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珠似玉》 第1章 如珠似玉 作者:月下蝶影 文案: 很多人以为,顾家二姑娘长相甜美,一定是个温婉似水,善良无害的软和人。 然而,事实有时候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本文是披着娇花皮的霸王花与看起来病弱但是会超长待机的痴情帝的故事。 痴情帝的日常:娇惯霸王花,以及顺带处理政务。 其实这就是篇甜爽文。 【编辑评价】 顾如玖作为世家大族之女,从小受尽父母兄长疼爱。直到膝下无子的皇帝驾崩,年仅十三的诚王长子过继登基,成为新的皇帝。世家林立,新帝年幼,顾家选择了辅佐幼帝。幼帝从小在王府受尽冷待,遇到顾如玖后,对她格外喜欢,简直就把她当做亲生妹妹一样对待,哪只这份心意后来慢慢发生了改变……本文女主性格鲜明,家人友爱,世家的生活跃然纸上。在朝廷权利争夺中,年幼的皇帝却对女主心生爱慕,两人青梅竹马,本文借由两人点滴相处,谱写出一篇美好甜蜜的恋爱,文笔流畅,角色鲜明,值得一看。 第1章 帝崩 寒月如霜,满城皆静。 正是宵禁时分,京都的街面上除了打更人,便只有皇城巡卫军的身影。因为天气不好,天空没有半点星月之光,黑漆漆的街道上,唯有巡卫军手里提着的灯笼,以及世家贵族们府邸大门口的灯笼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巡卫队长呼出一口寒气,看了眼身后同样冻得面色发白的弟兄们,低声道:“兄弟们打起精神来。” 近来圣上身体有恙,喜怒不定,不少宫人因此受罚,他可不想巡卫处在这个当头惹出事端出来。 正想着这事,他见到前面通往皇宫大门的方向,突然一队身着锦衣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冲了过来。这队人马看到他们停也未停,只是扔给他一个牌子,就打马消失在夜色中。 他捧着冰凉的令牌,凑近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圣上亲卫队的令牌吗,这大半夜匆匆忙忙突然出宫…… 他脸色一变,不敢再多想,手却不自觉握紧了身上的佩刀。 “咚!”三更时分,钟声划破黑夜的宁静。 宁平伯府内院的东小院里,几个守夜的丫鬟早已经被钟声惊醒,也顾不上绾发,披上外衫便匆匆往内室走。 “姑娘,”宝绿最先进屋子,见纱帐里有动静,几乎是跑着到了床边,温声道,“姑娘可是醒了?” 跟在宝绿身后进来的几个丫鬟已经开始点灯以及拆换屋内一些颜色艳丽的东西,手脚轻快得让人察觉不到半点惊慌失措。 “宝绿,发生什么事了?”团花锦被下,一位约莫十岁的小姑娘慢慢坐起身,听到钟声仍旧在响,白皙的脸蛋上露出几分疑惑。 宝绿见她这样,就知道姑娘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转身接过木香拿过来的裙衫给姑娘换上,因为担心夜里太冷,还特意给她加上了一件披肩。 很快又有丫鬟围上来,给她换上早已经烤得暖和的鞋袜。又因她年龄不大,丫鬟秋罗只是简单的替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了两支银饰别在发间便不再用其他累赘的发饰。 顾如玖坐在套着锦缎的凳子上,任由几个大丫鬟打理自己贴身之事。只可惜母亲前几日特意给自己打的整套梳头用品,最近一年是不能用了。 这个时候敲丧钟,并且还敲这么多声,除了帝王驾崩以外,还有谁有这个礼仪规格? 等她捧着暖手炉准备去主屋见母亲时,她小院里颜色艳丽的东西已经换得七七八八。她有些遗憾的抬头看了看原本挂着红灯笼的位置,虽然来不及换上其他颜色的灯笼,但红灯笼已经取了下来,所以看起来有些空荡荡。 看到这,她就想起前几日已经出嫁的姐姐,抿了抿嘴,露出两个有些浅的酒窝。 几个大丫鬟见状,知道姑娘是舍不得大姑娘出嫁,只是作为丫鬟,她们也不好劝。 夫人膝下两子两女,两位公子与大姑娘都比姑娘年长不少,所以都很疼爱姑娘这个小妹妹。大姑娘出嫁后,姑娘舍不得也是理所当然。 东小院离正院并不远,顾如玖一行没走多久,便已经到了正院。 杨氏正在嘱咐奴仆如何收拾府中上下,见到女儿进来,忙开口到:“久久怎么过来了?”说完,又让下人泡暖身茶,又去摸顾如玖的手,看她有没有受寒。 她当年怀这个女儿时,已经三十岁出头。女儿出生的时候,眉眼虽然比前面三个孩子都好看,但是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所以她总是担心这孩子熬不过去,便与孩子父亲给她取了个小名“久久”,唯愿她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如今十年过去,当初小婴儿已经长得水润可爱,再看不出当年的瘦小虚弱。 “母亲,大嫂,二嫂。”顾如玖给屋里三个人见礼,浅笑道,“母亲不要担心,我过来的时候穿得厚实,冻不着。” 大嫂陈氏与二嫂胡氏起身回了半礼,然后上前拥着顾如玖一起坐下,然后就开始摸她身上的衣服,确定她所言属实后,才又劝着婆婆,说小姑这也是担心大家云云,言行间不自觉便透露出几分疼宠。 杨氏见姑嫂间这个样子,当下便无奈道:“罢了,就让她待在这里吧,左右这会儿也没谁能睡得着。” 说完,便又继续安排府中的琐事,不时还会问一问两个儿媳的意见,倒是忙中不乱。 顾如玖捧着茶围观三个女人把整个伯爷府管理的井井有条的过程,忍不住想,这便是世家女的能耐,无论何时都能显露出她们的仪态与气度。 不到一个时辰,该吩咐的都已经安排好,杨氏对儿媳女儿道:“也不知道新帝出自哪个王府?” 先帝膝下无子,他驾崩后继位的新帝只能从两个兄弟的孩子里过继。想到先帝为了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不仅拖延过继宗室子侄的事,还痴迷炼丹修仙,信些游方术士的胡话瞎折腾,以为这样就能有自己的子嗣,杨氏就觉得先帝为人颇不靠谱。 陈氏与胡氏都是世家女出身,对政事也有所耳闻。所以不仅是杨氏关心这事,她们也是好奇的。 先帝虽然一句驾崩,但是皇后周氏还在,所以挑选新帝的事情,十有八九要落到皇后身上。 要说这位皇后周氏,跟她们宁平伯府还有几分亲戚情分。论起关系来,府中老太太与皇后的母亲乃是亲姐妹,所以她们这一辈私下里如果想要显得亲密一些,叫皇后一声表姑母也是可以的。 虽然老太太早在几年前便已百年归去,但是这血缘关系还是在的。不然公公与她们二人的丈夫一个时辰前何必匆匆赶着进宫,不就是担心先帝驾崩,皇后会被人欺负吗? 说到皇后周氏,就不得不提到她那彪悍的母亲。周氏在进宫前,已经嫁过一次,谁知道那夫家不厚道,竟敢私下纳妾养外室。她们这位姨奶奶知道后,便带着人砸了对方家门,不仅让对方登门致歉,还讨回了周氏的嫁妆,让两人和离了。 周氏和离后不久,与京中其他女子踏马赏花时,突然被一位高人断言,说她“凤翔九天,贵不可言。” 于是此事过后不到两个月,周氏被皇帝召进皇宫,初封昭仪,不到两年便诞下一对龙凤胎,先帝欣喜之下,便封她为皇后。也不怪先帝这么不稳重,因为他所有的女人里,除了周氏以外,其他人就从来没有过半点喜讯。 只可惜好景不长,这对龙凤胎先后夭折。大家最后也只能感慨一句,约莫是先帝命中注定无子吧。 摊上这么个皇帝,大家心情也是很复杂的,好在这个皇帝在政事上虽然糊涂了点,个人生活上放荡不羁了一点,但好歹性格不暴戾,所以京城里几大世家也没兴风作浪的搞串联,维持着一个和谐安定的大丰王朝。 “可是现在……万一乱起来怎么办?”胡氏皱着眉,全然没有自己在妄议皇室的恐慌感。 在旁边看热闹的顾如玖心里明白,平时世家们对皇家虽然尊重,但还不到敬畏的地步,关起门来说起皇室的八卦,那可是一点都不留情。 其实像他们这些二三流世家还算好的,像司马家、李家这两个一流世家,他们一言一行风度翩翩挑不出半点错处,待人也是温和有礼,但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高傲,不用显露出来都能让人感受得到。如果是一般的皇家宗室,在他们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摆不出半点皇族的谱。 顾如玖接触过司马氏与李氏两家,总的说来,他们就是丰朝最全的礼仪教科书,让人见之则敬,望之则畏。她跟这两家姑娘的关系一般,所以也不便发表什么看法,只能说这家的姑娘都不太好亲近。 见屋内三个女人都有些担心,顾如玖忍不住开口劝慰道:“先帝的两个兄弟……想乱也乱不起来吧。” 三个女人齐刷刷扭头看顾如玖,似乎都没有想到顾如玖会开这个口。 被三双亮闪闪的目光盯着,顾如玖干咳一声道:“诚王性格向来……软和,近几年身体也不太好,他的封地也不算富饶,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吧。” “你说得对,”杨氏点头,女儿说诚王性格软和,已经是极其客气的说法了,实际上这位诚王简直就是软弱无能,他当年封王去了封地后,一直没什么作为,如果这位有胆子造反争夺帝位,那简直才是大丰朝一大奇事。 “瑞王身体残疾,就更加不可能了,”顾如玖眨巴眨巴眼睛,笑得一脸可爱,“而京城里有父亲跟兄长们帮着表姑母周旋,怎么会乱起来?” 好在先帝虽然糊涂,但还不至于糊涂到没脑子的地步,所以早在几个月前,就把两王的儿子全部接到了京城。两王的子嗣虽然也不太多,好歹总共也凑足了五个,比起先帝来,那就强了不少。 “你说得对,是我们关心则乱了,”杨氏见女儿笑起来的模样,心里那分担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新帝是哪位公子,与我们也没有多大的干系。” 小半个时辰后,有人来报,说新帝已经被帝王亲卫队迎进宫。 进宫的,是诚王长子。 “诚王长子……”杨氏叹息一声,此子乃诚王原配所生,只可惜这位诚王妃早逝,诚王余下的两子三女皆乃填房与妾侍所出。 她大概明白皇后为何要选此子了。 “新帝……尚且年幼。”世家女对各家关系向来了如指掌,所以陈氏与胡氏很快就想起诚王长子的一些情况,这句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顾如玖把这话听进了耳朵,但是脸上仍旧是那甜美无邪的笑,仿佛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 第2章 帝师 先帝驾崩,京城上下无论达官贵人或者贩夫走卒,皆要为帝王守孝二十七日,停嫁娶半年,以示对帝王的敬重。 向来好享受的世家贵族们也只好停了平日的娱乐活动,关上门偷偷吃些荤食打牙祭,出门却都是着麻布粗衣,满面哀痛。 先帝在宫中停灵二十一日,最后谥号纯,吹吹打打,在朝臣们抹着袖子,呜呜咽咽声中,葬入了皇陵。 新帝年幼,又不懂料理国家政事,于是晋级为太后的周氏便开始陪着幼帝处理朝政,又与几位帝师细心教导于他,而幼帝也十分乖巧,对周太后十分孝顺尊敬,很快两人就获得大丰朝朝臣公认的“母慈子孝”荣誉勋章。 作为宁平伯府尚且年幼的二姑娘,顾如玖听到的朝政之事并不多,只是隐约听两位兄长提起新帝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健壮,其他的倒是很少提及。 实际上这也很正常,新帝年幼,又没有强有力的势力支持他,朝中上下的话语权全在周太后手上,这个新帝便显得不那么重要的。 这一点,从平时父兄们提到新帝与周太后的频率差别就可以得出结论。 一个身体不太健壮的幼帝,能不能活到亲政的时候都很难说,谁会在这个时候急着向他表忠心?京城里这些世家们向来沉得住气,轻易不会下赌注。这就是为何即便皇朝更替,而世家却仍旧能屹立不倒的原因。 因为尚在先帝的孝期,这个年过得有些没滋没味,顾如玖交好的几位小姐妹也不能凑一块玩耍,实在让人有些遗憾。 世家贵女们从启蒙开始,就要学习很多东西,骑射诗画谱牒曲艺自不必说,仪容谈吐更是不可或缺。 与现在的生活相比,顾如玖觉得自己前世活得实在是糙了一点,也因此对通晓多种才艺的世家贵女们刮目相看。 “姑娘,老爷跟夫人邀您去正院用饭。”宝绿走进屋后,等顾如玖最后一个字收笔以后才笑盈盈的开口,“姑娘的字越来越好了。” “每天你跟她们几个都这么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顾如玖搁下笔,觉得自己这手字看着还行,就是缺了几分风骨。别的穿越女,向来是吹拉弹唱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到了她这里,简直就是给穿越同仁们拉了后腿。 木香与秋罗上前替她收拾书案,秋罗还劝道:“姑娘你才多大?我们做下人的虽然不懂什么笔法,但是就连老爷都说过你的字有灵性,可见是真的好。” 其他几个贴身丫鬟笑着齐声附和,就连举着铜盆伺候顾如玖洗手的尔等丫鬟,也跟着一个劲儿的点头。 顾如玖任由她们哄着自己,笑盈盈的带着四个贴身大丫鬟朝正院行去。进了正院,就见一家人都在,她上前给父母兄嫂见礼后,才挨着杨氏坐下,“爹爹与兄长们满面喜气,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确实是件好事,”顾长龄抚着自己不算长的美须道,“再过几日,皇上欲封赏有功之臣,我们家有幸得皇上器重,也能得一二封赏。” 顾如玖心里清楚,能让父亲露出明显喜意的封赏,肯定不是赏什么金银珠宝,更有可能是实质的爵位或者官职。 顾家勉强算得上是二等末流世家,近两代也没出现特别显赫的人,就连父亲现在这个一等伯也是周氏进宫后,让先帝看重他的书画,才从三等伯晋升而来。 现在周太后掌权,照顾一下娘家人倒也可能,但论亲疏远近,那也是周氏一族得好处,与他们顾氏一族有什么关系? 想不明白,顾如玖也懒得再想,顶着一张白嫩嫩的软包子脸,朝顾长龄露出甜甜的笑,“爹爹,你快告诉我,皇上要封赏我们家什么?” 若是两个儿子这般沉不住气,顾长龄早便训斥了,可开口的偏偏是他最疼宠的女儿。对上女儿那黑白分明的双眼,他也卖不起关子,不自觉带出两分笑意:“今日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太后欲让为父做帝师,教授皇上书画,并且进爵为二等候。” 顾长龄的书画在文人中十分受推崇,尤其是他的书法,就连大丰朝的几位隐居名士都夸“难得风骨,游龙飞凤”,可见一斑。也正因为此,顾氏一族中,他们这一支在京城最是受人尊敬与推崇。 “真的?”顾如玖眼睛顿时笑成弯月,“这实在是太好了,等皇上亲政,您再争取一个公爵回来。” “这事即好也不好,”杨氏叹口气,“夫君可见过皇上了?”不怪她在这个时候泼冷水,实在是她这个夫君有些天真烂漫,生来是个乐天派。四个儿女中,唯有小女儿颇随他的性子,若让这父女俩这么一路畅想下去,他们顾家明天就能变成京城一流世家了。 周太后与皇上不是亲生母子,皇上年幼又体虚,这个帝师看似风光,背后恐怕没那么光鲜。 “怎能没见过,只是往日只是在朝上看过几眼,今天才私下交谈过几句,”顾长龄面带赞色道,“皇上虽然年幼,但是言行极有风仪,相貌更是如玉赛月,让人见之忘俗,谈之心悦。” “皇上长得很好看?”顾如玖听到如玉赛月四个字,顿时来了精神,便问道,“真有那么好?” “自然是如此,更重要的是,皇上是个极为懂礼仁爱的孩子,太后把他教养得极好,”顾长龄说到这,颇为感慨道,“只可惜当年的诚王妃早逝,不然皇上只怕会更加惊才绝艳。” 皇上生母出自司马一族,司马氏乃是一流世家,他们家出来的人,向来是被人模仿尊崇的对象。 杨氏有些心塞的看着丈夫与女儿这两个“看脸派”愉快的聊着幼帝的相貌与气度,无奈的叹口气,好在其他三个儿女不像他们父亲那般天真无邪,不然她可真是要操碎心。 “夫人不要过于忧虑,事情已经成定局,多想已是无益,”正在跟女儿闲聊的顾长龄抽空对杨氏道,“更何况我只是教授皇上书画,有什么可忧心的。” 杨氏一怔,看了眼自己的夫君,不由得失笑,也不知道他是真天真还是心里有数,这些年看似天真烂漫,不过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他们这一支的日子却是越过越好了。 顾之瑀跟弟弟顾存璟两人默默的听着父亲与小妹从皇上仪容聊到东街的糕点铺子,顾存璟苦巴巴道,“母亲,什么时候开饭?” 杨氏无奈让人去传饭,转头对顾长龄道:“洗手吃饭,女儿还小,别跟她说这些。”给年幼的女儿说另外一个少年相貌如何出众像个什么话? 顾长龄也意识到了这点,干咳了一声,生硬的转移话题:“久久,最近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顾如玖默然无语的看着顾长龄,顾长龄被女儿盯得有些心软,笑着道:“吃饭,吃饭。” 顾家在外面虽然颇为讲究,但是关上门后,却没有那些麻烦规矩。杨氏向来温和,不爱做那恶婆婆,所以两个儿媳在饭桌上,不用立那些没必要的规矩。 午膳用完后,顾长龄突然道:“对了,我刚才还忘记说一件事,我今天离开宫的时候,太后提起了久久这丫头,说是好几年不见,想召她进宫看看。” “太后可说了是哪一日?”杨氏闻言也不意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那倒没有说,左右也就这几日,你先把久久进宫时要用的东西准备好,到时候太后宣召,也不至于太忙乱。”顾长龄说到这,还特意对顾如玖道,“太后是个温和的长辈,你不必紧张,平日怎么样,进宫也就怎么样。” 顾如玖眨巴着眼看着自家老爹,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家不用特意捧着巴着太后? 看出闺女在想什么,顾长龄跟着眨了眨眼,做了一个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说的表情。 于是顾如玖明白了,她家老爹是看好幼帝的,只是还有所顾虑,所以不会急着站位,但是也绝对不会让皇帝误解他。 清楚了自家的定位,顾如玖也就放下心来,她本来还有些担心,自家因为老一辈的关系,成为坚定的太后党,那就有些麻烦。 不是她对朝政有多理解,而是她前世所学的历史上,看到太多胡乱站位引起的血案。 历史的血泪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做人不要看到一时的风光,长久的繁荣才是正道。 想到这,顾如玖忍不住想,这个小皇帝如果真有老爹说得那么好,还是长寿一点比较好。 顾长龄所料的没错,两日后,宫里的周太后就遣了宫里的两位五品女官来接顾如玖进宫。 也不知道是太后有意抬举还是别有深意,太后给顾如玖安排的车架,竟不是普通车马,而是县君规制。 第3章 迷之太后 马车进宫门时,有侍卫上来盘查,但是顾如玖没有下马车,而是乘坐马车一直往里走。 车轮倾轧在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顾如玖掀起窗帘一角,只看到虽在马车旁边的护卫以及高高的红墙。 放下帘子,她摸着自己的手背,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自在一点。 丰朝的皇宫不小,一路行来,即便是隔着帘子,顾如玖也能能到禁卫军行过的脚步声以及兵器与盔甲碰击的声音。 这个氛围让她体会到什么叫皇宫森严,也让她对权势有了一个更层次的认识,。 马车在宫里行驶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她听到前面似乎有击掌声传来,马车就停了下来。 接顾如玖进宫的两位嬷嬷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与御辇相遇,原本她们应该避开,可这里是一条长巷,无法避开,只能停到一边,以示对帝王的尊重。 虽然皇上手中并无实权,但无论怎样,对方也是帝王,她们即便是太后跟前有脸面的嬷嬷,在皇上面前,也不过是宫侍而已。 靠马车站着的嬷嬷走到马车窗口小声道:“顾小姐,御辇过来了。” 顾如玖一听,知道这位嬷嬷是在提醒自己迎驾,于是掀开帘子,扶着嬷嬷的手走了下去。 “白贤,发生了什么事?”晋鞅察觉到御辇速度慢了下来,低低咳了一声,然后伸手掀起遮住他视线的帘子,就看到前方不远处一辆县主规制停在宫道旁,一个穿着水碧色长裙,身披月牙色披肩的小姑娘从车上下来,因为隔得稍远,对方又微微垂着头,他只能看到对方黑黑的发顶。 待他的銮辇行近,他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垂挂在脸颊边的黛色发髻把她皮肤映衬得水嫩白皙,仿佛能掐出水似的,就连发间的素银发钗都显得格外好看。 见这个小姑娘娇娇小小的模样,晋鞅硬生生忍下喉间的痒意,用手帕捂住嘴,压下了咳嗽的欲望。 第2章 他似乎觉得自己若是就这么咳出声,可能会把这个小姑娘吓着。 御辇离开马车时,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个垂首站着的小姑娘,寒风吹起她的衣角以及披肩,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道:“初春正寒,姑娘不必多礼,回车里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见这个小姑娘微微动了一下,他看到了她白皙小巧的下巴,水润的唇角以及微微透着淡粉的脸颊。 瞧着是个挺健康的姑娘,这样挺好。 晋鞅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缓缓放下了帘子。 听到御辇离开的声音,顾如玖抬起头朝御辇方向望去。 嬷嬷扶着她上马车,等马车帘子放下后,她才有心思去想新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孩子,竟然懂得关心别人,只是不知道是表面的仁爱,还是做给别人看的。 马车又往前行了两柱香时间,然后在离康泉宫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康泉宫是周太后寝宫,所以其他女眷以示对太后的尊敬,都不会直接坐着车轿直接到宫殿门口。顾如玖注意到,这里来往的宫侍比外面更多,言行举止间也更加小心。也就不会有所谓的宫侍远远站在围观她这个臣女之类的事,但凡正面碰上他的,不是躬身后退以示尊敬,就是避让开来,绝对没有不知进退的人出现。 康泉宫是丰朝历代太后居住的地方,所以平静雅致是它的特点。这是顾如玖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引路的嬷嬷宫女们虽然都面带笑意,但是仍旧掩饰不住这个地方的特别。 在她想象中,周太后即便不是极美貌的女子也是一个十分有气势的人物,哪知道在看到对方第一眼时,她就推翻了自己原先的看法。 “久久丫头来了?”周太后原本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看到顾如玖进来后,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笑意,当她看清顾如玖的眉眼后,态度就更加的热情,还不等顾如玖行完礼,就笑眯眯扶着她的手坐下,“自家人不必多礼,私下里叫我姑母就好。” 顾如玖察觉到周太后总是盯着自己的脸细瞧,心底犯疑,口里却甜甜叫了一声“姑母。”至于按亲戚关系来算,她应该叫太后表姑母而不是姑母,但这种时候,谁会特意去纠正这个呢? “好好好,”周太后让宫女送上茶果点心,仍旧拽着顾如玖一只手不放,“你满月的时候,我那时候身子不好,也没机会出宫看看你,没想到转眼你就这么大了。” 顾如玖听娘亲提过,在她出生前两天,周太后的小公主夭折,只比小皇子多活了几个月。伺候一两年时间,周太后身体都不爽利,从那以后连与娘家人也不再怎么来往了。 如今十年过去,顾如玖看着眼前温和的妇人,想象不到她当初是如何度过那段最晦暗大的时光,成为丰朝最尊贵的女人。 “母亲跟我提过,我小时候身上佩戴的长命锁便是您让人送来的,”顾如玖笑着道,“还有好些东西,都是您给我送来的,只是我那时候年幼,不知道给您道谢。” “你才多大,以前又不曾有机会进宫,怎么给我道谢?”周太后笑着把一叠千层糕推到顾如玖面前,语气柔和道,“我听你父亲提过,你喜欢吃千层糕。这是我让御厨特意做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碧青荷叶盘中摆放着一叠精致的点心,虽然是千层糕,但是每个都只有拇指头大小,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用银签叉了一块放进嘴里,吃起来并不比自家厨子好,顾如玖见太后的笑容里透着几分期待,咽下点心,喝了一口茶后道:“略腻了些。” 果不其然,太后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不悦,反而跟着点头道:“果然如此,要说千层糕,还是你们家厨子做得好。当年我在家做闺女时,曾经去过你家府上,别的东西我都记不清了,就记得那千层糕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真有这般好吃吗?”顾如玖睁大眼,满脸好奇,又有些遗憾,“可惜现在做糕点的是那个厨子的徒弟,我是没机会尝到了。” 周太后见她睁大眼睛的样子,心里痒痒得厉害,有种想伸出手捏一捏她脸蛋的冲动,好歹最后还记着自己的身份,才没有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出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周太后让顾如玖写了一幅子给她看,看完后感叹道:“名师出高徒,你虽是年幼,但字已经有你爹两分风骨了。” “谢谢姑母夸奖。”顾如玖顿时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个浅浅小小的酒窝,周太后瞧见后,心里那种想捏脸的冲动又回来了。 但不论如何,周太后是格外高兴的。早在顾如玖进门后,她就对这个孩子格外有好感,尤其是这对眉眼以及脸颊处的小酒窝,让她瞧着都不自觉心软几分。 她虽然住在深宫之中,但是见过的小姑娘不少,顾如玖相貌不是最漂亮的,但却是最乖巧讨喜的,就像是最鲜嫩的水蜜桃,让人远远一看,便觉得格外甜美。 只可惜周太后再喜欢顾如玖,她也不好让朝臣的女儿在宫中留宿,所以在顾如玖离开时,她执着顾如玖的手道,“皇上平日里忙,我膝下也没有别的孩子,你若是空闲了,就常进宫来看看,你这个孩子很投我的眼缘,今天刚一见,便觉得你跟我自己的孩子似的。” 顾如玖闻言抬头对周太后露出羞怯的笑意,似是不好意思。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周太后的手背上,这只手虽然仍旧白皙,但是却已经不如年轻女子那般柔嫩光滑。 这次进宫,顾如玖除了巧遇幼帝御辇以外,就是跟太后的康泉宫坐了半天,其他什么人多没见。 直到她坐上回府的马车,都弄不清太后究竟是何用意。说是有意拉拢他们顾家吧,又不太像,谁会靠单独召见一个十岁小女孩来拉拢大臣一家,那也太不靠谱了。 可是见周太后这种态度,又不像是对顾家猜忌的样子。若是太后真对他们家不满,也不会让她老爹做帝师,还用县君规制的马车来接送她出宫。 总不能是太后她老人家突然对她这个没见过面的表侄女心生好奇,于是就召来她看上两眼,转头发现她还挺顺眼,于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萌物来逗弄? 又想到后面那辆装满东西的马车,顾如玖不负责任的抹了一把脸,管他呢,这种复杂的事情,交给她爹娘头疼去吧。 实际上顾长龄夫妇看到顾如玖带回来的一大车赏赐也有些不解,他们家闺女这是进宫把康泉宫洗劫了,竟然带回这么多太后的好东西回来。 那个金翠叠步摇不是某小国上供的物品之一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一堆礼物里面? 还有那个星河琉璃灯,听说当年某贵妃稀罕得不行,结果被先帝送给了周太后,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闺女,你进宫以后,对太后做了什么?”顾长龄顶着一张怀疑脸看着顾如玖,似乎在看一个奇迹。 顾如玖:…… 太后要给她塞东西,难道怪她咯? 第4章 美好的误会 顾家幼女以县君马车规制进宫,并十分受太后喜爱的消息,在当天就传入不少世家贵族耳中,不过大多人对此都不太在意,在大多人看来,这不过是太后拉拢顾家以及向二流世家示好的一种手段而已。 要知道,周氏一族只能算作世家末流,在周氏发源地亭洲可能是风光无限,可是在京城这个地方,也就不过如此。若不是他们家养出一个命好的周太后,哪会有现如今这般风光? 第二天顾长龄进宫向太后谢恩,结果刚开口没说几句话,太后就悠悠道:“表兄,我十分心悦久久这个丫头。” 顾长龄闻言心头一个咯噔,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让皇上封她一个县君,食邑三百户如何?” “小女无才无德,又无寸功,实在不能受此等圣恩。”顾长龄与这个表妹实在不太熟,所以当对方脑回路与他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时,他也是满头雾水,这莫名其妙的,给他闺女爵位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要努力呀,”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顾长龄一眼,“如今你已是帝师,平日里好好教导皇上,这样我也有理由给那个丫头封赏了。” 因功而加恩,又为了不让朝臣觉得她偏爱顾家,所以只加封他家闺女,多好的理由。 顾长龄看了太后一眼,见对方的脸上满是期待与坚定,沉默片刻,只好道:“臣为帝师,教导皇上,乃是臣应尽之责。” “久久不是说你这个当爹的,平日里最是随和开明的,怎么我瞧着,你竟跟其他人一样,是个不知变通的人呢,”太后皱起眉头,蛮不讲理道,“反正我不管,你最近尽量表现得好些,早些让久久的爵位下来,她跟京城里的姑娘们来往,也更有脸面。” 说完,对这个“不知上进爹”嫌弃的摆手,“你现在就去给皇上授课,好好表现。” 有了太后发话,即便这个时辰不是顾长龄的课时,他也只好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乾坤宫走去。 没走出几步,他转念又一想,就连太后都这般喜欢他家闺女,可见他家闺女有多好?自家孩子讨人喜欢,做爹的该骄傲自豪才对。 于是,顾长龄又高兴起来,连走向乾坤宫的步伐也轻快很多,仿佛对乾坤宫里的皇帝充满了期待与盼望。 进了乾坤宫的书房,丞相张仲瀚正在为皇上授课,见到他进来,张仲瀚停了下来。 “顾先生。”晋鞅抬头见顾长龄进来,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向顾长龄行了一个学生礼。 “皇上,”顾长龄受了这个礼,回了晋鞅一个君臣礼,然后与张仲瀚互相见礼,“打扰二位了。” “寿之兄来得刚刚好,我正好给皇上讲完今日的课程,”张仲瀚语气温和道,“你也是关心皇上的学业,何来打扰一说?” 顾长龄打了个哈哈,见张仲瀚跟皇上交待几句后就离开了书房,在心底摇了摇头。作为一国丞相,张洪瀚的性子还是软了些。若是他,这会儿必定不会走。,反而会留在这里继续为皇上讲解问题。 倒是晋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顾长龄让他临摹名士字帖,他就乖乖的练习,也不问为什么,神情认真,不见半分敷衍。 “常人喜以字观人,殊不知擅于书法的人,也擅于借由书法掩饰内心情绪。为帝王者,不必做到高深莫测,但不可让人觉得喜怒不定。”在皇帝练了小半时辰的字,休息的时候,顾长龄写了两个字放到在他面前,以闲谈的语气道,“皇上觉得,凭借这两个字,可以看出臣的性格吗?” 晋鞅抬头看去,只见这张纸上,左边写着仁,右边写着威。仁字圆润温和,威字气势凌云,完全看不出相似之处。 他沉默的看着这两个字,又看了眼端着茶杯一脸淡定的顾长龄,站起身神情郑重的朝顾长龄深深一揖:“谢先生教诲。” 顾长龄放下茶杯起身扶住皇帝的手,笑眯眯道:“皇上不必如此,臣相信您定能做到最好。” 显摆了这一手,皇帝见识到了他的书法有多好,日后定会好好跟他学习字画的。 晋鞅见顾长龄眼里满是对自己的信任,心中有些感动,不曾想宁平伯竟是如此看好自己,就连他自己现在都不敢肯定,自己能做好这个皇帝。 那些世家贵族们怎么看自己,他心里是有数的。太后为自己安排的几位帝师,有些对自己格外殷勤,有些对自己表面恭谨内里敷衍,他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曾表露出来而已。 现在刚来为自己授课的宁平伯不仅认真的教他书法,暗中提醒他为君之道却又没有急切摆出想要从龙之功的嘴脸,反而让他心生几分好感。 一人有意安心努力学习,一人有意用心显摆学问认真教授,倒是相得益彰。一个多时辰下来,竟是师生尽欢,晋鞅甚至亲自送顾长龄到了门口,恭敬的称顾长龄为“顾先生”而不是宁平伯,以示对顾长龄的敬重。 当天晚上顾长龄回到家后,又向妻儿夸奖了一番皇帝,言其尊师重道,聪慧上进,是个难得的好少年。 两个儿子对此无看法,只是沉默的听着。而杨氏也早就习惯了丈夫这种澎湃的情感抒发,根本就没有把这些话认真的听进去,谁叫自家丈夫回家后,总是喜欢跟她赞扬谁好,谁特好,谁好得不得了。她如果每次都要认真记着,脑子还不得崩溃? 倒是顾如玖听完顾长龄所言后,忍不住想,难道这个皇帝,真的是个品行不错的好骚年? 她爹虽然是个乐天派人物,但是在她记忆里,被她爹夸过的人,好像现在过得确实都很不错,在朝野中名望也越来越好,其中有两个甚至已经成为了名士。 其实她觉得朝廷应该颁发一个“吉祥嘴”称号送给她爹。 五日后,顾长龄晋封为宁平侯的旨意正式下发,同时伴随圣旨而来的还有周太后与皇帝的封赏,各种摆设物件,锦帛绸缎,引得不少人侧目。 不过随后又有好几道封赏的圣旨分发到其他人府中,于是顾长龄这个新晋的侯爷就变得不那么起眼了。 整个京城因为新帝登基后的封赏而变得喜气洋洋,先帝驾崩的最后一点阴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也让大家清晰的认识到,大丰朝换主人了。 只是这个主人,他们暂时还不确定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为成年的幼帝而已。 半年过后,民间又恢复了正常的婚丧嫁娶,太后与幼帝之间,也没有传出争权夺利的丑闻,京城再度变得繁荣热闹起来。 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又开始了他们喜爱的各种聚会,骑马狩猎,赏画作诗,踏马游花,打球投壶,什么热闹玩什么,什么新奇乐什么。 最近京城里的新消息就是司马家三房的人要到京城里来了。 作为一流世家,司马家的人情来往,向来受人关注。现在京城里居住的是司马家大房与二房,所以三房进京,是为了投靠他们。 早年听闻司马家三房老爷子喜好玩乐,不喜仕途,如今为了儿孙前途,竟也不得不进城投靠大房与二房,不得不说是权势动人心。 第5章 聚会 司马香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太喜欢京城里的生活,与四季如春的亭洲比起来,京城的夏天显得过于炎热。这里的衣饰流行与亭洲更是不相同,让从未到过京城的她都有些微的不适应。 可是作为司马家的女儿,她说不出这种怯场的话,甚至不能让人看出她的无所适从。这次祖父带着一家人进宫,是为了替父亲以及两位叔伯谋前程,她绝对不可以在这种时候,为家中蒙羞。 也正是因为如此,堂姐司马芸准备带她去参加聚会时,她没有拒绝,反而为这次聚会做了精心的准备。 这次的聚会地点在京城近郊的一处清凉的别庄里,司马香摇着手中的檀香团扇,压抑着心里那股因为炎热升起的燥意,直到马车进入别庄的地界,她才察觉到一丝凉意。 下了马车,她跟在司马芸的身后往里走,还未到地方,就听到里面传出说笑声,显得十分热闹。 “你们可算来了,”一位穿着香橘色裙衫的少女见到她们,笑吟吟的上前挽住司马玲的胳膊,脸却对着她说话,“快过来一起坐。” 在一番介绍之下,她才知道挽着堂姐的少女是李家二房的三小姐李静玉,但是据她所知,堂姐的闺中密友并没有这位李姑娘。 作为这次聚会的举办者,李家的几位公子姑娘热情又不殷勤,即便是不喜聚会的司马香都挑不出半点不是。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顿时淡淡的荷叶香味传入她的鼻尖,让身上最后一丝暑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情平静下来,她才有心情打量四周三三两两在一起闲聊或者做小游戏的少男少女们。 堂姐也在她耳边轻声介绍着这些姑娘都是哪家的,好在她早已经开始背谱牒,所以对这些公子姑娘们背后的家族关系图还算了解。 “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司马香望向一位十一二岁左右的姑娘,这位姑娘穿着杏黄轻纱裙,虽然不是在座诸位姑娘中最漂亮的,但却是最让她在意的一人。因为在看到此女第一眼时,她便觉得心里模糊软乎了一下,就连对方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她也觉得格外清亮。 “你说她?”司马玲语气停顿一下,表情虽未变,眼神里却露出似轻视似羡慕的情绪。 司马香轻轻点了一下头,恰好此时,那位姑娘往她这边望过来,朝她们露出甜甜的笑容,端得是天真无邪。 “那是顾家在京城一脉的姑娘,”司马玲语气软和几分,眼底的轻视与羡慕消失得无影无踪,“性子……挺不错的。” 司马香了然点头,对方身边坐着好几个稍微年长的姑娘,可见应该是个性子讨喜的。 司马家姐妹在小声讨论在场的众人,其他人自然也都很好奇这位刚来京城的“新人”。 “长得挺漂亮,气质也出尘,不愧是司马家的姑娘。”胡家三姑娘胡喜是顾如玖二嫂的胞妹,与顾如玖向来十分要好。 “嗯。”顾如玖赞同的点头,这位司马香姑娘长着柳叶眉,樱桃嘴,虽然还不到十五,却身姿曼妙气质出尘,倒是比坐在她旁边的司马玲还要出色几分。 跟两人坐在一块的沈青冉与杨惜雪闻言都只是笑,见顾如玖还跟着点头,于是无奈道,“他们在那边在玩投壶,我们去看看。” “又是投壶,真没意思,”胡喜叹气。 “天这么热,玩别的哪受得了,”杨惜雪看出她不乐意,上前挽住她的手道,“就当是陪陪我们了。” “好吧,”胡喜无奈的任由自己被杨惜雪拽着往前走,顾如玖与沈清冉相视一笑,跟了上去。 实际上除了投壶以外,下棋作诗赏画或者看下人比斗都是夏季常有的娱乐活动。 尤其是各家养的大力士们互相比斗,世家公子贵女们以金银做赌注,看谁家养的大力士更厉害,获胜的大力士往往能捧着一大堆金银玉珠回去,所以每每这个时候,大力士们都会拼尽全力,只为了那一辈子都可能赚不到的钱财珠宝。 作为剥削阶级的世家小姐,顾如玖对这种活动不发表任何意见。 她家里没有养这类角斗士,所以也不会派人参与这种比赛,最多在比赛结束后,凑个热闹撒一把金银出去,奖赏给这些角斗士们。 比斗结束后,公子小姐们兴奋劲也渐渐过去,大家正准备各自告辞时,吴家与孙家的小姐们却起了小矛盾,互相之间用言语刺了几句。 李家小姐们作为主人,只好出来打了圆场,虽然最后矛盾没有升级,但是这次的聚会,多多少少也留了一份瑕疵,对于向来追求完美的李家人来说,这实在算不上一件高兴的事情。 这一点从送她出门的李家兄妹脸上可以看出来。 “顾小姐,”在顾如玖登上马车前,李怀谷捧出了一只木盒,“这是别庄刚摘下来的蜜桃,小姐若是不嫌弃,还请收下带回去尝尝味道。” “多谢李公子,”顾如玖亲手接过木盒后,才转身递给宝绿,“方才逛别庄时,我就注意到树上的蜜桃,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这会总算得偿所愿了。” “顾小姐喜欢就好。”李怀谷温和一笑,目送顾如玖上马车放下帘子后,才转身往庄内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李楚柔小声道:“大哥,母亲已经准备给你定亲了。” 李怀谷脚步微缓,语气平淡道:“我知道。” 见李怀谷没有多少反应,李楚柔有些遗憾,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后又开口:“顾家只能算二等世家末流,母亲看不上这家姑娘。” “你想得太多,”李怀谷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顾家小姐今年才十一岁。” 再说了,顾家即便只能算二等末流,他们家的姑娘也比吴家与孙家的好。只是因为母亲也姓吴,所以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顾如玖回到院子后,打开了李家公子送给她的木盒,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八个白里透红的水蜜桃,几乎每一个都同等大小,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她想了想,让丫鬟送了六个到父母兄长那里,自己留了两个。 吃完半个水嫩多汁的水蜜桃,顾如玖给李家加了几点好感度,因为他家的桃子比自家别庄送来的好吃。 晚上全家人一起用饭时,杨氏提起了顾如玖让丫鬟送过来的几个桃子,得知是李家兄妹送给顾如玖的以后,她便不再多说,只是让人过几天准备一份自家别庄的新鲜果蔬给李家送过去。 李家与顾家之间没多少交情,但也没有过不去的地方。他们不需要李家折节下交,而李家也不需要他们躬身相迎,这般不远不近的便最好。 当天夜里二更时分,下了一场大雨。顾如玖第二天早上进宫面见太后时,地上的水汽还没有干,天际的太阳却已经开始灿烂耀眼。 这半年多时间里,顾如玖进了好几次宫,太后待她也一如既往的亲近。最大的差别就在她第一次进宫时马车只能停在离康泉宫还有段距离的地方,而现在却可以停在康泉宫大门不远处。 她与太后的相处模式不像是太后与朝臣之女,更像是长辈与子侄。太后从不会在她身上打探关于顾家的事情,而她也不会刻意讨好太后为自家人谋求利益。 她们每次见面,说得最多的……是各处美食与京城里一些旧年八卦。 可怜太后心中藏着满腔八卦无处可说,憋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顾如玖这个嘴紧又喜欢听八卦的倾诉对象。 而顾如玖也因为太后告诉她的八卦,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三观,感觉自己已经无法直视世家这两个字了。 所以今天两人又凑在一块闲聊,这次太后说的是一等世家李氏的猛料。 只可惜太后还没说多少,就被乾坤宫过来的太监打断了。 第3章 因为皇上在下朝就跟着某位先生学习,结果方才突然呕吐头晕,现在已经发起热来。 太后脸上的笑意在太监汇报过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顾如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想,皇上下朝已经近一个时辰,为什么到现在才遣人来汇报太后? 是真的刚刚才发病,还是……年幼的皇帝已经开始防备太后? 第6章 别庄 迷迷糊糊之间,晋鞅似乎听到太后与御医交谈的声音,只是他无力睁开眼,看不到太后的脸色。 再度昏睡过去之前,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劝慰太后,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他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红红的晚霞的透过窗户照进屋内,让屋子里也染上橙红色,太后站在床边,她身上穿的素色宫裙,因为夕阳变得艳丽起来。 “皇上醒了?”看到他睁开眼,周太后转身看向窗外,声音平静道,“你感觉如何?” 屋内伺候的宫女扶着晋鞅靠着床头坐好,与太监总管白贤退出屋子,于是安静的屋内只剩下晋鞅与太后两人。 “儿子让母后担心了,儿子不孝。”晋鞅掩着嘴角,咳了一声。 “哀家儿子夭折的那一日的夕阳,也如现在这般艳丽,”周太后表情漠然的看着天际,那处的云彩犹如火烧一般,“哀家哭了一天一夜,可惜逝去的孩子也不可能复活过来。” 晋鞅抓着身下的被子,看着这样的太后,没有说话,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太后私下里自称“哀家”。 “当年我受过你母亲的恩惠,所以才在几个孩子中选择了你,因为我认为她的孩子必有过人之处。”尽管她对司马家某些人不太看得上眼,但是晋鞅的生母司马氏却是一位极其优秀的世家贵女,只可惜天妒红颜,让她早早便香消玉殒。 没有想到周太后竟然会提及自己的母亲,晋鞅怔怔的看着站在窗户边的女人,想要分辨出她这话是真是假。 “没有实权的帝王,对于朝臣而言,只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周太后走到床边,拉起被子一角轻轻压了压,“你首先要学会的,就是用心看人,谨慎行事。” 说完这些,周太后站直身子,“皇上虽然已经退烧,但仍要好好休息两日,明日的朝会便不用去了。” 晋鞅躺平在床上,拉起被子捂住自己头顶,脑子里想的却是周太后说的那几句话。 难道他真的只是朝臣们争权夺利的工具吗? 他的那几位老师,没人都待他极用心,甚至还有人隐晦的提醒他,不要成为太后的傀儡皇帝。可是说这个话的人,是真的对他忠诚,还是……另有所图? “皇上。”白贤进来的时候,见皇上全身都捂在被子里,担心他闷坏自己,又不敢伸手去揭被子,只好小声的唤着他。 晋鞅掀开蒙在脸上的被子,面上已经不见半点怅然,如果不是脸颊有些发红,根本让人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对。 “朕晕倒的时候,是张丞相让人去禀告的太后?”今天正值张仲瀚给他授课,所以整个乾坤宫除了他,就只有张仲瀚的品级最高。 “是,”白贤犹豫了片刻,又道,“只是张丞相过于担心皇上您,以至于待御医来给您探脉以后,才想起让人去禀告太后。” 张仲瀚乃是寒门出身,幼年因拜名士为徒,以孝入朝,现在朝中任右丞相一职。虽然右丞相不如左丞相有实权,但是他能以寒门出身在世家林立的朝中博得如此地位,可见不是没能耐的人。 晋鞅沉默良久,道:“张丞相朝中事务繁多,日后他教授的内容让顾先生分担一部分,以免让他过于劳累。” 白贤低下头,沉默的听着。 “对了,今天太后过来时,身边有其他人吗?”晋鞅在宫女的伺候下喝了药,突然想起了自己迷糊时听到的小女孩声音。 “今日太后召顾家二小姐进宫,因为担心太后太过着急伤着身子,所以顾二小姐陪着太后一道过来的,只是隔着帘子给您行过礼后,便离开了。” 晋鞅闻言点了点头,这半年来太后召顾家二小姐进过好几次宫,所以他对此女有所耳闻。 既然是顾先生的女儿,想来应该是不错的。 晋鞅不再问,白贤自然也不会多话,只是在心底感慨,顾家父女也真是能耐,做父亲的受皇上敬重,做女儿的受太后青睐。若是日后太后与皇上不合,不知他们父女又该如何自处。 最近几天顾长龄有些悠闲,因为皇上生病了,他这个帝师也跟着放了病假,所以闲来无事的他,便带着儿子女儿去城郊查看自家养着的护卫。 京城里的世家,但凡不是太过落魄的,都会养一些护卫给自家种田或者看护别庄用。多则上千近万人,少则几十几百人。这些护卫都没有普通的民籍,而是世家们的“私产”。 顾长龄名下登记在册的护卫不多,只有八百人左右,加上杨氏陪嫁带过来的两百个护卫,他们全家总共的护卫也就一千人,与司马家、李家这些大世家比起来,这点数字只能算零头。 顾如玖第一次知道自家竟然养着“私兵”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后来才慢慢了解到,世家们都会养着这样的护卫,天下太平时就帮着主人家种田看家护院,天下大乱时,就成了主人的武装力量。 这也是即便该朝换掉,世家仍旧还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也难怪如司马家、李家这些家族骨子里带着倨傲。 她前世的历史上,也曾有过世家兴盛的时期,只是后来因为皇权渐渐的集中,世家们慢慢失去了他们的往日的地位,最后消散在历史洪流中,成为空有美名但无实权的名门。 虽然仍旧被称为世家,但是兴衰荣辱却系在帝王身上,再不复往日荣光。 在顾如玖看来,她现在所处的大丰王朝,已经是世家走向衰落的时期,因为皇室已经掌握了主要的兵权,世家们虽然还能养着护卫,但是数量却要登记造册向朝廷汇报,甚至连铁器铜器等物,也有数量限制,轻易是不能超额的,不然就是“谋反罪。” 皇室在温水煮青蛙,而世家们却为了荣华富贵,掉进这口煮青蛙的大锅中,却还无知无觉。 顾如玖心里清楚,这是历史必然的演变,她做不了那个倒推车轮的人。 更何况以顾家在京中的地位,世家兴盛也好,皇家崛起也罢,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影响。 说得难听一点,顾家不过是顶着世家壳子的新贵而已。近百年前,顾家因为过于没落,差点被踢出世家行列。后来前前任皇帝重排世家谱时,顾家刚好出了两个受皇帝重用的能干人,才勉强挤进二等末流世家行列。 从那以后,世家在朝中的影响,就开始不知不觉的降低,皇家地位却渐渐上升。虽然说腹诽祖宗不对,但是顾如玖有理由怀疑,让世家渐渐走向没落的这个事件中,有他们家那两位先辈的手笔。 每每想到这,顾如玖就长吸一口气,然后扭头去做她幸福快乐的贵小姐,这么有深度有理想的事情,娇弱如花的她,还是不要去操心了。 反正只要她的亲人们平平安安就好,其他人如何,她也管不着。 到了别庄后,顾如玖一行人就受到最热情的招待,她跟两位兄长骑了一会儿马后,就因为热得受不了,躲回了屋里。 正在听庄头汇报的顾长龄见到儿女们走进来,便笑着道:“就知道你们三个会热得受不了,快去把祛暑汤喝了。” 喝完祛暑汤,顾如玖蹭到大哥二哥身边,想让他们讲一讲朝中的花边八卦。 顾之瑀前两年刚入朝,现任职于鸿胪寺,这个地方平日里比较清闲,相当于皇帝私人专有的外交秘书部门。周边小国们给大丰进贡时,第一不能得罪的就是鸿胪寺官员。 “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顾之瑀笑了笑,“皇上登基后,已经有好几个小国派特使进京纳贡,稍远一些的还在半路上。不过这都是一些贫寒落后之地,并没有值得可说的地方。” 顾如玖捧着脸道:“不可盲目自大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对不对?” 见妹妹这般模样,顾之瑀笑着抹了一下她的脑袋:“放心吧,朝中心中有数的。”朝中自然不可能真的放心这些称臣的小国,只不过有些事不会放在明面上说而已。 好在见他不说以后,妹妹也没有坚持再问,顾之瑀心里松了口气。 顾如玖见大哥放心下来的模样,偷偷一笑,带着几个丫鬟到院子里走走。出去后,看到院门口有几个小孩偷偷往里看,她让宝绿送了些糕点给这几个孩子。 今天的天气格外闷热,她根本没胃口吃东西。这种天气,糕点放着不吃容易坏掉,不如拿给这些孩子饱腹。 “姑娘,”宝绿送完糕点回来,正准备开口,却见墙角突然窜出好几只灰黑色老鼠,吓得她面色一变,忙挡在顾如玖的面前。 好在这几只老鼠并没有往人身上扑,而是仓皇的窜出了院门,门外几个护院追打了过去。 “这两天怎么回事,我刚才听那几个小孩子说,最近两天常常有老鼠从墙角窜出来,庄子里养的狗也常常狂吠不止,”宝绿说到这,抬头看了眼天,“这天热得连畜生都受不住了。” 听到宝绿的抱怨,顾如玖心头一跳,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第7章 地龙翻身 回家途中,顾如玖就有意观察四周,发现不仅老鼠与狗都狂躁不安,就连林间的鸟兽似乎也都格外活泼,半路上甚至有蛇跟兔子突然从草丛中窜出来,让人心底更加的不安。 作为从出生开始就是世家贵族的顾长龄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不妥当,直到他看见一条鱼从路边的水田里自杀般的跳到岸上,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他是读书人,当有异事发生时,不会如无知妇孺般认为是不详或者天谴之类,而是猜测有可能是气候闷热引起的。 今天的天气格外闷热,仿佛把人扔进了蒸笼里,不然他也不会带着儿女往别庄这边走,哪知道别庄也不凉快,还要忍受禽犬们刺耳的叫声。 落后顾长龄半匹马身的顾之瑀眉头越皱越紧,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怪事,难免心里有些疑惑。 “父亲……”当他看到又有几只灰鼠跑出来以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回去再说,”顾长龄沉着脸,用马鞭拍了一下身下的马儿,“加快速度回去。” 顾如玖察觉到马车的速度加快,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又觉得松了一口气,好在老爹跟哥哥们也察觉到不对劲,她回去后也好开口了。 她一开始是怀疑鼠疫,可是京城没有闹过水灾旱灾,而且由于这里是世家与皇族聚集的地方,所以每年都会进行各种疫症预防,所以如果真是这种情况,还不至于太过担心。 真正让她担心的不是鼠疫,而是地龙翻身。 虽然《地理志》中并没有关于京城有过地动的记载,但是板块的移动与碰撞的时间,有时候会相距几千年甚至是几万年,谁知道京城这个地界,是不是处于地震带上? 可是难道要她跟父亲讲什么叫“地震带”,这完全行不通,更重要的是,万一她猜错了,根本不是地震呢?这种容易引起人恐慌的事情,谁敢出去乱说? 顾长龄带着儿女匆匆回到家中,刚进内院,就被跟着过来的女儿叫住了。 “爹爹,”顾如玖拽着顾长龄的袖子,一双大眼里满是迷茫:“我曾看《奇闻录》中说,鸟飞不回巢,鼠溃而仓皇,浑水沸腾鱼跃犬吠禽飞,乃是睡龙翻身之兆。今天我在路上见到……” “奇闻录……”顾长龄看着可爱的女儿,心头大震,《奇闻录》中确实有此类描写,今天的所见所闻,不正符合书中所描写吗? 《奇闻录》是顾家的藏书之一,里面描写许多奇异古怪之事,地龙翻身便是其一。 匆匆翻找出《奇闻录》,找到有关于地龙翻身的内容,向来乐呵呵的顾长龄神情十分凝重。这件事他知而不报,谁也不会知道。但如果真的发生地动,他只怕会余生难安。可若是报了上去,造成京城百姓恐慌,到最后地动却没有发生,那么他们顾家就将陷入困境之中。 进退维谷,前后两难。顾长龄捏着手中泛黄的书籍,伫立在原地未动。 “爹爹。” 他回头,看到幼女站在门后,脑袋却伸了出来,露出白嫩的小脸,“爹爹,你怎么了?” 顾长龄走到女儿身边,半蹲着身子平视着女儿,温热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顶的发漩:“一件事成功了,有可能拯救全城百姓,失败了却有可能牵连我们全家,你说该怎么做?” 这件事根本没有完全之策,唯有报与不报,报则是全城惊动,不报……则是眼睁睁的看着全城有可能陷入灾难之中。 说完这些,他见女儿满脸疑惑,不由得失笑。她还是个孩子,虽然是第一个猜到有可能是地动的人,但哪里知道地动有多可怕。 “想做就去做吧,”杨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她面带笑意的看着这个与自己风雨同舟二十载的男人,“即便是失败,也不过是你跟两个孩子无法再入朝为官。当年我们顾家先祖能在顾家一无所有时兴亡整个家族,我们的子孙后代,自然也能做到。” 顾长龄抬头看向发妻,她的身后还跟着儿子儿媳,显然他们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顾之瑀与顾存璟走到顾长龄面前,齐齐作揖道,“顾家男儿,自以百姓为重。” “好,好,好!”顾长龄连说三个好字,面上露出自豪之色,“有子如此,何愁我顾家不兴。” “嗯嗯,”顾如玖也跟着点头,“以极少数换大多数,是我们赚了。”她拉着顾长龄的衣摆摇晃道,“而且我相信爹爹不会出错的。” “乖女这么相信爹爹?”决定已下,顾长龄心中轻松很多,朝顾如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就在家等爹爹回来。” 顾长龄拿着书进宫后,杨氏就开始忙起来,一边让下人把贵重的东西从库房的搬出来,然后带着下人们往郊外赶去。 京城里见顾家这么大的动静,都有些莫名其妙,这是要搬家还是怎么的,一大家子都往郊外赶? 与顾家结亲的陈家、胡家、杨家以及张家也都接到了顾家让人传来的消息,虽然抱着怀疑态度,但是见顾家这般郑重其事,也就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把几个受重视的后辈打包送到了顾家出城的队伍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家以及亲戚家的后辈们坐在临时搭着的棚子里,毫无睡意的看着月明星稀的天空发呆。 更奇怪的是,上午鸡鸣狗叫的郊外,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虫鸣声都听不见,寂静得有些渗人。 杨氏带着女眷们待在一个棚子中,眼中不见半点慌乱与惊恐。 “母亲,关于有可能地动的消息,皇上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往京城各处了,京郊的村庄里也已经开始有了预防,”顾之瑀满身尘土的从城内赶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疲倦,“只是有些世家还没有动静,京城里已经有关于父亲危言耸听的流言传出。”说完,他递上一张由钦天监张贴出来的告示。 “不用管这些流言,”杨氏喝了一口醒神茶,茶水已经凉了,但是这种环境下,她也不讲究这些,“我顾家人,但求问心无愧。” 顾如玖陪坐在杨氏身边,也没有心思与其他几个亲戚家的小姑娘闲聊。在她发现四周半点声音都没有时,心里就越来越紧张,不由得暗暗祈祷,希望这些的地动不要太严重,断裂带不要太长,能把伤亡降到最低。 乘其他人不注意,她拿过大哥带回来的告示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告示极具神话色彩。 告示大意是,皇帝前日梦到先祖,先祖说,我见你是个非常好的继承人,所以特意投梦告诉你,近来京中要发生大事,你要提前做好准备。皇上醒来后,心中十分不安,恰好钦天监最近夜观天象,发现京城有地龙之兆。而此时宁平侯也发现鸡飞狗跳,鱼跃水浑等等地动预兆,于是特此通知,让大家近两日小心地龙翻身,做好防范云云。 这个告示的有两个重点,重点一,即使发生了地动,也跟皇上无关,不然先祖怎么会特意投梦给皇上,提前预警呢?可见祖宗们都在保佑皇上,保佑大丰朝啊。 重点二,怕死的就不要待在屋里了,地龙翻身是很可怕的。 至于钦天监跟她爹,只不过是让百姓更加相信有可能发生地动的砝码而已。 又过了两个时辰,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张家送过来的几个后辈都困得厉害,只是这种简陋的棚子让他们根本睡不着。不过尽管他们心里有些不满,但是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他们家只能算是三等世家末流,能求娶到顾侯爷的嫡长女,已经算是高攀,外面哪家不羡慕他们家教子有方,能够求娶到顾家女? 所以这会儿在顾家人面前,他们也都客客气气,极力做出有礼谦和的姿态,免得丢了张家的脸面。 宫中,周太后、晋鞅、顾长龄等几个朝中重臣都或坐或站的待在钦天监外空地上,他们面前摆着一架纯铜制成的地动仪,只是这架地动仪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半分动静。 晋鞅坚持相信顾长龄的话,是顶着极大压力的,他深知此举十分冒险,甚至有可能得罪一些世家。可如果地动真的发生,而他又毫无作为,那么事情的结果就会更加糟糕。 他不想成为历史上“被上天谴责”的帝王。 夜已经过了大半,地动仪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几个重臣看向顾长龄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好,就连张仲瀚都开口道:“寿之兄,我看这次只是一个误会。现在已经快到卯时,皇上又病体刚愈,在外面守了一宿,恐有伤身体,不如……”他的话没有说话,就觉得脚底似乎颤动了一下。 “咚咚咚。”地动仪上,金龙飞凤口中衔着的铜珠先后掉进下面的铜盘中。 晋鞅猛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这个时候大地开始剧烈的颤抖,若不是身后的白贤与顾先生扶住他,他差点摔倒在地。 整个天地轰隆作响,仿佛忽然间便陷入了炼狱。 第8章 庆幸(捉虫) 在自然灾害来临时,人类是渺小的。不管是世家或者普通百姓,在他面前,都会受到最公正的待遇。 剧烈的晃动并没有因为大地上的哭叫声而停下,反而以摧枯拉朽之势,摇晃得更加厉害,仿佛天地都要翻过来般。 人们似乎听到地下传来轰隆声,这个可怕的声音让不少逃出来的人跪倒在地,哭求苍天能饶过他们的性命。 不知道是巨龙翻身疲倦了,还是百姓们的祈求有了效果,摇晃终于停了下来。可是一些不太结实的屋子已经成了废墟,四处都是呼唤亲朋的声音。 经历过地动的可怕,百姓们虽然损失了一些财产,可是内心却满是对皇上的感激,如果不是皇上仁德,得以让先祖托梦示警,恐怕此刻他们只会在睡梦中被落下来的房梁砸死,哪里还能保住性命,甚至护住重要的财产。 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声“皇上万岁”,竟引得无数百姓朝着皇宫的方向磕头作揖,恨不得给皇上立下一块长生牌位。至于皇帝只有十三岁事情,于天性中就对皇家有着崇拜思想的百姓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才不管皇帝老还是少,丑还是美,反正皇上刚登基就受到先祖投梦,让全京城百姓都逃过一劫,那就说明皇上定是英明之主。 比起老老实实听朝廷的话,早早就躲出屋子里的普通百姓,京城里一些世家贵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他们打心底没有把小皇帝当一回事,所以认为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 所以他们尚在睡梦之中,便被地动摇醒,虽然大多人在忠仆的保护下逃过一劫,但仍旧有部分的伤亡,财产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司马家同样损失不小,三房人看着乱七八糟的府邸,皆都心有余悸。 站在众人中间的司马玲脸上犹带着泪痕,发髻散乱,再无平日里的冷静自傲。在一边小声安抚着她的司马香也好不了多少,不仅头发乱七八糟,衣衫上还沾着尘土,简直是说不出的狼狈。 司马家现在是有苦说不出,他们家按理虽是小皇帝的母族,可是他们与小皇帝并不太亲近,甚至不好看他的帝王之途,所以近半年来彼此间不过是守着君臣之礼,没有半点情谊可言。 更重要的是小皇帝似乎更加亲近新贵以及不太显赫的世家,这让他们心中更加不满。这次地动的事情,他们也没怎么在意。此处乃是几朝兴旺之地,近千年来,从未有过地动的记载,怎么可能说动就动了? 小皇帝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又被顾家鼓吹几句,就信以为真,轻易张贴这样的告示,简直就是扰乱人心。 与司马家同样想法的还有李家,在他们两家的影响下,还有几家人也没什么动静,所以他们成为这次地动中,受损最严重的几家。 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悲伤,宫里又来人了,说是地动之后,恐地龙仍旧未沉睡,望诸君小心行事。 之前还不把小皇帝的话当一回事的几大世家,这会儿回头看了眼自家乱七八糟的府邸,老老实实的让仆从搭棚子,狼狈无比的住了进去。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地又摇晃了好几次,有时候重,有时候轻,弄得大家谁都不敢安心睡觉,但凡有些许的摇晃,就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值得庆幸的事,这次的事情因为事先有预防,加之受灾的地方只有京城地界,所以人员伤亡并不多,只是有些房舍倒塌,财产损失而已。好在大丰国库并不缺钱,户部经过大略统计以后,很快就拨出第一笔救灾款项。 第4章 这一举动,又让小皇帝得了不少的民心。甚至因为此事,他在朝中也有了话语权,不知道是因为他得了民心,还是朝臣们受到了惊吓然后对晋家先祖托梦一事深信不疑。 当下的人们,对鬼神之说,还是心怀敬畏的。便是很多读书人自诩不信神,不拜神,对自家先祖也十分崇拜。 顾长龄自从带着《奇闻录》进宫后,顾如玖就一直没有见到过他的身影,直到余震消失,她跟着母亲兄嫂坐着马车回城,才看到在城门口接他们的老爹。 经过几天的修整,京城里面已经看不出刚受灾时的杂乱,虽然街道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但是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摊贩们也沿街叫卖,货物琳琅满目的堆在摊子上。 见到这个情景,顾如玖暗暗松了口气,好在这个小皇帝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凡她爹遇到一个胆小怕事的皇帝,那么这次灾难带来大的后果就无法预估。 谢天谢地,她老爹看人的眼光还不错,这个小皇帝是个敢赌敢拼,并且把百姓安危放在心上的人。 如果是先帝还在世,这事她爹不一定能办得这么顺利。 宁平侯府的房屋并没有受到多少破坏,屋内的摆设物件虽有损毁,但是值钱的东西,早已经被他们带出去,所以收拾收拾就能住了。 “工部的人已经来看过了,我们的府邸可以安心居住,”见到老婆孩子,顾长龄疲倦的脸上也多了笑意,一边说着自己这几日的安排,一边把人往屋内领。 “爹爹,刚才进城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施粥的地方有我们家以及其他几个世家的族徽,”顾如玖牵着顾长龄的袖子,迈过高高的门槛,“是在免费为百姓提供饭食吗?” “久久真聪明,”顾长龄越看女儿,越觉得女儿是大福星,这次若不是女儿提醒他,恐怕他也想不到地动这回事,“我们家以及其他几家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并没有多少损失。布粥施米,也是为后人积德。” “嗯,”顾如玖重重的点头,用甜甜的嗓音道,“爹爹是好人。” 得到了女儿一张好人卡,顾长龄显得格外高兴,弯腰抱起女儿,让顾如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然后笑呵呵道,“明日爹爹带你进宫去见太后与皇上。”他还没跟女儿说,太后与皇上已经知道《奇闻录》是经由她提醒后,他才去翻找到的。 “连皇上也要见吗?”说来惭愧,她这半年进宫的时间虽然不少,但是小皇帝长什么样,还真没看到过。 第一次皇帝坐在御辇里,第二次他躺在纱帐后的龙床上,都无缘得见小美男的真容。 “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抱着像什么样子,”杨氏又好气又好笑,“还不快快放下来。” “规矩是做给外面人看的,自家人面前,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顾长龄振振有词道,“我自个儿的女儿,我愿意宠着,别人能说什么。” 顾如玖闻言趴在顾长龄肩膀上吃吃的笑,杨氏看到女儿那白里透红的小脸,严肃的脸再也摆不下去,也跟着露出几分笑意。 乾坤宫中,晋鞅写完最后一笔字,搁下笔后仔细端详了好半晌,觉得仍旧没有顾先生半分风骨,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白贤,”他朝白贤招了招手,“顾大人的女儿,你见过吗?”顾先生是他最敬重的老师,老师的女儿,他怎么也该照顾两分。前些日子母后想晋封先生的二女儿为县君,借着先生这次立下大功,倒是可以大力封赏一番。 “陛下,奴并未见顾家女眷,只是听闻顾候的长女去年嫁入张家为妇,与张家郎琴瑟和鸣,夫妻和睦。次女年方十岁,性格温婉,十分受顾候喜爱,就连太后也十分喜欢顾二小姐,所以常常宣其进宫陪伴。”白贤停顿了一下,又道,“唯有半年前,顾二小姐的车架与您御辇在宫道相遇,奴不小心瞧着一眼,生得玉雪可爱,灵气逼人,也难怪顾侯爷待她如眼珠子般,连两位公子都不及她受父母宠爱。” 听到白贤提及半年前,晋鞅便想到了那个垂首站在宫道边的小姑娘,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仍旧记得那青丝间的素银发簪,被垂下的发髻遮住大半的白嫩脸颊。 难道那个小姑娘便是顾先生的女儿? 第9章 县君 杨氏走进小女儿的院子,见里面的下人进退有度,井然有序,满意的点了点头。 自从女儿八岁后,就单独住了一个院子,院中的下人大多时候都由二女儿自己调教,她只是偶尔来查看,并没有过多插手。 “母亲?”顾如玖正沐浴完,坐在窗户边让几个丫鬟给她擦头发,见杨氏进来,便起身迎了过去。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沐浴?”杨氏接过秋罗手里的棉布,继续擦着顾如玖的头发,“夜里凉,仔细别头疼。” “我还嫌天热呢。”顾如玖笑嘻嘻的乖乖坐着,任由杨氏一边训她,一边给她擦头发。 “再热现在也是晚上了,”杨氏又换了一块柔软的布,免得伤了头发,“明日你父亲带你进宫面见太后皇后,我不能陪你面圣,所以有些事不得不跟你说。” 宝绿等几个贴身丫鬟轻声轻脚退了出去,只余母女二人留在屋内。 “经由这次之事,皇上必会借机掌握朝中大权,原先我还担心你表姑母会与皇帝闹翻,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如果周太后有心与皇帝闹翻,那么这次的告示就算能正式下发,内容不会对皇帝如此有利。 告示中言明,先祖给幼帝投梦,是说京中有大事发生,可没有点名是地动。如果地动没有发生,那么在京城这个地方,要发生一件所谓的“大事”并不难,所以皇帝也不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凡周太后有半点争权的意思,就可以借由此事,把皇帝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可是周太后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全力把皇帝往上面推,想要把他培养成一名真正的英明之主。 “皇上抓牢朝中权利后,朝中想要挤到他面前讨好卖乖的人就多了,”杨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确定已经干了很多后,才放下手中的布,“皇帝的生母乃是司马氏一族的人,这次司马家因为地动受到不少打击,不仅珍贵古玩打碎很多,就连许多珍贵的藏书,也在地动第二天的倾盆大雨中损毁。”说到这,杨氏面上露出有些复杂的笑意,“此事过后,司马家必定会向皇帝低头,他们家三房的人还准备入朝为官,不向皇帝低头,日后怎么能爬到高位?” 顾如玖有些不解,世家人之所以面对皇室都有底气,不就是因为他们掌握着很多寒门不可能学到的东西,朝中更是世家林立,互利互助吗?怎么听她娘亲说起来,倒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风光? “现在的世家,早已经不是百年前的世家了,”杨氏叹息一声,却没有跟女儿解释这些,而是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在说司马家,而是让你明白如今的局势,心里有数。” 顾如玖眨巴着眼,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杨氏。 杨氏见女儿这样,无奈笑道:“罢了,左右你还小,不需要操心那些事。” 司马家有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年岁与皇帝相仿,只怕司马家会起与皇家结亲的心思。 她看了眼尚且懵懵懂懂的女儿,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不让女儿知晓才好。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杨氏见时辰不早,担心影响女儿休息,叮嘱两句后便离开了顾如玖的院子。 顾如玖躺到床上,盖着丝滑清凉的被子,迷迷糊糊的想,这个小皇帝似乎有种“谁跟他过不去谁倒霉”的体质,司马家就是活生生的样本。 第二天上午,顾如玖就跟在老爹顾长龄身后进了宫,只不过这次去的不是太后的康泉宫,而是皇帝居住的乾坤宫。 乾坤乃天地,帝王居于乾坤,便是定天下之意,从宫殿名就可以看出,一百多年前丰朝那位开国皇帝抱着怎样的野心。 乾坤宫紫宸殿外,白贤早就已经候着了,远远瞧见顾候爷带着一位小姑娘朝这边走过来,便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待顾长龄走近,他上前迎了几步:“顾候有礼,女公子有礼,皇上已在殿内等候二位。” “有劳。”顾长龄客气的对白贤颔首。 顾如玖身上没有爵位,父亲是侯爵,白贤尊称她为“女公子”便是再妥当不过。察觉到对方释放的善意,顾如玖停下脚步,朝白贤笑了笑。 时下的人对宦官大多都很轻视,世家的人更是秉持着骨子里的高高在上,不把宦官一类放在眼里,像顾长龄这般礼貌的已经十分难得。 所以当顾如玖朝白贤露出灿烂的笑颜时,历经万千的他,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待他醒过神时,这位女公子已经跟在顾候身后朝大殿门口走去,在迈大殿的门槛时,顾候还转身牵起女公子的手,待她迈过去后,才松开手。 父女二人动作自然,配合默契,仿佛这种事早已经发生过多次。 果然如传闻般,是个受尽宠爱的小姑娘。白贤不由得想到圣人,圣人在王府里的日子,与这位女公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紫宸殿的女官引着两人入了内殿,顾如玖就见上首坐着一位美貌小少年,深紫色的软绸袍穿在他身上,穿出了难得的清贵之气。 “臣女见过圣人。”第一次正式面见皇帝,顾如玖右腿后屈,低头屈膝,双手放在胸前,行了一个大礼。 “先生与师妹不必多礼。”晋鞅并没有单独面见过朝臣之女,虽然殿内还有小姑娘的爹在,他仍旧有些别人不易察觉的小拘谨。称呼顾如玖为师妹,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叫法。 顾候是他敬重的恩师,恩师的女儿自然便是他师妹了,私下里这么叫一叫,也是无妨的。 听到皇帝叫自己女儿师妹,顾长龄眼皮耷拉一下,开口道:“皇上可不能如此。” “朕知先生的顾虑,不过是私下里称呼一声,别人不会知道的。”晋鞅面上带笑,招呼着两人坐下,一边跟顾长龄说话,一边偶尔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一下坐在顾候下首的女公子。 “咳,”察觉到小皇帝对自家女儿好奇的目光,顾长龄干咳一声。拉回皇帝的注意力,“皇上,不知今日召臣与小女来……”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闻女公子常常陪伴母后,让母后心情欢愉,所以今日便想借着先生在场,向女公子表达谢意。”晋鞅又小心的看了顾如玖一眼,顾先生的女儿长得真可爱,白白软软的,像是一只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掌心的小兔子。 “臣女愧不敢受圣人的谢字,太后乃是臣女姑母,晚辈孝顺长辈,乃是天经地义,”顾如玖起身,朝晋鞅笑得天真无害。 晋鞅耳尖发红的移开自己视线,下意识摸着腰间的玉佩道:“那你日后多进宫陪陪母后。”说完这句话后,晋鞅又有些后悔,自己这话说得有些生硬,顾师妹这般软甜可爱的小姑娘,会不会误会自己对她不满? 顾如玖看着美貌少年捏着玉佩的样子,忍不住在内心捧脸感慨,多漂亮的小少年,就着这张脸,每天都能多吃一碗饭。 “你们都已经见了?”好在此时周太后走了进来,她与皇帝相处的时间比较多,所以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扭头又见久久表情并无不妥,便知道皇帝是看到小姑娘不好意思了,于是道,“皇上既然让久久丫头进宫陪我,总该给她个好出入的名头才好。” 嗯,她就是如此简单粗暴的给自己喜欢的丫头要爵位了。 “母后所言有礼,顾先生家的女公子当以爵位敬之,”晋鞅点头,“只可惜女公子太过年幼,便暂封县君之位,食邑五百户。待你出阁之日,朕再厚封。” 他虽有心给太后与顾先生面子,但是顾先生如今只是侯爵,这位女公子也才十岁,县君已经是厚封,再高便不太合适了,所以他又特加食邑五百户的恩典,而不是让她空有封号,没有实质的东西。 原来她小名为久久,倒是如她本人般可爱。 待她将来得遇良人出嫁时,自己再给她加封,便再无不妥了。 坐在旁边的顾如玖看着皇帝与太后非要给她爵位,而她爹再三推辞不敢受的戏码,有些傻眼,难道今天所谓的面圣,就是为了给她加封爵位? 县君虽然只是个五品爵,而且她这个县君并无封地,算不上多显赫,但是名头好听啊,谁会嫌弃自己多一个爵位? 最后这场封赏大戏以顾长龄推辞不过,只好行大礼谢圣恩结束。 真是好一幅君臣相得的美好画面。 新晋县君顾二小姐坐上马车离开皇宫时,忍不住想,如果小皇帝待顾家一直如此信任看重,她真心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她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较务实。 第10章 姐姐 地动过后的小半月里,天气都一直不太好,不是下着雨,就是阴沉着天。朝中担心百姓饮用脏水而患上痢疾,于是每日都会派巡逻卫走街串巷宣传,水一定要煮开喝,千万不要为了省些柴火钱,弄得一家子没了性命。 工部也日日派人在各处撒生石灰,张贴各种预防的告示,甚至强硬规定百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也好在这是京城地界,但凡出现拉肚子或者发热的百姓,没有哪个官员敢图省事,把这些病人放在一边等死,而是在城郊的僻静处全部圈养起来,每日免费给他们灌药下去,倒是救活了不少人。 京城里轰轰烈烈的灾后安排,再度给小皇帝刷了一把声望。在老百姓眼里,他俨然已经是仁德有为之君,甩前任帝王十八条街都有余。 大丰朝的老百姓也很务实,谁好他们就夸谁,绝对不会心疼口水。 小皇帝在这次事件中,获得了最大的利益。作为敢于谏言的顾长龄,也因此名声大震,在老百姓眼里,他是为了百姓性命敢于冒险的好官;在读书人眼里,他就是品行高洁,为人正直的代表人物。 在世家眼里……世家们表示,他们很心塞,没心情考虑这种别人风光,他们却倒霉的事情。 所以当顾长龄二女儿受封县君的事情传出来后,竟无人觉得意外,反而觉得本该如此。半个月后,顾长龄的二等候升为一等候,他的夫人也跟着加封为郡夫人,一时间京城的顾氏族人竟是风光无限。 不少人对顾家既羡又妒,但是想到这事若是他们遇见,不见得有顾长龄把事情上报的勇气。于是这份艳羡慢慢的便成了服气,别人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服气难道还泛酸不成? 泛酸者或许有,但是在顾长龄深得民心的当头下,谁也不会对顾家露出半点不满出来,反而会在外表现出对顾长龄大义之举的感慨与佩服,以示自己也如顾候这般正直。 世家贵族们在外的形象向来是正直清高的,所以经过他们这番或是真心或是言不由衷的推崇,顾长龄身上的“好官”标签,几乎已经是牢牢的钉了上去。 世家最注重的就是脸面,顾长龄现在有了如此美名,连带着整个顾家人的在外形象都仿似拔高不少。 在京城彻底恢复往日的繁荣宁静后,顾如玖的姐姐顾盼琪带着姑爷张劭回娘家了。 听到大姐回来了,顾如玖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才出了院子,刚进正院,就听到屋内传出笑声,她加快脚步跨进屋,顾不得给父母兄嫂行礼,便走向了顾盼琪身边。 “姐姐,”提起裙摆,顾如玖小跑到顾盼琪面前,视线飞快的把对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扭头笑眯眯的给坐在顾之瑀旁边的张劭行礼:“姐夫安好。” “姨妹好。”张勋起身还了礼,又给顾如玖送了一份礼物。 “谢谢姐夫,姐姐,”顾如玖接过礼盒,在顾盼琪身边坐下,小声道,“姐姐近来可还好?” 顾盼琪眼中含笑,微微点头,“张家忍对我挺好的,你姐夫是个温和人,别为我担心。”她与妹妹感情深厚,当初出嫁时,她见向来不爱哭的妹妹,竟是哭得眼鼻通红。 到了张家后,她总是担心妹妹身边服侍的丫鬟不够细心,担心妹妹没有自己的陪伴而会寂寞,尽管很多时候,她自己都清楚这些担心没必要。可是她只有久久一个妹妹,而久久也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姐姐,又怎么能不担心? “看到姐姐这样,我就放心了。”顾如玖说的不是假话,大丰朝男女之间的地位,虽然不像她前世历史上明清时代那般苛刻,但是女人的地位,到底比不上男人。万一张家的婆母为人刻薄,姐夫不够贴心,妯娌间不够和睦,这些都会影响婚姻的质量。 “半大孩子,操心这些事情做什么,”顾盼琪见顾如玖小大人的模样,失笑道,“你姐我是那种受了欺负不吭声的性子吗?” 顾盼琪可以肯定,如果张家敢对她不好,她的父母兄长定会带着人砸了张家大门,而不是任由她在张家受气。 有这样的家人在身后,她又有何惧? 顾如玖捂着嘴偷笑,她姐长得温婉如水的相貌,性子却不似这样,可见相如心生也不是百分百准确。 杨氏见两个女儿坐在角落里说瞧瞧话,借着举茶杯饮茶的动作,观察了一下女婿的反应。见张勋确无不悦,甚至隐隐有几分纵容在里面后,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当初答应张家的求亲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夫妻间的感情好与不好,从眼神中便可以看出来。 “泰山大人在此次地动前,提前告诉小婿,让小婿一家幸免于难。泰山大人恩情,小婿感激涕零,实是无以为报。”张勋对顾长龄这位岳父十分的敬重,便是上门女婿也不过如此了。 “虽然你只是我的半子,但是在我眼里,你跟我自家孩子无异,做父亲的有事提前告诉儿子,本是理所应当,有何好感激的?”顾长龄摆手道,“你若是再说这些话,便是见外了。” 张勋闻此言,竟是感动得红了眼眶,再不说感谢的话。只是在后来吃饭饮茶的时候,顾如玖就发现,她这位姐夫,真把她爹当自家亲爹般孝顺了。 看来在姐夫眼里,她爹的地位确实不低。 张勋陪着顾盼琪在顾家待到傍晚才离开,顾如玖目送着姐夫扶着姐姐的手坐进马车离开,脸上露出笑意。 知道姐姐过得幸福,她就放心了。 张勋与顾盼琪这次来,一是为了见家人,二是为了代表张家向顾长龄表达谢意。 发生地动前,顾长龄曾遣仆从给张告知了此事,张家虽然心中并不太相信,但是为了给亲家面子,还是做了一些准备。 谁知道这些准备拯救了张家,不久他们全家上下无人伤亡,就连府中重要的东西,也基本都护住了,所以这个人情有多大,他们心里很清楚。所以张家老爷子才特意让夫妻二人跑这一趟,有心让两家日后的关系更加亲密些。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夏去冬来,除夕过后,转眼又是一年春。 春回大地,百花盛开之时,向来是世家公子小姐们最喜欢的时节,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又无数新奇的玩耍花样。 最近几年每当这个时候,顾如玖都会收到不少请柬,只是今年的请帖与往年相比,显得格外的多。 翻着手中的描花请柬,顾如玖笑了笑,司马家邀请她去城郊别苑踏马观花,她自然不会拒绝。亲手写了一封回帖让人给司马玲送过去,顾如玖把玩着手中精致的请帖,忆起了前些日子太后跟她说的话。 司马家所图不小。 能图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后位以及未来的地位罢了。 一个在十三岁时便已经坚定果决的皇帝,会任由司马家算计? 恐怕司马家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才会这般缩手缩脚,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第11章 马场 城郊外有一处专供皇室贵族们使用的跑马场,在这里做事的官吏最期盼的就是年轻贵族们来这里跑马玩,因为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要收不少的赏赐。 所以听到司马家的公子贵女邀人来这边跑马,乐得他们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把马圈里的马匹全部好好洗刷了一遍,尽管那些王孙贵族大多都会自己带马匹过来,但万事准备好,才算妥当不是。 这个马场虽然隶属于太仆寺,但最大的赵管事也不过是八品小官,在这些王孙贵族面前,连抬头的胆量都没有。 当天一早,天还没亮,赵管事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带着人把马场巡视一遍后,才放下心来。 辰时下刻,这些王孙贵族果真三三两两打马而来,每人身后还跟着擅骑射的护卫,他们高谈阔论,意气风发,让站在角落里的赵管事等人既羡又畏。 最先到的是这次聚会主办人司马家,这次司马家来了好几个年轻后辈,男俊女美,配着身上的华服美饰,让无数人自惭形秽。 随后赶到的是一些不太显赫的世家,这些人面对司马家时,皆客气到小心的地步,但司马家待他们的态度却是平平。 辰时将过,又有几个年轻姑娘相伴而来,哒哒的马蹄声,惹得不少人好奇心起,朝她们来的方向看去。 待看清是顾、杨、张三家人后,有些年轻人便翻身下了马,朝来人露出友好的笑意。这些大多是与三家交好,或者有心与三家交好的人。 杨家是顾如玖的外祖母家,张家又是她姐姐的婆家,所以她与这两家的姑娘一道出现,也没有人意外。 骑在马背上的司马玲犹豫了一下,轻轻拉着缰绳,驱使身下的马儿朝顾如玖方向走了几步:“你可算到了,刚才我们还念着你呢。” “得司马姐姐相邀,我怎么舍得错过这个热闹,”顾如玖利落的翻身下马,一双猫儿般的眼睛看着司马玲,眼里全是笑意。 司马玲微楞,也跟着下了马,然后上前轻轻执起顾如玖的手,浅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也不曾好好为你贺喜。”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哪里需要劳师动众。”顾如玖脸颊微红,有些羞涩。 第5章 司马玲笑了笑,便不再提顾如玖晋封县君一事。 还是个青涩的丫头,皇上恐怕也看不上这样的? 扫了一眼顾如玖脸上的婴儿肥,司马玲握着她手腕的白嫩手指放轻了几分力道,“既然来了,就要玩得开心一点,今天人很多,定会很热闹。”说着话,司马玲顺势放开顾如玖的手,又笑着与顾如玖闲聊了几句后,才转头招呼其他人。 杨惜雪与张玉芹见状,心里有了计较,见顾如玖还笑眯眯的模样,知道她肯定没有猜到司马玲的心思,无奈的叹气,待三人走到角落后,杨惜雪才开口道,“久久,你小心些司马家的姑娘。” “啊?”顾如玖诧异的看着杨惜雪,她看起来有那么好骗么? 可是杨惜雪见她这样,以为她还不知道司马家的心思,便小声道:“司马家有心把女儿嫁到皇家,姑父乃是帝师,我担心她们有心利用你。” 也不怪杨惜雪如此操心,实在是顾如玖这张脸实在太有欺骗性,任谁看到她的模样,都会想到单纯无害的小白兔,既不想她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黑暗污染,可又担心她因为对这些一无所知而受到伤害。所以作为顾如玖的表姐,杨惜雪不是担心自家表妹被人欺负,就是担心自家表妹被人带坏,也算是操碎了心。 “杨姐姐说得对,”张玉芹是张勋的胞妹,在顾盼琪还未嫁入张家时,她与顾如玖已经是闺中好友。她同样也担心顾如玖被司马玲哄骗,忙点头附和杨惜雪的话,“圣人今年已经十四,过不了几年便要大婚,司马家与李家私底下都替圣人操心着后位呢,等下他们不管提什么要求,你都不要应下。” 张玉芹这话说得比较含蓄,再难听一点就是,李家跟司马家在抢皇后之位。 见两人皆用看单纯天真少女的眼神看自己,顾如玖点头道:“你们放心,我会小心的。” 看顾如玖信誓旦旦的模样,张玉芹与杨惜雪对望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李家的人是最后到的,可是看着司马家与李家亲密相处的模样,谁能看得出两家在抢皇后的位置? 与司马家一样,李家的人与司马家招呼过后,他们家的李楚柔便朝顾如玖走过来,亲亲热热说了几句话后才离开。 “看来她们都想你帮着在太后面前说好话呢,”杨惜雪语气略有些嘲讽,似乎觉得再高贵的世家在利益面前,也不过如此,所以显得有些冷淡,幼时对一流世家的憧憬之情,早已经渐渐消失。 透过现实看透本质,就会发现顶级世家也好,新贵也罢,不管言行仪态差别有多大,但是在利益的追求方向却是一致的。 司马玲心情有些不好,因为李楚柔今天的装扮抢去了她不少风头,论容貌她不输于李楚柔,可是李楚柔身姿却比她更曼妙。世间之人,无论男女,谁不在意自己的外貌,谁又没有攀比之心? “姐姐。”司马香察觉到司马玲笑容有些微的僵硬,借着转身的动作,轻轻碰了一下司马玲的手背。 司马玲回过神,脸上的笑容再度变得完美无缺,提议大家一块赛马,顺道观赏路边的花草。 这次大家本就为了赛马而来,所以司马玲的提议没有人拒绝,原本围在李楚柔身边献殷勤的男男女女也四散开来。 见身边围着的人全部离开,李楚柔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抬头朝司马玲微微一颔首,露出完美的笑容。 司马玲回了她一个毫无挑剔的笑,语气轻柔道:“李妹妹今天的骑装很漂亮。” 李楚柔勾唇轻笑:“多谢夸奖。”说完,翻身上马,一拍马鞭,便从司马玲旁边错身而去。 司马玲神情平静的看着她的背影,接过护卫递过来的马鞭,同样利落的上了马背。正当她准备扬起马鞭打下去的时候,见旁边一匹白马缓步走了过来,骑在马上的是顾如玖。 这是一匹矮脚母马,看起来很温顺。顾如玖骑在这样的马上面,瞧着就是个粉嫩可爱的小孩子。 虽然司马玲并不太瞧得上顾家这种二流末等世家,但是看到顾如玖这张脸,她怎么也起不了厌恶之心。若是对方朝她笑一笑,她更是觉得不知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狠下心来算计这样的姑娘。 “马场上人多,顾姑娘万事小心。大家凑在一块本就是为了玩乐,不必太过在意输赢。”司马玲扔给顾如玖这么一句话后,才打马离开,快得让顾如玖来不及道一声谢。 顾如玖望着对方越来越远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白嫩的脸蛋,她看起来真就那么让人不放心,连司马家的姑娘都忍不住担心她? 第12章 意外 在众多文武双全的世家女里面,顾如玖的骑术只能算不好不差,但凡是比赛,她从未拔得头筹,也从未落后,永远是居中偏上,既不打眼也不会让人小瞧。 不过大家都知道,顾氏祖籍清原州,祖辈皆都不以武发家,所以顾如玖的骑术能有这样的水平,私下里让不少世家女感慨一番。而家中有适龄子侄的夫人们,更是早就动了心思,把顾如玖纳入结亲选项中。 顾长龄这一脉乃是清原州顾氏嫡系分支,百年前顾家落魄时,便有嫡脉兄弟来京中发展,哪知竟让顾家再度翻了身,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跟。 实际上京城里不少世家分支都如顾氏先祖这般,从祖籍迁来京城博名利,但并不是所有世家都如顾家这般幸运,他们有些最后无奈回了祖籍,在地方上维持着世家的体面;有些渐渐落魄,最后连世家谱上也消去了他们的名号。 这次京城地动,顾长龄能够提前谏言预警,此举足以让他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世间有多少能够预知灾难的人?偏偏顾长龄做到了,让京城几十万人幸免于难,日后顾家即便没有德才兼备的人物出现,只要脑子不犯抽,做出不该做的事情,近几十年也仍旧能够风光过活。 也因此顾家成了非常好的姻亲对象,只可惜顾候两子两女中三人都已成亲,唯有最小的女儿还在闺中娇养着。 十一二岁的姑娘,本可以提前相看合意的人家,可是偏偏顾家的人仿似全然没想起这事般,即便有人上门提及这事,也被顾家当家主母杨氏给挡了回去。就连杨氏娘家人来打探口风,她也没有松口。 早有传闻顾长龄在几个子女间最宠小女儿,现在看来倒有七八分真。不然前些日子李家托人去问,顾家也没有应下。 那可是与司马家齐名的李家,若是其他人遇到李家来问,只怕早就欢天喜地答应下来了。 也因为有这一段缘故在,所以当李家二郎李怀谷出现时,竟有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希望能闹出点什么事来。 可惜以李顾两家教养,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失却身份的事? “顾姑娘,”李怀谷器宇轩昂的坐在马背上,笑着与顾如玖问好,“近来可好?” “李公子,”顾如玖回以一笑,轻拍马儿的头,马便停下了脚步,显得格外的灵性,“挺好的。” 李怀谷见她只是摸摸马的脑袋,马儿便乖乖停下,眼底染上温柔笑意:“真是一匹好马。”他更想说的是,只有好主人,才能让马儿这般有灵性。 马儿被夸,顾如玖这个主人也挺高兴,脸上的笑意明显了几分,听到身后有马鞭声传来,她回头一看,是几个世家公子正在策马狂奔,只不过这行人见到他们两人后,速度慢了下来。 几个世家公子其实也不太明白李怀谷的眼光,这顾家丫头虽说相貌不错,可是长得跟个粉嫩团子似的有什么趣味?在他们看来,司马家那几位姑娘才是倾城绝色,李家的姑娘们也是十分耀眼。 像顾如玖这般,他们也都十分喜欢,谁不知喜欢看起来软软白白,水水嫩嫩的小孩子?可是这种喜欢,起不了男女之情,更让人不好意思有那啥的心思,总觉得对这种姑娘起淫秽之意有些禽兽。 所以李怀谷竟然对顾如玖有这种心思,他们才非常意外,没想到李家二郎爱好还挺特别哈。 李怀谷见这些世家公子停下,与几人互相见礼。等他跟几人闲聊几句后,就连顾如玖已经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走出一段距离,他看了眼身边的几位同龄人,犹豫片刻没有跟上去。 杨文霁是杨惜雪的兄长,也是顾如玖的表兄,他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这个李怀谷即便对顾家表妹有几分心思也不会多,不然早就跟着追上去了。 作为男人,在惦记的姑娘面前,这么矜持干什么?太过矜持的感情,就不会有多深厚。 张玉芹与杨惜雪早早的就在前方等着,待顾如玖赶了上来,两人朝顾如玖笑了笑。 两人没有问顾如玖李怀谷的事,在她们看来,顾如玖与李怀谷并不合适,他们更希望久久找一个性格坚定,愿意把她捧在掌心的人,李怀谷并不是好的选择。不是她们不好奇,而是因为担心在久久跟前提多了此人,让久久没心思也起两分惦记,所以她们干脆不提不问。 三人都不爱争强好胜,所以干脆慢悠悠的跟在大部队后面闲聊,从乡间传闻到衣服首饰,从菜谱到谁家出了什么事,全都是她们闲聊的范围。 “听说前些日子忠定伯家大郎被打了,”张玉芹小声道,“连朝都没好意思去上。” 忠成侯魏定伯一家乃是新贵,先帝在世时,因为擅于讨先帝欢心,所以竟受封了一个三等伯爵。 可即便魏家有个三等伯爵,可是世家也不爱搭理他家,平时世家公子小姐们聚会,也不会主动邀请他们家。世家确实有些排斥新贵,但是朝中新贵不少,就算世家们待他们不够热情,但也不会像对待魏家这样明着排挤。 因为魏家行事实在太恶心,先帝在时,靠着家里有个做贵妃的女儿,做了不少让人看不上眼的事。魏定祖原名叫魏宝福,女儿做了贵妃受封三等伯后,自认光宗耀祖了,就脸大的改名为定祖,世家们被他这种迷之自信惊呆了。 改名也就算了,他还大肆在屋里放人,宠爱妾侍的事情闹得外面不少人都知道。 但凡要点脸面的世家,谁会有事没事纳一堆妾在屋里,别说妾,就连暖床通房都不会轻易有,难道传出好色之名好听么? 便是一些自诩风流的文人在外面有一堆红颜知己,但是谁见他们把人带进家了?但即便如此,这种文人在世家们眼里,也会被划分到文采尚可,私德有亏类别中。 “魏家大郎干什么了?”杨惜雪好奇的问。也不怪她这么问,因为魏家大郎近些年越来越不像话,他被打肯定是自己先犯了错。所以听到张玉芹的话,她首先问的是魏家大郎干了什么,而不是谁打了他。由此也可以看出,魏家人在世家眼中,实在没什么闪光点可言。 “还能干什么,背着嫡妻纳小妾呗,”张玉芹语气里带着些鄙夷,“听说被他妻子拿着刀追出大门大门,还追着跑了半条街,这会儿正在闹和离呢。” “这样的男人打死活该,”杨惜雪嗤了一声,“他们魏家还以为是先帝在的时候呢。” 说到这,两人想起久久的父亲乃是帝师,于是看了眼顾如玖,不好再聊皇家的八卦。 顾如玖听得正得劲,见两人都不说话了,便道:“魏贵太妃无子无女,幸而太后仁厚,才留她在宫中养老。可是她身为贵太妃,竟不管辖好家人,实在有愧太后恩德。” 张玉芹与杨惜雪顿时呆住,对啊,魏家这么闹,不是给太后收拾魏贵太妃的理由吗?谁不知道当初魏贵太妃借着年轻漂亮,在太后面前都敢摆谱,这会儿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后悔呢。 可是……久久怎么会想到这些? 她俩齐齐看去,只看到顾如玖一派天真的笑脸,又忍不住想,或许久久只是随口几句话,并没有想那么多吧? 就在三人八卦魏家时,马场上发生了一件意外。 此时正是百花盛开之时,蝴蝶蜜蜂之类的昆虫更是不少。也不知从那个花丛里飞出来的蜜蜂竟是惊了李家某个姑娘的马匹,导致李家这位姑娘从马上摔落,追在她身后的司马家姑娘也因此遭了秧,被前面的马一挡,也跟着栽了下来,头重重撞到地上,竟是折了脖子。 折了……脖子? 顾如玖呆愣的看着马场里的管事匆匆跑来跑去,有些恍惚,一时间竟忘了从马上下来。 “久久,”杨惜雪见她脸色不对,同样脸色有些苍白的她抓住顾如玖的手,“别怕。” 赵管事此时是冷汗直流,腿肚子直打颤,几乎要晕过去。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晕,不仅要派人向上峰报告,还要安排马场的事务。 司马家一位姑娘当场摔断脖子死亡,李家姑娘还没等到大夫来,也没了气息。京城里最显赫的两大世家姑娘都丢了命,他这辈子算完了。此时他别无所求,只求别连累妻儿父母。 “你是这里的管事?”一个骑着矮脚白马的小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声音好听极了,“你派人去把马场里的马匹看好,别再伤了人。” 听到这位小姐的话,赵管事原本绝望的情绪竟奇迹般的有几分缓和,他大着胆子朝马上的小姐看去,诧然之下,竟以为自己看见了玄女娘娘身边的仙童。 只见这小姐玉雪可爱,无一处不精致,让赵管事不敢再看。 “下官见过顾县君。”恰好这时太仆寺派来的人到了,为首之人看了赵管事一眼,下马给那位小姐行礼。 赵管顿时恍然,难怪看着这般贵气,原来竟是位县君。 “诸位大人办事,小女子不便打扰,诸位大人自便,”虽然低着头,赵管事觉得这位县君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这位管事瞧着还算稳妥,让他带着人去把那些受惊的马匹安抚好。” 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赵管事被保住,没有成为这场无妄之灾中的牺牲品。 第13章 生死 担心妹妹跟表妹害怕,杨文霁没有跟其他好友待在一块,而是骑着马找寻杨惜雪跟顾如玖的身影,见她俩跟其他几位姑娘站在角落里,忙下马快步跑过去,“妹妹。” 杨惜雪见他过来,也不好自家兄长跟女孩子扎堆在一块,便迎了上去,“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你们没事吧?”杨文霁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又看向她身后的顾如玖与张玉芹,见三人脸色虽然有些许不好看,但还没有吓丢魂,才放下心道,“司马家与李家的长辈赶了过来,大理寺与刑部的人也都到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们这些人,一时半会还不能走。 在场都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目睹同龄人被摔死,心中已经非常不安,现在见刑部与大理寺竟不想让他们走,面上虽没显露出什么,内里却有些不满。 这个地方是司马家自己安排的,马是自己带来的,就连赛马这件事也是司马玲提出来的。现在闹出人命,司马家不去怀疑自家姑娘,让刑部与大理寺把他们留下来算什么事? 这是怀疑他们? 司马家与李家乃是一流世家又如何,他们在场这么多人,未必比不过这两家。 大理寺与刑部的官员心里也是暗暗叫苦,他们查检过案发现场,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就连那两匹摔断腿的马也都看过,也没找到人为的痕迹。可是面对司马家与李家咄咄逼人的态度,他们只好含含糊糊的拖时间,转头还要安抚其他世家的公子小姐们,这叫个什么事? 作为这次事件中最受关注的司马玲,她此刻显得十分的茫然无措,看着痛哭失声的二婶以及面色悲痛的二叔,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二堂妹的性格向来最要强,平日在家中,若是不太重要的事情,她也愿意让着她。这次二堂妹有心与李家姑娘争第一她是知道的,可是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这次聚会司马家来了三位姑娘,只是二堂妹不爱跟三堂妹小香在一块,她担心刚来京城半年的小香不适应,才特意陪着小香一起跑马,哪知就这么会时间…… 李吴氏乘坐马车赶到的时候,正好听到司马家二夫人的哭声,她红着眼眶恨恨的看了李家众人一眼,朝面色惨白的儿子走去。 “怀谷,你妹妹……”李吴氏说不出下面的话,拿出帕子捂着脸,低声抽泣着,这副悲痛的样子看起来比司马家二太太还要难过,便是在旁边办公的刑部人员,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之心。 这会儿不仅司马家与李家的人来了,其他世家也派了人来接自家的公子小姐,平日里冷清的马场,这会是热闹得犹如赶集一般。 来接顾如玖的是她二哥顾存璟。 顾存璟在禁军北衙任职,乃皇帝的近身护卫,外面百姓常以龙禁卫来称呼他们,是个从五品的闲差。所以当他听到同僚说京郊马场出事,有两家的女公子堕马而亡后,就跟上峰告了假,一路朝郊外赶。 半途打听到这两家姑娘是司马家跟李家姑娘后,他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不是他家妹子就好。 一路疾行到马场,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已经准备离开了,因为不管他们怎么查,这件事也看不出半点人为的迹象。跑马时堕马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两家姑娘运道不好,连命都没有保住。 草草与相熟的几家打了个招呼,顾存璟就找到了跟杨家表兄妹在一块的妹妹。 “久久,”顾如玖跳下马,有些心疼的走到顾如玖身边,“可是被吓着了?” 顾如玖摇头:“有表哥跟表姐陪着,没事的。” 顾存璟又转头跟杨文霁兄妹道谢,杨家乃是他们的外祖家,所以他们后辈之间关系还比较不错。 “顾二哥不必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杨文霁朝顾存璟拱手笑道,“时辰不早,顾二哥先带玖妹妹回府休息。” 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顾存璟又担心妹妹因为今天这事精神不好,所以带着顾如玖跟杨家兄妹告别。 在顾存璟进马场不久时,李怀谷就已经看到他了,若是往日,李怀谷或许已经主动上前去跟顾存璟打招呼,可是今日他却没有心情上前去讨好顾如玖的兄长们。 他怎么也想不到,今天早上还在跟自己撒娇的妹妹就这么没了。如果自己不是惦记着顾家二姑娘,如果自己能好好的看住她,也许妹妹也不会因为争强好胜丢了性命。 其实他心里明白,妹妹是不太喜欢顾家二姑娘的,所以才总是以母亲不会喜欢顾家为借口来提醒他。往日他总是觉得,待日后久久进门,姑嫂之间好好相处,总是会变好的,可是现在…… “李公子,”顾如玖见向来风光霁月的少年郎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从他身边经过时,忍不住开口道,“请节哀。” 李怀谷看着马背上的姑娘,怔忪片刻,作揖道:“多谢顾姑娘。” 便是他有万般心思,从今以后,也不能再提,不可再想。 言语在某些时候,是非常苍白无力的。顾如玖看着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李怀谷,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告辞后,便与二哥一起离开这个马场。 她怎么也想不到,之前还好好跟她交谈的李楚柔,就这么眨眼没了。 原来生与死之间,相隔着如此近的距离。她看着与自己并肩前行的二哥,忍不住开口道:“二哥……” “别怕,”顾存璟把马朝顾如玖的方向赶了赶,几乎让两匹马贴腹而行,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别怕,二哥在呢。” “嗯。”顾如玖觉得自己鼻子跟喉咙有些酸,低着头应了一声。然后在哒哒的马蹄声中,跟在二哥身边往家的方向走去。 “告辞……”李怀谷看着兄妹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发现自己说这两个字时,似乎有冷风灌进了嘴里,让他喉咙跟胸口凉得难受,这口凉气梗在那,吐不出,咽不下,最后化作对妹妹的怀念,红了眼眶。 乾坤宫中,白贤小心伺候着晋鞅做完事后,才小声道:“陛下,今日出事了。” “什么事?”晋鞅微微挑眉,能让白贤特意提出来的,应该不会是小事。 “今日京城里世家的少爷与小姐们去郊外马场赛马,结果有两位小姐堕马没了。”因为皇上身体不好,白贤有意避开了“亡”跟“死”字,以免冲撞。 “哪家的姑娘?”晋鞅神情微变,语气也重了半分。像这种意外堕马之事,不会有谁不够庄重的特意禀告给他,所以要知道这些外面的消息,就要靠下面的人去打听。 “司马家二房的姑娘以及李家大房的姑娘,晌午的时候,连刑部跟大理寺都派了人去,不过只是意外。”白贤说完后,特意补充道,“李家那位姑娘,似乎是前些日子太后提到的那位。” “她?”晋鞅咳了两声,语气再度平淡下来,“这两位姑娘尚未及笄,丧事既然不能大办,我跟母后也不便送悼仪过去,此事便只做不知吧。” 白贤躬身听着,微微点头表示把这事记下了。 “先生的女儿是否也去马场了?”晋鞅突然问道。 “顾县君乃是世家贵女,这样的聚会想必也在的。”白贤知道圣人对顾家印象极好,所以便一五一十答了。 “顾家师妹尚且年幼,性子天真纯然,发生这样的事,定会感到害怕。前些日子你不是提到我的私库里有极好的安神香?”晋鞅想了想,“还有那块据说有养神安颜的胭脂玉,都让女官给顾先生家送去。” 先帝虽然人不太靠谱,但是私库里的好东西却是不少,晋鞅继承皇位后,先帝的私库也由他一并继承了。 白贤心中了然,皇上既然说是“送”,那就不能是“赏”。 第14章 想太多 兄妹两人刚踏进家中大门,就被家人团团围住。顾存璟被父亲兄长拉到一边,问起马场的情况,而顾如玖则是被母亲以及嫂嫂们簇拥进屋里,又是喝安神茶,又是被安排着沐浴更衣。 按照习俗,遇到这种意外之事,大家为了避免沾上晦气,都是要沐浴焚香,以求先祖庇佑此生无病无灾,不要遇到此类灾祸。 第6章 家人的这种关心,顾如玖不忍推却,只要由着母亲跟嫂嫂们把她安排得团团转。 眼见着女儿被发妻带走,顾长龄叹口气,叫两个儿子坐下,“李家与司马家因为这件事,两家必然会起嫌隙。你们二人不要参与进去,左右这两家与我们也没有多少交情。” 他平日性格虽然温和,但也分得轻重。司马家与李家要打擂台是他们的事情,他们顾家可不想去充当任何一方的卒子。 顾之瑀与顾存璟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两人齐齐点头道:“父亲不用担心,我们定会小心行事。” “嗯。”顾长龄点头,两个儿子行事他是十分放心的。大儿子行事稳重,二儿子机敏善辨,都不是惹事的性子。 “今天马场时,我察觉到一点不对劲,”顾存璟皱了皱眉,“李吴氏似乎与李家内部有什么矛盾,我瞧着她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他原本以为李吴氏是因为经历丧女之痛情绪才特别不稳,可是后来仔细一想,她看李家人的眼神,可不像是一家主母看自家人的样子。 自己想不通的事情,他就提出来跟父兄一起商量,总比自己单独琢磨靠谱。 顾长龄听完顾存璟说的这件事,觉得自己作为男性长辈,不太适合谈及别家妇人的过往私事,只好摇首叹息道:“李家内帷之事,你等不必打听。” 一听这话,顾存璟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前尘往事,只是看父亲明显不想多谈,而且李吴氏又刚没了一个女儿,他在背后谈论人家这些,确实非君子所为,便压下了心底的好奇,不好意思开口问。 原本还担心弟弟会不知轻重的开口,结果对方竟然没有再问,顾之瑀也在心底松了口气。 “司马家与李家近百年虽也曾有过姻亲关系,可是一山不容二虎,即便都是一等世家,也有高下之分,”顾长龄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神情中似乎带着些感慨,又带着些释然,“可惜当下已经不是几百年了。” 世家的荣光终究会渐渐散去,皇权注定会凌驾在众人之上。 几千年前的奴隶主那般风光,一句话便可断人生死。可因为文化与各种阶层权利的碰撞,让这块土地成为世家与王室的天下。千年前元始帝统一十国,皇朝建立,世家与皇室一直处在互相牵制的地位上。 历史的进程既然注定无法改变,那么作为已经预料到的人,就只能尽力为自己以及后人谋取一条有方向的道路。 顾之瑀与顾存璟见父亲神情复杂,齐齐沉默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晋鞅派来送东西的女官到了。 “见过顾侯爷,见过两位公子,”为首的女官跟三人屈了屈膝,然后说明了来意。 “圣人惦念侯爷平日教授圣人学识辛劳,特让奴婢带来安神养身的熏香茶叶等物,”女官示意身后的宫女太监把东西全部呈了上来,笑吟吟道,“圣人一片尊师重道之心,还望侯爷不要推辞。” 顾长龄看着太监宫女们手里的茶叶熏香以及绢丝布匹,心情顿时有些复杂,那几块颜色鲜嫩一看就像小姑娘用的布料,难道也是给他用的? 谁家尊师重道的好学生,会让自家先生用这种东西“陛下太过客气,臣深感汗颜。”顾长龄笑呵呵的收下东西,又让管家招呼着这些宫里出来的人吃茶。见女官坚持不受,他便让人亲自送到门口,还给每人奉送上了红封。 等这些人一走,顾长龄跟两个儿子发现这些礼品中,药材全是安神养身甚至是养颜的好东西,布料也全是年轻姑娘用的花样颜色,还有那匣子珍珠,总不能是让他这个大老爷们磨成粉炖乳鸽汤喝的吧?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顾之瑀有些犯傻,这些东西,瞧着不像是给父亲用的啊。 顾长龄看完这些东西后,就抚着胡须微笑,见大儿子问起,便道:“不是说了,是送给为父安神养身的么?”说完,叫来几个丫鬟抱着东西,跟着他去后院。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跟了上去,父亲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沐浴后换上新的裙衫,顾如玖在母亲的陪伴下,顶着半干的头发给祖宗上了香,又转身朝上天拜了拜,才重新回到屋内,吃上两位嫂嫂特意为她准备的糕点。 似乎是因为担心引起顾如玖的恐惧心理,三人都没有提马场的事情,而是与顾如玖聊着一些坊间小趣闻。 “你是没有看见,那魏家大郎被他发妻追得连鞋掉了都不敢捡,让外面人看了不少笑话,”陈氏轻笑着提起魏伯爷家的事情,“这种新贵人家,不好好想着教育子孙,偏偏有所发迹便自以为高人一等,实在是可笑可恨,徒惹人笑话。” “可不是么,但凡要些脸面的人家,谁会像他们那般行事,”胡氏跟着点头,京城里新贵不少,但是大部分都有值得让人称颂的地方,像魏家这样荒唐又不要脸的确实少见。 “只可惜他家中的女眷,有如此夫君,”顾如玖喝了口茶,压下嗓间的干涩感,“魏家大郎的发妻年轻尚能和离,魏伯夫人却是浪费了一辈子在魏伯这种人身上。” 杨氏见女儿神情似乎很是感慨,担心她对男子产生不好的印象,便道:“世间男女有好有坏,一个人言行代表不了所有人。你不可轻易相信他人人,但也不可盲目怀疑。” 她并不觉得自己跟女儿说这些不好,女儿现在已经十一岁,现在不教导女儿这些,难道等女儿日后被别人欺瞒才提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规矩,本就是摆出来给外面其他人看的,在自家人面前,还摆着一副礼仪大全书的模样过日子,这样有什么滋味? 他们顾家人在外面时,其他人挑不出半点礼仪不妥当之处,回到家关上门是什么样子,那就不关别人的事了。 听着自家娘亲给自己谈生活道理,顾如玖几乎要膜拜了。她娘亲这样的,才是女中豪杰呀。 不过要做到在外面风度翩翩,仪态万千也是不容易的。 “你要记得,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自己与家族的颜面,所以怎么讲究就怎么来,可是回到家里,自然是怎么舒适怎么好。”杨氏端起茶轻啜一口,视线扫过两个儿媳与女儿,“家之所以叫家,就是因为它能让大家都轻松舒适。” 陈氏与胡氏听懂杨氏话中之意,面上皆露出几分笑意。作为顾家儿媳妇,她们自从嫁进来后,就与婆母小姑相处和谐,与夫君感情也十分亲密。顾家的家风极好,上下皆是一心,所以她们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心。 顾如玖摸了摸鼻子,其实这话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做人不要那么认真,在外面绷够面子就行了,回到家再玩那套给谁看?” 她总算明白两位兄长在外风度翩翩,回到家就原形毕露的行为是在哪学的了。 “家人相处时当如此,夫妻相处之道亦然,”杨氏声音低了几度,“男人不会喜欢关起门来还满口规矩的女人,女人也不会喜欢回到家还装模作样满口仁义道德的男人。” 有两个儿媳妇还在,杨氏不便说得太多,她见好就收,“现在什么时辰了?” 陈氏正欲回答,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扭头朝门口看去,就见顾家父子三人朝屋里走,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捧东西的丫鬟。 得知这些东西是圣人让女官送来的,她们几人有些好奇,翻看一番后心里都明白过来,圣人这是借着尊师重道的名义,给久久送压惊的东西吧? 顾如玖也没有想到小皇帝会送一堆东西过来,伸手打开一个小巧的锦盒,里面装着一支银鬓花,样式十分精致,正适合未出阁的小姑娘佩戴。 看到银鬓花,杨氏面色有些奇怪:“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怪她多想,哪有这么送礼的? 顾长龄拿过女儿手里的鬓花,放回盒子里:“这花素净了些,年轻姑娘还是用颜色亮丽的首饰好看。” 顾如玖:…… 小皇帝今年才多大,她才多大?老爹是不是想太多了? 顾候夫妇确实有些想太多,晋鞅让女官带上那支银鬓花去顾候府,只是因为这些东西留在他这里没什么用,而他又认为顾家师妹头发又黑又亮,戴着一定很漂亮。 他到现在还记得一年前在宫道上遇到顾家师妹时,对方发间那支素银钗的样式。 也不知道顾师妹会不会喜欢那支鬓花呢? 当天晚上,感动大丰好师兄晋鞅在睡过去之前,脑子里还在惦记这件事。 第15章 宫中 李怀谷站在院子里,少年人应有意气风发在这次意外发生后消失无踪,他看着紧闭的房门,神情有些疲倦道:“母亲还是不愿意跟父亲见面吗?” 自从妹妹意外身亡后,父亲与母亲的夫妻情分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冷淡起来,母亲甚至连门都不想让父亲进。整个后院的气氛冷冰冰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公子,夫人身子不舒服,”回话的人是李吴氏身边的陪嫁,她的语气虽然温和又尊敬,但是却掩饰不了李吴氏不想见人的意思。 “我知道了,”李怀谷有些失落,又有种莫名的放松,他的内心深处实际上并不敢面对母亲悲痛的眼神。朝着大门恭恭敬敬的行礼后,他提高音量道,“请母亲好好休息,儿子明日再来看您。” 李吴氏坐在昏暗的屋内,听着门外儿子的声音,轻轻叹息一声。 铜镜里的女人披散着头发,虽然肌肤仍旧白皙,可是早不复年轻时的水嫩与紧致。 她在庭院深深中耗去了半辈子光阴,到最后却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礼义廉耻,世家荣辱,”她嗤嗤笑出声,挥手把妆台上的东西打翻在地,露出又哭又笑的疯狂神情,“不过是藏污纳垢,男盗女娼的伪君子罢了!” “夫人!”门外传来小丫鬟担忧的声音,只是惧于她的威严,不敢随意进门。 “我没事。”李吴氏脸色突然平静下来,弯腰捡起地上摔成两半的犀角梳,用其中半边轻轻的梳着自己的头发,然后慢慢把它挽成了发髻。 司马家想要的,她又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易得到?她女儿拿不到的东西,司马家也别想拥有。 这天下谁家的女人做皇后都可以,唯有司马家与李家的不可以!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里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绵绵细雨,顾如玖在家待了好几天,每天喝各种各样的安神汤跟补身汤,感觉自己走起路来,都能听见肚子里“叮铃哐啷”的水声。 好在这日太后召见,她终于可以少喝两碗补汤了。 马车熟门熟路驶出宁平侯府所在的街道,然后从朱雀门进宫,在康泉宫大门外停了下来。 顾如玖一下马车,就看到等在门口的刘姑姑,当即便露出笑脸道:“刘姑姑近来可好?” “劳县君问,老奴一切皆好,”刘姑姑虽是太后身边最有脸面的姑娘,但是在顾如玖面前,也没有摆出贵仆的架子,反而朝顾如玖区膝行礼。 伸手扶起刘姑姑,顾如玖笑眯眯道,“姑母竟然让刘姑姑亲自来接我,看来是真的想我了。” “县君这话没错,太后可是日日都在奴婢面前念叨你,”刘姑姑脸上的笑容亲近几分,“便是今日都问了好几次,这会儿只怕已经望眼欲穿了。” 听到刘姑姑这么说,顾如玖当即便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内殿。 刘姑姑看着顾县君匆匆的背影,面上的笑意半分未变。顾家把这位二姑娘养得这般天真烂漫,难怪太后如此喜爱。便是她们这些在康泉宫伺候的,也都很喜欢这位姑娘,可也正也因为此,她才又有些担心。 世间的坏人,可不会因为一个人天真烂漫就少坏一点。 康泉宫的大门外,御辇慢慢停下,晋鞅扶着白贤的手,踩着脚凳走下马车,刚走出两步,便咳嗽了好几声。他拿出素白手帕掩着嘴角道,“白贤,让人去禀报。”他与周太后名义上虽是母子,但是满朝上下都知道他们并无血缘关系,所以只要没有重要的事情,他都不会大大咧咧的往太后寝宫闯。 “陛下,”刘姑姑看到御辇在门口停下时,就迎了上去,朝晋鞅恭恭敬敬行了礼,“太后说了,但凡陛下过来,不过由人通报,直接进来便可。母子之间,不必太过讲究。” “母后说得对,是我过于拘泥了,”晋鞅笑着应下,然后在刘姑姑的引路下,朝内殿方向行去。 尽管他们彼此都知道,等到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晋鞅仍旧会让人通报。但是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不必表现出来。 “魏家那种男人,就是骨头轻得慌,不把他打疼,他不知道是非对错,”专注八卦三十年的周太后对魏家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也想借由此事,教一些顾如玖身为女子的处世之道,“久久快十二了吧?” “入秋便满十二了。”顾如玖一边点头,一边吃削好的水果。初春的时候时令水果很少,她现在吃的香橘,还是去年用特殊手段贮存下来的。所以太后这里,优点之一就是想吃水果时,不用担心没有。 “时间过得还真快,”周太后想了想,“我当年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就已经定亲了。”虽然定亲的对象经过事实证明不是个靠谱的男人,但是周太后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能提的。 顾如玖伸出去拿水果的手顿住,太后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了? “世间言论对女子总是格外严苛一些,便是当年我跟那家和离,京城背后也有不少人说我的闲话,直到我进宫,还有人私下拿前一家人说事,”周太后语气平静,可见当年那些话,对她并没有多少影响,“可是咱们女人可不能因为别人的闲话委屈自己一辈子,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实跟你说,”太后突然压低嗓音,把头伸向顾如玖的方向,小声道,“若不是当年哪个人瞎了眼非说我命格贵重,我也不愿进这个地方。” 见顾如玖露出一丝惊讶,周太后当即便笑出了声,坐直身子道:“你现在还小,我也不知道跟你说这些合不合适,但我视你如女,总不愿意你吃亏。”太后脸上的笑意变浅,多了几分郑重,“凡事多爱自己一点,诗情画意也好,甜言蜜语也罢,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听听则罢,万不可深信不疑,错付一腔情谊。” 身为太后,周氏把话对顾如玖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越矩了。即便没有把顾如玖当做自己女儿,但也相去不远。 顾如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自然察觉得到周太后对自己的关切之情,当即便道:“请姑母放心,久久记下了。” 听到她承诺,周太后再度恢复笑颜,然后就听到刘姑姑在外面道:“陛下,请。” 小皇帝来了?顾如玖从椅子站起身,侧头去看周太后,就见她已经摆出正襟危坐,严肃认真的模样。 眼见晋鞅走进来,顾如玖屈膝道:“臣女见过圣人。” 晋鞅早在进门时,就看到了站在椅子旁的顾如玖,所以顾如玖的礼还未行完,就被他拦下了:“顾师妹不必多礼,快请坐。”说完后,他朝着周太后作揖问安,与太后客气几句后,在顾如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着,视线难免会落到对方的身上,于是两人在偷偷细细打量完对方后,都对彼此有了一个更加的好印象。 顾如玖内心:好一个病弱美少年,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好看了。 晋鞅内心:师妹眼睛真漂亮,脸颊上的酒窝好可爱,好想伸手去摸摸。 周太后注意到晋鞅脸颊有些发红,关切的问道:“皇上身体可还好?” “儿子没事,母后不要担心,”晋鞅朝周太后露出一个笑容。 美少年的杀伤力是不分年龄段的,周太后见到便宜儿子这个笑容,顿时语气都低了几度,“最近正是换季的时候,你定要多注意,不然又要喝那些又苦又黑的药汁。” 顾如玖坐在旁边看太后与小皇帝的相处模式,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太后即便没有把皇帝当成亲生儿子,但是绝对没有培养一个傀儡皇帝的意思。 母子二人虽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不过彼此间并没有那种怀疑打探的意味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周太后对权势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早在地动事件的处理过程时,太后的态度已经隐隐约约表达出来了,这也是世家们现在有心想往小皇帝身边靠的原因。 若是太后与小皇帝唱对台戏,他们还能借着太后的势,不把小皇帝当回事。可是太后偏偏不跟他们一块玩,关上门自娱自乐,转头还替小皇帝安排了不少靠谱的助手,这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大家,我对大丰朝的朝政不感兴趣,你们别找我玩的意思? “顾师妹,你觉得这事如何?” 顾如玖听到小皇帝叫自己,茫然的抬头,就见小皇帝笑得一脸温柔,不知道提到了什么。 她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歪着头看着晋鞅:“陛下,您方才说什么?” 晋鞅看着对面小姑娘摸耳朵的动作,觉得心口跳得有些快。 师妹看着他的样子,好可爱! 第16章 摘花 周太后与皇帝的亲子时间,顾如玖觉得自己这个外人坐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于是开口提出告辞的话。 “这都快午时了,你回去做什么?”周太后当即便拒绝道,“我早就让御厨做好你喜欢的菜,你如果走了,这些菜岂不是白准备了?” 晋鞅也跟着笑道:“师妹你可千万别走,我还想跟着你在母后这里蹭一顿饭食,你如果走了,母后哪还有心情用膳,连带我这个蹭饭的,恐怕也会不受待见。” 周太后笑看晋鞅一眼,点头应道:“皇上这话很是。” 两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如玖若是再说推辞的话,就是不识趣了。更何况她以往来康泉宫时,也常常被太后留膳。今天皇帝过来,她就坚持要走,引得小皇帝不高兴给她爹穿小鞋怎么办? 要知道小皇帝这个年龄,可正是中二病的高发期。 见顾如玖终于不提离开的事情,周太后脸上的笑意明显几分,她让宫侍给晋鞅与顾如玖两人换上了一杯开胃茶,当着皇帝的面提起几日前在马场上发生的事情。 “我听闻发生意外的两位姑娘,都是嫡脉所出?”周太后看了眼正低头喝茶的皇帝,意有所指道,“这两家的女子,都不是简单的人。久久日后与这些姑娘相处时,可要小心一些。” “臣女记下了,”顾如玖点头,然后道,“司马家的姑娘挺好的。”她犹豫片刻,没有把司马玲曾经提醒自己小心的事情说出来。 在她眼里,这或许只是对方单纯的好心提醒,可若是发生坠马事件后,任何人的言行都会被放大一百倍,即使普通的关心,也会变成别人眼中的别有深意。 她跟司马玲之间并没有多少私交,平日来往也都是面子情。但是司马玲待她的善意向来比恶意多,所以她也不愿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位不到十五岁的姑娘。 “李家那边……”周太后想起前些日子,似乎有人提过李家似乎有意跟顾家结亲,只是顾家似乎没有这个心思,然后就不了了之。不过想到久久丫头尚且年幼,她不想提这种事,开了一半的口,就咽了下去,“前些日子你给我送进来的那道食谱,我已经让御厨学了,等下你记得尝尝味道,看御厨学的功夫到家没有。” 顾如玖笑着称是,两人的话题便从马场意外,变成了美食。 当女人谈兴正浓的时候,男人是插不了话的,晋鞅默默的坐在一边,听着太后的话题越扯越远,十多二十年前,京城里那些恩恩怨怨。 什么李家的家主当年是京城有名的玉面公子,什么司马家三房之间曾经闹过矛盾,或是吴家当初又闹出过什么荒唐事。 当听到某家的男主人在外面偷养外室,被家里女人知道后,打得哭爹喊娘时,晋鞅喝了一口水压惊。 不愧是京城中的女人,就连性格也比他在锦州时遇到的那些女子彪悍。 鬼使神差的看了眼顾师妹,见她听得津津有味,眼中带光的表情,晋鞅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母后,午时已经过了。” 总觉得让师妹继续把这些“彪悍事迹”听下去,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还有那些家中已有娇妻孝子的男人,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才会宁可伤害妻儿的心,也要去找别的女人? 现在的他理解不了,也无法理解。难道男人生来就可以花天酒地,而女人天生就该相夫教子吗? “都这个时辰了,准备开饭吧。”周太后这才想起屋里还坐了一个皇帝,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严肃了几分。 顾如玖上前扶住周太后的手,与晋鞅一左一右走在太后两边,来到了饭厅里。 宫女们鱼贯而入,伺候着三人洗手擦手,然后便是一排提着食盒的宫女缓缓而入,打开食盒后,这些菜犹如刚从锅里出来一般。可见在呈菜过程中,这些宫女们有多快速与小心。 以顾如玖的口味来看,这些菜味道只能算一般,不过在太后期盼的眼神下,她的评价从“一般”变成了“不错”。 太后心里也知道,皇宫里的御厨其实比起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厨子,多的只是一个“御厨”的名头。所以听到顾如玖只评了一句“不错”也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对方跟自己是越来越亲近,不会刻意说讨好的话来骗她了。 “能做到五六分也算是不错了,”用完膳食,周太后漱口后道,“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老待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你们俩陪我到外面走一走。” 晋鞅与顾如玖齐齐应是。 第7章 御花园里并没有“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种景致,因为地面上扫得干干净净,别说是花瓣,就连一点尘土都看不见。 因为连下了几天春雨,石板有些潮湿,绣鞋踩在这样的石板上,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以当她发现,突然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时间还有些弄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直到对方自称“魏氏”后,她才大概猜到此人的身份。 早在魏氏出现时,晋鞅身边的白贤便已经往前一步,不动声色的挡在了晋鞅面前。 不能怪白贤太小心,而是因为他们大丰朝晋氏一族里,还真出过皇帝跟太妃不清不楚的那档子事,以至于民间至今还流传着当年的“佳话”。 如今圣人尚且年幼,魏氏也才二十多岁,都是年华正好的时候,即便两人没什么,传出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来也不好听。 好在魏氏在周氏成为太后之后,先帝时一直学不会的规矩,终于学得十成十。所以当她注意到小皇帝也随行在侧后,便低下头退后了几步。 “魏太妃这是要去哪儿?”周太后对魏氏并没有多少喜恶,所以这一年多以来,也从未让人刻意刁难过魏氏。 可是这会儿见对方穿着七成新的衣服,头上的发饰也显得有些老气,就知道失去先帝宠爱的魏氏,日子过得并不是特别的好。 “不敢劳太后垂询,妾只是随意走走。”魏太妃面对周太后尊重到几乎畏惧,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头,看样子是害怕太后会苛待她。 “既然如此,你就自便,哀家跟两个孩子四处看看。”周太后淡淡的收回视线,申请平静如水。 待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走远,魏氏才缓缓抬头,看着陪在周太后身边的小姑娘,她有些好奇的想,这是哪家的孩子,看起来太后似乎极喜欢此人。 她如今在后宫里没权势没人脉,有用的消息更是打探不到,所以看到太后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丫头,才感到十分好奇。 只是她没有勇气为了这份好奇去打探消息。 她膝下无子,又是先帝生前最受宠的妃嫔,但凡太后心狠一点,就能让她为先帝陪葬,可是太后没有,反而让她以贵太妃的身份活着。 仅凭这一点,她在太后面前,就完全失去了任何用手段的勇气。 “贵太妃?”她身后的宫女小声道,’“太后已经走远了。” “今日天气不好,”魏太妃收回视线,“不适合散步,回去吧。” 太后与帝王游园,无干人等回避。太后虽然让她自便,却不代表着她真的就自便了。 园子里,顾如玖努力的伸出手去摘太后看中的花,可是让人感到悲伤的是,她的胳膊不够长,够来够去都没有采到花不说,还逗得太后看笑话。如果不是她有不乱猜花草树木的好习惯,现在只怕已经踩进花坛中去了。 眼看着师妹跳来跳去,连脚尖都踮了起来都采不到花,他看了眼差点连眼泪都笑出来的母后,上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替顾如玖把花摘了下来。 “给你。” 看着手里的花,又看了看面前笑得有些腼腆的小皇帝,顾如玖嘴角一勾,脸上浮起两个小酒窝:“谢谢陛下。” 回头看了眼还在笑的周太后,顾如玖鼓起了包子脸。 这可真是亲姑妈,看笑话的时候,都不带一丁半点含蓄的。 第17章 野心 御膳房里,赵大厨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做好的点心放进食盒里,并在食盒上面,挂上了一块两指宽的牌子,上面写着“敬献康泉宫”字样。 现在虽不是饭食的时辰,但是大家都知道,康泉宫的太后会时不时让御膳房里的厨子做一些东西,他们自然会费劲了心力去做好。因为康泉宫有自己的小厨房,轮到他们御膳房里献手艺的机会实在不算多。 “赵哥今儿的手艺好,”旁边负责红案的厨子似乎有些羡慕嫉妒恨,可又碍着同在一处做事,不敢真的把话说得太过,便以开玩笑的口吻道,“这糕点似桃花盛开的模样,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 “见笑了,不过是我们做下人的一片心意,”赵大厨长得白胖憨厚,笑起来更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旁边几人见状,便是心有嫉妒,也说不出难听的话了。 要说这小子运气也真是好,本来在白案区混得也就一般,哪知道他做的某道点心受到了太后以及顾县君的青睐,以至于常有机会敬献一两道糕点到康泉宫里。 他们这些做厨子的探听不到内宫的消息,但是一见老赵敬献了这道进去,各个心里都门儿清,太后定是召顾县君进宫了。 要说这也邪门,太后娘家也有不少小姑娘,也没见太后召见过,反而对顾县君这个隔着几层关系的表外甥女十分喜爱。 也正因为此,顾县君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是在御膳房里,已经非常具有神秘的地位,让大家既好奇,又不敢多言。 赵大厨敬献的糕点很快就被太监提走,约莫半个时辰后,这个提食盒的太监回来了,身后还多跟了一个人,有人认出这是康泉宫伺候的内侍,于是都热情的围了上去。 要知道这可是能在太后面前伺候的人,别说是内侍,即便是能在院子里扫地的,那也是他们平日很难见到的。 康泉宫里的内侍进来后,态度也不见有多傲慢,但是御膳房的众人却莫名觉得对方比其他地方的内侍有威严气度。 “这次敬献的桃蕊糕味道非常不错,太后特命咱家来感谢一二。” 御膳房众人心底齐齐泛酸,这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敢,不敢,此乃小人的荣幸,不敢担感谢二字,”赵大厨又惊又喜,不住的朝内侍拱手。 宫里的贵人虽然不会明着把“赏赐”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但是他们的“感谢”也不是谁都敢接下的,所以赵大厨便不住的作揖。 见他识趣,内侍便说出来意,原来是太后看中他的手艺,让他日后专供康泉宫的点心。但因为赵大厨不是宦官,所以仍旧在御膳房里当值。 赵大厨当即便喜得应下了,送内侍出门时,把身上所有银两都摸了出来,塞进了内侍手里。 内侍不动声色的把银子揣进兜里,才慢慢开口道:“平日里太后并不爱用糕点,你只需要送些清淡爽口的过来就行。像今日这般,你就要多费费心思,别怠慢了娇客。”说完后,他语气有些艳羡道,“圣人对你的糕点,也是满意的。” 宫里人说话都不会太过直接,尤其是未出阁的贵女,宦官们更是轻易不提及她们的名号。内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大厨大致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太后满意是假,顾县君喜欢才是真,更巧的是,皇上今日也在场。 作为御膳房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圣人登基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对吃食方面并不是特别挑剔,所以又怎么会因为一盘糕点表示满意或者不满意? 一切皆因顾县君而已。 送走内侍后,赵大厨喜得朝康泉宫方向作揖了好几下,又念叨了几句顾县君的好,才转身回了御膳房里。 旁边人瞧见了,都在心里暗骂赵大厨会拍马屁,康泉宫的人都走了,还不忘做戏表忠心。 康泉宫内,顾如玖与晋鞅仍旧是面对面坐着,两人虽然没怎么见过面,但是谈起话来却也不尴尬。 周太后眼看着两人从书法谈到某本杂谈,又从杂谈聊到某些附属小国的风俗习惯,最后关于风俗习惯的话题终于还是变成了各地美食讨论。 果然不管什么话题,到了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大丰朝的人,对于探索“吃”文化的精神需求,是刻在骨子里的。 “据传清原州的醋鱼乃是我朝一绝,宫里御厨也曾做过这道菜,只可惜我无缘去清原州,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如此。”晋鞅见顾师妹自从聊到美食就明显自在不少后,就有意把话题放这方面引,“师妹祖籍乃是清原州?” 顾如玖见小皇帝对各地美食说得头头是道,心下感慨道,原来这也是个隐形的吃货。想到对方半大的年纪,就要承担起一国的未来,轻易更是不能出京,便有些心疼加同情。 “是的,我听爹爹提起过,醋鱼只有清原州才最地道,离了那里的水跟鱼,怎么做就失去了原来的味道,”顾如玖说到这,小脸蛋顿时一皱,“只可惜臣女祖籍虽在清原州,可却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也是无缘品尝地道的醋鱼了。” 她这样说,小皇帝的心里会不会平衡一点?在这个中二病高发的年龄段,她可不想小皇帝因为少年时期吃不到地道的醋鱼,最后学某些皇帝,没事就挥洒大把银子,在全国各地四处乱跑,既费钱又扰民。 君不见还有人因为一个馒头变成大坏蛋么?醋鱼可比馒头美味值钱。 “吃不到也没事,京城里的鱼味道也很好,”晋鞅见小师妹似乎极其失望的样子,有些后悔自己提起这个,当即便把美食话题的地理范围转移到京城地界,“听说京城里有家酒楼的全鱼宴特别有意思。” “在哪儿?”顾如玖见小皇帝似乎对醋鱼的执念并不深,对小皇帝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的有自控力,可见长大以后,应该不是个易受外物影响的好帝王。 “我也不清楚,只是偶然听到侍卫提及而已,顾师妹如果有兴趣的话,我让侍卫去打听打听,然后让顾师兄回家转告给你。”晋鞅歉然一笑,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低下头坐在椅子上动也未动。 晋鞅口中的顾师兄,是指在宫中做五品龙禁卫的顾存璟。 “谢谢圣人,”顾如玖点着头应下,对这位体贴温柔的小皇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晋鞅看着顾家师妹的笑脸,脸颊有些红。 申时下刻,顾如玖才乘坐马车离开皇宫。当然,她不知道小皇帝为了陪她聊天,当天下午连课都没有去上。 好在周太后派人提前去给负责课时的先生放了假,不然晋鞅人生第一次逃课的名头就要落实了。 “太后,顾县君与圣人相处得倒是好。”烛火下,刘姑姑替周太后散开了发髻。 周太后叹口气:“都还是半大的孩子,知道什么。久久是个好姑娘,日后到底如何,且都由她,这深宫内院,也算不得什么好去处,不过是瞧着风光而已。” 刘姑姑知道太后是真心疼爱顾县君,舍不得她受委屈,只好转而道:“陛下日后定会让大丰越来越好的。” 周太后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谁说她没有野心? 她的野心就是培养出一个名垂千古万民称颂的英明之君。 第18章 掩藏的矛盾 司马家近来的氛围不太好,大房里老太爷收藏的孤本古玩在地动中没了,二房里的姑娘没了。到了今天,二房与三房又闹起来了。 好在两房人都顾及面子,关起门来以后才开始撕破脸皮。 作为中间人的大房有些尴尬,既怕遭两边怨恨,又担心任他们吵下去,伤了情分。只是人心都是偏的,大房与二房这些年在京城互相扶持,感情上自然要偏向二房一些,所以当二房指责三房时,大房的老太爷虽然呵斥几句,但是却来不及拦住二房,以至于事情闹得有些僵。 早在三房进京的时候,两房人就因为一些小事有些不快,不过碍着大家多年不见,所以面上都是一团和气。 不满不会因为时间而消散,而是越积越多,最后二房姑娘的死,成了最终的导火线。 原因就在与二房姑娘在跑马开始前,曾跟司马香交谈过,而且据两人身边伺候的人说,当时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所以二房家的姑娘才会气冲冲的赶着马转身就走。 谁也不知道两人当时说了什么,而司马香坚持说,只是普通的交谈,事实如何,恐怕只有香消玉殒的司马二姑娘知道了。 但是不管司马香承不承认,二姑娘的母亲认定了此事与司马香有关,于是便关上门闹了起来。 “我可怜的女儿,这些年来一直安平康顺,哪知道……”二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三房的人,也不像是看亲戚,更像是看仇人,“你们进京后,我们一家有何处对不住你们,你们要如此害我的女儿?” 听到二房直接把二姑娘的意外推到自家女儿身上,三太太也不高兴了,当即便道:“世人都说,不相干的人胡言乱语不可怕,最可怕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且不说我家姑娘性格向来温顺,但就说说,她何必去害二姑娘?” “她自然是有目的!”二太太恶狠狠的盯着司马香,就像是在盯一头恶鬼。 作为晚辈,即便二太太说得再难听,司马香作为小辈,也不好直接还嘴。她见二太太声音凄厉,双眼发红,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恐怖,于是忍不住小幅度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当然有目的,我的女儿没了,她进宫的机会就大了,”二太太看着司马香那张精致的脸,又哭又笑,状若癫狂,“便是没有我女儿,也有大房的丫头在,哪里轮得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 “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还想母仪天下?!”二太太哈哈大笑,“我且看着你,怎么的落魄荒唐!” 站在大房太太身后的司马玲闻言抬头看了司马香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低下了头。 “二房太太,”大房老太爷听二太太的话越来越不像,便开口道,“你家大郎还在学堂念书,你这么闹起来,让孩子怎么想?” 这般吵闹,哪像是世家太太,简直就是市井妇人的做派。 二房太爷早些年前便去了,留下一儿一女,跟着大房一起长大,所以大房老太爷在二房人面前,还是极有威严的。 三房老太爷向来是只读圣贤书的清贵人,哪里会跟人开口争吵,所以二房闹起来,他只是坐在一旁皱眉,却没开口。 大房太爷见他这样,心头就有股子气,只是现在大家儿孙都有了,他也不好摆着长兄的架子去训斥,只好转头去劝二房的人。 见大房老爷子开了口,两房的人勉强压下心头的不满,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半个月后,司马家三房就以买的新宅院荒废着不妥当的理由,从司马家搬了出去,住进隔了两条街的新宅子里。 乔迁新居当天,司马家的人和乐融融,让同来庆贺的旁人看不出半点的不妥。 毕竟不是一家人,住在一起那是感情好,分开住也很正常,便是李家顾家吴家这些在京城里扎根上百年的,堂兄弟之间,也都是四散而居的。 司马家三房的乔迁宴上,来了不少的宾客,顾存璟作为顾家的代表出现在了宴席上。自从幼帝登基后,顾家就像是走了逆天好运一般,好事一茬接着一茬的来。 先是顾长龄成为帝师,后面竟是预料到了地动,再后来闺女得了爵位,小儿子也由普通的六品禁卫军成为五品龙禁卫,成日在圣人跟前打转,不知道私下里要拉圣人多少好感走。 不管大家是什么心思,至少在顾存璟面前,还是摆着十足的风度,互相热情的问好道安。 第19章 有福同享(抓虫) “好些日子不见,贤侄瞧着是越来越出众了。”孙家当家人,也就是司马家二房太太娘家哥哥孙弘,有意坐到了顾存璟身边,也不管周围都是小辈,径直跟顾存璟聊起来。 “伯父过奖,”顾存璟放下筷子,朝孙弘笑呵呵的拱手,“倒是伯父近来瞧着年轻不少。” “唉,”孙弘摆了摆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别提了。” 见他一脸苦相,顾存璟亲手端起酒壶,给孙弘满杯,似笑非笑的听着孙弘说着一些看似抱怨,实际上并不重要的废话。 据说司马家二房的姑娘意外身亡后,二太太孙氏情绪上就一直不好,孙家的人去司马家劝过好几次,看来劝说的效果并不太好。 这抱怨的话题,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宫中的太后与圣人,顾存璟心里清楚孙弘打的是什么主意,便只是笑而不语。 “再过两年,陛下就该大婚了,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这凤命,”孙弘颇为遗憾道,“可怜我那外甥女,相貌出众,才华斐然,竟是天妒红颜……” 孙弘语气顿时低落下来,仿似司马家二姑娘没了,给了他极大打击一般。但是据他所知,孙家有位相貌倾城的姑娘,是连司马家姑娘们都比不上的标志人,所以在京中颇有盛名。 “请伯父节哀,”顾存璟极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显得低落,“今天乃是司马三叔家的好日子,你该高兴才对。”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到孙弘的神情有些微的怪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说得对,今天是个好日子。”孙弘抬头朝正在招待宾客的司马三爷看了眼,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意。 孙弘安静了一会,状似随意般的提到:“贤侄乃是圣人近身龙禁卫,想来非常了解圣人的爱好。” 顾存璟眉梢微挑,语气有些无奈;“陛下虽是年幼,可却是个难得的明君,每日除了尽心学习处理朝政外,也不见他对什么东西特别爱好,就连太后都担心陛下这样太辛苦,常劝他多休息。” 孙弘有些牙疼,小皇帝真是这样的性子? 那这日子过着有什么滋味可言? 在如存璟这里实在问不出什么,孙弘偃旗息鼓的不再往上凑,只是在宴席散场后,特意找到顾存璟说下次一起喝酒云云。 自从成为龙禁卫后,常有人向他打听皇帝的事情,顾存璟都已经习惯了。也不是他说假话,而是小皇帝行事实在挑不出毛病,旁人更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让人即便有心去分辨,也无从下手。 不过这个认知,在顾二哥隔日进宫后,就被小皇帝亲自打了脸。 “存璟,听说京城里开了一家酒楼,最擅长做全鱼宴?”做完当天的功课,晋鞅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顾存璟,招手让他进来,“你听说过这家酒楼吗?” 他不仅听说过,还去吃过呢。 顾存璟见晋鞅似乎对这家酒楼感兴趣,犹豫道:“微臣去过这家酒楼,他们做出来的全鱼宴也有些意思,陛下,您这是……” “刚好今天下午我没功课,你陪我去走走。”每过五天,晋鞅就有半天的休息时间,今天正是该他休息的日子。 “宫外人员繁杂,微臣担心……”想到自己昨天还信誓旦旦的表示皇帝没有丁点个人爱好,顾存璟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你放心,此事我已经跟母后汇报过了,母后并没有反对,”晋鞅自从登基后,就一直没有出过宫,现在有机会出去,稳重如他,也难免露出了期待之意。 既然皇太后都没有意见,顾存璟这个龙禁卫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待安排好随行人员后,顾存璟就换上常服,陪着晋鞅一起出了宫。 离皇宫最近的府邸,大多是皇族或者世家的居所,晋鞅远远瞧着,就看到但凡从这边经过的百姓,莫不小心翼翼,轻手轻脚,仿佛手脚重一点,就会冒犯到府中的贵人们一般。 从李家府邸门口路过时,晋鞅看了眼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石狮子非常干净,干净到没有半粒灰尘。 “你们家在哪?”晋鞅走了一段路,也没看到顾家的府邸牌匾,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公子,这里都是皇族与一等世家们居住的地方,在下的家离这里要稍远一些,”顾存璟伸手在李家西边的方向指了指,“就是在那边。” “嗯,”晋鞅点头,苍白的脸颊上带上些许笑意,缓步朝顾存璟指的方向走去。 顾存璟心中犯疑,陛下不会真要去看他家大门长什么样吧? 顾如玖心情有些不好,今天上午与几个小姐妹去郊外赏花,哪知却与其他几家不太相熟的姑娘遇到了,本来大家凑在一块聊天打发时间,也挺好的,哪知道临走的时候,吴家与孙家的姑娘又掐了起来。 第8章 也不知道这两家的姑娘之间是怎么回事,互相之间针锋相对,软刀子飞来飞去,闹得十分难看。 去年李家邀请聚会时,也是这两家的姑娘闹得不愉快,这才过了多久,两边又掐起来了。 气氛闹得太尴尬,大家也没兴致继续玩耍,只好各自回了家。 “姑娘,我们到家了,”马车外,秋罗小声道,“二公子带着几位年轻公子也正往这边过来呢。” 二哥? 顾如玖掀开帘子下车,就见顾存璟带着几个人朝家这边走来。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走在他前面的人,十分的眼熟。 我去,二哥怎么把小皇帝带出来了? 心里嘀咕,脚下却没有停,她不疾不徐的上前,朝晋鞅屈膝一福:“晋公子,二哥,诸位公子好。” 能陪着皇帝出行的侍卫,哪个不是出身清贵? 几名穿着常服的龙禁卫纷纷作揖回礼,任谁看着这么一个粉嫩可爱的姑娘,也起不了厌恶之心的,更何况这还是同僚的同胞妹妹,面子自然都给足了。 “师妹,”晋鞅犹如普通少年公子般,跟顾如玖回了礼,然后笑道:“真是赶巧,我正准备与存璟去我们上次提过的那家全鱼宴酒楼,既然遇到你,不如也一道去吧。”说完后,他又转头看向身后的顾存璟,“存璟,你觉得如何?” 顾存璟看着自家妹子,犹豫道:“公子,舍妹乃一介女子……” “女子又如何了,总不能让师妹整日关在家里,”晋鞅挑眉,“更何况还有你跟婢女在场,任谁也不会多想多说的。” 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家师妹这是刚出去玩才回来吗,谁把她关在家里了? 顾存璟扯出一丝怎么看怎么僵硬的笑容:“公子说的是。” “师妹,我们走吧,”晋鞅漂亮的桃花眼看向顾如玖时,眼中带着无限光彩。就像是两个小孩子原本对某种东西心生向往,最后其中一个孩子得到了,迫不及待要跟伙伴分享时的光彩。 顾如玖看着他的眼睛,笑着点头:“嗯。” 行事再成熟稳重的小皇帝,也只是个半大少年而已。 “京城比锦城繁华许多,”晋鞅从白贤手里接过一把糖人,先分给顾如玖一个,自己拿一个,剩下的交给顾存璟让他们几个龙禁卫自己分,“我很庆幸当初相信了老师的话。” 顾如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糖人,是个可爱的包子头小女孩,小皇帝手上的是个锅铲头小屁孩。她嘎嘣一下,咬下了糖人的手,鼓鼓囊囊的嘴巴让她来不及说话。 见她的包子脸鼓鼓的,嘴角还沾上了点糖屑,晋鞅忍不住停下脚步掏出手帕,低下头替顾如玖擦干净嘴角,露出格外柔和的笑容道,“师妹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 顾如玖还没来得及咽下的糖块差点噎在嗓子上,小少年,你知道这种行为叫调戏未成年少女吗? 她抬头瞪向晋鞅,见他笑容温柔,双瞳中印出自己的包子脸,顿时觉得自己思想邪恶了,明明对方只是个拥有“哥哥力”的未成年少年。 于是她的怒瞪变成笑,双眼眯成弯月:“谢谢师兄。” “不客气。”晋鞅声音温柔得几乎要挤出水来,也不嫌弃给顾如玖擦过嘴角的手帕脏,直接塞回自己袖笼里。 跟在两人身后的顾存璟颇为无辜的捏着一把糖人,隐隐有种兄长身份被人抢夺的危机感。 鱻鱼楼,又被大家笑成为四鱼楼,自开张以来,它的生意一直非常好,只是价格略高,普通的百姓若是没有大事,是舍不得到里面花钱的。 几个龙禁卫也算得上是这里的熟客,所以当晋鞅一行人西出现,掌柜就亲自把他们引到楼上的包间,好水好茶的招待起来。 “几位贵客,可还是老规矩?”掌柜殷勤的问,“今天有刚从河里弄上来的鲜鱼,各个都十分鲜嫩,定不会让诸位贵客失望。” “公子,您喜欢什么样的口味?”顾存璟没有回答掌柜,而是恭敬的去问晋鞅。 “贵酒楼有什么特色的菜品?”晋鞅抬头问掌柜,态度十分认真,仿佛这不是在问吃食,而是在问国家大事般。 掌柜心中暗暗吃惊,连这几位贵公子都尊称这位少年为公子,可见此人身份不一般,于是也不嫌麻烦,口齿清晰的把特色菜全部背一遍,还机灵的把这些菜的口感风味介绍了一番。 “师妹喜欢什么?”晋鞅听完后点了点头,对掌柜的介绍非常满意,转头就问顾如玖的意见。 第20章 真心实意 晋鞅让顾如玖点菜,她有心推辞,但是见晋鞅态度坚持,干脆就应了下来。在座诸人除了晋鞅以外,都是在京城里长大的,所以她有意避开了大多京城人接受不了的口味,然后点了几样符合小皇帝与她口味的菜。 她与小皇帝同桌吃过饭,虽然小皇帝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个不挑食的好少年,但只要是人,又怎么会没有偏爱?所以尽管对方有所掩饰,她大概还是能猜出对方应该是喜欢偏辣偏甜味的菜,只是宫里的御厨为了顾忌贵人们的肠胃,所以口味重的菜品非常少。 果然,在顾如玖点了几道偏辣偏甜的菜后,小皇帝的表情变得更加满足了。 坐顾如玖身边的顾存璟见她点味道重的菜,皱起眉头,可是碍于有皇上在场,只好偷偷瞪她一眼,然后伸手抓了一把花生开始剥,剥完以后,吹去外面那层皮,塞到顾如玖手里。 他担心自家妹子今天出去玩,中午没能好好吃东西。 “谢谢二哥,”顾如玖朝他讨好一笑,捻起一粒准备往嘴边里放,转头见小皇帝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于是分了小皇帝一半:“皇上也尝尝。” 顾存璟简直没眼看自家妹子这行为,要么你就别给,给就给全部,给一半留一半这也…… “谢谢。”晋鞅学着顾如玖的样子,放了一颗到嘴里。 顾存璟于是默默的继续剥花生,对小皇帝跟自家妹子的幼稚行为表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在座的龙禁卫能伴皇帝出行,说明他们家里基本上都是亲皇派,并且还都是有些能耐的,这会儿他们见顾家的小姑娘与皇帝凑在一块像小孩般玩耍,这些已经成年的公子哥,心里就有了计较。 司马家与李家的打算,一些消息灵通的家族,隐隐约约都有些猜测,但是见皇上待两家人不冷不热的态度,以及太后平时也不常见这两家女眷来看,皇家似乎并不想与两家结亲。 两大世家想与皇家结亲,皇家又不愿意,这场戏就有些好看了。倒是这顾家…… 几人看顾家姑娘完全还是一副小孩模样,瞬间又觉得他们自个儿想多了了。 他们都是男人,自然清楚男人都好的哪一口,像顾家姑娘这种还没长开的类型,怎么看怎么不像能迷晕小皇帝的样子。 鱼很快上桌,随行的太监把所有鱼都试吃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大家才开始动筷。 摆在晋鞅面前的菜没有谁去动,世家出来的公子都很聪明,知道哪些时候需要避讳,哪些时候又要装作亲近热情。 鱻鱼楼的糖醋鱼虽然不如清原州的地道,但也别有一番风味,晋鞅让白贤把鱼腹上的肉夹给顾如玖,然后小声的对顾如玖道:“比宫里的味道好。“顾如玖笑了笑,宫里的御厨不是没有这个技艺,只是他们担心贵人们吃出问题,所以很多时候但求无功,只求无过。 “陛下可以多去太后那里坐坐,然后趁机留下来用饭,她老人家小厨房的厨子手艺不错,”顾如玖擦了擦嘴角,“我也比较喜欢太后小厨房里的菜。” 晋鞅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偏头朝顾如玖道:“我记下了,谢谢你。” “不用谢,毕竟只要你去了,厨子会更加用心,我往后给太后问安时,也能跟着一起享福嘛。”顾如玖不在意的笑了笑。 晋鞅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笑了笑。 一顿饭吃完,顾如玖肚子总算是饱了,端起茶杯漱完口以后,她朝二哥抬了抬下巴。 顾存璟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垂头丧气的出门结账,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叫他。 “这不是顾二弟吗?”一个年约二十岁的青年从隔壁包间出来,见到顾存璟,便作揖道,“相见不如偶遇,顾二弟一起进去喝一杯?” “多谢吴兄盛情邀请,只是今日实在抽不开身,”顾存璟作揖回礼,“下次我做东向吴兄赔罪。” 吴冲也不勉强,吴家与顾家素来没多少来往,他刚才也不过是客气几句而已。虽然大家都是世家,但是圈子不同,爱好不同,大家也玩不到一块去。 见顾存璟匆匆下楼,吴冲疑惑的朝旁边的包间门看了一眼,但是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只好回了自己的包间。 不过他这次长了心眼,有意留了门缝,就看到顾存璟很快又回来,脚步匆匆的像是包间里有什么重要的人物。 “吴兄,在看什么,这会儿时辰不早,咱们该回了。”一个坐在桌边的青年朝吴冲招手,脸上还带着酒气。与吴冲交好的都是几个世家纨绔子弟,平日里虽然没有做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这种恶事,但也都是游手好闲,招猫惹狗的性子。 吴冲朝这人笑了笑,拉开门道:“时辰不早,确实该回去了。” 屋里几个酒气冲天的纨绔子弟走出门,于是与晋鞅一行人相遇了。 世家纨绔子弟与世家优秀子弟碰面,大家能做什么? 几位纨绔子弟注意到这行人里还有几名女子,都很识趣的没有胡乱说话,不尴不尬的互相见礼后,就准备各自离开。 只是楼道只有一条,谁走前面? 虽然这几位世家优秀子弟都是家中长辈口中“别人家孩子”,但是人要脸,树要皮,大家口里说着让对方先走,但并不代表着真想对方先走。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大家伙就算心里不太顺畅,但也都会互相推辞一番,给足对方的面子,可是这一次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太相同。 因为在纨绔子弟礼让的时候,这些优秀子弟竟然真的先走了! 你们这些优秀子弟都怎么了,世家子的谦让礼仪呢?! 纨绔子弟表示很不满,很不高兴,可是偏偏又是他们自个儿开口让对方走前面的,所以只能忍下这种无言的憋屈。 就在大家想要开始讨伐的时候,吴冲突然开口道:“你们认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吗?” 大家愣愣的摇头。 “这几个都是被选进宫做龙禁卫的吧?”作为纨绔子的中坚分子,吴冲的智力也格外的超群。 能走在这些优秀子弟前面,还是生面孔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那不会是……” 吴冲一把说话之人的嘴巴,“别乱开口。”鱻鱼楼人来人往,叫破皇帝身份,可不是闹得玩。 在场众纨绔纷纷点头,也不怪他们不认识皇帝,因为以他们的能耐水平,根本就找不到机会面圣啊。 纨绔的心酸,谁人能懂? 大家抹了一把脸,纷纷让自家小厮牵来马,匆匆赶回自家,把在鱻鱼楼遇到疑似皇帝的人告诉了家里,并且把陪伴皇帝的有哪些人也说得清清楚楚。 顾如玖与顾存璟回到家中的时候,顾长龄与杨氏都在,见他俩进来,顾长龄抬起眼皮道:“存璟,听说你带你妹妹出去玩耍了?” 看父母亲脸色如常,分辨不出息怒,顾存璟老老实实的点头。 “你觉得陛下的用意为何?”顾长龄指了指下面的椅子,示意兄妹坐下。 “陛下……是想告诉其他世家,他活得好好的,不会轻易被谁抢走帝位?”顾存璟不会单纯的以为小皇帝出宫就只是去吃鱼。 如果要出宫吃鱼,骑马坐轿都可以,何必步行这么远,让这么多人都看到他? “除了这个呢?”顾长龄喝了一口,继续问。 顾存璟想了想:“是为了向亲皇派表明他亲近的态度?” 顾长龄满意的笑了笑,“你能想到这些,非常不错,你记着,皇上虽然尚还年幼,但是胸中沟壑万千,非池中之物,你虽比他年长几岁,但却不可有轻慢之心。皇上是个足智多谋,有雄才大略的人,非你们兄弟二人可及。” 顾存璟郑重道:“儿子受教了。” 见儿子明白这些,顾长龄心中更加满意,于是转头看向女儿:“久久,今日玩得可还好?” “上午有些不愉快,下午倒还好。”顾如玖笑眯眯的回答,“陛下待人很温和。” “那你觉得皇上此行是什么意思?”顾长龄顺口问了一句。 顾如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道:“也许皇上就是为了出来吃鱼,顺道看一看京城百姓的生活而已。” 顾长龄与顾存璟愕然,半晌都无奈的摇着头微笑。 自家久久还是太单纯了些。 宫中,晋鞅躺在榻上,两个太监轻轻的替他按腿。 “陛下,可感觉好些了?”白贤担忧的问。 “没事,”晋鞅咳了好几声,接过白贤递来的润喉茶喝了一口,“出去走一走也好,还能碰巧遇到顾师妹,多好的一件事。” 白贤正在怀疑皇上是不是有意顾县君,哪知道皇上又开口了。 “顾师妹这般乖巧可爱,不知道她日后的夫婿会不会欺负她。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机会给师妹晋封一次,待她她出嫁时再度晋封,才更能显出我跟母后对她的看重,这样她的夫家应该会更加敬重她一点。” “按照律法,女子年满十五后,便可行婚嫁之事,也不知道顾夫人会给师妹挑个什么样的夫婿……” 白贤默默无语,人家顾县君今年才十一岁,您都替人想到夫家的事情了。 所以……陛下,您开心就好。 第22章 婚事? 皇帝刚满十六不到两月,按照大丰律法,男子十七方才到法定结婚年龄,虽然民间很多人不遵照这个规矩,而且在此事上衙门基本上也都奉行民不告官不究的准则,但是晋鞅作为一国之君,却不能忽略律法上的规定。 婚事上不急,但是选后一事上,却可以开始考虑了。皇室的人也都隐晦的跟周太后提及过此事,不管是真的为皇室着想,还是别有目的,至少都证明了晋鞅的婚事十分受人瞩目。 京城里的人好奇,周太后自己本身的压力也不小,李家与司马家都对皇后之位有意,就连居住在桑干郡的德宜大长公主也来信提及皇上的婚事,德宜大长公主信中提到的合适人选,正是司马家长房孙女司马玲。 若是别人,周太后直接拒绝就可以,可偏偏写信之人是德宜大长公主。论辈分,她还要尊称德宜大长公主为姑母。 只是德宜大长公主这封信里,看似在推荐司马家的姑娘,但是内里却隐隐提到她自己的孙女,含义不可谓不深。 桑干郡沈家,也是传承几百年的名门望族,德宜大长公主嫁到沈家后不久,便随夫君迁出京城在桑干郡定居,比起那些养面首或者常闹得驸马灰头土脸的公主们,这位公主实在是难得的低调又温柔。 周太后看到信后头疼,觉得不能让自己一个人为难,于是让人请了晋鞅来,母子二人齐齐看着书信做沉思状。 “皇上可有中意的人?”周太后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与皇帝闹僵。之前周家相送女儿进宫为妃,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前面这么多步都走了,现在她准备给皇帝提前行冠礼,让他早些亲政,又怎么会愿意让皇帝误会她? 晋鞅摇头:“儿子一心扑在朝政上,哪有心思认识这些世家姑娘?”他的目光在信中“司马”二字上扫过,眉头微皱,“司马家的姑娘……可能与我不太合适。” “她家姑娘品貌出众,气度非凡,你还没见过,怎么就知道她们不合适了?”周太后心里虽然也觉得司马家不是好人选,但这怎么说也是晋鞅生母娘家,所以即便天下所有人都可能评价司马家好坏,唯独她不会轻易开口。 晋鞅笑了笑,盖上这封信,朝周太后作揖道:“还请母后写信回绝大长公主,就说儿子如今尚且年幼,还未加冠掌朝,不宜谈婚嫁之事。” 未亲政便不成亲? 若有所思的看了晋鞅一眼,周太后笑言:“罢了,罢了,为了你,我再做一次恶人,大长公主身份再尊贵,那也尊贵不过你去,你不愿意,那么谁都不能逼你。” 晋鞅站起身,朝周太后深深一揖:“儿子谢过母后。” “不必言谢,”周太后亲手扶住他,“我们母子二人同气连枝,我便是为了你做这个恶人又何妨。只盼你能仁爱百姓,还大丰一个太平盛世,也就不负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了。” “儿,记下了。”晋鞅郑重的看着周太后,“定不会让母后失望。” 等晋鞅离开后,周太后拿起桌上的信,嘲讽一笑,一个几十年不曾回过京的隔辈公主也妄图插手皇帝的婚事,真当她跟小皇帝好欺负? “嗤,真当还是先帝在的时候么?”白皙的手掌把信捏作一团,随意丢弃在一边。 夜里,正是美梦时分,躺在龙床上的晋鞅却睡得有些不安稳。 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拥挤的街道上,四周白茫茫一片,只有路边灰色的行人把他挤来挤去,他不知道往哪儿走,只好茫然的随着人流往前走。 耳边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可是他却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他只看到这一张张仿佛蒙着白雾的脸上,嘴唇动来动去。 这是哪儿,他为什么在这?他茫然四顾,没有觉得惊惶,只是感到有些奇怪。 “陛下,你怎么在这?”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嫩黄裙衫的姑娘从旁边跑了过来,猛的抓住他的袖子,“快跟我走。” 他猛的低头,看到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挂在她发髻上的金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小姑娘脸上的白雾散开,他看到了一双大大的眼睛,以及白嫩柔软的皮肤,以及眼睛上方那对弯弯的柳叶眉。 他张了张嘴,想叫出对方的名字,可怎么也喊不出来。 “给你!”小姑娘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糖人,糖人穿着艳丽的红色宫装,脸蛋像极了小姑娘长大后的模样。 他怔怔的接过这个糖人,突然听到天空传来一声惊雷,他猛的抬头,看到的却是满目黑暗。 “陛下,是春雷响了。”守夜的太监察觉到龙帐后有动静,忙上前小声汇报,“您可受惊了?” 晋鞅握了握右手,察觉那里空荡荡的。 “朕无碍。”睁大眼看着龙帐上方,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 第9章 “回陛下,现在是丑时下刻,您可要起夜?” “不用,退下吧。”他把温热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轻轻呼呼了一口气,再度闭上眼。 春雨贵如油,顾如玖趴在窗棂上,看着外面湿乎乎的院子,转头对丫鬟木香道,“木香,把我的荷包拿来。” 落花临窗绣荷包,也是一件很有意境的事。虽然绣工不怎么好,但架势还是要摆足的。 好在世家对女儿的绣工要求并不高,不然像顾如玖这样,不知道还要做多少关于刺绣的功课。 自从她满七岁后,家里就为她请了几位女先生,不过都是琴棋书画经济管理之类,绣工方面倒没有特意请先生,只是跟着母亲简单学了些。 按照杨氏说的话就是,大家族出来的女儿,谁会整日捻针拿线,绣个荷包做个贴身衣物那叫闲趣,以绣工而自傲的那是绣娘,不是世家贵女。 可惜顾如玖的这份闲趣还没坚持多久,就有主院的人来请她过去。 她整一整衣衫后,就带着丫鬟们去了父母院子里,刚进门就听到老爹说到小皇帝要提前举办冠礼的事情。 见到女儿进来,顾长龄也没有避讳,招手让她坐下:“皇上提前加冠的事情势在必行,如今朝中不少人都看好皇上亲政之事,几乎没有人明着反对,司马家跟李家的人,也对此事颇为推崇。” “可定了日子?”顾之瑀略一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太后想让陛下提前亲政?” 顾长龄含笑点头:“太后确有此意。” “太后真是个果决聪慧的女人,”杨氏感慨道,“能遇到她,也是陛下之幸。” 顾长龄笑眯眯道:“夫人言之有理,不过太后能选中陛下,也是她之幸。”如果过继来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太后可有得头疼。 “皇上提前亲政,也就代表着他的婚事也要提前开始准备了,”杨氏叹口气,“这下京城可真要热闹起来。”说到这,她忍不住看向女儿,“久久,近来你进宫可遇到过陛下?” “我平日进宫也只是去太后那里坐坐,并不常遇到圣人,”顾如玖摇头,“距离上次见到圣人,应该有四五个月了。” 杨氏闻言点头,沉思半晌后道:“前几日定国公夫人邀请我明日去她家吃茶,你也随我一道去吧。” 顾如玖愣了愣,不就是诗书世家杨家吗? 看不出母亲是什么意思,她只好乖乖点头。 顾长龄看了看发妻与女儿,笑呵呵的没有说话。 康泉宫中,周太后看着晋鞅第三次扭头看门口,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 “母后,听说顾师妹今日要进宫来给你问安,怎么都快午时了,也不见她过来?”晋鞅捻起一块桃蕊糕,“她素来喜欢这类的糕点,不来吃真是可惜了。”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我担心湿气太重,对她身子不好,就让她在家里歇着了,”周太后目光扫过那盘几乎没有动过的桃蕊糕,“皇上平日不是也喜欢这个,怎么今日动也未动?” 晋鞅笑着答道:“方才过来时,用了半碟绿豆糕,所以这会儿并不饿。” 周太后点了点头,母子二人便话话题转到了别处。 在晋鞅快要离开的时候,周太后突然道:“今日不让久久进宫,也算是件好事。” 晋鞅疑惑的看向她。 “据说定国公夫人今日在府中办茶会,她家的家风好,人口简单,长子文武双全,品格端正……”说到这,周太后停顿了一下,“听说这位国公夫人也甚是喜欢久久,此次茶会定会邀请她,所以我才说是件好事。” 晋鞅微怔,捏着桃蕊糕的手顿住,随后道:“也不知道杨家人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好,有些世家的美名往往是名不副实的。” 周太后目光落在他膝盖上的桃蕊糕碎屑上,垂下眼帘。 桃蕊糕向来松软,吃的时候最考验人的礼仪姿态,因为但凡在拿的时候捏得重一点,它都会碎散开来。 第23章 成长 京城杨家,与顾如玖母亲的母族杨氏虽都姓杨,但却不同支同脉,并没有多少关系。 此杨家于前朝发迹,虽没有司马家李家显赫,但却足够清贵。他们家出过三任丞相,两任皇后,各地封疆大吏更是无数,近二三十年虽然开始低调起来,但是冲着杨家的底蕴以及他家在读书人中的美誉,也无人敢在他们家面前放肆。 顾家祖上与杨家并无多少交情,近几年因为杨国公十分推崇顾长龄的书法,两家才走得近了些。 说杨太太有多喜欢顾如玖也不尽然,但是她对顾家的善意却很明显。自从顾如玖跟随母亲出现在杨家内院之后,杨太太便不住的夸赞顾如玖,恨不得把她夸成一朵珍惜绝世的花儿。 “小女粗鄙,哪里值得国公夫人如此夸赞。”面对杨太太的善意,杨氏显得不惊不喜,从容的顺势夸赞几句杨家的姑娘,也算得上是气氛融洽。 坐在杨氏身边扮演装饰品的顾如玖注意到对面的杨家姑娘在看自己,于是抬头朝对方笑了笑,杨姑娘也抿着嘴回以一笑。笑起来的样子就如清晨初放的青莲,既美又清纯。 注意到两个小辈之间的小动作,杨太太笑道:“时辰正好,不如诸位与我一同在园子里逛一逛,也算是附庸风雅一场。” 在座诸人笑着应是,也有人鼓掌附和道:“早就听闻国公府上的园子景致乃是一绝,若贵府的园子自算得上是附庸风雅,那我家的那园子,只能叫俗不可耐了。” 此话引得诸位女眷笑了起来,顾如玖好奇的看了眼说话的那个女子,对方衣着明艳,是个年轻妇人。年纪轻轻,能在这种场合下大声笑言,不知道是哪家的。 待大家没怎么注意时,杨氏在她耳边轻声道:“方才那个说话的女子,你可瞧见了?” 顾如玖点头。 “她是张丞相家的闺女,前些日子嫁给了孙家大郎,”提到张丞相这位朝廷新贵,杨氏语气有些淡漠,“张丞相虽是个能干人,不过他家闺女,越轻浮了些。” 顾如玖哑然,原来孙家大郎竟娶了个新贵家的闺女?她忍不住又多瞧了那位嫁入孙家的张氏一眼,因为对方衣着过于华丽,所以坐在一堆女眷中,格外的显眼。但明显可以看出,虽然她极力想在众人中表现,但始终有些格格不入。 听闻张丞相的发妻极为泼辣,因出身不好,并不爱与京中女眷来往,连带着家中的姑娘,也从未打进世家贵女们的圈子。 “跟几个小辈玩去,”杨氏朝不远处笑了笑,那里站着好几个未出阁的世家姑娘,“跟在我身边有什么意思。” “那我就不打扰母亲兴致了,”顾如玖笑眯眯的对杨氏福了福,才拎着裙角朝几个年轻姑娘们站的地方走去。 杨太太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款步姗姗,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顾家的这位姑娘好姿态,好气度。 越看越欢喜,杨太太忍不住道:“顾夫人真会教养女儿,我看你家二姑娘,喜得跟自家丫头似的,可仔细一想,我家那丫头与二姑娘比起来,就跟烧火丫头似的。” 杨氏刚谦虚几句,旁边就有人笑着上前打趣,把两家姑娘都捧了一遍。在座诸位女眷,都是心如明镜的人物,哪会看不出杨太太的心思。只是看杨氏的模样,似乎对国公府这桩联姻的心思有些不冷不热。 于是有好事者就想到京城双杨的过往恩怨了,京城有两个杨家,一个乃是二流头等清贵诗书世家,一个乃是三流中等靠军功发家的杨氏一族。 两家人虽然都姓杨,可不是一个祖宗下来的,所以势弱的那家难免要听些闲言碎语。 大家见杨氏态度不温不火,忍不住在心底怀疑,难道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杨氏不愿意把女儿嫁到杨国公府上? 大家心里虽然好奇,但也没有谁表现在脸上,只有孙张氏好奇的多看了正与闺阁女子闲聊的顾如玖几眼,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也非天姿国色的妙人儿,国公夫人究竟看上她哪点了? “久久,孙张氏正在看你呢,”顾如玖的闺中好友胡喜在她耳边细语道,“也不知道孙家怎么想的,怎么……”她咬了咬唇,觉得自己这般说话不好,只好干咳一声,把话咽了下去。 顾如玖笑看她一眼,知道胡喜是想说,堂堂世家公子为何会娶一个新贵家女儿。 但是在她看来,孙家却做了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们家缺势,张家缺名,两家一拍即合,落得一个双赢的结果。 唯一不太妥当的就是,这位孙张氏似乎并不太明白世家女眷之间的相处方式,只是世家女眷们行事向来含蓄,或许她此刻尚不知道,在座诸人大都看不上她的做派。 几位姑娘凑在一块,玩了会投壶,一位姑娘道:“玩这个还是李家郎君厉害一些。” “只可惜今天是女儿家的聚会,你可看不见风度翩翩的李家郎君。”旁边的姑娘拿着手绢取笑几句,然后随手拿起一支箭,摸了摸被包住的箭头,“司马家跟李家郎君,便是不投壶,只是站着也是养眼的。” 在大丰,美男子向来是极受欢迎的。大丰人对待美男更是热情,什么美貌郎君出门掷果盈车可不是传言,而是京城里常常发生的事情。 不得不说,大丰百姓的看脸技能都已经满级,名士名臣们,就没一个长得丑的。太丑的人,就算有幸入了朝,也很难受到上级重用。 无论什么时代,长得好的人,总是要占便宜一些。顾如玖看着几位姑娘小声讨论哪家的郎君长得更加俊俏一些,就忍不住在心底无数次感慨,幸好这里不是要求女子三从四德,追求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不然真是活着憋屈。 “顾妹妹,你说谁家的郎君更俊?”大家辩论半天,也没分出个高低,总算把火烧到了顾如玖身上。 顾如玖愣了愣,想到了宫中的皇帝,在她看来,司马家跟李家的男孩子,都不如小皇帝长得好看。 不过这种话在心里想一想就行了,她可不能说不出来:“我觉得我二哥挺俊的。” 几位姑娘愣住,顾家二郎确实相貌十分出众,当年他还未成亲时,也是京城姑娘们追捧的对象。 不过已经成亲的男人,长得再好看,已经入不了她们的眼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意了,非让顾如玖再说一个人。就连看起来十分文静的杨姑娘,也含笑看着她。 顾如玖无奈的叹口气:“那我可真说不出来,京中的美男太多,各有特色,各有各的好,你们这不是让我为难么?” 听到这话,大家颇为赞同,嘻嘻哈哈的打闹开,便把京城美男排行榜忘在了脑后。 倒是杨姑娘有些失望,她还盼着顾如玖说出自家兄长的名字呢。 定国公府外的街道上,司马香乘坐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好奇的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只看到前方几位锦衣公子护着一位紫袍少年朝这边过来。 待她看清紫袍少年相貌时,捏着帘子的手微微一紧,世间竟有如此俊美之人?与这位少年公子一比,司马家的儿郎,竟显得平庸起来。 似乎意识到他们一行人挡住了马车,为首的紫袍少年拉了拉缰绳,驱马让到一边,他身后的几人见状,也跟着避让开来。 马车经过紫袍少年身边时,司马香再度掀起帘子,可惜知道马车行远,那个紫袍少年也未看马车一眼。 “陛下,”顾存璟看了眼四周,“前方是定国公府,您是要……” 看了眼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晋鞅微微垂下眼睑:“不用了,我就是四处走走。” 他去拜访定国公府,不是给定国公府增加脸面么?不知道的人,误会他看重定国公府的人怎么办? “那……”顾存璟有些词穷,因为他实在弄不清楚皇上怎么突然决定出宫了。 “存璟与杨家大郎交情如何?”晋鞅调转马头,状似不经意道,“我听说此人才貌双全,是个难得的清俊人物?” “依微臣看来,此人虽无传言中夸张,但也有七八分,”顾存璟想了想,“而且他今年方才十六,日后或许大有可为。”说完后,他又补充一句,“不过微臣与此人交情并不深,有不了解的地方也有可能。” 听完这些后,晋鞅没有说话,半晌才道:“回宫吧,我突然想起,还有些诗书未读。” “是。”顾存璟依言行事,对晋鞅的命令没有半分犹豫。其他几位龙禁卫的反应比起他来,就慢了半拍。 晋鞅把他们所有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但是面上却没有半分情绪。 第24章 理想的选择 “姑娘,”宝梅扶着司马香下车,在她耳边道:“门口好像停着大老爷府上的车。” 司马香偏头看了一眼,脸上带起笑意朝府内走去。 内院中,三太太与大太太正在饮茶,气氛很是融洽,看不出前些日子里那些流言的影响。 “皇室那边可有信儿?”比起大太太来,三太太就显得稍微有些沉不住气,“太后那里一直不松口,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德宜大长公主回信说,太后婉拒了她的提议,”大太太摇头,抿了口茶压下心底的复杂情绪,“圣上如今只是半大少年,哪知情爱之事,只说未亲政之前,不考虑成亲。” “不成亲便想亲政,”三太太冷哼一声,“他想得倒是好。”便是皇帝自己想,朝臣也不见得会同意。 大太太轻飘飘看她一眼,侧头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女儿,放下茶杯不疾不徐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事要告诉你。” 三太太闻言一笑:“不知大嫂所为何事?” “德宜大长公主为她的长孙向我们司马家求亲,我同意了。”大太太道,“大长公主的长孙年十七,是个翩翩少年郎,又精通番语,下个月即将到京城任鸿胪寺任少卿。” 三太太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大嫂是何意,只好笑道:“连大嫂都说好的,定会不错。” “桑干沈家的家风,还是让人信得过的,”大太太仿似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安,径直道,“虽然他的职位现在看似不高,但是人上进,又与皇家有两分关系,给玲儿定下他,也妥当。” 三太太有些惊讶,原来大嫂不是来给自家丫头说亲,而是给大姑娘定下了?早前大房不是有意把大姑娘送进宫么,怎么这会却改变主意了? 见妯娌似乎还没想明白,大太太忍不住劝道:“据说周家有意送姑娘进宫为妃,被太后拒绝了。” 连太后娘家想送人进宫,都没有成功,更别说他们司马家。他们司马家现在有的,也不过是祖宗积攒下来的美名以及与圣上生母那点亲戚情分。 可是先祖攒下的东西,始终是先祖的,外面的人再推崇他们司马家,也不会把先祖的荣光直接放在他们后辈身上。更重要的是,自从圣上登基后,并没有表现出对他们司马家的亲近,反而颇为冷淡疏远。 他们大房略表现出看重皇后之位的样子,也不过是摆出看重皇帝的态度,但并不代表他们对后位势在必得。能得,自然是幸事,不能得,也不会太过失望。 近来见三房对后位的野心越来越大,她担心到时候下不来台,才忍不住劝说几句。他们几房人同气连枝,不管哪房人丢了脸面,其他两房脸上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所以前些日子三房有意宣扬子女美名时,他们大房没有阻拦,甚至顺水推舟把之前的流言压了下来。 “陛下虽年幼,但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太太不好再说下去,再说就是让三弟妹难堪了。 可惜让她失望的是,听完她这些话,三太太并没有松口。 “大太太,太太,姑娘来了。”一个藕荷色衣衫的丫鬟引着司马香进来,朝屋里众人福了福身,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一番行礼问好后,司马香在三太太下首坐下,然后安静的听长辈聊天。 当她得知司马玲竟然与桑干郡沈家公子定亲后,面上露出惊诧之色,大伯母之前不是打算把大姐送进宫吗,怎么突然就跟沈家结亲了? 或许是她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坐在她对面的司马玲朝她笑了笑,竟带着一丝洒脱。 看到这个笑,司马香有些怔忪,大姐可以轻易选择放弃,她可以吗? 用力的攥了攥袖摆,司马香向司马玲回以一笑:“妹妹在这里向姐姐道喜了。” 司马玲掩着嘴角轻笑出声,眼角的愉悦不自觉便泄了出来。 司马香母女二人送走大房的人,三太太挑眉笑道:“大房的姑娘订了亲,二房的……现在我们司马家唯一有望进宫的,就只有你了。”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大房与三房便不得不帮。 看到母亲脸上的笑意,司马香怔忪片刻,低声道:“嗯。” 她与司马玲本就不一样,所以她们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 晋鞅回到乾坤宫后,练了一会字,最后让白贤把顾存璟叫了来。 “陛下。”顾存璟身上穿着常服,看样子像是已经跟同僚换班,准备回家的架势。 “叫你来,是为了些私事,”晋鞅让无干的人都退出屋内,双手交握放在御案上,右手拇指无意识的弯曲着,“听闻令堂有意为师妹定下杨家公子?” “有这事?”顾存璟愣住,仔细回想半天,“家母并未提过此事。” 见顾存璟的模样不像是说谎,晋鞅松开交握的手,犹豫着开口道:“成婚乃是女子人生大事,万不可马虎。按理说,先生家的私事,我不该多言。只是师妹在我眼中,跟自己的妹妹无异,我总担心她所遇非人。” “请陛下放心,家人都很疼久久,所以定不会在亲事上让她受委屈,”顾存璟顿了一下,“微臣代舍妹谢过陛下的关心之情。” “我待久久的心意,与你是一样的,”晋鞅笑了笑,“总希望她过得好才放心。” 顾存璟面上含笑,心里却有些疑惑,诚王膝下也有女儿,但是陛下登基后,似乎并未替这些兄妹加恩,这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关爱妹妹的好哥哥啊。 回到家后,顾存璟把这事告诉了顾长龄。 顾长龄闻言笑道:“传闻诚王府中的郡主与其父性格截然相反,其人杀戮果决,性烈如火,让无数人避让敬畏。据闻陛下在诚王府时,性情温和,与郡主并不常往来。” 要把任性刁蛮说得如此委婉和谐,也是挺不容易。 想到大丰历代公主郡主们的各种彪悍事迹,再回想一下自家的妹妹,顾存璟觉得自己似乎理解皇上为什么会把多余的爱心用在久久身上了。 有一个刁蛮任性的同父异母妹妹,府中当家女人还是异母妹妹的母亲,亲爹又是个不管事的,这个中滋味,不用想也能猜到几分。 “父亲,依您看,皇上会求娶哪家姑娘为后?”顾存璟好奇的问。 “你认为是哪家?”顾长龄不答反问。 “依照皇上现在的态度来看,司马家与李家不太可能,但是皇上现在又绝对不会让新贵家的女儿做皇后,所以皇后必然会从二三流世家里面出来。”他仔细回想着京中名声好,够清贵又低调的几家,最后有些不确定道:“会不会是……国公杨家?” 顾长龄笑而不答,等顾存璟实在憋不住后,才道:“你只算到了局势,却没有算到人心。” “人心?”顾存璟看着故作高深的父亲,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陛下似乎……并不是特别重感情的人。” 顾长龄挑眉瞥儿子一眼,懒懒道:“且慢慢看着吧。” 父子二人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丫鬟们请安问好的声音,原来是杨氏与顾如玖母女二人回来了。 第10章 顾存璟见到跟在母亲身后的妹妹,忍不住又想到了皇上。 皇上心中想要的妹妹,是他家妹子这样的吗? 第25章 野心 “定国公府一行可还顺利?”顾长龄端了杯茶递给杨氏,顺口问了一句。 “不还是那样,”杨氏接过茶杯,朝顾长龄笑了笑,低头抿一口,捧在手心没有放下,她转头看了眼凑到二儿子身边说话的女儿,没有把杨国公家有意结亲的事情说出来,“杨太太为人慈和,他们家的公子小姐,都是礼仪周全的人物。” “他们家的人,在礼仪方面,向来让人挑不出错,”顾长龄对杨国公一家印象颇佳,所以言语里,略带了几分推崇,“虽然后辈如何我不太清楚,但是杨国公其人,却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 “君子不君子,有什么可重要的,”杨氏笑了笑,转头对顾如玖道,“久久,你今日与杨家姑娘相处时,可还融洽?” 正在与顾存璟聊龙禁卫里发生的一些趣事,听到母亲提到自己,顾如玖忙回过头来道,“杨姑娘性子稳重,并不常说话。” “言多必失,杨姑娘这样的稳重人确实不错,”杨氏笑着道,“倒是把你给比下去了。” “天底下好姑娘千千万,我若是跟每个人都比上一场,只怕都没脸在京城里待下去了。”顾如玖讨好的朝杨氏笑道,“只要你跟父亲觉得我好,就够了。” “单单我跟你父亲觉得好可不行,”杨氏又是一笑,对自家女儿这种讨好卖乖的行为早已经习惯,“你玩了一天,也该静静心,回院子里去吧。” 顾如玖起身朝父母福了福身,然后道:“那我便不打扰母亲与爹爹了。” 顾存璟见状,也跟着起身告辞,追了出去。 “久久,”顾存璟叫住妹妹,“你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二哥?”顾如玖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顾存璟,有什么事值得他特意追出来说? 顾存璟扯了几句有的没的,终于把话题引到了皇帝身上:“我见陛下私下里总是称你为师妹?” “对,”顾如玖点了点头,“怎么了?” 还能怎么?他怎么不见陛下叫他或者大哥为师兄? “没什么,我见陛下似乎跟关心你的事,所以就随口一问,”顾存璟笑道,“我不好问陛下,只好来问你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叫我师妹,是给父亲颜面。叫我师妹,总比叫你跟大哥两个已经入朝为官的人为师兄好。”顾如玖觉得,即便皇帝现在对她确实非常不错,但是一开始他称自己为师妹时,有很大部分的原因就在父亲身上。 见妹妹看得清楚,并没有因为皇上的特殊对待而误会什么,顾存璟也就放下心来,当下便道,“还是妹妹看得清楚明白,是为兄愚钝了。” 顾如玖掩着嘴角轻笑出声:“二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 “哼,”顾存璟把手背在身后,故作生气状摇摇摆摆的离去。 顾如玖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良久后才淡了下来。回到院子后,有些疑惑的想,二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 三天后,宫中突然传出消息,皇上的加冠礼将在下个月二十八举行。因先帝已经作古,所以由周太后顶替父亲一职,替皇帝安排加冠礼。而顾长龄因为是皇帝最器重的先生之一,加之又颇有才名,所以在帝王冠礼上以赞宾身份出席。 最让人感到微妙的是,司马家只能作为客人出现,而没有在皇帝加冠礼上,扮演重要的角色。 冠礼对于男子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存在。虽然早有古代名士说帝王应二十而冠,但是眼下太后与皇帝有意提前加冠,而大多朝臣都没有站出来反对,那么这事不成也要成,除非皇帝在这期间,突然丧命或者帝位传让。 顾长龄原本在朝中只领了个清闲职位,以及帝师这个荣誉称号,但是关于皇上冠礼举行的诏书颁发后不久,顾长龄就升迁了,就任京城尚书省二品尚书令,虽没有中书省与门下省来得显赫,但这也是顾长龄得到重用的讯号。 中书省中书令乃是张仲瀚。门下省侍中是李家的当家人李光吉,两者一人出自寒门,一人出自世家,政治立场上,必然不可能事事相同,不过由于张仲瀚性子软和,而李光吉也不愿显得太咄咄逼人,所以两人之间,并未发生太大的矛盾。 不过由于顾长龄得到重用,就有可能打破朝堂上的局势。当然,担忧的人大多是寒门出身的官员,世家们就显得稳重多了,因为顾长龄是他们世家这边的人。 很多时候并不是寒门与世家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只是彼此都是为了阶级利益,所以在某些时候,就不能退让。 皇上提前加冠后的野心,朝臣们心里都清楚,不过他们对此并没有多大的意见。朝堂上的众人,虽然大多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愿意让个昏聩无能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 现在这位皇上自从继位以后,由于没有亲政,大家还看不出他是否勤政爱民,但至少言行有度,品性出众,这一点上已经胜过先帝太多。就这些,已经足以让朝臣对他十分满意了。 最重要的是,连人家太后都对他提前加冠没有意见,他们这些朝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所以在诏书颁发到冠礼即将正式举行,竟没有人站出来对皇帝提前加冠表示反对,倒是有朝臣上书对皇帝从品性到外貌进行了好一通夸赞,有些文人也跟着赶了一把时髦,写了几首诗词来宣扬皇帝的美德,尽管他们连皇帝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期许有人能看重他们的诗作,以此能够进入朝堂。 抱着这种心思的人不少,就连顾家也收到了不少文人想尽办法塞进来的诗词大作。 有些诗词写得极其肉麻,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哪个郎君写给心爱姑娘的诗句,而不是心有抱负的青年写给帝王的。 文人们想得很美好,实际上靠诗词入朝一途并不容易,除非有人看上此人才华,并且愿意大力推荐。 只可惜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顾如玖已经看到她老爹让人收了不少诗词放到杂物间去了。 “有才华的人,并不代表他有治世救民之能,”顾长龄合上一封自荐信,“能写一首好诗的人,未必能写出好的办公文章。”他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对女儿道,“久久,太后说她进来身子不太舒服,希望你进宫陪她几日。” 正在听自家老爹讲政治正确道路,哪知道对方突然把话题转到太后身上,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陪伴太后……这是要在宫中留宿? 第26章 马车 第二天一早,顾如玖刚用完早饭,就听说自家收到了一大堆的拜帖,有交情的没交情的,还有细数祖上几代,拿着宗谱上赶着结亲戚的,简直刷新了顾如玖的三观。 不过这些匆忙已经与她无关,昨晚晚上她就收好行礼,等宫里的马车来,就乘车离开,不用为这些家长里短头疼。 难道太后她老人家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让她进宫光明正大躲懒的? 因为是进宫小住,所以顾如玖自带了四个贴身丫鬟,身边其他伺候的人,都留在了侯府。 临行前,杨氏特意嘱咐了顾如玖几句:“宫中人员繁杂,但你要记住,规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你既是为了陪伴太后进宫,那么言行就代表着太后的颜面,我们顾家的颜面。遇事是进还是退,你心里要有个度。” 顾如玖点头,已经从包子形向鹅蛋形发展的脸上露出笑意:“请母亲放心,我明白。” “嗯,”杨氏伸手摸了摸她鬓边的步摇,“旁人皆说你天真烂漫,被我们宠得什么事都不爱放在心上。但我明白,你虽然长得稍显稚气,但心里比谁都想得明白。” 知女莫若母,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内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她又怎么会不清楚。她这个小女儿看似天真无邪,似乎是个单纯的性子,但是从小到大,她吃过谁的亏? 反而是与她过不去的人,最后被折腾得无可奈何,偏偏还不能说出什么来。 聪明的人,向来伤人于无形,她这个女儿为人处事,比她往年在闺阁时,圆滑伶俐多了。 亲自送女儿上了马车,杨氏转头往书房走去。 大丰的朝会安排是三日小朝,五日大朝,今日顾长龄不用给皇帝授课,也不用去上朝,所以早上过后,就坐在书房里看书习字。 杨氏走进书房,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意:“夫君,之前李家来求亲,你说他们家内里混乱,不是好的人选。现如今杨国公家有意,他们家人口简单,又是书香世家,杨家大郎更是难得的翩翩少年郎,为何你仍旧有意见?” “夫人莫恼,”顾长龄放下书,扶着杨氏在椅子上坐下后才道,“久久如今方才十三,京城里的贵女们即便等到双十成婚也不嫌晚,你何必如此焦急?”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杨氏也顾不得世家女子的仪态了,拍开顾长龄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你敢说你没有半点其他心思?” “我即便是有其他的心思,也不会拿自家姑娘终身来开玩笑,”顾长龄见发妻动了真火,只好道,“如今京中情况复杂,皇上与太后早已对几个世家心生不满,只怕待皇上亲政后,李光吉的左相一职便不会太稳当了。” “即便是司马家与李家非好人选,但是杨国公家素有清名,也不受宫里贵人猜忌,难道也不合适?”杨氏说到这,皱眉道,“你不会是起了把久久往……” 杨氏没有明说,但她相信顾长龄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顾长龄闻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这事不是我怎么想,而是由皇上怎么想,以及我们家丫头自己怎么想。现在谈什么,都言之过早。” “晋家算得上什么世家,他们祖上称帝前,不知道是个从哪里跑出来的泥腿子。称帝后,自诩是八百年前赫赫有名的晋家后人,这话哄骗晋家自己人跟普通老百姓还行,咱们世家谁信?”杨氏有些没好气道,“再说了,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皇帝若是要纳妾,咱们家姑娘想拦也没法拦。” “这事皇上太后没有提过,我也不曾开过口,只是没影的事,”顾长龄笑得一脸讨好的模样,凑到杨氏身边,“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就慢慢给久久挑一个如意郎君。杨家的孩子虽然不错,但却过于本分了,这样的男人在外面确实能称得上是正人君子,可如果跟这种人过日子,就不太合适。” 杨氏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轻哼道:“再不合适,也比进宫好。”嘴上虽然这么说,她语气却软和下来,“关于久久的事情,你不可擅做决定。我知道你很看好这位圣人,但是在我眼里,即便他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好皇帝,那也比不上我家久久重要。” “夫人说的是,为夫绝对不会擅自做决定,请夫人放心,”顾长龄故意朝着杨氏深深一揖,一副深切忏悔的模样。 杨氏斜睨他一眼,嘴角虽有了笑意,但眉头的皱纹却没有散开。 顾如玖乘坐的马车在离朱雀门外几百米处,见到路边停着一辆蓝顶马车,远远见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由丫鬟扶着站在马车旁。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顾如玖掀起车窗帘子,问旁边随行的护卫。 “回县君,前面是一位夫人的马车坏了。”护卫是康泉宫的人,所以对顾如玖格外的客气。 “不知是哪家的夫人?”顾如玖皱了皱眉,这种情况下,她若是不出手相助,就不太合适了。 没过一会儿,打听消息的护卫回来后,顾如玖才知道,遇到这种倒霉事的是李相的夫人吴氏。 忆起两年前在马场意外身亡的李楚柔,她轻叹一声,打起帘子走了下去。 “吴太太,”顾如玖走上前,朝吴氏行了一个晚辈礼,然后看向马车:“马车……可是坏了?” 不知道是不是李楚柔的意外身亡打击到了吴氏,顾如玖这两年很少见到吴氏,现在乍然看到,还有些惊讶。 两年前的吴氏雍容端庄,贵气逼人。现在看起来消瘦不少,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仿佛在短短两年里,老了七八岁。 “顾姑娘,”吴氏扭头看着眼前的半大姑娘,鹅蛋脸,眉清目秀,看着是个很有福气的面相,这也是她当初为何同意儿子求娶这位姑娘的原因。 只可惜两人有缘无分,这两年多以来,怀谷也不曾再提起过顾家这位姑娘。 “方才不知道怎么回事,马车的轱辘就出现了问题,”吴氏叹口气道,“今日受诏入宫面见太后,这会怕是要来不及了。” “吴夫人进若是不介意,可以与晚辈共乘,”顾如玖看了眼躺在地上修马车的车夫,“恰好晚辈也去康泉宫给太后请安。” “那便有劳,”吴氏向顾如玖道了谢,便踩着脚凳进了顾如玖的紫顶马车。 这辆马车外面看着虽然只是普通的县君规制,可是内里却十分的舒适,吴氏一进去,就能感受到这辆马车做得有多用心。 两人经过一番客气后,便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在康泉宫外停下。 作为朝中地位显赫的女眷,吴氏这两年也来过几次康泉宫面见太后,但是没有哪一次马车能停在离太后寝宫如此近的地方。 太后甚是喜爱顾家二姑娘的传闻早就有了,但是她绝对想不到,太后竟对顾二姑娘如此看重。 “李夫人,顾县君,”等在门口的宫女见到二人,上前给两人行礼后,便引着她们入内殿。 第27章 宫里的女人 “二位贵人请稍坐。”宫女奉上茶点,朝两人福了福,便退到一边。 往日顾如玖进宫,都是直接面见太后的,这次或许是因为有李夫人在,所以才被宫女引到偏殿,等着太后出现。 康泉宫的偏殿很宽敞明亮,屋内的摆设也很雅致,可以看出这里是太后常用来待女眷的地方。 顾如玖刚端起茶杯,吴氏便开口道:“有些日子不见,顾姑娘可还好?” 虽然吴氏曾有意替自家儿子像顾家提亲,但是托人探了口风,发现顾家并无此意后,她就没有再提此事。好在事情没有传出去,所以两家之间,也不必太过尴尬。 现如今当初那个稚嫩的孩子,已经初显美色,只是眉宇间仍旧带着天真,可见顾家人把她护得很好,若是自己的女儿还在…… 吴氏眼神稍黯,借由喝茶的动作,掩饰了心底的情绪。 “劳李太太挂念,一切都好。”朝吴氏礼貌一笑,顾如玖中规中矩的回答,无心与吴氏套近乎。 吴氏的视线落到顾如玖用来压裙角的芙蓉玉佩上,轻轻吹了口茶。 顾氏在世家里虽然只算二等末流,但是家底倒是丰厚,比起杨国公这种清名在外的书香世家显得富裕多了。不然一块用来压裙角的玉佩,便如此的不凡。 想到太后对顾家二姑娘的喜爱,以及圣人对顾家的亲近,吴氏对自己心中的某个猜测几乎越来越肯定了。 如果预想成真,那么也不枉费今日她们二人巧遇一场。 放下茶杯,吴氏语气柔和道:“上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小姑娘,转眼便这么大了。” 顾如玖上一次见吴氏,还是在城郊马场,那天正是李家姑娘发生意外的时候,只怕那会她注意到了吴氏,而吴氏也没心情看其他人。 “晚辈确实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您了,”顾如玖一派天真无害的模样,“您近来可好?” “我也挺好。”吴氏笑了笑,笑意标准精致,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实际上,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能好到哪去? 平心而论,吴氏算不上是多美艳的女人,但她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端庄大气,面相也偏柔和,看起来像是个极其好相处的人。然而一切都是表现,能坐上大世家当家主母位置的人,怎么可能如表象那般温和。 顾如玖内心里对这种生活是不太感冒的,她不想行尸走肉的活着,成为一个让不少人敬仰的活标本? 两人实在没什么话说,互相客气了几句,屋内便安静下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吴氏周身的气势太过淡定,顾如玖也没觉得尴尬。 过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周太后在前呼后拥下出现在两人面前,两人对太后见过礼后,周太后就让两人再度坐下。 周太后对吴氏的态度显得十分客套,客套得近乎平淡,顾如玖隐隐察觉到太后似乎并不太喜欢此人。 果然没一会儿,吴氏就起身告辞了,太后略挽留后,便不再坚持,任由吴氏离开了。 “久久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对她态度平平?”吴氏走后,周太后周身的贵气与端庄消失大半,扶着顾如玖的手站起身,笑眯眯道,“走,去里面说话。” “是有些奇怪,”顾如玖想了想,“我觉得您似乎有些不太喜欢她。” “当年她就是这样对我的,”周太后语气平淡,“当日我初进宫,尚未晋后位。朝中女眷进宫拜见我的时候,吴氏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可怜可叹的女人。” 从未听到太后提及过此事,顾如玖有些愣神,抬头看周太后的脸色,发现对方神情格外的平静。 “看似在同情别人,实则不过是满足于自己的骄傲,”周太后看着顾如玖道,“若真的心生同情,就不会摆出那样的姿态。” 顾如玖明白太后的意思,如果自己真的心疼某个人际遇,肯定是小心避开她曾经的痛苦往事,而不是让对方再度感到难堪。 或许吴氏并没有这种意思,但是对于当时的周太后来说,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绝对算不上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太后,魏太妃来给你请安了。”刘姑姑走到两人身侧,小声道,“奴婢瞧着魏太妃似乎不太好。” 周太后闻言皱了皱眉:“让她进来吧。” 顾如玖扶着她在原位坐下,然后站在她的身侧。 她进宫的次数不少,但是只见过魏太妃一次面,而且还是有太后与皇帝在场的情况下。 魏太妃进来的时候,顾如玖惊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瘦弱干瘪的妇人就是魏太妃。 魏太妃今年还不满三十,怎么看起来却犹如三四十岁的妇女般? “妾魏氏给太后娘娘请安。”魏太妃一进来,便向周太后行了一个大礼。顾如玖忙侧开身,避开魏太妃这个礼,并向她福了福。 魏太妃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眼睑微颤,然后规规矩矩的垂下头。 “不必行如此大礼,请入座吧。”往日有再多恩怨,见到这样的魏太妃,周太后也没了想法。更何况两人往日不过是些小矛盾,还没到血海深仇的地步。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这些后宫女人的矛盾皆起源于先帝,如今先帝早已经作古,她们这些留下来的女人,何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互相记恨? “请太后救我!”魏太妃的娘家早在去年,便因为行事荒唐被撸去了职位,就连那个三等伯的爵位也丢了,他们家的人又不事生产,如今不过是靠着往日的老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娘家人靠不住,魏太妃又不能出宫,日子并不好过,加之往日与她有过仇怨的几位太妃,也想尽办法与她过不去,于是日子就越发艰难起来。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周太后见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但仍旧能看到折叠过的痕迹,就猜到这身衣服,应该是魏太妃的压箱底了,“当日你但凡对何氏、钱氏等人客气几分,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魏氏进宫时年纪尚轻,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直到先帝驾崩,她一直都是后宫里最受宠爱的妃嫔。或许是帝王的宠爱让她得意忘形,平日里竟干出磋磨不受宠妃嫔这些事情,若不是还有她这个皇后镇在后宫里,只怕魏氏当初行事还要张狂不少。 “妾已经知错了,求太后替妾在其他几位姐姐面前美言几句。”魏氏泣不成声,显然是过怕了这样的日子,最后只能求到太后这里来。 顾如玖沉默的看着这一切,觉得魏氏这样的女人,既可恨又可悲,明明自己就是一个万事不由自己的人,偏偏还要仗着男人给的一点疼宠,却为难别的女人。 第11章 最后太后让人把魏氏送了回去,并且严令伺候的人,不可怠慢太妃们。但是几位太妃之间的矛盾,她却不打算管。 一饮一啄自有道理,她若是见魏氏可怜,便帮了她,那么往日那几位被她欺辱过的妃嫔,难道就该活活受她折腾了?所以只要这几个人不闹出事来,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氏离开后,周太后发现顾如玖神情有些恹恹,便道:“久久怎么了?” “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顾如玖没有掩饰心中的想法,对周太后道,“这样算计一生,有什么意思。” “她们家族利益的牺牲品,要什么意思,”周太后轻笑道,“帝王愿意纳,而她们的父母又愿意送,她们自身的意愿如何,就不太重要了。宫里像魏氏这样,为了富贵荣华自愿进宫的也不少。” 顾如玖听着没有说话,但是在她看来,如果帝王无意纳妃,那么像现在这种情况,就可以避免了。 “所谓食色性也,天下男女皆是如此,只是世道偏爱男人,才让他们有更多的选择,”周太后说到这,朝顾如玖眨了眨眼,“若这个天下是女儿家当政,权势皆在女子手中,也许情况跟现在差不多,只不过是性别颠倒过来而已。” 顾如玖默然,心下感慨,太后她老人家,思想上还是很大胆的嘛。 不过转念想到那些冷落夫君,养一堆面首的公主郡主们,顾如玖又觉得,太后这话或许还有些道理。 “所以啊,这天地之间,才有这么多人为了权势金钱而费尽心力,因为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心,这些东西更能让人有踏实感,”周太后拍了拍顾如玖的手,“这也是我为什么想尽办法,也要给你一个封号的原因。” 顾如玖咽了一下口水:“谢谢姑母为我费心。” 看来,还是她的思想觉悟不够高。 “你我姑侄之间,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太后笑道,“我把你的住处安排在了西配殿,那里景致好又离我住的地方近,你这般花骨朵似的小姑娘,最适合住这里,其他地方都是贵气有余,灵气不足,小姑娘住那些地方,不利于修身养气。” 周太后正跟侄女说居所对女儿家的重要性,就有宫女来报,说皇上来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周太后点头道:“让陛下暂且等等,我随后就来。”说完,她转头看向顾如玖,“久久可与我一同去?” 顾如玖想到自己要进宫小住,怎么也要跟皇帝行了礼,于是便点了点头。 第28章 帝恼 白贤发现陛下从晨起后,便有些心神不属,比起往日多问了三次时辰。作为帝王的贴身宦官,他即便心中存疑,也只会把这种事装进肚子里。 眼见着陛下写坏了两副字,他上前小声道:“陛下,太后邀顾县君进宫小住,这会儿顾县君想是已经到了。” 正在练字的帝王笔尖未停,只是道:“什么时辰了?” 多问第四次了。 “陛下,已经是巳时下刻。” “嗯。”晋鞅移动手腕,慢慢写下最后一笔,放下毛笔道:“有几日不曾与母后好好说话了,我今日去拜见她。” “是。”白贤与几名宫女宦官伺候着他更衣,不管随意多说一个字。近一年来,皇上越发威严,虽然从不随意对身边伺候的宫人动怒,但是紫宸殿里的人,没有谁敢因此懈怠,反而伺候得更加小心谨慎。 紫宸殿外,正在乾坤宫附近当值的顾存璟见晋鞅出来,停下脚步,与身后的龙禁卫们齐齐向晋鞅行礼。 晋鞅朝几位颔首,坐上御辇而去。 待御辇行出一段距离后,龙禁卫们才站直身体,顾存璟的副手语带感慨道:“陛下皇威甚重。”帝王之威,在气不在形,更不是喜怒不定,乱打乱杀威,而是气势,即便他一言不发,也会让人觉得,难以直视其双眼。 跟在顾存璟身后的这些,基本上都是顾存璟一派的人,他们也都知道,陛下最信任的帝师就是顾存璟的父亲宁平侯,只是宁平候此人向来是未语先笑,和煦温和之人,教出来的陛下倒是跟他很是不同。 难道还受了其他几位帝师的影响? 陛下主要帝师有五位,这五人性格各有不同,除了右相张仲瀚以外,其他四人皆是世家出身,更巧合的是,这四个世家私下里的来往都很少,这四人都是家族中颇有才名之士。 可见太后在挑选帝师一事上,当真是费尽了心力,对亲儿子也莫过于此了。 “陛下日益威严,乃是我大丰之福,百姓之福,”顾存璟朝天抱拳,然后朝身后几人道,“也是你我诸位之福。” 大家笑着称事,心底却暗叹,顾大人这吹捧人的本事,是越发高强了。别看这会儿皇上不在,但是不出一日,顾大人今日这番话,定会传到皇上耳中。 乾坤宫,康泉宫,鸾和宫是皇宫里最宽敞讲究的三座宫殿,如今因为后位空虚,所以鸾和宫还无人居住。 乾坤宫出来去康泉宫时,要途径鸾和宫,晋鞅坐在御辇上,看着这座看起来有些幽静的宫殿,眸色暗沉,或许等他亲政后,是该让工部的人来修理这座宫殿了。 御辇在康泉宫前停下,晋鞅见门口有宫女太监在搬东西,便问门口的太监:“这是在做什么?” “回陛下,太后留顾县君在西配殿小住,这些东西都是新置换的。”太监小声答道。 “县君难得进宫小住,小心些也是应该的,”晋鞅点了点头,略沉思片刻后道,“白贤,你去看看朕的私库里有什么是师妹用得上的,都拿过来。” 白贤:陛下,您私库里适合女子用的东西多了去了,总不能全部拿过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白贤转身带了连个小太监去御库挑东西,先帝在世时,可是攒了不少好东西准备留着赏妃嫔或者公主,可惜他没女儿,攒着给公主用的东西,也只能躺在库里吃灰了。 以顾县君的年龄与身份,在这些东西里面挑拣一番,应该很合适。 进了内殿,太后跟师妹不在,晋鞅只好端着一杯茶慢慢喝着,坐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就看到了太后身后的顾如玖。 好几个个月不见,师妹似乎又长高了一点,身上的缠花暗纹宫裙由师妹穿着,似乎多了几分活力,少了几分呆板。就连那头青丝,似乎也比往日更漂亮了。 “臣女见过陛下,”顾如玖笑吟吟的上前朝晋鞅一福,晋鞅放下茶杯,起身道,“师妹有礼。”说完,朝太后作揖道,“母后今日可好?” “好好好,”太后笑容满面的拉着顾如玖在身边坐下,然后让宫女换了新茶上来,“我听人说陛下近来日日专心苦读,可别累着了。” “母后放心,儿子不会因小失大的,不过是下面的人太多紧张小心了。”经过两三年的相处,晋鞅与太后之间也随性了许多,太后表明了态度,晋鞅没有心结,两人即便不是亲生母子,但也是互相可以安心依靠的亲人。 “非是他们不小心,只是你身体向来不大好,他们这些担心你,担心他们自己,”周太后道,“你若是有个什么不是,他们也落不得好。” 太后说得也是实话,晋鞅继位以后,别的什么都好,只是这身体一直不太好,太医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在娘胎里时有些许不足,小心养着便没什么事。 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时间久了便会有感情,更何况晋鞅为人处事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所以周太后对他,也是有不少真心在里面的。 母子二人针对晋鞅的健康状况进行了一番讨论,顾如玖在旁边捧着茶杯不住的点头。晋鞅见她发间的蝶翅步摇跟着点头的动作晃来晃去,忍不住笑道:“师妹难得进宫,不如在宫里多住些日子。” 周太后端起茶盏笑道:“这事不用你说,我也是要留她的。明日我要去五庄观上香祈福,久久也跟着一起去吧。” 顾如玖点了点头,五庄观在大丰朝极为有名,虽然大丰朝没有所谓的国师第一教之类的存在,但是五庄观的却隐隐有大丰第一道观的地位。 说来也奇怪,大丰朝虽然出过各种奇葩帝王,但却没有一个去追求长生不老,五庄观的真人们似乎也不爱炼所谓的长生不老丹,但是喜欢做各种治病的药丸子,听说效果还都很不错。 可见不擅长医术的道士不是好道士,看人家五庄观的业务范畴,会解卦,会看相,还能祈福颂经,看病拿药,难怪香火旺盛,连皇家人都习惯去他们这里祈福。 顾如玖突然记起,再过几日便是太后生母的忌日,难怪太后特意去五庄观里祈福。 晋鞅也想起了这事,他道:“明日儿子不用上朝,母亲若是不嫌弃,也带儿子一道去吧。” “你若是想来,便跟着一块来,”周太后被他的模样逗笑,“难不成我还要嫌你不成?” 顾如玖闻言,捂着嘴嗤嗤的笑。过了没一会儿,白贤带着一堆东西过来了,什么鲛纱帐,什么宝玉瓶,全是些女儿家喜欢的稀罕东西。 “哟,这稀罕东西原来在这儿,”周太后拿起一套水晶棋,笑着道,“当年听闻附属国进贡了一套水晶棋,浑身剔透毫无杂质,可惜谁也没见过,没有想到竟被先帝藏得这么好。” 只不过这稀罕玩意儿,先帝恐怕也没怎么把玩就忘在了脑后,不然怎么没跟着陪葬,而是堆在御库里? “那放在姑母这正好,反正我也不太会下棋,”顾如玖抓了几颗棋子在手里把玩,“放在西配殿里,有些浪费了。” “再珍贵的东西,如果没用,那就跟路边石子一样没什么差别,”周太后笑着道,“这东西还是留着给你用,没准你看在棋子漂亮的份上,就愿意学着下棋了。” 顾如玖捧脸做沮丧状,显然对下棋的爱好实在有限,即使这是一套水晶棋,也不能缓解心中的哀怨。 “你在我等面前还好,若是其他贵女们知道你连棋都不擅长,还不得私下笑话你?”太后摇头无奈微笑,“我看还是你父母太惯着你了。” “说得好像您不惯着我似的,”顾如玖一脸无赖的模样。 周太后愕然,随即用手帕捂着嘴角大笑道:“我看你长进不多,这脸皮却是越来越厚了。” 但是心中对顾如玖这样的小抱怨,却极为受用,若不是跟自己亲昵,哪敢说这样的话呢? 晋鞅看着顾如玖一脸笑呵呵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愁,师妹什么话都敢说的行为,真是让人担心,若是日后出嫁,也是这般实诚,可怎么是好呢? 世家人谁不是说一句藏三句,各个面上都是和善人,内里却是藏污纳垢,忠奸难辨。师妹这般性子,怕是要吃亏的。 越想越愁,越愁越担心,晋鞅觉得自己整个人有点不好了“再过几个月,久久就满十四了吧?”周太后大笑过后,随口问道。 顾如玖点头,“还有五个月。”她还可以装嫩一段时间。 “时间过得真快,”太后想了想,有些感慨,“眨眼间就过去了。” 晋鞅于是更加焦虑了。 京城里不少贵女们十三四岁就开始相看人家,然后准备个三四年,就要出嫁。 他家师妹这样的,找个什么性格,什么家世的才合适呢? 第29章 心思 御膳房里,赵大厨身边围着几个粗使太监,这些太监一口一个赵哥,手脚麻利的帮着打下手。 红案区的主厨见这些太监的殷勤劲儿,扭头嗤了一声,把手里的锅抖得咣咣作响,一边还呵斥烧火的粗仆把火烧得旺一点儿。 赵大厨小心的把点心摆上盘,并不让其他人插手,摆好以后,小心翼翼的放进食盒,等小太监把食盒提走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周围话里话外都捧着自己的帮厨们,他不禁在心中期盼顾县君能在宫里待久一些,这样他的日子才能更好过。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就有康泉宫的人过来送“谢礼”,赵大厨得到了一个绣得很漂亮的荷包,里面装着好几两碎银子,他笑眯眯的分出一角银子给前来送荷包的人,然后才小心的把荷包揣进怀里。 这荷包可是宫里人的手艺,拿回去给自家婆娘用,也是件风光事儿。 其他人既羡慕赵大厨的好运,又是感慨与顾县君的受宠,若宫里有公主,恐怕也不过如此了。也不知道这位小贵人走的是哪路好运,竟让太后如此青眼有加。 康泉宫里,顾如玖正在与太后下棋,可惜她实在是个臭棋篓子,短短半个时辰内,便连输好几局。 晋鞅见她愁着一张脸,脚尖在地上划了好几下,终于没忍住凑了过去。 见他过来,顾如玖忍不住用眼神向他发射求救信号。晋鞅干咳一声,小声道,“师妹可以尝试着走左边第三颗棋子。” 顾如玖毫不犹豫的照做。 周太后眉梢动了动,继续下棋。 “下右路第七。” “左三。” “右四。” “陛下可知观棋不语真君子?”见自己的优势被去掉大半,周太后捏着一枚棋子道,“这可不是君子风度。” “母后见谅,儿子见师妹如此为难,实在不忍心,”晋鞅温和一笑,朝周太后作揖道,“此时阳光正好,不如去外面走一走?” 顾如玖一听,忙解脱般的扔下手里的棋子,点头道:“对,多晒晒太阳,对陛下的身体好。” “既然如此……”周太后捻着一枚棋子笑了笑,半晌才放下棋子道,“那就出去走走。” 顾如玖笑呵呵的上前去扶她,她顺势挽住顾如玖的胳膊,倒像是感情极好的母女,而不是尊与卑。 离开前,她看了眼棋盘,黑棋的路数看似温和保守,实则暗藏玄机,若是再下,她的白子定会被包抄,而且连后路也被堵死。 宫中的花园在顾如玖看来,并不算太大,只是胜在精巧二字,可见宫中花匠为了打理园子,废了不少心思。 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觉得暖烘烘懒洋洋的,顾如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用手绢捂着嘴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个动作被晋鞅发现了,她顿时觉得有些小尴尬。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尴尬,晋鞅极其自然的移开自己目光,然后道:“母后,师妹,不如我们去亭中稍坐?” 旁边的八宝亭修建得十分精致,阳光倾泻进去,让人还未走进去,便莫名有一种舒适感。 周太后看了眼两位晚辈,点了点头:“也好。” 刘姑姑见状,带着几个宫女太监把亭中的石凳铺上垫子,又捧上香炉差点之物,才退到一边。 此刻阳光温和,茶香四溢,言笑晏晏,当真是岁月静好,无比惬意。 顾如玖端着茶杯,看着花园中飞舞的蜜蜂蝴蝶,面上露出笑意。 晋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茂密的花丛以及不知名的彩蝶,他把手边的糕点碟子朝顾如玖方向推过去,“师妹可要来我的加冠礼?” 顾如玖蓦地回头看向身边微笑的少年,沉默着没有回答。 帝王冠礼十分的隆重,等闲人不能参加,她非皇室女眷,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君爵位,怎么可能进入这种场合? 周太后恍若没有注意到两个小辈的动静,只是捻起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点心放进口中,眼神却有些复杂。 见顾如玖不回答,晋鞅也不恼,只是笑道:“当日初见师妹,我便觉得师妹玉雪可爱,总想着若是自己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该是多好的一件幸事。” 顾如玖想起父亲提过的那些有关晋鞅的往事,神情微有动容。 “好在你我终于有了师兄妹之谊,冠礼这种重要场合,师妹又怎么可以缺席?”晋鞅端起茶杯,朝顾如玖一敬,“师妹可愿给愚兄这份面子?” 顾如玖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道:“若是可以,臣女定会到场。” 听到这话,晋鞅脸上的笑意浓烈几分:“如此便好。” 周太后扭头看向亭外,那里花草茂盛,一片灿烂盛景,可是她心中的担忧却越来越浓烈,最终化作无奈与苦涩,沉默的抿了一口茶。 晋鞅在康泉宫这边逗留了大半日,直到蹭了一顿晚膳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走之前,还再三表示,明日一定陪太后去五庄观。 太后赶蚊子般,把他赶了出去,回头让顾如玖也回配殿休息。等顾如玖离开后,她脸上的笑容才垮下来。 “太后,”刘姑姑替她松开发髻,见她神情不太高兴,有些担忧道:“您怎么了?” “我或许不该让久久进宫,”周太后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倦道,“皇上越来越大,心思也越来越深沉,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够猜透了。”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作为合格的皇帝,就该如此。 可是他对久久的态度…… “您这不是为了县君好吗?”刘姑姑去把取下的凤钗放进首饰盒中,小声劝道,“皇上即将亲政,若您此刻不多为她打算,待日后多打算,万一被皇上误会就不好了。” “我有心想让久久日后多一个依靠,可是……”周太后摇了摇头,沉默下来。她是真心疼爱久久,所以并不想她的后半生陷在这种地方。 但凡久久有这个心思,她或许会想办法成全,可是久久这丫头偏偏也没这个心思。 皇上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但他怎么也是自己挑选进宫的孩子,即便不是血浓于水,也有相依为命的真感情。若他对久久有这个心思,她又该如何? 紫宸殿中,晋鞅也睡不着,他在书房里呆了很久,最后亲手写了一道圣旨,并且在上面加盖了御印。 康泉宫西配殿,顾如玖看着屋内的摆设物件,沐浴完的她舒适的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把蚕丝锦被往身上一拉,香喷喷的睡去。 第30章 五庄观虽然是接待皇家贵客专业户,但是太后与帝王出行,再怎么从简,也简单不到哪儿去。 第二天早上,顾如玖登上县君规制马车前,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前方金宝华盖马车外乌泱泱一大群人,第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二哥。 顾如玖朝顾存璟小幅度招了招手,顾存璟干咳一声,朝自家妹子咧嘴笑了笑。 旁边几个跟他相熟的同僚见状,都取笑了几句,艳羡他有个如此乖巧的妹妹。 胡云旗乃是顾存璟发妻的堂哥,与顾存璟年龄相近,两人又都是龙禁卫,关系向来十分亲近,所以开起玩笑来,就更加少几分顾忌。他朝顾如玖的马车方向望了好几眼,笑着道:“顾家二妹妹越发出众了,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小子去。” 顾存璟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半晌才咬着牙道:“我家妹子还小呢。” 第12章 “啧啧啧,”胡云旗笑得摇头晃脑,但他心里也清楚顾家人对他们家二姑娘的宠爱,所以略笑了几句,便不再多说什么。 “你们在说笑什么?”坐在金龙马车里的晋鞅掀起帘子,面上带着笑道,“竟然这般开心?” 胡云旗看了眼顾存璟,下了马朝晋鞅拱手道,“陛下,微臣正在夸赞顾兄呢。” “哦?”晋鞅扭头看向顾存璟,继而大笑道,“存璟快跟我说说,他们都夸你什么了?” 顾存璟整了整脸色,翻身下马,如实道:“胡兄这是羡慕我有个好妹子呢。” 听完这话,晋鞅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这倒是实话。”说完,便放下了帘子,让听到他这句话的胡云旗有些傻眼,他愣了一下转头去看顾存璟,小声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存璟沉默着摇头,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马车前行的速度并不快,顾如玖掀开帘子,只能看到马车两旁随行侍卫以及宫女太监,见不到一个行人的影子。 五庄观在京郊的宝鹿山上,据传千年前此山有只白鹿化形成仙,以此而得名。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此山确实风景怡人,幽静空灵。 因为常有贵人上道观祈福,所以山脚有直接通往道观门口的马车路。顾如玖发现沿途早有侍卫把守,守卫十分森严。 为了以示对上天神仙的敬重,太后的凤架在离道观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顾如玖走下马车,见太后已经扶着宫女的手站在地上,于是略加快几步,走到了太后身侧站定。 见到她过来,太后转身拍了拍她的手背,亲昵之意尽显。 五庄观的观主乃是大丰有名的出云真人,这位出云真人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即便是司马家或者李家人盛情相邀,这位也不见得会露脸。这次太后与皇帝驾临,这位出云真人竟然亲自站在门口相迎,可算是给够了皇家的面子。 顾如玖偏头去看周太后与晋鞅,两人都是面上含笑,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功德主慈悲,请诸位功德主请入观。”出云真人是个清瘦的白发老人,身上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干净道袍,手中未拿拂尘,也未刻意摆出高人姿态,可偏偏给人一种是不出的飘逸出尘感。 “有劳真人。”周太后回了一个道家礼,顾如玖也跟在太后身后福了福身。 “功德主乃是九天翔凤之身,贫道万万受不得此礼,”出云真人避开周太后这个礼,又规规矩矩回了一礼,转头注意到太后身边的晋鞅,眼神微微一亮,随即恭谨的又是一礼,“祥龙入世,万民之福。” 高人就是高人,拍起马屁也是这般清新脱俗。别人如果说这种话,肯定是羞耻感与尴尬度满点,可让这位出云真人说出来,仿佛太后与晋鞅当真得天独厚的太后与帝王般。 可是不管这话是拍马屁,还是出云真人有所谓的面相掐算之能,但是以他在大丰的地位,今日这话传出去,明日太后与晋鞅在百姓心中,那就是天命所归,甚至是老百姓的大福星。 难道……太后来祈福是假,让出云真人说这几句话是真? 可如果真是这样,晋鞅昨天才提出陪同太后一块来就有些不合理,这不像是提前安排好的节奏啊。 她扶着太后的手,正准备抬脚外里走时,准备转身带路的出云真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真人,这是哀家的侄女。”太后注意到出云真人的不对劲,轻轻拍着顾如玖的手背,面色含笑的看着出云真人。 “慈悲慈悲,”出云真人行了一礼,看了太后与皇帝一眼,“这位功德主好面相,福禄双全,功德深厚。” “不愧是真人,如此火眼金睛。这丫头自小生于富贵世家,爹娘疼宠,如今有爵位在身,又生得娇俏可人,必然是个有福气的。”周太后拍着顾如玖的加了几分力道,面上的笑意却是如常。 出云真人虽是方外真人,但却不是不懂人情俗事之人,见太后似乎并不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谈及这位贵女面相,于是看了她身边的皇帝,转身引着他们进入观内。 殊不知他这番话让周太后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所以才特意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顾如玖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的面相有那么好吗?好到这位大丰闻名的真人都特别开口了? 道观正殿中摆放着三清圣人的雕像,供案前摆放的器皿以及贡品都极其讲究,足可见这家道观香火有多旺盛。 顾如玖在周太后与皇帝身后跪下,上香行礼后,跟在晋鞅身后把香插进香炉中。 给三清圣人上完香,周太后就给自己母亲的牌位添了不少香油钱。晋鞅与顾如玖,也按照各自的身份添了一份心意。 做完这些后,就有小道士过来引着顾如玖到后面的院子饮茶,顾如玖没有问太后去了哪儿,跟在小道士到了后面的院子里。 五庄观的后院很大,这里与后山相连,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对面的山峰。 顾如玖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就见晋鞅带着几个龙禁卫以及宫女太监朝这边走来。见状她只好放下茶杯,与几个侍女朝晋鞅福了福。 “师妹快快请坐。”隔着石桌,晋鞅在顾如玖对面坐下,见顾如玖坐下后,又让其他几位龙禁卫跟着在旁边的石桌旁落座。 顾如玖看了眼邻桌的顾存璟,伸手替晋鞅倒了一杯热茶,“陛下请。” “多谢,”晋鞅接过茶杯,带着笑道:“方才我为……诚王妃在观众立了牌位,只盼她来生富贵安康,无病无灾。” “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又心怀孝心仁义,所求之事必定能成,”顾如玖知道他口中的诚王妃便是他的生母司马氏,便面色带笑语气温和道,“陛下乃是天之子,上天又怎会辜负你所期望呢?” 听到“孝”字时,晋鞅脸色已有所动容,听完顾如玖这番话后,他的神情已经变得极为放松:“借师妹吉言了。” 此生不能称生母为母,他已经心有愧疚,若是连为她在五庄观立一块牌位都做不到,他又怎么对得起她的生育之恩? 邻桌的顾存璟神情有些无奈,端着茶杯的手也有些不稳。皇上已经过继给太后,给诚王妃供奉牌位这种行为已经有所不妥,自家妹子还要提到“孝”这个字,这话若是传到太后耳朵里,可就不太好了。 看了眼围在四周的宫女太监,顾存璟无奈的叹息,看来想不传到太后耳中都不行。 太后跟出云真人谈了大半时辰的道经之后,才又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已经近午时,道观里为太后等人准备好了饭菜,其他的宫女太监以及品级不高的侍卫,就由他们自己带来的人解决。 顾如玖是随太后与皇帝一道来的,所以用膳的时候,也与二人坐在一起,让不少跟随而来的侍卫都见识到了太后对顾家二姑娘的看重。 大家忍不住在心底猜测,难道太后有意让顾家姑娘成为皇后?可是看顾家的态度,好像又不像是那么回事,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杨国公家公子有意求娶顾家二姑娘吗? 不管皇家是不是有意求娶顾家二姑娘为后,至少太后对待顾家二姑娘的态度明显十分亲昵,待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 “我说,”胡云旗朝内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们家不会……” 顾存璟缓缓摇头:“我们顾家几百年来从未出过凤位,更何况久久自小便由我们娇宠着长大,不合适。” 胡云旗知道顾存璟话里的意思,这就是说,顾家从未打算培养出一个皇后,也没准备去争夺这个皇后之位?他朝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人,方才小声道,“你们没这意思也好,李家跟司马家三房那边,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司马家三房与李家的心思,早有不少世家猜到了,只是都心照不宣而已。 胡云旗相信,以顾家人的能耐,恐怕也早就看出这两家人的心思,所以才会在皇家亲近顾家二姑娘时,带着顾家二姑娘去了杨国公府上,借此让这两家知道他们顾家对后位并没有企图。 这么一想,又觉得顾家也是不容易,司马家与李家行事,只怕会热得陛下不快,反而得不偿失。 第31章 用完膳食,出云真人带着道童再次出现,道童手里捧着托盘。顾如玖好奇的看了一眼,里面放着各色的金玉银牌,做工十分精致,上面还雕刻着道家符文。 “各位功德主有礼,”出云真人转身从小道童手上把托盘拿了过来,然后道,“这些玉牌乃是贫道这些年在三清尊者座前供奉之物,功德主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留下几个把玩一番。” “真人亲手开过光的好物,哀家岂会嫌弃?”周太后面带笑意,“真人太过客气了。” 顾如玖上前双手从出云真人手中接过托盘,朝他略略一福,才退到周太后身后去。 出云真人很是慎重的朝她回礼后,才转头与周太后继续说话,显然对顾如玖的态度十分的尊重,倒是不像传闻中那般高冷。 晋鞅走到顾如玖身边看托盘里的东西,然后伸手拿了块双指宽做成鱼形的玉牌,只见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以及“吉祥如意”四个字。 玉的成色也极好,触及手心,便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适之感。 他看了眼盘中的其他牌子,笑了笑,便把这块牌子收了起来。 顾如玖挑了挑眉,倒是觉得晋鞅更适合挑那块刻着“福禄寿喜”四字的牌子。 “贫道在京中逗留多日,今日得见三位贵人,已是幸事。”出云真人引着三人往后院走去,最后在宽阔的院中站定,“天下之大,贫道实不该久居一处。” 周太后知道出云真人不是常居一处之人,所以也不相劝,只是嘱咐着路上要小心云云。 “天道有常,生死有命,”出云真人倒是显得十分洒脱,他朝太后道,“功德主为天下万民培养出千古皇帝,便是功德无量,万民敬仰。” 周太后笑道:“哀家所求的,也不过如此。” 出云真人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皇帝与顾县君,摇头笑道:“功德主莫怪,是贫道逾越了。” “真人一心为民,何来逾越之说,”周太后不怒反笑,又往旁走了几步,离晋鞅与顾如玖更加远了些,“真人说哀家的侄女富贵非常,福泽深厚,气运加身,可有个缘故说法?” “命由天定,贵女运格极旺,乃是有福之人,福泽深厚必将惠及他人。”出云真人感慨道,“贫道在外游历多年,京中贵人见过不少,唯有功德主的这位侄女,尤为有福。” “旺与不旺也不甚重要,只要她安平美满一生,便是福气了,”周太后听完这些话,面上的表情反而轻松下来。她对命运一说,向来是半信半不信的,但是好话又有谁不爱听呢? “陛下,”顾如玖把刻着“福禄寿喜”四个字的牌子拿出来,然后递到晋鞅面前,“您觉得这个如何?”虽然神鬼之说虚无缥缈,但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即便不全信也是怀着敬畏之心的。所以见这个牌子上四个字寓意极好,晋鞅身体又有些虚弱,得了这个牌子,也能让人心安。 从温软的手掌心里拿起这块玉牌,晋鞅拿起另一块玉放到她的掌中:“那我们交换好。” 顾如玖对这种小孩子换东西行为表示无语,收回手看着这枚“吉祥如意”开光鱼形玉佩,笑眯眯的收下了。 周太后回头看到两人的小动作,微微愣神,然后提高声音道:“陛下,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宫了。” 晋鞅把玉佩在腰间系好,然后起身朝周太后一揖:“儿子明白。” 顾如玖走到周太后身边,朝出云真人笑吟吟一拜,扶住了周太后手臂。 出云真人回以一礼,然后送三人到道观门口,等三人乘坐的车架都离开后,他脸上才渐渐露出笑意。 “师傅,”他身后的小童手里捧着一包糕点过来,肉呼呼的小脸上全是笑意,“功德主们留下了好多东西。” 出云真人看着他手里的糕点:“这个是谁给你的?” “是那位年轻的女功德主,她说小孩子吃这个好,”道童羞涩的挠了挠头,“徒儿尝过了,挺好吃的。” 出云真人摸了摸他的发顶,笑着没有说话。抬头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良久才感慨的叹息一声。 顾存璟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宵禁时分,他匆匆用了几口饭食,就跟顾长龄提起了今天说发生的事情。 “出云真人当真这样说?”杨氏面色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家闺女有福气是好事,忧的是这让她想起周太后当年。 福气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抓不住摸不着,谁能保证这话是真是假?古往今年,多少人扯着天命的大皮行事,最后落得可悲下场的? 还有些人家为了图谋富贵,找些所谓的高人异士出来宣说,说自家小子或者闺女命格如何如何好,未来如何不凡,以求能得贵人青睐。 “别担心,”顾长龄察觉到发妻心中的担忧,低声道,“出云真人不是普通的游方道士,他说的话别人即便不是全部相信,也不会说出什么不好来。” 杨氏缓缓点头,喝口茶压下心头的郁闷:“久久一路上,可都是跟在太后身边?” “母亲不必担心,这点上久久十分注意,即便太后不在的时候,身边也跟着不少伺候的人,”顾存璟想了想,又把之前胡云旗开玩笑被皇帝听见的事情说了出来。 “儿子想着,陛下或许只是随口应了这么一句而已。”顾存璟心中隐隐觉得陛下对自家妹子的关心得有些过度了,可是两人相处的时候,也并不见过火的地方,所以他又觉得自己显得有些多。 或许陛下真的把久久当真亲妹妹看待也说不定。 “父亲,母亲,”顾之瑀满面喜色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朝杨氏与顾长龄匆匆行了一个礼后便道,“嘉月有喜了。” 嘉月乃是陈氏小字,顾之瑀匆匆而来,可见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感到十分的高兴。 “这可是好事!”杨氏闻言也是大喜,扭头就让身边伺候的人把孕妇能用的东西都挑拣出来好给陈氏送过去。 顾长龄早乐得不行,放下茶杯就高兴的在屋内走了好几圈,一边搓着手一边吩咐顾之瑀平日要多关心陈氏,不可因公而忘私。 陈氏嫁进顾家五年有余,胡氏嫁进顾家近四年,二人肚子皆没动静。他们自家人没说什么,外面却有些人在那瞎操心,更有一些居心叵测之人,传出些难听的话。 “恭喜大哥,”顾存璟笑嘻嘻的跟顾之瑀道谢,“看来我很快就要有侄子了。” 杨氏笑着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让人让他明天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如玖,让她也跟着高兴一场。 果不其然,当顾如玖第二天听说大嫂怀孕后,也是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当即便找出一大堆太后跟皇帝送给她的东西,让顾存璟带回去送给大嫂。 “我的好妹妹,你可饶了我吧,这么多东西我哪拿得了。”顾存璟看到一大堆东西觉得有些头疼,又担心妹妹把这些东西都送了人会让太后与皇帝不快,于是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家里都安排得好好的。” “我做姑姑的,给侄儿侄女准备东西怎么了?”顾如玖笑眯眯的把一盒珠宝往顾存璟手里塞,“福寿当初还未出生时,我也送了不少东西呢。” 福寿是顾盼琪去年冬天生下的孩子,长得圆胖可爱,十分逗人喜欢,当初还没出生时,顾如玖就送了不少好东西去张家,出生后更是得了她这个姨母一大堆好东西。惹得张玉芹开玩笑的说,她这个姑妈要被顾如玖这个姨妈比下去了。 不过顾家人的这些行为,倒是再一次让张家人看明白顾家态度,这嫁出去的闺女那还是自家闺女,该给的不会少,该疼宠的更是不会省半分。 父亲任尚书令,两位兄长前途无量,妹妹深受太后喜爱,顾盼琪自己又是德才兼备的能干女子,所以在张家备受尊重,丈夫张劭对她更是死心塌地,半点别的心思也没有。 “你独自一人拿不回去,我让人帮着你送回去,”周太后在院子外就听到兄妹两人的说话声,走进院子里笑着道,“不仅要把久久准备的东西送回去,连我准备的你也要一并带回去。” 顾存璟起身行礼笑道:“那侄儿就先谢过姑母了。” “这会儿倒是不推辞了,”周太后笑着走到二人身边坐下,然后道,“按理说家中有这等喜事,我应该让久久回去看看的,只是近来我身子还是不太爽李,所以只能让久久再在宫里多逗留几日了。” “晚辈孝顺长辈那是应该的,”顾存璟拱手笑道,“当然,长者赐下的东西,晚辈也该好后收着。” “我看这话重点在后面一句,”周太后笑着在两人身边坐下,与顾存璟闲话了一会儿家常,才让顾存璟带着大堆的礼物离开。 等顾存璟走了以后,周太后才对顾如玖道:“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回去?” 顾如玖缓缓摇头,此刻她心中即便有想法,也不会说出来。 “你这丫头脑子挺聪明,就是不爱用,”周太后无奈一笑,“你今天若是出去,明日就有一堆人上门求亲。” 顾如玖闻言,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看着太后犹豫着开口:“是因为……出云真人的那些话?” “京城这个地方没有秘密,”周太后似笑非笑道,“你父亲如今是尚书令,实权在握,又深得皇帝信任,想要求娶你的人可不少。” 顾如玖脸上略露出几分羞涩,低着头道:“姑母,您这是……” “这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你不必感到羞涩,”周太后想起了杨国公家的大郎,便道,“京城中里,世家贵公子不少,才貌双全者也不缺。只是婚事并非两人之事,而是结两家只好。再英俊出众的男人,若是背后有一家子人糟心的亲人,那也算不得良配。再好的感情,也禁不起这些鸡毛蒜皮勾心斗角的折腾。” 这话顾如玖也很赞同,丈夫再好,若是遇到极品的公公婆婆,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日子也是难熬。日子久了,往日的柔情似水也就变成了怨气漫天,深情厚谊变成了后悔连连,哪还有感情可言? 实际上,她对婚姻并没有多少恐惧,至少大部分世家行事作风还是要脸的,而她也不会任由别人来磋磨她。只不过要说有多期待,那也不太可能。 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什么都不缺,嫁到别人家以后,要好过现在的生活水平,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周太后见顾如玖的神情清明,知道她把这话听了进去,便感慨道:“我真是恨不得亲手替你筛选全京城的世家公子,然后挑个最合适的给你。” 只可惜看得上顾如玖的,顾家不一定能瞧上,顾家看中的,别人就不见得也是如此。 无奈的操心完顾如玖的婚事,周太后又要去操心晋鞅的冠礼,离晋鞅举行冠礼的日期已经没几日,流程规格都已经定了下来,可是小细节上,还需要她仔细琢磨,力求尽善尽美。 太后跟皇帝有事忙,顾如玖就自己找事做,没事练练字,做作画,或者在院子里糟蹋一下花,过得也是颇为惬意。 “姑娘,”秋罗等人撑着油纸伞跟在顾如玖身后,小声提醒道,“小心地板湿滑,别摔着了。” 春季的雨并不大,丝丝缕缕飘扬而下,带着些许寒意,让人有种诗兴大发之感。只可惜顾如玖向来在诗与棋方面不太擅长,最多也只能学着文人赏景,却不能学着作诗。 “没事,”顾如玖提着裙摆,走到青石路上,听着雨打在伞顶闷闷的声响,忍不住笑道,“最近这些日子我躲在宫里,倒是免了其他人邀我赏花作诗这些事了。” 知道自家姑娘最不爱做那些诗啊词的,秋罗道:“可见是太后娘娘知您心意,替您免了这些烦心事。” 顾如玖笑了笑没有说话,太后特意把她留在宫里,绝对不会是因为这个。留朝臣女儿在宫中居住,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太后行事向来稳妥漂亮,这次留她住在宫里,实在不像是她往日的风格。 正想着这些事,她听到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听起来像是有人摔倒了,她好奇的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蓝衣的太监摔倒在地上。见到她后,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去身上的泥水印子,躬身往后退了几步。 顾如玖见他整个手掌都是泥,有可能已经摔破了皮,无心让他继续站着等自己慢慢离开,于是让身边伺候的宫女递给他一块手帕,然后加快离去的步伐,好让这个小太监下去处理伤口。 哪知在路过这个小太监身边时,这个小太监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顾如玖眼底露出一丝诧异,朝小太监微微颔首,但是脚下未停,继续朝康泉宫方向走去。 待顾如玖走远了,小太监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握着手中宫女们常用的手帕,抽了抽冷得有些发红的鼻子。 “姑娘,方才那个小太监是什么意思?”回到西配殿后,秋罗压低嗓音有些紧张道,“什么叫请多加小心?” 顾如玖取下手腕上的镯子,一字一顿道:“司马家与李家快要忍不住了。” “您的意思是说……”秋罗脸色大变,“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要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与陛下早已经有所准备,”顾如玖走到桌案边,取出一张信纸,犹豫良久后道:“宝绿,给我研磨。”虽说住在宫里轻易不可写信给外面,但是她明天会当着皇帝的面,把这封信交到二哥手中。 待墨研好,顾如玖从笔架上取下笔,快速的写下了一封简单的信。但是她相信,父母一定能懂她的意思。 赵大厨有些坐立难安的待在御膳房里,等了半天终于见自己要等的人出现,忙抓着他来到僻静角落处:“今日可遇到了?” 第13章 “今日运气好,总算遇到了贵人,”来人小声道,“话已经传了,不过顾县君瞧着,好像并不惊慌的样子。” “你以为贵人能像我们这般,遇到点事就咋咋呼呼?”听到话已经传过去了,赵大厨心里松了口气,掏出身上所有的银两向小太监道谢,小太监却不要。 “赵哥,这些年若不是你偷偷藏些吃食给我,我早就饿死了,哪还有今日,”小太监把银两推回赵大厨怀里,“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这些银子有什么用,你家中还有妻儿,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赵大厨哪会相信小太监这些话,两人推来让去,最终让小太监接受了一半的钱,两人总算都满意了。 送走小太监,赵大厨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司马家怎么知道顾县君喜欢用他做的糕点,所以便派人到他家中,让他多多留意顾县君的喜好之类。别说他一个外厨连见都没见过顾县君,哪里能知道多少有用的消息,即便是他知道,也不会真的说出来,所以当着来人的面虽然口头虚应下来,心里却想怎么才能把消息传到顾县君耳朵里去。 这位顾县君不仅是他的贵人,还是他弟弟的救命恩人。两三年前,司马家与李家的两位贵女意外身亡,若不是顾县君开了个口,他弟弟没准连命都保不住,更别说现在坐到了正八品的官吏位置。 以这两大世家的势力,找的人必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他担心顾县君被这两家人算计了。 在他看来,这两家人也是没什么意思,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光明正大的争取,盯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算什么?都说世家人最是知礼仁厚,这般行事可不像是世家作为。 司马家三房,司马香正在看桃蕊糕的食谱,看了半晌也没看进去,有些烦闷的披上外袍朝主院方向走去。 主院里,老太爷司马鹏、司马香父亲司马跃,兄长司马冀以及三太太都在,见到她进来,几人停下了交谈。 司马香给几人行礼后在司马冀下首坐下,犹豫着开口:“祖父,我听闻前几日出云真人对顾家二姑娘赞不绝口,这可是真的?” “他们家姑娘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如何,”司马鹏叹口气,“我原就觉得不该安排你走这条路,现下……” “父亲,如今我们三房也是无可奈何,”司马跃起身朝司马鹏深深一揖,“还请父亲帮我。” 见到儿子这样,司马鹏面上忧色更重,可是想到正是由于自己这些年的任性,儿子才不能像大房二房子侄般在朝中任要职,只好道:“且让我想想吧。” 见父亲松了口,司马跃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原本儿子打算由高人来给香儿看相,然后效仿太后,言说她命格不凡的,哪知道竟有出云真人夸赞顾家二姑娘这一出,我原本想好的方法便不能再用了。” “不用反而是好事,”司马鹏道,“出云真人这般有名的方外人士夸赞顾家的丫头,你看顾家人可曾刻意宣扬过?他们不仅没有宣扬,反而更加低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司马跃不解:“这不是好事吗,他们家为什么反而要藏着掖着?” 见儿子这般,司马鹏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们家姑娘才多大,人生在世不到百年,不到闭眼那一刻,谁敢说自己福泽深厚?他们家那是心疼自家孩子,怕她担非议呢。” 司马鹏没有说出口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顾家或许并无意让顾家二姑娘进宫为后妃。 想到自家儿子与儿媳一门心思想把自家闺女送进宫里,他忍不住道:“你们算计这么多,有没有想过,若是皇家无意迎娶香丫头进宫,甚至连纳她为妃都不愿意,到时候我们家又该如何自处?” 见父亲有些动怒,司马跃便呐呐不敢言,既尴尬又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在他看来,司马家的姑娘,向来是众人求娶的对象,怎么可能落得太过尴尬的地步? 听到“心疼自家孩子”几个字时,司马香眼皮颤了颤,抬头见父亲被祖父说得抬不起头,她小声开口道:“请祖父不要动怒,父亲也是因为忧心自家人才会如此。” “唉,”司马鹏看着容貌出众的孙女,摆了摆手,“我年纪大了,也操心不了几年了。” 司马香听到这话,心底堵着有些难受,一时间五味陈杂,再也说不出话来。 司马冀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妹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是,满室皆静。 司马鹏看着满屋子木头般的子孙,差点没呕出一口血出来,半晌才摆手:“罢了罢了,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出了正院,他露出一个苦笑,没把这个儿子教聪明,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误。 好在大哥家的孩子还头脑清明,即便是日后他们三房…… 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一房人得以保全,他们司马家的根就不会断,司马家的荣光也就不会消失。 屋内,司马香看着表情木然的父母,咬着唇角道:“母亲,我……” “你别担心,你祖父只是说气话,他定会帮我们的。”司马跃坐下后,对司马香说道,“为父会继续想办法的。” 司马香觉得喉头有些发苦,张嘴半晌,最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第32章 晋鞅掩藏在袖摆下的手攥得指节发白,面上的表情却格外平静,平静得就像是一汪死水,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站在屋内的两个人身份很显赫,他的两位叔祖平郡王与康郡王。 “陛下,天地乾坤,阴阳调和,男女成婚乃是天命所归,我已垂垂老矣,只盼能见陛下与皇后琴瑟和鸣,龙凤呈祥。”平郡王站立的姿势有些颤颤巍巍,可是说话的嗓音却半点不小,“司马家姑娘德才兼备,出身高贵,可配凤位。” 他是皇室中年岁最长,离皇室关系最近的郡王爷,跟晋鞅提娶后一事,虽然有多管闲事之嫌,但却算不上逾越。 只是他此举虽不算逾越,但不代表着晋鞅心里痛快。世间姻缘,向来讲究你情我愿,没有强按牛喝水的道理。 晋鞅清楚,现在这些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不过是因为觉得他年幼不知事好拿捏,各个心怀为自己谋求利益。 平郡王这般为司马家谋划,不也因为平郡王世子妃也是司马家的姑娘吗? “叔祖的关爱之心,朕心中明白,只是婚姻大事,非而小可,”晋鞅微微勾起嘴角,一副仁爱之君的模样,“司马家的礼仪教养自是无可挑剔,只是……” 他语气微微一顿,目光落到康郡王身上,“京中其他家女儿,便无有能及者吗?” 康郡王向来是个不爱得罪人的性格,今日平郡王把他拉过来,也不过是想多个壮声势大的人而已。 他们幼年时并不受宠,父皇病逝后还是个光头皇子,身上半点爵位也没有。后来他们的兄长继位,好歹想起了他们,于是给他们封了个光头郡王,虽然领着八百食邑,但却没有封地,在皇室只算得上是个吃闲饭的小透明。 现在晋鞅继位,他们地位虽然不高,但是辈分在那,仗着小皇帝根基不稳,便想摆一摆长辈的谱,借机拉拢世家,为自家子孙谋得利益。 他们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脑子虽然不太聪明,但还不至于糊涂的地步,听皇上把话问到这个地步,就知道皇上这是不满意司马家了。 他们能怎么说?说司马家的姑娘最好,别人家都比不上? 这些年来,皇城里搬来多少大大小小的世家,都是各地的名门望族,他们即便真的觉得司马家姑娘出众,也不敢说无人能及这种话。 “陛下言重了,世家贵女们的教养自然都是好的,”康郡王见势不妙,忙站出来和稀泥,“平郡王只是一时心急,忧心陛下婚事,才言语急躁了些。” “便是两位叔父忧心我儿婚事,也该与哀家商议,怎好来逼问我儿?” 两位老郡王齐齐回头,就见周太后穿着九凤袍逶迤而来,脸上不怒自威,说不出的气势。 两人心里暗暗咯噔一下,他们作为男性长辈,很多话在皇上面前可以说,但是面对身为太后的侄儿媳却需忌讳许多。虽然对周太后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有些不舒服,但是两人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朝太后行了礼。 在皇室中,向来是先谈尊卑,再论辈分。 太后稳稳的朝两人回了一个晚辈礼,然后扶着顾如玖的手在上首位置坐下,语气不疾不徐道:“不知两位叔父属意哪家姑娘为后?” 顾如玖找听说过京中有两位没有封地的老郡王,一位行事荒唐,一人万事不管,看来就是这两位了。在她看来,两人的行为确实不太妥当,最不妥当的地方不在于他们推荐了司马家姑娘,而在于他们没有把此事告与太后商量,而是私自跟皇帝说。 是觉得皇帝年幼,听了他们对司马家姑娘的描述,就会起几分少男心吗?可是晋鞅此人虽然看似温和,实则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小肚鸡肠,但若是他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这两位老郡王看惯了自家不争气的子孙,难道以为晋鞅也像他们一样? 察觉到晋鞅望向这边,顾如玖朝他露出一个笑,然后又快速的低下了头。 晋鞅看到她的动作,掩在袖子下的手缓缓松开,唇角略略勾起了些许笑意。 “太后,老夫觉得京中的世家贵女都很不错,此事还是要有您来亲自操心才行。后位如此重要,我老迈眼花,又不了解这些小辈,哪里清楚这些。”康郡王最大的特色就是见风使舵,变脸比六月的天还快。 听到他这么说,平郡王瞪了他一眼,对他这种立场不坚定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太后,老夫觉得司马家三房的姑娘甚是不错。” “叔父的儿媳乃是司马氏,难怪对司马家这般信任,”太后不咸不淡道,“哀家这位侄儿媳乃是司马氏大房的人,司马家大房的姑娘似乎已经跟大长公主家的长孙订婚了?” “大房姑娘订婚了,三房的姑娘也行。”平郡王底气有些不足,说这话的时候,嗓门都变小了。 周太后知道他们的能耐与脾气,于是没有动肝火,而是道:“两位叔父的好意,哀家与陛下心领了。只是选后一事非同小可,哀家心中已经有所打算。” “不知……”平郡王眼神一亮,想从太后嘴中知道确切消息。 “待陛下冠礼过后,便是哀家千秋。哀家向来喜欢年轻的孩子,待千秋时,便邀请这些世家公子与姑娘去泰安别宫玩耍游园吧。” 泰安别宫修建在京郊,那里地方宽敞,花草茂盛,还有围猎场与汤泉池,是帝王平日在宫中待得无聊时玩耍的好去处。 两人听懂了太后的意思,也知道他们今天这事办得忒不地道,便悻悻的告辞离开。 待两人走后,周太后才嗤笑道:“司马家也是好能耐,能把平郡王怂恿过来探听口风。”碍于皇帝生母的面子,她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但是对司马家这种行为,却是非常不满的。 作为局外人的顾如玖低着头把玩着腰间一个十分精美的荷包,对太后这些话表示听不见。 “司马家人情关系错综复杂,在朝中影响极大,”晋鞅顿了顿,“司马氏与李氏,不可为后。” 周太后看着皇帝,点了点头:“这些事你想明白就好,哀家年岁已高,早该享清福了。” “姑母,陛下,臣女怀念家中未出生的侄儿,所以特书家信一封,想让二哥帮着带回去,让大哥念给未出生的侄儿听,”顾如玖觉得两人的对话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于是顶着一张善良无害的天真笑脸道,“我方才见二哥就在殿外,不如我现在就去拿给他?” “知道你是个好姑姑,快去吧。”太后笑着点头应下了。 “谢姑母,”顾如玖喜滋滋的朝太后福了福身,走了一步又停下脚步,转身朝晋鞅也福了福才匆匆朝外走去。 看着她跨出殿门的背影,晋鞅脸上忍不住出现了笑意,转头见太后真看着自己,才勉强把脸上的笑意压下来。 太后装作没有看见他脸上的笑,而是道:“陛下,立后之事待冠礼过后,便不可再拖延了。” “儿子明白。”晋鞅面上的笑意淡下来,他在王府时见惯了继王妃与妾侍们的行事,还有几个妹妹的刁蛮任性,对于所谓的世家贵女期待并不高。 他现在不想立后,最大的原因在于不想向李家与司马家妥协,这两家人在朝中的势力复杂,盘根错节,他不愿意再给这两家人增添荣耀。 幼时母亲早逝,原本继室因着司马家的原因,还对他颇为照顾,后来见司马家从未关注过他这位没了亲娘的孩子,于是渐渐的便怠慢起来,甚至谋算起世子之位。 若不是先帝无子,他被召进京城,又被太后选中,那么今日他仍旧会留在锦州,顶着这身病弱的壳子,等待着不知哪天到来的死亡。 司马家不曾照顾过他,他并无怨恨,但对司马家也不会起亲近之心。这满朝上下,所谓的党羽也不过是权利之争。圈子之间,在利益相悖时,同样亦会有争夺。 他是帝王,这些人是想要从他手里谋取更多权势利益的臣民,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陛下,”周太后缓缓开口道:“身为帝王,最重要的就是要懂人心。懂朝臣的,懂万民的,以及懂自己的。” 晋鞅微怔:“儿子明白。” 周太后见他神色清明,站起身道:“你明白就好。” 终归是自己认下的孩子,她不忍心。 乾坤宫外,顾如玖光明正大的把信封放到顾存璟手中,笑呵呵道:“二哥,你回去记得让大哥多跟侄儿提提我。” “当初福寿还在娘胎里时,你也常写这些信,孩子还在娘胎里,能听得懂吗?”顾存璟大大咧咧的把信随手往衣襟里一塞,也不管这封信会不会起皱,“就你会折腾。” “怎么会没用了,”顾如玖鼓着脸,颇为得意道,“福寿出生后,不是特别亲我这个小姨吗?”她回头看了看殿内,“我回去啦,记得让大哥把信念给我的侄儿听。”说完,便哒哒哒的回了殿内。 “真是小孩子行径,”顾存璟嘀咕一句,回头看了眼其他几位同僚,抱拳道,“见笑了,见笑了。” 其他几位同僚只是笑着夸赞顾如玖可爱心善,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受尽太后宠爱,还惦记着未出生的侄儿,这可是好姑娘呀。家中有适龄儿郎还未订婚的人,已经开始偷偷动了心思了。 在皇帝举行冠礼的前两日,由紫宸殿里颁发出一道圣旨。这道圣旨与前朝无关,但是在这种当头,却让人觉得有些微妙。 顾家二姑娘因服侍太后有功,由五品县君晋三品县主,由原本的食邑三百户变为四百户,还有了帝王亲拟的封号长颜。 众所周知,顾氏一族发源地便是清原州,清原州有一县名长颜,据说这里出生的女子总是格外的长寿美貌。陛下与太后此名作为顾家二女的封号,可见对顾家二姑娘是带着祝福之意的。 由县君直接越级封为县主,虽无封地,却又以县名为封号,加之还有食邑,皇家对这位顾二姑娘的恩宠真是无人能及。 他们原本还以为皇室这是偏爱顾氏一族,可若是特别偏爱顾氏,那么这些封赏也该给他家的两位儿郎,而不是给一个注定要嫁到别人家的闺女。 不过皇室这么恩重于顾家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有意立顾氏女为后? 可这也不对呀,如果要立后,何必还费尽心思的给她晋封爵位,这不是沿江卖水多此一举吗? 而且看顾家养女儿的这种态度,也不像是教养皇后啊。谁不知道顾家对这位老来女格外疼宠,连儿子都比不上? 周太后会选个养得天真不知事的姑娘做皇后? 世家新贵思来想去也没得出个什么结果,最后只能感慨出云真人面相准,这位顾家姑娘的命是真好。 其实不仅仅是外面的人,就连顾家人都有些意外,这次皇室的封赏纯粹是毫无预兆。这道圣旨是由紫宸殿直接下发至康泉宫西配殿的,顾长龄这个尚书令是半点不知情,所以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的表情不比其他人淡定多少,“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杨氏皱着眉,看着顾长龄以及两个儿子。 顾长龄缓缓摇头,这一次,他也看不懂皇上的心思了。 “存璟,你在陛下身边当值,这事……你也不知情?”顾长龄扭头去看二儿子。 顾存璟摇头:“陛下向来喜怒不显,圣旨颁发之前,我根本半点消息都不曾听闻。” 闻言顾长龄皱了皱眉,半晌道:“明日我进宫向陛下谢恩。” 第33章 紫宸殿中,顾长龄给晋鞅授完课,然后郑重的向晋鞅谢恩。 “先生不必如此,”晋鞅走上前,伸手扶起作揖的顾长龄,然后道,“这不过是朕对师妹的一份心意而已,兄长疼爱妹妹,何谈谢字?” 顾长龄看着满脸认真的皇帝,微微愣神后道:“陛下待小女如此,微臣又岂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呢?” 晋鞅闻言笑了笑,对顾长龄道:“先生多虑了。” 饶是顾长龄能言善辩,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了?继续谢恩不太妥当,可是不谢恩,又有违君臣之礼。 “陛下,长颜县主觐见。”一个小太监进来,打断了他的为难。 “快请县主进来。”晋鞅左脚往前垮了一步,扭头见顾长龄还在,又把这只跨出去的脚不着痕迹收了回来,“师妹照顾母后十分尽心,母后待她如亲女,一个县主又算得了什么。” 顾长龄默默低头想道,那也不是真的亲女啊,你们皇家这么搞,简直让我们顾家措手不及好吗? “陛下,”顾如玖进了殿,先是给晋鞅行礼后,才又盈盈朝顾长龄一拜,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师妹怎么来了?”晋鞅在上首坐下,然后又邀顾长龄与顾如玖落座,“可是有宫人伺候得不妥当的?” “宫侍待我十分的尽心,我今日来,是向陛下道谢的,”她站起身,再度朝晋鞅一福,“臣女无才无德,荣封县主一爵,实在万分惶恐。” “我待师妹如此,只盼师妹一切安好,”晋鞅忙道,“若是因为让你惶恐,却是我的过错了,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一个人的真心还是假意,言语可以骗人,眼神却掩藏不了。 顾如玖看着对方的双眼,突然愣住。这几年来,她虽然常常在康泉宫见到晋鞅,而晋鞅也从未在她面前摆帝王架子,反而更像是个温和的少年。可是她只以为对方是礼教与天性使然,并没有觉得晋鞅对她真的有多少师兄妹之情。 可是现在看到对方的眼神,她觉得有些羞愧,羞愧于自己仗着所谓的理智与见识,自以为是的先入为主,把别人的真情当做客套,把别人的关心当做礼貌。 她总是冷静的以旁观者角度来评判他是否是个好皇帝,揣度着他一言一行的用意,从未真的把他当一个亲近的朋友或者兄长看待。 “不,我虽然非常惶恐的,但也有些高兴,谢谢陛下。”顾如玖抿着嘴角笑着,眼底眉梢也带着笑意,“只是突然变成了县主,有些不适应。” 便是他日后会变成很多历史书中的那些帝王,但是至少对方在年少时用真心待过自己,那么她也不该拿这份真心诚意当做理所当然。 “慢慢就好了,我当年刚进宫的时候,也是有些不适应的,”晋鞅见顾如玖并没有因为自己擅自的决定不高兴,心头不知名的紧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两日后,我的冠礼你可别忘记来。” 他这师妹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爱睡懒觉,他担心到了那天,冠礼开始了,师妹还没起床。 “师兄的冠礼,做师妹的怎么会不到场,”顾如玖轻笑出声,“陛下请放心,我一定会准时到。” 晋鞅听着连连点头,转头让白贤捧一个盒子出来,然后拿着盒子走到顾如玖面前:“我听存璟说你喜欢民间这些手艺玩意儿,就让人给你找了些来,你拿回去把玩吧。” “谢谢陛下,”顾如玖笑眯眯的接过盒子,顺势搂进怀里,然后朝旁边装雕塑的顾长龄看了一眼,“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退下啦。”说完,便小跑着出了紫宸殿。 “咳,”顾长龄干咳一声,“陛下,小女被臣宠坏了,实在是……” “师妹这样挺好的,”晋鞅笑着走会书案旁,“对了,古语有言,当仁,不让于师。可古语又云,为学者,应尊师重道,这该何解?” “天地君亲师,天地之仁义,应大于君,大于亲人,大于师长。”顾长龄略沉吟道,“陛下乃是天地之君,自然是大于师。” “先生可知,司马、李氏二族乃朕心中之患?” 顾长龄沉默片刻,走到殿中央,掀袍而跪:“微臣虽才学平庸,但愿为君之利剑。” 第14章 “先生快快请起,”晋鞅上前扶起顾长龄,“先生于朕,非利剑,而是明灯。有先生相助,乃是朕之幸。” 顾长龄看着眼前年轻的帝王,一字一顿道:“此乃臣之幸。” 两日后,天光才露鱼肚白,顾如玖就已经开始起身梳洗,换上了昨日太后特意让人送来的宫装。 “姑娘,时辰快到了。”秋罗弯腰替顾如玖整理了一下裙摆,躬身退后几步,“车架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顾如玖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确定没有不妥当后,才点头道:“走吧。” 晋鞅的冠礼在昭阳殿举行,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先去祭拜先祖,然后才能开始加冠仪式。她作为女眷,是不用跟着去的,她需要做的就是在昭阳殿里站着做一名旁观者。 她没有想到晋鞅竟然加封她为三品县主,她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昭阳殿上,也算是光明正大了。 从康泉宫到昭阳殿还有一段距离,顾如玖听着车轱辘压在青石路上的声音,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感慨,原来眨眼便是三四年时间过去了,当初不被人认真对待的小皇帝,终于要踏上真正的帝王之路。 昭阳殿上有乐师们在奏乐,她走下马车时,见到的便是殿外两旁站着的守卫,以及分立两边站着的男女。 “长颜县主,请往这边来。”一位礼部的小官员走过来,朝她行礼后,便给她指了方向。 “有劳。”顾如玖朝此人道谢后,朝身后的丫鬟们看了一眼,单独踏上了白玉阶梯。 长长的宫装裙摆在阶梯上拂过,就像是水流划过,顾如玖的心也犹如被微风吹过的水面,有点小小的激荡。 爬上最后一级阶梯时,她回首看了眼身后,阶梯下的人渺小得看不清面貌,宛若两个世界的人。 收回目光,顾如玖朝女眷堆里看去,然后提起裙摆朝杨氏站着的方向走去。 杨氏的身份乃是郡夫人,位居国夫人之下,但是在场女眷除了皇室中人,杨氏已经算是位居高位。 站在杨氏左边的是李家太太吴氏,顾如玖上前给杨氏行礼后,又朝周围的夫人们福了福,才去自己应该站的位置站定。 杨氏见女儿脸色红润,精神饱满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 “顾太太家的女公子瞧着好福气。”站在杨氏右边的是张右相的太太,她丈夫虽然是寒门出门,但是品级在这,所以站位比较靠前。 不过周围的夫人们待她并不热络,只是世家人行事太过委婉,张太太并没有切实感受到自己其实被排外了。 “谢谢,她小孩家家的,哪来什么福气。”杨氏淡笑,对于张太太这种当着众人的面谈论她女儿的行为有些不满。 “话可不能这么说,连出云真人都这么称赞,那还能有假。”这位张太太还是忠实的信徒,对于出云真人的话深信不疑。她原本对顾家的姑娘没什么印象,这会见顾如玖面色白皙,走路的样子也比自家闺女好看,就忍不住动了些心思。 自家虽然算不上世家,可是夫君是朝中右相,她的幼子又上进,若是能把这位有福气的县主求娶到他们家…… “皇上驾到!” 张太太心中正想着,突然听到太监尖利的传报声,才猛的回神。她盼头看去,只见玉阶之下,一个身着玄底红纹锦袍的少年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他脚下踩的不是玉阶,而是整个天下。 张太太认出这个少年,就是前几年太后过继而来的皇帝。 皇帝进入内殿后,先是念了一篇长长的文章,张太太没读什么书,也不太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只觉得这个皇帝念文章的样子格外的好看,自家那几小子是半点也比不上的。 在后面便是加冠,取字之类的流程,反正各种繁复,看得张太太有些头晕,只觉得宸君这个字还是挺好听,这么一想,又认为有些可惜。一个皇帝的字再好听,也没人能叫啊。 再看看做赞宾的顾长龄,张太太心里有些不太高兴,明明都是帝师,为什么顾长龄能做帝师,她家夫君却只能站在一边观礼? 不管张太太心里是不是有些不愉快,至少其他人面上都挺愉快的。顾如玖站在人群中,看着头戴帝王冠冕,身着玄色九龙服的帝王,心里也跟着有些小激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觉得就在晋鞅转身面向众人时,好像朝她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帝王的冠礼实在折腾人,等典礼结束的时候,顾如玖的腿已经有些发僵,她送走杨氏后,才坐上回康泉宫的马车。 回到西配殿,换了一套宫装后,顾如玖来到主殿,周太后与晋鞅都在。见到她过来,晋鞅未语先笑,“师妹。” 顾如玖对他笑了笑,见他脸色有些白,朝周太后屈了屈膝后便道:“师兄脸色有些不好,可是累着了?” “我没事,”晋鞅咳了一声,端在手里的茶杯跟着一抖,“师妹不用担心。” “我知道你孝顺,只是你今日也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周太后见状,忙道,“白贤,扶陛下回宫。” 顾如玖跟着点头道:“陛下,姑母说得对,你先回去休息。”她也顾不得礼仪,伸手拿过晋鞅手里的茶杯,“这里还有我呢。” “那就有劳师妹了,”晋鞅低咳一声,朝顾如玖微微一笑,便由白贤扶着站了起来。 周太后忍了忍,开口道:“久久,你去送送你表哥。” 表哥?顾如玖愣了一下,然后跟了出去。 见顾如玖跟了出来,晋鞅的脚步放缓,待顾如玖跟上后,才道:“师妹今日站了大半日,也累了吧。” 顾如玖摇了摇头,“我还好,陛下别担心我。”她见晋鞅脸上疲态尽露,担忧道,“陛下,我听说睡前半个时辰喝些杏仁奶茶有益睡眠,你不如试一试?” 白贤闻言在心底叹息,陛下整日要学那么多东西,哪能好好休息。 “好。”晋鞅笑着点头。 顾如玖目送着他踏上御辇,忍不住再度开口道:“陛下,政事每天都有,您却只有一个,唯望你为了自己,为了太后,好好保重身体。” 晋鞅掀帘子的手微顿,回头看着御辇前站着的少女,再度笑着说了一个好字。 顾如玖上前一步,摊开掌心道:“臣女贺陛下加冠之喜。” 她的掌心放着的是一个福与寿字的荷包。 大丰每年的三月初三是女儿礼,每到这日,家中未出阁的姑娘便会为家中父兄母嫂送上绣着福字与寿字的绣品,祝愿家中长辈福寿安康。 现在早已经过了三月初三,可是这个福字荷包,意义却是一样的。 晋鞅看着荷包下面的络子在夜风中飞舞,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到对方温软的掌心,那点温度几乎烫到了他的心底。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福寿荷包,所以茫然之下,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荷包绣得不怎么好看,边角处还有线头,晋鞅把这个荷包紧紧握在了掌心。 站在马车上的他弯下腰,看着这个娇俏客人的少女,轻轻道:“谢谢。” 第34章 “陛下,杏仁奶茶送来了。”白贤端着托盘,托盘里面放着碗杏仁奶还在冒着缕缕热气。 晋鞅端起奶茶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淡淡的杏仁味压住了奶腥气,还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 一口气喝完奶茶,晋鞅接过宫女递来的杯子,漱干净嘴巴,然后用手帕擦着嘴道:“长颜县主那的奶茶,也是这种味道?” “是的,陛下,这奶茶正是照康泉宫的方法做的。”白贤把空碗递给身后的太监,然后小声道,“时辰不早,您看……” 晋鞅心中虽挂念着几分奏折,但是想到方才母后与师妹关切的眼神,他想了想,然后道:“把前几日朕看过的游记拿来,朕看一会儿就睡。” 白贤放下心来,找来书呈给晋鞅后,便安静站在一旁。 略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晋鞅放下书,对白贤道:“唤人进来伺候。” 白贤轻轻鼓掌,就有宫女太监走了进来,伺候着晋鞅洗漱以及整理床铺。 小心取下晋鞅发间的玉冠,轻轻放进盒中,白贤隐隐觉得,只怕从今日开始,这个天下就要大变样了。 “白贤,你说谁家贵女可堪为后?”晋鞅张开双臂,看到给他解腰带宫女手抖了一抖。 白贤捧着盒子的手顿住,背后甚至冒出了冷汗:“陛下,奴婢乃位卑低贱之人,哪有机会得见各家贵女芳颜。” “是吗?”晋鞅走到椅子上坐下,抬起脚任由宫女替他脱去鞋袜,然后把脚放进冒着热气的木盆中,温热的水包裹着他的脚,他神情略缓和了几分:“听闻前两日司马家的人找过你?” “陛下!”白贤面色惨白,咚的一声跪在晋鞅面前,“奴婢有罪,但是奴婢绝未向司马家透露半点消息。” 晋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脚背。 春季的夜晚尚带寒气,可是白贤的额际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他额头触地,听着水声却不敢开口,更不敢抬头,只瑟瑟的抖着肩膀,以期皇上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能饶了他这一次。 洗完脚,宫女用上好的棉布擦干晋鞅脚上的水渍,跪在地上替他穿上一双柔软的棉鞋。 晋鞅站起身,走到白贤面前,沉默的看着白贤没有说话。 白贤全身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他等了半天,结果陛下一言不发,转身朝内室走去。 “陛下,陛下。”他向前跪行几步,却被面前放下的纱帐拦了下来,他只好隔着纱帐朝内砰砰磕起头来。 “陛下,奴婢忠心为您,绝不敢有二心,请陛下明鉴。”仅仅几下,他的额头已经见了血,可是他却不敢擦,更不敢放轻力道。 “你退下吧,”纱帐内陛下显得有些平淡的声音传出,“今夜由何明伺候。” 白贤心头一苦,却不敢多说,只是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奴婢……告退。” 走出紫宸时,他正好看到何明朝里走,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白贤面无表情的站着没有动。 “白公公辛苦了。”何明皮笑肉不笑的朝他拱了拱手,然后才继续往里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白贤低骂一句:“小人得志!”且看他能狂到几时! 不知道是因为昨天太累,还是因为那碗杏仁奶茶起了作用,晋鞅这一夜睡得格外的香甜,差点误了大朝会的时辰。 在九龙御座上坐下,晋鞅看着文武百官齐齐朝自己行礼,抬了抬手。 站在他身后的贺明高声唱道:“起!” 坐在金凤座上的太后起身道:“今日文武百官皆在,哀家便宣布一件事。” 文武百官齐齐朝太后看去,心中皆有了底。 果然不出大家预料,太后要还政于陛下,当着全朝重臣的面,言明朝中大小之事,皆由皇帝做主,她不再操心朝政。 不少忠臣良将原本还担心太后与幼帝之间会因为权利起争端,甚至有不少人还在私底下做了许多准备,就是为了避免两人的争端连累百姓。哪知道他们设想了无数可能,却没有料到太后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放手了。 这可不是口头说放权,内里却还紧紧把持着朝政,而是真真正正的还政了。因为太后就连能调动中央大军的虎符也交给了皇帝,那姿态说不出的潇洒,仿佛那不是虎符,而是一块丑陋的石头。 但不管怎么说,太后愿意这么轻轻松松的交权,大多臣子心中是松了口气。恭送太后时,三拜九叩得十分服气,这事轮到他们头上,没准还做不到太后这般洒脱。 李光吉看着御座上的年轻帝王,面上的笑意十分勉强。 待朝会结束后,他叫住准备往外走的顾长龄:“顾大人,请留步。” “李相。”顾长龄停下脚步,笑得一团和气的朝李光吉作揖。 李光吉回礼,然后笑道:“今日春色正好,若能与顾大人这般文雅之人同路,也算是雅事,不知顾大人是否介意在下同行?” “李相请。”顾长龄笑着摆手道,“只是我等庸俗之人,不堪雅字,李相谬赞了。” “顾大人太过谦虚了。”李光吉笑着与顾长龄并肩走着,话题拐来拐去,终于还是说到了后位之事上。 “李相,君主君主,便是众君之主,在下虽有幸教授陛下课业,只是这等大事,岂是在下能去参言的?” “我等忠心为君,立后乃国之大事,即便进言一二,陛下仁德宽厚也不会对我等不满,”李光吉朝紫宸殿方向抱拳,“顾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相信此事太后必有定夺,”顾长龄不疾不徐开口,见李光吉脸上的笑意有些疏离,又开口道,“不过李相所言也甚是有理,不若我等面见太后,一抒心中所想。” “顾大人所言极是。”李光吉知道顾长龄此人是个滑不溜秋的笑面虎,所以也不坚持,转头又把张仲瀚带上,三人一起去求见太后。 三人在外求见时,太后刚换下一身厚重的凤袍,听到三位重臣求见,当下也不犹豫,让宫里的太监总管去请三人进来。 顾如玖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朝太后道:“姑母,我见宫中有处杏花开得正好,我去摘些回来给您看看。” “你小心些,多带几个伺候的人。”太后点了点头,又让她穿上披肩,才放她离开。 走出正殿,顾如玖见父亲与两个中年男人朝这边走过来,停下脚步往旁边站了站,待三人走近时,屈了屈膝盖。 张仲瀚知道这是顾家二姑娘,现在还有个县主爵位在身,所以笑得十分温和的点了点头,做足了温和好相处的长辈姿态。 与张仲瀚相比,李光吉脸上的笑容就显得矜持许多,略向顾如玖颔首后,便朝殿内走去。 顾长龄把两人的动作放在眼底,朝女儿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父亲,”顾如玖瞪大眼睛,“这是我刚梳好的发髻。” 顾长龄笑呵呵的收回手,把手背在身后道:“你放心,好好的没乱,乱不了。” 顾如玖抬头看了眼已经走在前面的李光吉以及站在原地等父亲的张仲瀚,小声道:“太后正在正殿等您,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张仲瀚笑眯眯的看着顾如玖的背影,然后道:“顾兄家的女公子当真是可爱烂漫,让人见着便心生愉悦。” “都被内子给宠坏了,”顾长龄笑着摆手,“你看看像个什么样子。” 张仲瀚闻言仍旧只是夸奖,言语中对顾如玖甚是欣赏。顾长龄偏爱自家幼女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别看他这会儿说自家闺女怎么怎么不好,张仲瀚敢肯定,若要真有人说他家姑娘不好,他铁定马上翻脸。 周太后已经猜到三人为何而来,所以等三人坐下后,就提及了下个月千秋节时邀请各家贵女去泰和别宫的事情。 这下连李光吉也没话说,再不好提立后一事。他抬头见顾长龄神情如常,仿佛对此事半点没有意外,心中忍不住有些疑惑,难道此人早知道这事了? 这么一想,他心头有些发紧,顾家能知道的事他却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等出了康泉宫,李光吉朝顾长龄拱手道:“顾大人好耳目。” 顾长龄笑道:“李相此话何来?” 李光吉笑了笑没答,反而跟顾长龄说起了春种之事。顾长龄也仿佛没把他之前那句话放在心上,两人再度愉快交谈起来。 张仲瀚时不时插几句嘴,笑呵呵的犹如个老好人。 顾如玖带着贴身丫鬟以及几个太监慢悠悠的走着,她对所谓的杏花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找个离开的借口而已。 “县主,御辇过来了。”身后一个太监小声提醒。 她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帝王仪仗远远的朝这边行来,于是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哪知御辇在经过这边时停了下来。 “师妹,”晋鞅掀起御辇前的帘子,露出俊美的容颜,他面带微笑看着顾如玖,“你在这儿做什么?” 顾如玖想起刚才自己离开康泉宫时的借口,只好道:“杏花阁的杏花开得正好,我想去看看。” “正好我也无事,师妹可介意多一个人同行?”晋鞅掀起帘子的手没有放下,反而问出这么一句。 “多一个人同行正好。”顾如玖笑望着晋鞅,觉得晋鞅确实需要多走走锻炼身体。 晋鞅走下御辇,走到顾如玖身边,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站定:“师妹请。” “陛下请,”顾如玖没有动。 晋鞅知道她虽行事天真,但是在规矩礼仪上却从不忽略,所以只好先走了一步,然后侧身与她说话,“师妹喜欢杏花?” “好看的东西都喜欢,”顾如玖注意到他这个姿势,面上的笑意更加柔和,“陛下喜欢什么?” “小时候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株桃树,刚开始我总盼着它开花结果,后来发现它结的果子不仅小,毛还特别多,吃起来又涩口,我就不盼着它结果了,”晋鞅说到这,摇头笑了笑,“所以我大概比较喜欢能结好果实的花。” 这想法挺务实的,顾如玖心想。转念又想,堂堂王府嫡长子,却要盼着桃树开花吃个桃子,这日子过得肯定不算特别舒适安逸。一时间她对晋鞅又有些同情,于是道:“我住的院子里没桃树,可是有颗橘子树,去年就已经开始结果,等今年果实熟了,我送陛下一半。” “种橘子树挺好。”晋鞅心里清楚,桃花略显轻浮,像顾家这般疼爱孩子又讲究的世家,怎么会在他们院子里种这种树? “那今年秋天橘子成熟时,你可不能把今日说的话忘记了,”晋鞅笑着道,“若是没记住,可别嫌我到时候厚颜向你讨要了。” “陛下放心,我们顾家人有一条家训就是,不可轻易承诺于人,但若是许诺便要重诺。”顾如玖点头表示郑重,脸上的表情却带着笑意,“今年橘子熟了,一定给您送进宫来。” “不轻易承诺,许诺便重诺,”晋鞅笑道,“顾氏先祖不愧是胸有沟壑的高人。” 是啊,如果不是胸有沟壑,又怎么把已经没落的家族挽救回来,顺便还坑一把其他竞争对手呢? 从这一点来说,顾如玖确实十分佩服自家的先祖。 两人走得不快,走到杏花阁的时候,竟花了两三刻的时间。此时杏花开得正好,顾如玖站在门口,看到地上一大片杏花瓣,而枝头的花朵更是开得正艳,忍不住道:“如云如雾,当真是漂亮。” 第15章 她正说完这句话,一阵风起,枝头的花瓣随风而起,就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雪雨,美得让人觉得若是惊扰了这场美景就是过错。 晋鞅看着身边面露微笑的少女,目光落到她发间的那片杏花瓣上,忽然想,或许日后就会有个俊俏公子陪伴她赏花赏景赏尽美色,陪着她尝天下美食。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也挺……好吧? 眼看着那片花瓣落在她发间怎么也不落下去,他指尖微颤,最终却没有伸手去拿开。 “陛下,你在看什么?”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顾如玖回头,就看到晋鞅清亮的双眼,疑惑的眨眼,“我有什么不对吗?” “没,”晋鞅淡笑着摇头,然后指了指她的发间,“上面有片花瓣。” “哎?”顾如玖猛的甩了甩脑袋,然后问,“还有吗?” “别动,”晋鞅笑着叹息一声,伸出白皙如玉的手,避开她的青丝,捻起了那片花瓣,然后放到她掌心,“给你。” 顾如玖举起这片花瓣凑到眼前,笑着道,“俗语有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看这谢了的杏花,就从粉红变成白色了。”说完,便提起裙摆道,“所以我今天还是趁有花的时候,折几支回去给姑母看看。” “姑娘,”秋罗唤了一声,扭头见皇上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你们站着做什么,”晋鞅转头看那几个跟着顾如玖出来的太监,“别让县主摔着了。” 几个小太监见状,忙都跟了上去,在顾如玖的指挥下,折下好些漂亮的花枝。 “分给你一半,”顾如玖抱着几支花过来,大方的塞了几支到晋鞅手里,“你送的花姑母看见了,肯定高兴。” “你带回去的,母后也一样高兴。”晋鞅伸手捻走她发间的几片花瓣,笑着道,“现在就回去?” “所以我们才一人一半嘛,”顾如玖回头看了眼杏花林,点头道:“再漂亮的东西,看第一眼时都是惊艳的,可是看久了,便失去了那份惊艳。” 晋鞅看着手中的杏花,笑着道:“今日师妹说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顾如玖愣了愣,她说什么了?刚才那句关于漂亮与惊艳的话? 扭头见晋鞅一脸笑意的样子,她忙收回目光,一个大老爷们长这么好看做什么?简直让人把持不住。 太后见顾如玖与晋鞅一起进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道:“怎么捧这么多花回来?” “花开得正好,不让姑母看看,岂不是可惜了,”顾如玖把花插进一个花瓶中,然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洗了手,“姑母瞧瞧,这可是陛下与我特意为您挑选的。” 太后看了眼晋鞅,起身走到花瓶旁,观赏后道:“难为你们一片孝心,这花确实开得格外的娇艳。” “母后喜欢就好,”晋鞅朝太后作揖道,“方才在路上巧遇师妹,便陪她往杏花阁走了一道,如若不然还看不到今日的美景,那真是遗憾了。” 周太后看着他没有说话,扭头见顾如玖正在兴致勃勃的整理花瓶里的杏花,便道,“久久,坐下喝口茶。” “好。”顾如玖给花枝摆了个顺眼的角度后,才坐回椅子上。 顾如玖看出母子二人可能有话想说,略坐了一会儿后,就起身找借口告辞了。 “母后,儿子可能心悦一女子。”晋鞅捧着茶杯沉默片刻,忍不住开了这个口。 “可能?”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既然陛下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又何必跟哀家提?” “我……”晋鞅看着太后脸上的笑,犹豫道,“我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也愿意陪我生活在深宫之中。” 周太后闻言笑了起来:“你倒是比你老子强。” 晋鞅知道太后所说的“老子”不是诚王,而是先帝。 “你能说出这句话,可见是真的对这名女子有几分心思,而不是把她当成可有可无的物品,”周太后沉思片刻,“你若是真有心,便去求娶她。感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不然到了最后,不过是你耗尽了感情,而她怨恨你终身,彼此徒留不甘而已。” 晋鞅放下茶杯,起身朝周太后深深一揖:“儿子明白了。” “你回去吧,我有些倦了。”周太后摆了摆手,揉了揉额际。 “儿子告退。”晋鞅知道以太后的性格,必然不会马上问他女子的身份,也不会为难他,但他心里清楚,他此举让太后为难了。 可是他却不能直接告诉太后,他对自己当做妹妹的女子起了男女之情,他担心太后会对师妹不满,更担心让师妹知道后,反而对自己起了疏远之意。 “太后,”刘姑姑见太后脸色不好,忙上前道,“您怎么了?” 周太后摇了摇头:“我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可是……”若不是她有意纵容,晋鞅又怎么会发现自己的心思? 她曾经考虑过,等顾如玖得到县主爵位后,就让她回到顾家,由顾家给她挑一个如意夫婿。 可是她不忍心晋鞅到了那时才发现自己的心意,最后在求而不得中痛苦。 更何况她心疼久久,却不代表着她能凭借着这份心疼,任意操纵着她的感情。 久久与晋鞅会如何,应该由久久自己来选择,而不是由她自作主张。 她……也舍不得自己亲手培养的帝王,这辈子落下这份遗憾。 西配殿中,顾如玖环视着这个东西越摆越多的房间,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开口提出回府的事情。 她进宫已经有半月有余了,虽然太后对她非常好,但是老待在宫里也不太合适。 “长颜县主可在?奴婢乾坤宫何明,奉皇上之命,给县主您送东西过来。”门外传进来一个太监的声音。 顾如玖眉梢微动,何明? 往日给她送东西过来的领头太监一直是白贤,怎么突然变成和她朝宝绿点了点头,宝绿走到门口道:“何公公请进。” “不敢不敢,”何明朝宝绿拱了拱手,才带着身后捧着东西的宫女太监往内殿走,进了内殿,他头也不抬,先给顾如玖行了个大礼。 “奴婢何明,见过长颜县主,”何明磕了一个头,才说明来意。 顾如玖让他起身后,才去看他送来的东西。 送来的这些全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其中最精致的是一支杏花金步摇,精致到可以看到花瓣上露水珠的地步。 她正欲开口言谢,突然见自己另一个贴身丫鬟木香神情惊惶的往殿内跑,脸上还犹带泪痕,俨然失却了平日的冷静与仪态。 顾如玖见状,心头突然莫名一跳,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第35章 “木香,发生了什么事?”顾如玖把步摇放回盒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姑娘,”木香跪在顾如玖面前,声音沙哑道,“大奶奶没了。” “你说什么?!”顾如玖有些发懵,眼睛看着木香的嘴在一张一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大奶奶今日乘坐马车去五庄观上香,哪知司马家三房的公子纵马飞奔,惊了大奶奶套车的马,结果……结果孩子没保住,大奶奶也去了。”木香哽咽着说完这几句话,抬头见顾如玖面色煞白,心中忍不住担忧道,“姑娘……”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想起大嫂平日待自己的好,还有自己对小侄儿出生的期待,顾如玖心头一闷,竟是喘不过气来,脚下发软便往地上坐去。 “姑娘!”宝绿与秋罗见顾如玖样子不太对,忙上前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含笑瞪了木香一眼,让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免得让姑娘再受刺激。 “你们去准备马车,我要回府。”顾如玖推开含笑递过来的茶杯,声音有些颤抖,“我要立刻回去。”出了这种事,不知道家里人会如何难过,她根本无法放下心来。 “奴婢马上找人去备车。”宝绿见姑娘这般模样,十分的担心,当下也不敢耽搁,提起裙摆便匆匆往外跑,安排人去准备车马。 “何公公,今日实在万分抱歉,”秋罗转身朝何明屈膝,“待家中事了,我家姑娘再向陛下道谢,还请公公……” “秋罗姑娘万不可这样客气,”何明满脸悲戚,躬身道,“还请县主节哀,不可伤了身子。” 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顾家大少奶奶一尸两命,始作俑者还是司马家的人,这下朝中可有得闹了。 司马家大房老爷子是先帝的老师,又是京中有名的能耐人,这事司马家若是不给个合适的交待,只怕顾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清楚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何明躬了躬身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抬头看了眼面色惨白的长颜县主,忍不住想,都说姑嫂关系不好,看长颜县主这个模样,倒是与家中嫂嫂感情颇为深厚,不然也不会难过成这样。 紫宸殿,晋鞅见何明回来,便问道:“县主可喜欢那些东西?” “回陛下,县主原本是很欢喜的,可是顾侯爷家发生了大事,县主现在正急着回去,”何明顿了一下,见陛下面上露出焦急之情,也不等陛下开口问,便机灵道,“司马家三房的公子在官道纵马,惊到了顾大少奶奶的马车……” “顾大少奶奶怎么样了?”晋鞅皱起了眉头。 “顾大少奶奶……一尸两命。”何明见陛下面色阴沉得难看,顿时把头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一尸两命?” 晋鞅想到了顾如玖提到这个未出生侄儿时的愉悦,还想到了顾长龄近来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语气低沉道:“那个纵马伤人的司马家公子呢?” “奴婢不知。”何明哪里知道这些,就连这件事也是在长颜县主那里听到的。 晋鞅闭了闭眼,挥手让他退下。 “陛下,”殿外,胡云旗高声道,“陛下,微臣有事求见。” 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坐着的晋鞅突然站起身,匆匆朝殿外走去。 “陛下?!”胡云旗见晋鞅出来,刚行了一个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对方的影子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人已经走到几步开外。 他愣了愣,与其他几个贴身伺候晋鞅的宫女太监一齐追了过去。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青石路板有些湿滑,晋鞅踉跄了一下,靠扶着旁边的白玉柱子他才没有摔倒。可是这会儿他顾不得这些,拽起外袍把它塞进玉腰带中,然后继续朝朱雀门的方向跑去。 见到他这样,别说乾坤宫近身伺候的宫侍吓白了脸,就连胡云旗等几个龙禁卫也忍不住心生担忧,陛下的身体不太好,这么跑身体受得了? 顾如玖从没有想过自己家中会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明明前几日大嫂还让二哥带话进来,说她要去五庄观为家以及未出生的孩子祈福,这才过了几日,好好的一件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司马家!司马家究竟何等猖狂,竟然在看到有马车经过后还会纵马狂奔?! 想到枉死的大嫂与未出生的侄儿,顾如玖捂住气得隐隐作疼的胸口,司马家,又是司马家! 原本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下,顾如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掀起帘子正想问究竟是谁拦住了她的车架,就看到晋鞅气喘吁吁的站在马车前方。 晋鞅见她掀起帘子,刚想说话,结果还没张口便猛咳起来。 “陛下……”顾如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潮红,弯着腰直喘气的少年,怔怔道,“您为什么在这里?”他身边伺候的人去哪儿了,怎么任由他这么跑来? “师妹,”晋鞅走近,抬头看着马车里的顾如玖,把一块洁白干净的手帕放到她的手里,“你i别难过,注意身子。” 顾如玖握住对方塞来手帕,想挤出一个笑,却笑出了眼泪。反正狼狈的模样已经被对方看见,她也没心思去顾及仪态,干脆直接的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视线有些模糊的盯着眼前的少年,“多谢陛下。” 看着她的脸颊因为擦得过于用力而发红,晋鞅沉下声,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朕一定会顾家讨回公道。” “臣女相信你。”顾如玖郑重的看着他,“臣女相信陛下,这个天下迟早会在您的股掌之间,无人可立你左右,司马家也好,李家也罢,终究只是你座下卑臣。”说完这些话,她放下帘子,遮住了自己狼狈的脸,“陛下请回,臣女告退。” 晋鞅往旁边退开一步,挥手示意马车可以离开,神情怔忪间又带着些说不出的坚定。 “陛下。”站在他身后的胡云旗等人见他这样,竟无人敢上前打扰。胡云旗犹豫良久,才上前一步道,“陛下,请您注意龙体。” 他刚才跑得最快,所以把陛下与顾二姑娘之间的动作也看得清楚楚,可就是因为他看得清楚,才会觉得心惊。 陛下待顾二姑娘这份心意,绝对不是师兄妹情谊可解的。 既然陛下对顾二姑娘有那等心思,为何还晋她为县主? “云旗,”晋鞅慢慢喘匀气,把手背在身后,站直身体看着他,“召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觐见。” “是。”胡云旗躬身应下。 晋鞅抬头看了眼有些阴沉的天空,慢慢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浮现出师妹满脸泪痕的模样。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弥漫着满满的杀意。 顾如玖下了马车便匆匆朝灵堂走去,还没进院门,就听到了二嫂悲切的哭声。 于是她踏出的脚微顿,抬头看向四周,这些地方已经挂上了白幡,惨白的颜色让人心生凉意。 抬脚踏上石阶,顾如玖还是踏进了这扇大门。 堂内停放着一樽黑棺,香烛纸钱的味道盈满整间屋子,可是此时的她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 “大哥,”顾如玖走到呆立在灵堂前的男人身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让对方节哀的话。 大哥与大嫂感情深厚,这些年来如胶似漆,恩爱如蜜,若有旁人说大嫂肚子不争气,大哥向来比大嫂还要生气。大嫂有孩子后,大哥也是比谁都高兴,可是现在…… “久久回来了?”顾之瑀干涸的双眼里满是血丝,看到疼爱的妹妹出现,才露出一丝活气,“你大嫂昨夜还念叨着要给你做个漂亮荷包,日后恐怕……”他红着眼眶闭上眼,再也说不下去。 顾如玖见他这样,猛的上前抱住顾之瑀,哇哇大哭起来,仿佛要帮着把顾之瑀那份眼泪也哭出来。 见妹妹哭得犹如一个孩子,顾之瑀麻木的伸手拍了拍她后背,拍了几下后,终是忍不住跟着痛哭出声。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哭过,可是这份悲伤太痛苦,痛苦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灵堂外,杨氏红着眼眶看着自己一对抱头痛哭的儿女,转头对顾长龄道:“司马家,欺人太甚。” 顾长龄常年挂在脸上的笑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默良久后开口:“在这京城地界,唯有足够显赫尊贵,才能让人知道敬重。” 他们顾家从未仗势欺人,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顾家任人可欺。 司马家三房此刻非常不平静,大房的人看着蛮不讲理的三太太,差点要绷不住好脸。若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谁愿意踩这池浑水? “伯父,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我们三房就这一根独苗,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三房日后可怎么办?”三太太哭得花了妆,乱了发髻,毫无世家太太的庄重与端庄,可是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脸面,只求大房老爷子能看在先辈的份上,救自家孩子一命。 “闭嘴!”最先忍不住的不是大房的人,而是三房老爷子司马鹏,他伸出手颤抖的指着儿子与儿媳,“若不是你们整日里骄纵孩子,他又怎会犯下如此滔天大错?” 长辈开口,三太太不敢辩驳,只是站在一边抹泪。司马跃见父亲气得厉害,担心他伤到身体,又担心被刑部带走的儿子,开口道,“父亲,待此事了,儿子一定好好教育他,可是现在他被刑部的人带走,也不知道会在牢中受多少罪。” 司马鹏又气又恼,但要他真的不去管孙子,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家闹出这种事,他面子里子已经丢光,可是为了孙子,这头不低也要低下去。 “大哥,”司马鹏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朝一直没有开口司马鸿作揖:“请大哥帮一帮我那不成器的孙儿。” 大房的晚辈忙上前扶起他,却不敢擅自开口。 司马鸿面无表情的看着三房众人,看得三房的人不敢抬头后,才开口道:“今日的事不是我帮不帮忙的问题,而是顾家愿不愿意松口的问题。你以为顾家人平日里低调行事,便没有脾气吗?” 司马跃见自己父亲被大房伯父说得满脸通红,不忍父亲为了晚辈受这等难堪,便朝司马鸿行礼:“伯父,此事乃是侄儿教子无方,求伯父指一条明路。” “顾家浮浮沉沉几百年,却从未真正没落过,这样的人家,若是没有几分脾气与能耐,又怎么会荣耀到今日,”司马鸿叹息一声,“我虽为先帝的帝师,可你们要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如今新帝继位,又对顾长龄信任有加。你们家的司马冀倒好,竟是害得人家长儿媳一尸两命,顾家能咽下这口气,陈家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冀儿并不是诚心的,此事只是意外,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三太太听司马鸿这话,以为司马鸿不愿意帮忙,当下便急了,“更何况顾家与陈家与我们家比,算得上什么名门望族……”她的话未说完,转头见站在旁边的公公脸色十分难看,于是底气也越来越不足起来。 司马鸿看着自己这个侄儿媳,在心底叹了口气,都说娶妻娶贤,三弟的这个儿媳实在是…… 他又看了眼司马跃,摇了摇头,自家侄儿这个样子,也配不上世家里太好的姑娘,不然那是结仇,不是结亲。 “你们以为现在的司马家还一如既往的显赫?”司马鸿语重心长道,“你们久不在京城,又在地方上受尽了其他人的尊崇,不知道时局变化也情有可原。” “伯父此话何解?”司马跃有些不解,他们这几年在京城里,仍旧十分受人尊敬,怎么在大伯父口中,似乎并不是如此。 “如今皇室兵权在握,世家手中虽有护卫,可是铁器之物均要造册登记,不可有半点违制,”司马鸿喝了口有些偏凉的茶,“百年前,因为皇室开科举,广纳天下贤才,导致不断有新贵崛起,朝中不再是世家独大。以至于如今不管世家也好,新贵也罢,竟都要看皇室的脸色行事。” 司马鹏闻言沉吟道:“百年前朝廷开恩科,难道是为了……” “是与不是,都已经一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再提已经无济于事,”司马鸿放下茶杯,“这次的事情如果不处理好,不仅是冀儿有性命之忧,就连香丫头也要开始考虑亲事了。” “您的意思是……”司马跃呆呆的看着司马鸿,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室怎么可能立一个兄长有凶案在身的女子为后?”司马鸿语气平淡道,“别说是成为皇后,只怕连入宫为妃都不可能。”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呢?”三太太喃喃自语,“顾家的媳妇往哪走不好,偏偏要选那条路,若是……若是……” 房门外,司马香缩回伸出去准备叩门的手,怔怔看着自己保养得极好的手,沉默的转过身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姑娘,”宝梅担忧的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司马香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然后走到窗户边坐下,看着窗外的树木发呆。这几年来,家中一直教她如何做合格的后妃,现在他们却说自己可能入不了宫,她茫然之余,竟觉得有些无所是从。 顾家大嫂她曾经见过,是个十分温婉漂亮让人有好感的女子,可是现在这个漂亮温柔的女人因为自家兄长纵马而一尸两命,她心中既觉得愧疚,又害怕。 第16章 害怕顾家不依不饶,自己的兄长因此被处置。她知道杀人该偿命,可害人者是她的哥哥,她做不到公平的去看待问题。 既然世家早已经失去往日的影响力,那么她就更应该成为大丰最尊贵的女人,让天下无人敢小觑司马家。 无论如何都要让顾家不再追究此事,唯有这样,这件事才能得到完美的解决。 司马家公子纵马伤人,害得顾家大少奶奶一尸两命的事情,在短短两日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就连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都把此事说得有头有尾,仿佛每个人都在现场似的。 原本在大家眼中,司马家教养是无可挑剔的,可是自从出了这件事后,司马家在百姓眼里就变得有些微妙了,甚至有人在背后嘲笑司马家是表面光鲜,内里肮脏不堪。 有人嘲笑司马家,自然就有人同情顾家。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顾大少奶奶怀中的胎儿是顾家第一个孙辈后,对顾家的同情达到了新高。 顾大少奶奶嫁到顾家好几年,好不容易怀上了,结果被纨绔子弟害得一尸两命,这事找谁说理去? 老百姓都骂司马家不是东西,可是朝堂上就不像街头巷尾这般简单了。与顾家交好的,自然是提议应该把司马冀斩首示众。司马家一派的人肯定不愿意,便扯着年少无知,不是故意纯属意外或者司马冀乃三房独子各种理由,认为应该从轻发落。 在这件事上,李家的态度显得有些微妙,原本大家觉得以司马家与李家的竞争关系,这次肯定要借机踩司马家一脚,哪知道李光吉竟出人意料的帮司马家求情,让原本有些乱的朝上变得更加混乱。 这些人吵得唾沫横飞,却没有几个人去观察御座上皇帝的反应,一个个在朝上争得面红耳赤,只差恨不得动起手来。 晋鞅冷眼看着这些大臣的丑态,缓缓的给自己调整一个舒适的坐姿,然后单手托着头看着众人,任由他们吵得天昏地暗。 “请陛下为微臣做主,”从上朝开始便一言不发的顾长龄在这个时候上前两步,对着晋鞅深深一揖,“微臣儿媳枉死,被司马冀害得一尸两命,微臣请司马家还我顾家一个公道。” “先生请起,朕定会还顾家一个公道。”晋鞅坐直身体,抬手示意顾长龄起身。 吵得正激烈的两派人没有想到顾长龄竟然会省略掐架环节,转而直接向少年帝王告状,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是整个朝堂都安静下来。 “诸位卿家怎么不继续讨论了?”晋鞅扶着龙椅的扶手,不疾不徐道,“朕还想继续听一听诸位卿家的高见。” 众臣齐齐垂首,不敢再言。 “既然诸卿不开口,那么朕就要开始说了,”晋鞅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这些衣冠楚楚的大臣们,“众卿皆是朝中重臣,可知礼仪法度四个字?” “臣等有罪!”刚才吵得最厉害的几个人心头发虚,齐齐告罪。 “尔等皆是为了操心国事,何罪之有?”晋鞅轻笑一声,笑得众人心头发虚。 司马家的官员闻此言在心中暗叫不好,他们刚才争论的是司马冀该如何处罚,皇上却说是国事…… “大丰律历早已经言明,肆意纵马伤人者,仗二十,徒五年。纵马害人丧命,情有可原者仗四十,徒二十年,罪无可恕者,当斩。”晋鞅垂下眼眸,不疾不徐道,“诸卿认为,司马冀此举,是否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肆意纵马玩乐,哪来的情有可原? 可是司马家一系的官员不能这么说,甚至还要找尽理由给司马冀脱罪。 听着这些官员为司马冀求情的各种荒诞理由,他听了半晌,忍无可忍道:“诸君认为男尊女卑,司马冀不该为陈氏偿命,不知诸君令堂可曾知晓尔等心中所想?” 司马一系的官员面红耳赤,他们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荒唐,被晋鞅这么一问,竟无人有脸出声。 “朕以为司马冀此举罪无可恕,理由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若有再犯者,司马冀便是前例。”晋鞅坐回御座,冷眼看着众人,“众卿以为如何?” 一部分官员大呼皇上圣明,还有一部分人站着没有开口。 “陛下,”司马鸿出列,朝晋鞅作揖道,“微臣……” “司马大人不必再言,司马大人乃是先帝恩师,朕相信大人必是帮理不帮亲的君子,”晋鞅打断司马鸿的话,“司马大人不要让朕失望,亦不要让天下人失望。” 世家之人谁敢说自己不是君子? 司马鸿要说的话被晋鞅全部堵了回去,他心头发苦,朝晋鞅作揖后,沉默的退了回去。 今日他司马家亲手把刀送到皇家面前,皇室又怎么可能不在他们身上割下一片肉来? 第36章 “陛下,司马大人、李大人求见。”何明躬身走进书房,见皇上正低头批阅奏折,不敢再看,把头低了下去。 “不见。”晋鞅头也不抬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司马冀一案不会再翻案。” 何明行礼退下,出了紫宸殿大门,朝两位大人作揖道:“两位大人,皇上这会儿无暇见二位,大人们请回吧。” 司马鸿心头万分苦涩,面对以往从来不曾放在眼里的太监,也客气不少,“老臣有要是禀告,请何公公受累再通传一次。” “司马大人,非小的不愿意通传,只是皇上这会儿正在处理要务,实在没有时间接见两位大人。”何明虽然刚到皇帝身边伺候,但是自认为对皇帝的脾性也能看懂一二分,这会儿陛下肯定是不愿意见这两人的。 “既如此,老臣明日再来。”司马鸿朝殿内作揖,转身缓缓往外走,老态龙钟的模样,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何明道了一声“大人慢走”后,便站在一边耳观鼻鼻观心,李光吉看了看司马鸿,又看了看殿门大开的紫宸殿,朝殿内拱了拱手,也转身离开。 何明拉起眼皮瞅李光吉一眼,随后便面无表情的低下头。 紫宸殿内,晋鞅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一边,露出冷笑。司马鸿站在紫宸殿外自称“老臣”,这是在以经历三朝的老臣身份装可怜,又或者在提醒自己这个少年皇帝他的身份有多显贵? 若是身份显贵便能肆意妄为,那么他这个天下之君是不是就可以乱杀乱打,视天下百姓为牲畜? 狠狠喝了一口茶,压下心底大的怒意,晋鞅在刑部呈上来的公文上,批下一个“可”字。目光在“司马冀”这个名字上停留片刻,他缓缓合上公文,面色如霜。 现在仅仅是斩首一个纵马害人性命的司马冀,他就受到了这么多阻力,不知天下各地还有多少冤屈因为世家利益而未得到昭雪? 不少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各地名门望族更是犹如土皇帝,凌驾于朝廷派遣的地方官员之上。 晋鞅想起顾如玖对他说过的话,她说,这个天下终究会在他股掌之间。 “这是朕的天下……” 陈氏的葬礼举办得很隆重,有人说一尸两命不吉利,让顾家请高人来做场法事后再下葬。顾长龄作为一家之主,直言道:“陈氏乃是我顾家长儿媳,她在生时温婉淑德,她不幸早逝,我们顾家也不怕她会坏了我顾家祖坟。” 很多人虽然同情陈氏遭遇,但也都是看重祖坟风水之人,眼见顾家竟是半点也不顾及那些需要忌讳的事情,按照侯府世子妃的最高规制给陈氏下葬,既感慨顾家重情义,又觉得顾家这般实在有些不明智。 外面人说的那些话,顾家上下并不是一无所知,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所谓的未出生孩子煞气重,女人一尸两命不宜葬在祖坟这些虚无缥缈的说法,抵不上陈氏嫁进顾家彼此相处后的情分,若真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规矩让陈氏委委屈屈下葬,那他们顾家与禽兽有何异? 顾如玖提着食盒,敲响顾之瑀的房门,等了片刻后见屋里没有反应,她扬声道:“大哥,我是久久。” 屋内沉默片刻,终于响起顾之瑀的声音,“进来。” 推开房门,顾如玖见屋子里窗户紧闭,大哥坐在昏暗的屋内犹如一座失去灵魂的雕像。她咬了咬下唇,把食盒放到桌上,转身打开窗户,让外面的光线透进来。 顾之瑀怔怔的偏头,看着打开的窗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久久,我没有胃口,把食盒提下去吧。” “这是我亲手为大哥做的饭菜,你好歹尝尝,”顾如玖卷起袖子,把白皙细嫩的手臂举到顾之瑀面前,“就当心疼心疼我,好么?” 顾之瑀这才看到,妹妹的手背上起了好几个水泡,像是被油烫伤过后的样子。 被家人捧在掌心的妹妹,何曾做过这些。顾之瑀喉头有些哽,抬头见妹妹满脸的小心翼翼,缓缓点头。 见顾之瑀点头,顾如玖松了口气,放下袖子,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米饭,两盘菜,一碗汤。 因为顾之瑀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进食,顾如玖担心他肠胃有些虚弱,所以把米饭煮得很软,菜跟汤也都是开胃好消化的。 顾之瑀见桌上的饭菜都避开了荤食,妹妹也穿着一身素裙,连首饰钗环也取了下来,仅用了两个素银簪子固定发髻,心中既难过又温暖,埋头吃起这些算不上好吃的饭菜来。 杨氏走到长子住的院门外时,恰好见到女儿提着食盒出来,她快步上前问道;“久久,你给你大哥送吃食来?” 顾如玖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伸手揭盖食盒盖子,杨氏看着里面的空碗空盘,眼眶微微发红:“他愿意吃东西就好。”她转身看了眼身后提着食盒的婢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平静下来,“把食盒提回去吧,大公子已经用了饭食。” 就在她准备把盖子盖回去时,她看到女儿手背发红,还有几个水泡,手指微颤,半晌才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顾如玖苦笑,就这么点事,算什么辛苦。她从小到大,几乎被哥哥姐姐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现在哥哥沉浸在丧妻之痛中,难道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吗? 他们心疼她,难道她就不心疼他们吗? 当天晚上,顾如玖仍旧给顾之瑀送饭,顾之瑀吃了大半。 第二天中午,顾家人用餐时,顾之瑀出现在饭桌上,虽然整个人仍旧十分低沉,但是至少愿意用饭了。 杨氏与顾长龄提起来的心也放了下去。 半月后,司马冀的处决结果正式下发,因其行为恶劣,伤人性命,判秋后处斩。 司马家三房太太听到这个处决后,当即便晕了过去。司马鹏与司马跃携礼去顾家拜访,谁知顾长龄却称病不见客,顾家其他几个晚辈也不露面,父子二人没有办法,只好求到了二房身上。 司马家二房孙氏听到三房人来了,当即便冷笑道:“他们家不是有个要进宫当皇后的好女儿吗,何必来求别人?” 她的丈夫司马趵闻言,叹息道:“好歹是三叔亲自来,我怎么也要见一见。” 孙氏也自觉刚才的话说得过于尖刻了些,于是缓和着语气道:“我只是担心你会因此受连累,所以把话说得急了些。” “你我夫妻多年,我知你心意,”司马趵与孙氏多年夫妻,感情深笃。自从两年前女儿夭折后,他就担心发妻伤心过度坏了身体,所以待她更是温柔不少,“三房那里,我去见见就好,你不必出去。” 孙氏点了点头,起身替司马趵理了理衣襟,才让他出门。 带司马趵离开后,她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三房为什么要来求他们二房,不就是因为皇帝的生母是她家夫君的同胞姐姐吗? 他们姐弟二人父母去得早,年少时依靠着大房的老爷子老太太长大。二房出了这种事,三房的人竟是半点表示都没有,只做那闲云野鹤般的悠闲人。这会儿出事,倒想起他们二房了,真是好笑。 “叔父,”司马趵走进正厅,朝司马鹏作揖道,“侄儿来迟了,请叔父见谅。” 司马鹏叹口气,直说不介意,待司马趵坐下后道:“贤侄,今日我来,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孙儿。” 司马趵沉默片刻后道:“叔父,我如今在朝中并未任要职,只怕有心无力。”更何况判令已出,哪可能轻易更改?这话司马趵没有说出口,也不打算跟三房的人说。 “我们三房就这一根独苗,我不求多的,只盼能留下他一条性命,”司马鹏停顿一下,“你与陛下有几分香火情,你去求他,他总该给你几分颜面的。”他自己这话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提起来的时候,神情十分不自然。 听到这话,司马趵感到非常无奈。别说陛下早已经过继给先帝,与他们司马家二房没有半点关系,即便皇上愿意认他这个舅舅,他也没脸贴上去。 当年姐姐病逝时,他依靠着大房的势力才勉强在京中混出个模样,为了自家的权势荣耀,竟是狠心的不去管诚王府的外甥。 谁也没有想到,当初被人忽视的孩子会被太后看中,一夜之间从爹不疼没娘爱的孩子变成皇帝。在他得知是晋鞅被太后挑中后,比谁都震惊,也比谁都后悔与害怕。 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这个孩子,害怕这个孩子大权在握后,会报复他这个无情无义的舅舅。 所以他现在恨不得绕着皇帝走,哪里还会拼命往上凑。三房让他凭借舅舅的身份去求情,他打心底是不愿意的。 “叔父,陛下自出生便从未与我见过面,这些年来我也不曾照拂过他,哪来的情分可言,”司马趵苦笑道,“此事我实在帮不上忙,还请叔祖体谅。”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侄儿送命吗?!”司马跃忍不住开口道,“一家人都不愿意帮忙,以后就别提什么自家兄弟,我没这样的兄弟!” “住口!”司马鹏恨铁不成钢的呵斥自己儿子,转头对司马趵道,“贤侄,你这弟弟不懂事,我……” “叔父不必如此,此事我确实帮不上忙,还请堂弟另请高明!”说完,也不管司马跃脸色如何,拂袖而去。 二房与三房本来就有嫌隙,现在司马趵见司马跃这种态度,哪里还忍得住心头那口气。 眼见二房的侄儿被自己儿子气走,司马鹏好半晌才常常叹息一声对司马跃道:“我年事已高,已经帮不了你几年了,你这性子若是不改改,待我百年过后,你又该怎么撑起一个家?” 司马跃不甘心道:“可是二房这明显就是有意推诿,不把我们三房放在眼里。” “你要让别人尊重,首先要做能让别人尊重的事来,”司马鹏失望的看着儿子,“早晚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见父亲这样,司马跃即便心中仍旧不甘,却不敢说辩驳的话。 父子二人回到家,面对三太太与司马香期盼的眼神,齐齐沉默下来。 “二房……二房没有同意?”三太太呐呐道,“是不是因为我得罪过孙氏的原因?我这就去给她赔礼道歉,只要二房愿意救冀儿,便是让我磕头谢罪都行!”说完,她便要往外冲,被司马香一把拉住。 “母亲,你别这样。”司马香拉住她的袖子,“即便是您去了,二叔他们也不见得会点头。” “你松开,”三太太扯不开自己的袖子,情急之下,竟反手给了司马香一耳光。 “啪!”清亮的耳光声让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司马鹏皱眉道:“你打香丫头干什么?” 司马香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勉强笑道:“祖父,母亲也是一时情急,不是有意的。” “我……”三太太看着女儿,愣了一下,用手帕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司马香看着痛哭的母亲,又看了看神情麻木茫然的父亲,勾起嘴角微微苦笑,心中满是疲倦,甚至有种想逃出这个院子的想法。 大半个月后,真值太后千秋之礼,太后下发懿旨,邀请各家女眷到泰和别宫玩乐。 顾如玖是三品县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些天以来,因为大嫂过世,她身上从未出现过艳色的东西,首饰钗环之类也很少用。现在是太后千秋,她自然不能再像平日这般打扮出现在泰和别宫。 丫鬟们收拾好一切可能需要的东西后,顾如才挑选了一件素底浅色花纹的束腰广袖裙换上。 她的面前摆放着好几个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放着做工精致的步摇。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挑选了那支杏花金步摇。 秋罗给顾如玖挽好发髻,把步摇固定在发间后才发现,姑娘的脸似乎瘦了不少,原本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已经露出了好看的下巴。 自从大少奶奶出事后,家里的人都瘦了不少,姑娘为了照顾大公子,这些天以来也不曾好好休息过,难怪会瘦了这么多。 “姑娘,这样好吗?”弄好头发后,秋罗小声的询问。 “这样就好。”顾如玖挤出一丝笑,站起身道:“走吧。” 泰和别宫修建在京郊,出了城再乘坐大半个时辰的马车就能赶到,顾如玖端坐在马车中,看着泰和别宫离自己越来越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司马家想送姑娘进宫做皇后,也要看其他人愿不愿意。 今日是太后千秋,虽然太后说是要免了尊卑,不必兴师动众,但是皇帝还是带头给太后行了大礼,然后奉上精心准备的贺礼。 皇帝送给太后的礼并不新奇,但是胜在有心意,是一幅亲笔书写的福寿字画。 晋鞅虽然年仅十六,但是一手字画已经十分有风骨,太后打开字画后,便引起不少人交口称赞。 作为母亲自家孩子被人夸奖总是高兴的,太后也不例外,所以在大家献礼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从头到尾都没有消失过。 “司马氏姑娘献玄女贺寿图一幅!’” 听到太监唱名,太后看向站在下首的女子。对方约莫十五岁的模样,体态轻盈,眉如远山,眼如星辰,便是她这些年见多了美貌女子,也不得不赞对方一声好相貌。 “臣女司马氏贺太后千秋,愿太后福寿延绵,喜乐康泰。”司马香往前一步,朝太后盈盈一拜,规矩仪态挑不出半点不妥。 太后微微颔首,“有劳司马姑娘。”说完,便抬了抬手,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 司马香屈了屈膝,无声退到一边,但即便只是这么一个动作,由她做起来,也带着说不出的美。 周太后转头去看晋鞅,却见他根本没注意到司马香的美貌,目光早不知落到了哪个角落。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站在树下的顾如玖。自从顾家出事以后,周太后便没有再见过顾如玖,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月,久久竟是瘦了这么多。 久久与家中两位嫂嫂感情深厚她是知道的,但她不曾料到久久竟会难过至此。 顾如玖一出现,晋鞅就看到她了。看到她发间戴着自己送的步摇,他心中十分欢喜,可是见她瘦得连下巴都尖了不少,他又觉得心里难受得有不行。 顾家人是怎么回事,都没有好好照顾师妹吗?这才一个月,怎么会让师妹瘦这么多? 这次能来泰和别宫的官员与女眷,皆是京中大世家或者二品以上的官员官夫人。但尽管如此,太后也收到很多贺礼,多到她连贺礼名字都不想继续听下去的地步。 “长颜县主作仙翁赠桃一幅为太后贺寿。” “臣女顾氏贺太后千秋,愿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太后连说三个好字,让太监把画呈上来,她亲手打开画卷,笑着道,“这画好,字也好,回去就让他们把画挂在哀家的屋子里。” 顾如玖闻言抬头朝太后笑了笑,躬身便要往后退。 “母后如此喜欢,不知能否让儿子也观赏一二?”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的晋鞅开口道,“能想到仙翁赠桃,长颜县主好灵巧的心思。” 顾如玖听到晋鞅这个夸奖,朝他屈了屈膝。 司马香抬头望去,恍然觉得顾如玖身上的稚气似乎消去不少,只是眉宇间仍旧带着几分天真。 想到自家与顾家的恩恩怨怨,司马香顿时惆怅满怀,再无心思想别的。 第17章 晋鞅接过仙翁赠桃图,动作有些小心翼翼。 这是他第一次观赏师妹的画作,所以难免格外的兴奋。待画接过来,他便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画工算不上最好,但却格外传神,也很用心,就连仙翁衣角上的细节也注意到了。他拿着画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道:“果如母后所言,画好字也好。所谓虎父无犬女,县主深得先生真传。” 顾如玖被夸奖,连带着顾长龄也跟着长了脸,在其他人看来,那就是皇帝爱屋及乌,因为对顾长龄这个先生十分信任,连带着对他女儿也格外照顾。 待贺礼送完,太后起身道:“哀家早年甚是喜欢骑马射箭,只可惜如今年岁大了,即便有心也是无力。诸位公子小姐年华正好,都自去玩吧,哀家在旁边坐一坐就好。” 众人一听这话,觉得太后话中暗含深意。陛下刚亲政,肯定会起用一部分年轻人,太后说是让大家随意玩耍,恐怕是为了考察大家的能力。 至于还提到各家小姐…… 大家更是心如明镜,陛下今年已经十六,并且开始亲政,立后便是必然的事情,太后有意顾全各家颜面,又想挑选何意的皇后,所以才趁此机会观察各家姑,这样不管成与不成,皇家与世家的面上都好看。 要骑马射箭,穿着广袖裙就不太合适了。顾如玖带着婢女去后面换好骑装出来,就遇到换完骑装的司马香。 “长颜县主。”司马香朝顾如玖略略一福。 顾如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突然笑着小声道:“听说你想做皇后?” 她虽然笑着,眼底却满是讽刺之意。 司马香被她的眼神刺激得心中动怒,正想开口,就听到后面传来其他几位姑娘的说笑声。 “恕我先走一步。”顾如玖朝司马香微微一福,转身时,脸上的嘲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他几个与她关系较好的姑娘见司马香站在她身边,都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京城里,谁还不知道司马家与顾家的这些恩恩怨怨? 第37章 “你怎么了?”司马玲换好骑装出来,见司马香脸色有些不好看,疑惑的往四周看了眼,就看到了远处与几个姑娘相携离开的顾如玖,“跟顾家姑娘起了矛盾?” 也不是三婶平日怎么教导的堂妹,他们家进京这些年,她带堂妹参加过不少世家贵女之间的聚会,可是两三年过去,也不见堂妹与谁特别交好,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她知道堂妹因为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而束手束脚,但若是连平日玩乐也提防这个,小心那个,那也太累了些。 “没事,顾二姑娘年纪还小,我不跟她计较这些。”司马香摇头,看了眼与司马玲走在一块的几位世家姑娘,朝她们笑了笑。 见她这样,司马玲就算满腔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家这个堂妹被三叔三婶养得小家子气了些。 “走吧,今日我们都没带马来,要自己去挑马,”司马玲转头对身后几位好友道,“可不能让其他人先把好马挑走了。” 司马玲跟在几人身后,听着她们说要挑什么样的马,沉默不言。 马圈外栓了很多马,马倌们仔细安抚着马儿的情绪,以便贵人能够慢慢挑选。 顾如玖挑选了一匹枣红马,转头见杨惜雪牵了一匹矮脚马过来,便笑着道:“你怎么挑了这么一匹?” “反正我也不善骑射,等下就凑个热闹,”杨惜雪对自己的弱点很清楚,所以也没打算去逞强,“倒是你,等下小心些。” “放心吧,”顾如玖伸手摸了摸马的脖子,“我有分寸,表姐你别担心。” 两人正说着,司马玲一行人便说笑着走进来。司马玲打心底觉得之前的事,是三房教子无方导致的悲剧,好好的世家公子,行事竟如新贵家纨绔子弟般不知进退,真当京城是他们当初待的偏远州县,可以任他为所欲为? 顾如玖见到司马玲一行人,落落大方的朝她屈膝行礼,司马玲笑着回了一礼,仿佛两家之间根本不存在过往恩怨般。其他姑娘们也都纷纷互相见礼,言笑晏晏,半点不见尴尬。 唯有司马香站在人群中,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让她后悔今天跟着大房人一起来这个地方。 她不该来,来了也不过是徒惹人笑话,有个害人性命的兄长,她凭什么还能入宫?可是只要她这么想,脑子里就响起母亲的哭声,呜呜咽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太后跟陛下来了。” “真的是陛下。” 她猛的回神,跟着其他贵女们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就见一双黑色暗纹靴从自己面前经过。想到他们家为了自己能嫁给这个男人,用尽了方法手段,她心底突然涌起无限勇气,也不管仪态,抬起头直接朝皇帝看去。 原来是他…… 司马香想起曾经在街上遇到的骑马公子,忍不住苦笑,难怪当初那些世家公子都跟在他身后,原来他就是皇帝。 晋鞅性格严谨,平日很少出宫,即使是出宫也都带着龙禁卫,从来不主动招惹那家姑娘小姐,以至于很多世家女子听说过陛下美姿仪,但从没有见过他的相貌。 大丰是一个追求美的国家,所以当贵女们近距离观察到皇帝容貌后,心思都有几分激荡,皇帝陛下好相貌! 马倌牵来御用的马,晋鞅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然后扬声道:“朕骑射功夫并不太好,诸位请随意。” 尽管他说的是实话,但是在喜欢看脸的世家贵女们眼中,骑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上马动作很养眼。 太后与晋鞅过来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后,就先后离去,似乎是为了不打扰大家的兴致。 胡喜凑到杨惜雪耳边小声道:“陛下长得真好看。” 杨惜雪干咳一声,往四周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她们这边,才道:“我早就听闻陛下容貌出众,还以为那些人有意说皇室的好话,不曾想……” 顾如玖听到两人的交谈,扭头朝远处的晋鞅望去,玄衣白马,气势非凡。若不是身体不太好,他在骑射上或许也会很厉害。 也不知是谁提议贵女间的骑马比试,顾如玖见司马香站了出来,翻身上了马,往比试点行去。 “久久,”胡喜担忧的看着她,想上前去阻拦,却被杨惜雪拉住。 “你放心吧,久久心中有数,”杨惜雪看着场中的司马香,若有所思道,“今天这个场合,久久不会让司马家三房的人争尽风头的。” “可是久久什么时候跟人必过骑术?”胡喜有些着急,想到两年前的意外,忍不住开口道,“万一受了伤怎么办?” “往日她不争,是因为不需要争,”杨惜雪叹息一声,“可若是今天她再不争,任由司马香出头,那么顾家的脸面就没了。” 司马香借着司马家大房的脸面来了这里,已经是在打顾家的脸,若顾家人还没有半点反应,等到明天,顾家就会成为京城中的软柿子。 所以久久什么时候躲懒都可以,唯独今天不可以。 见到顾如玖入场时,晋鞅面色也微微变了变,转身对身后的护卫道:“派擅长骑射的护卫跟上去,不要让这些贵族小姐发生意外。”他顿了一下后,又补充道,“长颜县主尚且年幼,尔等定要注意。” 领头的护卫一听,顿时心如明镜,把长颜县主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待护卫离开后,太后才道:“我儿不用担心,顾家人虽然平日都是温和性子,但并不代表他们是平庸之辈,安心看着吧。” 她犹记得幼时母亲提起顾家人时感慨的语气,那时候母亲说:“别去招惹顾家人,这家人不仅讲情义,而且还记仇。” 那时候她还不懂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在她眼中,姨母与姨父都是温和的好人,表哥也是谦谦君子。直到她后来进宫,翻看到皇室近百年来的记录,才发现顾家人一直以来都是不温不火的二流世家,然而这百年里,与他家过不去的世家早已经人丁凋零落魄不堪,他们仍旧维持着二流世家的荣耀,从不招惹别人,但也不容人小觑。 当初她邀请表哥顾长龄做晋鞅为帝师,第一是因为顾家虽为世家,但是向来对皇室十分尊重,并无过失之处,又与她有几分亲戚情分,在教育幼帝时,定会比其他人用心。第二就是她看重了顾家人的行事风度以及做人准则。 所以当她见到久久这个时候站出来的时候,半点都不意外。 这就是顾家人,谁若是敢打他们,他们就会折断对方的骨头,然后把对方的脸狠狠踩进泥里。 “是儿子太小心了。”晋鞅勉强一笑,握着缰绳的指节发白,恨不得跟着上去才能安下心来。 若是这个天下完完全全属于朕,久久或许就不用为了家族颜面做到这一步,他想给她最尊贵的身份,最大的荣耀,让天下无人敢再欺她。 “长颜县主竟也如此好兴致。”司马香的马与顾如玖的马并排站立,两人平视着前方,虽然说这话,却没有看彼此。 “司马姑娘都有这般兴致,在下又怎会没有呢?”顾如玖勾了勾唇角,眼底皆是寒意,“不过是论输赢罢了。” 司马香悚然一惊,猛的转头去看顾如玖,却只看到她笑得娇俏可爱天真无邪的模样。 突然,旁边的铜锣被敲响,赛马开始。 司马香收回视线,咬牙狠狠抽了身下马一鞭子,便领先而去。 她输不起,不能输,只有拿到第一,她才能得到太后与皇帝的注意,他们家已经四分五裂,拖不下去了。 没有人见过顾如玖的骑术,或者说在所有世家女世家公子眼里,顾如玖的骑术向来是不上不下,不落于人后,也从不出彩。到了今天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位顾家二小姐拼起来,比谁都厉害。 这次有十多个贵女赛马,但是远远甩出其他人一大截的却有两个人,司马香与顾如玖。 因为顾家与司马家的事情闹得不小,所以眼见顾家小姐与司马家小姐领先,大家都乐得看热闹。 司马家大太太坐在女眷当中,听到身后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声,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就知道三房不会轻易死心,现在顾家明显要跟三房人过不起了。 三丫头若是赢了还好,如果输了,这次连带着整个司马家都要跟着丢脸。 “踏踏踏。” 急促的马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司马香不敢回头看身后追上来的人是谁,只是拼命挥动马鞭,想让自己与身后的人拉开距离。 只可惜无论她怎么努力,后面的人还是追了上来,甚是还越过她半个马身。 “驾!”司马香急了,又狠狠抽了几马鞭,却见原本只领先她半个马身的人已经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个人正是顾如玖。 怎么会是她? 居然真的是她? 司马香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眼睁睁看着顾如玖的马越过终点,四周响起了不少人的鼓掌声,以及一些儿郎们的口哨声,整个马场里都是欢乐的喧嚣声,可是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输了,输了…… 茫然回头,她看向太后与帝王所在的方向,只见那个英俊少年骑在马背上满脸是笑,双眼看着的是她身边的顾如玖。 “长颜县主好骑术,”司马香皮笑肉不笑道,“以往我竟没有看出来,实在是眼拙。““司马姑娘承让了,”顾如玖调转马头,对司马香展颜一笑,“不过侥幸赢了一局,让你见笑。”说完,便骑着马到了旁边,不与司马香站在一块。 “顾姑娘,”一位锦袍少年骑着马过来,朝顾如玖拱手道,“顾姑娘在马背上的英姿,让人见之忘俗。” 这位公子白面玉冠,相貌出众,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即便是顾如玖也挑不出有什么不好,她回礼道:“杨公子谬赞,只是运气好而已。” 此人乃是杨国公之子杨垂文,以往除了在各种聚会场合上看到此人以外,顾如玖私下里从未跟他交谈过。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但是对方主动过来交谈,她也不好把气氛弄尴尬,于是便笑着道:“那便祝愿杨公子一举夺魁。” “承顾姑娘吉言。”杨垂文对顾如玖拱手而笑,然后才骑马往起点线上跑去。 顾如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莫名的想,难道这位是来蹭喜气的? 在看到杨垂文靠近顾如玖的时候,晋鞅的脸色就不太好,等他见杨垂文满面笑意的离开,他脸上的笑意几乎快挂不住了。 当初为了弄清杨国公的儿子为人如何,他后来还特意找个机会见过此人。从公正的角度来说,杨垂文此人确实是难得的英才,能文善武品行优良不说,相貌还极其出众,难怪在京中颇负盛名。 若是在三年前,他或许还会觉得久久就该找这样一个夫君,可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越优秀的儿郎靠近久久,他的心情就越加不好。 这是小心呵护,心生爱慕的姑娘,他怎么愿意其他人怀着其他心思靠近她? 可惜晋鞅的这点不高兴并没有影响杨垂文的骑术,赛马一开始,他就一马当先,把其他公子甩在身后一大截。 在他到达终点时,迎接他的是女子们的尖叫以及鼓掌声,可是他却视这些尖叫为无物,而是满脸笑意的望向顾如玖。 待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他朝顾如玖拱了拱手。 顾如玖见状,勾起唇角笑了笑,明亮的双眸也微微弯了起来。 杨国公夫人恰好与杨氏坐在一块,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笑道:“有些日子没有见到长颜县主,她竟是越长越水灵了。” 杨氏笑着道:“不过是长大了些,终于没有小时候那般调皮了,当不得您的称赞。” 杨国公夫人笑着摇头,对杨氏这种谦虚的说法不接受。她刚才的话并不是客气,而是在她看来,顾如玖确实比以往更漂亮了。 上次见顾如玖还稚气未脱,这会儿已经多了几分女儿家的韵味,就像是初春晨间含苞未放的花蕾,美丽又纯真,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心生欢喜。 她有心替儿子求娶这个姑娘,可惜顾家不愿意接这个话,她虽然十分遗憾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杨垂文在赛马时大出风头,所以等他一出赛马场,就被好友们围了起来。 “杨兄骑术向来出众,只不过今日好像格外厉害,可是有什么好事?” “想必是今日美人儿多,杨兄难免情绪激动了。” 听着好友们的调侃,杨垂文忍不住转头去寻找顾如玖的身影,找了半晌,才在角落里看到与几位姑娘交谈的顾如玖。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在看她,就在杨垂文准备收回视线时,顾如玖突然回过头来,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然后杨垂文就见顾如玖朝自己露出一个娇俏的笑来。 “杨兄,你怎么了?”有人见他没有说话,便好奇的开口询问。 “没事,”杨垂文收回视线,没让别人发现他的心思,自己这一刻,心跳声有点快,也有点大。 这就像是年幼时作诗文被先生夸赞的心情,虽不至于狂喜,但也有几分喜意的。而且这份喜意他还只能藏在心底,不能让人察觉出来。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周太后见晋鞅骑着马离开,于是问了一句。 “儿子就是四处走走,”他想起自己这算不上好的身体,眼神微黯,“我不会纵马的,您放心。” 周太后见他神情略显落寞,也没有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让龙禁卫跟上去。 “陛下,”胡云旗跟在晋鞅身后,见他漫无目的闲逛的模样,担心突然从哪儿冒出个小姐姑娘之类的来个偶遇,只好开口道,“要不要微臣安排人去前方开道。” 晋鞅勒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然后前方就出现了几位姑娘,胡云旗认出领头的是司马家姑娘。 胡家与顾家是姻亲,又是多年的世交,所以面对司马家的人,胡云旗脸上过得笑意也淡了几分。 司马玲等人也没有想到会在林间遇到晋鞅,几人愣了一下,便翻身下马向他屈膝行礼。 晋鞅神情疏淡朝几人点了点头,驱马继续前行。跟在他身后的胡云旗回头,见这几个姑娘中,有一位相貌格外出众的姑娘抬起了头。 他收回视线,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帝王,可惜了这满腔心思,竟是半点也没落入帝王的眼中。 这个林子是泰和别宫树木花草最多的地方,这些贵女们会来这里赏景也不意外。这一路走来,胡云旗已经遇见了好些世家公子小姐,只可惜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太好,竟没有让任何一人陪行。 “久久,你刚才的表现真是让我大吃一惊。”胡喜扒开面前的花枝,偏头去看走在身边的顾如玖。换去骑装的久久,看起来没有在赛马场时气势逼人,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温和可爱的姑娘,方才一马当先的人不是她般。 听到胡喜这话,顾如玖揉了揉自己大腿,苦笑道:“我的腿这会儿正疼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上气温比较低的原因,城里已经谢了的花在这里开得正好,漂亮得不像是人间。 张玉芹、杨惜雪、胡喜等人家中都是与顾家交好的人家,所以听顾如玖这么说,都有些无奈。 她们这些世家贵女平时怎么放纵玩耍都可以,唯有家族的颜面不能任人践踏。都说世家人礼仪周全,言谈有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 实则他们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从出生开始,就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他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是家族的颜面。 所以外面人看到世家中人,才会觉得他们样样都好,处处都特别。 像司马家三房这样行事的,在世家中确实不多见,又或者说,每一个走向末路的世家,家族中就会出现这种人。 他们看不上司马家三房的行事做派,自然也就不愿意跟司马香交好,这就是世家子弟的行事风格。 顾家与陈家在京城中已经扎根上百年,虽然不是一等世家,但在京城里也有一定地位的,他们司马家三房不过是外面迁进来,靠着司马这个姓氏维持荣耀的人家,是从哪来的底气觉得害人性命还能保全自己? 真当他们这些京城里的世家软弱好欺? 别说司马跃只是司马家三房的人,即便是司马家最显赫的大房,也没这么足的底气敢说不惧京城其他世家。 “对面好像有人过来了,”胡喜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小声道,“好像来的人还不少。” 顾如玖好奇的抬头,见前方确实有一行人朝这边行来,只是被花丛树木掩着,让人看不清来人是谁。 “顾姑娘,你们竟也在?” 就在顾如玖猜前面过来的人是谁时,她们身后又走出几个人,是杨垂文跟李家几位公子。 双方人互相见个礼,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前方的人马走近,踏踏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第18章 看清这行人领头之人,这些世家公子小姐纷纷后退一步,然后齐齐行礼。 “见过陛下。” 晋鞅看着眼前的男男女女,男女间隔的距离泾渭分明,一眼便可以看出只是巧遇,而不是同行。 当然,对于他来说,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师妹怎么又与杨家儿郎遇上了? 第38章 “今日乃是随性玩乐,诸位不必如此多礼,”晋鞅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顾如玖身上,“师妹出来游玩,怎么没有带马?” 顾如玖察觉到四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只作不知,抬首对晋鞅道:“我跟闺中好友随意走走,走得也不远,所以并没有骑马。” “赏花游玩,本该如此,”晋鞅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身后的护卫,“朕也有此意,不知诸位可否愿意陪朕一起走走。” 杨垂文以及李家几位公子自然不会拒绝,顾如玖等几位姑娘,也都跟在晋鞅的身后,做足了忠君的姿态。 李家几位公子中以李怀谷为首,只不过自从李楚柔骑马坠亡后,李怀谷便很少在各种聚会上露面,风头大不如前。 别人不知道,但是李家人心里清楚,当初李家曾起过跟顾家结亲的心思,所以见到顾如玖的时候,李家几位公子都忍不住多看了李怀谷几眼。 晋鞅注意到李家人眼神有些异样,心中虽然存疑,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反而与这些世家公子聊起杂谈野记,偶尔也会提到一些各地风俗政绩,这些世家公子大多都言之有物,并没有无的放矢。 在办事能力与才华方面来说,世家却是比寒门出身的人更厉害,只是这些世家公子顾及太多,私心太重,让晋鞅不敢也不能肆意的重用他们。 在这些公子里面,李怀谷与杨垂文最为出彩,晋鞅跟他们两人说了一会话后,便觉得二人见识不凡,远远超越了同行的其他几位公子。 顾如玖正听着这些贵公子们高谈阔论,没注意到脚下的枯枝,脚底一滑,竟是要往地上摔去,在倒下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下要丢死人了。 “顾姑娘,”杨垂文离顾如玖比较近,所以见到她脚下踉跄时,便快速的伸手扶住了她,待顾如玖站稳后,他便十分君子的收回手,并且往后退了一步,“你没事吧?” “谢谢,我没事,”顾如玖朝他感激的福了福,“多谢杨公子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顾姑娘不必如此。”杨垂文温和一笑。 晋鞅回头看向两人,见到顾如玖嘴角的笑意后,转身往后走了两步,走到顾如玖面前,把杨垂文拦在了身后:“师妹可曾受伤?” “我没事,”顾如玖看了眼四周,朝他眨了眨眼,小声道:“陛下您就别问了,好尴尬的。” 见她对自己露出这幅小女儿模样,晋鞅笑了笑,伸手扶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离那枯枝远了些才开口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李怀谷若有所思的看着陛下与顾二小姐的互动,回头看了眼面带浅笑,毫无异色的杨垂文,垂下眼皮没有说话。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晋鞅开口道:“前几天夜里下了雨,这里有些湿滑,朕先送师妹回去,诸位请随意。”说完后,他转头去看顾如玖,“师妹以为如何?” 顾如玖抬头迎视晋鞅的双眼,对方一双漂亮的眼中,印出了自己的影子。她垂下头,低声道,“那臣女就有劳陛下了。” 其他属于“随意”范畴的公子贵女们很是识趣的表示,恭送皇帝陛下。 等晋鞅一行人离开,杨惜雪等几位贵女也找个理由跟这些贵公子们分开,只剩下杨垂文与李家几位公子。 “顾家有女初长成,”杨垂文把手背在身后,微笑道,“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如此佳人真是让人心仪之啊” 李家二房的李继安挑眉,语气里有些不赞同道:“不过是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能看得出什么瑰姿艳逸?” “有些女子的美在皮不在骨,这位顾姑娘可不同,她美在骨,美在气,美在神,即便只是她的一个眼神,也能让人忘却自我,”杨垂文说到这,叹息一声,“若是能求娶到如此佳人,我此生无憾也。” 李继安等人对杨垂文的审美表示怀疑,在他们眼里,顾如玖还是那个天真稚气的小姑娘,实在看不出有让失神的美来。 见同伴们对自己的眼光表示怀疑,杨垂文也不恼,反而道:“你们不懂欣赏更好,这样也没人跟我争着求娶她了。” 听到杨垂文这么说,李怀谷眉梢动了动,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回头看了眼皇帝陛下离开的方向,轻轻叹息一声。 林间小道上,晋鞅与顾如玖一前一后走着,跟在两人身后的是英姿勃发的龙禁卫,嚓嚓的脚步声,让这条小道变得格外寂静。 晋鞅走得很慢,慢到顾如玖若是大跨一步就能超过他的地步。 “师妹,可曾想过心仪之人是何模样?”晋鞅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顾如玖,脸上的表情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看着这样的晋鞅,顾如玖恍然意识到,这个小皇帝已经长大,长成了一位合格的帝王。 “陛下,臣女并未想过这个问题,”顾如玖笑着摇头,“您呢,可曾想过?” “以前不曾想,现在却想了,我只怕她不愿意。”晋鞅把手背在身后,缓步前行着。 顾如玖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后背,被锦袍包裹住的大长腿,忍不住想,以他的容貌,大约可以当选京城第一美男了。 “小心,前面有斜坡,”晋鞅转身把手伸到顾如玖面前,“我扶你下去。” 顾如玖看着面前的这只手,莹白如玉,指节分明,有些瘦,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坚定与力量。 但是她觉得,这只手或许不该握上去。 脚下一个用力,顾如玖提起裙摆,蹭蹭几步便跑下斜坡,然后笑眯眯的看着站在斜坡上的晋鞅:“陛下,前面有片花海,很漂亮。” 晋鞅见她笑得天真纯然的模样,收回伸出的手,大跨步走了下去:“是吗?” “你看,那儿。”顾如玖朝前指了指,那里果然有一大片的野山花,没有宫中的花朵娇嫩艳丽,但是却生机勃勃。 龙禁卫小心的侍立在四周,以防任何意外的发生。 离二人最近的胡云旗看着并排站立的两人,在心里叹息,存璟家的这个妹妹是留不住了,别人或许还没看出来,但是他却把陛下看顾二姑娘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这不是心生爱慕是什么? 顾家或许真的没这个心,可是皇帝陛下却起了这个心。 不知道待日后皇家求娶顾二姑娘时,顾家愿不愿意点这个头了。 想想也是讽刺,李家与司马家费尽心力,陛下也不曾多看一眼,顾家人没打算培养个后妃,结果皇帝偏偏就喜欢他家姑娘,这可真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缘分没有便不能强求。 “陛下刚才的问题,我现在想了一下,”顾如玖蹲下身摘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放在手上把玩,“我要的并不多,只要有个愿意体贴我的人,陪我走完一生就好。” “若是……”晋鞅偏头看着她,“若那个人是……” 呼呼! 山风起,林间飞出好几只小鸟,啾啾叫着从两人上空掠过。 顾如玖抬头望着天空,看了眼晋鞅略苍白的脸,吸了口气:“山风吹着有些冷,我们先回去吧。” 她担心体弱多病的晋鞅吹了山风会生病,“不如边走边说?” 晋鞅没有说话的话咽了下去,转身从龙禁卫手中接过披风,然后披在了顾如玖的身上。 顾如玖低头看着对方用白皙的手指给披风打上一个结,怔忪道:“谢谢。” “走吧。”晋鞅体贴的笑了笑,然后举步往前走。 胡云旗已经提到嗓子眼的气不上不下的噎得有些难受,忍不住在心里抓狂:陛下,话都到嘴边了,你倒是说下去啊! 平日里您不是理智冷静,果断决绝吗,怎么到了这会儿,偏偏就优柔寡断了? 胡云旗内心的咆哮晋鞅是听不见的,现在的他只是一边纠结着,一边要保证不碰到小师妹又要保证她不摔跤的心态,小心翼翼一步一挪的往泰和别宫主殿走去。 跟厌弃的人走在一起,即便是几步路,也会觉得难以忍受,可是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是再崎岖再长的路,也只会觉得太短。在看到泰和宫主殿的时候,晋鞅心中隐隐有些失望。 他与久久虽然有机会在康泉宫见面,但是两人并没有多少私下里说话的机会,像今天这样的机会是少之又少,所以他才格外的珍惜。 不过再舍不得,再心有不甘,他还是担心久久因为吹山风生病。相处的机会以后还有,但若是久久生病,受苦的却是久久。 “太后,陛下回来了。”刘姑姑在周太后耳边轻声道,“与陛下同行的还有长颜县主。” “我知道了,”周太后点了点头,远远就瞧着晋鞅与顾如玖一前一后的从外面回来,转头对陪坐在身边的几位夫人道,“今日诸位陪哀家来泰和别宫玩乐,哀家甚是感激,所以特让御膳房的大厨们备下膳食,请诸位夫人品尝一番。” 诸位夫人闻言,纷纷称好,心下确是想,太后这是要观察各家贵女们用餐仪态么? 太后真实用意大家并不知道,不过膳食确实准备得十分丰盛,便是被各种精致菜肴养刁了嘴的大世家们也挑不出错来。 席间大家发现,周太后似乎并没有刻意观察过哪家姑娘的用餐礼仪,仿佛真的只是邀请大家用膳食,并没有其他的用意。 一顿膳食用完,太后便邀请女眷们品茶,而各家二郎们就开始比剑术与弓箭。 不过好在世家公子们都很会做人,比赛一直秉持着点到为止的风格,虽然有输赢,但还都维持着双方颜面。 倒是有几家新贵显得更外卖力,拼劲儿十足,也拿了不错的名次。 最后弓箭最出彩的是李怀谷,剑术最出彩的是杨垂文,这两人都是世家公子中的代表。 看完全程的晋鞅夸奖了二人几句,又让人送上比赛的彩头,顿时整个现场的气氛都跟着热闹起来。 乐师们弹奏着曲子,有些性格比较狂放的,已经跟着曲调跳起舞来,赢得不少人的赞扬声。 “久久要去么?”杨氏看着那些跳来跳去的男男女女,小声问道,“我见好几个与你交好的姑娘都在跳舞呢。” 顾如玖摇了摇头,“不了。” 大嫂没了,她虽不用整日披麻戴孝,但是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又唱又跳。 知道她在想什么,杨氏也没有再劝,只是道:“不去也好,就陪我说说话。” “那母亲想说什么?”顾如玖放下茶杯,看着杨氏。 “比如说……”杨氏朝人群中抬了抬下巴,“你觉得杨家儿郎怎么样?” “杨表哥?”顾如玖想起仁厚的杨文霁,点头道,“挺好的。” “我说的不是他,是杨国公家的公子,”杨氏仔细观察着顾如玖脸上的表情,“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顾如玖朝人群中看去,此事杨垂文正与几个公子弯腰伸胳膊跳舞,或许是因为他长得格外好看,所以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不怎么了解。不过相貌挺出众。” 她隐约猜到一点母亲的意思,只是在她眼里,杨垂文只是一个仪态不错的美少年,她完全没有想与对方成亲这种事。 听女儿这么说,就知道女儿对杨家儿郎没什么心思,于是杨氏便道:“我知道了,几日后杨国公家的茶会,你可要去?” 顾如玖摇头:“不了,我在家陪陪大哥。” 杨氏闻言摸了摸她的肩膀,叹息了一声。 在晋鞅看来,京城中的男女比锦州男女心胸更为开阔,在男女忌讳之事上,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或许是因为世家女儿们都很金贵,所以才会养成如此风气。 他沉默的看着那些跳舞的男男女女,见到杨垂文跳舞时,不小心与几位姑娘有肢体接触,忍不住想,这样的风流人物,哪里配得上久久? “陛下?”周太后见晋鞅一直盯着别人跳舞,以为他也有兴趣,“陛下若是喜欢就去吧,今日君臣同乐,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晋鞅朝周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我看着就好。” 周太后以为他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不去,心里有些难受,扭头在刘姑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刘姑姑?”顾如玖见刘姑姑过来,疑惑的放下茶杯,“姑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还请县主原谅奴婢扰您雅性,”刘姑姑朝顾如玖行礼道,“太后请您过去陪她说说话,还请县主赏脸。” 杨氏朝顾如玖点了点头。 顾如玖回礼道:“不敢,陪太后是臣女的荣幸。”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便跟在刘姑姑身后朝太后坐的方向走去。 “久久,来坐这里,”周太后让刘姑姑在自己身边搭了椅子,让顾如玖陪坐在自己身边。待顾如玖坐下后,语带关切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近来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可能是因为最近长高了些的缘故,”顾如玖摸了摸脸,朝周太后挤出一个笑脸,见她眼中满是关切,低下头道,“家中出了这种事,大哥整个人几乎快要崩溃,我总担心他会做傻事。” “你这孩子心思怎么变得这么重,”周太后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之瑀是顾家儿郎,即便现在难受,但也不会做傻事的。你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整日这么耗费心神,对身体可不好。” “姑母说得这些,久久都明白……”顾如玖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茶杯,苦笑道,“可是原本圆满的家里,少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心里总是难受的。” 周太后把一碟糕点放到她面前:“这是我特意让御厨给你做的,尝尝吧。” “谢谢姑母,”顾如玖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只是这块糕点还没咽下去,下面就传来喧哗声。 她喝了口水,咽下嘴里的糕点,便惊讶的朝喧闹处望去。 今日还是太后千秋,又有这么多人在场,谁会糊涂得在这种场合上闹事。 “你走开!”吴冬芸气恼的推开司马香,面红耳赤的看着自己被撕裂的裙摆,“假惺惺的模样做给谁看?” “吴姑娘,我很抱歉,”司马香落落大方的朝吴冬芸屈膝一礼,“若是你不介意,我陪你去后面换一身衣服。” 她没有说自己不是故意,也没有解释,但是这番举止放在别人眼里,却像是吴冬芸在无理取闹,而司马香在理智冷静的处理问题。 “呵,你陪我去,谁知道若是我跟你一块儿去了,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吴冬芸冷笑一声,把声音压低,低到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弄破我的裙角,然后等我动肝火吗?” 司马香眼皮颤了颤,没有说话。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吴冬芸脾气火辣,说话做事不留人脸面,但不代表我脑子不好,”吴冬芸抬了抬下巴,朝皇帝坐着的方向望了一眼,“想借着我在皇室面前露脸,也要看看自己是谁。我若是有个秋后即将处斩的兄长,这会儿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都没脸去。” “吴姑娘,不小心弄破你的裙子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但请你不要辱没我的家人。”司马香提高音量道。 “瞧瞧这种手段,”吴冬芸不屑笑道,“你好歹也是司马家的姑娘,用这种方法也不嫌丢了家族颜面?司马家几百年盛名,恐怕就毁在你这一家子人手里了。” 司马香紧咬下唇,一双美目沉沉的看着司吴冬芸没有说话。 “偏僻地方来的就是偏僻地方来的,即便是披着司马家的皮,也做不到司马家的气度,”吴冬芸冷哼道,“就你这点手段,我还看不上眼。” 说完,也不看司马香的脸色,拎着裙摆就走开。 有了这场闹剧,原本还在跳舞的男男女女也乐不下去了,于是三三两两的坐回了位置上。 司马香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着,直到指甲刺破掌心,她才慢慢松开手,回头朝司马家大太太坐的方向看去。 司马家大太太面上带着笑,看不出喜怒,只不过她此时正偏头与身边一位夫人说话,看也未看司马香一样。 周太后看完这场闹剧,低头小声对顾如玖道:“久久,你要记着一个道理。真正聪明的人要学会看戏,不要去做那演戏的人。” 顾如玖浅笑着点头。 “这个姑娘可惜了,虽然有几分机敏,可是养在司马家三房,算是养废了,”周太后摇了摇头,“好好一个女儿,不想着教养她心胸仪态,反而让她小小年纪便有这般隐私手段,实在不像是世家做派。” 这场闹剧在别人眼里或许可能是意外,但是对于在宫中生活多年,见惯各种手段的周太后来说,这就是一场司马香自导自演的闹剧。 司马家想送姑娘进宫她是知道的,且不论她根本不想司马家的人入宫为后妃,即便司马家只是普通世家,但是像司马香这样的姑娘,也不太适合进宫的。 “她这般美貌,实在不该……如此。”顾如玖虽然对司马家三房的人没有好感,但是也不能睁着眼睛说司马香相貌不好。 周太后摇头:“再好看的男男女女,也会有变老变丑的一天。” “长得美的人,到老也应该是美老人,”顾如玖说到这,鬼使神差的朝晋鞅看去,“比如说陛下这样……” 晋鞅见顾如玖在看自己,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仍旧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见到这个笑,顾如玖心想,所谓秀色可餐,也不过如此了。 第39章 闹出这种尴尬事,在场诸位夫人顾及各家颜面,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吴家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虽然还勉强维持着几分笑意,但是谁都看得出她不太高兴。在京城中,吴家虽然比不上司马家与李家显赫,但也是望族,并且在祖籍樊州也很有威望,底蕴十足。 吴家的姑娘都被养得十分金贵,所以眼见自家闺女被司马家三房姑娘算计,吴家太太心里自然高兴不到哪儿去。好在她记得今日是太后千秋,于是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李吴氏突然细声细气的笑道:“司马夫人家的这位侄女,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标志人。” 司马家大房太太出身十分清贵,乃是秦林州郑家,秦林州郑家祖上出过很多史册留名的人物,郑氏的父亲是大丰诸多文人推崇的名士,所以尽管郑家人如今仍居秦林州,但是郑氏在女眷中却非常有威望。 第19章 李吴氏开了这个口,郑氏心里虽然清楚对方是有意嘲讽,却仍旧笑容得体的应对:“是三房教养得好。” 这话一出,在场诸位夫人顿时心如明镜,大房这是对三房心存不满了,若非如此,怎会轻飘飘的说这么几句话,就把李吴氏的话按下不提了? 杨氏冷眼看着李家与司马家的矛盾,低头吹了吹杯中水面上的茶梗。 旁边陈家太太看了眼司马家的人,冷笑一声,起身往后殿走去。只要想到她被司马家害死的女儿以及未出世的外孙,她便觉得司马家的人让她恶心得作呕。 杨氏见亲家离席,转身跟旁边的杨国公夫人说了几句话后,便跟了上去。 走到后殿,杨氏便听到陈氏的儿媳正在小声的劝解陈氏,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站出去。陈氏的死,是陈家也是顾家的痛,可是对于陈家人来说,或许并不是那么想看见他们顾家人。 这并不是说陈家人不讲理,而是人的情绪有时候往往不受理智控制,也许陈家会想,是顾家没有照顾好陈氏,或者说,若是顾家不让陈氏去五庄观就好了。 实际上她也曾这么想过,若是那天不答应陈氏去五庄观就好了。这样陈氏就不会死,自己的儿子也不会伤心难过,整日低沉。 席上,顾如玖担忧的看着本该母亲坐着但现在却空荡荡的席位,直到杨氏回到座位上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太后见她坐在自己身边,也心神不宁的模样,便道:“知道你舍不得你母亲,快去给她端茶奉点心去。” “姑母别恼,我想给您倒好茶,”顾如玖站起身,给太后重新泡了一盏茶,才朝太后福了福身,“那臣女便依您所言,给母亲奉茶去。” 太后见状,对她是又气又好笑,于是挥手道:“快走快走。” 见顾如玖离开,太后脸上的笑意仍旧未散,转头对晋鞅道:“你可知我最喜欢久久哪一点?” 晋鞅正在偷偷看顾如玖的背影,听到太后问话,愣了一下后才道:“在儿子看来,师妹哪里都好。” 太后知道他是有意暗示自己那点心思,可就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着开口道:“这孩子重情义,记恩德,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吗? 晋鞅若有所思的朝顾如玖看去,此时她已经坐在师母身边,小声说了什么,逗得师母露出了笑颜。 若是他对久久好,久久是否愿意做他的皇后呢? “太后这般喜欢小姑娘,就加紧娶个孝顺的儿媳妇进宫,这样就有人天天陪着你说话解闷了,”旁边的平郡王夫人笑着道,“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太后抚掌笑道:“此言有理,儿媳妇是该娶进宫了。只是不该来陪我,而是该跟吾儿好好过日子,举案齐眉,帝后同心才是。” 旁边几位皇室女眷闻言,皆笑着称是,又夸太后是个明理宽厚的好婆婆,待皇后进宫,定会与陛下恩爱和谐云云。 好话谁都会说,也谁都爱听,只是说了这么久,也没人打探出太后的口风,不知道她究竟属意哪家的姑娘。 笑闹了一整天,大家总算在太后那得到了一句准话,那就是皇室准备立后了。至于皇室有意求娶哪家姑娘,就没有人知道了,反正瞧陛下对司马家不咸不淡的态度,司马家是没什么机会或者可能了。 至于李家这次不知道怎么想的,除了李吴氏以及其他几位李家夫人以外,竟没有带未出阁的李家姑娘来,倒是李家公子来了不少,并且在今日大出风头。 自从两三年前李家大房的姑娘坠马而亡后,李家其他几位未出阁的姑娘就突然变得低调许多,在立后一事上,表现得也没有往日那般积极,不知道是真的放弃了与皇室联姻的心思,还是谋定而后动。 不管是哪一种想法,至少这做派比司马家三房好看多了。 傍晚时分,周太后起身,向诸位表示感谢后,就表示大家可以一块回去了。 凤驾与御驾在前,太后与皇帝起驾后,剩下的世家贵人们陪行在后,一起离开泰和别宫。顾如玖坐在马车里,听到泰和别宫突然传出焰火炸开的声音,她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山间炸开的烟花在刚刚暗下来的夜色中似乎格外的落寞。 车队很长,需要她把头伸出去才能看到尾。她把头靠在车璧上,莫名想到晋鞅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这几年以来,晋鞅对她十分照顾,就像是家中兄长般,温和又体贴。在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中,晋鞅总是担任着付出的一方,她是被照顾的一方。 或许是晋鞅总是冷静理智,不似其他世家公子那般没事还要斗诗赛马,让她几乎都要忘记对方还只是个不足十七岁的少年。 车轮咕噜噜前行,天色渐渐全部暗了下来。车窗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以及侍卫们身上铁甲发出的撞击声。 突然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马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顾如玖掀开帘子,见马车旁有位举着火把的侍卫,问道,“怎么马车停下了?” 被问话的侍卫只是普通的禁卫军,与出身高贵的龙禁卫不同,所以见顾如玖询问,十分恭谨道:“属下尚不知情,但已经有人前去查探了。” 顾如玖点了点头,准备放下帘子时,杨垂文骑马跑了过来。 “顾姑娘,”杨垂文担心顾如玖听到尖叫声害怕,特意驱马过来,小声道,“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顾如玖见他似乎知情,但是却没有说明原因,便识趣的点头:“多谢杨公子特来告知。”她说完后,就听到旁边有人来请杨垂文,杨垂文朝她拱了拱手,便往另外一架马车方向行去。 那辆马车离得有些远,顾如玖听不见杨垂文说了什么,但是他的语气仍旧温和,隐隐还有一位姑娘的声音传过来。 顾如玖放下帘子,细细一想后,便勾起唇角笑了笑。 果然没过一会,马车就开始继续前行了,顾如玖再次掀起帘子,发现她马车旁的护卫已经换人,这会儿跟在她马车边的是骑着马的胡云旗。 见她掀起了帘子,胡云旗朝她露出个灿烂的笑意:“顾家妹妹。” “胡表哥,”顾如玖朝他一颔首,胡云旗是她家二嫂的兄弟,为了以示两家亲近,所以她一直称胡家的平辈为表兄弟或表姐妹。 伸手指了指前面,顾如玖面上有些好奇,“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如果真的一点事没有,胡云旗不过特意来自己马车旁跟着。 听到顾如玖这么问,胡云旗的表情有些奇特,他拉了拉缰绳,让身下的马离得马车更近一些后道:“是司马家姑娘那里出了些意外。” “司马家姑娘?”顾如玖皱眉,难怪尖叫声是前面传来的,可是什么事才能让司马家的姑娘发出尖叫声。 “司马家三房的姑娘受了些惊,太后身边的刘姑姑已经去探望过,没什么大事,”胡云旗压低声音道,“据说是这位司马姑娘马车里突然蹿进去一只黑猫,司马姑娘被抓伤了手背。” 黑猫? 顾如玖眉头皱得更紧,有太后与皇上在,早有侍卫清道,怎么会有寓意不祥的黑马闯进来? 胡云旗见顾如玖皱着眉头的模样,便笑道:“可能是不知道哪里的野猫吧,你别想这么多,有胡表哥在,别说是野猫,就连蚊子也飞不进来。” 顾如玖捧着脸歪头看他:“这个天,有蚊子吗?” 胡云旗哈哈干笑两声,然后道,“夜里风凉,把帘子放下去吧。”陛下看在胡家与顾家的姻亲关系上,特意让他来看顾家妹子,可别到时候人没照顾好,反而生病了,那他可真是既对不起顾家,也不好在陛下那里交待了。 “胡表哥你也要多注意。”顾如玖依言笑着放下了帘子。 看着乖乖放下去的帘子,胡云旗摸着下巴感慨,这顾家妹子可真是招人疼,难怪存璟把她当个眼珠子似的,就连自己那个嫁给存璟的妹妹,提起这个顾家妹子也是喜欢得不行。 待车队进了城,胡云旗才叫来护卫守在顾如玖马车旁,然后前去向陛下复命。 听到有慢跑着的马蹄声传来,晋鞅眉梢微动,胡云旗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陛下,微臣胡云旗求见。” “可有哪家女眷受惊?”晋鞅掀起帘子,甚是郑重的问。 “回陛下,诸位女眷都很好,并未受到惊吓。”胡云旗知道陛下想问的是谁,只是碍于场合,才不好开这个口,于是道,“请您放心,一切无碍。” “那便好,如此朕也就能放心了。”晋鞅微微点头,放下了帘子,他没有提司马家姑娘,仿佛把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胡云旗低下头想,您是放心顾家妹子了吧? 周太后的车驾在御驾前方,她听完下面人的汇报,摇头道:“这位司马家姑娘,实在不像是世家出身的,日后若是有这等宴会,就不会带她过来了。” 刘姑姑点头应道:“您说得是,这家人确实不太会教孩子,儿郎纵马害人性命,姑娘心机深沉,处处算计。这样的人若是进宫诞下子嗣,只怕把孩子也要教养歪了。” 周太后沉思片刻,忽然笑道:“司马家出了这么一房人也好。” 刘姑姑疑惑的看向太后,见太后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好意思问,便道:“说到这些世家姑娘,奴婢觉得,还是长颜县主瞧着生动活泼,让人瞧着便心生愉悦。” 上有所好,下必恭迎。刘姑姑在太后身边多年,自然清楚自己说什么会让太后高兴。长颜县主就是太后的心头好,她只要提到长颜县主的好,太后必定会高兴起来。 果不其然,周太后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点着头道:“顾家很会教养孩子,不仅仅是久久,便是他家两个儿郎,也很是上进。只是年纪尚轻,不好过于重用。若是在磨一磨,想必日后大有作为。” 刘姑姑轻轻按捏着周太后的肩膀,犹豫着开口:“奴婢就是怕……” “怕什么?”周太后躺坐在软垫上,闭着眼道,“怕皇上重用顾家,导致顾家独大,引起朝政不稳?” 刘姑姑面色微变,匆忙道:“奴婢并未想到这些,只是担心陛下对长颜县主起了儿女之情,顾家舍不得姑娘进宫。” “若是陛下跟我提起这事,我少不得要向顾家开这个口,”周太后叹口气道,“可是现在他不说,我自然也只能装作不知。”她与晋鞅并不是亲生母子,现在少帝渐长,她就需要越加注意言行,以免母子之间心生嫌隙,让其他人钻了空子。 “奴婢瞧着,陛下恐怕是忍不了多久了,”刘姑姑笑着道,“您且看着吧。” 周太后笑了笑,没有反驳刘姑姑这话。 两日后,两位老郡王进宫面见太后,再度提起立后一事。 这次周太后没有推诿,而是直接道:“后位人选,哀家心中已有主意,只是你们之前提过的司马家姑娘,可能并不太合适。” 司马香受黑马惊吓,众人面前失仪的事情,两位老郡王也有所耳闻。所以太后这么说,两人也无法反驳,反正就连司马家大房二房都不再提起立后之事,他们也就不打算再管了。 “不知太后心中属于哪位贵女?”平郡王心中有些好奇。 “哀家心中虽有想法,但是还不曾跟姑娘家人求娶,所以待事成后,哀家再跟两位叔父交待,二位叔父以为如何?”周太后见两位郡王已经放弃了询问,就知道他们在这事上不会再坚持。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两位郡王识趣的表示这样才合适,若是事不成,也不会太过尴尬。虽然以皇室现在的地位,已经没有世家敢真的拒绝皇室求娶,但是话却不能那么直白的说。 犹记得他们晋氏一族初得帝位时,太祖想为太子求娶某家姑娘为太子妃,结果却被对方无情的拒绝了。太祖皇帝当即大度的表示没关系,转头没过几年,这家人里但凡入朝为官的,都因各种原因被贬出了朝廷。百年前重立世家谱时,世家谱上已经没有了这家人的姓氏。 他们晋氏一族的人,其实也没啥缺点,就是心眼有点小。 心眼小家族继承人晋鞅在听到太后心中已经有皇后人选时,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在乾坤宫坐立不安的待了半日,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抬脚就往康泉宫走去。 “陛下怎么来了?”周太后让宫女下去倒茶,然后道,“难道是想念我这里的晚膳了?” “母后这里的膳食好吃,儿子自然整日惦记着。”晋鞅笑了笑,便与周太后闲话起来,直到晚膳开席也没有要离开意思。 直到晚膳用完,周太后才慢悠悠开口道:“我瞧着陛下今日似乎有心事?” “儿子心中确实有所烦扰,还请母后为儿子解惑。”晋鞅起身朝周太后深深一揖,“儿子听闻母后已经有属意的皇后人选,儿子斗胆,请问母后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陛下从哪儿听说的这个传言?”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晋鞅,任由他作揖不起,缓缓道,“身为帝王者,要戒急戒燥,你现在这般行事,可不是一位帝王该有的。” 晋鞅身子一僵,沉默片刻道:“儿子明白,身为帝王不该如此焦急,可是我只是一个关心未来妻子的男人。” 闻言,太后面色略有动容,她起身扶起晋鞅,语气柔和了几分:“陛下以为,若是真选定了皇后,我不会与你商议吗?” 晋鞅愣了愣,再度作揖:“是儿子想岔了。” “你没有想错,哀家心中原本有个合适的人选,只是还不曾告诉你,”周太后走到椅子旁坐下,“杨国公家的女儿一直便是我心中最合适的皇后人选。他们家地位清贵,在大丰有威望但对皇室却没什么威胁,家中姑娘教养得极好,性子温婉似水,心思细腻,若是她进宫,定能好好照顾你。” “但是儿子心中,已有心仪之人,”晋鞅道,“并无求娶杨氏女之意。” “若你喜欢的姑娘乃是世家女子,便立她为后,迎杨氏女为贵妃,”周太后看着晋鞅,细细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你觉得如何?” 屋内霎时寂静下来,晋鞅迎视着太后:“母后,我不愿让她委屈。” “荒唐,你见过几个帝王不曾立妃?”周太后呵斥道,“你这会儿说不愿意立妃,到了日后若再反悔,我们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古来大多帝王喜欢三宫六院,但是也曾有帝王只娶一后,帝后两人相伴终生,儿子愿意效仿他们。”晋鞅拱手道,“求母后成全。” “这事哀家成全不了你,”周太后沉默下来,半晌才再度开口道,“能成全你的只有你自己。” 晋鞅看着周太后没有说话。 “你并不是一位毫无权利的傀儡之主,自然也不会有朝臣以死相逼让你纳妃,”周太后垂下眼睑,淡淡道,“所以日后你要与未来皇后白头偕老也好,三宫六院也罢,都要看自己的心,哀家管不了你,也不会管。” “谢母后,”晋鞅拱手道,“只是仍有一事需要母后帮儿子的忙?” “什么事?”周太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不疾不徐。 “就是立后之事,”晋鞅行了一个大礼,“请母后替儿子向顾家求亲。” 周太后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看着眼前这个把腰弯到最低的孩子,低声问:“陛下,此言可当真?” “今日所说的话,皆是儿子肺腑之言,只求母后能为儿子在顾先生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晋鞅抬头看着神情平静的太后,又道,“此乃儿子的心思,师妹尚不知情。” “既然她不知情,你又怎么知道,她愿意做你的皇后?”周太后抛出这么一句,也不等晋鞅回答,直接道,“这事哀家会尽力而为,时辰不早,你该回去歇息了。” 晋鞅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见太后明显不想再开口的样子,只好道:“多谢母后费心,儿子告退。” 走出康泉宫,他长长舒了口气,但愿日后久久不会怨恨自己。 只可惜周太后还没来得及跟顾家提这件事,杨国公府就已经请胡家太太做媒,想要替家中独子杨垂文求娶顾家二姑娘。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晋鞅当即便打翻了手里的茶杯,糊了一张写好的字。滚烫的茶水在案上冒着水汽,顺着桌沿滴滴答答的溅在了地上。 可是这会儿晋鞅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只是死死盯着胡云旗,用几乎沙哑的嗓音问道,“顾家呢,顾家答应杨家没有?” 他现在是既焦急又后悔,几步跨过御案,走到胡云旗面前:“顾家怎么说?” 胡云旗刚想开口说话,晋鞅便猛咳起来,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陛下,”胡云旗见他这副模样,吓得面色大变,转身想让殿外的太监去叫御医,却被晋鞅一把拽住。 “你告诉朕,顾家怎么回答的?!”晋鞅死死盯着胡云旗,一双眼睛仿佛能渗出血来。 第40章 “陛下,顾家并未答应杨国公家的求亲,”胡云旗差点被陛下这个反应吓懵,他早猜到陛下对顾家妹子有几分男女心思,但是却没料到这份心思会有这么深。他与家中发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不至于如胶似漆,但也举案齐眉,没红过脸,起过什么争执。对于他这种世家儿郎来说,夫妻之间能如此相,他已经很满意了。 为情爱疯狂这种事情,他无法理解,也做不到。在他看来,情爱之事不过是镜花水月,书里写着,别人嘴上谈着,但却是虚幻又摸不着的东西。 不过他虽然不理解,但并不代表会对别人的感情嗤之以鼻,所以眼见晋鞅气急攻心,面色煞白的模样,他也不敢啰嗦,直接把知道的情况说出来,“陛下,顾家心疼女儿年幼,所以婉拒了我母亲的说亲。”胡云旗现在比较担心的,陛下会不会因此迁怒他们胡家。如果早知道自家母亲会帮着杨国公说媒,他肯定要把他拦下来。 “你是说,顾家并没有与杨国公家结亲的意思?”晋鞅扶着御案,咳了几声,白皙的脸蛋上透着有些病态的红。 胡云旗想说,顾家虽然现在拒绝了杨国公家的求亲,不代表着杨垂文就没有机会了,只要杨家脸厚些,杨垂文又能讨到顾家妹子欢心,这事还是有能成的机会的。不过见陛下这幅模样,胡云旗是怎么也不敢说这种话的,“顾家既然拒绝我母亲帮杨国公家说亲,想来是没有与杨国公家结亲的意思。杨国公一家乃是京中望族,顾家虽然拒绝得委婉,但以杨家的身份,应该不会厚颜再去求娶。所以两家的婚事,自然不会成的。” 经胡云旗这么一说,晋鞅慢慢冷静了下来。待他完全冷静下来后,他看着垂首站立的胡云旗,沉声道:“云旗可知朕为何不愿意师妹嫁到杨家?” 你都激动那样儿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胡云旗拱手道:“陛下待长颜县主犹如家人,自然想为她挑个如意郎君。” 妻也是家人,胡云旗觉得,自己这个词语用得很合适。 “你说得对,朕怎么会愿意师妹嫁到杨家,”晋鞅看了眼乱七八糟的御案,把手背在身后,原本带着丝病态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与坚定,“自己的家人,就该好好护着才对。” 胡云旗松了口气,看来陛下的注意力没有放到帮着说亲的胡家身上。 “对了,这次帮着杨国公家说亲的胡夫人是令堂?”晋鞅转头去看胡云旗,面上不见喜怒。或者说,他即便心中不悦,但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迁怒到无辜的胡家身上,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但却不是为所欲为的暴君。 “回陛下,帮着杨国公家说亲的正是家母,”胡云旗看了眼晋鞅的脸色,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好老老实实道,“家母姓杨,乃是杨国公的堂姐,加之我们胡家与顾家乃是姻亲关系,所以杨国公便请家母替他们走这一趟。”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家与顾家关系比较好?”晋鞅随口问道。 世家之间互有姻亲关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胡云旗也不担心晋鞅多心,老老实实回到道:“舍妹乃是存璟发妻,所以关系难免亲近几分。” “理当如此,”晋鞅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直到胡云旗退下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已经恢复平静的帝王,心里有些敬畏。若不是御案尚乱,他几乎要觉得刚才仿若毛头小伙子气急无措的帝王是他的错觉,而现在这个浑身威仪,冷静自持的帝王,才是唯一的真实。 顾家后院中,顾如玖把自己弄好的润喉茶叶装进两个陶瓷罐子中,然后在罐子上贴上写着敬献二字的红条。 杨氏坐在她旁边,看了眼那张红条,“这是送给太后的?” 顾如玖点头:“太后近来有些咳嗽,陛下……也常常咳嗽,我见这个茶叶不错,就带进去让他们尝尝。” “满朝上下,谁都不敢轻易送入口的东西给宫中贵人,你……”杨氏叹口气,“为母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与杨国公家的公子成亲,但是既然你不愿,我便替你推了,唯愿日后你不会后悔。” “母亲,我想要的夫君,应该是父亲对你那样,杨家公子样样都好,但是他对谁都好,”顾如玖笑着道,“这点哪里比得上爹爹?” “你这丫头,竟胆大包天的说到长辈头上来,”杨氏被顾如玖逗笑,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京城好儿郎多的是,你又还未及笄,且先慢慢瞧着。” 第20章 杨氏口中虽这么说,心里却很清楚,她是绝对不会把久久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而京城里能与顾家结亲的家族,统共也就那些人家。只是姻缘一事不可强求,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一点点苦,杨国公家儿郎千好万好,也抵不过孩子的一句不愿。 杨国公向顾家求亲这件事,也只有两家比较亲近的人知道,其他人即便有所耳闻,也不知道真假,私下里略闲话几句,就揭过去了。现在大家更关心的是后位的人选,司马家没多少可能,李家又表现得不太积极,所以后位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有猜顾家的,有猜李家的,还有猜杨国公家的,还有其他几家有适龄姑娘,家风亦不错的世家,也在众人的猜测范围之内。 几天后,周太后突然召见胡家夫人,并且还留胡家夫人在宫中用午膳。众人忍不住想,难道皇室想要迎娶胡氏女为后? 任凭外面人如何猜测,胡家也没有站出来说什么,只是在半个月后,胡家姑娘胡喜与杨家儿郎杨文霁定亲。 大家被胡家的行为惊呆了,难道胡家瞧不上皇室,所以准备把女儿嫁了?上一个敢这么干的世家还是在大丰建国初期,只可惜这家人最后的下场太惨,惨得让所有世家都吸取了教训,对皇室的尊重程度达到了新高。 可是胡家如果真这么清高,怎么还让自家儿子进宫做龙禁卫,这是不是有些前后矛盾? 所有说……皇室并无意与胡家结亲才是真相? 作为被京城众人猜测的中心人物,周太后真捧着茶杯,品尝顾如玖送进来的茶叶。茶叶的味道算不上太好,还带着一股草药味,不过这份心意难得,周太后还是慢慢喝着。 “久久有些时日不曾进宫了,”周太后放下茶杯,见顾如玖身后的丫鬟还捧着一罐茶叶,便道,“这罐茶也是送予哀家的么?” “我前些日子在泰和别宫遇到陛下时,我见他仍有些咳嗽,便也给陛下备下一罐,”顾如玖从秋罗手里接过茶罐,解释道,“这茶叶性温和,喝了不仅润肺止咳,还有凝神效果。” “既然如此,你便再跑一趟,给皇上送过去,”周太后道,“陛下自从亲政后,朝中事务繁忙,也不曾好好休息,你去了也帮我好好劝劝他。你是他的师妹,你说的话他总是要听一些的。” 顾如玖想到晋鞅那不算好的身体,还要整日操劳,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起身朝周太后福了福:“姑母,那我便过去看看。” “嗯,快些去,等下跟陛下一起过来我这里用膳。”周太后笑眯眯的点头。 出了康泉宫,要经过鸾和宫,顾如玖听到里面传来声响,便有些好奇的问引路宫女:“这里面怎么有声响?”这里是大丰历代皇后居住的地方,现在宫中后位空虚,谁会这么大胆子在里面闹出动静。 “回县主,这是工部与殿中省的人在翻修宫殿,”宫女福了福道,“本来已经翻修好了,不过陛下前几日,又觉得不够好,伺所以就让工部以及殿中省的人又重新翻修一遍。” 顾如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经过鸾和宫正门时,她看到院子里似乎有移植过来的橘子树,只是被剪去了枝桠,光秃秃的让人认不清楚。 “县主要进去看看吗?”宫女见顾如玖朝门里看,便道,”若是您想看看,奴婢便让里面的人先停手。” “不用了,”顾如玖笑着摇了摇头,走过鸾和宫大门这段路,才开口道,“那是皇后居所,我等怎好轻易进去。” 宫女闻言屈膝道:“是奴婢未考虑周全。” 顾如玖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宫女是刘姑姑常常带在身边的,行事向来稳妥,今日想必是见自己好奇,才开了这个口。 走过鸾和宫,再走一段距离,便是乾坤宫。到了乾坤宫大门口等候通报时,顾如玖见到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奴婢白贤见过长颜县主。”白贤看到顾如玖,顿时停下脚步,特意往回绕了几步走到顾如玖面前:“县主近来可好。” “有劳公公挂心,一切皆好。”顾如玖见白贤神情看起来比往日憔悴,身边也没了那些讨好卖乖的小太监,心里虽然有些疑惑,面前却没有露出半分,“公公近来如何?” “谢县主垂问,奴婢哪都好。”白贤应答得十分得体,心里却有些激动。如今他被陛下厌弃,已经少有机会能在陛下面前伺候。他现在早已经对当初的行为后悔不已,可是他的位置已经被何明抢占,就算有心回去,何明也会阻拦。 这会儿看到长颜县主,他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希望,陛下这条路走不通,若是能讨好了长颜县主,未必没有重得风光的时候。不过他心里清楚,像长颜县主这般贵人,不会喜欢过于谄媚的下人,所以把态度拿捏得很好。 “奴婢见过长颜县主,”正说着,何明就从内殿出来,上前面笑吟吟的朝顾如玖作揖行礼,“快快请进。” 抛开后面那些弯弯道道不谈,单从面上说,顾如玖更欣赏白贤的做派,何明略浮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这段日子以来,何明虽然一直近身伺候晋鞅,但是顾如玖却觉得,晋鞅似乎并没有像当初用白贤那样用何明。 晋鞅这是真的厌弃白贤了,还是因为白贤做错了事,要借此给他一个教训? 帝王御下之道顾如玖并不感兴趣,她这次进宫来,只是为了晋鞅的身体。晋鞅虽然不是她的家人,但是她对晋鞅却是真的关心,而不是碍于他的身份。 谁的心都不是石头做的,晋鞅对她好,她早已经记在了心里。 “师妹来了?”见到顾如玖进来,还不等她行礼,晋鞅便已经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虚扶着她不让她行礼,“我们可有小半月没见了。” 顾如玖笑了笑,把茶罐放到他手里:“我还担心自己进宫次数太多,您嫌我烦。” “你若是每日都进宫,我跟母后只会高兴,怎么会嫌烦?” 何明想上前接过晋鞅手里的罐子,晋鞅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然后低下头揭开盖子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好东西?” “陛下这里还缺什么好东西?”顾如玖道,“是我在家中书库里找到一本孤本,上面说了这种茶可以止咳润肺,凝神静魂,我就想办法弄了些来。这些送进宫前,我已经喝了一段时日,确实有些效用。陛下先喝着试试看,若是有用的话,我就再多准备一些。” 家中祖传的方子,顾如玖虽然不能送出来,但是送做好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我让师妹费心了,”晋鞅当即便让宫女撤下自己正喝着的茶杯,让人换上顾如玖送来的茶叶。 “陛下,”何明有些担心的看了眼晋鞅手中的茶杯,长颜县主送来的东西,未经查验皇上就准备入口,这…… “这茶的味道虽然不太好,不过胜在有用,”顾如玖仿佛没有看到何明的这点小动作,端起新换上来的茶盏先喝了一大口,然后笑着道,“陛下可不要嫌弃它味道不好,就任性不喝。” 何明见长颜县主杯中的茶水少了一截,顿时知道方才做的动作不太妥当,不然长颜县主这种世家贵女,怎么会如此毫无仪态的大口喝茶。 只是这会儿长颜县主怎么想,他却是顾不上的,他最害怕的还是陛下出事,到时候他们乾坤宫上下都要跟着掉脑袋。 晋鞅看了何明一眼,学着顾如玖的样子喝了一大口,笑着道:“师妹送来的东西,便是再苦,我也会好好喝的。” 顾如玖眉梢微颤,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味呢? 不过还不等她细想,晋鞅突然又猛咳起来,她见他咳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何明还老老实实的站着,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上前轻轻拍着晋鞅的后背。 “上次在泰和别宫见到你的时候,还没咳得这般厉害,怎么又严重了些?”顾如玖等他不咳了,端起茶让晋鞅喝几口润喉咙,“御医来看过了吗?” “御医每隔几日都要过来请脉,并没有看出什么大问题,”晋鞅朝顾如玖笑了笑,“都是老毛病了。” “你才多大,还老毛病,”顾如玖抛出这么一句,话出口后就意识到自己这话太随意了些,她顿了顿,见晋鞅仍是笑得温柔,仿佛生病的不是他似的,叹口气道,“还请陛下保重身体,不然会有很多人担心的。” 晋鞅见她眉头轻皱的模样,点头道:“好,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别不高兴了,嗯?” 顾如玖避开他的目光,往旁边退了一步,笑着道:“您能这样想就好,姑母说,让我们去康泉宫用午膳,现在快到午时,您就别光顾着政事了。” 晋鞅放下茶杯,“我原本也想今日去母后那里坐坐,不如现在就过去吧。” 站在角落里的何明跟了上来,顾如玖看他一眼,笑着没有说话。 出了乾坤宫大门,顾如玖提起刚才在门口遇到白贤的事情,虽然别的什么都没说,但至少帮白贤在晋鞅面前刷了一下存在感。 “他前些日子有事情没有办好,我正在让他思过,”晋鞅道,“师妹若是喜欢他伺候,等下就召他到康泉宫。” “既然他犯了错,就让他好好思过吧,”顾如玖摇头道,“我可不想插手这种事。” 见她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晋鞅既无奈又好笑:“放心吧,也不是什么大错,我也没打算一直不让他当差。” “那也应该是你的事,因为我几句话,便把人召回来像什么事?”顾如玖仍旧摇头,“你不能因为我随意改变主意,不然日后我再不敢跟你说这些了。”她倒不是特别害怕惹上麻烦,只是不想让晋鞅因为自己,改变原本计划好的事情。 这样……会让她过意不去。 两人到康泉宫时,膳食已经准备好了。周太后看到他们,招呼着两人坐下洗手,然后对晋鞅道:“我还想着等下让人去请你们过来,没有想到你们倒是先来了。” “姑母嘱咐我的事情,我怎么会忘,”顾如玖笑着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手帕擦干手,“就是刚才在紫宸殿多说了几句话。” 周太后见晋鞅只是低头微笑,面色还好的模样,只好让宫侍开膳。 午膳用完后,顾如玖没有准备久留,起身向太后与皇帝告辞。 “怎么今日这么急?”往日顾如玖进宫,即便不留宿,也是要待到傍晚才离开,像今天这样,可不太多见。 “这几日跟着几位先生上课,今日能来宫里,还是母亲特意代我向几位先生请的假,”顾如玖无奈解释道,“今日先生们虽然给我放了假,可是明日还要交功课上去。” 周太后听她这么说,顿时明白过来,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久久到了这个年龄,是该学管家理财等庶务了。 “正好我也要回紫宸殿,就陪师妹走一段吧,”晋鞅站起身,起身朝周太后行礼后,就准备送顾如玖出去。 周太后见他想要献殷勤,还装作一副顺路的模样,摆了摆手,表示眼不见心不烦。 儿大不中留,随他去吧。 “陛下,”顾如玖在准备与晋鞅分开走的时候,停下脚步看着晋鞅,“虽然这话我说出来有些越矩,但若是不说,我的心里却难受。” 晋鞅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臣女早说过,这个天下早晚会在股掌之间,但是天下重要,你自己也同样重要,”她朝晋鞅深深一福,“请您为了自己,为了天下,一定要好好顾惜身体。” 在她口中,他在前,天下在后。 晋鞅弯腰隔着衣袖扶起她,郑重点头道:“师妹放心,朕定会记着你的话。”说完,他笑了笑道,“朕也说过,日后定不会让师妹担心。” 顾如玖闻言便笑了:“君子一言九鼎,帝王金口玉言,可要说到做到。” 等顾如玖坐上马车,马车缓缓前行,消息在长长的宫道后,晋鞅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下来,转身对跟来伺候的宫女太监道:“回吧。” 回到紫宸殿,晋鞅见一个太监正在打扫御案,开口道:“退下,不用打扫。” 太监惶恐不安退到一边,不明白往日一直好好的,怎么今天陛下突然不让他碰御案了,是他哪里做得不对? 晋鞅拿起御案上的茶罐,捧在掌心看了良久后才道:“把这个茶罐放到朕的内室去。” “是,”一位近身伺候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捧着茶罐,就像是捧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小心翼翼的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都很好,朝上风平浪静,周边国家也都老老实实,直到两个月后,锦州突然传来了诚王的讣告。 原本平静的朝廷,就像是沸腾的开水,再度热闹起来。 第41章 在诚王讣告传到顾家之前,杨氏正在府中接待亲家母胡夫人,二人未出阁前虽然关系一般,但是胡家与顾家关系向来不错,两人嫁人后,这些年因为夫家的关系常常往来,倒也生出了几分情意。加上她们的儿女感情好,胡氏嫁到顾家后,杨氏待她犹如亲女般,倒是让胡太太这个做母亲的,对顾家观感越来越好。 这次帮着皇室跑着一趟,她犹豫思考了很久,若不是太后几次召她进宫,她还真不想点这个头。 顾家把女儿养得有多金贵她是知道的,吃穿住行皆跟男儿一般,有时候甚至比养儿郎还要用心。现在皇室想把人家闺女娶进宫里做皇后,这……皇帝再好,不也得要三宫六院?顾家这般疼爱孩子,真舍得让孩子受这般委屈? 可是皇室开了这个口,顾家即便再不愿意,也要谨慎考虑。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来是做了一个恶人,所以胡太太在顾家坐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把来意说出来。 “亲家母,我这次来,实际上也是受人之托。”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胡太太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了。 “你我两年乃是世交,有什么话是不可说的?”杨氏早看出胡太太有心事,见对方一直不说,她也就没有开口问。 “这……”胡太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犹豫着开口道:“久久丫头,明年就要及笄了吧?” 杨氏心中暗暗好奇,难道杨国公家还没放弃,又让她这位亲家过来帮着说好话了?心里虽然疑惑,杨氏面上却笑道,“可不正是如此,近来我正把她拘在家里,好好学一学理事之道。” “你们家女公子机敏聪慧,这些庶务小事,定是一学就会,你莫要太过严苛了,”胡太太半是说笑,半是认真的夸奖了顾如玖几句,眼见杨氏脸上笑意正浓时才道,“只可惜我那侄儿无缘求娶到你家姑娘,不然也能亲上加亲。” “久久那孩子被我跟她父亲宠得过了,养成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加之现在又年幼。所以不能与杨国公家的公子结亲,亦是我顾家之憾。”杨氏这话说得有几分真心,她对杨国公家的公子还是颇为欣赏的,应该说这京城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大多都把杨垂文列为女婿候选人之一。 “想来是两个小辈没缘分,”胡太太虽然遗憾顾家没有答应自己母族兄长家求亲,但却并没有对顾家有不满之处。儿女姻缘大事,本就要小心应对,就连她女儿嫁到顾家前,也是拒绝了好几户人家。更何况她现在还暗暗庆幸顾家并未答应她上次的说亲,不然岂不是让兄长一家人得罪皇室。 若不是当差回来的儿子对她说,皇帝陛下对顾家二姑娘有儿女心思,她还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你一个国公府抢皇帝的心上人,日后能落得好吗?若是皇室讲道理还好,心里虽然膈应着但也过去了;但若是不讲理,还不得逼死你全家,再把女人给抢进宫?要知道前朝可是有皇帝连弟妻,儿媳都抢过,他们这一朝虽没有这种事发生,但谁敢笃定,以后就不会发生呢? 前朝各种奇葩事情不少,胡太太只要想起这些来,便觉得说不出的后怕。 “前些日子我进宫觐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提起你们家的姑娘,便是赞不绝口,”胡太太又喝了一口茶,“我就取笑着说,太后这是恨不得你们家姑娘是她自己的女儿,哪知太后娘娘却跟我说,是真想把你家姑娘当自己女儿养。” 杨氏面色的笑意微减,随即道:“太后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们家丫头,我们全家都很感念太后的情谊。” 胡太太闻言笑了,又道:“我们家姑娘嫁到贵府上,有你这样照顾她体贴她的婆婆,是她的福气,每每回我们娘家,就一个劲儿夸好。可见姑娘婚嫁不仅仅要看夫君如何,也要看长辈的。” “胡氏大方得体,为人能干,能娶到她这个儿媳妇,才是我们家的福气,”杨氏对胡氏这个儿媳妇很是喜欢,所以笑着夸道,“也是亲家你们家风严谨,把孩子教得好。” 两人又互相夸赞了一番对方的孩子,胡太太道:“夫妻和睦,这也是缘分与情分。你看,若是让太后娘娘做你家姑娘的婆婆如何?” “亲家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杨氏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手里捧着的茶杯也不自觉放回桌上。 胡太太见她这样,心中的担忧越盛,干脆直接道:“皇家有意迎娶你家二姑娘为后,所以让我来问问你们家的意思。” “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杨氏沉默了片刻,问道,“皇家这是执意迎娶我们家姑娘吗?” “太后的性格你想必也清楚,若是没有陛下同意,她哪会开这个口?”胡太太道,“更何况这事,说不定是陛下开了口,太后才让我来问的。我知道这事对你们家来说有些意外,可这总归不是坏事,你别太……” 她想说,家中出了一位皇后,那是荣耀事,毕竟这可是要史书留名的。可对于真心疼爱女儿的父母来说,皇宫那种地方,即便是做皇后,也算不上是最好的去处,史书留名又能如何?在生不能恩爱和睦白头偕老,到了死后就算流传千古又有什么用? 人死万事空,再好的名声,也不过是留个后人的一桩谈资罢了。 “亲家母,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待外子回来,我再跟他说说这事。”杨氏心中此刻万般复杂,却又隐隐有种果然等到了的感觉,她朝胡太太勉强一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家久久自小是当半个儿郎养的,骑射书画虽然勉强拿得出手,但是作为一国之母……” “哪有人生来就会做皇后的,便是当今太后,只怕一开始也没想过自己会做皇后,”胡太太道,“既然皇室有了这个心思,你们且好好想想,别……”别学太祖时期的那家人,因为拒绝皇室求婚,最后弄得整个家族都落没了。 杨氏知道胡太太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心里实在舍不得女儿进宫。 两人又谈了一会,胡太太看出杨氏有些心神不宁,略劝慰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顾长龄回到后院,见发妻坐在屋里发呆,表情也不太对劲,忙上前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你怎么了?” “你回来了?”杨氏见是顾长龄,略笑了笑,放下手里捧了很久也没看进去的书,“今日胡家亲家母来过了。” “她说了什么,让你脸色这么难看?”顾长龄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道,“你我夫妻多年,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别一个人憋在心里难受。” “太后与陛下有意立久久为后,”杨氏叹口气,“虽然还没有明着说,但是已经让亲家母来探我们口风了。” 顾长龄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但是却没有表现得有多意外,他轻轻捏了捏杨氏的手,温暖的掌声安抚着杨氏的情绪,“陛下这个心思,我曾经猜测过,不过陛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这份心思到了今日,我才敢肯定下来。”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还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杨氏抽出自己的手,看着顾长龄道,“难道你就忍心久久去那个地方?” “非是我想她去那个地方,”顾长龄沉默片刻,突然道,“你还记得久久出生前几天,你跟我做的那个梦么?” 杨氏悚然一惊,尽管已经过去十多年,但是她却对那个梦记忆犹新。那样一个梦本就光怪陆离,更别提她跟夫君居然做了同样一个梦。 那个梦里,火凤泣血,最后化作光落到她的腹中。然后,第二日鸾和宫就传出小公主夭折的消息。 顾长龄并不信鬼神,所以尽管觉得这个梦很是奇异,但也只当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直到三年前,太后召见久久后,待她便如亲女,不仅常常召见她进宫,还给她备下诸多女儿家能用的东西,便是他们万分宠爱久久,也不过如此了。 缘分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又不得不让人称奇。周家有两个与久久同龄的姑娘,也不见太后另眼相待,唯独对久久,宛如亲生。 “久久自出生后,就没有见过太后,”顾长龄苦笑,“如今已经不是我们愿不愿意让她进宫,而是皇室想迎娶她为后。” 他又何尝舍得女儿嫁到宫里,可是天命这种东西,谁又说得清? 那日即将离开京城的出云真人找到他,给了他几句忠告。 “龙凤呈祥,天下繁荣。凤飞泣血,独龙早丧,天下大乱。”顾长龄低声道,“这是出云真人离开京城前,对我说的话。” “你不是向来不信鬼神么?”杨氏苦笑几声,沉默良久后才道,“罢了,我再烦恼又有何用,难道还能拒绝皇室的求亲不成?” 若是嫁到其他人家,但凡女婿敢乱来,他们娘家人还能去撑腰。可皇室不似普通人家,即便要纳妃,他们娘家人什么都不能做,只硬生生让女儿咽下这份委屈。 顾长龄沉默良久:“不如先看看久久的意思,若是久久不愿,我们再想办法。”如果久久不愿意,太后与他是表兄妹,陛下与他又有几分师徒情谊,二人也许会看在这层情面上,不会太过为难他们顾家。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去问女儿关于这件事的想法,锦州的讣告就传来了。刚在家待了没多久的顾长龄,急匆匆的乘坐马车朝宫中赶去。 原本一个亲王的病逝算不了什么,按照亲王规格下葬了就行。但是诚王不同,他虽然昏庸无能,连自己的封地都管理不好,但是他是陛下的生父,并且又还未请封世子。他死了,陛下要不要守孝,诚王府由谁继承? 按规矩来讲,陛下已经过继给先帝,那就是先帝的孩子。那么他是君,诚王是臣,万没有君给臣守孝的说法。可是按照情理来说,诚王是陛下生父,陛下若是把他当做普通叔伯,那又太过冷情了些。 守孝,有可能引得太后不快。不守,又有点不讲情理。于是几位重臣就为了这件事,在紫宸殿里吵了起来。 晋鞅沉默的坐在御案后,听着几个大臣的争吵,心神却早已经飘远。 他对诚王的感情很复杂,幼时曾期盼过,在大一些后又恨过怨过,再后来他被母后选为继子,成为了大丰的皇帝,渐渐的便没有怨也没有期待,自然也没多少感情。一个从未关心过他,甚至连看都怎么看过他的父亲,能让他有多少感情呢? 平日的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治国之道,为君之道,为人之道忙得他根本没时间去想锦州的诚王府。 现在突然传来消息,诚王没了,那个作为自己父亲,但却从未尽过父亲责任的男人病逝了。 第21章 他心底有些茫然,有些空,又带着些说不出的酸涩与放松。 “陛下,臣以为,法理莫过于人情,”李光吉道,“您应该为诚王守孝一年。” “荒唐,世间岂有君为臣孝一年的说法?”司马鸿当即反驳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您是先帝的孩子,又是天下之君,不可行此礼。” “司马大人,天下谁人不知诚王乃是陛下生父,若是陛下毫无悲恸,这让天下众人如何看待陛下?”李光吉朝晋鞅拱手一揖,“请陛下谨守孝行。” “司马大人与李相的话都有道理,”晋鞅揉了揉额际,“顾大人,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顾长龄上前一步道:“臣以为,此乃陛下家事。” 晋鞅闻言起身道:“好,顾卿说得好,这本是朕之家事。”说完这句,他看向李光吉与司马鸿,“此事朕心中已有想法,请两位大人不要因为此事伤了和气。” 司马鸿看了眼躬身敬立的顾长龄,语气嘲讽道:“顾大人好建议。” “多谢司马大人夸赞,在下愧不敢当。”顾长龄微笑着朝司马鸿行了一礼。 司马鸿愤怒的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顾长龄。 李光吉恍若没有看见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拱手道:“此事既然陛下已有决定,臣等自不再多言,只是诚王府世子……” “诚王府中两位公子尚未及冠,无法治理一州之地,不如把诚王妃与两位公子接往京城,待他们年长后,再做封赏,”晋鞅垂下眼睑,缓缓道,“诸君以为如何?” 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张仲瀚见三只狐狸都不开口,便也老神在在的站在一边,对此事不发表意见。皇上此举看似关心诚王府家眷,实则是打算收回锦州这块封地,让诚王子嗣成为有名无实的皇室闲人。 就像如今京城里那两位老郡王一样,空有爵位却无封地,待在京城这个地方,还能扑腾出什么水花? 看似体贴周到,但却是兵不血刃,这位陛下,可是比先帝手段高明多了。 “陛下圣明!”顾长龄拱手道,“诚王子嗣年幼,陛下竟为他们想得如此周到,实是仁德。” 李光吉与司马鸿齐齐在内心呵呵,只不过两人心里也都清楚,这样做对朝廷更好。除非他们两人有叛逆之心,不然是说不出反对话来的。 “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大人安排迎接诚王府家眷事宜。”晋鞅和尚桌上由锦州发来的讣告,垂下眼睑道,“毕竟是诚王的子嗣,一路上不可慢待。” 诚王的子嗣? 这个词用的可……真客气。 张仲瀚向来是喜欢多想的性子,越听越觉得陛下这话有些不对味,这可不像是兄长惦记弟弟妹妹的说法? 他看了眼陛下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来,想了想,跟着顾长龄身后站了出来:“陛下圣明,臣等定认真行事。” “那便有劳诸位爱卿了。”晋鞅说完后,面上露出疲倦之色,四人见状,很识趣的提出告辞。 出了乾坤宫,司马鸿、顾长龄、李光吉三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拱手,然后一前一后的各自离开,显然对彼此都不是那么的满意。 张仲瀚摸着胡子,眼神在三人身上扫视了一遍,最后朝顾长龄走去:“顾兄,请留步。” “张相,”顾长龄回头见是张仲瀚,笑着回礼道,“张相可是有事?” “就是想跟顾大人走一走,聊一聊,”张仲瀚笑呵呵道,“顾大人深受皇上信任,不知您看此次的事情……” “张相多虑了,你我皆是同朝为官,陛下对你我以及满朝文武是一样的,”顾长龄知道张仲瀚是想在自己这里打听点消息出来,所以直接道,“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长相您可要记得一件事。” 张仲瀚闻言道:“愿闻其详。” “不管诚王如何,那终究是陛下的生父,我等在此事上,无需多言,陛下心中自有一杆秤,”顾长龄停顿了一下,语气压低道,“诚王的子嗣,如今虽说年幼,但与陛下也相差不了太多。他们改懂的事要懂,不该做的事情就不能说,毕竟他们只是王爷的孩子,比不得陛下尊贵。” “顾兄此言甚是有理,在下也是如此认为。”张仲瀚是个老狐狸,当下便明白了顾长龄的意思,两人相视而笑,便拿定了诚王家眷进京后的待遇。 果不其然,第二日陛下就为诚王写了一遍祭文,并且当着全朝上下的面言明,要为诚王守孝七个月。 按照普通人家礼仪,叔伯过世,子侄一般守孝三月。若是父母过世,儿子守孝二十七月。 陛下与诚王关系,说起来有些复杂,但君王又岂能与普通人一样? 守孝七月,已经是无可挑剔的做法了。 至少在文人口中,对此举是十分赞扬的,甚至还有好些文人才子写诗作赞扬晋鞅仁孝。 皇帝要守孝七月,这立后一事,满朝上下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不长眼色的让陛下立后。 人家陛下与太后都不急,您这个臣子的竟如此着急,连陛下在守孝都忘了,那是何居心? 谁愿意做文人口中,不仁不孝不义之辈? 五个月后,诚王的家眷入京,同行的除了有诚王的两子两女以外,还有诚王妃以及两位侧妃。他们居住的府邸早已经备好,是一栋郡王规制的府邸,里面修建得十分精致,任谁来看了,都要说皇上为人仁厚。 不少人都知道,陛下当年还在诚王府做长子时,诚王妃待他并不好,兄弟姐妹更是刁蛮任性,所以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现在陛下是天下之君,非但没有记恨诚王妃等人当年的恶行,反而让人细心接待他们,这份宽容与仁厚,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此事传出去后,京城里不少人都夸赞陛下为人仁厚,诚王妃等人心思歹毒,连带着诚王的子女在京城里,也不太受人待见。虽然大家明面上,对他们客客气气,但是私底下有什么聚会,从来不带诚王家的孩子玩,让往日里刁蛮的公子郡主们,顿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他们虽然任性无脑,但也知道这里是京城,不是锦州,而且还有个他们当年磋磨过的兄长当皇帝,若是不老老实实的待着,只怕以后的日子难过。 诚王妃想得比几个子女还多,她最担心的不是皇帝刁难他们一家,而是担心皇帝把他们圈养着,不给爵位不给封地,待十余年过去,谁还会把他们看在眼里? 她心里越想越担心,就四处找门路,希望能有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帮他们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经过她这么一打听,就知道了现在最受皇帝信任的是顾家,顾侯爷在皇帝亲政前,还是他的老师。 只可惜顾家人家风严谨,她一个丧夫的王妃,无缘无故实在没有理由去登门拜访,所以即使有这个心思,也求人无门。 她思来想去,等了一段时日后,终于等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顾家二姑娘一月后举办及笄礼,京城中不少女眷都受到了邀请,她这个诚王妃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看着手中的请帖,诚王妃思索良久,对身边的陪嫁林姑姑道:“姑姑,把我那套水晶杯准备好,待长颜县主及笄礼时,我就用这套水晶杯做贺礼。” 水晶杯?! 林姑姑面色微变,那可是全大丰都没有几套的好东西,不过是个二等世家的闺女及笄,王妃何必如此的大手笔? 第42章 “父亲,母亲,”顾如玖走进正院,朝父母行礼,又朝大哥与二哥二嫂屈了屈膝,全家人正襟危坐的模样,让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近来京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怎么突然这么严肃认真? “久久过来了,坐下说话,”顾长龄顶着全家人的目光,颇为感慨,“下个月你就及笄了,为父遥想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是皱巴巴的小团子,没有想到十五年的时间转瞬就过了。” 顾如玖心头顿热,起身朝杨氏与顾长龄深深一福:“多谢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 “父母养育子女,本就是期待他们能健康与成长。子女感谢父母养育,我们做父母的,也感谢子女来到我们的人生中,”杨氏眼眶微红,借用微笑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你日后,可不要再说这种话,父母子女之间哪有什么谢与不谢。” “嗯,”顾如玖含笑点头,走到杨氏身边蹲下身仰头看着杨氏,“母亲,您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眼看你一天天长大,已经到了可以出阁的年龄,为母心中舍不得,”杨氏笑着擦去眼角的湿润,伸手摸了摸顾如玖额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本来一早我就该告诉你的,哪只后来诚王讣告发到京城,陛下要为诚王守孝七月,这件事不好再提出来就耽搁了。” 她看着女儿脸上的迷惘之色,就知道这几次久久进宫,皇室并没有跟女儿说这件事,于是心里的不甘消去不少。好歹皇帝还知道规矩,没有做私定终身这种事。 “皇室曾托胡太太来跟我们家提亲,”杨氏语气十分缓慢,显然并不太想跟顾如玖提这件事,“陛下有意迎娶你为后。” 什么?! 顾如玖脑子有些转不过弯,迎娶她为后?这还是晋鞅的意思? 这大半年来,她见到晋鞅的次数并不多。今年开春的三月三,她做了两个福寿荷包进宫,因为那时陛下还在为诚王守孝,她又是女眷,所以没跟晋鞅说几句话,她就起身告辞了。 再后来她也就在康泉宫见过两次晋鞅,虽然每次晋鞅都亲自送她上马车,但是她来去匆匆,哪里想过晋鞅竟会有种心思? “听说这的确是陛下的意思,”杨氏见她这副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叹息道,“我跟你父亲想过了,若是你不愿意,我们就找理由把皇室的亲事推了。反正这件事除了我们、胡家以及太后、陛下外,并无其他人知晓。” “您且容我想一想,”顾如玖怔怔的站起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皇室开了这个口,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推了?母亲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把话说得这么轻松,但她并不是无知小儿,哪会不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家里其他人见她这样,都有些不忍。胡氏小声道:“小姑觉得陛下为人如何?” “他……待我极好,”顾如玖沉思片刻,“从不以身份压人,细心体贴,便是兄长你们待我,也不过如此了。” 顾存璟闻言面色微变,他早就看出陛下对自家妹妹特别好,但是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自家妹子长得可爱,惹得陛下心生了几分师兄妹情谊。更何况那时候他觉得陛下待妹妹也没这方面心思,怎么到了这会儿,竟不是师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了? 胡氏听到顾如玖这么说,面色稍微缓和些许:“可见陛下待你是真心诚意的。”只是这份真心诚意能维持多久,两年?五年?或者十年?嫁到皇室,虽然能让家族荣耀,可是以他们这样的人家,何需牺牲小姑去得这份荣耀呢? “侯爷,夫人,康泉宫的刘姑姑来了。”一个下人来报。 “快请,”顾长龄愣了一下,示意让府中大管家亲自去迎接。 刘姑姑进了正院,见顾家上下都在,先是朝众人行了一礼后才道:“奴婢厚颜来侯爷府上讨杯茶喝,侯爷跟夫人可不要嫌弃。” “刘姑姑客气了,”杨氏笑着道,“您来了,寒舍只会扫榻相迎,又怎么嫌弃?” 说笑了几句,刘姑姑才把话说到了正题上:“奴婢此次来,是为了接长颜县主进宫的。” 杨氏闻言犹豫了片刻:“太后相邀,本不该辞,只是不久后便是小女及笄之礼,这恐怕……” “请夫人放心,太后此次只是请县主小住两日,过几日便送县主回来。”刘姑姑知道杨氏的顾虑,便细心解释起来,“县主及笄礼,太后因身份问题不能亲自前来,所以才特意请县主到宫中小住,还请侯爷与夫人理解。” 刘姑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氏若是再推辞,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她略思索片刻后,偏头去看女儿,让她自己拿主意。 “臣女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太后,”顾如玖缓缓笑着,“既如此,我便去叨扰姑母几日。” “不叨扰,叨扰,太后就盼着您呢。”刘姑姑见顾如玖点了头,心中一喜,面上的笑容也轻松起来。 待顾如玖带着丫鬟去自己院子收拾行李,刘姑姑才对杨氏道,“奴婢此次来,还有一事想与侯爷与夫人提一提。” 杨氏看了眼不说话的丈夫,知道他碍于自己男子身份不好开口,便仍旧自己出头道,“姑姑请尽管说。” “如今陛下的孝期已过,立后一事,便再不能拖延了。”刘姑姑朝杨氏与顾长龄屈膝一礼,“还请侯爷与夫人能同意这门亲事。” 一直没开口的顾长龄说话了:“虽说姻缘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要讲究个缘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陛下乃是仁爱之君,我们顾家自然是希望有这样一位乘龙快婿。只是日后需要互相扶持的是他们年轻人,不是我们这些老辈,所以事情成与不成,也该看看他们小辈的意见。” 顾长龄这话不算委婉,刘姑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门与皇室的亲事,他们顾家长辈没什么意见,关键在于长颜县主愿不愿意。 早听闻顾家疼女儿,但是疼到这个地步还真不多见。若是别人家遇到这种好事,早就点头答应,哪里会像顾家这般? “我去看看久久收拾好没有,免得让姑姑久等。”杨氏起身朝刘姑姑笑了笑,转身往内院走去。 到了女儿居住的院子,杨氏见东西都已经收好了,拉着女儿的手道:“无需顾虑太多,万事还有我们。” “母亲放心,女儿明白。”顾如玖对杨氏笑了笑,挽住杨氏的手臂,把头靠在她的肩头道,“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们的好付诸东流?” 杨氏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的笑开。 刘姑姑把顾如玖接进宫后,就去向刘太后复命,然后把顾长龄与杨氏的话,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周太后听。 周太后听完以后不怒反笑,“顾家人就是这种性子,这么多年,杨氏也没怎么变,难怪能教养出久久这样的丫头。”说完这些,她对刘姑姑道,“你去把顾家的话说给皇上听,并且告诉他,看在我跟他的母子情分上,不管他与久久的事情成与不成,都不能因此迁怒于顾家。” 刘姑姑看了周太后一眼,心中无限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沉默,“奴婢这就去。” 西配殿中,顾如玖打量着这间她曾经住过的屋子,这里打扫得十分整洁,里面的摆设物件也是按照她当初习惯的样子摆放着,仿佛从未动过,只等着她来住下。 “你们慢慢收拾着,我过去给太后见礼,”顾如玖带了宝绿与秋罗以及两名宫女往主殿走,刚到门口就见刘姑姑从里面出来,刘姑姑给她行礼后,她微微侧身避开半礼,往里走去。 刘姑姑站在原地,等到顾如玖进入后,才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里面传来太后愉悦的笑声。虽然不知道长颜县主说了什么,但是太后心中有多高兴她是能分辨出来的。 太后如此喜爱长颜县主,大概这真的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刘姑姑心里这般想着。 刘姑姑到紫宸殿时,晋鞅正在看各地上报的旱涝情况,听到刘姑姑来了,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让人把刘姑姑请了进来。 “奴婢见过陛下,”刘姑姑笑吟吟的朝晋鞅行礼后道,“今日太后邀长颜县主到宫中小住,所以请您午时陪太后一起用膳。” “姑姑不必如此多礼,”晋鞅抬手虚扶一下,眼神微亮,“师妹好些日子不曾进宫,她瞧着可还好?” “瞧着似乎比往日瘦了些,也高了些,”刘姑姑见陛下仍旧端正站着,仿佛不为所动但是却眼露担忧的模样,仍旧笑着道,“不过人却是越发漂亮了,今日在侯府上见到县主时,奴婢都差点看得失仪了。” 听到刘姑姑这么一说,晋鞅心情又好了起来,把手背在身后笑着道:“师妹这是把先生与师母的优点都长到自己身上去了。”在他看来,师妹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的,头发黑黑的,再没有人比她更好看了。 眼见陛下这会儿心情好,刘姑姑就趁势把顾家以及太后的意思说给了他听。她原本还担心陛下会动怒,谁知听完她的讲诉后,陛下竟开口夸起顾家来。 “顾先生的话甚是有理,”对于顾家,晋鞅有心重用,其中有部分是久久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却是顾家的作风以及顾家人的能力。作为帝王,他想要的臣子是有能力却不爱惹事,又重情义的人。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爱,又怎么指望他去爱天下百姓?一个人若是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舍弃,那么在利益权势的吸引下,他就有可能做出更多胆大包天的事。 顾家今日的这个答复,让他恍然有种不愧是顾氏一族,果然顾氏一族的感慨。 为明君者,唯盼得遇良臣。当年顾先生甘愿为了京城百姓,顶着巨大压力给他上报地动一事,他就知道,顾氏一族心存着天下百姓。 时隔两个月再见顾如玖,尽管晋鞅定力再好,也忍不住在用膳的时候,多看了顾如玖好几眼。偏偏只有他自己认为掩饰得极好,旁边的周太后几乎快看不下去了。 “陛下,”用完膳后,周太后揉着额头道,“我现在有些困,你带久久在宫中四处走走,她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在宫里好好看看了。”儿子,为娘只能帮你到这了。 “请母后好好歇息,儿子一定好好招待师妹。”晋鞅回了周太后一个灿烂的微笑,上前扶着周太后起身,把她送到后殿内室门口,才松开手。 “陛下,世间得到真心的方法唯有一个,”周太后回头看着自己这个向来都很懂事的孩子,“那就是真心换真心。” “多谢母后,儿子明白。”晋鞅朝周太后作揖。 “明白就好,”周太后摆了摆手,“你自去吧。”左右即便人站在这里,心还待在前殿呢。 此时的顾如玖在观赏手里的茶杯,这个茶杯手感细腻,杯型完美,就连杯面上的花纹也极为漂亮精致,简直称得上是艺术品。碧绿的茶叶漂在杯中,配着白色的瓷底,带出几分清幽来。茶还未饮,便已有三分雅致。 “久久,”晋鞅走到她身后,犹豫了一下,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陛下,”顾如玖放下茶杯想要起身行礼,被晋鞅拦了下来,“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 现在是夏末秋初,天气仍旧有些炎热,顾如玖穿的广袖裙由绸缎制成。晋鞅虽然隔着衣袖按着她手臂,她仍旧能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度。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晋鞅快速的收回手,“抱歉,是我不小心冒犯了。”只是那手掌心,仿佛被灼伤了一般,即便离开了她的手臂,仍旧觉得灼热难耐。 “没事,”顾如玖看到他有些手足无措,风淡云轻的笑了笑。 “鸾和宫后面有一丛竹林,那里安静凉爽,师妹陪我去那里走走可好?”晋鞅看着顾如玖,担心她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顾如玖抬头,迎视着他的双眼,点头道:“请陛下带路。” 见她同意自己的邀请,晋鞅心中一喜,便吩咐宫侍,让他们先去在竹林里准备好要用的茶水点心之物。 出了正殿,顾如玖见白贤与何明都守在殿外,停下脚步对白贤笑了笑。 白贤恭敬的朝她回了一礼,并以示尊重的往后退了一步。去年自从他被陛下厌弃后,日子便一直不太好过,直到那日偶遇了长颜县主。 那天过后没多久,他便受到陛下召见,再度重新回到御前伺候。虽然现在还有个何明在跟前碍眼,但日子比受陛下冷落那段时间好过许多。 宫里这个地方,只要用心打听,就没有不能知道的秘密,更何况白贤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乾坤宫里多多少少也有受过他恩惠的人,所以这一打听,他就知道了真相。 原来是那日长颜县主见过他后,便在陛下跟前提了几句,虽然没有刻意说他好话,但总算能让陛下想起他这个人来。 所以现在他能重回风光,长颜县主能占一大半功劳。 出了康泉宫,就有太阳晒着的地方,何明抢先一步,替晋鞅撑起了伞。白贤懒得跟他争,小心翼翼的撑着伞走到顾如玖身边,既不让太阳晒到她,还能让凉风能够吹到她的身上。 穿过假山,荷花池,以及一道九曲桥,顾如玖终于来到了这片竹林。竹林了打扫得很干净,更没有蚊虫之类,她甚至看到隐蔽处放着香炉。 “这里果真安静又凉爽。”顾如玖看了眼四周,白贤适时收回伞退到一边,看也不看旁边的何明。心里却在冷笑,好歹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竟看不出陛下待长颜县主的满腔情意,就这样还想跟他争? 便是他什么都不做,何明早晚也会被没眼色给害死。 “知道你苦夏,所以必会喜欢这里,”晋鞅指了指鸾和宫,“殿中省与工部翻修宫殿时,我让他们把这里跟宫殿接通了,从鸾和宫过来,只需要几步路的时间。” 顾如玖沉默的看着那座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光芒的宫殿,风吹起竹叶沙沙作响。 见她不说话,晋鞅也不气馁,带着她在凉亭中坐下,然后亲手倒了一杯竹叶青茶递到她面前,“久久,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顾如玖看着这只端着茶杯的手,干净,洁白,漂亮得毫无瑕疵。 她抬头看着他,片刻后才问:“陛下,立我为后,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见她不接茶杯,晋鞅也不收回,径直伸着手,笑着道,“我初见你时,你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脸蛋白白圆圆的,就像是仙女座前的童女般。” 第22章 “陛下这是在以貌取人么?” 晋鞅笑着摇头:“那时候我就想,这般有福气又可爱的姑娘是哪家的,看起来健健康康的模样,真是讨喜极了。” 顾如玖摸了摸自己界于鹅蛋跟瓜子之间的脸蛋,面上也露出一丝笑:“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出头,脸上肉多也正常。” 原来转眼间就是四五年过去了。 “是啊,我就觉得你那样挺好,”晋鞅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后来知道你是顾先生家的女公子,我便更加高兴,总觉得与你特别投缘,恨不得把你当自己妹妹般疼着宠着。再后来你又大了些,我开始担心你嫁到别人家受委屈,担心其他家姑娘刁难你,再后来甚至觉得,若是不好好护着你,我连饭都吃不好,觉也睡不安稳了。每每听说你去跟其他公子姑娘们聚会,我总是会想,京城里世家公子姑娘那么多,会不会有跟顾家关系不好的,借着机会为难你,让你难堪?” “到了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毛病有些不好了,”说到这,晋鞅面上的笑带上几分苦意,“自从弄清楚我对你的心意以后,我一直在担心害怕,担心我还未向你求亲,你便嫁给了别人;或是你根本对我毫无情谊,我把你强娶进宫,让你委屈一辈子。” “我一直这么担心着,直到杨国公家向你求亲,”晋鞅停顿了一下,看了眼低头沉默的顾如玖,“那时候我才发觉,若是你嫁给了别人,我或许会恨不得毁了那家人,然后把你抢进宫来。” 说到自己这个难以启齿的龌蹉心思,晋鞅脸上的苦意更浓:“所以,我对你怀着就是如此可鄙的心思。” 顾如玖看着自己面前这只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青绿色的茶水在杯中荡出一圈圈水纹。她缓缓的伸出手,接过了这杯茶:“陛下,臣女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美好。”有时候年少时的情爱,会自动给倾心之人带上美化的光环,可是待这个光环消失后,这份情爱就会慢慢变得难堪起来。 “我善妒,记仇,心眼小,野心大,”晋鞅笑看着顾如玖,“久久难道比我的内心,还要丑恶吗?” “陛下!”顾如玖皱眉,看着眼前的美貌少年,“善妒记仇,小心眼有野心,乃是人之常情,您是天下仁义之君,这天底下,再无人比你更伟大。” 晋鞅闻言,脸上的笑容几乎还要比天空的太阳还要灼热:“所以,对我来说,久久什么样子,都比别人好,比别人可爱。天下间,再无女子可与你比肩。” 顾如玖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茶杯微晃,温热的茶水溅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块柔软的手帕覆在她的手背上,一只手温柔的替她擦去水渍:“若得久久为后,朕愿永不纳妃,以盼与久久白头偕老,至死不渝。” 沙沙。 风吹动着竹枝,竹影摇动,凉风微起。 顾如玖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却带着连她自己都意外的平静与期待。 “若是陛下愿意与臣女恩爱到白首,就请陛下正式向我家提亲吧。” 这句话说出口,并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也没有半分的为难。 第43章 晋鞅终于知道,当一个人过于高兴的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良久后才开口道:“久久,你今天能够答应我的求娶,我很高兴。” 顾如玖心底隐隐有些愧疚,因为对方付出的这份情谊,她做不到相等份的回报。所以晋鞅越认真,她的心里就越不踏实。 “陛下,我……”顾如玖张开嘴刚想说话,却被晋鞅拦下了。 他小心的执起她的手,仿佛怕唐突佳人,只敢虚握着,不敢用太大的力道:“久久愿意嫁给我,我心中已经十分高兴。”所以,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 覆盖在自己左手背上的手,顾如玖右手隔着手帕拍了拍晋鞅的手:“陛下,我明白。” 晋鞅闻言笑了笑,手中稍稍一个用力,把顾如玖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他们未来的时间还很长,他还有很多的机会。 白贤看着陛下与长颜县主之间不太合规矩的动作,把头埋得更低,心里却踏实下来。 长颜县主做皇后,对他来说实际上是一件好事。别的不说,至少长颜县主与他有几分熟悉,这比其他世家姑娘进宫好。 何明比白贤震惊多了,甚至连面上都带出几分惊讶之色。他早知道陛下待长颜县主极好,有什么好事都处处念着她。但他以为这只是因为长颜县主受太后喜爱,陛下才特意对她好的缘故,哪知陛下对长颜县主竟是男女之情。 难怪长颜县主送来的茶叶,陛下敢毫不犹豫的下口,并且从不在长颜县主跟前自称朕。 想到自己曾经无意间冒犯过长颜县主,何明内心就一阵后悔,早知道陛下对长颜县主的心思这么深,他哪还会去犯这种错。 他扭头瞥了眼白贤,他之前还在奇怪,白贤这只老狐狸在长颜县主面前,怎么就跟听话的孙子似的,原来是看透了这一层,上赶着在未来皇后面前装乖卖巧呢。 觉得自己输了一筹,何明对白贤更加警惕起来。他好不容易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可不能让白贤这个老狐狸再抢回去。 顾如玖与晋鞅在凉亭里坐了没多久,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并且狂风大作,一副即将下暴雨的样子。 “陛下,变天了,我们回去吧。”顾如玖见狂风卷起竹叶,想起晋鞅的身体淋不得雨,便道,“明日我再陪你出来喝茶。” “久久记得说话算话就好,”晋鞅闻言笑着站起身,走到顾如玖身边,替她挡住吹来的大风,“我们走。” 顾如玖有些无语,除了喝茶外,就不能惦记些其他东西吗? 可惜天公不作美,两人刚走出凉亭没多远,雨点就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 “哎呀,”顾如玖抹去额头上的雨滴,扭头看了眼身边锦衣玉冠的美貌少年,也顾不得礼节,一把抓起他的袖子,“陛下,快跟我来。” 晋鞅看着作势欲跑的顾如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反手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鸾和宫小跑而去。 哒哒哒。 眼见陛下跟长颜县主跟小孩子似的在前面跑,白贤把手里的伞往身后的小太监手里一塞,也跟着追了上去,跑的途中,还有意把自己弄得狼狈了些。 两人刚跑到鸾和宫屋檐下,大雨就倾盆而下,哗啦啦的打在地上,溅起一片水雾。 顾如玖捂着肚子笑着道:“幸好我们跑得快,不然就要淋雨了。” “还好你反应快,不然这么大的风雨,如果我们还待在凉亭里,肯定会被弄得浑身湿透。”晋鞅拿出手帕,低头细心的替顾如玖擦去脸颊上的雨水。 晋鞅的动作很轻,轻得顾如玖的脸颊有些发痒,她有些不自在的微微低下头,避开他温柔的视线,把自己的手帕塞到晋鞅手里:“陛下给自己也擦一擦吧。” “好。”晋鞅把自己的手帕收起来,低头看顾如玖塞过来的帕子。帕子很干净,柔软的棉布抹在手上很舒适,帕子的角落里绣着一朵花,只是绣得有些不太好看,看不出是什么花。 随意在自己脸上擦了擦,晋鞅把这块手帕揣到了自己身上,看了眼这座还没有主人的宫殿:“这里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久久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整的?” 顾如玖抬头,看到屋檐上雕琢着飞凤祥云图案,说不出的尊贵。 白贤与何明躬身上前,推开了两人身后的一扇门。 这是鸾和宫的后门,但仅仅只是后门,已经做得极为气派与精致。 顾如玖回头,看着身后大开的房门,又侧头看向眼含期待的晋鞅,跨进了这道门。 后殿因为没有人居住,显得有些安静,不过因为开着窗户,屋内的摆设物件都是新做好的,所以还不至于到冷清的地步。顾如玖注意到,这里的很多物件花纹都十分吉利,样式也是自己平日喜欢的,甚至只是一张椅子,也是自己从小到大用惯的样式。 这些东西全都是按照自己的爱好与习惯来准备,陛下他…… 顾如玖猛的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轻帝王,张开嘴半晌才柔声道:“陛下,这里你准备了多久?” “这里从去年春便开始修缮,里面的物件摆设是今年才开始准备的,”晋鞅伸手摸了摸柜子上的一个描梅宝瓶,笑着道,“这里我已经让他们尽量按照你的喜好来安排,只是你大多时候都生活在侯府中,很多地方我可能还没考虑到,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尽管提出来,我让他们再改。” 顾如玖摇了摇头,走到窗户边,看到了窗外的那几珠橘子树。 “这里很好,”顾如玖回头朝晋鞅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陛下,我很喜欢。” 见到她笑,晋鞅也忍不住笑开:“你喜欢就好。” 顾如玖怔怔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底柔软一片。 康泉宫中,太后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 “太后,外面雨这么大,奴婢有些担心陛下与县主,您看要不要派人去接他们?”刘姑姑担忧的看了眼窗外,陛下身子不太好,可不能淋雨。 “不用了,”周太后摇了摇头,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宫中房间这么多,难道还没有他们躲雨的地方么?” 刘姑姑见状,也不再多言,沉默的退到了一边。 雨停后,陛下与长颜县主回到了康泉宫,刘姑姑见他们衣衫整洁,身上穿着的还是之前那一身,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放下了。 晚膳时,晋鞅突然对布菜的白贤道:“这道酱鸭舌县主喜欢,你移到她面前去。” 顾如玖抬头朝他笑了笑,两个小酒窝顿时浮了起来。 晋鞅见到这个笑,顿时耳尖微红,连自己吃了一筷子什么东西进嘴里都察觉不出来。 周太后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两个小辈的互动,接过刘姑姑端来的汤慢慢喝起来。 做长辈的,有时候眼神差一些更好。 当天晚上,顾如玖睡得很安稳,似乎还做了一个美梦,虽然她第二天一早醒来就已经忘记梦的内容,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刚用了早膳,晋鞅就让白贤送了些新奇小玩意来让她把玩,而他本人因为要上朝,所以无法亲自过来。 戳了一下手里的摇头娃娃,看着它大脑袋晃来晃去,顾如玖笑眯眯的放下它,然后对白贤道:“有劳白公公走这一趟,陛下今日早膳可用得好?” 她听闻晋鞅早上起来的时候总是胃口不开,大多时候就用半碗粥填填肚子。 “陛下今早醒来的时候,心情格外好,不仅用了一碗粥,还用了两块金丝糕,一碟小菜,”白贤笑眯眯的回道,“这可是陛下近一个月来,胃口最好的一次了。” 听了这话,顾如玖脸上再度露出几分笑意,然后起身从内室拿了一个罐子出来:“陛下平日胃口不开,偶尔一次大饮大食,我担心他肠胃受不了。这山楂茶是民间的小玩意儿,能开胃消食,你带回去让陛下试着喝喝看。” 白贤双手把罐子接了过来,又说了几句讨巧的话,才拿着顾如玖给他的“谢礼”离开康泉宫。 回到乾坤宫没等一会,陛下就下朝了。白贤伺候着他换去冠冕龙袍后,小声道:“陛下,您让奴婢送过去的那些小玩意儿县主十分喜欢,并且还让奴婢带了谢礼来。” “久久让你带什么东西来了?”晋鞅闻言心情颇好的看向白贤。 白贤捧出那个白瓷青花小罐呈到晋鞅面前,晋鞅接过罐子打开一眼,笑着道:“也只有她才敢送朕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这个天下都是陛下您的,什么精贵的物件儿您没有?”白贤转身从宫女端上来的托盘中捧出茶杯,放到御案上,“最重要的还是县主的一片心意。方才县主向奴婢询问您早膳用了多少,奴婢一高兴便全说了出来。县主听完以后,唯恐您暴饮暴食伤了肠胃,所以特意让奴婢把这山楂茶泡了给您喝。” 说完后,白贤跪在了晋鞅面前:“奴婢无意泄露陛下您的爱好,还请陛下恕罪。” “如果你是说给其他人,朕自然会定你的罪,不过……”晋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山楂茶,酸酸的,涩涩的,实在是不怎么好喝,“久久不是其他人,朕赦你无罪。” 白贤顿时谢恩:“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角落里的何明不屑的撇嘴,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要脸的老狐狸! 上午喝了一大杯山楂茶,午膳的时候,晋鞅胃口格外的好,往日总觉得腻味的荤菜也变得可口起来。用完午膳,他刚拿起奏折,想起久久曾说饭后不宜看书,不仅伤神还伤眼,于是又把奏折放了回去,然后开始进行饭后散步活动。 这散着散着,就不小心到了康泉宫。然后又在康泉宫坐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回宫处理政事。 这么来回一折腾,时间花费了不少,不过奏折处理起来效率却极高,在晚膳开始前,晋鞅就把奏折处理完了。 “陛下,是否传膳?”何明见陛下放下了笔,便上前轻声询问。 揉了揉额际,晋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让他们把膳食摆去康泉宫,朕今日的晚膳陪母后一起用。” 站在一边的白贤老神在在看了眼何明,心中暗骂,这没眼色的,有长颜县主在康泉宫,陛下怎么也要找个理由过去的。 康泉宫这边,周太后听说御膳要摆在自己这里,半点都不意外,还笑着朝顾如玖道:“看来皇帝还是喜欢我这里的饭食。” 知道太后这是有意取笑自己,顾如玖只是歪着头笑,坚决不开口。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里,晋鞅每天都有一顿饭是在康泉宫这边,并且每天都有一两个时辰待在康泉宫里。 在顾如玖准备回府的那天,晋鞅一早就来了康泉宫,然后送顾如玖上马车。 “久久,”晋鞅知道,师妹今日回去,就要举行及笄礼,而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向顾家提亲,“回去后,你要多保重。” “陛下也一样。”顾如玖朝晋鞅屈膝一礼,笑着道,“希望下次见陛下的时候,陛下比现在更加健壮。” 晋鞅笑了笑,把一只金丝楠木盒子放到顾如玖手里:“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庆贺你及笄。思来想去,唯有这个平安玉佩寓意最好。” 顾如玖捧着盒子,朝晋鞅笑了笑。 “上马车吧,先生与师母一定都在盼着你回去。”晋鞅扶着她上了马车,笑看着马车帘子放下,拉车的马匹蹄子一踏,马车上挂着的铜铃便丁铃当啷响起来。 “陛下,”已经拉上的帘子再度掀起来,帘子后露出久久带笑的俏颜,“臣女候君佳信。” 帘子再度放下,马车掉过头,缓缓向宫外离去。 晋鞅怔怔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露出了一个云开雾散般的笑容。 马车出了宫后,顾如玖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盒子,犹豫了片刻,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铺着软缎的锦缎,锦缎上放了块拇指大小的乳白色玉佩,玉佩做工很平常,但是玉的成色很好,看得出被人戴在身上温养过。 拿出这块玉佩,玉佩用红绳系着,外形有些像是一条鱼,又有些像一滴水。顾如玖看的第一眼,就有些喜欢上它了。 把玉佩凑近一看,她看到玉佩上还刻着字。 “长命百岁,康平乐泰。” 顾如玖轻声念出这八个字,心头微动。 这很像是长辈送给孩子的压身玉,很多人家有了孩子后,怕孩子不能安稳长大,就会给他佩戴长命锁长命玉之类,认为玉能把孩子的魂压住,把孩子的命锁住。 忽然她想到一种可能,自己捏着玉佩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块玉佩小心的放回了盒中。 京城里每年都有世家贵女举办及笄礼,所以顾家二姑娘要办及笄礼的事情对于京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不管与顾家关系好与不好,该送的礼他们都会送,面子上的事情大家都还是要做到位的。 原本大家也没怎么把这个及笄礼当回事,待及笄礼那天,大家见主宾赞宾都是大丰的女名士,帮着操持待客的也是京中的全福夫人,心里有有了几分感慨,顾家请这些人来,不知道花了多少人情? 在他们看来,顾家近几年虽然在风生水起,但是论底蕴,还是比不上司马家大房与李家的,可是这次的及笄礼竟然半点不输于司马家大房姑娘。顾家平时闷不吭声,做事也颇为低调,这次突然变得这么高调,他们还真有些不习惯。 诚王妃乘坐马车来到顾家时,外面已经停满了马车,几乎半条街道上都是。 她心里清楚,这里已经不是锦州,她这个丧夫的诚王妃在这些京城世家面前,也特别不到哪去,所以也没有让家中下人把前面的马车赶开,而是安安静静的等着顾家人安排。 “母亲,不过是个侯府而已,竟然还要我们等,”晋舒仪不高兴的开口道,“这京城里的人,真没规矩。” “你且消停些吧,”诚王妃叹口气,美艳的双眼瞪了女儿一眼,“你也知道这里是京城,不是荆州。这个地方的规矩比锦州大着呢。” 晋舒仪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但是却又无法反驳。 到了京城的这半年来,她已经体会不到别所有姑娘围着捧着的感觉。京城的世家贵女们各个容颜出众,谈吐不俗,不管做什么事,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这些人玩的花样,吃的美食,也比锦州讲究,她这个王府郡主在京城里,竟跟乡下人进城似的手足无措。 虽然这些世家贵女们面对自己时一直客客气气,但是她能够感受得到,这些贵女们是不欢迎她的,或者说是根本看不起她的。她是堂堂王府郡主,这些大臣的女儿凭什么看不起她?! 她有些不甘心,想向这些人发怒,可是面对这些人无可挑剔的礼仪,却连发火的底气都没有。 现在的她,每日每夜都会梦到小时候欺负晋鞅的事情,那个时候的她有多得意,现在的她就有多后悔。她几乎每天都在害怕,害怕晋鞅会报复她。 可是等了这么久,宫中并没有人为难她,反而让他们一家好吃好住,她心底的担忧与害怕,终于一点一滴的散去。接踵而至的便是不甘与愤恨,她可是王府郡主,为什么却还比不上这些大臣的女儿清贵很快就有下人过来安排他们下车,接到母女二人的是顾家二儿媳胡氏。胡氏待她们极客气,礼仪也周到,挑不出半点无礼的地方,直到晋舒仪跟着诚王妃落座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自己刚才竟然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与她们相邻而坐的是两位老郡王妃,诚王妃客客气气的与两位郡王妃交谈了几句,至于晋舒仪,从头到尾只是一言不发的埋头喝茶。 及笄礼正式开始时,晋舒仪才抬起头,打量这位传言中深受太后喜爱的长颜县主。 她进京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如玖。以往几句聚会,不是顾如玖不在,就是她不在,竟一直无缘得见。 长得……也就这样吧,除了皮肤水嫩了些,头发黑了些,论容貌还比不上司马家的那两位姑娘。一双眼睛倒也清亮有神,可是就凭借这些,也能让太后与皇帝另眼相待? 顾如玖披散着一头长发,待主宾给她说了祝福语后,才回后院换了一身红色的广袖裙,并且把头发梳成了一个漂亮的十字髻。 “姑娘,玉佩……”秋罗带着几个丫鬟捧出好几个锦盒,里面放着的全是寓意极好的玉佩。 “把我放在内室格子里的金丝楠木盒子取来。”顾如玖视线在这些盒子上扫过,摇了摇头。 “是,”秋罗放下手里的盒子,快步走进内室,把金丝楠木盒子捧到了顾如玖面前。 她知道这东西是太后或者皇上送给姑娘的,因为除了皇室以外,其他人轻易不会用金丝楠木制成的盒子。 待盒子打开后,秋罗有些失望,因为里面放着的不是什么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而是一枚玉质好但却常见的玉佩。 把玉佩从盒子里取出,顾如玖把玉佩放在了莲纹荷包里,然后挂在了自己腰间。 梳妆好后,顾如玖再次出现在诸位宾客前,跟诸位宾客致谢后,才正式开席。 待菜上桌,众人又再度惊讶,顾家这次还真是打算高调到底了?这些菜品可是特别重大的宴席上才会上桌的,他们家二姑娘及笄礼虽然重要,但还不至于隆重到这个地步吧? 第23章 大家怀着漫不经心的心思来参加及笄礼,又抱着满腔怀疑离开顾家。 而诚王妃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层顾虑,她担心的是顾家看不看得上自己送的那份礼,日后她若是求上门来,顾家会不会帮这个忙。 三日后,胡家太太穿上自己的诰命服,带着礼部的官员以及一大堆珍稀礼品,敲响了顾家的大门。 第44章 胡太太上门替皇室纳采,给足了顾家的颜面。虽然之前就已经私下问过顾家的意思,但那会儿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皇家要与顾家结亲,后来又因为诚王病逝,就把正式纳采的事情拖延到了现在。 “今日我可是身负皇命而来,亲家母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胡太太儿女双全,出身清贵世家,夫家同样是几百年的老世家,所以让她来做这个纳采的媒人,是皇室深思熟虑过的事情。 她先是按照规矩把皇帝与顾家二姑娘都狠狠夸了一遍,然后才正式提出了皇室求娶之意,并且还有礼部的官员奉上了周太后特意准备的纳采礼。 这些礼物十分贵重,即便是见惯了珍稀物件的顾家也不得不承认,皇室在这件婚事上十分用心。仅仅只是纳采,便备下这么厚的礼,等纳征时,皇室不知道还要送多少东西过来? “小女何德何能,竟得皇室看重,微臣万分惶恐,”顾长龄先是自谦一番,做足了女方该有的姿态,待胡太太与礼部官员再三求娶后,才缓缓点下了头。 纳采之时,女方就讲究一个矜持贵重,若是男方略一提,女方就急急应下,哪还有矜贵可言? 等顾长龄终于点下头来,胡太太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就怕顾家突然想不开,不给皇室面子,当着礼部官员的面拒绝,那这事就要闹大了。 “那我在这里就先恭喜亲家公亲家母觅得乘龙快婿了。”胡太太舌绽莲花,说足了吉祥话后,才带着礼部的官员离开。 等她离开以后,杨氏翻看着手里的礼单,让婢女去把顾如玖从后院请了过来。 顾如玖看着屋内摆放着一大堆的东西,朝杨氏与顾长龄屈了屈膝,颇有些无语:“这是纳彩还是正式提亲,塞这么多东西过来?” “皇室愿意给我们这个脸面,对你日后也好,”事已经成定局,杨氏也不再纠结,把礼单递给顾如玖道,“从今日开始,你就要多看一看有关皇室人员的那些关系谱。皇室近几代人口虽然少,但很多关系牵扯也不简单。你进宫做了皇后,即便陛下再护着你,这些事你也会接触到。” 更何况陛下现在对自己女儿满腔情谊,谁又知道日后呢?地位这种东西,盼着男人的宠爱来稳固,还不如靠自己的手段。 顾如玖点了点头,接过杨氏接过来的礼单,长长一串的礼物名,她没看到一半就不想看下去了,不过为了对这些心里有数,还是坚持把这一长串名字给看完了。 “今日我们同意了皇室的纳采,再过不久他们就会正式备礼求亲纳吉,这段时间你就别出去了,”杨氏朝大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前两年司马家与李家为了后位,使了不少手段。现在后位落到你的头上,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热闹,你这会儿若是出去,只怕会被他们烦得头疼。” “我明白,”顾如玖可是体会过哪些贵夫人们的套话手段,所以不用母亲说,她也不打算出去。 外面也确实如同杨氏与顾如玖猜测的那般热闹,李氏一族还好,他们隐隐约约也猜出了皇室不愿与他们结亲的意思,加上族内适龄的姑娘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头疼脑热就是频频发生意外,家中的长辈都觉得不太吉利,所以都不爱提这事了。 司马家大房与二房听到这个消息时,两房人刚好坐在一起用完午饭。 “皇室向顾家纳采?”司马鸿惊看着来报信的小厮,愣了片刻才让他退下。 “怎么会是顾家?”司马鸿的儿子司马趾十分意外,不敢置信的提高音量道,“皇室既然有这个意思,何必还三天两头给顾家二姑娘封赏爵位?” 这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么?这些爵位都是为了提高女子日后身份用的,他们皇室有心娶人家姑娘做皇后,成为大丰最尊贵的女人,之前那些爵位封赏是为了闹着玩? “也许是皇家想给他们家姑娘增添贵气?”大太太郑氏对顾家二姑娘的印象并不太深,只记得是个相貌十分讨喜的好姑娘,容貌与才华在京城贵女中都算不上顶尖,没有想到皇室千挑万选,竟选中了这个姑娘。 “这几年太后一直疼爱这位顾二姑娘,也许是太后安排的皇后人选,”二太太孙氏想起这几年来,太后频频召顾氏女进宫,皱了皱眉,“这几年顾家二姑娘常常入宫陪伴太后,怎么谁都没往这块想呢?” 是啊,为什么整个京城的人都没有想过,太后早就有意立顾氏女为后呢? 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顾家的态度问题。从他们家教育女儿的方式,以及平日的行事风格,都不像是要把女儿送进宫。 这么看来,这门亲事只怕是皇室求娶来的。 没过一会儿,又有下人来报,细说了胡夫人代皇室纳采时,与礼部官员带了多少礼物过去。 “难怪皇家给足了顾家脸面,还备下这么厚的礼。”想到三房费尽心机,也没能把女儿送进宫;而顾家没这份心思,皇室反而下足了求娶的功夫,郑氏就觉得,命运真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听儿媳提到三房,司马鸿就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自从去年司马冀被斩首后,三房的侄儿便觉得是他没有出力的缘故,近一年来两家不仅没有来往,三房还在外对他颇有怨言。 堂堂世家子弟,谁家会这般行事?!司马鸿有心解释,三房的人却不愿意听,一来二去他也懒得管他们,任由他们在外面抱怨。 还有他们家姑娘,如今十六七岁的年纪,本是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偏偏被她的父母养得小家子气十足。现在整日在家中深居浅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打算。 有这么一家子不省心拖后腿的亲戚,司马鸿的头发都白了一大把:“三房那边……尽量看着他们,别闹出事来。” 三房有多想送闺女进宫,他是知道的。现在皇家人有意立顾氏女为后,他别的不担心,就怕三房人一时想不开,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来。 事实上司马家三房虽然没有司马鸿想象得这么不堪,但也想去不远了。 自从儿子被斩首后,司马家三房就把顾家恨到了极点,现在听到皇室想迎娶顾家女为后,三太太当场便砸了一套茶杯。 “好一个顾家,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得了!”三太太想到自己的儿子,便泪流满面,“若不是他们,我儿又怎么会身首异处。他们家损失个儿媳妇,换来个皇后之位,可真是划算很很。” 这会儿在三太太脑子里,一切的错都是顾家人的。顾家大奶奶一尸两命是顾家人自己不小心,自己儿子被斩首,那是顾家人恶意报复,现在顾家女被皇室求亲,那就是顾家包藏祸心。 “可怜我儿,可怜我儿。”三太太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看向站在门口的女儿,面目狰狞道,“我的女儿比她漂亮,比她有才华,出身比她好,凭什么做皇后的是她?!老天无眼!” 此时的三太太已经毫无理智可言,除了满嘴的恶毒咒骂,就是说不完的抱怨。 司马香怔怔的站着,麻木的听着三太太不断的咒骂声,心中起不了半分情绪。因为近一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是在母亲的骂声度过,这些话再难听,再没有理智,对她来说,已经是稀疏平常。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心智已经出现了问题,所以才会像今日这般。 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她这个受黑猫惊吓,在诸多世家贵人面前失仪的人,又能做什么? “你母亲又在骂什么?”司马跃站在女儿身后,看着屋内满地狼藉,顿时没有踏进去的心思。这一年来,失去了儿子的他,已经歇了送女儿进宫的心思。每日听着发妻的咒骂,还要承受着丧子之痛,司马跃在短短一年内,偏仿佛苍老了十岁。 “父亲。”司马香回头,朝司马跃福了福。 “回你的院子去,这里有我,”见女儿神情麻木茫然,司马跃叹口气,“你母亲日日如此,你早该习惯了。” “是。”司马香依言走出了主院,出院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父亲站在门口一动也未动,而母亲的咒骂声仍旧没有停歇。 若是早就能预料到今日,她当日又何必做那件事。或许老天是睁着眼睛的,她往日犯下的恶,就报应在了今天。 果不其然,几日后皇室正式向顾家下聘,得了顾家女的生辰八字后,送到了钦天监。 顾家二姑娘是出云真人都亲口称赞过有福气的人,钦天监自然也推算不出哪里不好。待把陛下与长颜县主的八字一合,钦天监的人都惊呆了。不是两人八字不适合,而是太合适了。 能在钦天监任职的,多多少少都有些真本事,为皇室以及世家贵族们也推算过不少姻缘八字,但从没有推到过这么合适的八字。 平时他们常常夸别人的姻缘是天作之合,但那不过是图个吉利。今日陛下与长颜县主这八字,当真是天作之合,互为贵人。 “好好好,”钦天监的监正抚着胡须,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的徒弟疑惑的看着自家师傅,好奇的问:“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老夫在钦天监任职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八字,”监正感慨了一番,提笔在纸上写下“天作之合,世间难得”八个字。 “陛下与长颜县主的八字,真的有那么合吗?”小徒弟今天已经听到好几位大人说陛下与长颜县主乃是天作之合,但也只以为那是几位大人有意说吉利话,没当一回事。现在就连自己师傅也这么说,小徒弟不禁好奇起来。 “叫你小子平日里好好学推算之术,你不当一回事,这会儿知道好奇了?”老监正心情好,又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今日这话,我说给你听,你可不能外传。” 小徒弟点头,他是老监正当做儿子养大的徒弟,自然知道有些话私下说说可以,但却不能外传的。 “陛下命中带贵,并且是真龙绕身之相,只是……”老监正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真龙绕身福气不足,乃是早夭之命。” 小徒弟震惊的睁大眼,捂着嘴不敢发出声来。 陛下如今尚未立后,若是让其他人知道陛下是早夭之命,大丰岂不是要乱起来。 见小徒弟吓得脸都白了,老监正指了指写着长颜县主八字的红帖:“长颜县主福泽深厚,命格极好。只是这福气太好,一般的人家受不得。若是一般人求娶这位县主,命格上怕是压不住她。” “压不住会怎么样?”小徒弟小心翼翼的问。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最终只是徒留不甘,”老监正摇了摇头,“了不得,了不得。” 小徒弟越听越糊涂,但是见师父这幅模样,也不好问,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所以我才说陛下与长颜县主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配,”监正把两个人的八字并排放着,“真龙福泽,必定翱翔九天,繁荣昌盛。” “您的意思是说……”这句话小徒弟听懂了,所以他才会如此震惊,“陛下与长颜县主成亲,会……” “对,”监正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我们大丰朝,终将出现千年难得一见的盛世。” 小徒弟心怀期待的想,千年难得一见的盛世,该是何等模样? 周太后拿到钦天监呈上来的八字批注,看到上面“天作之合”四个字后,忍不住笑道:“这钦天监的人,倒是惯会用这四个字。”说完,她把八字批注递给坐在旁边的晋鞅。 晋鞅拿过批注,在“姻缘天定,天作之合”八个字上面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方才小心翼翼的放下,笑着道,“儿子倒是觉得钦天监推算得好,我跟师妹,不就是姻缘天定么?” 周太后闻言无奈笑看他一眼:“罢了,罢了,只怕这会儿你看你家师妹是样样都好,我看还是让钦天监早些算出吉日,让你得偿所愿,免得你整日在我面前晃悠,没个清净。” 晋鞅笑着道:“不怕您笑话,我真是恨不得师妹明日就嫁给我。可是我又担心婚礼太过仓促,让师妹受了委屈。”说到这,他又拿起放在桌上的八字批注看了好几眼,“一辈子仅有一次的婚礼,还是不要让师妹有什么遗憾的好。” 听到晋鞅这话,周太后只是笑,眼底眉梢全是喜悦之意。 钦天监的这份批注不仅往宫里送了一份,顾家府上也得了一份。杨氏的看法与周太后十分相似,觉得“天作之合”这四个字被钦天监的人用来用去,用得都不值钱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两人的八字是相合的就好,若是这个时候闹出个八字不合,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了。 纳吉过后,便是纳征之礼,除了那张长得几乎看不到边的礼单外,就是那对活蹦乱跳嘎嘎乱叫的大雁最有存在感了。 以往皇室与世家成婚下聘时,为了显示尊贵,一般都是送金雁,像陛下这种送活大雁的,还真有些别具一格。 等礼部以及代皇帝下聘的皇室成员离开以后,顾存璟伸手戳了戳那对嘎嘎叫的大雁,其中一只突然扭过头来,差点啄他一口。 “哎哟,不愧是皇室出来的大雁,还挺凶悍。”顾存璟把手缩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 胡氏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玩。” “他把我家妹子娶走了,还不许我摸一把大雁?”顾存璟气哼哼的嘀咕一句,对当今陛下即将迎娶自家妹妹这件事,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之情。 “其实我觉得陛下的诚意挺足的,”胡氏笑了笑,劝解着自家夫君,“金雁易做,活雁难寻,这份心意挺好的。” “又不是他亲自捉的,有什么诚意不诚意,”顾存璟抽了鼻子,“当年我向求亲下聘的那对大雁,可是我自己亲手捉来的。” “我知道你对我是最好的。”胡氏拽着顾存璟的袖子摇了摇,总算把他给哄开心起来。 这对小夫妻在角落里秀恩爱,家里其他人权做没看见。顾如玖这个当事人捧着长长的礼单,又看了眼那对被绑着腿的大雁,看清上面打的结后,忍不住笑开。 平郡王之子晋响是皇室年轻一辈中,游手好闲时勉强还比较靠谱的那一类。加上他相貌出众,又会说话,所以这次周太后才让他作为皇室的代表给顾家下聘礼。 晋响办完差事,拐回宫中跟太后与皇帝汇报。 “顾家可喜欢那对大雁?” 听到陛下这么问,晋响心里虽然奇怪,面上却老老实实的回答了:“臣瞧着,顾家对我们皇家的聘礼很满意。” 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如此看重这对大雁,不仅让侍卫把大雁放在铁笼子里由他亲自去捉,而且还亲自动手绑上。既然都舍得送那么大一堆稀世珍宝做聘礼了,怎么还就舍不得用纯金打一对大雁送过去? “满意就好。”晋鞅闻言笑了笑,又问了晋响好几个问题,问得晋响有些发懵后,才让他离开。 出了康泉宫,晋响也没心思跟平日的几个狐朋狗友玩乐,打马径直准备回家,哪知道半路上竟然碰上了吴家的公子吴冲。 两人都是京城里高级纨绔的代表人物,这一打照面,难免就要说上几句。 “世子这是打哪来呢?”吴冲朝晋响拱了拱手,笑眯眯的问。 “替陛下跑了一趟差,大喜事。”晋响乐呵呵道,“承蒙太后与陛下不弃,让我替陛下跑了一趟,到顾家去送聘礼。”提到聘礼,晋响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说聘礼有多丰厚,太后与皇上有多看重顾家,顾家人家风如何好云云,反正是说了一大堆的好话。 吴冲跟着附和吹捧几句,等晋响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吴冲才喃喃自语道:“说那么多好听的话,不就是为了讨好陛下与顾家吗?”前两年平郡王帮着司马家在陛下面前说好话的事情,虽然没有传出来,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准顾家哪天就听说了。 再说这事就连他都知道了,顾家没准早就已经有所耳闻了。 皇室超规制给顾家下聘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各家听说后,反应不一,不过大多人都觉得,这是太后最看好的皇后人选,而不是皇上。 据说这次送到顾家的聘礼中,有很多都是太后另外添进去的。陛下是在太后此举之后,才跟着一起往里面填东西。 有人说周太后这是有心培养一个与自己同心的皇后巩固地位,有人说太后这是对陛下有所忌惮,才会选择深受陛下信任的顾长龄女儿做皇后,以示妥协。 不管这些人私下怎么想,但是大多还是对顾家的好运气表示羡慕,谁会想到皇后的宝座竟会落到他们家呢? 胡云旗对外界的这些传言嗤之以鼻,并且从内心深处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感。 谁说陛下不太乐意迎娶顾氏女? 明明是乐疯了好吗,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眼睛? 被无数人艳羡的顾如玖这会儿正在背皇室各种关系谱,根本没有时间去关心外面那些传言,直到钦天监定下成婚日期的那一天,她才恍然有种自己真的快要成婚的真实感。 迎后大典定在明年二月十八,现在已经十月,离她成亲的日子只剩下四个月。 “迎后大典日子已经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除了非常的重要聚会以外,其他的都不用理会。”杨氏心里清楚,一般不太重要的聚会,这些人也不敢在轻易邀请。 顾如玖犹豫片刻:“你的意思是说,我这几个月里,还是要出去参加聚会吗?” “你是未来皇后,又不是罪人,若是成日待在屋里,不免会让人觉得小家子气。”杨氏对女儿笑了笑,“放心,我会好好替你安排的。” 对自家母亲怀抱着无限信任的顾如玖闻言乖乖的点头。 第45章 作为司马家大房太太,郑氏轻易不会去参加京城中的聚会,但若是她要出门,必定从头发叫脚跟无一丝不讲究,即便是最挑剔的人,看到她也说不出半个不好。 婢女半蹲在地上,替她压好裙边,隐隐的暗花如水纹般流动,低调又奢华。 司马玲坐在旁边,看着被几个婢女围着的母亲,小声道:“母亲,昨日三妹来见过我了。” “他们家又想做什么?”郑氏伸出手,由婢女把一支绞金丝含珠手镯戴到手腕上。 “三妹想让您带她去参加今日的宴席。”司马玲皱了皱眉,心里对三堂妹这个请求有些为难。 “今天是什么场合,他们三房的人能不知道?”摊上三房这门糟心亲戚,郑氏即便教养再好,也免不了心生不满,“今天的茶会顾家二姑娘也会到场,三房的人去干什么?” 司马玲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们闹的荒唐事,害得我们司马家丢脸不是一次两次。现在还想着去参加茶会,他们一家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郑氏冷冷道,“日后但凡有顾家二姑娘的场合,三房人都必须给我避开,便是我不介意,人家主人家也不见得欢迎他们。” “三婶那里……”司马玲想起泼辣难缠的三婶,眉头皱得更紧,三房现在做事是越来越没有章法,很多时候弄得她不想搭理他们。 “三房那里你不用管,”郑氏走到司马玲面前,语气平淡道,“三房事情做得难看,你正月就要出嫁,还是远着些他们比较好。” “女儿明白了。”司马玲知道,母亲日后是不会再带司马香出席京中比较重要的场合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之位竟然会落到顾如玖的身上。所以现在想到三房一家与顾家的那些事,就有些矛盾。听母亲提到正月的婚事,她的脸上露出几分羞意。 原本她与沈家公子婚事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订好,只是沈家的长辈们还未搬入京城,而沈公子有有意在京中定居,所以婚期便定在了明年正月。 “顾家人的脾气,”郑氏似欣赏似无奈,“还记得去年太后千秋,泰和别宫发生的事情么?” “三堂妹受野猫惊吓那件事?”司马玲问。 “不,”郑氏摇头,“香丫头马车里出窜进黑猫这件事,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人为,但绝不是顾家的手笔,顾家人骨子里带着傲气,哪会用这种手段。” “我要说的是香丫头赛马输给顾家二姑娘的事,”郑氏伸出洁白的手指,让婢女们把指甲染上艳红之色,“顾家人的傲劲儿就在这,他不让你风光,必然会用实力压得你说不出话来。这种家族平日行事仁厚,但若是得罪他们,他们便会把你踩进泥里,再难翻身。” 三房人现在待在京城里浑浑噩噩过日子,司马跃的差事丢了,就连三房老爷子上半辈子的清名也耗得干干净净,三房在京城里渐渐变成了边缘人物。 顾家几乎是明着告诉京城所有人,顾家不待见司马家三房。原本大家还顾及着他们大房的颜面,对三房还有一份客气。不过这分客气,因为司马跃在外醉酒口出抱怨大房之言,也渐渐被消磨光了。 现在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三房是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大房被三房坑苦了。 三房被人在后面说闲话,他们大房的面上也不好看,但是三房做的事情实在太难看,所以他们大房只能先保全自己。 “我觉得顾家二姑娘……人挺好的,”司马玲沉默了一下,“三婶在家中日日咒骂顾家,实在有些不妥。” 郑氏听完没有说话,伸手扶了扶女儿鬓边的绢花:“行了,时辰差不多,该出发了。” 第24章 这次的聚会,是由平郡王家世子妃举办的,因为平郡王家世子妃是她的小姑,所以她这次还特意把女儿司马玲带上了。 日后女儿嫁给德宜大长公主的孙子,也是要与这些皇室中人也要打交道的。 这场聚会半在平郡王府的花园里。平郡王这个老头子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是日子却过得很舒坦,郡王府中的花园也修建得极为讲究,世子妃司马氏把宴席摆在园子里,也算有几分雅趣。 作为世子妃的娘家人,郑氏有意提前到了平郡王府,顺便帮着世子妃招待下人。 有郑氏帮忙,世子妃顿时轻松了不少,还有闲暇跟郑氏闲聊几句。 “幸好嫂子你今日没把三房家的姑娘带来,不然我真要有些为难。”提到娘家三房的人,世子妃的眉头也忍不住皱了皱。 “知道是你举办的宴席,我怎么会让你为难,”郑氏笑了笑,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茶,视线扫过园子里已经摆好的桌椅,“看来今日的宾客并不多。” “不过是自家人坐在一起聚一聚,叫那么多人来作甚?”世子妃笑了笑,没有把话说透。 郑氏却明白过来,只怕今天这场宴席,聚会是假,想向顾氏女表明立场才是真。之前平郡王因为司马家的缘故,所以进宫向陛下推荐了三房家的姑娘。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坏就坏在三房与顾家结了仇怨,平郡王干的这件事若是传到顾氏女耳中,谁知道顾家会怎么想? 平郡王府看着尊贵,但实际上只是没有封地的闲散郡王,哪里敢真的去得罪未来皇后。即便老郡王辈分在那里,陛下不会对他如何。可是老郡王已经年迈,他难道能护家人一辈子? 待老郡王一去,他的后人还要不要在朝中立足? 这其中的歪歪绕绕,郑氏心里明白,但绝对不会说出来徒惹小姑子面上无光。更何况,这事若不是因为他们司马家三房,小姑子一家也不至于如此为难。 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郑氏便话题一转,谈到了儿女经上,顺势还夸了晋响几句,说他现在越来越上进,已经帮着陛下办事云云。 “是陛下宽厚,愿意让他跑跑腿学着办事。”听到嫂子夸自己的儿子,世子妃面上的笑意加深,心里的那些担忧也消减不少。 实际上在陛下让响儿代替他向顾家下聘礼时,世子妃心里就隐隐觉得,这是陛下对他们郡王府的警告。 姑嫂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客人就陆陆续续来了。然后郑氏就发现,来客中除了皇室中人,就是与皇室结亲的人家,至于其他世家,皆没看到人影,看来她这个小姑还真是没打算请多少人来凑这个热闹。 宾客来个大半后,大家便坐在一起看戏法闲聊,直到下人来报,宁平侯夫人与长颜县主到了的时候,在场的女眷不管正在做什么,皆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世子妃更是亲自走到二门迎接顾如玖母女二人,摆足了亲近的姿态。看到杨氏带顾如玖过来,世子妃心里是大大松了口气。顾氏愿意带长颜县主过来,至少表明对他们平郡王府还是有几分亲近之意的。 “见过世子妃。”顾如玖见到世子妃出来,笑着朝世子妃屈膝行礼。 “好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世子妃很巧妙的微微侧身,状似无意般避开这个礼,然后上前握住顾如玖的手,笑着打量一番,然后对杨氏道,“好些日子不见,越发标志了。”顾如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县主,她若是回礼就太过谄媚。可若是直接受了对方的礼,那也不好,毕竟这位可是未来的皇后。所以装作巧合般的避开这个礼最合适,既不会让人觉得他们平郡王府急着向未来皇后讨好,又不会得罪未来皇后。 杨氏自谦了几句,又回夸了世子妃的一对儿女,做足了友好姿态后,世子妃才拉着顾如玖进了园子。 顾如玖刚跨进园子,园子里的其他人都起身相迎,虽然口里都是先跟杨氏这个郡国夫人问好,但谁都知道,真正的尊贵人是被世子妃牵着的少女。 贵族行事向来讲究个脸面,他们即便有心讨好别人,也不愿意让自己摆出过于谄媚的姿态。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彼此间都不用尴尬。顾如玖只要一天没进宫,那就还只是长颜县主。所以她在聚会上,也做足了下辈姿态,仪态言行更是没有半分不妥之处,即便是郑氏这般挑剔的人,也要由衷的赞一声好。 待中午开席后,在座诸人有意观察了一番顾如玖的用餐姿态,也都在心中点头,顾家人的风姿果真是不俗的。 用完饭,又是漱口,洗手,擦手等琐碎的小事,但即便是这些事,需要讲究的也不少。 漱口的时候,以何种角度掩着嘴角更好看;洗手的时候,手好不好看,会不会溅起水花;擦手的时候,拿帕子的姿态是否足够优雅;这些都是世家贵族特别讲究的地方,也是大家判断一个世家贵女仪态好不好的地方。 顾如玖知道,自己今天的一言一行都被在场诸位女眷无限放大,但越是这样,她越表现得自然,仿佛不知道自己今天出席这场宴会,又引起多少人注目般。 擦干手,放下手帕,顾如玖朝端着托盘接手帕的婢女微微一笑,婢女朝她福了福身后,便垂首退下。 康郡王妃是除了德宜大长公主外,皇室里辈分最高的女眷,世家出身的她沉默着看完顾如玖这番犹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在心底暗暗点了点头。 举止优雅,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当真是好气度,好教养。 宴会结束后,顾如玖跟在杨氏身后,向主人家提出告辞,世子妃再次笑容满面的把母女两人送到二门外,然后让自己的贴身婢女扶母女二人上轿,等轿子消失在拐角处,她转身往回走。 她无比庆幸自己今日的决定,因为这位未来的皇后虽然从头到尾没有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但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位小姑娘日后怕是了不得。 想到娘家那边不省心的三房,她面色微微一暗,找到还没离开的郑氏“大嫂,日后让三房的人离顾家远些,轻易不要去得罪他们家。” 郑氏见小姑子神情凝重,放下茶杯道:“小姑何出此言?” 世子妃笑了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觉得这位顾氏女十分不凡。” 郑氏闻言,笑着应了下来。她心里虽然觉得顾氏女确实很不错,但还不至于像小姑子说得那般厉害。小姑嫁到郡王府这十几年,似乎有些草木皆兵起来。 顾如玖坐的轿子在出了郡王府大门后便停了下来,她扶着秋罗的手下了轿,然后坐进马车里。 马车一路未停,直接回了顾家。母女二人回到后院,杨氏卸下身上的钗环,对身后的女儿道:“久久,你觉得今日的宴席,与往日有何不同?” 顾如玖想了想:“那些夫人看我的眼神比往日隐晦,但却比往日更加关注我。” “待你成为皇后,这样关注你的人会更多,眼神也更加隐晦,”杨氏把手镯取下,放进盒中,“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敬着你,捧着你,甚至在你面前进献谄言。他们会说你最想听的话,替你做想做的事,不遗余力的讨好你,巴结你。他们的姿态不会像今日这些夫人般含蓄优雅,因为有些人在权势面前,没有骨气,甚至没有颜面,只要你能给他们想要的,他们甚至愿意做你的一条狗。” 他们把女儿养得太好,好到几乎没有机会接触这等卑劣小人,她担心女儿习惯了世家之人做派,进宫后会被那些谄媚小人哄得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顾如玖安静的听着杨氏的教诲。 “在性命与利益面前,礼教是最无用的东西,”杨氏走到女儿面前,一字一顿道:“孩子,进了宫以后,要记住我的话,这话我只会跟你说一次。” 顾如玖抬头,看到杨氏的双眼中带着复杂的光芒。 “别轻易相信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 顾如玖心头微颤,抓住杨氏的手:“即便是你们……也一样吗?” “没有谁会永远不变,在滔天权势的诱惑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忘初心,”杨氏伸出食指点了点顾如玖的额头,“万事用心去看,不要轻易动怒,怒气最易让人失去理智。要知道小人最爱做的就是挑起你的怒气,然后让你行事失去分寸。” 说完这些话,杨氏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为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感受着发顶传来的暖意,顾如玖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自从进入冬天后,京城就一日冷过一日,顾如玖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一般的场合从不轻易参加。但即便是这样,外面夸她言行有度,才貌双全之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就连她的骑术,也在众人的口中变为卓越不凡,理由就是她曾经在泰和别宫赛过马,还拿了头名。 在各家夫人的盛赞下,顾如玖这个未来皇后那就是天命所归,与皇帝的结合是龙凤呈祥,仿佛只要他们成了亲,整个大丰都要繁荣富强起来似的。 在顾如玖待在家里学习各种宫中之术时,诚王妃曾向顾家下过帖子,但是被杨氏找理由推辞了。不过杨氏的拒绝并没有影响诚王妃的热情,半个月后,她又以赏梅的理由邀请顾家的女眷。 翻看着手中的请帖,杨氏看向儿媳胡氏:“这诚王妃的心思倒是巧,只可惜没用到正处。”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堂堂继王妃,不善待原配留下的孩子便罢了,即使待他冷淡些,别人也只会觉得人之常情,不会多说什么。可她倒好,不仅不照顾人家,还要任由子女欺负,下人慢待。那可是王府嫡长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现在好了,被他们欺负的嫡长子运气好,成为了皇帝。这会儿害怕有什么用,找他们顾家又有什么用?难不成她还以为,顾家会帮着她说好话? 说句难听的话,哪个丈母娘能看得惯欺负自家女婿的外人? “她可能是想病急乱投医了,”胡氏抿了一口茶,“可惜她虽然有了几分警觉,可是她的儿女行事却不太注意,可惜她拉下脸来四处筹划,算是做无用功了。” “她请我们去我们就去?”坐在旁边的顾如玖语气有些不好,“我如果是他们,就该老老实实的待着,跑出来做什么,碍陛下的眼么?” 想到晋鞅这个堂堂王府嫡长子,小的时候受尽继母以及弟弟妹妹欺负,顾如玖心里就觉得不太畅快。 你想欺负人的时候就欺负,现在人家成了皇帝,你觉得自己后悔了,又想让别人原谅你?脸那么大,也不怕掉地上去。 胡氏见小姑脸色不好,知道她不喜欢诚王妃这一家子人,便道:“诚王妃母子几人,在锦州那个地方被人捧惯了,还以为京城是锦州那个地方,这般上蹿下跳不过是让别人看笑话。” 即便二嫂这么说,顾如玖还是觉得自己对诚王妃一家人不那么顺眼。 诚王妃接到顾家回帖时,心中还怀着几分期待,打开一看,脸顿时沉了下来。半个月内被顾家连着拒绝两次邀请,诚王妃即便是再有心求顾家办事,心里也有些气恼。 三个子女见她脸色不好看,都帮着诚王妃骂起顾家来。 “行了,”诚王妃把顾家回帖拍到桌子上,深吸几口气道,“既然顾家没有时间,那便算了,日后有机会再邀请他们。” “不就是家里出了个皇后,狂妄成什么样儿了。”晋舒仪不满道,“皇后又有什么了不起,谁知道陛下是自愿娶她,还是因为太后的缘故。”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是未来的皇后,”诚王妃有些疲倦道,“快要过年了,你们三个最近就不要出门了,在家里好好学学规矩。” 晋舒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在锦州的时候,谁敢让她堂堂郡主学规矩?到了京城,这不能做,那不能去,还有什么意思? “若是当初你们不去欺负当今陛下,自然不用去学这些没用的规矩。”诚王妃沉下脸道,“既然把人给得罪了,就该老老实实的把规矩捡起来。” “你当初如果把我们拦着,我们也就不会继续去欺负他了,”晋舒仪小声顶嘴道,“这也不能全怪我们。” 诚王妃气得白了脸,沉声道:“再顶嘴,日后都别出去了!”说完,也不管儿女的脸色,起身便离开了屋子。 诚王妃一家子人心里有多担忧害怕,对于已经成为帝王的晋鞅来说,根本不太重要,他现在正在跟礼部的人商量迎后大典的具体规格与流程。 礼部的意思是按照以往的迎后大典安排就可以,可是晋鞅看礼部交上来的流程图后,觉得有些不满意。 “既然是朕的皇后,那就应该由朕去亲迎,由皇室其他人代迎又有何意义?” “陛下,您乃是上天之子,身份尊贵,岂能如普通男子一般行事?此事万万不可。” “照诸卿之意,朕乃上天之子,贵不可言。那皇后既是凤命加身,由其他人去接亲,岂不也是对皇后不够尊重?” 礼部官员听到这话有些无语,皇后再尊贵,那也是因为有了天子才有皇后,二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朕以为,皇后乃是帝王结发之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除了朕以外,谁又配得上皇后的尊贵?”晋鞅合上手里的流程图,直接到,“诸位大人再回去想想,朕若是亲自迎亲,礼节上应该怎么安排。” 见陛下执意要按照民间婚俗去亲迎新娘,礼部官员只好妥协,反正历史上帝王亲迎皇后也不是没有先例。以往还有位皇帝,不仅在立后诏书上写明永不纳妃,并且只要有皇后同行,他都会与皇后同乘一辆马车。 所以见惯了历史上各种帝王奇葩行为,礼部的官员接受能力都很强大。反正只要是皇帝自己乐意,又没有什么原则性错误,他们礼部的人,也不会特意跟陛下过不去。 帝后感情和睦对朝堂来说是好事,他们何乐而不为。 第46章 “顾大人,请您等等。”何明小跑着上前,朝顾存璟行了一礼。 “何公公,”顾存璟停下脚步,朝他拱手道,“你有何要事?”他这刚换完班正准备回家,也不知何明叫住他做什么。 “打扰,打扰,”何明挤出一脸笑,“陛下请您到紫宸殿用茶,还请大人不要推辞。”若是其他人,何明只需说一句陛下召见即可,但这位是未来皇后的亲哥哥,又颇受陛下器重,这分寸可要拿捏好。 “原来如此,有劳公公特意走这一趟。”顾存璟朝何明客气一笑,往紫宸殿方向走去。 顾存璟虽然性格爽朗,但是向来粗中有细,礼仪周全。便是面对何明这种宦官,也不会摆世家贵公子的谱,让人内里难堪。 作为御前伺候的太监,何明见惯了各种嘴脸,有表面客气内里不屑的,有奴颜婢膝讨好他的,还有从头到尾不拿正眼看他们。倒是顾家的几位贵人对他们这些下等人,并没有摆出什么刻意的姿态,反而让人觉得自在。 顾尚书令,顾夫人,顾家世子与顾家二郎,长颜县主,他都亲自去迎过,迎接了过后,他就明白了为何顾氏一族人不多,但却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 会做人,也是一大优点。 进了紫宸殿,顾存璟刚给晋鞅行了半礼,就被他叫起,但他仍旧坚持把这个礼行完后才道:“陛下,不知您叫微臣过来,是……” “顾卿先用茶,”晋鞅让顾存璟落座,又让宫女给他奉上茶,“今天特意叫顾卿过来,是想跟你聊一聊家事。” 顾存璟把已经端起来的茶杯放了下去,顶着一张严肃脸道:“陛下请说。” “顾卿不必如此严肃,按照民间叫法,你乃是我舅兄,自家人不用如此讲究。”晋鞅干咳一声,“我就是想问问,久久最近还好么?上次她进宫小住的时候,我见她瘦了许多,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顾存璟在内心呵呵,我家妹子还没嫁给你,别这么急着攀关系好吗? 不过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嘴巴上是不能说出来的。 “妹妹她近来挺好,”顾存璟抬头,见陛下仍旧双目灼灼的盯着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心情好,所以用的饭食也多了。” 晋鞅顿时露出笑容,然后道:“最近藩国进贡了一批水果,舅兄若是不嫌弃,就带些回去尝尝。” 白贤捧着一包装好的水果走进来,躬身站在了顾存璟身后。 现在已经入冬,新鲜的瓜果蔬菜并不多。顾存璟并不傻,他知道久久平时喜欢吃些果蔬之类的食物,现在陛下让他带这些东西回去,让他尝尝是假,给久久送水果是真。 陛下能惦记着自己妹妹,这是好事。顾存璟谢恩过后,便捧着鼓鼓囊囊一大包水果回了顾家,径直去了妹妹居住的小院。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顾如玖见顾存璟抱着一个硕大的布包进来,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给你送好吃的来了。”顾存璟把布包放到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放着香梨、橘子、龙眼以及两个香柚。 “从哪买到这么多水果?”顾如玖惊讶的走到桌边,拿起一颗龙眼,“京城里现在还有这个?” “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顾存璟在凳子上坐下,“这些东西,外面不一定有,但有个地方却不缺。” “是陛下让你带来的?”顾如玖顿时明白过来,前几日有藩国纳贡,金银珠宝自不必说,当地野珍以及水果也送了两车过来,虽然大部分在运送途中以及损坏,但总还有一小部分保存完好。 这些水果皇室还要赏一些出去,真正能留给晋鞅的,恐怕并没有多少。 “想必是陛下知道你喜欢吃水果,才让我特意送来,”顾存璟喝了一口秋罗送来的茶,笑着道,“陛下能有这个心,倒也不错。” 顾如玖伸手摸了摸那两个大大的香柚,笑了笑。 第二天,顾二哥又任劳任怨的揣着一小包东西进宫面见了晋鞅。 晋鞅打开小包,里面放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放着四个糕点,糕点正中央还点着一粒酸梅,从卖相上来看,只能算作一般。 可是这几个酸梅糕却让晋鞅毫无顾忌的笑了起来,他拿起一个尝了尝,嘴里的糕点松软可口,甜度适中,就连他的心也跟着甜软起来。 见陛下就直接把糕点吃进嘴里,顾存璟吓了一跳,验食太监呢? 等把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糕点用完,晋鞅才道:“有劳二舅兄了。” “微臣不敢。”顾存璟被晋鞅这个行为震得发懵,出了紫宸殿后,仍旧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兄,你怎么了?”胡云旗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劲,避开其他人后,低声问了一句。 顾存璟摇了摇头,把龙禁卫的佩刀挂在腰间:“没什么。” 见他不打算说,胡云旗也不再问,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来的时候,听说了么?” 顾存璟把手放在冰凉的刀鞘上,刀鞘上纹着飞鱼与祥云图样,乃是龙禁卫专用的兵器,“你说的是曹令尉那件事” 宫中龙禁卫共三百人,他们这些龙禁卫大半出身高贵,并且身手不凡,不然也担不起近身保护帝王之责。所有的龙禁卫隶属于龙禁尉,曹令尉便是龙禁卫之首,居正三品令尉之职。 “他这次犯的事不小,”胡云旗看了眼四周,小声道,“令尉之职怕是保不住了。”事情还没穿出来,好多人还不知道,他也是恰巧得了些消息。 曹氏一族在十多年前曾经风光过一阵,也算得上是朝中新贵,不过近几年已经没落,仅仅靠着曹令尉在宫中任职,勉强维持着贵族体面。只可惜曹令尉此人不太聪明,本来安安心心做帝王近侍之长挺好,他偏偏要去巴结世家,还泄露陛下行踪,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身为龙禁卫,第一要务便是陛下的人身安全,关于陛下的行踪爱好更是半点都不能透露,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还做什么龙禁卫? “他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别人也拦不住,”顾存璟注意到有人过来,提高声音道,“那我就先出去了,马上就要换班了。” 胡云旗笑呵呵的点头,若是让别人看来,只以为这两位好哥们随便在闲聊。 晚膳的时候,晋鞅特命御膳房给他准备了一碗素粥,然后就着素粥,把剩下的三个酸梅糕全部吃进了肚子。 太监们上前收拾桌子的时候,晋鞅把装酸枣糕的盒子拿到手上,然后递给白贤:“收起来吧。” 白贤捧着这个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食盒,躬身退了下去。 食盒很普通,只是盒子上的花纹很漂亮,花与枝缠缠绕绕,带出了几分缠绵与艳丽。 帝王的私库很大,普通人根本不能随意靠近,白贤作为近身太监,与守库太监各有一把钥匙,若是缺了其中任何一把,又没有帝王亲令,那么任谁来了,这个库房的大门也不会打开。 进了库房,白贤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想了想,把它放进了左边墙角的柜子里。 这口柜子很大,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或珍贵或普通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个洗得发白绣工不怎样的福寿荷包。 掌灯的太监瞥了眼柜子里的东西,心里有些不解,陛下跟白公公怎么把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当个宝贝似的?这屋子里随随便便一样东西,也要比这杨木食盒值钱。 心里虽然好奇,他嘴里却不敢多说,送走白贤后,他喃喃自语道:“贵人们的想法,当真是奇怪。” 日子在晋鞅的期待中,一天天过去。时不时还要因为迎后大典的规格与官员们辩论,所以他的日子过得充实到繁忙的地步。 半个月后,他查办了曹令尉,免了他的一切职务,然后提了顾存璟为令尉,让他成为为龙禁卫之首。 这一职务调动,虽然引起人侧目,但是没有人跳出来说什么。陛下既然要娶顾氏女为后,自然要给她的娘家几分恩典。比如说顾尚书令身上的侯爵,等他女儿成为皇后,只怕就要变成国公了。 第25章 大丰的爵位是可以降等世袭的,所以不管是新贵还是世家,对爵位这个东西,还是很看重的。甚至有些新贵拼死拼活,流血又流泪,就盼着能挣个爵位回去。 所以怎么能不说大丰百年前那位皇帝心思狡诈呢,重排世家谱,大兴科举,爵位可降等世袭,每一件事看起来安排得都很好,可实际上这些事的背后,全部都带着一个目的,那就是中央集权,削弱世家影响力。 想要皇室颁发的爵位,没问题,首先你要让皇帝高兴满意。这一来二去,无形之中,便提高了皇室的影响力。 不管当初想实行这些政策,大丰几代皇帝付出了多少努力,至少从现在看来,当年那些政策,都是有用的。 不过顾存璟在短短几年内,就从一个普通的龙禁卫变成正三品令尉,这升迁速度,对于某些人来说,还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的。这心里一嫉妒,难免就有闲话传出来。 什么裙带关系,什么靠女人往上爬云云,背后说的人不算多,但架不住话难听。 若是一般性子刚烈的人,这会恐怕已经大为不满了。不过对于顾存璟来说,这些流言完全不是什么事。 本来顾如玖还担心他受影响,哪知道他反而比顾如玖还看得开。 “那些背后说我闲话的人,哪里是真的对这种事表示不屑,他们那是嫉妒别人能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摆出一副清高模样,让别人多注意他们几分。”顾存璟摇了摇头,颇为自得道,“不被人说的是庸才,我跟这些人计较做什么。” 说难听点,这些人就是靠贬低别人来找存在感,实际上满腔的酸味都快溢出来了。 满腔劝解的话顿时被堵了回去,顾如玖剥了一个橘子放到顾存璟手里,“是是是,你说得有道理。” “倒是妹妹你,别为了这些闲话影响自个儿心情,”顾存璟扔了一瓣橘子到嘴里,结果酸得差点连眼泪都掉下来,“妹子,你这是从哪找的?” “我后院结的那些啊,”顾如玖用手帕擦着手上的柑橘油,笑眯眯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这要能说好吃,那简直就是昧着良心。 “你去年跟今年送进宫的橘子,不会也是这个吧?”顾存璟瞪大眼看着顾如玖,他当初可是看到陛下吃下整个柑橘的,如果每个橘子都酸成这样,陛下究竟是以何等毅力,把它们给咽下去的? “送进宫的那些,我特意选了枝头上的那些,应该没有这么酸,”顾如玖拿了一个橘子在桌上滚来滚去,“摘下来的橘子坏了不少,能保存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你就别嫌弃它不够甜了。” 顾存璟把手里剩下的其他柑橘放回桌上,喝了两大口茶,语重心长道:“妹子,我觉得陛下是个万众挑一的好夫婿,嫁给他挺好的。” 酸成这样的橘子都能吃下去,那必须是真爱啊。 顾如玖闻言,捂着嘴不停的笑,眼底万分柔和。 然后时间就无声无息的到了年关,朝中大臣们都开始封笔,京城街道上摆满了各种年货,大街小巷都充满了过年的气息。 顾家今年的年节过得格外的繁忙,收到的年礼是去年的好几倍,有些身份不够进顾家大门的,就想尽办法把礼物塞进来,只求能在顾家这里有几分存在感。 往年这个时候,顾如玖会随着杨氏到各家拜年,但是今年除了她的外祖家外,她哪儿都不会去。 顾如玖大的外祖杨氏一族,跟顾家一样,曾经是其他地方的望族,后来才搬入京城。 外祖父与外祖母都是非常温和的老人,并没有因为顾如玖即将成为皇后对她的态度就格外刻意。两位舅母虽然变得拘谨了些,但是对她的关切仍旧带着真心,她跟几位表兄妹也没有因此变得生疏。 因为杨文霁与胡喜定了亲,顾如玖还特意跟他道了喜,惹得性格温和的杨文霁差点红了脸。 杨夫人见几个小辈关系仍旧十分亲近,便笑着对杨氏道:“久久瞧着倒是比以往沉稳了不少。” 看了眼跟几个侄儿侄女聊天的女儿,杨氏叹息一声:“若她再像以往那个性子,我这心里才真是要发愁。” “我看你这性子什么都好,就是爱操心这一点,几十年也改不过来,”杨夫人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很了解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这些年来,可曾给你们添过麻烦,让你们为难过?” 杨氏闻言一怔,自从久久出生,这孩子总是十分讨喜,乖巧可爱,娇俏懂事,惹得她跟夫君疼爱不已,把她养得无忧无虑,恨不得半点不好的东西都不让她沾上。但确实如母亲所说,久久性子虽然天真纯善了些,但从未做过任何一件让家人为难的事情。 见女儿一脸恍然的模样,杨夫人笑得满脸和蔼:“所以你就放心吧,这孩子可比你想得还要聪慧。与其无谓的操心她,不如想想日后的事情。” 杨氏明白母亲担心的是什么,她道:“家里已经想好了,待久久成了皇后,夫君便辞去尚书令一职。” “嗯,这样也好。”杨夫人想了片刻,点头道,“他虽然退了,但是之瑀与存璟却大有作为,以退为进,这才是长盛不衰之道。” 若是顾之瑀与顾存璟是两个纨绔子弟,顾家或许还不敢做出决定,但兄弟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顾长龄这一步虽然有些冒险,但从长远来看,确实百利而无一害。 皇后母族太过显赫,并不是什么好事。 杨氏闻言笑了笑,转头看向女儿的方向。有点权势,便把日子过得花团锦簇,那是暴发户新贵的行事做派。 年关过去,朝廷启印,顾家的几个男人又开始忙了起来。 正月底,司马家长房嫡女出嫁,新郎是德宜大长公主嫡长孙沈清河。 司马家姑娘的嫁妆,称得上是十里红妆,显赫至极。第一抬嫁妆进了沈家大门,后面的嫁妆还在司马家摆放着,让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啧啧称奇,直说即便是嫁皇后也不过如此了。 沈清河相貌英俊,气度不凡,认识司马玲的人见了,只觉得他与司马玲当真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司马香站在司马家大房的院子里,看着气度不凡的沈家公子连作了好几首催妆诗,终于让堂弟开了门,背着堂姐出了院子,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艳羡。 待司马玲被背出院子的那一刻,鞭炮声便没有停过。所有人的人都满脸是笑,红纸遍地,显示着主人家中正办着大喜事。 跟在看热闹的宾客身后走出内院,司马香看到堂姐坐进轿子里后,沈家公子扭头看了花轿好几眼,眼中满是温柔的情意。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送走了花轿,司马香站在大门口,看着周围人跑来跑去,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个画面隔开,唯有她被锁在方寸之地,暗无天日,再无出头之时。 看着一箱箱嫁妆抬出大门,她突然想到,有了堂姐出嫁时的盛景在前,顾如玖这个未来皇后,能够与之相比吗?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至少对于顾如玖来说,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了。当她在天不亮就被丫鬟们叫起来时,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 知道宫中的超品女官把绣着凤纹的喜服捧到她面前,她才睁大了还有些迷糊的双眼。 今日,乃是她出嫁之日。 然后便是沐浴换衣。皇后的喜袍格外的讲究,一层又一层,每一件都精致非常,穿好几件在身上,却不会显得厚重。 发髻被挽了起来,再以假发为饰,固定好发髻。飞凤含珠垂流苏金冠一戴上,顾如玖便觉得脑袋沉了几分,可当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却有些恍然。 这个满身贵气的女人,是她吗? 乾坤宫此时早已经挂满了红绸,就连紫宸殿上,也贴上了大大的喜字,但凡晦气一点物件或者颜色,全都被撤换了下去。 原本喜房应该安排在皇后的寝宫鸾和宫,但犹豫晋鞅觉得,夫妻本是一体,新娘嫁进来的前三天,就该住在夫君的主屋才像话。因为这种做法大丰并无先例,这导致他跟礼部的人,攀扯了好几天才终于把喜房安置在了紫宸殿。 作为新郎官,晋鞅这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半夜醒来好几次,只恨夜长,他不能早些去接新娘。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就让人伺候着沐浴,然后换上了绣着龙纹的新郎服。 “怎么时辰还不到?”晋鞅踱着步子在殿内转了好几圈,“若是晚了会不会误了吉时。” “请陛下放心,今日已经清水净道,无关人等更是不能上街,所以不会让您误了吉时的。”胡云旗拱手道,“现在时辰还早,想必皇后娘娘还在梳妆,您若是去得太早,岂不是让顾家困扰。” 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晋鞅心中的焦急顿时缓解了几分,然后道,“你说得很是,是朕想得不妥当了。” 胡云旗笑道:“您的心思臣理解,臣成亲的前一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只恨时间过得太慢,若不是家里人劝着,恐怕一大早就跑去迎接新娘了。” 晋鞅点头道:“是啊,只恨夜太长。” 有了胡云旗陪着说话,晋鞅总算安静了一会,直到礼部官员在外面说,可以出行时,胡云旗只觉得眼前一花,扭头看去,皇上已经窜了出去。 不是说陛下身子虚弱么,这速度不慢啊。 第47章 给顾如玖发髻插上最后一支金簪的不是丫鬟,而是京城的一位全福老太太。老太太已经八十多高龄,手上的皮肤满是皱纹,但仍旧看得出这是一双保养良好的手。 “祝愿新娘子与夫君恩爱和美,情比金坚。”老太太手有些颤抖,但是金簪却紧紧的插好了,她带着慈祥的笑容,摸了摸顾如玖鬓边微微颤抖的飞凤步摇,“姑娘眉目清明,日后是个有福气的。” 顾如玖抿着嘴笑了笑,察觉到这位老人的善意,她低声道谢。 “老生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不少人,经过不少事,自认还有些眼力的。”老太太从婢女端着的托盘中拿起金梳,在顾如玖的额前轻轻一碰,“金玉满堂长命富贵。” 放下金梳,她拿起绣着囍字的红底金纹香包,系在了顾如玖腰间:“鸿运加身,百邪不侵。” 最后她拿了柄如意在顾如玖鞋面轻轻一敲,笑着道:“瑞气千条,子孙满堂。” 做完这一切,立刻有丫鬟上前扶着老太太在旁边坐下,又是端茶又是奉点心,没有半点怠慢。 杨氏上前朝老太太福了福:“让老太太受累了。”说完,双手奉上红封。 老太太也不推辞,笑着接过红封:“能为皇后娘娘道福,也是老身的荣幸。不过皇后娘娘是个有泼天福气的贵人,老生便厚颜沾沾这福气了。” 她句句话都很吉利,杨氏非常受用,对她的态度更加热情起来。 顾如玖端坐在镜前,听着母亲与全福老太太交谈,扯着嘴角笑了笑。 突然院子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传来不少人的说话声,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她的院门外。 她抿了抿嘴角,缓缓站起身,走到了杨氏面前。 杨氏红着眼眶,含笑看着如同花朵般的女儿,柔声道:“今日过后,你便是大丰的皇后,万民之母。我顾家的家训,你可记得?” “女儿记得,”顾如玖喉头有些哽,“戒骄戒躁,泯躯而济国。休存猜忌之心,休听离间之语。” “修身而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杨氏走到女儿面前,笑着道,“我的小女儿,总算长大了。” 顾如玖眼中的酸涩几乎要忍不住,她朝杨氏深深一福:“不孝女,向母亲拜别。” 杨氏站着生生受了她这个礼,待她行完礼,才接过全福太太递来的霞帔,缓缓给她盖上。 顾如玖看着眼前的世界变为一片红,屋外那个即将娶走的男人,正在作着一首催妆诗。 “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她闭上眼睛,把盈在眼眶的眼泪,生生的逼了回去。 房门开,她听到脚步声朝自己走近,她知道,这是大哥。 大哥身后还有其他人,她的手中多了一条红绫。 “妹妹,我送你出门。” 趴在大哥的背上,她想起了小时候大哥二哥背着她玩耍时的热闹,想起了二偷偷给自己带零嘴回来时的样子,还有父母宠着她护着她的一幕又一幕。 她想回过头再看一眼身后的父母与二哥,却听到身边充当媒人的胡太太小声道:“贵人,这会儿可不能回头。” 是了,按照婚嫁习俗,嫁女出门的时候,是不能回头的。她喉头梗得难受,抱着大哥脖子的手臂加重了力道。 顾之瑀的脚步微微一晃,继而小心的背着妹妹,一步步朝停在大门口的三十二抬花轿走去。 走在拐角处时,原本走在前面,握着喜球红绫另一端的晋鞅突然靠近顾如玖,在她耳边小声道:“久久别怕,还有我在。” 顾如玖头微微一动,握紧了手中的红绫。 替顾如玖撑着伞的胡太太差点操碎了一颗心,陛下这是怎么一回事,新娘子还没出娘家门,就跟新娘子说话,这岂不是坏了规矩? 不过对方是陛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当没有听见没有看见。好在拐过弯以后,陛下又恢复了正常,没有再往新娘子身边蹭,不然就太不像样了。 新娘与新娘每走出一道门,就会响起热闹的鞭炮声,等出顾家大门的时候,鞭炮响声震天,相邻的几条街都能听见。不过除了有身份的宾客以外,谁也不能靠近顾家的大门,更别说上街围观新郎新娘。 顾之瑀背着顾如玖上了轿子,退出轿子前,他不舍的回头看了眼,才让胡太太放下了轿帘。 察觉到大舅子对久久的不舍,晋鞅朝顾之瑀拱手道:“请大舅兄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久久。” “陛下一言九鼎,微臣深信不疑。”顾之瑀拱手,回了一礼。 晋鞅笑了笑,转身朝站在大门口的顾长龄、杨氏深深一揖:“小婿拜别岳父岳母、两位舅兄。” 顾长龄与杨氏沉默着朝他回了一礼,顾存璟抱拳回礼,视线却落在了花轿上。 花轿中,顾如玖久忍未落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迎凤归,起轿。” 花轿在众人的目送中缓缓远行,宾客们齐声恭送皇上。 其实在看到陛下亲自来迎亲的时候,他们几乎被惊呆了,他们大丰朝哪有帝王亲自迎接新娘子的先例,就连太子亲迎太子妃,也只有开国初时才有的,后来也渐渐取消了这一道仪式。 现在皇上做出这个举止,是为了表明对顾家的看重么? 至于陛下对顾氏女情根深种这一选项,几乎被众人下意识的排除在外。这大概是因为前两位皇帝花心太过的后遗症,让众人压根没往这处想。 街面早已经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禁卫军们肃立在街道两旁,避免一切意外的发生。住在街边的百姓们,只敢把窗户开一个小缝,偷偷的去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 待看清陛下容貌时,有些人激动得差点把窗户推开,这、这面如冠玉,红衣胜火的俊美少年,就是被先祖保佑,让全城百姓躲过地龙之祸的陛下? 与陛下这相貌一比,什么杨家司马家李家公子,竟逊色不少。 于是,在晋鞅不知道的地方,因为他的容貌,又拉高了不少百姓的好感度。 这会儿的晋鞅哪里有心思去想百姓怎么去看他,他的脑子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在不停的循环,那就是:终于娶到久久了。 他人虽在马背上,心却已经飞到了花轿中,那时不时回头的小模样,让身后一干龙禁卫不忍直视。 陛下,不要以为这会儿大街上没有别人,您就如此无所顾忌,要知道那些紧闭的门窗后,肯定躲着一大堆偷看的百姓啊。为了您的光辉形象,咱就不能矜持点吗? 龙禁卫们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然而晋鞅此刻却体谅不到他们的心情,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足以晃花别人的眼睛。 “都说司马家疼女儿,恨不得十里红妆送女儿出嫁,”一名龙禁小声的对胡云旗道,“我看顾家才是恨不得把家底掏给女儿。” 胡云旗回头朝一眼看不到头的嫁妆队伍看去,笑着道:“可不是。” 他自小就与顾存璟关系不错,顾家怎么疼爱两个女儿,他是知道的,所以对同僚的感慨十分赞同。 长长的迎亲队伍从皇宫正门穿行而过,正门内肃立着文武百官以及命妇们,见到花轿进了正门后,他们齐齐行礼。 轿子停下,张仲瀚双手拿着一道圣旨躬身立在花轿前。 “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德隆四年,顾氏年十五,系出名门,仪态端庄,聪慧静美。朕心仪诚求娶之,冠以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母仪天下,天地同庆。” 在旁边听宣圣旨的众人,差点没忍住抽嘴角,什么叫朕心仪诚求娶之? 陛下,这立后诏书可是要记入史册的,您这种抬高皇后,贬低自身的行为,是想流芳千古吗? 您的脸呢,不要它了吗? 合上这道圣旨,张仲瀚后退三步,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皇上万岁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凤安。” “皇上万岁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凤安。” 顾如玖坐在花轿中,听着外面齐齐的朝拜声,嘴角动了动。 “朕心意诚求娶之……”她念叨了一遍,随即轻声笑开。 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现在的他,待自己是真心实意的。 百官朝拜过后,花轿继续前行,然后在乾坤宫大门口停了下来。 胡太太上前掀开花轿帘子,然后全福嬷嬷上前,准备把顾如玖背出花轿,哪知道陛下突然走了过来,把她拦在了身后。 “陛下?”全福嬷嬷不解又惊讶的看着晋鞅。 “你退下,由朕来。”晋鞅拿过全福嬷嬷手里的喜球,走进宽大的花轿中。 全福嬷嬷手足无措的看向旁边的胡太太,胡太太朝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全福嬷嬷见状,只好沉默的退到了一边。 “久久,”晋鞅把红绫放到顾如玖的手里,柔声道:“我背你回家。” 顾如玖愣住,想起晋鞅不太好的身体,犹豫着朝前伸出了手。 晋鞅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在她面前蹲下:“上来吧。” 顾如玖攀上他的肩膀,然后把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 这个肩膀没有大哥的肩膀宽厚,后背似乎也没有大哥结实有力,但却十分的温柔与暖和。他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很稳,背着她就像是背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 第26章 顾如玖的心似乎也被他后背的温度暖化了,然后环住了他的脖颈。 乾坤宫正殿,太后坐在高位之上,看着儿子背着久久进来,脸上露出了笑意。 她的面前摆放着蒲团,礼部的官员见到皇上背着皇后进来,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好在他看到太后满脸喜色,终于没把心中的震惊显露在脸上。 走到蒲团前,晋鞅把顾如玖放了下来。他握着红绫的一头,看着握着另一头的久久,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 “拜。” 一鞠躬。 “再拜。” 二鞠躬。 “再拜。” 三鞠躬。 顾如玖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被头顶上的金冠压弯了,行礼的时候,差点没往前栽去。幸好在她栽倒的前一刻,有一只手扶住了她。 尽管蒙着盖头,她仍旧能够感觉到,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太后见晋鞅如此小心的模样,笑着道:“今日乃是你们的好日子,哀家也不拘这些俗礼,礼节到这也就差不多了。”说完,她看向礼部的官员。 礼部官员识趣的咽下后面的话,扬声道:“送入洞房。” 这一次晋鞅照旧遣退大力全福嬷嬷,自己背起自家新娘子,吭哧吭哧的往紫宸殿走,这欢快的小脚步,一点也看不出病弱的样子。 只可惜新娘子送进了新房,他却不能留下来,还要到前朝接受百官贺拜以及到宴席上,与宗室的人喝上两杯。 “久久,我很快就回来,”晋鞅蹲在床沿边,小声对顾如玖道,“我会尽量让礼部减去不必要的礼节,尽快赶回来的。” 顾如玖笑了笑,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晋鞅这才站起身朝门外走,走了没两步,又折返了回来:“我让人送了吃食过来,你若是饿了,别去顾忌那些礼节,只管用就好。” 顾如玖再次点头。 “那我走了。”晋鞅磨磨蹭蹭的往外走,看到窗户没关,又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掩上,“初春正寒,别受凉了。” “陛下,您该去接受朝拜了。”何明在外面小声提醒。 “朕知道了。”晋鞅终于一步一磨蹭的出了门,出了门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才大跨步朝外走。 何明在他身后心有余悸的抹了一把脸,刚才陛下看他的那个眼神,简直吓得他腿软。 屋内终于恢复安静,宝绿与秋罗作为陪嫁进来的宫女,也不敢随便说话,只好小心翼翼的候在顾如玖身边,以便在顾如玖有需要的时候,她们能立刻反应过来。 顾如玖挪着屁股往床柱靠去,然后把大半身子靠在床柱上:“宝绿,快给我按按脖子。” 宝绿忙上前,小心替她按捏着,“娘娘,您可要用些东西?” “我这会儿吃不下。”也许是今天意义非凡,影响了她的情绪,折腾了这么久,她竟一点也不觉得饿。 在宝绿小心的按捏下,她觉得自己脖颈总算好过了一点。 “陛下对您真好。”宝绿小声道,“刚才陛下出门的时候,陛下瞧着特别舍不得的样子。” 顾如玖听到这话,无声笑了笑。 皇帝大婚当日,接受百官朝拜已经是大丰惯例。朝臣也都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不过这位陛下显然比他们还要焦急,接受完朝拜后,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转身都不见了。 “看来陛下对皇后娘娘甚至敬重,”李光吉站在司马鸿身边,微笑着道,“司马大人您说呢?” “帝后和谐乃是我朝幸事,”司马鸿满脸是笑的道,“你我只需祝贺陛下与皇后娘娘便是,何需再多言?” “呵呵。”李光吉似笑非笑的看着司马鸿,一脸高深莫测。这幅模样,若是气量不够好的人,定会被他气得吐血。 好在司马鸿是历经三朝的老臣,李光吉这点计量在他眼中还算不上什么,所以硬生生把心底那点火气压了下来。 “司马大人,李大人,陛下在朱雀殿设了喜宴,二位大人请。”张仲瀚上前打断两人的言语交锋,朝天看了一眼,然后突然道,“彩霞满天,霞光万丈,此乃好预兆啊。” 他这话一出,不少大臣都抬头朝天空望去,天际却如张仲瀚所说,霞光万丈,火云漫天。 这若是夏季便也正常,也现在是初春,能出现这等盛景,实在是少见。 “此乃大吉之兆啊!”一位新贵出身的官员惊呼道,“好兆头,好兆头!” 世家出身的官员内心不大瞧不上新贵这种做派,但是他们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这霞光万丈的景致,绚烂得耀眼。 难不成这真是上天在预示帝后结合乃是大吉之兆? 暮色渐渐降下,朱雀殿的喜宴也正式开席,能出现在这个喜宴上的,除了皇室中人,就只有地位较高的官员及其家眷。 晋鞅心里挂念着独自待在新房中的顾如玖,所以面对族人的敬酒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大家也不敢真的灌他大的酒,意思意思也就放过了。 谁都知道陛下的身子骨不算好,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若不小心灌出个好歹来,他们还要不要过安生日子了? 酒过三巡,晋鞅便起身道:“诸卿请随意,朕便不多陪诸位了。” 皇室中人为了凑热闹,便略取笑了几句,然后就放了行。 看着陛下那急匆匆的背影,晋响摸着下巴想,房中佳人等候,若是他,也没心思待在这的。 晋鞅回紫宸殿的速度可比离开紫宸殿时快多了,跟在他后面的几个全福嬷嬷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大跨步走进屋内,晋鞅看着烛火下的新娘子,停下脚步,待喘息声平复了些许后,才继续上前。 “久久,我回来了。”他走到床沿边,半蹲在顾如玖面前,伸手就要去揭她头顶的盖头。 “陛下,”一位全福嬷嬷递上了喜秤。 晋鞅看着这支冰凉凉的喜秤,淡淡道:“朕与皇后只见,并不讲究这个。”说完,也不管全福嬷嬷怎么想,伸出双手,缓缓揭开了这顶绣着龙凤金纹的盖头。 “陛下,”顾如玖抬起头,看着晋鞅的双眼,浅浅一笑。 看着她这个笑,晋鞅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晋鞅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坐上摆着莲子花生汤圆等物。原本负责喂皇后娘娘吃这些东西的全福嬷嬷,跟前面的那两位全福嬷嬷一样,被陛下抢走了活干。 花生与莲子都有生子之意,晋鞅看着顾如玖吃下自己亲手喂的食物,心里颇有成就感。最后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圆,晋鞅用银勺舀起一个,低头吹了吹,才递到顾如玖嘴边。 “烫。”顾如玖咬了一口,然后瞪大眼睛看着晋鞅。 “还烫吗?”晋鞅收回勺子,把剩下半颗汤圆放进自己的嘴里,然后皱起眉道,“生的。” “生吗?”顾如玖笑眯眯的看着他。 “嗯,生。”晋鞅放下碗,皱眉道,“御膳房的人怎么回事,连汤圆都做不到了?” 四位全福嬷嬷差点没精神崩溃的晕过去,陛下,您这是来捣乱的吧? 还有皇后娘娘,您怎么让陛下把你该说的话说了? “你别怪他们,你觉得生就好,”顾如玖笑眯眯的拿过碗,舀起一颗汤圆,吹了吹递到晋鞅面前:“来,再吃一个。” 全福嬷嬷们觉得自己膝盖有些软,那是一股想给皇后娘娘跪下的冲动。 晋鞅看着笑眯眯的顾如玖,乖乖低头把这颗夹生的汤圆吃到了嘴里。 旁边伺候的宝绿与秋罗用手绢捂着嘴,差点笑了出来。 顾如玖掏出手绢,给晋鞅擦了擦嘴角,然后自己也吃了一颗汤圆:“我们一起生。” 听到顾如玖这话,晋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顿时两只耳朵都红了起来。 “咳咳,”为首的全福嬷嬷非常识趣的行礼道,“请陛下与皇后娘娘早些歇息,我等告退。” “有劳。”晋鞅朝她们点了点头,白贤与何明去送四位全福嬷嬷。 “嬷嬷慢走,”白贤与何明躬身把四位嬷嬷送到紫宸殿外,白贤行礼道,“今日有劳四位嬷嬷了。” “不敢,不敢。”四位嬷嬷连连回礼,今日回去,她们怎么也不敢把今日之事说出来了。 屋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顾如玖与晋鞅两人。 “外面放焰火了吗?”顾如玖听到外面有焰火燃放的声音,只可惜窗户管着,她看不见。 “久久想看?”晋鞅拿起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窗户边,打开了窗户。 窗外火树银花,绚烂了半边天空。 顾如玖抬头看去,笑着道:“真漂亮。” 晋鞅看着她,手一点点地,一点点地伸出去,然后环住了她的腰。 “不及你。” 顾如玖回头,脸颊触及到一片温软。 她微愣,随即笑开,双手覆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 晋鞅在她耳边低声道:“唯有今日,我最为欢喜。” 她低头笑着道:“愿陛下永远记得今日之言。” 窗户再度关上,天际的焰火砰砰作响,就像开启了一首最美妙的乐章。 只道是夜深人静香兽消,只恨春宵短。行行重行行,仙洞纳金刀,无限快意好,转眼三更到。 第48章 “姑娘,夜深了,睡吧。”宝梅红着眼眶走到司马香身边,把披风给她披上。扭头看了眼窗外绚烂到极致的焰火,她不敢多看一眼,“夜里凉,我们把窗户关上好么?” “焰火燃了快一个时辰了吧,”她嘲讽般的冷笑,“不是都说陛下勤俭节约,从不劳民伤财么?” 她双手撑在窗棂上,抬头看着黑夜中的火花:“这些焰火难道就不是劳民伤财?” 宝梅低着头不敢说话,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哪里敢对皇家的事情妄加评论,她也知道自家姑娘心里苦,所以只能默默听着。 司马香一直站在窗前,看着那一朵朵烟花盛开,又化为黑暗,直到子时,这喧嚣了一夜的烟花终于归于黑暗。 她挪动着冰凉的双脚走到床沿边,听到正院那边似乎有叫骂声传来,怔怔的走到桌边坐下,突然猛的站起身,把桌上的茶具通通扫落在地,瓷器碎了一地,碎裂声在黑夜中格外的刺耳。 “姑娘。”宝梅担忧的想要上前,却被她喝止了。 “出去!”司马香厉声道,“别来打扰我。” “我……”宝梅见满地狼藉,心中有些担忧,但是见姑娘面色难看到极点的模样,只好慢慢退出了屋内,小心的守在了外间。 但是让她意外的是,直到大半夜,屋内也没有声响传出来,她实在困得有些受不住,便在外间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主院的尖叫声吓醒的,她连鞋都顾不上穿,匆匆跑进内室,见姑娘还在床上睡着,才放下心来。 她正准备悄悄退出去,主院那边震天的哭声便传了过来。 “姑娘,姑娘,”察觉到不妙,她上前叫醒尚在沉睡的司马香,“姑娘,主院那边好像出事了。” “你说什么?”司马香猛地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过可能是昨天夜里她在窗户边站得太久,她的手臂有些使不上力。 宝梅忙上前扶住她,然后叫外面候着的粗使丫鬟进来伺候姑娘洗漱。 司马香的衣服还没有穿好,就有一个嬷嬷匆匆跑了过来,还没开口说话,已经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太太没了。” “你说什么?”司马香终于站不住,瘫软在地,她怔怔的看着来传话的嬷嬷,“昨天夜里还好好的,怎么会……” “太太……太太是割脉自杀的。”传话的嬷嬷微胖的身躯抖如筛糠,显然是对自己看到的那一幕触目惊心。 宝梅回头去看面色煞白的姑娘,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扶我去看看,”司马香强撑着一口力气站了起来,推开想要上前扶她的宝梅,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 “姑娘,您的鞋……”宝梅见姑娘还穿着一双在屋子里才穿的软底鞋,匆匆回到内室,翻开鞋柜,翻了一双素色的棉鞋出来,便追了出去。 “宝梅姐姐。”负责看管司马香鞋袜的丫鬟见她来去匆匆,低头收拾好被宝梅翻找得有些乱的柜子,整理好以后,她疑惑的皱了皱眉。 宝梅姐姐方才拿的哪双鞋子?姑娘平日穿的那双鞋子虽然好,可是颜色艳丽了些,姑娘这会儿穿可能有些不合适吧? 司马家三房太太自从儿子被斩首后,脑子一直有些不大清醒,但是谁会管这种空有盛名但却无实权的家族,内里是乱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有人在茶余饭后以一副似可怜,似看热闹的口吻叹息一声,他们家的姑娘长得花容月貌,却家中母亲与兄长耽误了。 现在司马家三太太自杀身亡,可是她死的日子不好,竟是在帝后大婚的第二天,所以司马跃连讣告都没有向其他人家发。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三太太乃是自杀,这种情况,是否葬入司马家祖坟,还需要与大房二房一起商议。 司马家把这件事蛮得紧紧的,半点风声也未透露。而这会儿京城上下的注意力都在帝后大婚之事上,谁会真的去在意,他们家是不是有人死了或者发生了意外。 大婚第二天,是文武百官诸命妇正式朝拜皇后的日子,这天早上顾如玖虽然严重睡眠不足,并且还有些腰酸腿软,但仍旧不得不艰难的从床上爬了出来。 “好困。”她接过宫女递过来还冒着热气的毛巾,在自己脸上捂了捂,好让自己能够醒神。 见她这样,晋鞅有些后悔自己昨天夜里折腾得有些晚,便走到顾如玖身边,轻轻替她按着太阳穴,“有没有好一点?” 顾如玖拿下放在脸上的毛巾,然后用毛巾在他脸上蹭了一下,小声道:“陛下,旁边还有其他人在呢。” “这些人都是我身边常用的人,别担心,”晋鞅被毛巾糊了一脸,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看着顾如玖白嫩的脸蛋,然后接过另一块毛巾,替顾如玖擦手,“你我夫妻之乐,何须顾及他人。” 顾如玖觉得,自己的思想果然不够开放。 帝后二人换上正式的朝服,然后在顾如玖梳妆的时候,晋鞅又凑了过来。 “陛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顾如玖在自己额际描上金色的凤尾,瞥了眼神情严肃认真的晋鞅。 “什么?”晋鞅眼也不眨问。 “那就是女人化妆的时候,男人不要随意围观。”顾如玖放下笔,然后从盒子取出一块削好的眉黛,然后她就注意到晋鞅的双眼快要发光了。 她慢慢的替自己描好眉,放下眉黛后才道:“陛下?” “我就是看看你怎么画眉的,”晋鞅不自在的干咳一声,“那些话本传记里不是常常写夫妻感情深厚,丈夫替发妻描一辈子眉么?” 顾如玖伸出去拿口脂的手顿住。 “你的眉毛这么漂亮,我又不会画,我担心会越画越丑。”暴露了自己连描眉都不会这一短板,晋鞅显得有些小尴尬,“所以就想先看看,你是怎么画的。” 顾如玖看到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个微笑。 “没事,不会可以慢慢练习,”顾如玖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晋鞅,“从明天开始,陛下可以先试着给我画,好练手。” “那会不会画不好,”晋鞅颇为心动,只是看着自家久久漂亮的柳叶眉,心里又有些发憷,万一画成蚯蚓怎么办? “没事,我不会嫌弃陛下的。”顾如玖笑着道,“因为我明白陛下的心意。” 对久久的善解人意所感动,晋鞅决定今天先抽空在纸上练习一下手艺,争取明天不要太过丢人。 夫妻二人这幅甜蜜的模样,看着四周伺候的宫女们红了脸,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去看。 最后顾如玖还是让晋鞅动了一下手,就是让他给自己两个手指上的指甲。 虽然染得不怎样,但是看着久久白皙的手指上,衬着红红的指甲,晋鞅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旁边的何明与白贤两人,一脸木然的看着像个找到心仪玩具的陛下,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竟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几分无可奈何。 第27章 朱雀殿上,百官已经按照爵位高低官职大小站定,命妇也同样如此,男左女右,皆是按品大妆,不敢有半点怠慢。 也不怪众人如此隆重,今天好歹是皇后第一次正式露面接受朝拜,意义非常,谁愿意在礼仪上被人挑出毛病。 “司马大人今日的脸色,怎么比昨天还要难看,”李光吉与司马鸿并列站着,对这位年长他一辈的老人,李光吉秉持着尊老爱幼的良好作风,主动上前关切问候,“难道是昨天夜里没有睡好?” “陛下终于立后,老臣心中万分欣喜,激动之下,难免睡得不够好,”司马鸿扭头瞥了李光吉一眼,“有劳李相担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光吉笑呵呵的道,“像司马大人这样为国尽忠的良臣,可千万不要出现什么岔子,不然陛下可是要担心的。” 司马鸿听到这话,心头微微一颤,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李光吉,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三房发生的事情,李光吉已经知道了? 司马鸿心里虽然拿不定主意,但是见李光吉这幅优哉游哉的样子,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拱手道:“彼此,彼此。” 站在两人旁边的张仲瀚低着头,沉默的看着自己的鞋尖,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咚,咚,咚……” 鼓声连敲九下,众臣齐齐转身,面朝大殿中间,然后后退一步,躬身相迎。 “恭迎皇上,恭迎皇后。” 这个时候没有人抬头,靠殿中央的大臣只能看到,朱红滚金宫装裙摆逶迤而过,裙摆上,有只金色的凤凰在祥云中遨游。 “众卿免礼。”晋鞅与顾如玖相携站在高台之上,待众臣直起身子后,才双双坐下。 龙椅旁边添了凤座,即使仍旧高高在上,也比往日多了几分人气。 最先上前给顾如玖行礼的是皇室成员,在他们躬身行礼时,顾如玖站起身,朝他们微微颔首。 皇室成员过后,便是三公九卿,国夫人,郡夫人,顾如玖一一颔首致礼,脸上的笑意完美得挑不出半点不妥。 尽管能亲自到朱雀殿来朝拜的人有限,但是这一批批人的礼行来,顾如玖觉得自己头点得都酸了,待所有人的礼行完,她才扶着女官的手,缓缓坐回凤座上。 晋鞅扭头朝她笑了笑,然后一位官员捧着一道玉轴圣旨站了出来,然后宣读了封顾长龄为忠宁公的圣旨。 随后又连发三道圣旨,全是册封皇后娘家人的旨意。 忠宁公夫人封为宁国夫人,忠宁公二儿子封乡侯,忠宁公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封乡君。 在百官正式朝拜的时候,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肆封赏皇后娘家人,皇家简直是给足了皇后的颜面。 这是何等的荣宠? 文武百官听着一道道圣旨颁发,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只可惜谁让他们家没有一个让皇家看上眼的好女儿,不能全家封爵呢。 想到忠宁公现在还任尚书令一职,百官心中忍不住想,这是顾家要权倾朝野的预兆啊。 就在众人以为顾家这次风头出尽时,哪知道顾长龄在当下下午,便向陛下递了请辞奏折。 这道奏折一递上去,还不到晚上,就传到了不少耳目通灵的世家耳朵里去。 “顾长龄果然是只老狐狸,”李光吉知道这事后,忍不住心生感慨,即便是他,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一定能做到像顾长龄这般坚决。 壮士断腕,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但是他清楚,顾长龄这个做法,却是最聪明的。现在顾家出了一个皇后,又全家封爵,简直称得上是花团锦簇,无尽风光。 可是身为朝臣,最不能挑战的就是帝王的猜忌心。现在陛下相信顾家,敬重皇后,可这并不代表着陛下日后不会起疑心,不会厌弃皇后。到了那时候,顾家的风光便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顾家对的也是错的,错的仍旧是错的,别说风光,只怕连往日的荣光也护不住。 可是现在顾长龄果断的请辞,不管陛下会不会允许,至少这个这个举动会在陛下心中留下一个顾家很识趣的印象。 哪个皇帝不喜欢听话又识趣的臣子? 现在的陛下人还年轻,等人到中年,心思多疑的时候,这就为成为顾家最好的一张感情牌。 “当初没有替你求娶到顾氏女真是遗憾,”李光吉对儿子道,“有这样一个聪明又识趣的岳家,对你是大大的帮助。” “父亲,您说笑了。”李怀谷低着头道,“不过是陈年旧事,不值得一提。”如今他已经跟沈家的姑娘定亲,那些过往,早该抛在了脑后。 如今的他,只要想到当年,便会想起妹妹坠落马下时的模样。年少慕艾的心思,早就被时间一点点消磨了。 李光吉看着表情毫无波动的儿子,叹口气道:“到了现在,为父竟有些让你与沈家姑娘定亲了。” 司马家大房的姑娘嫁给了沈家公子,他的儿子又要娶沈家姑娘,而沈家又准备迁入京城,这其中没有别的心思倒还好,若是有其他的事情,难免他们李家也要受牵连。 大丰朝可是出了好几个陷入皇位斗争的公主,现在满朝上下只有德宜大长公主一位公主还活着,这位大长公主这些年瞧着一直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可是谁知道她是否真的没有心思呢。 “请父亲放心,儿子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李怀谷沉默片刻后道,“嫁到我们李家,便是我们李家的人,沈家种种就该与她无干。” 李怀谷点头:“你能这样想也好。” 书房外,李吴氏听着父子两人的交谈,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在李家这些男人的眼里,女人何曾需要自己的想法呢?女人,不过是他们延续子嗣的工具,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过是维持家族繁荣的泥人玩偶。 她站在这豪华的府邸中,却觉得这里死寂一片,犹如坟墓。 紫宸殿中,顾如玖取下钗环,沐浴完出来以后,见晋鞅已经从御书房回来,只是脸色好像不太好看,便问道:“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晋鞅见她过来,头发还湿着,便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然后用干帕子替她擦着头发,“泰山大人,给朕上了一道奏折。” “嗯。”顾如玖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从旁边取了一本传记拿到手里翻开,然后抬头看他,“我爹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 “不,”晋鞅摇头,“泰山大人向我请辞了。” “什么?”顾如玖提高声音,把手里的传记扔到一边,“我爹他真的这么做了?” 晋鞅沉默的点头。 顾如玖愣了片刻,然后笑道:“陛下,这事可要怪你。” “怪我?”晋鞅不解的看着顾如玖,“是我让泰山大人不满意了吗?” “不,是你对父亲太好了,”顾如玖解释道,“我记得小时候听母亲提过,父亲的爱好就是写字作画,对官场并不感兴趣。可是我们顾家人丁单薄,若是父亲不入仕,那么家族又怎么能继续繁荣下去。” 说到这,顾如玖忍不住苦笑:“我们顾氏一族好歹也是几百年的世家,百年前先祖重振家族荣耀,总不能在父亲这一辈再度没落,所以父亲只好强撑着。今日你下旨给我娘家封爵,让顾氏满门荣耀,父亲没了后顾之忧,哪里还想在朝为官。” 晋鞅想起顾长龄的那手让无数人惊艳的字画,有些不舍道:“可是泰山大人满腹才华,就让他这样致仕,朕实在心有不甘。” “那你试试把我爹留下来,”顾如玖没心没肺的继续把传记捧到手上,翻开扉页道,“虽然我觉得你留下他的可能不大。” 晋鞅见自家皇后这样,不禁有些泄气,作为皇后不好好为娘家谋福利便算了,还把泰山大人在朝为官的原因都说出来了,他真不知该说久久信任他好,还是防备心太低好。 但是不管为了什么,面对顾如玖这种坦白的态度,晋鞅的一颗小心脏暖乎乎的,就像是喝下了一壶热茶。 接下来的几天,晋鞅一直在尽力挽留顾长龄,可惜顾长龄那颗向往致仕的心太强烈,当朝流着眼泪说自己如何想报效朝廷,可惜身体不争气,腿疼手疼脑袋疼,全身上下都不太好了,所以为了不耽搁工作,只好忍痛请辞。 见他把自己全身上下说得没一块好的地方,晋鞅终于被他致仕的决心所震惊,最后只能咬牙在顾长龄第十二道请求致仕的奏折上用了印。 下了朝,晋鞅心底有些小委屈的回到紫宸殿,哪知道竟然没有看到皇后的身影,顿时扭头问白贤:“皇后娘娘呢?” “陛下,三日已过,皇后娘娘要搬至鸾和宫,所以皇后娘娘已经搬去鸾和宫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有人跟朕说?”晋鞅沉下脸,以为是宫里的人擅自做主,让顾如玖受了委屈。 “陛下,这不是……您大婚前,与礼部商定好的么?”旁边的何明小声提醒道,“奴婢们以为您知道,所以才没有向您汇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后要走,你们怎么不知道拦着,”晋鞅把手背在身后,“更何况按照规矩,新嫁娘出嫁后,百日内轻易不得搬动住处,不然有可能妨碍夫妻情分。” 何明与白贤在心里齐齐呵呵,当初说新嫁娘嫁过来不住夫君房间不妥的人是你,现在又说新嫁娘在百日里搬动不妥的又是您,您何不直接说,舍不得皇后娘娘搬出算了? 心里虽然疯狂吐槽,面上两人还是顶着严肃脸道:“陛下言之有理,是礼部的人没有想周到。” “既然如此,朕还是把皇后娘娘接回来,”晋鞅转身往殿外走,“鸾和宫刚翻修过,里面的漆料味道可能还有些呛人。” 哦,陛下您嘴里的“刚”,标准是时限超过一年吗? 白公公与何公公这两位御前近身太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腹诽技能练习到了最高级。 再次进入鸾和宫,顾如玖发现这里比她上次见到的时候更为精致,并且还增添了不少的摆设物件,这些摆设物件上面全都画着寓意吉祥的花纹,并且几乎都是成双成对。 她走到院子里,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在鸾和宫当差的宫女太监,站在最前面的两男两女衣饰比身后其他人更为华丽讲究,看样子似乎是鸾和宫的管事。 作为鸾和宫的新主人,按照规矩,她应该进行“领导讲话”这一计划,只可惜晋鞅的到来,让这个计划流产了。 见晋鞅脚步匆匆的模样,顾如玖已经冒到嗓子尖的话咽了下去,在一干太监宫女的问安声中走到晋鞅面前,朝他微微一福道:“陛下。” “久久是来观赏宫殿的吗?”晋鞅握住顾如玖的手腕,没让她福下身去。 顾如玖眉梢一挑,今天不是她正式入住鸾和宫的日子吗? 第49章 顾如玖听完晋鞅“新婚百日内不可随意搬迁”言论,整个人有点懵,这好像不太对啊。 紫宸殿乃是皇帝寝宫,原本把新房安排在紫宸殿,已经是大丰朝头一遭了,现在要她这个皇后在紫宸殿住够一百日,这是要刷新大丰朝臣们的接受度吗? 暂时放弃“领导训话”这个计划,顾如玖把晋鞅带进屋内,“陛下,这样只怕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晋鞅认真道,“我没有关心那些臣子的妻女住在哪儿,他们也就不该对你住在哪儿指手画脚。” 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实际上陛下您真是个任性的少年。 虽然遗憾自己不能立刻有个私人的空间,但是顾如玖还是答应了晋鞅这个任性的要求。 如果按照贤良淑德这种标准来行事的话,她此刻就应该奉劝晋鞅要按照规矩来,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为朝臣起矛盾云云。 但是……她本来就没打算做一个贤良淑德教科书似的皇后。 见陛下真的把皇后娘娘接回了紫宸殿,紫宸殿上下的宫人们心中暗自感慨,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感情可真好,竟如此舍不得与皇后娘娘分开。 原本还有点小心思的宫女是彻底歇了那份心,只盼皇后娘娘是个温和好伺候的主人,其他的什么都不敢想。 实际上顾如玖确实是个极好的皇后,脾气温和,不苛待下人,每日除了在宫里散散步,就是去探望太后娘娘,表现得十分善良体贴。 人心有时候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当一个人严厉的时候,下人们往往十分敬畏,若是性格温和,下人们反而会有所懈怠。 顾如玖在紫宸殿住的这几日里,从未对哪个宫人发过火,于是某些胆子大的人,便开始懈怠起来。 事件起因很简单,那就是顾如玖在屋内休息的时候,竟然有宫女大大咧咧的进出,全然没把皇后的威亚当一回事。 “秋罗、宝绿,去把白公公跟何公公请来,”顾如玖坐在贵妃榻上,懒洋洋的翻了一页书,“就说本宫有事找他们二人。” 秋罗依言走了出去,屋内其他伺候的宫女们莫名的心头一紧,因为皇后娘娘很少自称“本宫”。 听到皇后娘娘宣召,白贤与何明都不敢怠慢,匆匆往紫宸殿赶去。他们可不是某些没有眼色的小宫女小太监,认为皇后娘娘软弱可欺。 皇后娘娘不苛待宫人,那是世家贵女的气度,不是真的性子绵软,若真有人犯到她的头上,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何明到的时候,白贤也刚刚赶到,两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拱手行礼,何明笑着道,“白公公,不知今日娘娘召见,所为何事?” “何公公尚且不明白,在下自然就更加不清楚了,”白贤同样回以一笑,“更何况皇后娘娘的心思,岂是卑下所能猜测的。” 何明知道他不愿说实话,呵呵一笑,便不再多问。 两人进了殿,见皇后身边得用的婢女宝绿守在内门处,两人朝宝绿行了一礼。 “劳烦二位公公走这一趟了,”宝绿福身回礼,然后叹息道,“原不该叫两位走这一趟的,只是……”她回头看了眼屋内,无奈摇头,“二位还是进屋说话吧。” 白贤与何明一见这个势头,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这次不是什么好事。 二人进了内门,就见到两个宫女跪在地上,而皇后娘娘不喜不怒的端坐着,从面色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两人见状,心里更加担心,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今日陛下要去上朝,本宫便在软榻上小憩了一会儿,谁知竟有宫女未经传召,擅自进入内殿。”顾如玖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可是白贤与何明后背却冒出一阵冷汗。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这里毕竟是皇上的寝宫,若是随意由人进出,还有没有规矩可言?”顾如玖微微抬起下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女,抬手道,“二位是乾坤宫首席太监,这两个宫女就交由你们处置。”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两个宫女是见识过白贤与何明手段的,所以见顾如玖要把她们交给何明跟白贤,顿时吓得面色惨白,一个劲儿的向顾如玖求饶。 顾如玖端着茶杯不说话,白贤与何明能在御前伺候,那是何等的聪明,自然看出皇后娘娘无心搭理这两个宫女,两人当即上前捂住宫女的嘴巴,然后与另外几个太监把两个宫女往外拉。 “这是怎么一回事?”晋鞅走进内殿,见何明与白贤拖着两个宫女,快步走到顾如玖面前,弯腰平视着顾如玖,“久久,发生什么事了?” 顾如玖朝何明与白贤抬了抬下巴,两人见状便松开手,退到了一边。 “陛下,先坐下说话。”顾如玖拉着晋鞅在自己身边坐下,两人坐在一个贵妃榻上也不显得挤。 晋鞅乐得挨着顾如玖坐,所以也不推辞,反而往顾如玖身边蹭了蹭,才有闲心去看跪在地上的两名宫女:“说吧,怎么回事?” 两名宫女互看一看,其中一个咬了咬牙,抬头让晋鞅看到她磕到红肿的额头,然后又重重朝晋鞅磕了几下,“陛下,奴婢方才被皇后娘娘宣召后,便被罚跪,直到两位公公过来,皇后娘娘才说要治奴婢们的罪。”说到这,这位宫女又砰砰砰连着好几下朝顾如玖磕着头,“求娘娘饶恕,求娘娘饶恕。” 听完这个宫女的描述,白贤差点要笑出声,这小蹄子胆子倒是大,竟敢在皇上面前给皇后娘娘抹黑,这含含糊糊的说法,倒像是皇后娘娘故意欺辱她们一般。 这可真是狗胆包天,不要命了。 她的话说完,顾如玖还没动怒,晋鞅反倒沉下了脸,怒斥道:“好个会说话的女官,竟然在朕的面前,也敢说皇后的不是,可见朕不在的时候,你是何等的猖狂。” 见到陛下发这么大的火,两个宫女有些发懵,尤其是回话的那个宫女,这会儿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给埋起来。 “何明、白贤,你们怎么做事的?!”晋鞅气得起身指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宫女,“这种在朕面前如此无礼的女官,怎配在乾坤宫伺候?” 白贤与何明齐齐告罪,心里恨不得把连累他们两个的宫女剥了皮。 “陛下,这两个宫女的事情,想必二位公公也不知情,”顾如玖拉了拉晋鞅的袖子,“你先别生气。” 晋鞅看了眼久久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重新坐了回去,勉强压下心底的怒意:“是我没有注意,让你受委屈了。” “这怎么能怪你,”顾如玖把茶杯放到他手上,让他先喝口茶顺顺气,“我是后宫之主,没有管理好后宫是我的错。陛下乃是一国之主,需要管理的是天下百姓,你可比我辛苦多了。你管理天下,尚且能井井有条,而我却连后宫却管不好,是我无能。” “久久不可如此妄自菲薄,”晋鞅放下茶杯,“自从你进宫后,朕每日心情愉悦,乾坤宫上下也井井有条,怎么会是无能?”他扫了眼仍旧跪着的两个宫女,“宫婢不好,那是她们的错,与你无干。” “原本我也不打算严惩她们,只是想到她们在我休息的时候随意进入内室也就算了,万一你在的时候,也是如此……”顾如玖摇了摇头,沉着脸道,“所以此例万万不开。” 听到两个宫女在顾如玖休息的时候,竟然敢进入内室,晋鞅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若不是顾及到顾如玖还在,他此刻恐怕早让人把两个宫女拖下去严惩了。 “你说得对,此例绝对不可开,”晋鞅朝白贤跟何明摆了摆手,轻声道,“拖下去。” 这次何明跟白贤手脚更加麻利,一下便捂住了两个宫女的嘴巴,手脚麻利的把人拖了出去。 这次他们是见识到皇后娘娘的手段了,不闹不哭不诉委屈,短短几句话,不仅让陛下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还让陛下心疼不已,这可不像是没手段的人。 所以说这些自以为皇后娘娘性格温软的人,不仅是脑子不好使,眼睛也不亮堂。 也不好好想想,一屋子人捧着敬着,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会是软弱好欺负的吗? 这下子有人撞到铁板上,总算是知道厉害了。 “别说咱家对你们不仁慈,”白贤蹲下身,拍了拍之前回话宫女的脸蛋,“做宫女的,就该有做宫女的规矩,不懂规矩,就要送回去调教。” 说完,也不管这两个宫女的反应,就让其他太监把她们拖了下去。 何明冷冷站在一边,对白贤这种举动没有半分意见,甚至觉得没有杖责这两个宫女,惩罚得还轻了些。 不过陛下与皇后乃是新婚,见血也不好。这两个宫女被赶出乾坤宫,就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了。 “久久,”屋里其他人退下后,晋鞅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司马家……出事了。”他知道久久内心必定不太待见顾家的人,只是这次发生的事情,也应该讲给久久听。 “司马家?”顾如玖见晋鞅眼神里并没有怒意,猜到这事可能与晋鞅无关,于是道,“他们家能有什么事?” “司马家三房的太太,没了。”晋鞅不想在顾如玖面前提“暴毙”这两个晦气的字眼,所以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话。 “没了?”顾如玖有些意外,她出嫁前还听说这位太太还在家中精力十足的咒骂顾家,咒骂司马家大房二房,怎么这才多久,人就没了? 第28章 晋鞅点了点头:“据说走得十分突然。”他手里有大丰历代皇帝私养的暗探,所以知道司马家三房太太不是暴毙,而是割腕自杀,可是这种事,就不必提起,免得吓着久久。 对于司马家,顾如玖实在没有多少好感,听到司马家三房太太亡故,她心里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最后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担心她想到大嫂与未出生便没了的侄儿难过,晋鞅把她拥进怀中,小声道:“你别想这么多,万事还有我在呢。” 顾如玖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反手也抱住了他。 晚膳的时候,顾如玖与晋鞅夫妻二人,到太后剧组的康泉宫蹭饭,太后见到两人甜甜蜜蜜的小模样,便取笑道:“皇上这几日笑得脸上都快起皱纹了。” 晋鞅听着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拉着顾如玖在饭桌前坐下,“能来母后这里吃饭,儿子心里当然高兴。” “这话不诚实,”太后摇了摇头,笑出了声,然后对顾如玖道,“久久,你说他这话是不是不老实?” 顾如玖捂着嘴笑,一双眼睛在太后与晋鞅身上扫来扫去,就是不说话。 见她这样,太后摇头叹息道:“看来我家久久也跟着皇上学坏了。” 顾如玖闻言,忙上前挽住太后的手臂,笑吟吟的道,“母后,我可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周太后被她哄得笑声不断,然后两人便亲亲热热的洗手漱口吃饭,剩下晋鞅孤零零的坐在一边,无限凄凉。 晋鞅看着自家母后与久久亲近的样子,在看看自己冷冷清清的模样,忍不住想,自己大概是大丰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太后与皇后遗弃在一旁的皇帝。 于是当天晚上,晋鞅以自家皇后把自己遗弃了的理由,缠着折腾了不少时间,差点没被自家皇后踢下床。 当然,他没被踢下床的主要原因还是身体不够好,皇后担心他受凉生病。 所以说,体弱这种事情,在某些时候还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 至少算得上是装可怜利器。 大丰朝的朝会,向来是三日小朝会,五日大朝会,皇帝与文武百官不用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往朝上跑,其他时候都是在各部门认真做事。 最近礼部与鸿胪寺有些繁忙,原因是周边各小国以及附属国得知大丰朝新任皇帝即将大婚后,都派遣了使臣过来,向大丰皇帝与皇后道贺。 只不过这些国家大多路途比较遥远,加上他们出发的时候,正值严冬,所以一路上有所耽搁,等他们风尘仆仆赶到京城的时候,陛下与皇后的婚礼已经结束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好歹人家也千里迢迢的来了,虽然时间晚了点,但是有这个心意也是好的。 鸿胪寺与礼部的人把这些人安排在接待外宾的别宫中,然后就开始为这些来宾们的座次以及接待他们宴席的档次进行了严肃的讨论。 有人觉得大丰乃是泱泱大国,面对这些热情的客人,理应照顾周到,以示大国之风范。 也有人认为,这些国家大多不过是大丰的附属国,还有一些曾与大丰发生过战争,实在不值得大丰把他们捧得太高。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认为,谁听话谁对大丰忠诚,他们就对谁好一点。这部分人里面,就有顾之瑀。 作为鸿胪寺少卿,又是一等国公府的世子,顾之瑀说的话,还是有一定的威信,所以尽管有人不赞同他这种想法,但也没有人用过激的言论表示反驳。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国舅爷,谁会傻得给自己找麻烦。 最重要的是,官场上的人向来想得比较多,他们甚至开始猜测,顾之瑀说的这些话,会不会是皇上私下里的意思。 “诸位大人,在下以为,此事应该交由陛下定夺,”顾之瑀见礼部与鸿胪寺的人争论不休,“我们可以先把主要的意见呈给皇上,诸位以为如何?” “这……”礼部尚书皱了皱眉,先帝在时,这些事情全由礼部与鸿胪寺定好后,再由先帝用印定案,根本用不着陛下考虑这些事情。 鸿胪寺卿当即便笑着道:“顾大人此言有理,我认为如此甚好。” 鸿胪寺卿虽然是顾之瑀的上峰,但是他出身寒门,又曾受过顾家恩惠,所以对顾之瑀的说法十分赞同。 管他往日规矩如何,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抱着顾家大腿往前走就行。 见鸿胪寺卿没有意见,而礼部这边其他几个官员又不说话,礼部尚书只好道:“既然如此,便依照诸位的意思办吧。” 实际上他比其他人想得更远,如今礼部的事情需要陛下点头才能实行,其他几个部门,是否也是如此呢? 越是往下想,越是不敢想,礼部尚书看向坐在对面的顾之瑀,这位国公府的世子爷相貌英俊,举止优雅,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好出来。 “孙大人还有事吗?”顾之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微笑着问。 孙尚书笑着摆了摆手,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见状,顾之瑀微笑着颔首,便不再看孙尚书。 见他不再看自己,孙尚书才觉得自己心里轻松了点。要说孙家与顾家,关系也称得上是不好不坏,只是他妹妹嫁到了司马家二房,而司马家三房与顾家又闹得十分不愉快,所以他们孙家面对顾家时,也尽量避开司马家的关系。 想到被司马家三房害死的就是顾之瑀的发妻与未出生的孩子,孙尚书便在心里暗骂司马家三房缺德。 做人不积德,所以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自作自受。 与礼部的人争论完,鸿胪寺的官员们还要去别宫探望一下这些使臣们。 各国使臣们见到鸿胪寺的人,都格外的热情,那殷切劲儿,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是好客的主人,而鸿胪寺的官员才是客人。 卡鲁国位于大丰的西北方,这个国家十分贫穷,近百年前还因为到大丰边境抢劫而被大丰的军队狠狠收拾了一顿,被大丰打怕以后,这个国家当即便向大丰跪下唱征服。 后来大丰边境开了边市,可以向他们限量售卖食物以及绫罗绸缎,卡鲁国对大丰就更加殷切了,常常对外宣称自己国家是大丰的附属国。不管是王位传承,还是王后册封,他们都会规规矩矩的向大丰皇帝呈国书,大丰皇帝在国书上用御印后,地位才能得到本国贵族的承认。 像卡鲁国这样的国家还有好几个,这些小国为了讨好大丰,以争取得到更多的利益,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有些使臣的京城话说得比大丰国的百信还标准,这一切都是为了尽量取得大丰皇帝陛下的好感。 “尊敬的大人,”卡鲁国的使臣头领是他们国家的丞相铎弥,这位丞相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他见到顾之瑀后,先是朝他深深一揖后,又行了一个本国的大礼,“附属国下臣见过尊敬的顾大人。” “大人不必多礼。”顾之瑀客气的回礼,铎弥忙避开这个礼,热情的招呼顾之瑀坐下,又亲手奉上茶,热情的回答顾之瑀的每一个问题。 等顾之瑀离开以后,铎弥身后的官员疑惑的问道,“大人,为何不把我们备好的礼送给这位大人?”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铎弥瞪了这个官员一眼,“我们备下的那些礼,这位大人只怕看不入眼。” 这位官员惊讶的睁大眼:“难道我们的黄金宝石还不够珍贵?” “如果是一般的人,我们这些黄金宝石之物,也许还能讨他们的欢心,但是这位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哥哥,皇后乃是贵族女子,她的哥哥自然也看多了宝石黄金之俗物,我们若是送这些给他,那是对他的侮辱。”铎弥作为卡鲁国的丞相,对自己要讨好的群体对象资料,了解得还是比较多。 其他几位随行官员停到他这话,顿时露出崇敬之色:“难怪这位大人如此英俊不凡,原来竟是贵族,还是皇后娘娘的兄长。” 说到这,他们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多留那位顾大人多坐一会了。 卡鲁国有个聪明的丞相,但是其他国家的使臣,就不一定有他这么有眼力了。 比如说这会儿闹着要见皇帝陛下的多宝国。 多宝国位于大丰的西面,这个国家与卡鲁国相邻,与卡鲁国的关系也不太好,两国之间还曾发起过战争。 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虽然名为多宝,实际上不仅没宝贝,还十分的穷困。他们到了冬季,就爱在四周的邻国干点偷抢行为,除了大丰他们动过两次被打怕了就再也不敢乱来以外,其他国家几乎年年冬天都要被他们骚扰,所以这个国家的使臣在别宫格外不受待见,属于人见人厌的存在。 第50章 “沈大人。”顾之瑀走进多宝国使臣居住的院子,并没有搭理旁边姿态不雅的多宝国使臣,而是向沈清河行了一个礼。 “顾大人。”见到顾之瑀,沈清河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他与顾之瑀同部门为官,又都是从三品鸿胪寺少卿,所以常常在一起共事。他靠着祖母的照拂,初入朝便是鸿胪寺少卿,与实打实靠着资历与能耐升为少卿的顾之瑀相比,才华虽然相当,但是处事经验上还稍微有些欠缺。 “贵国使臣这是做什么?”与沈清河相互见礼后,顾之瑀才眼神凌厉的看向多宝国使臣。为首的使臣长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孔武有力,看起来就像是脾气不好的样子。 顾之瑀以前没见过此人,猜测对方是第一次代表本国出使,便道,“不知诸位贵客对我大丰有何不满之处?” 多宝国使臣见新来的这个官员与先来的这位穿着相同的官袍,心里有了底,为首的人当即便道:“非是对大丰不满,而是我等代表多宝国所有臣民,带着美好的祝愿来面见伟大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为何尔等却不安排我们跟陛下见面,贵国这是瞧不起我们多宝国吗?” 这话说得火药味十足,好几位鸿胪寺的官员都皱起了眉头。 “这位大人既然在朝为官,自然也该明白一个道理,”顾之瑀垂下眼睑,轻飘飘道,“臣子面见陛下,必然是要讲究规矩与礼仪的。” 多宝国使臣皱眉道:“可是我等乃是远道而来,难道这就是大丰的待客之道?” “若是贵国的国王陛下求见,皇上自然会立刻召见,”顾之瑀说到这,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位使臣,“难道您的身份,竟比贵国的国王陛下以及我国皇帝陛下还要尊贵?” 多宝国使臣被顾之瑀这话噎得差点没喘上气来,可是他却不敢说自己比这两位尊贵。 明明觉得对方这话哪里都不对,可他偏偏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还请贵客不要恼,我们大丰为了欢迎各位使臣的到来,特意准备了一场丰盛的国宴,届时请诸位务必赏脸出场。”难听的话说了,顾之瑀又换上了笑脸,“到时候皇上与皇后娘娘也会正式露面。” 原本被顾之瑀的话挤兑得有些不太高兴,见顾之瑀又说了几句好听话,多宝国使臣总算找到了台阶下,笑着答应了下来。尽管顾之瑀还没有说国宴什么时候举办,在哪里举办,但还是很快借坡下驴,不仅不再吵闹,甚至还客客气气的把沈清河与顾之瑀送了出去。 “顾大人,”出了别宫,沈清河有些不解的问,“为何我对他们以礼相待,他们反而越加不讲理……” “多宝国民风彪悍,贵族也向来不失身分,他们这次来与其说是为了恭贺陛下大婚,不如说是打探我们大丰对他们的态度。”顾之瑀把手背在身后,“所以对这种人不用太讲理,对于他们来说,太过讲理就是好欺负。” 说难听一点,不就是因为他们见大丰现在是位年轻的帝王掌权,想借此了解陛下的脾性么? 沈清河目瞪口呆:“他、他们……”这是什么奇葩个性,欺软怕硬? “当年陛下刚登基的时候,多宝国的使臣也闹了一场,”顾之瑀眯了眯眼睛,“当初是礼部孙大人接待的他们,当时他们闹得太厉害,气得孙大人直接说,若是继续闹下去,就断了与多宝国的边市,日后再不来往。” “那后来呢?”沈清河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些疑惑,这样闹不会造成国与国之间的纠纷吗? “后来他们就规规矩矩,不再闹事,”顾之瑀风淡云轻道,“这个国家作风向来如此,你习惯就好。” 习惯了世家贵族之间斯文礼貌的相处方式,沈清河觉得自己整个人有点不太好。 见他这个样子,顾之瑀不由得想起自己刚进鸿胪寺当差时,也被这些使臣各种各样的奇葩行为惊呆了。不过再奇葩的事情,见多了也就淡定了。 刚出别宫,还没走到拐角处,两人见主道上有丧葬队经过,于是都停下脚步,让丧葬队先通过。 待丧葬队走近,沈清河看清送葬队伍里有哪些人后,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甚至不好意思抬头多看顾之瑀一眼。 不过顾之瑀只是冷冷的看着这支丧葬队伍吹吹打打的行过,仿佛棺木中躺着的不是司马家三房太太,而是一个与他无仇无怨的路人。 “顾大人,在下的家仆来了,失陪。”沈清河觉得自己不好意思再待下去,等丧葬队经过,也不管还在漫天飞舞的纸钱,便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慢走。”顾之瑀朝他拱了拱手,然后继续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这支丧葬队伍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这位三房太太真可怜,听说司马家不打算把她葬入祖坟。” “你知道什么,听说是这位太太死的时辰不好,八字又与司马家祖坟犯克,所以才不让她入祖坟。” “什么克不克的,我看就是这司马家做事不厚道,人家三太太好歹也为他们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把人孤零零的下葬,像个什么话呢?” “这些富贵人家的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卑贱小民清楚的,你管人家怎么下葬,这位三太太若是有个得势的娘家,司马家恐怕也不会如此行事。” “所以说什么世家贵族,不过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待自己发妻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其他人。” “你这话说得也不太对,当初顾家那位大太太,死时带煞,并且还没有为顾家生育一子半女,顾家不也让她葬入祖坟了么?” “世间又有多少个顾家,要不然怎么他家的女儿能够做皇后,不就是因为家风好,品行好吗?” 世家贵族的一些事情,往往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多时候他们对某些事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只是听到一些风声,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大胆猜测以及勇于探索真相的决心。 毕竟比起村头张三,街角李四的陈谷子烂芝麻事,还是世家的那些事情对大家伙有吸引力一些。 听着四周百姓津津有味的谈论着这些事,顾之瑀茫然的往街头走去。 这个世间,有太多的苦痛与无奈,但是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除了作为一项谈资,便再无作用。 司马香披麻戴孝的走在送葬队伍中,唢呐声犹如一位老妇人绝望干瘪的哭声,一声声的传到她耳中,让她喘不过气。 堂堂司马家太太亡故,竟然没有几家人设路祭。这些人仿佛把他们三房当做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拉开遮住自己视线的孝帕,司马香双手死死地捧着母亲的牌位,在漫天的纸钱中,一步步朝城外走去。 司马家大房,此时正在商议是否要把司马香接过来教养。从内心里来讲,郑氏是不愿意的,实际上就连司马鸿这位大长辈,心里对司马香这个晚辈,也不是特别喜欢。 可是现如今不是他们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司马香已经没有母亲,家中没有女性长辈教导,若是他们大房此时不站出来,到时候不管他们有多占理,别人也会在背后说他们一句冷情。 然而别人家女儿是那么好管教的么,轻不得重不得,又是已经长成的姑娘,即便是由他们大房现在开始教养,又能教出多大的变化呢? 郑氏对这个外甥女有些不太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司马香小家子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司马香这个外甥女,总觉得她缺少活力,暮气沉沉,心思也不太纯净。 十多岁的小姑娘,心思总放不开,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再怎么不愿意,作为看重脸面的世家夫人,郑氏还是主动去三房,把司马香接了过来。 皇宫中,顾如玖正在康泉宫陪周太后下棋,她近来的棋艺也没什么长进,陪太后下了几局便输几局,输到最后,连太后都没心情跟她继续下了。 “看来这种事情真是无法强求,”太后叫宫女把棋盘收了下去,然后道,“听说各国使臣已经陆陆续续抵达京城,不久之后你可能要与皇上一起接待这些使臣了。” 顾如玖早就听说过大丰有好几个附属国,并且边境四周还有一些与大丰有往来的国家,所以听到太后这么说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好奇,这次来了哪些国家。 “除了送贺书的国家,这次派了使臣来的国家总共有十一个,其中有三个国家使臣是他们本国的皇子,”早在晋鞅初登基时,周太后就见过不少国家的使臣,所以跟顾如玖提起来,说得也很细致。 “这些国家的使臣有什么心思或者打算都不重要,”周太后担心顾如玖紧张,便笑着道,“只要他们敢动心思,那我们大丰的铁蹄,就会让他们学会后悔。” 顾如玖也赞同周太后这种说话,只有绝对实力的支撑,才会有足够的底气。现在大丰四周的附属小国如此小意讨好他们,不就是因为大丰繁荣强盛吗? 若是大丰软弱可欺,只怕这些国家早就跳起来在大丰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块肉,喂饱自己的肚子。 “母后您说得对,在绝对的实力前,一些阴谋手段都显得微不足道,”顾如玖笑了笑,“若是学着小人般行事,反而是丢了身份。”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周太后突然话锋一转,“前两日紫宸殿上,你处理那两个宫女的手段,就用得很不错。” 堂堂皇后,若是直接开口说要怎么惩罚小宫女,那也太堕身份。交给宫中的管事太监,由他们来处理就刚刚好。 听到太后这么说,顾如玖笑了笑:“这两个宫女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也懒得深究,只要其他人记得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就行。” “这是有人想试探你的行事作风呢,”周太后似笑非笑道,“这个后宫里,可不止你我两个主人。” 顾如玖闻言一愣,母后话里的意思难道是指宫里的那几位老太妃? “能在后宫里站稳脚跟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人手,”周太后见顾如玖并没有露出难以接受之类的表情,便满意的笑道,“皇宫乃是非之地,有人想要逃出去,有人想要进来,还有人想往上爬。这些人为了自己的野心,用尽手段,拉帮结派,甚至是害人性命,最后所图的也不过是一个胜利。” 这是顾如玖第一次听太后认真的提及后宫黑暗之处,所以她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在别人眼里,我或许是这些女人里最终的赢家,”太后嘲讽一笑,“可是这种地方,哪会有真正的赢家。我们这些被帝王当做玩物的女人,自踏进宫门那一刻起,便注定成为了一名输家。” 顾如玖张了张口,见太后神情苦涩,便把没有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真正的赢家只有晋氏一族的皇帝们而已。”周太后叹息般的苦笑一声,“所以一开始,皇帝想要求娶你时,我曾犹豫过。” “母后。”顾如玖没有想到周太后曾经不打算让她入宫,对周太后这份保护自己的心意,既觉得感动又有些心酸。 究竟要在这个皇宫里经历过多少苦难,才会对这个地方如此深痛恶觉。 “幸而皇上不像先帝,而你也不像当初的我,”太后笑了笑,语气里多了一丝放松,“母后希望,你会成为这个宫廷中的幸运儿。” 不会走上其他宫廷女人的老路。 顾如玖握住周太后的手,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从康泉宫出来,顾如玖想到御花园走一走,哪知道竟然遇到了钱太妃与吴太妃。 两位太妃与太后的年龄相仿,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比太后更加苍老一些。两位太妃看到顾如玖,立刻就站起了身。 顾如玖与二人并不熟悉,除了新婚的第三日在太后那里见过几位太妃,其他时间根本没有机会与她们碰面。 三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可说,但是就这么直接走开,又显得不太合适,最后还是钱太妃邀请顾如玖坐下用茶。 顾如玖没有推辞,便与两位太妃一起,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茶叶还不错,但喝起来似乎像去年的陈茶。不过顾如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捧着茶杯也没有露出嫌弃之意,与两位太妃时不时说上两句。 或许实在没什么交情,三人一问一答环节结束后,竟都找不到话可说,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幸而随后传来的击掌声打破了这份近乎尴尬的寂静。 两位太妃知道这是帝王仪仗前来的提示,两人作为无子无女的太妃,对帝王自然是十分的敬畏,所以当即便放下茶杯,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第29章 顾如玖起身的动作比两位太妃晚了半拍,她放下茶杯,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玄袍青年,未语先露笑。 “陛下。”两位太妃齐齐行礼。 晋鞅给她们回了一个晚辈礼,然后扭头去看顾如玖,“方才我去母后那找你,母后说你已经走了,哪知你竟然与两位太妃在此处喝茶。” “春光正好,我若是不四处走走,岂不是辜负了这片春光。”顾如玖朝晋鞅笑得露出两个小酒窝,惹得晋鞅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既然春色这么好,我也陪你去四处走走。” “好呀。”不用在与两位太妃相顾无言,顾如玖还是挺乐意的。最重要的是,这两位太妃看似憨厚老实,但是……哪有在后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还如此老实憨厚的人呢? 等顾如玖与晋鞅离开后,钱太妃端起桌上用陈茶泡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慢慢开口道:“皇后娘娘好涵养。” 都说顾家姑娘十分受长辈溺爱,不过今天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太像是过于娇惯的模样。 倒是吴家的那位姑娘,才称得上是骄纵,行事说话向来泼辣妄为,若今天是她喝到这杯陈茶,虽然不会口出不满之言,但绝对不会喝第二口。 可是这位皇后却能做到面不改色,仿佛她手里端着的不是陈茶,而是精挑细选的贡茶。 “能被那位看中的皇后,岂会连这点表面功夫都做不好,”吴太妃下巴朝康泉宫抬了抬,“那位当年以再嫁女身份进宫,还能坐上皇后之位,这等手段可不是你我能比得上的。” 听吴太妃提起当年,钱太妃面色不太好看,半晌才道:“被她看中的人手段也不少,我们好不容易安插到乾坤宫的钉子不仅被拔得一干二净,还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才一会儿不见人,就亲自来找寻,这哪里是皇后,简直是祸国妖妃。”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年轻夫妻,舍不得分开很正常,”钱太妃笑了笑,笑声有些尖利,听起来就像是嘲讽一般,“只是不知道这份恩爱,能坚持到多久。” 作为宫斗的失败者,见到下一代帝王与皇后感情深厚,她们心里满不是滋味。 想到先帝当年如何对待她们这些后宫女人,她们就心生恨意,然后竟开始期待顾如玖失去帝王宠爱的那一日。 她们不曾得到的东西,又怎么愿意其他女人得到呢。 都是这个后宫的女人,都是伺候皇帝的女人,凭什么命运就该不同? “你刚才脸色好像不太对,”离开御花园后,顾如玖才小声对晋鞅道,“是因为那两位太妃吗?” “那两位太妃……”晋鞅想起自己这几日让白贤与何明揪出来的钉子,眉头微皱道,“她们心思有些复杂,你要小心。” “她们只是失势的太妃,我有陛下撑腰,即便有再多的心思,我又有何惧,”顾如玖笑得一脸得意,“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都站在我这边,她们拿什么跟我比?” 被她这得意的模样看得心里痒痒,晋鞅牵住她的手,笑着道:“能护久久一辈子,我很高兴。” 顾如玖笑着道:“能被陛下护一辈子,我也高兴。” 跟在两人身后的白贤想,难怪顾家几乎每一代人都夫妻和睦,家庭美满,秘诀原来在这里。 这么擅长哄人欢心,恐怕是顾家人独有的特色了。 “还记得我们曾去过的杏花林么?”晋鞅回头看顾如玖,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因为害怕久久发现自己的心思,只敢偷偷去瞧她,就觉得现在就像梦一样,美得有些不真实。 顾如玖点了点头。 “杏花已经开了,久久可愿意随我一起去赏花?”晋鞅紧紧握着顾如玖的手,眼底全是温柔。 “我自然十分的愿意,”顾如玖看了眼自己被晋鞅握住的手,“只是有如意郎君在侧,我只怕自己无心赏花了。” 白贤觉得自己要给皇后娘娘跪了,这简直就是把陛下要说的话给提前说了。 比较可惜的是,夫妻二人的赏花计划只进行了一个开头,就因为大理寺卿的求见而取消了。 无心插手前朝的事情,顾如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回了紫宸殿。 回内室前,她看了眼站在紫宸殿正门前的大理寺卿,对方脸色十分难看,仿佛发生了一件让人极为不满的事情,于是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多宝国使臣团的一名护卫竟在酒楼里调戏良家女子?!”晋鞅听完大理寺卿的汇报,皱眉道,“既然他们来到了我大丰地界,就该守我大丰的规矩。调戏良家女子是何罪名,按律严办就是。” “微臣也是如此以为,只是多宝国使臣说那名护卫乃是他们国内的贵族,他们愿意让那位护卫把被调戏的良家女子纳娶回国。”大理寺卿觉得这种说法有些恶心,但是作为臣子,他还是要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 “调戏了无辜女子,还想把人纳为小妾不受责罚,这是什么道理?!”晋鞅脸色已经难看道极点,“若是天下每个男子看上一个女子,便上前去调戏,还要把人纳为妾侍,那这个天下还有何规矩可言?!” “你回去告诉多宝国使臣,我大丰国的女子不会因为被调戏便无人可嫁。朕不管这个护卫是什么身份,敢在我大丰国作乱,便要严惩不贷!” “若是他们不愿意,”晋鞅一字一顿道,“就把他们驱逐出大丰,日后多宝国使臣,永不能入大丰地界一步。” 第51章 顾如玖听说多宝国使臣团成员调戏良家女子这件事后,得知多宝国使臣为了避免大丰的责罚,竟然厚颜无耻的提出纳这位良家女子为妾,她顿时犯了恶心。 “他们算什么东西,我大丰的好姑娘,凭什么嫁到他们国家去做妾?”顾如玖平时很少动怒,但是这次的事情,却让她有种吃到苍蝇的恶心感,她找来白贤,询问了当时发生的过程。 白贤见皇后娘娘脸色不好,又问起了多宝国犯下的那件事,于是心里有了底,当即把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你是说,多宝国使臣是酒楼用餐,见那位姑娘姿色出众,便出言调戏,甚至还动手动脚,姑娘气不过,便给了他一巴掌,旁边几位读书人见义勇为,把姑娘护了下来?”顾如玖听完后,点了点头道,“这些读书人倒是有血性。” “娘娘您说得是,我们堂堂大丰,巾帼须眉皆是有血性之辈,岂能由小国莽夫欺负了去。”作为大内太监,白贤对这些弱国小民是带着些优越感的,当他得知他瞧不起的人竟敢欺负到大丰百姓的头上,他便觉得那多宝国哪都不顺眼了。 倒是顾如玖觉得,这些相邻的小国不可忽视,谁知道他们是真的恭顺,还是表面恭顺内里奸恶呢? “虽是小国,却不可轻视,”顾如玖道,“小瞧他人,就是放纵。” “是。”白贤闻言心头暗暗警惕,不由得想,难道是由哪个国家包藏祸心? “此事陛下可下了旨意?”顾如玖想到这事连自己都知道了,肯定也有人上报了晋鞅,没准方才大理寺卿求见晋鞅,就是为了这件事。 白贤把皇上下的口谕告诉了顾如玖。 听完白贤的回答,顾如玖当即便抚掌道:“陛下不愧是陛下,这处置方法好。” 你多宝国的人在我大丰境内犯罪,就要按我大丰律历处置,若是不愿意,就给我滚回多宝国去,日后永不来往,但是那犯错的人还是要给我留下。 晋鞅能摆出这种强硬的态度很好,若晋鞅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甚至觉得只是一名普通女子被调戏,不值得把事情闹僵的话,那才让她觉得可怕。 因为这不是小小的调戏事件,而是代表着国家的尊严,以及一位帝王对自己国家百姓的态度。 今日多宝国的使臣调戏民女,他们若是不管,也许明天就有其他使臣伤人性命,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客。 贵客之所以称为贵,首先他要学会尊重主人,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便是讨人厌的恶客。 白贤见皇后娘娘知道陛下对多宝国处置手段后,脸上的赞赏就没有消失过,心里想,陛下与皇后娘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知道这件事后,反应都差不多相同。 实际上不仅是晋鞅与顾如玖动了怒,很多官员听说这事后,也都竖起了眉毛。 大丰的人历来有自家人打得再热闹,但是却不允许别人动自家人一下的习惯。百年前大丰的年轻帝王与摄政王争夺政权,与大丰相邻的高罗国觉得他们机会来了,当即便纠结军队大举进犯大丰边境。 哪知道摄政王与年轻帝王见他们进犯边境,当即也不内斗了,扭头把高罗国狠狠揍了一顿,把高罗国打得哭爹喊娘割地赔款后,两人才心满意足的继续争夺政权。 越看丰朝历代皇帝的行事作风,顾如玖越觉得,这个皇室的人脑回路有异于常人。就连先帝也是一个大写的奇葩,因为据传他喜欢偷偷摸摸躲在角落里写香艳的小说,主角一般是落魄书生或者无比凄惨没爹没妈的苦命儿。 这个据传的来源,就是周太后了。 相比起丰朝历代奇葩帝王,顾如玖觉得,她家的皇帝,大概是最正常的一个了。 晋鞅处理完政事,回到紫宸殿时,发现桌子上摆着炭炉以及冒着白烟的铜锅,桌上摆满了各种食材,他愣了一下,走到顾如玖身边坐下道,“这是什么?”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尝尝我在闺阁时吃的锅子吗?”顾如玖笑着道,“所以我今天专门让御膳房的人准备了。” 两人洗完手,顾如玖帮他调好油碟,然后笑着道:“这种锅子冬天吃最好,京城里很多人都爱这么吃。” “好。”晋鞅年幼在诚王府时,因为生母早逝,父亲又宠爱后来的王妃,晋鞅哪里能做自己的主,基本上是下面人送什么他便吃什么。到了冬天,有时候因为下人怠慢,送到他院里的饭菜没有热气也是有可能的。 他十三岁进宫,成为皇帝后,也从不在吃方面动心思,向来是随便在御膳房呈上来的单子上点菜名,哪里会吃这种需要自己动手扔进锅里煮的菜。 “暖锅要自己煮才有意思,”顾如玖早已经把袖子扎了起来,然后拿起筷子,扔进几片切得薄薄的鹿肉与羊肉扔进锅里。 “这是什么肉?”晋鞅看着薄薄的肉片,好奇的问。 “鹿肉与羊肉,”顾如玖笑着道,“放心吧,桌上没有你忌口的菜。” “就这么扔进去就可以了?”晋鞅学着顾如玖的样子,挑了一片羊肉扔进锅里,只是他对那不断翻滚的锅底有些犯怵,还隔着一段距离,就把肉片扔了进去。 看到他这个模样,顾如玖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也不去帮忙,而是倒了一盘海带到锅里。 见到久久笑自己,晋鞅也不生气,也跟着顾如玖一起笑,然后学着顾如玖的样子,把一盘新鲜的蔬菜倒了进去。 “陛下,这种蔬菜不能这么煮,”顾如玖看着锅里面漂着一大片惨绿,忍不住笑出了声,“海带需要煮久一些,这种菜过了滚汤,涮一涮就能吃的。”说完,挑起一筷子蔬菜,在锅里涮了涮,就夹到晋鞅的油碟里,“你尝尝。” 比起经过无数次工序,才端到紫宸殿来的各种菜色,这种直接烫熟就入口的蔬菜,对晋鞅来说,不仅有些新鲜,还觉得格外的鲜嫩。 调好的油碟陪着鲜嫩的菜叶,油碟微凉,菜叶微烫,进入口中后,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美味。 “真不错,”咽下蔬菜,晋鞅也顾不得食不言的规矩,笑着对顾如玖道,“这种吃法好。” “我就知道陛下会满意,”顾如玖又挑了两片烫好的羊肉挑到晋鞅碗里,然后道,“以后有我在,我保证你陛下享尽口福。” 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吃,若是在这一点上都不能得到满足,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好,”羊肉有些烫,晋鞅连吸了两口凉气,才道,“有久久在,即使没有美食,我也心满意足。” 顾如玖歪头去看他,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 一边的白贤闻着香气扑鼻的暖锅汤味道,默默低下了头。 陛下与娘娘果真是天生一对,这甜言蜜语说得他一个太监听着,都觉得有些感动了。 这厢帝后二人打破食不言的规矩,甜甜蜜蜜的躲在屋子里吃暖锅,那厢大理寺与刑部的人却带兵围了多宝国使臣居住的院子。 因为别宫里居住的全是各国的使臣,他们见大丰的士兵围了别宫,还吓了一大跳,结果见这些士兵直接朝多宝国居住的院子走去,顿时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在其他几个国家看来,多宝国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对大丰的极大冒犯。特别是几个曾受多宝国侵犯的国家使臣团,恨不得大丰士兵能把多宝国的使臣全部抓起来,然后严惩不贷。 “丞相,大丰的士兵带走了一个多宝国人。”卡鲁国的人打听完消息后,匆匆回到院子里,把这事禀告给了卡鲁国丞相铎弥。 “多宝国胆敢在京城冒犯大丰的百姓,就该料到有今日的下场,”铎弥语气里带了些许幸灾乐祸,“他们以为大丰是那些被他们欺负过的国家呢,现在被大丰士兵抓走,也是活该。” “下臣以为,大丰这也……”汇报之人犹犹豫豫道,“这也太不给使臣面子了。” “大丰为什么要给多宝国面子?”铎弥直接道,“我们这些国家,谁敢得罪大丰?” 汇报之人听到这话,一时间哑口无言。 “我们应该庆幸大丰是个讲理的国家,若是多宝国有大丰这样的实力,这天下哪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铎弥把事情看得很清楚,他们卡鲁国是个弱小的国家,能有大丰这样的大国可以依靠,已经是幸事。 但凡大丰心狠手辣一些,他们卡鲁国就要过苦日子了。 所以从内心来讲,他希望大丰国可以一直繁荣昌盛,而他们可以一直依靠着他们。 其他国家乐得看热闹,多宝国却非常不满,只可惜大丰这边的官员根本不接见他们,甚至对他们格外冷淡。 多宝国的人闹了两日后,见大丰的态度确实十分坚决,于是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再跑出去乱晃了。 只不过他们现在才老实下来,却已经晚了。因为大丰举办的国宴邀请名单上,根本没有多宝国使臣团的名字。 这下多宝国使臣团是真的慌了,他们是来给皇帝大婚庆贺的,并想借着这次机会在大丰讨些好处回去,现在他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哪还谈什么好处。 “将军,这可怎么办?”使臣甲焦虑的看着他们这个使臣团里地位最高的巴图骸将军,“若是大丰皇帝一直不愿意见我们怎么办?” “他娘的,没有想到这大丰的新皇帝年纪不大,脾性倒是比上一任皇帝还要大,”巴图骸气得锤了一下桌面,“不是说这位皇帝不是皇太后亲生儿子,政权由皇太后把持,他没有实权吗?” “听说是因为这位皇帝娶了皇太后看好的女子为皇后,所以皇太后便放权给他了。”使臣甲说到这,突然眼睛一亮,“不如我们去见一见太后与皇后的娘家人。” “这主意不错,”巴图骸当即道,“你们去准备大礼,我们明日就去求见这两位尊贵女人的娘家人。” 杨氏听说多宝国的什么将军求见时,觉得有些意外,这多宝国找到他们家来做什么? 对多宝国使臣调戏民女的事情,杨氏也有所耳闻,所以听到他们国家的将军求见,她当即便道:“不见,就说国公爷不在家。” 坐在她旁边的顾长龄笑眯眯的点头:“对对对,就我说不在。” 管家回到待客厅后,便朝巴图骸作揖道:“大人,十分的不巧,我们家国公爷今日不在,无法招待各位了。” “什么,他不在?”巴图骸皱眉,“不是说你们家大人已经没有在朝为官了吗?” 听到这么无礼的话,管家脸上的笑意不变,解释道:“我们家老爷虽然已经不在朝廷任职,但也有几位至交好友,今日一早他便去拜访友人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打扰了。”巴图骸轻哼一声,什么拜访友人,恐怕是不愿意见他才是真的。 出了顾家大门,巴图骸一行就去了周家。 到了周家,他们总算没有碰壁,不仅见到了周家人,并且还把他们准备好的厚礼送了出去。 得到周家“一定尽力而为”的承诺,巴图骸总算是满意而归。 “不是说周家是皇太后娘家,顾家是皇后娘家吗,为什么顾家摆的架子比周家还要高?”提到顾家,巴图骸肚子里就有股火气。在多宝国人眼里,太后地位比皇后地位高,那么她娘家人也肯定比皇后娘家人地位高。 使臣甲道:“或许,这就是大丰人所说的小人得志。” 巴图骸闻言后仔细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周太太便进宫求见太后。 作为太后的娘家人,周太太在康泉宫还是有几分颜面,她一进门,便有宫女热情的上前引路。 进了内殿后,她见殿内除了太后外,还坐着一名十分年轻的女子,这名女子梳着妇人发髻,鬓边还戴着一直凤翅金步摇,看起来既贵气又娇俏。 周太太很少见到顾如玖,但是只一眼便猜到了顾如玖的身份,当即便笑着上前给太后与顾如玖见礼。 “大嫂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太后笑着让宫女给周太太上茶,便问周太太家中如何,孩子可还好之类。 顾如玖察觉到太后对周太太并不是特别的热情,提及娘家其他人,也多了几分客套,少了几分亲昵。 不过这是太后的家事,顾如玖即便有所察觉,也只当做不知道。 “太后娘娘,我听说这次有使臣在京城里犯了事?”周太太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前几天闹得正厉害的事情。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太后漫不经心道,“哀家近两年不大关心朝堂上的事情,所以对内情也不太了解。” “这事我倒是听说了些,”周太太放下茶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使臣见一位姑娘长得漂亮,就口头上夸赞了几句,哪知道这姑娘脾性大,又有几个书生在旁边热火浇油,这事便闹了起来。” 顾如玖闻言皱了皱眉,看了眼笑得一脸殷切的周太太,没有说话。 “你倒是对这事挺清楚,”太后不咸不淡道,“难不成当时你亲眼看见了?” “倒也不是亲眼看见了,只是昨日多宝国的人特意来拜访我们家老爷,把这事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周太太想起多宝国送的那些黄金白银以及名贵珠宝,便继续道,“想来他们已经知错了,陛下连国宴都不让他们参加,是不是过了些?好歹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这份心意也是十分的难得。” “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后沉下脸道,“你这话是觉得我儿处置得不对吗?” 周太太见太后脸色不对,心里一个咯噔,忙解释道:“太后,我绝无此意,只是觉得多宝国有心悔改,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 “糊涂!”太后气得把茶杯扔到桌上,茶盖撞在杯子上,发出喀拉一声。 “你们究竟收了多宝国使臣多少好处,才特意跑到哀家面前来说他们的好话?!”太后站起身,“你若是来问多宝国求情的,就不必再说,哀家只当做没听见。”说完,也不顾周太太僵住的脸色,转身便走。 “太后……”周太太也没有料到太后会动这么大的肝火,当即便尴尬的站起身,想追过去又不敢,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太后身影消失在门后。她干笑着回头,见皇后娘娘还在,一时间更加尴尬了。 “周太太,母后身子不适,只怕不能招待你了,”顾如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茶渍,“本宫送你出去吧。” “不敢,不敢。”周太太脑子虽然不够聪明,但还没到愚不可及的地步,她知道今天自己此举让太后娘娘不高兴了,哪里还敢多留。 “您是母后的娘家人,还有什么不敢的。”顾如玖笑了笑,走到周太太身边,“周太太,请吧。” 周太后却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什么叫“您是母后的娘家人,还有什么不敢”,她心里有些不高兴,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好陪着笑脸跟在顾如玖身后。 出了康泉宫,顾如玖停下了脚步,她看着微微躬身的周太太,开口道:“周氏一门,出过宰相,出过皇后,出过浴血疆场的大将军,这些人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周太太不解的看着顾如玖,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他们周家早已经今日不同往时,若不是有周太后,他们连世家的体面也维持不住了。 “祖上积攒的无限荣光,可浪费了,”顾如玖叹口气,“本宫不知道多宝国究竟跟你们说了什么,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但是你们要记得,自己是大丰人,一言一行要对得起自己的祖宗,对得起天下百姓。” 第30章 说完,她也不想再跟周太太纠缠:“本宫还有事,失陪。” 若今天帮着多宝国说话的不是周家人,而是其他人,她的话可能会比现在难听十倍,甚至会直接下懿旨斥责。 但这是太后的娘家人,她还要顾忌太后的颜面。 “恭送皇后娘娘。”周太太强忍着心头的气,给顾如玖行了一个礼。 被太后呵斥,她已经觉得面上无关,现在又被一个十多岁的丫头责备,她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既恨顾如玖不给她颜面,又恨多宝国的人。 若不是他们求上门,她哪里会跑这一趟,把后宫里两个最尊贵的女人都得罪了? 回到家后,周太太就跟自己的夫君,也就是周太后的哥哥周贤韦吵了一架,怨他把这种事推给她,害得她丢这个大一个脸。 夫妻两人争吵过后的第二日,周太后的懿旨便到了。 这一次顾如玖给他们留了颜面,周太后却没有这个打算,不仅在懿旨中斥责了周贤韦,还让他这个国公爷降为侯。 太后此举惹得周家人很是不满,可是他们全家上下都靠着太后过日子,即便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恭恭敬敬的接了懿旨,并且还要去宫中像太后与皇帝请罪,以表示自己正在深刻的忏悔,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不过周家人对周太后此举虽然不满,但是大丰的百姓以及文人却对此事赞不绝口。 就连史官都把顾家拒不接待多宝国使臣,以及太后斥责娘家人这两件事记载到了《大丰历》中。 一时间,晋鞅、皇后娘家以及太后的名望,再度在民间达到新高。 尤其是晋鞅对多宝国这种坚决态度,让不少百姓觉得,有这样一位坚决护卫自己百姓的皇帝,是极其幸运的事情。 大丰的读书人更是写了一篇又一篇赞美皇上的诗词,其肉麻的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封情诗,让无聊的顾如玖看了这些诗词后,肉麻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所以文人抒情起来,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啊。 第52章 “这是什么?”顾如玖接过晋鞅递过来的烫金帖,有些好奇。 “是这次国宴的邀请名单,”晋鞅道,“多宝国不在此列。”他已经听说久久在康泉宫外劝说周家太太的事情,他很高兴久久在此事上的看法与他相同。 这次若是太后不下旨,他也会借机责罚周家人的。有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却不能开首例,开了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顾如玖翻开名帖,里面除了三品以上的官员侯爵以及各国使臣以外,还有一些成名已久的文人武士,她细细一想,便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这次使臣团里面,有国家想与我们大丰讨教?”顾如玖大致扫了一眼,“难不成是高罗国?” 高罗国与大丰的恩怨,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那时候大丰刚建朝,高罗国借机进犯,然后两国都没有讨到便宜,于是高罗国就提出,只要大丰愿意嫁一位公主给他们国主,他们就愿意议和。 可是晋太祖却直接表明,大丰不和亲,不割地,不赔偿。高罗国不愿意退军,那就继续打,打到他们害怕为止。 高罗国军队虽然战斗力强悍,但是他们地处北方,到了冬季就大雪封地,别说供应军队需要的粮草,就连他们本国的国民都吃不饱。更何况即便他们有多余的粮草,在那样恶劣的气候下,也运送不到边境上来。 但是大丰却不一样,大丰物产丰富,地理位置又丰富,加上开战之时,又有很多百姓富商自发的捐钱捐粮,所以大丰与高罗打了一场拖延战。 最后的结局是高罗的一位王子被俘虏,将军被射杀于阵前,高罗国割地赔款后,才赎回他们的王子。 经此一役,高罗国老实了近百年,然后百年前,又趁着大丰摄政王与新帝争权失利再次进攻。 这次的结局更加惨烈,因为高罗国的大王想要体会御驾亲征的美妙滋味,然后就被偷袭高罗军营的大丰士兵给活捉了。 于是这位御驾亲征的高罗大王被押解进京时,被京城百姓进行了无情的围观。 此战过后,高罗再次老实下来,不仅割地赔款,还对大丰俯首称臣,成为了大丰名下最大的附属国。 只不过这个附属国似乎并不太听话,总是在私底下暗搓搓的想着如何一雪前耻,找回他们的尊严。 “高罗国野心勃勃,他们这次来,恐怕不是为了来给我们庆贺,而是来打探消息,”顾如玖放下烫金名帖,皱着眉头道,“吃了几次亏,居然还贼心不死。” “既然他们敢来,我们又有何惧?”晋鞅垂下眼睑,却掩饰不了眼底的野心,“先祖能把他们打痛打怕,朕自然也可以。” “我相信陛下能做到,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顾如玖握住他的手,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道,“而我,也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你,陪伴你。” 无声的把顾如玖拥进怀中,晋鞅紧紧的抱着怀中稍显娇小的爱人,心底最后一丝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 母亲病逝的时候,他年纪尚犹,可是即便已经记不得母亲的相貌,却记得她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以及那只干瘦的手,握住自己手腕时的力道。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护着你,你要好好的活着。” 那时候的他,手腕被母亲捏得发疼,却把这句话死死的记了下来。 他活了下来,用尽一切手段活了下来,避开继王妃的阴谋手段,乘坐上来京城的马车。那些他小心翼翼藏了很久,母亲留给他的珍贵物品,全部被他用来贿赂前来接他们这些皇室子侄的太监侍卫,然后靠着这些太监与侍卫的一言半语,了解京城世家贵族们的脾性,了解太后的爱好与性格。 都说他不愧是司马氏之子,所以进退得宜,礼仪周全,实际上他生母早逝,父王又不管他,他所学所用的,有一半都是小心翼翼偷学而来,剩下的就是谨言慎行,努力不让人看出端倪。 进京后,他更是努力的学习仪态,揣摩着太后与世家的爱好,努力让自己的言行更讨喜。 他知道自己其他几个竞争对手都是什么样的个性,所以就越发的表现出谦逊寡言,最终被太后选中,成为大丰的君主。 一开始他是羡慕久久的,因为她有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父母的疼爱,兄弟姐妹的维护,以及健康的身体。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忍心久久失去这些,努力的维护着久久,就像是维护着自己年幼时幻想的美好。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份心思变成了男女之情,然后费尽心思把久久娶进了宫。可是他心里隐隐约约是不安的,这份不安缘于他害怕自己委屈了久久,强迫了久久,久久根本不愿意嫁进宫来。 现在久久说,她相信自己,愿意陪着自己,他心底的那片空洞,终于被填满,满得快要溢出来,甜甜暖暖的,就像是做了一场世间最好的美梦。 用力抱了顾如玖一下,晋鞅担心自己抱疼了她,有放轻力度,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陛下。”顾如玖被他这个突然的举动吓得连忙揽住他的脖子,然后就发现,晋鞅的喉结性感得让她忍不住想舔一舔。 “嗯?”晋鞅笑着低头看怀中的她一眼,然后往床帐的方向走去。 “现在天还未黑。”顾如玖揽着晋鞅的脖子,视线从他喉结上移开,然后落到他的胸口。 “对于我来说,有久久在身边,便不分白天黑夜。”晋鞅轻笑出声,胸膛也跟着抖了抖。 顾如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四周伺候的宫人们纷纷上前放下纱帐,然后躬身小碎步退了出去。 白贤与何明守在殿外,任由春风吹打在他们脸上。 何明斜眼看向白贤,哼声道:“听说白公公进来很受皇后娘娘重视。” “哟,咱家一个戴罪立功之身,哪比得上何公公,”白贤冷哼,何明自个儿整日在皇上与皇后娘娘面前讨好卖乖,反倒嘲笑起他来。 何明把手中的拂尘一甩,压低声音阴阳怪气道:“这还多亏了白公公给在下这个机会。若不是你私下里接受司马家的贿赂,哪轮得上咱家在陛下面前露脸?”说到这,他突然挑眉,小声道,“白公公,您说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您是因为私下里与司马家来往才受陛下责罚,皇后娘娘会如何看您?” 何明一口一个“您”,但话里的嘲讽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之前司马家有心争夺皇后之位,是不少人都知道的。现在若是皇后娘娘知道白贤是因为司马家那档子事受罚,心里就难免会有些疙瘩,到时候白贤即便再在皇后娘娘面前讨巧卖乖,恐怕也是没用的。 贺明能想到的,白贤自然也想到了,他面色变了变,不再与何明争辩。 紫宸殿内,春色融融,暖玉生香。 国宴名单正式下发后,上蹿下跳的多宝国心里越发的慌乱,原本他们还觉得这是大丰皇帝给他们的教训,到了宴会开场是,还是会给他们一个入场的机会,那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竟是真的如此心狠,连宫门都不打算让他们进。 之前他们还在私底下咒骂大丰的官员不给他们颜面,现在却开始责怪同僚。等回到国内,要什么美人没有,为何偏偏要去调戏丰国的良家女子,这些好了,不仅惹怒了丰国的世家贵族们,还害得他们颜面尽失。 就连旁边那些又穷又弱的弹丸小国也敢趁机嘲笑他们,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只可惜他们心里再愤怒,再不满,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看着其他国家的使臣穿得光鲜亮丽,坐上丰国精致华美的马车,然后朝皇宫行去。 在他们看来,这种镶嵌着珠宝,挂着金铃铛的马车,那是国王才有资格乘坐的。丰国却用这种马车招待使臣,可见他们的帝王乘坐的马车一定更加的豪华,更加的精致。 事实上也确实如多宝国使臣所料的那样,当御辇出现在诸位等候的使臣们面前时,他们几乎舍不得移开视线。 多么漂亮的金玉马车,那腾飞的龙纹究竟是怎么雕刻出来的,为什么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般? 就连赶车的下人身上,都佩戴着珍贵的玉饰,可见尊贵的大丰国是何等的富饶与强大。 这些使臣中,不乏曾经来过大丰的人,但是即便见识过大丰的富饶,他们仍旧忍不住心底的惊叹,在脸上露出几分艳羡来。 精致华贵的马车在朱雀殿外停了下来,使臣们伸长头,小心翼翼的望着马车的方向,期待着这强大富饶国家的帝王露出真容。 蓝衣太监躬身上前打开帘子,一个头戴冠冕,身着玄色龙纹锦袍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皮肤非常的白皙,但是浑身却散发着旁人不敢轻视的威严。 “臣得恭迎陛下!”大丰文武百官齐齐躬身行礼,声音肃穆恭谨,让其他国家的使臣也忍不住低下了头。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偷偷用余光去打量这位年轻的帝王,然后他们就看到御辇中又走出了一位身着朱红凤纹的女子。 这位女子比帝王矮了半个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绾成繁复又好看的样子,漂亮的金凤步摇在她的鬓角展翅欲飞。 “恭迎皇后娘娘。”大丰文武百官再度躬身行了一礼。 原来这就是大丰的皇后?使臣们凝望着并肩站立的帝后二人,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敬畏,让他们再度低下了头颅。 “众卿免礼。”晋鞅踩着脚凳走下马车,然后朝顾如玖伸出手,牵着她的手朝朱雀殿内走去。 朱雀殿内尊位方向,有九级玉阶,玉阶之上,摆放着龙凤宝座,座位之间,间隔着两步的距离,龙座微微靠前,凤座稍微靠后。 晋鞅停下脚步,低声向何明嘱咐了一句。 被他牵着手的顾如玖想要开口阻拦,却被晋鞅制止了。 站得离两人很近的张仲瀚躬身站着,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然后诸位大臣便看到几个太监把龙凤宝座并排靠拢在一起,站在最前面一排的李光吉微微皱眉,偏头去看张仲瀚与司马鸿,前者毫无反应,后者脸色有些不太好。 他早就知道张仲瀚这种喜欢和稀泥的习惯,所以对张仲瀚的反应也不意外,不过司马鸿的反应,就有些意思了。 然后他又特意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顾长龄,虽然对方已经没有了官职,但是作为一等国公爷,顾长龄站在了外姓勋爵这个团体的第一排。 张仲瀚没有反应便罢了,他没有想到顾长龄竟然也做出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那涵养好得,仿佛被帝王宠爱着的皇后,不是他们家出来似的。 既然是国宴,意义自然是非凡。张仲瀚这个丞相亲自宣读了感谢各位使臣远道而来的圣旨,然后晋鞅又对今日的宴席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国宴终于是正式开席了。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上桌,又有犹如仙乐般的乐声伴奏,殿中舞台上,还有美丽的舞姬跳着舞,这让不少第一次来的使臣目不暇接,不知道是该品尝美食好,还是观赏美人好。 好在这些使臣们都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即便心中十分的惊叹,面上还努力维持着一国大臣应有的仪态。 “今日有缘见到如此美食与仙乐,乃是我等下臣之幸。”卡鲁国作为大丰国的忠诚小弟,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开始了对大丰全方位无死角的拍马屁行为。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大丰是如此的繁荣,大丰的皇帝是如此的伟岸,大丰的皇后比神女还要美丽。卡鲁国能够跟随大丰,能够成为大丰的附属国,实在是三生有幸,可喜可贺。 第一次见识到卡鲁国的吹捧技能,顾如玖听着这些话,觉得自己挺不好意思的,可是看到晋鞅以及百官们淡定谦逊的神情,她再一次为自己的接受能力而叹息。 “感谢贵国的厚爱以及贵国百姓对我大丰的信任。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朕敬诸位一杯。”晋鞅端起酒杯,微微抬高了手。 卡鲁国丞相铎弥激动的站起身,双手捧起酒杯:“多谢尊贵的皇帝陛下赐酒。”说完,先于晋鞅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其他有心拍大丰马屁的使臣见状,心里既觉得卡鲁国厚颜不耻,为了讨好大丰帝王连脸面都不要了,又有些嫉妒卡鲁国使臣能够得到皇帝陛下亲自敬酒。 于是机敏的一些使臣也学着铎弥的样子,说了一箩筐的漂亮话,然后心满意足的跟尊贵的大丰帝王喝上一杯酒。 不过铎弥对这些人借用自己手段的行为,却是有些不高兴的,于是在一轮敬酒拍马屁结束以后,他又献上了国王为大丰帝后新婚特意准备的礼物。 他们心里清楚,对于富饶的大丰来说,金银珠宝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所以他们呈献的礼物,全都带着美好吉祥的意义。 比如说传说中吃了能够保佑人长命百岁的雪碧花,保佑夫妻恩爱到白头的月光石以及能够给人带来幸运的七彩神鹿角。 这三样礼物被说得神乎其神,不过在顾如玖看来,晾干的雪碧花长得跟枯草似的,所谓的月光石有点是玻璃种的玉石,还有七彩神鹿角似乎跟普通鹿角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见卡鲁国丞相言之凿凿的样子,她还是含笑道了谢。不管东西是真是假,有没有用,至少人家一片心意难得嘛。 倒是晋鞅对那块月光石极感兴趣,不仅伸手摸了摸,还向铎弥说了一句好。 接下来其他国家送的礼物无一不是难得的珍宝,可惜自从晋鞅继位看到先帝私库里珍藏的那些东西后,对这些所谓的珍宝,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再价值连城的珍宝,见过了,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尊贵的皇帝陛下,”高罗国赠送了一樽黄金树后,突然道,“臣等听闻尊敬伟大的大丰国内,有很多厉害的武士,下臣们虽不及万分,但也希望能见识一二,恳求陛下能够成全。” 来了,终于来了,这种邻国要跟本宫比斗的行为,终于出现了。 顾如玖饶有兴致的看了眼这位高罗国的使臣,对方的长相十分斯文俊美,不像是高罗国人,更像是大丰百姓的长相。 晋鞅见久久在打量高罗国为首的使臣,于是也跟着看了两眼。然后对顾如玖附耳道,“久久觉得如何?” 见晋鞅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亲昵的举止,顾如玖干咳一声,看他仍旧一副无辜的模样,只好道:“既然对方有心求教,我们怎么能不答应?” “久久说得有道理,”晋鞅朝她笑了笑,缓缓坐直身子,俯视着下方躬身站着的高罗国使臣,朗声道,“朕对贵国的武士也十分好奇,既然如此,不如让两国的武士比试切磋一番,也好让大家放松放松心情。” 高罗国进京后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又怎么不知道高罗国的那些打算。 至于这位长得像大丰人的使臣…… 晋鞅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嘴角带笑,一副仁爱之君的模样。 剑又被称为君子所使用的武器,大丰国有很多出名的剑客,而且这些剑客们,大多都是文武双全的翩翩佳公子。 所以当小眼睛塌鼻梁面色黝黑的高罗国剑客与风度翩翩长身玉立的大丰剑客站在一起后,众人纷纷觉得这一幕有些伤眼睛,然后把目光落到这位锦袍剑客身上。 当然还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顾如玖与顾长龄,因为这位代表大丰剑客出场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如玖的大哥顾之瑀。 顾之瑀虽然是鸿胪寺少卿,身份上是文官,但是他的剑术在文官里,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 高罗国的使臣见过顾之瑀,所以也都知道他只是一个文臣。他们派出的是国内第一剑术高手,而大丰却只派出一个文官来应付他们,这实在是太不把他们看在眼里了。 因为心里极度的不满,所以脸上难免也就带出了几分。顾如玖看到高罗国使臣难看的脸色,够了勾唇角。 这些高罗国的人,如果在心里瞧不起文人,可是要吃亏的。 晋鞅端起酒杯,朝她举了举,她只好拿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两人手里拿着的酒杯很漂亮,实际上杯子里装着的不是酒而是水。 “来者是客,请。”顾之瑀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微笑着朝高罗国剑客做出请的姿势。 “请。”高罗国剑客的回了一礼,说着有些蹩脚的大丰话,“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剑术,本就讲究快、灵、巧。他能成为高罗国最优秀的剑客,就是因为他剑法快,快得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只可惜往日里无往不胜的攻势,在这个看起来文绉绉的剑客面前完全不管用,他的攻势被对方拦了下来,对方的剑法似乎比他更快,更灵巧。 这怎么可能?! 他大骇,侧身有些狼狈的避开对方一剑,反手用剑隔开对方的进攻,才得到片刻的喘息。 为什么一名文官,会有如此精妙的剑术?! 这个大丰,究竟有多少厉害的人物,不然仅仅只是一个文官,就把他逼得近乎毫无还手的地步? 在高罗国剑客看来,他虽然躲得艰难,但是好歹躲过了。 但是在别人眼里,顾之瑀是游刃有余,而他却是狼狈万分。甚至在不少人看来,若不是大丰剑客顾及着高罗国的颜面,有意放水,只怕高罗国的剑客早就输了。 人都是有偏向性的,谁叫大丰剑客长得好看又有风度,而高罗国剑客的脸长得跟紧急集合似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俊美青年剑术处处压制对方的情况下,在场众人已经下意识的在自己脑海中,对青年剑术进行人为的拔高。 由此可见,挑衅需谨慎,看脸的危害大。 第53章 顾之瑀作为顾氏一族的继承人,他是顾家四兄妹中最稳重最上进的一个,顾存璟与他相比跳脱了些,顾盼琪与他相比眼界小了些,而顾如玖与他相比懒散了些。他就像是把几位兄妹的优点积于一身,让其他家族对顾长龄有这么好一个继承人羡慕不已。 第31章 也真是因为此,顾长龄当初请封顾长龄为世子全家都很赞同,没有任何人不满。 在外人看来,顾存璟已经足够优秀,可是遇到一个比他更优秀的哥哥,他应该心生嫉妒或者别的负面情绪。然而顾家兄弟感情很好,也没闹过什么不愉快,让某些心底阴暗的人颇为遗憾。 而顾之瑀也从未让家人失望过,他文武双全,儒雅知礼,风度翩翩,未娶妻前受到很多姑娘追捧,成亲后对发妻的爱重,更是让不少女人对他称赞不已。 谁会讨厌一个近乎完美而又专情的好男人? 也正因为如此,在顾之瑀发妻杨氏被司马家三房独子害死后,京城才会有那么多女眷不待见司马家三房,连带着司马香也被很多人孤立了。 司马家三太太死前一直以为是顾家在背后使坏,才让她与女儿被京城贵女圈子排斥,却不知道造成这种结果的是他们自己。 “承让了。”顾之瑀把剑尖抵在高罗剑客喉间,然后朝这位剑客微微一笑,反手把剑尖向下握着,朝对方丰富翩翩行了一礼。 “多谢指教,在下自愧不如。”比赛输了,高罗剑客虽然面上无光,但却输得心服口服,恭谨的朝顾之瑀行礼过后,才退了下去。 “大丰剑客的剑术果真名不虚传,百闻不如一见,顾大人身为文臣,却又如此剑术,实在让我等大开眼界,”输了比赛的高罗国使臣中,站起一位满脸络腮胡的粗壮大汉,他语带赞叹,起身朝晋鞅拱手道,“下臣乃是高罗的一等将军波逊格,下臣家中有一女,年十七,不知顾大人可愿让她长伴于您?” 卡鲁国丞相铎弥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波逊格这是要疯?这位顾大人可是皇后的兄长,一等国公府的世子,怎么可能娶异国女子为妻?别说正妻,连妾侍都不可能好吗? 在波逊格开了这个口后,顾之瑀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冷,他淡淡道:“多谢将军厚爱,在下无意娶亲。” “顾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瞧不起我的女儿?”波逊格觉得自己女儿作为高罗国第一美人,就该嫁个相貌好又有气质的男人。 大丰不仅富饶繁华,男人也不似他们高罗国的男儿粗犷。作为男人,他觉得高罗国的男儿更有男子气概,但是作为父亲,还是觉得女儿嫁给大丰国的贵公子最好。 最为父亲,他觉得自己女儿出身高贵,长得漂亮,嫁给一个大丰三品官员,也不算高攀,哪知道对方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直截了当便拒绝了他。 于是波逊格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眯着眼道:“还请顾大人仔细考虑考虑。” “波逊格将军,”从开宴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如玖开口了,她放下手里的酒杯,不轻不重的开口道,“听闻贵国有抢夫婿的规矩,贵族们看重某位勇士,便把他抢回家做女婿?” “回尊贵的皇后娘娘,在我们高罗,勇士值得人尊重,也有资格做贵族小姐的夫婿,”波逊格见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皇后娘娘突然说话,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还是起身拱手回答了顾如玖的问题。 “那将军可知我大丰的规矩,”顾如玖音量微微提高,“在我大丰,婚姻是十分慎重神圣的事情,素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现在不问顾大人父母之意,甚至不问顾大人之意,便要顾大人做你的女婿。本宫是不是可以认真,在将军眼中,我大丰的男儿可以随你挑拣?” 波逊格越听越觉得这位皇后娘娘的话不太对,这位顾大人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官,皇室竟然为了他,说出这么严厉的话? “请皇后娘娘明鉴,下臣只是十分欣赏顾大人,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为女儿找到如此如意郎君,言行有失当之处,还请娘娘见谅。”波逊格脾气暴躁,但是脑子还算正常,虽然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什么表现得比皇帝陛下还不满,但他还是识趣的致歉了。 想到自己哪哪都好的大哥竟然被高罗国将军如此侮辱,顾如玖心里就十分窝火。堂堂国公府世子,他高罗国一个将军看重,就随随便便开口说要把女儿嫁过来? “本宫兄长作为一等国公之子,顾氏一族世子,婚事又岂能儿戏,”顾如玖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冷声道,“还请将军收回前言。” 什么?这个鸿胪寺顾少卿是皇后娘娘的兄长? 可怜高罗国到得比较晚,进京不到三天国宴就开始了,哪里来得及了解大丰贵族圈的各种弯弯绕绕。 他们甚至连皇后娘娘姓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是贵族之女,其家族深受皇帝信任,其他的都一无所有。 想到自己抢女婿抢到了皇后哥哥身上,波逊格一时间有些傻眼。就算在他们高罗国,也没有位卑者抢位尊者为婿,平民出身的勇士大多以贵族小姐的夫婿为荣,但这只是平民,不是贵族。 波逊格僵着一张脸,给顾之瑀道了一个歉,才重新坐回位置上。至于要找顾之瑀做女婿的事情,他只恨不得自己刚才根本没有说这件事。 卡鲁国丞相铎弥斜眼瞥着波逊格,对身边的随臣小声道:“瞧见没有,这种就是有勇无谋,没有长脑子。” 也不怪他幸灾乐祸,因为与大丰比起来,高罗国就讨厌多了,私下就爱在他们这些小国面前摆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人家大丰这么厉害,都还没像他们这般摆谱,他们连大丰都比不过,哪来的这种自信? “尊贵的皇后娘娘,波逊格将军因为太过欣赏顾大人,一时忘形,还请娘娘看在波逊格将军不知大丰风俗礼仪的份上,不要计较他这无心之失。”为首的高罗使臣起身朝顾如玖深深一揖,“高罗国对大丰忠心耿耿,绝无冒犯之意。” 见对方扯到了国与国之间的层面,顾如玖不怒反笑,她轻笑一声,不理他这一茬,转而道:“听闻贵国还有高手远道而来,请问这位大人这些高手都在哪?” “下臣祁连,在娘娘面前,当不得大人二字。”为首的大臣道,“娘娘要见他们,是他们的荣幸。”说完,便让人把那几位高手从殿外带了进来。 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但是晋鞅心里很清楚,这个叫祁连的使臣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如何,暗含着挑拨之意。 若他真是迫于太后的原因才娶的久久,那么现在听到祁连这种说话方式,心里肯定憋着一口气,不仅会对久久以及顾家不满,只怕对太后也会心怀抱怨。 大丰国内部产生矛盾,对于高罗国来说,可不是一直期盼着的好事。 这高罗是真不知道顾之瑀是久久兄长,还是假装不知道? “陛下,”顾如玖借着敬酒的动作,对晋鞅小声道,“我觉得祁连此人,心计颇深。” 晋鞅朝她笑了笑,借着宽大的袖笼遮掩,捏了捏她的手道:“久久不用担心,若是有人对你不敬,只管给他们教训就是。” 顾如玖偏头对他扬唇轻笑,然后转头道:“既然有这么多高手,若是不能切磋一番,岂不是可惜了?” 大丰文武百官听皇后娘娘说这话,对此不发表意见,若是别的国家他们可能还要开口劝阻一二,好给对方留些颜面。但既然这对象是高罗国,他们还是默默的喝酒看戏算了。 祁连也没有想到大丰皇后如此咄咄逼人,他早就知道波逊格性子鲁莽,也不知道顾之瑀与皇后是兄妹关系,所以才没有阻拦他刚才会惹怒皇后的行为。 但是他却没有料到大丰没有见好就收,而是有意打高罗国的脸。 最先提出切磋的是他们,现在他虽然心里清楚,高罗的高手比不过大丰的高手,也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作完。 接下来就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实力打压,比刀法,高罗输;比箭术,高罗输;比算术,高罗输;比拳术,高罗输;一路输下来,高罗国使臣的脸都绿了。祁连见这么下去实在不行,只好起身向晋鞅表示,他们高罗技不如人,不过见识到如此伟大厉害的大丰高手,即使输了也高兴,我们高罗就是大丰的忠实拥护者。 若是忠实拥护者都这样,大概也没有人愿意要什么拥护者了。 把高罗国的脸打得五颜六色,顾如玖的目的达成,也就懒得跟祁连废话,于是装作认真品酒的模样,把事情甩给了晋鞅。 知道她这是嫌烦不愿意搭理祁连,晋鞅笑了笑,便由他去了。 只是此举在祁连看来,就是大丰皇帝性子温和,但是皇后却仗着娘家与太后的势力咄咄逼人。如此长久下去,皇帝与太后、皇后一脉,必会出现矛盾。 而他,正等着这一天。 由于高罗国这种没事找打脸的行为,给大家带来了乐趣,所以之后国宴上其他的事情,就显得有些平淡了。 直到国宴快要结束的时候,事情再度发生了变化。 因为有一个国家表示,愿意把他们尊贵的公主敬献给伟大的大丰帝王。 你不是来为帝后大婚庆贺的吗?献上自家公主来跟皇后抢男人,这是来庆贺还是来砸场子的? 大家都被这个小国的行为惊呆了,因为这种事一般人做不出来。 “郦国公主秋丽尔拜见尊贵的大丰皇帝陛下,拜见尊贵的皇后娘娘。”一个肌肤赛雪,大眼翘臀卷发的女子走到殿上,取下掩在面上的面纱,盈盈朝晋鞅与顾如玖一拜。 看到这个小国公主,作为女人的顾如玖,也要由衷的称赞一句,好一位漂亮的公主。性感美艳,简直是世间难得的尤物。 “多谢贵国美意,只是朕与皇后感情深笃,无意纳妾,”晋鞅语气平淡的拒绝道,“贵国公主金枝玉叶,应该找一个忠诚的男人相伴一生。” “尊贵的皇帝陛下,”秋丽尔抬头看着上首那位俊美的男人,眼中满是敬仰,“秋丽尔无意做您与皇后娘娘之间的绊脚石,只希望在您与皇后娘娘闲暇之余,能为你们跳一曲舞。” 国内的百姓此刻已经陷入饥荒,若是让大丰愿意救他们百姓于水火中,别说让她这个公主在大丰帝后面前做一名舞女,即便让她献出性命,她也毫无怨言。 “好漂亮的一对眼睛。”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开口的不是皇帝陛下,而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若是您愿意,秋丽尔愿做你座前宫女。”秋丽尔抬头,看到顾如玖脸上的笑意,心头一热,朝着顾如玖跪了下去。 顾如玖打量着这位叫做秋丽尔的公主,虽然是公主,但是郦国的面积还不如大丰的一个州县大,这些年若不是依附着大丰,早已经国破家亡,被其他国家瓜分吞并了。 “公主请起,”顾如玖让身边的大宫女秋罗去把秋丽尔扶了起来,然而道,“公主金枝玉叶,日后再不可说这种话,我又怎么能让你做宫女呢?” 晋鞅见顾如玖对这个公主和颜悦色,担心她真的担心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便道:“朕不会纳妃,还请公主落座,不要再提此事。” 秋丽尔见大丰帝王言辞坚决,心里的失落万分,可是却不敢却惹得帝王不满,只好行礼退回自己座位上。 “妹妹不必如此,”郦国王子见晋鞅拒绝了纳妹妹为妃,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见妹妹失落的样子,他咬了咬牙道,“实在不行,我就直接去求皇帝陛下,然后我留在这里,你跟丞相回国。” “这怎么可以?”秋丽尔瞪大眼,兄长留在这,说好听些是崇尚大丰文化,留在这里学习,实际上是拿自身为质,以换取大丰的帮助。 “若是大丰能看在我留在京城的份上,帮我们郦国度过此劫,已经是我郦国的幸事。”王子苦笑,怕只怕大丰根本看不上他们这种苦寒小国,根本就不接受他这个质子,也不愿意帮助郦国,那他们郦国百姓,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秋丽尔怔怔的坐着,突然她扭头看着凤座上的女热,恍惚道:“也许……也许皇后娘娘……” “妹妹,你别傻了,”郦国王子叹口气,“大丰历代都是皇帝做主,别看皇后如此风光,实际上皇后是很少插手朝政的。” “这样吗?”秋丽尔失落的呆坐在位置上,看着这豪华的大殿以及那些彩衣乐师舞姬们,脑子里却是国内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们。 “可是我郦国的百姓又怎么办呢?”秋丽尔茫然的四顾,在座诸人莫不是笑容满面,与郦国百姓仿佛生在两个世界。 虽然出了高罗国与郦国这两个意外,但是对于文武百官来说,这次国宴还是成功的。 至于陛下说什么不纳妃之类,他们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不纳妃,不代表以后嘛,大丰朝就没出过一个不纳妃的皇帝,对于晋氏一族男人的好色程度,大丰文武百官都很了解。 但是不同于其他心大的朝臣,李光吉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在他看来,陛下对皇后太好了,这已经超过一般帝王对皇后的底线。 如果陛下真的因为太后的关系,才迎娶的顾氏女,但有必要委屈自己到这一步吗? 亲自到顾家迎亲,与皇后同车架接受外使朝拜,让凤座与龙座并列摆放,这让他想到历史上那位下明旨“永不纳妃”的皇帝。 史书中记载,那位皇帝下旨“永不纳妃”后,很多朝臣仍旧不相信,然而事实上那位帝王到死都没有纳妃,并且外出时,永远都跟皇后同乘一车。 难道陛下,也会像那位皇帝一样吗? 李光吉站在朱雀殿大门外,拱手恭送御辇慢慢前行,车轮压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唯独那金铃铛在摇晃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得他心烦意燥。 御辇消失在大门之后,李光吉站直身子,坐上李家准备好的马车,把一切想要上前讨好的人都挡在了车外。 “大哥,”顾存璟骑在马背上,与顾之瑀并肩前行,他呼出一口热气,笑着道,“今天你赢得可真漂亮。” 顾之瑀笑了笑:“是陛下算无遗策。” 顾存璟听到这话,没有问陛下在算计什么,而是道:“我今天看小妹,似乎有些威严的样子了。” “她如今是皇后,若是再像以往那样,就不太合适了。”顾之瑀用马鞭在马屁股上轻轻敲了一下,“见到她这样,我也能放下心不少。” “你说……”顾存璟犹豫片刻后开口,“陛下真的会一直不纳妃吗?” 听到这话,顾之瑀沉默良久,抬头看着夜空的月色,缓缓开口道:“若是他愿意,就会成真。” 顾存璟沉默下来,他知道大哥话里的意思。 会不会纳妃,不过是看陛下怎么想而已。作为哥哥,他自然是希望陛下永不纳妃,与自己妹妹恩爱到白头。 可是这个世间……不纳妃的皇帝又多少,而纳妃的皇帝又有多少? 国宴结束以后,各国使臣都没有离开,而是等着大丰皇帝单独召见,而他们所要等的,也就是这个单独召见。 郦国可能是所有使臣团中,最先见到皇帝的了,只可惜他们国小势微,能得到皇帝陛下召见已经是幸事,更别说能在其他国家前面见到皇帝。 国宴第二天,他们就迎来一位上门的访客,不过不是大丰的官员,而是高罗国的人。 “祁连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祁连说明来意后,郦国皇子贝多科忽的一下站起身,神情慌张道,“您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见他如此慌张失措,祁连一点也不意外,慢条斯理的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后才道:“王子殿下不必如此害怕,在下不过是让您做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只要你答应此事,我高罗就愿意帮助你们郦国度过此次危机。” “祁连大人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甚是重大,”贝多科勉强朝祁连行了一礼,“我不敢答应。”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王子殿下的休息,”祁连站起身,走到门口仿佛突然想起似的回头看贝多科,“相信王子殿下是个聪明又不多话的人,毕竟贵国与高罗相邻,对吗?” 听到这话,贝多科脸色惨白道:“祁连大人放心。” “那就好。”祁连目光朝屏风后看了一眼,转身便施施然出了小院的大门。 “哥哥,”秋丽尔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色十分难看道,“我们不能答应他的要求,若是此事被大丰皇帝陛下发现,我们郦国就完了。” 高罗国话说得再漂亮,可若是事发,被大丰知道他们也参与其中,到时候大军北上,只怕高罗国也不见得会护住他们。 “我知道,”贝多科惨白着脸,“可是如今我们又能怎么办?” “我们去求见皇帝陛下,”秋丽尔狠心道,“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一条生路。” “但是高罗那边……” “你还记得我们来时,父王说的话么?” “你是说……” “对,这是最稳妥的一个选择。” 百多科怔怔的看着妹妹:“但如果照这样行事,从此以后,天下便再无郦国了。” “至少这样郦国百姓保住了,而高罗也不敢再仗势欺辱我们。” 第54章 “请往这边走,”引路的太监带着秋丽尔与贝多科在宫中穿行,两人不敢抬头乱看,只是老老实实的垂首跟在绿衣太监身后,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 “何公公,郦国的王子公主到了。”绿衣太监把两人引到紫宸殿外后,便没有继续往下走,而是躬身朝站在门口的何明行了一礼。 何明点了点头,对秋丽尔与贝多科拱手道:“王子公主请稍候,小的这便去禀告皇上与皇后娘娘。” “有劳。”贝多科忙道谢,对方虽然只是一个太监,但是他这种小国王子,哪敢得罪这样的人物。 何明笑着朝二人拱了拱手,便进了大殿的门,蓝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贝多科也没有想到大丰皇帝陛下竟然真的愿意面见他们,他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摸着胸口装着的国书,然后小心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希望自己在皇帝陛下面前,尽量显示出自己的优点。 秋丽尔紧咬着下唇,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他们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过了不一会,何明出来了,他朝二人行礼道:“王子公主,请。” “有劳公公。”贝多科忙朝何明行了一礼。 何明侧过身,避开了这个礼,然后带着两人往里走。 紫宸殿作为皇帝寝居之处,修建得十分舒适。郦国兄妹二人,越往里走,越觉得这里处处精致,就连他们脚下踩着的地砖,也格外的不同。 进了内殿,一股很淡的香味入鼻,让人不自觉便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秋丽尔曾经听宫中的女官说过,大丰有很多珍贵的香料,有些香料价值连城,她这个郦国公主,光听到价格便要咂舌,更不敢提买来使用的话。 三人走到一个厅外停下,秋丽尔抬头看了眼,发现这个大厅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上书“静心”二字。 “禀皇后娘娘,郦国王子与公主到了。” 秋丽尔听带路的太监这样汇报,心里有些好奇,难道是皇帝陛下不在吗? 很快就有一个绿衣宫女走了出来,她满脸带笑,发间还戴着珍贵的朱钗与宫花,手腕上一支绞丝金镯在袖口若隐若现。 “王子殿下,公主殿下,请进。” 秋丽尔见对方朝自己行礼,忙上前扶住,虽然不知道这位宫女是何身份,但她衣着华丽,甚至还能戴金饰,定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高级女官。 跨过刻着莲花图案的门槛,秋丽尔与贝多科便见到了这位大丰最尊贵的女人。只见她身着浅底梅花纹广袖宫裙,青丝绾成一个简单的堕倭髻,鬓边的梅花垂流苏银簪把她的皮肤映衬得水嫩无比。 现在的皇后娘娘与他们在国宴上看到的样子非常不一样,就连周身的气势也温和不少。 “两位快请坐,”顾如玖见两人似乎有些局促,笑着让两人坐下,又让宫女给他们上了茶与点心,“方才有官员觐见陛下,所以他这会儿不在。你们稍坐片刻,今天中午就留在紫宸殿用膳可好?” 有这么好的机会,贝多科与秋丽尔哪会推辞,喜不自胜的应了下来,只是他们心里放不开,所以也不敢抬头去瞧上座的皇后娘娘。 “听说贵国有一种叫月果的食物,硬硬的壳里有十分香甜的乳白果汁,”顾如玖端起茶杯,浅笑着道,“不知道味道是否真如传言中这般美味?” “鄙国确实有这样的水果,只是对于物产丰富的大丰上国来说,就不算什么了。”秋丽尔起身回道,“而且近两年鄙国一直干旱,农作物以及大大减产,月果也不如往日清甜可口了。” 第32章 顾如玖吹了吹茶沫,叹息道:“那可真是可惜了。” 秋丽尔见皇后似乎并无问起郦国干旱之事的意思,心里虽然着急,却不敢擅自开口,只好默默的站着。 “来者是客,王子与公主不必如此拘谨,快快坐下,”顾如玖笑着让秋丽尔坐下,不让她回一句话就要站起身,“我并不爱讲究这些规矩,公主万万不可再如此。” 郦国虽然是个贫穷弱小需要依靠着大丰才能继续下去的国家,但不管它内里多么弱小,只要它名义上是一个国家,又对大丰毫无坏心,顾如玖就不会让对方的脸上难看。 聊完两边的风俗人情,顾如玖的温和态度,终于让兄妹二人稍微放开了手脚,至少敢主动开口,不用顾如玖问一句答一句了。 在秋丽尔看来,大丰的皇后娘娘是她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最完美最漂亮最优雅的女子了,她甚至觉得,拥有这样一个女人的大丰皇帝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你们郦国的女子可为官,这一点很好,”顾如玖语带感慨道,“这一点,我们大丰不如你们。” “郦国贫寒落后,并不敢与上国相比,”秋丽尔道,“只是鄙国人口稀少,有能力有才华的人更少,所以一些熟读诗书的贵族女子,才有机会参与政事。” 顾如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宫女给二人换了一盏热茶。 晋鞅从御书房回来到静心厅时,就听到里面传来顾如玖的笑声,顿时忍不住也扬了扬嘴角,大跨步走进厅内道:“什么事让久久这么开心?” 秋丽尔与贝多科见一个穿玄色龙纹外袍的男人走了进来,忙起身躬身行礼:“见过上国皇帝陛下。” “二位不必多礼,请落座。”晋鞅的腿长,几步就走到顾如玖身边坐下,然后拿起顾如玖喝过的茶杯,也不顾及什么,仰头便喝了几口。 秋丽尔不小心看到皇帝陛下竟然直接用皇后娘娘用过的茶杯喝水,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然后她就听到了帝后的交谈。 “陛下,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顾如玖见晋鞅偷偷用自己的茶杯,瞪了他一眼,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然后从秋罗端着的托盘中取了一杯茶,塞到他手里,“刚才的茶性凉,你不能多喝。” 晋鞅揭开手里的茶杯盖子一看,是他平时常喝的山楂茶,乖乖喝了两大口后才道:“下次绝对不再犯。” “陛下金口玉言值千金哦,”顾如玖挑眉,似笑非笑道,“若是让我发现你偷嘴,那……” “咳咳,”晋鞅扭过头,看向贝多科道,“朕听闻王子与公主有要事要见朕,不知是何事?” 顾如玖笑眯眯的把手搭在他的腰间,然后拧起一块肉,温柔的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别以为装作一副正经的模样,就能掩饰偷嘴的事实。 晋鞅笑得嘴角抽搐,伸手在顾如玖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朝她露出讨好的笑容。 顾如玖挑了挑眉,收回手,然后起身道:“本宫去让下面的人准备午膳,你们慢聊。” “恭送皇后娘娘。”贝多科与秋丽尔起身行礼,直到顾如玖身影消失在门后,两人才再度落座。 等皇后娘娘离开以后,静心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不少,就连方才在皇后面前温温和和的皇帝,周身的气势也变了。 “喀拉。”这是晋鞅把茶杯放回桌上的声音。 贝多科莫名的因为这么一个简单动作而变得紧张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朝晋鞅行礼道:“上国皇帝陛下,下臣有要事禀报。” “王子殿下请讲,”晋鞅神情平静,并没有因为贝多科的这个反应有什么变化。 见他这种反应,贝多科忐忑不安的把高罗国的阴谋说了出来。 “高罗国想借用鄙国与上国的相邻位置,想要驻军在鄙国境内,”贝多科道,“高罗国的用意是什么,下臣并不知道,但是下臣觉得此举甚是不妥,所以特来禀告陛下。” 晋鞅视线在贝多科身上扫过,然后道:“王子殿下可曾想过,把此事告诉朕,有可能会惹怒高罗” “鄙国乃是上国的附属国,自然该忠于上国,听命于上国,”贝多科朝晋鞅行了一个郦国大礼,“郦国上下臣民皆听从上国指挥。” 晋鞅看过大丰皇室记载,郦国于大丰建国二十年后,便成为大丰附属国,至今已经快两百年。这两百年来,这个国家一直老老实实,有好东西会送一半到大丰,更不会挑事惹事,几乎算得上大丰所有附属国里最忠诚最省心的国家。 “朕听闻郦国近几年,年年灾害,农作物收成不好,可有此事?”晋鞅终于开口提起了贝多科与秋丽尔悬在心头的事情。 “请尊贵的上国陛下拯救鄙国百姓于水火之中,”贝多科起身跪到晋鞅面前,双手奉上临行前,父王亲笔写的国书,“郦国愿对贵国俯首称臣。” 俯首称臣跟做附属国是两个概念,前者自己还是国家,后者会被纳入大丰版图,世间再无郦国。 晋鞅从贝多科手里接过国书,看完以后,弯腰亲手扶起贝多科:“王子殿下请不用担心,郦国与我大丰叫好多年,朕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贵国百姓受难。”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这封国书,他却没有还给贝多科。 贝多科与秋丽尔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底,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最后这些情绪都化为了恭顺。 “有我大丰在,便没有他们高罗国称霸的一天,”晋鞅把国书递给身后的白贤,抬手道,“时辰不早,请王子与公主随朕到前殿用膳。” “谢谢陛下。”贝多科恭谨的行了礼,与妹妹一起跟在晋鞅身后,出了静心厅。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去看白贤手中的那封国书一眼。 前殿中,宫女太监们刚摆好餐具,顾如玖就见晋鞅带着郦国的王子公主走了进来。 “久久,”晋鞅走到她身边,笑着道,“听说今日的午膳你特意让人准备的?” 顾如玖笑了笑;“我光动嘴,御膳房的御厨动手。”说完以后,她朝身后的秋罗微微点头,秋罗出去让候在外面的宫女伺候贵人们洗手。 秋丽尔发现,在踏进这个前殿后,皇帝陛下周身的气势又变得温和起来。 四人落座后,秋丽尔与贝多科就见识到了大丰皇室的规矩,这些规矩他们只是听先生讲过,但从未真正的见识过。 原来擦手都要用好几块锦帕,漱口的杯子乃是纯银制造,碗碟更是珍贵难得的瓷器。 等一道道菜上桌,秋丽尔就发现,这又宽又长的餐桌上,除了有美味可口的大丰美食以外,还有几道郦国独有的菜。 见到这几道郦国菜,秋丽尔与贝多科心底一暖。贝多科忍不住想,有这样的帝王与皇后,即便他们郦国并入大丰,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午膳用完,秋丽尔与贝克多很识趣的告退。等两人离开以后,顾如玖才道:“郦国有事相求?” 晋鞅点了点头,牵起顾如玖的手,在外面的园子里慢慢走着,“郦国连续几年干旱,民众食不果腹,所以想求我们大丰援助他们。” “陛下答应了”顾如玖偏头去看晋鞅。 晋鞅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道:“郦国愿意向我们俯首称臣。” “称臣?!”顾如玖惊讶的看着晋鞅,“郦国为何要这么做?”在她看来,郦国作为大丰的附属国,现在郦国情况不好,大丰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不至于要他们俯首称臣才出手相助。 晋鞅见久久一脸惊讶,便笑着解释道:“郦国现任国王胆子很小,性格又懦弱。他成为国王以后,便常被周边国家欺压,这些年若不是我们大丰还立着,郦国早就被其他国家瓜分了。” “这些年都过来了,何必……”顾如玖突然顿住,她猛地停下脚步,“因为高罗国?” “久久总是如此聪慧,”晋鞅有些无奈的笑,“我本来还想在你面前,扮一回聪明人。” “陛下早就想到的事情,我现在才想到,”顾如玖用左手食指勾着晋鞅的右手食指晃了晃,“可见还是陛下比我聪慧。” 看着两人勾在一起的食指,晋鞅笑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久久说。” “什么事?”顾如玖看着他,食指紧了紧。 “日后久久不要叫我陛下,叫我大郎或者宸君可好?”晋鞅有些不自在道,“天下无人敢叫我的名讳,唯有久久与他人不同。” “大郎?”顾如玖轻轻唤出这两个字,两字在她的舌尖轻颤,化为这世间最美好的音符。 晋鞅看着她,痴痴的笑。 “大郎,宸君,”顾如玖歪头笑看他,“其他人不敢叫我叫,大郎可高兴?” “我心甚悦。”晋鞅低声笑,紧紧的牵住顾如玖的手,柔声道,“这世间,唯有久久与他人不同。” 人之一生,总有人不能负。对他而言,这个人便是身边的女子。 “祁连大人?”护卫见祁连突然勒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有些不解的看着祁连。 祁连眯眼看着顾家的朱红大门,半晌才用马鞭抽了抽马屁股,继续前行。 行到半路,前方有朱顶马车经过,他让马儿停了下来,然后与护卫退到了一边。 大丰有规定,非爵者,除婚庆时,不可乘坐朱顶马车。所以对面行来的马车,必定是京城里有爵位的贵族。 “陈公子,这是去探望顾大人?” “正是,正是,吴公子这是去哪?” 听到这段对话,祁连看了眼说话的两人,是两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男人骑马陪伴在马车旁。 京城里能有几个顾大人? 祁连很快便猜出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谁。 传闻德隆帝成婚后,便晋封岳父为国公,连皇后的兄姐也都全赐了爵位。 马车的这位,应该就是顾长龄的长女了。 他看着这辆精致的马车缓缓从自己马前经过,微微垂下眼睑,冷声道:“走吧。” 十多年前,他仓皇逃离这个京城时,顾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三等侯府,如今短短十余载过去,当初的二等末流世家,已经成了京城诸多人物讨好的对象。 可见这些世家,也不过是靠着皇室给予的荣耀,维持着自身的尊贵而已。 既然如此,这些世家又有何资格瞧不起新贵,他们与新贵相比,只不过多几百年的家族史而已。然后借着世家的皮,行着与新贵一样的事。 “祁连大人,德隆帝见了郦国的王子与公主。”祁连回到别宫院子时,就有人跟他说了这件事。 “他居然最先见郦国?”祁连闻言,皱了皱眉,这个德隆帝似乎与上一位皇帝不同,至少行事风格上,这两位帝王的差别很大。 “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吗?”他面无表情的问。 “能有什么消息,大丰的官员一个个嘴巴紧得跟河蚌似的,撬都撬不开,”波逊格想到大丰官员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觉得心口压着一团火气,“只是我听说帝后的感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 “这话早有人再传,是真是假也无人可知,”祁连把手里的茶杯一推,“在这个问题上费神,不如想一想怎么在大丰安插进我们的人。” 波逊格顿时哑口无言。 “大人,在下曾经听到过一件趣事。”一位护卫小声道,“传闻司马家三房与顾家颇有旧怨。” 祁连挑了挑眉,饶有兴致道:“继续。” 护卫把司马家三房与顾家的恩怨一五一十的说了,并且还奉送了不少小道消息。 “司马家曾有意送女儿进宫为后,最后成为皇后的却是低调的顾家姑娘,”祁连笑了笑,“真是有意思,这京城越来越有意思了。” 波逊格粗黑的眉毛动了动。 “既然如此,我们就找机会见一见这位受尽委屈的司马家小姐,”祁连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嘲讽之一,“就是不知道这位司马小姐有多大的用处。” 司马香自从搬进大房后,就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很少出门,也不常见外客。但即使是这样,现在的日子也比往日轻松了不少,至少没有人强压着她去了解另一个陌生男人的爱好,然后迁就这个人的爱好改变自己一言一行。 她在大房的待遇全部按照司马玲未出嫁前的标准来,下人恭谨,长辈严格却讲理,实在是再完美不过。 可是她心里清楚,这份完美不是因为大房人有多喜欢她,而是大房人为了司马家的颜面,不得不对她好。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要的就是大房的这种不得已,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依靠着司马这个姓氏,维持着她世家贵女的荣耀与矜贵。 所以当她照往前的习惯,一月出一次门,然后巧遇高罗国使臣的时候,就猜到这不是一场巧遇,而是对方有计划的相遇。 对方邀请她去茶楼饮茶,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不管对方有什么计划,有什么用意,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与其他国家的人饮茶。 祁连看着那离去的马车,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然后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对身边的护卫道:“这位司马家小姐,可真不是什么……” 护卫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祁连笑了笑,放下茶杯,起身让护卫去付账。 这个女人让他想起了当年逃亡时遇到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漂亮柔弱,看起来就像是娇嫩的花朵,碰一下就能碎掉。 可是他却亲眼看到那个女人为了能够进某个贵族家做舞姬,亲手掐死了她最好的同伴,然后顶着一脸泪痕与悲戚,在其他人的劝慰中,进了贵族府邸的大门。 走出茶楼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几天前在街上碰到过的那辆朱顶马车。 马车停在一家珠宝行外,马车里走出一位漂亮贵气的女子。 他停下脚步,凝神看了眼那个女人,然后翻身上了马,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家茶楼。 犹记少年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娃。 第55章 御书房中,晋鞅看着垂首站立的张仲瀚,突然道:“张相,青北节度使魏亭此人如何?” 青北州乃是接壤高罗与多宝国的要塞,这些年来,大丰一直在此地设有守备军,节度使虽然没有直接调令军队的权利,但是紧急情况下,却可以任军中参军,与边疆将领共议要务。 这也是为了避免边军拥兵自重,不听朝廷派遣,所以才让节度使与军队相互监督,相互挟制。 现在听陛下突然问题青北州节度使,张仲瀚拱手道:“陛下,魏亭此人博学多才,先帝在时,曾夸他有经世之才。” “哦?”晋鞅挑眉,被先帝夸过的人,是名副其实还是…… 张仲瀚明白陛下的没有说出来的话,便解释道:“此人由司马大人推荐入朝,原在国子监任职,后因被先帝赏识,于是就任兵部侍中,后升任兵部侍郎,后来青北州节度使犯下通敌卖国大罪,满门抄斩后,就由魏亭接任青北州节度使这一要职。” “看来魏亭当初很受父皇信任,不然也不会让他担任如此要职,”晋鞅合上手中的奏折,似笑非笑道,“魏亭上奏折,参青北守备将军赵进与高罗人来往甚密,张大人怎么看?” 张仲瀚闻言,愣了一下后道:“陛下,臣以为,事未查,便不明,此事尚未查清以前,微臣不敢妄言。” “是啊,事情未查清前,连你堂堂丞相都不敢妄言,可为什么魏亭这个节度使,便凭借几封不知真假的书信,言之凿凿说守卫疆土的将军通敌卖国呢?!”晋鞅把晋鞅重重的往地上一扔,“朕瞧着,有些节度使的心是越来越大了。” 张仲瀚见晋鞅发货,额头冒出细汗,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奏折,不敢去捡,而是小声劝慰道:“请陛下息怒,不要因这等小人伤了身子。” 晋鞅嗤笑一声,站起身把手在身后,语气淡漠道:“张大人,朕还在锦州时,就听闻司马家门客遍天下,不知道是真是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司马家,那也只是陛下您的臣民而已,”张仲瀚后背的冷汗已经侵湿了内衫,他拱手垂腰而立,“陛下,天下姓晋不姓司马,也不姓李。” 晋鞅闻言轻笑出声,只是这声笑听在张仲瀚耳中,格外的让人敬畏。 “世人常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晋鞅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在风中摇曳的树枝,“朕这个流水的皇帝,哪及司马家与李家之威仪?” “陛下,”张仲瀚满头大汗,可是此时他也顾不上去擦,看着站在窗前的帝王,他咬了咬牙,掀起外袍跪了下去:“陛下,在微臣眼中,世间只有陛下,再无司马与李家。” 晋鞅回头,看着额头抵地恭恭敬敬跪着的张仲瀚,走上前亲手扶起他道:“朕相信张相的忠诚。” “谢陛下的信任。”张仲瀚觉得扶着自己的那只手重于千斤,但是在这个瞬间,他往日那摇摆不定的心,终于下了决定。 学得文与武,货与帝王家。他这个寒门出身的丞相,整日被司马家与李家二系挤压的出不了头,不如忠诚于皇上,推翻司马家与李家,成为真真正正的丞相。 现在陛下对魏亭不满,何尝不是对司马氏与李氏二族的不满。这天底下,哪会有愿意让臣子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帝王。 “宣朕旨意,传青北州节度使魏亭,青北州守备军将军赵进回京述职。”晋鞅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让他们即可回京,不得拖延。” “是。”张仲瀚心里清楚,陛下这是要对司马家动手了。 紫宸殿中,顾如玖正在翻开殿中省呈报上来,关于各宫用度的报表。除了康泉宫的报表被她打回给殿中省外,其他各宫详细情况,她全部都看了。 看完先帝在时各宫妃嫔的用度,顾如玖在心里摇头,若是大丰历代皇帝都如先帝这般,只怕大丰早就亡国了。 “这魏太妃当年圣宠正浓之时,吃穿用度竟比我现在这个皇后还要奢靡,”顾如玖放下报表,“难怪现在这些太妃恨她到如此地步,真不知道该说她可怜还是可恨好。” “可怜也好,可恨也罢,终究是一饮一啄,因果报应而已,”秋罗轻轻替她按捏着肩膀,小声道,“现在魏太妃的娘家早已经门庭冷落,无人搭理,也算得上活该了。” 顾如玖笑了笑:“魏家虽然已经失势,但是魏太妃还有位颇有实权的叔父,只要她这位叔父在,京城里的人,还不至于让魏家太过难堪。” 更何况这宫廷中,最活该的不是那些妃嫔,而是让无数女人葬送青春年华的皇帝。 若不是先帝贪花好色,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进宫,并且昏聩无能,又哪会有张扬的魏家,哪会有被欺压得生不如死的妃嫔? 最该受咒骂的男人如今葬入皇陵,享尽子孙后代与天下万民的祭奠,而那些被他糟蹋过的女人却受惊唾骂,这事找谁说理去? 第33章 “魏家还能有拥有实权的人物?”秋罗作为世家婢女,也算有些见识,但是毕竟没有受过正经教育,所以对京中人员关系知道得有限。 “青北州节度使魏亭,就是魏太妃的叔父,宫里钱吴两位太妃,不就是顾及着这位,才让魏太妃留着一条性命吗?”顾如玖把手里的报表扔到一边,长长的舒口气道,“这京城里弯弯绕绕,虚虚实实。就像是一张大网,我们这些站在网中的人,谁也逃不开这张大网。” 比如说魏亭是司马家的人,又比如说德宜大长公主有意与李、司马两家交好,所图不小。 只是这些事她不会跟秋罗讲,甚至不想跟其他人讲。 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临街有一家人被抄家,那时候母亲带着她跟姐姐坐在马车里,指着那乱糟糟的门口对她们说了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聪明人,但是却缺不多话的聪明人。” 她至今记得那户人家门内传出来的哭泣声,哀求声,尖叫声,以及一个灰头土脸的半大男孩朝她们马车这边跑过来,但是没跑几步,就被卫兵拖了回去。 那个男孩哭得太凄惨,凄惨得让她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权利,什么叫皇室,什么叫尊卑。 听说这家人是朝中新贵,十分受皇帝喜爱,家中出了一位十分受皇帝宠爱的妃嫔。但是没多久,听说那位宠妃做错了事,这家人也因为在外妄言政事,最后宠妃被赐死,这家人也被治了罪。 风光一时的新贵就这么消失在京城,然后再无人提起。 只有她还记得,那个男孩子被卫兵拖走时,眼中的无限恐惧与绝望。 “娘娘,今日平郡王府的世子妃递了请安贴来,不知您可要见一见她?”宝绿捧着一盏茶进来,见秋罗在给顾如玖捏肩膀,便把茶杯放到顾如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然后坐在脚踏上,替顾如玖轻轻按捏着小腿,“还有德宜大长公主在昨日进了京,大概最近几日便要进宫拜见您。” “德宜大长公主?”顾如玖若有所思道,“沈家迁入京城了?” “想来是了,不然德宜大长公主怎么会入京?”宝绿笑着道,“听说沈家在桑干郡十分有名望,他们离开时,无数百姓垂泪送行。” 顾如玖闻言笑道:“好一个沈家,可真是深得民心。” 宝绿等皇后娘娘这话有些不太对,便移开话题道,“平郡王世子妃递的拜帖,奴婢可要去回了?” “不必,平郡王世子妃乃是名门之后,她要来,我又怎么能拒绝,”顾如玖摆了摆手,让秋罗与宝绿不必再为自己按摩,她伸手拿过宝绿之前倒好的茶喝了一口,“再说,论辈分她还是我的长辈,又岂能怠慢,就让她明天进宫吧。” “若是明日德宜大长公主也进宫……” “这不是正好,世子妃乃是司马家的女子,德宜大长公主的嫡长孙媳也是司马家的人,大家又都是宗室,人多热闹。”顾如玖放下茶杯,“我这个人,向来最喜欢热闹了。” “喜欢热闹好,”晋鞅从外面大跨步走了进来,走到顾如玖身边坐下,笑着翻了一下旁边放着的报表,只不过看了两眼便没什么兴趣的放下,“我听何明提过,宫里养着一个杂耍班子,你平时若是无聊,便让这些人表演给你看,这样便能热闹些。” 顾如玖见他额头带着汗,伸手从他脖子后面进去,摸了摸他的后背,果然后背上也出了细汗,忙让秋罗取了干的毛巾,然后隔在他的后背上,“陛下怎么走得这般急,现在正是春末,时冷时热的,若是生病了怎么办?” 后背垫了块毛巾,晋鞅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 “别动,你现在正出着汗,我也不敢让你去更衣,”顾如玖拿出手绢去擦他的额头,“这样垫着毛巾最妥当,你若是再扭来扭去,我就再垫一块毛巾进去。” “好久久,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让你担心了,”被顾如玖念叨了几句,晋鞅也不生气,反而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你别生气,不然我就罪过了。” 顾如玖替晋鞅擦干额头的汗渍,收回手后无奈叹口气道:“陛下若是再犯,我明日便搬去鸾和宫,好歹眼不见心不烦。” “百日尚未到,久久怎可离开我的身边?”晋鞅忙握紧她的手,满脸求饶道,“再说即便你去了鸾和宫,我便会日日跟着过去,你怎么会看不见我?” 见他一张俊美的脸蛋做出讨好卖乖的表情,顾如玖绷着的脸再也维持不住,一下子便笑了出来,她伸出左手轻轻捏了一下晋鞅的脸蛋,垮下肩膀道:“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你怎可对我用美人计?” “只要能博佳人一笑,别说让我用美人计,让我用丑人计又有何妨?”晋鞅凑过头,在顾如玖脸上偷了一个香吻。 然后俊美的脸蛋,就被顾如玖用手狠狠搓了一下,“陛下的脸越来越厚实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然后屋里伺候的人齐齐垂首后退一步,以示他们什么都没听见,即使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我疼爱自己的宝贝,谁会笑话?”晋鞅任由自己的脸被顾如玖搓来搓去,然后笑着伸手环住她的腰肢。 “真是……”顾如玖见他的脸被自己搓得有些发红,还顶着一脸傻笑,心里就像是是被吃下了一颗熟透了的冬枣,甜腻酸软。又像是喝下一杯酸甜的热橙汁,心中暖暖的,满满的。 “皇后娘娘,请容奴婢多一句嘴,”白贤小声道,“陛下见午时已过,担心你饿着肚子等他,所以急匆匆的往回赶,这才热出了一身汗。” “要你多嘴,下去。”晋鞅瞪白贤一眼,把下巴抵在顾如玖的肩头,“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我只是方才一时忘了,所以才走得快了些。” “陛下,”顾如玖轻轻抚着晋鞅的后脑勺,微笑着小声道,“我前几日看到一个小说话本,里面的故事很有意思,陛下要听一听吗?” 晋鞅仍旧腻在顾如玖身上:“什么故事?” “故事写了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这对夫妻中,娘子的身子不好,所以想让丈夫纳一个妾侍回来照顾他。但是她那位做将军的夫君却立下重誓,两人虽然不是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他不要妾侍,不要任何人,只求她的陪伴,若是她不在了,他便陪她一起到黄泉路上走一遭。” “将军说,娘子你身体不好,若是没有我陪着你,谁来照顾你?” “于是他的娘子再也不提纳妾之事,夫妻二人恩爱如蜜,然后相互约定一起活到九十九,若是有人失言,另外一人绝对不会独活。” “后来边疆战事起,将军带兵御敌。他的娘子在家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三年后,边疆传来书信,原来将军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娘子不哭也不闹,给自己换上最美的衣服,戴上最美的首饰,然后喝下毒酒,躺在了她与将军曾经生活过的房间里。” 晋鞅怔忪的坐直身,看着顾如玖没有说话。 “陛下,”顾如玖对他温柔一笑,“若是挚爱没了,剩下一个人活着又有何意,不如黄泉路上并肩同行,彼此不孤单。” “久久!”晋鞅狠狠的把她拥进怀中,就像是要她把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再分开。 “我会陪伴久久一起活到一百岁,绝不会比久久先走一步。”他眼眶微微发热,但是说出的话,却无比的郑重,“朕日后一定会好好顾惜身体,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 白贤看着相拥的帝后二人,眼眶微红,朝其他人招了招手,然后无声无息的退下。 御医们都说陛下身体先天不足,恐不宜长寿,但是如今陛下有皇后有天下牵挂,又怎么舍得,怎么忍心先于皇后而去? 他拿袖袍偷偷擦了擦眼角,转头见何明在看自己,一甩拂尘,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站到了一边。 何明这次没有跟他呛声,两人分立于大门两边,恭恭敬敬的垂首站着。 “太后娘娘,”刘姑姑跪坐在太后面前,把顾如玖在紫宸殿讲过的那个故事,在太后面前又说了一遍。 太后听了过后,沉默良久,才道:“世间真心难得,我儿比我幸运。” “想来出云真人真事神机妙算,”刘姑姑道,“陛下与皇后娘娘,真是彼此的吉星。” 太后微微一笑:“但愿如此吧。” 她扭头看着窗外,这一生她都体会不了这种超越生与死的感情,但是若久久与皇帝真能好好过一辈子,她也算是了无遗憾。 大长公主府,德宜大长公主特意叫来自己的嫡长孙与孙媳过来与她一起用晚膳,用完晚膳以后,她开口道:“孙媳与皇后娘娘可曾有往来?” “孙媳未出阁前,与皇后娘娘只愿得上是泛泛之交,并未有太多往来。”司马玲不紧不慢回答道,“顾家与我们司马家往来向来不太多。” “嗯,”德宜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这我倒是听说过,不过听说这位皇后娘娘是个好相处的人,明日我进宫去见太后与皇后,你也随我一道去吧。” 司马玲回头看了眼夫君沈清河,然后点了点头。 察觉到娇妻看了自己一眼,沈清河道:“祖母,孙儿与顾之瑀同部门为官,倒是觉得这位顾世子是个十分有才干之人,我任职以后,他对我照顾颇多,可见顾家不是心胸狭窄,无端迁怒之家。” 德宜大长公主冷声道:“他倒是敢?!”在她看来,顾家不过是靠着家中出了一个皇后,才满门封爵。便是司马家三房与顾家有什么龌蹉,他们家娶了司马家的姑娘,顾家也不敢把气撒在他们沈家以及她这个大长公主头上。 见祖母这般反应,沈清河面色微僵,然后解释道:“顾家满门清贵,自然不是这等人。” “不是便最好,”德宜大长公主微微点头,“既然如此,你们便回自己院子吧。” 出了主院,司马玲长长呼出一口气。 见她这样,沈清河便笑着道:“祖母虽然威严了些,但却是个极讲理的人,你不必害怕。” “我知道,只是我与祖母相处的时间仅仅两日,所以有些紧张。”司马玲笑了笑,并没有露出什么不高兴的神情。 但是她心里清楚,这个德宜大长公主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好在她是祖母,而不是婆婆,不然这般相处下去,她可受不了。 清晨,一缕晨光从窗户的缝隙里偷溜出来,顾如玖缓缓睁开眼,就看到晋鞅坐在床头偷偷看她。 “久久醒了?”晋鞅见她醒了,弯腰在她额际轻轻一吻,“我让御膳房准备了你喜欢的早膳。” 顾如玖揉了揉自己的腰,在床上滚了滚,不愿意起来。昨天晚上某人为了证明自己体魄强壮,愣是折腾到很晚,害得她现在腰腿酸软,根本就不想起床。 见她这样,晋鞅感觉连人带被子把她抱了起来,然后让顾如玖搂着被子坐在他膝盖上:“今日没有朝会,我陪你玩耍。” “今日大郎政务不多,我可是有事推不掉,”顾如玖觉得自己现在的造型有点像蚕宝宝,于是在晋鞅身上蹭了蹭,“德宜大长公主与平郡王世子妃今日要进宫拜见。” “他们来做什么?”下巴在顾如玖发顶蹭了蹭,晋鞅伸出手摸着她如丝绸般顺滑的青丝,“那等会我陪你一起见他们,免得你一个人无聊。” “好啊,”顾如玖见他把玩自己的头发,就伸出手臂去挠他的下巴。 “小心冷,”见她白皙细嫩的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晋鞅伸手又把她胳膊塞回去,“看来我还是要先给你更衣才行。” “大郎是担心我冷,还是……”她伸出一双手臂,环住晋鞅的胳膊,“还是舍不得我的胳膊被别人看见。” 细嫩柔滑的手臂接触到脖颈的皮肤,晋鞅只觉得自己脖子酥酥麻麻,恨不得当即便把怀中人吃干抹净,关起来谁也不给看。 “知我者,久久也。”晋鞅把人抱回床上,然后让她躺好,自己转身去给她拿衣服。 “那大郎也要记住,”顾如玖把头伸出床外,对晋鞅道,“大郎身上的一丝一毫,我也舍不得别人看了去。” 晋鞅抱着顾如玖的衣服走回床边,蹲下身平视着她的双眼,点了点头:“好。” 盯着他的双眼看了片刻,顾如玖笑了,猛地伸手去抱晋鞅。 “砰!”晋鞅的下巴撞在床沿上。 两人对视一眼,晋鞅捂着下巴,顾如玖瞪着一双无辜大眼,然后看着彼此傻笑起来。 第56章 “大长公主,请往这边走。”蓝衣太监躬身在前引路,德宜大长公主走下马车,伸出手让孙媳扶着,慢慢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放缓脚步,有些疑惑道:“这似乎不是去鸾和宫的路” “回大长公主的话,皇后娘娘现在居住在紫宸殿,”蓝衣太监转身,朝德宜大长公主拱手道,“所以才走这边的路。” “紫宸殿?”德宜大长公主微微皱眉,有些不赞同道,“我晋家早有祖制,皇后居鸾和宫,皇后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当初她有心把自己的孙女送进宫做皇后,结果在她暗示下,周氏却半点反应也没有,无奈之下,她只好让孙女与李家的公子订了婚,但是心里却有些不太畅快,现在见帝后成婚近三个月,皇后还居住在鸾和宫,于是对皇后就更加不满了。 引路的蓝衣太监听到这话,头埋得更低,转头沉默的继续在前面带路,只是脸上殷切的笑意淡了不少。 司马玲偏头去看这位祖母,只见她衰老的容颜中,还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银白的发丝中,奢华的金饰就像是被寒冰冻过,带着丝丝化不开的寒气。 进了乾坤宫,蓝衣太监直接把她们往紫宸殿的方向引,司马玲注意到一路上有很多肃立的龙禁卫,直到靠近紫宸殿大门方向时,那些龙禁卫才由大力太监替代。 这些太监的服装与其他太监略有不同,深蓝色的太监服上不仅绣着飞鸟,腰间还佩了弯刀。若不是他们面白无须,又戴着太监专用的帽子,司马玲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宫中的带刀侍卫了。 “公公,”蓝衣太监走到门口,朝站在门口的何明行了一个大礼,“德宜大长公主到了。”说完,他小幅度的朝何明打了一下手势。 何明点了点头,然后拱手朝站在台阶下的德宜大长公主走去:“奴婢见过大长公主,陛下与皇后娘娘正在前厅等您,您请。” 德宜大长公主见这太监身着红衣,衣服上还绣有花纹,便知道这是在皇帝跟前的高等太监,她微微点了点头,踏上了台阶。 司马玲朝何明笑了笑,忙扶着德宜大长公主的手跟了上去。 何明恭恭敬敬的跟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的进了大门。 等他们都进去后,站在外面的蓝衣太监才轻声骂道:“什么东西!” 皇上与皇后剧组在紫宸殿,太后没有意见,朝臣没意见,就连皇室其他人也没多半句话,反而是这位刚从桑干郡回来的大长公主多嘴。 也不瞧瞧现在这个天下是谁做主,这个后宫又是谁做主。 德宜大长公主还没进前厅,就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传来,她停下脚步去看何明:“里面还有别人?” 何明仿佛没有看出德宜大长公主眼底的不满,作揖道:“回大长公主,是平郡王府世子妃在陪皇后娘娘说话。” 听到是皇家人,德宜大长公主面色才再度缓和下来,朝前厅走去。何明见状,加快脚步,在她前面进了前厅,然后走到顾如玖面前,拱手道:“皇后娘娘,德宜大长公主到了。” 闻言,顾如玖停下与平郡王府世子妃说笑,然后笑盈盈的看向门口。然后就见一个偏干瘦但却很有精神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她一手扶着凤头拐杖,一手扶着一名风姿卓越的美貌女子,一步步走得极稳。 那个美貌女子顾如玖一眼就认出来是谁了,她与司马玲几个月没有见过面,对方现在比在闺阁时多了几分韵味,少了几分少女的娇憨,看起来更加迷人了。 司马玲走进屋子,见屋内除了顾如玖与嫁到平郡王府的姑母外,还有一位身着华服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这个年轻男子与顾如玖并肩而坐,显得十分亲昵。她愣了愣,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臣妇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虽然顾如玖在闺阁时,不如自己有名声,但是架不住对方有福气,成为了尊贵的皇后娘娘。所以司马玲这个礼行得规规矩矩,没有半点不甘。 德宜大长公主把凤头拐杖递给身边的宫女,然后缓缓屈膝,似乎想向晋鞅与顾如玖行礼。 “姑祖母不必多礼,”晋鞅朝德宜大长公主抬了抬手,白贤很有眼色的上前扶着德宜大长公主在椅子上坐下。 德宜坐下后,便笑着道:“听闻陛下与娘娘大婚,心中欣喜不已,只可惜当时正在路途中,不能亲自来道贺。错过陛下大婚,我遗憾万分。”说完,从身后的婢女手中接过一只盒子,“这对血玉手镯是我出嫁那年,父皇钦赐给我的。今日我借花献佛,把此物献给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嫌弃。” “曾祖父赠予姑祖母的珍贵之物,我怎可拿?”顾如玖推辞道,“姑祖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娘娘切莫推辞,俗话说鲜花赠佳人,这血玉手镯也要配美人才合适,”德宜大长公主站起身,捧着盒子走到顾如玖面前,“只要娘娘不嫌弃就好。” “那我只好谢谢姑祖母赠予如此珍品了,”顾如玖起身接过盒子,朝德宜大长公主屈膝行了一礼。 德宜大长公主稳稳站着,受了她这个礼。 坐在旁边的晋鞅面上笑意淡了几分,低下头抿了一口茶。 白贤上前扶着德宜大长公主在椅子上坐下,顾如玖没有打开盒子,转身把盒子递给贴身宫女宝绿,然后在晋鞅身边坐下。 晋鞅抬头朝她笑了笑,然后转头对德宜道:“姑祖母既然回京,就不要再回桑干郡了。朕听说表兄在鸿胪寺当差,做得很好。” “托皇上洪福,勉强不算丢人罢了,”德宜笑了笑,然后与晋鞅道,“多年没有进京,京城似乎比我当年出嫁时,繁华许多。” 晋鞅笑着道:“是皇祖父与父皇治理有功。” 先帝是什么德行,在座诸人心里都有数,但是晋鞅这么说,谁也不能反驳。德宜也不提先帝,只是道,“一路行来,我常常听路人提及陛下,说陛下是个好皇帝,甚至有小孩子编儿歌,唱着什么……大丰有德隆,五谷丰登生意兴隆,虽是稚子之语,但也可以看出百姓十分的爱戴您。” 晋鞅登基后,年号为德隆,所以民间又称他为德隆皇帝。 顾如玖默默的看着这位大长公主花式夸奖晋鞅,非常识趣的没有打断。 不过晋鞅似乎并不太吃这一套,谦虚了几句后,便把话头扯向了平郡王府世子妃,然后问及平郡王身体如何之类。 “多谢陛下关心,公公近来身子还算硬朗,只是遗憾于身体老迈,不能为陛下分忧。”平郡王世子妃恭谨回答道,“他老人家每每提及陛下,便赞不绝口,还常常督促家中后辈上进,好为陛下分忧。” “叔祖父年纪大了,他老人家能身体康健,便是解了朕最大的忧,”晋鞅突然一顿,然后道,“堂兄近来可好,可在朝中任职?” 平郡王世子妃听到这话,心中一喜,面上却更加恭敬:“犬子近来也好,比往日上进了许多,只是他父亲觉得他能力不足,所以并没有让他入朝任职。” “叔父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严肃了些,朕记得堂兄擅武,不仅箭术百步穿杨,刀法也十分出众,”晋鞅摩挲着茶杯的杯口,然后道,“前些日子朕升任了舅兄为龙禁卫统领,副统领还有个空缺,朕就想着让堂兄帮朕把这个空缺补上,不知叔母意下如何?” 龙禁卫副统领?那可是从三品的实差,而且还是御前当差。平郡王世子妃自然高兴,当即便道:“能为皇上是犬子的福气,臣妇代犬子谢过皇上恩典。” 这不仅是恩典,还是一个天大的恩典。他们家虽然是皇族,但是一直不怎么得势,家中有实差的也少,现在皇上愿意给她儿子一个从三品的龙禁卫副统领职位,她哪会不高兴。 德宜大长公主看了眼满脸喜色的平郡王世子妃,神情有些淡淡。在她内心里,一直不太瞧得上平郡王与康郡王。当年争夺帝位时,这两个人就像是墙头草般毫无主见。不过也亏得这两人懦弱无能,新帝登基后,他们才被兄长容忍,顶着郡王的爵位,过着闲散皇室的日子。 后来她的侄儿登基,侄儿是个心软的人,这两人在京城里的日子就更舒坦了。现在侄儿病逝,这位过继来的年轻皇帝似乎不如先帝好相处,这两个老头子又缩成了斑鸠,竟是半点长辈的样子没了。 她早年嫁到桑干郡后,就一直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不敢牵涉进兄弟们的皇位之争。事实证明,她当初的决定是对的,那些年死了多少兄弟姐妹,现在活下来的也就只有她跟那两个懦弱无能的哥哥了。 进来坐了不过几柱香的时间,德宜就见帝后两人之间做了好几夫妻之间的小动作,心里对皇后更加不满了。 身为皇后,向来讲究端庄雍容,这会在长辈面前,与皇帝眉目传情,也太过轻佻了些。 在德宜大长公主看来,晋鞅与顾如玖偶尔相视微笑或者递茶杯这种举动,是有失庄重的。若是妃嫔婢妾这样做,她尚能装作没看见,可这却不是皇后能做的。 “陛下与皇后的感情很好,”在看到晋鞅竟然错手把顾如玖喝过的茶杯端到手上后,德宜再也忍不住了,她看了眼顾如玖,“竟是连茶具也不会你我了。” 平郡王世子妃听到这话,怕皇后娘娘脸上不太好看,忙笑着道:“帝后情深,这是我们大丰的好事。” “皇后乃是朕的内人,既然是内人,哪还分你我,”晋鞅把茶杯端到嘴边,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笑看着顾如玖,对德宜道,“倒是让姑祖母笑话了。” 第34章 见晋鞅半点不顾忌自己的话,竟然还当着自己的面把茶喝了下去,德宜面色有些不好,但是却不能对晋鞅呛声,只好转头看向顾如玖道,“是皇后把陛下照顾得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郡王世子妃偏头看了德宜一眼,这位姑母何必非要跟皇后过不去,这不是惹得皇后与太后不满吗? 便是皇上…… 她看了眼神情淡漠的皇帝,又飞快的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怕连皇上心里,也是不太高兴的。 “身为陛下的发妻,照顾好陛下是应该的,”顾如玖笑看着德宜大长公主,微微抬起下巴道,“连母后都夸本宫把陛下照顾得好,衣服都要重做了。” 平郡王世子妃心中暗笑,这是骂德宜大长公主多管闲事,连太后都不多说的事情,她来指指点点吗? “臣妇瞧着陛下这些日子也胖了些,”平郡王世子妃有意讨好帝后,所以当即便顺着顾如玖的话说,“看来还是皇后娘娘会体贴人。” “可不是,”晋鞅摇头笑道,“自从有了皇后,朕每天都要多吃两碗饭,能不长肉吗?” “长肉好,能吃也好,都是福气,”平郡王世子妃捂着嘴笑道,“要不然出云真人怎么单单说皇后娘娘特别有福气呢。” 有了平郡王世子妃特意捧着,气氛倒是又好了起来。德宜大长公主见状,心里虽然有些不畅快,但也知道自己不好多说。 过了大半个时辰,德宜大长公主听不得平郡王世子妃吹捧皇后,便起身告辞。 晋鞅也不挽留,只让白贤送她出去。 回到公主府后,德宜大长公主沉下脸对司马玲道:“平郡王世子妃是你的姑母?” “是。”司马玲点了点头。 “都说司马家的人言行有度,风姿过人,”德宜大长公主取下手镯等饰品,冷冷道,“可见名不副实了。” 司马玲听到这话,面色沉了沉,从椅子上站起身朝德宜大长公主屈膝道:“祖母,夫君快回府,我该回去了,孙媳告辞。”说完,也不等德宜大长公主说什么,转身便出了德宜大长公主的院子。 作为司马家姑娘,她知道孝,但是却不会毫无缘由的顺。辱及家人,她若是仍旧默默听着,那便愧为司马家人。 “她这是什么意思?!”见司马玲竟然就这么走掉,德宜大长公主整张脸就沉了下来,“这就是司马家的家教?” 旁边伺候的丫鬟们见状,皆呐呐不敢言。 司马玲回到小院时,沈清河正好在,见她脸色不太对,便关切的问:“你怎么了,可是进宫受了委屈?” “不是,”司马玲缓缓摇头,然后看着沈清河,微微垂下头道,“没什么,我就是有些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沈清河忙叫来丫鬟伺候着司马玲褪下钗环,“你先睡一会儿,等下我再叫你用些饭食。” “好。”司马玲勉强笑了笑,然后进了内屋。 等她进去后,沈清河才沉下脸,叫来一个今天陪司马玲进宫的婢女,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原委后,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让丫鬟退了下去。 “久久,”晋鞅把一杯茶捧到顾如玖面前,见她低着头,便小心翼翼的把脑袋凑过去,“你生气了?” “我什么气?”顾如玖接过茶杯,然后道,“刚才都已经喝了一肚子水,你别再让我喝了。” “我这是向你赔罪,”晋鞅挤到她身边坐下,“怕你生气伤了身子。” “你傻不傻,”顾如玖伸出手指点了点晋鞅的额头,“她是谁,你是谁?” 见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顾如玖心一软,摸着他的脸颊道:“她不过是一个外人,你跟我是一体,我怎么会因为不相干的外人生你的气。再说,见你刚才那么护着我,我便什么气都没有了。” “可是我心里却不太舒服,”晋鞅把顾如玖搂进怀里,嗅着她身上的香味道,“你是皇后,她竟然还敢站着受你的礼,实在是可气。” “好了,好了,别生气,乖,”顾如玖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我不跟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计较。” 晋鞅低头看着她,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下午,顾如玖用了午膳后便在床上午睡,晋鞅站在床头看着她安睡的容颜,低头在她腮边偷了一个香吻后,走出了内室。 “陛下,”见晋鞅出来,白贤与何明齐齐行礼。 “嗯,”晋鞅回头看了眼内室,带着二人出了门,然后进了御书房后才开口道,“事情问清楚了?” “回陛下,奴婢查探过了,这事与您的婚事有些关系。”何明犹豫了一下道,“德宜大长公主原本有意让她的孙女进宫为后,但是太后娘娘不同意,所以这事便没有了下文。” “她孙女?”晋鞅面无表情的翻开一本奏折,看完后在上面批了几个字,“她孙女现在可曾定了人家?” “已经订了,是李家的公子李怀谷,听说在这个月底,二人便要成婚了。” “李怀谷?”晋鞅抬起头,眼底带着冷意,“朕听说这位李公子,曾有意与顾家结亲?” “似、似乎有过这事,只是顾家并没有同意。”何明低下头。 “自然是没同意,若是同意了,朕的久久去哪找,”晋鞅嘴角微微上翘,面上的冷意散了些许,“这位德宜大长公主早年听说是个极识趣的人。” 何明与白贤不敢接话。 “识趣的人,要一直识趣下去才好。”晋鞅又打开奏折,这道奏折正是有关于桑干郡的郡守揭发大长公主的下人仗势伤人的事情。 “若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可以让人教她学一学。”晋鞅用朱笔在上面飞快写了几个字,然后道,“把这份奏折发往刑部。” “是。”白贤不敢看内容,接过奏折后,便匆匆赶往了刑部。 刑部的官员看到这份奏折后,都有些懵。德宜大长公主府中奴婢仗势行凶,皇上让他们按律拿人,这看似只是惩戒下人,可……不也是明晃晃打德宜大长公主的脸吗? “德宜大长公主刚进京城三日,怎么就惹得皇上动怒了?”刑部左侍郎拿着这份奏折,愁得头发都快要掉了,偏偏这份奏折除了尚书、他跟右侍郎外,还不敢给别人看。 “天子的心思,谁能知道?”刑部右侍郎整了整衣冠,“当今不是喜怒不定的性子,只怕这位大长公主是真的犯了事,当今要借此事警告她呢。” 不然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何必要闹得刑部的人亲自跑这一趟。 德宜大长公主身份虽贵重,可是陛下发了话,那么这个尊贵的大长公主也可以不那么尊贵了,他们刑部该拿的人,就必须要拿。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夜色刚落,德宜大长公主的晚膳只用到一半,就听到外院传来吵闹声,她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外面怎么如此吵闹?” “殿下,”一个嬷嬷匆匆跑来,“是刑部的人来说,管家犯了事,要拿他去审问。” “放肆,本宫的人,他们想拿便拿吗?!”德宜大长公主沉下脸,正准备让人把主事官员叫来,就见一个穿从三品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微臣见过德宜大长公主,”刑部右侍郎朝德宜行了一礼,然后道,“微臣奉命办差,请公主殿下恕罪。” “奉命,奉谁的命?”德宜大长公主怒斥道,“本宫的府邸你们说进来便进来,本宫的人你们说带走就带走,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大长公主?!” 刑部右侍郎扯着嘴角赔笑道:“公主殿下息怒,若是您府中下人并未翻案,下官一定把他完好无缺的送回来,若是……”他停顿一下,然后道,“您知道的,陛下登基后,向来厌恶仗势欺人之辈,即便是公主殿下您府上的下人,也要遵守我大丰的律法,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不用跟本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德宜大长公主道,“来人,备车马,本宫要带这位刑部大人去见皇上!让皇上看看,这等下人是如何欺辱他姑祖母的!” 第57章 “母亲,万万不可啊母亲,”就在德宜大长公主准备登车之时,她的独子康平伯沈远飞匆匆赶来,衣冠散乱也顾不得整理,他跪在德宜大长公主面前劝道,“母亲,下人有罪按律当罚,我等乃陛下之臣,又岂可因这等小事烦扰陛下。” “可本宫还是皇上的姑祖母,今日本宫尚在,这等小人便敢上门欺辱于本宫,待本宫百年之后,这些人又将如何待你们?!”德宜大长公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怒斥道,“你不必多说,今日本宫必得进宫,让陛下为本宫做主。” “母亲……”沈远飞作为晚辈,不敢做出当街拦车的举动,只能看着印着德宜大长公主府标徽的马车绝尘而去。 他站起身,苦笑着朝刑部右侍郎拱了拱手,然后让下人备马车,他要进宫。 德宜大长公主再不满,也无法把朝廷命官抓起来带进宫,她口里虽说要把刑部右侍郎带进宫,但是却做不到,所以只能独自进宫哭诉。 刑部右侍郎见康平伯似乎还算识趣,朝他回了一个礼,转身看了眼被押起来的大长公主府管家,“沈伯爷,在下告辞。” “侍郎大人慢走。”沈远飞再度拱手,心中满是愁苦,若是无人指使,刑部哪敢上门拿人。 能让右侍郎亲自动手的,除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沈远飞摇头叹息一声,对母亲此等冲动之举无奈不已。这天下,早已经换了主,新帝虽年幼,但是……却比先帝狠。 自陛下去年亲政,朝中看似并无多大动荡,可是司马、李家二系门下官员,已经连有几人因贪赃枉法被清算,这些事看似巧合,实则内有乾坤。 这位天子,行事虽不似太祖刚烈,但是品性却有七八分相似。 “伯爷,马车备好了。”公主府的长随来报。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马车,匆匆登上道:“进宫。” 紫宸殿内,顾如玖放下银筷,然后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杯漱口,洗手,手上的水还没擦干,就见白贤匆匆进来道:“陛下,皇后娘娘,德宜大长公主在朱雀门痛哭不止,欲求见陛下。” 顾如玖擦手的动作一顿,把锦帕扔进托盘里,扭头去看晋鞅:“这会儿都快宵禁了,大长公主为何如此行事?” 先帝亲封的大长公主,站在朱雀门外面痛苦不已,这哪是受了委屈,分明是想给晋鞅难看!传了出去,别人还说他们宫里这几位贵人欺负长辈,这像什么话? “大长公主可说了是为何事?”晋鞅从托盘中取了一块干净的锦帕,细细的替顾如玖擦手,抚摸着一根根细嫩如削葱根的手指,淡淡道,“现在宫门已经下匙,按规矩无要事不可轻易开门。传朕旨意,大长公主年事已高,朕忧心夜寒露重有伤大长公主身体,赐孔雀裘衣一件,遣女史去详问缘由。” 这都已经春末夏初时节,赐孔雀裘…… 白贤当即便领会过来,领命道:“陛下仁心仁德,大长公主定能感激不尽。” 您不是要在宫门前诉说委屈吗?那成,就在宫门前说吧,若是没有大事,陛下也不能随便放你进来,您年老体衰,陛下就派人伺候你,还赏赐您珍贵的孔雀裘,是不是够贴心了? 贴心不贴心,只有德宜大长公主自己心里清楚,至少当她看到虽白贤出来的,只有几个捧着东西的女官后,脸色是不太好看的。 什么叫无大事者不可随意放行? 大丰是有规矩言明,宵禁过后,非军政要事不可入宫,但实际上这个规矩也只是看皇帝的心情而定,只要他点头,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可以进宫的。 现在皇帝竟然跟他说,无要事不可入内,望她包涵。 包涵? 德宜大长公主越想越气,索性心一横,学着大丰那些颇有泼辣之名的公主们,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时提及父皇先皇之类,虽然没有一句话说当今陛下对皇室宗人凉薄,但句句不离此意。 白贤冷眼看着德宜大长公主闹,等她闹着差不多了,才一脸为难,提高声音道:“殿下,非是陛下不愿见您,只是如今已是宵禁时分,实在不便让您入宫。更何况常言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朝中百官也要讲究大丰律法,您府中下人私占民田,借殿下之名放贷,甚至开办赌坊行欺诈勒索之事,此等重罪,岂能轻饶。” “公公此言,可是陛下之意?”德宜大长公主怒道,“既然陛下不愿见我,我也就不再打扰。可叹先帝在时,我回京探亲,宫中后妃相迎,得先帝盛待,如今先帝仙去,本宫竟是连进宫门也难了。” 说完,她便催促马车调头离开。 “恭送大长公主殿下。”白贤皮笑肉不笑的躬身行礼,待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后,他才冷笑一声。 “公公,这孔雀裘……”他身后的女官为难的看着自己手中捧着的珍贵裘衣。 “大长公主拒受皇恩,我等只能据实禀告陛下,”白贤一甩拂尘,阴阳怪调道,“回去。” “是。”后面的太监们小心的提着灯笼,捧着原封不动的赏赐,回了紫宸殿。 白贤一进紫宸殿,便把德宜大长公主所行所说原封不动的讲述出来。 听到白贤说到德宜竟然明言晋鞅冷待她时,一直笑眯眯的顾如玖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她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她哪是对陛下不满,她是对本宫不满,借机发作陛下罢了!” 什么先帝在时,后妃皆要相迎,这是在说她这个皇后摆架子。 “仔细手疼,”晋鞅见她把桌子拍得都颤动起来,忙心疼的把她手抓过来,见她掌心发红,便劝道:“你今日才刚劝了我,怎么这会儿自己先生气起来?!” “她若单单只说我便也罢了,还要把你牵扯进来,”拿先帝跟晋鞅来比,还说晋鞅比不上先帝,这是在恶心谁呢?如果不是顾如玖还有些理智,恐怕现在已经把心里的话给骂出来了,“早些年她还是个谨言慎行之人,如今倒拿捏着辈分,倚老卖老起来了。” 顾如玖刚发完火,就又有人来报,说康平伯在朱雀门外朝紫宸殿方向行礼请罪后,又很快离开了。 白贤心想,沈家教育出来的人,肯定不是傻子,只可惜没拦住大长公主,如今即便是行礼请罪,也于事无补了。 他抬起眼皮看向帝后的方向,只见皇上正满脸心疼的替皇后吹着手掌。他再度垂下眼皮,陛下确实不像先帝,因为当今的手段,可比先帝狠多了。 夜深,顾如玖了无睡意,连续翻了两个身后,她听到躺在身边的晋鞅说话了。 “久久睡不着?”晋鞅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十分准确的把手搭在了顾如玖的腰间。 “嗯,”顾如玖把头拱到晋鞅怀里,“我吵到你了?” “没有,”晋鞅拍了拍她的背,“还在想德宜大长公主的事情?” 顾如玖摇了摇头,良久后才道:“我有些想家人了。”为了避免其他人闲话,自从她嫁进宫后,她只见过父母一次,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三月三的那日,她虽然遣秋罗回国公府送了东西,但是这与自己亲手做的荷包相比,再珍贵的东西又有什么用,顾家并不缺这些。 “若是想了,便请他们进宫来坐坐,”晋鞅知道她从小就由家人教养着长大,与家人感情极深,“万事有我在,别去顾忌他人说什么。” 顾如玖仍旧摇头:“日后再说吧。” 听她这么说,晋鞅就知道,久久是不会长召顾家人进宫了。这么一想,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久久如此谨慎行事,只怕是为了给他减少麻烦。 “不要想这么多,有我在,你便是仗势欺人又如何?”晋鞅这话十分的真心实意。 顾如玖摇头叹息道:“宸君,你这样不怕养出一个祸国红颜吗?” 晋鞅笑了笑,“朕不怕。” 是“朕”不是“我”,他是真的不怕。 顾如玖轻笑出声,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蠢蠢欲动”后,翻过身道:“我似乎有些睡意了。”说完,被子一卷,作势要睡。 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的晋鞅顿时傻眼,厚着脸皮挤进被子里,然后便如此这般,香甜的睡去。 两日后小朝会,有官员上奏参德宜大长公主纵奴行凶,侵占民田等罪行。晋鞅把这个奏折留中不发,似乎并不打算提及此事。 众人想起前两日的德宜大长公主在宫门为了犯奴前哭诉的行为,忍不住有些恶意的想,这位公主该不是与那位管家…… 不能怪朝臣们思想太邪恶,实在是因为大丰历代公主们私养面首、与美婢太监亵玩这种行为太多了,这位德宜大长公主虽然已经老迈,但是听说这位管家虽是太监,又比大长公主年轻十几岁,但他跟随大长公主几十年,又十分受其看重,谁知道内里有没有什么龌蹉事? 几日后,又有新的官员弹劾德宜大长公主,说她奢靡,暴虐成性。原因便是出门必仆妇成群,还有打死下人的记录。 实际上,很多世家贵族都有处死下人的这种行为,但是大家还知道在表面上敷衍一下,报个病痛什么的。德宜大长公主处死婢女时还在桑干郡,所以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所以这会儿就被言官抓住了把柄。 一时间,德宜大长公主的名声臭不可闻,连带着让其他皇室族人也蒙了羞。 这一次晋鞅没有把这些弹劾的奏折留中不发,而是让大理寺与刑部共同查案,以求“还大长公主清白”。 清白,皇帝不喜欢的人哪来的清白? 鸡蛋里尚且能挑骨头,更何况这位德宜大长公主可不是什么鸡蛋。 德宜大长公主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闹到这一步,她心里有些慌,便匆匆进宫求见太后,哪知道太后称病不见。遥想当年太后还是皇后时,在自己面前客客气气的模样,德宜大长公主咬了咬牙,转身道:“去紫宸殿。” 她不相信皇后也生病了。 皇后确实没有生病,但是她却忘了,这个皇后已经被她得罪了。而且这位皇后还小心眼又护短,她站在朱雀门下说当今陛下比不上先帝的话,早被皇后给记在了心里。 德宜大长公主再见到皇后,心态却与上次不一样,陪她进宫的也不是孙媳司马氏,而是儿媳陈氏。 陈氏与顾家亡故的大少奶奶同宗同脉,虽说血缘上远了些,但的确算得上是同一个祖宗传下来的。 德宜大长公主带上儿媳,也是出于这一点的考虑,虽然以往她并不太喜欢这个儿媳。 沈陈氏进了屋内,就见上首坐着一个身着常服的美丽女子,三千青丝简单的绾了起来,看起来慵懒极了,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见对方如此穿着打扮,沈陈氏心里咯噔一下,只怕今日所求之事,很难有个结果了。 这一次德宜行礼的时候不再慢吞吞,长辈的架势也没有再摆出来,显得十分有诚意。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顾如玖让宫女给两人看座,然后歉然笑道:“实在没有想到大长公主今日回来,所以仓促了些,还请不要见笑。” 沈陈氏这才发现皇后发髻略有些散乱,脸颊微红,似乎是刚起床不久。她内心大骇,这都什么时辰了,皇后竟然才刚刚起床? 她能想到的,德宜大长公主自然也想到了,可是即便此时她内心有所不满,可是如今有事相求,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咽下。 第35章 “皇后娘娘百忙之中还愿意见我,已是我的福气,”德宜大长公主眼眶一红,声音哽咽道,“家中下奴猖狂,竟做下如此多的恶事。可笑我身为公主,竟连下人都管教不好,实在有违皇恩。” 德宜大长公主并不傻,事情闹成这样,若是她还要去护着下人,那么恐怕连她自己也要牵连进去,所以干脆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管家,至少她自己能洗干净。 历经四代皇帝,德宜大长公主小心了半辈子,直到先帝登基十余年后,才慢慢撑起腰杆来。现在朝官向她发难,她才突然想起当年那些姐妹,她们比她聪慧,比她漂亮,比她受年轻公子们推崇喜欢,就连驸马也选得比她好。 可是这些姐妹们后来如何? 如今想到那些姐妹们的下场,她才觉得害怕,看向顾如玖的眼神,便越加的小心。 “下人背主行事确实可恨,”顾如玖接过秋罗递来的杏仁奶茶喝了两口,擦干净嘴角继续道,“公主今日来……” “我今日来是向皇后娘娘请罪的,”德宜大长公主站起身,朝顾如玖深深一个福礼,“我管教不力,理当受罚。” 顾如玖朝旁边的宫女抬了抬下巴,让她们把德宜跟沈陈氏扶起来,然后道,“公主请放心,此事陛下等会让人查明,还你一个清白。” 闻言德宜心中暗自发苦,可是见皇后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她却不能一直纠缠着这个事情,只好借由沈陈氏这里开头。 “原来康平伯夫人竟与大嫂是一家?”顾如玖抿嘴笑了笑,然后微微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手腕处的玉镯,“只可惜往日不知道,竟也没能走动一二。” 大嫂逝去过后,没见沈家送过丧仪,更无人前来吊唁过,现在也要借着亡故之人的名头,在她面前来攀亲带故? 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她与两位嫂嫂感情亲密,但这并不代表着,谁都可以来借用这份情谊。 再说了,大嫂真正的娘家人都没在她面前提这些事,一个远房的沈陈氏也有脸提? 德宜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太对,皱眉道:“皇后娘娘,这话从何说起?” “大长公主想听什么好话?”顾如玖冷笑,“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大长公主沉下脸,压着怒气道:“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如玖抬起眼皮看她,一言不发,却带着无尽的讽刺之意,然后不等德宜再开口,便做出一副疲倦的模样来。 秋罗见状,十分有眼色的问:“娘娘,您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不太舒服。”顾如玖揉了揉额际。 德宜与沈陈氏见皇后如此给人难堪,心里又恨又恼,德宜冷笑着站起身道:“既然皇后不待见我们这些老辈们,我等也不好再厚颜打扰。” 哪只她说完这话,顾如玖竟然连头也也未抬,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德宜气得脸色青红交加,愤然离去。 “婆婆,”沈陈氏出了乾坤宫后,有些不安的对德宜大长公主道,“我瞧着皇后娘娘似乎……”似乎并不太待见她们。 德宜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皇上若是独宠此等祸国妖后,我大丰百年基业危矣,危矣!” 沈陈氏闻言吓得面色惨白,回头看紫宸殿方向,仿佛那里住着一头怪兽,即将把人吞吃入腹。 等两人走了以后,顾如玖放下抵在额际的手,冷声道:“就她们也好意思提我大嫂?” 司马家三房想送司马香进宫,德宜大长公主可是帮着说过好话,大嫂死在三房人手里,她没找司马家人的晦气,反而是德宜大长公主提起旧事,她心情若是能好才怪了。 知道娘娘心情不好,秋罗在她耳边说了好些有趣的事情,才让顾如玖慢慢把心情放开,只是到底对司马家以及德宜大长公主有些膈应。 “皇后身体不适?”晋鞅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宫人来报,忙放下御笔,关切的问道,“可请了御医?” “回陛下,御医说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多休养便好了。” “朕去看看,”晋鞅合上手上的奏折,对身边伺候的何明到,“你去宣太医院的院判过来,再给皇后把一把脉。” “是。”何明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走,有小太监向上前讨好,所愿意帮他跑一趟,却被他一把推开。 为皇上办事,他就是累死也要自己跑,哪会让别人凑上来。更何况事关皇后,他哪会让别人讨了这个好? 顾如玖刚翻了一会儿书,就见晋鞅匆匆走了进来,脸色还不太好看,她放下书担忧的问:“怎么了?”难道是有朝臣让他生气了? “我没事,”晋鞅没让她起身行礼,走到她面前坐下道,“你怎么样了?” 顾如玖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笑道:“没事,我就是不耐烦应付德宜公主,便找个理由让她走了。” “你若是不想见,下次不见便是,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见她真的没事,晋鞅才松口气,“这可不是小事。” “好好好,下次一定注意。”顾如玖笑着点头,然后道,“德宜大长公主的事情……” “她是先帝亲封的大长公主,我虽不能废了她,但却能让她这个大长公主老实待着,”晋鞅并不想那这些糟心事烦她,便道,“你在看什么书?” “不是你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话本吗?”顾如玖道,“挺没意思的,什么两兄弟同喜欢上一女,最后大郎与二郎仍旧是好兄弟,女主人公死了。” 晋鞅听完摇了摇头:“确实挺没意思。”心下想,日后还是不让久久叫自己大郎为妙。 没过一会儿,太医院的院判到了,他给晋鞅与顾如玖请脉过后,给两人各开了一副养身的方子,便退下了。 “养身养身,不如强身,”顾如玖道,“皇上若是有空闲,可以打一打五禽戏什么的。” 白贤与何明齐齐扭头,皇上九五之尊,在院子里打五禽戏,那能看吗? “若是久久陪我一起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他们听到皇上如是说。 得了,他们还是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想算了。 十日后,德宜大长公主府里的案子结了。 府中下人犯案者,皆按律惩处,大长公主虽掌管不力,但毕竟不知情,罚俸两年便已经足够。 什么,你说公主府没了管家怎么办? 没事,皇家人贴心,转头便送了一个能干的管家到公主府上去。 表面上看,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可是明眼人都清楚,这是皇室对大长公主不满了。 府里的下人被抓了,公主被罚俸了,连管家都是皇家派来的。这是管家还是管公主的? 这哪是贴心,简直是把大长公主脸都打肿了。 不过这一次大长公主没有去宫里闹,更没有在宫门出哭诉先帝,反而老老实实的向皇上写了一封罪己书,然后待在公主府里没有出门。 只是不知道这封罪己书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写下,还是她那孝顺儿子代笔。 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知道后,都在私底下笑话,听闻这位大长公主曾为了下人在朱雀门口出不满之言,并且拒不受皇恩。 现如今跟帝后闹得不好看,折了面子里子,谁还在乎你是不是大长公主? 皇室族人的脸面与尊贵,都是皇帝给的,你把皇帝得罪了,那还有什么尊贵可言? 第58章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停在街头角落,临街的小院打开一扇门,戴着纱帽的女子走进门口,这扇小门再度关闭。 “司马小姐。”坐在凉亭中的祁连站起身,朝亭外的司马香拱手道,“在下有礼了。” 司马香冷眼看着这个男人,取下纱帽让宝梅在外面候着,然后走向亭中的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其中一个杯子里已经倒满热茶,冒着缕缕白气:“大人好雅性。” “佳客临门,在下也只能附庸风雅一番了,”祁连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司马香面前。 司马香接过茶杯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入口,而是放回桌上:“祁连大人几次相邀,不知有何要事?” “久闻司马姑娘芳名,在下心生向往,所以才厚颜几次相邀,”祁连邀请司马香坐下,等她坐下后,自己才一撩外袍坐下,“司马姑娘今日能赴约,在下心中欣喜万分。” “不愧是年纪轻轻便能做丞相的能耐人,”司马香冷笑,然后沉下脸道,“明人不说暗话,祁连大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若不是祁连在信中提及母亲之死,她今天怎么也不会冒险出来。 “司马姑娘什么时候如此沉不住气了?”祁连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笑着道,“不过今日邀请姑娘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司马香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见她这种反应,祁连也不以为意,直言道:“听闻司马姑娘有望入宫,只可惜顾家从中作梗,坏了姑娘的好事?” 这种场面话,司马香听着甚是好笑,嘲讽的勾起唇角:“祁连大人倒是很会说话。” “对美人说好听的话,叫尊重,”祁连勾起一抹笑,桃花眼里带着几分挑逗,“若是司马姑娘长得不是这般美貌,在下也就不用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说话了。” 司马香嗤笑一声,没有把祁连的话放在心里。她长得有多美,不用面前这个居心叵测的男人来恭维。 “宫中那位皇后娘娘美貌可不及姑娘五分,只可惜小皇帝不知情趣,不懂赏识佳人,我都替姑娘感到不平,”祁连叹口气,“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华,她可没有一处比得上你。” “祁连大人消息灵通,想必应该知道,皇后娘娘乃是出云真人亲口夸赞过的福泽深厚之人,”司马香面色平静,没有被祁连这粗浅的挑拨手段影响到心情,“顾氏女为皇后,乃是天命所归。” “天命?”祁连嘲讽笑道,“司马姑娘这样的人,会相信这个?” 司马香轻笑一声,美丽的双眸眼波流转:“信与不信,又能如何?” “不愧是司马家的姑娘,”祁连击掌道,“不知司马家姑娘,是否想过要摆脱现在这样的生活?” 司马香闻言抬头看他,沉默不言。 她现在借住在大伯家中,看似与堂姐未出阁时一样,但是她能够感觉出来,大伯母对自己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这又如何,她只是想依靠着大房,抬高自己的身份而已。 现在的生活再难,也比…… “祁连大人这话我不太明白,”司马香站起身,低头看着祁连道,“时辰不早,小女子我告辞了。” 说完,不等祁连的反应,转身便走。 祁连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人影,才有一位仆人站出来道:“大人,这个司马家的小姐似乎无心与我们合作。” “不,”祁连举起茶杯放到唇角,笑着道,“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心够狠,手够辣。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对一件事心动了,也不会马上显露出来。” “幸好她没有做皇后,不然大丰皇帝有这样的女子做帮手,岂不是对我高罗无益?”仆人闻言感慨道,“这样也给大人您添了一位帮手。” 祁连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没有搭理仆人这句话。 只不过丰朝现在这位皇后…… 他皱了皱眉,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别,只说是性格好,为人良善,因十分受太后喜爱,才受封为后。 那日宫宴上,皇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在波逊格要把女儿嫁给她娘家哥哥时,她才动了几分火气。不过丰朝这些世家贵族向来如此,皇后动怒也实属正常。 “可能这位皇帝就喜欢这种单纯无害的小姑娘,”祁连放下茶杯,讽刺笑道,“只不过天下这样的女人很多,所谓的帝后情深,又能维持多久?” “你今日去哪儿了?”郑氏看着从外面回来的司马香,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道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你先坐,我有话要跟你说。” “是,”司马香低眉顺眼的朝郑氏福礼,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今日钱家上门替他家嫡长子求亲,我没有马上答应下来,”郑氏犹豫了片刻,“钱家虽然只是二等末流世家,但是家风正,人员少,嫡长子又是上进之人,你倒是可以考虑一番。” 郑氏没有明说的是,以司马香现在的情况,只能是高不成低不就,像钱家这样的,确实已经算得上是不错了。 司马香愣了一下,回想半天才忆起钱家嫡长子是谁。此人相貌普通,在京城世家公子中,十分的不起眼,若不是她记忆力好,只怕根本想不起他的相貌。 她心中虽然不甘不愿,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是道:“谢谢伯母为我操心劳累,我会好好想想的。” “嗯。”郑氏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她的鞋子上,见上满沾着些许泥土,心里有些不满,但也不打算多问,“你今日在外面走得累了,回院子休息吧。” 司马香面色微僵,起身朝郑氏屈膝一福:“是,伯母。” 等司马香离开后,郑氏眉头才皱了起来,虽然这个侄女一直表现得很安分,但是她心里总是隐隐有种不安感。 “太太,小姐与姑爷来了。”一个下人来报。 郑氏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嘴里却说道:“前几日才回来探望过,怎么又来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那是因为小姐与姑爷孝顺呢,”她的陪嫁嬷嬷笑道,“这话若是小姐与姑爷听见了,可不得难受?” 郑氏被陪嫁嬷嬷哄得更加开心了,忙吩咐下人去迎接小姐与姑爷。 司马香走出主院不远,就听到主院传出欢声笑语,回头望去,正好看到司马玲与一位年轻男人相携而来,姿态亲密至极。 “姑娘?”宝梅小声道,“是堂小姐与姑爷回来探望了。” “既然如此,我也该去拜见。”司马香理了理衣衫,在脸上挤出危险,转身朝主院走了回去。 司马玲在娘家待了大半日,方才恋恋不舍的登上回夫家的马车。沈清河见她这样,小声道,“玲儿不必如此,待下次休沐,我再带你回家探望。” “谢谢夫君。”司马玲红着眼眶笑开,依在他的肩头道,“我让你为难了。” “我身为你的夫君,让你开心是应该的。”沈清河轻轻揽着她的肩,沉默片刻道,“虽说君子不该道人是非,只是事情牵扯到你与岳家,我不得不做一回恶人了。” 司马玲身上一僵,以为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怎么了?” 沈清河见状笑着安抚她道:“不必紧张,只是件小事。就是……你的那位堂妹,让人感觉不太好。” “你说小香?”司马玲犹豫着开口,“她做什么了?” “不,只是我的直觉而已,”沈清河失笑,“罢了,你只当我胡言乱语吧。”司马香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是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不是惊艳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抵触。 或许是他更喜欢玲儿的眼神,所以才不自觉讨厌对方那种眼神也说不定。 他虽是这么说,司马玲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她清楚夫君的性子,轻易是不会说别人的不是,既然开了这个口,想来定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朝堂之上,晋鞅冷眼看着下面的文官互相打嘴皮子仗,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晋鞅才开口道:“两位卿家都言之有理,只是边境将士为国护卫疆土,若是三言两语就定了罪,岂不是让将士寒心?” “皇上圣明!”其中一位文官当即作揖,另一个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 “是非曲直,朕都要先查问后再谈,”晋鞅把玩着腰间的香囊,不轻不重道,“若是天下大事,都由吵架胜负来做决定,那把我大丰律历置于何地?” “臣等惶恐。”朝上大臣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皇上心里不太高兴了,于是纷纷躬身请罪。 晋鞅懒得看他们做戏,直接道:“朕已经召魏亭、赵进二人进京面圣,尔等不必再纠缠此事。” 司马一系的官员闻言都有些发懵,皇上这是发的密旨,不然朝中上下,竟没有几人知道? 不对,一定有人知道! 司马鸿朝身边两人看去,张仲瀚满脸惊讶,李光吉也是一脸茫然,心里暗骂,演技这么好,怎么不上台去做戏子? 下了朝,晋鞅先是到御书房处理了一部分奏折,见快要到午时,才放下御笔,起身往外走。 “陛下,”白贤举着一把伞过来,“外面下雨了。” 抬头看去,地面果然已经被雨水淋湿,雨虽然不大,但是却很密。晋鞅把手背在身后,“走吧,去康泉宫。” “是。” 白贤小心翼翼举着伞,何明走在侧面,替晋鞅挡着风雨,不敢让一丝雨飘在晋鞅身上。 经过鸾和宫外的竹林时,突然有一女子的声音传来,这个声音很小,小到只能让人听见她似乎在哼唱一首曲子。 曲子的音调很简单,但却十分悦耳。白贤是跟着晋鞅从诚王府出来的,所以听得出这是锦州的民间小调。 晋鞅听到这首曲子,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道:“来人,去看看谁在林中唱曲。” “是。”两个蓝衣太监快步走进竹林,很快便带着一个绿衣宫女出来。 “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宫女低着头,朝晋鞅深深一福,丝丝细雨飘落在她发顶,打湿了她的头发,连头绳也有些没精打采,看起来可怜极了。 “抬起头来。”晋鞅冷声道。 绿衣宫女缓缓抬头,只见她柳叶眉,杏眼,樱桃唇,我见犹怜。 “你方才唱得可是锦州的小调?”晋鞅神情仍旧淡漠,似乎对方楚楚可怜的模样,并没有让他有所动容。 “是的,陛下,”绿衣宫女抖得更加厉害了,“奴婢以为林中无人,所以一时忘形,求陛下恕罪。”她噗通一声跪下,白嫩的手掌伏在污泥上,更显白嫩。 第36章 白贤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这个宫女,眼皮耸拉下来。 “你在哪里当值?”晋鞅眼神更加淡漠。 “回避下,奴婢是尚食局的人。”绿衣宫女怯怯的抬头,目光落到晋鞅的腰间,又飞快的低了下去,小女子姿态十足。 晋鞅淡漠道:“宫女不可轻易歌舞,这等宫规尚食局的掌事太监没有教过你?”说完,踩着青石板头也不回的离开。 白贤举着伞立马跟上,看也未看继续跪在地上的宫女一眼。 何明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弯下腰笑眯眯道:“你这样的宫女,咱家见得多了,麻雀想要变凤凰,也要看真龙愿不愿意?既然你喜欢跪,便跪着吧。”说完,嗤笑一声,朝御驾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绿衣宫女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过往的宫人谁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顾如玖正在跟周太后讲不久前看过的话本,见晋鞅进来,站起身迎了上去:“陛下,可曾淋到雨?” “放心吧,白贤与何明伺候的时候,向来细心,”晋鞅携着顾如玖的手走到周太后面前,朝周太后行了一礼,“儿子来迟,让母后久等了。” “你政务繁忙,来得晚了些,有什么要紧?”周太后笑着让夫妻二人坐下,“我们自家人不必讲究这些,准备用膳吧。” “是。”晋鞅朝顾如玖笑了笑,又对周太后道,“母后今日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周太后笑骂:“左右饿不着你。” 顾如玖笑眯眯的看着母子二人的来往,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用完午膳,晋鞅因为要去见户部官员,所以便提前离开了,顾如玖又在太后这里坐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告辞。 等顾如玖离开后,刘姑姑才道:“太后,今日皇上来的时候,有宫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现在还跪着呢。” “皇上是什么反应?”周太后面无表情的问。 “皇上似乎不太高兴,”刘姑姑想了想,“等会皇后娘娘回紫宸殿,肯定会遇到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这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不好的,有这种心思的宫女,今天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早晚都要遇见这种事,”周太后道,“与其哀家动手,不如由她自己处置。” 晋鞅故意让这个宫女跪在路口,不也是有这层意思在吗? 顾如玖走得很慢,她自己撑着伞,走在青石路上,觉得心情格外的平静,即使她看到一个绿衣宫女跪在地上时,这份心情也没有被破坏掉。 绿衣宫女跪在地上,双膝早已经失去知觉,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冷,落在自己身上的雨就像是穿透了皮肉,让她骨头缝里都冰寒无比。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当一双绣着祥云的珍珠鞋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缓缓抬头,她看到了绣着凤纹的裙摆,当即不敢再往上看:“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她希望皇后娘娘能够让她起身,哪怕让她站起来一会儿也好。 让她失望的是,皇后没有说话,皇后娘娘身后的那些宫侍们也没有谁开口。 她心底又开始害怕起来,难道皇后娘娘已经知道她有意勾引皇上的事情? 顾如玖确实不知道这个宫女为什么跪在这里,而且还跪在鸾和宫旁边的路口上。她静静的打量着这个宫女,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削肩细腰雪肤,可见是个十分难得娇俏美人。 “抬起头来。”她淡淡的开口,然后便看到一张惨白的小瓜子脸。 果真是美人,连她这个女人瞧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爱之意。 顾如玖身后的秋罗与宝绿已经沉下脸来,除了陛下以外,谁还敢让宫女跪在鸾和宫外的路口上。只要想一想,就知道这个宫女起了什么样的心思,才惹得陛下动了怒。 “好一个美人。”顾如玖自然也想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伸手抬起绿衣宫女的下巴,触及的皮肤细腻光滑,称得上是尤物。 “谁送你进来的?”顾如玖面带微笑看着这个宫女,“本宫对你身后之人十分感兴趣。” “娘娘恕罪,奴婢乃是尚食局的宫女,因冲撞圣驾受罚,求娘娘恕罪。”绿衣宫女朝着顾如玖磕头,楚楚可怜道,“娘娘恕罪。” 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指,顾如玖冷眼看着这个宫女磕头:“整个后宫都知道,本宫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她转头对秋罗道,“秋罗,去请白公公来,本宫想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是,娘娘。”秋罗瞪了一眼跪在绿衣宫女,才转身而去。 御书房中,晋鞅听到秋罗求见,便放下手里的奏折,让她进来。 “奴婢拜见陛下,”秋罗恭恭敬敬的朝晋鞅行完礼,才说明了来意。 晋鞅听完以后,点了点头,让白贤跟着秋罗出去了。 等白贤与秋罗出去后,晋鞅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想到久久为了自己动了醋意,他就觉得自己心情格外的好。 至于那个绿衣宫女,英明神武的德隆陛下表示,他连对方的脸都没记住好吗?似乎就那双与久久有三分形似的眼睛有些许亮眼,其他的都乏善可陈。 “白公公,”秋罗似笑非笑道,“娘娘已经有些动怒,等下公公可不要有所疏漏,若是娘娘责罚,你我都担待不起。” “秋罗姑娘放心,只要娘娘询问,咱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白贤道,“别说娘娘,就是陛下对这个宫女,也是十分不满的。” 秋罗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那就有劳公公了。” “不敢,不敢,为陛下与娘娘做事,那是咱家的本分。” “娘娘,秋罗与白公公来了。”宝绿替顾如玖撑着伞,见秋罗过来,便小声提醒。 顾如玖没有回头,可是看这儿地上跪着的宫女,这个宫女一看便知是经心调教过的,不然哪会有如此身姿与细腻的皮肤。 再天生丽质的宫女,也不会有一双细腻嫩滑的手,除非她平时根本就不怎么做事。 可是一个受管教的宫女不做事,那可能吗? “把人带到鸾和宫,本宫要慢慢问话。”等白贤过来,顾如玖道,“把尚食局的掌事太监与掌事宫女也叫来。” “是。”白贤心下想,只怕皇后娘娘这次是真的动肝火了。 绿衣宫女想说话,被两个太监捂住嘴,像拖麻袋般,把她往鸾和宫拖去。 顾如玖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跟了上去。 鸾和宫屋内,比室外暖和不少,可是绿衣宫女却觉得,此刻比外面更冷,更可怕。 明明皇后这会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走在上首喝茶,可她就是觉得,自己已经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本宫有两个忌讳,”顾如玖面无表情的放下茶杯,“一是家人,二是我的男人。” 绿衣宫女心中大骇,皇后竟把堂堂帝王视为自己的?! 这实在是太可怕也太荒唐了。 第59章 “娘娘?”宝绿震惊的看着斜倚而坐的顾如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后娘娘竟然要用私刑?! “没听懂吗?”顾如玖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白贤,把她带到隔间去,让她开口。” “是。”白贤与两个大力太监拖着绿衣宫女下去,宫女被捂着嘴,连哼都不能哼一声。 掌事太监与掌事宫女眼看绿衣宫女无声无息被拖了出去,寒意从脚底窜上全身,顾如玖还没开口,便软塌塌的跪了下去。 “本宫听这个宫女说,她是你们尚食局的人?”顾如玖用茶盖挂着水面的茶叶沫子,轻轻的摩擦声让两个掌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别看他们在尚食局是人人捧着的掌事,可是在这些贵人面前,生与死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什么公公什么姑姑,都不顶用。 “回娘娘,杨柳是几日前分派到尚食局的,她当差时一直很老实,以至于奴婢失察,竟让她冲撞了御驾,奴婢有罪。”掌事姑姑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惧,用有些变调的声音道,“求娘娘恕罪。” “杨柳……倒是个好名字,”顾如玖似笑非笑道,“色浅微含露,丝轻未惹尘。人美,名字也美。” 两位掌事更是大气不敢出,听到隔间传来低沉的痛哼声,他们不敢去想杨柳正在受什么样的刑罚,不然在捂住嘴的情况下,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再抬头看面无表情低头喝茶的皇后,仿佛没有听见隔间动静似的,连眉头没有皱一下。 这一眼看得两人遍体生寒,都说皇后是个随和人,不随意打罚下人,十分的可亲,今日竟如此心狠,可见人有逆鳞,轻易碰不得。 对于皇后来说,有什么是碰不得的? 自然是皇上! 杨柳这个贱人,竟然敢做出勾引皇上之事,连累他们也跟着被追究,简直就是胆大包天,老寿星嫌命长。 “既然杨柳是刚分到尚食局的,她之前在哪当差?”顾如玖放下茶杯,听到隔间的闷哼声越来越小,对宝绿道,“行了,叫白贤把人带过来。” “是,”宝绿白着脸走到隔间,见那个叫杨柳的宫女除了脸色难看了些,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便道,“白公公,娘娘要见这个宫女。” 白贤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帕子擦着手道:“好些年不做,有些手生了。既然皇后娘娘要见这个罪婢,就暂且饶了你。”说完,他对杨柳笑道,“杨柳姑娘,皇后娘娘素来慈和,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皇后娘娘的问题,不然咱家也很是为难,你可明白?” 杨柳恨恨的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见她如此倔强,白贤脸上的笑意消失,把帕子往旁边凳子上一扔:“拖出去。” 宝绿见两个太监把浑身无力的杨柳拖了过来,侧身让开,脚步顿了一下,才跟了上去。 白贤注意到她的举动,嗤笑了一声,大跨步朝主殿走去。 “回娘娘,杨柳原本在静安宫当差,后来因为犯了错,就被罚到了尚食局。”掌事宫女心里也清楚,这事内里有猫腻,真正犯了事的宫女,哪会罚到尚食局这种有油水可捞的地方。 可这是贵人们的事情,他们这些做宫侍的哪敢置喙,现在惹出事来,也只能求皇后娘娘仁慈,不会要他们性命了。 “静安宫?”顾如玖轻笑一声,静安宫是钱太妃与孙太妃居住的宫殿,不管这事与两位太妃有没有关系,至少这两位太妃是知情的。 “本宫知道了,”顾如玖视线扫过两位掌事,“宫有宫规,太监与宫女的任派也早就流程,你们不按规矩办事,就要受罚。但是念在你们情有可原的份上,便杖五下,停俸两月,若是日后殿中省上下敢再出此等事情,本宫一定严惩不贷。” 殿中省乃是掌管内宫所有宫女太监的部门,尚食局尚衣局等六局都归殿中省管辖。 “谢娘娘,谢娘娘。”两位掌事此时喜不自胜,这个惩罚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法外开恩了,他们连连朝顾如玖磕了几个头后,才退下去领罚。 出主殿时,他们刚好遇见被太监架着的杨柳,两人冷哼一声,匆匆离开。 进了内殿,杨柳被两个太监扔到地上,她挣扎半晌,勉强摆出一个跪姿出来,“罪婢拜见皇后娘娘。” 见她这个模样,顾如玖闭了闭眼,沉默片刻后,才睁开眼睛道:“说吧,你靠近陛下的目的是什么?” 杨柳额头抵地,声音颤抖道:“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只是无意冲撞圣驾,不敢有其他心思。” “你还不想说实话吗?”顾如玖皱眉,叹口气道,“本宫手中从未沾过人血,也不想沾,你若是执迷不悟,本宫只能破这个例了。” 晋鞅并非先帝亲子,又对世家大族心生忌惮,难道没有人在背后生出别的心思。 届时若是晋鞅身体出现什么问题,那么这些世家大族自然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推举出一个新帝来,这个新帝有可能是晋鞅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有可能是瑞王的那三个儿子。 若她不是皇后,或是对晋鞅毫无情谊,那么也就懒得管这件事,可现在晋鞅是他的男人,她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算计自己的人。 杨柳背脊一僵,她沉默了骗了,磕头道:“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道娘娘所言是何意。” “皇后娘娘,奴婢听闻这个叫杨柳的宫女,她家中尚有一弟一妹,她若是不知情,不如把她的弟弟妹妹宣进宫中问话,也许她的家人知情,”白贤见惯了这些人牙尖嘴利,也知道用什么手段对付这些人有用,“娘娘,不如奴婢这就去宣召二人。” “不,不要,”杨柳爬到白贤面前,抱住他的腿道,“白公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公公饶了他们。” “那你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白贤一个用力,把自己的腿从杨柳手中扯了出来。 手段不在新,有用就行。 “我说,我都说,”杨柳爬过身,朝顾如玖砰砰磕起头,“娘娘,求你饶了我的家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宽恕。” “行了,别磕了。”顾如玖放下茶杯,“说吧,究竟是谁让你来的,谁教你唱的锦州小调?” “奴婢……奴婢原本是孙太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有一日偶然见到陛下,奴婢……”杨柳抬头去看皇后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便瑟缩着肩膀道,“后来我无意间听到钱太妃与孙太妃谈到陛下,说陛下的生母,不,原来的诚王妃嗓音优美,犹如天籁,一曲锦州小调让诚王惊艳不已,奴婢母亲祖籍在锦州,所以奴婢也会些锦州小调……” “本来奴婢只敢在心里奢望,哪知前几日钱太妃娘娘告诉奴婢,她会想办法让奴婢靠近陛下,并且……并且成为宠妃,奴婢一时糊涂,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杨柳的话说得结结巴巴,但是顾如玖却听明白了,这事钱太妃参与了进去。 “放肆,钱太妃乃是先帝妃嫔,岂会做这种事,”顾如玖沉下脸道,“你可知道污蔑后妃是何罪名?!”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皇后娘娘明鉴,”她慌乱的撩起袖子,露出洁白细腻的胳膊,“娘娘请看,这只镯子便是孙太妃娘娘赏赐给奴婢的。” 顾如玖低头看去,就见杨柳手腕上确实戴着一只细金手镯,这种饰品戴在宫女手上,已经算是违制了。 宝绿取下杨柳手腕上的金镯,呈到顾如玖面前。 顾如玖没有去拿这只手镯,只是看了两眼就让宝绿换给了杨柳,她站起身道:“先关押起来,让人严加看管。” “是。”白贤朝后面的太监挥了挥手,几个太监忙上前押着杨柳,飞快的退出了正殿。 “白公公。” “奴婢在。”白贤躬身上前。 “这个杨柳要好好看管起来,不要让人靠近,”顾如玖沉默片刻后道,“你去告诉她,若是她胆敢畏罪自杀,那么她的妹妹就替她入宫好了。” “是。”白贤退出鸾和宫后,才擦去额头的细汗,他们这位皇后娘娘,心狠起来,可真是让人心生惧意。 “娘娘,这事若是传到皇上耳中,是否会对你不利?”宝绿犹豫着开口,“而且奴婢担心这般行事……有伤天和。” 顾如玖把手放进铜盆,细细的洗着自己每一根手指:“若是皇上因此便疏远于我,那也只能怪我识人不明,咎由自取。”把手从水中拿出,秋罗忙用干净的帕子包裹住,擦去上面的水。 “至于有伤天和?”顾如玖笑了一声,“难道任由这些事情发生,而我只做个不怒不恼的和善人,便就对了吗?”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细腻洁白,姻缘线清晰绵长:“若是有人动我,动我的男人,有伤天和又如何?” 宝绿屈膝福礼,小声道:“是奴婢想岔了。” 顾如玖看她一眼,起身道:“走吧,去御书房。” “是。”秋罗把帕子递给身后的宫女,抢先一步,走到了宝绿前面。宝绿愣了一下,沉默的跟在了秋罗身后。 何明守在御书房外,见皇后过来,忙上前行礼问安。 “可有人其他人在?”顾如玖看了眼御书房半开的门,小声问道。 “回皇后娘娘,陛下正在批阅奏折,这会儿并无他人。”何明犹豫了一下,“您可是要见陛下,奴婢这就是传报。” “不用了。”顾如玖抬了抬手,往前走了几步,隔着门看端坐在御案前的晋鞅。 他背脊挺直,就像是一柄寒刀,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锐气。剑眉星目,华贵不凡,仅仅就这么坐着,就耀眼万分。 这样的晋鞅,与在她面前的时候完全不同,前者似开了刃的利剑,后者却像一块上好的绝世明玉,完美又温和,感觉不到半分锐气。 她收回目光,走到一边,对何明道:“不用跟陛下提本宫来过。” 何明闻言弯腰拱手。 顾如玖温和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御书房外。 何明看着皇后娘娘离去的背影,心下有些奇怪,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御书房内,晋鞅抬起头朝门外看了一眼,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御笔,“何明,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申时下刻了。” “已经这么晚了?”晋鞅再度拿起笔,批阅完剩下的几本奏折,然后起身道,“走,回紫宸殿。” “是。”何明低下头跟上。 紫宸殿内,秋罗把一个檀木盒呈给顾如玖,然后有些好奇的问道:“娘娘,您找这个干什么?” 顾如玖笑而不语,打开檀木盒,里面放着的是一颗小指大小,做成水滴样式的玉石,打眼看是很普通的做工,但是细看之下,这颗小小的玉水滴上,竟雕刻着福寿二字。 玉水滴由红绳系着,乃是小孩子佩戴的物品,这也是顾如玖嫁进宫时,顾家给她的无数陪嫁之一,这是给她未来孩子准备的。 “福寿双全,为大吉。”顾如玖笑着把玉水滴放回盒中,抬头见晋鞅进来,便对屋内伺候的宫侍道,“你们都退下吧。” 跟在晋鞅身后的何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退了出去。 第37章 屋内的宫侍顷刻间退个干净,顾如玖朝晋鞅招了招手,“宸君,来。”自从她给晋鞅讲了那个两兄弟爱上一个女人的故事后,晋鞅就不爱让她叫他大郎了。 “怎么了?”晋鞅见顾如玖这般郑重其事,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忙走到顾如玖面前,“发生了什么事?” “低头,”顾如玖笑看着他。 晋鞅闻言乖乖低头,然后就看到久久似乎拿着什么东西,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系好以后,顾如玖伸手摸了摸他玉水滴,笑着道:“现在我把你给系上了。” 晋鞅低头,看到是一颗玉石,成色极好,上面刻着的字很小,却极有风骨,可见做工有多精细。虽然知道这是给小孩子戴的东西,晋鞅也不介怀,反而高兴道,“谢谢久久。” “你系上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若是有人敢跟我抢,我就砍了她的手,”顾如玖笑颜如花,“若是宸君跟别人走,那我便把陛下关起来,谁也不让见。” 晋鞅迎视着她的双眼,蹲下身,与她平视道:“我待久久,也是如此心意。”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顾如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的眉梢,再度缓缓的笑开。 晋鞅把玉水滴从领口塞进衣襟,让它贴着自己的胸口,冰凉的玉水滴由于他的体温,渐渐暖和起来。 静安宫中,孙太妃正在抄一本经书,门外的脚步声打乱了她的心思,让她落笔时,写歪了一笔。 她皱了皱眉,看着这幅字,搁下笔,把这幅字折叠起来,扔到了一边。 “太妃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她点了点头,身边伺候的宫女便传了外面的人进来。外面的太监进来以后,就道,“太妃娘娘,杨柳受罚,被乾坤宫总管白贤看管了起来。” “乾坤宫的白贤看管?”孙太妃在宫女的伺候下洗完手,擦着手道,“这倒是有意思,皇后要处置人,偏偏使唤皇帝跟前的人。杨柳说了什么?” “杨柳说,一切都是钱太妃娘娘指使的。”回话的太监小声道,“皇后娘娘问话前,还动用了私刑。” “这位皇后娘娘不是向来亲和么,怎么也用这套手段了?”孙太妃似笑非笑的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院子,院子里花花草草长得十分茂盛,十分有野趣,“皇帝知道她用这种手段吗?” “用刑的是白贤总管。” “呵,本宫倒是小看了这位皇后,”孙太妃冷笑,“她这是想向皇上表明她这是光明正大用刑?”与其装贤惠大度,不如让皇帝觉得她真性情关心他,并且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 就是不知道这个皇帝喜不喜欢她这种真性情?男人喜欢的时候,什么都好,不喜欢时候,真性情就是暴虐,这个皇后还是太年轻了些,以为皇帝现在有一片真心,就万事大吉了。 太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沉默。 “找人把消息传到钱太妃那里,就说皇后怀疑她指使宫女勾引皇帝,其心不轨。”孙太妃微微一笑,“后宫这个地方,还是热闹一点有意思,这几年就是太过冷清了些。” “太太,宫里传来消息说,计划成了。” 昏暗的屋内,一个穿着精致的女人闻言露出满意的微笑,“是吗?” “太太,您又何必如此,若是此事被发现,不仅您跟老爷公子会遭难,就连您的娘家……” “我那好妹妹可不是仅仅为了我,”妇人冷笑,“你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 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而她的女儿,连一个风光的及笄礼都来得及举办,便躺在了黑乎乎的地下。 “司马香跟那高罗国的人可还有来往?”她又问。 “昨日他们又见过一次面。” “很好。”妇人低声笑了起来,“这样才没有浪费我暗中帮她扫除障碍,我且看着她能走多远,跑多高。” 那样掉下来的时候,才够疼。 她的女儿,不能白白就没了。 益心宫中,钱太妃听完太监来报,冷笑道:“既然说了是怀疑,那就只能是怀疑,本宫不认,看她又能如何。” “太妃娘娘,奴婢担心到时候杨柳扛不住,一口咬定是您,又该怎么办?”太监有些担心道,“陛下待皇后极好,奴婢担心皇上因此对您不满。” “皇帝是太后过继来的儿子,能对本宫满意到哪去,”钱太妃冷哼一声,“我是先帝的妃嫔,只要这件事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就不能动我,不然言官那一关就过不去。” “且看着吧,这事即便我脱不了干系,孙氏那里也干净不到哪去,”钱太妃朝静安宫方向看了一眼,“她当真以为我没看出她的心思,想要借我的手算计人,也要看看本宫愿不愿意!让人想办法除去杨柳,让她畏罪自杀,然后把孙氏牵扯进来,这水只有越浑,才能有更多的鱼儿跳出来。” 当年她跟孙氏都还为先帝妃嫔时,便时敌时友,这个女人心思有多深,她是知道的,所以现在又怎么会百分百的信任她? 使臣在大丰京城蹭吃蹭喝将近一个月,终于要准备离开了,他们离开前,最盼望的就是大丰给他们的回礼。 要知道先帝在时,可是一位非常大方的人,只要他们说几句好听的话,赏赐那是大把大把的有。 不过现在这位皇帝似乎并没有先帝那么好说话,所以他们都是又期待,又忐忑。尤其是得罪了大丰的多宝国使臣,这会儿已经愁得不行,他们担心回国后,不能跟国王交待。 事实上,晋鞅果然也没有让他们意外,赏赐了他们几样能看不能吃也不能用的玩意儿,让他们带回给自家国主。 什么,你说你远道而来不容易? 可你不是来贺喜的吗,哪有贺喜的宾客拿的回礼比赠礼还多的道理? 还敢废话? 难道你不是诚心来为帝后贺喜,是来打秋风的? 谁也不敢说自己是来打秋风的,更加不敢得罪大丰鸿胪寺的官员,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谢恩,装作高高兴兴的样子,把大丰赏赐给自家国主的东西好好收起来。 虽说东西不多,但也是珍惜之物,没见多宝国只收到一份大丰帝王的斥责书吗?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他们要满足。 唯一例外的是郦国,他们得到了大丰的救助粮以及药品,而他们的王子也以受大丰教化的名义,留在了京城。 这个举动其他使臣看来,就是郦国为了换取粮食,把王子当做质子给大丰了。 所以他们虽然有些羡慕郦国,但他们还是不打算让自己国家的王子当质子的。 唯有祁连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沉下了脸。 宁可送王子当质子,也不愿与他们高罗合作吗? 郦国此举,几乎是明晃晃地打了他的脸。 第60章 昏暗的屋子里,祁连坐在铺着一层干草的地上,头发乱糟糟的披散在后背,身上浅色的锦袍也染上了尘土,看上去狼狈万分。 他面色阴沉的看着头顶上方狭小的窗户,隐隐约约能看到点点星光,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看去,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随即嘲讽的笑道:“果然是你。”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无声无息的把他从高罗国的边境小镇上,一路带到大丰京城。 “高罗国丞相突然失踪,高罗国内部混乱一片,党派之间争斗不断,”来人站在牢门外,面无表情的看着祁连,“这出好戏,祁连丞相觉得是否足够精彩?” “我自诩小人,但是在你面前,确是自愧不如,”祁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叶,“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从头到尾都在怀疑你,”来人并没有因为祁连脸上的嘲讽而动怒,他走到旁边摆好的桌椅上坐下,“十年前突然出现在高罗国,然后成为祁家养子,成为高罗国最年轻的丞相。” “若不是你晋氏一族过河拆桥,我林家会落到如此地步吗?!”祁连有些失控的看向牢房外的人,“我林家满门上下,不管男女老幼,皆被处死,若不是家有忠仆,我也会跟其他家人一样,死在刽子手下。你告诉我,我们林家犯了什么错?!” “他宠爱我姑母的时候,便让我林家风光无限,转头皇后丧子,不过是奸妃挑拨几句,他就把我姑母当成毒害皇子的凶手,”祁连满脸狰狞的抓着牢门柱子,双目赤红的看着来人,“我林家上下几十口人,几十口人,就被这样斩首,每当午夜梦回想起他们充满冤屈的双眼,我都恨不得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 “你们这些晋家人无情无义,偏偏还最爱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他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就像是被惹怒的狮子,失去的理智,“就连你也是如此,什么对顾氏女情深意重,都不过是你利用感情,让太后让顾家帮你稳固江山而已。晋鞅,你跟上一个狗皇帝又有什么不同?” “住口!”晋鞅身后的何明怒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祁连嘲讽的笑道,“看你伪装得多好,就连身边的下人,都以为你真的对皇后情深一片。只可怜顾氏女从小被家人捧在掌心,嫁给了一个虚伪的男人,还以为他对自己当真深情无悔,真是可怜可笑又可悲。” 何明听到这话,心中悚然一惊,忍不住回扭头看去,却见陛下脸上,半分表情也无,仿佛祁连的话,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难道…… 寒意顿时从后背慢慢蔓延到全身,他脚下一软,不知不觉便跪伏在了地上。 “我对皇后是真情还是假意,与你又有何干?”来人抬了抬手,顿时墙壁上的火把燃了起来,一张完美无缺的脸也显露在了火光下。 他长身玉立,身上穿着浅色暗纹锦袍,青丝用玉冠紧紧束着,像极了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他仅仅只是站在这里,就成了牢房中最夺目的存在,因为他实在太贵气,也太俊美。 “当年我逃到锦州时,你跟我现在一样的狼狈,不,比我现在还要狼狈,”祁连看到他这副模样,低头笑了起来,笑声在牢房中回荡,格外的嘲讽与刺耳,“你就像一条狗趴在地上,被你的那个弟弟当做马骑。让我想想你当时的眼神……不甘、怨恨、以及暴戾。”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双眼睛,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疯狗,”祁连轻蔑又嘲讽的看着晋鞅,“可那些世家却夸你言行有度,翩翩如玉,瞧瞧他们的眼睛都有多瞎。” 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晋鞅面无表情的听完祁连的话,抬起头道:“那又如何?” 祁连看着对方那双犹如寒冰的双眼,怔住,对啊,这又如何呢,这个人心狠手辣也好,擅于伪装也好,至少他成了大丰的皇帝,权倾天下,即使那些倨傲的世家,也要在他面前弯下腰来。 他自嘲的笑了笑,走到角落里,也不嫌地上的杂草有些潮湿,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你应该娶司马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骨子里跟你一样,为了成功不择手段,若是你们两个在一起,必然有很多共同爱好。你这样的疯子,何必去招惹顾家那般犹如娇花般的姑娘?” 说到这,他又摇了摇头,笑道:“我倒是忘了,越是你这样的人,就越是喜欢那些干净美好的东西,因为自己浑身脏臭,血腥难闻,便对那些美好的东西,格外感兴趣。怕只怕你这样的人,把美好的东西也玷污了。” “朕把你关押在这,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废话的,”晋鞅站起身,走到劳门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祁连,“朕手段如何,不用你来说。至少朕没有卖国求荣,更没有做他国下臣。若是林家列祖列宗知道你准备勾结高罗国以及瑞王府造反,害得天下大乱,你觉得你还有脸见他们吗?” “天下大乱与我又有何干?我林家被冤枉,满门抄斩时,大丰又有谁站出来为我林家说过一句话?!”祁连恨声道,“天下人如此待我林家,我为何还要顾及天下人?” 晋鞅看着祁连因为恨极而疯狂扭曲的脸:“谁说当初没有人替你林家求情?” “你说得对,当年还有顾家与杨国公家站出来替我林家说过好话,”祁连面色平静了些许,他低着头沉默片刻,然后猛地看向晋鞅,“可是又有什么用,顾家忠诚待你,你却用感情欺骗他家女儿,杨国公满门清正,你却抢了杨家公子的心上人。所以你们晋家的男人,就是如此的恶心,表面富丽堂皇,内里却恶臭难闻,你这么做,不怕会有报应吗?” “你身为阶下囚,又何必考虑我是否有报应,”晋鞅垂下眼睑,白皙的手指放到牢门柱上。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就像是在抚摸一个情人,“先帝有万般不对,也不是你可以出卖国土,引起战乱的理由。你可知若是战乱一起,天下将有多少无辜百姓受苦?他们没有害过林家,也从未对林家落井下石,难道你就不良心难安吗?” “我不知道你怎么瞒天过海的把我抓了回来,我也不想知道了,”祁连把头靠在墙上,闭着眼睛道,“你不必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是不会给你的。” 晋鞅把手背在身后,静静看了他一眼,平静的开口道:“即使你不教出瑞王府通敌卖国的证据,朕也能让瑞王府抬不起头来。” “你当然可以做到,可是你这种内心阴狠,面上却总喜欢风光霁月的人,做事前不总是喜欢找证据占大义吗?”祁连眼也不睁道,“陛下请回,恕在下不能远送。” 晋鞅面无表情的走出这间私牢,他身后的何明以及几个沉默的小太监提着灯笼立刻跟上。 “陛下,小心台阶。”何明把灯笼提得近了些,好让前路看得更清。 晋鞅拿出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然后道:“接下来的几天里,不让人跟祁连说话,除了送吃的以外,什么都不用做。” “是。”何明忙应了下来。 晋鞅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脖子间有些凉,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挂在脖子间的玉水滴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来,他走动的时候,一步一晃,碰到他脖子上的皮肤,所以才格外的冰凉。 他脚下一顿,伸手轻轻碰触了一下玉水滴,顺手把这玉水滴塞进衣领中,加快脚步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回到紫宸殿后,他发现顾如玖不在殿内,皱了皱眉,问殿内伺候的宫侍:“皇后呢?” “回皇上,皇后娘娘去了鸾和宫。” 晋鞅眉头皱了皱,点头道:“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 何明抬头看了眼皇上,躬身与其他人一起退下,并且还顺手替晋鞅掩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死寂,晋鞅走到顾如玖平时爱躺的软榻上面坐下,顺手就从软榻下面抽出了两本传记,传记里还夹着一枚书签,可见主人离开前,书还没有看完。 他翻开第一页,就见上面写着,“百年前有一山,名曰秀山,山中有一白狐……” 笔法十分粗糙,但是情节却有几分意思,这个美貌狐妖与贵族公子相恋,为了他放弃修为,只愿做一名凡人。哪知这个贵族公子看似对美貌狐妖深情无悔,实际上只是为了得到狐妖的心头血,炼制长生不老丹献给皇帝,以便能求娶公主。 最后这位公子得到了心头血,狐妖泪尽而亡,而公子也没有好下场,因为皇帝用了长生不老丹后,竟然暴毙而亡。 原来狐妖的血太过霸道,皇帝身为凡人,无法承受,便暴毙而亡了。 这个故事存在很多漏洞,但是结局却与其他小说话本不同,其他话本总是追求一个圆满,而这个故事,却是以死亡而结束。 他合上手中的话本,看着桌上跳跃闪烁的烛火,眼睛有些干涉难忍。 鸾和宫中,顾如玖坐在上首,她的下首坐着钱太妃与孙太妃,三人面前摆着精致的点心,不过谁也没有动。 顾如玖笑着看了眼两人,然后道:“麻烦两位太妃娘娘了,我今日请二位来,就是闲聊几句,打发时间。” 孙太妃闻言便笑着道:“皇后娘娘愿意跟我们说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何谈麻烦二字。” 钱太妃笑着附和,看着手边的茶杯与点心,却不敢去碰。 “二位是我的长辈,又在宫中待了很多年,比我了解宫中的规矩,”顾如玖说到这,叹息一声道,“半月前我曾经把一个不懂事的宫女关押了起来,哪知……她两个时辰前竟然在牢中丢了命。” “竟有这等事?”钱太妃面露惊讶之色,“难道是畏罪自杀?” “现在还不清楚,”顾如玖摇了摇头,“这事按理该交由大理寺去查办,只是后宫乃是陛下休息之地,又有女眷,大理寺的人来,只怕不太合适。” “皇后娘娘这话有道理,大理寺的人确实不太适合来后宫,”孙太妃笑了笑,犹豫片刻道,“更何况这本就是犯事的宫女,畏罪自杀的可能很大。” “话虽如此说,只是我心中仍有些不安,”顾如玖面上忧色更浓,“万一这个宫女乃是他杀,那后宫就太危险了。” 钱太妃与孙太妃都面色凝重的不说话,仿佛对死了宫女这件事十分害怕。 “我想着后宫现在既然不太安宁,二位太妃有身份贵重,若是出了事,太后与皇上都会忧心不已。不如在这件事查清之前,两位太妃暂且去临安别宫居住,待事情查清以后,我再接两位太妃回来。”顾如玖说到这,再度重重叹息一声,“这也是无奈之举,还请两位太妃体谅。” 钱太妃与孙太妃闻言面色大变,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要把他们赶出内功,迁去临安吗? 临安是大丰的陪都,大丰历代很多没有子女又受过皇帝宠幸的妃嫔在皇帝驾崩后,都会被迁去临安别宫,但这基本上是新帝后宫充盈情况下,才会如此行事。可是现在的皇帝后宫除了皇后以外,别的女人一个都没有,皇后竟然也要把她们赶走? 可是尽管她们心中不满,但是能直接说不吗? 钱太妃与孙太妃心里清楚,若是皇后执意要把她们送走,那们他们就只能去临安别宫孤独终老了。 “时辰不早,两位太妃早些回宫歇息吧,”顾如玖似乎没有看到两位太妃难看的神情般,站起身道,“本宫也有些乏了。” 孙太妃与钱太妃只好起身行礼道:“恭送皇后娘娘。” 目送皇后离开,孙钱二人走出鸾和宫,孙太妃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钱妃,你行事永远如此鲁莽,若不是因为你,皇后又怎么会打算把我们送到临安别宫?” 临安别宫就是个活死人墓,不是冷宫胜似冷宫,进了那里除了死,几乎再无其他机会出来了。 听说几十年前,宫中有个贵妃极受宠又善妒,后来皇帝便后宫所有女人全部赶去了临安别宫,独宠贵妃一人。 有选女进宫,还没见到皇帝的面,就被送去了临安别宫,到死都是个白头宫女。 “你也别说我,这事难道没有你的手笔?”钱太妃不悦的瞪了孙太妃一眼,拂袖而去。 孙太妃面色变了变,最终沉下脸咬牙道:“好一个皇后!” “娘娘,您真的准备把两位太妃送到临安别宫吗?”秋罗有些担心,往日送到临安别宫的妃嫔,都是些普通家庭出身的选女,可是钱太妃与孙太妃母族都是京城中的世家,尤其是孙太妃,她的母族不仅显赫,还与司马家有姻亲关系,若是前朝闹起来,只怕要借着此事逼着皇上纳妃。 “这事就要看她们愿不愿意去临安别宫了,”顾如玖笑了笑,抬头看着夜空中挂着的皎月,“若是她们不愿意,就要拿出诚意来才行。” 秋罗沉思片刻,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宝绿茫然的看着皇后娘娘与秋罗,沉默的低下头。 “皇后娘娘,您可回来了,”何明看到顾如玖,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去,朝她一个作揖道,“皇上已经等您很久了。” 顾如玖走进屋内,见晋鞅在翻自己没看完的小说话本,便笑着道:“宸君,这个故事有意思吗?” 晋鞅伸手把她拉进自己怀中,笑着道:“漏洞太多,不过狐妖有情有义,十分难得。” “只可惜再有情有义,却遇到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顾如玖还没有看完,便随口问道,“结局怎么样?” “我只是大致翻了一下,”晋鞅把书扔到一边,把头搁在她的肩头,沉声道,“男人最后被车裂而亡,事后魂魄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这结局好,”顾如玖笑了笑,“我是最不耐烦看男人把女人弄得遍体鳞伤,到了最后掉两滴泪,便获得原谅,还能富贵加身儿孙满堂的故事了。” 晋鞅嗯了一声。 顾如玖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脑勺,似笑非笑的轻声道:“若是两滴眼泪,便能获得原谅,那么无辜女子的感情就太廉价了。” “久久与这些女子定是不一样。”晋鞅轻轻在她脖间吻了一下。 “我自然与她们不一样,”顾如玖食指轻划,落到他的脖子上,指腹感受着血管下,温热血液流动时带来的颤动,她呢喃道,“若你敢像这种男人,那我便拉着你,陪我一起死。” 第38章 晋鞅抬起头,凝视着她的双眼,漆黑的眼瞳中,他看到了一处跳动的火苗以及自己的脸庞。 “好。”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睑低着头道,“我就知道,久久是与众不同的。” 初夏,夜里并不是太热,当一声惊雷响起时,孙太妃惊恐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纱帐轻轻摇摆着,影影绰绰带出一片暗影。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哑着嗓子道:“来人。”又是一阵响雷,把她的声音压了下去。 孙太妃有些害怕,把盖在身上的锦被往拉了拉,模模糊糊间,她看到角落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她心中的恐惧更甚,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一道闪电从窗外掠过,她看到那个黑影朝自己走来,当她看清对方的脸时,终于忍不住厉声尖叫起来。 “太妃娘娘,太妃娘娘!” “有鬼!有鬼!” 瓢泼大雨中,两个太监冒雨跑着,他们全身已经湿透,但却不敢伸手擦拭,其中一个脚下没有踩稳,在地上摔了一个大跟头,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跑。 他们奔跑的方向是紫宸殿。 顾如玖是被雷声吵醒的,她看了眼身边安睡的晋鞅,在闪电划过时,就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就在下一个雷声响起后,她听到了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白贤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皇后娘娘,静安宫出事了。” 察觉到晋鞅动了动,顾如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先睡,是太妃那边的事,我去看看。” “外面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晋鞅跟着坐起身,听到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皱眉道,“你别出去,万一淋到雨怎么办。” “若不是大事,静安宫那边也不会这会儿派人过来,”顾如玖叫人进来伺候自己穿衣,也顾不上绾发,她直接披散着头发对晋鞅道,“我想过去看看,若是没什么事就回来。”她走到床边,把晋鞅摁进被子里,然后把被子拉到他下巴处,“好好躺着,等我回来。” 太妃的寝宫,晋鞅也不便去,他只好拉着被角点了点头。 外面马车已经备好,顾如玖撩起裙角坐进马车:“速去静安宫。” 雨水打在车顶上啪啪作响,顾如玖把耳边的头发捋到耳后,面无表情的撩起车窗的的帘子。 窗外宫灯高挂,只是在雨水中显得有些朦胧,无端多了几分冰寒。 到了静安宫,顾如玖弯腰走下马车,仅仅几步路,雨水便飘进伞下,打湿了她的群摆,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内殿传来了孙太妃的尖叫声。 她加快脚步走进内殿,就见孙太妃头发散乱的抱着一个宫女,不仅全身发抖,还念叨着什么。 “孙太妃,你怎么了?”顾如玖抬了抬手,免了屋内其他人请安,然后走近孙太妃身边,小声道,“孙太妃,你还好吗?” 一道闪电划过,孙太妃突然再度厉声尖叫起来,她猛地抓住顾如玖的手,睁大眼睛道:“有鬼,有鬼,她来了。” 手腕被孙太妃抓得生疼,顾如玖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钱太妃的声音。 “皇宫大内,天子脚下,哪来的鬼怪之说,孙太妃请慎言!” 顾如玖回头,就见钱太妃一身深色宫装,鬓间的步摇微微晃动,严肃的表情中带着几分不满。 第61章 孙太妃躲在顾如玖身后瑟瑟发抖,对于钱太妃的斥责全无反应,她眼睛睁得极大,仿佛下一刻就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不是我,不是我,”孙太妃突然伸手指着钱太妃,尖叫道,“是你,当年一定是你做的。” 轰隆。 雷劈过后,狂风大起,吹得外面的树枝哗哗作响,顾如玖把自己的手腕从孙太妃手中挣出来,转头去看钱太妃。 钱太妃衣袂翻飞,步摇微微晃动,嘴角紧紧的绷着,似乎极力压制着什么情绪,但是顾如玖看过去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渐渐平静起来。 “皇后娘娘,孙太妃做了噩梦,脑子有些迷糊了,”钱太妃走到顾如玖跟前,朝顾如玖行了一礼,顾如玖回了一个礼道,“本宫见孙太妃状况有些不好,来人,去请太医。” “皇后娘娘,”钱太妃看着顾如玖,神情凝重道,“孙太妃此时胡言乱语,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对皇室名声有碍。” “钱太妃放心,这话传不出去,”顾如玖的目光一一在殿中众人脸上扫过,“若是传出去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通通去慎行司领罚。” 宫侍们不敢迎视她的目光,纷纷低下头去。 “传本宫的命令,孙太妃夜里受寒,邪风入体,让太医院的人尽快前来为孙太妃诊脉,”顾如玖安排好以后,转头让宫女好好照顾孙太妃,然后对钱太妃道,“钱太妃,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我怕这个地方人多了,不利于孙太妃休息。” 钱太妃看了眼已经有些失常的孙太妃,皮笑肉不笑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她跟在顾如玖身后,去了静安宫偏殿,殿内烛火通明,太监宫女肃立,倒是不像往日那般冷清。 想到这,她看向走在前面的顾如玖,有这位受尽帝王独宠的皇后在,哪会少了热闹。她内心讽笑一声,在顾如玖下首坐下。 “钱太妃,”顾如玖笑了笑,“您这么晚还没睡?” 钱太妃一愣,看到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顾如玖,又摸了摸自己鬓边的发钗,笑道:“上了年纪,便觉轻,有些响动就睡不着。” “本宫瞧着钱太妃驻颜有方,甚是年轻,”顾如玖轻笑一声,“怎么现在就说起老来了?” “我们这样的女人,即便年岁不老,心也老了,”钱太妃沉默片刻,苦笑道,“不瞒皇后娘娘说,我进宫已经十多年,刚进宫那会跟您现在同岁。只不过不如您有福气,我一直不太受先帝喜欢,没到夜深人静时,我总是认认真真的梳妆打扮,想着也许说不准皇上什么时候就来看我了。” 说到这,钱太妃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提起往日那些事情没什么意思:“这些往事说出来,也不过是些笑话。只不过这些习惯早已经养成,已经改不过来了。” 顾如玖沉默片刻,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往事已过,太妃娘娘不要太过介怀往日之事。” 钱太妃轻笑一声,似是自嘲,似是嘲讽顾如玖这话。 当年她心有所属,结果仅仅因为先帝认为她八字与他相合,对子嗣有利,便想纳她进宫。她的父母为了兄弟们的前程,竟也不顾她的哀求,就这么把她送进了宫。 她承宠大半年有余,也不曾有喜信传出,先帝便渐渐厌了她,转而宠爱上了其他妃嫔。她恨先帝,恨父母,可是为了家族,却不得不用尽手段固宠,她甚至能让自己在梦里都能对先帝口吐倾心之言。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有多恶心那个男人,每当午夜梦回时,都忍不住哭湿枕巾。 都说京城贵女好,可是这些贵女再好,再金贵,也比上家中儿郎。就如同她从小锦衣玉食,但是在兄弟们的利益前,她就只能做一个牺牲品。 “所以我才说,皇后娘娘是个有福气之人,”钱太妃双目灼灼的盯着顾如玖,“娘娘比我们命好。” 这个我们,不仅有她,有孙太妃,有太后,还有那些被召进宫,连先帝容貌都没看到过的女人。 顾如玖心里堵得有些发慌,她抿了一口茶,岔开话题道:“钱太妃娘娘,你知道孙太妃口里提到的那个她,是谁吗?” 钱太妃垂下眼睑,低眉顺眼道:“皇后娘娘恕罪,孙太妃做了什么梦,我并不知情,所以那个他是谁,我就更加不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钱太妃知道,”顾如玖笑了笑,不轻不重道,“本宫听闻当年的林妃艳冠天下,舞姿倾城,不知林妃是否如传闻般美貌?” 听到“林妃”二字,钱太妃面色不变,顾如玖注意到她掩藏在袖子下的手似乎动了动。 “娘娘何必提及这个残害皇子的罪妃,当年若不是她,太后娘娘又怎会承受丧子之痛。”钱太妃语气冷淡道,“皇后娘娘日后还是不要再提及此人好。” “往事已过,又有什么不能提的?”周太后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眼钱太妃后道,“当年哀家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听到林妃乃是凶手时,林妃已经被先帝赐死了,哀家想问她几句话都来不及。” “太后娘娘。”见到周太后,钱太妃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太后行了一个礼。 顾如玖站起身,扶着周太后在自己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然后自己在太后侧首落座,“母后,外面雨这么大,您怎么过来了?” “听到孙氏出了事,哀家就过来看看,”周太后朝她叹息一声,“都是宫里的老人,我就算在寝宫里,也睡不踏实。” “是我想得岔了,”顾如玖笑了笑,亲手把一盏茶端到周太后面前,“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您不要担心。” “你做事,我向来是安心的,”周太后笑了笑,转头见钱太妃还站着,便道,“钱氏你也坐下吧。” “谢太后娘娘。”钱太妃看了眼太后与皇后之间亲昵的举止,依言坐下了。 “如今宫中事务已经全部交由皇后打理,哀家已经不再操心,你们作为长辈,可要好好帮着皇后,”周太后笑着道,“不然到时候皇后来向哀家告状,哀家可不会饶你们。” “不敢,不敢。”钱太妃陪着笑,心里却暗自一惊,太后这是在警告她们?还是在暗示她,不管皇后做什么,太后都不会插手? 想到皇后之前说过要把她跟孙太妃送到临安别宫的事情,钱太妃心头一寒。 太后不想与皇帝有矛盾,又心疼皇后,那么只能把后宫的权利全部交给皇后,只怕连手中的势力也全部交给了皇后。周太后这些年的手段,她早就见识过的,皇后若是得了太后的支持,那这后宫里里外外,岂不是在她的股掌之间? “皇后娘娘聪慧能干,把后宫管理得很好,我等平庸之辈,实在是难以望其项背。”钱太妃起身朝太后与顾如玖福了福。 听到钱太妃说了类似“认输”的话,顾如玖面上不显,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太医给孙太妃把完脉,过来给三人汇报情况了。 “禀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妃娘娘,孙太妃乃是邪风入体,加之受了雷声惊吓,伤了神才会如此。”太医这会儿只恨自己运气不好,轮到自己当值时,就遇到这种事。 孙太妃念叨着有鬼也好,说着不是她干的也罢,既然皇后娘娘说过孙太妃是邪风入体,那孙太妃娘娘就只能是受寒伤神,他连一个不该说的话都不能说。 “有劳太医了,”顾如玖道,“来人,送太医出去。” 太医朝屋内再行一礼后,才转身退了出去。 “白公公,留步,留步,”太医朝白贤拱了拱手,“下官自己回去就好。”他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可不敢让这位天子近侍淋到雨了。 “那您慢走,”白贤朝太医作揖道,“大人是个聪明人,定能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福泽子孙。” 听到“子孙”二字,太医背脊一僵,再度朝着白贤连连作揖,“谢白公公吉言,本宫一定牢记。” “嗯。”白贤满意的点头,目送太医在小太监的护送下离开,才转身回到内殿。 再次踏入孙太妃寝殿,顾如玖见孙太妃已经喝了药睡下,只是面色仍旧有些白,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她吩咐静安宫的人好好伺候,才走出屋子。 “既然孙太妃无碍,哀家就回去了。”周太后登上马车离开前,拍了拍顾如玖的手,“你也早些回去歇着,这会儿都快三更了。” “母后放心,”顾如玖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大不了明早起晚些罢了。” “你啊,”周太后无奈的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幸好做了哀家的儿媳,若是遇到恶婆婆,可有你的苦头吃。” 顾如玖笑眯眯的道:“所以我这个样子,也是您这个婆婆给惯出来的。” “若单单是我,可惯不出来,”太后笑盈盈的登上马车,转头对顾如玖道,“快回去吧。” 免得皇上久等。 有钱太妃在,周太后没有说这句话,但是她却可以肯定,久久不在,皇帝这会儿肯定也没睡着。 “娘娘与太后的感情真好,”等太后离开后,钱太妃感慨道,“娘娘果真好福气。” “承太妃娘娘吉言,”顾如玖站在屋檐下,见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便道:“本宫也该回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钱太妃客气的福了福。 顾如玖回了一礼,扶着秋罗的手坐进马车,马车调头时,她伸手撩起窗帘,看到钱太妃面无表情的站着,就像是宫中用上等材料做的布偶,精致又毫无活力。 静安宫再度恢复寂静,躺在床上的孙太妃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帐顶看了一眼,翻了一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何明,皇后回来了吗?”晋鞅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从床上坐起身,问守在外面的何明。 “回陛下,方才是禁卫军巡逻队路过,皇后娘娘尚未归来。”何明小声答道。 晋鞅躺回被子里,察觉到被子没有盖好,又把被子拉到下巴处,然后盯着纱帐发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又传来的动静,他再度坐起身,还没开口唤何明,就见顾如玖从门外走了进来。 晋鞅呆呆的看着,忽然一阵风起,她披散着的长发随风而动,袖摆与青丝缠绕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感。 “宸君还没睡?”顾如玖走到床沿边坐下,撩开晋鞅脸颊边的头发,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等我,我把衣服换了。” 伸手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晋鞅往里面躺了躺,把自己睡着暖乎乎的地方让出来,等着顾如玖躺进来。 脱去外面被雨水打湿的外袍,连里衣也换了,才走到龙床边躺下。暖烘烘的被窝让她舒服的呼出一口气。 “孙太妃出了什么事?”晋鞅把她搂进怀里,闭着眼打了个哈欠。 “能有什么事,心里有鬼,”贴着晋鞅的胸口,顾如玖困倦道,“又或者是装神弄鬼。” 听出她话语中的疲倦,晋鞅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嗯。”顾如玖含糊的应了声,不一会儿,晋鞅听到自己怀中传来久久绵长的呼吸声。 伸长手小心的替她后背的被子压实,晋鞅也闭上眼睡去。 天刚露出鱼肚白,何明就醒了过来,洗漱干净后,他领着太监到了紫宸殿外间,听到里面传出声响,他才带着人走进去。 一进内室,他就看到皇上正躬着腰,赤着脚从床上爬下来。见到他们进来,皇上也没顾着形象,而是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让他们小声点的动作。 何明忙挥手示意身后的太监都小点声,然后他就看到皇上放下床帐,把皇后的睡颜掩藏在了床帐后面。 堂堂帝王之尊,竟跟小偷似的缩手缩脚的洗漱,最后还穿着袜子,拎着鞋子出了内室才穿上。 “叫紫宸殿伺候的人都小心些,不可扰到皇后休息,”晋鞅眨了眨有些干涩的双眼,对何明道,“你留下伺候。” “是。”何明躬身,见皇上乘坐上御辇后,才慢慢站直身子。 他的徒弟何福凑到他跟前,小声道:“师傅,陛下对皇后娘娘真好,便是民间那些夫妻,也比不上陛下待皇后娘娘半分呢。” “住口,谁给你的胆子议论陛下与皇后娘娘的私事,不要命了?!”何明沉下脸怒斥道,“自己下去领五个板子,别说咱家这个师傅没有教你,在宫里伺候的太监,最重要的就是嘴紧忠诚,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你也别做咱家的徒弟了。” “徒弟一时忘形,师傅别恼,”何福也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用何明催促,当即便往慎行司领板子去了。 何明看了眼四周其他伺候的宫人,压低声音道:“你们一个个都小心些,若是吵到皇后,也就不用在紫宸殿伺候了。” 宫侍们沉默的行礼,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见状何明满意的点了点头,才踱着步子走出外殿。他站在玉石阶上,看着朝阳从东方升起,脑子却想起了关在私牢中祁连说的那些话。 皇上待皇后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是一个人能把戏做到这个地步,即便是假意也变成真心了吧? 何明又想起皇后笑着跟皇上说话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都不是他一个太监该去考虑的问题。 杨国公府,杨夫人翻看着京城闺秀们的名册,翻到最后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小姑子道:“上面的女子各个都好,我也不知道求娶哪一家姑娘好。” 胡太太笑着道:“这种事情,还是要由孩子自己也看一眼好,毕竟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若是他自己不满意,到了最后岂不是要成为怨偶?” “我也知道是这个理,可是……”杨夫人叹息一声,勉强笑着道,“垂文那孩子,近来精神一直不太好,哪会看这些名册。” 她知道自己孩子喜欢顾家二姑娘,可是婚姻讲究缘分,哪能强求?更何况现在顾二姑娘已经成了皇后,听说颇受陛下爱重,他们杨家现在不仅不能提顾家二姑娘,连想都不能想。 胡太太知道杨夫人为何发愁,只是事情涉及皇后,她也只能装作不知:“垂文还年轻,待有了喜欢的姑娘,就好了。” “希望如此吧。”杨夫人苦笑,若早知道会这样,她当初真不该让小姑子帮着他们家去提亲,若是没有这一遭事,垂文也不会徒添这么多妄想。 姑嫂间正说着,就见杨垂文走了进来。胡太太见侄儿似乎清减了些,不过精神倒还好。 “见过母亲,姑母,”杨垂文进门后,朝先向二人行了礼。 “垂文来了,快坐。”杨夫人满脸笑容的让杨垂文坐下,然后道,“我正跟你姑母谈起你的亲事……” “母亲,儿子准备明年开春参加朝廷的科举,所以无心考虑此事。”杨垂文朝杨夫人拱手道,“希望母亲能够谅解儿子。” “垂文,这事不是我谅解不谅解,而是皇家能不能谅解我们,”杨夫人无奈道,“你一日不成婚,我们当初向顾家求亲的事就会成为皇上的心头刺。你才华无限,满腔抱负,不要为了这件事,影响了你的前途。” 杨夫人心里清楚,皇家肯定是知道他们杨家曾向顾家求亲一事的,不然皇上又怎么会让小姑做这个媒人。 杨垂文听完杨夫人的话,沉默的坐着,一言不发。 见他这样,杨夫人又急又气,转头看向胡太太,希望她能帮着自己开导开导。 “垂文,姑母跟你说几句,你别嫌姑母多事,”胡太太也极为心疼这个侄儿,见他这样,哪会事不关己的坐着,见杨夫人使了眼色,她就开口了:“今日关上门来,我也不怕别人听见。你与那位不过见过几次面,怎么就记挂上了呢?” “姑母,”杨垂文苦笑道,“又怎会只是几面,以往京城很多聚会场合上,我都能见到她。” 第39章 “你!”胡太太惊讶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怎么会这样呢?” “她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只要看到她那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我便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杨垂文低头苦笑一声,“从她十三岁那年开始,我就在想,怎么把她娶回家,要如何对她好,怎么与她相处,让她过舒心日子。” “可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胡太太心疼的看着侄儿,“若是你早些开口,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呢,胡太太没法继续说下去了。 “那时候顾家心疼女儿,连李家的求娶都拒绝了,我又怎么好开口,”杨垂文面色苦意更浓,“那时我就想,也许等顾姑娘大些,顾家就愿意让她出嫁了。” 只可惜他与她没有缘分,只怕到了现在,她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记不住了。 他有些后悔,若是那次太后千秋礼后,车队从泰和别宫出来,他能一直陪伴在顾姑娘的马车旁,也许他心里的妄想就能成真。 可世间哪来的早知道? 如今她为后,自己即将入朝为臣,他便是有再多心思,也只能埋藏在心底。 看到母亲眼中的担心与焦急,杨垂文起身朝杨夫人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您不要担心。” 他的目光落到杨夫人手中的名册上,沉默片刻后道:“儿子的婚事,还请母亲多多费心。” 见他终于想通,杨夫人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杨垂文勾着嘴角笑了笑,安安静静的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望着院子外的花草出神。 夏季已到,就连初晨的太阳也格外的灿烂。 胡太太看了看嫂子,又看了眼神情平静的侄儿,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不管垂文是真的想通还是为了让父母安心,此事就只能如此了。 往事不可追,如此便足矣。 第62章 高罗因为丞相失踪,导致内部斗争激烈,有小部分人认为此事乃是大丰国所为,但是这种说法刚出来,就被压了下去。 这种有可能引起国际纠纷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他们无凭无据,丞相又是在高罗境内失踪,从现场留下的证据来看,此事也指向与丞相有矛盾的党派,这个黑锅大丰国可能不会愿意背。 大丰的官员高度重视这件事,就连边疆的将士们也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大有高罗若是胆敢来犯,他们便大举反扑之势。 边疆局势紧张,朝廷内部也好不到哪去,事情的起因缘于青北节度使魏亭状告青北守备将军通敌卖国一事。 魏亭出身新贵,本身颇有才干,得到司马鸿赏识后,便在先帝面前推荐了他,后来由于魏妃非常受先帝宠爱,连带着先帝对魏亭也重用起来,一度升任为青北节度使。 他升任后不久,先帝重病而亡,有司马家的支持,他这五年来一直安安稳稳的坐着青北节度使一职,若不是现在跳出来状告赵进,晋鞅还没打算动他。 赵进与魏亭不同,赵进乃是真正的寒门出身,不过是个难得的能将,凭借军功封三品安北将军,镇守青北州。 二人受帝王传召,也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时,京城才刚进入初夏。 “赵将军,请,”在进入宫门前,魏亭转身笑着对赵进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赵进神情又怒又恼,只是天子脚下,他不好口出粗鄙之言,只是取下身上的佩剑递给朱雀门的看门护卫,然后看也不看魏亭,大跨步走进宫门。 “嗤!”魏亭见他这般模样,嗤笑一声,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前面引路的太监一直低着头,不曾跟两人说半个字,这让赵进心里拿不准皇上的心思。 他一个三品安北将军,自从驻守青北州以后,就很少回国京,更没有单独面见过皇上,他在京中也没什么人脉,所以对皇上的脾性实在不太了解。 他心里也清楚,比起背后有司马家撑腰的魏亭,他这次回京只怕是凶多吉少。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要在皇上跟前说清这件事,不管皇上信不信,至少他要求个问心无愧,也希望不会因此累及家人。 外面都传皇上乃是仁爱之君,他此刻也希望皇上如传闻般仁爱,能让他的家人保住一条命。 “安北将军,节度使大人,乾坤宫快到了,”带路的太监停下脚步,终于开口对两人说话,“要先得罪二位大人了。” “应该的。”魏亭心里清楚,他们不是天子跟前的近臣,要面见陛下,肯定要提前搜身,以免他们身上携带利器。 因为两人都是三品要员,给两人搜身的是龙禁卫,搜完以后,龙禁卫朝两人抱拳致歉,然后退到了一边。 赵进见状忍不住想,天子近卫如此严谨守礼,想来陛下定是个仁义之君。 两人搜身完毕,太监领着二人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半,太监突然停下脚步,语气有些急道:“快些避开,凤驾过来了。” 赵进恍恍惚惚的,只看到前面走来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穿着杏黄色宫装的丽人,他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容貌,就低着头急急的往后退了几步。 脚步声渐渐近了,他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传进耳中,娇娇软软的仿佛带着丝甜。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末将见过皇后娘娘。”他不敢抬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他就见到那双珍珠绣鞋停在了他的面前,只听皇后娘娘问道:“你可是安北将军?” “回娘娘,末将正是。”他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竟然听说过自己,语气里带了丝激动。 “本宫听兄长提起过你,说你擅兵法,有百步穿杨之能。”顾如玖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虽然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年龄,但由于边关清苦,看起来却像四十多岁般苍老。 赵进想起皇后娘娘的兄长乃是鸿胪寺少卿顾之瑀,他去青北州前,与顾之瑀见过几次,没有想到对方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他抱拳道:“是国舅谬赞了。” “将军不必谦虚,”顾如玖见这个满面风霜的男人眼里露出感激之情,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个将军心思真简单。她看了眼不远处的魏亭,语气便淡了几分,“两位大人一路赶来辛苦了,二位有要事在身,本宫便不多打扰。” “恭送皇后。”魏亭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皇后娘娘待赵进的态度实在太过温和,温和得不像是对待一个卖国求荣之人,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跟在太监身后,踏进了御书房的大门。 御书房里十分宽敞明亮,地板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赵进与魏亭二人当即便朝上首的帝王行了大礼。 “起来吧,”晋鞅把一道奏折扔到案上,“魏大人状告赵将军通敌卖国,不知有何证据。” 魏亭忙把之前搜集好的书信放到何明端过来的托盘中,然后道:“陛下,这是微臣让人拦截下来的书信,请皇上明察。” 看了眼托盘里的书信,晋鞅没有伸手去拿,而是道:“书信之物,可以伪造,魏大人可还有别的证据?” “这……”魏亭抬头看了眼皇上,见他神情冷淡,似乎对赵进之事并没有多少情绪,他心里的不安感更甚,这似乎不像是一位帝王听到通敌卖国之事后的反应。 “微臣还搜集到赵将军府中有高罗皇室宝物,这些东西,都不是普通大臣能有的,”魏亭拱手道,“只是这些东西繁多,微臣无法随身携带,还都放在马车之上。” “你在赵将军住处搜到的?”晋鞅微微挑眉,不轻不重道,“你与赵进皆是三品官员,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搜查将军的住处?” “陛下,微臣这也是无奈之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魏亭心下惶恐,没有想到陛下竟然在这事上发难,当即又急又乱,跪在了御前。 文官与武官很多时候虽然品级相同,但实际上文官比武官更矜贵,这已经是大丰官场大家默认的事情,可是御座前面,他怎么能说文官地位比武官高“好个下策,朕还以为青州已经是你魏大人只手遮天,其他人任你宰割了,”晋鞅冷哼一声,“此事我已经交由张相彻查,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你们二人暂时住在别管中,无诏不可出入。” 赵进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陛下没有重文轻武,惊的是皇上竟然没有听信魏亭一面之词,而是让张相彻查之事。张相虽然性格温和,但与他一样,乃是寒门出身,至少从这一点上出发,张相查案时,就要公正很多。 “是。”魏亭面色惨白,颤颤巍巍的行了一礼。这一路行来,由于重兵把守,他没有机会收到京城传出来的消息,所以对京城现如今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之前司马大人说,只要弄走赵进,把青北州守军换成他们的人,就能让他升职。他本以为这是件小事,因为先帝在时,不是没有守备军因为“疑似”通敌卖国,被先帝怀疑下放,所以根本没有多想。 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京城的情况也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而陛下似乎对司马家,也并不是特别信任,不然也不会以这种态度对他,而且还把这事交给了张仲瀚处理。 张仲瀚就是个圆滑的老狐狸,看似温软好说话,实际上一个寒门出身的学子能爬到丞相一职,手段能少到哪去? 更何况赵进与张仲瀚一样,也是寒门出身,张仲瀚若是想保住寒门渣朝中的说话权,就会尽力的护住赵进。 越想魏亭越觉得害怕,可是皇上似乎并不想与他多说,转头就让他退了出去。 可是他出来了,赵进还留在御书房中,皇上的态度足以说明,他这次走了一步错棋。 出了宫,他就被禁卫军带到了别馆中住下,外面有卫兵把手,他想传递消息,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 他在屋里踱着步子,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解决的方法。 “现如今,只能盼司马大人能救我了,”魏亭叹口气,这会儿已经到了初夏,他的胸口却仍旧有些凉。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后,他才看到禁卫军把赵进送了过来,两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遥遥相对,却互不侵犯。 眼见禁卫军对赵进客气的态度,魏亭又想到刚才那些禁卫军面对自己时冷冰冰的表情,心中越来越没有底。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吃不好,睡不好,竟是瘦了一大圈。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受到皇上的传召,司马大人也没有给他传一丝半点消息进来。 他知道,他完了。 自从前几日孙太妃邪风入体后,静安宫就显得越发萧瑟,顾如玖再度踏进此处时,就见一个个宫女太监无精打采,毫无活力的样子。 顾如玖皱了皱眉,无视一干给她行礼的宫侍,朝内殿走去。 孙太妃仍旧躺在床上休养,见到她进来,气喘吁吁的想要起身行礼,被顾如玖拦了下来,“太妃娘娘快些躺下,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皇后娘娘特来探望,我已经好了很多,”孙太妃拿手帕捂着嘴轻咳两声,然后道,“娘娘快些出去,莫让我过了病气。” “太妃娘娘不用担心,本宫已经问过太医,你的病不会传染,”顾如玖淡笑道,“静养几日便好了。” 孙太妃也不咳了,放下捂在嘴边的手帕道,“娘娘说得对。”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润喉茶喝了一口,缓缓开口道,“娘娘今日来,恐怕不单单是探望我的身体吧?” 顾如玖笑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轻摇着手中的花开富贵团扇:“不愧是太妃娘娘,总是能轻易看透人心。” “皇后娘娘言重了,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再愚蠢的人也要学着聪明起来,”孙太妃看了顾如玖一眼,语气怪异道,“等皇后娘娘待得久了,也会有这种能耐。” 跟着顾如玖一同过来的白贤闻言顿时皱起眉头,不满的看了眼孙太妃。 顾如玖笑了笑,没有接孙太妃后面这句话,而是道:“本宫这次来,是想问问太妃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 孙太妃低下头,看着自己洁白的双手:“做了个噩梦,梦到了已去的古人罢了。” “哦?”顾如玖极为感兴趣道,“可是林妃?” 听到“林妃”二字,孙太妃猛地抬头,对顾如玖道,“皇后娘娘,往事还是不要再提为好。” 顾如玖看着孙太妃郑重的神情,笑道:“太妃说得对,往事确实不用再提。”她站起身,“既然太妃娘娘已经大安,本宫也就放心了。” 她让宫女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孙太妃:“那本宫就不打扰,太妃好好休息。” “皇后娘娘慢走。”孙太妃坐在床上,朝顾如玖弯了弯腰。 等顾如玖离开以后,孙太妃打开了装着礼物的盒子,里面是一根百年老人参。 “百年老参,真是好东西,”孙太妃合上礼盒,笑着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不愧是父母宠爱,皇上爱重的福气人,出手如此大方。” “太妃娘娘,您说皇后娘娘会不会真的不去查当年之事?”她身边的嬷嬷拿过她手里的礼盒,有些担心的问,“若是她不查,您安排的这些不就废了?” “年轻人,又受皇帝宠爱,哪能没有好奇心,”孙太妃嘲讽的笑道,“本宫当年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是好奇心十足吗?” 往年旧事,只要查起来,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把太后也牵扯进去,引起皇室丑闻,岂不是更有意思? 顾如玖回紫宸殿的时候,晋鞅已经从御书房回来了,见她进来,晋鞅道,“听说你又去静安宫了?” “孙太妃生病了,前朝后宫都知道,我若不走一趟,别人岂不是要说闲话?”顾如玖走到他身边,拿走他手里的话本,“你怎么也跟着我看起这些杂书来了?” “我这是在培养我们的共同爱好,”晋鞅笑了笑,抓住她的手,撩起袖子道:“那老妇发疯,害得你手腕青了这么大两块,现在都还没散开。” “我的陛下哎,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顾如玖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什么老妇,那是太妃。要是让人知道堂堂陛下说这么粗鄙的话,到时候可是你丢人。” “我怕丢什么人,”晋鞅让何明取来药膏,然后用指腹沾上药膏,轻轻的替顾如玖按捏淤青处,“只要不要你这个佳人丢了就好。” “完了完了,我这祸国妖后的名讳是要坐实了,”顾如玖咯咯笑着,然后道,“这都是你害的。” “没有能力的男人,守不住自己的江山,才怪女人是祸水,”晋鞅笑着摇头,然后道,“你别动,我给你好后揉揉,不然还要疼好几天。” “其实早就不疼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顾如玖只好端端正正的做好,任由晋鞅一边帮自己揉淤青,一边吃豆腐,“方才我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碰到了魏亭与赵进。” “你觉得这二人如何?”晋鞅低头在顾如玖手腕上轻轻吹了吹,用手帕擦去她手腕其他地方沾上的药膏,擦干净后,才擦了擦自己的手,把手帕扔到了一边。 “乍眼看去,魏亭风光霁月,颇有君子之风。赵进相貌平平,满面风霜,言行举止都不如魏亭有风骨。”顾如玖拿过自己的手帕,低头给晋鞅擦着手指,“但是据我所知,青北州气候恶劣,夏有风沙,冬有冰雪,像赵进这样的人很多,像魏亭这样的却很少见。” 这要花多少精力,才能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油光水滑? 魏亭若真是一心为民,没事出去溜达几圈,视察一下民情,风吹日晒之下,哪还能维持面白美须的美中年形象?再天生丽质的人,去了青北州那种地方,都要变成糙面人。 听完顾如玖的分析,晋鞅笑着道:“看来你比较欣赏赵进一些?” “宸君难道不知道我与司马家有旧怨吗?”顾如玖丢开他的手,斜睨他一眼道,“魏亭是司马一派的人,我能欣赏他么?” 晋鞅顿时带笑,伸手抱住顾如玖,像麻糖似的扭在她身上:“久久总是这般恩怨分明。” “对呀,黑白分明我做不到,恩怨分明还是没问题的,”顾如玖把下巴搁在晋鞅的肩头,笑眯眯道,“边疆将士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而文臣仅仅几句话便给他们随便扣帽子,这岂不是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你说得,”晋鞅沉声道,“我们不能让这些将士寒了心。” 晋鞅轻轻抚着顾如玖的后背,心情有些激荡,久久总是能与他思想一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妻二人在观点上达到一致,于是在床上运动时,也达到了最美妙的和谐。所以第二天上早朝时,尽管文官与武官吵做一团,晋鞅也有闲情逸致听下去。 “陛下,魏亭不该关押起来啊!”官员甲认为,不管赵进究竟有没有通敌卖国,但是魏亭的心是好的,他也是为了大丰着想,所以把赵进关在别馆就行,魏亭还是放出来吧。 “一派胡言,若随意诬陷朝廷命官是为了大丰好,那我是不是也能怀疑你通敌卖国?!”武将们表示他们很不开心,很郁闷。赵进辛辛苦苦为国家镇守边关,结果却被文官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他们心里委屈,他们心里苦。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甚是有文官已经快要动手打起来了,不过这动手范围仅限文官圈子,似乎还没有哪个文官主动向武官动手。 见这些人吵得实在不像样,晋鞅才道:“要打架的出去再打,别扰了朝堂秩序。” 听到这话,已经动手的,准备动手的都偃旗息鼓,然后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着皇上训斥。 哪知道今天皇上心情似乎格外好,竟没有因此动怒,也没有责罚他们。 “朕知道诸位大人都是一心为民,但是国有国规,赵进若是通敌卖国,按律当处。可若是赵进并没有通敌卖国,那么魏亭便是诬陷朝廷命官,按律亦当处,诸位不必再在此事上争论。”晋鞅轻轻拍打着龙椅扶手,“如今魏亭人在京城,而青北州乃是我大丰要塞,当务之急是选一个能臣暂代青州节度使。” 司马一派的人听着这话有些不对,魏亭刚进京没几天,皇上就要让人暂代他节度使之位,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不信任魏亭? 不然怎么只替魏亭这个节度使之职,不谈守备将军? 有聪明的人已经察觉到风向不对,而脑子比较简单的只以为皇上更加信任赵进,这两类人都对皇上的这个决策没有意见。 至于司马一派的官员们,虽然很有意见,但是晋鞅并没有妥协,当朝便挑了一个官员暂代青北州节度使之职。 大家都很清楚,这个暂代很快就要变成正式的节度使,不过皇上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们又不好再反对。 晋鞅此举,倒是让不少武将心生感激,下朝之时,这些武将们行礼的动作幅度都大了不少。 张仲瀚看着这些神情激动的武将,在心底叹了口气,魏亭与赵进这次的事情,已经不仅仅是这两人之间的矛盾,而是皇上与司马一系的交锋。 司马家这次危矣。 “张相,”司马鸿叫住张仲瀚,“请留步。” “司马大人,”张仲瀚笑着朝司马鸿拱了拱手,他心里清楚司马鸿叫住他是为了什么,但是他却不会接这个话头。 司马家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他又怎么会跟这种蚂蚱拴在同一根绳子上? 哪知道司马鸿根本没有提这件事,而是说起了一件陈年往事。 “张相可还记得当年林妃毒害皇子一案?” 第63章 “此事早有定论,司马大人何必再提?”张仲瀚语重心长道,“旧事重提,岂不是徒惹太后伤心难过吗?” “时辰不早,在下告辞。”张仲瀚可不想被司马鸿拉下水,不管对方有什么想法,他都打定了主意不参与,免得无事惹上一身骚。 第40章 看着张仲瀚急匆匆离去的身影,司马鸿冷哼一声,转身见李光吉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抱拳道,“李相。” “司马大人,”李光吉走到司马鸿面前,语焉不详道,“现在已经进入夏季,天气多变,司马大人请多注意身体。” “有劳李相关心,”司马鸿淡淡道,“李相也要多注意才是。” 李光吉朝他拱了拱手:“司马大人说得是。” 两人的关系向来是面上和睦,内里互相争锋,所以这个时候也没什么话好说,客气几句后,便各走各的。 司马鸿回到家中,对来迎接自己的儿子儿媳以及孙子摆了摆手,满脸疲倦道:“午饭不用等我,我在院子里用。” “是。”郑氏见公公神情不太好,知道他近来在为魏亭一事忧心,朝司马鸿行了一礼后,别的什么也不敢多说。 司马鸿看了眼站在角落里的司马香,沉着脸离开。 “夫君,”郑氏对自己丈夫道,“你去陪陪老爷子,让他有事别憋在心里。” 司马趾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儿子与儿媳,小声道:“辛苦娘子了。” 郑氏笑了笑,给他理了理衣襟。 做完这一切,郑氏转身对儿子与儿媳道:“你们也回自己院子吧,这里没什么事。” 站在角落里的司马香跟着堂兄堂嫂一起出了主院,堂嫂见她脸色不太好,便关心的问道:“三妹最近几天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 “没事,”司马香笑摇了摇头,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过两日便好了。” 堂嫂以为她说的是女人每月那几日,所以便了然的点头:“那你好好休息,别吹了风。” “是。”司马香笑着应下,直到与堂兄堂嫂分开走以后,脸上的笑意才垮了下来。她心里愁的不是魏亭一事,而是高罗国丞相失踪之事。 她刚与祁连说定计划,祁连就回了高罗,谁知道竟会发生这种事?这会她只盼望祁连是被高罗人给暗害了,若是……若是被大丰国人抓住,让陛下知道她竟与高罗国的重臣私下来往,到时候不仅是她人头不保,就连整个司马家也要受连累。 虽然对于她来说,司马家其他人并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她心里清楚,对于女人来说,家族势力影响有多大。所以司马家绝对不能有事,司马家倒了,意味着她也完了。 自家姑娘月事并没有来,作为贴身婢女,宝梅心里很清楚,见到姑娘跟大少奶奶撒谎,宝梅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惊讶,可是却不敢多问,只好想办法帮着姑娘圆这个谎。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司马香想了很久,决定告诉大伯母,她同意钱家的求亲了。 可是她还没走出小院,就见管家带着几个嬷嬷走了进来,这几个嬷嬷穿着相同,是宫中的制式,她疑惑的看了管家一眼,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就是司马小姐了?”走在最前面的嬷嬷看了眼司马香,偏头对管家说话,态度微微有些傲慢。 “是的。”管家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 嬷嬷从头到脚打量了司马香一番,确定是司马香无误以后,偏头朝其他几个同来的嬷嬷点了点头,然后对司马香道,“司马姑娘,宫中贵人有请,请您随我们走一趟。” “不知是宫中哪位贵人召见?”司马香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朝嬷嬷略略一福,“还请嬷嬷明示。” “宫中贵人的名讳,其实我等卑贱之人能说的,”嬷嬷皮笑肉不笑道,“待姑娘进宫见到后,便知道了。” 司马香皱了皱眉,不过是宫中的嬷嬷,竟如此毫无顾忌的到世家带人走,这未免也太不给司马家颜面了些。她看了眼低眉顺眼的管家,又看了眼毫无动静的主院方向,心底咯噔一声。 难道是老爷子与大伯母都同意了? “宫中贵人召见,乃是臣女的荣幸,”司马香笑着道,“还请嬷嬷稍带片刻,等臣女去给家中长辈行礼后再随诸位进宫可好?” “三姑娘,太太说了,宫中贵人的事情不可耽搁,”管家朝司马香拱手道,“家中这些俗礼就不重要了。” “我明白了。”司马香面上的笑意如常,但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微微的发着抖。 来接司马香的马车十分的华丽,马车两旁还有护卫开道,便是县君的车驾也莫过如此了。 “姑娘,难道是皇上……”跟随司马香一起上马车的宝梅见马车如此精致,忍不住道,“这马车好漂亮。” 听到宝梅这话,司马香心中一动,忆起当今陛下那张俊美的脸庞,脸颊染上几丝红晕。 司马家正房中,郑氏听完管家的汇报,叹口气道:“我知道了。” 前些日子女儿传信回来,让她多多注意司马香后,她就对司马香更加戒备起来。刚才宫里突然来了人,说司马香可能犯了事,要带她进宫审问,她只略略一想,便同意了。 现在冷静下来,她心里又有些后悔,若是司马香真是翻了大错,到时候连累司马家怎么办?若是她暂时拖着不让人把司马香带走,也许他们还有时间处理一下首尾,现在这样只能处于被动状态了。 “大嫂不必考虑太多,”坐在她下首的司马家二太太孙氏道,“陛下圣明,定不会连累无关之人的。” “惟愿如此了,”郑氏揉了揉额际,“还要让人去三叔那里走一趟,香丫头从我们这被带走,我们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一回事,日子是越发的不顺了。 孙氏闻言在心中冷笑,司马跃这会儿哪有心思管司马香这个女儿,他整日流连秦楼楚馆风月之地,只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知道二弟妹对三房心有芥蒂,所以郑氏不好在孙氏面前多提三房,而是谈起别的事情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司马香被宫里人带走那一刻,她心里是隐隐松了一口气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对司马香这个晚辈,就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马车一路直行,半路上从来没有停下过。听着外面踏踏的马蹄声,司马香有些好奇,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到宫门吗? 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再前行一段路后,她察觉到四周安静了不少,她想掀帘子去看,却又怕犯了忌讳,只好把这股冲动压了下来。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她听到外满传来一个尖细的太监声音。 “司马姑娘,请下马车。” 太监?她心头一动,难道真的是皇上…… 手心轻颤,她掀开帘子,就看到对面站着的俊美青年以及他身后肃立的太监与护卫。 她忙走下马车,朝晋鞅盈盈一拜:“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晋鞅低头看向福身站在屋檐外的女人,她身姿曼妙,肤色赛雪,因为低着头,还露出了漂亮的脖颈,这是一个能让很多男人动心的尤物。 轻轻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晋鞅略抬了抬手,原本躬身站在司马香身后的几个嬷嬷突然上前,捂的捂住,抓的抓胳膊,把她拖进旁边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宫殿中。 “呜!”司马香惊恐的睁大眼,挣扎着往晋鞅站着的方向看去,只见这个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就像是毫无活气的冰雕,冰寒刺人。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袖。 何明当即变了脸,想要去推开司马香,就见翩翩如玉的陛下,竟然把司马香踹开了。 他当时就呆住,眼睁睁的看着司马香被太监嬷嬷们扣住,都还没反应过来。 司马香挣扎得更加厉害,可是这次押着她的嬷嬷与太监格外小心,让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挣脱不了半分。 恐惧犹如漫天的潮水向她袭来,她从未像此刻般害怕,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荣耀,通通化作烟云。 大开的宫门就像是巨兽的血盆大口,当她被拖进去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性命似乎也被这座黑暗的宫殿吞噬了。 “司马姑娘,得罪了。”几个嬷嬷把她推进一个牢房中,然后锁上了牢门。 “你们要干什么?”司马香扑到门口,拉扯着铜锁,铜锁纹丝不动,反而是她的手被勒得通红,“放我出去。” “司马姑娘,进了这个地方,还是安静些比较好,”何明走到她的牢房外,“陛下喜静,您若是再吵下去,咱家就只能割了您的舌头了。” 司马香闻言一怔,满脸惊惶的看着何明,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道:“我乃是世家贵女,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这个地方又闷又热,还带着股霉腥臭味,四周没有窗户,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何明闻言面露讽笑,阴阳怪气道:“咱家可没见过连亲生母亲都敢下手的世家贵女,司马小姐可真是让咱家开了眼界。” “你胡说什么?”司马香怒道,“何公公,即使您是御前近侍,也不能如此含血喷人。” 何明见她满脸愤怒,一脸被冤枉的模样,摇头感慨道:“司马小姐这心思若放在正道上,定是个做大事的人。”心够狠,够果决,只可惜这个狠她用在了亲人身上。 司马香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何明知道多少,或者说是皇上知道了多少。 “司马小姐也不用在咱家面前争辩这些,是非曲直,陛下心中早有数,就连你扔到废井中的绣鞋,也有人替你找了回来,司马小姐可要看一眼?”何明笑呵呵道,“只是上面沾了血迹,瞧着没有往日鲜亮了。” “不是我!”司马香咬牙道,“我去的时候,我母亲已经自杀了。” “咱家早就说过了,司马小姐不必跟咱家解释这些,咱家对您这些行为不敢兴趣,”何明笑容渐渐散开,变得严肃起来,“只是你欲勾结外敌,陷害皇后娘娘一事,咱家就不得不管了。” “何公公的话,我听不明白。”司马香突然抬头看着何明身后,双眼也染上了点点光彩。 何明回头一看,见陛下过来,忙躬身退到一边,然后与其他太监替晋鞅搭好桌子板凳,连热茶也奉了上来。 司马香炙热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起来,她靠着门,缓缓滑跪在地上:“臣女司马香,见过陛下。” 晋鞅拿着香包放在鼻尖,香包上绣着一个福字,绣工不太好,不过荷包中淡淡的薄荷香却很提神。 何明一眼便认出,这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兴致来了,给陛下绣的。这么小一个香包,绣了整整一个月,偏偏陛下还当个稀罕物似的,整日挂在身上,有事没事还拿出来闻一闻,闹得不知情的人都以为陛下对香包审美怪异了。 晋鞅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司马香,也没有叫起,他把香包塞进怀里,转头对何明道,“司马家那边怎么说?” “回皇上,司马家说了,司马家三姑娘病重,不可见外客。”何明小声道,“司马大人还想进宫请罪,不过被奴婢拦下了。” “嗯。”晋鞅点了点头,“他们还知道好歹。” 司马鸿虽然野心勃勃,但是绝对不会干出通敌卖国之事,所以在知道司马香竟然与祁连暗中勾结时,若不是何明手快扶住了他,只怕他会当着何明的面跪了下来。 司马一族传承几百年,虽然每一代都有纨绔无能之辈,但是绝对没有卖国贼,也做不出卖国之事。国内再争再抢,那是自家人的事,若是勾结外敌,那就超过司马一族的行事底线了。 也正因为这样,司马鸿才同意让皇室带走司马香,甚至还对晋鞅心生感激,若此事闹大,不管最后他们大房会不会受连累,但是他们司马一族必会斯文扫地,再不能维持一等世家的荣耀。 何明笑着附和应是,转头看司马香的眼神,与看一个死人无异。 司马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已经被家族放弃,她被皇帝关押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牢中,而在外人眼里却是她重病休养在家。 想清楚这点,她哑声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然后对陛下道:“陛下好手段,拿捏住司马家一个把柄不说,还让司马家承了你的大恩,不愧是天子,心思就比别人多一窍。” 就算她的事情闹出来,皇帝也不能把司马家全部扳倒,还有可能引起司马家的反弹。反倒不如现在这样,拿捏住司马家的软肋,一点点蚕食司马家的势力,让司马家成为没牙的老虎,最终成为只能对皇家摇尾巴的狗。 可即使是这样,至少司马家几百年的清名保住了,而司马子孙若是争气,一样能得皇室重用,青史留名。唯有她成了唯一的牺牲品,只怕到死,也会不明不白。 晋鞅皱了皱眉,不打算跟司马香争辩,于是不耐的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我真后悔当年因为一时心软,没有让顾如玖也死在马场上!”司马香冷笑道,“若不是她,我也不会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晋鞅脚步一顿,回头看着牢中的女人,冷声道:“你走的每一步,都是你自己选的,与别人何干?” “呵,”得知自己获救无望,司马香愤怒早已经超过恐惧,她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因为自己提起了顾如玖便停下了脚步,心里的嫉恨犹如野火燎原般越烧越旺盛,“当年若不是李家那位公子拖住她说了一会儿话,耽搁了我的计划,哪还有她今日。” “你这心思歹毒的贱人,皇后娘娘当年与你又有何怨,你要如此算计她?!”何明骂道,“你自己心如蛇蝎,反倒怨起别人比你好,这是何等道理?” “道理?”司马香瞪大眼睛看向何明,就像是看一个傻子,“这世间本没有道理可讲,我出身世家,都说我才貌双绝,可是这有什么用,在我父母看来,我就是一个随时可以为了家牺牲的联姻物品。我哥跟我同父同母,他是家中掌心宝,而我是牺牲品,你说公平吗?” “若是连我自己都不狠心对自己好一些,还有谁对我好,还有谁为我打算?”司马香脸上露出一丝笑,“司马丽与李楚柔命好,不也是死在了我的手里么?所以与其讲道理,不如靠自己手段。” 何明心底一寒,一个能对自己家人下手的女人,这心狠的程度,连他都不及。他心思再多,手段再狠,但对父母,对兄弟,还是留有一片温情的。 “都是世家姑娘,凭什么顾如玖就能比我过得舒心?”司马香面上嫉恨之色更浓,“看到她笑得天真无邪,万事不愁的样子,我的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对她另眼相待?”司马香突然看向晋鞅,“我比她漂亮,比她有才华,为什么你们偏偏就喜欢她?” 她竭斯底里,满脸扭曲,眼中满是嫉恨与戾气。 “在朕眼里,久久比天下所有女人都漂亮就足够了,”晋鞅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你与她没有可比之处。” “至少,她不会见别人过得比她好,便想要了别人的命。” “那是因为她没过我这种日子,”司马香冷笑,“她若是我,只怕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晋鞅皱了皱眉,半晌才道:“把你与朕的皇后相提并论,便是对她的侮辱。”说完,他再不愿多看司马香一眼,转身便走。 司马香犹如雷击,怔怔的看着皇帝的背影,内心有个声音在咆哮,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若她能生活在顾如玖那样的环境中,定也能像顾如玖那般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这一切难道是她愿意的吗? 等皇上走后,何明嫌恶的对旁边太监道:“把司马小姐所作所为记录下来,送到司马鸿与司马鹏那里,让他们见一见司马家姑娘的教养。” 司马香靠着牢门坐着,听到何明这些话,嗤嗤笑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又何惧别人怎么看我。” “司马小姐想多了,”何明皮笑肉不笑道,“您可不能死,这太平盛世,怎能轻言生死呢?” 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死了呢? “司马小姐神志不清,赏十鞭帮她醒一醒神,”何明扯着嘴角道,“司马小姐,记得下次不要随意提及皇后娘娘名讳,尊别有别,别乱了规矩。” 尊卑有别?司马香恨恨的看着何明,迎接她的却是痛入骨髓的鞭刑。 却说司马家三房老爷子司马鹏当日突然口吐鲜血昏阙,三房的下人四处寻找司马跃,最后在一家风月楼里找到醉醺醺的司马跃。 等司马跃醒了酒时,司马鹏已经苏醒过来,守着他的是大房与二房的人。 见到儿子进来,司马鹏喘着气让屋里伺候的下人退下,然后才拿出了那封从宫里送出来的信,看了眼同信一起被送回三房的宝梅,对儿子道,“你也看看这封信吧。” 司马趾见大房与二房的人神情都格外难看,尤其是二嫂双目赤红,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仇人,于是忐忑不安的接过了父亲递来的信。 一封信还未看完,他就跪在了司马鹏的床前,涕泪不止道:“父亲,是儿子教女不严,酿成此等大祸。” 孙氏再也忍不住,向前抓住司马跃便撕打起来,司马趵见发妻如此,红着眼眶坐着不动,竟是任由发妻对自己的堂弟又骂又打。 “行了,”司马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指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司马跃道,“别扰了你们三叔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说按,他叹息一声,“我也老了,该致仕了。” “父亲!”司马趾红着眼眶扶住司马鸿,四十好几的男人,竟是哭得无法自抑。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陷入凄惨的氛围中。 紫宸殿中,顾如玖靠近晋鞅,还没开口说话,脸上的笑容先沉了下来。 “陛下身上,哪来的女儿香?” 这种香,可是世家贵女才用得起的稀罕香料。 第64章 在旁边伺候的白贤、秋罗等人,听到皇后娘娘突然口出妒言,吓得立刻跪了下来。 皇上再爱重皇后娘娘,可并不代表他能接受皇后娘娘的责问。白贤虽然不是真正的男人,但是对男人脾性还是了解的,大多的男人在女人问这种问题时,都会心生怒意,甚至勃然大怒,更何况皇后娘娘问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整个屋子里一片死寂,秋罗担心皇后娘娘被皇上责罚,又不敢抬头,犹豫片刻还是咬牙偷偷看了过去,若是皇上要对娘娘动手,她好歹还能拦一拦。 哪知道她抬眼看去,看到的不是皇上盛怒的脸,而是自家娘娘捏在皇上脸颊上,白白嫩嫩的手,她腿一软,噗通一下来了个五体投地。 “嘶,轻点轻点,”晋鞅低着头,捂住顾如玖捏在自己脸上的手,讨好的笑道,“久久,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嗯?”顾如玖挑眉,松开晋鞅的脸,走到贵妃椅上坐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妾愿洗耳恭听。” 听到久久连“妾”这个自称都出来了,晋鞅背脊一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椅子上坐下,陪着笑脸道,“这事只是个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他可是半点都没有闻到,哪有什么香味? 跪在旁边的白贤长长舒出一口气,看来这事只要陛下说清楚了,也就不会闹出什么矛盾来。 只是这是不是有些……夫纲不振?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后娘娘斜睨着陛下,而陛下满脸都是讨好的笑意,顿时没眼再看,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被陛下杀人灭口。 “陛下不知道女人对自己的男人,有天生最敏感的直觉吗?”顾如玖知道晋鞅的习惯,衣服不喜欢用香,若是身上带了什么香味,那也是从她身上沾染上的。作为世家贵女,对香这块就算谈不上精通,也是十分的了解,只要沾上一点点,她都能闻出来。 听到“自己的男人”五个字,晋鞅脸上的笑意更浓,起身往顾如玖身边凑,却被她推开。 “去换衣服,一身乱七八糟的味道,臭死了。”顾如玖戳着他的腰,神情略有些缓和。 不管这个香味是怎么染上的,但是从晋鞅的表情上看,应该不是跟其他女人有染,这点分辨能力她还是有的。 “好好好,我这就去换。”晋鞅连连点头,转身就去厢房沐浴更衣。 白贤等几个贴身伺候的太监立刻跟上,忙不迭的跟着伺候。 第41章 紫宸殿厢房有一个浴池,是大丰某代喜好泡澡的皇帝修建,这个浴池以白玉为底,热水不断,是个极其舒适的洗澡之地。 陛下登基后,对这些奢靡享受都不太感兴趣,所以这个浴池一直很少使用,专门负责这个浴池的宫女太监们也渐渐的在乾坤宫失去了地位。直到皇后娘娘嫁进宫,皇上似乎突然发现了这个浴池的妙处,这些太监宫女才有了正经的差事干。 晋鞅从浴池走出来,擦干全身换上新的衣服,然后走到大大的落地铜镜前,整理着衣襟,自从他大婚过后,便没有再用宫女贴身伺候。 “陛下,这个衣服……”白贤抱着晋鞅换下来的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晋鞅走到白贤面前,从一堆衣服里面把薄荷香包拿出来,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道:“扔了。” “是。”白贤心下想,果然如此。 顾如玖见晋鞅披散着头发走进来,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叫秋罗拿来一把檀木梳,然后走到软榻上坐下,给他头皮活血,“有话本曾言,佳人一顾倾人城,我原以为是笑话,但是看到陛下以后,我才相信了这句话。” 晋鞅顺势躺下,把头搁在她的大腿上:“能倾你的心就好。” 顾如玖低头看着他认真的双眼,放下檀木梳笑了笑,用食指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别以为你说了这些,我就放过你。老实交代,回来前遇到谁了?” 太阳穴上不轻不重的力度,让晋鞅舒服的闭上眼睛:“我让人把司马香关起来了。” “什么?”顾如玖有些惊讶,按捏了手停顿了片刻才继续,“你抓她做什么?”她虽然恨司马家三房,但是也没打算报复无辜的司马香。 “她做的事可不少,刚才不小心让她抓住了袖子,所以染上了些味道,”晋鞅睁开眼,坐起身拍着自己的大腿对顾如玖道,“来,躺下,我也帮你按一按。” 见他这么热情,顾如玖取下自己绾发的发簪,任由一头青丝倾泻而下,然后靠在晋鞅的腿上,“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能做什么事?” “还记得几年前马场上发生的那件意外吗?”晋鞅调整好坐姿,让顾如玖靠得更加舒适一些,“这事是司马家三房的夫人跟她一起谋划的。” 顾如玖闻言愣住,半晌才道:“可是受害的还有二房的姑娘,他们……” “二房的姑娘是我正经的表妹,”晋鞅不轻不淡道,“他们家想要把姑娘送进宫,最先想除去的,自然是我这个表妹。” “她们母女二人是疯了吗?”顾如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皇后之位,竟然连亲人都能下手,这究竟是图什么?世家总所以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家族内部团结,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哪还谈什么世家? “这件事李家知道吗?”顾如玖皱眉,对司马香母女的行为实在无法苟同。 “知不知道又如何?”晋鞅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李家既然选择了沉默,李家那位姑娘怎么死的,对他们来说,就不那么重要了。” 顾如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我们顾家不能成为一流世家,可能就是不如他们能忍,也不如他们舍得牺牲。” “我觉得岳家很好,”晋鞅笑了笑,“至少活得像个人。” 顾如玖想起父母平日待自己的好,跟了笑开。 见她心情好起来,晋鞅才继续道:“司马家这个姑娘犯下的恶事,还不止这一点,她与祁连勾结,还有目睹生母自杀却不相救,这一桩一件说起来,连我都有些心寒。” “自杀”顾如玖怔忪道,“难怪司马家没把三房太太葬入祖坟,还匆匆下葬,原来是因为她自杀。” 在当下所有人思想里,自杀的人死后会成为天不收地不管的孤魂,若是葬入祖坟,就会坏了祖坟的风水,影响子孙后代的运势。 顾如玖摇了摇头,“司马香如此聪慧之人,竟然做出这种糊涂事。”与别国的丞相勾结,轻则砍头,重则连累满门,这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做出这种事情? “聪明?”晋鞅笑了笑,不置可否。 因为涉及到与高罗勾结的事情,顾如玖不打算再多问,哪知道晋鞅再度开口了。 “司马香被关在是私牢里,外面人还不知道她被关押起来,你若是想见她,就让何明带你过去。”晋鞅沉默片刻,“只是这个人心思歹毒,你千万不要靠近她。” “我去见她干什么?”顾如玖闭上眼,“教子无方的是她父母,害死大嫂的是她兄长,她犯了错,自然当罚。她过得再不好,我也不会因此而高兴,不如不见。” 听到这个说法,晋鞅愣了愣,随即笑着道:“你说得对,不过她确实与你有旧怨。” “为什么?”顾如玖不解道,“难道因为我在泰和别宫时赛马赢了她?” 晋鞅笑着摇头,把当年马场发生的所有事都讲给了顾如玖,“当时若不是李怀谷叫住了你说话,你的马经过花丛时,就会被惊马。可是因为你耽搁了很久的时间,还没经过那个地方时,司马家与李家姑娘就出事了,这个计划只能被迫取消。” 说到这,晋鞅叹息道:“我对李家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唯有这一点,我对李怀谷心生感激。” 顾如玖是完全无法理解司马香了,这种完全见不得别人好,嫉妒成狂,恨不得让人死的心态,已经不属于正常人思想范畴了。 沉默片刻,她叹口气道:“我们先用饭,别为了这种事影响心情。” “好。”晋鞅原本是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久久的,可是久久察觉到他身上的香味不对,他又不想撒谎哄骗她,所以只能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让他庆幸的是,久久并没有对他这种行为有什么不满。 冷宫私牢中,司马香看也不看放在牢门口的饭食,靠着墙壁发呆。没有人搭理她,也没有人呵斥她,若不是受过鞭刑的后背传来刺骨的疼,她几乎要以为,这只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 突然,她听到一个黑暗角落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双腿,她听说黑暗的地方,往往会有老鼠蛇以及各种虫蚁出现。 “看来这个皇帝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这个时候,黑暗角落里突然传出一个人声,对方咳嗽几声后道,“这般美人说关就关,说打就打,真是让人可惜。” “是你?!”司马香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面色大变,她望向那个黑暗的角落,可是那里半点光线也没有,她什么也看不见,“是你出卖我?” 祁连看着火把照亮的地方,嘲讽笑道:“当今皇帝想知道你做了什么,还需要我出卖?他可是能把我从高罗国无声无息带进这个地方的人,你看有谁怀疑过是他做的?” 司马香面色黯淡下来,难道当今皇帝有自己的暗探?若真是如此,满朝的官员…… 越想越觉得可怕,司马香突然又笑了起来,满朝上下世家贵族自诩高贵,可是却被皇家玩弄在股掌之间,看来世家的荣光,终将过去了。 “你自己技不如人,又能怪谁?”司马香冷笑,“只恨我当时一时贪心,选择了与你合作。”如果她没有决定与祁连合作,也许几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这样的女人真是……”祁连摇了摇头,“空有美貌与才华,可惜却心术不正,难怪晋鞅那样的皇帝看不上你。” “闭嘴!”提起不堪往事,司马香怒道,“你比我好到哪儿去。” “我是比你好不到哪去,”祁连嗤笑道,“但我至少不会见别人比我过得好,就会要人的命。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区别,我还是一个人,而你却已经是个疯子。” 司马香闻言,只是哑着嗓音笑,像是在取笑祁连五十步笑百步,又像是在笑自己。 司马香被关入私牢的第三日,正是大朝会的日子,文武百官皆正装上朝,商议朝中大事。 因两年风调雨顺,不像先帝在时天灾人祸不断,所以大事没有,小事上大家也可以吵吵,比如现在,大家争执的重点仍旧在魏亭跟赵进一事上。 不过最让武官们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司马一系的官员今天似乎格外的低调,听到他们骂魏亭也不怎么辩驳,偶有站出来说话的,也只是为了撇清自己,大有任由魏亭自生自灭之势。 对方这种反应,让武将们有些发懵,忍不住怀疑,这些狡诈的文官又想玩什么花样? 在朝会快结束时,一件更大的事情发生了,这让武将们再度傻眼。 什么,司马鸿竟然称病致仕? 司马鸿可是司马一系的领头羊,他若是致仕,下面的人岂不是要乱套?而且以司马家现在的状态,司马鸿就算要致仕,也不该是现在呀? 别说其他人,就连李光吉与张仲瀚也大吃一惊,因为司马鸿此举实在有些不正常,司马家的后辈羽翼未丰,司马鸿这个顶梁柱先撤了,那子孙后辈又该怎么办? 司马鸿致仕,晋鞅自然没有当朝答应,而是勉励一番,表明朝中不能失去如此良臣。 于是大家明白过来,原来司马鸿这是以退为进,实际上并不是想甩手不干呀。 不过很快司马鸿用实际行动打了他们的脸,因为他再三表示自己年迈无力,恐辜负皇帝厚望,痛哭流涕,大有皇帝不答应他致仕,他就跪地不起的架势。 晋鞅再三挽留,见司马鸿实在下定了决定,只好无奈同意了。随后还给了他孙子司马邶一个轻车都尉的爵位。 轻车都尉这个勋爵虽然没什么用处,也不能世袭,但好歹也是仅次于三品男爵的勋官,多多少少也算是对司马家的一个安慰,至少把司马鸿的面子给保住了。 司马鸿听到皇上给了孙子一个轻车都尉爵位后,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朝晋鞅行了一个大礼:“微臣,谢皇上。” 此次他致仕虽是无奈之举,但至少保住了全家。皇上愿意给长孙一个轻车都尉,也就表明这次的事情,他暂时不会追究了。或者说,只要司马家识趣,皇上就会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司马一系的官员今天如此低调,原来是老大不干了。这么一想,他们又觉得这些人有些可怜,跟着司马家跑前跑后,结果司马家说退就退,让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不是坑人嘛,以后谁还敢跟着司马家的人混? 不管别人怎么想,司马鸿退了就是退了,别人满意不满意都不再重要,踏出朝堂大门的那一瞬间,向来精神饱满的他,仿佛突然失去了活力,老态龙钟,步履不稳。 就连与司马鸿不太对付的李光吉,见到他这副模样,也没了上前取笑的心思,都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了,万一被他一句话刺激出毛病,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张仲瀚想的却是前段时间司马鸿跟他提起的林妃谋害皇子一案,现在司马鸿致仕,恐怕这件事将不会再提。 不知当时司马鸿突然提起此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原本依附司马家的官员们此时心中早已经惊惶不安,他们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司马鸿突然致仕,肯定内里是有什么原因的,所以他们才会忐忑不安。 做官的难免会多想,万一皇上因为他们依附司马家而厌弃他们怎么办,万一司马家犯的错太大,他们也受牵连怎么办? 静安宫中,孙太妃听到司马鸿致仕以后,当即便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她死死的盯着传话的太监:“你说什么?” “太妃娘娘,司马大人致仕了。”太监咽了咽口水,“皇上赐了司马公子轻车都尉。” “轻车都尉?!”孙太妃嘲讽一笑,这种没什么用处的爵位,在京城这种地方有什么用? 司马家是她计划中重要的一环,现在司马家退了回去,她后面的计划又该怎么进行? “我知道了。”孙太妃摆了摆手,无力的示意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 她的每一步计划几乎都要出现意外,这是老天在警示她,还是帝后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她的计划从未告诉过别人,帝后又从何而知? 越想越觉得这是天意,孙太妃心里就更加烦躁了。如果这是天意,她算计这么多,还有什么用? “太后娘娘,司马鸿致仕了。”刘姑姑接过太后手里的香,插进香炉中,朝三清尊像拜了拜,转身对太后道,“奴婢还听说,司马家三房的那个姑娘病重,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那个叫司马香的丫头?”周太后对司马香有些印象,她摇了摇头,“这些事自有皇上与久久操心,你以后不必再告诉我了。” “您……”刘姑姑面色微变。 “皇上是个胸有沟壑的明君,不需要有人看着对他指手画脚,”周太后看着神龛上三清既慈和又威严的容颜,“哀家算计了大半辈子,日后只需要清清静静过日子就好。” “奴婢……明白了。”刘姑姑屈了屈膝,行了一礼。 她再度朝三清尊像行礼,惟愿皇上与皇后孝顺忠厚,待太后娘娘一如以往,别让太后娘娘寒了心。 司马鸿致仕后,朝堂上很快就有几次人员调动,不过这些都不是特别显眼的职位,倒也没有引来百官的反对。 比如说鸿胪寺少卿顾之瑀调任户部,任户部侍郎一职。鸿胪寺少卿与户部侍郎虽都是三品,但却是看似平调实则明升。进了六部任侍郎,才有机会往上升。 皇后的大哥在户部,二哥为龙禁卫统领,一人为皇帝的钱袋子办事,一人为皇帝的安全办事,一内一外,可见皇帝对顾家有重用之意。 想到这,大家不得不承认顾长龄就是一只老狐狸,急流勇退为儿孙铺好了路,还免了皇帝的猜忌,这是多好的一步棋。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皇后有手段,能把皇帝的心笼络住,才让皇帝愿意用顾家兄弟。 与风光的顾家一比,司马家就显得苦逼许多了。 京城里职位变换,某些地方官员也受到动荡,有人被明升暗降,有些人实打实的升了职,还有些人从地方官员变成了京官。 比如说锦州刺史,在诚王病逝后,就掌管着锦州一地,现在更是走了狗屎运,被升任为太仆寺卿。太仆寺卿虽然不算是重要职位,但好歹是替帝王皇后等贵人安排车马,对于锦州刺史这种小官来说,已经算是一飞冲天了。 接到京城调令以后,锦州刺史田恩光喜极而泣,庆幸当初听了女儿的意思,暗中在陛下进京一事上帮了把手,不然哪会有他的今日? 想到这,他对前几日和离归家的女儿也满意起来,喜滋滋的拿着调令去了后院,准备告诉妻女儿子这件大喜事。 京城职位的调动,让大家无暇他顾,所以当司马家三房的姑娘病亡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人关注。 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死了连丧仪都不能弄得太大,因为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乃是不孝,所以在旁人看来,死了也就死了。 唯有钱家唏嘘了一声,可惜自家看重的儿媳妇就这么没了。不过明面上却不敢让人知道他们家曾有意求娶司马香,万一被有心人说成他们家孩子克妻,影响孩子说亲,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第65章 “娘娘,小心台阶。”何明提着灯笼,照亮着前方的道路,顾如玖闻到里面传来一股酸臭味,拿出手帕捂着了鼻子。 不过里面比她预想中要干净很多,没有满地乱流的污水,也没有随处飞舞的蚊虫。又往里走了几步,她便看到了满面脏污,衣衫破旧的司马香。 在她记忆里,司马香是个极其美貌的女子,乍然看到这么一个狼狈至极,几乎看不出原貌的人,她几乎愣了一下。 屋里十分闷热,味道也不好闻,不用想就知道被暗无天日的关在这里,对于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姐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没有带贴身的宫女过来,也是不想让她们看到这些。跟她一起进来的白贤上前用扇子替她扇着风,小声道:“娘娘,牢内闷热,您不要待久了。” “难怪今天一早就有人开始收拾这个牢房,原来是你这位贵人要来,”司马香在看到顾如玖的第一眼时,内心满是难堪。可是当她看到对方华服美饰,众星拱月的坐在精致的小桌上,有人打扇,有人捧壶,还有人端着香炉过来,她心里的难堪就化为了无尽的恨意,“我们家变成这个样子,你终于满意了?” “你们家变成这样,与我无关。”顾如玖突然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有些没意思,或许她内心深处,是带着负面思想的,或者说她实际上对司马香有这样的下场是,是没有同情的。 得知对方曾经想要算计自己的性命,她这负面的情绪终于延伸出来,让她起了“看她落得什么下场”的心思。 可是当她真正的看到人,看到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状若癫狂毫无理智的模样,她才觉得这一切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一个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人,看与不看,也都那样,她甚至没有觉得这有多解恨。 看到顾如玖那双平静的双眼,司马香突然变得平静,她呆呆的抱膝坐在墙角,半晌才道:“你来是想看我有多狼狈吗?” “原本是这样的,”顾如玖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可是见到你后,我觉得自己不该来。” “你怎么能不来,”司马香冷笑一声,“皇帝把我关押在这里,不就是想借着我来讨好你?你若是不来,他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顾如玖没有反驳她这个话,而是道:“对,我不想他浪费我一番心意,所以我来了。有一个人如此待我,我舍不得辜负他。” “即便这个男人心狠手辣,满手鲜血,野心勃勃?”司马香嘲讽的看着坐在桌边的华服美人,“你就没有想过未来某一天,他也会这样对你?” 殿外,晋鞅踏上石阶的脚停了下来,他站在黑暗的门口,看着端坐在烛火旁的女子,竟失去了走近的勇气。 或许,他的内心里,对这份感情还是带着一份小心翼翼。 顾如玖看着司马香,笑着摇了摇头,沉默不言。 “你笑什么?”司马香见到她这种笑,心中满是恼恨,因为这让她有种对方在看她笑话的感觉。 “我在笑你不懂感情,”顾如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开,“一个人对你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有心,你是能够感受得到的。除非,从来没有人对你好过,也从来没有人对你真心过。” “什么真心假意,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司马香嗤笑道,“在利益面前,感情这种东西,往往是最无用的。” 顾如玖歪着头想了想,摇头道:“或许你是对的,但是人生在世,我还是想让自己试着去相信一个人。人生短短几十载,若是一直活在猜忌中,那样太累了。” “你相信错了呢?” “那也只能怪我眼瞎,”顾如玖勾了勾嘴角,“若真有那一天,能追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好的。” 司马香先是一怔,随即大笑道:“他们都说我是疯子,实际上你才是真正的疯子。” 顾如玖安安静静的坐着,任由她疯狂大笑,等她笑得差不多后,才道:“当年初见你,你倚花而坐,美得像是一幅画,那时候我想,司马家的这个姑娘真漂亮,我若是个男儿,定会对这样的姑娘动心。”她站起身,叹口气道,“我没有想到,你我几乎从无交集,而你却想要我的性命。就算我遭了你的算计,可是天下还有别的姑娘,她们或许比你有才华,或许比你美貌,又或是比你过得好,难道你能毁灭所有吗?” “可是谁叫那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你呢?”司马香恍惚忆起,她初见顾如玖那一日,是李家公子姑娘们宴请大家聚会,那时候李楚柔还在,司马丽也在,而她的手上,也没沾染上人命。 那时候她小心翼翼的陪坐在大堂姐身边,看着被几个世家姑娘围绕的顾如玖,心中满是羡慕。 那会儿她是怎么想的? 好像是……若我是她便好了? 司马香缓缓抬头,看着站在烛火下的女人,她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即便不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但是那双犹如会说话的眼睛,已经足够让很多男人为她动心。 她怔怔的捂住脸,早知有今日,她不该听从母亲的话,让自己手中染上献血。 那天晚上,她去母亲的院子,看到已经昏迷的母亲,以及满地的献血,内心曾出现过一丝快意。若不是有这样一个母亲,这样一个窝囊无能的父亲,也许她也能像顾如玖,像大堂姐那般,活得轻轻松松,活得像个人。 她想活得权利,获得高贵的身份,想要脱离这样的家庭,想要像大堂姐这般顺心的活,可是这一切她都没有,全都没有。 放下捂着脸的手,司马香神情平静的看向顾如玖:“这几日我一直在心中诅咒你,恨不得天下最凄惨的事情都能被你遇上。”说到这,她自嘲一笑,“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顾如玖唇角动了动,看着形如枯槁的司马香,转头对后面的太监道:“让人伺候司马姑娘洗漱。” 当司马家传出司马香病逝的消息后,她就知道,宸君不会再让司马香活着了。对方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宸君等着自己来这见司马香一面。 不管往日恩怨如何,至少让对方干干净净的走。 第42章 司马香站起身,走到牢门前,朝着顾如玖缓缓一福:“谢皇后娘娘恩典。” “你……”顾如玖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皇后娘娘!”司马香突然叫住她。 顾如玖回头,看到对方双目灼灼,里面像是藏着一簇火。 “祝皇后娘娘凤翔九天,与陛下反龙凤呈祥,”她缓缓朝顾如玖跪下,“家父懦弱无能,求皇后娘娘保他一命。” 顾如玖停下脚步,半晌后点了点头:“若是他未犯下错事,陛下不会滥杀无辜。” “谢娘娘。”她朝顾如玖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伏地不起。 顾如玖转过头,一步步朝外面走去,身后传来司马香的声音。 “惟愿后世,我再不生在世家之族。” 她脚下一顿,心头微动,却没有往回看。走到半途时,她转头看了眼某个角落里,那里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只是对方躺在地上,背对着大门,看不清是谁。 “皇后娘娘?”何明见顾如玖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把灯笼提得近了些,“可是看不清路?” “走吧。”顾如玖摇了摇头,走出这个又闷又热的地方,她常常呼出一口气,回头看向这座宫殿的牌匾,上书谨行宫三个大字,原本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因为掉了金漆,看起来残破不堪,分外凄凉。 回到紫宸殿,她先去沐浴后,再回到正殿,见晋鞅只穿着里衣正在灯下看着书,便道:“夜里看书伤眼睛,宸君还是早些歇息吧。” 晋鞅闻言乖乖放下书,笑着对顾如玖道:“出水芙蓉,好一幅美人图。” “油嘴滑舌,”顾如玖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夜深了,睡吧。”说完她伸手去拉晋鞅,随意扫了眼被晋鞅放在一边的书。 前几日他不是还说这本书满纸荒唐,胡言乱语吗?怎么这会儿竟捧着看起来了? 见顾如玖视线落在书的上面,晋鞅拦腰抱起她:“走,久久陪我歇息去。” 第二天上午,顾如玖正在书房练习书法时,何明进来道:“娘娘,你昨日见过的姑娘去了。” 她手中的笔轻轻一颤,笔尖在在纸张落下了难看的墨点,“我知道了,好生安葬了吧。” “是。”何明抬眼看向桌面,这张纸上,写着宁静二字,后面的字还没来得及,就被墨点把这幅字给毁了。 真可惜。 “真可惜……”顾如玖放下笔,转身洗了手,“本宫到园子里转一转。” “是。”何明看了眼那张被扔到一边的字,躬身跟了上去。站在旁边的秋罗见状,也跟了出去。 宝绿想要跟上时,顾如玖对她道:“你不必去了,留下来收拾书房吧。” “是。”宝绿面色顿时变白,躬身退后。 初夏上午的阳光,已经十分的刺目,秋罗替顾如玖撑着伞,遮挡着阳光,小声道:“娘娘,宝绿她……”她话未说完,注意到娘娘神情平淡,忙止住了话头:“奴婢越矩了。” 顾如玖摇着手里的扇子,淡淡道:“宝绿很好,只是不适合待在宫里。”当初带宝绿进宫,是因为宝绿性情稳重,现在看起来,宝绿似乎并不太适应宫中的生活。倒是比她年幼一些的秋罗,更得她的心意。 走了一段路,出了一身汗,顾如玖觉得自己心情好了很多,正准备回宫的时候,就遇到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的魏太妃。 “见过皇后娘娘。”魏太妃畏畏缩缩的走到顾如玖面前,朝她行了一个礼。 “魏太妃。”顾如玖回了半礼,她见魏太妃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知道今日不是巧遇,而是魏太妃有意找上了她。 果不其然,两人走进凉亭中没有说上几句话,魏太妃就突然朝她行了一个大礼。 “皇后娘娘,求您救我。” 顾如玖突然想起,几年前她在康泉宫见到魏太妃时,她也曾对太后说过这句话。只是那时候她是为了自己,而这次恐怕是为了别人。 “太妃娘娘,您这是何意?”顾如玖示意让宫女把魏太妃扶了起来,她摇着手里的扇子道,“可是宫中有人怠慢您?” “并非如此,”魏太妃苦笑着道,“本来这种事不该找您的,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求谁了。” 顾如玖低头摸着茶杯不说话,因为魏太妃的要求,她根本答应不了。 魏太妃似乎也知道顾如玖答应她请求的可能不大,不过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祈求,希望顾如玖能够在皇帝面前,为她叔父美言几句。 如今司马家的人突然低调起来,倒是得了一个安慰,可怜她叔父被司马家当做了出头椽子,事情一闹出来,这些人竟各奔东西,再也不管她叔叔如何了。 “太妃娘娘,本宫向来不管前朝之事,今天你恐怕要失望了。”顾如玖歉然道,“这个忙我帮不上。” “娘娘,”魏太妃道,“只要叔父能留得一命,我愿为您效犬马之劳。”叔父待她一直很好,小时候若不是叔父接济,他们一家早就活不下去了,所以现在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想办法保住叔父一命。 顾如玖叹息道:“太妃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我实在无能为力。” “娘娘,”魏太妃急道,当即便说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孙太妃早年与瑞王有私情!” “咣!”顾如玖打翻了手中的茶杯,她面色微变,看了眼四周伺候的宫人,幸好今天自己带的人不多,而且全都是紫宸殿的心腹,不然今天这话传出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何明秋罗等人,早已经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耳朵,没有听到过这句话,这等皇室丑闻,若是传出去一丝半点,那就是给整个皇室抹黑。 “魏太妃,慎言。”顾如玖勉强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这等事情,可不是随便能说的。”她记得瑞王腿有残疾,当年先帝登基后,就去了封地。孙太妃是他去封地以后才进的宫,这两人早年若是有情分,孙太妃又为什么会进宫。 “娘娘,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魏太妃道,“当年瑞王与孙太妃早已经互生情愫,哪知道孙家并不太愿意让孙太妃嫁给瑞王,加之先帝登基后子嗣不封,钦天监的人算出孙太妃八字旺子,先帝就把她纳进了宫。” 抢了自己兄弟喜欢的女子进宫,理由只是因为对方能生孩子,孩子生不出来,便把人扔在一边,先帝这行事作风,实在让人觉得有些恶心。 “这些陈年旧事,你又怎么知道的?”顾如玖看着魏太妃,以魏太妃的年纪与出身,应该不可能知道那些陈年旧事。 “我进宫后,先帝对我十分的宠爱,一日他醉酒后,就跟我提起了这事,”魏太妃苦笑,想起先帝以炫耀的口吻跟她说起自己如何厉害,如何的让自己弟弟痛苦,忍不住就嘲讽道,“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仗着皇上不看重她们,常常欺辱她们。她们出身世家又如何,没有皇上的宠幸,不仍旧被我这个寒门出身的宠妃折腾吗? 听到这话,顾如玖皱了皱眉。 见到她皱眉,魏太妃忙止住了这句话:“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如果我落得这个下场,也怨不得别人。可是我叔父并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求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替他求一求情,保住他一命。” “太妃娘娘,”顾如玖站起身,一字一顿道,“今日之事,你把他们全部忘在脑后,知道吗?” “皇后娘娘,我明白,”魏太妃起身朝她福了福,“我还知道一些秘闻,这些秘闻对您跟皇上一定有用。只要你们愿意放我叔父一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行了。”顾如玖抬起手,深吸了一口气,“这些话我会转达给陛下的,你先回寝宫吧。” 皇子之死,林妃冤案,后宫妃嫔相互倾轧,这一件件一桩桩,祸事的源头就在先帝身上。身为帝王,竟然以抢兄弟心爱女子为荣,这本性得有多恶心,才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两日后,赵进通敌卖国一案查清,赵进乃是被魏亭诬告,晋鞅念在魏亭往日劳苦功高,只夺去了他的乌纱,收回了先帝赐给他的宅子,并没有要他的性命。 其他原本依附司马家的官员见到这个情况,先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全身充满了干净。看来皇上并不打算全部清算司马一系的官员,看来他们日后只要忠君爱民,还是有升迁机会的。 心口上的大山被移走,朝堂上的气氛顿时便好了很多,至少言官们又敢跳出来上蹿下跳了。 言官们向来喜欢好名声,什么忠君爱国,什么不畏强权,只要能有好名声的事情,他们都会插上一脚。当然,这其中也不乏真心为国为民之人。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对于他们这种直谏的行为,都很考验皇帝的耐心。 先帝在位时,因为不爱打理朝政,所以不少言官又是直谏又是以头抢地的,只可惜这种行为对先帝完全没用,他该怎么玩就怎么玩,于是他死后的谥号与庙号,听起来都不太那么像明君的样子。 言官们本以为新帝登基后,必然不像先帝那样了。结果他们只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新帝登基后,确实不像先帝在位时那般昏庸,亲政后更是勤政爱民,颇有建树。 可是这位他不走寻常路啊,言官再跳脚,再以死相逼,这位都不会动怒,反而淡定的看着。等到下次上朝,言官还想再多说,当今就会找出一堆这位言官的黑历史,把他弄得名声扫地,斯文不再。 要说当今不爱听忠臣良言,那也不是,有些时候他还是会积极采纳的。所以这也导致言官们的心情犹如坐云霄飞车,一时好一时坏。 今天言官要直谏的是关于皇后住在紫宸殿这件事,虽然这是皇上的私事,但是在言官看来,皇帝的家事亦是国事,他们说上几句也是无妨。 “陛下,皇后进宫三月有余,至今仍住在紫宸殿中,微臣以为,此举不合祖宗规矩,”言官甲痛心疾首道,“还请皇上不要沉迷于男女之事,让皇后迁出紫宸殿。” 站在他旁边的官员抬头看了看皇上的脸色,默默无言的挪动着小碎步,离这位言官远了一点点。 你说这种事情,没事提出来干什么?没见李相张相都没有开过口吗,你一个小小的言官,是有多想不开,才对陛下的私事指手画脚? 就算你想青史留名,也不该挑着这件事来谏言啊? 难道史书上记载一笔,德隆某年某月,某言官因让皇帝皇后分居而引得皇上大怒,被皇上夺去乌纱帽云云,很光荣? 让后世看了,也只会觉得这言官多半有病,吃饱了撑着闲得慌,才去管这种事。 如果皇上沉迷女色,后宫妃嫔如云,你去谏言,留在史书上也算是个美名。今天这种情况,完全跟沉迷美色是两码事啊。 再说了,你这会儿在朝堂上说得痛快,出去以后也不怕被顾家兄弟套麻袋? “皇后乃一国之母,迁宫不是小事,怎么能轻易搬动?”晋鞅淡淡开口道,“此事朕自有主意,尔等不必再多言。” “皇上……”言官甲不死心道,“大丰从来没有皇后居于紫宸殿的先例,微臣担心这会祸乱朝政啊!” 这话明白点讲就是,我担心皇后野心勃勃,对你的皇位有想法。 全朝文武百官齐齐静默,看着这个言官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傻子。 皇后住在紫宸殿是不合规矩,但话不能这么说啊。 这话说出来,这是瞧不起皇上还是瞧不起满朝文武大臣,皇后住在紫宸殿就能动摇国本,那皇帝得多没本事,才能把皇位都玩丢? 大家再去看皇上脸色,果不其然,已经阴沉如水,似乎这个言官再多说一句,他就要发怒了。 于是众位官员,默默地默默地把头埋了下去。 第66章 “放肆!”晋鞅冷眼看着这个一副正直模样的言官,冷声道,“朕勤政为民,后宫更是没有其他妃嫔,不过是与皇后同居一处,便被你说为沉迷女色,朕看你是为了挑拨朕与皇后的感情,引起帝后感情不合,其心实在可诛。” 晋鞅根本不与这个言官争辩紫宸殿这件事,他站起身面无表情道:“朕看你不是为了朕好,而是想让朕事事顺着你的心意办事。” “微臣惶恐。”言官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早知道皇上有这个反应,他今天绝对不会站出来说这件事。 前几日他听人说,皇上待皇后只是面上的情分,状似深情,实际上不过是想借用这些举动麻痹太后与顾家,好坐稳江山。他这个时候站出来,也是为了钻这个空子,哪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与他预想中的完全相反。 想要借此机会讨好皇上,并且名留青史,哪知道自己走了一步臭棋,别说名留青史,只怕连官职都保不住,要想起复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朕需要的是为国为民的好官,而不是整日盯着朕后宫的人,”晋鞅瞥了一眼这个言官,“革去职位,永不起复。” 言官听到这话,咬了咬牙,梗着一口气拼了:“陛下,微臣此举也只是为了天下万民,请陛下明鉴,难道您忘了东宁之乱吗?!” 大卫朝时期,东宁帝十分宠爱皇后,让皇后母族权倾朝野。东宁帝驾崩后,皇后突然发作,不仅派兵把所有皇子都关押起来,并且还头戴皇冠,登上御座,让满朝文武官员对她三呼万岁。 皇后登基为帝,史称玄安帝,执政二十余年,励精图治,让大卫朝四海升平,八方来朝,从百姓的角度来看,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 但是后世的文人对她褒贬不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是一个女人,一个登上皇位,还敢纳面首的皇帝,很多人认为她这是对东宁帝不忠,为女人之耻。但也有部分文人认为,她是女中豪杰,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中,也能被称为英明之主。 但是不管后世人怎么看待她,玄安帝让后世很多皇帝对皇后都有防备之心,这就是为了避免他们自己走上东宁帝的老路,戴上无数顶名留青史的绿帽子。 玄安帝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为帝者,皆有三宫六院,朕虽为女子,然亦为帝君,又岂能与先辈们有异?” 也正因为这句话,让玄安帝被后世不少文人骂了几百年,但这些文人骂得再厉害,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玄安帝在位时,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们,也都老老实实跪在玄安帝的御座下,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句万岁。 现在文官这句话,几乎是明晃晃的在说,当今皇后有可能成为玄安帝第二。 这种耸人听闻的话一出口,满朝皆变了脸色,而晋鞅的脸,也完完全全的沉了下去。 “陛下,微臣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顾之瑀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他看了眼那个文官,“蒋大人如此诬陷皇后娘娘,诬陷微臣一家,微臣万万不敢担此罪名,请陛下明察。” 说完,他取下头顶上的乌纱帽,伏地跪下:“微臣以及家人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但若因为舍妹成为皇后,就要受如此不白之冤,微臣愿意辞官回家,以示清白。” “顾卿不必如此,”晋鞅走下九级玉阶,来到顾之瑀面前,亲手替他把乌纱戴回头上,“顾家的忠心,朕心中有数,你不必把这等奸邪小人的话放在心上。” “微臣谢陛下信任,”顾之瑀红着眼,哽咽着朝晋鞅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微臣有罪,不该行此举让陛下为难,只是此等滔天大罪微臣一家不敢受,不更受,更不会犯。” “皇后几次三番提出要搬往鸾和宫,是朕把她拦了下来。所以皇后居住紫宸殿乃是朕的意思,与皇后无关。”晋鞅看了眼那个瘫软在地的言官,冷声道,“此人当庭诬陷皇后,诬陷朝廷命官,实在可恨。不仅他此生永不能为官,他的子孙三代也不可录用。” 言官顿时如遭雷劈,呆呆的跪在地上,颤抖着唇角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日后不能为官,倒也罢了,可是子孙三代都不能被录用,这该如何是好? 刚想说求饶的话,哪知道就有禁卫军上来堵住他的嘴,把他拖出了朝堂。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朝堂大门,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时,人已经被扔到了石阶下,四周除了面无表情的禁卫军,便再无别人。 看着高高的汉白玉阶玉阶的尽头,就是朝堂的大门。他手脚并用的朝汉白玉阶爬去,可是手刚触碰到玉阶,一柄刀就拦在了他的面前。 “朝堂重地,不可擅闯。”身穿铠甲的禁卫军眼神冷漠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他呆愣愣的缩回手,很快就有人过来撵他离开,一刻都不让他多留。 他只好站起身,茫然的朝宫外走去,走到半途的时候,突然几个穿着龙禁卫制服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身材魁梧的龙禁卫朝他嗤笑一声:“还以为是个什么忠臣烈士,原来不过是个孬种。” 他怒目而视,发现为首的是个年轻俊秀的青年,对方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看他的眼神却是所有人中最冷的。 “顾统领,就是这个人想害皇后娘娘跟国公府,好在皇上圣明独断,并没有因为他的妖言惑众受影响,”说话的龙禁卫说到这,朝他啧啧几声,“这种人为了搏出位,连脸都不要了。” 原来这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青年竟是皇后娘娘的兄长,他想到自己失去了官职,又得罪了顾家,连子孙都失去了进入朝堂的机会,忍不住一个踉跄,差点摔在龙禁卫们的面前。 见到这个言官如此窝囊的模样,顾存璟冷冷开口道:“我顾家满门上下,对陛下若有半点异心,就天打雷劈,不得好下场。人在做,天在看,若有奸佞残害忠良,必定受到报应。” 言官闻言身体晃了晃,恍恍惚惚的走出皇宫。 说来也巧,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当天晚上京城就下起了雷阵雨,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恐怖的雷雨中。第二天早上大家发现,陷害顾家的那个言官家中门口的牌匾被雷劈了不说,就连院子中活了近百年的柏树也拦腰被劈断,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件事传开后,不少百姓都说,这个蒋大人的行为,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才以雷劈示警呢。 顾国公多好的人啊,当年京城地动,他冒着多大的危险禀报皇上这件事?若不是他,皇上不一定会把先祖给他投的梦当真,自然也就不会让百姓撤离躲避,到时候会死多少百姓? 还有皇后娘娘可是出云真人都夸过有福气的贵人,这样的贵人肯定能够福及百姓,怎么到了蒋大人嘴里,就成了祸事了? 帝后感情深厚不好,难道皇上三宫六院一大堆,沉迷于女色中就好? 这蒋大人心思实在太险恶了,肯定是故意挑拨帝后感情,影响朝政。难怪老天爷都要劈他,劈得好! 这位蒋大人不是想名留青史吗?这下因为诬陷忠良,被老天雷劈示警,他想不名留史册都不行了。只不过不是忠臣良将传,而是在奸佞传中。 或许千百年后,还会有无数人争论,这件事究竟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因为这个官员不得民心,才有人杜撰出这种神鬼之说? 外面传得轰轰烈烈,那个弹劾过皇后的言官终于没脸再在京城待下去,带着妻儿躲到了乡下,再也没脸进入京城。 “昨晚的雷声真吓人,”秋罗捶着自己的肩膀,收拾着房间,对坐在旁边的宝绿道,“你今天不当值,一大早跑我这干什么?” “我……”宝绿看到秋罗耳垂上的耳环,面色微黯,这对耳环是皇后娘娘昨天赏给秋罗的,不仅秋罗得了赏,就连贴身伺候娘娘的几个宫女都得了,唯有她什么都没有。 “我们俩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还吞吞吐吐的?”秋罗叠好被子,见宝绿满脸为难,便道,“再有小半个时辰娘娘就要起身,你再不说我就要走了。” “你别走,”宝绿咬着唇道,“我就是有些害怕。” 秋罗走到她身边坐下,叹气道:“幸好今日听到这话的是我,若是别人听了,你只怕……” “我也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跟谁说好,”宝绿捏着手帕,满脸疲倦,“那日看到娘娘随意的让白贤把杨柳拖下去用刑,我心里就格外害怕。” 秋罗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娘娘她变了,”宝绿手里的帕子被拧成了一根绳,“她还未出嫁时,不是这样的。” “你觉得皇后娘娘应该怎样?”秋罗没好气道,“端庄贤淑,不怒不闹,任由别人算计?” 宝绿看着秋罗脸上带着怒意,怔怔道,“连你也变了。” “不是我变了,而是我看得清现状,”秋罗站起身,表情有些疏离,“在国公府时,娘娘是娇养着的世家贵女,上有父母宠着,下有兄姐护着,她自然可以万事不愁,无忧无虑。可是她现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是陛下的发妻,若还像以往,那只会害了她。” 宝绿皱眉道:“可这并不代表着,可以轻言人生死。” “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人若是犯我,便要让他生不如死,”秋罗整理好自己发辫,“这就是宫中的行事准则,你若是接受不了,就让皇后娘娘放你出宫吧。以你伺候娘娘这些年的情谊,皇后娘娘定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我……” “皇后娘娘快醒了,我走了。”秋罗打断她的话,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43章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皇后娘娘为主,而她为仆,身为仆从,她只要忠于皇后娘娘就好,其他不该她的事情她不会想,不该她做的事情,她不会做。 这些年若不是皇后娘娘,她病重的母亲,体弱的弟弟,早就没了性命,还还能像现在这样,身体健壮,生活富足,弟弟还能读书习字? 她们几个贴身大丫鬟,哪一个没受娘娘的恩惠?若是连最基本的忠诚都做不到,又怎么对得起往日娘娘待她们的好? 走到紫宸殿,秋罗就看到陛下带着白贤等太监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感慨,陛下对娘娘是真的好。 见到她过来,晋鞅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皇后昨夜没有睡好,你们小声些,别扰到皇后休息。” 秋罗朝晋鞅福了福身,往旁边退了一步,她身后的宫女们也跟着往后退了几步,躬身静立恭送皇上离开。 目送着陛下的背影离开,秋罗在心中祈祷,希望陛下待娘娘一直都这么好,永远都不要变。 因为昨晚雷声太大,顾如玖睡得不太安稳,早上起得便晚了一些。洗漱完,看着桌上摆着的早膳,她也没多少胃口,勉强用了一碗粥后,便道:“外面的雨可停了?” “还下着呢,”秋罗上前擦干她的手,小声道,“今儿早上,奴婢听到了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顾如玖拿过秋罗手里的帕子,自己擦了起来。 “听说昨天参你的那个言官,家里被雷劈了,连牌匾都被劈焦了,”说到这,秋罗语气里带着些解恨的味道,“这样胡言乱语的人,被劈也是活该。” 顾如玖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道:“不过是巧合,这等话你日后不要再说了。” “是,”秋罗点头称是,吩咐其他宫女把桌上的餐具都撤了下去,“娘娘,陛下今早离开的时候说,您若是闷了,就去别处转一转。” “我知道了。”顾如玖看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色,打了个哈欠,一点出门的欲望都没有。 半个时辰后,白贤匆匆走了进来,小声道:“皇后娘娘,外面雨快停了,陛下准备出宫,让奴婢来问您,要不要一道出去?” “出宫?”顾如玖来了点精神,放下手里看了半天也没翻动几页的书本,“你让陛下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便过去。” “是。”见皇后娘娘面上露出了喜色,白贤感慨,还是陛下了解皇后娘娘的心思。 御书房中,晋鞅叫来了顾存璟、胡云旗等人,说了自己要带皇后娘娘微服私访的事情。 古往今来历代皇帝,微服私访不是什么奇事,但是带着皇后一起微服私访的却是不多见。 作为二国舅,顾存璟不得不站出来道:“陛下,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主,轻易不得出宫,这恐怕……”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顾卿怎可如此拘泥,”晋鞅道,“皇后未进宫前,常常能与其他好友踏马赏春。如今她嫁给了朕,已经失去了很多自由,总不能连宫门也不能出一步。” 顾存璟顿时无语,你是皇帝你有理。要带就带,他也心疼自家妹子整日都关在宫里,不能自由自在呢。 倒是其他的龙禁卫听到皇上这席话后有些动容,皇上待皇后娘娘,真是情深似海,难怪昨天言官胡言乱语时,皇上会如此生气。 等到皇后过来,龙禁卫看夫妻二人都作普通贵族夫妻般打扮,忍不住再度感慨,难怪陛下如此爱重皇后,这行事风格与皇上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顾存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妹妹,见她不仅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些,于是放下心来。看来妹妹在宫里的生活应该很舒心,不然也不会胖这么大一圈。 一行人出了宫,晋鞅突然兴致来了,就让顾如玖骑在马上,他如同普通丈夫般,牵着缰绳在前面走,时不时还给顾如玖买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这亲密自然的相处方式,让跟在两人身后的龙禁卫有些没眼看。有两位尚未成家的龙禁卫几乎看红了脸,心里对未来的媳妇们也开始充满憧憬。 由此可见,秀恩爱的杀伤力有多大。 “你有没有觉得……”胡云旗凑到顾存璟身边,压了压自己的耳朵,“皇上是这个?” 传言蜀州有很多男人怕老婆,于是便被人取笑为“软耳朵”,胡云旗这个动作,简直活脱脱的在说陛下畏妻。 顾存璟咬紧牙关,对他一字一顿道:“再胡言乱语,小心被皇后娘娘听见。你别忘了过几日,岳母要带着小姨进宫面见皇后。” 胡云旗干咳一声,离得顾存璟远了一些,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绝对不再多话。 顾如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牵着缰绳的晋鞅,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的酒楼突然传出了喧哗声,似乎有人有人起了争执。 她好奇的看了过去,忍不住笑道:“夫君,你看这里。” 晋鞅闻言转头,看到旁边酒楼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鱻鱼楼”三字,于是他也忍不住笑开,“没有想到又到了这。” 几年前他与久久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时,两人都还懵懵懂懂,他把久久当做甜美可爱的师妹,久久把他当做温和仁厚的帝王,彼此间还不懂什么叫男女之情。 转眼几年过去,鱻鱼楼还是那个楼,而他与久久却成了夫妻。 “我们上去坐一坐,”晋鞅把缰绳递给白贤,然后走到马旁,伸手扶着顾如玖下马,“这也算是重游故地了。” “重游故地能这么用吗?”顾如玖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捏了一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回头去看跟在他们身后的龙禁卫。 龙禁卫们齐刷刷的移开视线,看天看地看鱻鱼楼牌匾,但就是不看顾如玖与晋鞅。 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晋鞅牵住她的手,“走。” 其他几个龙禁卫见状,忙上前去打点好包厢,然后避开其他人,引着两人进了包厢。 他们一行人进了包厢后,楼下的大堂还在吵闹,似乎是几个学子在争论当下的时事,只是两边谁也不服谁,所以争吵的声音便大了起来。 顾如玖仔细听了几耳朵,听这些人提到了藩王皇后这些字眼,便不再往下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宫外的茶比不上宫里的味道好,她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抬头见晋鞅,发现他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只是发现她在看他,又恢复笑意。 不一会儿,他们的菜上来了,她听到楼下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就连堂倌都知道欺软怕硬,楼上包厢的贵客刚到,酒菜便匆匆送了上去,我等来了半天,菜也才上了一半。”这人的声音里带着醉意,似乎对社会现状极为不满。 “可怜我等寒窗苦读十余载,竟不如这些生来便高贵的贵人们一星半点,实在可笑!” “梁兄,你醉了。” “梁兄……” 同桌的人怕他引来麻烦,忙上前把他安抚了下来,随即大堂的吵闹声也跟着弱了下来,似乎都害怕得罪楼上包厢的人。 众所周知,鱻鱼楼生意极好,楼上的包厢更是京城某些贵人们专用的,他们若是不来,这些包厢宁可空着,也不会用来待客,可想而知这些人的身份有多高。 他们这些读书人,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不就是想有贵人高中,一朝鱼跃龙门吗?如果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得罪这些人,未来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好在包厢里的贵客肚量好,似乎并没有因为梁生这么几句胡便来追究他们,这让在座的学子们都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他们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醉醺醺的梁生又说话了。 “你们这么劝我,不过是怕楼上的贵人罢了,”梁生愤世嫉俗道,“身为读书人,竟然如今敬畏权贵,还何谈做官为民?” 这话的潜意思似乎是……权贵都不是好东西? 对方的声音实在太大,顾如玖想要装作没有听见都不行。 “还有你们今日处处吹捧顾家,不就是因为他们家出了一个皇后吗?尔等为了前程,竟行此等折腰谄媚之事,实非读书人之道!” 顾如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命犯小人,前面刚走了一个言官,现在又跳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读书人。 顾家招谁惹谁了,躺着也中箭。 第67章 晋鞅沉着脸把手中的茶杯砸在桌子上,发出“嘭”一声响。他带久久来这里是为了重温美好,让久久缓解心情的,现在这个胡说八道的读书人,简直就是败兴。 昨天言官直谏,消息传到内宫后,久久看似不在意,但是他又怎么会看不出,久久还是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心情? 他还未亲政时,太后给他安排了老师,但是这些老师大多心有顾及或者野心勃勃,有人糊弄他,有人刻意讨好他,还有人怕担责任,不敢都说一句,多行一步。这么多老师中,唯有顾长龄把他当真了一个帝王,也当成了一个学生。该恭敬的地方,顾长龄从未失礼,该严厉的时候,顾长龄也没有因为他是帝王,而睁只眼闭只眼。 顾长龄致仕的时候,他是真的不想答应。实际上他也清楚顾长龄做出这个选择是为了什么,为了顾家与久久心安,他只能忍痛答应了对方。两个舅兄也都是有才之辈,只是还缺少阅历,熬一熬资历后,必会成为大丰的良臣。 为帝王者,不能一味的相信别人,但也不能时时活在猜忌中。 “陛下,这个读书人不过是年少轻狂,何必为了他动怒,”顾如玖见他气成这样,自己反而气不起来了,“就算今天没有他说这种话,明日还有其他人说,不被人说的是庸人,便是金银也有人嫌弃它们浑身铜臭,更何况顾家远远不及金银来得动人心。” “你怎可拿自家人跟那等俗物相比?”晋鞅又好气又好笑,转头对坐在邻桌的顾存璟道,“若不是朕当初坚持求娶久久,岳家也不必遭受如此不白之冤,这是朕的不是。” 邻桌的龙禁卫暗暗心惊,陛下这是有多信任顾家,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陛下信任微臣一家,乃是顾家满门的荣幸,岂会是陛下的不是?”顾存璟立刻起身拱手道,“是微臣一家做得还不够好,才会让天下人怀疑。但微臣相信日久见人心,今日他们不信顾家的忠心,明日,后日,只要臣等一家忠心不改,总会有全天下人都相信的一天。” “好,”晋鞅站起身走到顾存璟面前,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道,“这话说得好,朕相信史书上必会留下朕与顾家君臣相得的记载。” “陛下英明!”胡云旗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其他几个龙禁卫虽然慢了一步,但还是很识趣的表示附议,顺便还把皇上的英明与顾家的忠诚都夸了一遍。 且不说顾家压根就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就看皇上对皇后爱重的模样,他们也明白自己该对这事持什么态度。 “把那几个高谈阔论的读书人叫进来,朕想看看,究竟是多惊才绝艳的人,才敢对朕的岳家说三道四。”晋鞅心情好了不少,坐回顾如玖身边,然后让白贤带两个龙禁卫下去叫人。 顾如玖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茶,小声道:“有什么可见的。”不是她瞧不起读书人,只是像这种在贵人云集的场所高谈阔论的,绝对算不上什么真正的人才。 成大事者,怎么会如此浮躁,对朝政还不清楚就敢指手画脚。民间有句话叫满瓶水不响,半瓶水叮当,就这种整日上蹿下跳的读书人,心中即便有些墨水,那也不会太多。 “不见一见,我如何知道怎样的人不能用?”明年开春就要春闱,有些地方的学子甚至提前一年来到京城求学,只为了拜得名师,能够在考场上拿个好的名次。 楼下那些学生,听口音也不太像是京城人士,恐怕也是其他地方赶来备考的。 白贤走下楼,原本高谈阔论的学子之间气氛不太好,或许是因为被之前那个学子言语刺激了,大家又不好闹翻脸,所以气氛有些僵。 有眼尖的学子发现白贤是从之前那个包厢出来的,顿时都变了脸色。 “我们家先生与夫人听到各位的讨论十分感兴趣,所以请几位公子到楼上一叙,还请各位才子不要推辞。”说完,他朝其中一位面色潮红的年轻人道,“不知这位才子高姓大名?” 此人正是之前诋毁顾家之人,白贤面上虽然笑着,眼神里却满是冷意。 “不敢不敢,在下免贵姓梁,名余,字从留。”这个学子站起身,朝白贤回了一礼,“不知阁下的先生是哪位贵人?” “我家先生名讳,非我等下人能提起,”白贤在两桌人身上扫过,又把刚才也闹得挺欢的两人叫上,“三位请随我来。” 三人心里十分疑惑,还想再问,哪知这个面白无须的男人似乎并不打算跟他们商量,直接把他们“请”上了楼。 剩下的在座诸位学子觉得这情况有些不对劲,于是有人提出要报官,但是又没有谁愿意去做那个报官的人。 两桌中人,唯有一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说话,他听着几位同窗的议论,沉默的抬头看向楼上,皱了皱眉。 “彭生,你怎么了?”坐在他旁边的人见状,关切的问了一句。 “没事,”彭生摇了摇头,低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只怕楼上包厢的人身份不简单,刚才下来说话的男人面白无须,声音也偏细,不像是干惯了粗活的奴仆,倒像是…… 他手一抖,放下茶杯站起身朝大家拱手道:“诸位,家中有事,我先走一步。” 因为出了这一档事,大家都没有多少兴致,见他开了这个口,也都跟着起身告辞,左右他们与梁生等人,也不是一个地方来的。 只剩下几个与被叫上楼的三位同窗关系好,又好奇楼上包厢客人是什么身份的学子还留在鱻鱼楼,等着他们下来。 梁余等三人跟在白贤身后,到了包厢门口,就见这个面白无须的男人恭恭敬敬在门外汇报了一声后,才推门走了进去。他心下有些好奇,这是谁家的下人,竟有如此大的规矩,门还没推开,腰却先弯了下去。 走进屋内,他发现包厢里搭着两张桌子,一男一女单独一桌,剩下的人坐在另一桌,还有几个人侍立在一男一女的身后。他跟两位同窗进门后,那几个侍立的人也连头也未抬一下。 梁余还未反应过来,另外两个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当即便朝众人作揖行礼,做足了恭敬的姿态,并且在心中暗恨梁余拖累了自己。 “在下锦州崇安书院梁余见过诸位。”进门后,见到屋内这些人气质非凡,梁余便已经酒意已经去了一半。他朝单独坐在坐一桌的男女看去,只见这位男子面如冠玉,贵气逼人,让人见之便自惭形秽。男子身边的女子虽是妇人打扮,但是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的布料首饰皆是他不曾见过的金贵物什,容貌更是甜美可人,只是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怜惜之,观二人的坐姿似乎是一对夫妻。 “锦州是个好地方,”顾如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读书人,见他身材消瘦,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普通,便道,“我记得鸿胪寺卿当年也是崇安书院的学生。” 梁余见他行礼后,屋内这些人没有半点反应,而且还让一个女人随意开口,心里觉得有些恼羞成怒,觉得这些人在明晃晃的看不起他。 心里虽然恨这些高高在上的富贵人家,但是他却不敢得罪,只好强忍着心里的难堪不满:“回这位夫人,大人确实是我等后辈的楷模。” “嗯,”顾如玖点了点头,“鸿胪寺卿向来沉稳大气,办事游刃有余却从夸夸其他,你要向他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三人闻言脸色一白,他们再蠢也知道这个贵气逼人的夫人是在说他们轻浮无能了。 “夫人这话是何意?”梁余面色通红,他又羞又怒之下,年轻气盛,忍不住便开口辩驳起来:“我等学子,读书十余载,本就是为了百姓,难道因为畏惧权贵,便不敢发声吗?” “当官当为民,此言说得不错。既然你口口声声一心为民,不如告诉我,锦州与京城的米面价格如何,锦州农作物收成如何?”顾如玖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这是很简单很基本的问题,梁生一心为民,想必对这些事了然于心。” “我、我等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知道这些庸俗之事……” “哐!”他还没说完,一只茶杯就砸在了他的面前。 “当官不知民生疾苦,做官又有何用。你字字不离为民,却连与百姓息息相关的东西都不了解,你哪是不畏权贵为国为民,不过是拿着这个借口,自诩清高罢了,”顾如玖冷笑,“什么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我看你这种肩不能提,背不能摸,胸无沟壑,只能抱怨跟愤恨的无能之辈,简直就玷污了读书人三个字。” “无知,无耻,无能,简直枉读圣贤书!你这等人何必来科举,留在自己家里,做你的清高梦便足以,免得败坏了读书人名声。” “你你你,”梁余又急又气,半晌才伸手指着顾如玖道,“尔等无知妇人,我不屑与你细说。”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手背钻心的疼,他捂住手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抱着一把刀站在旁边,对方肯定用手中的刀敲他手背了。 “尔等是何人,朗朗乾坤竟敢伤人,”梁余瑟缩道,“不过是些仗势欺人之辈罢了。” 顾存璟懒得跟这种酸腐无能书生说话,他抱着刀坐回原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敢拿手指着他妹子,没把他手敲断都是轻的。 “你连我这个无知妇人都说不过,岂不是更没用,”顾如玖懒得跟这种没多少本事又瞧不起女人的读书人说话,她扭头对晋鞅道,“夫君,我看不如换个地方吃饭,免得被这种人影响了心情。” 晋鞅点了点头,皱着眉头看了梁余一眼,转头对何明说了一句,然后对顾如玖小声道:“我有些好奇你院子里那棵橘子树长成什么样。” 顾如玖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 “嘘……”晋鞅把食指放在嘴边,露出一个“你懂的”微笑。 隔壁包厢里,晋响带着吴冲等京城头等纨绔愉快的吃喝玩乐,突然听到走廊外传来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忍不住愣了愣,这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他推开扒拉着自己喝酒的吴冲,拉开门朝外面一看,腿软了软。今天虽然不是他当值,但是作为刚上任一两个月的龙禁卫副统领,在外面吃喝玩乐偶遇皇帝这种事情,还是让他有点心虚的。 他看了眼身后的纨绔好友们,走出门顺手把门带上,然后走到晋鞅面前拱手道:“公子,夫人。” 啧啧啧,还是皇上会玩,连皇后都一块带出来了。 “堂兄怎么在这里?”晋鞅朝晋响身后的包厢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晋响见他身后带的全是身手不错的龙禁卫,也就放下了心,忙点头道:“您随意,您随意。” 顾如玖对晋响微微颔首,又礼貌的笑了笑,才跟着晋鞅一块儿离开。 被他们留在包厢内的梁余三人有些傻眼,为什么被称为堂兄的人要对那个俊美的男人如此恭敬,这太奇怪了。 不过见他们走了,梁余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对方会毒打他一顿,或者找个由头找他麻烦,哪知道就这么离开了。 这让他对这些权贵的恶感少了些许,至少这些人还没有到草菅人命的地步。 “你们几个是什么人?”晋响见皇帝原本待过的包厢还站着三个书生,桌上的酒菜似乎也没怎么动过,就用挑剔的目光把三人扫视了一遍,轻嗤了一声。 三个人被他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刺激的面色发青,半晌都没喘过气来。 晋响也懒得搭理他们,高冷的瞥了他们一样,转身便走。 梁余小声骂道:“不过是些靠着祖宗过富贵日子的蛀虫罢了。” “梁兄,你且少说一句吧,”与他同行的人苦笑一句,“京城重地,最不缺的就是显贵之人,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连累我们连春闱都不能参加,岂不是得不偿失?” 另外一人也劝道:“待你高中之时,才能改变现状,若是现状就得罪他们,你心中之志又该如何实现?” 梁余终于被他们劝动了,跟着二人下了楼。而与梁余同行的两人却下定了决心,今日过后便离梁余远一些。虽说他们锦州的学子应该互帮互助,但是这样的猪队友,有还不如没有的好。 “刚才见你气成这样,我还以为你会让人把那个书生抓起来,”出了鱻鱼楼,晋鞅与顾如玖并肩走在街道上,看着街道上的行人来去匆匆,生机勃勃的样子,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 “不是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嘛,我这个皇后肚量怎么能比宰相小?”顾如玖小声道,“再说了,这种酸腐书生也不止他一个,我跟他较劲,有什么意思?” 参天大树会跟豆芽比大小吗?压根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她如果就因为这个喊打喊杀那就太小家子气了。反正这个得罪过她的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进入官场了。 这个梁生方才在大堂里说的话,早不知传到多少人耳朵里去了。鱻鱼楼鱼目混杂,不知道有多少人耳目在里面。所以明年开春后的春闱,朝中官员是不会让这么一个人金榜题名的。 现实会让这个书生明白,什么叫谨言慎行。 用完午饭,晋鞅带着顾如玖晃来晃去,终于晃到了顾家大门口,然后晋鞅扭头对顾存璟道:“二舅兄,我走了大半天有些口渴,你是否介意让我在府上喝杯茶?” 第44章 顾存璟看了眼自家躲在皇上身后偷笑的妹纸,忙说不敢,然后亲自把人迎进了大门。门房见二少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有些奇怪,当他发现二小姐也在其中的时候,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二小姐不是已经进宫做皇后了么,怎么跟着二少爷回府了?难道是跟皇上吵架,气得回娘家了? 门房没敢细想,老老实实的躬身站在角落里,等二少二小姐一行人朝内院方向走去后,才摸了摸脑袋,看二少与二小姐的神情,也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啊。 主院中,顾长龄、杨氏、胡氏正在跟顾盼琪张劭夫妇说话,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回家,杨氏心情是好得不得了,听到管家说二少带着二小姐回来后,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了。 “你说二少带着谁回来了?”杨氏惊讶的问,屋里其他几人也都迷惑的看着门口,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二少爷不仅带着二小姐回来,还带了一位年轻公子回来,说是家中的贵客。”管家是个聪明人,他已经猜到贵客的身份,但是却不敢说破,“贵客气质不凡,贵气逼人,小的不敢直视其真容。” “快快有请,让人上茶,”顾长龄站起身,边往外走,边对家人道:“你们也跟我一起去迎接贵客。” 张勋手忙脚乱的站起身,顾盼琪让丫鬟把儿子带下去后,对张勋道:“别紧张,还有妹妹在呢。”顾盼琪看事情很简单,皇上既然愿意私下带妹妹回娘家,那么一定是跟妹妹感情深厚。男人嘛,如果看重自己的女人,那么对岳家的人也会给足尊重,不然何来爱屋及乌这一说? 一行人还没走到二门,顾盼琪就看到妹妹与一个俊美至极的男人相携而来,看起来亲密极了。 见到两人这样,顾盼琪心里稍微放心了些许,虽说做皇帝的女人不容易,但是至少两人有感情的基础在,即便日后宫里进了新人,妹妹作为正宫皇后,也不会太难过。 想到这,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张勋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牵住她的手,关切的看了她一眼。 顾盼琪见他这样,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父亲,母亲。”看到父母后,顾如玖加快了脚步,红着眼眶上前给顾长龄跟杨氏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拉着顾长龄与杨氏的手,怎么也不让他们朝自己行礼。 “岳父,岳母。”晋鞅朝岳家的人作揖行礼,转头见几乎从来不落泪的久久哭得眼睛通红,又是心疼又是担心,伸手揽住她的肩低声劝了起来。 杨氏见女儿这个样子,心里也很难过,只是御驾在前,她不好落泪,只好硬生生的忍住了。又见皇上耐心哄女儿的样子,难过的情绪总算缓解了一些。 “陛下,请到屋里上坐。”顾长龄眼眶也有些发红,只不过比杨氏看起来要冷静一些。 “岳父请。”晋鞅一手扶着顾如玖,一边抬手示意顾长龄先走。二人推辞了一番后,晋鞅才带着顾如玖走在前面。 跟在他们身后的张勋见状,小声对身边的发妻道:“皇上对岳父一家真好。” “你对他们也好,”顾盼琪对他笑道,“连我母亲都说,你是她的儿子,我像是被她捡来的。” “身为女婿,尊重岳父岳母是应该的,”张勋憨厚的笑了笑,“我就是觉得,皇上能做到这一点,就太不容易了。” 顾盼琪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行人进了主院,各自落座以后,晋鞅才道:“今日刚巧出宫路过岳家,我想着久久必定想二老了,所以便带她回来探望你们。今日乃是私下出行,所以不必讲究君臣之礼,尊卑之分。” 身为母亲,杨氏最关心的便是女儿,听到晋鞅说这话,便笑着道:“小女任性,让陛下为难了。”话虽这么说,眼睛却在顾如玖身上看了好几遍。 “久久很好,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晋鞅笑着道,“今日出行,也是我决定的,与她无关。”说完,他偏头看了身边的顾如玖一眼,见她眼眶仍有些红,又心疼起来。 顾如玖听到他这话,朝他笑了笑,只是眼睫毛上的泪痕未干,瞧着有些可怜巴巴的模样,这个样子,看得晋鞅差点忍不住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好生安慰一番。 第68章 “来迎亲的时候,我只记挂着久久,连院子什么样都没有看清楚,”晋鞅站在这精致小巧的院子里,从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上就可以看出,国公府上下待久久有多用心,“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模样。” 秋千架,湘妃竹,橘子树,珍稀的花草,精致的石桌,假山石,花窗,每一样都透着浓浓的闺阁脂米分气,晋鞅走到橘子树边,这株橘子树比他高很多,枝头结着拇指大小的果子,有些果子上还沾着干枯的花蒂。 跟在他身后的顾存璟看到这些绿油油的果子,嘴巴里忍不住分泌出口水,牙齿也跟着酸起来,因为这橘子实在是太酸,酸得他忍不住条件反射了。 因为要让妹妹与父母说会话,皇上便找了个借口出来,他作为龙禁卫兼主人,便只好陪着皇上来参观自己妹纸未出嫁前的闺房。 推开门,屋子里的摆设还像妹妹未出嫁前一样,百宝阁上的摆设物件,纱帐上的绣纹,就连窗纱也是最近才新换上的时兴料子。 晋鞅从这个屋子里感受到岳父一家对久久的不舍与疼爱,他转头去看顾存璟,见他面上也露出了感慨之色,便笑了笑。 走到隔壁间的书房,晋鞅抽出一本半旧不新的书,发现这是一本游记,写着各处各地的天气与民族风情,上面还有一些标注,看得出久久曾经有一段时间应该非常喜欢这本书。 桌案上,文房四宝工工整整的摆放着,仿佛主人从未离开过般。 角落里,还摆着琴架,琴架的琴外形像极了九霄环佩,让人只是看一眼,便觉得书房主人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他早年在诚王府日子过得并不太好,琴之一道虽然勉强会一些,但是却难登大雅之堂。伸手拨动琴弦,他便知道,这是一架难得的好琴,“朕还从未听过久久谈过琴。” “说出来怕陛下笑话,皇后娘娘出阁前,并不好琴之一道,”顾存璟抬头,见陛下正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琴弦,便道,“嫁进宫后,无人管着她,她自然不愿再碰这些了。” “她的琴弹得不好吗?”晋鞅收回手,转头打量墙上挂着的字画,画美字更美,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这些都是久久闲暇之余所作?”仅仅只看一眼,他就能肯定,这些字画必定是顾如玖的作品。 “倒也不是不好,”顾存璟摇了摇头,“只是不好此道。” 晋鞅点了点头,走到书架前,看着书架上一排排整整齐齐的书籍,笑着道:“你们很宠爱久久。” 便是一般富贵人家,全家所有的书积攒在一起,也不一定有这么多书。而顾家仅仅只是闺女的书房,便有这么多书籍,有一些甚至是外面找不到的孤本。 他早就听闻顾家底蕴深厚,现在看来,当真是如此。 “家父说,这个世道女人本就比男人不容易,所以家里就比较疼爱两个妹妹。”顾存璟笑了笑,抽出一本书,他记得这本书还是几年前他跑了好几家书肆才找到了,当时妹妹高兴得不行,整整给他献了两日殷勤。 “泰山大人有这种思想,十分的难得。”晋鞅环视着这个屋子,想着久久日日夜夜都曾在这里看书习字,笑着道,“我们回去吧,想来他们聊得也差不多了。” 顾存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个时辰也该回宫了。 主院里,顾如玖与父母有说不完的话,见晋鞅与顾存璟回来时,她才恍然惊觉,时间竟这么快就过去了。心里虽然不舍,但是她心里清楚,晋鞅是微服带她出来的,若是逗留太久,她怕会给晋鞅带来麻烦。 “父亲,母亲,时辰不早了,女儿该回宫了,”她站起身,朝杨氏与顾长龄行了一个福礼,“请父亲母亲保重身体,不要让女儿担心。” “我们知道,你……万事小心。”杨氏勉强笑了笑,因为有晋鞅在,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伸手摸了摸顾如玖的脸颊,“倒是有件喜事忘了告诉你,你二嫂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真的?您怎么不让人早点告诉我,”顾如玖脸上露出笑意,看向站在母亲身后的胡氏,语带喜悦道:“恭喜嫂嫂了。” 胡氏笑了笑,小声道:“如今你要管理后宫,哪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来烦你?” “这怎么能是小事,”顾如玖故作不悦,“嫂嫂这么说,可是把我当做外人了。” 胡氏见小姑子成了皇后,也没有跟她疏远,原本的拘束感也渐渐消失,笑着道:“是我的不是,日后有事定会第一个就告诉你。” “第一就不用了,”顾如玖笑眯眯的朝顾存璟看一眼,“有二哥在,我还是做第二就好。” 一家人又调侃了几句,因为有这个好消息,顾如玖心中的不舍与难过也减少了些许,至少走出顾家大门时,没有那么难过了。 “别难过,我下次又带你出来,”晋鞅捏了捏她的手指,转身朝顾长龄等人拱手道,“岳父,岳父,请不必再送。” 顾长龄回礼,看了眼站在晋鞅身后的顾如玖:“小女让陛下费心了。” 晋鞅笑了笑:“是我让久久操心许多才是。” 顾长龄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客套还是真心,但还是坚持把夫妻二人送到大门口,而此刻白贤与何明已经安排好了回宫的马车,恭恭敬敬的站在马车旁。 “请留步,留步。”晋鞅朝顾长龄又行了一个晚辈礼后,伸手去扶顾如玖。 顾如玖转身朝顾长龄福了福身,红着眼眶扶着晋鞅的手上了马车。 怔怔的看着女儿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顾长龄长揖到底:“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马车咕噜噜前行,顾长龄缓缓站直身,愣愣的看着马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后,才抬起有些僵硬的腿,慢悠悠的往回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就像是一条思恋女儿的线,尽管极力想把女儿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却又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小姐,京城好繁华,”马车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兴致勃勃的掀开窗纱,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流,激动道,“真不愧是京城。” “热闹也好,冷清也罢,与我又有多少干系。”被小丫鬟称为“小姐”的女子年约十七八岁的模样,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仅仅用几支簪子固定着,看起来格外的寡淡。 她面色白皙,巴掌大的脸颊看起来有些柔弱,又有些清冷,像是冬日里的霜花,或许不是特别漂亮,但绝对动人心。 小丫鬟茗翠见小姐这样子,顿时老老实实的做好,低声道:“是奴婢高兴得忘形了。” “你还小,见到京城里繁华好奇也是应该的,”她伸出手,细细的手腕上戴着一支银镯,因为实在太瘦,看起来有些空荡荡的,掀起帘子一角,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宽阔的大道以及一排排看起来十分气派的店铺。 与京城相比,锦州太小太寒酸了。 马车继续前行了一段路,突然停下然后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她好奇的掀起帘子,就看到一辆豪华的朱顶马车逶迤而过,马车上挂着的铜铃叮铃作响,一声声的悦耳极了。 她虽没有来过京城,但也知道这是乡君才能乘坐的马车。 “刚才过去的马车真漂亮,”茗翠艳羡道,“车上竟然还镶嵌着宝石。” “据说当今陛下对皇后娘娘十分爱重,不仅封赏了她的家人,还赐下香宝车,这辆马车有御制的标识,又是乡君规制,”她小声道,“刚才过去的人,极有可能是皇后的亲姐。” “皇后娘娘的亲姐?”茗翠咽了咽口水,满心满眼都是对这种大人物的敬畏。 见丫鬟露出这种神情,她勉强勾了勾嘴角,又恢复了冷清的模样。 再尊贵的人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她低下头,想起五年前见过的那个美貌少年,摇着头自嘲一笑。往事不可回首,她一个和离在家的女人,何必去想不该想的事情。 马车前行了没多久,再度停了下来,然后她就听到马车外似乎也跟着安静了不少。 掀起帘子一看,原来是骑着高头大马,器宇轩昂的龙禁卫经过,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辆看不出规制的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她好奇马车里的人是谁时,对面马车里的人也掀起了帘子。 帘子后的脸很好看,但是更好的却是那双灵动的双眼,只要看着这双眼睛,仿佛就能让人有无限的活力。 对方似乎也没有想到她也掀起帘子看过来,先是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后,才放下了帘子。 她怔怔的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但是那双灵动的眼睛却在心底怎么也挥散不去。 大概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才叫真正的活着吧。 “刚才我看到一个美人,”顾如玖放下帘子,对晋鞅道,“瓜子脸,柳叶眉,杏眼,看起来就跟画中人似的。” “是吗?”晋鞅见久久似乎对那个美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抿着嘴角道,“难道比我还好看?” “呃……”顾如玖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当然是你最好看,这是两种不同的好看。” “有什么不同?”晋鞅一脸严肃的问,大有没有答案不罢休的样子。 “刚才的美人,我就看看,你这样的美人,”顾如玖笑了笑,伸手摸着他的脸颊,“我会想一口吃掉。” “是我吃了你,还是你吃了我?”晋鞅低头,眼神微黯,“在我眼中,你就是最美味最可口的大餐。” 顾如玖食指点了点他的喉结:“不如回去后试试?” 一把握住她的手,晋鞅笑着道:“我也有此意。” 当天晚上,两人回到宫里,进行了一场大战,这场战争让晋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满面春风,看谁都顺眼起来。 正当值的晋响见晋鞅眉眼带笑,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忍不住咳了两声,不愧是皇后娘娘,只有她才能把陛下哄得这么开心。 最近到京中任职的地方官员,基本上已经上任,就连住得比较远的锦州刺史也赶到了京城。因为这位锦州刺史曾经帮过晋鞅,所以晋鞅特意在御书房召见了田恩光。 有幸面圣,田恩光一夜都没有睡好,一大早便起床准备,担心自己有半点不妥当的地方引得皇上不满。 “父亲,”他的女儿走到他的面前,弯腰替他理了理腰间的玉佩,小声道:“陛下面见您,一是因为当初我们帮了他一个忙,二是因为你管理锦州这些年颇有政绩,你不必如此紧张。” “怎么能不紧张?”田恩光深吸一口气,“你人年轻,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身为一个大权在握的年轻帝王,对方不一定乐意再见到那些知道他过往有多狼狈的人,到时候别说受重要,只怕一个不小心,会带累了全家。 “陛下年纪轻轻,便能让大丰四海升平,又怎么会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他的女儿淡淡道,“更何况我们田家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为臣者,只当忠君爱国,仅此而已。往日的事情,你不要再提,即便是陛下主动提起,你也不要随意搭话。” “为父活了这些年,哪还能不知道这些,”田恩光摆了摆手,见女儿瘦瘦弱弱的模样,叹口气道,“你也少操心这些,好生养着身子吧。” 田碧月闻言面前笑了笑:“我知道,父亲不必担心。” “当初是为父的错,不该强逼着你嫁那等人家,谁知道他竟会如此混账,”田恩光叹气,“只是你往日的念头可不能再有,这是京城,我们这等出身,在顾氏这种传承几百年的世家面前,连让人看一眼也不配。”所以你也不必想不能想的事情。 当今不是先帝,自家闺女也没有当今太后的命格,那些要掉脑袋的心思,还是早些歇了好。 田恩光进了宫以后,并没有马上见到皇上,而是等了好一会儿后,才有太监来领他进去。 六月的天气十分大的炎热,他只不过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后背的汗已经把衣服都浸透了。走进御书房,他只觉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舒服得他脸上紧张的神情也缓解了两分。 他不敢抬头看御案后的玄色身影,上前几步就行了一个大礼:“微臣锦州刺史田恩光,叩见陛下。”因为他还没到太仆寺任职,所以只能以锦州刺史自称。 “免礼,赐座。”晋鞅打量眼这个田恩光,还是跟几年前一样,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这样的人做太仆寺卿倒也合适。 “多谢陛下。”田恩光小心翼翼的坐了半个屁股,手脚都不知道敢怎么放,方才觉得舒适的屋子里,竟觉得有些冷起来。 “田大人一路来辛苦了,”晋鞅今日心情比较好,所有语气也十分的温和,“我们也有五六年没见,你的家人可还好?” “劳陛下问,微臣家中一切都好。”田恩光连连说好,便是不好,这会儿也要说好。 “嗯,”晋鞅点了点头,见田恩光这幅模样,便笑着道,“田大人不必拘谨,就当是跟朕闲话一下家常,当年若不是你与贵府千金相助,朕只怕还不能来京城。” “不敢,不敢,”田恩光连连作揖道,“陛下乃是天命所归,即便没有微臣,也有上天相助。微臣不过是受了陛下恩惠,才能为陛下献上绵薄之力。” 晋鞅笑了笑,对田恩光这种吹捧的话,没怎么放在心上。他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到贵府千金,不知她说了哪户人家?” “这……说起来惭愧,小女前两年虽出嫁,但是夫家……现在已经和离归家了。”田恩光不好说对方的坏话,又不敢撒谎,只好含含糊糊的回了这么一句。 “这倒是对方有眼无珠了,”晋鞅笑道,“京中好儿郎无数,田大人必定能找到乘龙快婿。” “微臣谢陛下吉言。”田恩光听陛下提起女儿的这语气,就知道当年那点的事情,是女儿自作多情,当年的陛下才多大,十二三岁年龄,哪里知道男女之情?只可惜自家女儿性子早熟,竟起了少女心思。若陛下当年没有过继给当今太后成为皇帝,自家女儿的心思倒有可能能成,如今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被万民称颂的明君,又有世家贵女为后,哪会记得你一个边远州县的姑娘? 君臣二人正说着,田恩光就见一个穿着蓝袍的太监端着一盅东西进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捧着的是一个金娃娃,而不是一盅汤水。 “陛下,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给你熬制的消暑汤,”白贤看了眼书房角落里摆着的几个冰盆,把头埋得更低,“娘娘还说,陛下您不可在书房里放太多冰,这对你身体不好。” 他知道陛下畏暑,所以皇后娘娘让陛下少放冰盆这个要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晋鞅揭开汤盅盖子喝了几口汤道:“让人搬下去一个冰盆。” 一个太监上前搬走一个盆子。 他又喝了两口,叹口气道:“再搬下去两盆。” 白贤朝晋鞅行了一礼:“陛下喜欢娘娘做的汤就好,奴婢这就去汇报娘娘,她一定高兴。” “行了,朕还不知道你这老货的心思,”晋鞅又气又笑,挥手让他退下,然后继续低头喝汤。 汤盅不大,他喝完也就五六分饱。把最后一勺汤吞进肚子,晋鞅在太监们的伺候下漱口擦嘴洗手,然后对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田恩光道,“皇后一直这样,总是担心朕身体不好,这汤汤水水的,不喝还不行。” 旁边的何明低头想,陛下,您脸上的笑容如果不是那么灿烂,或许还有说服力一点。 显然,脑子还够用的田恩光自然也看出陛下对皇后不是不满意,而是满意得不行,所以壮着胆子道:“微臣越矩说句话,还请陛下恕罪。” “你说。” “微臣以为,皇后娘娘乃是世家贵女,但是却愿意为陛下您洗手羹汤,可见皇后对你何等的情深意重。不然宫中奴仆无数,皇后娘娘又何必在如此炎热的季节,亲手为您做汤呢?” “你说得有理,所以朕才舍不得她一番心思白费,只要把这些都给喝了。”晋鞅一脸甜蜜的苦恼道,“唉,也是没办法。” 何明:呵呵。 田恩光:女儿呢,你还是早些死心吧,皇上眼里除了皇后,恐怕没别人了。 “娘娘,奴婢送汤去的时候,陛下虽然正在接见锦州刺史,不过汤却已经用了。”白贤笑着道,“还说您的汤味道好呢。” “锦州刺史?”顾如玖不是傻子,以白贤的性格,平时很少主动提起晋鞅接见了谁,现在主动提起此人,肯定事出有因,“此人也是最近调任到京的官员?”在亲王封地任刺史,实际上跟摆设差不多,晋鞅把此人调任进京,肯定有什么原因。 “陛下当年进京的时候,受到继王妃的刁难,田刺史家的千金得知此事后,就告诉了她的父亲,有二人帮忙,陛下才得以成功进京,面见了先帝与太后。”白贤停顿了一下后道,“奴婢听闻这位田姑娘几年前所嫁非人,年前已经和离归家,现在随田大人一起入了京。” “倒也是不容易,”顾如玖闻言叹息一声,“毕竟是帮助过陛下的人,本宫怎么也该表示感谢。”说完,她就让两个太监带上谢礼,给田家姑娘送去。 白贤作揖道:“皇后娘娘真是仁善,那不过是他们为臣之道罢了,哪里值得您亲自赏赐。” 所以他常常就说,当今这位皇后可不是善茬,即便心里犯了醋,还要让人挑不出错来? 第45章 她一个州县刺史家的姑娘,担得起皇后的谢礼吗? “她帮了本宫的男人,本宫自然要谢。”顾如玖笑了笑,抬头见晋鞅走了进来,挑眉道,“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白贤回头见陛下满脸是笑,作为坚定皇后党的他,顿时放下心来。 那位颇有姿色的田家姑娘是没戏唱了,看陛下这模样,只怕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 第69章 “当年田恩光确实帮助过我,我才让他做了这太仆寺卿,再高的职位以他的能力也无法胜任,”晋鞅对顾如玖解释道,“他家的姑娘长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住了,你别多想。” “我才不会多想,”顾如玖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口,“人家好好一个姑娘,你别胡说八道,你记不住人家相貌,难道人家就能记住你了?” “久久这话有理,都五六年前的事情,她肯定也记不得我了,”晋鞅好脾气的笑了笑,让何明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这是什么?”顾如玖见晋鞅这个模样,有些好奇,“弄得这么神秘?” 晋鞅上前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叠书,这些书看起来半旧不新,有些甚至连装订线都已经掉了。 见到这些书,顾如玖愣了片刻,蹲下身抚着这些书籍:“这些不是在我的书房里吗?” “昨天去岳家的时候,我见一些书上做了很多批注,就猜想这些书籍是你的心头好,所以今天就让人去岳家把这些书搬了回来,”晋鞅跟着蹲在她身边,“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顾如玖摇了摇头,心底软成一片,对晋鞅道:“谢谢。” 晋鞅用额头顶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喜欢就好。” “陛下,张丞相有事求见。”一个太监在外汇报道。 晋鞅叹口气,蹲在顾如玖身边不想动。 “你去看看吧,或许张相有大事想找你,”顾如玖见他这样,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你先过去看看,我让御膳房准备了你喜欢吃的菜。” “那好吧,”被捏了一下耳朵,晋鞅乖乖的站起身,带着几个太监出了紫宸殿,顾如玖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以后,才低头去翻面前这一箱书。 这些书上,有些是她几岁时用过的,有些是她十多岁过后看过的,每一本都带着她的记忆。 翻开一本游记,她记得这本书是大哥与大嫂成亲不久后给她买的,那时候她才七八岁的年龄,因为笔力不稳,所以写的字软趴趴的没有风骨,大哥看到后,还帮她做了不少的批注。 现在七八年时间过去,大嫂不在了,留下大哥一个人,她心里既担心大哥,又说不出让大哥再娶的话。 “娘娘,您怎么了”秋罗见她神情不太对劲,忙担心的问道,“可是暑气太重,你身子不舒服?” “没事,”合上手里的书,顾如玖摇了摇头,“二嫂有了身孕,你去看看库房里,有什么适合孕妇的,就装起来,替我送到国公府去。” “奴婢这就去找找,”秋罗福了福身,带着两个女官去准备贺礼。 顾如玖看了眼屋里其他的人,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是。”宫侍们见皇后娘娘的神情明显不好,便都很识趣的躬身退了下去。 等这些人都退下去后,顾如玖一撩裙摆坐到了地上,然后继续翻阅起这些书来。 她翻了一会,才忽然想起晋鞅可能快要回来了,便收起被自己放在地上的书,小心翼翼的盖上书箱盖子。 张仲瀚见到晋鞅身影出现时,在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朝晋鞅拱手道:“臣见过皇上。” “今天日头这么烈,长相此时见朕,可是有什么要事?”晋鞅在御案前坐下,因为刚从外面进来,他脸上还带着一层细汗。 “陛下,司马鸿病危,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张仲瀚叹口气道,“臣担心司马一系的官员犯下错事,所以特来禀报。” 晋鞅闻言面色微黯,半晌才道:“何明,传太医院的院判去给司马鸿诊脉,另外带上贡药一并给司马鸿送去。”不管司马鸿现在有多少私心,至少这个老人经历过三朝皇帝,也曾为大丰立下汗马功劳。瑕不掩瑜,作为帝王,得知他病危后,心里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感慨。 传闻司马鸿年不过十八便高中状元,引得京城无数女子倾心,后来更是振兴司马一族,让本就辉煌的司马一族变得更加荣耀。只可惜如今英雄迟暮,当年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也不过是在病重挣扎的老人。 见皇上这样,张仲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皇上对司马鸿尚有几分怜悯之心,像他这种忠于皇上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为人臣者,一怕帝王多情,二怕帝王无情。多情帝王江山不稳,无情帝王草菅人命,不管哪一种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当今这样,刚刚好。 “朕听闻李家近来门庭若市,”晋鞅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张相可曾听闻此事?” “臣确实……有所耳闻,”张仲瀚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原本投奔司马家的一些官员,在司马鸿致仕后便惶恐不安,一部分人便打算转投顾家与李家,只是顾国公常常闭门谢客,所以这些人都投到了李家门下。” “朕的臣子,倒是要投到李家门下才能立足,”晋鞅嗤笑一声,“可见朕这个皇帝,尚不如他们心中的李家。” “陛下。”张仲瀚全身的冷汗嗖嗖直冒,忙道,“那些不过是些无知庸官,请您不要因此而动怒。” “朕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人动怒,”晋鞅扯了扯嘴角,然后道,“张相今日来,可还有其他的事?” “这……”张仲瀚犹豫片刻,小声道,“皇后进宫五月有余,尚无喜信传出,朝中已有人非议。” “非议什么?”晋鞅皱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 张仲瀚见状,内心十分无奈,他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别人或许还看不清事实真相,但是他却觉得,皇上对皇后只怕是有真情的,不然也不会为皇后做到这一步。 至于那些所谓做戏的说法,张仲瀚完全没当一回事,谁会为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把戏做到这一步?就算是普通男人也做不到,更何况眼前这位是堂堂的帝王。 只是他现在是坚定的保皇派,所以该说的事情就必须要说,不然等事情闹开以后,就更加的麻烦。 “有人认为,皇上如今你年轻体壮,应该广纳后妃,充盈皇室血脉。”张仲瀚咬了咬牙,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年轻体壮?”晋鞅洁白如玉的手握住茶杯,冷笑道:“朕看这些人是担心朕身体不好,命不够常,不能留下子嗣吧?” “陛下!”张仲瀚跪在地上,惊恐道,“陛下,您可是万岁。” “万岁?这世间哪来万岁的帝王,”晋鞅见张仲瀚吓成这样,笑着让他起身道,“张相不必如此,朕即便活不到万岁,也定会长命百岁。”不然留下久久一人,她岂不是孤单? “这些人整日惦记着朕的后宫,不知是何心思,”晋鞅冷笑一声,“有这个心思,不如想一想怎么为国为民,把心眼放在后妃身上,真是有意思。” 张仲瀚连连称是:“陛下您说的对,您不必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朕知道你能把话带到朕面前,说明你也是有让朕纳妃的心思的,”晋鞅让张仲瀚起身,语气平静道,“朕今日就把话给你说通透,日后这些话你也不必传到朕的耳中了。” “陛下?”张仲瀚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朕心中唯有皇后一人,即便纳其他女子入宫,也不过是做摆设用。朕不愿让皇后伤心,亦不愿让无辜的女子寥落一生,不如这样便好,”晋鞅道,“朕与皇后安安稳稳的过着日子,你们也不用再惦记朕的后宫。” 张仲瀚如遭雷击,他知道皇上对皇后情深意重,但是绝对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为了皇后做到这一步。皇上的身体如何,他是清楚的,而皇后现在才十五六岁,也不是最易受孕的年纪,若是有个什么不测…… 可是他心中再无法接受,在面对皇上认真严肃的脸时,却不敢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只好以头扣地,语气沉重道:“请陛下三思。” “朕就是在认真思考过后,才求娶了皇后,在后宫一事上,张相不必再劝,朕不会改变主意的。”晋鞅摆了摆手,“若是你没有其他事情,便退下吧。” 张仲瀚抬头看皇上,见他神情坚定,毫无继续的意思,只好叩首道:“臣告退。” 出了御书房,他怔怔的站在烈日下,想着朝中,想着后宫,还有皇上提起皇后的神情,良久才叹息一声道:“我大丰皇帝中,竟然也出了一个情种。” 有史为证,大丰的皇帝对女人向来是不看重的,唯一值得称道就只有大丰的皇帝还比较有节操,没有干出抢自家兄弟,自家父亲,自家儿子或者臣子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比前朝要好。 但也仅仅强这么一点了,因为大丰皇帝后宫女人的数量,可不比前朝皇帝后宫女人少。 现在乍然出了这么一个情种,竟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难道是因为这位皇帝是过继的关系,所以与前面那些皇帝风格不符? 晃了晃有了晕乎乎脑袋,张仲瀚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皇宫,下定主意下次见到顾家人的时候,应该要更加客气一点。 田恩光刚面圣回家后不久,就听到管家来报,说是宫中有赏赐下来,他也来不及换身上被汗水浸透的官服,带着老婆儿女去接见皇宫里派来的天使。 走到正厅,他见站在最前面的是在御书房见过的蓝衣太监,忙拱手道:“天气这么热,竟劳动公公走这一趟,请上座。” “田大人不必客气,咱家这也是为皇后娘娘办事,”白贤拿出一张礼单,高深道,“皇后听闻田家小姐秀外慧中,又曾对陛下出手相助,所以特让咱家送一些谢礼给田小姐,还请田小姐不要嫌弃。” “此乃臣女本分,不敢受皇后的谢。”田碧月朝白贤轻轻一福,她记得这个太监,当年就是这个太监跟在陛下身后,没有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他竟是在替皇后跑腿,可见皇上对皇后有多爱重与信任。 “田小姐不必客气,皇后娘娘有心谢您,您便安心收着,”白贤笑了笑,把礼单放进田碧月手里,“皇后娘娘是个慈和人,知道您帮过陛下后,便感激不尽,忙催促着咱家来送谢礼,您若是不收,咱家可不敢回宫交差了。” 田碧月勉强一笑,把礼单捏在手中,福身朝皇宫的方向拜了一拜:“臣女谢过皇后娘娘赏赐。” “这可不是赏,而是谢,”白贤言尽于此,拱手朝田恩光道,“田大人,咱家还要回宫复命,便不久待,告辞。” “公公慢走,”田恩光亲自把白贤送到大门口,等他上马离开后,才回到屋内对田碧月道,“这个公公好像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大总管,为人真和蔼。” “父亲,他哪里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田碧月苦笑,看着手里的礼单以及满屋子的好东西,“你就没有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吗?” “这……”田恩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除了在御书房里,还曾在哪见过此人。 “当年皇上从锦州离开时,身边就带了一个太监,不就是此人吗?”田碧月低声道,“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的人,却为皇后跑腿,还为了皇后娘娘在言语上警告我,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田恩光却不明白了,这位公公不是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吗,怎么就成了警告了? 见自家父亲似乎还没看明白,田碧月只好把话说透:“皇后娘娘只怕是知道我当年那点心思了。” 她这话一出,全家人的脸色都吓得惨白,田夫人喃喃道,“这怎么可能,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皇后娘娘又怎么可能知道?” 田恩光也白着一张脸道:“可不是,你这心思只怕连皇上都不知道,皇后又怎么会知情?” “陛下不知道,不代表他身边的那个太监没看出来,他能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还能如此风光,就能说明此人的能耐,”田碧月回头见家人皆是一脸惨白,便劝道,“你们不必如此忧心,皇后既然让他送谢礼来,便已经表明她不会为难我的意思,这位皇后娘娘应该极看重陛下,又是个十分完美的女人。” 因为如果不看重陛下,她自然不会用这种方法来表明立场。堂堂皇后,世家贵女,要为难她一个地方小官女儿何其容易,可是她却没有,而是以这种堂堂正正又保全她脸面的方式。 皇后不想让皇上为难,也不想刁难她这个小官之女,足见她的心胸与眼界。 “皇上娶到了一位很好的皇后,”田碧月低下头,幽幽叹息一声,“父亲,母亲,我身子不适,先行回房了。” “这……”田夫人看着女儿的背影,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半晌才抱怨道,“什么好皇后,我看这个皇后就是善妒。当今太后作为再嫁女,都能入宫为后。我们家闺女虽然不及太后出身尊贵,但好歹也是才貌双全,怎么就不能进宫为妃了?” “快快住嘴,这话可是你能说的?”田恩光被发妻这席话气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我们家闺女如何能太后相比,你是不是糊涂了?更何况当年太后当年进宫,是因为命格极贵,加之先帝有心纳她入宫。当今皇上与皇后琴瑟和鸣,感情深厚,又怎么会主动提及纳我们家闺女入宫” “我们家可是帮过他的大忙,怎么就纳不得我们女儿了?”田夫人是个普通商户出身,思想极为简单,在她看来,皇上纳妃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他们家对皇上有恩,自家女儿又对皇上有几分情意,皇上纳自家闺女进宫不是两全其美吗? 皇后又怎么了?皇帝三宫六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凭什么拦着? “当今是君,我们是臣,”田恩光知道自己跟发妻讲不通道理,无奈道,“你只要记住,话不能乱说,不该有的念头也不要想就行了。” 田夫人见夫君这幅模样,不甘不愿的撇了撇嘴,“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咱家不是世家吗?” 田恩光道:“即便我们家是世家,那也要皇上愿意就行?”他担心自家发妻出去招惹祸事,干脆把事情给她说清楚,“咱家闺女是有几分姿色,但是你可知道司马家与李家的姑娘都是何等姿色,就是这等出身与才貌的女子,想要入宫为后妃,皇上也顶住了压力没点头,而是求娶了家世不如李家、司马家的顾氏女,并且还是亲自到顾家迎亲。你觉得咱们家的女儿,能比得过司马家与李家的姑娘?” 田夫人被丈夫说得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道:“不是说,皇上娶皇后,是因为太后的缘故吗?” “管他是为了什么,咱们家都不能得罪皇后一家,不然我们在皇城里根本就立不稳脚跟,”田恩光叹口气道,“顾家是几百年的老世家,得罪顾家就是得罪好几个世家,以我们家这点地位,哪一家敢得罪?” “若是我们家闺女进宫受宠,这些人不是照样向我们低头,”田夫人不甘地嘀咕了一句,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丈夫说的才是对的。他们在皇城根本毫无根基,能得到太仆寺卿这个职位,还是因为皇上念在当年的情分上。 她扭了扭帕子:“行了,我知道了,这些话不过是在家里说说而已。” 她回头看了眼后院,放心不下女儿,便道:“我去后院看看碧月。” “去吧,”田恩光叹息道,“你多劝着些,别让她钻了牛角尖。” 大长公主府中,德宜大长公主在府中低调了几个月,听到有朝臣打算奏请皇帝纳妃,对孙女沈倩仪道,“本宫就知道,帝后恩爱也比不过如此罢了。” 再深厚的感情,只要后宫进了其他妃嫔,就会失去原本的光彩。 沈倩仪皱了皱眉,半晌才道:“皇后入宫连半年都不到,没有喜信也是正常,朝上这些大臣何必……” “你还年轻,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德宜大长公主笑道,“这些大臣哪是真的担心皇帝子嗣问题,不过是为了彼此的利益罢了。” 沈倩仪看到祖母脸上的笑意中似乎带着一丝快意,心底隐隐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既然都是女人,又何必希望别人日子不好呢?便是祖母自己这一生,也没允许祖父纳过一个妾侍,怎么到了皇后这,偏偏又是这幅模样? 难道就不能将心比心吗 “就连你未来的夫家,恐怕也在这件事上插了一脚,”德宜大长公主笑道,“李家可不乐意见到顾家比他们风光。” 沈倩仪听到后,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 原本她与李家公子的婚事定在今年三月,可是祖母进京得罪皇上后,李家那边便找了个借口,把婚期拖延到了十月。 她不知道这只是巧合还是李家真的在观望他们沈家现在的地位,但是不管是哪一点,她对未来的夫家都没有多少好感。 见到孙女皱起了眉头,德宜大长公主以为对方是在担心婚事,便道:“李家那边虽然延迟了婚期,不过你不用担心,婚事是不会有变故的。” 沈倩仪勉强笑了笑:“祖母,孙女担心李家这么做会引起陛下不满,届时只怕我们沈家也会受连累。” “天下有几个男人不好美色,”德宜大长公主不甚在意道,“当今真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待他见多了女人,对皇后的热情就会减少了。” 说到这,她颇为可惜道:“当年若是你……唉,不提也罢。” 沈倩仪垂着头规规矩矩的坐着,只当这话根本没有听见。 祖母年事已高,说话行事已经开始失去分寸起来,可是祖母糊涂了,她却不能跟着糊涂。 或许她应该跟父母提一提李家的事情,按照京城现在的局势看来,李家似乎并不是最好的联姻对象。 她要嫁的世家,不一定是最显赫的家族,但必须是稳定没有风险的人家。 李家现如今的行为,并不符合她的设想。 第70章 因为出身世家,胡喜就算不是常常出入皇宫,但从小到大也进了不少次,但这次进宫,是她第一次能够乘坐马车进入内宫,而且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侍卫与太监们对她的态度,可以好到如此程度。 马车从朱雀门直入,守门的侍卫例行询问几句后,便放了行。进了宫门,马车又前行了一段路,然后她就听到前方有太监的声音传了过来。 “胡夫人,胡小姐,前面就是紫宸殿,请两位贵人下车。” 胡喜扶着丫鬟的手,踩着脚凳走下马车,只见四周假山花草环绕,不远处还有一丛竹林,让人只是看着便觉得清幽无比。 “见过两位贵人,”就在她发呆的这个瞬间,一位蓝衣太监走到母女二人面前,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道,“两位贵人随奴婢来,皇后娘娘正等着二位呢。” “有劳公公。”胡太太见过这个太监,似乎是皇帝身边叫做白贤的,所以见他亲自来引路,便客气的朝他笑了笑。 “哪里,哪里,您客气了。”白贤又对两人行了一礼,微微躬着身,带两人往紫宸殿的方向走。若是一般人,他肯定不会这么客气,但是这位胡太太与顾家乃是姻亲关系,听说这位胡小姐又要嫁到皇后娘娘的外祖家,这关系可就比较亲近了。 胡喜见白贤如此客气,笑了笑,也不敢多问,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往紫宸殿的方向走。 自大丰建朝以来,乾坤宫就是帝王居住的寝宫,只是各位帝王的爱好不同,所以居住的寝殿不一样。先帝在世时最喜欢住在青照殿,而青照殿也是乾坤宫中最奢华的寝殿。当今继位以后,似乎并不喜欢青照殿的风格,也或许是太后安排他居住的紫宸殿,所以住进去后,就一直没有搬动过。 紫宸殿外,以白玉为阶,禁卫军守在外围,龙禁卫护在内围,几乎称得上是一步一哨,把紫宸殿犹如铁桶般围拢起来。 一脚踏上玉阶,胡喜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些龙禁卫腰间佩刀的森森寒意,她忍不住想,久久整日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心理上会不会有压力? “唰。”靠近门口时,原本手握佩刀的龙禁卫们齐齐后退一步,原本不大的声响,因为他们的动作太过整齐,竟有种说不出的震慑力。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些龙禁卫,忽然又想起身为龙禁卫副统领的哥哥,这些人都是哥哥的同僚? “夫人,小姐,请稍等片刻。”白贤朝两人拱手行礼,然后进内殿汇报,不到片刻又走了出来,满脸是笑道:“二位快请。” 胡喜踏进大门,见外殿摆设精致讲究,宫女太监莫不低眉顺眼,见她们进来,竟是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可见宫中的规矩有多森严。 进了内殿,她就看到上首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她面上僵直的笑容顿时带上了几分真意,上前就要行礼,结果被一个女官打扮的宫女给拦住了。 “胡太太,喜姐姐,”顾如玖朝二人一笑,然后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不必讲究这些规矩,快请坐。” 胡太太见状,笑着朝顾如玖福了福才坐下道:“娘娘虽体恤,但是我们却不可忘形。”她抬头看了顾如玖一眼,又道,“好些日子不见,娘娘的气色看起来似乎更加好了。” 顾如玖当即便笑道:“都这么说,可见我近来确实胖了些。” 第46章 胡喜道:“胖些好,两年前你瘦成那个样子,我们心里都替你担心。” 提到两年前,顾如玖就想起了大嫂,她脸上的笑容微黯:“可见人都是往前走的。” “我……”见顾如玖脸色变成那样,胡喜便有些后悔自己说话冲动,歉然一笑,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不必这样,”顾如玖释然笑道,“我知道你们当初都很担心我,不过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再难过的事情,也会学着慢慢的接受。”就是不知道大哥心里的那道坎是否能够过去。 胡喜见状松了一口气,抬头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小声道:“这殿里真漂亮,不过我怎么瞧着,有你闺阁里一些摆件的影子。” 胡太太担心女儿胡言乱语惹得皇后不快,便沉着脸道:“胡说什么?” “胡太太不必如此小心,我与喜姐姐多年的好姐妹,没什么话不可说的,”顾如玖朝四周看了一眼,学着胡喜的样子压低声音道:“这殿里的摆设,在我嫁进宫后,便重新整理了一番,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可见皇上是真心的疼爱你,”胡喜说到这,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很多,“你能过得这么好,我们其他几个姐妹就放心了。” 几个闺阁好友中,顾如玖的年龄是最小的,可是却是最早出嫁的。虽然出嫁的对象是大丰最尊贵的男人,但是正因为对方的身份,才让他们更加的担心。久久从小被人捧在掌心里长大,现在乍然嫁进宫,表面看似风光无限,以后也不知道会受多少的委屈。 现在见皇上对久久如此用心,她多多少少也放下一些心来,至少皇上与久久有感情,日后不管有什么妃嫔进宫,想必皇上也不会让久久难堪。 “你们别担心,我很好。”提到晋鞅,顾如玖脸上的笑意更浓,“只可惜皇上今日上朝,不然他就与我一起接待你们了。” “皇上日理万机,我们怎好打扰,”胡太太见皇后是真的不介意自己女儿说的话,所以自己也放开了些,她看了眼四周,见只有秋罗站在屋内,才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还有一事我还想告诉你。” “什么事?”顾如玖见胡太太神情严肃,料想肯定有大事发生,脸上的笑意便收敛了两分。 “娘娘与陛下尚且年幼,本不该担心子嗣一事,只是宫外有用心险恶之人,准备在此事上做文章,让陛下纳妃。”胡太太忧心忡忡道,“还请皇后娘娘早作打算。” 胡家与顾家多年交情,顾家荣耀对他们胡家来说就是好事,所以她也乐意见到皇后娘娘地位稳固,顾家平步青云。 “纳妃?”顾如玖皱了皱眉,抬头见胡喜眼底满是焦急与担心,便笑着道,“皇上若是有意纳妃,我便是用尽手段,也阻拦不了。若是他不愿意,就算朝臣有心逼迫也没用。” “娘娘。”胡太太叹息一声,作为帝后婚事的媒人,胡太太心情十分的复杂。她相信当今求娶顾氏时,确实是真心喜爱大的,但是男人的情爱向来如潮水,来得快,去得急,若是当今真的纳妃,皇后又能如何? 其实皇后说的也对,若是皇上有心纳妃,皇后做再多的打算,又有什么用朝堂之上,众臣汇报完各地发生的事情,晋鞅便道:“诸位爱卿所说之事,朕已心中有数,若无他事便退朝。” 堂下有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其中一人跨列而出:“陛下,臣有要是禀奏。” 晋鞅看了眼此人身上的官袍,是个四品言官,只有大朝会时有资格上朝,小朝会的时候,连他站的地方都没有。 右手轻轻拍了一下龙椅扶手,晋鞅收回视线,徐徐开口:“讲。” “陛下,如今后宫空虚,皇后入宫近半年无喜信传出,臣等以为,为子孙后代计,您应该纳良女充盈后宫,为您绵延子嗣。”言官满脸认真,“还请陛下三思。” “绵延子嗣?”晋鞅懒懒的重复了这个词语一遍,然后道,“皇后晋入宫五个月,你们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朕纳妃,并且还以皇后无子嗣的理由,实在是让朕失望之极!” “陛下”四品言官见皇上竟说出这种话,吓得面色一白,“陛下,微臣并无恶意,只是……” “闭嘴!”晋鞅打断此人的话,怒斥道:“太祖曾言,为君者,不可好女色,不可宠妾灭妻。你身为朝廷命官,读书十余载,竟连君子之道都不清楚吗?难道尔等娶发妻过门后不到半年,见她不曾有孕,便着急纳妾吗?” “陛下,臣等后院乃家世,您的后宫乃国事,臣等又岂能与您相提并论?”四品言官哪敢担上好色的恶名,忙道,“请陛下明鉴。” “明鉴?朕心里明白得很,”晋鞅冷声道,“朕看你就是个宠妾灭妻的好色之徒,不然又怎么说得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言,朝中有你这样的人做言官,简直就是朝中之耻。” 百官听到这话有点傻眼,陛下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提到纳妃之事后,整个人就爆发了? 摸着良心来说,在场文武百官没有多少人敢拍着胸口说自己一点都不好色,但是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若是说出口,就不那么光彩了。 张仲瀚见那谏言的言官冷汗潺潺,甚至连脚后跟都在发抖,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些人也太着急了。 皇后娘娘现如今不到双八年华,正是与陛下浓情蜜意的时候,这会儿有人跳出来说要陛下去怜爱其他女人,陛下会愿意才奇怪。 想到皇上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又再度叹息一声,真希望这只是皇上一时的想法,而不是真的打算与皇后过一辈子,不要其他的妃嫔。 “请陛下息怒,”李光吉站了出来,扬声道,“微臣知道您与皇后情深意重,但是请你为了大丰百年基业而三思,微臣相信,以皇后娘娘的贤德,定能为了大丰,为了您而支持此事。” “皇后之贤德,朕心中自然有数,”晋鞅面无表情的看了李光吉一眼,沉声道,“但此事并非皇后不支持不理解,而是朕不愿意。若是李相以为,多纳几个女人便能让大丰更加繁荣昌盛,不如朕先赐你几个女人,让朕看看这几个女人是否会让李家满门更加荣耀?” “陛下!”李光吉实在没有想到晋鞅会说出这么一席话,他原本是打算借由这席话,逼着皇后表态,那知道皇上直接把这条路拦了下来,把所有的原因都扛到自己的身上,这下子他们还怎么玩? 皇帝不愿意,他们不能强逼着他纳妾,也不敢这么做。如果这么做了,传到天下人的耳中,就是皇上与皇后感情深厚,而某某官员心思险恶,逼着皇上纳谁家姑娘为妃,这其中用意为哪般? 流传到后世人的耳中,那就更加不得了,只怕皇上与皇后就成了可怜的苦命鸳鸯,而今天上言让陛下纳妃的,就是无耻的大奸臣。 他算计好了一些,唯一没有算到的便是陛下不愿意纳妃的心意如此坚定。只要陛下不愿意点这个头,再多的计划都没有用。 “退朝!”晋鞅沉着脸,拂袖便走,看也不看朝堂上的众人,更不想搭理还躬身站着的李光吉。 事情闹到这么一步,大家面上都有些不好看。尤其是被晋鞅怒斥为“朝中之耻”的言官,这会儿已经面色如纸,站立不稳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三两两的退出了朝堂。也有眼尖的发现张仲瀚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眼皮,仿佛对事情的经过丝毫不感兴趣一般。于是与张仲瀚有几分交情的官员便厚着脸皮上前询问。 “诸位大人说笑了,依在下看来,后宫乃是皇上的家事,天底下有哪个男人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家事。更何况皇上乃大丰的帝王,万民之主,身份更是贵不可言,诸位大人如此冒犯,皇上焉能不怒?”说到这,他扫视众人一眼,“将心比心,诸位大人可也是男人。”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啊。 围在张仲瀚身边的官员愣愣的想,作为男人,他们自然希望自己身边的美人越多越好,可是作为男人,他们确实也不爱别人对自己的后院指手画脚。 所以皇上究竟是真的不想纳妃,还是厌烦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呢?这似乎才是最重要的一点,于是他们又齐刷刷的看向张仲瀚,张相,您就不能给个准话? “皇上乃真龙天子,他的心思又岂是我等臣子能猜到的。”张仲瀚淡定的把手揣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下,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大殿。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的咽下喉头的一口鲜血。 四品言官站原地站了很久,才勉强恢复一点精力,一步一晃的朝外面走,走了没两步,就被人叫住,他回头一看,顿时心里暗暗发苦。 “顾侍郎。”四品言官朝对方拱了拱手,对方是三品户部侍郎,官职比他高两级,他就是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大人今日的言论很精彩,本官铭记在心。”顾之瑀面带微笑的朝他拱手道,“在下先走一步,请多保重。” 所以你叫住我是为了什么?四品言官欲哭无泪,想起对方那张笑脸,以及轻飘飘说的那几句话,脚下一软,左边绊右脚,噗通一声摔到地上,额头重重的磕在了玉阶上。 他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就见四周的同僚们莫不是急急的避开他,仿佛他是洪水猛兽般不敢靠近。 在这一瞬间,他才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其他同僚今天不愿意做这个出头椽子。只有他傻乎乎成为试探帝王态度的棋子,被人利用尚不自知。现如今他被帝王怒斥,被顾家记恨,竟无一人站出来帮他说话,之前彼此间做出的承诺,在自身利益面前,竟是烟消云散,恍若从没有存在过一般。 “陛下,陛下,您慢些走。”何明追在晋鞅的身后,一边替他撑着伞,一边气喘吁吁道,“天气炎热,您可不要中了暑气。” 晋鞅没有搭理他,径直往前走。 “陛下,您若是伤了身子,皇后娘娘又要难过了。”何明见陛下额际已经渗出了不少汗,面色潮红,唇色也有些苍白,担忧道,“您便是为了皇后娘娘,也要多加注意呀。” 晋鞅突然停下脚步,何明一时收不回脚步,差点摔一个跟头。 “朕……对不住皇后。”晋鞅叹口气,伸手捂住脸,情绪有些低落。他娶久久入宫,本应该让她无忧无虑,可是却让她为了自己操心劳累。现在更是因为这些朝臣的野心,让她背上善妒、祸国妖妃这些恶名。 这一切明明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让久久来承担? 紫宸殿中,胡家母女正准备离开,就见一道玄色的身影匆匆走了进来,她们忙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行礼,皇上已经在皇后身边坐下了。 “臣妇胡杨氏见过陛下。”胡太太上前一步,朝晋鞅行了一礼。 “胡太太。”晋鞅见是胡杨氏,面色缓和了许多,朝她露出一个笑,看了眼胡喜后道,“这便是令千金了?” “回陛下,这正是小女。”胡太太垂首答道。 “朕常听闻皇后提起令千金,说她以前经常照顾皇后,”晋鞅一边在宫女举着的铜盆中洗手,一边道,“朕在这里还要向胡小姐道一声谢。” “臣女与皇后是好姐妹,互相照顾是应该的,陛下不必言谢。”胡喜抬头朝顾如玖笑了笑。 顾如玖回了她一个笑。 胡太太见陛下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猜到陛下可能有心事,所以找了个理由,便起身告辞离开。 出了皇宫后,胡太太才对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的女儿道:“若陛下是寻常男子,顾家丫头嫁给他,便是再好不过了。” 温柔体贴,相貌也好,对发妻娘家亲友也客气周到,简直是无可挑剔。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的身份了。 “也许……陛下真的会为了久久不纳妃呢?”胡喜有些不确定道,“史书上,不也有永不纳妃的帝王吗?” 胡太太看着女儿娇嫩的脸没有说话,她想告诉女儿,天底下不纳妃的帝王是凤毛麟角,而纳妃的帝王多如牛毛。可是她又不忍心对女儿说这种话。 虽是妄想,但……万一呢? “你怎么了?”顾如玖用打湿的帕子擦着晋鞅绯红的脸,“怎么晒成这样?” “没什么,我就是走得急了些,”晋鞅握住她的手,“你别担心。” 顾如玖目光在他脸上扫过,犹豫片刻后开口道:“是不是有人让你纳妃了?” 连久久都知道了,可见这事已经闹开了。晋鞅把她揽进怀中,语气坚定道:“我对你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做到。” 顾如玖把手搭在他的胸口,没有说话。 她是不可能做出劝慰自己丈夫纳妃这种事情的。 当天夜里,夫妻二人水乳交融一番后,顾如玖趴在晋鞅的胸口,突然道:“宸君,可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 晋鞅抚着她柔嫩细滑的后背,疑惑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顾如玖翻身坐在他的腹部上,把脸颊旁的发丝撩到耳后,笑眯眯道,“我只是想看一看,这些大人在别人都说他们贪花好色时,是不是能够沉着冷静。” 晋鞅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连带着坐在他身上的顾如玖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久久想要怎么做?” “我不告诉你,”顾如玖俯身趴在他身上,轻哼一声道,“这些人不是想暗讽我善妒吗?我就要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善妒。” 一日后,礼部侍郎为花楼中歌妓写的诗词传到家中发妻耳中,当天下午,他的发妻便闹着砸了花楼的大门,并且把礼部侍郎打得鼻青脸肿,连抬头见人的勇气都没有。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国子监祭酒与一女道士不清不楚,甚至让人怀有身孕,害得女道士找上门来,气得国子监祭酒夫人一气之下,带着父兄砸了夫家大门,甚至带着孩子嫁妆准备到户部半和离书。 还有几个文官嫖妓被抓的,与兄弟发妻玩暧昧的,甚至与自家父亲小妾不清不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爆炸性的贵族八卦闹出来,简直让京城百姓看足了热闹。 于是有百姓说了,难怪这些文官闹着让皇上纳妃,原来他们自己心虚,想要拉着皇上一起下水。哪知道皇上英明神武,又与皇后琴瑟和鸣,根本不上他们的当。 至于英明神武与不纳妃有什么关系,广大的京城百姓表示,这完全不重要。 第71章 人言可畏这句话,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它有多大的威力,比如说此时陷入舆论攻击中的文官们。 事实上作为文臣,谏言皇帝纳妃,本就不是一件太好看的事情。不管理由找得多好,把话说得再天花乱坠,都逃脱不了一个怂恿皇上近女色的恶名。 让皇上纳妃这种话,太后说得,皇后说得,但是大臣却说不得。史上有强硬的大臣强逼着帝王纳妃,最后史书上是如何记载他的?还有一种情况是皇帝有心纳妃,可是又不好直接对天下百姓说,才会找亲近的大臣假装谏言,然后他顺理成章的就广纳天下美色,充盈后宫了。 皇帝纳妃,一种情况是主弱臣强,还有一种就是他自己动了这个心思。如果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大臣又自认为皇上想纳妃,就冲上去谏言,这不是嫌自己名声太好听,有意抹黑吗? 当然,像李光吉这种聪明人,知道把这个锅往皇后身上推,让她背了这口锅,但关键是皇上他不乐意让皇后背锅啊?!这天底下的事情,只要皇帝不窝囊,他不点头的事情,谁还能光明正大的做? 再闹下去,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做臣子的心思不正了。 本来这事刚传出来的时候,还有部分人觉得皇上独宠皇后似乎有些不太好。但是当某些言官好美色,不敬发妻的事情一传出来,围观群众纷纷改变看法,只觉得这些读书人是表面正直,内里猥琐不堪。 读书人顿时也不乐意了,不少人站出来表示,像这种文官就是害群之马,实际上大多读书人都是清高正直,堪称正人君子中的典范。为了表明他们的立场,他们纷纷展开了对这些文官的严厉批判,甚至还有人联名上书,义正言辞的表示这种人无德无能,不配为官,他们广大的读书人代表队不屑与之为伍。 现在朝中官员,大部分都是先帝在位时留下来的,先帝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上至太后,下至平头百姓,都不能昧着良心点头说好。晋鞅亲政以后,已经潜移默化的对朝中格局进行了改变,加之司马家偃旗息鼓,甘愿后退一步,所以晋鞅对前朝的掌控力度就更大了。 如今读书人义愤填膺的对某些官员表示谴责,晋鞅也就顺势而为,罢黜几个闹得特别不堪的官员,又把部分牵扯其中的官员降职处理,他雷厉风行的做法,让读书人与百姓拍手称快,然后读书人们又写了不少称赞他功绩的诗词,说他不好女色,说他关心百姓,说他品德端正,反正先帝没有的优点他全有了;先帝能拥有的缺点,他一个也没沾上。 这些称赞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咱们大丰有这样一个皇帝真是太好了,我们大丰百姓爱你么么哒。 这事闹得太大,连李家的名声都跟着受了些影响,好在他们是传承多年的世家,平时也做一些积福积德的表面功夫,才没有被连累得太惨。但是尽管如此,背后仍旧有人说李家实际上是伪君子云云。 李家人听到这些传言后,背后气得不行,面上却还要装作一无所知风淡云轻的模样。 “父亲,”李怀谷走进书房,朝李光吉作揖道,“听说您有事找我?” “你先坐下说话,”李光吉背对着他,看着墙上挂着的山水图,神情凝重道,“你觉得当今对我们李家如何?” “父亲,您这话是何意?”李怀谷面色微变,看着李光吉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 “司马家的下场,你看到了吗?”李光吉转头看着儿子,“司马鸿如今重病在床,大房二房全部龟缩不出,而三房更是绝了后,当今却只给了大房孙辈一个轻车都尉的爵位。”说到这,他叹息一声,“司马家是当今的外祖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李家。” 李怀谷沉默不言,他的想法与李光吉不一样,在他看来,司马家落得如此下场,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的缘故,若是他们李家忠心为皇上办事,又怎么会与司马家相同? “你怎么不说话?”李光吉见儿子低着头,略微不快道,“难道还有什么疑虑?” “父亲,儿子以为我们与司马家不同,司马家虽是皇上的外祖家,可是皇上还在诚王府时,司马家从未帮助过他,所以皇上才会如此冷带他们。”李怀沉吟,“更重要的是,儿子以为皇上非常重视人才,只要我们忠心为皇上办事……” “即便我们愿意表忠心,皇上愿意相信吗?!”李光吉沉声打断李怀谷的话,“你还是太年轻不知事,回去好好想想吧。” “父亲,您是不是打算与瑞王府合作?”李怀谷急道,“若是这样,我们家就成了乱臣贼子啊。” “当年太祖登基,不也是靠着我们这些世家把他捧上去的?”李光吉冷声道,“只有不成功才叫乱臣贼子,只要成功了,那就是从龙之功。” “当今乃是仁德之君,请父亲三思。”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百年过后,谁会知道他是个暴君还是明君?”李光吉怒道,“你如此做派,简直是妇人之仁。”说到这,他突然眉头一皱,“难道你还舍不得那个顾氏女?” 李怀谷皱眉:“父亲,这等往事,儿子早已经忘了,您何必再提?” “既然你已经不在乎了,又何必拦着为父?”李光吉摆手,“你回去吧,我心中自有章程。” “父亲……” “退下。” “是,”李怀谷无奈的退出父亲的书房,心里又烦又闷,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母亲居住的院子外面。 “公子。”守门的嬷嬷见到他 ,朝他行了一个福礼。 “我母亲可在?”李怀谷望了一眼内院,只看到房门紧闭,一丝生气也没有。 门内一位嬷嬷匆匆走了出来,满脸的笑。李怀谷认出此人是母亲身边伺候的,便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 “真是不巧,太太身子不适,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嬷嬷歉然道,“不如公子稍后再来?” “既然母亲在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李怀谷抬头看了眼晌午的太阳,沉着脸出了院子。自从妹妹没了以后,母亲就不爱出院子,而他也很少在私下里见到母亲了。 他苦笑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午睡过后,顾如玖从床上起身,揉了揉自己的额际,让宫女进来伺候。 换好衣服,她坐到铜镜前,发髻还未梳好,就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宝绿跪在了地上。贴花黄的手微顿,顾如玖头也不回道:“宝绿,你这是干什么?” “娘娘,请听奴婢一言,”宝绿惨白着脸向她叩首,“这些话在奴婢心中已经藏了很久了。” 秋罗见状不对,挥手让其他宫侍退出屋子,以免宝绿说出不合时宜的话,让娘娘难堪。其他宫侍在心里松了口气,顿时如潮水般退出屋子。 “你有什么话要在这个时候非说不可?”顾如玖拿起眉笔,轻轻描着眉梢,然后抬起眼睑看镜中的自己,才发现自己眼神有些冷,她眨了眨眼睛,掩饰了眼底的情绪。 “请娘娘收手吧,”恐惧与紧张让宝绿的声音有些颤抖,“您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眉笔稳稳的在眉上留下痕迹,让原本就很好看的眉毛变得更加亮眼。画好两条眉毛,顾如玖放下眉笔,慢悠悠道:“本宫要收什么手?” 宝绿咬着下唇,眼眶微红道:“奴婢担心您继续下去,会引起皇上不满,届时您该怎么办?” “你是在担心本宫吗?”顾如玖回头看宝绿,见她穿着浅青色的裙衫,小脸煞白的模样,笑着道,“宝绿,你跟了我多久了?” 宝绿愣了片刻,回答道:“奴婢已经跟了你六年了。” “既然你近身伺候了我六年,就该知道,今天这些话不该说出来,”顾如玖看着宝绿特意改过的衣衫,叹口气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本宫当初不该把你带进来。” 第47章 “娘娘,”宝绿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终于掉落,“您是嫌弃奴婢,想让奴婢走吗?” 顾如玖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抚了抚鬓边的银簪。 “陛下……”白贤站在外面,想要开口,哪知陛下手一抬,让他吞下后面的话。他看了看屋内跪着的宫女以及沉默的皇后娘娘,担心她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晋鞅站在门口,看着久久沉默的坐着,心里有些心疼,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此时走出去。他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太对劲,可是他却又纵容着自己这种心思。 良久的沉默过后,顾如玖站起身,长长的裙摆拖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宝绿,本宫身边不需要一个自作主张的人。” “娘娘,”宝绿跪行上前,想去拖拽顾如玖的裙摆,可是当她看到裙角上华丽的纹饰后,又缩回了手,“娘娘,即使您嫌弃奴婢也好,厌恶奴婢也罢,可是奴婢真的不希望你丢失了本心,成为陛下讨厌的人。” “你真的只是希望陛下不厌弃本宫?”顾如玖看着宝绿的双眼,宝绿不敢迎视她仿若能穿透人心的目光,低下了头。 “呵,”顾如玖轻笑一声,微微抬高下巴道:“你不明白,在有些人面前,我是不愿做戏的。” “可他是皇上!”宝绿咬着唇角道,“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所以呢?”顾如玖冷笑,“所以你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宝绿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连连摇头。 “你有没有这种心思,本宫不在乎,”顾如玖缓步走到宝绿面前,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双眼道,“反正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是我的丈夫,与你无关。” 宝绿看着顾如玖嘴角的笑意,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入她的心口,无尽的恐惧袭满全身,让她全身不自觉发起抖来。 她看到了她眼中的杀意。 回忆无声无息在脑海中闪现,一幕幕的就像是无声的画面,每一幅画中的顾如玖都是笑着的,毫无例外。 她悚然一惊,原来不是皇后娘娘变了,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看透过皇后娘娘。她想磕头认罪,可是皇后娘娘却捏着她的下巴,她一动也不敢动,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罢了。”顾如玖收回手,叹了口气,“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既然你不适合宫中的生活,就出宫去吧。” “娘娘……”宝绿瞪大眼睛,在看顾如玖时,对方眼底的杀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秋罗,替她收拾行李,让她今天就出宫吧。”顾如玖不再去看宝绿,转身望向门口,才发现晋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她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奴婢见过陛下。”秋罗也没有料到陛下会突然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她忙朝对方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恨恨的瞪了宝绿一眼,若不是她惹出这么多事,今天这一幕又怎么会让陛下看见。 “你们都退下吧。”顾如玖视线扫过宝绿,面无表情的开口。 宝绿朝顾如玖重重磕了三个头,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看也不敢看站在门口的晋鞅,跟在秋罗身后匆匆离开。 等离开众人的视线后,走在前面的秋罗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狠狠抽了宝绿一巴掌,因为用的力道太大,她的气息有些不稳。 清脆的耳光声在走廊上回响,仿佛连蝉鸣声也跟着消失。 宝绿红着眼眶,捂着脸颊,不去看秋罗,只是低声哽咽着。 “无耻!”秋罗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再也不看宝绿,转身便走。 宝绿泪水涟涟看着秋罗的背影,呜咽道:“我也不想的,可是……”陛下那么好,对娘娘又那么贴心。很多时候,她会忍不住幻想,若她是娘娘,该有多好? 她也知道这种心思不对,可是怎么也止不住,到了最后,她开始嫌娘娘对陛下还不够好,不够贴心,甚至配不上陛下待她的好。 “我不想听你的无可奈何,对你的心思也不感兴趣,”秋罗回过头面无表情的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 宝绿怔怔的看着秋罗,捂着脸蹲下身痛哭失声。 白贤与何明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这个状况,顿时进退不得,只好把头越埋越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们都退下,”晋鞅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顾如玖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沉默着没有说话,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对于顾如玖来说,她并不太想让晋鞅看到刚才那一幕。 殿门无声无息的关上,屋子里顿时黯了下来,除了蝉鸣声,便再听不到别的声响。 突然,她的手被握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她的心底。 “心情不好?”晋鞅笑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额际的花黄,“真漂亮。” “是啊,某人魅力无边,连我身边的婢女都起别的心思,”顾如玖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只可惜我妒性大,做不了成人之美的事情。” 晋鞅见她这样,心头一动,忍不住就把人拥进了怀中:“看到你这样,我心里很高兴。” 怀中的人一动也未动,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把人抱在自己膝盖上坐下,低声笑着道:“久久愿意为了我做这些,我有一种自己对你很重要的感觉。” “哼。”顾如玖在他怀里哼了一声。 听到这轻轻一哼,他觉得自己心都跟着酥酥麻麻起来。 一个时辰后,晋鞅看着已经在床上睡着的顾如玖,撑着手臂坐起身,取过被扔到一边的里衣里裤穿上,披上外袍下了床。 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他回头见顾如玖睡得仍旧很沉,低头在她额际轻轻一吻人,才披散着头发走出外间。 “陛下,”白贤与何明见晋鞅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还披散着头发,当即齐齐降低音量,何明动作快,领先白贤上前一步道,“陛下,李相求见。” “这个时辰,他来干什么?”晋鞅抬头看了眼快要移到中天的太阳,皱眉道,“不见。” 何明用眼角余光去瞥白贤,示意让他去回话。白贤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见何明殷勤上前替陛下束发的样子,他只好顶着烈日出了门。 见到站在树荫下的李光吉,白贤客客气气的上前拱手道:“李大人,让您久等了。” 李光吉朝紫宸殿望了一眼:“白公公,不知道陛下这会儿可有时间见我?” “这会儿陛下正准备用膳,李大人还是先请回吧。”自从他因为收司马家好处被皇上冷待半年时间后,就不敢再与这些大世家离得太近了,现在面对李光吉,只保持着礼貌有余,亲近不足的姿态。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告辞。”李光吉面色有些淡淡,然后转身便走。 白贤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背影,甩了甩手中的拂尘。 出了皇宫,坐进马车以后,李光吉才沉下了脸。什么陛下正准备用膳,实际上是皇帝根本不想见他才是真的。 这次的纳妃事件,传到民间早已经变了味,成了他这个丞相带领着其他官员逼迫皇上纳妃,图谋不轨。皇上借着这次机会,竟然把他们李系好几位官员从关键位置调动到了养老衙门,甚至还有人被罢黜到底,连子孙后代都受到了影响。 他这次进宫本想替几位官员求情,哪知道皇上根本连见都不见他。 丞相到宫中求见皇上,结果皇上避而不见,传到朝堂之上,谁还不知道皇上对自己这个丞相不信任了? “黄毛小儿,实在是无法无天。”李光吉暗骂一句,砸了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 赶车的马夫听到车内传来的动静,面无表情的低下头,扬起鞭子在马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抽了一鞭。 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路边突然跑出来一个女子,他拉住缰绳,但是马儿还是碰到了这个女子。 坐在马车中的李光吉被这剧烈的摇晃弄得心烦气躁,只是他在外面一直维持着温和有礼的姿态,所以伸手掀帘子前,他强忍下了心头的火气。 “发生了什么事?”李光吉目光扫到地上,见那里躺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因为夏季炎热穿得比较薄,对方露出了半只雪白胳膊。 身为男人,在见到这种美景时,就算有再大的不满,也会变得勉强满意一点。李光吉是个正常的男人,其他男人拥有的劣根性,他一样也不少。唯一比别人强的地方在于,他比别人会掩饰。 所以他走下马车后,并没有伸手去捧这个姑娘,而是十分有礼的开口询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大人恕罪,小女子无意冲撞大人,只是家中母亲病重,我一时着急才惊了马,”地上的姑娘艰难的爬起身,捂着受伤的手臂,连连道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李光吉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一地的药材,在烈阳的炙烤下,散发着苦涩的药味。 恰在这时,瑟瑟发抖的姑娘抬起了头来,一双似泪非泪的双眼就这么望进了他的眼中。 顾如玖觉得自己是被饿醒的,她趴在床上,看着窗棂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先洗澡还是先用饭。 “娘娘,您醒了?”秋罗见床上有了动静,端着冒着香气的粥走了进来,然后小声道,“您先用点东西。” 顾如玖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里衣,干咳了一声,也不知道宸君什么时候替她换上的。 盘腿坐在床上,顾如玖喝完这碗粥,然后擦着嘴角问:“宝绿走了吗?” 秋罗捧着碗,面色有些为难道:“娘娘,奴婢没有把她送出宫。” “她不愿意出宫?”顾如玖走下床,披着外袍朝屏风后走去,那里摆着冒着热气的浴桶。 脱去身上的衣物,她踩着脚凳坐进浴桶中,然后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娘娘,刚才何明把宝绿带走了。”秋罗看到皇后娘娘肩部锁骨上,带着浅浅的红痕,脸颊微微发红的移开了视线。 第72章 “带走了?”顾如玖愣了一下,抹去脸颊上的水珠,“他带人的时候可说什么了?” 秋罗摇了摇头,略思索片刻后道:“何明带走人的时候,只是说请娘娘不要为这种小事烦心。” “是吗?”顾如玖想了想,“我知道了。” 沐浴完,顾如玖换上轻松透气的宫裙,对秋罗道,“找人把何明叫来,我有事想问问他。” 暗房中,何明看了眼面色惨白的宝绿,嗤笑道:“你也是命好,皇后娘娘愿意留你一条命。” 宝绿趴在地上喘着气瑟瑟发抖,不敢看何明一眼。 “若你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皇上必不能容下你,”何明走到宝绿面前,一把抓起她的头发,迫使她与自己的目光对视,“你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人想爬上龙床?” 宝绿嘴唇苍白如纸,眼泪从眼眶里滑落,狼狈不堪。 “你说你,从头到脚哪处比得上皇后娘娘,偏偏要起这个心思?”何明松开手,宝绿摔回了地上。 “都是做奴婢的,连忠心护主都做不到,要你还有什么用?”何明不屑的看着地上的女人,眼神如冰,“皇上对皇后娘娘情深意重,你这样的贱婢,竟也敢伤皇后娘娘的心,真是作死。” 说完,一巴掌扇在宝绿的脸上,正准备继续对宝绿用刑,外面走进一个太监。这个太监扫了地上的宝绿,小声道,“何爷爷,皇后娘娘要见您。” 何明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弹了弹袖子上的褶皱:“既然皇后娘娘召见,咱家也不敢耽搁,这个人就交给你照顾,记得留条命给她。” “是。”来传话的太监连连点头,瞥了眼地上蜷缩着的宫女,挑了挑眉,“爷爷您尽管放心,小的定会好好照顾宝绿姑娘。” 宝绿抬起头,只看到何明扬长而去的背影,于是她扭头去看跟前站着的绿衣太监,忍不住苦笑。往日里,这样的太监面对她,向来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如今却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而自己却只能扑在他的脚下。 她在这些宫侍面前高高在上的地位,并不是因为她有身份,而是因为皇后娘娘赋予了她身份。离了皇后娘娘,她什么都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欺负她。 进宫前,她总是听别人说宫中见高踩低,生活不易,所以初进宫时,还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后来因为皇后娘娘地位稳固,掌控后宫,又受尽皇上的爱重,所以她们这些在皇后娘娘面前伺候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让无数人捧着拜着,就连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也对她客客气气。 被人吹着捧着,她渐渐的便忘了形,忘了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给她的。 “后悔了?”绿衣太监见她露出后悔的神情,连连摇头叹息,“我六岁入宫,什么苦头都吃过,什么人都见过,但是像你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还是头一遭见。” “行了,咱们也不废话了,”绿衣太监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既然何公公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也不能懈怠了,要怨也只能怨你自己。”说完,他从墙上取了条鞭子,唰的一声便飞到了宝绿身上。 这条鞭子乌黑亮丽,看起来灰扑扑的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一鞭子下去,却能让人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痛,偏偏身上还不留半点痕迹。 这鞭子还有个美妙的名字,叫魂牵梦绕。 “啊!”一鞭子下去,宝绿便疼得缩成了一团。疼,钻心的疼,疼得她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娘娘救命!”她哭得涕泪横流,只求皇后娘娘能派人来救她。 “宝绿姑娘,您说您这是干什么呢?”绿衣太监又鞭打了她一鞭子,见她疼得满地打滚,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背主还想让主子来救你,你可真是想吧好事都占全了。”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进宫后,像条狗似的四处讨好,也不能找到一个贵人,于是对宝绿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宫女就更加嫉恨了,连下手的力道也跟着重了好几分。 何明走进内殿,见皇后娘娘身着宽袖绸纱宫衫,青丝披肩,除了手腕上有一只玉镯,身上再无一配饰,便不敢不多看,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听说宝绿被你带走了?”顾如玖闭了闭眼,仰着头让宫女给她按摩头部。 “回皇后娘娘,奴婢这也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何明拱手道,“见到您伤了心,陛下就动了怒火。” 顾如玖闻言沉默片刻:“这个丫头,本宫已经决定放她出宫,你回去后便把她放了吧,剩下的事情,本宫会跟陛下说。” “奴婢遵命。”何明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他早就知道皇后娘娘会留宝绿一条命,而在这种事情上,陛下向来是听皇后娘娘的,所以他也不会感到为难。 “娘娘,可要奴婢把宝绿带过来?”何明又问。 “不用了。”顾如玖摇了摇头,“你派人把她送出宫吧。” “是。”何明接过秋罗递过来的大包裹,包裹很重,可见皇后娘娘给宝绿留了很多东西。 何明心头一动,朝顾如玖行了一个礼后退了下去。 身为下人,能有这样的主子,实在是福气。难怪白贤替皇后娘娘跑腿,跑得这么心甘情愿,俨然有皇后娘娘近身太监的架势,若是他整日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大概也会起与白贤一样的心思。 不过这样也好,白贤若是有意在皇后娘娘跟前露脸,也就没有人在御前跟他争宠了。 回到暗房,何明见宝绿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提起嗓子道:“宝绿姑娘,娘娘心善,让我放你出宫,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跟咱家出宫吧。” 宝绿缓缓抬头,头发黏在满是汗水的脸上,她只能模模糊糊的看着何明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有两个嬷嬷扶着她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她就被塞进一个马车里。 “宝绿,好自为之吧,这是皇后娘娘让咱家带给你的,”何明把得包裹扔进帘子里,隔着帘子他看不见宝绿的表情,但是这并不重要,“你以后好自为之。”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时,听到马车里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然后便是砰砰砰的声响传出,有些像是磕头的声音。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明嘲讽般的笑了笑,转身而去。 办完宝绿的事情,何明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地方,远远就见白贤守在门口,他眉头一皱,走到白贤身边,皮笑肉不笑道,“这么热的天,白公公就这么站着,别中了暑气。” “有劳何公公关心,为皇上与娘娘办差,在下乐在其中。”白贤同样皮笑肉不笑。 懒得跟他做戏,何明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在里面?” “进去好一会儿了,你问这个干什么?”白贤耸拉着眼皮,一副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 “我能干什么,”何明嗤了一声,“刚刚把那位送走了。” “你说宝绿?”白贤总算来了点精神,往门内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小蹄子倒是命好。” “行了,别这么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何明朝门内努了努嘴,“谁叫人家跟了一个好主子。”他与白贤有再多的矛盾,但是身份一样,都是无根的太监。不像那些宫女,还有机会出宫,所以有一个靠谱的主子或者一个肥差就格外重要。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宝绿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宫女才格外的嫉恨。 “好像你就不嫉恨似的。”白贤甩了甩拂尘,白了何明一眼。 何明正想辩驳,扭头见一个身着朱红官袍的大人朝这边走来,顿时便闭了嘴。 待人走近了,何明认出此人是礼部尚书,上前行礼道:“孙尚书。” “二位公公,皇上可在?”孙尚书对宫里太监的态度可比李光吉好上许多,加上孙家与司马家是姻亲关系,司马家现在龟缩不出,加之他的妹妹还在宫里做太妃,所以他对宫里的太监很是客气。 “请孙尚书稍等片刻,奴婢先去汇报皇上,”何明见孙尚书虽然极力掩饰,但是脸上仍旧带着几分焦急之色,所以也不敢耽搁,转身就准备去御书房向皇上汇报。 就在此时,御书房传出几分动静,随后皇后娘娘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御书房门口。 孙尚书没有料到皇后娘娘居然会从御书房里走出来,他先是一愣,然后才退后几步朝顾如玖行礼。 因为顾家与司马家那桩旧官司,作为司马家的姻亲,孙尚书面对顾家人时,总是忍不住有些心虚。所以现在见到顾如玖,也把头埋得格外低。 “这位可是礼部的孙大人?”顾如玖走到孙尚书跟前时,停下了脚步。 “回皇后娘娘,下官正是姓孙。”孙尚书低头答道。 “那你便是孙太妃的兄长了?”顾如玖想起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病”的孙太妃,眉梢微动。 “是的,孙太妃娘娘正是下官同父异母的妹妹。” 同父异母?难怪孙太妃在宫中多年,与孙家也没有多少来往,原来竟是庶出。因为大丰女子比较彪悍,很多素有清名的人甚至连妾侍也没有,所以嫡庶身份差别挺大。 第48章 大概这也是当年孙太妃与瑞王没有走到一块的原因。身为世家贵女,即使只是庶出,那也是身份贵重的千金,又怎么能去给身体残疾的王爷做妾,那岂不是丢家族的脸面?可她乃庶出,做亲王妃又差了点,所以与瑞王的事情便拖了下来,最后让先帝摘了桃。 做皇妃与做普通皇室人妾侍的差别,那可是天差地别,孙家肯定不会舍不得一个庶女。 嫡女嫁到了司马家,庶女嫁进宫做皇妃,孙家的算盘打得挺响。 “孙太妃近来身子不太好,本宫有意让她去临安别宫休养,不知道孙尚书意下如何?”顾如玖根本不打算把这些心思深沉的太妃们一直留在后宫中,谁知道她们背后还有什么心思。只是前几个月她刚进宫,就急急把太妃们赶出宫,话传出去可能会不好听。 现在她成为皇后半年有余,后宫的权利也抓在了手心,即使把这些太妃迁去临安别宫,其他人不服也只能憋着。 “临安别宫气候舒适,鸟语黄香,正是养身子的好地方。”孰轻孰重孙尚书分得十分的清楚,所以顾如玖说了这话后,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用一个与他没有感情的庶妹换取皇后以及顾家的好感,这笔账不用算他都知道该怎么做。 更何况这种后宫之事,即便皇后娘娘不跟他说,直接办了都没什么关系。现在皇后娘娘特意跟他提了一句,也算是对孙家的尊重了。 听到孙尚书的回答,顾如玖毫不意外,她朝孙尚书点了点头:“孙尚书能这样认为,本宫便放心了。” 等皇后离开以后,孙尚书顿时松了口气,看来皇后娘娘似乎并没有因为司马家的事情,迁怒到他们孙家。 “孙尚书,皇上有请。” “有劳公公。”孙尚书笑了笑,忙跟在何明身后走了进去。 顾如玖虽然不太喜欢孙太妃,但是对于孙家的做派,也不太看得上眼。在孙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孙太妃不是个人,而是一项工具。 孙尚书能轻轻松松的把孙太妃放弃,不就是因为孙太妃已经没有价值了吗? 孙太妃进宫为妃,孙家真的就没得到半分好处?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顾如玖可怜孙太妃,但是却不会因为这份可怜,让孙太妃算计自己,算计晋鞅。 来到静安宫,这里一如往常的没有活气。顾如玖见一身浅色衣服,看起来十分憔悴的孙太妃,笑着道:“待陛下万寿礼后,本宫就送太妃去临安别宫休养,那里山环水绕,鸟语花香,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晋鞅的生日在六月二十八,距离他的万寿已经不到半个月。 孙太妃听到后,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多谢皇后娘娘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到。” 不管这话是讽刺,还是别的意思,顾如玖都笑着受了,然后道,“今年乃是陛下大婚后第一个万寿礼,所以陛下还下旨召回了各地藩王,与陛下同乐。” 大丰现如今还有封地的王爷,除了瑞王以外就是原在容州的忠王。忠王是祖上传下来的铁帽子王,从血缘上算,忠王算得上是晋鞅的叔父,往上数四五代的血亲。 忠王太太爷爷那一辈,因为立下不少功劳,又受皇帝信任,于是便得了一个铁帽子王,并且还把容州划拉给他做了封地。 忠王这个爵位传到现在这位忠王身上,已经是第五代,因为他们这几辈人都很低调,所以这几代帝王也没有谁动他们,所以忠王府的人在容州活得很滋润。 人活得太过滋润,就容易犯傻,加之又有一个不爱管事的先帝,所以这导致当今这位忠王脾气有些暴躁,在容州颇有土皇帝的架势。 顾如玖年幼时曾见过忠王一次,那时候的忠王不过二十多岁,长得人高马大,在先帝跟前十分有脸面。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能被忠王那一套唬住,不见得晋鞅也吃他套。忠王鞭笞百姓,强抢民女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传到京城了。以顾如玖对晋鞅的了解,她觉得晋鞅内心可能不太待见忠王。 她甚至觉得,晋鞅大概会借着这次万寿礼的理由,把瑞王与忠王留在京城。失去了封地与亲卫队的王爷,与没牙的老虎无异。 “你说什么?”孙太妃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她双目灼灼的看着顾如玖,“你说藩王也要进京?” 顾如玖视线从她身上扫过,然后淡淡笑道:“或许吧,本宫为人懒散,不太管这些事,所以只是隐隐约约听了这么一耳朵。” 孙太妃在心里冷笑,身为皇后,连皇帝的诞辰也不关心,这皇后也真够恃宠而骄了。这样的女人若是遇到先帝那样的男人,只怕这一辈子都要在眼泪里度过了,也是她命好,能遇到当今这样的帝王。 “陛下心疼你,所以不愿意让你费心伤神,”孙太妃开口笑道,“只是作为皇后,您这般什么都不管,怕也不太好。”若是有哪个宫女,哪个臣女上位,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本宫也是这么想,可是陛下偏偏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总觉得我端个好茶杯都能累着,所以也只能歇着了,”顾如玖笑了笑,见孙太妃这个反应,她已经相信魏太妃说的那些过往了,只是不知道那位瑞王是何等的风姿,即使残疾了也能引得孙太妃如此深情,即使进宫这么多年,也愿意为他算计这么多。 “那是你有福气,有皇上的疼宠比什么都有用,”孙太妃勉强笑了笑,然后道,“陛下大婚第一年的万寿,藩王进京为他贺寿也是应该的,如果他们要来,这会儿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可不是么,”顾如玖放下茶杯,“容州离京城很远,若不提前赶路,只怕不能及时赶到京城。” “是啊,是啊,”孙太妃神思不属的点头,想的的却不是容州的忠王,而是另外一个王爷。 “太妃,本宫见你近来脸色憔悴不好,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顾如玖笑了笑,“日子还长着,你可不要跟身体过不去。” 孙太妃勉强笑了笑。 “既然如此,本宫也就不打扰了,”顾如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站起身道,“我先告辞。” 孙太妃连忙让身边的人送顾如玖出门,而她自己也从床上坐起身,朝顾如玖弯了弯腰。 等顾如玖离开后,她才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走到铜镜前。 镜子的她面色苍白,皱眉已经悄悄爬上了眼角眉梢,皮肤也已经失去了弹性与光泽。 “原来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孙太妃抚着脸颊,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家,恍惚道,“我已经老了。” 再美好的时光,都有过去的一天,就像她这张脸,已经在时光中渐渐失去了娇艳,变作难看的憔悴与苍白。 “太妃娘娘。”送完皇后娘娘回来,贴身丫鬟见她神情不太对劲,忙担忧的上前。 “我没事,”孙太妃站起身,目光有意无意的避开铜镜,“你去打听打听,这次陛下万寿,藩王是否会进京。” 若是藩王会入京,为什么他给自己的信中,竟没有提起此事呢? “娘娘,”秋罗走进屋内,走到正在看书的顾如玖身边小声道,“静安宫的孙太妃娘娘最近两天,正在让太医院给她调配养颜的方子。” “女王为悦己者容,挺好的。”顾如玖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书,“钱太妃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秋罗摇了摇头:“自从上次静安宫传出闹鬼的谣言后,钱太妃便一直安安静静的待在宫里,几乎很少出门,就连魏太妃那里,她也不怎么走动了。” “这位也是个不省心的。”顾如玖对钱太妃的防备不低于孙太妃。她记得静安宫闹鬼的那天晚上,她赶去静安宫时连头发都来不及绾,而钱太妃却浑身整齐,头发丝毫不乱。 钱太妃自称是养成了习惯,夜里睡不着,但是谁夜里睡不着,还会梳着厚重的发髻,待在房间里? 别说是因为先帝在时养成的习惯,先帝都死了五六年了,这要多深爱先帝,全不愿意改这个习惯? 实际上后宫里的这些女人,哪一个对先帝有真正的感情? 主仆二人正说着钱太妃,哪知道就见一个宫女匆匆走了进来,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汗水。 “娘娘,不好了,魏太妃与钱太妃在园子里打起来了。” 饶是顾如玖足够淡定,听到这个宫女的汇报后,也黑了脸。什么时候皇宫变得跟村头一样了,堂堂太妃还能互掐起来? 这种事传出去后,她们也不嫌脸红? 魏太妃是寒门出身,不懂世家礼仪,钱太妃可是世家贵女,怎么就跟魏太妃动起手来了? “行了,去看看吧。”顾如玖揉了揉额际,恨不得明天就把这些太妃赶去临安别宫。 到时候管她们怎么掐,反正眼不见为净。 第73章 宝绿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无声无息的死在无人山野中,月色正美,她看着天际的皎月,恍恍惚惚的想,是谁要杀她? 是……皇后吗? 不,不会是她。皇后若是想要杀她,她根本出不了宫,只需要对何明露出一丝半分的不满,何明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除了皇后,还有谁恨不得她死?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宫女,值得人花这么大的功夫来对付她吗? 她的不远处,包裹已经染上了鲜血,她捂着受伤的腹部,匍匐着爬到包裹前,打开了这个硕大的包裹。 包裹里放着的全是值钱而又不显眼的首饰,还有银两铜钱银票,这些东西足以让她安稳的过活一辈子。 看着这些东西,她无声的笑开,笑得流出了眼泪。 恍惚间忆起,某日皇后问皇上,若是有人让她难过怎么办? 那时候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上说,这样的人,我会让他后悔。 她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的。 用尽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把包裹中的一支玉镯戴在手腕上,她满口咳着血沫躺在冰凉的泥土上。 皎月似乎渐渐的蒙上一层白雾,甚至有了重影。宝绿摸着手腕上的玉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何明冷眼看着宝绿渐渐的失去了生气,对身后的黑衣武士道:“葬了吧。” 翻身登上马背,何明头也不回的离开。让宝绿活,是皇后的意思,而让宝绿死,却是陛下的意思。 宝绿这个丫鬟,在娘娘身边贴身伺候了好几年,娘娘的生活习惯与爱好全都清楚,以皇上谨慎小心的性格,又怎么可能真正的放过她? “呼!”顾如玖满头是汗的睁开眼,因为动静太大,让她身边躺着的晋鞅也醒了过来,“久久,你怎么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顾如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声音有些沙哑。 黑暗中,晋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梦见什么了?” “忘了,”顾如玖茫然的睁大眼,然后在晋鞅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下,变得安静下来,“我们睡吧。” “好。”吻了吻她的发顶,晋鞅道,“明日让御医来给你诊脉,做噩梦伤神。” “嗯。”顾如玖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然后再度睡了过去。 晋鞅看着从窗缝溜进屋内的月光 ,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天后,顾如玖打开自己的胭脂盒时,看了眼顶了宝绿差事的宫女,默默叹息一声。 “娘娘,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妥?”叫翠雀的宫女见皇后娘娘脸色不对,有些紧张的收回手,小心翼翼的看着顾如玖。她刚到娘娘跟前伺候,又早就见识过皇上对娘娘的重视程度,所以伺候起来格外的战战兢兢。 “与你无干,”顾如玖勉强笑了笑,然后尚衣局的人就来了。 尚衣局的掌事姑姑是个年约四十左右的女人,她进门就给顾如玖行了一个大礼。 顾如玖让她起身,然后看了眼她身后由太监抬上来的几口箱子,问道:“衣服做好了?” 再过几日就是晋鞅的诞辰,她身为皇后,身上的穿戴也要比平日讲究不少。 “回娘娘,尚衣局为您一共准备了六套衣服,请您过目。”掌事姑姑转身,让跟她一块过来的宫女打开箱子,然后一套套的衣服打开让顾如玖过目,与这些衣服搭配的还有成套的首饰,可见尚衣局对这件事有多上心。 顾如玖一一看过,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让秋罗给了这些人赏钱。在掌事姑姑退下前,她突然道:“陛下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吗?” “回娘娘,陛下的衣服因为尺寸小了些,奴婢已经取回去修改了。”掌事姑姑忙道,“最多不出两日,便能改好。” 这也不怪尚衣局做事不靠谱,而是因为他们也没有想到,在为陛下量过尺寸后,陛下会在这么热的天,还能长肉。 但是不管有再多的理由,作为尚衣局的掌事姑姑,她也不能给自己找借口,所以阐述完事实后,便没有多说别的。 听完这些话,顾如玖反而笑了起来。晋鞅能长肉,她高兴都来不及,哪会因为衣服尺寸不合身问罪尚衣局的人:“这也不能怪你们,这些日子里,你们辛苦了。” “不敢不敢,”见皇后娘娘无意追究,掌事姑姑松了一口气,“能为陛下与娘娘做事,是奴婢等人的福气。” 听多了这种话,顾如玖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没有当真,而是让翠雀送尚衣局的人出去。 “姑娘留步,姑娘留步。”掌事姑姑见送他们出来的宫女服饰比其他宫女考究,便猜到对方定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所以十分客气的连连让对方留步。 “姑姑慢走。”翠雀也知道她的心思,把她送出紫宸殿后,才停下脚步,朝对方微微一福身。 掌事姑姑哪敢真的受这个礼,侧身避开后又回了半礼,才带着手下的人离开。 “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人,跟其他人就是不同,”一个年纪不太大的宫女小声道,“不过皇后娘娘真是和蔼可亲,比那几位太妃娘娘都还好说话。” “住嘴,谁让你妄议贵人的?”掌事姑姑沉下脸道,“若是你再像今日说话,以后也不用跟在我身边了。” “姑姑,我不敢了。”小宫女脸色苍白,连连向她请罪。 掌事宫女一言不发,等回到尚衣局后,才对跟着她一块去紫宸殿的众人道:“我能让你们去紫宸殿送衣服,皆因诸位是我们尚衣局里拔尖的人。但不要因为这样,你们就骄傲自满了,要知道这里是皇宫,不是京城里那些作坊,你们不满意了还能不要工钱走人。” 站在屋内的众人齐齐沉默下来,刚才说话的小宫女更是羞得满脸通红。 掌事宫女的目光突然落到她的身上:“你长得好,在尚衣局里也得人心,但仅仅因为这两点,你就敢胡言乱语。等到日后犯了错,得罪了贵人,你就会知道,这两样东西半点用处都没有。” “在这个地方,有用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谨言慎行!” 皇后娘娘跟前原来那个宫女多受信任,现在谁还看见过她?就连她原本的差事,也由人顶了去,这么几天下来,也不见谁提起这,可见是犯事了。 她这么紧张,也是怕尚衣局的人犯错,连累整个尚衣局,到时候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皇上对皇后有多好,宫里的人都看在眼里,更何况皇后现在后宫大权在握,太后已经不管事,他们这些做宫侍的,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在背后议论? 京城的六月,向来是格外的热,好在天公作美,万寿礼的前几天,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雨,让京城里的暑气也降了不少下来。 各地为帝王贺寿的贺礼已经送往京城,在封地的瑞王也带着儿子进宫了。 看到坐在木轮椅上的瑞王时,顾如玖才明白孙太妃为什么会对一个身体残疾的男人如此深情。 瑞王四十多岁的年龄,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尽管天生残足,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但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赏心悦目。 因为这是一位美中年,美得让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男人,整个京城能跟他相貌媲美的,除了晋鞅以外,大概再无别人了。 瑞王也没有想到会在御书房见到皇后,但是他面上却没有露出一丝惊讶,而是平静的朝帝后二人行礼一礼。 如果他没有残疾,一定是个十分完美的男人。离对方近了些以后,顾如玖才发现,晋鞅的眼睛与瑞王长得很像,两人长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叔父不必多礼,”晋鞅笑着抬头,示意瑞王不必行礼,然后满脸温和的笑问道,“一路行来,叔父辛苦了。” “能沿途观赏我大丰的美景,也是一件惬意的好事,”瑞王温和一笑,抬头细细看了晋鞅一眼,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了几分,“如今能见到陛下,更是让人了无遗憾。” 顾如玖觉得这位瑞王有点文青的气质,说起话来总是无比的煽情。 “能见到叔父,朕心中亦是十分高兴,叔父离京多年,对京中的气候可还适应?”晋鞅侧头看了眼温婉坐在旁边不说话,却已经看了瑞王好几眼的顾如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道,“若是有什么不习惯大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朕。” “陛下为臣准备的住处十分妥帖,并没有不好的地方,”瑞王虽然已经看到晋鞅的动作,但却一副恍然不知的模样,“没有想到,晃眼便十多年过去了。” 瑞王因为天生残疾,亲娘又去得早,所以并不受老皇帝重视,大他两岁不到的诚王在京城娶了司马家的姑娘为王妃,他还是个光头皇子。后来老皇帝要给诚王封号以及封号,才顺带封了他,他与王妃成亲也是在封地完成,而不是在京城。 天生残疾的皇子,却偏偏要以“瑞”字为封号,真不知道老皇帝是缺心眼还是有心讽刺。 “是啊,”晋鞅脸上也露出回忆往事的表情,“朕生母去得早,所以也没有机会听她提起京城里的往事。”说到这,他顿了顿,“或许她说过,只是朕当时年纪小,已经记不得了。” “陛下不知道早年的往事很正常,臣倒是记得一些,”瑞王脸上露出慈和的笑意,整个人都变得温润起来,“当年诚王妃是在京城里怀上的你,后来先帝得封太子,二哥与臣便去了封地。想来诚王妃怀着陛下时,还要一直赶路,应该十分的辛苦。” 顾如玖有些敏感的察觉到,瑞王在提到诚王妃这个称呼前,语气有难以察觉到的停顿。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觉得当年的诚王妃与瑞王之间有过什么,或者说瑞王单方面对诚王妃有过什么心思。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毫无根据,但是顾如玖就是有了这种怀疑。 但是如果瑞王对诚王妃有过心思,那么他与孙太妃之间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复杂的几角恋情? 心里存了疑虑,就难免有些疑神疑鬼,顾如玖甚至觉得,瑞王看晋鞅的眼神似乎都格外温和起来。 这画风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呀,按理说,不该是瑞王心怀叵测,妄图为自己儿子窃取江山,于是暗中养兵,在朝中结党,争取踹翻晋鞅这个年轻皇帝吗? 还是说……瑞王的掩饰手段已经炉火纯青,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人就太可怕了。能够自由切换自己情绪的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会手段。 有这样的对手,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就在顾如玖发呆的这段时间,晋鞅与瑞王已经谈的差不多了,然后瑞王提出要去给太后见礼。 晋鞅没有拒绝,与顾如玖带着瑞王朝康泉宫走去。 宫里的青石地板铺得很平整,瑞王的木轮椅推在这种路上,既不吃力也不会晃得里厉害,所以叔侄二人一路行来,聊天的兴致十分浓厚。 “原来这座假山还在,臣年幼时常常到这附近玩耍,当年父皇万寿时,大宴群臣,臣还在此处遇到过你……诚王妃,”路过御花园的假山时,瑞王叹息一声,“岁月不饶人,已经让陛下成长为万民敬仰的好皇帝了。” 第49章 晋鞅目光扫过那种假山,面色平静,眼底毫无情绪。 顾如玖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假山,然后轻轻皱起了眉头。 进了康泉宫后,顾如玖发现不仅太后在,宫中几位品级比较高的太妃也在。她们皆按品级装扮,看样子是早就料到瑞王今日会进宫给她们这些先帝的后妃见礼。 见礼后,瑞王又送上从封地带来的土特产,坐在椅子上,向太后与晋鞅隐晦的表了一番忠心。 顾如玖坐在太后下首,她注意到孙太妃虽然极力让表情显得平静,但是她紧紧捏着手绢的手,仍旧泄露了她的真情实感。 相较于孙太妃的激动,瑞王就平静多了,他进了殿以后,从头到尾除了行礼时,就没有多看孙太妃一眼,仿佛孙太妃与钱太妃魏太妃等人,没有任何差别。 看了眼孙太妃身上精致的首饰,以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顾如玖突然觉得没意思。两个十多年没有见多的男女,经过这么长久的时光摧残,还能剩下多少感情? 与其说孙太妃有多喜欢瑞王,不如说她对进宫的生活十分不满,才会把进宫前的一段爱恋当成救命稻草,一遍遍美化自己的感情,也一遍遍的美化了这段感情中的男主角瑞王。 或许孙太妃爱的是过去时光的自己,无法释然的是心中的不甘。若是两人私下里有紧密的联系,孙太妃又怎么会不知道瑞王进京的消息? 孙太妃庶女身份,当瑞王妃可能差了些,可若是瑞王对她有足够的感情,即使再不受老皇帝重视,也可以向老皇帝表明心迹。可事实上,瑞王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就连先帝把孙太妃纳进了后宫,他也没有反应。 男人若是真心爱一个女人,又怎么舍得这样对她? 想明白这一点,顾如玖心情复杂的看了孙太妃一眼,轻轻叹息一声。 “哀家就喜欢这个儿媳妇,有她在,就再满意不过了,”太后跟瑞王谈到子女问题,就把话题扯到了顾如玖身上,“这哪是哀家儿媳,这是哀家的亲闺女。” 顾如玖扭头朝太后羞涩一笑,见瑞王在打量自己,便冲他也露出端庄的笑容。 瑞王飞快的收回视线,然后道:“皇后娘娘如此端庄优秀,难怪太后娘娘如此喜爱她。” “你说得对,这样好的姑娘,谁舍得不喜欢,”周太后笑着应和,然后对陪坐的几位太妃道,“快到午时了,天越来越热,你们先回宫吧。” “是。”魏太妃第一个站起身附和太后的话,行礼的时候,她还瞥了眼坐在自己左上首的孙太妃,眼底暗藏着一丝嘲讽之意。 孙太妃行礼的动作比魏太妃与钱太妃慢了半拍,她起身往外走时,目光扫过瑞王,可是直到她收回目光,瑞王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周太后留了瑞王用午膳,晋鞅与顾如玖也同座。用完午膳后,太后坚持让御医来给瑞王看脚,瑞王推辞几遍后,就应下了。 但是顾如玖觉得,太后这不是真的关心瑞王的腿,而是想要确定,他这个腿是不是真的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瑞王与行走如常的瑞王,可见就是两码子事。 事实上,小说话本中的装备装残疾是根本不存在的,因为作为宫里的人,隔三差五都有人来请脉,来的还不是同一个人,就算想要收买人心都做不到。 “太后娘娘,瑞王爷的脚伤乃是胎中所带,微臣实在无能为力。”连续三个御医都这么说,周太后又急又气,最后才无奈又歉疚的对瑞王道,“是哀家想得不周到,反而让你难过了。” “太后乃是一片慈爱之心,臣又怎么会难过,”瑞王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御医说的那些话,对他全无影响,洒脱至极。 “叔父不在意,母后与朕心里却不好受,”晋鞅叹口气,神情怅惘道,“不如朕今日起,便下召广寻名医,或许有能人异士也说不定。” “臣怎好如此劳烦陛下?” “还请叔父安心在京城里住下,”晋鞅朝他笑道,“做了好歹有一丝希望,若是不做,就连希望也没有了。” 瑞王抬头看了晋鞅一眼,然后缓缓道:“那臣就有劳陛下了。” 顾如玖清楚,这些都是晋鞅把瑞王留在京中的借口。瑞王要治腿,那么他带来京城的儿子,也只能孝顺的留在京城侍候,不然就是不孝。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把瑞王父子留在了京中,顾如玖觉得这事顺利得简直有些不对劲,瑞王太配合了。 难道瑞王没有看出晋鞅有意把他留在京中? 以瑞王的智商,应该不至于这么单纯才对。 此时京城的城门外,一支豪华车队停到了城门口,这些车辆莫不精致又贵气,上面隐隐还刻着“忠”字,守城的卫兵认出这是忠王府的马车,例行检查后,便放他们进了城门。 忠王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京城繁华的景象,擦了擦脸上的细汗,然后对身后的长随道,“你去打听打听,各地官员给陛下献的哪些礼,本王心里也好有数。” 长随忙应了下来。 “这天可真够热。”忠王拉了拉衣襟,“把备好的礼给顾家也送一份。”听说当今爱重皇后,除了皇后以外,后宫中再无一位妃嫔,所以讨好顾家这件事,是不能马虎的。 至于顾家有没有可能不接受他讨好这件事,完全不在忠王殿下的考虑当中。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是他一儿一女,他把女儿带上,就是为了能让皇后给个恩典,让女儿嫁到京城里来。 京城百姓早就习惯了各种大人物,所以见到忠王府的车架过来时,也不紧张,有条不紊的让开后,又继续叫卖起来。 “嘿,京城里的人胆子就是比别人大,”忠王把玩着手里的马鞭,见街道两旁百姓们淡定的神情,有些不是滋味。 在容州,老百姓见到他,莫不是战战兢兢的行礼,全然不敢有半分懈怠。这等风光到了京城,就没有了。 他心里虽然不太舒服,但也知道这是京城,不能让他随心而为,所以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硬生生的忍下来。 想通了这些,他也就有了心思看其他的,在看到一些美貌女子路过时,忍不住两眼发光,这京城的女人,可真是够味儿。 静安宫中,孙太妃失魂落魄的坐在贵妃椅上,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 这么多年不见,他连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难道是因为她老了,老得让他认不出来了? 倒是他没怎么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我劝你别痴心妄想,都是先帝太妃了,还做这副悲春伤秋的做派给谁看呢?” 第74章 “你来干什么?”孙太妃冷着脸看向大刺刺走进来的钱太妃,“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还是你胡思乱想?”钱太妃丝毫不介意孙太妃不欢迎她的态度,走到椅子上坐下,挑着眉道,“你那点心思我心里很清楚,原本我是不打算管的,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被你连累。” “我连累你?”孙太妃冷声道,“这些年你在后宫里左右逢源,得尽好处,谁有本事连累你?” “瞧你这话说的,”钱太妃嗤嗤笑开,“以前的事情,现在提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说到这,她脸上的笑意散去,看向孙太妃的眼神隐隐约约有些同情,“太后与皇后已经下定决心送我们这些太妃去临安别宫,我也想通了,这个地方比临安别宫也好不到哪去,像我们这种妃嫔,在哪儿居住又有什么差别。” 孙太妃怔了怔,她用怀疑的目光看向钱太妃,不知道对方是做戏还是真心。明明一开始最不甘心的是钱氏,为什么现如今竟是钱氏最先想清楚? 她们这些先帝的女人,彼此间没有多少的情分,倒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恩怨。比如说当初魏氏宠冠六宫后,便磋磨她们这些宫里的老人,所以先帝死后,她们才会如此对待魏氏。 可是再多的恩怨,随着时间的过去,连报复的心也消减了。她们这些女人,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先帝那样一个男人,算计无数,最后也不过落得如此冷清的结局。 “你想得倒是通透,”孙太妃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管怎么说,你我也算有近二十年的交情,我是见不得你往坑里跳,才来提醒你一句,”钱太妃站起身,擦着嘴角道,“你别跟瑞王搅和在一起,这个男人野心太大,想太多对你没有任何益处。” 孙太妃看着钱太妃没有说话。 见她这副模样,钱太妃也懒得再劝,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后,便扬长而去。 “太妃娘娘 。”伺候孙太妃身边的人,见她脸色不太好,忙担忧的扶住她小心问询道,“您没事吧。” “我没事,”孙太妃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今天守门的太监是谁,他玩忽职守,杖责二十。”钱氏进来,不拦下来也不禀报,这样的看门太监留着有什么用? “是。”贴身宫女脸色微变,低头应了下来。 钱太妃离开后不久,就听说了孙太妃杖责门房的事情,她嘲讽的笑了笑,然后让宫里的下人给自己收拾行囊。 既然去临安别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还不如想着怎么让自己去临安别宫能过上舒适日子,而不是费没有必要的神。 但让人不得不承认的是,皇后的确是个命好的女人,能让皇帝做到这一步,她即使是羡慕嫉妒恨,也是得不到的。 当初知道孙太妃有心利用杨柳去接近皇帝,她因为想看热闹,也在中间插了一脚。谁知道皇帝竟然看也没有看那个小美人一眼,毫不怜香惜玉的让人跪在路边,等着皇后来发现这件事。 如果先帝有当今一半的定性,想必当年的后宫也不会斗得如此厉害。 忠王心情有点不太好,因为他吃了顾家给的闭门羹。在他看来,顾家不过是出了一个皇后的二流末等世家而已,靠着皇后的裙带关系,就敢把他不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恶。 心里压着火气,忠王不仅看顾家不顺眼,就连对没见过面的皇后,也十分的不满起来。想到后宫里除了皇后还没有别的妃嫔,他心底隐隐约约有了点主意,但是这个主意不太好实行,所以他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 在别宫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忠王便沐浴更衣,带着大包小包的贺礼以及自己的一对儿女进宫了。他早就听说了,瑞王虽然比他先到京城两天,但他是单独进宫的,没有带上孩子。 所以他现在带着儿女,自认比瑞王显得有诚意。 从朱雀门到乾坤宫,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对他都很礼貌客气,他颇为满意的对儿子道:“还是宫里的人有眼色。” 晋宏知道父王这话里有埋怨顾家的意思,所以没有搭话。倒是走在他旁边的妹妹跟着点头道,“父王说得对。” 对什么对?晋宏觉得有些心累,现如今后宫由皇后掌权,这些宫侍们对他们如此礼遇,不正是因为皇后御下有方吗? 但是这种想法,他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却不能说出口,不然只会得到父王一顿怒斥。 今日晋鞅没有朝会,加上百官知道皇上万寿即将到来,没有不长眼的拿糟心事来烦他,所以这导致晋鞅最近几天过得十分的悠闲。 他捧着一本杂书,学着顾如玖的样子,泡上一壶好茶,放上几叠点心,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悠闲得像是一只杀太阳的猫。 见他这个样子,顾如玖有心逗弄他,所以从软榻旁边伸出手,捂着他的双眼,在他耳边轻声道,“书有这么好看?” “不如你吸引我,”晋鞅把书扔到一边,反手把顾如玖搂进怀中,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鼻梁,“连书的醋都吃?” “天热,多吃醋有益身心,”顾如玖趴在他胸口低低的笑,摸着他的脸颊道,“你身上凉丝丝的。” 晋鞅身体的底子不太好,所以不管冬夏体表的温度摸起来都是凉凉的,天气冷的时候,摸起来可能有些渗人,但是到了夏天,就很舒服了。也正是因为这样,近来顾如玖有事没事的时候,就爱对晋鞅动手动脚,然后达到人体降温的效果。 “那今天的午膳,叫他们多准备一些酸的东西,”晋鞅被顾如玖的话逗笑,任由她对自己“上下其手”,被挠到痒痒处,才忍不住笑出声。 何明听到屋内的笑声,犹豫了片刻,才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皇后娘娘,忠王殿下携世子与郡主来觐见。” 屋内安静下来,片刻后他听到陛下的声音传了出来。 “让他在前殿等候,朕与皇后稍后便去。” “是。”何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无声退了下去。 忠王见何明独自回来,便问道:“这位公公,皇上可愿意见臣?” “殿下远道而来,陛下即使没有时间,也会放下其他事情先来见您的,”何明笑呵呵的上前拱手道,“请您稍等片刻,陛下随后便到。” “有劳公公了。”听到何明这话,忠王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对何明矜持的点了点头。 何明看了眼坐在忠王下首的郡主以及世子,笑吟吟的退到了一边,然后以实际行动保持了沉默。 过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忠王的坐姿已经换了三下,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忠王没有见过晋鞅的相貌,只是听说这个皇帝身体不太好,相貌似好女,又翩翩君子之姿。所以当一身玄衣,满身贵气的晋鞅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差点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跟他预想中病怏怏的小白脸好像不太一样啊。 “臣叩见陛下。”第一次正式面见帝王,忠王再桀骜不驯,也知道要行大礼,虽然按辈分算,他的辈分要比当今高一辈。 不过在皇室这个地方,辈分没多大用处,在皇帝面前,什么都要靠边站。 等忠王的礼行得差不多,晋鞅才上前亲手扶起他道:“不必多礼,请坐。” “谢陛下。”忠王向晋鞅道谢后,又朝晋鞅身后的顾如玖拱了拱手,然后等晋鞅与顾如玖坐下后,才坐了下来。 顾如玖挑了挑眉,这个忠王似乎并不像传闻般那么没脑子。 话题的开场白永远是互相问好,然后再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废话,最后才会提到重点,晋鞅与忠王的交谈内容也没有例外。 “忠王既然喜欢京中的繁华,又有心为郡主觅得如意郎君,不如在京中多住一段时日,这样朕也能有更多的时间招待你。”晋鞅笑着道,“还请王爷不要推辞。” “陛下盛情,臣又怎么舍得推辞,”忠王目光落在晋鞅一双桃花眼上,垂下眼睑便道,“臣只有这一个闺女,她的婚事还请太后与皇后娘娘多多费心。” “婚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宫可不好越俎代庖。等京中儿郎向郡主提亲时,本宫帮着参详一二还行,至于别的……”顾如玖歉然一笑,“本宫年纪尚轻,只怕担不得如此重任。” 晋氏一族的公主郡主向来是声名在外,这位容南郡主本性如何,她半点都不了解。万一成婚以后,这位没事养养面首情人什么的,那与她成亲的家族,还不恨死她这个帮着说亲的? 更何况忠王立场不明,晋鞅对他的态度也不远不近,她何必与这样的铁帽子王有所牵扯,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与牵扯。 再深厚的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把别人的真心与感情当做筹码,肆无忌惮的挥霍,才是最傻的方法。 她想要的是晋鞅越来越爱她,越来越离不开他,而不是因为各种各样不必要的误会与猜忌,让两人之间越行越远。 见皇后不答应,忠王也不介意,反正他因为顾家的关系,看皇后也不太顺眼,刚才也不过是顺口说说而已,哪敢真的把自己闺女的婚事交给皇后。万一这位不上心,随随便便给闺女找个不靠谱的夫君,到时候他是点头还是不点头? 皇后这样说,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容南郡主相貌并不是特别出众,脸型与眼睛长得都很像忠王,幸好肤色不像忠王这般黝黑,而是十分的白嫩,不然就更加不起眼了。 大丰世家贵族们,平时不仅讲究什么风雅气度,对容貌也是十分看重的。在看脸这一方面,他们都格外的耿直,摒除了世家行事喜欢讲究含蓄的行事风格,简单直白得可怕。 所以在容貌这一项上,容南郡主实在没多少优势,如果有才华,性格好,也能找到如意郎君,如果这两样也没有…… 顾如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压下自己的心思,朝忠王笑了笑。 这个笑被容南郡主看在眼里,忍不住心生艳羡,若是自己笑起来,也有皇后娘娘这么好看就好了。 难怪皇上对皇后这么好,若她是个男人,每日能看到美日冲自己笑得如此美好,也会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的。 “快到午时,宫中已经备下膳食,忠王以及世子郡主若是不嫌弃,就留下一道用顿饭。”晋鞅开口道,“午膳后,朕再陪你们一道去给太后见礼。” “那就叨扰陛下了。”忠王来到京城后就打听过来,瑞王进宫后,被留下来用了午膳,所以在晋鞅开口留他后,他很欢乐的答应了。 这必须要答应啊,若是传出去,别人说瑞王被留了膳,而他忠王到了午时,便灰溜溜的出了宫,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可是铁帽子王,这面子可不能丢。 几人移驾到紫宸殿的饭厅。 饭厅的摆设十分清新舒心,让人还没开始用膳,就有种胃口大开的感觉。晋宏打量了一下四周,感慨道,这才是皇家的气派,他们家那饭厅与宫里的比起来,简直就是暴发户风格。 摆设讲究,洗手更是件细致活,仅仅擦个手,都废了好几条锦帕,晋宏实在忍不住道:“这些帕子,只用一次吗?” 以前来过京城的忠王,知道皇室向来以铺张浪费为贵气,所以也不意外。见自家儿子漏了怯,干咳一声道:“皇家气派,自当如此。” 顾如玖闻言笑着解释道:“原本按祖上的规矩,的确该如此。不过陛下亲政后,觉得此举太过铺张浪费,所以除了第一张擦手的锦帕外,其他的都是清洗晾晒后继续使用。” “原来如此。”晋宏见皇后笑容可掬,声音柔和,原本有些拘谨的他,也放开了不少,“陛下如此勤俭,实乃万民之福。” 晋鞅笑了笑:“为君者,本该如此。” 实际上在他看来,即使是这样,也是十分浪费的,只可惜这些规矩礼仪轻易不可改。 所谓的贵气威仪,不就是靠着金山银山一代代堆砌养出来的么? 菜品上桌,蒸煎炸煮炒样样俱全,还有冷盘果盘之类,十分的丰盛。与之一比,忠王府平日吃的东西,简直就是猪食。 晋宏有些明白父王为什么打算让妹妹嫁到京城了,因为京城人士的生活比他们容州细致太多了。 午膳用完,晋宏比平时多用了一碗饭,多吃了一盘水果,他发现就连父王与妹妹,也比平时吃得多些,所以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也许这次会容州,他应该建议父王带几个京城的厨子回去改善王府的伙食。 顾如玖看着桌面上动了大半的饭菜,才恍然惊觉自己今天也多用了半碗饭。看来跟着胃口好的人一起吃饭,真的有利于胃口大开。 想起昨天瑞王吃饭时斯文优雅的样子,又看看忠王一家子吃饭时的战斗力,顾如玖莫名对他们有了种诡异的好感。 大概这就是爱吃的人,人缘总不会太差吧。 本以为这父子父女三人中午吃了这么多东西,到了康泉宫后,一定吃不下太后招待他们的点心,哪知道不仅吃下去了,还吃得干干净净。 难怪这三个人包括容南郡主在内,都长得十分健壮,这战斗力就是不一般。 最后忠王揣着顾如玖给的点心方子心满意足的出了宫,等他回到住处后,才恍然惊觉,他拿的方子是皇后给的。 不是说好讨厌皇后,并且准备给她颜色看看吗? 忠王颇为纠结的看着手里的点心方子,又想起在宫里时,皇后温婉的模样,焦躁的挠了挠脑袋,转头对下首的儿女道:“你们觉得皇后如何?” 容南郡主点头:“很好。”还很漂亮。 第50章 晋宏比妹妹要稳重一些,他沉吟道:“皇后与皇上感情很好,今天用午膳的时候,我看到陛下端错了汤盅。” “嗯?”忠王挑眉看着儿子,期待他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很多夫妻情深是可以演出来的,但是儿子以为,皇上与皇后之间不像是传言中所说的装样子,而是真的感情好,”晋宏想了想,继续道,“陛下拿错汤盅揭开盖子后,就已经发现拿错了,但他却毫不犹豫的继续用汤,说明他与皇后私下里也常常用彼此的器具,夫妻之间若是感情不好的话,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唔……”忠王摸着下巴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还有别的吗?” “还有……还有……”晋宏犹豫片刻,“我怀疑陛下有些惧内。” “嗯!”忠王瞪大眼睛,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屋内没有其他的下人后,才压着粗哑的嗓音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在皇后面前,格外的卑躬屈膝,还有在皇后说话的时候,陛下总是一脸……”晋宏皱着眉头,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就是一张类似于皇后说什么都是对的那种表情,这种表情我形容不出来,但是感觉上告诉我,如果皇后点了头的事情,陛下一定不会反对。” “哎唷,这可怎么是好?”忠王一拍大腿,又是摇头又是叹息,“难怪德宜大长公主来信说什么妖后祸国,难道因为她已经看出这一点了?” 他眉头皱得几乎起了结:“若真是如此,事情就麻烦了。” “父王,儿子觉得德宜大长公主心思不纯,她说的话并不可信,”晋宏回忆着皇后的一言一行,“而且儿子觉得,皇后也不会是妖后,她与陛下的感情很好。” 忠王摸着下巴做沉思状,最后低头看着手里的点心方子,咬牙道:“管他什么妖后不妖后,反正这些事咱们不参与,任他东风还是西风,与我们何干。” 晋宏听后,便不再说话,心里却有些羡慕,若他与发妻的感情,能像帝后这般亲密就好了。 德宜大长公主府里,德宜听到忠王进京后,面上露出了几分不满,她给忠王写过两封信,结果对方却从未回过。她就听说忠王行事猖狂,没有想到会猖狂到这一步,连她这个大长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公主殿下,瑞王派人给您送东西过来了。”德宜的贴身嬷嬷走了进来,交给她一张礼单,“说是封地上的特产,东西不值钱,就是给您尝尝鲜。” 德宜打开礼单看了一遍,冷笑道:“这瑞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摆足了好姿态,也不知道内里的打算有多龌蹉。” 她看不上当今,但也不代表她有多看得上瑞王一家子,在她看来,当今好歹是诚王的嫡子,生母又是司马氏,比起瑞王这个生来就不祥的王爷要来得高贵。 “殿下别这么说,”嬷嬷忙压低声音提醒道,“让别人听见可不好。” 如今公主府的管家是皇帝派来的,谁知道这个管家有什么心思? “没一个省心的,”德宜把礼单扔到一边,抿了口茶道,“让人准备回礼,瑞王府的这点便宜,本宫可不敢占。” “是。”嬷嬷看了眼礼单,躬身退了出去。 等屋内再无其他人后,德宜才暗自骂道:“狼子野心,胆大包天!” 她再糊涂,也还知道有个底线,瑞王一家看似温和之礼,可是内里的野心却比谁都不小。不知道当今是否知道瑞王的野心? 想到那个让自己不太满意的皇后,德宜歇了提醒皇帝的心思,随他们互相斗去,反正只要是晋家的天下,不管是谁做了皇帝,她都仍旧是大长公主。 “哐!”她扔掉手里的茶杯,看着地上冒着热气的碎瓷片,她突然扬声道:“来人啊,快来人!” 守在外面的丫鬟们听公主的声音不对,忙都跑了进去:“公主,您怎么了?” “公主,您的手为什么抖得如此厉害?” “快去请太医!” 听着丫鬟们惊恐的声音,德宜闭上眼睛,放心的“晕”了过去。 人年纪大了,身体出了毛病,就只能让儿女侍疾,闭门谢客了。 第75章 “伯父,您可好些了?”司马趵走到床前,看到神色憔悴的司马鸿,眼底满是担忧与关心。因为父母走得早,他一直在大房长大,所以司马鸿对于司马趵来说,等同于父亲的角色,现在见司马鸿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人老了,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司马鸿咳了几声,靠坐在床头道,“你整日往我这里走,可别耽搁了差事。” “伯父不用担心,侄儿省得,”司马趵替司马鸿压了压被子,便跟司马鸿说起一些有意思的趣事来。他怎么好跟伯父说,因为司马家失势,他在工部的差事已经变成了没有多少实权的闲差,这些话说出来,不过是让身体本就不好的伯父,雪上加霜罢了。 “唉,”司马鸿叹了一口气,接过婢女端来的药一饮而尽,“当今心肠硬,你办差的时候,定要小心谨慎,别惹出事来。” “是,”司马趵恭恭敬敬的回答了,然后扶着司马鸿躺下,“伯父您多休息,别操心这些事情。” 司马鸿看了看窗外,“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巳时了。”司马跃回道。 “今日可有朝会?”司马鸿突然问,“陛下的万寿快到了吧?” “昨日刚开了小朝会,”司马跃见司马鸿眼睛已经闭上了,便降低声音道,“三日后便是陛下万寿礼了。” 说完这话,他见司马鸿一点反应没有,惨淡的脸上毫无生气,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司马鸿的鼻尖探了探,确定对方还有呼吸后,才放下心头提起的那口气,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二弟,”司马趾见司马趵出来,小声问道:“我父亲可睡下了?” 司马趵点了点头,然后道:“我瞧伯父的脸色不太好,太医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不过是什么身体虚弱,需要静养的废话,”提到太医,司马趾就一肚子气,“都是些没用的庸医,见我们司马家失势,就敷衍起来。”他们司马家便是一时的落魄,那也是一等的世家,能由得这些人慢待吗? “前些日子陛下不是派了御医来,这些人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司马趵皱着眉,“这些人也太过见风使舵了。” “那几个御医倒是有些能耐,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司马趾不好谈论皇帝派来的人,转移话题道,“方才我们家丫头给我们传信,说是德宜大长公主病了。” “她要病就病着吧,”司马趵对德宜大长公主的好感有限,语气有些寡淡道,“病了反而省事了。” 如果不是堂哥闺女嫁给了德宜大长公主的孙子,他的话说得可能还要难听一点。 司马趾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道:“我让内子送了些礼物过去,其他的我们也不要掺合进去。” 现在他们司马家看似失势,可是想到瑞王在背后动作频频,而陛下又年轻有为,他又觉得暗自庆幸,现在急流勇退不用掺合到这些事情里面去,对于他们司马家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 “既然如此,我也这么安排,”司马趵叹口气,“时辰不早,我也该去部门点卯了。伯父精神头不太好,大哥你让伺候的下人们精细些。” “我知道,你去吧,”司马趾愁苦着脸点头,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司马趵见他这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也不好多说什么,叹口气便出了院子。 出了司马府,司马趵就见街道两旁不少人家自发挂上了寿字大红灯笼,还有不少摊贩也借着陛下万寿的由头,弄了许多手工艺品,既讨好了陛下,又赚到了银钱,倒也是一举两得。 当今的心胸确实比先帝宽阔得多,也比先帝得民心许多,若不是如此,京城里怎么会有此等盛况。即便是百姓们做足了应付的功夫,也不会做得如此心甘情愿。 工部在六部中,地位算不得高,他与同僚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自从伯父致仕后,这些同僚面上虽然仍旧如常,但是暗地里却对他疏远不少,很多私下的聚会,也不太爱叫上他了。 想到这,他忍不住苦笑,朝中谁不知道陛下生母是他的同胞妹妹,又有谁不知道陛下幼年时在诚王府过活得艰难,而他这个舅舅,却没有出手相助。 这些人在背后把话说得有多难听他没听到过,但是却能猜测得到。 人生难买早知道,他心里早就后悔了,可是却也只能把这份后悔咽下去。 “司马大人。”过往的同僚纷纷与他打招呼,但是打完招呼后便脚也不停的离开,仿佛留下来说话,就能传染瘟疫给他们似的。 心里憋屈得厉害,熬到该下班的时辰,司马趵一刻也不愿多待,匆匆回了司马府,刚进了院子,就接到一个消息,他们府里接到了宫中发下来的请帖。 双手颤抖得捧着这张请帖,司马趵神情有些激动。 陛下万寿礼上,竟然有他一个名额,这实在是一件能够称得上是惊喜的事情了。 孙氏见他这幅模样,走到他身边,脱去他的外衫让他透透气:“离陛下万寿没有几天了,我们要小心准备。” “夫人说得很是,”司马趵连连点头,然后就走到书桌旁,开始写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还时不时与孙氏商量,到时候穿什么衣服进宫比较妥当。 这幅高兴劲儿,简直跟几岁小孩子拿到心爱的玩具无异。 孙氏见到丈夫这样,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只好陪着他一起发疯。 别看万寿礼只是皇帝的诞辰,但这其中讲究的可多了。京中贵人这么多,可是能参加宴席的名额有限,谁能去谁不能去,这中间可有不少的文章。 还有用哪家的酒,哪家的器皿能够御用,还有哪个戏班子或者名角有幸入宫,这都是不小的谈资。 宫里养着自己的乐府,但是这种大场合下,仅仅用乐府的人来表演,就显得有些单调了。寿宴讲究的就是一个热闹,所以从民间调取一些可信可靠的戏班子杂耍班子乐师舞姬等,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像小说话本里那种,由刺客伪装顶替是万万不可能的,首先能进宫的民间艺人,都是有些名气的,而且大家都是混这碗饭吃,突然有个陌生脸庞混在人堆里,周围左右的人只要不是瞎子,都会发现。 还有能选进宫的人,连他这辈子做过什么都能查出来,冒名顶替这种事也不可能,除非跟他一块进宫的人都想与这人一起掉脑袋。 “娘娘,这是殿中省从民间挑选的艺人名单,您瞧瞧可还合适?”白贤把一份名单交到顾如玖手里,然后道,“这些人已经全部安排到宫中住下,四周有重兵把守,下面的人已经看过他们的表演,在万寿节前,还会有几次的筛选。” 顾如玖细细的看过后,发现这里面确实有些比较出名的艺人,就连她都听说过,还有一些曾经到顾家来登台表演过,她点了点头道:“这次来的宾客众多,一定不能出了岔子。” “请娘娘放心,各个部门都会严格把关,定不会出问题,”白贤想了想,然后道,“听闻这次宫外来的有个舞姬,长得倾国倾城,引得无数公子倾心。传说只要她登台表演,台子上就会铺上厚厚一层的赏钱,有金有玉,引得无数舞姬艳羡。” “你说的可是这个人?”顾如玖指了指名单上的“扶摇”二字,笑着道,“字如其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绝色美人。” 白贤笑着道:“娘娘说的是。”没有姓氏,又带着股风尘气,可不是个好名字吗? “谁是绝色美人?”晋鞅走进来,见顾如玖手里拿着一张单子,便笑着道,“难道今日见到美人了?” “我这不是见到了吗?”顾如玖瞟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名单,把名单递到名单他眼前,“美人在这上面呢。” “美人不是在我眼里吗?”晋鞅把名单抽出来放到一边,看着顾如玖道,“世间可再没有比我眼中这个美人更有吸引力的女人了。” 顾如玖看着他双瞳中印着自己的影子,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油嘴滑舌。” “我一片真心,久久怎么能不相信呢?”晋鞅笑呵呵的把胸膛凑到她跟前,“不信你听听。” 白贤默默的拎着被皇上扔到旁边的名单退了出去,走到院子里,看着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拖得长长的,忍不住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形单影只。 “白公公,宫外来的那些人,都安排住在月央宫了,您老可要去看看?”殿中省的一个管事太监见到白贤,忙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有您老掌眼,咱们心里也踏实。” 知道这些人是怕安排的人不合主子的意担责任,才拉上他一块,白贤抬了抬下巴,懒洋洋的开口道:“那咱家就去看看。” 要真出了事,这些人拉上他也没什么用。 月央宫原本是各地选女入宫后临时居住的地方,这里最大的特色就是宽敞房间多,地方偏僻,离三个主要宫殿远,就算里面的人排练曲子舞蹈等,也吵不到宫里的贵人。若是谁有歹心,以宫中森严的守备,这些人没走出月央宫半步,就能被射成筛子。 白贤到的时候,就听到传出各种乐器的声音,各种声音掺杂在一块,再美妙的天籁也能变成魔音穿脑。 殿中省的管事见白贤眉头皱了皱,忙让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进去让这些人都停下排练。 等声音都停下来后,白贤才踩着石阶踏进宫门。大门进去,就是一个宽敞的院子,进宫来的艺人们都老老实实的挨个站着,见到他进来,全都恭敬的低下头来。 这些民间艺人在外面虽然大小算个角儿,但是在白贤这个御前贴身公公面前,都不过是低在尘埃的贱民。白贤一眼扫过去 ,并没有看到长相非常特别的女人,便转头问管事,“这些就是请来的民间艺人 ?” 掌事点头称是,然后对这些民间艺人道:“这是御前总管白公公,你们快给白公公见礼。” 这些民间艺人们早就知道白公公身份不简单,因为平时仰着脖子看他们的管事,在白公公面前,跟个孙子似的。现在一听管事说,这位白公公竟是御前太监总管,他们都大吃一惊,忙低头行起礼来。 他们的礼行得参差不齐,姿势也不太好看,白贤便道:“让人教他们一些规矩,若是在贵人跟前失了仪态,得了训斥是小,丢了性命是大。” “是是是,您说得是。”管事点头称是,把这一条记了下来。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跑步声,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粉衣姑娘跑了过来,刚跑近了,因为跑得太极,钗环掉在了地上。 白贤见这个姑娘肌肤吹弹可破,容貌更是美得惊心动魄,就连司马家三房那位姑娘也有所不及 ,便猜到这个姑娘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扶摇姑娘。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掉在地上的钗环,又瞥了眼扶摇鬓边的步摇,淡淡开口道:“宫中的规矩森严,吃什么穿什么说什么都有讲究,若是有人坏了规矩,即可让人送出宫。” 扶摇知道这个太监在说自己,偷偷抬头看了这个太监一眼,见对方满身威严的气势,又老实的低下了头。 摸了摸手腕上的绞丝金镯,她脸颊有些发红,然后拉了拉袖子,把镯子掩藏在袖子下面。 “行了,人我都看过了,只是规矩上还欠缺了些,至于音律舞蹈方面,咱家不擅长这个,也就不好多说什么,”白贤说到这,又用目光扫视了一边众人,见这些人纷纷低下头后,才满意的收回视线,“只有一点,不可惹得皇上与皇后娘娘不满,不然到时候咱家可帮不了你们。” 管事又连连称是,亲自把白贤送出月央宫后,才擦着额头的细汗回了殿内。回到殿内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扶摇换了身上的衣物。 其他舞姬见状,都有些幸灾乐祸。扶摇宫外再受贵族公子们吹捧又如何,进了宫就再也摆不了谱。 见扶摇卸去了钗环,并且换上了一件普通的裙衫,舞姬甲冷笑道:“进了宫还敢打扮得花枝招展,真不知道是想迷惑谁。” “还能给谁看,”舞姬乙有些兴致缺缺,“人家心思大着呢。” 旁边几个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她们这些能进宫的舞姬,莫不是容貌出众又擅长舞蹈的,虽然也妄想过有什么王孙贵族看中她们,然后把她们迎娶回家,但是实际上她们也都很清楚,出身低贱的她们,在这些世家贵族中,不过是赏心悦目的玩意儿,别说被娶回家,就是做妾也不容易。 现在见扶摇仗着年轻貌美,又被一些京中纨绔追捧,就飘忽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她们都觉得又可悲又好笑,她们谁不是有过这样的妄想? 想到这些,几个舞姬也没了嘲笑扶摇的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便都各自回了房间。 扶摇也不介意其他舞姬怎么看待自己,在她看来,这些舞姬不喜欢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就是嫉妒我长得漂亮吗?”她回到房间里,看着镜中的自己,拿出口脂轻轻涂抹在唇上,让自己的嘴唇看起来更加的水润吸引人。 美色,就是她的绝顶武器。 与她同住一个房间的舞姬见她这样,便小声劝道:“扶摇,这里是宫里,你……” “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男人在见到我后不会发呆的,”扶摇看着她,轻轻勾着唇角道,“皇帝也是男人。” “可是……” “没有可是,史上有歌姬能做皇后,难道我连一个妃嫔都做不得么?”扶摇自信满满道,“要知道,陛下的后宫除了皇后外,还没有别的女人。” “那是因为陛下与皇后娘娘感情好,你又何必掺合进去?”同房的舞姬有些不赞同,“到时候惹怒皇后娘娘,岂不是得不偿失?” “天底下没有不爱吃鱼的猫,也没有不爱偷腥的男人,”扶摇给自己描着眉,“只要抓住了陛下的心,皇后就算不满又能怎么样。” 同房舞姬颇为无语,半晌才道:“你连陛下的面都还没见到,别的东西还是别想了。”说完,把被子一掀,把自己裹起来沉沉睡去。 两人的观点完全相反,所以这话也没法再聊下去了。 扶摇回头看了眼床上滚起的小山包,不屑的哼了一声,这些女人又怎么了解她的心思,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德隆五年六月二十八,德隆帝晋鞅大婚后的万寿礼终于在许多人的期待中到来了。 天还没亮,能够参加万寿礼的官员贵族们就起了床,然后盛装坐上进宫的马车。 街道上马车经过的声音一直没有断过,有比较好奇的老百姓推开窗户望去,就见这些经过的马车,有朱顶,有蓝顶,以及玄顶等,不管是什么颜色,这些马车都十分的精致,贵气十足。 一些喜欢看热闹的小孩子躲在窗户后面,艳羡的看着这些马车,然后天真无邪的问身后的父母,这些马车都是谁家的。 “这几辆车是顾国公家的马车,看到没有,走在前面的那辆马车,已经避让开了。” “这是李家的马车,他们家的马车看起来真精致。” “那辆马车上印着瑞字,难道是瑞王的车驾?” 瑞王与忠王的马车几乎一起出门,几乎一起在拐角处停下了。两人都是铁帽子往,单论含金量,自然是忠王这个铁帽子更有分量。但是从亲疏远近上来说,瑞王是当今的叔父,跟当今更亲。 所以两人的马车,谁在前谁在后,就有些微妙了。 就在瑞王准备开口让自家马夫让忠王一家先走时,忠王府的马夫竟然硬生生的从他们旁边挤了过去,走到了他们前面。 瑞王两个儿子见到忠王如此嚣张的做派,差点没气白脸。当年太后挑选继子时,他们也进京了,只可惜太后看中的是无人教养的晋鞅,反而把他们这些经过先生教导的世子公子们扔到了一边。 若是他们兄弟二人中有人做了皇帝,忠王还会像现在这般嚣张。 “简直欺人太甚,”瑞王长子铁青着脸色,攥着缰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了白,“不就是因为父王……” 他话头一顿,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父王因为天生腿疾,被皇祖父厌弃,不仅失去了皇位,连封地也比不上诚王的富裕。他身为人子,若是因为一时气愤把这种话说出来,岂不是不孝? 瑞王次子知道兄长想说什么,他瞥了兄长一眼,又看了眼身后毫无动静的马车,压低声音道:“由他去,他越嚣张,陛下就会对他越加不满。” 马车经过朱雀门时,守门的禁卫军搜查得比往日严格,搜完以后,抱拳道:“瑞王殿下,请。” “有劳。”瑞王温和的笑了笑,才缓缓放下马车帘子。这番举动落在其他人眼里,让不少人好一番感慨,直夸瑞王如何的讲理优雅。 紫宸殿中,顾如玖亲手替晋鞅整理衣饰。因为不是朝会,所以晋鞅现在穿着的是一套绣着龙纹的锦袍,而不是正经的龙袍。 替他理衣襟时,顾如玖摸到了自己送给他的暖玉,于是面上露出笑意,然后继续整理衣服。 第51章 晋鞅低头看了看身上挂着的香包,来回看了好几眼后,还是把这个香包取了下来,然后换上顾如玖给他绣的薄荷香包,“别的香包,味道都不如这个。” 薄荷香包用的布料绣线都是最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绣工,顾如玖嫌弃的看了眼荷包上长得跟馒头团子似的祥云,忍不住道,“今天就别戴了,免得惹人笑话。” “这不是挺好吗?”晋鞅爱惜的摸了摸香包表面,“就这个好,其他的都太俗气了。” 顾如玖看了眼旁边托盘里,做得精致新奇的香包,又看了看自己绣的这个丑香包,忍不住想,因为丑得太过有创意,所以才衬得其他漂亮香包太俗气? 第76章 皇帝的万寿并不是每年都大办,每次大办都是有讲究的,比如说满寿、大婚过后第一年,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男子大婚,就意味他已经成年,这个寿宴是向世人展示,他已经是丈夫,能够成为父亲,能够教育下一辈。 司马家这次受邀,既在众人意料之中 ,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大房受邀 ,意外的是二房竟然也在受邀的行列。司马家二房事情做得不厚道,大家都看在眼里 ,皇上登基后这几年,一直把二房当做透明 ,大家心里也都清楚。现在寿宴上突然有二房的一席之地,大家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外面人瞧着热闹,司马趵内心却十分不安,睡到半夜就把孙氏从床上摇起来,然后担忧的问,“你说陛下会不会在宴席上突然发作,治我的罪?” 孙氏睡眼惺忪道:“放心吧,陛下就算要对付你,也不会在寿宴上那么做,传出去那话该有多难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 听完孙氏这席话,司马趵觉得自己更加不放心了,“那你说陛下准备什么时候对付我?” 孙氏慢慢清醒过来,她叹口气,“夫君,依我看来,陛下未必有心思对付我们,当然也不见得乐意看到我们。世人都说,当今陛下仁厚爱民,心胸宽大,是个难得的英明之主。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过往而费尽心思的算计,因为他们看到的是未来是远方,而不是当下。” “这就是说,皇上不会对付我们?”司马趵心中一喜,眼神闪亮的看着孙氏。 “只要我们别做碍眼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大问题,”孙氏嫁给司马趵多年,知道他是个什么都害怕,什么都担心的人,所以便低声劝慰道,“如今我们家不沾权,不沾利,能做什么让陛下厌恶的事情?” “你说得对,”司马趵连连点头,心里的担忧终于少了很多,“那我日后出门定要小心为上。” 什么应酬美人佳肴,通通能离多远就多远,被人暂时冷待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家族能够得以保全。 “行了,睡吧,”孙氏打了一个哈欠,把身上的锦被拉了拉,转身就就打算继续睡,谁知道司马趵又突然道,“你觉得我穿哪套外衫比较合适,既不会丢咱们司马家的脸面,又不会惹得陛下不满?” 孙氏瞥了眼丈夫那张不怎样的脸,抿着嘴角道:“放心吧,你穿什么都合适。”反正穿什么都不会太显眼。 司马趵见孙氏面带疲色,心里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去,然后恹恹的缩回被子里,等着早晨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夫妻二人乘坐马车来到朱雀门外时,朱雀门外已经停着长长一排马车。 “今天搜查得似乎格外严格,”孙氏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转头对司马趵道,“今天宫里只怕有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事关陛下的安危,多加小心也是应该的,”司马趵搓着手,整个人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只是不知道轮到我们进宫还有多久。”他掀起帘子往后看了一眼,见后面是辆不怎么显眼的乌灰色马车,也看不出品级与家徽。 “我们后面那辆马车是哪家的,怎么如此不起眼?”司马趵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有哪家身份低还能进宫的。 孙氏跟着看了一眼,思索过后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着的应该是太仆寺卿家的千金。” “太仆寺卿?”司马趵想了半天,才道,“太仆寺卿哪来的女儿?” 他记得太仆寺卿是李家一系的人,家里除了三个儿子外,一个女儿都没有。 “可见你平日去工部点卯,竟真是去点卯了,”孙氏无奈叹息道,“前些日子太仆寺卿一职便换人做了,信任的太仆寺卿是锦州刺史升迁来的。” “锦州……”因为心有亏欠,司马趵并不爱提到锦州,现在得知太仆寺卿换成锦州刺史后,整个人的情绪都低落下来。 见他这样,孙氏也就没有再提此人是因何升迁,不然夫君听后,恐怕会更加的难受。 等了两三刻,终于轮到司马趵一家。守卫对他们的态度很恭敬,但是该搜查的地方,却是半点没有放过。 马车厢,车底,车轮,甚至连马车盖上悬挂的铜铃,也全都检查了一遍。 “情况特殊,还请司马大人多多担待,”检查完毕以后,为首的守卫朝司马趵抱拳道,“大人请进。” “应该的,应该的,”司马趵回了一礼,让放下帘子,让马车进了朱雀门。 “头儿,这位可是……”其中一个守卫挑了挑眉,其中暗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为首的守卫冷着脸看他一眼,然后道:“下一位。” 乌灰色的马车停到他们面前,赶车的马夫抖着手把邀请函双手奉上,样子看起来有些瑟缩,“太仆寺卿之女恭贺陛下万寿之喜。” 守卫仔细对看了一遍邀请函,然后朝身后几位嬷嬷招了招手,几个嬷嬷走了过来。 马车帘子在这个时候掀了起来,守卫们看清马车里的人后,忍不住齐齐倒吸了一口气,好生标志的一个美人。 只见这女子体态风流,青丝如墨,一双眼睛含情带水,明明没有看任何人,在场众人偏偏觉得,对方是在看自己。 便是几位在宫里伺候的嬷嬷,眼里也露出几分赞赏,不过她们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的老人,所以脚下未停,上前道,“田小姐,老身得罪了。” “嬷嬷们也是例行公事,何谈得罪。”田碧月矜持的笑了笑,然后走下马车,让嬷嬷们贴身搜查。 几位嬷嬷们也没刻意刁难,搜查完后,便退到了一边。 正在这时,后面传出一些动静,田碧月回头看去,就见一位身着天蓝锦袍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过来,这人还未走近,原本还在搜查她马车的守卫首领便停下了手中的活,上前给对方行了个礼,说了几句话后,便亲自引着他往宫门内走。 见她神情疑惑,一位嬷嬷便解释道:“田小姐请不必介意,因您是第一次进宫,我们才不得不如此行事,像这般常常初入宫门的贵人,便没有这种规矩了。”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年约二十六七的模样,相貌出众,通身贵气,便是心如止水的田碧月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位大人好生出众。” 嬷嬷们笑了笑,恰好此时这位男子从她们身边经过,她们齐齐后退一步,福了福身。 连宫里这种有品级在身的嬷嬷都如此礼遇小心,这位难道是皇室中人? “田小姐,请上马车。”马车已经检查完毕,嬷嬷朝田碧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田碧月收回神,朝嬷嬷与守卫们点了点头,转身坐进了马车中。 马车从朱雀门的侧门直入,前行了一段后,田碧月就听到外面传来太监的唱报声,她才恍然惊觉,想来是要在这里下马车了。 果不其然,马车很快停了下来,外面隐隐约约传入了一些说话声,她掀起帘子,就看到此处站着不少女眷,这些女眷们皆盛装打扮,通身贵气。 原本还在闲聊的女眷们见来了一个角色美人,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内里却都有些好奇,这是哪家的姑娘,往日竟没有见过。 大家又看到这个姑娘虽约莫双九双十的年龄,但是发髻式样却与未出阁的姑娘不同,衣饰也都偏素淡,顿时都明白过来,这大概是个寡妇或者和离归家的女子。 “这位也许就是太仆寺卿和离在家的女儿,”胡太太见田碧月相貌出众,便对杨氏小声道,“据说这家人对陛下有恩,所以才有了这么大个恩典。”不然,以田家这种身份,哪有机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聪明的人向来会听话,杨氏目光从田碧月身上扫视一遍,笑得不咸不淡,“出身虽不好,但却是个标志人。” 对陛下有恩,又和离回家,这中间可大有文章。 胡太太笑道:“咱们大丰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标志人。”臣子对陛下再好,那是忠诚,可没有恩德一说。 杨氏知道胡太太的意思,也跟着笑,“你说得对。” 田碧月站在阳光下面,觉得自己全身被炙烤得厉害,但不是因为阳光,而是因为这些贵族女人们的视线。她抬头看去,这些女人各个姿态万千,优雅贵气,没有谁在盯着自己看,可是她清楚,这里虽然没有一个人盯着她看,但是心里却早已经把她从头到脚都看得清清楚楚,恐怕连她过往都全部了解得明明白白。 她还未和离回家时,夫家有个远方亲戚是世家旁支,她曾与这家人的女眷交谈过,这些女眷莫皆处处完美,无可挑剔,对别人家的事迹来往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些世家贵女是如何做到这些的,她几乎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 很快有女官过来安排他们站位,她地位低,所有站的位置很靠后。整个广场很大,中间隔着很长很宽的一条大红毯,男左女右分开而立,她一眼望过去,只看到一个个完美的背影或者侧影,这些人就是大丰朝地位最尊贵最显赫的一部分人了。 夏季的天阳很烈,好在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和风煦煦,让人站在阳光下也不是那么难受。可能皇帝也不想让大家受罪挨晒,当众人来齐刚站好,就听到前方突然传出咚咚的鼓声,鼓声十分的厚重,一声声的仿佛敲进她的心中。 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的生出恭敬之情,田碧月学着其他人一样,低下了头颅。 鼓声连响九下,一个尖利的声音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皇上皇后到。”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只可惜站得太远,只看到高台之上站着两道红色的身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屈下膝,低下头,听到身边的呼声直冲云霄,她跟着张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免!”尖利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田碧月皱了皱眉。 “今日乃朕之……”田碧月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头望向高台之上,怔怔的看着那道红色身影,连对方说了什么,也听不进去。 “幸天佑之……”当年的少年似乎高了,壮了,就连声音也变了。 “酷暑难耐,请诸位入内殿安坐。” 她恍然跟在众位女眷身后,有些怔忪的想,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与高台之上仅仅看见了人影便威仪不凡的男人,真的是一个人吗? 昭阳殿内十分宽敞,是摆设大型宴席的好地方。走进里面后,顿时凉意袭来,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只见殿内四处摆放着冒着寒气的冰块,这些冰块透明澄澈,难怪殿内如此凉爽。 她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茶具,精致考究,让人爱不释手。 可是向来好茶的她,此刻却没有心思品茶,只觉得自己心里空空荡荡,落不到实处。 自从晋鞅坚持让顾如玖的凤位与自己的座位并排后,礼部的人就识趣的不再犯,所以今日万寿礼上,顾如玖的座位仍旧与晋鞅的龙椅并排,并且两人面前还公用一张龙凤桌。 “这次礼部的人总算是机警了一次,”晋鞅拉着顾如玖的手坐下,然后把冰着的荔枝盘往顾如玖方向推了推,然后示意各种热闹的表演可以上来了。 昭阳殿中间架着一个高高的舞台,台子既漂亮又宽大,所以民间艺人一生都以能登上昭阳殿舞台为荣。 像荔枝葡萄龙眼这些东西,顾如玖并不爱经别人的手来剥,所以一直都讲究亲力亲为。她剥开荔枝壳,用银制的小刀挑出里面的核,然后把果肉放进一个琉璃碗中。 照这样剥了五颗后,她擦干净手,把琉璃碗放到晋鞅面前,然后小声道:“陛下今天用这几颗就好。” 晋鞅身体不好,荔枝这种东西吃太多又容易上火,所以在晋鞅身体方面,顾如玖向来是严格要求的。 看了眼碗中少得可怜的果肉,晋鞅老老实实的点头,用银叉弄了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东西这么少,他要慢慢吃才行。 何明与白贤一左一右侍立在帝后左右,把皇上与皇后的来往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早已经习惯皇上在这方面的“憋屈”,他们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桌上还摆放着葡萄香梨等物,这些顾如玖倒没有怎么固定份额,何明原本想替二人削水果,哪知道陛下根本不领情,自己拿着一把匕首嗖嗖的削起来,看这熟练的程度,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乐府的人每年都是这些东西,根本没什么新意,”晋鞅脸上挂着赞赏的笑,把削成小块的香梨放到顾如玖面前,嘴里却说着嫌弃的话,“这些歌功颂德的话,翻来覆去的演,有什么意思。” 顾如玖笑着偏过头,然后小声道:“难道你还喜欢别人骂你?” 晋鞅闻言点头道:“久久说的是,这种场合,也只能看这些了。” 顾如玖叉起一块香梨放进嘴里,东西还没咽下去,就听到曲子的风格突然带上异域风情,几位穿着红纱舞裙的蒙面舞姬踩着莲步上台,妖娆的身姿在充满风情的曲调中,显得格外的曼妙。 白皙的皮肤,艳丽的红纱,还有那眼波流转的媚眼,顾如玖也顾不上吃香梨了,眼也不眨的看起美人来。 看着亲手削的香梨受了冷落,晋鞅瞥了瞥舞台上的轻歌曼舞面色稍淡。 能来参加寿宴的,都是见过世面的,所以这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虽有几分新奇,但也不会让他们失去仪态。越是这种场合,他们越是表现得矜持稳重,不然传出个好色的名声,谁的脸上也不好看。 有眼尖的发现陛下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难道陛下不好这口?那他们就更得小心了,就算心里喜欢,面上也要带出两分嫌弃才行。 舞姬们跳得十分卖力,可是让她们失望的是,在座的这些贵人们,一点都不像她们在舞坊里遇到的那些客人。舞坊的贵客们一郑千金,待她们热情,只要她们登台,这些贵客们莫不是鼓掌掷金仍银,简直热情到疯狂。 而在座的诸位各个面色淡漠,漫不经心,仿佛她们不是在跳妙曼的舞蹈,而是站在舞台上装木桩子。 一曲跳完,舞姬们揭下脸上的面纱,仪态万千的行礼,口呼贺寿之词。 扶摇满含期待的抬起头,看向帝王御座的方向,谁知道高高在上的帝王根本看也未看她一眼,仿佛她是路人甲,毫无存在感。 怎么回事这样呢?她不敢置信的睁大眼,她美名传遍整个京城,难道陛下就没有半分好奇吗? “好一支《曼花纱舞》,本宫甚是喜欢,”顾如玖击掌道,“来人,有赏。” “臣妇也觉得这舞不错。”平王世子妃现如今是坚定的皇后党,所以见皇后开口要赏,也跟着让人赏了金银。 其他女眷也跟着有样学样,豪爽的赏了东西给这几个舞姬。还别说,对着美人们一郑千金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于是这几个舞姬遇到了此生最奇葩的场景,那就是在座的男人各个淡定如水,而在座的女人却都成了豪客,竟相给赏钱。 就连美名远播的扶摇也被这个场景弄懵了。不过她再有心思,陛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也只好与其他人一道行礼退下了。 到了后台,她才一把撤下半悬在耳畔的面纱,气呼呼的坐在了梳妆镜前。 “你怎么还不高兴,收了这么多赏钱,就连皇后娘娘都亲口夸赞我们呢,”另外一位舞姬满脸喜意道,“今日领的赏钱,足够我们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 “谁稀罕……”扶摇话还没说完,见两个太监走了进来,他们手里端着大大的托盘,里面全是金簪银钗等珍贵物品,多得晃人眼睛。 “这是贵人们给的赏赐,诸位记得感念贵人们的好。”两个太监放下托盘,转身便走,有舞姬想从托盘里取些东西给他们,他们也都推辞不受,匆匆便离开了。 他们都是些有脸面的太监,再眼馋这些东西,也不至于在这种场合去拿歌姬的东西。这间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人,他们怎么会伸手? “发了,发了。”几个舞姬抱在一块,又笑又跳,高兴得不行。 扶摇憋着嘴,小声道:“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么一点东西就能高兴成这个样子。” “说得好像你见过这等好东西似的,”离她最近的舞姬回了一句,还想再说,但是被同伴劝住了。 “我早晚会有的。”扶摇不甘心的想,早晚她要成为赏赐别人的贵人,而不是为了贵人的赏赐就高兴的可怜人。 “刚才那乱七八糟的舞蹈,有什么好看的,”晋鞅叉好一块香梨放到顾如玖手上,“不就是摆手摇尾?” “舞美人美啊,”顾如玖举起银叉,吃掉这块香梨,“再说了,人家好好的美人,哪来的尾巴。” 没有尾巴,能让你赏这么多东西下去? 晋鞅挑了挑眉:“哪里美了,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自家皇后盯着其他女人目不转睛,双眼放光,他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连女人的醋也吃?”顾如玖用手遮着嘴,不让下面的众人看清自己嘴型,“你的心眼真小。” “我对你,心眼大不起来。”晋鞅不以为耻,反引以为荣。 “乖了,”顾如玖靠着袖子的遮挡,捏了捏他的手,小声道,“我喜欢看,总比你喜欢看。” 晋鞅在她耳边轻声道:“还好意思说我心眼小,醋坛子。” “那你就是醋缸,”顾如玖摇了摇食指,眯着眼睛笑道:“醋缸,哦?!” “你是醋坛子,我是醋缸,我们果真天生一对。”晋鞅对她偷偷一笑,“你说对不对?” 顾如玖哼了一声,不过没有反驳。 田碧月静静的坐在座位上,而她的目光,却一直留在帝后二人身上。 或许……她心中的少年根本就是虚假的,与皇后情意浓浓的帝王,才是真实的,她的记忆骗了她。 第77章 听着周围其他女眷们交谈的话题,田碧月保持了沉默,因为这些人说的东西她都不太懂,也插不进去话。她人坐在这里,却跟整个宴席的氛围格格不入。 “田姑娘,听说令尊调任到京城前,是锦州的刺史?” 田碧月听到这话,扭头看去,说话的是自己邻座那位黄衫姑娘,这位黄衫姑娘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整个人神采飞扬,灵气逼人,可见是个受尽宠爱的世家贵女。 她没有与京城里的人打过交道,身边又没有能够指引她的人,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姑娘说得没错,家父入京前,确实是锦州刺史。”田碧月看出这个姑娘似乎不太好招惹的样子,便笑着回了一句话。 “锦州是个好地方,”黄衫姑娘随意笑了笑,然后道,“我见你似乎没有动过面前的瓜果,是这些水果点心不合胃口吗?” “不,只是第一次进宫,见到皇宫如此金碧辉煌,就有些忘神。”田碧月闻言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黄衫姑娘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我就说田姑娘怎么东张西望,”黄衫姑娘挑着嘴角,语带嘲讽道,“不过姑娘大概是从锦州来的,不知道京中的风俗,宴席上这般东张西望,可是极不风雅的。” 第52章 田碧月面颊带红,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察觉道她偷看陛下,才会出言警告,所以当即便道:“多谢姑娘提醒。” 黄衫姑娘嗤笑一声,然后扭头对身边蓝衣姑娘道:“我出去透透气,你陪我一块。” 蓝衣姑娘看了田碧月一眼,笑着与她手牵手的出了大殿。 “你跟这么个人一般见识做什么,”出了大殿,蓝衣姑娘才叹气道,“落在别人眼里,就又会成你仗势欺人了。” “我就是瞧不上她眼也不眨看陛下的模样,真当旁边人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似的。”黄衫姑娘,也就是吴家家主的女儿吴冬芸嗤笑道,“当年在泰和别宫我敢对着司马香甩脸,就不怕欺负一下这个太仆寺卿的女儿。” “她对陛下有意思,与你有何干,这么义愤填膺作甚?”蓝衣姑娘知道自家堂姐性子一向如此耿直,对瞧不上眼的人也不会好脸色,但是这田家姑娘好歹对陛下有恩,闹得难看了也不好。 “帝后感情和睦,琴瑟和鸣,两人之间好好的,讨人嫌的掺合进去做什么?”吴冬芸低声骂道,“我就见不得这样的。” 她这句话刚骂完,就见旁边花丛小路旁走出两三个人,正是顾家两兄弟以及胡云旗。 蓝衣姑娘顿时有些尴尬,刚提到帝后,就被顾家人听见了,这事真是…… 好在三人都是有风度的男人,面上不见半点异色,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吴冬芸的话般,彼此见过礼后,就分开了。 “这下知道背后不能说人了吧,”蓝衣姑娘拉了拉吴冬芸的袖子,“幸好是遇到这三位,若是遇到其他纨绔,谁知道话会被传成什么样呢。” “她们爱怎么传就怎么传,难道我还害怕不成?”吴冬芸倔强的哼了一声,回头看了眼顾之瑀等人离开的方向,拉着蓝衣姑娘加快步子走掉了。 顾家兄弟因为相貌出众,又对妻子情深意重,在京城贵女中名声颇佳。所以当他们出现以后,引起了贵女们小范围的讨论。 田碧月抬头看了一眼,看清来人就是自己在朱雀门遇到的英俊男子后,恍然明白为什么那些护卫嬷嬷都如此敬重的捧着对方。 皇后娘娘的兄长,堂堂国舅爷,难怪与其他人待遇不一样。想到这,她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台阶上的帝后二人,皇后娘家人在京中如此受追捧,会不会让帝后二人之间起嫌隙? 她揉了揉额角,又觉得自己颇为可笑,她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考虑这些? 臣子送给帝王的贺寿之礼,很少当着众人的面展示,除非皇帝自己觉得有意思,然后主动拿出来向众人显摆。 晋鞅向来不是个喜欢显摆的人,所以在众人说过贺词后,他只是称好,并没有暗指谁的礼物合心意,所以这也导致在场诸人摸不准皇上的兴趣爱好。 作为臣子,有时候也是很为难的。皇帝有不堪的嗜好他们愁,皇帝深藏不漏让人猜不出心思他们也愁。伴君如伴虎,如果连帝王心思都摸不准,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怎么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会犯忌讳? 自从顾长龄、司马鸿二人致仕以后,李光吉已经隐隐有了朝中第一人的架势,如果不是还有张仲瀚这个老油条在中间和稀泥,李光吉的地位只怕会更稳固。 也不知道张仲瀚最近是怎么一回事,以往向来是软和好说话的性格,可是这几次他有意给自己手下的人调动职位,每次都被张仲瀚找理由挡了回去。 自认与张仲瀚之间并没有多少矛盾冲突,所以李光吉实在想不明白,张仲瀚为什么要跟他过不去。 今天两人的座位相邻,李光吉一边听着乐师演奏,一边轻轻打着拍子,转头见张仲瀚只是闷头吃水果,便道:“张相不喜欢这曲子,难道是曲子不好?” 张仲瀚知道李光吉是想嘲笑自己不通音律,也不介意,反而笑得一脸灿烂的对李光吉道,“非曲子不好,只是张某不通音律,让李相见笑了。” 在你准备嘲笑别人时,别人率先把自己的缺点给承认了,你那嘲笑的话也就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张相博古通今,便是对音律有所不擅,也是瑕不掩瑜,”李光吉笑意不变,“不然又怎么能如此受陛下重用。” “李相说笑,你我皆是陛下的臣子,自然都是受重用的,”李光吉笑眯眯的举了举手里的荔枝,“这荔枝不错,李相可要多尝尝。不过尝完以后,记得多喝水,免得上火伤身。” “多谢张相提醒,不过既然张相敢吃,那李某也不怕会上火。”李光吉皮笑肉不笑的剥了一颗荔枝放进嘴里,抬头就见帝后二人低着头窃窃私语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没看出来这位皇帝倒是个痴情种。 也不知道顾家怎么教的女儿,这么的有手段,能把这样的皇帝都唬得团团转。 “你猜李光吉与张仲瀚在说什么”坐在高处最好的一点就是能把下面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顾如玖见到李光吉与张仲瀚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太好,于是低头对晋鞅小声道,“我这两位相爷之间可能不那么愉快。” 晋鞅讶异的挑了挑眉,张仲瀚与李光吉两人之间说了什么,他虽然听不见,但是从两人的表情与动作来看,根本没有半点不和睦的样子,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不对付。 发现晋鞅一脸的疑惑,顾如玖笑道:“我能猜到这个,让你感到很惊讶吗?” “有那么一点点。”晋鞅老实的点头,他一直以为,按照顾家对久久的宠溺程度,久久对这方面的情绪应该不会太敏感太对。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顾如玖用银叉挑了一块香梨,一颗剥了壳的荔枝放在一起,“这两种水果颜色虽然相近,但终究品种不同。” 张仲瀚脾气再好,再擅于隐忍,也不代表这位没有脾气没有野心,他这些年看似和稀泥,整个人圆滑没有棱角,但是凭借寒门出身,能做到丞相一职,并且从先帝时期做到现在,可见这个人是个十分有能力的人。 而李光吉恰好与张仲瀚相反,他出身世家,从小接受的都是最好的教育,他还没有入官场,便已经有很多人追捧着他。他本人有能力,性格鲜明,骨子里还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味道,尤其是在寒门官员面前,这种味道就特别的明显。 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难道真的没有半分脾气?顾如玖不相信,泥人都有三分火性,更别提这些历经万千才爬上来的寒门学子。 张仲瀚不会乐于见到世家霸占整个朝廷,而李光吉也不会乐意见到寒门凌驾于世家之上。寒门与世家的斗争,看似会引起朝政不稳,但实际上对于帝王来说,只要利用得好,就不会是坏事。 俗话说,没有竞争就没有压力,对于皇帝来说,如果所有的官员都站在同一个立场,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管他是什么品种,”晋鞅用银钗在碗中搅了一下,然后把荔枝叉了出来,放了一颗葡萄进去,“能用则用,不能用的就扔出去,换一个进来。” 顾如玖看着他白玉般的手捏着银叉,姿势好看得让她移不开目光,所以也懒得理晋鞅说了什么,而是伸手摸了一把他的手,赞叹道:“真漂亮。” 想到这样一个男人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顾如玖顿时觉得自己心情十分的美妙,即使她发现有很多未婚姑娘偷偷打量晋鞅,也没有影响这份好心情。 反正再看人也是她的,这么想着,又觉得挺有成就感的。 “陛下,今日乃陛下万寿,臣携一对儿女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忠王站起身,举着手里的酒杯,大声道,“也祝您与皇后情深似海,恩爱到白头。” “多谢忠王。”晋鞅端起酒杯,与忠王遥遥碰杯,然后心情甚好的喝下一杯假装是酒的水。 忠王这话虽然庸俗没有新意,但是却句句说到了晋鞅心坎里。 顾如玖看着笑得一脸憨厚的忠王,又看了眼坐在他旁边的瑞王,从外貌以及风评来看,忠王与瑞王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但是传闻这种东西,在见到真人后,往往有种颠覆感。 瑞王比她想象中更有心计,而忠王却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充满戾气,她甚至有些怀疑,那些弹劾忠王暴戾的奏折,是不是别有用心。 还是说忠王与瑞王一样,都是擅长演戏的高手?忠王扮演四肢发达个性冲动的烈性人,瑞王扮演温文尔雅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 越想越觉得头疼,顾如玖揉了揉额头,瞥了晋鞅一眼,这种事情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吧,她还是安静吃瓜比较好。 旁边人见皇上对忠王的态度似乎并无不满,倒是有些好奇,以陛下对百姓的重视程度,听到关于容州的那些传言,竟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与忠王相处,倒是让人大开了眼界。 也不知道这忠王怎么养成的性子,做事大大咧咧不说,浑身上下半点没有贵族应有的气势,倒更像是暴发户般。 好像历代忠王都是如此,行事十分的粗鲁,让很多文人见了,都要骂一句有辱斯文。 昭阳殿上热闹非凡,艺人们的后台却是乱七八糟,有正给自己上妆的,有互相斗嘴的,还有炫耀自己得赏的,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守在外面的禁卫军们也不管他们怎么闹,从头到尾都严谨的守在门外,不让任何可疑的人物进出。 就在这个时候,里面有两个舞姬打了起来,一个骂贱人,一个骂表子,扯头发抓脸,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民间艺人没有不识字,又接触过各种人,骂起人来便毫无顾忌,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粗鄙到了极点。 守在外面的管事太监听不下去,走进屋内训斥道:“闹什么,不要命了?!” 见管事公公进来,扶摇先是狠狠抓了对手一把头发,才推开人。 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管事太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民间来的就是不懂规矩,若是别人见他说了这种话,早就收了手,哪还有人敢趁着机会再抓一把? 在看这个动手的舞姬,虽然发髻散乱,身上衣衫也皱皱巴巴,但是管事太监一眼就认出此人就是民间艺人中相貌最出众的扶摇。见惯宫中各色人物的太监自然清楚扶摇抱着什么心思,当即便冷笑道:“扶摇姑娘,你进宫后,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恃美行凶,也要看有没有人欣赏这份美才行。 不过是杂草堆里飞出来的野山鸡,也敢妄想,当真是可笑。 “宫中吵闹,不讲规矩,先打十板子长长记性,”管事太监语气平静又轻和,但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每个人不寒而栗。 他伸手指了指扶摇:“捂着嘴,拖下去,别惊扰了贵人。“十板子虽然不会要人的命,但是对于跳舞的扶摇来说,确实毁了她吃饭的手艺。舞姬最重要的就是腰软体柔,这十板子下去,扶摇不落下残疾已经算好命,更别提跳舞了。 扶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捂住了嘴,周围左右人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人为她求情。 被拖出院子带到刑房,第一板子落到她身上时,她想尖叫,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因为她的嘴被堵住了。 十板子打完,她已经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运气好,能保住一条命。”行刑的太监看起来满脸横肉,眼神浑浊又疯狂,“今天是陛下万寿,不宜闹出人命,不然你这样的,不用十板子就不剩一口气。” 扶摇肩膀抖了抖,满脸涕泪,哪还有京城第一美人应有的样子? “行了,我这完事了,把人拖出去,”行刑太监点了一支旱烟,吧嗒抽了两口,居高临下的看着扶摇,“仗着姿色便心存妄想的人太多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于是怀抱着麻雀变凤凰美梦的扶摇,连让陛下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赶出了宫。 她躺在破旧的马车上,想起盛舞时,那些贵公子们疯狂的模样,不甘的念叨:“我是京城第一美人……” 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一步? 万寿宴席正式开席,太后来露了面后,坐了没多久就离开了。不过大家也不介意,因为近一年太后已经很少在人前露面,这次陛下万寿,太后能出来坐一会儿,已经算是难得了。 寿宴讲究的就是一个吉利,所以就连上桌的菜,也都有着十分好听的名字,以及考究的摆盘样式。 这顿饭吃得是君臣皆欢,至少没有谁不长眼的站出来说不好,也没有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角落的那位姑娘,似乎看过你很多次了。”顾如玖觉得那个姑娘有些眼熟,但是又不知道在哪看到过。 “坐那么远,长得是胖是瘦都不清楚。”晋鞅往顾如玖说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那边坐着几个女子,连相貌都看不清。 “虽然她是胖是瘦我不知道,但是她的目光我却能感觉到,”顾如玖朝站在旁边的白贤招了招手。等白贤躬身站在自己面前后,她小声道,“那边角落里坐着的碧衣姑娘是谁?” 白贤抬头看了一眼,便小声道:“娘娘,若是奴婢没有认错的话,那位姑娘是太仆寺卿家中的千金。” “原来是那位帮过陛下的田小姐。”顾如玖了然的点头,田碧月的名字是她示意加进去的,因为对方帮过晋鞅,所以她也就借此机会,提一提田碧月的身份。若是田碧月有意再嫁,参加过万寿寿宴也能成为一项谈资。 不过这位田姑娘看晋鞅的眼神,确实过于明显了些,明显到她想忽视都不太容易的地步。 “是她啊,”晋鞅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道,“我竟是记不起她长什么样了。” 顾如玖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很快对方的视线似乎收了回去,而后顾如玖再也没有感觉到有人扫视着她跟晋鞅。 万寿宴结束,众人再行大礼,又三呼万岁后,才退出了昭阳殿。 没有了讲究却无法自由自在说话做事的寿宴,晋鞅与顾如玖两人就十分悠闲的坐在一起作画习字。 顾如玖画了一幅山清水秀图,晋鞅便在上面题了字,并且还在上面盖上了两人的印章。 “在你不知道我心意前,我曾经设想过,若是你作画我题字是什么样的感觉,事实上想象出来的东西,比不上实际存在,”晋鞅揽着顾如玖的肩,看着她在纸上画上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狗,便笑道,“久久喜欢狗?” 顾如玖摇了摇头:“看看还好,不过我大概不会成为好主人,所以不打算养。” 晋鞅顿时打消了心中的打算,然后看了眼窗外,太阳已经西移,天际红霞漫天。 他暗含期待的看着顾如玖,但是对方神情如常,似乎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陛下,你再看什么?”顾如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哪里不对吗?” “没有,”晋鞅笑了笑,伸手替她把脸颊旁的碎发夹在耳后,“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喜欢看狗,不如让人养几只狗,你有兴趣了便去瞧瞧。” “还是算了,”顾如玖放下画笔,歪头打量着自己画的猫,然后摇头道:“我画活物的功底不如静物。” “我觉得都挺好,”晋鞅叫来何明,让他把顾如玖画的两幅画好生装裱起来,然后挂去自己的书房。 “你的书房有大臣进出,挂这些画会不会有些不妥?”顾如玖有些失笑,“不如就挂在我们的屋子。” “你说得对,屋子里也该挂一幅,”晋鞅点头道,“那把猫戏图挂房间,把高山流水图挂在书房。” 见他如此坚定,顾如玖只好答应了。 然后帝后二人又用了一顿晚膳,晋鞅看着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眼神微微黯了下来。 “吃得有些撑,”顾如玖走到他面前,“陪我走走吧。” “好。”晋鞅温和一笑,任由她把自己拉起来。 路过鸾和宫时,顾如玖停下脚步,指着鸾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鸾和宫,“我记得前些日子让人搬了些书到这里,陛下陪我去翻找翻找。” 晋鞅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连月亮都没有,“时辰不早,不如明天我再陪你来找。” “今日事今日毕,走嘛走嘛,”顾如玖拉着晋鞅的袖子晃了好几下,晋鞅便不由自主的跟着顾如玖走到了宫门前。 到了鸾和宫门口,他才看到宫门虚掩,守在门口的太监也不见了人影。 他皱了皱眉,鸾和宫伺候的人,竟如此懈怠? 突然宫门缓缓打开,当他看清里面的景象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78章 夜色下,绿树垂影,仿佛像是世间最美丽性感的妙人披上了朦胧的纱衣,似梦似幻,美得不可思议。 树上挂着一盏盏精致的彩灯,有像鲜花的,有像动物的,还有像月亮星辰的,每一盏灯都不太大,但是挂在树枝上,却仿佛营造出了一个美丽梦幻的美好世界,让人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晋鞅想起幼时锦州举办了一次盛大的上元灯节,他被关在王府,直到等会结束,也没有机会看到外面究竟是何等盛况。 后来听去过的弟弟说,外面的灯做成什么鲜花模样,做成什么小狗小兔子模样,心里也曾偷偷羡慕过。不过当他慢慢长大,成为了大丰的帝王,在宫中见识了各种精致华美的灯盏,不知道比锦州那种小地方的灯盏漂亮讲究多少倍。 可是当他今天看到鸾和宫中挂着的彩灯,才恍然记起,当年自己曾对顾如玖说过,锦州的灯会上曾有什么东西,他诉说的内容,都是幼时记忆中二弟所说的那些。 灯会上的热闹,那些憨态可掬的动物灯,还有道路两旁的小吃,都成了他幼时幻想中感兴趣的东西。 只是他渐渐的长大了,对幼时的记忆也扔在脑后,跟久久提起这事,也不过是当做一件有趣的谈资而已。 他没有想到久久会让人做出他想象中的那些花灯,还让人仿照着民间的小吃摊子摆放着锦州的风味小吃。 熟悉的味道钻进他的呼吸中,仿佛填补了什么,让他的心仿佛泡进了一壶甜汤中,软乎暖和得厉害。 怔怔的回头看向顾如玖,他发现自己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去,但是他相信,此生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 月色下的花灯,为了他精心准备这些的爱人,还有那充满香味的美食。 “这是哪家的公子,竟到了此处,”顾如玖笑盈盈的伸手把晋鞅拉进了鸾和宫大门,然后道,“小店有特制长寿面一碗,由店主亲手烹饪,吃过此面的人必会长命百岁,福禄双全,子孙满堂,夫妻恩爱,公子可要来一碗?” 晋鞅喉头有些酸,有些甜,有些哽,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顾如玖,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 “公子既然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顾如玖笑了笑,把晋鞅拉到桌边坐下,然后挽起袖子,“请稍坐片刻,面马上就好。” 十步远的地方,架着一口锅,锅底下燃着柴火,锅中的水咕噜噜冒着气泡。 下面,放菜,起锅,然后在面碗里撒上绿油油的葱花,咸淡适宜的调料,擦去碗沿沾上的水汽,顾如玖端着面放到晋鞅面前:“公子,请用。” 葱花与面条的香味窜入鼻尖,晋鞅拿起筷子,挑起了面条。 这是一根面,面条很长,但是粗细却十分不均匀,歪歪扭扭的丑陋极了。 他把面条塞进嘴里,舍不得让它断掉,便很小心的吃着,连夹面的力道,也十分的小心翼翼。 一碗面吃完,他又吃掉了菜,喝完了整碗面条,连粘在碗沿的葱花,也用筷子夹起来吃掉了。 放下筷子,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微笑的顾如玖,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的腰肢。 顾如玖心疼的看着他,伸手搭在他肩头,轻轻地拍着。 三岁丧母,父亲软弱无能又好色,继母不慈,弟弟妹妹骄纵蛮横,拥有这种童年的晋鞅,虽然从未在她面前说过一个苦,但她却能想到他受了多少苦。 也许没有亲人为他做过长寿面,也许没有人在他小时候,带他出去看一看小孩子都感兴趣的花灯,也许没有人关心他要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没有关系,她愿意亲手给他做长寿面,她愿意弥补他孩童时期的遗憾,她愿意关心他,他曾经没有得到的,她都会帮他一点点得到。 在世人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应该无坚不摧的男人,是个命好的皇室后辈。可是在她眼里,他不仅仅是皇帝,还是一个人,是她的丈夫。 他对她好,她也想对他好。 “我做的面好吃吗?” 第53章 他听到她这么问。 他点了点头,把头靠在她的腹部,就像是疲倦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自己属于自己的绿洲。 “这是我吃过最好的面。”声音有些沙哑,他没有抬头。 “你喜欢就好。”顾如玖笑了笑,右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脑勺,神情温柔至极。 “以后每年这个时候,都给我做一碗好吗?”腹部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他的脸颊上,他脸有些发红。 “好呀,”她笑得犹如夜里最美的昙花,“只要你喜欢,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替你做。” 为了给晋鞅这个惊喜,她昨天花了不少的时间,才成功做出这么一根长寿面条,又让下面的人小心用冰镇着,免得坏了味道。外形确实丑了点,但是好歹是一根。 “灯很漂亮,”晋鞅看着庭院中的花灯,松开顾如玖的腰,起身牵着她的手走到一棵树下,然后取了一盏兔子灯提在手上,“我最喜欢这盏。” 顾如玖看着他手里憨态可掬的兔子,也取了一盏金鼠灯下来,“我最喜欢的是这盏。” 顾如玖属兔,晋鞅属鼠。 两人看着彼此手里的灯,都觉得对方很幼稚,于是一起笑了出来。 “只可惜今天是残月,不能赏月。”晋鞅牵着顾如玖的手,与她慢慢的在院子里走着,然后细细的观赏着每一盏灯,这些灯不如宫中的花灯精致,但是却带着一种独属于民间的味道。 他看着身边的久久,恍然想,便是当年去了上元灯节,能看到的花灯,也莫过于此了。更何况那时候的他身边无人陪伴,无人关心。不像现在,有人陪着他,有人担心他。 “月色太美,又怎么赏灯?”顾如玖笑着抬头看了眼黑黝黝的天空,“现在这样正好。” “你说得对,这样正好,”晋鞅笑着点头,把每一棵树上的花灯都赏完后,才看着顾如玖道,“久久,今晚……我很高兴。” 顾如玖回头看他:“我也高兴,不过……”她眨了眨眼,“时辰不早,你该回去睡觉了。”转了这么久,刚才吃的那碗面应该也消化了。 “好,”花灯虽美,但是对他来说,美的不是花灯,而是这份对自己的情谊。久久关心他的身体,不愿意让他晚睡,他就会乖乖的听话,舍不得让她担心。 “这些灯我让宫人们收起来,如果你想看了,我再让人把它们挂出来。”见晋鞅虽然乖乖答应了,但是眼里还是有些不舍,顾如玖便道,“更何况我们不是已经把最喜欢的花灯提在手里了吗?” 晋鞅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兔子灯,又看了看被自己牵着的顾如玖,笑着道:“你说得对,最珍贵最喜爱的已经在我手里了。” 他说的不是灯,而是人。而她的心中,也十分的明白。 两人回到紫宸殿,沐浴过后,顾如玖坐在床头,歪着头对晋鞅笑道:“宸君还有想要的礼物吗?” 晋鞅看着她性感的锁骨,白皙腻滑的腿,眼神透亮:“自然有。” 闻言,顾如玖勾了勾食指:“礼物在这,需要主人自取才行。” 晋鞅大步走上前去,然后拆起了世间最美的礼物。 鸾和宫的花灯亮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白贤便带着人,小心翼翼的把这些灯收捡起来。 跟他一块过来的何明皮笑肉不笑道:“白公公真是有本事,这事竟然瞒得滴水不漏。” “娘娘吩咐办的事情,做奴婢的怎么能违背,”白贤把手里的荷花灯递给身后的太监,“谁都知道何公公是陛下跟前的第一得意人,这事我又怎么好让你知道,所以还请何公公原谅则个。” 何明被白贤这话噎了一噎,愣了一下才道:“你好歹是陛下跟前的人,这么替皇后娘娘打算,就不怕陛下对你不满?” “何明,你知道我在陛下跟前伺候了多少年?”白贤踮起脚取下一只月亮灯,然后小心翼翼的交给一个太监,等这个太监离开后,他才继续道,“有人为了陛下费心尽力到这个地步,我便是受她差遣,又如何?” 当年他受了王妃的恩惠,所以后来被调到陛下身边伺候后,也没有多少怨言,只当报了王妃往日的恩情。 作为太监,他很多事都做不了,很多事都不能做,也有很多的无可奈何。 陛下当年在诚王府过的什么日子,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在现在这位诚王妃带着儿女进宫后,托人给他送礼,他才会直接把礼物拍到对方的脸上。 别人骂他狗仗人势也好,小人得势也好,他都不在乎,但是要他给诚王妃一个好脸色,那是不可能的。 何明听到白贤这么说,沉默了片刻,也不再与白贤过不去,而是走到另一颗树上,取下一盏猴子抱桃灯。 他不太明白皇后的用意,因为这些花灯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的景致,就连样式也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她怎么会想到用这些东西来哄陛下欢心? 心里虽然不明白,但是见白贤对待这些花灯时小心翼翼的态度,他就知道,这些看起来童趣有余,浪漫不足的花灯,对陛下来说,也许非常的重要。 顾如玖一点都不想起身,她裹着蚕丝被,被子一角露出了她赤裸的香肩。 “再睡一会儿?”晋鞅面色红润的走到床边,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我去御书房,午时前就回来。” “嗯,”顾如玖在被窝里点了点头,看着晋鞅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能在她没洗脸没漱口时,含情脉脉的亲吻她的嘴角,晋鞅对她一定是真爱。 “陛下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晋响跟在晋鞅的后面,笑着道,“看来是遇到大喜事了。” “嗯?”晋鞅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瞧着,“确实不错。” 晋响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谱。见陛下这满面红光,眼角带喜的模样,肯定是经过了愉快的一晚啊。 皇后娘娘可真是厉害,昨天寿宴上出现了好几个绝色美人,陛下愣是一眼都没有多看,从头到尾不是跟大臣交谈,就是把注意力放到皇后身上。 能让一个帝王做到这个地步,皇后娘娘这手段实在是了不得。 与晋响并排走着的胡云旗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虽然他与晋响都是龙禁卫副统领,但是晋响与陛下乃是同宗兄弟,这关系可不是他能比的。所以晋响能说的话,他却不能说。 不过他也是男人,自然看出陛下为什么心情好,他的思想虽然没有晋响那么奔放,但是方向确是一致的。 陛下对皇后娘娘,那必须是真爱呀。 “难怪呢,”晋响道,“陛下今日瞧着像是格外的有精神,难道是因为年长了一岁,让老天赐福了?” 被他这话逗笑,晋鞅道:“借你吉言了。” 晋响摸着头憨厚一笑,似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御书房外,李光吉静静的站着,见陛下没有乘坐御辇,而是带着太监龙禁卫步行过来,便理了理衣袖,走到晋鞅面前,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李相不必多礼,”等李光吉把礼行得差不多以后,晋鞅才开口免了他的礼,“李相一大早就到御书房外,可是有什么事?” “启禀陛下,臣有冤屈,请陛下做主。”李光吉面上一苦,就朝晋鞅深深一揖。 看着李光吉继续把头弯到了膝盖处,晋鞅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有什么事,李相随朕到御书房再说。” “是。”李光吉站起身,躬身跟在晋鞅身后进了御书房大门。 晋响挑了挑眉,与胡云旗一左一右侍立在门口,然后小心着里面的动静。 “陛下,忠王今日一早便让人围了臣家中大门,让人泼墨骂街,让微臣一家颜面扫地,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晋鞅这才发现,李光吉身上穿着的外衫有些褶皱,衣角上还站着几滴墨水,与往日的形象相比,显得有些邋遢。 “这是怎么一回事?”晋鞅面露惊讶之色,“忠王与丞相你毫无来往,怎么惹出这么大的事情?” “这事……”李光吉叹了一口气,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昨天寿宴结束后,满朝文武都各回各家,然后忠王家的马车就与李家的马车相遇了。当时李家的马车在弯道,忠王家的马车在直道。 因为李家地位向来十分的傲然,又是直道与弯道的情况,所以李家的车夫根本没有停马车,直接越过忠王府的马车走到了前面。 李光吉知道这件事后,斥责了马夫一顿,又准备今天去拜访忠王。哪知道他还没出出门,忠王先找上门来了。然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让人用墨泼了他们家大门。 理由就是李家不讲规矩,不分尊卑,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实在是有辱斯文。 进宫之前,李光吉也猜测过,是不是忠王知道他在背后安排人弹劾他这件事,所以才借题发挥,故意让李家下不了台? 可是想到自己安排的那些人身份都很普通,恐怕就连那些人亲人都不一定能猜到他们与自己的关系,忠王又怎么可能知道听完前因后果,晋鞅沉吟道:“李相,朕的这位堂叔性格向来鲁莽,朕这就让人把他带回去,不会再让他来闹李家人。” 堂叔?李光吉内心一口血差点没有吐出来,这都差了多少辈的血缘关系了,陛下竟然还如此亲近的称忠王为堂叔? 陛下不是讨厌鱼肉乡里的人吗,怎么对忠王的态度如此和蔼? 那些弹劾忠王的奏折,竟没有对陛下判断产生影响吗?如果这是真的,可见陛下内心有多坚定,坚定的简直让人害怕。 而且这明显维护忠王的态度,言外之意简直就是,忠王就是这种不靠谱的人,你这种靠谱的人,就多担待吧。 李光吉觉得有些憋屈,可是见陛下分明对两家之事不愿多管的态度,他只好行了一个礼后,便退了下去。 “什么簪缨世家,什么礼仪标榜,连尊卑贵贱都不分,何谈礼节?”忠王的长随扯着嗓子骂,这些话里字字不带脏,但是每一句话却像是在戳李家人心肝。 李家瞧不上忠王这种头脑简四肢发达的人,可是对方是铁帽子王,是大丰朝不少人都不知道的浑人,所以对方即使泼了他们家的大门,他们也不好对忠王用武力,只是与忠王带来的人互相争辩。 见铁帽子王与一等世家李氏一族闹得不可开交,这让不少围观群众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两边立刻打起来,那就更有意思了。 让大家失望的是,李家很聪明的没有主动与忠王带来的人起武力冲突,而忠王也没有让下人动手打人,只是让下人去骂李家,前面一个人嗓子哑了,便换另一个人上,俨然一副镇头村口仗势欺人的街霸模样。 李家傲立京城这么多年,何时遇到这这种不讲理的事,好几个李家人差点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反观把李家气成这幅模样的忠王,竟是坐在一把雕花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端着青花茶杯,优哉游哉的样子,简直刷新了京城众人的三观。 原来有了矛盾,还能这么干? 看看李家人都气成啥样儿了,这位忠王爷还能悠闲的喝茶,简直没有把李家放在眼里。 不少人对李家这种家族,是带着羡慕嫉妒恨这种情绪的,所以突然见到高高在上的李家人,竟被人如此欺负,旁边不少围观的人心里,竟有种难言的快感,隐隐约约有种希望李家更倒霉的期盼。 堂堂王爷与丞相闹成这样,实在不太好看,旁边人看热闹看得再高兴,面上也都表现出一副关切与“我什么都不懂”样子。 顾存璟带着龙禁卫赶到事发地时,就发现不远处的各个角落里,站满了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他无奈的叹口气,翻身下马走到忠王面前:“下官见过忠王。” 忠王看清顾存璟相貌以后,原本抖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然后把茶杯递给身后的长随,“这位大人是?” “下官龙禁卫统领。”顾存璟回头看了眼李家的大门,见上面被墨水泼黑了一大半,连门槛石阶石狮子也都黑漆漆的,看起来格外惨烈,“下官奉皇命而来。” “龙禁卫统领是个好职位,”忠王点了点头,笑着道,“别人的面子我不给,但是统领大人乃是陛下的跟前的人,与旁人不同。”说完这些话,他站起身,也不问顾存璟奉了皇上什么命令而来,便朝带来的手下招手道,“既然统领大人来为李家求情,本王便给李家一个面子。若是以后再犯,本王必定上奏参李家一本。” 李家人再度喘不上气来,难道他们还该感谢他不追究之恩咯? “统领大人,”忠王对李家人虽然尖酸刻薄,不讲道理,但是面对顾存璟时,还是非常客气的,“非本王与李家过不去,只是本王乃是皇室中人,他们即便是世家,也贵不过我们皇家。他们如此行事,岂不是瞧不起我,瞧不起皇室,瞧不起皇上?”说到这,他痛心疾首道,“若是因为我而让祖宗蒙羞,只怕我此生都难以心安啊!” 把抢道这种事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清新脱俗,忠王也算是人才了。 顾存璟对他刮目相看。 顾存璟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些无言以对。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忠王一摆手,朝顾存璟道了一句别,便翻身上了马,当着李家不少人的面,“啪”的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然后绝尘而去。 “欺人太甚!”李老二作为李光吉的弟弟,又颇擅诗词,所以在京中极受人敬重,他这辈子活了三四十年,哪受过这样的气。见忠王如此旁若无人的离开,脸都气白了,若不是旁边的李怀谷拉了他一把,也许他这会儿已经昏阙过去。 顾存璟也不看李家人的脸色,客气的抱拳后,便带着手下人离开了。 实际上连他都没有想到,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的忠王会如此轻易的离开,事情顺利得让顾存璟都有些怀疑真实性了。 第79章 李家大概也没有想到忠王这么轻松就离开了,他们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顾存璟互相见礼。 李怀谷与顾存璟是同辈,这种尴尬事情,由他来与顾存璟交谈最为合适。李家其他的长辈都好面子,忠王今天把他们的脸面往地上踩,他们心里已经藏着一大堆火气,与顾存璟客气几句后,便都回了府。 “顾大人,”李怀谷朝顾存璟拱手,“夏日炎热,不如到寒舍饮杯茶?” “今日在下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出来,既然事已毕,在下也该回宫复命了,”顾存璟还了一礼,然后满脸为难道:“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 李怀谷面对顾存璟时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过往那些事情,他一向很少与顾家人打交道,现在见顾存璟一身劲装,精神奕奕的样子,他恍然想到三年前,那个时候马场发生事情后,似乎也是顾存璟来接顾如玖离开。 他曾经好奇过,顾家人究竟是怎么教养女儿的,大女儿嫁到张家,张家上上下下都把她当眼珠子喜欢着,二女儿嫁给皇帝,竟迷得皇帝不愿纳妃,只独宠她一人。 实际上不仅仅顾家的两个女儿,顾家的两个儿子也十分受京中女子的欢迎,顾之瑀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也能让无数女人神魂颠倒,不知道顾家人是什么本事。 心情再复杂,但是面对顾存璟时李怀谷却做足了客气的姿态,然后一五一十把昨日发生的经过讲诉了一遍。 “家父原本打算今日亲自携礼拜访忠王殿下,哪知道殿下性格如此……”李怀谷苦笑,回头看了眼乌漆墨黑的大门,还有四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王爷身份贵重,李家不敢招惹。但是家父身为朝中一品大院,由忠王如此欺辱,实在是……” 他说到这,面上露出为难,然后抬头去看顾存璟,见对方仍旧是一幅认真倾听的模样,便道:“既然顾大人有要事在身,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顾存璟微微颔首,骑上马背朝李怀谷行礼道:“李公子,在下先走一步。” 李怀谷看似什么都没有说,实际上该说的都说了,只差没有明明白白的表示,忠王欺负陛下的臣子,是在藐视陛下的权威。李家是怕陛下为难,才强忍着委屈不去与忠王针锋相对。 李家这是把自己摆在委曲求全的位置上了。 “贵府与忠王殿下的事情,在下定会原原本本的禀告陛下,李公子请放心。”顾存璟对李家感官一般,不然当年也不会强烈反对妹妹嫁到李家。 他看了眼李府两边的石狮子,两头石狮子身上沾着斑驳的墨点,恐怕是洗不干净了。 “告辞。”顾存璟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便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回到宫里,顾存璟经过何明汇报后,便进了御书房,哪知道里面不仅皇上在,自家妹子也在。 他刚正准备行礼,晋鞅就开口道:“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二舅兄跟我说说,忠王与李家闹成什么样了?” 顾存璟瞥了眼在角落里懒散坐着的妹妹,她看起来一副没睡饱的样子,所以尽管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却闭着。 似乎才发现屋里有了其他人,她才睁开眼睛,看清多出来的人是他后,便笑着道:“二哥。” 顾存璟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晋鞅,拱手道:“皇后娘娘。” 皇上把他家妹子宠成什么样子了,比在家的时候还要懒散,可真是愁人。 听到二哥称呼自己为皇后娘娘,顾如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黯淡,但是她也知道二哥这种做法才是最安全稳妥的,所以勉强扯着嘴角道,“你们有事谈,我先出去。” 她放下手里的书,慢慢的站起身,经过顾存璟身边时,见他面颊绯红,额头上还带着汗,所以出了御书房,就去准备消暑汤给二哥送去。 顾存璟怎么会没看出妹妹刚才有些不高兴,可是他却不能让皇上对顾家有恃宠而骄的印象,时间久了,会影响皇上与妹妹感情的。 晋鞅大概也能猜到顾家人的顾虑,他想说顾家不必如此,可又担心这话说出口后,顾家日后会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所以干脆装作没看见,然后给顾存璟赐座,让宫女捧了茶上来。见他热得厉害,他又让人把冰盆往顾存璟坐着的方向移了移。 把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给晋鞅听以后,顾存璟又道,“陛下,微臣还发现了一点有些怪异的地方。以忠王的性格,如果真像传言中那般嚣张跋扈,那么即使微臣去了,他应该也不会那么轻轻松松就答应离开。” 听完这话,晋鞅笑了笑道:“传言这种东西,在没有亲眼所见前,谁也不知道真假。” 他让顾存璟做龙禁卫统领,一是因为顾存璟值得信任,二是因为顾存璟行事风格让他喜欢。比如今天这件事,若是别人遇到,大概不会主动告诉他,因为它“无足轻重”,但是顾存璟却一五一十告诉他了,并且还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也许忠王对你比较欣赏,”晋鞅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或许他是借用对你的态度,来表示对朕的忠诚。” 这大概意思就是,你看我虽然敢砸李家大门,但是陛下你的人一来,我就收手了。所以我这不是对陛下不满,而是单纯跟李家过不去呀。 忠王看似鲁莽,实则大智若愚,粗中有细,这样的人对皇室忠心还好,若是对皇室又其他心思,只怕还要惹出些麻烦。 “原来如此,”顾存璟恍然一笑,“就说忠王殿下怎么对微臣如此客气,原来是微臣借了陛下的光,才在忠王那里得了几分脸面。” 知道二舅兄这话实在隐晦的吹捧自己,晋鞅有些失笑,便开始聊起其他事情来。因为顾存璟很会说话,又懂得拿捏尺寸,所以两人称得上是交谈甚欢,直到外面传来顾如玖的声音,两人才止住了话头。 “聊得这么开心,你们连时辰都忘了,”顾如玖在外面站了一下才进了御书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然后放下手里的托盘,“我让人做了酸梅汤,你们用一些。” 两碗酸梅汤色泽相同,看得出是同一锅出品,只不过一碗里面有冰,一碗里没有。 晋鞅视线在有冰的酸梅汤里看了好几眼,然后这碗加冰的酸梅汤被顾如玖端到了顾存璟手上,并且还在这个时候特意回头看了晋鞅一眼。 晋鞅缩了缩脖子,低头乖乖的喝自己温热版酸梅汤。并且为了表示自己很喜欢这碗汤,他几口就喝完整碗汤,然后边擦嘴角边夸奖顾如玖。 顾存璟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这碗才喝了两口的酸梅汤,又看了看自家笑眯眯的妹纸跟花式夸奖妹纸的陛下,觉得自己手里这位酸梅汤齁甜齁甜,甜得有些牙酸。 连妹妹院子里结的酸橘子都能吃下去的陛下,在面对妹妹时,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出来的? 他要淡定! 加快速度喝完手里的汤,顾存璟找了一个借口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御书房大门,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到陛下与妹妹的相处后,他觉得自己还能对胡氏更好一点。 第54章 “顾大人,”何明见顾存璟出来,笑眯眯道,“事情办完了?” “唔,“顾存璟点头,面带笑容对何明道,“告辞。” “慢走。”何明笑得更加灿烂,目送着顾存璟离开。心里却在想,国舅爷还是见识太少,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皇上与皇后的人,整日看着这些事,这复杂的心情,有谁能懂? “父王,您真的把李家大门给砸了?”晋宏回来的时候,听到自家老爹给李家大门泼墨,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忠王住处,“等我们回到容州,李光吉在背后搞小动作怎么办?” “怕什么?”忠王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茶,然后挑着眉头道,“这次我们进了京,就没那么容易回容州。” 晋宏震惊得变了脸色:“为什么回不了容州?” “诚王的子女,已经待在京城里一年多,你看陛下可曾提过让他们会锦州的话?”忠王抬了抬下巴,朝皇宫的方向指了指,“这位可比先帝能耐多了。” “陛下不让诚王子女会锦州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我们与他没有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他……”晋宏突然顿住,不敢置信道,“陛下想要削藩?” “削藩?”忠王好笑的看着晋宏,“现在整个天下有封地的藩王就只有我跟诚王,瑞王正在正走在作死的路上,这个藩有什么好削的?” “至于我们忠王府……”忠王有些感慨,又有些洒脱,“我们忠王府是世袭亲王,但是却不是世袭藩王,即使陛下不让我们回容州,而是让我们回京做老老实实的王爷,他连理由都不用找。” 晋宏是看过祖上传下来的那道铁帽子王圣旨的,不过以前没有注意,现在父王提起,他才想到,那道圣旨上确实没有明确提过,他们忠王府可以世世代代在容州做藩王。 想到这,他的脸黑了黑,这些做皇帝的,一个比一个心眼多。 见到儿子这样,忠王忍不住哈哈大笑,“儿子,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诚王,结可能是死也有可能是风光无限的得到大丰半壁江山,一条是跟着当今做一个安安分分的闲散铁帽子王,或许近百年能过得安稳,但也许未来哪个皇帝看咱们不顺眼,转头就削了我们的爵位。” 古往今来,就没有一个真正的铁帽子王。 “我……”晋宏张口结舌,半晌才道:“父王您不是已经做了选择吗?” 看似有两条路,实际上他们家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老老实实的向当今投诚,而且要在当今没有开口前,主动投诚。 “我小的时候,你祖父与曾祖父就常常跟我说,要知足常乐,”忠王放下茶杯,“只有知足常乐的人,才能活得长久,活得安稳。” “儿子……明白了。”晋宏不知道父王为什么如此敬畏当今,但是他相信父王做出的选择。 帝王万寿节的第三天,郦国的国主入京,然后长跪晋鞅面前,表示郦国百姓崇尚大丰文化,郦国都愿意成为大丰人,求陛下收留。 大丰上下所有臣民都震惊了,他们见过来大丰打秋风,见过依附大丰的,但是从未见过郦国这么耿直的小国,直接主动的把自家国家并入大丰。 郦国再小,那也是一个国家,现在这个国家不费大丰一兵一卒,主动表示要做大丰人,并且大有生是大丰人,死是大丰鬼的架势。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丰国力强盛,所以才会八方来贺四方来朝,有国家对大丰心生向往,主动表示愿意纳入大丰版图啊! 不仅朝臣激动,老百姓们也很激动,京城里甚至有摊贩开始贩卖郦国的特色水果食物等,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文人们更是写了无数的文章对当今帝王歌功颂德,大意就是,陛下,你就是光,你就是太阳,你就是唯一的神话,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明君,我们都拜倒在了您的龙袍之下。 然后又有消息传出,原来是陛下虽然对郦国的向往之心十分感动 ,但是还是拒绝了郦国国主的这个想法。 郦国国主却不放心,并且言明,若是陛下不愿意,他就在乾坤宫前长跪不起,还请陛下怜惜郦国上下一片向往之心云云。 陛下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郦国国主的请求,然后封郦国国主为定北公,封他的儿子贝多科为世子,他的女儿秋丽尔为郡主,并且赐姓黎。 黎音同郦,寓意又好,郦国国主听完后,当场就激动的红了眼眶,抹着眼泪表示,他从此改名叫黎覃,儿子改名叫黎科,女儿改名为黎秋。 黎覃这拍马屁的功力,让身为围观者的顾如玖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记得几个月前,郦国似乎准备送个公主做妃嫔,被晋鞅拒绝后,就留下王子贝多科住在京城做质子。她实在没有想到,当初郦国送来的国书不是为了救灾粮而用来拖延的工具,而是对方真真切切的想要并入大丰版图。 这件事结束后,顾如玖召见了黎秋,也就是当初的秋丽尔公主。 黎秋这次进宫,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郦国服饰,而是正统的大丰郡主品级正装。 换上郡主品级正装的黎秋,比几个月前少了几分刚烈,多了几分婉约,与大丰人略有几分不同的五官,与这身衣服却分外的和谐。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黎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丰礼仪,虽然不如世家贵女仪态曼妙,但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郡主不必多礼,请坐。”顾如玖笑着让她坐下,然后问,“郡主进京后,可有不习惯的地方,可有人怠慢?” “回娘娘,一切都好,”黎秋微微垂首答道,“大家对我们家都很热情,并没有不妥帖的地方。” 虽然只是大丰的国公府,但是府邸却比郦国王宫还要精致,这让黎秋再一次认识到,郦国对于大丰来说,实际上只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现在能有这个结果,也算不错了。至少从今以后,郦国的百姓再也不用因为天灾而失去性命,更不用整日处于被周围各国欺辱的惊怒中。 “那就好,”顾如玖笑着点头,“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进宫告诉本宫,本宫定不会让你这般美丽的姑娘受委屈。” 听到皇后娘娘夸自己漂亮,黎秋面上露出几丝红晕,羞涩道:“娘娘谬赞了。” “本宫这性子,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顾如玖笑着道,“你人长得美,夸一夸又怎么了?” 黎秋羞得手足无措,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她这样,顾如玖也不再逗她,而是道:“外今日天色好,不冷不热的,郡主若是不介意的话,就随本宫到御花园里走走?” “这是臣女的荣幸。”黎秋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这是黎秋第一次正式的观赏御花园的精致,她终于知道,书中所描写的神仙居住之处应该是什么模样。 “真美,便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大概不过如此了,”黎秋赞叹道,“这话不是春天开的么,怎么现在还开得如此美?” “这个大概是画匠的神奇妙手,”顾如玖也不知道为什么,便笑道,“本宫也不清楚。” 黎秋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不妥当,这些伺候花草的必是宫里的下人,皇后娘娘如此高贵,怎么会去了解这些。 这么一想,她忙道:“是臣女问岔了。” 见她总是这般小心翼翼,顾如玖便带她去下一处地方观赏,免得对方紧张得晕过去了。 也是奇怪,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黎秋时,她似乎还没有如此紧张,为什么现在反而更加小心起来? 晋鞅回到紫宸殿时,发现顾如玖不在,问了过后,才知道久久带郦国那位公主去逛御花园了。 想到久久面对美人时的样子,晋鞅脸色黑了黑,转身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白贤与何明两人忙跟在陛下身后,大步追了上去。陛下也真是的,那位黎国公主再美也是个女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匆匆赶到御花园,他们就看到皇后娘娘拉着定北郡主的手说着什么,定北郡主笑得满脸羞红,这画面确实…… 白贤偷偷去看陛下脸色,只见陛下面沉如墨,那副模样,简直分分钟就能冲上去把定北郡主一巴掌挥开。 陛下,您要淡定啊! “娘娘,陛下来了。”秋罗看到了晋鞅的身影,忙小声道,“奴婢瞧陛下脸色好像不太好。” 顾如玖回头看去,就见晋鞅正匆匆朝自己这边走来,脸色……好像确实不太好看。 松开黎秋的手,顾如玖朝晋鞅走来的方向走了几步,“陛下,你怎么来了?” 晋鞅抓住她捏过定北郡主的那只手,勾着嘴角道,“我听宫女说,你来逛园子了,就过来看看。” 拉着顾如玖往前走几步,他把目光落在黎秋身上:“这位……就是定北郡主?” 黎秋忙朝晋鞅行礼:“臣女见过陛下。” 顾如玖挑眉,前几月不是见过? 晋鞅一脸“我对你没有印象”的表情,矜持的点了点头,“这里的景致确实不错,往日朕也爱与皇后在这里来。” 黎秋闻言,好奇的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脸有些红,陛下与皇后的感情真好。 因为有晋鞅的加入,黎秋也不好再继续逛下去,找了个理由,就退下了。 等黎秋离开后,晋鞅才抽了抽鼻翼,有些委屈道:“你刚才拉着定北郡主的手干什么?” “我帮她看手相呀,”顾如玖笑眯眯的看着晋鞅满脸委屈的模样,“近来我看了一本关于手相的书,所以就想试一试。” “别人的手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的,”晋鞅把手递到顾如玖面前。 他的手莹白如玉,但是掌心靠近手腕处,有一道白色的疤痕,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顾如玖轻轻的摸了几下这道疤痕,才替晋鞅看起手相来。 晋鞅手心的生命线长得有些奇怪,前面一截有些弯曲,并且还有一个分叉,分出出的一支很短很浅,主支与分支分叉处,明显有断层,但是断层后的主支却很绵长。 “看出什么了吗?”晋鞅见顾如玖一脸严肃,便笑着道,“顾大师?” “你都叫我大师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顾如玖合上他的掌心,然后用自己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这只手,“宸君的生命线很长,至少能活一百岁。” “不用一百岁,”晋鞅愉悦的笑道,“能与久久同生共死就好。” 顾如玖看着晋鞅,勾起嘴角无声笑了笑。 “陛下,”何明小声道,“刚刚有太监来报,司马鸿大人病逝了。” 晋鞅面上的笑意收敛起来,握着顾如玖的手回头看白贤,“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午时左右。”何明小声答道。 午时就已经病逝,这都已经快傍晚了消息才传进来,若说这中间没有人拦着消息的传递,他怎么也不相信。 第80章 听到这个消息时,顾如玖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晋鞅,果然见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一时间还没有消化这个消息。 她捏了捏他的手:“陛下?” 晋鞅回过神,沉吟片刻后道:“司马大人乃是三朝元老,于大丰有功,特以二等国公礼下葬。” 何明静静站着,等着陛下下文。 哪知道陛下说了这些后,便没有再吩咐其他,而是带着皇后回了紫宸殿。他愣了愣,才去看白贤,“白公公,您说陛下这是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陛下怎么说你就怎么做,”白贤对司马家的事情,可再不敢沾手,见何明恭恭敬敬问他的态度,他也高兴不起来,而是道,“何公公是个能耐人,有什么事办不好的。” 何明差点没被他这句话气得翻白眼,可惜他知道现在不是跟白贤斗气的时候,只好匆匆的把陛下的口谕告知礼部与殿中省。 国公礼下葬的话,讲究的地方就太多了。 “宸君,人终究有这一天,”顾如玖觉得晋鞅脸色有些不对劲,便劝慰道,“你别太难过。”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司马鸿是个难得的人才。”他遗憾的是,自己成为帝王后,司马鸿已经老了,再不复当年的风采。 伯乐有了,千里马却已老,造化弄人。 先帝那样昏庸的帝王,却能得遇良臣,而能让他放心重用的人却不多。 顾如玖没有想到晋鞅竟是这么想的,她紧紧握住晋鞅的手。 晋鞅朝她笑了笑:“你别担心,我没事。” 两人正说着,顾如玖看到晋响正带着龙禁卫巡逻,忍不住开口道:“宸君,司马大人是晋副统领的外祖父,今日便让他早点回去吧。” 晋鞅还没有想到这点,听到顾如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 司马鸿对于司马家来说,就是司马家的脊梁,这个脊梁现在倒了,司马家就彻底失去了与李家争锋的实力,除非司马家子孙后辈再次出现司马鸿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不然短时间内,是无法再与李家平起平坐了。 平王世子妃听到父亲病逝的消息后,失手打碎了手里的杯子,她面色惨白的看着来通报的丫鬟,愣了半晌才抹着眼泪慌慌张张道:“备马车。” “母亲,您别着急,我陪你一起去外祖家,”晋响听到这个消息后,特意从宫里赶了回来,见母亲慌乱得毫无头绪的样子,忙扶着她坐下,“您先坐一坐,儿子去换身衣服。” “你不能去,”平王世子妃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眶发红的看着晋响,“你要记住,你先是陛下龙禁卫统领,才是司马家的外孙。”身为女儿,父亲病逝她难过,但是她却不想让儿子受到牵连。 儿子好不容易慢慢走上正途,并且入了陛下的眼,若是牵扯到司马家,让陛下对儿子不喜,那就是得不偿失。 “您别担心,”晋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便劝道,“我巡视的时候,遇到陛下与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让我提前回来的。” 听到晋响这么说,平王世子妃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想到自己的父亲,又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见母亲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模样,晋响隐隐有些感激皇后娘娘让他先回来了,不然留母亲一人,他怎么放心。 很快平王世子也赶了回来,然后一家三口便赶往司马府。 郑氏招呼着各家来吊唁的人,脚几乎没有停过,转头见小姑子来了,她抹着眼泪快步迎了上去。 平王世子妃未语泪先流,好半天才缓过气道:“父亲……是几时去的?” “今早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郑氏红着眼眶道,“快到午时的时候,他突然叫来全家人,说是梦见婆婆来见他了。我觉得有些不好,便让人去请大夫,大夫还没到,公公便……” 平王世子妃又哭了一阵,见嫂子神情憔悴,向来讲究体面的她,鬓边的头发有些散乱也顾不上,便帮着嫂子一起料理着府里的事情,反而没有那般难熬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司马家近来运道虽然不太好,但是各家都很给面子,全都携礼来吊唁,就连李家也都派了李怀谷过来。 顾之瑀作为顾家下一任家主,所以他代表着顾家前来吊唁。 在司马鸿灵前上了一炷香后,他与司马家的人又见过礼,才出了灵堂。 旁边院子里早就安排了前来吊唁客人休息的地方,这些人见到顾之瑀,都纷纷起身与他见礼,彼此间虽然没有谈笑,但是却难掩他们对顾之瑀的热情。 顾之瑀见在场大多是年轻的晚辈,心如明镜似的,面上却客气的与这些人交谈。 ‘“姐夫,”一个长得有些干瘦的男子凑到顾之瑀,笑得一脸讨好道,“姐夫近来可好?” “舅兄,”顾之瑀见来人是亡妻的弟弟陈孔,眼里便带上了几分真意,与舅兄聊起来。 两人交谈了一会,陈孔搓着手道,“姐夫,我听说户部有几个实缺?” 顾之瑀看了陈孔一眼,然后垂下眼睑道:“确实有几个空缺,现在正在对下级官员进行考核……” “你看我行吗?”陈孔不等顾之瑀说完就匆匆开口,“我现在待的地方,一点意思都没有。” 顾之瑀皱了皱眉:“你在礼部才待了不到几个月,现在要调任到户部……” “姐夫,话可不能这么说,”陈孔见顾之瑀似乎不想帮自己,忙道,“礼部那里能比得上户部?”说完,他拍了拍荷包,一脸“你懂的”的表情,“对吧?” “如果你想进户部,就去参加户部考核,”顾之瑀面色虽然仍旧温和,但是眼神却有些冷了,“考试前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陈孔见他就是不愿意松口,热情的表情也淡下来,站起身阴阳怪气道:“既然顾大人不愿意帮忙便算了,告辞。” 顾之瑀背脊挺直的坐着,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坐在顾之瑀不远处的几个人听完两人的交谈,简直目瞪口呆,他们自认是纨绔,但觉得不会这么不要脸啊。 你说你要走后门找人说话,也要找个没人的场合啊。不长脑子这也就算了,求人还这幅态度,人家欠你还是怎么的? “我要是有个姐夫愿意给我安排差事,别说是礼部,就是去工部都行,”吴冲摇着头道,“听说陈孔在礼部的差事,也是顾之瑀给他找的,这才做了几个月,就盯上户部了。户部的那几个空缺,可都是五品跟从四品,就陈孔那德行,不搞砸才奇怪。” 另外一个纨绔闻言便道:“那也是人家命好,姐姐嫁了一个厚道人,若是我遇到这样的小舅子,早就不搭理他了。” 吴冲没有说话,他听说陈家近半年托着顾家的关系,谋了不少的好处。他们家闺女都已经死了两年多了,还借着闺女的名义,让顾家帮忙,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想的。 情分这种东西,向来是越用越少。他们这样折腾,顾家即使再厚道,也会渐渐远了他们。 陈孔这事做得并不隐秘,几天后这个消息就传了出去,并且越传越难听,传到后面已经变了样了。 传到顾如玖耳中时,流言已经变成陈家利用死去的女儿,为自家儿子谋好处。 世人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家又是皇后的娘家,所以有人说顾家不厚道,老婆死了就不愿帮老婆娘家了,但是更多的却是在说陈家。 因为陈孔现在的职位是顾之瑀安排的空闲差事,现在陈孔又想去户部,顾之瑀虽然没有同意,但也说了可以在陈孔备考期间帮助他,这于公于私都挑不出错吧? 户部那几个实缺可是重要职位,陈孔那样的草包若是进去了,能做什么? 顾如玖听完几个版本的流言,这些版本不管是什么样的,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陈孔是个草包。 第55章 她见陈孔的次数不多,依稀记得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大嫂提到这个弟弟,也是常常叹气。她没有想到这么一件小事,竟然闹得不少人都知道了,所以有些担心大哥。只是作为后宫女眷,她没有大事不好召见大哥这个大男人的。 因为担心大哥,她一晚上翻来覆去也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有些头昏脑涨。 “皇后娘娘,”白贤走到顾如玖面前,行了一个礼道,“陛下请您去御书房。” “嗯。”顾如玖点了点头,便站起了身。 秋罗担心的扶住她,“娘娘,您脸色不太好,不如就不过去了吧。” “没事,我也想出去透透气,”顾如玖笑了笑,走出紫宸殿,晒到太阳的那瞬间,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来到御书房,她发现除了晋鞅在场以外,大哥也在。她顿时明白晋鞅为什么叫她过来,朝晋鞅感激一笑后,她转头去看顾之瑀,“大哥。” 晋鞅站起身道:“我去外面晒晒太阳。”然后朝顾如玖笑了笑,便出了御书房。 “大哥,”御书房除了她与顾之瑀外,就只有秋罗这个忠仆,所以顾如玖也没有太多顾及,走到顾之瑀面前,见他似乎比往日瘦了些,便道,“你近来可还好。” “我很好,”顾之瑀见妹妹这样,想伸手摸她的发顶,可是她现在梳着繁复的宝螺髻,他拍下去妹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于是改成扶了扶她鬓边的步摇,“我看你近来似乎胖了些。” 不仅是妹妹,就连陛下近来似乎也胖了些。 见大哥似乎确实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太难过,顾如玖心里松了一口气,才道,“陛下对我很好。”说完,她招呼着顾之瑀坐下,然后她自己就在顾之瑀旁边的坐下,与顾之瑀聊着一些琐碎的小事,不过坚决不提陈家。 顾之瑀哪会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等话题聊得差不多,顾之瑀才微笑道:“你听说了外面那些传言?” “呃……”顾如玖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然后小声道,“就是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你这性子还这样,”顾之瑀想了想,可见陛下对久久真的很好,不然妹妹不会还保持这性格,“只要担心某件事,就会顾左右而言他。” 顾如玖揉着下巴道:“有吗?” 顾之瑀也不戳穿她,而是道:“陈家近两年不太顺,我知道陈孔的性格,所以并没有太介意这件事。” 听到这话,顾如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作为妹妹,她不好在陈家这种事上多插嘴,只好道:“只要哥哥你开心就好。” “我知道,”顾之瑀沉默片刻,语气平静道:“我也是有底线的,对顾家对朝廷对你不利的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户部这种重要部门,他怎么可能走后门安排陈孔进去。这关乎着天下民生,朝廷的钱袋子,陈孔的性格与能力,都不适合这个地方。 见大哥如此平静的说着陈家,顾如玖忍不住有些怨陈家,利用大嫂与大哥的感情,做这种事情,他们心里能安吗?大嫂在九泉之下,能高兴吗? 人心真是复杂难懂的东西,她记得几年前,陈家还是很好的,就连陈孔虽然有些纨绔,但也不至于如此天高地厚,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跟陛下好好的比什么都好,其他的就别操心太多,费神,”顾之瑀笑道,“我也该退下了,我们私下聊了这么久,总是不太妥当。” 顾如玖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刚准备站起身送顾之瑀,就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晋鞅见御书房的大门打开了,正准备回去,哪知道里面传出了秋罗惊惶的声音,他脸色顿时大变,快步跑进了御书房,第一眼就看到久久毫无意识被顾之瑀半扶半抱着。 嗡嗡嗡。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想不到。 “陛下,”白贤家陛下脚底踉跄了几下,忙上前扶住陛下,然后转身急道:“快宣御医!” 晋鞅一把推开白贤,走到顾之瑀面前,把顾如玖抱到怀里,见她面色惨白,面无表情道:“陈孔擅离职守,抹去他一切职务,日后不得再入官场。” 一个陈孔算什么,若是久久有什么事,便是整个陈家也别想好好过日子。 在场众人都知道陛下是在迁怒,但是谁也不敢为陈孔说一句话,便是顾之瑀也只是满脸忧色的看着顾如玖,哪里还记得为陈孔求情。 看到妹妹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不该纵容陈家,纵容得流言四起,让妹妹也跟着担心。 最错的不是陈家,是他。 他这两年多一直没有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才会让家人如此担心,就连妹妹嫁进宫里,还要时不时操心他的事情。 他看着陛下面色近乎扭曲的模样,怔怔的后退一步,只是关切的看着妹妹,而没有上前去碰触她。 “王爷,诚王妃递了帖子来,”长随把一份拜帖递到瑞王面前。 瑞王看了眼这张拜帖,皮笑肉不笑道:“诚王妃乃是本王的嫂子,本王身为男子,又怎么好接待她,推了吧。” “是。”长随依言退下。 “父王,”瑞王世子面带嘲讽道,“诚王妃这是想干什么?” “她干什么都不关我们的事,”瑞王冷着脸道,“一个愚蠢的女人,能做出什么有脑子的事情。” 有脑子的人,怎么会苛待原配留下来的儿子,又怎么会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让不少人都知道她的一对儿女爱欺负原配之子? 她蠢,养的两个子女也蠢。诚王死了这么久,她那儿子的封号还没下来,谁会不知道当今陛下这是有意慢待? 不过又能如何呢? 瑞王嘲讽的闭上眼睛,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蠢人,又怎么能衬托别人的聪明? 长随退下去没有多久,又有另一位长随匆匆进来:“王爷,宫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瑞王睁开眼,一双眼凌厉如剑。 “听说皇后晕倒了,”长随得到的是第一手资料,“皇上发了很大的火。” “我这位好侄子真是晋家难得的痴情种子,”瑞王似笑非笑道,“倒真成了我们老晋家的异类。” 长随不敢说话,便静静的听着。 瑞王世子有些不解道:“父王,不是都说陛下对皇后不是真心,只是为了想从太后手里拿到兵权,才假装对皇后深情吗?” 全大丰上下,谁不知道天后对皇后跟亲闺女似的,皇后还没嫁进宫前,太后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她留着,就连周家姑娘也要避开一射之地。 “可见传言都是不实的,”瑞王优雅的摇着手里的扇子,“或者这些人,拒绝相信帝王的感情。” 这也与大丰历代皇帝在女色上的爱好有关,朝臣习惯了皇帝三宫六院,突然有个皇帝对皇后一心一意,他们内心自然是拒绝的。 “当今对皇后的态度可不像是没有感情的样子,”在瑞王看来,即使晋鞅对顾如玖不是生死相依这种级别的感情,但他对皇后绝对是有感情的。 一个男人是不会对没有半点感情的女人花这么多心思的。 “让人继续去打听,看看皇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瑞王摆了摆手,让长随退下,然后对儿子道,“你多走动走动,想办法让陛下放我们早点回封地。” 见过晋鞅后,他心里隐隐就有一种猜测,这次进了京,恐怕很难才能回去。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万寿礼结束后,当今便以招待他们为由,把他与忠王安排到了别宫里。 忠王一家子是怎么想的他不清楚,但是前几天忠王带人砸了李家大门,可见这位心里也是有怨的,不然做不出砸丞相大门的举动。 这混不吝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晋家哪位先祖。 “父王,之前宫里的那位孙太妃有意跟我们合作,你怎么……”瑞王世子不解的问,“有她在,我们还能里应外合。” “这个女人……”瑞王神情有些复杂,“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会容许几位太妃一直留在后宫,大概过不了多久,这些被先帝宠幸过的女人就要送到临安别宫了。” “临安那里……”瑞王世子撇了撇嘴,“皇后的心也挺狠。” 瑞王看了眼儿子,忍不住叹口气,这孩子想法还是不够成熟。在他看来,皇后还不够狠,若他是她,根本不会费心把孙太妃钱太妃这类不安分的老太妃送到临安别宫,直接寻个理由,让她们去道观清修。 女人就是女人,还是心太软,成不了大事。 紫宸殿内,此事已经一片死寂,几位御医战战兢兢的走到床边,看着昏睡过去的皇后,相互看了一眼,由最有资历的御医上前诊脉。 他们常来紫宸殿为皇后娘娘请脉,但是每次见到皇后娘娘,对方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样,哪会像今天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之前因为忙陛下万寿礼的事情,皇后已经将近十天不曾让御医给她诊脉,他们也没有想到,不过这么短短十日,皇后身体便出了问题。 御医在顾如玖手腕上盖上一条绸缎手帕,然后一脸严肃的开始诊脉。他身后的三位同僚双目灼灼的盯着他,恨不得他立刻说一句皇后没事。 站在旁边的晋鞅比御医们更着急,不过他性格向来沉稳,也怕惊扰到顾如玖,所以没有呵斥这些太医,而是面色十分难看的看着面色苍白的顾如玖。 “咦?”诊脉的御医有些奇怪,诊脉过右手后,又换了左手,眼见晋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终于收回了手,面带轻松之色道:“陛下,皇后娘娘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有可能费了些神,将养几日便好了。” “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醒?”晋鞅走到床沿边上坐下,轻轻握住顾如玖的手,他的手冰凉,她的手温热,“脸色也不太好看。” 御医心下想,我能说这是皇后没睡好的愿意吗? 可惜,他并不敢说,所以扯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后,他犹豫着开口道,“陛下,微臣发现皇后的脉搏似乎有滑脉之相,只是时日太短,微臣也不敢确定,或许过了几日,便又不像了。” 第81章 见御医的话说得含含糊糊,晋鞅有些坐不住,忙问道:“皇后究竟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娘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颇有滑脉之相,”这位御医道,“只是脉象尚浅,还不准确。” “滑脉?”晋鞅先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御医说的“滑脉”是什么意思,他忙问,“但是即便是有了身孕,也不该就这么晕倒了,皇后的身体如何?” 几个御医也有些傻眼,正常情况下,陛下不是应该高兴有孩子吗?朝上有官员谏言陛下纳妃,惹得陛下大怒,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吗? “你们再探探脉,一切以皇后身体为重。”晋鞅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他曾经在一本古籍上看过,女子不及双九有孕,对身体伤害极大,所以他现在是喜忧参半。 几个御医见皇上全程关心的只有皇后如何,至于皇后有可能怀孕这件事,似乎并不感兴趣,只好轮番给皇后诊脉。 几人诊脉过后,都拿不定主意,皇后这脉象确实有些滑脉之相,但是女子月事快来时,也有这样的脉象,所以他们并不敢妄下结论。 最开始说皇后可能有身孕的那个御医见皇上关心皇后的态度,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皇上最关心的是皇后,不是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不然到时皇后并无身孕,皇上白高兴一场,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见御医们脸色犹豫不定,晋鞅也不为难他们:“你们尽心医治皇后便好,至于孩子……一切随缘。” “是。”御医们都松了口气,于是对待皇后就更加小心细致起来。 顾如玖觉得自己睡得特别的香甜舒适,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纱帐上的绣纹也比平日漂亮许多。 “娘娘,您醒了?”秋罗见到顾如玖醒来,笑得眼圈都红了,转身道,“快去禀告陛下,娘娘醒了。” “你这是怎么了?”可能是睡得太久,顾如玖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发晕,肚子也饿得厉害,接过宫女呈上来的粥就吃了起来。 “娘娘,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秋罗见皇后精神饱满的样子,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小心伺候着顾如玖用粥。见粥在短时间内消失了一大半,秋罗想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久久!”晋鞅喘着气扶着门框站着,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可见他一路跑来几乎用尽了全力。 “宸君,”顾如玖咽下嘴里的粥,见晋鞅这急匆匆的模样,忍不住道,“我没事……” 话还没说话,晋鞅便像一阵风刮到她面前。 “头疼不疼?” “呼吸有没有觉得难受?” “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如玖捧着碗,看着晋鞅犹如老妈子般问来问去,笑着道,“我没事,头不疼,呼吸也顺畅,身上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肚子有些饿。” “对对,”晋鞅这才看到顾如玖手里已经只剩碗底的粥,便转身对秋罗道,“再给你们娘娘准备吃的过来。” “陛下……御医说,皇后娘娘刚醒来的时候,不可食用过多的东西,”秋罗为难的看着陛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晋鞅又转头对顾如玖道:“久久,你先忍忍,等一个时辰后,我再让他们给你准备吃的。” “好。”在晋鞅眼皮子底下吃完一碗粥,然后漱完口后道,“陛下今日是不是有朝会?”她睡了一天一夜的话,晋鞅这会儿应该在上朝才对。 “已经下朝了,”晋鞅右手握住她的手,左手拿开她脸颊旁的碎发,“御医说你操劳过度,我准备明日便送那几位太妃去临安别宫。” 在晋鞅看来,但凡让久久不高兴的人,都应该打发得远远的。 “原来我也是打算这几天把她们送到临安别宫去,”顾如玖点了点头,对这个并没有意见,“前几日是你的万寿礼,我不想她们闹得乌烟瘴气。” “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由我来下旨就好。”晋鞅仔细打量着顾如玖的脸蛋,确认又恢复到以往的红润,才缓缓的放下心来。 顾如玖朝他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指与他的手指交叉,小声道:“你别担心,我很好。” 晋鞅把她拥进怀中,没有说话。 “今天是怎么回事,早朝皇上脸色一直不太好,在上面坐了没多久就散朝了?”出了宫,一位官员有些疑惑的凑到沈清河面前,“沈大人,你可知道缘由?” 在他看来,沈清河怎么也是大长公主的孙子,与皇室有沾亲带故的关系,知道的消息肯定比他们多。 “抱歉,此事在下也不清楚。”沈清河礼貌疏离一笑,风度翩翩的挡回了这个官员的试探。 沈家迁入京城时间不久,也不打算掺合这些派系斗争,这位跟他打听消息的官员,看起来满脸和气,实际上却是李系的人,背后做的脏事不少。 这位官员见沈清河态度不热情,也不介意,笑呵呵的朝他拱了拱手,才与另外几个官员走在一起。 沈清河笑眯眯的回了一礼,然后继续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外走,然后隐隐听到皇后生病之类的交谈。 他皱了皱眉,皇上脸色这么难看,难道真的是因为皇后身体出了问题? 恰好这时顾之瑀从他身边经过,他小心打量了一眼顾之瑀的脸色,好像确实不太好看。 “沈大人?”顾之瑀察觉到沈清河在看自己,回头对他道,“可是有事?” 沈清河有些尴尬,好在两人曾经共事过,有些交情,不然他今天还真要丢人了,“没事,只是见顾大人你脸色有些不好,有心想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多谢沈大人关心,在下没什么事。”两人虽然有交情,但还没到至交好友的份上,顾之瑀更不会跟他提到宫里的事情,所以客套两句后,便快步离开了。 “看来真是有事,皇后身体出现问题是十有八九了。”沈清摸了摸下巴,以顾之瑀的行事风度,很少有这么沉着脸的时候。 回到家,沈清河见司马玲在看书,笑着道:“别伤了眼睛。”玲玲现在有身孕,他有心劝她不要看太多的书伤眼睛,可又担心她待在府里无聊,只好尽量抽时间陪她。 “不会,我这是教肚子里的宝宝看书呢,”司马玲现在还没显怀,所以行动上也不会有什么困难,她放下书道,“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陛下心情不太好,早朝没开一会儿就散了,我下午再去部门,”沈清河看了眼外面的太阳,“本来想陪你到外面的园子走一走,可是这会儿太阳太烈了。” “我怕晒,”司马玲对烈日下逛园子没什么爱好,“皇上心情不好,可是因为皇后娘娘病了?” “你怎么知道的?”自从成亲后,他对女性就有了一种神秘的崇拜,因为京城的女人实在太厉害了,仿佛天下没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早上姑母来探望过,就随口说了一句。”司马玲身上穿着素白布裙,一看就知道在为司马鸿守孝,只是她怀有身孕,不能去灵前上香,也不能送司马鸿下葬,前几天吊唁都是沈清河独自一人去的。 明天就是司马鸿下葬的日子,平郡王世子妃才特意过来跟她说一说司马家的安排,然后就说到了皇后生病的事情。 知道平郡王世子妃过来,肯定是说司马鸿葬礼一件事,沈清河担心她太难过伤了神,便道,“你别难过,一切还有我。” 司马玲勉强一笑,然后叹息道:“婆婆昨日去拜访陈家,回来后气得连晚饭都没吃下。” 沈清河的母亲沈陈氏,与现在的陈氏血缘关系并不太近,不过都是陈氏一族的人。现在沈家在京中根基不稳,所以沈陈氏才有意与陈家来往,哪知道陈家人待人无礼,把沈陈氏给气回了家。 “那我去母亲院子看看,”沈清河叹了口气,抱了抱司马玲,才往母亲的院子走去。 见到儿子过来,沈陈氏哪还有气,招呼着让他坐下,“你今日有朝会,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沈清河道:“玲玲说您似乎心情不太好,所以让我过来看望您。” “还是玲玲细心,”沈陈氏一直都很喜欢司马玲,现在听到沈清河这么说,便更高兴了,又问了不少关于司马玲身体的情况,才道,“京城陈家这些人,行事太没脑子了,若不是他们家与顾家有些交情,只怕京里不少人都要跟陈家过不去。” 说到这,沈陈氏又摇了摇头:“也幸好顾陈氏去得早,成了顾世子眼里的白月光,不用夹在夫家与娘家左右为难。若是她这会儿还活着,再好的感情也要磨没了。” 她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本来夫妻感情好好的,可是总有一边的亲人各种折腾,弄得一对夫妻成了怨偶,最后只能以和离收场。也因为看多了这些事,她才不喜欢多插手儿子与儿媳的事情,就连大长公主那边,她也不准备让儿媳常去,伺疾也好,照料也好,通通都由她来。 反正有下人,她动动嘴皮子就好,也累不到哪去。 沈清河没有见过顾陈氏,但是却见过顾之瑀的,他思索片刻后道:“顾世子这人,确实很不错。” “人要知足,不要因为别人好,就肆意挥霍,顾家人再厚道,也禁不起陈家这么折腾,我看陈家早晚要把自己作死。”沈陈氏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遗憾自己又少了一条与顾家搭上的路,还是在可怜陈家,“顾家可不是泥人性子。” 七月初四,天刚蒙蒙亮,皇宫白虎门便打开了,一长串马车在卫兵的护卫下,慢悠悠的从侧门穿行而过,看起来格外的肃穆。 两天前,晋鞅便下了让各位太妃迁入临安别宫的旨意,所以各宫不敢怠慢,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走。 第56章 原本在太妃寝宫伺候的宫侍们也惶惶不可终日,四处拖关系走人情,希望能留在宫里或者找个差事,谁都不想去临安别宫。 那个地方天高皇帝远,里面住着的女人又都是没有子女没有未来的,他们跟着伺候有什么前途? 孙太妃坐在印刻着青鸾纹饰的马车上,她听着车轮前行的声音,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掀起了帘子。 天还没有大亮,街道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一些摆早摊的摊贩已经把货架支了起来,她看到路边还有卖茶叶蛋的摊子,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曾与那个人在路边早餐摊子旁吃茶叶蛋,那时候他一身素衣,手好看得不可思议。 如今二十年过去,每天仍旧有卖茶叶蛋的摊贩,可他早有妻有子,而自己不过是个即将遣送到临安别宫的太妃。 “来人,去给本宫买几个茶叶蛋。”她想了想,吩咐陪行在马车旁的太监。 “孙太妃娘娘,时间紧迫不能耽搁,还请你担待,”太监朝她行了一个礼,样子摆得恭恭敬敬,却丝毫没有听从她吩咐的意思。 孙太妃没有想到这个太监竟然会拒绝自己的命令,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刚才站在马车旁的太监早已经走得没影,她只好硬生生的忍下了。 就在她准备放下窗帘时,看到一个太监已经走到茶叶蛋摊子前买东西了,她认出这个太监是在钱太妃身边伺候的。 钱氏身边的人能去买东西,而她身边伺候的人被换掉不说,还不听自己的话,她心里一凉…… 当今这位皇帝,竟恨上自己了吗? 两天前,她身边伺候的人就全部被换了下去,现在她根本使唤不了这些宫侍。 到了现在她才明白,纵有万般算计,但是在强权面前,什么算计都没用。她费心筹划这么久,皇帝一道圣旨,就把她身边所有人都换了下去。理由还是她久病不愈,乃是身边人伺候不力的原因。 她想求情,来宣旨的太监根本不搭理她,她想发威,这些人同样毫无反应。 “一朝天子一朝臣……”孙太妃冷笑,忽然想起瑞王,他是不是因为当年那些冷待,才有了野心呢? 她不知道,也猜不出来。或许有些结果,她早就心中有数,只是心里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若是他真的对自己有感情,当年又怎么会不提亲,又怎么会娶了瑞王妃,与她生下那么多的孩子。 或许他根本不爱她,而她亦不爱他,只是宫里的日子太难熬,她抱着这段虚无的感情,安慰着自己没日没夜的孤寂。 她这一生庸庸碌碌,随波逐流,连自己的心思都不敢看清。 长串的马车即将驶出城门,城门口瑞王长随站在那,一副随意经过的模样。 孙太妃取出自己缝在袖子里厚厚的密函,拿在手里看了很久。 这么多马车出城,守门的卫兵上前询问,得知是送太妃出宫的马车队后,就不再阻拦,让这些马车畅通无阻的经过。 瑞王长随看着一辆辆马车从眼前经过,直到最后一辆马车都出了城,才不甘心的回了瑞王府。 “你没有拿到东西?”瑞王面上露出异色,半晌才道,“本王知道了。” 孙氏那个女人是什么意思?难道想用那些东西,威胁他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阴沉着脸,暗骂了一句,派人潜伏到马队要经过的驿站,争取从陈氏手里拿到那些有关宫中侍卫分布以及帝后生活习惯的记录。 实际上,他最担心的却是这些年与孙氏来往的信件。 当年周氏的儿子之死,是他一手安排的,若是这件事揭露,他就完了。 “实在不行……”瑞王声音一冷,“便让孙太妃病逝。” 只有死人才能做到守口如瓶。 “嚓嚓嚓。” 孙太妃把手里的密函一张张撕成碎片,然后把这些碎片扔进马车里放着的茶壶中。 看着这些碎纸全部侵泡在了茶水中,孙太妃突然掀起窗帘,用这个茶壶砸到之前不听她话的太监身上,茶壶在太监身上撞了一下,又磕到地上的石头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你竟敢不把本宫不放在眼里,胆大包天!”孙太妃从窗口伸出手,指着太监骂道,“刚出京城,你就敢给本宫甩脸色看,若是去了临安别宫,你岂不是要害死本宫?” 说完,也不管这个太监连连向自己请罪,她便又哭又闹起来。 钱太妃听到后面传来吵闹的声音,打听清前因后果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躺靠在马车壁上,没有出去看热闹。 孙氏这个女人虽然大多时候做事没脑子,但是像今天这么撒泼倒是没有见过。不过也无所谓了,都已经出了宫,若是还万般顾及,这辈子也白活了。 孙氏闹得太厉害,又是太妃,卫队的队长没有办法,只能让人把这个太监关押起来。 好在孙太妃除了这次撒泼以外,后面一路都很好伺候,只是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轻易不用自己的吃食。 时间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因为天气炎热,马车里坐着的又是先帝的女人,所以尽管临安郡离京城很近,他们也行了将近一个月。 进了临安郡城门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是就在太妃们下马车时,意外发生了。 “啊!”离孙太妃最近的一个宫女,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孙太妃皱了皱眉,这个宫女怎么如此不懂规矩,她想开口斥责,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口。 她低头看去,才发现一支箭插在胸口,只留了一半尾羽留在前面,剩下的一半恐怕已经扎进了她的胸腔,奇怪的是她竟然半点都不觉得疼。 “孙太妃!” “护驾!” “把周围包围起来,不可放走可疑之人!” 她抬头,看到钱氏魏氏这类与她斗过的女人,都吓得花容失色,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事。 有什么可怕的,她们这些女人,早年为了个男人斗来斗去,谁又能干净到哪去? 算计一辈子,最后死在自以为爱着的男人手上,她这一生,真是处处笑话。 “孙如云!”钱太妃扶着她,面上的表情有惊惶,也有几分难过,“你等等,大夫马上就来。” 对了,她被人叫了一辈子的爱妃,娘娘,太妃,竟差点忘记自己叫什么了。 嬷嬷说,她周岁礼时,父亲见她头发茂盛,又长得灵气好看,便给她取了“如云”这个名字。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只可惜她这一生,活得不如这个名字,浑浑噩噩的一辈子,竟是可笑了。 她看着钱太妃笑了,幽幽道:“记得当年初见,你站在静安宫院子里的桃树下,可比现在好看多了。” 钱太妃愣住,看着孙太妃红了眼眶,缓缓点了点头。 孙太妃见她点头,释然一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年少时,那时候她鬓发如云,天真无邪,像极了现在这位皇后娘娘。 “钱太妃,孙太妃娘娘……殁了。”护卫队长见钱太妃还半扶抱着孙太妃,小声道,“发生了这种事,下官责无旁贷。”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无子无女的太妃,也会有人刺杀。 没有想到就是他的错,他已经预料到,回京后,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钱太妃看到孙太妃脸上竟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怔忪的松开她,然后愣愣的看着太监把孙太妃的遗体抬走。 她跟孙氏斗了一辈子,以往也想过孙氏落魄的样子会是何等模样。可是她从未想过孙氏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是谁要杀孙氏? 皇帝?皇后? 不,不可能是这两个人?他们若是想要孙氏的性命,早在孙氏装病的时候,就可以让她病亡,根本没必要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先帝的女人被当今帝王送到临安别宫,人刚下马车,就被人刺杀,传出去对帝后也不是什么好事。 除非这两人脑子有毛病,才会做这种事。 可是,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她回头去看那几位伺候过先帝的妃嫔,这些女人各个面色惨白,吓得瑟瑟发抖。 这些女人就算有心想杀孙氏,也没有这种本事。 一般弓箭手,没有这么远的射程与准确度。 所以……会是谁? 瑞王吗? 第82章 距离上次晕倒已经快一个月,顾如玖自己都快忘了,可是晋鞅与身边伺候的人却各个都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易碎品似的。平时对她几乎称得上千依百顺的晋鞅,甚至在她吃食上也进行了管制。 “你别理我。”顾如玖猛摇着扇子,她不想跟晋鞅吵架,但是心里又闷着一团火气,所以便坐到旁边角落里,不想看晋鞅。 见她生气,晋鞅忙上前劝道:“你别恼,这冰吃多了对你身子不好。” “上个月还好好的,怎么到了现在就这不好那不妙了,”顾如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以前笑笑就过去的事情,这几天变得格外在意起来,甚至连脾气都变得格外的火爆,“你别跟我说话,看着就烦。” 说完这话,顾如玖就觉得不对,她伸手捂着脸,声音有些疲倦:“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 “我知道你只是心情不好,”晋鞅见她脸色看起来有些白,也不介意她方才那句话,把她拥进怀中轻轻拍着她后背,缓解她的情绪。 “陛下,娘娘,御医来给娘娘诊脉了。”秋罗进屋后,发现陛下与娘娘之间气氛有些不对劲,也不敢多言。 “让他进来。”晋鞅放开顾如玖,弯下腰平视着坐在贵妃榻上的顾如玖,“好啦,别生气了,被御医看到你生气的丑样子怎么办?” “你才丑!”顾如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有些歉疚的握住晋鞅的手,心里却暗暗有些担忧,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最近几天脾气怎么这么差。 前些天晋鞅也是管着自己吃食,她也没像现在这个样子啊。 御医进来后,便向帝后二人行礼,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到帝后相握的手上。 赵御医他最近才升任来的,他以前专攻妇科,刚升任为御医时,他还有些奇怪,陛下一个大老爷们,还需要妇科医生? 今天乾坤宫的太监总管找到他,让他给皇后娘娘诊脉,他才明白过来,他能做御医,不是因为皇上需要,是皇后娘娘需要。 第一次见到皇后,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媚颜倾城,反而长得十分甜美,尤其是脸颊上的那对酒窝,让她看起来既纯洁又显小,就像是应该让人捧在手心娇宠着的小姑娘,若是让她伤心半点,就会让人产生罪恶感。 这位大丰朝第一个住在乾坤宫的皇后,是个让人见了后起不了厌恶之心的人。 “你是新来的?”顾如玖见这个太医大约三十余岁,倒是比其他御医看起来年轻不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回娘娘,微臣是前几日调任过来的。”赵御医恭恭敬敬的垂首答道,“请娘娘伸出右手。” 待皇后娘娘伸手,他便看到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只双缠纹玉镯。能把玉镯做成藤蔓缠绕的样式,又细又精致,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不过皇后娘娘戴着却格外好看。 顾如玖见赵御医盯着自己镯子瞧,才惊觉过来这镯子搭在手腕处,会影响他诊脉,便把镯子往上拨了拨。 赵御医朝她拱了拱手,然后把手帕搭在皇后手腕上,小心的摸脉。 脉搏流利,似有圆珠滚落玉盘之状。 赵御医把两只手都摸脉后,收起手帕:“请问娘娘,进来可有食欲不振或是痰淤之状?” 顾如玖摇头:“并无。” 赵御医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朝晋鞅与顾如玖深深一揖:“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怀有将近两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顾如玖有些懵,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娘,您腹中已怀有龙嗣。”赵御医以为皇后娘娘已经欢喜过度了,便又有重复了一遍。 顾如玖呆呆的摸了下肚子,有些茫然的想,难怪这个月的月事到了今天都没有来,难怪她最近总是觉得热,总是觉得心烦,原来是因为肚子里多了个生命。 晋鞅见久久还愣着,便赏了赵御医,让他退下后才转身对她道:“久久,你怎么了?” “你最近老是管着我吃食,是不是因为这个?”顾如玖扭头去看晋鞅,表情仍旧很懵。 “原本御医还不确定,我又怕告诉你后结果发现没有怀孕,会影响你的心情,所以才瞒着你,”晋鞅蹲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是我没有考虑妥当,让你这几日心情不好。” 顾如玖茫然的摇头,她就要做母亲了? 好像还有些反应不来。 见她这个样子,晋鞅笑着道:“别担心,我陪着你呢。”久久初次有孕,年纪又小,感到茫然甚至是害怕都挺正常的。 别说久久,就连他自己内心也十分的担心,已经偷偷看了不少关于生子的书籍,然后发现女人在生子时,犹如一脚踩在鬼门关上,于是……更加紧张了。 顾如玖呆呆的点头,感觉自己什么火气都没了,只剩下懵。 紫宸殿的宫侍却都很高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他们不仅得了陛下与娘娘发现来的赏赐,就连白公公、何公公、秋罗姑娘这些御前红人,对他们这些下面的人,笑容也多了起来。 皇后娘娘有了身孕,这是皇室的家事,也是国家大事。原本上蹿下跳着说皇后独霸皇上,却没有半分喜信都没传出来的官员,这会儿彻底哑火了。 宫里某些颇有姿色的宫女也忍不住起了心思,皇后娘娘有了身孕,陛下定不会与皇后同房,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们有机会了? 事实证明她们想太多。 皇后有了身孕,后宫事务便再度交由太后管理。太后对皇后娘娘有多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大家的心思还没来得及显露出来,太后娘娘就发话了,但凡有惹得皇后娘娘不快的宫侍,轻则赶出皇宫,重则杖毙。 周太后见顾如玖有了身孕,但是胃口没有变差,反而变得很好,于是松了一口气。女人坏孩子最遭罪,有吃不下饭的,有闻到饭菜味道便吐的,还有睡不着觉的,这一番折腾下来,人都要老上好几岁。 久久有福气,怀上孩子也不折腾,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有了身孕,最重要的就是心情愉快,”周太后拍着顾如玖的手,“前三个月不易运动过度,你若是待得闷了,就在乾坤宫附近转转就好。” 这后宫虽只有久久一个皇后,其他太妃都送走了,但人心难辨,还是小心为上。孩子掉了难过不说,母体受损伤更是一辈子的事情,吃再好的东西也补不回来的。 顾如玖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怀孕这件事已经过了好几天,她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太后说,她就静静的听着。 “寒凉的食物尽量少用,不然对你身子不好,”周太后见久久一副小姑娘模样,就已经有了身孕,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年久久满月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仿佛还在眼前,哪知道眨眼竟是十六年过去了。 “王爷,事情成了,”一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垂立在瑞王跟前,“现在消息虽然还没传进京城,但是应该快了。” “事情怎么拖了这么久才完成?”瑞王不满的皱了皱眉头。 “属下怀疑孙太妃心里已经有所戒备,属下安排人在她吃食里用药,她都避开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属下才在临安别宫外安插了几名弓箭手,只要孙太妃一下马车,便射杀了她。” 瑞王先是皱眉,随后又平静下来,“这样也不错,先帝的女人被当今赶到临安别宫,结果太妃被歹徒刺杀,当今陛下这仁德之名,大概是保不住了。” 孙氏活着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但是死了却还有些用。 “王爷,”一位长随匆匆走进屋内,“王爷,宫里传出消息,皇后有孕了。” “什么?”瑞王面色大变,“不是说晋鞅身体虚弱,不易让皇后有孕吗,皇后怎么就怀上孩子了?” 长随不敢说话,因为这个问题完全无解。 他又不是皇帝,又怎么知道皇后为什么会怀孕。 “把孙太妃受刺杀的消息闹大,闹得越大越好。”瑞王冷笑,既然他不高兴,怎么也要膈应一下司马氏那个贱人的儿子。 想到司马氏那个贱人当初拒绝了他的求婚,反而嫁给了诚王那个窝囊废,瑞王脸上露出了既快意又扭曲的神情。 也不知道司马氏当年病逝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诚王懦弱无能又好色,还偏听偏信,实在算不上一个男人。他不过是让人随便传了两句晋鞅长得像他,诚王便开始怀疑司马氏与他有私,甚至任由继室磋磨晋鞅。 没脑子到这个地步,难怪一辈子都活得浑浑噩噩,到死都没有清醒过。 顾如玖有孕的消息传到顾家后,杨氏便在屋子里转了无数圈,她与顾长龄都睡不着,先是想着女儿有了身孕,终于把朝臣的嘴给堵上了。然后又觉得女儿有了身孕后,一定很辛苦,想到那些因为生孩子而丢了性命的,孙氏与顾长龄更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管是男是女,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烛火下,杨氏坐在床头,忍不住道,“千万别像瑞王那样。” “对对对,”顾长龄跟着点头,“生产的时候,不折腾他母亲最好。” 第57章 “出云真人不是说我们家姑娘有福气吗?”杨氏双目灼灼的看着顾长龄,“有福气的话,定是什么罪都不受的。” 顾长龄跟着点头啊点头。 这会儿他也不介意什么鬼神之说靠不靠谱了,只要说他女儿好的,他就全部接受。 父母对子女爱之深,已经考虑不到若是生出来是个男孩,十有八九是太子这件事了。 他们首先关心的是女儿,女儿一切无恙后,他们才会想到外孙这种事。 皇后有孕这件大喜事让京城百姓津津有味的谈论了将近半个月,甚至已经有人开局赌皇后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了。 直到孙太妃遇刺这个消息传进京城,皇后有孕的热度才降了下来。 孙太妃遇刺了? 而且还是在临安别宫外遇刺的? 歹徒够嚣张,也够心狠手辣,可是他们杀一个太妃有什么意思? 很快民间又传出,孙太妃与当今皇后关系不太好,还闹过不愉快。这次太妃们迁往临安别宫,也是因为皇上容不下这些太妃。 对于爱看热闹的老百姓来说,真相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热闹可以瞧。 这些流言一经传出,就有不少人开始八卦,皇后与太妃是如何不和的,如何发生口角的。 流言把孙太妃与皇后之间的言语冲突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他们就在现场似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口中的太妃与皇后,与村口吵架的女人毫无差别。 实际上这些编的天花烂坠的民间版后宫争斗故事,在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听来,都觉得十分可笑,但是架不住民众基础大,脑洞清奇,所以孙太妃之死,就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或许大家都知道皇后身份贵重,又怀有子嗣,并不敢对皇后中伤太过,更不敢直说太妃是皇后害死的。但尽管这样,流言仍旧对帝后产生了影响。 晋鞅有心瞒着顾如玖这件事,可顾如玖并不是傻白甜,所以很快就知道了孙太妃遇刺一事。 孙太妃遇刺,她第一个想到的怀疑对象就是瑞王,不是她对瑞王有偏见,而是在所有人中,瑞王最可疑。至于那些与孙太妃进行过宫斗活动的太妃太嫔们,反而疑点并不多。 “宸君,如果背后凶手是瑞王,那你要小心他在背后中伤你或者我,”顾如玖眼珠子转了转,“如果你不介意抹黑先帝一点点形象的话,我大概有个好主意。” 晋鞅没有想到久久竟然猜想得如此准确,见久久一脸神秘,他便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对于老百姓来说,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感情纠葛,你喜欢他,他喜欢她,来来去去便能产生多少恩怨情仇,”顾如玖一脸感慨道,“爱情才是永远的故事主题。” “比如说瑞王当年深爱着孙太妃,先帝亦对孙太妃有情,孙太妃身为世家女子,在情爱之事上,必是十分的矜持。只可惜瑞王虽心系孙太妃,却又嫌弃孙太妃乃是庶出,不愿提亲。孙太妃伤心之下,便进宫做了先帝反而妃嫔。瑞王因身体残疾,以为孙太妃是瞧不起他才给先帝做了妃嫔,于是因爱生恨,最后终于派人刺杀了孙太妃。”顾如玖讲了一个故事梗概,然后道,“这个故事一传出去,肯定吸引人的眼球。” 先帝这人吧,一直不太得民心,他活着的时候,没干多少有益处的事,死了让百姓八卦一下,也算是发挥余热。 瑞王与孙太妃的那些过往,并不是无人知晓,只要流言一出,自然会有人扒出前程往事,并且在这些前程往事里添油加醋,描绘出一则可歌可泣虐心虐身,狗血与阴谋齐飞的爱情故事。 晋鞅听着顾如玖随口胡诌的三角恋情蓝本,内心一股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这故事看似纠葛不断,缠绵悱恻,实际上把瑞王黑成煤炭了。 至于先帝的名声…… 一个昏君还要什么名声? 第二天早朝,晋鞅便对孙太妃遇刺一案表示了震怒,召护卫队的队长,以及当时离孙太妃最近的钱太妃回京盘查,然后又派大理寺与刑部官员前去临安现场调查。 “太妃遇刺,朕十分的痛心,也十分的震惊,此案不彻查,天下谁人能够心安?”晋鞅看着朝堂上的众人,“众卿心里又何安?” 今天太妃可以被刺杀,明天就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他,你说怕不怕? 朝臣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对孙太妃一案的态度变得积极起来。 查,必须查,查不出来让人无法安心,谁也不想过一出门就提心吊胆的日子啊! “哐!”瑞王把手里的茶杯砸到地上,若不是他站不起来,他恨不得把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踢上几脚。 “不是说让你们把话题往皇帝跟皇后身上引,怎么现在全都在说本王?”诚王气得面色通红,一张俊脸也变得扭曲。 什么叫因为他身体残疾,所以只是表面文雅,实际内心扭曲?他会因为孙氏成为先帝的妃嫔而因爱生恨? 别说他根本没把孙氏看在眼里,就算他对孙氏有几分情意,也不会所谓的因爱生恨。女人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闲暇时逗趣的玩意儿,若是为了女人要死要活,还算个什么男人? 这也是他看晋鞅最不顺眼的一点,堂堂皇帝,在个女人面前小意殷勤,哪还有帝王的威仪与男人的气魄?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帝,还不如他的孩儿来做。 实际上早在六年前,他就没有想明白,太后为什么会选从小到大没有名士指导的晋鞅为皇帝,而没有选他的三个儿子。 按理说,他有腿疾,王妃也只是普通世家出身,选他的孩子应该更放心才对。 顾如玖猜得没错,老百姓最感兴趣的不是皇后与太妃关系好不好,毕竟太后才是皇后的正经婆婆。这男男女女的情爱纠葛,可别两个女人之间有矛盾有意思多了。 原来瑞王与孙太妃当年还有过那么一段,这可真是洗刷了大家的认知。 很快就有一些听朋友说,听我家二十年前在孙家做过事的七舅老爷说之类的人站出来,他们信誓旦旦的表示,当年孙太妃与瑞王确实有感情,而且感情还非常深厚之类。 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什么夜夜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那是何等的缠绵悱恻,感动人心。 谁知道瑞王竟如此势力,竟因为孙氏乃是庶出,而心生犹豫呢? 听完这个故事后,女人觉得瑞王就是个大渣男,男人觉得瑞王拿不起放不下,既然你瞧不上人家出身,不娶就不娶呗,别人嫁给先帝了,你又觉得人家是瞧不起自己有腿疾,好的坏的都被你说了,你脸这么大,不如扶摇直上九千里? 是男人压根干不出这种事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瑞王被一盆盆的脏水泼来泼去,泼得京城大部分百姓都觉得此人是个大渣男,并且孙太妃之死,肯定跟瑞王脱不了干系? 什么,你说让大家拿证据?对不起,听不见,反正凶手是瑞王就对了! “哈哈,”听完外面的那些传闻,顾如玖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还是群众有想象力。” 究竟是哪个人才想出瑞王曾经抱着孙太妃香囊嘤嘤哭泣情节的,她不是瑞王,都要觉得瑞王如果听说这个版本的流言,大概会被气死。 笑过之后,她又觉得有些替孙太妃感到不值。人生短短几十载,先是错付芳心给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然后又嫁给了一个更加不靠谱的男人,然后又死在所爱之人的算计中,实在是…… 她想象不到孙太妃究竟对瑞王抱着何等的感情,才会愿意为他用尽计谋,甚至不惜跳出来,与晋鞅跟她作对。 孙太妃不傻,不会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更不会不知道,作为太妃只有低调才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可是她偏偏为了瑞王跳出来了,先是利用宫女试探她的性格,又是利用宫女勾引晋鞅,再然后故意装作闹鬼想把她引到宫中旧事上,见事情不成,又装病来拖延去临安别宫的时间。 既然遇到的男人都不是良人,何不多爱自己的一点,为了这样的男人奉献自己一切,甚至连命都送了,真的值得吗? 顾如玖不知道孙太妃有没有后悔过,但是她心里却有些难受,仿佛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怎么了?”晋鞅见她笑着笑着,脸色有变得不太好,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忙担心的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看到晋鞅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切,露出了笑容。 “我就是觉得,瑞王挺让人讨厌的。” 晋鞅立刻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心下有些愉快的想,下次瑞王进宫,久久肯定不会再盯着他看了。 第83章 钱太妃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又回到了京城。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的人生似乎经历了天翻地覆,再看到这座繁华的城市,竟没有心生波澜,仅仅只有一些感慨。 爱恨情仇,荣华富贵,拥有得再多,在死亡面前,就化为了虚无。 回京的路上,她遭遇了好几波刺杀,幸好护卫森严,又有沿途各县严加保护,竟也让她平平安安的回到了京城。 事情闹得这么大,沿途各县都胆战心惊,生怕她死在了他们管辖的地方,到时候更是麻烦缠身,官职不保。 在她看来,瑞王花这么大的功夫来刺杀她,实在没有必要,她对当时的事情一无所知,就算回京又能说什么呢? 热闹的集市上,一辆乌灰的马车停在角落,拉车的马儿脖子上的毛掉了一块,看起来半点精神都没有。瑞王坐在马车里,看着街道中间太妃依仗经过,脸色阴沉如墨。 “回。”他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放下马车窗户的帘子,再不看外面一眼。 孙氏临死前,曾经跟钱太妃说过几句话,除了钱太妃以外,没有人知道她说了什么。不知道孙氏留了什么话给钱太妃,他只能让钱太妃闭嘴。 可是从临安别宫到京城,一路上守卫森严,竟让他手下的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晋鞅安排的人可真有几分能耐,竟是把钱太妃保护得滴水不漏。 也正因为这样,他就越发怀疑钱太妃知道什么,不然晋鞅为什么会花这么大的力气来保护她回京?要查案子,直接派官员去临安别宫就行,何必还特意把钱太妃召回来? 还有外面那些流言,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怎么会传得如此轰轰烈烈,而且每一种都特意的针对他,以至于连朝中官员近来看他的脸色都不对劲。还有些胆大的戏班子、说书人借着他的原型,创作出一个又一个诋毁他形象的故事。 这也便罢了,连一些读书人也开始作诗隐晦的骂他,他几乎成了衣冠禽兽的代表人物。 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便斯文扫地声名狼藉。晋鞅倒是假惺惺的发了一道圣旨,让百姓不可乱传谣言。可是这道圣旨出来以后,表面上老百姓讨论得少了,可是私底下对他那些过往更加感兴趣了,然后对他那些过往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 他活了几十岁,即便身体残疾,但在别人眼里,向来是清雅斯文的,什么时候如此狼狈过?众口铄金是什么滋味,他总算是尝试到了。他不是没有让人把话题导向皇后,可是这些老百姓根本对皇后与孙太妃那点小矛盾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人觉得,这是他故意让人抹黑皇后,好让大家不去理会他跟孙太妃那些过往。 听到外面那些传言越传越烈,甚至有文人上书,让皇上在彻查孙太妃遇刺一案时,不要疏漏了他,他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连喝了好几天的药才缓过气来。 回到别宫时,他刚好遇到住在别宫隔壁院子的忠王,两人在京中都没有府邸,所以都住在京城的别宫中。 “喲,瑞王这是怎么了,看起来竟如此憔悴?”忠王站在别宫大门口叫住瑞王,乐呵呵的朝他拱手道,“人上了年纪,可要好好保养,别弄得五十岁跟六十岁似的。” “多谢忠王提醒,本王毕竟比您年轻几岁,保养一事上,比不上你有经验,”瑞王心情不畅快,忠王这话听着也不顺耳,所以当下便有些不客气,“与其操心本王,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忠王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见瑞王这幅模样,也不在意,反而笑得更灿烂:“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重要的就是气魄,我虽比你年长几岁,但是看着比你年轻啊。”他走到瑞王面前,弯下腰拍了拍瑞王的肩,“瑞王老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看着他满脸的络腮胡子,黝黑的肤色,粗糙的皮肤,瑞王呵呵一声,理也不理他,直接让长随推着自己的轮椅进了大门。 “父王,”晋宏见父王把瑞王气得脸都白了,忙上前小声道,“父王,您下次见到瑞王,还是少说两句为好,我看他干干瘦瘦的,万一气出好歹来,对我们也不好。” 晋宏的小声实在算不上多小声,没走出多远的瑞王双手紧紧的攥着轮椅的扶手,眼角红如鲜血。 “我就喜欢看着别人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忠王摸着自己下巴上浓密的胡子,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走,我们爷俩回去喝几杯。” 晋宏知道父王这是有话要说,于是老老实实的被忠王一路拖着回了院子。 回了院子后,忠王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近来京里那些流言你可听说了?” “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谁还不知道?”晋宏在忠王下首坐着,“我觉得这个……” “听说两个月前,有朝臣向皇上谏言,让皇上纳妃,引得皇上盛怒。不久以后,部分官员因为作风不正被撤消了官职,并且还有人获罪。当时京中的流言也像现在这样铺天盖地,老百姓更是对这些官员落马拍手称快。”忠王喝了一口茶,叹口气道,“现如今与当初倒是有些相像。” “您的意思是说……”晋宏愣了半晌才犹犹豫豫道,“此事是皇上在后面做推手?”难怪一开始的流言本来有意指向皇后,哪知道不到两日,风向就变了,瑞王更是被人从头黑到脚,连儿女都跟着被黑了一把。 “以皇上的性格,大概不会用这种柔和的手段。”忠王摇头。 “这还叫手段柔和?”晋宏张大嘴,“我如果是瑞王,恐怕早就被气死了。” 忠王一脸“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看了看儿子,“对于帝王来说,如果用这种手段,确实太过柔和。” 被自家父王这种眼神盯得有些心里发虚,晋宏干咳一声:“不是皇上,那会是谁?总不能是顾家吧?”以顾家的行事作风,也不像是用这种手段的人啊。 “虽然不是顾家,但却是顾家的人,”忠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你可明白了?” “怎么可能?”晋宏脸色大变,“她胆子竟这么大,这些流言可是牵扯到先帝,她不怕太后与皇上追究?”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皇后被皇上宠坏了,才敢如此胆大包天? “她敢这么做,自然是笃定太后与皇上不会追究,”忠王见儿子还没做到喜怒不定的状态,有些遗憾的摇头,“先帝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 先帝本身就没有多少名声,再抹黑也不过是那样。太后与先帝之间,没感情是正常的,如果有感情才叫人奇怪。皇后是顾长龄的女儿,她做这件事之前,太后与皇上肯定是之情的,不然这件事不会闹到这个地步,还没有压制下去。 之前皇帝下的旨意看似在维护瑞王,实际上透出点诡异的意味,仿佛是在表示瑞王真的有点问题,但就是不告诉你们,也不能让你们知道。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越好奇,所以这一来二去,事情才会闹得更加轰轰烈烈。君不见皇上除了下一道不痛不痒的圣旨外,还做过其他别的事情吗? “没看出来,皇后还是这个,”晋宏翘了一下大拇指,回想起皇后甜美的相貌,实在把对方的相貌与计谋拉扯不到一块去。 不过想到皇上竟对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情有独钟,他对皇上的敬仰简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因为一般男人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女人啊。 作为不一样的男人,晋鞅此时没有上朝,没有批奏折,也没有觐见官员。他现在正捧着《千字文》,语气温柔的诵读着。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 顾如玖压根懒得理会他,捧着一本书,边看书边吃点心。也不知道晋鞅听谁说每日跟胎儿说话念书,胎儿会更有归属感,不仅出生后聪明伶俐,并且出生时还十分顺利,于是他就每天雷打不动的给她腹中的胎儿讲故事,念书,还模仿动物的声音。 好在他还知道维护自己帝王的威仪,做这种事的时候,屋子里没有留别人。 念了一段《千字文》,晋鞅又开始给胎儿讲公鸡打鸣的故事。不过他对这些儿童故事似乎不太熟悉,讲得断断续续还丢三落四。好在他讲故事的水平虽然不高,但是兴致很足,还是坚持把这个故事讲完了。 “喝口水,润润嗓子,”顾如玖把自己喝的红枣枸杞茶塞到晋鞅手里。 晋鞅接过茶喝了两口,然后凑到顾如玖身边坐下,然后用眼角余光偷瞥她看了什么书,结果发现竟然不是小说话本,而是诗词集。 久久平日似乎不太爱看这些东西? 眨眼的时间,晋鞅就想明白了原因。虽然久久表面上对他给胎儿念书很嫌弃,实际上她自己也很在意嘛,不然看什么诗词集?连最近看的小说话本都选了又选,但凡有情节不太好的,都被挑了出去。 看透了娇妻的小心思,晋鞅很体贴的没有拆穿,而是道:“钱太妃已经回京了。” “竟这么快,”去的时候花了近一个月,回来却只花了半个月,可见这一路上钱太妃赶得非常急。顾如玖想了想,“钱太妃赶路辛苦,先让她在宫中歇息一夜,我明日再见她。” “嗯,好,”晋鞅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窗外灿烂的阳光,“你要不要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我再叫你?” 自从有了孩子后,久久似乎变得格外的嗜睡,不仅睡的时间变长了,吃得也比往日多,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却没有胖多少。 “好。”顾如玖放下诗词集,打了个哈欠道,“那我去睡一会儿。” 刚躺倒床上,顾如玖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晋鞅替她盖好被子后,才起身出了寝殿,对守在外面的秋罗道,“皇后已经睡了,你们仔细着里面的动静。” “是。”秋罗屈膝应下。 知道秋罗对久久忠心,晋鞅也比较放心,点了点头才带着随侍们去了御书房。 他听说很多女人有孕后,就爱变得胡思乱想,并且总是会悲春伤秋,所以他就尽量空出时间来陪着久久,不让她想太多耗神。奏折不是抱到紫宸殿里去处理,就是趁久久睡着后再办,一来二去,竟让他批阅奏折的速度都跟着提升上来。 可见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御书房里,护送太妃们去临安别宫的护卫队长早就已经等着了,见到晋鞅出现,忙不迭的行礼。 “末将参见陛下。”他是个武将,品级不算高,但是这些年来做事一直踏实稳重,哪知道竟会遇到这种事。太妃在他的护送下出事,他难辞其咎。 “免礼,”晋鞅微微颔首,表情显得不咸不淡,没有护卫队长想象中愤怒,“贵太妃一路上,发生过哪些事情?” 孙太妃遇刺后,晋鞅便加封了她为贵太妃。 护卫队长不知道皇上有什么用意,但是他为人耿直老实,见皇上问,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大到贵太妃对一路上对吃食十分小心警惕,小到刚出京时,太妃想吃茶叶蛋,可是太监却胆大包天的不给她买之类的事情。 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了将近半个时辰,护卫队长的嗓子都快冒烟,何明端给他一杯茶,他两三口便喝得一干二净。 “朕知道了,”晋鞅看得出这个护卫队长没有撒谎,便道,“你退下吧,最近一段时间不要接待外客。” “臣遵旨。”护卫队长忙放下茶杯,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奴婢已经问过随军的宫侍,护卫队长说的这些事情,确实都发生过,”何明小声道,“不过有件事护卫队长可能不知道。贵太妃当时用茶壶砸了太监一身的茶水,有人发现,这些茶水里面全是泡过的碎纸。” “她有什么东西,不想让别人看见,但是却又想让朕知道,有人准备在她身上得到某样东西,或者让某个人知道,她身上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晋鞅倒是不太在意这件事,因为他已经知道某个人是谁。 孙太妃遇刺这件事,肯定会出一个结果,但是这个结果大概不会如世人所愿。 想到这,他面色一冷,不过也只是早晚的事。 顾如玖美美的睡了一觉,睁开眼就看到坐在不远处的晋鞅在看折子。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了,”晋鞅放下奏折,走到放衣服的架子旁,把顾如玖穿的衣服取下来,然后走到床边,帮她穿衣服,“睡得还好吗?” “嗯,”顾如玖把头搁到他的肩膀上,懒洋洋的道,“肚子饿了。” 第58章 “我已经让他们去备膳了,”轻轻的环着顾如玖的身子,晋鞅把她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坐下,然后替她穿上鞋,“我感觉自己好像养了个女儿。” 顾如玖抱着他的脖颈嗤嗤的笑:“你能生下我这么大的女儿吗?” “生不了,所以我爱你如命,护你如女,你就是我的掌上明珠。”晋鞅温柔一笑,“你说这样好不好?” 顾如玖把头埋在他胸口笑,不说话。 何明等人进来的时候,见皇后已经起床了,身上的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想到陛下连弯腰这种动作都不愿让皇后做,可是皇后的脚上却穿着鞋…… 有什么知道太多也不好,何明强迫自己把视线从皇后脚上的鞋子上移开,然后躬身道:“陛下,娘娘,膳食已经备好了。” “嗯。”晋鞅点了点头,转身牵着顾如玖的手,慢悠悠的往饭厅方向走,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在场伺候的宫侍们纷纷移开目光。 因为实在没眼看了。 第二天一早,顾如玖气得很晚。她起来的时候,晋鞅早就已经去上朝了。慢条斯理的吃完早饭,顾如玖才让人去请钱太妃。 钱太妃知道自己回京后必会被太后或者皇后召见,但是没让她想到的是,太后根本不管这件事,而皇后更是第二天才准备见她,并且见她的地点不是鸾和宫,而是紫宸殿。 古往今来,顾如玖大概是第一个与皇帝同居一殿长达半年的皇后,而且看现在这个架势,皇帝似乎打算让她继续在紫宸殿住下去。 “钱太妃安。”守在紫宸殿外的人是白贤,钱太妃知道他是皇帝近前伺候的,所以便朝他客气一笑。 “娘娘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请您随奴婢来。”白贤躬身走到前面,把钱太妃引进了紫宸殿。 这不是钱太妃第一次进紫宸殿,但却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温馨的紫宸殿。这不像是皇帝的寝殿,更像是夫妻二人共同居住的屋子。 她有些羡慕当今皇后,能遇到这样的一个男人,遇到这样一个皇帝。 当今帝王对其他女人格外的薄情,但是对皇后去情有独钟。先帝对所有女人都风流多情,可是却从不长情。 同样是皇帝,这两人根本不能比,因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比不了。 因为刚回宫,又陷入孙氏被刺的事件,所以钱氏并不知道皇后已经怀有身孕,所以进入内殿后,发现地上铺着又软又厚的地摊,她有些惊讶。 现在虽然已经进入八月,不像六七月那么热,但也是暑气未消,这殿里怎么铺着这么厚的地摊? “见过皇后。”她朝坐在上首的顾如玖行了一个礼,然后就发现皇后穿得比较素净,没有戴耳饰,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挽了起来,不见多少发饰,就连脸上也没有用妆。只不过皇后年轻,虽然不施脂粉,但是肌肤仍旧水嫩白皙,好看得像是能掐出水似的。 以往皇后戴在身上的首饰,无不价值连城,精致漂亮,现在陡然见到皇后如此简单的一面,钱氏有些不能适应。 “钱太妃快请坐,”顾如玖让宫女给钱太妃上茶,然后道,“这次让钱太妃来回奔波,辛苦了。” 钱太妃面带苦笑道:“并不十分辛苦,只是……”她对孙氏的感情十分矛盾,可是到了现在,并不太想提起孙氏。 见她这样,顾如玖知道她的心情比较复杂,沉默片刻后道:“太妃请节哀。” 没有想到皇后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安慰自己,她愣了片刻才笑道:“说出来不怕皇后娘娘您笑话,我与贵太妃两人年轻的时候,向来是不太对付的。” 那时候先帝好色贪鲜,后宫里的女人多如牛毛,像她与孙氏不是因为最受宠而封妃,而是因为她们出身世家。 当年的林氏,后来的魏氏,都是凭借着圣宠封妃。女人多,男人只有一个,自然就有了斗争与算计。 她与孙氏之间,也发生过不少的龌蹉,她没有想到的是,孙氏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娘娘,我想去云芳宫去瞧瞧,”钱太妃道,“先帝在时,孙氏一直住在那里。” 顾如玖放下茶杯,点头道:“也好,本宫也与你一道去看看。” 钱太妃以为出紫宸殿,皇后大概会上妆或者换身衣服,可是皇后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直接素着一张脸跟她出了紫宸殿。 “娘娘,小心台阶。” “娘娘,前面有石子,您稍待片刻。” 钱太妃见白贤小跑着上前,蹲在地上捡去石头,心里的疑惑渐渐明朗起来。 这些宫侍如此紧张,皇后又如此穿者打扮,难道是…… 皇后有孕了? 她这些日子身边守卫重重,外界的消息传不进来,她的消息也传不出去。昨天回到宫后,仍旧没有机会见到外人,所以竟连皇后有孕都不知道。 “皇后娘娘……莫不是怀有龙嗣了?”钱太妃看了眼顾如玖身边一大堆宫侍,有些不确定的问。 顾如玖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竟是不知这天大的喜事,不曾向皇后娘娘道喜,是我的不是。”钱太妃面色一喜,屈膝道,“还请娘娘恕罪。” “太妃言重了。”顾如玖笑了笑,不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便指着前方的宫殿道,“那就是云芳宫?” 她进宫半年,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第84章 云芳宫的名字取得很美,但是看过这座宫殿后,就会觉得名不副实。半旧不新的宫殿,没有用心修剪过的庭院,还有已经有了破洞的窗纸,一踏进门就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冰凉感。 因为院里杂草太多,随行的宫女太监先进去探路。 “这里就是云芳宫?”顾如玖站在大门的石阶上,把这座宫殿扫视了一遍,见里面杂草丛生,竟不知道如何落脚。 她害怕草丛里突然有蛇鼠之类的窜出来,所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下脚。 “娘娘觉得很惊讶?”钱太妃也站在石阶上,她带着一脸嘲讽的笑意看着破败的院子,“是不是觉得不过是五六年没有住人的宫殿,怎么会破败成这样?” 顾如玖听着没有说话,她对先帝在世时那些妃嫔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不了解,所以也没有资格发表意见。 “孙氏当时并不受宠,殿中省的下人也都捧高踩低,这云芳宫里整日冷冷清清的,那些维修宫殿的宫侍也都不爱来了,所以即使是先帝在时,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提到先帝时,钱太妃的语气带着一丝恨意与嘲讽,“对于先帝来说,他根本不会关心我们这些失宠的妃嫔,我们是生是死都不重要,所以就连魏氏那样的贱人,也敢欺负到我们的头上。” 顾如玖记得当年她进宫见太后时,魏氏曾经狼狈不堪的向太后求情,原因就是被钱太妃孙太妃等人欺负得受不了了。 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难怪钱太妃与孙贵太妃如此对她,若她是这两个人,大概也不会对魏氏太客气。 “皇后娘娘你深受陛下爱重,后宫里又无其他妃嫔,自然不知道这后宫里没有帝王宠爱的妃嫔日子有多难熬,”钱太妃自嘲的笑道,“进了这种地方,女人就不是人,只是皇帝的玩物。” 顾如玖没有想到钱太妃竟然会当着自己的面,毫无顾忌的说这些话,她抬头看钱太妃,对方穿着一身灰青色的外袍,身上没有戴其他的饰品,发饰也都是素银制成,并无其他亮色的东西,她心头一动,难道钱太妃实在悼念孙贵太妃? 见顾如玖没有说话,钱太妃笑道:“娘娘被我的话吓住了?” 顾如玖摇了摇头:“不,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生活在这种大环境里,女人在男权面前,就只能做牺牲品。 “呵,”钱太妃笑了笑,“皇后娘娘倒是比我想象中要通透。”她见过很多被帝王宠爱过的女人,这些女人大多嚣张跋扈,忘乎所以。当今这位皇后,被皇帝独宠,并与皇帝一同居于紫宸殿,身上竟无半点嚣张忘形之态,难怪能让皇帝如此挂心。 若她是顾如玖,不会做到她这么好。 两人在宫门口站了一会儿,宫女太监们探路回来,钱太妃率先下台阶走了进去。 白贤等宫侍纷纷围着顾如玖,一步步的护着她往里走。以这保护的态度,别说是蛇鼠,就连蚊子苍蝇也无法靠近。 “当年孙氏喜欢桃花,想在宫中栽一颗,可是殿中省的人拖拖拉拉,竟是没有办成,”钱太妃说到这里,语气突然一顿,走到院中一颗李树下站着,“后来也不知怎的,院子里长出了一颗李树苗,孙氏便让它一直长着了。” 顾如玖看到这颗李树看起来也有十年左右的树龄,不过可能是这里的水分不好,杂草又太多,树上的叶子看起来有些没精神。 “作为能居一宫主殿的妃嫔,院子里竟连几棵好树也没有,传扬出去,谁会相信呢?”钱太妃绕着李树转了一圈,然后对顾如玖道,“娘娘,宫殿已经久不住人,我担心里面灰尘重,对你身子不好,我们还是不进去比较好。” 顾如玖微笑着看了眼钱太妃,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李树,点了点头道:“太妃说得是,我们回吧。” 跟在两人身后的宫侍们有些傻眼,两位贵人来着破破烂烂的宫殿,就为了看一棵李树? 大人物的心思做下人的别猜,反正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钱太妃回宫,于情于理都要去拜见太后,所以顾如玖干脆带着她一块到了康泉宫。 康泉宫的人看到顾如玖,都簇拥了过来,扶的扶,行的行礼,这架势哪是儿媳见婆婆,简直就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 钱太妃早知道太后对皇后十分的好,但是见到这一幕还是有惊讶,随即盯着顾如玖的后背心生感慨,这就是人的命,有些人生来就父母疼爱,兄姐爱护,婆婆爱惜,夫君爱重,可有些人算计一辈子,也什么都没有。 “快进来,这么热的天,怎么这会过来了。” 钱太妃还没进屋,就听到太后的声音传了出来,她脚下一顿,然后加快脚步,跟在顾如玖的身后走了进去。 “妾钱氏见过太后。”她走到屋子里,朝周太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周太后拉着顾如玖坐下,神情复杂的看了眼钱太妃,抬手让她坐下:“你一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钱太妃对周太后的感情一直很复杂,她曾瞧不起周太后以二嫁女的身份进宫,后来又嫉妒周太后靠着生下龙凤胎坐上皇后之位。 再后来周太后的一对儿女皆亡,虽然有皇后的名分,但是却并不受皇上的宠爱,她心里的嫉妒之情便慢慢消散,甚至有了些同情。 她不曾生育过子女,所以至少不用去感受离别之痛。可是周太后却是拥有了又失去,除了一个皇后之位,什么都没有。 所以说在这个后宫里,不仅她们这些妃嫔可怜,连周氏这个正宫皇后都好不到哪去。 在钱太妃进门后,周太后就看到了她这一身与往日不同的打扮:“逝者已矣,你日后便在宫里好好过日子。”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不要钱太妃去临安别宫了。 钱太妃没有料到太后会这样说话,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老了,哀家也老了,”周太后叹息一声,“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太后……”钱太妃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谢太后恩典。” 周太后摆了摆手,然后转头对顾如玖道:“久久,你对此事可有异议?” “钱太妃回来也好,平日里也能多一个人陪母后您说话,”顾如玖笑着道,“我看听月楼离这里进,日后钱太妃就住那里吧。” 听月楼不仅离康泉宫进,并且进出都很不方便,若是里面的人想要传递什么消息,必然会被人发现。 “这样也好,”周太后笑着对钱太妃道,“你觉得这样如何?” 钱太妃自然不会反对,屈膝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替我安排了这么个舒适的居处。” “嗯,”周太后点头道,“她办事我向来是最放心的。” 三人坐在一起又说了一会话,然后周太后留了顾如玖与钱太妃用午膳。钱太妃自然不会拒绝,她刚回宫太后就留她用膳,宫里其他的下人也不敢对她不敬。 顾如玖本就觉得近来陪太后的时间少了些 ,所以也没有拒绝。 因为顾如玖有孕,呈上来的菜品还特意避开了孕妇不能食用的。所以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就连太后也比平日多用了小半碗饭。 “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太后您这里的饭菜格外的好吃,”钱太妃笑道,“日后我住在听月楼里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常来您这里蹭饭吃了。” “你说你什么不惦记,竟惦记着哀家这里的饭菜,”周太后失笑,然后转头对顾如玖道,“你往日午膳后,都要小憩一会,侧殿房间是准备好的,你……” “启禀太后,陛下求见。” “快请他进来,”周太后对顾如玖摇头笑道,“看来我这侧殿是白准备了。” 顾如玖用手绢捂着嘴笑。 钱太妃心里想,太后对皇后真是没得说,还有陛下对皇后也是…… 正想着,就见身着玄袍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她站起身朝对方福了福。 “钱太妃不必多礼,”晋鞅朝钱太妃微微颔首,然后上前几步朝天后作揖道,“儿子家见过母后。” “我看你不是来见我的,”周太后笑道,“你是来接久久的才对。” 晋鞅笑着道:“儿子来见母后不假,等会陪久久一道回寝殿也不假。” “罢罢罢,”太后笑着指了指顾如玖,“你快些跟你家陛下回去吧,免得让我成了那打鸳鸯的老棍讨人嫌。”说完,又对晋鞅道,“你们两个走了,我正好与钱太妃说说话,这儿话你们年轻人就别听了。” 知道太后是说玩笑话,顾如玖也不害怕,笑嘻嘻的就要起身,站在她旁边的晋鞅忙伸手扶着她站起来。 “母后与太妃娘娘说话,晚辈也不好打扰,这便告辞。”顾如玖笑眯眯的朝太后行礼。 见久久已经站稳,晋鞅才松开手,朝太后作揖:“儿子告退。”行完礼后,就又把顾如玖的手给牵住了。 见两人这般情态,周太后乐呵呵的让两人退下了。 钱太妃心下想,外面还有人猜测太后与皇上面和心不合,若是瞧见今天这一幕,只怕再无人说这种话了。 太后与陛下的相处方式很随意,言谈举止也并无猜忌,便是皇室的亲生母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两人平日私下里就是这番模样,你别介意。”周太后朝钱太妃淡淡一笑。 “帝后和睦,是我们大丰之幸,妾见了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钱太妃暗惊,太后这是在警告她? “是啊,哀家看到他们两个这样,心里也甚是安慰,”周太后笑着摇头叹息,“比我们那会儿可好多了。” 钱太妃不知道太后是什么用意,但是至少从对方的话里,她没有感受到恶意,所以便点头道:“陛下是个好皇上,也是个好男人。” 两人都没有提及先帝,因为实在没什么好提的。那个男人在她们眼里,几乎算得上一无是处。 他唯一所能依仗的,就是那皇帝的身份。 “当初若不是你跟孙太妃闹出这些事,哀家也不会下定决心让你们离开,”周太后脸上的笑意散去,看着钱太妃道,“先帝在时,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我不想让你们晚年也过得凄凉。” 钱太妃愣住,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们这些先帝的女人在后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太后与当今都不曾提过让她们离开的话。她原本以为当今是想借着她们博仁厚之名,可是仔细想一想,先帝都没了,谁会在乎她们这些太妃太嫔?她们住在哪,生活得怎么样,对当今的名声又有何妨碍? 原来这一切竟是太后的仁慈之心,才会让她们在后宫里留了这么久…… “是妾等辜负了太后您的一片好意,”钱太妃站起身,真心诚意的朝周太后行了一个大礼,“妾等让您为难了。” 不用想也知道,当初皇后刚嫁进宫不久,就有宫女无视规矩,在皇后休息时进入内室。那时候陛下与皇后或许已经知道这事与她们太妃太嫔们有关,但是到了最后并没有发作,这其中恐怕有太后出力,才把事情拦了下来。 “哀家刚开始不是说过往事不提吗?”周太后语气平淡道,“以后就安安分分过日子吧,再不济……也比先帝在时强。” 钱太妃闻言笑着道:“您说得对。” 再差,也差不过那个时候。 “你去云芳宫了?”晋鞅撑着伞,替他与顾如玖遮住头顶的阳光,“那里几年没住过人,我怕里面不干净,日后别去了。” “没想到你还会信这些?”顾如玖歪着头对他笑道,“你往日不是不信这些吗?” “若是我遇上,自然是不信的,可只要与你有关的,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晋鞅挽着顾如玖的腰,缓缓的走在青石路上,心中十分的安宁。 “傻气,”顾如玖靠着他的肩,小声道,“云芳宫破旧成那样,要不要修缮一下?” “又没有人住,现在修缮了有什么用?”晋鞅不甚在意道,“浪费银钱。” “现在没人,难道日后也没人吗?”顾如玖挑眉看他。 “几十年后,那是我们儿子的事情,”晋鞅看着顾如玖的肚子,“我这个做老子的,才不会替他花这个钱。” 顾如玖笑眯眯的看着他,从表情上看,说明对晋鞅这个回答还是很满意的。 孙太妃遇刺一案,虽然闹得轰轰烈烈,瑞王也因此名声扫地,但是关于瑞王刺杀孙太妃的这个猜测,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根本站不住脚。 历时近三个月,经过重重取证,各方筛查,最后刑部与大理寺得出的结论是,刺杀孙太妃的是一位太监。 这位太监因被孙太妃责罚,心中愤恨难平,便找到一位擅箭术的好友,与这位好友里应外合,射杀了孙太妃。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原本关心这件案子的百姓转移重心,不再关注这件事。所以尽管得出的结论不是那么令人信服,也没有引起多少轰动,于是这个案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了。 在有心人看来,这个案子看似皇上的妥协,实则暗藏玄机。 “山雨欲来风满楼,”忠王翘着二郎腿,哧溜了一口茶,然后捧着茶杯走到了书案前。 “儿子,给你老子我磨墨。”忠王叹气道,“既然我们要投诚,就要有投诚的态度。” 晋宏上前替忠王磨墨,磨好以后,就见他父王在奏折上写下了这几句。 臣恭请圣安。今已入京四月有余,京中繁华非容州所见,令臣流连忘返,不忍离别,臣恳求圣上允臣等一家久居京城…… 看到这个内容,他心里有些惆怅,又松了一口气,仿佛压在他头顶的荣耀与大山同时移走,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第59章 德隆五年十月,铁帽子王忠王上书,因心喜京城风土人情,民生教化,请求皇上允许他全家迁往京城久住。 忠王这道奏折呈到御前,满朝皆惊。忠王之所以让无数人忌惮,就是因为他是铁帽子王,并且有容州这块封地,可以自己带兵,守护一方水土。现在他放弃容州,全家迁入京城,不等于是老虎拔了自己的牙,去做被人豢养的猫? 忠王这么做,肯定不是因为他真的喜欢京城,全天下相信这个理由的恐怕没几个。 这是忠王投诚的讯息,也透露着某种信号,那就是当今陛下恐怕不能容忍有封地的藩王了。 如今忠王向陛下投诚,那么唯一还有封地的,便只有瑞王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最受忠王此举影响的就是瑞王,因为忠王这种行为,无疑是把他逼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忠王是不是疯了?!”瑞王阴沉着脸,捏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晋鞅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他竟吓得把容州都给送了出去,平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竟是做出来唬人的么?” “请父王息怒,”瑞王世子见他气成这样,担心他伤了身子,忙上前劝慰了不少的话,见他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后,才道,“儿子怀疑忠王与当今早就搭上了线,故意演这出戏来逼您。” “他拿容州来演戏?”瑞王冷笑道,“今日他不管是演戏也好,真心实意还好,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到时候就算他说是演戏,晋鞅会认吗?” “与狐狸演戏,他的脑子呢?”瑞王不管忠王究竟想做什么,他恨的是忠王把他闭上了绝路。 人家忠王是祖上封的铁帽子王,都主动交还封地了,他作为晋鞅的叔父,是交还还是不交还? 不还,只怕后面的人都说他狼子野心。 可是还了,他却又不甘心。 怎么可能会甘心,他算计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培养出这么大一股势力,若真的就这样放弃,岂不是说他这半辈子的努力都是笑话。 他,不甘心! 忠王上书以后,当今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只说容州在忠王祖辈的管辖下,一直都风调雨顺,若是换人来管理,只怕一时间难以适应。 见当今不同意,忠王又几次三番的上书,当今才勉为其难的答应,并且表示忠王一家日后虽然住在京城,但是容州的赋税仍旧交给忠王,忠王对容州官员也有任免权。 如此便皆大欢喜,大家都称赞忠王对皇室忠心,又称赞皇上为人仁厚。 出了忠王上书这件事,朝中的氛围也跟着轻松了好多,甚至有人觉得,当今皇后真是福星,她刚怀孕不久,忠王就向朝廷主动献出容州,此乃吉兆。 对于这种说法,顾如玖表示非常的无语。 现在这些人拍马屁的手段越来越高端了,不仅把她跟宸君的马匹给拍了,就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被拍了。 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经有四五个月了,有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胎动。或许正是因为这一次次的胎动,让她对腹中的胎儿越来越有感情,也渐渐让她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即将要做母亲了。 近来的胃口越来越好,身上也涨了一点点不太明显的肉,她怀疑自己吃了这么多的东西,全都补到胎儿身上去了。 这几个月来,按理说她与宸君不该同房,不过在这方面,宸君向来不怎么讲理,所以两人仍旧是同吃同睡,宸君还要负责给她肚子里的宝宝讲故事。 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宸君讲故事的本领越来越高强了,讲到兴起的时候,还能模仿故事里的人物动作与声音,十分的投入。 “娘娘,”秋罗走进屋,把一盅适合孕妇喝的汤呈到顾如玖面前,伺候她吃完以后才道,“方才何明公公杖责了一位宫女。” 顾如玖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何公公说,因为要为龙子积福,便饶了那宫女一命,”秋罗把空碗收拾好,递给身后的宫女,“不过人却赶到浣衣局去了。” “什么宫女?”顾如玖道,“不会又是见到本宫有孕,认为皇上不能与本宫同房,便起了其他心思的宫女?” 第85章 顾如玖想的没错,她有了身孕后,一些宫女的心思便蠢蠢欲动起来。暗送秋波的,故作可怜的,还有特意表现出与众不同的。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任何人都能表现出巨大的潜力。顾如玖从来不敢小看任何一个人,尊贵如大长公主也好,低贱如无根的太监也好,这些人只要有自己的立场,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他们任何一个行为与举动,都不可小觑。 “娘娘,您要见见那个宫女吗?”秋罗见顾如玖脸色不太好看,以为她在生气,忙道,“您若是想见她,奴婢这就让人把她带过来。” “不用了,”顾如玖摸了一下微微凸起的肚子,“这件事何明办得很好。”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宫女是否有野心,重要的是晋鞅态度是否鲜明。 晋鞅确实没有让顾如玖失望,他平日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在紫宸殿里陪顾如玖。因为顾如玖怀的是头胎,所以晋鞅格外的小心翼翼,只差没把顾如玖揣在兜里,整日带在身上了。 有宫女蓄意靠近他,他实际上比顾如玖还紧张,你问他为什么? 万一久久这件事动怒,动了胎气怎么办?赵御医早就说过,女人头一胎很重要,若是有什么不测,对女人身体的伤害特别大。 别的东西他不在意,但是久久身体他确是格外的小心。就因为他自己的身体不好,他知道生病的感觉有多难受,就更加不想让久久体会他平日受的罪。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贵人犯法理应与庶民同罪。” “陛下,话虽如此,但是……” 晋鞅回过神时,见下面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所为的不过是周家公子仗势欺人,打伤了两位读书人。 周家是太后的娘家,这些年虽然昏聩无能,做事糊涂,好歹从未惹出过大事来,哪知道这次竟如此糊涂,把读书人给打了。 文人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你把读书人打了,就等于是打了文人的脸,难怪朝堂上这些文官上串下跳义愤填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周家公子把他们给打了。 做了几年的皇帝,晋鞅怎么会不知道文官的个性,所以任由他们争来吵去,最后宣周家公子来自辩。 周家公子虽然文武不通,但是长得一副好皮囊,加之太后是他的姑母,所以来到朝堂之上也不紧张,朝晋鞅恭恭敬敬行了礼后,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本微臣只是看不惯他们满口之乎者也,准备换个地方吃饭,哪知道他们竟然把话头牵扯到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身上,微臣心里气不过,才跟他们动起手来。”周公子也很光棍,他是侯府的世子,从小也是娇惯着长大的,也不管这话会得罪多少人,就这么直愣愣的说了出来。 听到涉及到了太后与皇后,晋鞅皱了皱眉,视线扫过那些低着头做鹌鹑状的文官们,沉声道:“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说……”周公子眼珠子一转,抬头见晋鞅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他们说太后偏爱皇后,拦着陛下您纳妃。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却因善妒独霸陛下……” 眼见皇上的脸色越来越沉,周公子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竟不敢再说话了。 “朕对皇后情深一片,皇后对朕亦是关心体贴,而朕也早已经言明,不愿纳妃,”晋鞅沉声道,“这两位书生不努力钻研学识,竟是学着长舌之人谈及朕的后宫家事,难道这便是读书人之道?” 在场众位官员一脸的懵逼,这两个读书人还说过这种话?全天下谁不知道皇上因为之前被人逼着纳妃的事情,在朝上发了好大的火,从此朝堂上再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这事。 这事要说皇后不对,也有些不讲道理,人家皇上自个儿不愿意,关皇后什么事?你说你两个读书人,操心这个干嘛,还被太后娘家人听到了,真是挨打也活该。 “陛下,这也只是周世子一面之言,微臣以为,还要召这两个读书人,当朝对质才能分辨真假。”一个文官站了出来,只差没明着说周公子撒谎了。 周公子哼了一声,以生动的表情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情。 这位文官听到周公子的哼声,只是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以示自己不屑与周公子为伍,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其他官员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知道您有骨气,但是也不要表现的太明显啊。周家再不争气,那也是太后的娘家,陛下名义上的外祖家,你当着陛下的面,如此嫌弃周家人,是瞧不起谁呀? 按规矩,没有功名的人是无法到朝堂上来的,可是这案子已经闹到了御前,有牵扯到太后与皇后这两位大丰朝最尊贵的女人,所以规矩这种东西,不该遵守的时候,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梁余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毫无功名的情况下,来到金銮殿上,他既紧张又惶恐,在踏上金銮殿外的玉阶时,不敢抬头,也不敢四处张你望。他身边的同伴与他也相差无几,两人畏畏缩缩的跟在禁卫军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金銮殿上的地砖光可鉴人,梁余踏进去的那一刻,只觉得头晕目眩得厉害,没走几步,就朝上方行了一个大礼。 满殿皆静,不少人以为能见到一个风光霁月的读书人,哪知道走进来的竟是两个畏畏缩缩,毫无君子美仪的寒酸学子,原本帮着两人说话的文官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样的人,看起来可不像是不畏强权的正人君子。 “学生梁余见过陛下,陛下万岁。”梁余作揖到底,然后就在地钻上看到了自己紧张到近乎于扭曲的脸。 晋鞅虽然谈不上是过目不忘,但是对下面站着的人,却有几分印象。几个月前,他带久久出宫玩耍时,在鱻鱼楼里遇到一个夸夸其谈的读书人,不就是此人吗? 当时这人谈起顾家的时候,可是丝毫都不客气,若不是当时在外面,他又不想让久久扫兴,这个人早就被他办了。 晋鞅看着这两个读书人没有叫起,在场的官员知道皇上心情不畅快,所也也没有谁不长眼的上前去触霉头,所也梁余与他同伴的腰,就只能这么弯着了。 “朕见过你。” 这话一出,无疑是投了一颗惊雷在众人心中,他们纷纷看向这两个学生,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特色,居然能让陛下留下印象。 长相一般,风度没多少,气度谈不上,畏畏缩缩的样子挺有特色,难道是因为这两人猥琐得非常特别,所以才记住了他们? 不仅朝臣惊讶,梁余心里也是十分震惊的,他不解的抬起头,看到御座上坐着的人后,脚下一软,就是半跪半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是他?! 几个月前在鱻鱼楼发生的事情对于梁余来说,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那次过后,原本与他交好的一些学子竟开始疏远起他来,就连他那两个好友,也常常找各种理由不与他碰面。 他虽然暗恨这些同窗见风使舵,畏惧强权,但是内心深处也在害怕,害怕在鱻鱼楼里遇到的那几个贵人会秋后算账。 忐忑不安的等了几个月也没有什么动静,梁余在心里松了口气,才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每日看看书,习习字,没事就跟几个新交的好友在外面谈天说地,好不自在。 前两天他说得正兴起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窜出个纨绔子弟,二话不说就带着家丁把他打了一顿,打得他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偏偏脸上却半点伤痕也没有。 读书人在京城里被纨绔子弟打了,对于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所以一来二去,这事便闹大了。实际上他内心是不想追究此事的,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他说的这些话传到了皇上耳中,他这辈子都没机会进入官场了。 事实告诉他一个道理,世界上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今陛下竟然就是他那日在鱻鱼楼遇到的贵人。 既然这位是陛下,那么那日询问他的年轻女子只怕是…… 想起自己那日说过的那些话,梁余越想越害怕,全身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想说求饶的话,可因为太过害怕,竟连口也张不开。 文官们见他这幅模样,面上露出了鄙夷大的模样,这般胆小如鼠,也敢胡言乱语太后与皇后,当真是没脑子。 梁余这种反应,大家连审都不用审,也都清楚谁是谁非。今天这事吧,周世子还真没多大的错,身为太后的侄子,皇后的表兄,不就是要维护她们的名声吗? 虽然这手段粗暴了点,动手打人也不对,但是至少人家想法是好的。当然,如果遇到这事去报官,而不是自己动手,就更好了。 “几个月前,你一言一句中皆是对世家贵族的不满,对朕的岳家更是诸多挑剔,朕见你初到京城,可能对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所以并未追究,”晋鞅沉声道,“可是如今几个月过去,你竟仍旧不改,甚至还变本加厉,诋毁太后与皇后的声誉,朕对此感到十分的痛心。” 世家们的耳朵立起来了,什么?这小子竟然还诋毁过他们世家,是可忍孰不可忍,挽袖子上吧! 于是原本帮过梁余二人说话的文官们纷纷转向,把梁余从头到脚都挑剔了一遍,主旨就是,我们文人队伍里面才没有这样的害群之马,他们耻与此人为伍。 最后这位高谈阔论的梁生被剥去功名,并且因为言德有亏,子孙三代都不能入朝为官。 看到梁余灰败的脸色,世家文官们满意的放下袖子,又恢复了斯文的模样。 你既然瞧不起世家,那么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只能让你见识见识世家的厉害了。 就连寒门出身的官员,在陛下开口后,也没有出来为梁余说一句话。在他们看来,他们寒门出身的官员虽然势孤,但也不需要这种猪队友加入。 这场闹剧以梁余以及他的同伴革去功名,并且子孙三代不能入朝为官,周世子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收场。这事传到外面,不少读书人都对梁余这种行为表示了批判态度,还有人觉得,此人如此诋毁太后与皇后,必定居心不良,恐与外族有所勾结。 还有人觉得周世子有情有义,虽然纨绔了些,但也知道维护自家的人,所以还没烂到根子里。 没有人同情梁余,更没有人为他奔走求情,所有人似乎都忘记几天前,他们还对纨绔子弟欺负读书人愤愤难平。 谁会为一个遭到陛下厌弃的读书人说话呢? 康泉宫中,周太后看着娘家嫂子,态度有些不咸不淡,见她七弯八拐,终于把话题扯到她那个侄女身上后,她就皱了皱眉。 “婷婷那个丫头您是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脾性您也了解,若是进宫伺候陛下,定能把陛下伺候得妥妥帖帖……” “我以前就说过,此话休要再提,”周太后沉着脸道,“且不说皇后现在正怀有身孕,我不可能让别的女人进宫刺激她,便是她腹中还无子,我也不会答应你这件事。” 周太太心里有些不高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宁可护着别人家的姑娘,也不愿意让自个儿娘家的姑娘进宫,这简直太荒唐了。 “太后娘娘,臣妇又何尝舍得让女儿进宫,只是现如今我们家高不成低不就,婷婷要找个如意郎君也不如意,若是进宫来,也算是一条出路。” “你以为进宫就是享受荣华富贵?”周太后怒极反笑,“哀家当年进宫后,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不然你们家中的侯爵从何而来?!” “先帝确实……”周太太仍旧不死心,拼着最后一丝脸面不要,“但是当今与先帝不同,若是婷婷嫁到宫里,必不会遭往日的罪。” “好好的世家娘子不做,非要进宫做妾,”太后面色彻底冷下来,“这事哀家不同意,你们若是有想法,就去找陛下去,不要再在本宫面前提这个。” 听闻此言,周太太知道太后是下定决定不会让她女儿进宫了,于是只好用手帕擦着眼角道:“臣妇也不愿拿这种事来让您烦心,可是臣妇又有什么办法呢?” 丈夫无用,儿子纨绔,整个侯府坐吃山空,别人家瞧不起侯府,她又不想让女儿嫁寒门出身的人,这其中的难处又有谁知道呢?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刘姑姑进来道。 “快请。”太后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意,这模样落在周太太眼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自己这个大嫂在太后面前,又有多少颜面呢?婷婷这个侄女,在太后心里,又有多少地位呢? 倒是皇后格外的得太后欢心,当年还没嫁进宫的时候,就常常受太后召见,现在太后待她,更是如亲闺女般。 越想周太太心里越不平衡,究竟在太后心里,谁才是她的亲侄女? 顾如玖很少在康泉宫看到周家的人,一是太后并不常召见他们,二是可能时间刚好错开了。 进了内殿,还未行礼,顾如玖就被刘姑姑扶住了,太后道:“你在我面前,哪还用讲究这些俗礼,快些坐下。” “母后如此体恤,儿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便捧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听闻母后近来睡得不太好,又不爱用香。儿媳这里有些安神茶,您喝着试试。” 太后也不跟她客气,径直让刘姑姑转呈到她手上,打开盒盖闻了闻,然后笑道:“确实是好东西。” 这些东西必然是顾家送进宫的,所以太后也不问来历只夸好,像极了母亲收到女儿送的东西,不管好不管,先夸了好再说。 周太太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太后与皇后的互动,等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插嘴道,“皇后娘娘真是孝顺。” 顾如玖对这位周太太的印象不怎么好,所以只是客气的笑了笑,没有与她多话。 哪知道周太太并未罢休,仍旧见缝插针的与顾如玖说话,这殷勤的态度简直让人生疑。 不是顾如玖小心眼,而是这位周太太怎么看怎么不像乐于夸奖别人的人,所以她就静静的听着,等周太太说出真实的用意。 “娘娘如今怀有龙种,皇上身边恐怕要缺了伺候的人,您怎么放心呢?”周太太笑着看向顾如玖。 太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直接开口道:“皇上身边那么多太监宫女,难道还伺候不好吗?” “话虽这么说,但是宫侍终究是宫侍,怎么能与贴心人相比,”周太太笑着道,“我们家姑娘与娘娘您年纪相仿,性格温和……” “周太太!”太后厉色道,“你失言了。”她知道这个大嫂脑子蠢,性格冲动,看到利益就不知道自己姓谁,跟她大哥都是鼠目寸光的人。但是她没有想到大嫂竟然会蠢到这样。 在皇后面前推荐自己的女儿,这是怎样蠢的脑子才做得出来? 若是皇后不受宠,又无身孕,且与周家关系亲密,大概会考虑这种可能。但是自从她母亲过世后,顾家便与周家没有多少来往,与周家又何谈亲密?还有帝后感情和睦,皇上更是对皇后痴心一片,在这种情况下,皇后除非脑子有毛病,才会同意这种要求。 顾如玖见太后与周太太截然不同的反应,就知道此事太后不同意,只是周太太个人的痴心妄想。 她放下茶杯,对周太太微微一笑道:“侯夫人这个要求,本宫恐怕不能答应。” 周太太被太后吼了一句,吓得不敢说话,可是眼神却仍旧不甘心的盯着顾如玖。 注意到她这个眼神,顾如玖仍旧一脸是笑:“皇上每日除了整理政务,还要照顾本宫以及本宫肚子里的宝宝,恐怕无力再关心其他女人。” 周太太被顾如玖惊世骇俗的话吓得目瞪口呆,什么叫皇上要照顾她?! 那可是皇上,万民之主,怎么能…… 她即使再蠢,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了,皇后敢说出这种话,可见是不怕皇上知道的。可是这两人感情要好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让皇后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后看着嫂嫂惊惶的脸色,叹了口气,低下头没有说话。 今天这事她不宜插手过多,不然传到陛下耳中,她与陛下之间只怕就会有嫌隙了。 “久久说得对,朕一心处理国事,照顾妻儿,实在无暇关注其他女人,还请舅母不要再提此事,”晋鞅大跨步走进殿内,直接走到顾如玖身边,牵着顾如玖的手道,“朕无心纳妾,舅母若是再提,惹得久久心中不快,只怕朕心里也会不舒坦。” 周太太面色一白,转头见太后一言不发,只好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朝晋鞅福了福:“臣妇再不敢了。” 这话只差没有明着说,若是她惹皇后不高兴,那么陛下他就要发怒了。 皇后究竟有何等本事,竟把一国之主都唬得服服帖帖? 周太太心里不明白,在她看来,顾如玖不是京城里最美的,最有气质的,更不是身份最高最有才华的,她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就对她如此死心塌地? 不过心里再想不明白,她也不敢再想,更不敢再提把女儿送进宫里的话。她的直觉告诉她,若是她再惹得皇后不快,皇上恐怕不会顾念太后的面子,让周家上下没有好日子过。 “母后,想来您与舅母还有话说,儿子便不打扰了。”晋鞅规规矩矩的朝太后行了一个礼,然后带着顾如玖出了康泉宫内殿。 第60章 看着晋鞅与顾如玖离去的背影,太后叹了口气,满面失望的看着周太太:“早知道你今日如此糊涂,哀家就不该见你。” “太后……”周太太彻底慌了。 “你回去吧,”太后疲倦的摆了摆手,“最近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别再出来惹事,不然哀家也护不住你们。” 再也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久久对于皇帝来说有多重要。 龙有逆鳞,久久对于皇帝来说,就是别人碰不得的逆鳞。 第86章 “说吧,谁派你来的?”何明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瞥了眼跪趴在地上的宫女,脸上的笑意带着嘲讽。别的宫女靠近陛下,或许是为了荣华富贵,这位嘛用意倒是不好说。 大晚上的模仿皇后娘娘的走路姿态不说,还能恰好知道皇上会在哪出现,这可不是一般宫女可以做到的。 如今皇上在朝中越来越有威望,朝上不少人都起了别的心思,只不过有人是想尽手段引得陛下注意,而有些人就打算把女人往宫里送。 在何明看来,这些想靠裙带关系稳固地位的人,实在是世家的耻辱,这样的家族就算能风光一时,也不能风光一世。 跪趴在地上的宫女没有动,更没有说话。何明也不在意,他放下茶杯,挑眉道:“你不愿意说也行,正好宫里用刑的太监也能有机会多练练手艺。” 宫女全身痉挛了一下,显然是何明这句话勾起了她身体中痛苦的回忆,让她不自觉就有了这种反应。 见到她这种反应,何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似乎很满意她这个样子,“行了,就这样吧,咱家也没有这么多时间陪你废话。” 旁边的几个太监点头哈腰的把何明送出了慎行司,回头再看看不识趣的宫女,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 这般如花似玉的女人,落在他们手里,简直让人再高兴不过了。 “陛下。”何明回到御书房,朝晋鞅行了一个礼。正在给晋鞅研磨的白贤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招了吗?”晋鞅头也不抬的问。 “奴婢无能,”何明请罪道,“这个宫女嘴十分的紧,想来有把柄在幕后之人手上。” “她幕后之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紫宸殿里里外外要清理一遍了,”晋鞅抬头看着何明,“朕要保证皇后平安无事!” “请陛下放心,现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人,奴婢已经细查过他们祖孙四代以及亲戚友人来往,绝不敢让任何一个可疑的人靠近娘娘。”何明知道皇上有多看重皇后以及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所以在皇后娘娘安全方面,下了很大的苦工。 “那就好。”晋鞅放下笔,长叹一口气道:“朕似乎有些日子没去谨行宫了?” 何明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脊。 谨行宫仍旧是破旧衰败的模样,晋鞅走进宫内,闻到里面的霉臭味,皱了皱眉。 蓬头垢面的祁连看到晋鞅进来,竟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尊贵的皇帝陛下,怎么来这种肮脏的地方了?” 现在的祁连哪还看得出一国之相的模样,黑乎乎的脸,满是污垢的头发,还有看不出原貌的衣服,这样子与街头上的乞丐并无区别。 “带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晋鞅皱了皱眉,然后道,“朕下午再来。” 祁连原本还想讽刺几句,可是想到难得有机会洗澡,他又把嘲讽的话给吞了回去,就怕引得晋鞅不快,这难得的机会也飞走了。 换了三桶水,祁连才把身上洗干净,换上太监扔给他的衣服,他也不嫌布料不够好,披散着头发站在有些简陋的屋里,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这才有个人样,”白贤走进屋,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白白的米饭以及一只有些油腻的烧鸡。 若是在九个月前,他是绝对看不上这种东西的,可是这个时候,他仅仅是看了烧鸡一眼,嘴里就忍不住自动分泌唾液。 等白贤把托盘放下,他也顾不上形象,挽起袖子便拿着烧鸡啃了起来,连自己湿哒哒的头发粘到烧鸡腿上,也来不及撩开。 见到他这吃相,白贤忍不住回想当初这位代表高罗国出使大丰时,是何等的风度翩翩。可见风度礼仪这种东西,都是要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才能做到完美,若是连吃喝都成问题时,谁还在意这个呢? 整只烧鸡吃了一大半后,祁连才慢下速度,他吮着手指上的油脂,看着白贤道:“说吧,陛下究竟想要我干什么?” 关押了他这么久,吃的是猪食,喝的是生水,洗澡换衣服更是想也别想。现在突然给他这么好的待遇,要说是没事,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陛下的心思,咱家又怎么能知道,”白贤皮笑肉不笑道,“祁连先生不要着急,等陛下来了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知道自己在这个太监面前得不到什么消息后,祁连干脆埋头大吃,把烧鸡跟米饭吃得干干净净以后才擦着嘴道:“这里……恐怕是皇宫某个被闲置的宫殿吧?” 当初皇后能够轻易的来看司马香,皇帝更是随意出入这里,说明皇帝根本不怕泄露行踪,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这里十有八九就是皇宫内部。 白贤笑眯眯道:“祁连先生果真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你们压根没打算掩饰。”祁连刚被带进暗牢的时候,人还是晕着的,哪里知道别人把他带到了何处,直到后来司马香也被带了进来,他才大概猜到自己身处在何地。 没有他在,高罗国内部恐怕早就乱成了一团糟,也就更别提入侵大丰了。谁会想到,他身为一国之丞相,会被关押在这种地方? 听到他这么说,白贤也不反驳,仍旧笑眯眯的站在一边,仿佛不是在看管他,而是在伺候他一般。 祁连心想,难怪能在帝后面前都混得开,这样的人很聪明。 此时的紫宸殿内,菜香阵阵,晋鞅见顾如玖打了好几个哈欠,忍不住问,“又困了?” “嗯。”顾如玖放下筷子,接过宫女递来的杯子漱了口,揉着额头道,“我先去睡会儿,东西留着我醒来后再吃。” 晋鞅放下碗筷,陪她到了内室,见她躺下就睡着了,忍不住无奈的笑了笑,替她放下纱帐后,才转身离开。 “陛下……”见到晋鞅出来,伺候的太监小心的看了眼饭桌,不知道该怎么办。 “撤了吧,”晋鞅看也不看桌上的饭菜一眼,径直走了出去。何明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出了紫宸殿,何明看天色有些不对,小声道:“陛下,这天儿看起来好像要下雨了。” 晋鞅抬头看了看,只见天际乌云蔽日,阴沉沉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让他想到当年自己为了能够进京,想尽办法让传旨的大臣看到了自己。那天的天气似乎也是这样,他为了躲过继母拍下来阻拦他的人,钻洞,爬树,跳墙,什么方法都用了。 临到要出现前,还特意换下外面那身脏污的袍子,努力让自己显得干净上进,但是生活得却不如弟弟妹妹们好的样子。 “陛下?”何明见晋鞅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晋鞅眼睑微动,把手背在身后:“去谨行宫。” 谨行宫偏殿,祁连已经拉了好几次的肚子,现在腹内空空,总算消停下来。太久没吃油腻的东西,肠胃竟然受不了了。 他全身乏力的坐在破旧的椅子上,看了眼角落里毫无表情的白贤,扯着嘴皮道:“白公公好涵养。” 现在的他如此狼狈,白贤竟也能稳得住,不仅没看他的笑话,还让人给他熬了碗止泻药喝,这么好的态度,简直让他不适应了。 白贤刚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脚步声传来,他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看也不看祁连,便转身迎了出去。 祁连正在奇怪,不到片刻就见晋鞅走了进来,而白贤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难怪能做帝王的心腹,隔着这么远都能分辨出皇帝的脚步声,这本事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晋鞅见祁连面色惨白,腿还打哆嗦的模样,也没有问原因,直接开口道:“朕今日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祁连潜意识觉得这件事与他有关。 “朕决定重审当年皇子被林妃毒害一案。”晋鞅面无表情的看着祁连,“若是此案当真与林妃无关,朕不仅还林家清白,并且让林妃葬入妃陵,受后人香火,而不是在外面做一个孤魂。” 祁连神情微动,半晌才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怎么查?” “这个世间只有不想查的案子,没有查不出来的案子,”晋鞅勾了勾嘴角,“朕只想知道,你是否希望林家沉冤昭雪。” 祁连嘲讽笑道:“便是我们林家沉冤昭雪又能如何,我们林家上下上百口性命也回不来了,你们晋氏一族的嘴脸真让人恶心。” “冤枉林家的人是先帝,不是朕,”对于祁连骂晋氏一族的话,晋鞅根本不在意,在他看来,先帝以及某些晋家人,行事确实有些恶心人,祁连也没有骂错,“至少千百年后,你们林家在史书中留下的是蒙冤而亡,而不是因为毒害皇子被满门抄斩。” 片刻沉默后,祁连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激动:“你不怕旧事重提,让太后难过?” 风起,偏殿里破旧的窗户被吹得啪啪作响。 晋鞅看着在风中摇来晃去的破旧窗户,语气平淡道:“朕只是不想让当年的孩子不明不白就没了。” “呵,”祁连冷笑一声,对晋鞅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嗤之以鼻,“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他这话出口后,晋鞅抬头看着他。 祁连看到,这双足以让无数男人嫉妒,让无数女人疯狂的眼睛里,掩藏着无数的野心与杀意。 “我要你站出来指证瑞王勾结外敌。” “仅此而已?”他眯眼看着晋鞅,并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他这个已经失踪的高罗国丞相突然站出来指证瑞王,可不仅仅是两句话的事情。 晋鞅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除了这个外,你还有什么用处?” 祁连觉得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想要反驳时,晋鞅已经出了门。 “哎唷,我……”祁连觉得自己有些想说脏话。 “祁连先生,”还留在原地的白贤突然开口道,“您近日就住在此处。” 祁连回头看了眼这个屋子,桌子椅子床都有些破旧,但是比起暗无天日的暗牢来说,那真是好太多了,他眯眼看向白贤:“陛下就不怕我这个外男住在宫里,嗯?” 他没明说,白贤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皮笑肉不笑道,“那林家可真要断根了,咱家如果是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连门都不会出一步,被别人发现当做贼打杀了,可怪不了别人。” 被暗里警告了一番,祁连嗤了一声,不过很识趣的没有再多说。 见他老实下来,白贤满意的点了点头,“祁连先生身子不适,就早些休息吧。”说完,再不管祁连,转身就走。 “有其主必有其奴。”祁连摇头晃脑的躺到床上,脸上的表情才渐渐阴沉下来。想到林家满门,他痛苦的闭上双眼,任由外面风吹雨打也不愿再睁开眼睛。 “外面快要下雨了,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周太后见晋鞅过来,心情还是很好的,上次因为娘家人的事情,她知道晋鞅的心里有些不痛快,见他来了,心里那点担忧也就放下了。 “儿子刚好路过,便来看看母后。”晋鞅笑着道。 周太后笑着让人给他奉茶奉点心,没有问他从紫宸殿到康泉宫,怎么会是路过,晋鞅也没有解释,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默契。 “母后这里的茶还是这么好喝。”晋鞅喝了一口茶,喝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你不是在夸我,是在夸久久,”周太后知道他是什么个性,所以说话也没有太过客气,“这茶叶是久久上次带过来的,我喝着效果不错,觉睡得也好了很多。” “母后不嫌弃就好。”茶水刚入口,他就喝出这是久久今年常让他喝的那种,“儿子今日来,还有件事想与母后商量。” “什么事?”周太后笑问。 “儿子想重审当年林妃毒杀皇子一案。” “哐!”风刮起窗户,窗户砸在墙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周太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端着茶杯的手也有些颤抖,“你为什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因为儿子怀疑幕后另有其人,”晋鞅起身朝周太后行了一个大礼,“儿子也不想自己的兄弟就如此不明不白的去了。” 周太后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疲倦的把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她闭上眼睛不让自己情绪外露:“你怀疑的对象……是谁?” “瑞王。” 周太后对晋鞅的了解就算没有七八分,也有四五分,如果是没影的事情,晋鞅从来不会跟她提。现在他敢直接开口说怀疑瑞王,那么这件事必定与瑞王有关。 “我知道了。”她睁开眼,“你下去办吧。” 想到自己当年生下来的一对儿女,周太后便觉得心如刀绞,竟再无力应付晋鞅。 晋鞅也知道自己这会儿不会受欢迎,站起身道:“儿子告退。” 周太后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他们母子二人心里都很清楚,即便平日里两人表演得再和睦再亲近,他们也不是亲生母子。 他在太后心里的地位,比不上那个不到两岁便夭折的皇子。太后选他,只是为了选一个合适的帝王,而他孝敬太后,也不过是感激太后让他成为了皇帝。 至于感情…… 走出康泉宫,外面已经是狂风大作,他的袖摆与袍角在风中翻飞着,竟有几分狂生的味道。 “陛下,外面的风太大,您小心些。”何明往前走了两步,刚才替晋鞅挡住了风来的方向。 晋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路走到紫宸殿外,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身影后,才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跑到了玉阶上。 “久久,你怎么在这里?”他摸了摸顾如玖的手,确定手不冰凉后,才放下心来,“外面风这么大,你出来干什么?” “我刚才醒来,见你不在,就知道你出去了,”顾如玖笑了笑,拉着他往屋里走,“外面风大,我又睡不着,就出来看看,若是下雨了,我还能让人给你送伞去。” “哪里用得着特意送伞,宫里这么多地方,”晋鞅笑了笑,心里却暖成了一片。 五日大朝会,就在大家以为今天的讨论差不多可以结束的时候,皇上突然再度开口了。 这位向来是不开口便罢,一开口绝对吓死人,所以在晋鞅开口后,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屏住呼吸,并且在心中暗想,这又是哪位要倒霉了。 谁知道这次皇上竟然没有找谁的麻烦,而是给一个人加封了爵位。 加封爵位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被加封的人不是品性有问题,大家都能够接受,只是这次皇上加封的人,实在是…… “陛下,大皇子早夭,只怕……” “正是因为朕的这个弟弟早夭,朕才不忍心让他在百年后无香火可继,”晋鞅淡淡的看着说话的官员,“朕加封他为安亲王,再合适不过了。” 按规矩,早夭要视为不孝,因为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可是这事本来与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仔细说起来就是当今要讨好他名义上的母亲,所以就加封名义母亲的亲生儿子。 反正……皇上他自个儿开心就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这是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那是坏了礼数。往小了说,那是做哥哥的心疼弟弟。端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想了。 “陛下仁厚!”张仲瀚站了出来,抹着眼睛十分感动的模样道:“安亲王殿下泉下有知,定也会感动的。” 呵呵,你都已经叫人家安亲王殿下了,还说个毛线线啊! 对张仲瀚这种见缝插针拍马屁的行为表示强烈的鄙夷,然后无数人纷纷站出来表示附议。 反正你当皇帝的都没意见,他们还管这些闲事做什么,只要您别闲着加封这位小皇子为皇帝就行。 皇上加封皇子为安亲王的消息传到康泉宫后,周太后哭红了眼睛,拉着刘姑姑的手道:“我儿日后总算有香火孝敬了。” “娘娘,”刘姑姑安慰着周太后,“皇上孝顺您,才力排众议做了这个决定,若是您因此喜极而泣伤了身体,岂不是与皇上的心意相悖?” “你说得对,”周太后擦干净眼角的泪,然后道,“你去看看我私库里的那些东西,有什么适合给皇后用的,都送过去吧。” 她不好给皇上,给皇后也一样。 刘姑姑心里松了口气,太后好歹没有忘形,不然传出去…… 总归不是亲生的,行事的时候,小心些总是没错。 “父王,陛下突然加封小皇子是什么意思?”瑞王世子面色有些惴惴不安,“会不会是……” “不可能,”瑞王笃定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不可能有人知道。知道的人都已经没机会再开口了。” “那皇上为什么会有此举,”瑞王世子想不太明白,“如果是为了讨好太后,当年他初登基时,就可以这么做,为什么要拖延到现在?” “他刚登基那会,做主的不是他是太后,太后这种聪明的女人,怎么会自己提出这种事引起天下人非议?”瑞王冷笑道,“当今现在已经亲政,再提出来就不是太后的主意,而是他孝顺太后,待日后传出去,百姓也只会说他仁孝。” “原来如此,”瑞王世子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皇上发现当年的事情了。” “为父早就跟你说过,身为男儿,不可遇事就自乱阵脚,你如今还欠了不少火候,”瑞王皱了皱眉,“从今天开始,每天多写十篇大字。” “是。”瑞王世子不敢反驳,立刻答应下来。 “嗯。”瑞王勉强满意的点了点头,想起当今的行事作风,若这位真是他的儿子,他也不会费心费力算计这么多了。 没有想到诚王那个窝囊废,竟能生出这样的好儿子。 第61章 不过想到当今对诚王的态度,已经诚王死后,诚王府的落魄,他又满意的笑了起来。 有个好儿子又有什么用,有命生,没福享,到死还以为晋鞅不是他自己的儿子,当真可怜又可笑。 第87章 小皇子加封,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要给他重修墓穴,重做牌位,一切都按照亲王的规制来就行。 人死了自然享受不到现实的好处,但是至少在史书上留下了一个名字,而不是一笔带过的夭折。 当初先帝本已经在朝上言明要在加封小皇子为太子,朝堂后宫也皆以太子而称之,谁知不久后小皇子便一命呜呼,不仅没有进行太子仪式,也没有记录到皇家谱牒中,所以按照名分来算,也只是个不明不白的皇子。 实际上这也是周太后怨恨先帝的一个原因,若不是先帝如此高调,又没有能力护住孩子,她的孩子或许不会死。这样也便罢了,孩子死后,他竟再也不提加封太子之事,若是能追封她的孩子为太子,她也不会担心自己的孩子死后孤苦伶仃,没有香火可享。 周太后对先帝的恨意滔天,女儿没了她悲痛不绝,后来儿子也没有了,她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后来这个案子查来查去,花了一两年的时间,才把罪名落到了林氏头上。 那时候她甚至有些恶意的想,与其说这个案子是林氏犯下的,不如说后宫里其他女人希望是林氏犯下的,而皇上刚好又找到了新的玩物,于是林氏便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她眼睁睁的又看着这个男人活了十几年,他的身体终于因为过度荒唐而倒下,御医都说,慢慢将养着会恢复过来,可是她又怎么会愿意让他慢慢恢复过来? 难道等他恢复后,又祸害女人,荒淫无道吗?最让他恶心的是,这个男人还喜欢在屋子里写一些不知所谓的故事,让后宫的女人陪他扮演情节? 什么书生小姐,什么流氓寡妇,有些东西她想起来便恶心。 他活着不如死了好,至少这个国家还有希望。 再后来,他的身体如她所愿般每况愈下,不得不召诚王与瑞王的孩子入京。可是这个男人不愿意承认自己要死了,所以对这些王府公子避而不见,而她也乐见其成。 由他来选一个继承人,不如她来挑选,至少选来的皇帝对她会有几分感激之情。 周太后第一眼就看出晋鞅与其他几个孩子的不同,尽管他举手投足毫无错误,但是她就是能够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有其他几个王府公子所不能有的东西。 等她问明晋鞅的生平,就明白了过来。原来他就是司马氏的孩子,可是她听闻司马氏去世后,诚王对他一直不好,继母跟弟弟妹妹也爱欺负他,这样一个孩子,是如何把礼仪学得这样好的? 她要的是一个有魄力有能力的帝王,至少不能像是先帝那般荒淫无道。刚好晋鞅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属于帝王的杀戮果决。 一个在困境中,尚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到了朝堂之上,定也会迎难而上。 所以她选择了晋鞅,而晋鞅也没有让她失望。好学上进,有天分,能吃苦,并且有远见有胆量。 这是一个敢对自己狠也敢对别人狠的皇帝。 心头的结去了,周太后的精气神也好了许多,她看着窗外的积雪,叹口气道:“这雪是越下越大了。” “您这是想皇后娘娘了?”刘姑姑把暖手炉放到她手里,笑着道,“这个天儿皇后娘娘可不能来。” “她现在肚子越来越大,便是想来,我也是不愿意的,”周太后笑着摇头,“我看这种天气,久久跟陛下定是躲在屋子里吃暖锅。”说完,她就叫小厨房的人也给她弄了暖锅,又叫刘姑姑陪着她一块吃。 刘姑姑见太后娘娘总算对往事有些释然,心里也松了口气,心里藏了太多事,若是不缓一缓,谁能受得住呢? 周太后猜得没错,顾如玖跟晋鞅确实躲在屋子里赏雪吃暖锅,因为怀有身孕,暖锅的汤汁熬得又香又有营养,顾如玖跟晋鞅吃得鼻梁冒汗,但是胃口却非常的好。 “怎么没有兔肉?”顾如玖在桌子上扫视了一遍,有些遗憾的收回视线,只好挑了一块煮得鲜嫩的香菇放进调料碟里滚了一圈放进嘴里。 “娘娘,您现在可不能用兔肉,”白贤一脸严肃道,“民间有说法,怀孩子不宜吃兔肉。”白贤可不敢说民间的说法是吃了兔肉生出来的孩子有可能长有兔唇兔牙这种不吉利的话。 顾如玖也没问为什么不宜吃,而是调侃道:“你倒是挺了解的。” “娘娘您取笑奴婢了,”白贤脸一红,小声解释道,“知道娘娘有了身孕后,奴婢便去民间查访了一些说法,才知道有这个讲究。” “你心里能挂念娘娘,这是好事,该赏。”晋鞅也忍不住乐起来,笑着赏了白贤一碗热奶茶,白贤喜滋滋的接过来喝了。 旁边的何明瞥了瞥嘴,心里暗骂马屁精。 “朕想着你身边也没有一个尽心伺候你的太监,”晋鞅看了眼白贤,对顾如玖道,“你看白贤如何?” 对于顾如玖来说,白贤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选,识趣机灵,并且了解晋鞅的爱好,她笑着道,“这可是你身边用惯了的人,给了我怎么行?” “伺候我跟伺候你又有什么差别,不过是让他填了鸾和宫太监总管的空缺而已,让他做乾坤宫副总管,鸾和宫总管,倒也挺好。”晋鞅见顾如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看向白贤,“白贤,你意下如何?” “能伺候皇上跟娘娘,是奴婢几辈子的福气,”白贤朝晋鞅与顾如玖行了一个大礼。 顾如玖失笑:“哪有这种职位的?” “怎么不能有?”晋鞅把烫好的五花牛肉挑到她的碗里,“你是鸾和宫的主人,乾坤宫的女主人,你身边的太监总管,自然也就是乾坤宫的副总管。” “原来如此,”顾如玖笑着对白贤道,“还不快跟男主人谢恩。” “奴婢谢皇上。”白贤从善如流的谢恩,这当然是好事了,两个身份,就有两分俸禄,还能在皇上跟娘娘面前都讨得好处,何乐而不为。 “既然你把白贤给了我,我也给何明一个恩典好了,”顾如玖看向站在晋鞅身后一言不发的何明,“何明就做鸾和宫的副总管,这样也算是公平了。” “奴婢谢娘娘恩典。”何明笑呵呵的走出来,朝顾如玖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偏头与白贤的视线对上,然后同时不屑的移开。 “这倒是不错,”晋鞅笑着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真正让他高兴的是久久没有拿他当外人,而是像普通女人对丈夫那样,一颦一笑皆自然,毫无做作之态。 “过了冬天就是春闱了?”吃完暖锅,顾如玖又吃了两碗米饭,晋鞅早已经停筷不吃了,只是给她夹菜,然后在她调料碟里弄好,任由她挑起来吃就好。 “嗯,”晋鞅点了点头,“距离上次春闱已经三四年了。” 三四年前,晋鞅对朝政方面还多有不懂,恐怕排名这些也是朝中官员选好后,他用印就行。 这次科举可不一样,这是晋鞅亲政后的第一次科举,意义非凡。 “我担心瑞王……”顾如玖皱了皱眉,科举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就怕有心人从中作梗,闹出大事来。 “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乱来的。”晋鞅知道久久在担心什么,安抚的朝她笑了笑。 现在久久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月有余,他有时候甚至能够感觉到孩子在久久肚子里翻动,所以面对这个小生命,他愈加的小心翼翼起来,又觉得久久肚子里揣了一个孩子已经非常的辛苦,不忍让她为了其他人而劳心。 “我知道你肯定能办好,可我还是担心,”顾如玖瞪他,“就像我每日待在殿里好吃好喝,你也会想我是不是摔了是不是肚子疼,会不会有哪里不舒服一样嘛!” “对对对,是我说得不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赵御医说过,很多女子在怀有身孕的时候,脾气上可能会有些许暴躁。 身为久久的男人,必须不能让她生气,毕竟生气伤身嘛。 “你明白就好,”顾如玖对晋鞅积极认错的态度感到很满意,满意的点了点头,“明天你还有早朝,早些睡吧,我也有些困了。” “刚吃完饭,等下再睡。”晋鞅知道久久有孕后一直爱犯困,但是却不敢让她就这么睡着了,免得积食,于是便让宫侍打了热水来,两人挤在一个盆子里泡了脚。 泡完脚,晋鞅便与顾如玖坐到床上,晋鞅照理跟久久肚子里宝宝说了一刻钟的话,才对顾如玖道,“我们家孩子出生后,一定又聪明又好看。” “为什么?”顾如玖发现晋鞅似乎对自家孩子有种迷之自信。 “因为他有这么好的父母,然后在青出于蓝,能不聪明不好看?”晋鞅自信满满,“所以你不用担心了。” 顾如玖这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原来是觉得她会担心孩子,她愣片刻,便笑了起来。 外面风雪交加,而屋内却温暖如春。 顾如玖靠在晋鞅的怀里,听到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哪个大臣出了什么丑,哪个大臣不靠谱,渐渐的便睡了过去。 晋鞅说着说着,发现怀中的人没了动静,低头一看,竟已经睡了过去,无奈一笑,只好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替她盖好被子。 闭着眼躺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在身边之人的嘴角上亲亲吻了一下,才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冬去春来,雪渐渐花开,春草初长,京城的各大客栈里挤满了各地来参加科举的文人学子,热闹非凡。 会试的那几天,礼部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主要精力都花在这些考生身上了。 会试一结束,相关官员便开始批复各个考生的试卷,在试卷没有批复完以前,他们这些参与批阅考卷的官员皆不可离开,更不能向外传递消息,平日吃喝拉撒都是由宫里的人伺候着。 读书人多了,热闹就多,所以也就没有多少人知道瑞王世子病了。 要说这瑞王世子,也算是年轻有为,比起他的弟弟,无论从容貌还是才干来说,都要甩他弟弟一条街。 可就是这让瑞王勉强满意的儿子,自从过年后就病了,更让瑞王气愤的是,自己这个嫡长子生病的原因,竟是二儿子在从中作梗。 瑞王第二子乃妾侍所生,并不受瑞王重视,此次进京带上这个儿子,是因为瑞王把他留在京城里“学习”,也就是做质子。只不过皇上一直不提这事,他也不好主动说出来,加上忠王一家子都愿意搬来京城了,他若是提出让庶子留在京城,反而更尴尬,所以便干脆不提此事,只当是带所有儿子进京增加见识的。 瑞王不提,可是这个庶子却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的用意,作为儿子,他不敢恨瑞王,倒是把无辜的兄长恨上了,于是便用了这后宅女人才爱用的招数。 真相被查出来后,瑞王气得不行,把二儿子打得半死,又担心嫡长子的安危,竟无暇多顾其他的事情,等嫡长子终于捡回一条命的时候,会试已经结束,连排名榜都已经张贴出来了。 “无知小儿坏事!”瑞王对二儿子是厌恶到了极点,只不过再讨厌那也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做不出伤他性命的事情来。 可是想到因为这些闹剧,他才失去了在会试中动手的好机会,他心里又十分的不畅快,便又去把二儿子训斥了一番。 二儿子本就不受瑞王重视,被杖责后,身边的人又不尽心照料,所以拖了很久才好,原本苍白的脸色,在听完瑞王的训斥后,便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早知你是这样的孽障,我当初就不该留你的性命!”瑞王扔下这一句话后,转身便让长随推着自己离开,看也不看躺在床上的二儿子一眼。 二儿子咬着唇角,看着瑞王离去的背影,眼中是难掩的恨意。 “你去哪儿?”诚王妃看着儿子又要出去,皱着眉道,“现在京城里四处都是读书人,你别出去惹事。” “我能惹什么事?”被她叫住的青年不高兴道,“就算心虚,那也是晋鞅该心虚,我们害怕什么?” “我身为父王的嫡子,父王死后,爵位本该由我继承,可是他却让我们不明不白没名没分的待在这里,就算让天下读书人知道了,也只会笑话他,不是来笑话我,”青年说完这些,转身就走。 “你,”诚王妃见儿子头也不回的离开,气得不行,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青年走到外面,遇到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顿时皱眉道:“滚开,别碍我的眼。”在诚王府的时候,他除了最看不惯晋鞅以外,就是这个庶出的弟弟。 被他骂了一句,这个青年也没反应,朝他行了一个礼后,便退让到了一边。 对他的识趣感到满意,他哼着歌吊儿郎当的便出了府。 “三公子……”青年身后的小厮见二公子又欺负自家公子,脸上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嗯?”三公子云淡风轻的回头看了眼小厮,垂下眼睑道:“不用理他。” “是。”小厮见自家没脾气,做下人的他只好也闭上了嘴。 三公子心想,他怎么会与一个注定没有好下场的人一般计较呢?只可惜他的妹妹,被嫡母嫁给了一个不靠谱的男人。 不过……他总能接回妹妹来的。 傍晚时分,三公子正在自己小院里用饭,突然听到主院方向突然传出动静,似乎还有嚎哭的声音。 他疑惑的皱了皱眉,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公子!”伺候他的小厮满脸惊惶的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二公子……二公子没了。” “没了?”三公子愣了片刻,把原本跨出的脚又收了回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厮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过来后,才走进屋内,小声道:“小的听说今日二公子出去与人吃酒,下午听戏的时候,跟人瞧上了同一个戏子,对方也是世家公子,两人闹开后,就打了起来,哪知对方一个失手,把二公子从楼上护栏上推了下来。” 三公子眉头皱得更紧:“这个高度,想来也摔不死人。” “本来是这样的,可是二公子运气不好,他摔下去的地方,刚好有一块砖石,他的脑袋就磕在了上面,这不就……”小厮缩了缩脖子,“听说抬回来的时候,人都已经硬邦邦早没气了,王妃这会儿哭得气都喘不过来,您可千万别过去,若是您去了,定要被她拿来做出气筒。” 若是往日,三公子此刻早就已经过去了,但是今天不同,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出去比较好。 “那……打死二哥的人是谁?”三公子很想知道,敢做出这种没脑子之事的人是谁。他这个二哥再不招皇上喜欢,那也是诚王之子,当今圣上同父异母血缘兄弟,圣上心里再讨厌他,面上也要过得去才行。 “听说好像是顾国公的亲家。”小厮有些不太肯定。 “胡家?”三公子有些疑惑,以胡家的家教,应该教育不出这样没脑子的后辈。 “小的听说对方好像姓陈,王妃这会儿气得要进宫找皇后娘娘要说法呢。”小厮觉得有些疑惑,就算是顾家的亲家的后辈失手打死了二公子,这关皇后娘娘什么事?这关系隔得也太远了些。 “陈?”三公子这才想起来,顾世子的发妻姓陈,只是这个陈氏在三年前就死了,这事算起来跟顾家没多大关系吧? “王妃,那陈家小子还说,他家可是皇后娘娘的亲戚,管他什么王府公子世子,他通通都不放在眼里,”跟着二公子出门的小厮们怕保不住小命受过,于是添油加醋的说着对方坏话,“而且对方还说,我们家是破落户,连皇后娘娘家看门护院的小厮都比不上!” “好好好!”诚王妃听完这话,双目赤红道,“我定要让顾氏那个贱人,为我儿讨个说法!” 几个小厮见王妃状若疯狂的冲了出去,缩着脖子躲在了一边,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万一这事闹过了,到时候查起来…… 不过那陈家公子确实说了类似的话,便是查起来,也怪不到他们头上来。 诚王府二公子被打死这件事,在诚王妃还没赶到皇宫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晋鞅耳中,他听完以后冷笑了一声,对这位名义上的二弟实在没有多少情义。 “朕还没有算账,他倒是先死了,”晋鞅不咸不淡的道,“下去传旨,让他以亲王世子礼下葬吧。” 亲王世子,说好听一点,就是法定继承人的身份,但是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爵位。 继德宜大长公主在朱雀门骂街后,诚王妃再一次站了出来。只不过她比德宜大长公主更疯狂,更没有仪态,言语也更粗鄙。 “顾氏你这个贱人,你给我出来!” “顾氏,你纵容亲人害我儿性命,你不怕遭天谴吗?!” 不过她没骂两句,就被一个人踹翻在地,这个人似乎还想上去踹两脚,不过却被身边的同僚拉住了。 “存璟,你冷静一点,”胡云旗拉住顾存璟,小声道,“她骂皇后是大罪,可她好歹是亲王妃,你又是个大老爷们,对她动手的事情传出去……” “我管她男人女人,难道她是女人我就任她咒骂我妹妹?!”顾存璟怒道,“我若是连哥哥都做不好,还做什么男人!” 胡云旗苦笑,他知道顾存璟说得有道理,只不过这事不能这么办,他抬头见几个太监把诚王妃压住了,还有个老嬷嬷捂住了她的嘴,才松了口气,“你先消消火,若是皇后娘娘看到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这话刚说完,就见门内缓缓驶出一辆豪华的马车,上面雕刻着飞龙祥云,威仪非常。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人想到,诚王妃这一闹,闹来的不是皇后,更不是其他管事的宫女太监,可是当今的皇上。 御驾上的帘子打开,马车里晋鞅面无表情的坐着。 但是像胡云旗这些近身龙禁卫却看出,皇上此刻已经处于盛怒的状态。 “诚王妃御前失仪,有失端重,降为郡王妃。其女嚣张跋扈,心性残忍,不堪郡主之德,降为县君。” 丈夫都死了,还能从亲王妃降为郡王妃,这也是……难得一见的奇葩事。 还有从郡主降为县君,这掉了多少个档次?县君与郡主中间,还隔着郡君跟县主两个爵位。 “杀人偿命,害死诚王之子者,判处斩首。” 第88章 诚王妃与当今陛下的恩怨,就算是无知百姓也了解一二,主要内容就是恶毒后妈折磨原配留下来的孩子的故事。 民间见多了后妈折磨孩子的事情,加上晋鞅登基后,大丰境内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八方来朝,就连郦国都归附了大丰,这样的丰功伟绩,在老百姓眼里,晋鞅简直就是浑身发光的好皇帝。 人都是有偏向性以及慕强性的,一个是恶毒后妈,一个是小时候被后妈欺负的仁厚明君,人们下意识中,自然就偏向了能给他们带来安稳生活的皇帝。 诚王妃自己也清楚,晋鞅早已经是太后与先帝的儿子,与名份上与她毫无干系,于血缘上更是与她没有半点亲近,她便是想用孝道二字压人,也压不到当今头上去。 看到晋鞅出现的那一刻,她失去理智的大脑,便清醒了些许,直到晋鞅连下三道口谕,她才怔忪的反应过来。 那个所谓皇后家的亲戚,晋鞅并没有包庇,而是直接判了死刑,连刑部与大理寺那里的路子都没有过。那她今天来闹成这样,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她虽然愚钝了些,但还是知道好歹,至少晋鞅没有落井下石,让她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而是让对方一命偿一命。 可是她却成了莫名其妙的郡王妃,她的夫君是诚亲王,她怎么会是郡王妃?这简直太荒唐了,大丰哪来这样的规矩与祖制?她想表示抗议,可是看到晋鞅面无表情的脸,莫名想起了十年前。 那个时候晋鞅还不满十岁,虽然长得瘦小,可是他的脸却继承了他母亲所有的优点,让她看着便想起高高在上的司马氏。 她是锦州当地的望族之后,长得貌美,又与京城李家攀扯得上关系,勉强算是李家偏远分支,所以就得了诚王的青眼。 第62章 司马氏死了刚满百日,诚王便迫不及待的把她给娶了回来,七个月后,她便替诚王生下了儿子。她知道有人在背后说闲话,可是那又怎样,在锦州那个地界,谁见到她不低头行礼。 便是高高在上的司马氏留下的孩子,不一样被她玩弄在鼓掌间。她讨厌司马氏,自然也就讨厌她留下来的孩子。 当时她的父母曾劝她,凡是留一线,不要做得太过火。可是她却不甘心,若是给晋鞅留一线,她的儿子又怎么办?难道让晋鞅做世子,成为未来的诚王吗? 早知道会有今天,十年前她就不该因为马虎让他留下一条命。 那年的冬天那么冷,谁知道他掉下水池后还能爬起来,若是当时她派人守在池子旁不让他爬起来就好了。 也许……也许坐上这个位置的就是她儿子,她的儿子也就不用死…… 想到自己已经死了的儿子,诚王妃踉跄几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面无表情的看着诚王妃伤心欲绝的样子,晋鞅心里没有半点的触动,他甚至连动也没有动,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坐在地上这个女人。 他小时候恨过她,甚至想过怎么杀了她,可是当他坐在高位之时,再看这个女人,已经再不把她当做心中的头号敌人。这样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头号敌人,要她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诚王妃哭够了,心里的哀伤渐渐缓了过来,然后抬头看去,只看到一双毫无情绪冷冰冰的双眼,当年她看到儿女欺负晋鞅时,晋鞅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一匹狼,冷心冷情,心狠手辣,她也好,她的孩子也好,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块肉,一块骨头,若是他饿了,就能毫不手软的把他们咬下来,啃下来,毫不留情。 诚王妃害怕了,她瑟缩了一下,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只是摇晃了几下,又摔倒在地。 “朕的皇后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出言诅咒她?”晋鞅冷声道,“当年你们把朕推下水池,以为朕死了,便扬长而去,可是朕活下来了,还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现在你又开始诅咒她,朕很想知道,你对朕究竟有何等深仇大恨,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一般在豪门里面,继室都不会太过折腾原配留下来的孩子,因为她要脸,要给自己的孩子留名气,不然这种事情传出去后,不仅自己脸上无光,就连自己孩子的名声都要受到损害。 身为母亲,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孩子考虑,所以即便对原配的孩子不喜,也不会做得像诚王妃这般明显。 诚王妃如今在京城里不受世家贵妃圈待见,也正因为如此。 “你要怪就怪你那个亲娘好了,”诚王妃用一种恨极了的眼神看着晋鞅,“若不是她当年那般对我,我也不会如此待你。” 当年她与诚王互有情谊,司马氏知道后,对她不打不骂,却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卑贱者浊臭难闻。 她比自己高贵到哪儿去,就因为她姓司马吗? 可是再高贵有什么用,她死了。 死了好,死了她就可以睡她的男人,打她的孩子,谁让当年她用那种眼神看她呢? 晋鞅看着诚王妃陷入记忆中后,面色变得扭曲难看,突然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致,他冷声道:“诚王已去,爵位空虚,总要有个继承人才好。” “诚王三子向来成熟稳重,就由他继承诚王的爵位,定居京城吧,”晋鞅看向诚王妃,“至于你,就去道观为诚王祈福,一日夫妻百日恩,待贵府二公子葬礼过后,就去吧。” “不,不可以……”诚王妃摇头道,“那个贱人的孩子怎么可以继承爵位,他不过是庶出……” “嘘,”晋鞅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朕说可以,就可以,你懂吗?” 诚王妃呆呆的看着晋鞅,明明对方神情平静,她却恐惧万分。知道御驾离开,她都没有缓过神来。 她可以肯定,若是当时她再多话,后果一定是她不能承受的。 晋鞅他就是个疯子,一个看起来风光霁月的疯子。 “郡王妃,朱雀门乃是宫中进出重地,您无事的话,还是早些离开的好,”胡云旗看着被两个太监押着肩膀的诚王妃,面上带着些冷意,“不然我等只能按规矩办事了。” 规矩,什么规矩? 擅闯皇宫者,杀无赦。 诚王妃推开围在她身边的太监,又哭又笑的看着胡云旗:“当今陛下,是个……” “呜呜。”一只手捂在了她的嘴上。 “诚郡王妃伤心过度,神思不属,早些送她回府。”胡云旗摆了摆手,让太监把诚王妃押进了马车中。 “你们都是诚王妃的下人,主人若是犯错,你们也都没有命在,”胡云旗看向诚王妃带来的下人,“好好伺候你们主人,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尔等便各自小心吧。” 这些下人早在晋鞅出现的时候,吓得站都站不稳,现在听到胡云旗这么说,早就点头连连,哪敢反驳他的话,当即便赶着马车,一溜烟的离开了。 往日不知什么叫帝王之气,今日他们总算真正的见识到了。 太可怕了,仿佛对方只需要眨一下眼睛,他们就没命了似的。 “你刚才急匆匆的离开,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顾如玖见晋鞅匆匆离开,没过一会又回来了,感到有些好奇。 “没什么事,”晋鞅走到顾如玖身边,看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宝宝今天乖不乖?” “还好,”顾如玖勉强笑了笑,坐得有些辛苦,便又站起来走了走。 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经有七八个月大了,弄得她晚上总是睡不好觉,有时候还会胸闷气短,更别说大吃大喝,吃多一点都怕宝宝一脚踹在胃上,让她吃的东西吐出来。所以她最近都是少量多餐,少点折腾。 “怀个孩子真辛苦,”晋鞅心疼的扶着顾如玖,陪着她在屋子里慢慢的走,“不如我让岳母进宫陪你几日,岳母生养过几个孩子,有她陪着你,我也放心。” 孩子已经七八个月大,随时出生都有可能,他上朝的时候,若是没人在久久身边陪着也不放心。 “这……”顾如玖犹豫了一下,她眼巴巴的看着晋鞅,“这样会不会让你太为难?” 若是普通的夫妻,岳母别说来住几天,便是来住几个月也是没什么的,可是这里是皇宫,总要注意一些的。 “这有什么,这整个宫里,就母后以及你我三人,岳母来了后,也能热闹些。”晋鞅摸了摸顾如玖的脸,“你放心吧,没事的。” “嗯。”顾如玖点了点头,“你让母亲带我喜欢吃的腐乳进宫,我好久没有吃那个味儿了。” “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见顾如玖露出了笑脸,晋鞅心里也松了口气。 近来因为孩子越来越大,胎动也越来越厉害,弄得久久晚上睡觉的姿势都要躺靠着,更不能随便翻身,白天更是吃不好坐不好,简直太遭罪了,久久何时吃过这样的苦。 忍不住伸出食指揉了揉顾如玖的黑眼圈,晋鞅叹口气道:“辛苦你了。” 顾如玖握住他的手道:“那你以后就要对我更好一点,知不知道。” “嗯。”晋鞅点头啊点头,“若是你能随意变大变小就好了。” “为什么?”顾如玖疑惑的看他。 “因为这样我就把你揣着,我走哪你就去哪,再也不用担心你离开我了。”晋鞅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态有些不对,可是只有这样,才是最让他放心的。 “你傻不傻,”顾如玖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耳朵,“我们的家在这里,你出门了,我就看着我们的家,你回家了就能看见我了。你如果把我揣走了,那我们的家由谁看着?” 晋鞅的心被顾如玖这几句话说得美滋滋的,他扶着顾如玖小心的坐下,然后指了指顾如玖的肚子,“他来看。” “胡闹,我可舍不得孩子一个人待在家里。”顾如玖小心的摸了摸肚子,笑得格外的温柔。 晋鞅莫名觉得心里有些酸,奇怪,为什么会觉得酸呢? 顾之瑀刚到家门口,就见二弟骑着马哒哒跑过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没散开的怒意,若是没有看到他,只怕都要骑着马冲进门里去。 “大哥。”顾存璟再生气,但是在兄长面前还是老老实实的。 “这是怎么了,着急成这样,难道是想圆圆了?”顾之瑀朝顾存璟笑了笑。 听大哥提到自己的儿子,顾存璟脸上总算有所缓和,他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门房,“我们进去再说。” 见他真的有事,顾之瑀也不耽搁,跟着他到了主院,然后又给父母请安行礼后,一家人才坐下。 胡氏刚出月子不久,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圆润了一些,她见丈夫的脸色不好,便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顾存璟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娇妻,朝她安抚一笑,才对父母兄长道:“今日我经过朱雀门时,遇到了诚王妃,诚王妃在门口咒骂妹妹,我气急之下就踹了她一脚。” “什么?!”杨氏当下便拍着桌子站起来,“我女儿与她无仇无怨,她凭什么咒骂我女儿?!” 胡氏看着桌子上的茶杯都被婆婆拍得跳了几下,顿时心生崇拜之意。 顾存璟看了眼顾之瑀,面露犹豫之色。 顾之瑀此事面色也有些不好,顾家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护短,所以听到诚王妃咒骂自己的妹妹,他心里也是不畅快的。见二弟吞吞吐吐,还朝自己看,他便皱眉道,“二弟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因为诚王妃的儿子被大嫂的弟弟给打死了,而且……两人起冲突的时候,陈孔对诚王府下人叫嚣,说他是皇后娘娘的亲戚,谁来了也不怕。”说到这,顾存璟带着些许厌烦情绪,在他看来,陈孔与久久算哪门子亲戚,也敢在外面借着妹妹的名义作威作福,简直可恨。 “陈孔把诚王府二公子打死了?”顾长龄闻言眉头紧皱,“便是当今与这二公子不和,都没有做出这种事,陈孔哪来的胆子做这事。”做这种事便罢了,还拉上他们顾家的名声,这做法简直恶心人了。 便是亲戚,也没有这么办事的,这哪是亲戚,简直就是仇人。 “这陈家真是……”顾长龄叹了口气,陈老爷子在时,陈家还花团锦簇,自从陈老爷子去了,其他几个兄弟各自分家,陈太太又向来宠溺儿子,竟把陈孔宠得无法无天,败坏了陈家不少名声。 顾家哪里对不起陈家了,以至于让陈孔这般败坏顾家还有他女儿的名声? 不过即便对陈家再不满,顾长龄还是顾忌到这是大儿子的岳家,所以他便把后面难听的话给咽了下去。 “父亲……”顾之瑀刚开口,就见管家拿着拜帖走了进来。 “老爷,陈家太太以及陈家少奶奶送了拜帖来。” 顾长龄接过拜帖扫了一眼,然后对管家道:“她们人呢?” “人在茶室里。”管家不知道老爷见不见这两人,所以也不敢把人往里面领。 杨氏沉着脸没有说话,顾存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母子二人都压着火气。顾长龄叹口气道,“来者是客,请她们进来吧。” 顾之瑀垂下眼睑,看着自己腰间有些陈旧的荷包,叹了口气。 陈太太与她儿媳妇进门时,眼睛犹带着红肿,若是没有丫鬟搀扶着,恐怕连路也走不稳。 “亲家公,亲家母,”陈太太话一出口,又落下泪来,她哽咽道,“我今日来,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孽障求你们帮忙的。” “亲家母,有什么话坐下说,”杨氏示意让顾府的丫鬟把陈家婆媳二人扶起来,等二人坐下后才道:“贵府的事情我已经有所耳闻,此次便是连我们家久久也被牵连进去了。” “亲家母,是我没把孩子教育好,我向你赔罪,”说着,便要起身向杨氏行礼。 陈太太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所以陈孔说自己是皇后亲戚这话,她心里也清楚。她知道这些话对皇后影响不好,甚至传到顾家人的耳朵里后,必然会引得顾家不高兴。可是现在除了顾家,还有谁能帮得上她呢? “岳母不必如此,”顾之瑀怎么愿意让父母为难,他走到陈太太面前,稳稳的扶住了她。 “贤婿,你帮帮你妻弟,他这孩子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就是荒唐了些,我就剩下这一个孩子了,你就帮帮我吧。”看到顾之瑀,陈太太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双手死死的拉住顾之瑀。 “有件事岳母可能不知道,诚王妃今日在朱雀门大声诅咒皇后娘娘,说她纵容亲戚杀害皇室中人。”顾之瑀看着自己被陈太太抓住的袖子,“妻弟有没有想过,他如此嚣张跋扈还拉着我妹妹的名义,会给我妹妹带来大麻烦?” 陈太太越听这话心里越慌,她摇着头道:“从今往后,我一定让他改,再不让他做这种事,你就帮他这一回,看在苏眉的份上,你再帮他一次好不好。” “苏眉已逝,岳母何必提这种事打扰她的亡魂,”听到岳母提到亡妻,顾之瑀面色一冷,拉回自己的袖子,“这些年来,陈孔常常惹祸,那时候他小,我也不认苏眉为难,便总是替他周全。后来他成家了,整日游手好闲,我又替他偿还借债。现在他打死了人,还带累我妹妹的名声,难道你要我堵上妹妹的名声,顾家几百年的声誉,去救他吗?” 陈太太怔怔的看着这个向来温润如玉的女婿,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苏眉一直都很担心陈孔这个弟弟,所以她……过世后,我也常常照顾他,甚至为了他到礼部说情,替他安排了一个差事,”顾之瑀满脸疲倦,“我爱重苏眉,所以我愿意在她死后照拂她的弟弟,可是这并不代表着我可以不顾整个家族,不顾我的妹妹。” “岳母请回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顾之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从今以后,顾陈两家……”他声音停顿了片刻,“不要再来往了。”他知道不管陈孔,或许对不起苏眉,可是身为人子,身为国公府世子,身为久久的兄长,身为朝廷官员,做不出这种事。 “好好好,好得很,”陈太太连说了三个好字,她看了看顾之瑀,又回头去看其他几个没有发话的顾家人,“都说你们顾家人待我女儿厚道,现在看来,不过是借着我女儿博个好名声而已。当年若不是我女儿的死,你们家女儿能进宫吗?若不是我女儿,现在住在宫里的皇后只怕是姓司马,而不是姓顾!” 说完这,她朝顾长龄跟杨氏坐得方向唾了一口:“呸,沽名钓誉。” 顾存璟当场就变了脸色,站起身就想跟陈太太吵,然后被胡氏一把拉住了。他不好推开胡氏,又恨陈太太胡言乱语,脸涨得通红。 陈太太恨恨的看着顾之瑀:“早知道如此,当年我就不该把女儿嫁给你。”说完,也不管顾家人是什么反应,转身便走。 不过这会儿竟不用人扶着着了。 “撞死大嫂的是司马冀,我们家也很难过,她不怪司马家的人,反而怪到我们头上,这什么道理!”顾存璟气急骂道,“简直就是泼妇!” “行了,你少说一句吧!”胡氏见大伯脸色不好,拉了拉顾存璟的手,“你陪我回去看看圆圆,他这会儿也快醒了。”说完,不由分说的拉起顾存璟便出了主院。 顾存璟知道大哥心里此刻也不好受,便耸头搭脑一言不发的跟在了胡氏后面。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让你们受委屈了。”想到岳母唾父母的那一幕,顾之瑀眼眶微红,“日后定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你这孩子,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跟苏眉又有什么关系?”杨氏道,“陈家是陈家,苏眉是苏眉,逝者已矣,别为了其他人坏了你们往日的情分。” “是。”顾之瑀行了一礼,面上仍有惭愧之色。 杨氏见儿子这样,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哪里是他们受委屈了,明明是这孩子受了不少委屈才是。 第89章 陈家为了救儿子闹到顾家这件事,陈家做得并不算私密,所以很快就传到了有心人耳中,还有好事者传言说陈家离开顾家时,脸色非常的难看,并且对顾家似有不满之意。 在外面人看来,陈家这种行为太过了,也有些没意思。世家的交际,向来讲究个有来有往。顾家做人厚道,这几年一直是单方面照顾陈家的人,现在家中孩子伤人性命,对方还是皇室中人,顾家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帮着陈家说话。 两家闹僵,外人背后只会骂陈家做事没脑子,又觉得顾家性格太软,被欺成这样,也不说话。但是不管怎么看,倒没有谁觉得顾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做人姐夫,该做的做了,该劝的劝了,又不是亲兄弟,打不能打,骂不能骂,闹成这样,只能怪陈家太过纵容孩子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顾家也没有出来说过陈家不是,倒是陈家对顾家怨恨不满,京城人下意识里就对陈家疏远起来。 “夫人,外面的传言都在说陈家教子无方呢,贪心不足呢。”丫鬟给杨氏梳了一个元宝髻,“您看这样好看吗?” 杨氏往镜中看了一眼,点头道:“嗯。” “等下娘娘看到你,肯定高兴。”丫鬟在杨氏身边伺候了好几年,知道杨氏多看重孩子,便专挑好听的话说。 “这些孩子,一个个都不省心。”杨氏笑着叹息一声,想起外面对陈家的负面言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身为内宅妇人自然有内宅妇人的方法,让别人得到教训。 “母亲,您梳洗好了吗?”门外,顾之瑀温声道,“宫里马车已经来了。” “好了。”杨氏站起身,出门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笑着道,“今日怎么没有去户部做事?” “儿子先送母亲入宫,”顾之瑀回笑道,“母亲不嫌儿子多事就好。” “有儿子开路,我可不嫌弃,”杨氏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出了府门坐上马车前,回头看了眼正翻身上马的儿子,眼底染上喜意。 她的这个儿子总算看开,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国公府的马车经过,路上的行人都很识趣的避开,有女子见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顾之瑀,忍不住红了脸,一边用手遮着半张脸,一边又偷偷多看几眼。 “那就是顾世子吗,真是面如冠玉,眼如星月,”一位入京不久的官家小姐小声对同伴道,“若是能……”她猛的捧脸,剩下的话虽然什么都没有说 ,脸却红如朝霞。 “你在想什么呢,”她的同伴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那可是国舅爷,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便是娶继室,也轮不到咱们头上。” 官家小姐也知道自己刚才不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朝同伴傻笑了一下,再往下看时,国公府的马车早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紫宸殿内,顾如玖揉着的又酸又疼的腰,时不时往外面望一眼。 秋罗见她这个样子,有些好笑道:“娘娘,您别看了,若是夫人到了,定会有人通报你。” 正说着,就见白贤一脸是笑的走了进来:“娘娘,夫人到了。” “快请,快请。”顾如玖扶着秋罗站起身,还没走到门口,杨氏已经走了进来。 杨氏见女儿大着肚子的模样,忙道:“你别出来了,仔细别摔着。” “女儿这不是急着见母亲嘛,”顾如玖拉着杨氏的手,朝杨氏讨好一笑,“家里可都好?” “都好,都好,”杨氏扶着女儿坐下,并且在顾如玖腰后放了个软垫,“你呢?” “女儿也挺好的,”顾如玖拉住杨氏的手便不放了,“圆圆长得可好?” “这几日胃口好了很多,要两个乳娘才够他吃,”杨氏笑看了眼顾如玖,“你上次让人带那么多东西回来,好些还没用,现在已经不合身了。” “婴儿长得快,不合身才好。”顾如玖笑着与杨氏说着家常话,因为肚子里揣了一个,她时不时的要去更衣,杨氏见宫侍前呼后拥围着女儿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第63章 没一会儿顾如玖又回来了,她对杨氏道:“母亲,我把你住处安排在了鸾和宫偏殿,那里离这边近,环境也好,你住着应该不会有不习惯的地方。” “哪儿都好,”杨氏道,“我让人带了腐乳来,只是这东西不好多吃,你吃着解解馋就好。” “就知道母亲对我最好了,”顾如玖抱着杨氏的手臂摇了摇,忽然道,“今天是陈孔行刑的日子?” “这些事你别去管,”杨氏看着顾如玖的肚子,“别吓着肚子里的孩子。”孩子还在肚子里,提这等晦气的事情做什么,这丫头说话也真是不动脑子。 被母亲这么一说,顾如玖缩着脖子偷笑。 杨氏见她这样子,无奈道:“看来是皇上把你宠坏了。” “他不宠我,宠谁?”顾如玖厚着脸皮笑,杨氏听到这话,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只好无奈一笑。 还不到午时,晋鞅便回了紫宸殿,见杨氏已经到了,便朝杨氏行了一个晚辈礼。 杨氏哪敢受这个礼,忙起身避开回了一礼,然后道:“既然陛下回来了,臣妇便去鸾和宫偏殿看看,免得伺候的人不知道我的行礼怎么收拾。” 晋鞅知道她这是找借口离开,这里是紫宸殿,是皇帝居住的地方,她留在这不合适。 “岳母难得进宫一次,先用了午膳再过去收拾行礼也一样,”晋鞅知道久久与家中长辈关系极好,又怎么舍得让久久为难,抢先道,“这里只有我与久久两人居住,岳母不必顾虑太多。” 晋鞅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杨氏哪还好提离开的事情,便笑着应了下来。 午膳的时候,一道道菜呈了上来,杨氏就发现这桌子上大半的菜都是久久喜欢吃的,而这些宫侍的表示,似乎早已经见怪不怪。 虽然讲究食不言 ,但是杨氏发现皇上时不时给久久夹菜,竟是连太监的手都不用过,而她的女儿…… 她女儿一脸懒散的任由皇上给她夹菜。 杨氏觉得自己有些看不下去了,这孩子没出嫁前,好像也没有这么懒,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顾如玖最近的胃口变得厉害,一会儿想吃甜的,一会儿想吃酸的,一会儿想吃咸的。御膳房的人最近几个月常常是什么口味的菜都准备几道,以求让皇后娘娘满意。 晋鞅尝了一筷子糖醋鱼,觉得糖醋鱼的酱汁味道十分的鲜嫩 ,鱼肉包裹着这个酱汁,吃起来让人胃口大开。他忍不住夹了一筷子喂到顾如玖嘴边,因为担心酱汁滴下来弄脏顾如玖的衣服,还用另一只手接在下面。 待顾如玖吃下后,他用眼神问,味道怎么样?近来久久不爱吃鱼,总觉得味道腥,所以他只能哄着她吃一些。 见晋鞅满眼期待的样子,顾如玖笑着点了点头。 晋鞅顿时高兴起来,又喂了顾如玖两口,才放下筷子。 看着小两口的互动,杨氏一顿饭吃完,竟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么。平心而论,女儿现在大腹便便,脸也有些浮肿,样子绝对没有往日好看。但是皇上看女儿的眼神,仿佛在看个稀世珍宝似的。 “岳母,小婿还有事要处理,先失陪了,”吃完饭,晋鞅陪杨氏说了一会话,便起身道,“还请岳母多多看顾着久久。” “陛下放心,臣妇一定好好照顾皇后娘娘。”杨氏起身,目送晋鞅离开,回头看了眼仍旧坐着的顾如玖,忍了半天才道,“你跟陛下……一直这样?” “啊?”顾如玖一脸茫然的看着杨氏。 见女儿这懵懵懂懂的样子,杨氏叹口气:“算了。”她走到顾如玖身边,摸了摸她的鬓角,“皇上说你往日这个时候会睡会午觉?” “嗯,”顾如玖点头,“不过今天母亲在,我舍不得睡。” “傻孩子,我都已经进宫陪你了,什么时候说话都一样,你先去睡,”杨氏笑道,“你睡了后,我再去见见太后。” 进了宫,不去给太后行个礼,怎么也说不过去。 顾如玖被杨氏劝去睡了,只不过不能平躺,只能靠躺着。杨氏等她睡着以后,才起身离开了紫宸殿。 “夫人,太后这会儿怕也在休息,不如奴婢带您去看看您的住处,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奴婢也好让下面的人改一改。”白贤跟在杨氏身后,笑眯眯大的道,“娘娘虽然没有住在鸾和宫,不过里面每日都有人打扫,伺候的人也是现成的。” “有劳白公公带路。”杨氏认识白贤,知道他是皇上跟前的近身太监,但是瞧今天的这情况,似乎又成了女儿身边伺候的人。 她心里虽然不太明白,但是面上却不露半分,倒是白贤说的话让她有些在意。 女儿不住在鸾和宫,但是每日都有伺候的,甚至连鸾和宫的宫侍也全都按规矩配置好的,这简直……饶是她与顾长龄恩爱近三十载,也不像女儿跟当今圣上这般。 走进鸾和宫,杨氏更是吃惊,这宫里的一草一木全是按照久久的爱好来安排,屋内的摆设更是有久久闺阁时的影子,只是摆设物件比顾家的更精致更讲究,处处都透着美好吉祥的寓意。 当今圣上究竟花了多少精力在这座宫殿里? 杨氏环顾四周,半晌才感慨道:“皇上有心了。” 白贤垂首道:“夫人,皇上待娘娘如珠似玉,您且不必担心。” 听到“如珠似玉”四个字,杨氏愣了片刻,离开主殿来到侧殿,发现这里虽然仍旧精致,但是用心上却比不上主殿的十分之一,但是美好吉祥的寓意半点不少。 “这里很好,再没有什么不妥的了,”杨氏见花瓶里放着新鲜的花枝,向来是刚放进去不久的,便笑着道,“就是大家辛苦了。”说着,便让贴身丫鬟送了谢礼给鸾和宫的大小管事。 杨氏乃皇后的生母,鸾和宫的管事们哪敢大刺刺的接下这些谢礼,俱是来到杨氏面前再三谢过后,才带着杨氏给的礼品退下。 白贤看着杨氏这番做派,心里有些感慨,不愧是教育出两子两女的国夫人,说话行事半点不漏,便让人觉得格外可亲,难怪顾国公独爱她近三十载。 不过皇后娘娘的性格与国夫人不太一样,想来是随国公爷更多? 有了杨氏作陪,做母亲的对女儿又细心,所以顾如玖近来的心情越来越好。临殿试这天早上,晋鞅正轻手轻脚的起身穿衣服,哪知道顾如玖却醒了过来。 “我吵到你了?”见她醒了,晋鞅朝服穿了一半,便转身走到她面前,“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顾如玖摇了摇头,“就是睡不安稳。” 晋鞅顿时心疼的在她额头吻了吻,胎儿已经九个月大了,平日胎动起来很是厉害,所以久久常在睡梦中惊醒。 “今日是殿试的日子?”顾如玖让晋鞅扶着自己起身,然后慢慢的帮他把身上的朝服理好,又扶了扶他头上的冠冕,“祝陛下觅得贤臣,助陛下一臂之力,让我们大丰风调雨顺,万国来朝。” “好。”晋鞅定定的看着顾如玖,“朕定不会让久久失望。” 顾如玖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时辰快到了,陛下去吧。” 晋鞅小心的抱了抱她,才转身离开紫宸殿。 等晋鞅离开后,顾如玖便扶着秋罗道:“去叫人安排,本宫要生了。” “啪,”白贤手里的拂尘掉在地上,又忙弯腰捡起来,“娘娘,奴婢这就是安排,皇上那里……” “殿试结束前,谁都不许去告诉陛下!”顾如玖沉下脸道,“若有抗令者,逐出紫宸殿。”这是晋鞅亲政后第一次科举,意义有多重大,顾如玖心里很清楚,若是晋鞅知道她快生了,肯定不会去殿上监考。 亲政后第一次科举,当今帝王便不现身,传出去只会让文人以为他不看重人才或是不看重文人,她又怎么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顾如玖的男人,必定是顶天立地,人人赞颂的千古明君! “是!”这会儿顾如玖说什么,白贤也只会先应下,然后转头就安排起来。 生产方面的人事物是早就准备好的,根本不用担心。等杨氏与周太后赶到的时候,顾如玖已经进了产室。 屋内还没什么动静,杨氏在外面转了两圈,然后对周太后道:“太后娘娘,娘娘初次生产,臣妇实在不放心,臣妇进去陪陪她。” 周太后心里也正担心,听杨氏这么说,哪里会反对,当即便点头答应了。若不是她身份在这里,她这会儿只怕也忍不住冲进去了。 太和殿中,参加殿试的学子排着整齐的队列进殿,朝御座上的男人行大礼,虽然以他们站的地方,根本看不清皇上长什么样子。 礼部的官员念完考试的规矩,然后朝晋鞅行礼:“请陛下示下。” 晋鞅点了点头。 礼部官员朝晋鞅作揖后,转身面对下面众学子:“开始答题。” 晋鞅看着下面低头答题的考生,没有下去看他们答得怎么样,只是细细观察他们的精气神,观察过后,又取过考生名册看起来。 考生名册上,细细的写着每一个考生姓甚名谁,家住何地,家中有何人,以及最开始的推举人又是谁,全都记录得很清楚,想要作假难上加难。 晋鞅也不嫌腻烦,竟真的一个个看了下去,看了十几个时,他心头突然莫名一跳,仿佛有口气喘不上来似的。 “陛下?”何明见晋鞅的脸色不太对,担忧的小心问了一句。 晋鞅摇了摇头,接过何明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才勉强把那心悸感压下去。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动静。”周太后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若不是刘姑姑拦着,只怕早已经冲进了产房,她当年生孩子的时候,似乎没花这么多时间呀。 “娘娘,您先别着急,”刘姑姑端来茶,“娘娘是出云真人称赞过的有福之人,定是福星高照,万事大吉的。” “对对对,”周太后接过茶喝了两大口,听到屋里突然传来久久一声压抑的痛呼声,忙把茶杯塞回刘姑姑手里,又在屋里转起圈来,然后屋内又没动静了。 “让人去报告皇上了吗?”周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只怕这会儿殿试还没结束。 “娘娘说,殿试没结束前,不让人告诉皇上,”刘姑姑道,“这次是陛下亲政后第一次科举,这……” 周太后闻言叹口气:“我明白了,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办吧。”说完后,她看着屋内,忍不住求神拜仙起来。 产房内,顾如玖觉得自己肚子快被孩子的腿踢爆了,还有那时不时的胀痛感,简直让她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突然她觉得下身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羊水破了!”她听到一个产婆这么说。 哦,原来是羊水破了,她晕乎乎的想,手却不自觉的抓住了杨氏的袖子。 “别怕别怕,母亲陪着你。”杨氏早红了眼眶,她自己生孩子那会不觉得怎么样,可是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就心疼得厉害。 “娘娘,等会儿尽量别尖叫,您保存这体力生孩子。” “您记着,等阵痛开始,你就用力,阵痛没了,你就停下来,这下好节省体力。” 顾如玖晕乎乎的应了,可是生到一半,她就觉得自己全身虚脱得离开,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娘娘,您可要用力啊!” 有人喂她喝了几口有些苦的汤水,她舔了舔嘴唇,好像有人参的味道。她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饿,口还有些渴,于是睁开眼看着杨氏,有些委屈道,“我饿。” “快快,给娘娘送吃的来。”杨氏见女儿一脸委屈,差点没把眼泪掉出来,于是有人端来煮好的肉粥喂顾如玖。 顾如玖一口粥还没咽下去,阵痛又来了,她痛哼一声,然后继续吃了几大口粥,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然后继续人类传承中很重要的一环,生产! 答题结束,晋鞅又抽了几个会试排名比较靠前的学子回答问题,见这些人大多言之有物,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何明见白贤站在侧门处朝他招手,看脸色似乎还很着急。 何明平时虽然与白贤不太对付,但是也知道轻重,便忙走到大殿侧门处,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皇后早上发作,已经进产房两个时辰了,”白贤面色焦急道,“只是孩子至今还未落地,太后娘娘心里着急,便让奴婢来通报。”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何明骂了一句,回头看了眼陛下,小跑步回到了晋鞅身边。 这个时候,晋鞅刚问完一个学子的问题,何明便忙小声道:“陛下,娘娘进产房已经两个时辰,皇子还没有落地,太后娘娘心中焦急,便让人来汇报给您。” 晋鞅闻言脸色大变,若不是在场还有学子在,他已经扔下手里的名册,直奔紫宸殿了。 “诸位都是有才之士,朕心甚慰。”晋鞅放下名册,勉励了几句,便把事情交给张仲瀚以及礼部尚书,自己起身离开了。 众位学子感激涕零的送晋鞅离开,在他们看来,皇上竟然陪他们坐了这么久,还亲切的问他们问题,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 早就听闻过上任皇帝各种行事作风,才显得当今的可贵。 得遇当今陛下,是他们的人生幸事啊。 而在场的官员心里却有些诧异,皇上这是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隐约看见后宫的太监过来传了什么话,”户部尚书想了想,忍不住看向自己最看重的下属,“难不成皇子出生了?” 顾之瑀面色微变,他刚才也看见妹妹身边伺候的白贤出现过,可是对方的脸色可不是喜悦,而是焦急。 难道是妹妹不好了? 晋鞅一下御辇,大步跑向紫宸殿的后殿,产房就设在那里。 刚进门,他就听到屋内传来久久的痛呼声,当即便想往屋内冲,被几个宫女太监同时拦了下来。 “陛下!万万使不得啊,陛下!” 第90章 身边的呼喊声,晋鞅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他满心惦记着的只有产房里的那个人,周围左右所有的人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耳。 似乎有人过来拦他,被他一脚踢开,他只想进去看看久久,这些人拦着他做什么?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何明哪敢让晋鞅真的冲进去,上前抱住晋鞅的腿,却被他一脚踹开。 “滚开!”晋鞅双目赤红的看着眼前这些拦着他的宫侍,沉声道,“若是再有人敢拦着朕,朕定杀无赦。” “陛下……”白贤跪到他面前,磕头道,“娘娘也不希望陛下如此啊。” 晋鞅脚下一顿,怔怔的看着屋内,大步走到门口,想到白贤的话,推门的手停了下来。 “啊!” 屋内传出久久的痛呼声,他脚下一软,差点站立不稳,好在白贤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了他,“陛下,请您保重身体,娘娘福泽深厚,定会母子平安的。” 推开白贤,他双手微微颤抖的摸着自己脖间的玉坠儿,眼眶酸涩得有些模糊不清,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这个模样,闭上眼睛良久后,才睁开眼道:“拿凉茶来。” “陛下,春寒……”白贤后面的话在晋鞅肃杀的目光中咽了下去,转头捧了凉茶奉给晋鞅。 自从晋鞅进门后,周太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直到晋鞅连喝下几口凉茶后才道:“皇上,你现在胡乱着急也没有办法。” “母后,”晋鞅这才看到周太后也在外间,他环视四周,没有看到岳母的身影。 “杨夫人在里面陪着久久,做母亲的陪着自己的孩子才放心,”周太后知道晋鞅此刻心静不下来,也不劝他冷静之类的话,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有用处。 看到晋鞅这样,她忽然想到了先帝,都是晋氏一族的皇帝,这两人之间简直就是天渊之别。她当年产子的时候,痛了一天一夜,先帝尚能好吃好睡,更别说像晋鞅这般焦急。 她很庆幸晋鞅是这样,不然想到自己疼爱的表侄女也走上与自己一样的路,她便是到死也难以心安。 “好痛啊!啊!” 晋鞅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泼出来大半,在门口走来走去,听到里面的痛呼声越来越痛苦,把茶杯往白贤手里一塞,拍门道:“久久,你别怕,我就在外面。” “我陪着你,你别怕。” 除了“你别怕”以外,晋鞅竟说不出别的来,他一下下拍着门,想顾如玖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的存在。 顾如玖现在正疼得双眼发黑,听到晋鞅的声音,忍不住道:“晋鞅,你个混蛋!” 正在接生的几个产婆差点手抖,可是见到皇后娘娘面色潮红,头发全部被汗水打湿的模样,各个低着头,装作没有听见。 晋鞅隔着门直点头:“对对对,我是混蛋,以后不生了,我们再也不生了。”说到这,他声音都已经开始发起抖来,仿佛现在正在生孩子的是他,最害怕的也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顾如玖觉得自己此刻的听觉格外的好,她甚至能听出晋鞅声音里焦急与恐慌的情绪,还有那掩藏不了的颤抖。 想到那个泰山崩于眼前或许都不会变色的男人,竟然慌张成这个样子,顾如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窝心,她睁大眼看着房顶,那上面挂着一盏漂亮的灯,灯上描着腾飞的祥龙,带着说不出的神秘与威严。 “砰!”产房的门被推开,晋鞅神色仓皇的跑到产床旁,看着顾如玖狼狈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陛下……”杨氏惊讶的看着晋鞅,想劝他出去,可是看到他眼眶发红的模样,便默默的起身让到了一边。 “久久,我来了。”晋鞅抓住顾如玖的手,亲了亲她汗湿的手背,伸手撩开她脸颊旁的头发,声音哽咽道,“我陪着你。” 顾如玖想对晋鞅露出一个笑,可是下身传来的痛,只能让她勉强扯了扯嘴角。 “皇后娘娘,这……这……”白贤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回头看太后,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去产房,这若是传出去了,可就麻烦了。 “哀家相信能在这里伺候的都是聪明人,若是有什么话传出去了,”周太后目光扫视众人,“就不太合适了。” 皇后产子是件大事,今天能来伺候的,祖宗八辈,亲戚往来,生辰八字都全部查过,但凡有一点不合适的,都通通没有资格进来。周太后也不怕这里面有人包藏祸心,除非想被满门抄斩。 她看了眼内室的方向,笑道:“陛下进去了也好,毕竟……龙凤呈祥。” 第64章 “是。”白贤心中大定,只要太后没有意见,那么这事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这是顾如玖第三次喝参汤了,因为她现在已经全身乏力,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有时候疼痛到了某个点,就会痛得麻木,她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想,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一定揍他的屁屁。 又是一阵强烈的阵痛感,她看着身边已经掉下泪还不自知的男人,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哇哇哇。” 小孩的哭声传来。 “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窗外,夕阳西下,火云漫天,有云彩连成一片,仿佛祥龙盘在天际。 顾如玖迷迷糊糊间,觉得好像有人在自己耳边说什么,可是她实在太累了,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于是她张嘴道:“别吵,我想睡觉。” 身边的人果然识趣的闭上了嘴,她终于如愿以偿的睡了过去。 “久久?”晋鞅轻轻的唤了一声顾如玖,见她没有反应,忙担忧的看向杨氏。 “陛下放心,娘娘这是累极睡过去了。”杨氏擦着眼角的泪,接过稳婆包裹好的孩子,发现这个孩子眉眼像极了久久,鼻梁跟嘴巴更像陛下一些。她把孩子抱到晋鞅面前,“陛下,这是个很健壮的孩子。” 晋鞅看了眼这个让久久费了大半天才生下的孩子,红通通皱巴巴的,倒是头发长得挺好。把孩子接过来抱了一下,他扭头去看顾如玖,心疼道,“这个臭小子,可把他母后折腾够了。” “陛下,这里脏污,先让人把皇后娘娘送回房间休息吧,”杨氏犹豫片刻后道,“刚生下孩子这一个月,女人身子不干净,住在紫宸殿怕是有些不合适。” “久久一直都是住在紫宸殿,我担心她换个地方住不习惯,”晋鞅道,“若是不合适,我去睡偏殿就好。” 杨氏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只好道:“那现在找人进来……” “不用了,”晋鞅把孩子递给杨氏,然后用一床干净的被子包裹好顾如玖,把她小心的抱进怀里,连人带被子抱了出去。因为担心她吹到风,他还贴心的在她头上放了一块透气的纱巾遮着。 杨氏看着陛下抱着久久一步步小心的走出产房,目瞪口呆的想,不是说陛下体弱吗,这身力气挺足的啊。 刚出生的孩子不能吹风,杨氏把孩子抱去给太后看过后,就让奶娘小心的抱下去了。 等一切都结束后,杨氏才觉得自己全身乏力,满身都是汗。可是想到女儿成功诞下皇子,朝中官员也不能再以这个理由让陛下纳妃,她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若是……陛下这一辈子都这般对久久,该有多好? 太后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她的脸颊,她看到天际某处时,不禁愣了愣神,半晌才道:“出云真人……说得都是对的。” 独龙无泽,孤凤泣血,唯有龙凤才呈祥。 顾如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自己全身仿佛靠在火炉中,惹得透不过气来,等她醒来,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连头发都没有一根是干的。 “娘娘,您醒了?”刘姑姑见到她醒来,便道,“您躺着别动,奴婢替您按按小腹,免得淤血不清,对你身体不好。” 接下来的过程就是惨不可言,顾如玖躺在床上有些委屈的想,做女人太难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生孩子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呢? 还没委屈完,她就看到晋鞅走了进来,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更委屈了。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见顾如玖满头是汗,伸手去摸她后背,汗水多得都能打湿他整个手掌,顿时皱眉道,“怎么热成这样?” “陛下,女人产子后就是如此,再过几天就好了,”刘姑姑取来干帕子,准备替顾如玖擦汗,结果却被晋鞅抢先一步。他替顾如玖擦完手和脸,又换了一条帕子给顾如玖擦后背与前胸,大小事情恨不得亲力亲为。 见陛下这样,刘姑姑也没有跟他抢活干,而是让人打了一盆热水替顾如玖擦脚,“娘娘月子里不可沐浴洗头,所以这些日子便暂时委屈您了。” 顾如玖觉得有些庆幸,好在现在是春天,不能洗澡洗头还勉强能忍,如果是夏天,那简直…… 想到那画面,顾如玖顿时皱起了眉头。 “既然刘姑姑说不能洗,那咱们就别洗了,”晋鞅浸过热水的毛巾替顾如玖又擦了一次,在她耳边轻声道,“反正我也不会嫌你臭!” “哼!”顾如玖伸手在他手背上捏了一下,“孩子呢,快抱来给我看看。” “孩子就住在右侧殿,”晋鞅让人去把孩子抱来,顾如玖看了一眼后,心里忍不住想,为什么她跟晋鞅的孩子会这么丑?! 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孩子嫩嫩的脸蛋:“宸君,我们家孩子丑成这样,日后可怎么办?” 他爹俊美,他娘长得也挺标致,怎么到他身上,就丑了?!顾如玖开始怀疑自己怀孩子时,是不是没有好好想孩子的相貌,才让他长得这么丑。 “没事,有我在,就算丑别人也不敢嫌弃。”晋鞅也挺为他这个儿子发愁。 刘姑姑站在旁边,差点没被帝后两人逗乐,在她看来,小皇子刚出生就长得眉清目秀,耳垂厚而有肉,胎发浓密,已经是刚出生婴儿中长得比较好看的了,怎么在帝后嘴里,就成了丑呢? “陛下,娘娘,刚出生的孩子还没长开,过几天就好看了,”刘姑姑是奉太后之命过来伺候顾如玖的,因为太后觉得谁伺候顾如玖月子都不放心,便把她给派了过来。 哪知道她伺候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情。 “真的吗?”顾如玖仔细观察自己的儿子,越看越觉得顺眼,就在这个时候,襁褓中的孩子哼哼着醒了,眼睛半睁半闭的模样,看起来傻乎乎的。 “嘴巴长得好像有些像你,”顾如玖再三确认后,对晋鞅道,“眼睛轮廓有些像我,但是我眼睛好像没这么小。” “大概是没长开?”晋鞅也很认真的打量了很久,最后得出结论道,“丑点便伺丑点,容貌不重要。我们现在叫他什么好?” “嗯……”顾如玖想了很久,“叫壮壮吧,丑没关系,身体健壮也好。” 顾如玖发了话,晋鞅自然没有意见,当即便点下头,定下了这个小名。 刘姑姑同情的看了眼小皇子,身为皇室第一个皇子,小名叫壮壮,实在是……很平民化。 三天后,杨氏见顾如玖与小皇子都很好,参加完壮壮的洗三礼后,便提出离开,她再待下去也不合适。顾如玖也知道母亲的顾虑,所以也没有挽留,只是让杨氏把自己给侄儿攒好的东西带了回去。 这几天她一直睡得不太祖稳,因为产褥热,她总是被热醒,所以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八天,总算缓解了很多,她每天还让奶娘把壮壮抱过来,自己给孩子喂两次奶。晋鞅原本不太同意,不过见她坚持,于是也妥协了。 不过从此看自家儿子颇有种羡慕嫉妒恨的感觉。 因为壮壮出生的那天下午,有云彩的模样像极了飞龙的样子,所以在民间被传成了吉兆,甚至有人说,这是祥瑞,是上天在保佑大丰。 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顾如玖觉得这不过是个巧合而已,如果有人闲得无聊,没事就盯着天空看,就会发现每天都有像各种动物的云朵出现。可是人都喜欢吉祥的事务的,所以百姓宁可认为那是上天给大丰的祥瑞,也不愿意相信那只是巧合。 再说了,这种传言对皇室来说,无害反有利,所以这事传出后,皇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顾如玖觉得坐月子实在太痛苦了,尤其是不能洗澡这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带着酸味,也不知道晋鞅每天靠着她怎么受得了的,因为连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了。 “别多想,出了月子再慢慢洗,”晋鞅知道她的想法后,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吻,“我听说刚生完孩子,若是用脑过度,容易伤神。” 顾如玖摸了摸自己的唇,看着晋鞅笑了笑。 这样都亲得下去,晋鞅对她简直就是世界无敌的真爱。 皇后为皇上产下皇长子,不仅皇室高兴,朝中不少保皇党也是喜不自禁,皇上有后了啊,历经二十多年,他们终于又等到一个皇子出生了啊! 想到先帝纳了一大堆后宫,结果也就太后生下一对龙凤胎,并且还没立住,他们就觉得,纳那么多妃嫔有什么用?! 想到皇上与皇后之间的深厚感情,不少老臣忍不住想,若是皇上坚持不想纳妃,他们也就别在不识趣的去提了,到时候弄得满朝上下都不高兴,那就成了得不偿失了。 当然也有上门去恭贺顾家的,谁都知道皇上对皇后深情,这皇子长大以后,肯定是下一位皇帝,这顾家就等于是下任皇帝的外家,他们此时不去讨好,还等何时? 至于顾家,仍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有人来贺喜,他们就客客气气的接待,不得罪也不摆谱,倒是让人无话可说。 还有不少人盯上了顾之瑀的继室,顾家大少奶奶都已经去了近四年了,顾世子总不能一直不成亲了吧? 顾世子文武双全,德貌出众,并且膝下无子,家中的女儿嫁过去后,不过是担名义上的继室,又不用当后母,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别人动了这个心思,可是顾家没有反应,有女儿的人家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只好旁敲侧击的打听。听到顾家并不强求顾世子成婚后,都忍不住摇头感慨,顾氏一族果真都是重情重义之辈。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小皇子茶出生三月有余,宫里为他举办百岁礼,地点就在昭阳殿。 百岁礼也就是小孩子满百日的时候举办,因为父母想要孩子长命百岁,故而称这个仪式为百岁礼。 皇长子的百岁礼意义非凡,自然也就格外的讲究,所有人送上的贺礼皆是寓意吉祥之物。 杨氏坐在女眷中,看着外孙被抱了上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胡太太见状笑道:“瞧着长得很是壮实。” 杨氏连连点头:“壮些好,壮些好。” 顾如玖把孩子抱进怀里,孩子现在已经有十多斤重,她抱了一会手臂有些酸,加上生完孩子后,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有些体虚,便小声对晋鞅道:“你来抱。” 晋鞅闻言,忙接过孩子,然后伸手逗了逗,壮壮便挥着手臂笑了起来。 下面的众人见皇上熟练的抱着孩子,顿时各个心如明镜,看来平时私下里经常抱,不然哪会抱得这么熟练。 三四个月大的孩子,脖子还不能完全立起来,不常抱孩子的人,肯定不知道怎么抱对孩子好。 看来陛下对皇长子非常的重视,不然也不会做到这一步了。 男人看到的是这些,而女眷们看到更多的是当今是个好父亲。君不见多少男人孩子都会跑会跳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抱。人家当今还是皇帝呢,不也常常抱孩子吗,对自己的发妻也爱重,这样的好男人真是世间难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天回去后,不少男人被家中的女眷嫌弃了。若有人说什么大丈夫不该管这些事,就会有女眷拿晋鞅做例子,顿时把自家夫君挤兑得哑口无言。 连当今皇上都做得的事情,你还做不得? 于是不少男人或是情愿或是不情愿的,参与到带孩子的活动中去,一来二去,就去妻儿子女感觉越加和睦起来。 帝后感情和睦,后继有人,对于朝中大部分人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是对瑞王以及李光吉而言,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荷花池石桌旁,李光吉似笑非笑的看着瑞王:“王爷今日来,可是有何要事?” “自然是有事相商,”瑞王说完这句话,见一个做少妇打扮的貌美女子端着托盘过来,他便停下乐接下来的话。 “王爷慢用,老爷慢用,”貌美女子放下茶杯,朝两人盈盈一福,才弱柳扶风般的离去。 瑞王见李光吉的目光停留在这个女子身上良久才收回来,便笑道:“这位便是相爷近来放在心头的姨娘?” 李光吉笑了笑,但是却没有否认,他揭开茶盖刮着上面的茶叶沫子:“王爷有话请直言。” “相爷果真是爽快的性子,”瑞王笑了一声,“不知相爷觉得近来如何?” “欣欣向荣,风调雨顺。”李光吉低头喝了一口茶,语气平平。 “明人又何必说暗话,”瑞王嘲讽的笑道,“依本王看,李相如今在朝中举步维艰,受尽陛下猜忌。” 听到瑞王这么说,李光吉也不恼,反而笑道:“王爷此话何来?” “先帝在时,朝中大小事务都离不了你,如今……”瑞王嗤笑一声,“你倒是被那寒门出身的张仲瀚抢去了风头。”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也正常,”李光吉挑眉摇头叹息道,“臣对陛下忠心一片,陛下早晚会知道的。” “若是他不知道呢?”瑞王笑问。 “不知道……”李光吉放下茶杯,冷道,“那在下也只好无可奈何了。” 夏日的光线透过树荫,照在石桌上,留下斑驳点点。 第91章 晋鞅亲政后第一次科举,就出现了好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们的文章被公开后,引起无数人追逐热捧,当真是风光无限,引得无数人艳羡。 但是任谁也想不到,这一次科举竟然闹出了惊天的大事。 世人都知道,科举向来是男人的天下,朝中也甚少出现女子入朝为官的例子,便是历史上那位女帝当政,也只是重用身边的几个女官,朝中重臣皆是男子。 可是这次科举却曝出二甲传胪是个女子。 要知道乡试会试殿试前,每名考生虽然不会脱光衣服检查,但也会搜身的,更别提各种与道德名声有关的调查,可就是如此严格的制度下,竟然有女人给混了进来,还拿到了殿试第四名的成绩。 有人骂这个女人败坏了朝纲,有人怀疑这其中有人贪污舞弊,所以才能让一个女人冒充男人出现在昭阳殿中。每个人忙着对这个女子进行批判,尤其是一个个文人学子,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般,上蹿下跳的对此事表示不满。 所有人都忘记了前不久那么还对这位二甲传胪各种追捧,各种崇拜,甚至心生向往,有意交好。 顾如玖听到这件事后,对那些上蹿下跳的文人不以为然,反而对那位二甲传胪感兴趣起来。 “我大丰的科举向来是广纳天下贤才,可是谁说贤才就一定是男人了?”顾如玖冷笑着嘲讽道,“说来说去,这些文人只是觉得女人不可能站到那个位置,不该站到那个位置而已。” 晋鞅听到顾如玖这番话,笑着道:“久久以为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我才不管这些事,”顾如玖哼道,“费脑子的事情,还是你去做吧,我只负责貌美如花跟吃吃喝喝就好。” 这个张台最大的罪名不是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而是本是女子之身,但是户籍上却是男人,还来参加过殿试,认真追究的话,就是欺君之罪。若是有人与她过不去,只需要这一条罪名,张台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晋鞅无奈一笑:“怎么有了壮壮后,你就跟他似的了。” “那也只能怪你,”顾如玖单手托腮,笑眯眯的斜眼看着他,“谁叫你把我惯成这个样子的?” “真的?”晋鞅靠近顾如玖,满脸无辜,“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惯了你。” 顾如玖捧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用手扯了扯:“厚脸皮。” 早已经习惯帝后这种相处方式的近身宫侍淡定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努力让脚尖开出一朵花来。 何明总算知道白贤这只老狐狸为什么会乐颠颠的往皇后身边蹭了,就皇上对皇后这股劲儿,在皇后面前伺候跟在陛下跟前没什么差别。 他原本还觉得白贤出了一个昏招,皇后一时半会受宠有什么用,男人都是贪鲜好色的,今日可以对这个女人好,明日也照样可以对那个女人好,便是皇后地位非同一般女人,可是在皇后跟前伺候,那也比不上皇上跟前。 可是现在白贤因为伺候皇后用心,不仅在皇后面前讨到了好,就连陛下也因此对他再度看重起来,当初受贿于司马家这件事,也揭过去了。 就知道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干不出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 “这个女扮男装的二甲传胪倒是有些意思,”顾如玖突然道,“她现在人在哪?” 晋鞅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应该是已经被押入大牢。”他本人对这件事情实际上并不是太过在意,只是外界闹得太厉害,他不得不关注此事。 亲政后首次科举就出现这种闹剧,他的心里并不太痛快,也因为这件事,看到了文人笔杆子的力量。 有时候笔杆子太过厉害,对于帝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晋鞅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顾如玖细腻的手掌,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反正她是个女人,我召她进宫见一见,也没关系吧?”顾如玖朝晋鞅讨好一笑,对于他严肃的表情视而不见。 “好,你想见就宣她进宫。”晋鞅知道她肯定对这位“女扮男装”的二甲传胪好奇,因为现实中女人扮演男人还不被发现,实在是太少见了,又不是小说话本,只要穿件男人衣服,所有人就跟眼瞎似的,把娇滴滴的小姑娘当成了男人。 天牢向来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张台坐在昏暗的牢房中,听着四周犯人们或说话,或喊冤的声音,忍不住抱着膝盖让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与她同一个牢房女囚见她这样,便嘲讽道:“进了这里,就难再出去了,你算是能耐人,竟敢犯欺君之罪。”说完,她又把张台上下扫视一番,然后摇头感慨道,“若你不是跟我关押在一处,我也要以为你是个男儿身了。” 张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哟,”女囚似笑非笑的挑眉,“你们这些读书人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好,清高傲气目下无尘,实际上人生在世,谁不是五谷轮回,为了名为了利钻营一辈子。” 张台看着这个女囚,半晌才不甘心道;“这个世道男人可以建功立业,为什么我们女人就不可以?” 女囚面色微黯,愣了片刻才叹气道:“世道不公,便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她怜悯的看了眼张台,“你满腹才华,胸有沟壑又能如何,抵不过身为女儿,无可奈何。” 张台见这个女人大约五十岁的样子,五官十分的漂亮,但是因为监牢中的生活艰苦,并且常常出去劳役,所以看起来十分的憔悴,不知道她犯了什么大罪,竟然被关押在这种地方,“你……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被关押在这里?” 在她看来,这个女囚面貌和蔼,并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我……”女囚苦笑着摇头,“犯了傻,没什么可提的。” 张台还想再问,见到几个天牢的官差引着一个蓝衣太监往这边走来,顿时不敢再多说,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这几个人越走越近,直到她所在的牢门口才停下。 “你就是张台?”蓝衣太监看着她,表情不喜不露。 “在下正是。”张台岁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不敢怠慢,忙起身朝蓝衣太监行了一个大礼。 第65章 “嗯。”蓝衣太监点了点头,“皇后要召见你,你随咱家来。” 皇后?!张台惊愕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蓝衣太监,皇后怎么会想见她呢? 原本缩在角落里的女囚听到“皇后”两个字,身子颤了颤,抬头看了张台一眼,才缓缓把头低了下去。 “张先生可会骑马?”白贤看着张台,没有叫她姑娘,而是先生。 “书院教授过骑马,在下虽然学得不精,但是代步尚可。”张台出了大牢,就见外面站着一支身着盔甲的禁卫军,心中的敬畏更甚。 “既然如此,请张先生上马。”白贤利落的骑上马背,低头对站在原地的张台道,“娘娘召见,可不敢太过耽搁。” “是。”张台朝白贤拱手行礼后,才翻身上马。她的一言一行,十分的洒脱利落,不见半分闺阁女子的娇气。 白贤见状,心中有了一个底,这个张台只怕从小就被当做男儿养大,不然做不出如此自然的动作。 张台哪里知道白贤怎么想的,反正在她看来,皇后要召见她,已经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早在她没有进京前,就听过皇上与皇后之间的感情故事,故事里皇上痴情温柔,皇后美丽娇俏,两人乃是天作之合,受到上天庇佑的夫妻。 她不信鬼神,对这些传闻也嗤之以鼻,但是却相信帝后两人之间的深厚感情。所以对没有见面的皇后娘娘,已经多了几分憧憬与向往。 到了白虎门,一行人便下了马背,张台跟在白贤身后,听他介绍宫里的一些规矩,暗暗的把这些记在了心里。 再看这华美的宫殿时,只觉得里面规矩森严,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白虎门离乾坤宫有很长一段距离,张台不知道自己低头走了多久,才听到前方的白贤道:“张先生,乾坤宫到了。”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屹立在自己的面前,宫殿的正前方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乾坤宫三字,这三个字写得大气磅礴,威仪无比。 进了大门,白贤径直把人带到了紫宸殿外,见守在殿外的人是秋罗,便道:“秋罗姑娘,皇后娘娘想见的人到了。” 秋罗朝他笑了笑,又朝张台微微颔首,才道:“请稍等片刻。” 张台有些恍惚的想,连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女就跟神仙下凡似的,不知皇后娘娘又是何等的美貌与威严。 不多时,她就见刚才的漂亮宫女走了出来,脸上不说话似也带着几分笑意。 “娘娘叫你们进去。”秋罗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有劳秋罗姑娘。”白贤朝秋罗客气一笑,然后转身对张台道,“张先生请随我来。” 踏进紫宸殿后,张台只觉得殿中暗香盈鼻,屋内摆设恍若仙宫,顿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待进了内殿,她看到上首坐着的红衣女子时,竟是呆了片刻,才回神行了大礼:“学生张台,见过皇后娘娘。” 她现在还没有被褫夺功名,自称学生倒是没有什么错。 “你就是张台?”顾如玖看着眼前弯腰朝自己作揖的姑娘,若不是她现在已经知道对方是女子,绝对不会相信对方是女扮男装。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相貌长得太像男人,甚至连喉间都有些许凸起,就像是男人的喉结,只是比起普通男人来说并不是那么明显罢了。 还有她肩膀宽大,身材魁梧,胸部不知道是有意束缚着还是本身就不丰满,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男人,不见半点女子的特征。 “学生正是。”张台不知道皇后娘娘召见自己的用意,所以对方怎么问,她就怎么答。 “我看过你作的文章,言之有物才华不凡,”顾如玖给她赐了座,“尤其你在文章中提到的有关水利的内容,十分的有意思。” 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欣赏自己的文章,张台有些激动,连连道:“学生才疏学浅,让娘娘见笑了。” “不,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就连陛下都曾亲口夸过你的文章。”顾如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看着张台竟觉得有些可惜,若此人是个男儿,必定能在朝中有所建树,只可惜…… 张台知道皇后娘娘未尽之言是什么,她想起自己的现状,竟心生绝望之感。 “能给本宫说说,你为何要作男儿打扮,来参加科举吗?”顾如玖想了想,“若是情有可原,本宫愿意在陛下面前为你说情。” 站在角落的白贤羡慕的看了张台一眼,这姑娘可真是走运,平日里皇后娘娘可很少为了别人到陛下那里求情的。 张台心头一动,便把自己过往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总的说来,就是她没出生的时候,父亲便意外而亡,母亲为了保下家中田产,便谎称她是男儿身,并且在户籍登记时,把性别给她写成了男。后来母亲改嫁给一位乡绅,她就开始读书习字,因为天资聪颖,便考进了一个学院,然后便是乡试会试…… 她自小被当做男儿养大,而她在十岁前,也一直把自己当做男孩子,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与真正的男孩子不相同。当日参加殿试的时候,她甚至想,若是能一展心中抱负,此生就做个男儿,不婚嫁也是值得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竟被人拆穿,她不仅犯下了欺君之罪,并且还有可能连累家族与书院,所以竟惶恐不安,恨不得以死谢罪。 她不怕死,只害怕死了会连累家人与书院的先生们。 可是她又觉得不甘心,为什么她不能入朝为官,就因为她是女儿家吗?因为是女儿,便不能继承田产?因为是女儿,就该嫁人相夫教子?就因为是女儿,就不能有抱负不能有才干? 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听完张台所讲的人生经历,顾如玖觉得张台有性别认知障碍,虽然她接受了自己是女人这件事实,但是由于她在十岁以前一直认为自己是男孩,所以她的说话做事方式,都没有用“女性应该是什么样”来束缚自己。 顾如玖一直觉得,所谓的男性女性思维都是骗人的,人与人的思想与性格并无男女之别,只是后来男人希望女人娇弱,希望女人安分守己,便对女人立下了条条框框,并且一次又一次的对女人说,你们女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你们女人怎么做才是对的,超过了这个框框,就是伤风败俗,就是有违女人的本分。 而女人渐渐的便在这个框框中失去了自我,以为女人就该这样,然后便忘记跳出这个框,并且还教育其他女人也不要跳出去。 她们会说,框框以外是可怕,是有违伦理道德的。 便是顾如玖自己,也站在这个框框中间,看着框外的风景,却不踏雷池一步。所以她对张台这样的女人,心里是怀着几分敬佩的。 一个有才华的人,本来就值得人尊敬,无关他是男是女。 “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顾如玖看着张台道,“我记得历史上,曾有过女子为官,女子做巡按的前例?” 张台起身朝顾如玖行礼道:“回娘娘,确有先例。” 只不过都是昙花一现,就犹如大海中的小浪花,惊不起多少涟漪。 顾如玖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道:“你先回去吧。”她转头对白贤道,“白公公,送张先生回去,告诉天牢的护卫,不可为难张先生。” 听皇后娘娘称张台为“张先生”,白贤心里便有了数,当即便应了下来。 出了乾坤宫,白贤笑着对张台道:“张先生是有福之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请不用担心。” 张台不是傻子,自然清楚白贤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转身朝乾坤宫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拜了三下后,才跟在白贤身后离开。 朝堂之上,文官们正在为张台一事争论不休,大多人认为张台所犯欺君,罪不可恕。而也有部分人以为,张台乃是难得的人才,不能因为她是女子,便否定她的一切。 两边人各执一词,吵得天昏地暗,也没有得出一个结果。最让大家奇怪的是,就连陛下对这个案子也没有马上做出决断,而是任由文官们讨论,似乎对这个张台还没有下定主意。 能站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是真正的庸才,他们也都看过张台的答卷,知道她是个难得人才,甚至在不知道她是女人之前,有不少人都认为她大有所为。 只可惜世事难料,谁能猜到有这经世之才的人,竟是个女人呢。 “陛下,臣以为张台此举乃是败坏朝纲,影响陛下您的声誉,此等欺君大罪,理应当斩,”一个文官出列道,“不然日后便会有更多的女子效仿此女,引得天下大乱,此例万不可开。” “嗯,”晋鞅看着这个文官,若有所思道,“可是此女有如此才华,若是斩首,岂不是可惜?” 这位文官道:“陛下,我大丰人才济济,又岂会缺有才之士,但是规矩却不能乱。”女人考什么科举,在家好好待着便行了。 此言一出,不赞同他这话的人,又开始掐了起来。 等这些文官互掐得差不多以后,晋鞅才道:“古有文王求贤若渴,天下良士不拘男女,只要愿意襄助文王,他皆厚礼待之。我朝更有女将军带兵上阵杀敌百战不殆,到了朕这里,若是容不下一位有才的女子,天下该如何看待朕,后世之人又如何看待我们?” 原本提议斩首张台的文官们有些傻眼,听陛下的这个意思,好像并不打算追究张台? 大丰确实有过女将军上阵杀敌的历史记载,百年前高罗国进犯,守城的将军病亡,他的妻子为了守卫城门,便代夫掌军。后来她能力出众,让士兵们拜服,最后不仅守住了城门,并且还带兵帮助邻县退敌。这位女将军是他们大丰百位名将之一,官拜二品镇军大将军,曾被大丰国君亲口称赞为须眉不及之巾帼英雄。 想到这,大丰的文官们心里有些犯苦,难道他们大出现一个女人打武将的脸还不够,还要出现一个女人来打他们文官的脸吗?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好站出来说,对啊,作为男人我们就是嫉妒贤能,嫉妒一个女人比我们厉害,所以我们想让陛下您把她给砍了。 甭管是不是真嫉妒,这会儿再站出来,传到后世人耳中,那就是他嫉妒一个女人的才干。 为官几十载,图的就是一个流芳百世,谁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反正这个女人也不可能成气候,他们这会儿急着跳脚有什么意思,反正就算她入了朝,也不会有多少升迁的机会。山鸡掉进凤凰窝,再努力她也变不成凤凰。 “陛下所言甚是,张台此举虽是有罪,但是其罪情有可原,臣奏请陛下从轻发落。”帮着张台说话的官员趁着这个机会站了出来。 这部分属于思想比较先进,不拘泥于陈规的人,顾之瑀也属于这个代表队一员。 “臣附议!” “臣附议!” 有武官跟着站了出来,用实际行动对张台表示了支持。有了张台来打文官的脸,他们莫名觉得有些解气。 最后的结论就是张台重罪可免,但是轻罪不可饶,于是把她发配到一个边远县城做县令,造福边远地区的百姓。 这个边远地方族类复杂,文化农业落后,瘴气严重,一般有点门路的人都不会到此地去做官。 于是皆大欢喜,张台的功名保住了,可是却去了一个苦寒之地。对她比较反感的人也很满意,因为这种地方,去了的县令不是病死了,就是想尽办法调任离开,张台一个女人,在这种地方又能坚持多久? 坚持有可能病死,不坚持就保不住功名,处于这种环境的人,便也无足轻重了。 只是谁也不知道,张台上任的时候,皇后娘娘送了她一名大夫。 殿试的事情终于全部落下了帷幕,一段时间过后,张台的事情也渐渐被大家所遗忘,朝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 就在一切都安稳的时候,京城又平地惊雷,这道惊雷还与京城一等世家李家有关。 有妇人状告李光吉以庶充嫡,瞒天过海。 这事一出,满朝哗然,李光吉的嫡子不就是京城中有名的公子之一李怀谷吗? 可是当年吴氏怀着李怀谷的时候,可是不少人看到她大着肚子的,又怎么会是以庶充嫡? 如果这事是李光吉自己干的,那么吴家人与吴氏知道吗? 更重要的是,李怀谷都长大这么大了,这么多年没有人站出来说过什么,现在突然有人闹出这种事,这其中如果没有什么猫腻,谁又相信呢? 事情闹到朝堂之上,李家颜面扫地,李光吉更是信誓旦旦的表示,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请求皇上彻查云云。 “做母亲的怎么会弄不清孩子是否为自己所出?”晋鞅看着满脸委屈加愤怒的李光吉,“不如请李夫人一起来协助调查此案?” 第92章 李光吉没有想到陛下会提到吴氏,愣了片刻才道:“陛下,内子不过是一介妇人,这些事要她来只怕有些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晋鞅摆了摆手,显然并不理会李光吉这一套说辞,“这种有关子嗣的事情,作为母亲的可能更加了解。” 他看了眼朝中众人,开口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退朝。” 百官有些可惜的看了眼李光吉与陛下,本来还想继续看热闹,只可惜看陛下的样子,似乎有意护着李光吉的颜面,他们即便是想看,也没有机会。 李光吉冷汗潺潺,沉着脸出了殿门,他忽然忆起自己当初嘲笑司马鸿的样子,现在想想只觉得可笑,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与司马鸿当初又有什么差别?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年他把事情做得那般缜密,便是吴氏也没有察觉出来,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闹起来? 还有瑞王那里……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当年帮他办这件事的人,早已经不留一个活口,死人又怎么会说话? 还有谁会知道当年那件事? 就在李光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何明走到了他身边;“李相爷,陛下请您到御书房去。” 李光吉心中微颤,看向何明的眼神也带上些怀疑,当初司马鸿病逝,他有意阻拦消息传递到宫中,让外界产生一种司马家被皇帝厌弃,而皇帝怠慢司马家,所以才会在司马鸿病逝将近一天后,才有所反应的印象。 这样才能让原本依附司马家的人更加惶恐,然后转投在他们李家门下。 这件事刚闹出来,出来告状的人就被皇上派人保护起来,他连人影都没有看见,现在皇上又直接招他去御书房,难道现在就要审这件案子? 尽管心里存疑,李光吉却不敢在何明面前显露出来,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何明是陛下面前最得用的太监,就连原本跟在陛下身边的白贤都被他踩下去了。 到了御书房,他看到除了陛下在以外,负责查处这件案子的张仲瀚也在。 “臣参见陛下。”李光吉上前给晋鞅行了一个大礼。 “李卿不必多礼。”晋鞅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坐下。 李光吉在张仲瀚旁边坐下,两人互相颔首后,便不再说话。 屋子里很安静,李光吉只看到陛下埋头在奏折上写着什么,似乎并无开口的意思,他心里虽然烦闷,却不好主动开口询问。不一会儿,宫女端来新鲜的差点,可是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张仲瀚端起茶杯品尝起来,他听着对方用茶盖刮茶沫的声音,心中更是焦躁难安。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李光吉身边的茶水已经变凉后,晋鞅终于开口,“两人大人再稍等片刻。” 等? 等谁? 李光吉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可是他从陛下脸上看不出有对他不满的情绪在。 又等了一会,外面终于传来几个脚步声,他忍不住朝外看去,就见白贤带着自己的发妻走了进来。 “臣妇李吴氏见过陛下。”吴氏走进屋后,朝晋鞅稳稳的行了一个大礼,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李光吉一个。 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早已经是有名无实,在外面人看来他们相敬如宾,互相爱重,不过是做出来让别人看的而已。 李光吉没有想到陛下这么快就把吴氏带了过来,不自觉的在脸上带出了几分情绪。 “李夫人请坐。”晋鞅照旧给李吴氏赐座,李吴氏在另一边坐下,刚好能与李光吉对望。李光吉见李吴氏今天穿着暗色的外衫,因为颜色太重,几乎快跟黑色一样了,他皱了皱眉,李吴氏这几年总是偏爱这种颜色的衣服,整个人弄得一点活气都没有。 只不过李吴氏是他的发妻,这些年来把李家管理得很好,他虽然已经不爱去她的院子,但是却不会因为她的穿着打扮便表示不满,这非君子之道,也非为夫之道。 夫妻二人相顾无言,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起来。张仲瀚看了眼李吴氏与李光吉,低头继续喝茶。 大概是担心李吴氏一个女人在御书房尴尬,晋鞅又让人去请皇后。 李吴氏听到皇帝去请皇后,眉梢微动,不过仍旧端端正正的坐着。 但是比顾如玖先到的是李怀谷,他走进御书房后,首先看向面无表情的母亲,见她似乎对自己的到来并没有多少反应,心头一沉。 这次科举,他拿到了一甲探花的名次,虽然不如杨国公家的公子拿到头名状元,但是在文人中也颇有名望,现在闹出这种事,他觉得仿佛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外面人都劝慰他说,这不过是刁民乱攀咬,或者是恶人别有用心故意抹黑李家的声誉,可是他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小时候他尚不觉得,母亲对他虽有些严厉,但是他觉得那是为了自己好,也从未怪过母亲。直到后来妹妹意外从马背上坠落而亡,母亲便不爱再见他,有时候他去请安,母亲也总是称病不见,这几年他见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以前他以为这是母亲伤心过度,不愿意深想。可是仔细想想,母亲这种行为,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身为母亲,若是一个孩子意外身亡,只会对另外一个孩子更好,更加小心翼翼,因为她会把对两个孩子的感情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又怎么会对剩下的那个孩子避而不见? 心里难过万分,李怀谷还是朝李光吉与李吴氏行了一个晚辈礼。 李光吉想开说说什么,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他说什么都是徒劳,反而有可能得不偿失,干脆保持沉默,他此刻唯一担心的就是李吴氏。 他跟李吴氏这么多年的夫妻,知道她不是百依百顺没有脑子的人,这件事闹出来,李吴氏不相信还好,若是相信…… “陛下,皇后娘娘到了。” 李怀谷听到太监这句通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门外顾如玖逆光站着,一身轻绸宫装穿在她身上,宛若仙衣,这让他突然想起几年前,那个时候顾如玖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上没有这股威仪之气,但是却格外的娇憨可爱。 在她走进内殿时,他低下了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这一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已经不差这一桩。 他并不太难过,只是心里……有些难受而已。 何明在御案旁摆了一架椅子,顾如玖在这椅子上坐下,然后看了眼屋内的众人,转头看向晋鞅:“陛下,您突然宣妾来,是有何要事?” 晋鞅笑着对她道;“今日的案子有女眷牵涉其中,所以才让你来看看。” 顾如玖了然一笑,目光扫过李怀谷时顿了顿,她已经近两年没有见过李怀谷,这位让无数闺阁姑娘倾心的贵公子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是眉宇间的傲气却没有折损半分。 注意到久久目光在李怀谷身上多停留了一下,晋鞅视线在李怀谷身上扫视一番,开口道:“李相,有人状告你以庶充嫡,你可认罪” “陛下,犬子乃臣与发妻所生,又怎么可能是庶子,简直是一派胡言。”李光吉起身道,“这本是无稽之谈,请陛下明察。” 晋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把这话记下了,然后转头去看李吴氏:“李夫人,你对此事怎么看?” 第66章 李吴氏起身朝帝后二人福了福身,然后不紧不慢道:“二十年前,臣妇嫁进李家三年有余终于有孕,臣妇喜不自胜,后来因为失足摔了一跤,让臣妇的孩儿不足月便出生了。” 她的这些话有些答非所问,但是晋鞅与顾如玖却没有打断她,倒是李光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起来。 “臣妇的孩儿生下来的时候,虽然月份不足,但是胎发却很浓密,并且耳廓上还有个针尖大的小孔,我曾经听民间的人说过,男子耳朵上有这种小点,是有福气之人。”李吴氏说到这,面上露出几分笑意,“当时他小小的一团,抱在我手里暖极了,也软极了。”说到这,李吴氏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孩子的长度。 李怀谷觉得自己此刻难堪到极点,因为他知道自己耳朵上根本没有所谓针尖大的小孔,他并不是母亲口中的那个孩子。 他蓦地扭头去看李光吉,若他的母亲不是李吴氏,那又会是谁呢? 李吴氏笑容突然消失:“后来某一天,我的孩子变得不爱哭闹起来,老爷说他患了病,而我又在月子里无法照顾,老爷担心孩子过了病气给我,坚持把孩子便移出了我的居室。” 李吴氏说到这,眼眶红了起来:“后来我又有了楚柔这个女儿,她从小被我惯坏了,难免有些娇蛮任性,幸好有怀谷护着,所以也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事。” “吴氏!”李光吉开口打断李吴氏的话,“这些琐碎小事在陛下与皇后娘娘提起来做什么?” 李吴氏扭头看向李光吉,神情有些诡异,“我若是不说,又怎么知道自己当年有多么傻?” 若不傻,有怎么会坚持嫁给这个所谓的玉面公子?若是不傻,又怎么会忍下他把外面的孩子抱回来宠充作她的儿子?他用尽办法想让她以为这就是她的孩子,她便装作不知道,只因为她爱这个男人。 人犯了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装聋作哑了半辈子,结果女儿没了,丈夫也不是个长情的人,她把自己过成了笑话。 早知道会有今日,她当年又何必用尽手段嫁到李家? 当年京城似乎有个女人似乎也喜欢李光吉,而李光吉对这个女人也有些许好感,她便设计离间了两人,最后这个女人远嫁他方,而她成为真正的李夫人。 听说那个女人似乎与太后的是闺中好友,所以这些年太后对她一直不冷不热。 人犯了错就会有报应,她的报应已经到了,而李家的报应又什么时候来?若不是李家把她的女儿当做工具,她的女儿又怎么会被人算计丢了性命?还有她那个出生不久后便病逝的孩子,她连他葬在哪儿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称自己为母亲? 顾如玖已经听明白李吴氏话里的意思了,对方虽然没有明说李怀谷不是亲生的儿子,但是意思却透露得很明白。 她想起太后曾经跟自己讲过的那些八卦,比如说李光吉当年被誉为京中玉面公子,又比如说李吴氏对李光吉芳心暗许,用尽手段嫁进了李家云云。 看得出李吴氏心里是后悔了,所以才会讲那么多过往,与其说她在自嘲,不如说她是在怨恨李光吉。 “陛下,皇后娘娘,”李吴氏视线慢慢扫过屋内每一个人,最后落到李怀谷身上,半晌才收回目光道:“李怀谷确实非臣妇亲生。” “臣妇这里有李家与瑞王以及高罗国来往的证据,”李吴氏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叠东西,“请陛下与皇后娘娘明察。” 满殿皆静,便是惯于演戏的张仲瀚也变了脸色。 “吴氏,你疯了!”李光吉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吴氏竟然会暗中找到这么多东西,甚至还当着帝后的面拿出来。 她这是想毁了整个李家。 李吴氏看着李光吉恐慌的模样,反而心情甚好的笑开了,她抚了抚鬓边的步摇,仿佛神情也变得妩媚起来:“嫁到你们李家的女人,不疯也会被你们逼疯。” 在李家人眼里,女人都是工具,根本算不上一个人。 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她们根本不想做工具? 第93章 “吴氏,你闭嘴!”李光吉再也维持不了自己世家大族的风范,面如土色的想要走到李吴氏身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可是他刚站起身,就被站在他身后的太监拦住。 御书房的大门打开着,几个带刀的龙禁卫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顾存璟,其次就是胡云旗与晋响。 看到他们进来,李光吉猛地回头看晋鞅,难怪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出来状告他以庶充嫡,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仿佛他犯下滔天大罪。原来以庶充嫡是假,皇上想要借此打压整个李家是真。 皇上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以吴氏一个人的手段,她怎么可能拿到这么多证据? 李光吉死死地盯着李吴氏手里的东西,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它们落入晋鞅的手里。李氏一族在近百年来名声赫赫,让无数人向往与尊崇,内里自然也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丑事,这些事若是被查了出来,等待李家的便是身败名裂。 想到李家有可能因为李吴氏这个举动变得一无所有,李光吉便恨不得吃她的肉,咬她的骨:“吴氏!” 吴氏没有看面色愤恨到扭曲的李光吉,她把证据交到晋鞅手里后,转身看向了李怀谷。她对这个儿子的感情是复杂的,有爱有怨,但是却没有多少恨。 她的孩子病故,李光吉想要与其他几个兄弟竞争家主的位置,便把外室给他生的孩子偷偷抱了进来,她虽心有不甘,可是却默默忍受了。后来她生下女儿后,李光吉渐渐的便不太爱到她的院子里来,可是他也没有纳妾侍进府,所以她只当对方平日里太累,所以需要修身养性。 后来她才知道,什么修身养性都是笑话,他不过是又要好名声,又好女色,便养了外室而已。而他因为患了一场病,不能再有后代,她便想着有怀谷这个孩子在,她的女儿日后出嫁,也有个兄长做靠山,她这辈子儿子没了,丈夫是个伪君子,唯一让她活下来的动力,便只有女儿了。 女儿没了,她或者也没什么意思了。 “母亲……”李怀谷见吴氏看自己,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可是想到李吴氏说的那些话,他又踌躇起来。 “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我没有好好待你,你别怨我,”吴氏的脚下突然踉跄了几下,她转身朝晋鞅与顾如玖行了一个大礼,“陛下,皇后娘娘,李氏一族虽有种种不是,但是怀谷并未参与其中,求陛下与娘娘明察。” 顾如玖心头微酸,吴氏对李怀谷是有母子之情的,只是李光吉太过不堪,让她不断的回想过去,连带着对李怀谷这个无辜之人也有了怨气。她看了眼晋鞅,点头道:“你放心,本宫与陛下定会查清事实的真相。” “这样便好,”见顾如玖发了话,吴氏释然的笑了笑,转身对李怀说道,“还记得我当年跟你说的话吗?” “孩儿记得。”李怀谷眼眶发红,声音沙哑,“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 吴氏满意的点头,然后吐出一口乌红的血来,她用手帕捂住嘴,身子摇晃了几下,便倒了下去。 “母亲!”李怀谷骇然的上前,把吴氏抱进怀中,“母亲,您怎么了?” “不好,她来之前服了毒,”顾如玖连忙叫人去请太医,她起身走到李怀谷与吴氏三步远的地方,怔怔的看着痛哭失声的李怀谷,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怪吴氏会把这些得到的证据全部都拿了出来,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说了,原来竟是存了死志。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怀谷擦着吴氏嘴边的血,可是血越擦越多,多到染红了他的手。 “有时候死了比活着更好,”吴氏看着李怀谷惊惶的模样,裂开嘴笑了笑,鼻间也流出了血来,“你不要学我,也不要学你父亲,人生短短几十载,要学着为自己而活。” “是,孩儿记下了。”李怀谷看着吴氏口鼻都渗出血来,强忍着哭泣的声音,连连点头。 “记得就好,”吴氏看着几步外的皇后,眼神慢慢的模糊起来,她犹记得当年怀谷兴冲冲的跑回来跟她说,他想娶顾家的二姑娘。 那时候她怎么回答的? 她好像说:“你若是喜欢,母亲便替你去求上一求。” 那个时候李光吉似乎是不太乐意的,以至于请去说媒的冰人诚意不足,并未打动顾家的人。 她想睁开眼再看看这个被她忽略了好多年的儿子,可是却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以及耳边若有似无的哭声。 “有什么可哭的,我如今去了,也算是从这场孽缘中解脱了……” “母亲!” “母亲!”李怀谷食指放到吴氏的鼻息间,顿时烫手般的缩了回来,他呆愣片刻,才抱着吴氏大声痛哭起来。 他自小到大,在父亲那里得到的只有训斥以及权谋之术,唯有的放松与温暖就是吴氏给他的,即便现在吴氏说她不是他亲生母亲,他也没有怨恨,只有感激。 可是她现在去了,唯一给过他温暖与轻松的人去了。 顾如玖茫然的看着哭得毫无形象的李怀谷,她记忆里的李怀谷从来都是自信傲然的,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样子。现在的他哭得像个小孩,她才恍然回神,便是惊才绝艳的李公子,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她觉得自己心里堵得难受,就像是一个口团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 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晋鞅朝她安抚的笑了笑,然后道,“来人,把李光吉押入天牢,择日再审。” 李光吉没有反抗,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吴氏以及痛哭的儿子,呆愣愣的任由龙禁卫把他往外带,走到门口后,他突然回头看向李怀谷。 李怀谷回头看了李光吉一眼,轻轻的把吴氏放到地上,用袖袍去擦吴氏脸上的血迹。 顾如玖心有不忍,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 “谢皇后娘娘。”他接过手帕,把吴氏的脸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起身走到李光吉跟前,朝他跪了下去。 “咚咚咚。” 李怀谷连磕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对李光吉道:“请父亲多保重。” 身为人子,他应该夹在吴氏与李光吉中间左右为难。身为人臣,李氏一族做过太多的错事,他无可辩驳。 他向李光吉磕头,是因为他无法为李家做什么,他心中有愧。 李光吉沉默的看着儿子这番举动,然后转身让龙禁卫把他带走。 “皇上,皇后娘娘,”李怀谷起身朝顾如玖与晋鞅行了大礼,“微臣带母亲回家。” 顾如玖点了点头。 晋鞅更是没有为难他,还让何明为他准备了一辆马车。张仲瀚也趁着这次机会,起身告辞。 御书房顿时安静下来,顾如玖看着桌上那叠厚厚的证据,里面有书信,有账册,还有一些字据,她忍不住想,如果吴氏早就掌握到这些东西,为什么隐忍到现在才爆发?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小道消息,据传去年的时候,李光吉身边多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极受他宠爱,甚至开脸纳为妾侍,常常随侍在他身边。 “那个状告李光吉的妇人是谁?”顾如玖看着晋鞅,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中,肯定有晋鞅的手笔。 “那个妇人曾是李府养的舞姬,后来因为被人揭发她为了进入李家做舞姬,失手伤人性命,便被判了重刑。”晋鞅想了想,“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顾如玖皱眉,一个舞姬便是犯了命案,无非是斩首或是流放,怎么会关押在天牢里? “这个妇人有个姐姐,曾经受过李光吉的恩惠,”提到李光吉,晋鞅面色有些冷,“后来她的姐姐失踪了。” 恩惠,失踪…… “难道她姐姐就是李怀谷的亲生母亲?”顾如玖面色大变,“所以她才会用尽手段进李家做舞姬,为了查她姐姐失踪一案?” “也许是为了她姐姐,也许是她自己贪念荣华富贵,”晋鞅不置可否道,“这种事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清楚。” 顾如玖恍然道:“你说得对。” 现实有时候比小说话本更残酷无情,有些真相还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比较好。比如说李光吉,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十几年前进入李府的某个舞姬,曾是李怀谷的姨母。而李怀谷同样不会知道,他生母死得不明不白,凶手正是他的父亲。 或许李怀谷心里是清楚的,只是装作不知。 一个月后,李家因私通外敌,贪污受贿,伤人性命等十余条罪名满门被查抄,不少男子被夺去官职判流放之刑。不少犯事的女眷被打入贱籍,余生都将在困苦中经过。 最让京城百姓吃惊的是,李家竟然被查抄出几百万两白银,各种珍宝更是无数,引得无数人咂舌。 两人高的珊瑚珍宝树,玉雕的假山,金银铸就的神像,整箱整箱的金玉珠宝,甚至还有各国上贡给皇室的国礼都待在李家的库房中。 查抄的单子公布出来后,满朝哗然,这李家当真是胆大包天,连进贡给皇室的东西都敢偷偷的藏起来。 最后李光吉被判流放三千里,晋鞅并没有追究李怀谷的罪名,但是他却自动辞去了朝中的职务。 站在朱雀门外,李怀谷沉默的看着紫宸殿的方向,直到太阳渐渐高升,他才转身准备离开。 “李公子,”顾存璟走出朱雀门,看到李怀谷站在不远处,便拍了拍马屁股,赶到他身边,“李公子怎么在这?” “顾大人,”李怀谷朝顾存璟行了一礼,温和一笑,“我就是过来看看。” 顾存璟回头看了身后的皇宫一眼,再看李怀谷,发现他穿着普通干净的布袍,虽然没有往日的奢华,但是却多了几分洒脱。 “皇上并未追究你的罪责,你为何要辞去朝中的职务?”顾存璟对李怀谷并没有恶感,又有些同情他的遭遇,便忍不住劝道,“在职位上熬几年,总有出头之日的。”再怎么也比现在好,李家倒台,李怀谷本有满腔才华却辞去了官职,日后又该怎么办? “名利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着又有何用?”李怀谷笑道,“今日得见顾公子,也算是缘分,不知日后何时再能相见。” “你……”顾存璟惊讶道,“你准备离开京城?” “是啊,从此天高海阔,也算是人生幸事。”李怀谷笑道,“幸好我与沈家姑娘并未成婚,倒也是无牵无挂。” “这样也好,”如今李家倒台,看笑话,落井下石的何其多,李怀谷离开京城反而是件好事。顾存璟朝他拱手道,“祝你此去一切安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李怀谷释然一笑,朝顾存璟回礼道:“多谢顾大人吉言。”他翻身上了马,下巴微抬,神情坚定,仿佛又是当初那个骄傲的贵公子,“在下也祝顾大人以及您的家人此生极乐,无病无灾。” 顾存璟看着他,无声的拱了拱手。 “告辞!” 马蹄轻踏,顾存璟看着一人一马渐行渐远,悠悠叹息了一声。当年司马家李家何等显贵,如今都画作过眼云烟,恍若虚无。 李怀谷说得对,名利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是不知足,多了便要溢出来了。 他骑上马,路过一条街道时,发现一支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路过,骑在马背上的,俨然是杨国公家的公子杨垂文。 杨垂文高中状元,又得洞房之喜,人生三大幸事便占了其二。 有人喜,有人辈,有人离,有人合。来来往往,悲喜离殇,就组成了整个的人生。 李家的覆灭,终于让满朝上下认识到当今皇室的威慑里,他们战战兢兢的立于朝堂之上,总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李光吉,再也不敢像往日那般指手画脚,争来吵去。 不过陛下似乎并没有因为李家而大肆牵连其他人,等到来年春天到来,百花盛开之时,他们终于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晋鞅也意识到去年的大动作把不少朝臣给吓住了,所以他特意在泰和别宫设百花宴,让大家放松一下精神。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之时,瑞王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有本奏。” 晋鞅看着瑞王笑道:“今日乃是大家玩乐之时,皇叔若是有事,可以等明日上朝之时再提也不迟。” “只怕陛下你明日上不了朝了,”瑞王冷笑。 顾如玖听这话有些不对劲,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担忧的看向晋鞅。 晋鞅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对瑞王不咸不淡的笑道:“皇叔这话是何意?” “你偏宠皇后,让妖后祸国,打压忠良之后,心狠手辣屡施暴刑,实在不堪为帝,”瑞王痛心疾首道,“还请陛下写罪己诏,废妖后,以正朝纲。” 顾如玖冷眼看向瑞王,对他这说法感到好笑:“皇叔想要造反便造反,何需拿我一个弱女子做借口?”她站起身,看着下面的诸位朝臣道,“自本宫为后以来,可曾奢靡无度,可曾为娘家谋利,可曾暴虐骄纵?” “皇后有仁厚之德,贤惠之性,你简直是一派胡言!”张仲瀚站起身厉声呵斥道,“瑞王你野心勃勃,其心可诛!” 瑞王嘲讽的看了张仲瀚一样,然后看向顾如玖道:“你身为皇后,却久居紫宸殿,这难道是为后之道?” “天底下夫妻同住一室方为正道,朕与皇后为何不能共住?”晋鞅冷眼看向瑞王,“皇叔今日酒喝多了,朕不追究你失态之言,你退下吧。” “黄毛小儿何必假作好人,”瑞王撑着轮椅的扶手,缓缓的站了起来,“本王今日,就是来清君侧的,还请皇上不要维护这个妖后。” 他话音一落,喊杀声便从外面传了进来,一些大臣吓得面如土色,但是更多的人却站起身,挡在了帝后面前。 “瑞王,你想干什么?”一位老臣怒斥道,“你想造反吗?” “这个天下是晋氏一族的,本王姓晋,又怎么叫造反?”瑞王缓缓走了两步,然后看向挡在帝后面前的众位臣子,“你们是想陪皇后一起死吗?” 众大臣看着瑞王的双腿满脸惊讶,原来瑞王竟会走路? “你们觉得很奇怪,本王居然会走路了?”瑞王冷笑,“当年若不是皇后在本王母妃怀孕时下药,本王又何至于落下这个残疾?只可惜本王命好,遇到了天下难得的神医,治好了这双腿。” “能走两步路就叫治好,”顾如玖冷笑着高声道,“那我们这些人就是健步如飞。” “住口!”瑞王沉下脸,满眼杀意。腿疾一直是他的逆鳞,现在他好不容易能站起来,却被顾如玖出演嘲讽,怎么能不气急败坏。 “你叫本宫住口,本宫便住口,你算个什么东西?”顾如玖笑得一脸不屑,“皇祖父瞧不上的儿子,也就只能借着辈分在本宫面前大呼小叫了。” 挡在顾如玖前面的顾存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妹纸,你再说下去,瑞王就要气死了。 “闭嘴!闭嘴!”瑞王气急,转身对身后的卫兵们道,“杀了这个贱人,给本王杀了她。” 他此言一出,护在帝后身边的龙禁卫以及禁卫军都拔了刀出来,一时间气氛变得格外的紧张。 “现在整座山已经被本王包围起来,外面的人只以为是卫军护山,”见到对方拔了刀,瑞王反而冷静了不少,他把手背在身后,冷笑道,“来人,拖几个人出去斩首,若是陛下一刻钟后再不愿意写退位诏书,就继续拖人下去。” 他等了片刻,却没有任何动静,他回头看去,身后的那些卫兵仍旧稳稳的站着,仿若雕塑。 “嗖!”一支箭穿过他的双腿,他只觉得膝盖一痛,人便摔到在地。 看着躺在地上的瑞王,顾如玖满意的拍了拍二哥的肩膀,然后道:“这就叫反派死于话多。” 第67章 顾存璟干咳一声:“皇后娘娘,您小心台阶,别摔着了。” 瑞王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精心安排的卫军,竟然会不听自己的命令,这都是他在封地上养起来的人,怎么可能不听他的话? “来人,把瑞王扶起来。”晋鞅让朝臣们退下,然后看了眼那些因为害怕躲在角落里的官员,“皇叔,朕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造反。” “你不用装模作样,今日即使我不反,你也容不下我,”瑞王扭曲着脸,硬生生把箭从自己的腿里拔了出来,然后用手扶着坐了起来,“你为了削藩算计良多,本王又怎么会坐以待毙,难道要本王像忠王一样,奉上所有权利任人宰割吗?” 被点到名的忠王连忙站出来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一片,绝无二心。”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在京城里闹造反,还把他牵扯进去,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顾如玖看了眼被瑞王扔到一边犹带血肉的箭,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她看着都疼,瑞王是怎么下手抽出来的,这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男人。 听到忠王的话,瑞王嗤笑了一声,然后看向晋鞅道:“本王即便是输了,也要输个明白,这些卫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算计好了一切,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些士兵们不听他的命令。 顾如玖扯了扯晋鞅的袖子,然后道:“你想知道?” 瑞王看着顾如玖,等着她回答。 “可是陛下与本宫并不太想告诉你,”顾如玖扬唇一笑,“你只要记得自己输了就行。” 骂她是祸国妖后,她就要让他憋屈一辈子! 果然此言一出,瑞王就气得吐了一口血。朝臣们纷纷低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总觉得今天的风头,全被皇后娘娘抢光了。 “妖妇!”瑞王擦去嘴边的血,恨恨的瞪着顾如玖。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长得一张善良无害的脸,说的话做的事,却又如此让人厌恶。 “把他带下去,”晋鞅沉下脸道,“皇叔,朕给过你机会了,你若是再辱骂皇后,朕可以让你的孩子去陪伴你。”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晋鞅的极限,一口一个“妖后”,简直让他忍无可忍。 瑞王面色大变,忍了又忍,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他环顾四周,这些大臣们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腿上流下的血,与地上的尘土混合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腥味,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算计了这么多年,竟输在了晋鞅手上。 诚王那样的窝囊废,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出来? 德隆七年三月,瑞王造反于泰和别宫,后大怒,与瑞王争辩于御前,瑞王辩解不过,气怒攻心,口吐鲜血,被禁军擒获。 德隆七年六月,瑞王因刺杀孙太妃,通敌卖国,造反各项大罪,被贬为庶民,囚禁于京郊,其妻女子嗣皆同。 “又下雪了。”顾如玖趴在窗棂上,朝外呼出了一口白气,然后伸手接住了飘扬而下的雪花。 “外面冷,”晋鞅拿了一件狐毛披风给她盖上,“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古人有云,幸福的女人向来比较幼稚,”顾如玖摇着食指,一脸得意,“这可是你的功劳。” 晋鞅笑了笑,从身后抱住她,低声问道:“哪位古人如此有见识?” 被他的热气呼得耳朵有些发痒,顾如玖摸了摸耳朵,“管他哪位古人说得呢,反正有道理就行。” “嗯,你说得对,”晋鞅下巴在她的肩膀上磨了磨,“不过古人还说过另一句话,” “什么?”顾如玖吹了吹手里的雪花,看着它们飘落在地上,与厚厚的积雪融为一体。 “那就是……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要如珠似玉般的疼惜。”晋鞅吻了吻顾如玖的耳垂,“久久于我,非珠玉可及。” “那我是你的什么?” “你便是我的性命,有你在身边,我才是活着。” 顾如玖靠着身后温暖的胸膛,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笑如春花。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明晚番外见~(*^__^*) 第94章 寒冬腊月,正是最冷的时候,老赵头哆哆嗦嗦的裹了裹身上的破旧棉衣,用铲子铲去门口的积雪。 守门的卫兵都认识老赵头,见他缩头缩脑的样子,还取笑了他几句。 老赵头也不生气,笑呵呵的应了几句,这里是京郊,又是大雪的天,这些卫兵们整日守着个没人进出的别庄大门,肯定没什么意思,拿他取笑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事。 几个卫兵取笑完了,又帮着老赵头铲起雪来。他们都是在京城混得不好,所以才被打发到这里来的,看不看门,有没有规矩,根本没有人在意。 “听说前几天陈哥花了两百两银子,调任到左右卫去了?”卫兵甲有些羡慕道,“若我有这么多银子,也跟着去了。” “别妄想了,人家有银子还有门路,”卫兵乙摇头道,“咱们有钱也没地花。” 谁不想调任呢,守着这么一个废王,无功无勋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没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老赵头突然指着远方,似乎有一对人马过来。 两位卫兵抬头看去,一看这仪仗,顿时变了脸色,卫兵乙扔下手里的铲子,匆匆忙忙道:“是御驾到了,老赵头,你快去通知别庄里其他人迎驾。” 老赵头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忙连滚带爬的往庄内跑去,通知庄子里的管家等人。 晋元庆听到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扔下手里的毛笔皱了皱眉。 “父亲……”他的儿子晋良喘着气跑进屋,“陛下来了。” 晋鞅垂下眼睑,良久后道:“推我过去。” “是。”他们被关押在这里已经半年有余,早没有在瑞王府时的安逸日子,很多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那些前簇后拥的过往,仿佛就在梦里一般。 “陛下,别庄到了。”何明看着眼前显得有些荒凉的别庄,裹了裹身上的厚实外袍,今日这风冷得刺骨。 晋鞅身穿镶白狐毛锦缎袍,外面披着一件银鼠裘,走下马车的时候,不像是位帝王,更像是世家贵公子。 但是只有站在门口迎接他的晋良知道,这位看起来温和仁厚的帝王,手段有多狠辣。 “草民拜见陛下。”民见帝王是要跪的,晋良老老实实的行了一个大礼,冰凉的雪水透过棉布渗到膝盖上,他冷得哆嗦了一下。 “不必多礼,”晋鞅踩着石阶而上,进门后便见到坐在轮椅上的晋元庆,他的身后还跪着一些别庄的人。 晋鞅微微抬了抬头。 何明见状,忙扬声道:“起。” 晋元庆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青年,对方白衣胜雪,自己穿着半旧不新的棉袍,在他面前竟像是一团淤泥。 “皇叔近来可还好?”晋鞅神情平静的看着晋元庆,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而不是一个曾经谋反过的王爷。 “陛下说笑了,罪民何德何能承皇叔之称?”晋元庆拱手道,“请恕罪名双腿残疾,无法大礼相待。” 躬身跟在晋鞅身后的晋良听到父亲这话,吓得满身冷汗,连连向晋元庆使眼色,让他不要惹怒这位帝王。 “皇叔即便成了罪名,也是朕的叔父,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晋鞅看了眼这座别庄,实在算不上多好,不过与他幼年时居住的屋子来说,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朕第一次来参观叔父的居所,叔父若是不介意,便陪朕走一走。”晋鞅把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到晋元庆面前。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头顶,无端让他多了几分寒意。 “若是陛下不嫌弃罪民双腿残疾,罪民愿意奉陪。”晋元庆的腿被箭射个对穿后,便再无站起来的可能,他有意提到这件事,不过是想嘲讽晋鞅假惺惺做戏而已。 但是这种嘲讽对晋鞅而言,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他点了点头道:“朕自然不会介意。” 何明立刻安排人去清道,又让无干的人退了下去,只留下他陛下与晋元庆三人。 看到这个架势,晋元庆嘲讽的笑道:“陛下来参观别庄是假,有事要说才是真吧?” 晋鞅却真的把这个不大的别庄转悠了一圈,然后道:“叔父这里,比朕当年要好。” 他没有明说当年是什么时候,但是晋元庆心里却清楚的。他看向站在雪地里的晋鞅,沉默片刻后道:“陛下有话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朕听闻叔父与诚王妃有过一段过往?”晋鞅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突然想到久久似乎也曾做过这样的动作,面色柔和了下来。 晋元庆沉默不言,他知道晋鞅说的诚王妃是司马氏,而他与司马氏之间,又岂是“一段过往”四个字便形容过去的? 那个时候他心系司马氏,甚至恨不得为她去死,可是司马家却把她嫁给了二哥。只因为他身有残疾,只因为他不受父皇宠爱。 高高在上的司马氏,怎么会把嫡脉的小姐嫁给他? 他疯了一般质问司马氏,甚至求她不要答应诚王的求婚,可是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妄想。 司马氏出嫁那天,似乎也下着这样的大学,可是满目的红却刺痛着他的双眼。 门第,权势,荣耀,司马氏为了家族放不开这一切,而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想到这一段过往,晋元庆只觉得愤恨与难堪,以及说不出的痛,他看着晋鞅,半晌才道:“逝者已矣,陛下又何必再提。” “诚王妃曾说,朕出生的那一日,锦州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仿佛整个天地都要翻倒过来,”他背对着晋元庆,“也因为朕在娘胎时,诚王妃一直在赶路,导致胎像不稳,这也导致朕这些年来身子一直不好,整个诚王府都以为朕活不下来,结果朕却好好的活下来了。” 当年诚王成婚以后,第二年便去锦州上任,当时诚王妃怀有身孕,沿途奔波导致胎像不稳也很正常。 晋元庆原本想嘲讽诚王不体贴人,可是话未出口,却变了脸色:“你不是因为早产才导致元气不足吗?” 当年司马氏与诚王在十一月底成婚,晋鞅出生后,不少人都知道,诚王嫡长子因为早产,导致身子非常不好。 虽说是七活八不活,但是晋鞅虽然活下来了,但身体确实算不上好。 “当然……”晋鞅笑了笑,“或许是这样,朕又怎么清楚。” 晋元庆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他的腿已经被废,所以挣扎半天也只是徒劳,何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晋爷,请您坐好,不要摔着了。”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当年……”晋元庆因为用力过度,脸上的青筋暴起,显得格外的狰狞,“你母亲当年……” “叔父不是说过吗,逝者已矣,那些过往又有什么可提的?”晋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着这破旧的小院,“看叔父似乎非常适应这里,朕也就放心了,起驾回宫吧。” “不不不,你不能走。”晋元庆想伸手去抓晋鞅,何明竟没有把他按住,他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可是他却分毫不在意,竟靠着双手,趴在雪地上,往晋鞅所站的地方一点点挪动着。 晋鞅看着地上缓缓挪动的身影,眼底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他闭了闭眼,在对方即将拉住自己袍角时移开了脚步,“朕走了,叔父你好自为之。” “你等等,你等等……”晋元庆想要爬起来,却又徒劳无功的摔回雪地中,摔得满头满脸的雪。他抬起头,只能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门口。 他却仍旧不甘心的想往门口爬,爬了几步后,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不能让人知道,不能让人知道……”他缩回手,喃喃的念叨着这一句,任由雪花飘落满身。 “父亲!”晋良送走晋鞅后,发现晋元庆摔在雪地里,忙把他扶了起来,忍不住骂道,“当今欺人太甚,要打要杀直说便是,何必……何必如此折辱人?” “不怪他,”雪花化开,顺着发梢低落在地,晋元庆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冻得通红。 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有手下汇报过诚王嫡长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吃冷馒头,喝雪水,为了吃一碗热饭,被继母的儿子欺负嘲笑。 那时候他的心情如何? 似乎是快意的,他甚至特意安排人到诚王面前使计,让晋鞅的日子更加难过。 “啪” 一滴水落在他通红的手背上,他用另一只手擦了擦。 “刺杀的计划……取消。” “父亲?!”晋良不敢置信的看着晋元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为什么要取消?” 晋元庆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天际,只看到白茫茫一片。 等了良久,也没有得到父亲的回答,晋良心中便有万般不甘,也只好咽了回去。 第二天,京中传回消息,昨夜有地方发生火灾,一支外地进京的商队被烧死了。 晋良骇然,因为这支伪装的商队,就是他们安排的杀手。 “原来他真的知道,”晋良根本不相信这是什么火灾,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刚好就发生火灾,而且还只烧死了他们安排的人。 想到晋鞅的种种手段,晋良再也不敢有什么想法,老老实实的缩在这小小的庄子里,日日过着被圈禁的生活。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好几个春秋,宫里突然来了天使宣旨,原来是当今立太子,大赦天下,他们一家人终于被释放了。 不仅如此,当今还给了他父亲一个三等的侯爵,赐号纯。 此事传出后,不少人盛赞当今陛下仁厚,皇后娘娘慈爱,倒是把他们一家衬得更加不堪起来。 纯是好字,可是用在他们头上,就格外的讽刺,天下谁不知道当年瑞王造反失败这件事? 他们一家搬入侯府,无人前来庆贺,反而有百姓到他们门前吐唾沫,甚至外面还有专门来骂他们一家的童谣。 所以他们看似被释放了,实际上却过着比往日更加不堪的日子。 某一天他出门给孩子买零嘴,忽然在街头遇到了忠王世子晋宏,对方一身锦衣,骑在高头大马上,身边围着好几个有意讨好他的贵族子弟。 晋宏似乎也看到了他,所以专程下了马,并且找借口支开了那几个贵族子弟。 一时无言,两人当年虽都是王府世子,可是自小没生活在一块,忠王又与他父亲不太对付,所以两人之间并没有所谓的兄弟之情。 “出来买东西?”还是晋宏先开口,他看到晋良手里的糖人布偶等物,“我那两个小侄儿可还好?” “挺好的,”晋良勉强一笑,看了眼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你呢?” “还不错,”晋宏笑了笑,显得十分惬意,然后道,“走,我们去楼里说话。” 晋良回头,才发现自己身后是一家很大的酒楼,上面挂着一个牌匾,上书“鱻鱼楼”三字。 “不用了,”晋良握紧手里的东西,摇头道,“孩子还等着我回家呢。” 晋宏也不强求:“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下次有时间我们再聚。” 晋良笑着应了,但是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个下次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他们两家当年的立场不同,现在的结局也截然相反。 “告辞!”晋良朝晋宏拱了拱手,也不等晋宏回礼便转身离开,走了一段距离后,他忍不住回头,就见晋宏还站在鱻鱼楼下,只是身边又多了几个身份不凡的公子,犹如众星拱月。 人生的路,有很多的方向与,选择不同,就有不同的结果。 第95章 德隆十二年春,德隆帝下旨立年仅六岁的皇长子为太子,并大赦天下,此举让整个大丰见识到当今陛下对太子的看重。 立太子前,高罗国大举侵犯大丰,但是大丰将领有如神助,对敌军的排兵布阵手段了解得一清二楚,把敌军打得节节败退,丢盔弃甲,最后甚至擒获了高罗国的太子与皇子,导致高罗国颜面大失,一蹶不振。 高罗国大败,太子与皇子俱被俘虏,无奈之下只好向大丰呈递投降书,并签订了一大堆丧权辱国的条约后,才领回他们的太子与皇子。 从此以后,高罗国几百年内,无力再侵犯大丰,子孙后代的骨子里,都印着对大丰的敬畏与恐惧。 杨垂文身为国公府世子,德隆六年的状元郎,经过五六年的官场生活,渐渐的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并且成为年轻一辈中,颇为显眼的一类人。 他早年时,还有司马家公子、李家公子等与他齐名,但是随着司马家闭门谢客,李家被满门查抄,他在同辈中,就显得冒尖起来。 从礼部出来,他在路上遇到了户部尚书顾之瑀,他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礼部郎中,在户部尚书面前,自然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 如果说他是年轻一辈中比较出众的,那么顾之瑀就是他们那个年龄层中的佼佼者。十七岁入朝,二十八岁任户部侍郎,年过三十四便做了户部上书,简直就是步步高升。 史上虽有十二岁状元郎,七岁相爷,但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能像顾之瑀这般的,已经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这位深受陛下信任,又确实有真本事,就算有些人在背后眼红,当着顾之瑀的面时,也都个个满脸带笑,小心翼翼的捧着。 杨垂文随无谄媚之心,却有敬佩之意。 第68章 “下官见过顾大人。”这个礼他行得心甘情愿。 “杨大人,”顾之瑀虽是文官,但是却是骑在马上,他见到杨垂文,微笑着回礼,“真巧。” 六七年过去,当年眼前这个人还是少年郎,还曾让胡太太代为说亲,谁知眨眼间这么多年便过去了,年少不知愁的少年郎也成了稳重的青年。 “是啊,”杨垂文笑了笑,眉宇间染上一丝怅然,“挺巧的。” 两人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情,要真论起来,并没有多少话说。 “听说礼部左侍郎的职位空缺下来了,”顾之瑀在马背上朝杨垂文拱手,“我先在这里预祝杨大人高升了。” 杨垂文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向来稳重的顾之瑀竟然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杨大人不必介意,待明天你的任职公文大概已经下来了,”见杨垂文这样,顾之瑀猜到他大概是心有顾忌,便把话说明了,“方才我不小心看到有关大人的任职公文,方才有此一说。” “多谢大人告知。”杨垂文接受了顾之瑀的好意,朝他拱手行了一礼。 “杨大人客气了。”顾之瑀笑了笑,然后看了眼天色,朝他拱手道,“天色不早,我先告辞。” “大人慢走。”杨垂文再次行礼,目送顾之瑀远去。 当年顾之瑀与陈氏夫妻情深,便是陈氏身亡以后,膝下无子也不愿再娶,本来这般情深说来是段佳话,哪知道陈家做事糊涂,三番四次的把顾家当作冤大头,最终把往日的情分给磨没了,甚至还害得宫中的皇后被诚郡王妃莫名其妙给骂了一顿,然后引起陛下大怒,让原本就不受陛下待见的诚郡王妃一家在京城里的日子更加难熬。 诚王膝下三子,大公子过继给先帝与太后,成了当今陛下。二公子纨绔跋扈,然后被陈家公子失手打死,最后降等承袭诚王爵位的竟是向来不显山漏水的庶三子。 本来按规矩,父死嫡继,无嫡族继,三公子庶出并无继承爵位的资格,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今陛下把三公子名牒改到了已经仙逝的诚王妃司马氏名下,他不是嫡子也成了嫡子。 不知情的人都夸当今陛下仁厚,想办法让诚王血脉继承了爵位。但是知情的人看来,只觉得当今陛下心狠,诚郡王妃一直对当今陛下与庶子不好,现在庶子继承了爵位,诚郡王妃日后还能有舒心的日子可过吗? 想到皇室那些恩怨情仇,杨垂文不免便想到了某个人,于是他忍不住苦笑了一番。回到国公府,他先去见了父母双亲,再回到自己的院子。 “你回来了?”沈氏见到杨垂文回来,面上露出一个端庄的笑意,然后转身让丫鬟们摆饭。 “有劳夫人。”杨垂文接过沈氏递来的毛巾擦干净手,然后与沈氏闲聊了两句,两人一问一答,相敬如宾却缺了几分亲昵,只不过彼此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竟都觉得这样就很好。 两人膝下现有一子,长得玉雪可爱,杨垂文回家后,常常花时间在教养儿子身上。 “过几日我母亲过寿,你可有时间去?”吃完饭后,沈氏问。 杨垂文点了点头,每年遇到这种事情,即便他没有时间,也会想办法空出来,这是他给发妻的脸面。 见他点头,沈氏心底松了口气,两人洗簌过后,便准备睡觉。 一张床,两张被子,然后各自无梦到天亮。 第二天,任令果然下来,杨垂文成了礼部左侍郎,诸位同僚笑闹着要他请客吃酒,他当即便应承了下来。当天晚上大家喝得伶仃大醉,他回府的时候,母亲关切的让人给他准备了醒酒汤,才让他回了院子。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氏早已经睡了,他站在黑漆漆的屋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去了书房。 沈氏早晨起床的时候,见旁边放着的那床被子动也未动,便问身边的丫鬟:“昨夜世子没有回来吗?” “少奶奶,世子昨夜回来了,只是喝得有些多,便在书房睡下了。”丫鬟小声答道。 沈氏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然后转头看起京城贵妇圈发来的邀请函。 她的贴身丫头想说些什么,但是嘴角动了动,见沈氏并不在意世子昨夜醉酒的样子,便又把话给吞了下去。 又是五日大朝会,作为礼部侍郎,杨垂文站朝的位置往前靠了不少,他看了眼御座上的帝王,又把头垂了下去。 朝会刚开到一半,突然有个太监在帝王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大家就看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竟然站起身就大步离开了,留下满朝的大臣面面相觑。 他下意识看了眼站在前方的顾之瑀,也许对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他意外,还有好几个大臣也都望着顾之瑀,期望他能说出个什么来。让大家比较失望的是,顾之瑀除了脸色难看一些意外,从头到尾就没有开过口。 杨垂文心里突然有些担忧,连顾之瑀脸色都变了,可见内宫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恐怕还与皇后娘娘有关。 小半个时辰以后,后宫传出消息,皇后产下了小公主。 朝臣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帝后成亲七年,膝下已经有两个皇子,却无一公主,传闻皇后似乎对此特别的遗憾,现在总算儿女双全了。 知道陛下这会儿肯定是没有耐心面见朝臣,大家便三三两两的散了,杨垂文走出大殿后,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玉阶都已经湿透了。 他走在雨中,任由雨水淋湿外衫,但是心里却有些空空荡荡,说不出的怅然。 远远看到几个带着纱帽的年轻少女骑着马在雨中奔驰,隐隐还有清脆的笑声传过来,他忽然想起,当年的皇后娘娘,也常如这些少女般骑在马背上,笑如春花。 后来她嫁进了宫,因为帝王独宠,被人骂祸国妖后,再后来产下皇子,帝王在重臣面前言明,永不纳妃。 世间最无情的就是时间,因为万物都有停歇的时候,唯有它永远不会因为人的感情会有所变化。 他很庆幸,陛下对皇后从一而终,而顾家也安分守己,深受陛下信任,如若不然,皇后娘娘又该是何等的命运? 街头有个瞎眼的老头在摆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忙着摆摊,唯有他因为双目不便,抖着手在桌面上艰难的摸索。 他停下脚步,帮这个老头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然后系上一个结,塞进老人的手里。 “多谢这位官人,”瞎眼老头握住他的手腕,“这位官人身上贵气不凡,想来是个生而富贵之人。” 杨垂文看着他毫无光泽的双目,不甚在意的笑道:“老先生神机妙算。” “哪里哪里,小老儿不过是发现官人手腕细腻有肉,才以此推测而已,”瞎眼老人收回手,把系好的包挎在手腕上,然后在身后的墙根处摸出一根拐杖,“雨大了,官人为何还在此处逗留?” 杨垂文看着街道上奔跑躲雨的人群,笑着道:“雨中走一走,有助于心静。” “静在于心,不在于外物,”瞎眼老人朝杨垂文的方向“看”,然后摇头叹息道,“命里无时终须无,不要过于强求。” “在下并无所求,”杨垂文沉默片刻后道,“只是……” 只是有些惆怅而已。 瞎眼老人叹息一身,用拐杖探着路,一步步离开。 算命者可算前尘与来事,却不可算人心。 杨垂文目送着老人远去,抹去脸上的雨水,突然想起今日要教儿子描红习字,忍不住便加快了脚步。 没过一会儿,雨下得更大,整个京城仿佛都陷入了一片水雾中。 第96章 (上) 玄色马车通过高高的城门,晋鞅隔着马车帘子都能听到外面的街道上有多热闹,他的手狠狠捏住腰间的玉佩,面色因为努力克制着笑意,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终于到了京城,终于到了这个地方。 他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好奇,可是从头到尾都端端正正的坐着,从未掀起帘子一下。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外有女子说笑声传进来,他模模糊糊听到李家司马家之类的言语。 他松开腰间的玉佩,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最后马车停在了别馆,晋鞅住进院子后,听别馆里的下人提起,此处主要用来招待国外的使臣以及各地进京的藩王。 现在他们这五个藩王的儿子住在这里,甚至其中一人将来会成为帝王,所以别馆的下人不敢慢待,在他们这些藩王子嗣面前,莫不是客气又小心。 在晋鞅记忆中,很少受到这样的待遇,他看着这些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下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公子,别馆里没有今年的新茶,请您担待。”别馆的管事见晋鞅喝了茶,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以为他是对茶叶不满,忙作揖请罪,又说明原因。 “无碍。”他微微摇头,没有多话。 管事松了一口气,退下后还暗暗感慨,这位诚王府的嫡长子可真有气势,听说他外祖家是司马氏一族,难怪能教养出这样的公子。 随后他们在别馆中待了一月有余,除了每日有先生来为他们授课以外,皇帝并没有召见他们。 晋鞅的二弟与瑞王府的庶子坐不住,便整日都勾肩搭背的出门玩,剩下的三弟躲在院子里不出门,这便让晋鞅与瑞王世子晋良显得出众起来。 但是晋鞅心里清楚,早在几年前瑞王就为晋良请封了世子,所以皇帝过继晋良为子的可能并不大。 他们又在别馆待了大半月时间,先帝已经十多天没有上朝,可是仍旧没有召见他们这些王府子嗣。晋鞅一面努力的吸收各方面的知识,一面在心里想,当今皇帝心里一定非常不甘心。 肆意妄为了半辈子,却没有一个亲生儿子继承他的帝位,对于这个自大昏庸的帝王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只可惜不甘心也好,甘愿也罢,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晋鞅是在半夜被人从床上拎起来的,听到外面的丧钟声响,他眼睛蓦地大睁,圣上驾崩了? 这一刻他的心情十分的复杂,有期待,有恐惧,有无奈以及焦虑。 马车赶得很快,他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伸手撩起帘子一角,街道上漆黑一片,黑得无边无际,黑得让人心中没有底。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丝丝亮光,他举目望去,借着大门上挂着的两盏白灯笼发出的光芒,看清了牌面上的两个字。 顾府。 晋鞅听说过这家人,但是所知甚少,只知道这家的家主是个极有才华的人,膝下的两个儿子也很争气。 马车渐行渐远,他忍不住再度回头,看着顾府大门口两盏白灯笼在夜风中摇来晃去,竟莫名让他觉得心中有些安慰。 下了马车,他听到走在他身后的二弟哼了一声,他看了眼前面领路的蓝衣太监,状若未闻。 “就凭你也想做皇帝,别做梦了。” 晋鞅回头,看着面目扭曲的二弟,淡然一笑,然后收回目光再也不看他。 见到太后时,他就发现,太后比自己想象中要温和与年轻,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晋鞅就知道,未来的帝王是他了。 成为皇帝后,他身边有无数想要讨好他的人,还有他以往奢求不到的名师为他授课,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权利赋予他的。无论这些名人名士口里把自己说得有多清高,多不求名利,在他还是王府里不受重视的公子时,可没有什么名人名士来主动教授他,更没有人夸他有天赋。倒是成了帝王以后,这些人处处捧着他,夸着他,仿佛他是世间最聪明能干的人。 好在他早就见惯了人性的丑恶,倒也不觉得这些人可笑,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这些帝师中,唯有一人比较特别,那就是顾长龄。此人出生世家,却没有世家之人的拘泥与虚伪,他做得好时,顾长龄会夸奖他,做得不好时,顾长龄也会批评。 “你的字虽有其形,但是却无其风骨,虽说为帝者不一定要擅长书法,但是也不可过于懈怠,”顾长龄看完他写的字,摇着头道,“世人总是以貌取人,以字观人,陛下身为帝王,若是书法过于软绵,就会有朝臣认为你温和可欺,倒是不美。” “先生教训得是。”当身边人总是说你好的时候,有一个人敢与站出来说不好的地方,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后来他们渐渐熟悉了过后,顾长龄曾笑言,“陛下现在这字,倒是能比上我家姑娘了。” 晋鞅好奇道:“先生家的姑娘也擅书法?” “虽不及她两位兄长,倒也能看,”顾长龄摇头笑道,“只是内子与她的兄长姐姐都爱偏宠着她,把她养出个懒散的性子,实在有些不像样。” 话虽这么说,但是晋鞅能够看出,顾先生对这个女儿是极为疼爱的。 这大概便是人们口中的“父爱如山”吧。 第一次见到顾先生的女儿,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顾先生的女儿,只以为是哪家娇养的姑娘,站在宫道旁,像一朵美丽的迎春花,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无限喜欢。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顾先生口中的女儿,在他看来,这个叫顾如玖的姑娘,比顾先生口中所说的更鲜活,也更惹人喜欢。 在他以为帝位是他此生最贵重的礼物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对久久抱着男女之情。 因为这个世间,只有久久会送他普通人都该有的礼物,只有久久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人,而不是在看一个帝王。 在她的眼里,他是活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戴着冠冕毫无情绪的帝王。 得知司马家想要把家族中的姑娘送进宫时,晋鞅差点没当着司马鸿的面笑出来。司马家把他当做什么,不要要的时候置之不理,想要的时候就把女人往他身边塞。 司马鸿是个聪明人,回去以后就给自己孙女订了婚,不过他的那个弟弟司马鹏似乎并没有那么聪明。 天下的女人都想做皇后,可是皇帝却只有一个。 他并不太喜欢那些世家大族的女人,因为这些女人只会让他想到他的母亲司马氏。对于司马氏这个母亲,他的感情很复杂。 常常有人说,为母则强,只可惜他的母亲似乎并没有做到这一点。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没有谁规定当女人遇到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后,还必须要爱自己的孩子。 至少她十月怀胎给了自己生命,至少她对自己也算尽心,比身为父亲的诚王而言,更是强上不少。 他以前不知道诚王为什么如此对他,直到他成为帝王,渐渐培养起自己的人,去清查此事时,他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诚王怀疑他非亲生。 这实在是荒唐又可笑,他是谁的孩子,司马氏与诚王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待他再查下去后,才发现上一辈的关系真是混乱又可笑,这些世家贵族,一个个端庄优雅,内里却肮脏不堪。 至于他究竟是谁的儿子,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早产也好,假装早产实则生父另有其人也罢,那有什么关系与分别? 他生来无人管教,生于王府却过着近乎于与狗抢食的日子,哪还在乎亲爹是谁呢? 反正他现在是皇帝,掌权天下,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可以让这个国家更加繁荣一些,可以让自己的孩子不再过自己往日的生活。 他太忙,忙得无心再去考虑以往那些不重要的人与事。更何况,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她会为了弥补他的童年想尽办法。 她会带自己去吃她幼时吃过的东西,会带他去看她幼时看过的地方,还四处打听锦州小孩子们常常玩耍的东西,然后装作好奇的样子拿到他面前,一边玩一边向他请教。 他实际上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可是为了不浪费她的心意,总是会装作很认真的为她讲解。 她知道他不太懂这些玩具的玩法,可总是装作没看出来的样子,然后让他把这些幼时没有机会玩的东西,通通都玩耍了一遍。 他很高兴,只是高兴于她的心意。 她看到他高兴,也跟着高兴,以为他没有过往的遗憾。 她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弯弯的酒窝就像是最迷人的漩涡,可以迷住他的心神。 如果她真的想做祸国妖妃的话,他想自己一定会遵从她的心意。 可是她总是舍不得对他不好,导致他也没有机会做一个昏庸帝王。 第97章 (下) 为帝王者最忌优柔寡断,心软善变,晋鞅与先帝有太多不同的地方,所以自他亲政以后,在朝中的威望越来越高,加之藩王都被收复,世家越加势微,整个大丰终于成了皇权位尊的天下。 “父皇安。”年仅十二岁的太子走进御书房,见父亲正在埋首批阅奏折,下面还站着大舅与张相,他上前朝晋鞅行了一个晚辈礼。 张仲瀚与顾之瑀齐齐朝太子行了一礼。 “宁恩来了?”晋鞅看到长子,放下御笔,朝晋宁恩招了招手。 晋宁恩走到晋鞅身边,就见父皇塞了一封奏折到他手里。 “父皇?”晋宁恩不解的看了看晋鞅,又看了看手里的奏折。 “汴州太守知法犯法,但是却有人以他曾做过善事为由,请求朕从轻处罚,宁恩对此怎么看?”晋鞅微笑着看着晋宁恩。 “儿子以为,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他因做善事而被父皇赏赐升迁,却又因做恶事而被处罚,这两者并不矛盾,”晋宁恩想了想,“儿子以为不该从轻处罚。” “嗯。”晋鞅点了点头,然后拿过奏折,在上面批下几个字。 晋宁恩偷眼看去,见父皇果然驳回了对方的请求。 “你今日可见过你母亲了?”晋鞅批完折子后,问起了家事。 结局 番外 “父皇英明,儿子正准备去找母后呢。”晋宁恩笑嘻嘻的行了一礼,哪知道半路却被何明给请了过来。 “那你快去吧,若是被你母后知道是我半路截了你,恐要念叨我。”晋鞅朝他温和一笑,倒是没有故意拿着皇帝与长辈的架子,让孩子拘谨为难。 “是。”晋宁恩行礼退下,离开前,还跟顾之瑀与张仲瀚行了一个晚辈礼。 张仲瀚看着晋宁恩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好一个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倒是颇有几分陛下年少时的影子。他偏头去看顾之瑀,见对方脸上也颇有满意之色,便道:“陛下,太子殿下虽是年幼,但却有几分陛下当年之风采。” 他知道陛下教育两位皇子十分的用心,便是普通父亲待子女也不过如此了,这份情谊放在皇家,就十分的难得了。 “张相莫要夸他,这孩子被朕与他母后宠坏了,”晋鞅笑了笑,口中虽是嫌弃,但是脸上却是一片浓浓的父爱。 这让张仲瀚不免想到了当年陛下在诚王府时受到的待遇,或许正是当年诚王待陛下太过冷淡与漠视,才让陛下对皇后以及皇子如此的用心。 顾之瑀对太子这个外甥也格外的看重,听到皇上如是说,脸上亦露出几分笑意。 晋宁恩出了御书房,就去了紫宸殿,进去的时候就见母后正在欣赏舞姬的舞姿,手还不时的配合音乐打着拍子,显然十分的悠然自得。 他看了眼这个舞姬,心里有了些印象,这似乎是去年到避暑山庄时,官员奉上的舞姬,结果父皇没看上,母后倒是看上眼了,从此就养在宫廷的舞乐坊里,还颇受母后宠爱。 这让当时担心母后的他无言以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见到他来,顾如玖便招呼着他陪着自己一块儿欣赏美人的曼妙舞姿。然后母子二人各自端着一盘水果埋头苦吃,一边吃还一边讨论何处何地的农作物有什么,气候对这些农作物有多大的影响云云。 水果吃下两盘,舞蹈欣赏得差不多后,顾如玖挥手便让舞姬退下,然后带着大儿子去找二儿子跟女儿四个人去荷花池旁去钓鱼。 自从顾如玖有了钓鱼这个爱好以后,荷花池里便不再养锦鲤,而是养一些能食用的鱼,让顾如玖钓鱼后还能吃下肚。 “母后,为什么鱼儿还没上钩?”只有五岁的小公子坐在顾如玖身边,见鱼钩一直不动,便有些心急。 “傻孩子,知道为什么鱼儿不肯上钩吗?”顾如玖塞了一片水果到小公主嘴里,小公主说不了话,只能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着她。 “因为心急的人是钓不上鱼的,”顾如玖似笑非笑道,“一名优秀的渔人,要稳得住,静得心,擅观察,只要做到这三点,就不怕鱼儿不上钩。” 小公主与二皇子点头啊点头,虽然他们并没有听懂多少。 倒是最大的晋宁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内心对母后更加崇拜起来。 午膳的时候,晋鞅发现饭桌上有几道用鱼做的菜,不用问就知道久久定是又带孩子去钓鱼了,他把鱼鳃旁与鱼肚的肉分给久久与三个孩子,然后露出温和一笑。 虽为帝王,却能拥有这样美好的生活,他已无憾。 年幼时虽受尽苦难,年少后却得到了自己曾经所希望的东西,老天待他不薄。 吃完饭,三个孩子离开了,顾如玖与晋鞅一起躺在床上小憩,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晋鞅陪着顾如玖睡。 看着身边安睡的久久,晋鞅忍不住回想起十七年前初见久久时的样子,当年那个粉嫩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成为成熟的女人。只不过时光似乎格外厚爱她,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的样子,肌肤白嫩水润,头发乌黑亮丽。 忍不住在她唇角轻轻一吻,他是如此爱着身边这个女人,爱逾生命。 晋宁恩回寝宫的路上,遇到了钱太妃。 他很少在宫中见到这位太妃,只是偶尔在太后那里才能看到她,所以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来往。 “太子殿下,”钱太妃朝他行了一个礼。 晋宁恩回了半礼,太子虽为半君,但是钱太妃怎么也是皇爷爷的妃嫔,他不好就这么站着受礼。 钱太妃打量着太子,发现这位太子殿下长得极好,他的父母已经是钟灵毓秀的人物,可是他却像是集了二人之长,年纪轻轻的,容貌身姿便显露出无人能及的出众。 作为深宫中的太妃,她不好与太子有太多交流,相互见过礼后,便匆匆的离开了,等她走了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晋宁恩的方向。 当今陛下已是明君,若是这位太子殿下继位后,能有其父之心胸与才干,想来大丰之国力会变得越加强盛。 希望大丰再也不要出现先帝那样的皇帝,误人误己,甚至还误了全天下的百姓。 德隆三十八年春,年仅五十二岁的德隆帝当着全朝众臣的面,下达了传位诏书,传帝位于皇太子。 满朝哗然,但是见皇上态度坚决,众人无法再劝,只好给皇太子举办了隆重的继位大典。 就在朝臣以为晋鞅即便成为太上皇以后,也会忍不住插手朝中事务,哪知道太上皇传位传得很彻底,在太子继位半年后,就带太后住进了泰和别宫,再不管朝中事务。 “皇后娘娘,太后与太上皇在湖边垂钓,请随奴婢来。”多福是何明的徒弟,自从何明养老归田后,就是他在太上皇身边伺候。 皇后认识多福,所以对他十分的客气,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后,果然在湖边见到了太上皇与太后。 她嫁给皇上十余年,但是两人间向来是相敬如宾,缺了几分恩爱。不过她也没有什么怨言,也不敢跟太上皇与皇后之间的感情相比。 到了湖边,她远远就看到太上皇与太后手牵着手在湖边漫步,路过一片花丛时,太上皇还替太后采了一捧花放到太后手里。 看到太后脸上的笑容,皇后停下脚步,对多福道:“父皇与母后兴致正好,我们不要上前去打扰。” 多福面上带笑道:“是。” 皇后转身前,又忍不住朝太上皇与太后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太上皇正低头亲吻太后的额头。 她心头微热,再不敢上前打扰,转身带着宫侍们离开。 世间有情人难得,又有多少人能像太上皇与太后这般,四十年如一日,情意不减呢? “刚才好像有人过来?”顾如玖扭头看了看,除了几个隐在暗处的龙禁卫,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哪有人?”晋鞅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看着湖水尽头的夕阳,“再说了,便是有人来又如何?” “为老不尊。”顾如玖伸手戳晋鞅的胸膛,虽然晋鞅的相貌与“老”没什么关系。 晋鞅抓住她的食指,闷声笑道:“我老了,你看起来却还很年轻。” 顾如玖哼了一声,收回手道:“这种夸奖,一点都不诚实。” “不,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如初见时好看,”晋鞅紧紧握住她的手,“就像是照亮我道路的晨光,无人能及。” 顾如玖把头靠在他的怀中,无声笑了。 你一定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就如晚春的细雨,滋润着我的心灵。 此生有幸,与你同行。 第98章 (一) 这是他的婚宴,第二次成婚的婚宴。 笑着喝下宾客们敬的酒,一边应付着众人的取笑,一边开始担心新房里独自待着的女子来。 众人见他神思不属,知道他是担心新娘子,调笑几句又灌下几杯酒后,终于放他离开了。 出了大厅,夜风袭来,让他原本有些微醺的大脑变得清醒起来。 吴家姑娘小他九岁,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个有些脾性但却单纯的小姑娘,他从未想到这个姑娘竟对自己存着几分男女之情,甚至为了他一直不婚嫁。 从十五岁等到二十四岁,人的一生有多少九年?又有多少时间让人等待? 寒来暑往,陈氏去了已十年,当初他们一起栽种在院子里的橘子树,早已经老死枯萎,只余下一截快朽烂的树桩证明它曾在这个院子里存在过。 “世子?”提着灯笼引路的婢女见顾之瑀突然停下脚步,忙也跟着停了下来。 顾之瑀朝院子方向看了一眼,缓缓收回目光,把手背在身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走吧。” 揭开盖头,露出吴家姑娘水润漂亮的脸庞,他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指尖,凉意顺着手传到他的心头。 他起身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然后端起放在桌上的两只酒杯,一只放进她的掌心。 烛火温暖,他与她的手臂相交,缠绵悱恻。 几天后,吴冬芸跟随杨氏进宫见了皇后,她跟皇后年龄相近,但是幼年时她性子烈,与皇后关系并不亲近,所以进宫前,她设想过各种可能。然而事实上皇后对她态度很温和,甚至还顺口提起了两人年少时的一些事情。 十余年的时间过去,再提及往事,却仿如在昨天。 时间是残忍而又美好的东西,它让人曾经欢乐的时光渐渐远去,也让人在时光流逝中,得到自己奢求的东西。 她不再年少,却嫁给了自己暗暗喜欢近十年的男人。 那个曾经离自己很远很完美的公子,终于成为了她夫君,成为了她的另一半,她这些年没有白等,没有辜负时光。 离开乾坤宫时,顾如玖送给了她很多的东西,还跟她说了很多夫君的爱好与习惯。 “兄长性格温和,大嫂若是与他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尽管跟他说就好,不要有什么顾虑。”她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了乾坤宫的大门口。 “请娘娘放心。”她爱恋他这么多年,又怎么舍得让他难过。 “大嫂。”在她准备离开时,皇后又叫住了她。 她回头,发现顾如玖眼眶微红,似喜似悲。 最终顾如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笑着回了殿门。 回到家后,她疑惑的跟夫君提起这件事,哪知道夫君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要多想,久久……皇后娘娘只是希望我们过得好好的,”顾之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糕点给她。 “这是留仙居的点心?”吴冬芸接过盒子,笑得一脸感动,“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你昨天不是提过?”顾之瑀温和一笑,见她吃了一块到嘴里,怕她噎着,忙端了一杯茶过去。 看着他低头吃东西的模样,顾之瑀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温暖起来。 她为自己蹉跎了近十年光阴,自己哪还舍得她余下的光阴继续蹉跎下去? (二) 再度回到京城,京城早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当年声名赫赫的李家,早已经消失在人们的口中,他带上香烛纸钱等物,到李家的陵墓上香。 坟墓虽然年久失修,看起来有些破旧,但是却并没有杂草丛生,可见平日常有人来打理。 他上完香,站立在李光吉的墓碑前,心里一片落寞。 李家不少长辈因为牵涉通敌卖国一案中,被判了斩首之刑,他这个死里逃生的未亡人,站在这一块块墓碑前,竟觉得悲凉得可笑。 母亲与父亲最终没有葬在一块,这两个人生不同时,死不同穴,只怕来生也再也不相见了。 “是大哥吗?” 他回过头,见到一个中年农夫扛着锄头朝自己走过来,待对方走得近了,他才认出这竟是二房的堂弟李继安。 当年的李继安何等讲究之人,吃穿住行无不精致,现如今竟穿着粗布衣服,皮肤黝黑,满脸胡须,挽起来的裤管上还带着泥点。 “继安……”李怀谷声音有些沙哑,挤出这两个字后,便再说不出话来。 小酒馆中,堂兄弟二人叫了一壶热酒,两碟小菜一盘花生米,然后围坐在桌前讲起这些年的经历。 “幸好陛下并未赶尽杀绝,像你我这样的,总算是逃过一劫,”李继安喝了一口有些浑浊的热酒,然后苦笑道,“你这一去便是十多年,过得可还好?” “还好,”李怀谷把有些涩口的酒咽下,连眼角都跟着辣了起来,“我们家……还有哪些……” 还有哪些人活着,当初那些发配边疆的人,可还有信来? “没啦,没啦,”李继安擦着眼角,似笑似哭,十分狼狈,“早在几年前,便再也没有信传来,或许是日子太过艰难,才不好传信回来。” 宁可这样以为,也好过他们都死在了边疆,再归不了故乡。 堂兄弟二人在小酒馆坐了一个多时辰,李怀谷拒绝了李继安邀他做客的邀请,带着些许醉意走在喧闹的街头,突然前方锣鼓声惊天,街边突然就人头攒动起来。 “王家公子中了!” “中了,中了,吾儿中了!” 原来又是一年春闱,他看着那些或喜或悲的学子,恍然觉得,当年一幕幕就近在眼前。 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 他年少时爱恋过世间最好的女子,他年少时作出过世人惊叹的诗词,他年少时曾金榜题名,引得无数学子艳羡。 只可惜逝者如斯夫,喜也好,悲也好,过去的都永不会再来。 路过街边的一个小茶馆,两鬓斑白的说书人正兴致勃勃的讲着当今帝后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他停下脚步,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堂倌给他泡了一碗盖碗茶,劣质的茶叶在滚水中打着旋,最终老老实实的沉在了杯底。 “却说那日梨花开得正好,陛下初登基,突见路边站着以为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于是便停下脚步,上前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娇娘,为何独自在梨花雨中不离去?” “小娇娘花落满头,朝陛下行礼道,这位公子,你可曾见过我遗落的荷包……” 却说那日阳光正好,他骑在马背上赏花,突然身后一个小姑娘骑着马追了过来,她朝着自己伸出白嫩的手掌。 “李公子,这可是你掉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鱼戏荷花图,乌青为底,上缀珍珠,是母亲为他缝的荷包。 他掏出藏在怀中的荷包,荷包破旧不堪,上面的珍珠早已经掉落,唯有鱼戏荷花图还勉强能辨认出来。 “俊俏公子与佳人以荷包结缘,只是他不知她是侯府小姐,而她不知他是当今帝王……” 一切恩怨爱恨纠缠,只不过是说书人口中的杜撰,是真是假对于身为过客的听众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而他,也只是无关的过客而已。 (三) “同学们,今年历史的高考重点你们都记住了吗?德隆帝的盛世之治是很重要的考点,大家一定要多多注意,不要马虎。” “老师,德隆皇帝与昭和皇后之间的故事,你再跟我们讲讲呗。” “他们的故事电视剧电影都拍了无数遍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那不一样,电视剧都是些胡编乱造的虚构情节,哪有你讲的有意思。”同学们起哄,还有女生道,“德隆帝与昭和皇后可是一夫一妻制的忠实拥护者,这思想觉悟多高呀。” 历史老师对这些学生有些无奈,为了降低他们高考压力,只好无奈的讲了起来,“既然你们感兴趣,那我今天就跟你们讲讲昭和皇后。” “昭和皇后出身世家,尤擅书法与绘画,至今咱们国家博物馆还收藏着她的一些作品,是历史上难得的才女。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有史料表明,她还是一位十分有胸襟与政治远见的女人。” “众所周知,自大隆朝德隆年间开始,便有女子为官的记录,当时最出名的一个案子,便是二甲传胪乃是女子一案,最后这名叫做张台的女子靠着个人的能力,坐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被后来的史学家称为女子崛起之榜样。” “当年事情闹得那么大,德隆帝为何愿意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让张台保住了功名并且在朝为官呢?” “《大丰录。名臣传》中有记载,台进宫面圣,德隆帝对她态度非常冷淡,反而是昭和皇后为她求情,并言史上既然有女子为将,为何不能有女子为官?” 全班女生听得脸颊绯红,忍不住对千年前的昭和皇后心生崇拜之意,只可惜她们之间相隔着千年的时光,纵然心生向往而不得见。 “帝后二人恩爱一生,创下了盛世之治,有人说德隆帝是千古一帝,有人说德隆帝是世间难得的痴情男子,”历史老师推了推眼镜,笑着道,“在我看来,昭和皇后同样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所以德隆帝才对她敬爱一辈子,所以后世文人墨客才会对她如此推崇。” “这两人……”历史老师看着历史书上两人的画像,感慨道,“世间难得,只可惜无缘得见。” 至少,有这两人的存在,让无数人相信,爱情是真正存在的。 只要无所畏惧,情便无处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感谢大家一路来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