙迹,由此可见这身皮囊而欲传诸万世是不可能的事,尸解是没有指望了,幸好我还落得一个兵解而终。” 天龙子还想再说话,却见那老道的眼睑已慢慢地垂了下来,鼻子里拖出两条白色的气体,长约半尺,如小蛇一般,扭动不已,连忙伸手要点他的精促穴。 老道忽然伸手格开了他的手指道:“老友,你何必呢?我好容易才留住这一口气,保得驻颜以终,你难道要我死得不具人形吗?” 天龙子悚然而止,老道笑了一下,又闭目道:“拦胸一剑,才使我悟彻万缘皆空,你若聪明一点,就该趁此抽身,也许会比我好一点!” 说完这话,他鼻下的白气一散,化为丝丝细烟,飘散开来,而他的身子也摇摇欲倒,天龙子连忙伸臂将他抱住。 秦无极身形轻轻移拦在他的前面道:“牛鼻子,你想溜可没那么容易!” 天龙子的脸上泛起异样的愤怒,大声道:“秦无极,你先滚开,等我把这位老友安排好之好,绝对与你清一下旧账,我三个老友,先后毁在你手上,你想了我还不答应呢!” 秦无极想了一下才抽身后退道:“好吧!你的徒子徒孙都在这儿!你真要怕死想溜的话,我一定会找到足够的抵押的!” 天龙子怒哼一声,将老道抱了回来交给韦明远,沉痛地道:“你先抱一下,我替他就地挖个坑!” 韦明远觉得手上的躯体轻若无物,同时他的脸上也十分平静,心跳依旧,好像是睡熟了一般,不禁奇道:“师祖!神主并没有死!” 天龙子含泪惨笑道:“修道人的法典中没有死字,他的灵气还没有散,不过是借着兵器而解脱……” 韦明远听不懂这些话,然而天龙子再不理他,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下挖着,他的功力很深厚,那一双肉掌比锋利的钢锹还要得力,一扒就是一大块,片刻之间;已挖好了一个两尺见方,半丈余深的土坑。 韦明远更不懂了,他知道天龙子是想挖抗埋人,可见土坑宽不容人,深不及人,无论是横着竖着,都不能把掌宫神主的躯壳放下去,然而看见天龙子的神色,他也不敢多问。 天龙子挖好了杭后,又在身畔找出一方折得很小的丝绢,铺在坑边的地上,一层层地展开,却成为丈许见方的一大片。 秦无极在旁又发出冷笑道:“牛鼻子!你对身后之事安排得很妥当,这一块绫绢罗至少可以维持尸身千年不朽,然而你拿来给人家用,一会儿自己用什么?” 天龙子不去理他,只默然地从韦明远手中接过躯体,安放在丝帛正中,弯成盘腿正坐的姿势,再细心地包扎起来。 秦无极继续地说风凉话道:“牛鼻子!你对人家的死事如此隆重,对自己又作如何安排呢?” 天龙子目中精光毕露,厉声道:“秦无极!你最好少罗嗦,一会儿我们交手的时候,不会如此简单,我若宰了你,自然有足够的时候来安排后事,设若事与愿违,我根本就用不着!” 秦无极神色微动,噤声不语。 天龙子已经将掌宫神主包裹妥当,然后也盘腿打坐在旁,伸出一手,按在神主的顶门上,以庄严的语调念道:“未证道中道,先登天外天,红尘历一劫,玄妙千万千,胸中长保性,世外乐千年,金花永不谢,瑶池会上见……” 吟至最后,声调已凄不忍闻,神主的躯体跟着慢慢地缩小下去,终止剩下尺许高低,而包裹在他身上的丝绢,也跟着缩小,仍是紧紧地包在四周。 天龙子庄敬地捧起遗体,放进土坑中,再慢慢地用泥土埋上去。 韦明远、杜素琼以及其他许多人,都身不由主地跪了下来。 站立在远处的秦无极忽而弯腰作了一揖,庄宁离得较近,以为他要对神主的遗体加以毁灭,连忙劈出一掌,口中怒喝道:“你想于什么?” 功力深奥莫测的秦无极居然被他这一掌推得连退五六步,才拿桩站住,厉目一瞪叫道: “匹夫!你在找死!” 庄宁愤然地道:“人已经死了,你还想加害遗体,你简直是衣冠禽兽……” 谁知秦无极闻言之后,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匹夫!你把秦某看成什么了,生时尚且不惧,秦某又何必要对臭皮囊过不去,方才我倒是真心对他表示一点敬意……” 庄宁不信地道:“你会有这样好心?” 秦无极哈哈一笑道:“我真懒得和你说废话,这老道与我虽然仅有一面之识,却经过一场从所未有的激斗,虽然我杀死了他,可是举世之间,要找这样的对手还真不容易,所以才值得我一拜,像你这种庸才,我连杀你的兴趣都没有……” 语气虽狂,却不像假话,庄宁不禁默然了。 这时天龙子已将土坑填平,浮土因为加了一个人体的原因,高起了一块,天龙子双手在上面轻轻地拍了几下,立刻就平复如初。 他对那土坑留恋地看了一眼,脸上的悲伤激动也平静了下去,淡淡地道:“万物俱从士中来,今日还归土中去,老友,你暂时安息吧!龙华会上,你早到一步,记住替我留个好位置!” 平淡的声音中含蓄着奔放的豪情,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震,天龙子已经转身对着秦无极道:“现在是算账的时候了!” 秦无极也慎重地道:“很好!牛鼻子,你想怎么个算法?” 天龙子挽首沉思,一时难以取决,韦明远却忧形于色接道:“师祖,这魔头的功力已经非昔可比,你……” 天龙于淡淡地一摆手道:“我知道,世事往往因一念蹉跎,三年前我们放过了除他的机会,三年后想再等这机会已经不可能了,然而今日之事,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再与他一搏?” 一言甫毕,半空中传来一个响亮的女音道:“我能!” 声至人不至,大家都四下惊望,却看不见发话之人何在。 只有杜素琼低声对韦明远道:“纪湄与念远他们来了。” 就在大家愕然惊疑之时,半空中起了一颗小黑点,慢慢地变成一片大黑云,黑云冉冉降落,却是一头高逾常人的巨鹫。 鹫背平稳地坐定三人,两女一男,缓缓落地,赫然正是神骑旅的首领韦纪湄,旁边两个中年美妇,正是杜念远与宇文瑶。 这三个人以这种方式出现,的确是大出诸人意外,韦纪湄首先朝韦明远与杜素琼打了一躬,恭声招呼道:“爸爸!杜阿姨!” 韦明远微愠地叱道:“纪湄,祖师爷在这儿,你们怎么如此放肆!” 韦纪湄不敢作声,过来对天龙子跪下,天龙子却伸手一拦道:“不敢当!荒山野人,受不起首领重礼!” 韦纪湄听出他的语气不择,惶然莫知所以,杜念远却微笑道:“纪湄,祖师爷这样说,你就不必再拘礼了!” 韦明远大为震怒,厉声叫道:“念远,你怎么对祖师爷如此不敬!” 杜念远含笑不语,倒是天龙子道:“明远!你不要这样说,他虽是你的儿子,并未承受你的武功,跟我拉不上关系。而且他现在是一派之主,以江湖礼数来说,我不能算是他的长辈。” 杜念远这才轻轻一笑道:“祖师爷是因为我们早先的那些作为,不能如他老人家的意,所以才将我们摒诸门墙之外吧!” 天龙子漠然地道:“不错!天龙一派中,没有你们这些子弟!我也当不起祖师爷这个称呼,幸好你们的武功也不是由我们中传出去的,否则以你们的那些作为,我第一个就不饶你们!” 杜念远微笑道:“祖师爷这么说来.我们倒像是犯下什么大恶似的。” 天龙子微怒道:“你们做的事哪一件是好的?” 杜念远仍是微笑道:“祖师父的说法太严重了,神骑旅成立以来,的确是杀了不少人,可是那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江湖败类。神骑旅中也收容过一些恶人,可是那些恶人在神骑旅的管制下,就不敢再继续为恶。也许我们行事的方法并不太正当,然而行道江湖,只问效果而不必论手段,算起来神骑旅对武林的贡献,还是功多于过。一味施仁,遗患无穷,秦无极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天龙子不禁为之语塞,秦无极却附掌大笑道:“妙啊!牛鼻子,你痴长这么大的岁数,见解犹不如一女子……” 天龙子神色微变,以怒声对杜念远道:“刚才可是你接我的口?” 杜念远点头道:“不错!虽然我们不敢跟祖师爷并论上下,可是我确信能对付得了秦无极!而且比您的把握还大一点!” 韦明远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正想再度出言叱责,天龙子已哈哈大笑道:“好啊!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还听见一个后生小辈对我发这种豪语,对你的话我倒是不敢怀疑……” 韦纪湄立刻道:“祖师爷,您是否肯让我们代接一场?” 天龙子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混账!我就是拼着血溅当场,也不会领你们的情!” 韦纪湄还想开口,却被韦明远脸上的怒色吓住了,杜念远将他拉过一边,连连以目示意,韦纪湄却挣动不退。 杜念远轻轻地说了一句:“大局为重!” 韦纪湄才勉强移开了;秦无极却对他们骑来的那头大鹫颇感兴趣,连看了几眼才道: “夫人可真了不起,哪儿找来的这么一头神物?” 杜念远淡淡一笑道:“神骑旅中原来有一个下属,叫做禽神西门泰,我从他那儿学了一点驯禽之法,这头雷鹏原是他豢养的,我一时心血来潮,忽然想把它召来作为坐骑,倒是颇合我们神骑旅的身份!” 秦无极还想对那头巨鹫多问几句,天龙子已怒喝道:“别废话了,快准备领死吧!” 秦无极望了他一眼道:“你想好对付我的方法没有?” 天龙子怒声道:“对付你这种人我不拘用什么方法,凡是能制你于死命的功夫,我都不惜一用!你多留点神吧!” 秦无极朗声大笑道:“妙极了,我倒要看看你百余年的修为中,到底练了多少本事!” 天龙子长袖一挥,劲力暗蓄,拍击出去,秦无极伸手一格,凌空接了一下,双方都退了一步,然后又大笑道:“无形劲气不过尔尔,牛鼻子,你得换换方法!” 天龙子双手一扬,声如雷震,却不见一丝动静,秦无极这次可慎重多了,身子猛地拔高飞起,他立脚之处,冒起一股青烟,地上的泥土也被熏得微黑。 其他人倒还好,只有韦明远大是震惊,他认出天龙子所发出的正是太阳神抓功夫,然而有声无色,比他精深得不知凡几。 秦无极身子在空中斜斜飘落,天龙子迎着他又是一招太阳神抓,这次火候更深,连震雷之声都听不见了,周围之人只感到一股热风袭人。 秦无极的丑脸上涌起一片怒色,身子尚未落地,双手也是一拍,空中只听见波的一声轻响,接着是吱吱的一片水雾弥漫。 天龙子脸色一惊,失声道:“好魔崽子,你居然连玄冰寒煞都练成了!” 秦无极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仗着太阳神抓的威严,以为无人能敌,所以特别练了这一手来防备你,阳光的盛炎虽大,穷北极之处的冰山却亘古长存,可是天下并没有绝对的事态,你参道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想透!”” 天龙子神色凝重地由腰际抽出一柄黑色短剑,比在手中,作势欲击。 秦无极睹状微惊,口中仍轻松地道:“掌力不行又换兵器了,你这柄剑看来倒不错,可惜短了一点。” 天龙子沉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剑吗?” 秦无极笑笑道:“古今的剑谱中没有见过这么一枝玩意儿,不过你把它看得如此重要,想来一定还值几两银子。” 天龙子怒叱一声,短剑在手中自动飞出,仿佛有人托着一般,缓缓地朝前飞去,势子虽然不急,却可以料定它的威力定然难当。 秦无极神态凝重地挥出手中长剑,化成一道墨绿光华迎了上去。 那道黑光的势子突然加疾,恍如游龙似的连绕三匝,一片轻响中,地下撒着一蓬黑绿的碎铁如雨。 秦无极手中只剩下了一截剑鞘,还亏他抽身得快,才没有被黑光扫着。 天龙子口中发出长吟,双手连指,驱使着那道黑光追上去,秦无极越逃得快,那道黑光也追得快,顷刻之间,已在场中围着十几丈的圈,绕了五六转。 末后秦无极的脚下似乎绊着什么东西,一个踉跄前失,黑光直刺向他的后心,全场立刻爆出一声轻呼,以为这魔头立将伏诛。 谁知秦无极的身形骤然停了下来,黑光刺上他的后心,使他朝前一栽,但接着他一翻滚又爬了起来,手上多了两枚玉块,紧紧地夹着那枝黑色短剑! 天龙子见状大惊,双手连连后抬,想把那柄短剑收回来,然而任凭他如何使劲,那枝短剑只是不住地摇动,就是脱不出秦无极的控制。 天龙子努力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声,垂手放弃了。 秦无极这才吁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玉玫连连搓磨几下,那柄短剑也变成了几截碎铁,坠落地上。 天龙子的神色有点惨然地道:“你用什么东西毁了我的诛邪墨剑?” 秦无极一扬手中的玉块笑道:“你怎么不认识这东西呢?” 天龙子见那片玉块状如心形,黯然无光,的确看不出有甚特异之处,只有一旁的杜念远轻轻一笑道:“祖师爷,您上当了!他早知道您有这道家至宝诛邪墨剑,所以才备下那块玉块,那是他祖父留给他的佛门四大奇珍之一的佛心佩,诛邪剑重杀,佛心佩则以其洋和之气,专弭杀机,您自然会吃亏的。” 天龙子诧然地看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秦无极也诧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杜念远淡淡地笑道:“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如何能瞒得了我?” 秦无极急道:“我不是问这些,我是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祖父的事?” 杜念远笑笑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无所不晓的,我不但知道你有个祖父,而且还见过他,更用了几句话,逼得离垢和尚自行证果,杜绝你今后作恶的奥援……” 天龙子默然片刻后,才对秦无极凛然地道:“诛邪剑纵然诛不得你这邪魔,我还有其他的方法杀得你。” 秦无极从失神落魄中惊醒过来,轻轻地道:“牛鼻子,说实在的,我对你那些玩意完全不放在心中,今天我也许难逃一死,但是杀我之人,绝对不是你!” 天龙子不禁问道:“是谁?” 秦无极用手一指杜念远道:“可能是她!” 天龙子被这句话激怒了,厉声叫道:“胡说!我难道在你眼中的地位还不如一个女子?” 秦无极冷冷哼一声道:“事实如此,你再嘴强都没有用。” 天龙子怒哼一声,忽地盘腿坐在地上,两眼朝天,望着飘浮的白云,先凝神注视片刻,然后才以朗声吟道:“白发三千丈,丹心百练钢!” 秦无极冷笑道:“牛鼻子,你即使用解体神功大法,也别想奈何我!” 一言未毕,天龙子头上的根根长发,突然脱体飞起,如同无数的细针,狗秦无极身上罩将下去。 秦无极神态凝重地挺身直立,身上的衣服如同吹足气的皮袋,奋然鼓起,头上的长发逆竖而起,披散开来,恍如戴着一顶大斗笠。 天龙子射出的发丝在他的四周猛烈地冲击不已,却没有一根能刺破他护身的气墙,坚持片刻后,天龙子似乎气力不继,发雨失了凭持,纷纷坠了下来。 四周观战之人,几曾见过这种功夫,又几曾见过这种惊心动魄的战斗,一个个屏息惊栗,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天龙子此刻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顶,闭目静息,未作下一步的打算,秦无极力抗之后,似乎也耗神颇巨,没有任何动静。 空气静得似乎像要凝结一般,只有杜念远一个人的态度是平静的,眼前发生的一切变故,似乎都跟她没有关系。 韦明远是最关心的一个,眼看着这种情况,似乎有个不祥的预感,考虑片刻后,才万分不愿地移步到杜念远身边。 杜念远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轻轻一笑道:“韦伯伯,您是否要我出手对付秦无极?” 韦明远顿了一顿才道:“是的,你说过有办法可以制住他!” 杜念远微笑道:“办法是有的,然而时机未到!” 韦明远惊问道:“要等什么时候?” 杜念远悄悄一指当场道:“等这种战斗结束之后!” 韦明远失声道:“那不是太迟了一点?” 杜念远庄重地道:“对祖师爷来说是迟了一点,可是对天下众生而言,那还不算太迟……” 韦明远一翻眼急问道:“这话怎么讲?” 杜念远轻轻地道:“我的方法一定要等秦无极筋疲力竭之时,才可发挥效果,目前能消耗秦无极大部精力之人,只有祖师爷才能办得到。” 韦明远怒声道:“胡说!为什么要拿祖师爷来作为牺牲……” 杜念远淡淡地道:“死一人而能使天下安,我权衡轻重,只能出此下策。” 韦明远呆了一呆,忽然有了决定,转身欲待离去,杜念远立刻叫住他道:“韦伯伯,您可是想去找秦无极拼斗?” 韦明远正色道:“不错!你可以无视于祖师爷的生死,我却不能作如是想,可是我又驳不倒你的那番大道理,因此我只好尽自己的一份心,最低限度,也要陪着祖师爷身殉……” 杜念远冷冷一笑道:“韦伯伯,您自问比掌宫神主如何?” 韦明远佛然道:“这不是比高低的问题。” 杜念远又冷笑道:“可是今日成败,却完全取决于武功之高下,您若是自觉不行,最好还是不要冲动盲行,要是您破坏了我的计划,让秦无极再逃了开去,这个责任可完全在您身上,您是否愿意做天下罪人呢?” 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然而义正辞严,使得韦明远不得不慎重考虑,脚下踌躇,犹豫不决。 此时天龙子也双目一线,朗声再吟道:“拼将舍傲骨,留世作完人!” 吟毕张口喷出无数白光,白光中又夹着点点血雨。 秦无极也十分紧张,撮口长啸,手足一阵挥动,发出无比的劲风,或脚踢,或指点,或拳迎,将那点白光一起击落在地。 韦明远抄手接住一点飞来的白光,但觉劲力奇强,连掌心都撞破了,忍痛摊开手掌一看,却是一颗带血的牙齿。 天龙子的气力仿佛已衰竭到了极点,发声也含糊不清,模模糊糊地哼道:“一身剩有寸心在,不许世间留妄人!” 接着双手一扬,血雨横飞,光影疾射,原来拼着最后一点余力,将手上十指都卸下攻出,同时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秦无极疾忙再度施为,手忙脚乱地运劲拦架,却没想到天龙子这最后一击的威力大得出奇。 噗噗两声轻响中,他的胸前插着两根手指,脸上也被那道血箭冲上,直把他撞得仰跌出去,拍地摔在地上。 等他再度爬起身来,半边脸上鲜血淋漓,一只眼珠也凸了出来,益发显得丑恶狰狞无比。 天龙子见状发出一声凄然长叹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秦无极算你赢了……” 一言未毕,迎面射来三点寒光,身子向后一倒,却再也无法动弹了。 韦明远骇然惊顾,只见天龙子双目中各插着一根手指,胸前洞穿了一个大孔,而秦无极却睁着一只独目,发出了震人心神的厉笑。 原来他愤急之余,拔出胸前的手指与那只凸出的眼球反击了回来,断指插进天龙子的双目,那颗眼珠却穿透了他的心房。 四外之人,个个惊骇欲死,连移动的能力都没有了。 秦无极单目一扫天龙子血肉狼藉的尸体,又是厉声长笑道:“牛鼻子,你真行,天下能凭真功力而伤得了秦某者,你还是第一人,两眼换一眼,我要你死难瞑目!” 他惨厉的语声震住所有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回他的话。 秦无极等了一等,又厉笑着道:“牛鼻子,你临死之前,还敢口发狂言说什么‘一身剩有寸心在,不许世间留妄人……可是我这个妄人依然健在,你的那颗心呢……哈……你的心已经被我恶毒的眼睛代替了,这是你做梦也没想到的吧……” 韦明远忍无可忍,抢到天龙子的尸体之前,伸手从他的胸前掏出那颗血淋淋的眼珠掷在地上,连踩几脚,才厉声道:“秦无极我祖师的心依然完整地留在腔子里,你恶毒的眼珠怎能够玷辱他老人家神圣的遗体……” 秦无极先是一怔,继而单目中流露出凶光,慢慢地向前逼近,阴沉沉地道:“姓韦的,秦某本来想留你一命,可是你自己不想活就怨不得我了……” 他的步伐已有点踉跄,可是他的凶威犹足以慑人,韦明远庄然而立,双手聚势,准备作全力的一击。 秦无极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韦纪湄身不由主地移前拦住,秦无极视若无睹,只把手一挥,厉声喝道:“滚开!” 韦纪湄双掌一错,竟然避开他的挥击,同时将掌势反贴上去,结结实实地印在他的胸膛上,又是砰砰两声问响。 秦无极身子只晃了一晃,脚下退后两步,而韦纪湄却被他身上的潜力反震得平飞出去。 幸而被杜念远伸手扶住了,正容低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还没有到出手的时候!” 韦纪湄挣开了她的拉扯,大声道:“我总不能眼看着爸爸遭他的毒手!” 杜念远庄容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最好沉住点气!” 韦明远已经朗然发话道:“纪美,假若你们等一下的确能除去这个魔头,现在你就不必管我了!” 韦纪美闻言一呆,秦无极又开始移步上前。 旁立的庄宁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抢步进来挥拳直击秦无极的门面,秦无极根本不加理会,冷笑一声,直等他的拳头临到跟前,双手突然一抓,生生将庄宁的身子举了起来。 百绝大师见状大惊,慌忙赶过来,摒指直点秦无极的独目,秦无极的脚下微踞,身子高上寸许,恰好赶上他的手指,张开大口就咬。 咔嚓一声,红光崩现,百绝大师的指头竟然来不及收回,被他咬了下来,秦无极接着腾起一脚,踢向百绝大师的小腹。 百绝大师的身躯化为一道灰影飞跌出去,摔下来时,腹下肠血崩流,奄然物化! 又是一条人命! 这魔头在重创之余,犹凶狠如此,直震得四下之人唤然无声,谁也不敢再出头来阻拦他了。 韦明远的眼中几乎要冒出火花,厉声大叫道:“秦无极,你把人放下来,韦某把命交给你吧!” 秦无极哈哈一声厉笑道:“好!冲着你这句话,我放了他!” 双手朝前一送,把庄宁的身子掷了出来,朝韦明远飞去,韦明远一把接住却不禁目毗心裂。 因为他手中接住的只有半边身子,另外半边还握在秦无极的手中,不知他在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法,将庄宁撕裂成两片了! 黄英触发师徒之情,哭叫一声,疯狂似的朝秦无极扑过去,举掌击他的左肩,秦无极对这样一个女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身子连动都不动,泰然受了一掌。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掌居然奏了效,秦无极的身子跟着一歪,格格脆响中,连退了五六步,手中那半尸体也摔了下来! 他用另一只手一抚肩头,才发现那肩骨全碎了,不禁厉声大喝道:“妖女!你用什么方法伤了我的肩……” 黄英眼中含着热泪,一言不发,欺身再度挥掌攻上,大家见她居然能一掌伤却秦无极,不禁大是兴奋,只有杜念远顿足长叹道:“妮子,你误了大事了……” 黄英的掌才递进去,秦无极的一只手已奇奥无匹地反接上来,两臂相错而过,可是他的手臂却突地长出四五寸,在黄英的肋下一触。 黄英嘤声痛叫,掌势随之一缓,秦无极跟着反手一握,捏住她的膀子一扯,便将她的胳臂扯断了下来,然后就用那条断臂反扫过去。 又是一片血光,黄英当胸之上,被他手上的劲力,利用她自己的断臂,扫得血肉横飞,一丝不留。 秦无极再收回断臂,由掌心上取下一块肉色的圆形玉块,比在手中看了半天,才大声笑向杜念远道:“杜夫人,这就是你要制我于死命的东西!” 杜念远神色变了片刻,才恢复平静,漠然地道:“不错!总算你的命长,要不是那妮子沉不住气,等你再将功力消耗掉一部分,出其无备之下,一击定能制你死命!” 秦无极怔了一怔,才纵声大笑道:“真不错!夫人之策划的确超人一等,秦某纵然不然,却已伤残一臂,夫人亦引以为豪了!只是秦某还想问一件事,这玉质究竟是什么成分,会坚实如此?” 杜念远冷冷一哼道:“你总该听过天香三宝之一的拈花玉手?” 秦无极微微吃惊道:“这是从拈花玉手上取下来的?” 杜念远点点头道。秦无极不信地道:“久闻拈花玉手无坚不摧,你怎能将它分割开来?” 杜念远这才微露笑意道:“世上无我不能之事!”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夫人只怕有一件事不能吧?” 杜念远抬眼扫他一下道:“你大概是说取你的性命这一件事吧!” 秦无极更得意笑道:“不错!设若这掌中藏玉的秘密没有被我发现,秦某的确难逃性命之危,可是现在我也有一块玉了 杜念远顿了一顿才道:“拈花玉手一共分解成七块碎玉,分藏神骑旅中七大高手,虽然被你得去了一块,等一下六人围攻,只要有一个人能在你致命处攻上一招,你就够瞧的了!” 秦无极微笑道:“以秦某之能,这个可能性不会太大。” 杜念远也微微一笑道:“你别忘了你的功力大部分得自于午经,而子午经上的招式早已流传出来了,六个深谙此中变化的高手围攻你一人,恐怕你很难逃得过去。” 秦无极脸色果然为之一变,呆了一呆才道:“给你这么一说,等一下我倒要多留神,实在不行的时候,秦某尚可抽身一走,以秦某的修为,这一点能力还有。” 杜念远深深地盯他一眼道:“错过今天还有明天,下次我再想法子对付你时,一定会更周详严密,绝对不会出差错了!” 秦无极好像的确被她的话吓住了,呆立良久,四下之人却不禁大为失望,因为从杜念远的口气听来,她今天是无法对付秦无极了。 杜素琼情不自禁地问韦纪湄道:“纪湄,真是这样吗?” 韦纪美废然地点点头道:“是的,念远原来计划是要等秦无极精疲力竭之时,由我们七人布天罡七星阵,合力群攻,再仗着那玉质的坚性,必可击碎他的护身真气,现在黄英一死,连七星阵都布不起来了。” 杜素琼也不禁愁眉深锁,韦纪湄却豪气奔放地道:“杜阿姨,你别着急,等一下我凭仗所学,与他硬折几招!再消耗掉他一点体力,使他人还是有得手机会的!””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混账小子!你打错主意了,我从你那个宝贝弟弟那儿,无意中得到利用毒蛇的汁液可以增长体力,早已有了准备,否则我今天连经几场硬仗打下来,不等你出手,恐怕也累死了。你别看我受了伤,真要等我筋疲力尽,只怕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还能活着,小子,你还是等着那位能干的妻子另外再出高明的主意吧!” 韦纪湄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厉声大叫道:“秦无极!你别说混账话,我现在就挑你一场!” 秦无极将那块圆玉嵌在掌心中大声笑道:“来就来!我正好拿你试试这块玉坚实到什么程度!” 韦纪湄奋臂正待上前迎敌,忽然人群中出来一双男女,形容悲楚,那女子更是含着两眶清泪,惨声道:“韦首领,请你等一下,由愚夫妇先接他一场,我们深信在百招之内,还能勉强地支持下去,然后再由首领贵旅中五大高手,联袂迎敌,那时或许能侥幸奏效,除却此獠!” 杜素琼已认出是向飘然与易静,失声叫道:“向大侠,易夫人,你二位是什么时候来的?” 易静含泪不语,向飘然则戚声道:“我们到达之时,正是庄大哥遇难之际,深愧无以见故友,惟一死以报于地下……” 杜素琼知道他俩与庄宁的关系,虽然有许多话想问他们,却因为不是时侯,故而默然退下。韦纪湄曾经在他俩昆仑山的别庄中小住数日,那时他还是以韩芝佑的身份,缅思往事,感慨颇多,此刻也不及问别后详情,仅是慎重地道:“二位之功力自毋庸说,但此獠心狠手辣……” 向飘然不待他说完即摆手道:“首领不必关照,愚夫妇对此獠知之颇深,故而献身而出,但愿我们能如首领所言,耗掉他的部分精力,首领再续之以功……” 韦纪循也只得退后了,秦无极对着这个人倒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厉声动问道:“你们有自信在我手中挡过百招?” 向飘然愤然道:“当然!我们在广成子的地穴中幸逃不死,并蒙离垢大师多方指点,有许多功夫就是专对付你的!” 秦无极不觉一怔道:“什么?离垢大师指点过你们的功夫?” 易静不说话,举手就进击,秦无极一臂肩骨破碎,只能以单手应敌,双在空中劲力遥接,易静虽然被震退开去,秦无极却也身子连晃,口中怒啸连连狂吼道:“好家伙,那老奴才竟还对我留下这一手!” 说完他好像疯狂一般,举手挥臂间,尽是狠毒无比的杀着,间夹无比的劲力,然而易静从容应付,每每在利用他的空隙反攻回去,战况激烈异常。 大概过了二十多个照面,秦无极凌厉的攻势略略占到一丝上风,向飘然不敢怠慢,一挥手中的灵蛇仗也加入进去,以二抵一,将秦无极的凶焰又压了下来。 这半途杀出的二人居然能抵住秦无极,不禁大出诸人意外,韦明远、杜素琼虽认识他们,却也不知他们的功力何以精深如许。 杜念远也是略感意外,这一双夫妇她是认识的,而且是他们从昆仑山顶上世外乐园中引出来,介入江湖纠纷,可是他们进入墓穴之后,如何脱身之内情,却不得而知,只是听他们口中提到离垢大师,她总算约略地有点明白。 事实上除了已死的离垢大师外,恐怕谁也不会清楚他们的动向,当他们出手除去端木方时,只有韦光与耿小红在场,小红死了,韦光又昏迷不省人事,因此他们的来去,只有给大家当做一个谜去猜了,除非他们自己来揭开这个谜底。 可是他们有这个机会吗? 易静服过雪参的元神,功力深厚,对于秦无极的硬拆,都是她接下来的。向飘然在旁只能抽隙进招,可是他灵蛇杖上的变化十分精微,所攻的部位也不过寥寥几处。 秦无极一身的护体真气密如铜墙,然而独对那几个部位十分持重,向飘然的杖头未到,他赶紧就闪了开去,脸上的愤急之色也更显明,口中更是不住地怒骂,而且骂的对象,竟是那已故的离垢大师。 杜念远观战片刻,忽然抬手将韦纪湄、宇文瑶、徐刚、孙霞、易水流、祝家华等人叫到她身边,沉声指示道:“你们看清那男的所攻的部位吗?” 韦纪湄沉思不解地道:“看到了,他取的地方并不重要,那几处穴道又十分隐僻难及,我正怀疑秦无极何以对那些地方会特别慎重。” 杜念远正容低声道:“秦无极一身功力异乎常人,那几处正是他的致命伤,这两个人既然受到离垢和尚的指示,想来他们对秦无极的了解颇深,等一下你们大家若针对着这些地方下手,说不定可以弥补天罡七星阵的不足!” 韦纪湄犹是不解地道:“这两个还对付不了秦无极吗?” 杜念远点头道:“是的,离垢和尚虽然伏下这一着暗笔,但秦无极究竟是他的孙子,人难免有私心,他指点之处必然有不足之处,可是我估计秦无极在胜得这二人之后,一定也累得够受了,天意命此二人此时前来,也许是秦无极命该当诛……” 韦纪湄久经忧患,他已习惯于不对任何事存乐观之心,仍然担心地问道:“万一我们还是不行呢?” 杜念远的脸上浮起一个凄然的微笑,接道:“我对任何事都作过一个最后的安排,那时我自然还有办法的……” 韦纪湄诧然地问道:“你还有什么安排?” 杜念远不回答,只是握着他的手,泪如雨下半晌之后,才惨声问道:“纪湄,你觉得我对你如何?” 韦纪湄莫名其妙地道:“这还用问吗?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现在又是夫妇,虽然我对往事无法记忆,但是就凭你近两年来对我的情意,也足可使我终生铭感,何况我的一切大部分都是你一手促成的……” 杜念远将身子依偎着他,韦纪湄隔着衣服,也可感觉到她剧烈的颤抖,对她的反常举动感到十分惊奇。 宇文瑶忽然也有所感,急忙道:“姊姊,你莫不是……” 杜念远凄然一挥手道:“你们先退到旁边去一下,让我能单独地占有他片刻时光,也许以后的岁月都是属于你们的啦!” 宇文瑶垂泪带着祝家华离去,这时连韦纪湄也感到事情不对头,正想开口说话,杜念远却伸手捂住他的嘴凄声道:“纪湄,现在什么也别说,一个女人能到我今天的这样程度,嫁到你这样的一个丈夫,我应该满足了,抱歉的是我无法给你更多,还几乎毁了你,幸好你自己能有所改变,没让我把错误犯得更多,纪湄,抱抱我……” 韦纪湄只觉得心中一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惟有紧紧地伸臂搂着她。 这两个人在众目联暖之下,做着如此亲呢的举动,四下之人,有一部分都把眼光从战局中移过来,好奇地盯着他们。 然而韦纪湄漠然无党,杜念远的脸上更是洋溢着一片凄楚,带着少许悲壮,大有荆柯在易水之畔,高歌辞别之况! 虽然她唱的是无声之歌,却能令每一个人都在心中领会。 只有一个人被这种情景扰得心神特别不定。 那是在激战中的秦无极,眼角瞥见杜念远偎依在韦纪湄怀中,竟起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激动,微一疏神下,被易静一掌扫过来,“啪”的一响,身子斜撞跌倒出去。 由于这一声响,将大家的注意力又拉回到战场上,但见秦无极的身子平躺在地上,刚才被黄英击碎的胳臂已经为掌力击得血肉模糊,半边身子也被血迹染红了,痛苦地扭动着。 大家立刻发出一阵欢呼,这凶狠不可一世的大魔头倒了下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事呢? 连韦纪湄与杜念远也从绊侧缠绵的忘我境界中惊醒过来,随着人潮,向秦无极的身边围过去。 韦明远又兴奋又激动地朝易静一拱手道:“恭喜易夫人一击歼魔,从此天下安矣……在下代表天下武林朋友,向夫人致以无上的敬意……” 谁知秦无极的身子突然在地上一弹而起,厉声大叫道:“没那么容易!” 叫声中挥舞独臂,径直对准韦明远身前扑去,这一来大出众人意外,仓促间谁也来不及防备,眼看着他的手指就要抓到韦明远了,半腰里忽然抢进一道人影,硬往秦无极的手上撞去。 秦无极已经杀红了眼,也不管那人是谁,单臂像一支利矛似的刺过去,惨叫声中,将那人由前心穿通后背。 秦无极信手一甩,将那个人扔了出去,那人却是神骑旅中的副首领入云流星徐刚,肺腑穿裂,立时气绝。 秦无极此刻竟如一头疯兽,没有追击韦明远,独臂朝外一抢,劲力如潮涌出,连声惨叫中,地上又平添了五六具鲜血淋漓的尸体,那是逃得较慢的几个武林人士,功力较差,自然挡不住他疯狂的痛击。 秦无极犹未停止,一眼瞥见白纫珠与韦珊相扑瑟缩,厉声惨笑中,单手又朝前一推,将两个女孩子击得飞了起来,幸得邢洁与凌寒冰抢上去接住。 易静怒吼一声,对着秦无极的后心又击出一掌,将他打得几个翻滚,可是他双腿一弹又站了起来。 不过这一掌总算使他从疯狂的状态中醒了过来,没有再随意出手伤人,却把那一只狠毒的眼睛,紧盯着易静。 易静沉声怒喝道:“秦无极,你已经不像人了,本来我还守着离垢大师的嘱咐,非至万不得已时,不对你下毒手,现在可顾不得那么多了!” 秦无极恶狠狠地朝地下吐了一口血水,阴着喉咙道:“那老奴才还给你们留下了什么杀手?” 易静回头对向飘然道:“飘然,准备好!” 向飘然凛然一点头,将手中的灵蛇杖朝上一举,易静神态庄严地挥开双掌,由掌心涌起两道暗色的光华,慢慢地朝秦无极逼去。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呢!原来只是老奴才的压箱底玩意儿,你以为学得他一点‘青莲氤氲’,就能叫我束手就毙了……” 笑声中一臂朝天伸出,指尖冒出五缕黑气,慢慢涨成茶杯口粗细,缭绕在他的身子四周,撑住那两道青光,使他们无法逼近他的身体。 同时口中还发出狂笑道:“老家伙一直把这点鬼门道秘而不宣,原来是留给你们来对付我的,殊不知道我早已洞烛他的底蕴,这黑煞玄气就是为着抵抗他的,你们误信了老家伙的鬼话,马上就要吃大亏了!” 易静厉声道:“胡说!我虽不知离垢大师与你是什么关系,可是他对你苦口婆心,处处地照顾你,希望你能在苦海回头,你在暗中偷练黑煞玄气之事,他早有知悉,并且也留下了制裁你的方法……” 秦无极不信地道:“他还留下了什么制裁我的方法?” 易静一言不发,只是把掌上的青光加强,恍如一片青色光雾,将秦无极整个地罩了进去,由他的衣衫紧贴在身上的情形看来,那青光的压力一定异常强大。 可是秦无极的潜力毕竟惊人,他一臂伤残,胸前受创,一目已毁,带着这么多的创伤犹自冥顽强项,独臂越抬越高,指尖发出的黑气也粗涨到碗口大小,在青光中猛烈地冲撞,堪堪有突出之势。 易静渐渐感到有点控制不住了,急忙大叫道:“飘然,你还不动手?” 向飘然把灵蛇杖又是一举,杖头蛇口飞出一丝银芒,只有几个目力绝佳的人才约略可辨,笔直射向秦无极的肋下。 那里正是他身上有限的几处之一,秦无极只低吼一声,黑气暴涨,撑开了青光的围困,可是他的身子已摇摆地倒了下去。 易静的手放了下来,青光也收敛起来了,轻轻地吁出一口秦无极寂然躺在那儿不动,由于上一次的经验,大家可不敢再围过去了,只是屏息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向飘然轻轻地道:“静,这下他大概真的死了,他的血海穴是致命的地方,蛇芒针专破一切护身气功。我们过去看看吧?” 易静肃然点点头,二人慢慢地踱过去,只见秦无极的独目犹自圆睁,眼珠直瞪得大大的,一动都不动。 看着这一副惨厉的死相,易静不禁悸然地道:“我真怕他还没有死。” 向飘然摇摇头道:“不会,灵蛇杖下绝无活人……” 一言未毕,地下的秦无极猛地蹿了起来,独臂伸向易静的小腹大叫道:“我就是一个例外!” 这下子的动作太快了,易静根本来不及作何抗御,秦无极的利爪已挖了进去,随手带出一大串肚肠。 向飘然痛叫一声,拔杖对他迎头击下,秦无极挥臂一格,将那枝灵蛇杖格得脱手飞出,反掌就拍在他的头上,噗的一声后,他的身子倒向易静一边,双双陈尸地上,又添了一幕血淋淋的惨剧。 这夫妇二人眼看着占了上风,却在片刻之间,又作了他毒爪的冤魂,秦无极得意之至,仰天发出哈哈长笑道:“普天之下,看谁还能取秦某之命!” 四下之人一个个默默无声,韦明远长叹一声,挽首无语,杜素琼自动地靠近他的身旁,知道今天很可能就是他们在世上最后的一天了。 秦无极眼光一扫四周,继而发出他刺耳的笑声道:“你们中间还有谁愿意前来送死的?” 连问几声,四下无答者,秦无极又笑向韦纪湄道:“神骑旅不是有着专对付我而设的天罡七星大阵吗?七星去其二,你们还有五个人可资一搏的!” 韦纪湄神色激动,对那几个人朗然道:“大家准备一下吧,置之死地而后生,记得他身上的那些穴门,无论是谁,只要有一人可以得手,其他的人就是牺牲了,也是有价值的!”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别做梦了,老实告诉你,我身上只有肋下血海泉处是致命之地,可是方才挨了锋利无匹的蛇杖毒针,依然若无其事……” 韦纪湄大声叫道:“不管怎么样,反正你今天不会放过大家,左右都是一死,倒不如痛快地与你拼一下……” 秦无极用手一指四下残尸厉笑道:“小子,你看见没有,今天与我交手的这些人,哪一个死得完整?我劝你还是乖乖地等在那儿,至少我可以叫你死得不太痛苦……” 韦纪湄将心一横朗声豪笑道:“人死了,什么知觉都没有了,还在乎什么痛苦不痛苦? 神骑旅叱咤风云一世,我身为首领,岂会做那种束手待毙之事!” 这番话说得豪气四溢,四周之人,莫不动容,每个人都抽出长剑或兵刃,以图一搏,只有杜念远轻轻一叹道:“没有用的,大家还是安详地受死吧!” 韦纪湄大感诧异道:“念远,你不久之前,不是还告诉我们可以拼命一搏吗?” 杜念远轻轻叹道:“那时是可以的,现在却不同了。” 韦纪湄奇道:“这话怎么说呢?” 杜念远黯然叹道:“当我告诉你们那些话时,六人联手,的确还有除他的机会,可是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就是所有的人一齐扑上前,也别想伤得了他分毫。” 韦纪湄怔怔地道:“我不相信他越打还越厉害了!” 杜念远忽然苦笑了一下道:“纪湄,你的眼光真差,怎么还看不出来呢,他现在不是功力进步,而是他身上惟一的死门已经被封闭了。” 韦纪湄仍是怔然不解,反倒是秦无极纵声大笑道:“杜夫人,秦某对你真佩服,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你的脑筋。” 杜念远淡淡一笑道:“你也别得意了,你不过是运气好,我原本想害你的,想不到鬼使神差,反而救了你的命,我若早知道那对夫妇会出现的话,绝对不会费神去动那么多的脑筋,而你此刻也横尸当场了……” 秦无极嘿嘿笑道:“秦某对夫人感激无状,今日在场诸人中,秦某可以独许夫人不死!” 韦纪湄听他们说了半天,忍不住问道:“念远,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你怎么会救了他呢?” 杜念远深思片刻才叹道:“在灵蛇杖的利针下,有什么东西能将那股锐势挡住呢?” 韦纪湄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他利用夺去我们的那块玉,挡在他的死门上……”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总算想明白了,其实也该多谢尊夫人的提醒,因为我得知你们对付我的伎俩,想到我身上仅只有一处死穴,刚好可以利用你们那块无坚的美玉,当做护身利器,除了天灾之外,人祸大概是无法奈何得了我了……”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韦纪湄长叹一声,其他人也都浮起了沮丧和失望,灰色的情绪,笼罩了整个旷野,只有秦无极一人意态飞扬跋扈。 杜念远沉默片刻。忽而神色一动对秦无极道:“天下武林好手,差不多全集中在此,你若是将这些人都杀死之后,天下武学也到此为终,你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秦无极呆了一呆道:“这个问题秦某倒是没有考虑过。”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我自己也学过几天武艺,对练武人的性情了解得十分清楚。‘天下第一’的名号,固然是人人都想得到,然而一旦真正到了天下无敌的境界,到处都找不到对手,那样地活着,比死了还要难过。” 秦无极略加思索后道:“夫人的意思可是要我放过这些人?” 杜念远微笑道:“这些人的武功都到了体能的极限,纵然再经几十的研练,也不会超过你了,因此杀与不杀,对你都没有多大作用。” 秦无极惶惑地道:“夫人的意思是怎样呢?”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假若我是你的话,我一定在世界上留下几个敌人,好让他们时时刻刻地刺激着我,使我的生命更充实。”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夫人此言,深得我心,可是这些人若留在世上,对我终是心腹之患!” 杜念远也跟着一笑道:“以你的修为,难道还怕这一点吗?” 秦无极摇头道:“秦某为人,从不做冒险之事!” 杜念远扁嘴哼了一声,脸上满是不齿之色道:“秦无极,你空有这一身武功造诣,其实你却是一个最庸俗的人!” 秦无极被她说得一呆,环顾四周片刻,忽然有一种落寞之感打心中涌起。杜念远不肯放松,继续逼问着他道:“你今天连经几次恶战,与你对手的,都是世上顶尖的高手,可是他们都在你面前一个个地倒了下去,试问你得到了什么?” 秦无极大笑道:“秦某得到了天下人的畏惧与憎恨!” 杜念远扁嘴笑道:“可是这些人死了之后,你连这一点畏惧与憎恨都没有了,余子碌碌不足云,假若你今后所遇到的人,一个个都在你的面前发抖求饶,或者是阿谀乞怜之辈,你又有什么生之意趣?” 秦无极深思片刻后,突地一笑道:“夫人,你真厉害,就凭你这句话,居然消去我的满腔杀机,秦某可以放过这些人,让他们今后在仇恨中点缀我的生命,可就是一个人无法放过!” 杜念远平静地道:“你一定是说我?” 秦无极点头道:“不错!你的心计智慧比什么都可怕,说不定下一次我就会落在你的手中,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杜念远淡淡一笑道:“这倒是你的聪明处,错过今日,下次见面,我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无极的独眼中闪出一阵邪恶的光芒,赫赫冷笑道:“夫人,可惜你没有下次的极会了。” 杜念远眉头一挑道:“莫非你现在有杀我之意?” 秦无极皱眉深思不语,其余诸人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尤其是韦明远与韦纪湄,当他们听出杜念远在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大家的生存时,更不知该作如何表示,杜念远却似对他们的心意十分了解,回头对韦纪湄凄然一笑道:“纪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请你认清一个事实,今日之举,已不是一两个人的生死问题,你该为大局着想……” 末后语声凄楚,令人不忍卒闻,韦明远已经把话吐到口头,闻言黯然一叹,把要说的话硬压了下去。 韦纪湄眼中含着泪,默然不知所措。 杜念远回身对秦无极正容道:“好了。你可以开始动手了!” 秦无极突地哈哈一笑道:“杜夫人,像你这样一位奇女子,秦某实在不忍心眼见你身消玉殒……” 杜念远淡淡地道:“那我自寻了断也是一样的。” 秦无极摇头笑道:“用不着,秦某己另有处置之法。” 杜念远神色一动道:“你想怎么样?” 秦无极哈哈大笑道:“杀你我不忍,放过你我又不肯,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我把你时刻带在身边,一步也不离开你,倒看你还有什么方法来对付我。” 杜念远神色大变叫道:“你敢……” 然而秦无极的动作快如疾风,电也似的蹿上来,伸手在她的肋下轻轻一点,然后挟着她的细腰,像一道电光似的冲天拔起,落向长城雉堞上。 这一突发的变故实在太快了,当韦纪湄等人发觉欲待拦阻时,秦无极的身形已出去老远,他们只能望着他的背影空自吼叫。 秦无极挟着杜念远在长城的垛齿上飞也似的前进着,有如星丸跳跃,几个起落,已经剩下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韦纪湄呆了片刻,才从失神中惊醒过来,急叫一声:“念……远……” 拔开身形就在后面追上去,当他的脚步刚蹦上长城时,蓦然见得前面爆出一阵蓝烟,接着是一声震雷似的巨响。 然后是一条人影,像飞鸟似的奔了回来,到得临近一看,居然还是秦无极。 可是这魔头的面目已然全非,仅剩的一条手臂也被炸掉了,腿也剩了一条,全身血肉模糊………他竟是用着一条腿跳着回来的。 见到韦纪湄之后,他血肉模糊的脸上涌起无比的的狰狞,厉吼着道:“好狗贼!你那妖婆娘真狠,居然使出这一条毒计,我今日若不杀尽你们每一个人,死难瞑目……” 叫声中他疯狂地对韦纪湄撞过来,韦纪湄惊骇失神之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抵抗,蓦地城脚下又飞出一条人影,迎着秦无极就是一掌。 秦无极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朝长城下落去,同时他狰狞无比的脸庞也成为一团血肉,这魔头永远也无法瞑目了,因为他想杀死所有人的心愿,再也无力去完成了。 韦纪湄怔然惊顾,发现那出手之人,竟是他的弟弟韦光,只是哽咽地叫了一声,赶忙又向前奔去。 地下一片血肉狼藉,碎骨支离,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完整的杜念远了,韦纪湄身不由己地跪了下来,捧起一团血肉,痛哭失声。 过了半天之后,他发现有一只坚强的手将他拉了起来,回头一看,却见韦明远一脸肃穆,对着满地的血肉碎屑,深深地躬身作礼。 杜素琼哽咽着道:“明远,她是一个小辈,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韦明远轻轻一叹,虔敬地道:“念远的过去不必说了,但是以她最后所做的一件事来说,她实在不愧为一个真正的奇女子,就是这一躬,犹不足表达我心中的敬意……” 天下真正地恢复宁静了,虽然江湖年年代代有杀伐,可是那不过是一些二三流的江湖武师,孜孜于名利之争…… 在北昆仑山的乐园仙境中,安详地居住着一大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白头红颜,相映成趣,他们再也不会参与江湖上那些纠纷了。 同时在一所古刹中,一个破衣百衲的年轻僧人,对着一列五具棺木,喃喃地念着经咒,然后他举起手指,在棺木的前端开始刻下: 先父庄宁侠士之灵 先母易静之灵 先师百绝大师之灵 故亡友黄英之灵 直到最后的一具灵枢,他踌躇良久,才刻下:故侠士向飘然之灵当最后的一笔完成后,他抬眼扫视群灵,喃喃地念了几声佛号,眼中含着泪水,以空洞而落寞的声音念道:“生也空,死也空,恩怨欢爱一梦中……” 他庄泉,该是这世界上最伤心、最寂寞的人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