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天书渡》 第一回 楔子 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 人不在忧愁中生病,就在忧愁中死亡...... 传闻一位陨落的仙女穿过一个桃花洞,在瑶台做梦死去,她在梦中水上画了一幅地图,图上远观陆地,形似桃花,落入清水间,后人称其为清平桃花间,简称为清平间,而清平间由九州野、八泽域、四桃海、八爻洲、八极岛等而组成。 这位仙女死之前,在梦中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影子,张着血盆大口,将她一口口吞食。 一转眼,那影子站在一个海岛的渡口。 “你你……别杀我,我……我不逃了,我砍掉自己的手给你吃!”一个十岁女侍童双眼被挖,跪在一个幽暗的渡口,渡口上有几名侍童的尸首,腹口已被掏空。 这位还活着的女侍童满是惊恐地拾起脚边尸首的刀,准备砍下自己的手,但被一只极为枯瘦的手抓住。 “凡人都说立天地众者,水也,成天地者,气也。肝属木,开窍于目,而肾藏精,主水,主纳气,五行中水生木。你那双眼长的不错,想必你的肝肾是极好。” 那人全身披着黑色破旧披风,脖子上挂着一圈小孩的的眼珠,坐在渡口,咯咯地笑着,声音极为沙哑低沉。 一声撕裂的惨叫声,将那渡口的海水染成暗红色。 空中的红眼蝙蝠看着这发生的一切。 旭日东升,烟波浩渺,波涛澎湃,海鸟盘旋,它们眼中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神秘海岛,名为瀛丘岛。 其中有一座山,形状最为奇特,如莲花盛开,此山名为长生山,附近海岛的村民无法随意接近。 山下有个无量村,山上有个流光洞,流光洞尽是花团锦簇、奇珍异兽,洞里有个长生阁,阁楼里住着一位仙人,名曰天星真人。 而长生阁有条小道,直通山下的一处神秘的渡口。 天星真人从不允许弟子前去游玩,每次偷偷前去游玩的弟子都会无故失踪,渐渐没有人敢去那个渡口。 那个地方也成为长生山的禁地。 此刻再看那渡口,已然什么都没有,似乎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桃花源野史记载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天星真人本一凡人,一心修道,提挈天地,把握阴阳,离尘入山,餐霞吸露,参破星象,终得大道,遁入天界。 后天界授他一个官职,为三千年后的“天河劫”找到桃花源的奇人,助天庭渡过此劫。并下天启诏。 若天星真人能招安世间一位奇人,便赐奇人仙箓籍,不死之身与通天之能,但无法享有长生。 只有两百年寿命。 世人形容其貌,面如冠玉,颊下五柳俘须,神情潇洒自如,头戴金丝出云冠,身穿万山白云袍,手持一柄光净柔软的拂尘。 后又传闻天星真人时常派岛民出海,巡视九野八域,找寻奇人,经过百年,共找到十一位奇人。 并为他们在长生山山顶上立起了十一座一丈的云仙石像,已示入仙箓,但奇怪的是,他们石像的头都断了,无法识得其面目,石像下面篆刻奇人之名,和奇人之事。 十一座石像下依次刻着: “祝烟棋圣”碧羽仙子, “逆骨剑圣”孤山老祖, “天黎刀圣”黄泉老怪, “巫尾医圣”无花神婆, “巢风枪圣”天劫将军, “有蛟衣圣”明月绣娘, “巫婴画圣”狂云书生, “怀星琴圣”阴阳童子, “鬼衣食圣”火眼尊师, “九桑箫圣”孔雀公主, “青花道圣”无量道人。 “只剩几十年,便陨落身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一定要实现此生的夙愿……没办法了,我只能这么做了……”天星真人低语沉思,蹒跚的走过十一座石像,连咳几声,脸上毫无神采奕奕之气,倒是一副病怏怏之态。 只见他愁眉紧锁,不停观测巨型的星象罗盘,毫无异动,只得叹了口气,准备进屋去。 这时,远处一个男侍童,惊呼道:“真人,你快看!” 天星真人出来一看,天空中星象浮动,逐渐形成一条龙形。“青龙之颈,七曜成金,难道是......亢金龙降世?” 女侍童惊喜道:“恭喜真君,第十二个奇人出现了!” 天星真人一挥,从袖口飞出拿出一幅光芒四溢的地图,手指凌空一弹,地图不停放大,最后赫然光点停在一处山脉,地图上飘出一行小诗:灼灼桃花处,冥冥光明山。 看到这一行小诗,天星真人心情极为愉悦,哈哈大笑几声:“太好了,机会来了,终于找到最后的一线生机。” 这几声笑声吓得周围一群群飞鸟都坠亡,连天空都雷鸣一闪。 “奇怪,这天气怎会转变如此之快?”天星真人一阵愕然。 片晌之后,暴雨倾盆,将瀛丘岛吞没在雨景之中。 一道寒光闪过,天星真人人头落地。 从雨帘里走出一个人,穿着黑色破旧披风,这人便是昨夜渡口上之人,手持一把黑色长剑,那把黑剑长七尺,剑身多孔,剑穗上绑着全是人眼。 山上的侍童已然全部杀掉,整个云渡山顷刻间血流成河,天星真人的白色衣袍在血泊里染成鲜红色。 更为惊悚的是无数侍童的血慢慢流向石像处,有五座石像裂开,轰然掉落。 这时才看清楚,石像中竟埋的是棺材。 血水流入五口棺材,棺材突然炸裂,里面分别躺五个断头干尸,血水涌上干尸,形成血颅,血颅睁开双眸。 每个干尸后颈处都有一个青莲图案,隐隐闪烁。 那人拿起天星真人的头颅,手一化劲,整个头皮都融化了,形成一副骷髅面具,随即缓缓带上。 干尸们纷纷下跪,口中喊道:“我心生青莲,百鬼愿长生。拜见青山鬼佛。” 只见那人开口道:“开始我们的天书计划,找到八神脉转世,拿到他们的肾。” 干尸们穿上披风,开始向渡口走去。 不一会,有一艘小船缓缓驶来,靠上渡口后,干尸纷纷上船,其中有一干尸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山崖上的黑影。 随后小船离开渡口,消失风浪中…… 九州野毕州的漠花郡有座光明山,山上有个夜叉教,是东岐的第一猛将蟠龙将军所创,其目的是复国东岐。 当年东岐与西岐分裂,连年战争,诸郡鞠为茂草,公私困竭,民多饿死。 蟠龙将军在征讨西岐之时,偶得一本天书,但一直未能打开天书,也未能参透其中玄机。 后东岐灭亡,他带着天书和小皇子,还有残余军队南逃到光明山,光明山易守难攻,蟠龙将军便下定决心,在此建教,重振旗鼓,再谋反攻时机。 蟠龙将军一直暗中招兵买马,手下越来越多精兵强将,有九路连环骑,八大夜叉王,七步长枪军,六脉弓弩手,五毒先锋旗,四方虎贲军,三龙翻江船,和双壁铁血侯。 在举兵北伐的途中,损失惨重,活下来的人也大多都纷纷逃散,只有八大夜叉王与五毒先锋妻旗继续效力,小皇子也在金滩大沙漠中病死,加上自己中了毒箭,临死留下遗言。 谁能夺得天书,完成他的遗愿,就能当教主,导致教内大乱,争抢不断。 幸好这些年来当上教主多是德才兼备之人,夜叉教才未有没落消亡。 结果最新一任教主争抢中,被一个梁上飞贼夏通捡到天书,意外地坐上教主之位。 教众自然不服,但有夜叉八天王遵照遗愿,舍命保护他,即使心生不满,最终也只得咽下这口怨气。 这位新教主夏通生性风流,把老教主的遗愿抛出脑后,无所作为,偎慵堕懒,自爱寻花问柳,沾花惹草,娶了八位老婆,年过五十,未曾有过一子,心想还要再讨了个小老婆。 得知西南灯州的县城上有个绝世美女,便立刻动身,想要娶回来。 这女人长相艳美绝色,身姿妙曼,凡是见过她的男人都渴慕垂涎。 但没人知道她的真名,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世,只知道她从北边逃难来的,别人都叫她“一夜姑娘”,因为凡是跟她睡过一夜的男人,都会消失不见。 大家都不知道她姓名,索性都叫她夜仙女。 有人说这“一夜姑娘”是一位吃人的妖精,喜欢魅惑男人后,吃掉他们,也有人说是为了劫人钱财,把他们都杀了。 但是夏通不信,坚决要将其娶回教中。 后来这小老婆突然摆下比武招亲的擂台,并规定三种人不嫁,富贵高官的男人,美貌文雅的男人,善良正气的男人。 都说女人要挑最好的嫁,但这规矩着实让围观的人摸不懂,好似专挑差的来。 有人说她与众不同,有人说她愚昧无知,也有人都说这小老婆是在谋划什么。 巧的是夏通刚好不符合这三条。 他顺利打赢擂台,第二天便把她接回教中。 夜叉教中弟子看到她笑容,都为之神魂颠倒,纷纷讨好,纷纷暗叹: 杜鹃花开百鸟啼, 似血妖艳一抹齐。 应是春风留不住, 相思一夜梦寒凄。 那些老婆听闻后更加咬牙切齿,表面客客气气,背后都骂她“妖女”。 结果大婚当日,洞房花烛后,夏通便消失不见。 八大夜叉王知晓后,要为教主报仇,结果夏通又出现了,震惊所有的教众。 回来后的夏通大病一场,派人去找江湖中各种神医。 但奇怪的是,神医都唯恐避之不及,见过的人要么自缢自焚,要么莫名消失。 渐渐夏通整个人都变了,把自己关在密室里,忧愁多思,悒悒不乐。 而小老婆开始到处惹是生非,逼得八大夜叉王其中几人怨愤离教,然而夏通对这第九位老婆依旧宠爱有加,其他的老婆心生妒忌。 结果有一天,夏通其他的老婆全都莫名的病死了,小老婆命人全部焚烧处理,教中传言教主是得了疫疾。 此后没人敢接近夏通的密室,只有小老婆一人敢进去。 半年后,夏通在小老婆告知下,得知光明山有个神秘洞穴,名为琅嬛秘洞名,在洞里得到一块小金石,其形如豕,起初并未有任何异样。 一次小老婆要给夏通洗澡,结果小金石掉到水池里,水面上顷刻浮出金色字体,并激发了金石里的力量,顿时感觉自己的病情有所好转。 这回夏通悲愁之心才稍解,仔细观察金色字体,发现上面所记载的是一门绝世武功秘籍,乐不思蜀,闭关修炼,对教中事务不闻不问。 直到小老婆偷拿了天书,夏通才破关而出。 奇怪的是夏通并未责骂惩罚,而是提出一个条件,只要小老婆能为他生下孩子,就把天书送给她。 一年后,小老婆神奇地生下一男孩,夏通大喜,也让小老婆如愿得到天书。 男孩起名为夏长歌,最霸道不讲理的一个,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少主,让教中人称他为“小神仙”,但私下都叫他“小魔头”。 生他之时,忽狂风骤起,乌云蔽日,雷雨交加,忽风和日丽,春暖花开。让教众惊叹不已,认定此子会带领夜叉教实现伟大的目标。 夏长歌受小老婆的悉心指导,日夜苦练,武功身法和阅历见识上都早早超于同龄人。 小老婆凭借夏长歌在教中地位越来越尊崇,甚至一度盖过了夏通的威望,都认为夏长歌将是下一代教主。 此言在教中一直流传,夏通也略有所闻,但他认为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并未介意,一笑置之。 岂料他发现这小老婆竟与夜叉王中排行第八的密严天王调情,大怒之下,要活剐了这对奸夫淫妇。 这位护法藏匿起身形逃了,而小老婆易容成夏通模样,杀光了夏通的老婆和侍卫,并打伤夏长歌。 后又恢复模样,佯装地跑出来哭喊,声称夏通走火入魔要杀自己,还要杀自己儿子来练邪功,医治自己的病,其中两个护法为她作证,点燃了教众的怒火。 夏通想要杀小老婆,结果刚抓住她的手,没想到下一秒,反被她一招甩了出去,夏通这才恍然大悟。 这小老婆记忆力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虽然水池未将武功秘籍全部浮现出来,但使得武功正好就是那几招,夏通没料到,小老婆的武功造诣远高于自己。 她乘胜追击,将夏通的功力全都吸入体内,最后砍断了他的双腿,扔下光明崖。 小老婆顺利当上教主之位,为了撇清与夏通的关系,自改姓氏为夜,自己的孩子也随之更改。 那位密严天王以为风头已过,想带着教中的老婆孩子离开,却被小老婆发现,想趁机强占他。 不料他誓死不从,小老婆一怒之下,将他关进地牢,不许任何人靠近。 此后,她对待他人的态度一如往常,因为对小老婆来讲,自己已经成功当上教主,教中已然没有任何威胁。 但野心在心中蔓延,夜叉教先是血洗了荒沙六大派,抢走各派的神兵法器与武功秘籍,后又控制了明河水陆商道,大肆走私盐铁,一跃成为西陲最富强的门派。 由于行事过于心狠手辣,放荡不羁,毫无原则,还迫害了官府与商民的利益,因此常常被人骂为“漠花魔教”。 但这些并未达到她的最终目的,而是暗中进行她下一步计划。 她将天书与小金石藏在宝库里,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突然有一天,奇事发生了。 宝库里的那块小金石生出另外一个小金石,一个接着一个生,最后生出一满屋的小金石。 她都不知道哪一颗是最初的小金石,为此大发雷霆,杀了所有看守宝库的人。 此事成为夜叉教教众的禁忌,没人敢提起。 然而有一天,那小金石与天书都不翼而飞…… 第二回 白龙长眉 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俗话说,不要跟男人争钱财,不要跟女人争感情,不要跟小孩争吃喝...... “天竺魔僧圆寂了!” 一个小和尚从禅房里跑了出来,高喊一声,其他的和尚听到这消息,都纷纷欢呼雀跃,喜极而泣。 “但......但是尸首不见了,只留下一双手!”小和尚脸色煞白。 众僧都惊恐万状,愣在原地,上一刻的欢喜转眼变成绝望。 “那双手朝拜的是哪个方位?”一位断臂的长眉老僧人上前抓起小和尚的衣领,激动地问。 “是是......真武塔。”小和尚指着东面耸立的高塔。 “真武塔?” 长眉老僧人朝东面看去,只见在幽深的月光下,那高塔里闪烁着红色微光。 “是是……赤鳞鬼,魔僧说的灵验了,他们要来索命了!”一位僧人惊喊。 突然天空中一声惊雷,吓得众僧四处逃走。 长眉老僧一怒,上前抓住那僧人的五指,“咔”的一声,尽数折断了,那名僧人躺在地上,不停地惨叫。 “谁再提此事,有如此下场。”长眉老僧怒喝。 众僧不敢吭声,断臂老僧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佛印,高声道:“魔僧已死,他生前将此印托付给我,我与魔僧不同,定会护你们周全。从今往后,由我担任主持,寺中所有人听我调遣,若是不服者,皆可还俗下山,我绝不阻拦。” 此话一出,却无人离去,纷纷双手合十,作揖高喊道:“参见主持。” 白龙寺僧人大多不想离去,他们入空门前多是流民,深知世道兵荒马乱,人多饥乏,更相鬻卖,加上数州大蝗,草木及牛马毛皆尽。又碰上大疾疫,兼以饥馑。百姓又为寇贼所杀,流尸满河,白骨蔽野。 这样的世道他们无处可去,只能躲进空门,求一线生机。 “明日封了塔门,并刻上金刚降魔经,从此那真武塔便是寺中禁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违律者自废双腿。”长眉老僧指着真武塔,神情严峻。 又一声惊雷,照亮了寺门上残旧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白龙寺”。 第二日,众僧开始把塔门用泥砖封起来,但有位僧人为了偷懒躲进塔内,结果恍惚见到里面有人影,便跟了去,却再没有出来。 在外的僧人也不敢进去寻他,将此事告知长眉老僧,结果他无动于衷,只是让他们继续封起来。 长眉老僧看着窗外,飞过几只红眼蝙蝠,他不禁紧皱双眉,忧思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淡淡说道:“终于要来了。” 尘世白驹过隙,黎明一睁眼,二十年已过。 光明山下有一条河,名为疾河,自北流向南,汇入天江,河岸有个渡口,名圣衣渡。 有三个人影急匆匆逃到渡口,是一对夫妻与一个带着佛头傩面的孩子,准备坐船离开。 那位孩子站在渡口,提着小灯笼,周围草木凋敝,一片惊恐萧瑟之象。 忽然看到渡口河里有一块残破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一幅奇怪的画,上边两颗人头、中间、下边也都是两颗人头。 “娘,那石碑上刻的是什么画?”傩面孩子指着石碑问。 “不知道,从未见过,要开船了。”母亲拉起他的手,连声催促。 随后三人摇摇晃晃地坐上船,抬头仰望光明山上,孤月冷霜,寒烟缭绕,星火攒动,心中不禁一阵悲凉。 这是他第二次逃亡。 他很想有个家,但人生没有回头路。 他转头好奇地问自己的父母:“爹娘,我们要去哪里?” 母亲只是浅浅说道:“哭山白龙寺。” 一听到“白龙”二字,傩面孩子的身子微微一颤。 因为他的小名也叫白龙...... 这一眨眼,到了巧月之时,浮苏有座名山,为五绝山之一哭山,哭山东面与西面各有一条瀑布,远看似流泪一般,故曰哭山。 白龙寺就在西面的瀑布。 哭山四面环水,山下有条河,名为拈花河,河边有个渡口,渡口旁有片枫叶林,林中鸟兽繁多,许多猎户都喜欢来林中打猎。 断臂长眉老僧人从林中小溪穿过,长眉慈目,满脸白须,年近古稀,身着黑袍宽衣大袍,颈带玄木大佛珠,腰系千经文,脚穿百苇鞋,手持空法杖,身形健硕,步伐沉稳,背上还背着一满筐野菜和果子。 奇怪的是竹筐下面不停滴着血。 这位老僧人到了哭山山脚,正逢七月流火,仍是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夏花漫天飞碧霄,烟波粼光空渺渺。 他抬头看了看时辰,微笑道:“人间有风光,坐禅修行时,此时正好,此地正好。” 说完便开始收集树枝,等到堆满之时,就盘腿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神秘地笑道:“今天的开胃菜就靠你了。” 随后丢进里,奇妙的是树枝燃起透明的火焰,开始形成一页页文章,长眉老僧人认真看了看,点了点头,拿出纸笔,不停抄写,突然笑道:“原来如此,这道菜还需加这样的一味料。” 写完后捣散木堆,重新将里面的东西挑出来,小心包裹起来,放入怀中。 随后拿起锄头,去附近林间挖一些食材,又去一棵巨大杏树下挖了一小坛酒,重新扛起竹筐,往山上走去。 白龙寺的僧人很少下山化缘,基本都是自耕自种,山路两旁有大片的黄花菜地,微风中飘着沁人香味,菜地最前方有块三丈高石碑,上面刻着“白龙寺”三个大字,只不过被劈成两半,劈开的口子极为光滑平整,只剩下“寺”还立着。 而倒在地上那块石碑插着一把刀,刀身已完全插入石碑里,只留一个刀柄。 走了出十余里,便到了山顶,地势顿时开阔许多。 寺庙靠近悬崖瀑布边上,房屋地亩虽大,但并不宏伟壮观,反而多几分宁静幽远,长眉老僧人并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寺院的后门偷偷进入,再绕到侧门。 来到一间偏僻的小屋,连敲了三下,笑着说:“小碳头,我回来了。” 结果半天没有人应声,长眉老僧人推开门,环视了一圈,叹道:“看来这小子不在屋,跑哪去野了?” “老泥鳅,你找我干什么?” 长眉老僧人回头一看,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光头小和尚,双手叉着腰,站在背后。 瞧他皮肤黝黑,细眉大眼,眉心还有颗红点,格外水灵俏美,身穿灰色五条衣。腰间挂着一个小扑满,背上背着草药竹篓,手上拿着小锄头。 双臂还缠着一道又一道的绷带,还不时拿手去挠手臂。 “又痒了?”长眉老僧人微微蹙眉,神情担忧。 第三回 身有隐疾 长眉老僧人忙站起身来,观察小黑童的双眼,接着又道:“七日时限已到,今日记得让你师父给你放血刮鳞,换汤敷药。” 小黑童无奈点头叹道:“唉,知道了,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刮肉拔鳞堪比酷刑,虽然一个多月了,还是怕的要紧……” “没办法,这是目前唯一延缓此病的方法,你师父不是一直在研制新的药方?”长眉老僧人摸了摸他的光头,微笑安慰他。 “不要摸我的头。”小黑童推开他的手,嗔道:“这些时日,师父一直让我去采药,研制解药,可依旧无任何收获。” “既然没用,不如下次与我下山游玩一番。”长眉老僧人帮无念拿下竹篓,翻看在里面草药。 只见他白了长眉老僧人一眼,抢过竹篓,生气道:“我才不去下山化缘,而且我说了多少遍了,小爷有名字,不要叫我小碳头,寺里不能叫俗名,那你叫我法号无念。” 长眉老僧人急忙把身上的竹筐放下来,把手上那张纸递给他,笑嘻嘻道:“好的,小碳头,快去把这些菜都洗好切好,菜谱拿去给大倔驴做,今天有大餐。” “四文钱。”无念无奈的叹气,伸出一只手。 长眉老僧人上前一把揪住无念的耳朵,叫道:“臭小子,吃我的,喝我的,还问我要钱,你犯戒了知道吗?” 无念疼得直喊:“老泥鳅才是犯戒,而且是各种犯戒,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乃人间大道,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就是让我时刻记着攒钱,就算是亲爹使唤我,也得要这个钱。” “我这里包吃包住,你攒钱作甚?”长眉老僧有些不解。 “我娘说这乱世里攒钱就是为了讨一丝快活,治病买药,吃穿不愁,人生大抵就圆满了。”无念不假思索地回答。 长眉老僧人噗嗤一笑,松开了手,又狠狠捏了下无念的脸,说道:“你眉心受了我的戒心,进了空门还想走。等时机一到,就让你去出家。” “老泥鳅,我现在是暂住白龙寺,受你戒心,剃光头是为了掩人耳目,时机一到就离寺了,我才不要出家。”无念摸着自己头,拼命摇晃苦叹。 “老泥鳅”是无念给长眉老僧人起的外号,他曾见过长眉老僧人教弟子练轻功,八十一个人用擒拿罗汉阵抓他,结果一个人也抓不住他,着实把无念惊呆了,从此一直管他叫老泥鳅。 只见他得意笑,掐指算道:“不出家可以,那你就下山去吧,下山之前把这几年吃穿都算算,算你便宜点,吃喝费用一日一两文,客房费用一日三文,这些年大概是……” 无念一把握住长眉老僧人的手,尴尬笑道:“嘿嘿,你不能跟我一个孩子计较啊,跟你开个玩笑嘛。” 长眉老僧人假意装作无视,不予理睬,无念最后只得认错,失望地抱起菜筐准备离开。 刚走几步,发现地上滴着血,扒开菜筐一看,在野菜里藏着一只山鸡,无念突然喜上眉梢,坏笑道:“老泥鳅,你又嘴馋,想吃野味了。” “小声点,你就当没看见,待会做好了,分你一个香喷喷的鸡腿。”长眉老僧人左右顾盼,捂住他的嘴。 “阿弥陀佛,佛曰食肉者,即与杀生无异,伤众生命,断如来种,如果不想此事被四大班首知道,这封口费……”无念边叹气,边伸出双手道。 “我又不修佛,才不遵守那些无聊的清规戒律。”长眉老僧人苦笑了下,从怀中掏出四文钱,递给无念。 无念小心翼翼将铜钱擦了几遍,吹了一下,“叮”的一声后,满意地放进腰间的扑满,嬉笑道:“那为何要让他人敲禅板谈经说法,自己背地里跳墙头恋酒贪吃。” 长眉老僧人白了一眼道:“我还不是为了大局着想,如果寺中弟子都知道我恋酒贪吃,就不能在寺里呆着了。人活一世,我就想吃点好的,要不是为了报答天竺老头的恩情,才不来白龙寺当这个住持。再说大倔驴当初若答应接管白龙寺,我就可以出去找金龙转世,再也不用当和尚了。” “你找金龙转世干什么,他欠你很多钱么?”无念有些好奇。 “不说了,说了心肝脾肺全上火,快把这些食材拿给你师父,过会就不新鲜了,再不偷着吃点油水,只怕做鬼时候肠子也悔青了。”长眉老僧人直叹气摆手。 无念无奈摇摇头,几个健步跑到香积厨…… “……师父,现在就换药吗?不能晚些吗?” “不能,迟一刻也不行,这鳞片蔓延速度极快,一晚上就足以要你的命。” “可这也太疼了……” “嗤……” “师父……能不能……拔轻一点……” “你的血已经偏绿了,得多拔一些……你忍着点,我把你的肉划开,再用铁钳拔……” “……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还有一个月,就十年了,师父一定拿到钥匙救你。” “……” 不久后厨内燃起烟火,一阵阵菜香飘了出来,引得长眉老僧人口水直咽。 等到烟火熄灭,菜便做好,无念面色黯淡,唇色惨白,缓缓地端着几盘菜来到小院的饭桌前,轻声道:“老……泥鳅,吃饭了!” 长眉老僧人起身坐到饭桌,“你刚刚去放血拔鳞了?” 无念点点头,长眉老僧人叹了口气:“快十年了。” 一向嘴馋的他,这次并没有急于动筷,而是望了眼窗外的灶房。 无念习惯只吃眼前的一盘菜,所以故意把烧鸡放在自己面前,一边乐悠悠忙着夹大鸡腿,一边匆忙点了点头。长眉老僧人提筷迅速抢走大鸡腿,打趣道:“这只山鸡拿到市面卖,起码也有十文,经过我的筷子,这只鸡腿已然成为鸡中之霸,肉中之魂,起码值七文,你既然赚了钱,拿钱来买我这只大鸡腿吧。” “老泥鳅,你出尔反尔。”无念一脸生气。 长眉老僧人拿着鸡腿在无念眼前左右晃,大笑道:“我说分你,但没说不要钱啊,再说谁叫你这个小碳头、小财奴先算计我的。” 无念放下了碗筷,拼命撅着嘴,死盯着他,突然灵机一动,把一整只烧鸡端在嘴前,用舌头狂舔一圈,最后放在长眉老僧人面前。 “好了,这只鸡沾了我的特殊调料,味道更鲜美了,起码值二十文。”无念坏笑几声,伸出手讨要。 长眉老僧人顿时没了食欲,把大鸡腿和一整盘放到他面前,干笑道:“这只鸡我这老头无福消受,都送你了。”无念大笑几声,欢快地吃了起来。 “唉,我的鸡......”长眉老僧人幽怨地叹口气:“你确实该补补了。” 无念哪顾着长眉老僧人说什么,嘴里啃着鸡腿,小声说了句:“谢谢。” 长眉老僧人露出了微笑。 刚吃几口,一位呆头呆脑的胖僧人急匆匆从大殿赶到后院,还未进门,便在外面大喊道:“住持,大事不好!” 一听到脚步声,长眉老僧人急忙把桌上的鸡肉和酒坛收起来,连无念嘴里的鸡腿一起塞进他衣服里,自己若无其事放下筷子,胖僧人推门进来,长眉老僧人语气一改庄严,回首问道:“慧明,何事惊慌?” 慧明慌张道:“寺门口杀人了!” 第四回 青衫困斗 君子之争,明中而得,小人之争,暗中求之。 有人所求是精打细算,有人所求是不择手段,但有人所求便杀人勒索,这是江湖上最为简单的一种...... “为何杀人?”浮屠大吃一惊,骇然失声。 “好像是为了争抢什么东西。”慧明脸色惨白,汗水涔涔而下。 长眉老僧人一听,急忙冲门,慧明看着无念一动不动,还看到裤子打湿了,以为是被吓的,安慰道:“你若害怕,就不要去寺门口,寺中没人会责怪你。” 说完就奔向寺门口。 无念急忙从衣服里掏出鸡肉,咬了几口,埋怨道:“唉,老泥鳅真是的,每次遇上这事,就拿我当挡箭牌,衣服都脏了,下次我得收费了。”拍拍身上饭菜,跟着出去了。 长眉老僧人赶往寺门口,门口传来刀剑声和惨叫声,闻声而出,只见远处阶梯全是尸体,数也数不清,有些是上山的香客,有些是杀手,从寺口一直排到山下,一时间鲜血染红了一片又一片黄花菜地,就连寺中借来的耕牛也被杀了。 在瀑布一旁,一对陌生的青衣长衫男女被一百多人的杀手围攻,这些杀手从来不迎面而战,都是借用暗器与毒药。 长眉老僧人定了定神,见那群杀手身上都系着蓝纹黑底的披风,内穿的衣服领口是单花领,兵器奇特,刀身如月勾,刀口有突刺,刀柄系着细链,缠着另外一只手。 再看那青衣男子看似年纪不大,宽眉细眼,相貌平平,脸上长着一些红疹,双眼心思深沉,远超他年纪的精明与成熟。 他左手使的是一个精致天青色的铁匣子,斑驳锈彩,匣口如龙形,镶着金边。 铁匣上还刻着一首诗: 春秋一夜戏狂刀,无穷天匣盛星河。 每次拔开匣口,突冒刀光,像星光一般灿烂,并且每挥的刀形都不一样,顷刻过后,刀光迅速收入匣内。 听到一声刺耳的摩擦音后,眨眼间就有几人倒下。 “星河匣?莫非这男子是鬼匣狂刀盛家的人?”其中一个戴半边面罩的高个和尚看到青衣男子的武器,不由得心中一惊。 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孩,年龄与无念相仿,身形却比他矮小许多,似乎早已昏迷,外搭黑色上襦半袖,金珠缘饰,内穿丹红绫锦云纹袍,手戴金云黑丝手衣。 但最让人在意的,还是他脸上戴着的青铜佛头傩面。 那小孩整个头包裹着黑色垂肩头纱,傩面是无量寿佛像,笑容慈祥,却有种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诡异感。 面具的双眼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根本看不到眼睛。 再瞧那青衣女子,年纪比青衣男子稍大,面相原本艳丽秀美,左侧脸上却有一条极长的伤疤,亦如美玉上有一条极长裂痕,格外夺目。 一袭长发遮住了脖颈,偶尔扬起之时,闪过一处黥刑,上刺的是“逆归”字。 黥刑施行的方法是在人的脸上或身体的其他部位刺字,涂上墨或别的颜料,所刺之字成为永久性的记号。同劓、宫、刖相比,显然是最轻微的。 这么多伤痕,似经历过无数摧人的风霜,但眉间依旧透露出一股少有的坚毅果决。 发髻上插着一根染血的筷子。 两手各自戴着一只银手环,手环雕琢精巧,上面布满无数细孔,腰间还别着两个七寸六分的红葫芦,葫芦底部刻着芙蓉纹,双手使得是银雪双刀,灵巧多变,招招致命。 两人面色青紫,看似已中毒,身上全是伤,一路上山杀了太多人,身形越发倦怠吃力,青衣男子一心护着背后的小孩,招式上也不敢大开大合,略有犹豫。 其中一个杀手闪到青衣男子身后,甩出飞刀柄,幸得及时闪躲,刀锋划过青衣男子的腰间。 腰间玉佩飞了出去,落在草丛之中。 此杀手与其他杀手不同,他是这群杀手的头目,面皮腊黄,略有病容,颏下留有微髭。身穿黑甲短袍,丹朱里衣,身披蝎纹金丝黑底的披风,手上拿着环首刀。 青衣男子无暇顾及,只得全力反击,转身拔出铁匣,刀光猛然从匣口飞出,杀手头目身手矫健,几个翻身便躲过,但身后的杀手都被分尸,青衣男子蓄力过猛,灵力耗损快,腿脚一时发软。 杀手头目看中时机,将手中刀钩甩出,割断他背后的背带,小孩摔在地上,飞身伸手去抓。 还没等抓到,青衣女子健步如飞,及时援手,刀锋一闪,杀手头目手臂被划了一个大口子,急撤回来。 而身后杀手趁机偷袭,青衣女子来不及回防,也被划伤几道口子。 青衣女子打开红葫芦,里面冒出一阵寒烟,随即将葫芦里的水倒在手上,凛冽的寒气赫然从手臂不断延伸手掌,轻轻一吹,寒气与水相合,化作无数尖锐的寒针飞出。 杀手头目惊叫道:“是吹雪针!” 众人吓得连退十几步,杀手头目“嗖”的一声,一下子钻进地里,其他人躲闪不及,被迅速击杀,寒针顷刻间连杀数人。 青衣男子将腰间的匣子甩出去,砸退了偷袭的杀手,青衣女子不顾身上鲜血直流,紧紧抱住小孩,只见那小孩气息微弱,迷糊中不停地喊着爹娘。 青衣男女寡不敌众,招式渐弱,一时大意,手脚都被细链锁住,动弹不得。 青衣女子见此困境,腾空一翻身,手腕上的银环射出细线,将细链统统缠住,手一拉劲,悉数绷断。 杀手头目这时钻了出来,见半天无法擒住他们,心中颇为焦急,怒喝道:“你们这群废物,他们中毒了还打不过!” 随即斜眼瞧着青衣男女,说道:“我说你们真不识抬举,偷了教主的宝物,还拐走了我们少主的朋友。如今你们只要交出宝物和你们的儿子,还能留个全尸。” 青衣女子冷声道:“呸,一群信口雌黄之辈,我儿子才不是你们少主的朋友。” 杀手头目道:“要知道我们少主唯才是举,重情重义,才下此命令。别忘了,你们可是朝廷钦犯,你儿子只有跟我们少主,才能保护他。” 青衣男子一听此话,不禁大怒道:“你们才是朝廷钦犯,我们是被冤枉的!” 杀手头目大笑道:“你说冤枉别人就信,那这世道哪还那么多负污辱之徒,受折磨之辈。” “你!”青衣男子无法辩驳,一时气血攻心,忍不住吐了乌血,青衣女子一惊,慌忙扶住他。 这时浮屠带着慧明、无念走出来,门口有三位中年黑袍僧人慌忙迎上去,其中高个和尚叫慧觉,是白龙寺首座,也是最为年长,约莫五十左右,嘴角胡须有些发白,虽一眼瞧去慈眉善目,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凶悖的气息,左脸还带着半遮黑面罩。 矮个和尚叫慧慈,是白龙寺西堂,豹头环眼,金刚怒目,眼神颇为严厉,走起路来像山猫一样,左蹦右跳。 瘦脸和尚叫慧空,是白龙寺后堂,尖嘴猴腮,油头滑脸,长得像老鼠一般,眼神一直飘忽不定。 加上慧明这个胖脸和尚,是白龙寺堂主,憨厚纯直,呆头呆脑,如瓷娃娃般圆滚滚。 这便是白龙寺的四大班首,除里慧明显得年纪稍小,另外三人的年纪看起来相差不大。 只见慧慈气冲冲道:“主持,那些人根本不听劝,我已命两位弟子前去喝止了,若不听劝,就将他们打个半死,赶下山去。” 慧觉摇头道:“阿弥陀佛,二师弟,你又犯忌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应妄动杀念,应当劝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慧空道:“大师兄所言极是,三师兄,你说呢?” 慧明迟疑道:“我……我听主持的。” 四人齐刷刷看向老僧人,长眉老僧人摸了摸白须,又转头问无念。 无念笑道:“先看看热闹。” 四人一听纷纷摇头叹息。 第五回 弹指威风 长眉老僧人抬眼看青衣女子怀中小孩,心头一震,暗惊道:“那佛头面傩,莫非是……” 慧觉也察觉到,仔细观察一番,在长眉老僧人耳旁小声道:“放心,并不是,他的佛面没有印记。” 青衣男子的拿着的铁匣子,似乎想起什么,摸了摸胡须,心中多了几分疑虑。其余僧人也见此青衣男子面熟,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你们记住,白龙寺从未见过此二人,有胡言者,受戒杖二十,逐出白龙寺。”慧觉咳了几声。 众僧听到此话后,立刻噤声,长眉老僧人对慧慈使了个眼色,慧慈点头明白,示意让两位弟子站出去喝止,那二人拿出棍棒,怒喝道:“统统住手,不准在白龙寺前杀生!” 还没等反应,杀手齐刷刷地刺向他们,两位弟子武功不弱,棍法如猛龙出海,翻江倒海,灵巧刚猛,杀的是有来有回。 无念自小跟众寺的弟子感情不错,兴奋喊道:“打啊,顶着这些坏人的狗头打,不要手下留情啊,踢他下面!” 人多势众,几十回合下来,那两名白龙寺弟子体力不足,一不留神,中了杀手的烟雾毒散,双眼顿时被毒瞎,未等站稳,被身后刺客偷袭,一刀砍掉了头。 无念看到此景,尖叫转过头,紧紧抱着长眉老僧人。 长眉老僧人阖眼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慧慈见自己弟子被杀,大怒道:“岂有此理,还我弟子命来!”拿起身后白龙棍,准备冲上去,被慧觉拦住,他心知那群杀手人多势众,个个心狠手辣,连一头牛都不放过。 慧慈与慧觉理论,谁也不服谁,慧觉心知无法说动他,便转移话题道:“主持,那些杀手虽罪大恶极,但那对男女也绝非善类,前几日,那青衣女子偷偷进寺,被弟子发现,我怀疑她是来偷寺中秘宝,但他们狡辩抵赖,声称要找人救命,我们说没有此人,他们不信,便打伤寺中弟子,现在还引来这么多杀手。” 长眉老僧人缓缓道:“慧觉,慧慈,勿生盲目嗔怒,若起仇恨之心,便会一直争斗,互相残杀下去。” 两人听后面露愧色,不再多言。 这时长眉老僧人摘下旁边小树的一片叶子,轻轻一弹,落叶如飞刀,迅疾打中了裴斗身后的大树。 杀手头目回头一看,那棵大树已然断成两节,心中惊道:“这老和尚武功好厉害。” 只见长眉老僧人行礼道:“阿弥陀佛,各位勿再造杀孽,否则佛祖也不留情面。”其中一个骨瘦如柴的杀手头目吼道:“独臂老和尚,坏我们好事,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长眉老僧人摇了摇头。 “老子是夜叉教的五毒先锋旗的‘寒蛛旗’旗主裴斗,识相的不要挡道!”那杀手头目一脸高傲,目中无人。 慧慈一怔,双目圆睁,怒喝道:“原来是光明山上的魔教,今日在我们寺外滥杀无辜,天理难容,若放下屠刀,便放你们自行离去,否则送你们去见官府。” 裴斗正眼瞧了一下慧慈,先是一怔,刚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随后假装冷哼一声:“什么狗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犬吠,当今乱世凶年,各国皇帝老子也得忌惮我们三分,区区官府能奈我何?你也不能怪我们,谁让这对狗男女硬要往你寺里闯,要怪就怪他们好了。” “怪我们?不知谁像狗一样跟在屁股后面,不离不弃,就差没丢根骨头赏给你们。”青衣女子冷笑几声。 裴斗脸上登时如同罩一层冷霜,大怒道:“都给我上,除了戴佛头傩面的小子,其他的一个不留!” 动手之际,长眉老僧人一个闪身,飞到那些杀手面前,轻轻地一弹指,还未等反应过来,那十几人被打飞出几丈远,奄奄一息,等众人反应过来时,留在刚刚的地方只是一道残影。 看到此景,无人不为之震惊,寺中僧人见过住持横扫千军的气势,这些早已习惯。 剩下还站着的杀手吓得不敢随意动弹,浑身直哆嗦,但教规森严恐怖,若退缩不前,只有更可怕的事情等着自己。最后他们还是抱着必死决心冲上前。 长眉老僧人眉头一皱,一指空中挥动,那些剩下的杀手手指都被打断,痛得满地打滚。 裴斗顿时满脸冷汗,心知打不过,后退之时,迅速扬手掀起手中刀,地上落叶如海浪,奔涌而来。 长眉老僧人转身用手指一弹,一道锋利的气劲破开落叶,顿时漫天飞叶,迷乱人眼,等到回过神,裴斗早已钻入地下。 众僧还未来得及反应,裴斗突然从无念背后钻出来,无念不慌不乱,虚步躲闪,抓扣住他肘部,侧踹提腿,裴斗没料到他会武功,小退一步,回身拉刀一削,无念双手截住刀势,上下翻转、连环抓拿,似海浪奔袭扑来。 “七宝摘星楼的长风破浪爪?”裴斗心下一惊。 裴斗不给他机会,一招“拨云见日”,拨开他的招式,转掠其腰,无念侧身一闪,趁缝隙之间,如飞鱼般迅速侵入,反手锁扣双腕,使其无法变招,随即靠身,掐向脖颈。裴斗冷笑一声,身上灵力澎湃喷出,推刀转环。 无念急忙缩手,却不料脚心一滑,没等他缓住身体,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没想到这黑娃娃是七宝摘星楼的人,到时抓了他,向上头领赏,便不用再潜伏在魔教......”裴斗心思一沉,不禁打起算盘来。 长眉老僧人暂不敢冒进,手背过身,拳头紧握,暗中运劲,地上的落叶微微颤动。 裴斗看到刚刚长眉老僧人那招,又思道:“这独臂老秃驴的武功如此厉害,只怕武功境界与左右掌教不相上下,今日差点没命出寺,幸好料到这娃娃就是你弱点。” 想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阴险的笑容。 裴斗一手掐住无念的嘴,强行喂了一颗紫色药丸,并一掌打在背后。随即高声威胁:“这娃娃已中了我们夜叉教的毒,解药只有我才有,你敢杀我,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长眉老僧人听到此话,犹豫了片刻,见刀锋在无念脖子上已划出血痕,恐有生变,只好松开手中暗劲。 裴斗看到他放弃,心里顿时得意起来,笑道:“山下人都说‘白马罗汉慈悲处,拈花一怒万人屠’,想必老和尚就是当年威震九野尾烛的白马罗汉浮屠,我们教主说过,‘举贤勿拘品行,取士勿废偏短。’只要你肯为我们夜叉教效力,荣华富……” 还未等裴斗说完,慧慈上前厉声道:“尔等魔教之人,休想玷污佛宗净地,识相的赶紧放了无念小师弟,滚出哭山!” “可惜了……”裴斗见浮屠并无回应,长叹一声。 浮屠打断道:“不可惜,老衲只想当一个普通的住持,那些都只是虚名。老衲已然立誓不再杀生,只要你放了他,交出解药,便放你们离去。” 裴斗沉思片刻,心知空手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赌这一回,手里还有人质能护自己周全。 想到此处,低眸不觉看向傩面小孩,冷笑道:“老和尚,现在人可是在我手里,应是你跪下来求我,我这人好说话,只要那对叛徒交出小金石,一切还有的商量。” 说完手上的刀,离无念脖子更近了。 “他们竟然也有小金石......”浮屠心中一惊。 然后嘴角不禁露出浅浅的微笑。 第六回 引客入寺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 有些秘密带来财富,有些秘密则带来死亡,还有些秘密会带来命运...... 再瞧两边人僵持不下,青衣女子见裴斗畏畏缩缩,一时忍不住嘲笑:“刚刚不是狐假虎威,挺能装的吗?现在怎么成夹尾巴狗了?” 裴斗冷冷骂道:“贱妇别得意,你们身中剧毒,也活不过今日。” 浮屠望向夫妻二人,说道:“阿弥陀佛,还请二位施主大发慈悲,救这位孩子一命。” 青衣女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的锦衣袋,青衣男子紧紧地抓住她手,激动道:“不行,此物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轻易拱手让人,白费了我们这般心思,你曾答应我的,等练成这里面的绝世武功,就......” 青衣女子拍拍他手,叹道:“隐哥,我们现在能否活着还未可知,再说你也为我们的心儿想想,若能救回那孩子,想必主持也会让我们见‘他’一面。” 青衣男子迟疑地看着青衣女子,想了半天,才松口道:“好吧,就依夫人所言......” 浮屠拜谢青衣夫妻,青衣女子把锦衣袋丢给裴斗,接到后准备放进怀里。 青衣男子此时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说,里面是小金石,还是小石块,你不打开看看吗?若是拿了个假的回去,教主那里也不好交待吧?” 裴斗觉得言之有理,把锦衣袋递给身旁的杀手,那杀手打开锦衣袋后,刚拿出来发着金光的小金石,突然变成一颗普通石头。 浮屠见势不妙,大喊一声:“众弟子快撤回到功德殿。” 石头越变越多,越垒越高,如海浪般呼啸扑来,没及时撤出的人被活埋在石海里。 顷刻间石海已埋掉整个前院。 幸亏浮屠反应及时,许多人得以安全撤出,纷纷来到北高处的功德殿。 众人惊慌失措看着前院变成石海,周围人议论纷纷。 只有盛心看到石海里有颗石头闪闪发光。 傩面小孩看向自己母亲,只见青衣女子微微摇头,示意不能透露。 这时青衣男子与慧觉对视了一眼,脸色大变,冷汗涔涔。 慧觉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只觉他冰冷的眼神流露出无比愤恨,似乎与自己血海深仇一般。 正想上前询问,青衣男子便转头看向远处,不予理会,只有浮屠看着他们二人,沉默不语。 “看来你们走不了,你们慢慢找吧,一群傻鸟!”青衣男子在旁边咳边笑,说完猛吐一口黑血,身形摇晃不定,几乎要昏倒在地。 旁边青衣女子惊慌扶住,转头喝道:“我已把小金石给你了,你放了那孩子。” “你们使诈还有脸让我放人,如今你们也穷途末路,若说出找小金石的方法,乖乖回去受刑,我还可以在教主面前美言几句,求赐解药。”裴斗先是一怒,后看到青衣男子的惨样,冷嘲一番。 青衣女子正声道:“不用你假仁假义,我和隐哥在教中乃堂堂夜叉八大护法,地位显赫,都没能求得,你一个小小的先锋旗主算什么东西,夜教主岂会听你所言?” 裴斗冷眼道:“我虽然人微言轻,但教主广开言路,从谏如流。” 青衣女子冷笑道:“哼,小人得志扬其势,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找出小金石,只有我儿子才知道,如今他已中毒,危在旦夕,想知道就跟着我们一起下地府问吧。” “你看看,你儿子跟你们夫妻在一起就是朝不保夕,不如将他交给我带回去,少主定给他治的活蹦乱跳。”裴斗不怒反笑。 说完这一句,青衣女子一怔。 回想这些时日,夜叉教对他们紧追不舍,好几次有机会下手抢走小金石,但并未急于一时,而是有意无意想要带走自己孩子,这让她不禁怀疑其背后意图。 “无须多费唇舌,今日你们就在这寺里陪葬。”青衣男子缓过神来,紧握铁匣子,冷笑一声。 “好,今日我就先杀个开胃菜,再取你们狗命!”裴斗大笑提刀。 “刀下留人!”浮屠急忙上前喊道,“不如裴施主与老衲做个交易,只要你放过这孩子,老衲便告诉你找小金石方法,并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几道天外神菜。” 裴斗冷脸道:“老和尚,你连小金石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找?” 浮屠拿出自己怀中的小包裹,小心翼翼打开,露出发光的小金石,微笑道:“正巧,老衲也有一颗。” 众人倍感震惊,连无念都傻愣看着浮屠,裴斗回过神来,追问道:“你这颗小金石如何得来?” 浮屠抬手摸了摸长眉,道:“这是老衲的秘密,现在不能与旁人说。” 裴斗虽是诧异,但仍是不信浮屠,质疑道:“我怎知你手中的小金石是真是假?” 浮屠笑了下,对着小金石吹了口气。 只见石内发出一阵殷红色的光芒,伴随着一声悠扬清脆的铃声,最后一同消失,众人颇为惊奇。 就连青衣夫妻都不曾见过此景。 浮屠道:“这回你信了吧。” 裴斗看到浮屠手中的小金石,沉思了下:“这小金石是真的,拿回去两颗,说不定教主一高兴,封我个总旗的位置,即使拿不回去两颗,拿这颗回去,也能交差,讨个奖赏。不过这老头太机灵,不知能不能从他手中骗走。” 浮屠见裴斗神情不定,料想此人定会趁火打劫。 便抢先搭话道:“施主,这颗小金石已经认主了,即使你抢过去也无用,就像你先前拿的那颗一样,也有已认定的主人,别人若是碰了,就会变成顽石,藏于石海中,如果路上少有差池,我这颗也会如此。” 裴斗奇道:“你怎么知道它认主了?” 浮屠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不信你可以拿去试试。” 青衣女子一脸惊疑,低头小声道:“相公,这老和尚说的是假的吧,若这小金石真认主,我们谁也拿走也无用。” 青衣男子咳了几声,嘲笑道:“这老和尚说的没错,这小金石确实认主,只不过这主人是个仙人,若是那仙人出现,估计小金石都飞走了。” 一旁的裴斗信以为真,本想去拿,又迟疑下,觉得自己已上了一次当,决计不能再被骗,便恶狠狠道:“老和尚你先教我如何找小金石,否则我现在就砍下这孩子人头!” “施主莫要急躁。”浮屠收起小金石,连忙劝慰,“找出小金石的方法,要等吃过这天外神菜之后才能告知。” “别耍花招,老子是来夺回教主的宝物,不是来上门做客的!”裴斗早已不耐烦,只想赶紧立功。 “岂敢岂敢,出家人慈悲为怀,既不打诳语,又不随意杀生,何来那么多花招。”浮屠一脸笑意。 裴斗身旁的杀手耐不住性子,连忙在耳边小声道:“老大,我听闻有人吃了天外神菜,不仅功力大增,突破武功境界,还能解百毒,延年益寿。无数人曾携万两黄金上山跪求,都无法求得此寺的天外神菜,多少人都想吃都吃不到。” “这世间真有这种神菜?”裴斗有些犹疑。 “老大,不管是真是假,按目前情形,我们肯定打不过这老和尚,不如顺水推舟去吃天外神菜,故意拖延时间,守着这两颗小金石,我回分坛搬救兵,到时再把他们杀个干净。”身旁杀手见形势不利,连忙低声劝说。 裴斗点点头,对身旁的杀手使了使眼色,开口道:“老和尚,你若是暗中菜中下毒,到时我们还不是死在你手里,你如何保证不会在菜里下毒?”浮屠指着无念,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若各位还不放心,到时这孩子与你们一起吃。” 即使这样说,裴斗还是心生顾虑,指着青衣男女,道:“还不够,那对狗男女也要与我们同食。” 青衣男女看着浮屠,浮屠笑了笑:“自然,都是远方客人,若只招呼你们,怠慢了其他的贵客,对白龙寺的名声也不好,请各位贵客移步清凉台。” 说话之间身旁的杀手准备偷偷溜走,被青衣男子一眼看到,一个飞龙镖过去,立刻躺地上。 青衣男子笑道:“你这点伎俩放在岸上还行,放在我这里只能翻船。” 裴斗顿时哑口无言,只能恶狠狠看着青衣男子。 眼见骑虎难下,裴斗只得转头笑道:“既然老和尚这么给我们夜叉教面子,只能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尝尝贵寺的手艺。” 几名僧人关上寺庙门,收拾尸首,慧明跑上钟鼓楼,敲起古钟。 并高呼:“白龙食天外,世人笑开怀。若来满堂客,众生皆如来。” 第七回 真武怪塔 青衣男子捡回匣子,跟着众人走过功德殿、大佛殿,每座佛殿都已年久陈旧,再无往日辉煌,更多的是沧桑颓败。各门枕石上的狮子抱鼓,每处过道都有龙柱石灯,里面置放油灯,香客为祈求佛佑而点燃。 然而没有一盏石灯亮着。 最后路过宝塔,只见那宝塔是砖筑密檐式塔,下部上下垂直,外壁没有任何装饰,火焰形尖拱。如今破瓦颓垣,满阶长草,没有任何修缮,但依旧能看出石雕的精致优美。 青衣女子怀中的傩面小孩此时清醒过来,看到宝塔,惊呼道:“娘,好漂亮的宝塔。” “此塔名为真武塔,乃我们白龙寺的禁地。”浮屠只顾往前走。 “一个佛宗的寺塔,怎么起一个道宗的名?”青衣女子好奇心使然,本想走近看,被僧人拦住。 “这得要问那个东岐的影太后。”浮屠笑道。 傩面小孩看到塔下一座石碑,上刻着刻着一首诗。 “芳林碧月遥相映,玉树琼妆本倾城。若是佛露妖姬面,花影流光渡凡人。” 傩面小孩一时来了兴致,开口吟诗,随后又侃侃而谈。 “这首诗是来自《东岐史闻录》,上面记载影太后伏惊雪乃云雪竹海的绝世美女,从籍籍无名的云霄仙门伏家小婢女,成为一手遮天的东岐太后。在位时一直推崇佛宗,这个白龙寺真武塔就是她命人所建。可惜东西岐之间的长久战争,民生凋敝,日益衰落,最终她被权臣沈鹿韭暗中以毒酒毒死,终年仅二十八岁。” 浮屠微微一笑,捻须道:“小施主连这个都知道,真是后生可畏。” “大师过誉,我只是记性好一些。”傩面小孩有些羞怯,但声音温和沉稳。 据说影太后为静修礼佛,祈福九州野永世太平,没有祸乱瘟病,佛塔有九层浮图一所,架砖为之,举高九十丈。上有金刹,复高十丈;合去地一千尺。太白天外峰百里外,已遥见之。 佛塔南有佛殿一所,形如太极殿,名为功德殿。 南有僧房楼观一千余间,雕梁粉壁,青璅绮疏,难得而言。栝柏椿松,扶疏檐溜。丛竹香草,布护阶墀。是以常景碑云:“须弥宝殿,兜率净宫,莫尚于斯“也。 经过长期的战乱,庙宇被毁,宝塔残破,无人问津,天竺路过尾州浮苏郡地界的哭山,看到白龙寺宝塔建筑的精美,自言年已一百岁,历游各国都不曾见过,于是“口唱南无,合掌连日”。 随后天竺花重金重修白龙寺。 有人说他为的就是这座真武塔,至于他为何这般做,成为哭山的一个秘密。 后来浮屠严禁弟子入内,妄议者都要断指,众僧都在猜测真武塔中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二十年来寺中僧人无人敢进去过。 因为真武塔已经没有门了。 江湖中有不少盗贼曾冒险从上面翻进塔内,却再也没有出来...... “那塔上写着什么?”傩面小孩指着塔墙问。 浮屠眼里的笑意渐消,开口道:“是般若降魔心经,佛塔邪气太重,经常有人在里面失踪,所以只能用般若降魔心经压制,各位还是不要擅闯,否则遇上什么,皆与白龙寺无关。” 无念侧眸看着真武塔,似乎是想起什么,眼神流露出阵阵惊恐。 左手忍不住紧握着胸前...... 忽听到塔里传来微弱的咯咯声音,像是在柱子上磨牙一般,众人被惊吓一跳,面色煞白,浮屠见众人惊慌失措,忍不住大笑道:“塔里年久失修,难免生了耗子窝,大家不必惊慌。” 众人情绪虽稍有平复,但只觉寒风吹拂,脊背发凉,浑身一颤,不愿多待片刻。 没走几步,就进入一个石阶小道,曲径通幽,绿柳丛生,虫飞鸟啼,青衣女子见此景心中多了几分祥和,裴斗和青衣男子却一直惴惴不安。 青衣女子对周围环境并不在意,眼睛始终来回打量着那小碳头,对着身旁男子说道:“隐哥,你看那孩子皮肤虽黑,但相貌极为水灵,不知怎么的,特别真招人疼惜。看着与我们心儿年纪相差不大,若能逃过此劫,我定要凑成他们为一对好兄弟。” 身旁青衣男子点了点头,依旧不停环顾四周。 浮屠看到青衣女子时不时回头,便笑道:“老衲见这位女施主有些眼熟,不知是否来过白龙寺? 青衣女子眼神飘忽,接话道:“白龙寺以前香客络绎不绝,应该遇着相像的人了吧。” 浮屠点点头,笑了笑。 接着问道:“还不知二位的姓名?” 青衣女子道:“在下苏遮,号青璇,乃八大夜叉王排行第五的应念天王。” “我不喜欢苏遮这个名字,你们唤我别号便行。” “这位是我夫君,排行第八的密严天王盛隐,背上是我的儿子,名唤盛心。” 慧慈转头吃惊道:“原来你们也是魔教中人!” 这话一出众僧惊恐不已,议论纷纷。 唯有慧觉心存疑惑,似乎很久以前听过。 “完了,遇上魔教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说什么呢,我们白龙寺乃正派之地,俗话说邪不胜正,说不定主持还能感化他们。” “难,难上加难,据我所知,那八大夜叉王逃离魔教就是因为杀人太多,怕不得善终。” “对对,听说他们隐藏自己魔教的身份,就是怕仇家找上门,这女施主不怕死,怕是要祸及我们。” 青璇不在意众僧惊疑目光,和议论之词,目光如炬,义正言辞道:“夜叉教乃东岐第一猛将蟠龙将军所创,虽已失皇家根基,但教中对“我及百姓,百姓及我”的崇尚却是一直存在。”、 “我与相公做事正大光明,只杀该杀之人,反观那些正派多是虚伪阴险之辈。” 慧觉一向记恨魔教,心中不觉生恨,言辞犀利,冷声道:“青施主此言差矣,夜叉教被人称为魔教,皆因你们教众在行事心狠手辣,倒行逆施,滥杀无辜所致,可惜我们寺中并没有魔教中人,只怕你们来错地方了。” “我师兄不是夜叉教中人,他写信告知我,前来白龙寺,是不是你们把他关起来了?” 青璇愤然的质问,让众僧面面相觑,不知云云。 慧觉听后直摇头,语气决然道:“贫僧说了多少遍,这里没有此人。” 青璇拔出刀,上前架在慧觉脖子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大喝道:“这是我师兄亲笔给我写的信,信中言明他就在此地,你们不肯让我搜寻,莫不是心里有鬼!” 还没等众人反应,慧觉一拂袖抬手,曲指一弹,嗤的一声响,一股劲风般的灵力激射出去,一瞬间便将青璇手中刀弹飞。 “弹星神指?”青璇一惊。 第八回 邪僧浮屠 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 在梦境之时,会给人一种真实的感受,在现实之时,也会让人有身在梦中的感觉,如真如梦之中,没有差别,我们都只是一个泡影,终为尘土......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我们门派的武功?”青璇连退几步,拾起自己的刀,紧盯着慧觉。 这一露手,夜叉教教众也颇为震惊,他们没想到白龙寺卧虎藏龙,绝顶高手如此之多,心中都有些后悔上山。 “贫僧法号慧觉,只是个出家人,年少时,遇到一个绝世高手,名唤无量道人,见我骨骼惊奇,教过几招。”慧觉毫不在意,笑着摸了摸自己半面罩,眼里皆是傲慢。 “无量道人……师父曾说过,弹星神指并非他自创,而是由无量道人所创。看来这人所言不假,习武者若能得这种高人提点传授,那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没想到被这种人遇上……”青璇不禁沉思起来,心头泛起一阵妒意,最后抬头冷冷地瞪着慧觉。 两人争锋相对之时,无念笑着打断道:“盛心这名字不好记,他带着青铜面具,不如以后叫他小铜人吧。” 浮屠大笑道:“你这小碳头,就喜欢给人瞎起诨号。” 青璇心里的气郁顿时散了,瞧着无念,不禁露出微笑,问道:“那位皮肤黝黑的孩童叫什么?”浮屠摸了摸白须,笑道:“他啊,一个见钱眼开、油嘴滑舌的小碳头。” “不要叫我小碳头,小爷法名无念,白龙寺最有钱的弟子。”无念硕大的双眼露出强烈不满。 浮屠毫不理会他,笑问道:“青施主很喜欢孩子?” “嗯,很是喜欢,若是能再怀一个也好,可惜我身子不行了,时日也不多,夜叉教不会放过我们夫妇二人。”青璇说到这里,双眼不禁垂下,满是哀伤。 浮屠心知她苦楚,不出言安慰,反而笑道:“可惜啊,他父母双亡,若不是入了我寺,还能给你认个义子,可惜他慧根不错,与我寺有缘,说不定明年就能当住持。” 青璇一脸惊讶看着浮屠。无念急忙否认道:“我不出家,我不出家,我不!”裴斗勒紧无念的脖子,喝道:“给老子闭嘴。” 无念立马闭嘴,咽了下口水。 “他一个小孩,当白龙寺新住持,你们心中难道不会不服气吗?”青璇转头看向四大班首,浮屠双手合十,微笑看着他们,说道:“得失从缘,心无增减,不执如此,故无挂碍,可对?” 四大班首纷纷笑着点头,眼神里却透露着一丝古怪,慧明最后笑容渐散,冷汗直流,连忙抬袖擦汗。 青璇看着他们的神情,满脸困惑,心中不解。 见慧明面相善良憨厚,想到刚刚他怕浮屠的表情,忍不住小声问道:“我见你们的主持慈眉善目的,怎么你们一个个好似都有点怕他? 慧明犹豫了半天,忍不住小声回道:“因为说错话是要断手指的。” “断手指?这么狠辣,你们主持什么来路?”青璇眉头皱起。 “我也不知道,听慧觉师兄讲,我们这个主持是天竺魔僧带回来的,身份一直是个谜,行事古怪,说是很邪气。”慧明说到这里,直摇头。 “魔僧?这白龙寺不是他重建的吗?”青璇惊疑地看着慧明。 “这......贫僧也是听寺中老僧人所讲,说是天竺修炼入魔,变得异常凶狠,常常要吃人才能缓解。”慧明说到此处时,浑身鸡皮疙瘩,一脸冷汗,“天竺圆寂之前,将本寺宝物传给了他,所以顺理成章成为本寺主持。” 传闻他们并非师徒,也非法派相承,寺中大多僧人不满此决定,纷纷挑战这位外来的长眉僧,结果仅十招就把所有人打倒,辩经参佛也不输下风,众僧此后心悦诚服。 为了训练寺中僧人武功,浮屠每年都要举办演行武试艺,与他交过手的人,都要躺在床上半年,但僧人的武功境界确实精进许多。 寺中僧人对这位浮屠是又敬又怕。 青璇接着问道:“那他的那断臂是怎么回事?” 慧明道:“我入寺较晚,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慧慈师兄讲,说是杀人杀太多,自己砍断的。” “自己砍断的......”青璇听到此话,不禁打了寒噤。 慧空听到他们交谈此事,一时来了兴致,微微上前,小声与他们叙说,背后的盛心也侧耳听着。 断臂之事在浮苏地界不算秘密,自新皇魁武帝登基,灭掉北晏之后,南玥实力越发强大,大魁十日王中的“射日王”宇龙海不想立即对它用兵,又担心北方蕃邦有异心,日后边境上将有祸患。无奈之下,只得请求南征,寻求后路。 后又诏令“醉日王”宇天姿与自己一起率领大军伐玥。 大魁征调二十四军、紫京城左右的兵户以及池玉军队,还有各蕃国的兵力。宇龙海寡于军事学术,不听宇天姿劝阻,一心想绕过地势复杂的沼雾森林,渡过天目河,从后方的烛州偷袭。 结果南玥的天劫将军候海青早料到如此,在太宝山脉上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并从派另外一支军队,穿过沼雾森林攻打雁门,迫使宇龙海不得不回守,大败而归。 宇龙海的女儿宇光芝残,僚属恣纵,蠢政害民,一日她率领一支军队往北撤退时,路过钱淮的哭山,在山下的百泉镇,强抢美色男子,并纵容手下抢粮抢财,上山抢金佛,火烧白龙寺,浮屠主持一怒之下,从山上一路杀到山下,哭山上一时血流成河。 最后在石碑前,一刀杀了宇光芝。 此事世间流传开,民怨一时沸腾,局势更加动荡,宇龙海担心江淮、浮苏两地爆发内乱,为避免日后南征无望,决心重整军规,亲自登哭山谢罪,重修白龙寺,并封为哭山第一寺。 同时为了顾及朝堂颜面,保全寺中僧人,浮屠下跪自断一臂。 此刻浮屠忽然转身回头,青璇的身子一紧,不敢直视,浮屠目光落在她背上的孩子,好奇问道:“青施主,为何你的孩子要戴着傩面?” 青璇面露忧虑,勉强苦笑一声:“我孩子面相丑陋,容易吓着别人,听说这傩面能镇邪保平安,所以给他带上,求个安心。” 浮屠不以为意,反而笑道:“原来如此,可惜世人常常以貌取人,若能有缘,可入佛门,既心无挂碍,又不着尘相。” 青璇笑了笑,连忙说道:“大师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家孩子不通佛理,又爱胡闹贪玩,若是入佛门,怕是闹的寺里整日鸡犬不宁。” 浮屠笑而不语,青璇掩饰不住自己忧心忡忡的神情。 盛隐有所察觉,悄悄地牵起她的手,两人默契地深情凝望,心中倍感安稳。 众人来到一所精致典雅的偏殿,匾额上写着“清凉台”三个字,浮屠让他们在饭桌坐下,静候饭菜,自己去香积厨张罗做饭。 这偏殿虽说小,但比正殿要来的庄严,墙壁上画的都是十八罗汉图,壁画中间摆着一座金石佛龛,那金佛龛底座有个方形凹槽,周围一圈刻着一些奇怪的经文,与真武塔颇为相似,两侧摆着小金佛。 无念呆呆看着浮屠离去背影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心中隐隐有种不祥预感,这些年弟子当中有人一提起神菜,浮屠就重罚。 神菜对外虽是遐迩闻名,但在寺中已成忌讳之词。 第九回 群魔疯舞 浮屠去了香积厨,很多僧人都想见识下这神菜怎么做出来,却被慧觉赶出去院门,只留慧觉一人在门口守着。 “娘,我疼......”盛心咳了几声,浑身没力。 “不怕,娘一定会治好你的。”青璇听后,表情动容,摸着盛心的头,声音也微微颤抖。 慧明站在青璇身后,拿着木鱼,用着夸张表情逗盛心开心,盛心浅笑了一声。 只听见香积厨里面传出野兽般的吼声。 噼里啪啦打斗后,就传出切菜烧火的声音,约莫一个时辰后,浮屠从香积厨出来,端着一个大蒸笼,神情光彩熠熠,笑道:“慧觉、慧明,上菜,其余弟子回到各自房中念经诵佛。” 清凉台里面的杀手已经等着不耐烦,嚷嚷着再不上菜就大开杀戒,这时慧觉推着小车进来,小车里放着一个大蒸笼,蒸笼上热气腾腾,水雾缭绕,顿时整个偏殿如仙境一般。 慧明上前,打开了好几层蒸笼,里面有十几盘菜,那菜堆叠如佛塔一般,众人惊呼其精美雕琢,都不忍下口。 香味飘散开的一瞬间,就让人如痴如醉,杀手身上的杀气顿时消解。 连裴斗都忍不住伸手去拿,但还是迟疑了一下。 慧明和无念也第一次见,心中惊呼浮屠的手艺精湛,窗外的弟子纷纷挤破头,目不转睛看着里面的天外神菜,口水都忍不住流出来。 一道道菜摆在众人桌子上,浮屠跟着后面一道道介绍:“这便是我们寺中至宝,八宝琉璃斋共八层,第一层是宝瓶冬瓜菜、第二层华盖馒头菜、第三层双鱼豆芽菜......” 还未浮屠说完,裴斗喊道:“等等,我要与那两位狗男女的调换。” 浮屠摇摇头,示意让慧觉对调,等换完之后,裴斗便拿起无念面前的菜,塞进他嘴里,叫道:“臭小子,你先吃。” 无念咀嚼着菜,心满意足地笑道:“老泥鳅,原来你的做菜这么好吃,平日里都藏着不给我吃,太小气了。” 浮屠笑而不语,只是摸了摸无念的头。 盛隐放下刀匣,将信将疑吃了一口,没想到一下子精神振奋,端起碗筷吃起了起来,青璇没有胃口,只顾着看自己怀里的孩子。青璇柔声问道:“心儿,你想吃吗?”盛心摇摇头道:“没胃口,只想喝点水。”青璇拿出自己随身水壶,喂了点水给盛心。 那些杀手见没有问题,纷纷丢下手中兵刃,争抢起来。 “太香了,这味道如春水丝滑,花蜜香浓,简直不是凡间能吃到,就算是被毒死也值了,死要做一个撑死鬼。”裴斗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大口吃着。 盛隐吃到一半,忽然大笑起来,青璇好奇问道:“隐哥,你好端端吃着,何故要大笑?” “太开心了,吃这菜让我想起小时候爹娘为我做的菜,那时候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哪像现在......”盛隐话音未落,一下子满脸泪水,笑容开始扭曲起来。 周围的夜叉教徒也纷纷大笑起来,一时间整个清凉台笑声四溢。 “娘,爹这是怎么了?”盛心隐隐感到危机。 青璇见如此怪状,也担心问道:“隐哥,你怎么又哭又笑的,你别吓我?” 盛隐似乎听不见青璇的声音,一个劲埋头痛哭,周围夜叉教的杀手也是如此,一会哭一会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泪流满面,嘴里不停嘀咕着:“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隐哥,你......你这是怎么了?”青璇瞧着周遭情形不对,心中越发焦急,不停地唤他。盛隐自顾盘坐在金佛像面前,大声悔恨道:“杀人百里载酒行,纵马提刀掌中轻,十年一觉皇家梦,空名满身皆薄情......” 话音一落,身上开始慢慢凝结成石块,青璇和盛心慌忙地抹掉盛隐身上的石块,可惜石化凝结的更快。 当凝结到面部,盛隐轻声说道:“阿遮、心儿,对不起......” 说完,石化成一座雕像。 青璇和盛心愣在原地,一切对她来说太突然,刚起身哭喊一声,整个气血翻涌,猛吐一口鲜血,身子瘫软在地,晕厥在地。盛心在旁大哭不止,不停摇动青璇身体,想将其唤醒。 其他夜叉教众也开始忏悔,然后纷纷撞墙了断,鲜血溅满了佛墙,有的直接化作石像。 无念、盛心见到此景都惊呆了,怎么会这些穷凶极恶的人,突然纷纷忏悔自尽,有的还石化了,更是搞不懂为何自己吃了却没事?无念看了看浮屠,只见他闭目端坐,口中不停念着经文,对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 裴斗不顾周围,只顾着自己吃着,吃着吃着突然发现有一丝不对劲,馒头都咬不动,裴斗惊恐地摸着自己的嘴,原来嘴里的牙齿突然全都脱,无法吃任何东西。 手中的馒头被咬掉的那一块,开始不停地流血,裴斗慌张地扔掉了自己的馒头,而那馒头掉落地上时,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裴斗吓得准备逃出清凉台,推开门,惊然发现外面一片沙漠,回首一望,自己已身处沙漠之中,哪还有什么白龙寺。 手中馒头变成沙子,刚走几步,自觉异常饥饿饥渴,似七天没有进食般,疯狂觅食。 忽然听到一阵阵笑声,从一侧沙丘传过来,裴斗心生希望,急忙爬上沙丘,结果看见自己的手下互相争抢搏杀,为的沙漠绿洲之中的金银珠宝。 裴斗惊喜欲狂,提刀冲上前也去厮杀,踩着尸体,将珠宝尽揽入自己怀中,口中大喊道:“不许抢,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这时一群人往他这里冲过来,裴斗欲提刀拼杀,结果他们纷纷擦身而过,互相争抢吃的。 裴斗一转身,身后的金银财宝都变成断肢残骸,尸山血海,一幅血淋淋的人吃人画面映入眼中,裴斗只觉五脏六腑翻腾,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金银珠宝,竟变成一颗死人头,裴斗惊觉道:“这是梦,这一定是梦,是老和尚下毒害我!” 他扔下手中人头,拼命逃离,一路不停地打自己的脸,口中也不停喊道:“快醒,快醒!” 还没等裴斗反应,身后的血海变成人潮一样潮扑向自己,猛然一个血手死死地抓住他的右臂,无法挣脱,裴斗双眼通红,惊恐万分,一咬牙,抬刀就砍掉自己右臂,但还没逃几步,便被血海人潮扑倒,一口一口将他吞噬。 等自己惊醒的时候,众人惊呆看着自己,裴斗回过神,发现慧明也早已把无念拉到浮屠身后,自己的左手被自己砍掉。 一时痛得满地打滚,惨叫声不断,外面僧人弟子心生怯意,不敢直视里面凄惨的画面。 裴斗怒不可遏:“臭和尚,就知道你下毒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咬碎嘴巴的东西,一只绿色飞虫从嘴里飞出来,最后从窗户逃走。 裴斗渐渐失去理智,朝浮屠方向奔来,众人以为裴斗想上前杀浮屠,可他依旧闭目不语,坦然自若,慧觉与慧明急忙挡在身前。 岂料他径直走过去,转身朝盛心奔去,众人颇为惊诧,伸手差一点就抓住盛心,幸亏青璇拉着他后退了一步。 然而裴斗手脚开始石化,无法动弹,双眼通红,狂笑道:“你……可真是一副良药......” 盛心一愣:“良药?” 第十回 红颜一怒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世间所有的河流,都会流向大海,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那一阵笑声随着石化完成而戛然而止。 盛心看着裴斗的石像浑身发冷。 浮屠缓缓睁开眼,起身叹了口气,对着金佛像跪拜道:“阿弥陀佛,血光相生灭菩提,杀念无法拜佛明,只求慈悲一纳子,不负苍生如来心。” 随即起身,转头吩咐道:“慧慈、慧空封锁山门,处理石像和尸体。慧觉、慧明打扫寺院,剩下弟子整理归纳所有藏经阁的书。” “主持,你要我们整理经书,莫非是要离开此地?”慧觉面露担忧之色。 “风雨欲来风满楼,未雨绸缪总归是好的。”浮屠望着寺院外的瀑布,双眼怅然。 浮屠看着盛隐的石像,沉默半响,慧慈上前道:“主持,这位施主的石像如何处理?” “先原地不动,等这位青施主醒来再做安排。另外若青施主若醒来,询问此事因果,你们就称一概不知,她若动手,为避免伤及无辜,你们就躲到寺院后门隐秘处,不可与她纠缠,她自会来找我。”浮屠吩咐了一番,随后慧空等人点点了头出门去,各做其事。 无念拍了拍浮屠的屁股,笑道:“老泥鳅,你这下的什么毒,这么厉害,不仅能让人忏悔,还能把人变石像。” 浮屠皱眉道:“我没下毒。” “没下毒?那为何我......”这话一出,无念停了半晌,吐息如凝固一般,忽觉得手有些发软,甚是无力,刚想开口,就昏厥倒地,不停抽搐,口吐涎沫,口眼相引而目睛上摇,手足掣疯。 浮屠顺势使其躺倒,使其头转向一侧,以防呛咳窒息。并双手运气,缓缓护住无念的手脚,半刻后稍缓,慧觉见状,上前连忙问道:“主持,难道是无念的旧疾引发他……” “不是,旧疾并无此症状,估计是先前受了过多刺激,我先带他回禅房休息。”浮屠说完,抱起无念,往禅房走去。 慧觉望着浮屠的背影,不禁眉头一皱。 走入禅房后,浮屠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脱开无念的衣服,只见无念肩后有一个明显的深紫色毒掌印,浮屠面色凝重,沉思道:“本以为那掌只是糊弄我,好让我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真下手了......” 看完伤势之后,帮无念穿好衣服,输送了点真气,渐渐地醒了过来,眯着通红的双眼,眼泪直流,忍不住去挠手臂,弱弱问道:“老泥鳅,我没中毒,是不是旧疾犯了?” 浮屠轻声道:“不是的。” 无念又问:“那我是不是快病死了?” 浮屠一改往日嬉笑面目,慈祥地摸了摸无念的头:“老泥鳅绝不会让小碳头死的。” 无念只觉身体如千钉穿入五脏六腑,疼着他大叫,浮屠运劲至他全身,暂缓疼痛蔓延。 无念哭道:“老泥鳅,我好疼......人为何有疼痛,要生病?” 浮屠道:“这是生命给世人的考验,诸行无常,世人容易忘记快乐,越快乐越容易忘记,反而病痛折磨越久,人心就越容易长茧,紧紧裹住那个疼痛,使自己无法忘记,难以解脱。” 无念似懂非懂,强笑道:“那我就多想想快乐的事情。” 眼见无念的疼痛缓解许多,不再喊叫,浮屠准备起身:“我现在就去唤大倔驴过来。” “老泥鳅,师父不会出来的......”无念含泪低头。 还未说完,门外传来一声声惨叫声,还传来兵器交锋声响。 原来是青璇醒来时,神情癫狂,拉着屋中弟子逼问,众人不知如何答复,一时悲愤欲绝,提剑伤了屋中所有和尚,屋外的弟子听到惨叫声,吓得赶紧逃走。本打算去杀浮屠,听到怀中孩子咳了下,回过神来,急忙想寻找能解毒之人,结果听到禅房传来浮屠的声音。 本想进去一问究竟,被慧慈一棍拦住。 此时青璇背着盛心和慧慈单打独斗,毒性发作,身体羸弱,不及慧慈强横。 但慧慈仍无法大占上风,棍法也不似青璇使刀那么精湛,但一近身,当即呼呼猛击数掌,青璇顿时感觉一阵强劲内力横扫过来,只能硬拼,逼得她连退几十步。 青璇稳住身形,冷笑道:“‘清波掌法’?这招‘红掌拨清波’用的不错,想必你曾是清波门的弟子。” 慧慈叫道:“废话少说,我还有更厉害的招式!” 一声长啸,挺身而上,直接弃棍,双掌齐出,青璇拔下红葫芦,迅速喝了一口,喷出吹雪针,慧慈连忙抽身闪躲,身形矮小的他,身法极为灵活,避开了所有的攻击,找准空隙,一掌劈向天灵盖。 结果离头顶一寸之处,再难用力,细细发现,慧慈手臂缠满了细丝,细丝另外一头,牵着地上的吹雪针。 “好一个凝霜丝......” 慧慈话还未说完,青璇一掌击晕了他。 然后转身推门进去。 无念惊觉回首一看,发现进门者是青璇,背上还背着盛心,手里拿着刀,满身是血。 门外地都躺着皆是受伤的寺中弟子,慧慈躺在地上也一动不动。 青璇一脚关门,一脚疾飞,只见一道光过后,青璇的刀已抵在浮屠的胸前,他却丝毫不畏惧,只是笑着凝视,无念吓的不敢开口。 “臭和尚,我相公是不是你下毒害死的?”青璇满脸怒气质问。 盛心对母亲所为心生不满,推开青璇,从背上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心儿,你这是干什么?”青璇一脸惊吓。 浮屠趁青璇不注意,一个晃身到身后,俯身去搀扶盛心,慈祥地问道:“孩子,摔疼了吗?” 刚一摸手,浮屠只感觉体内一道青脉异样,从自己手臂里悄悄地流入盛心手中,心头不由的一惊。 青璇推开浮屠,怒叫道:“不要碰我的孩子!” “娘亲,他们已经够可怜了,不要……再滥杀无辜了……”盛心拉着衣角哭求。 “无辜?我们一味忍让换来了什么?他们可怜?谁来可怜我们?”青璇愈加悲愤交加,握着的刀都微微颤抖。 “可坏人是我们引来的,是我们害了他们,这些和尚不是坏人……”盛心拼命摇头,想劝自己母亲。听到这话,青璇顿时狂怒,喝斥道:“愚蠢,这世上坏人又没写脸上,你哪里知道他们的心肠是好是歹?” 盛心见母亲满脸怒气,不敢再言半句。 “老和尚,我现在只想有仇报仇,我问你,我相公是不是你害死的?”青璇咬牙切齿盯着他,浮屠依旧闭眼,无念以为浮屠会矢口否认,没想到他回道:“青施主,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要报仇便动手吧。” 话刚一落音,青璇的刀刺穿浮屠胸膛,血溅三尺,下手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你这坏女人善恶不分,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最好的朋友老泥鳅救了你们,你竟然恩将仇报杀了他,我恨死你了!”无念眼看浮屠倒下,慌忙从床上爬起来,用自己双手紧捂着浮屠的伤口,满眼泪珠,恶狠狠地盯着青璇。 浮屠听到这话,缓缓抬手,摸了摸无念的头,弱笑道:“小碳头,你能说出这番话,说明这几年老泥鳅没白疼你......” 话未落音,便闭目垂手,无念见状,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传遍整个白龙寺。 第十一回 人间相逢 三大座首带着弟子都躲到寺庙后门一处,等待浮屠消息,此时后门的僧人隐隐听到哭声,欲前往探查究竟,被慧觉拦住:“统统不许去,主持若出事,那人必会出来大闹一场,你们此时前去就是找死,再等等。” 众僧面面相觑,虽心急如焚,却也只得待在原地。 青璇本对无念有几分好感,听他这么一说,愤恨的心中多了几分愧疚,但转念自己的处境,不禁冷冷道:“你要恨就恨吧,反正我们都要死在这白龙寺,我相公已死,现在你和我儿子都中了毒,都活不了多久,等你死了,我就把你埋葬我儿子身边,我们路上好有个伴。” 无念边哭边叫道:“呸,我死了也不要跟他在一起。不对,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才不会跟坏人的儿子作伴。” 青璇心中一冷,反问道:“坏人?我只想救一家人性命,便是坏人?” 无念抹了抹眼泪,心想让青璇懊恼悔恨,随口道:“做梦,你想见的人在寺中,也不会救你们!” “我师兄真的在白龙寺?”青璇听到这话,突然抓住无念的手。 紧接着一下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小师父,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带我去见我师兄。”无念想挣脱她的手,结果青璇越抓越紧,疼得无念直叫道:“快放开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师兄是谁,你求我就是枉费心机!” 青璇激动道:“我师兄为了寻小金石,十二年前来过白龙寺,然后他给我写信,再也没出过寺。” “没有没有,我们寺中没有这个人。”无念一口否认。 这时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锁链声音,“啪”的一声,破门而入。青璇回头一看,看着那强壮的身影,失声道:“师......师兄......” 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站在身后,年纪约四五十,暗红的发色,宽硕脸颊,一脸髯须,嘴上长着浓密的翘胡子,头顶扎着一个小马尾,身着玄色金鳞暗纹斜宽袍,露出的半胸上有着七条出海蛟龙刺青,腰系大革带,别着两个七寸六分的白色象牙曲形角,手脚都拖着断开的锁链。 “边域鬼?”盛心惊奇地看着这名红发髯须壮汉。 “小中原,老子是大悬域少海人,也是太白扎龙人。”髯须壮汉愤怒盯着他。 九州野居桃花源大陆中央之位,朝廷中人称之为九州,江湖中人称之为九野,九州野之外,乃有八泽域相接,亦方千里,故中原人称八泽域之人为赤泽人,也有人戏称“红蛮子”、“边域鬼”,而赤泽人身形皆比中原人都要高大,他们戏称九州野之人为“小中原”。 八泽域东北方是大悬域,又名悬泽,大悬域内少海国与清车国最为繁荣。 八泽域的人与九州中原的人发色有别,多暗红色,相貌相差不大,男女老少皆喜好刺青。 “师兄?”无念惊诧看着两人。 青璇抱起盛心,喜道:“心儿,你有救了,这是你大师伯武枢,人称‘九毒蛟’,天下没有他解不了的毒。” 那人冷着脸沉声道:“你找错人了,老子现在法号慧远,识趣的赶紧滚。” 青璇哭求道:“师兄,青璇知错了,当初不该弃你而去,求你念在同门情份上,救救我的孩子吧。” 慧远甩开青璇的手,一脚将她踢倒在地,狠霸霸的道:“滚开,不想与你废话。”母子二人倒在地上,盛心爬起来,眼见自己母亲被欺负,想上前跟慧远拼命,身体却使不上任何力气,只能瞪视着他。 慧远也不理会他们,直接上前去试探浮屠的气息,见气息已绝,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老和尚终于死了,白龙寺再也困不住我了。” “师父,当初是老泥鳅救了我们,他现在死了,我一定要厚葬他。”无念脸色苍白,满眼泪水,从腰间掏出小扑满,慧远打趣道:“为师哪有那闲情,不拿他尸首喂野狼就不错了。” 慧远自顾去搜身,从浮屠身上搜到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确认是小金石,大喜道:“太好了,我终于拿到了小金石。” 无念不满道:“师父,你怎么能这样?” “臭小子,你可不知道,这次可不是老和尚救了你,是为师费尽心思救了你。”慧远一改凶相,面露笑颜。 无念道:“什么意思?” “为师这些年立誓不出香积厨,让你帮我在哭山深处采集稀有的石悲草和幻心虫,为的就是偷偷研制一种新的毒药,我给它起名叫悲心化石散,这种毒药无色无味,而且加入食材中会让其味道更为鲜美。” 说完慧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接着高声笑道:“刚刚门外弟子议论,说你被魔教的人挟持,老和尚想用什么神仙菜感化那些恶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我趁他不注意,偷偷在菜里下药。” 青璇听到此话,心头一震,脸色顿时煞白,心中懊恼、悔恨不断涌上心头,厉声叫道:“慧远,原来是你这莽汉毒死了我的夫君!” 慧远头也不回,冷笑道:“笑话,是你男人自己想吃的,又不是我故意下给他吃的,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青璇被气得语无伦次,脖子上数条青筋暴起,一下子吐了口黑血。 定眼一看,那黑血里竟然浮现出鬼脸。 慧远瞄了一眼地上的黑血,冷嘲道:“啧啧啧,你这不是中毒,是中了毒咒。” 青璇冷冷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慧远哼了一声,冷眼道:“谁说我要管了。” “可......为何你徒儿没有事?”青璇指着无念问。 “问得好!”慧远兴致高涨,忍不住炫耀一番:“这绝妙的悔心化石散其实是是两种毒,需要两种混和一起才会发挥功效,单吃一种毒是不会有很大影响,顶多昏睡几天,但若是两种毒结合,便可轻易使人癫狂痛悔,最后化为石像。” 慧远摸着无念的头,自鸣得意道:“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吃饭也是一样,人总喜欢吃各式各样的东西,而我徒儿从小就有只吃眼前菜的习惯,所以只有他能活下来。”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瞟了一眼浮屠尸体,感叹道:“不过没想到,这老和尚因此丢了性命,真是天助我也。” 慧远狂笑几声,仿佛这一切都在自己算计之中。 第十二回 同门相争 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 朋友活在恩怨的前面,都是同甘共苦,推心置腹。活在恩怨的后面,都是趋之若鹜,不择手段...... “师父,你害死了老泥鳅。” 无念气愤地说道,眼里的泪珠不停地落下。 心知无念与浮屠道感情深厚,慧远也稍稍收敛自己的得意之情,浅笑道:“徒儿,你不能冤枉人,杀老和尚的是这个女人,可不是我。再说你不是很想下山吗?没了老和尚,我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闯荡江湖,在这小庙里,你也赚不了看病钱。” 这一番话,使无念一听更加气愤了,直接捂住耳朵,哭的更为大声。 在小孩心里,很多时候感情比生活重要,没有成人那么多利益心思,这些年浮屠一直照顾无念,在他心中早已把浮屠当作自己的亲人,现下亲人害亲人,如同一把匕首刺入心中,疼痛不息,血流不止。 这哭声让慧远颇为头疼,忍不住叹了口气,拉起他的小手,安慰道:“徒儿你想想,为师当年为了你,才跟他回寺,还立誓不出香积厨,不在白龙寺杀生,那我只有等他死了,才能带着你一起离开。” “现在师父都做到了,你应该替为师高兴才对,而且为师是为了救你才出此下策的,老和尚的死并非我愿,毕竟你与他感情深厚。” “我若痛下杀手,岂不让你记恨我一辈子?” 这一番言辞犹如河沙入海,潜行无声,无念为之动容,大哭渐渐变成啜泣,但内心却还是难以接受:“可......可是......” “放......放心好了,出寺之前,我定会给他风光大葬,十里相送。”慧远知道这番话打动了无念,忍不住转脸偷笑。 无念却不知,只是点点头,含泪不语。 在旁青璇冷眼旁观,瞧着慧远如何哄骗小孩,突然灵机一动,趁他不备,轻轻一挥手,腰间的红葫芦里飞出一道细长的水丝,从慧远手中抢过小包裹。 慧远见小金石被抢,震怒道:“青璇,你竟敢抢我的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快还给我!” “你若想要这小金石,就答应救我儿性命,否则这里就是一片石海!”青璇举起小包裹,大声威胁。 话未落音,扔过来一个凳子,青璇侧身躲过,不料慧远身法极快,一下子闪到盛心身旁,用手掌抓起他的脑门,大喊道:“你若不给我,我就捏碎你儿子的脑袋。” 青璇急中生智,想引开他的注意,把小金石缓缓放桌上,说道:“好,我放在这里,你自己拿,你先放了我儿子。” 慧远迟疑了下,故意将盛心往外扔,结果青璇早料到如此,一脚将桌上的包裹踢飞,一条银丝将盛心拉回屋内,慧远大怒,一飞爪打去,青璇虽中毒已深,但步伐轻盈,身形飘逸,连环挥爪也无法伤到分毫,一爪爪砸在墙上,最终逼她退到死角。 只见她临危不乱,翻手一掌,袖中丝线闪过,慧远来不及闪躲,脸上瞬间多了一条血红伤疤,退后一步,身形左晃,指尖一团红气突冒,击向“天池穴”,青璇深知有毒,运气至右手,挡住了指势,慧远虚晃右臂,提左后劲猛击腹,却被巧劲化解。 此间轻退几步,见招拆招,两人都打的有来有回,一时难分高下。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相斗中依旧不落下风,慧远一心想拿到小金石,突增猛劲,灵气齐聚,呼的一掌,向后心抓去,青璇右拳运气反击。 嘭的一声大响,两股劲风相碰,击碎了周遭桌椅,掀飞了窗子和书柜。 青璇突然觉着胸口一阵窒息,心脉急促,血随气逆,并走于上,手足微微抽搐,猛击自己胸口,呕出乌血,咬了咬牙,拼尽最后的力气,质问道:“师兄,你我师出同门,难道你一点都不顾同门之情吗?” 慧远恨恨道:“同门之情?自你抛下我的那一刻,你我便再无同门情谊。” 高声便纵身而上,慧远双爪运劲齐下,此劲外不露形,劲发无形,凝神运气。 青璇不给他运劲机会,抬掌杀来,慧远借步躲闪,动作柔韧,手臂外旋,意在指尖,右掌向下,鹰爪抓刁,一只手抓住了青璇的手腕,神情微变,松了劲,青璇借机一脚踢飞他,慧远踉跄退了几步。 慧远双眼顿时变得凶狠,两条手臂筋脉突起,双手一合,衣服里飞出密密麻麻的飞虫,青璇手一挥,红葫芦里面的水都飞溅出来,手环霎时间寒气四射,空中的水变成千条寒银丝,一个飞舞后撤,空中几圈,成千上万的飞虫都被削去脑袋,一转身下弯,银丝侧转身后,变爪紧扣,银丝紧紧缠住慧远双腕。 “青璇,我已留手了,你若再冥顽不灵,休怪老子不留情面。”慧远喝道。 “你如此冷血,不肯救我儿,便已是不留情面,今日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青璇并没收手,强攻偏门。 无念瞧两人真是同门,心里也是焦急,连忙上前阻止,劝说道:“你们别打了,都是自家人,打伤了和气,就生不了财。” 两人并未理会,慧远推开无念,反手震开青璇的银丝。 “臭婆娘,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慧远怒骂,并运气至双腿。 脚底一蹬,空身前翻,一招“落海潮”从上至下,当头一踢,青璇深知他已不留手,一声怒吼,运气至全身,身体表面如寒玉青光乍现,猛然地冲飞慧远的攻势,还未等他还招,手环中又飞出许多银丝,把周身的桌椅全都集拢,形成一个人形般傀儡,一拳打在慧远腹部,慧远忍痛双脚蹬飞傀儡,紧接着铁拳大力一挥,傀儡一下子被摧垮,周围人被气浪震飞。 慧远趁机变招,拳变指招,指尖蓄力凝成针,急速一弹,快如闪电,让人应接不暇,打的位置也极为刁钻古怪。 青璇接连中招,猛吐鲜血,虽痛楚难当,但胸闷滞气顿时化解了些。 慧远见她倒地不起,沉声笑道:“你若没有中毒,琉璃如意功与凝霜丝也不至于这么差劲,兴许还能与我打一个平手。” 说完后,担心青璇又坏他好事,又补了一个飞脚,踢出屋外。从盛心身边捡过小包裹,对着窗外叫道:“我不杀你,不代表不想杀你,若不是答应了老和尚不在寺中杀生,我早取你狗命。” 青璇躺在门外,奄奄一息,喘息道:“原来......师兄这么恨我,那你为何还要回信......让我来白龙寺找你?” 慧远愣了下,出门抓起青璇的衣领,骂道:“狗屁,你这死婆娘不要编胡编乱造,老子何曾回过一封信给你?” “那这是什么?”青璇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慧远夺过信笺,见信上写道:青璇,师兄在哭山白龙寺十二载,时常想起你与盛心师侄,若念及同门情份,望前来一聚,武枢。 留名之处还印着红色的七星章。 这是他们门派专属通信加密,以确保信件真实性,印章上有一只手,七个星星围绕其中,每颗星的形状不同,位置深浅不一,极难仿造。 慧远生平最恨栽赃诬陷,看完便把信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又羞又怒,连呸了几声,掏出怀里的印章,骂道:“什么乱七八糟,老子的印章十几年都没沾过印泥,哪个阴险小毛贼冒充老子写的信,下山一定要杀他全家!” “不是你写的,那上面七星章是怎么回事,那这信到底是谁写的……”青璇又把信捡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喃喃自语。 第十三回 天书赌局 慧远松开了手,准备进屋。 青璇看着慧远的背影,满眼充满绝望,想到几十年同门情义就这样烟消云散,各种怨恨涌上心头。 一时悲凉地笑起来,叹道:“算了,我夫君也死了,我儿子也命不久矣,师弟师妹都死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慧远原地愣住,回头惊疑道:“师弟师妹都死了?” 青璇将信重新收入怀里,强撑爬起来,倚墙而坐,冷笑道:“若不是遭遇朝廷大肃清,我岂会转投夜叉教门下?现在你才想起来师门,你不觉得可耻吗?” 慧远叫道:“你才可耻,你委身魔教,才是叛徒,只要还有我一人在,便有重建一日。” 青璇激动道:“我呸,你无视同门的求援飞鸽,一心只想小金石,全然不顾同门生死危机。” 慧远大声喝道:“放屁,老子从未收到求援飞鸽,再说上山夺宝,还不是为了我们属部的百年大局。” “笑话,就你这脑子还百年大局,若不是倚仗师父的剑神威名,朝廷之中根本就没我们属部的地位。”青璇一番讥笑。 无念看着两人争论互骂半天,却忍不住偷偷一笑,心生羡慕,慧远这些年一直沉默寡言,少与人说话,对自己都是三言两语, 人总说心生积恨怨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若能在沉默舒展,那么一定只有亲近之人,才可以无所顾忌,畅所欲言,可见与青璇的同门情谊之深。 这些无念都看在眼里。 慧远摆手道:“我不与你争论,你我本不是一路人,告诉我,朝廷为何肃清了我们属部?” “无可奉告,自己查去吧。”青璇冷哼一声。 慧远一时怒气上头,骂道:“好,贱女人有骨气,你就跟着自己儿子一起死在这里吧!” 他刚一起身,忽想到什么,不怒反笑道:“没关系,我也不告诉你悲心化石散的解毒之法。” “解毒?莫非我相公有救?”青璇怔了一下。 慧远冷眼道:“当然了,这毒又不致死,只是石化身体,一个月内不能动弹而已,不过能否活到那时候,就不好说了。” 青璇欲要追问,只听得屋内传来一声弱弱“娘”,青璇心中一惊,慌忙地爬起来,刚走两步,气血直上涌,几步踉跄跌倒。 慧远恼道:“女人真麻烦,你若是再耍滑头,老子就废了你手脚。” 说完抓起青璇的后衣领,像拎一只猫般,将她拎进屋,然后丢在盛心旁边。 青璇抱起自己儿子,安慰道:“不怕,娘在你身边。” 慧远也不理会他们,捡起地上的小包裹,转头看向无念,面色瞬间由怒转喜。 无念却十分不解:“你们师兄妹见面应该是格外高兴的,怎么如仇人一般,还动起手来,你师妹当初不就是抛下你跑了,你一个大男人这点气受不了,你怎么娶到媳妇的?” 慧远不想再论此事,笑嘻嘻地语转说:“不提这事了。徒儿,今日为师让你开开眼。” 无念满脸不以为意:“师父,如果是小金石就不用了,我今早就在寺门口见过。” 慧远偷笑道:“不不,是师父珍藏多年的八境天书。” “师父有天书?”无念大惊。 慧远从怀里掏出一块三寸左右的石板,石板斑驳陈旧,似乎已很有年代,上面有些依稀模糊的雕文,只能依稀看清一个“衣”字,其他什么都没有。 无念问道:“这......这就是天书?” 慧远点点头,无念抢过石板,左右翻看,一时犹疑:“师父,这怎么看都是一块修路的石板,怎么可能是一本天书?你莫不是被人骗了?” 慧远笑了一下,敲了敲石板,竟发出幽微的清脆之声,无念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脑中天旋地转,神情恍惚呆滞,慧远晃了晃他脑袋,才缓过神来。 盛心与青璇看着天书,忽然间也觉得有些头疼,不敢直视。 “师父,刚刚发生了什么?”无念挠了挠手臂,不解道。 慧远得意道:“凡是病患者听到此声,或头疼,或恍惚,或呕吐,但只要打开天书,就能医治百病,祛除邪祟,最重要的是集齐八本,能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青璇一脸茫然失意,“这世道不是你吃我,就是我杀你,多活一天都是受苦受难……” “那你为何还要活着?不如抱着你儿子一起投河好了。”慧远冷笑一声。 “因为我不甘心,身负冤屈,死后还要被人唾骂。我儿还未及弱冠,未能摆脱这傩面,去见见世间的美好。人一生如此草草收场,何其笑话,何其不堪!”说到此处,青璇眼里泛起泪光。 “真可笑,你这是自怨自艾,一心认为自己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就妥协认输。”慧远看着青璇悲苦的脸,眼神里露出一丝怜悯,“你不怕苦难,怕的是没有选择。” 青璇恨恨地咬牙道:“可这个选择仍是一个错误。” 慧远得意地笑了一声:“选择本身没有错误,错的是你没有选择的筹码。人生的选择就是一场赌局,我的选择就是在赌局里,寻找必胜的筹码。” “那你赌输了该如何?”青璇问道。 慧远露出自信的笑容:“当然是掀了赌桌,砸了场子。” 青璇一时语塞,沉默不语。 无念撩起袖子,挠着缠满绷带的手臂,撇嘴道:“师父,别讲那些大道理,你可别糊弄我,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如果能治百病,我这怪病早就治好了。” 慧远笑了下:“等我打开天书,为师就给你治病。” 青璇回过神,在旁嘲笑道:“那本破石板早就传开了,连个钥匙孔都没有,江湖上都当笑话看,也就你当真了。当初你翻阅了所有古籍,根本没有找到打开之法,依我看就是个骗人东西。” “你懂个屁,解锁之法不在宝密楼,而是在我手中的钥匙。”慧远打开小包裹,自信满满。 青璇冷眼微笑:“钥匙?你不会想说就是你手中的小金石吧?” 这话说出去,青璇都觉得是天方夜谭,无人相信。 一块石头竟是一把钥匙? 第十四回 算盘落空 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 任何一样东西,你渴望拥有它,它就盛开。一旦你拥有它,它就凋谢...... 这些年武枢被囚禁在香积厨,不与人交谈,一直憋着话,此刻成功在望,便要说个尽兴。 “没错,这小金石就是八境天书的钥匙,八颗小金石对应八本八境天书。”慧远一边得意一边对小金石吹了口气,一阵阵幽光在屋内散开。 随后又道:“这小金石的来历还是老和尚喝醉酒告诉我的,说这小金石一直有个名字,名为八极金石,原是不望神山的的上古华盖石,后被打造成无量八极镜,使其灵炁倍增,成为当世十大神通法器之首,而那法器的主人正是瀛丘仙境的仙人——无量道人。” 要说整个桃花源流传着八大仙境的传说,在浮屠屋内匾额上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心有洞天”。另有几副诗联挂在墙上,大书云: 青莲宇内长生樽,抬手神兵撼天轮。 醉仙不念凡心咒,森罗法象难消魂。 忽闻天上春雨声,夜半瑶歌问仙人。 仙人肯敲玉鼎处,天地同醒搅清尘。 无言心中百草卧,难寻瀛丘无病门。 怒拨雷弦花鸟调,曲终玉酒寒水生。 回首池瓶白骨墓,青树歌舞泣孤坟。 人间岁月空寂寂,惟有明月空梦身。 最后一小行落款浮屠的名字。 盛心无意间看到,心下自思道:“为何主持要在佛寺中会挂此种诗联,与长斋礼佛毫无关系,每句又颇像某种谶言。” 无念兴奋道:“这个很值钱吗?这一本能卖多少钱?” 慧远拿天书石板敲了下无念脑袋:“你这个小坑货,脑子除了钱还有什么,只要打开天书,不光你的病可以痊愈,还可以长生,你想想,连岁月与死亡都无法阻挡你,世间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你所求。” 无念挠挠头道:“不明白,我娘从小跟我说,这世道没钱治病莫开口,没钱吃喝莫伸手,让我学好本事,好好攒钱,不要学我爹一生清贫,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这些词在慧远耳朵里,听着仿佛是戏嘲自己,但心知无念年少无知,一时哭笑不得,赶紧让无念打住:“好了好了,我都有点后悔收你为徒了,为师的‘长风破浪爪’你这小坑货何时才能学会?” 无念面露难色,尴尬笑道:“师父教的武功还是有练的,老泥鳅见我练的不对,还会......” 说到这里,无念看着浮屠的尸首,眼圈又红了,心中不禁难过几番,慧远为了安抚他,捏了下他的脸,搂入怀里安慰。 青璇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颇泛起亲切熟悉感,曾经年少几时,同门的几个师兄弟也这么亲密无间。 但自从掌门突然离开,门派中气氛变了,慧远平时行事风格也变得嚣张跋扈,冷漠凶狠,师兄妹之间的相处也变得如履薄冰,如今却对这个孩子亲切有加,不禁让她怀疑是否是同一个人。 只见慧远脱下自己外衣,盖在浮屠身上,道:“别想了,人都死了,为师答应你,出寺前厚葬老和尚,这回你满意了吧。”无念微微点头。 此时窗台上有只绿色的虫子,眼睛微微闪着光,不一会就扇动翅膀,悄悄飞走了…… 屋内慧远一手用裹布捧着小金石,一手拿着天书,笑道:“天书马上打开了,你可看好了,为师只演示一遍。” 屋子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天书打开的盛景,慧远心中也紧张起来,他期待这一刻多年,当小金石接近天书之时,发出强烈的金光,整个禅房被金光所笼罩,渐渐地小金石的形状发生改变,变成像水滴一样灵动,晶莹剔透。 最后变成一个雉形。 正当众人以为成功之时,小金石的光芒顷刻间消失,变回原样,慧远见此景怔住了,又反复试了几次,小金石再也没有发出第一次那种金光,在旁的青璇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妙极妙极,真是嚼烂舌头当肉吃,阴沟里翻了船。” 慧远听得甚是烦躁,怒骂道:“他娘的,这老和尚竟敢骗我!” 刚想把手中的小金石扔掉,但又犹豫了,低语道:“不对啊,若是老楼主编造这一套糊弄我,那他为何要把我困在白龙寺?”青璇竖耳听到“老楼主”这称呼,心中一震,追问道:“老楼主为何让你来这里?”。 慧远焦急万状,根本不理会青璇,他一直想不通,但又转念一想,嘀咕道:“还是那‘神秘人’耍我,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无念问道:“师父,你说的‘神秘人’是谁啊,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慧远不耐烦道:“这‘神秘人’往西南方逃难出来,我们在船上认识的......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无念撅着嘴,不满道:“哼,不说就不说,我还不乐意问呢。” 盛心看着慧远愁眉苦脸,安慰道:“第一次小金石靠近天书便有了反应,说明是对的,可能是方法不对。”慧远伸手一拍自己脑门,连忙收起小金石与天书,对盛心笑道:“没想到你小子挺聪明的,一时气昏头了,差点犯下大错,老子要先离开这里,往后再想想如何破解,你们母子另求他人吧。” 慧远抱起无念准备离去,盛心忽道:“娘,那个天书的......钥匙孔我看的到,那形状好像见过......” 青璇堵住盛心的嘴,道:“胡说,你什么时候见过。” 慧远问道:“什么钥匙孔,你在哪见过?”青璇抢话道:“没有见过。”慧远一跳,跃到青璇身边,冷冷道:“世道险恶,人心叵测,我不信你的话,不过你若肯助我打开天书,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青璇哼笑一声,嘲弄道:“一笔勾销?你这莽汉子平生最为记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喜欢玩借刀杀人,一旦拿到自己想要的,就趾高气扬,器满意得,忘乎所以,如此做派,迟早乐极生悲,一败涂地,死无葬身之地。” 慧远怒极,一张脸转成焦黄,只听见“啪”的一声。 青璇楞在原地,捂着自己的通红的脸。 第十五回 棋高一着 慧远看着自己的手,微微一颤,心中满是后悔,但事已成局,没有余地。 拉起身后的无念,边走边骂道:“你他娘的,可真是三寸的鸟,七寸的嘴,老子忍耐是有限度的,简直是不识抬举,若是旁人这般说,我早扭断他脖子了。” 刚准备迈出去,盛心大着胆子,双手抱着慧远的脚,叫道:“你这......坏人,不准欺负我娘亲,快道歉!” 慧远喝道:“臭小子,快放手,不然就断了你的手。” 盛心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抱着不放,慧远顿时杀心突起,大怒道:“老子今日就废了你的手!” 说完,一手抓起盛心,举到空中,一手扣着盛心的左臂,欲要扭断,青璇赶紧扑向慧远,不料被一脚横扫踢中,只觉得头晕目眩,倒在地上, 即便如此,她依然艰难地爬起来,大喊道:“慧远,你......若是敢动我儿一根毫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慧远大笑道:“那就去做鬼吧。” 其实慧远并未使用内劲,而是悄悄为他接骨,他本身擅长毒术,但医术也略懂,善察伤势,盛心的手臂从青璇背上掉落之时,就有轻微骨折,他一心自尊心强,青璇言语如此难听,只是想小小惩戒一番,吓唬一下青璇,也让她好好反省一下。 只听见“咯”一声,慧远接骨完成,盛心痛的大叫一声。 青璇愤然起身,拾起地上双刀,大喊道:“我要杀了你!” 突然一阵阴风从自己身旁掠过,手中的盛心突然消失了,众人愣在原地。 慧远骇然道:“是谁?是哪个狗娘养的装神弄鬼?” 只听到身后的无念面色煞白,拉着慧远的衣角,颤抖道:“师父,是......是鬼!” 慧远回头笑道:“徒儿不用怕,老子杀人无数,鬼见了也要哆嗦。” 回头之时,慧远眼角余光看到青璇身后有个熟悉的身影,等定眼一看,吓得连自己都后退几步,声音都有些微抖:“你......你不是死了吗?” 青璇双手揉了揉眼,惊呼道:“浮屠大师,你还活着?” 只见远处浮屠抱着盛心,笑眯眯看着慧远。 就在众人万分惊惶之时,浮屠一个健步,闪到慧远面前,给了一个耳光,笑道:“这一记耳光让你长记性,你连你师妹都舍得打,你这十几年在白龙寺的修行怕是白修了。” 慧远大怒,左拳迅捷击出,不料浮屠并未躲闪,砰的一声,一拳打在胸口,浮屠丝毫未动,反倒是周围的桌椅被气浪震飞。 慧远觉得自己的手臂立时酸软无力,心中更有空荡之感,浮屠单手反一掌,打在背后,顿时地面裂出一个大坑,整个人重重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浮屠从他怀里掏出天书与装小金石的小包裹,笑道:“我的东西只能我答应给,否则谁也不能拿走。不过,我没想到这些年,你留在白龙寺就是为了这个破石板的钥匙,这破石板我二十年前就见过了一堆了,也不稀罕,还给你。”说完,又将天书塞了回去。 慧远心中一怔,他没想到浮屠也见过天书。 青璇目瞪口呆,她没料到浮屠的功力如此恐怖,只是一掌便将其打趴下,慧远和自己武功算是江湖上顶尖高手,在中陆桃花的江湖里,除了桃花四剑神外,武学造诣能超过自己的不过数十人。 浮屠放下盛心,青璇上前抱住他,连忙查验无念伤势,无念晃了晃手臂,笑道:“大师伯没有扭断我的手臂,是帮我接好骨头,我先前从你背上摔下来,手臂有些疼。” 青璇埋怨道:“你怎么不跟娘讲,你还有哪里受伤没?”见盛心摇头,青璇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看着躺在地上的慧远,一时倍感欣慰,觉得师兄行为虽恶,但还念及同门之情。 无念上前见慧远一动不动,结巴道:“师……师父死了?” 浮屠道:“平常人可能落个残废,你师父皮糙肉厚,挨了一下顶多休息半日就好了。”无念这下才放下心来,见到浮屠死而复生,心下欢喜,笑道:“老泥鳅,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害得我为你哭了好久。” 浮屠摸了摸胸口的伤,又摸了摸胡子,大笑道:“傻孩子,我可是不是一般人,我天生心脉偏右,没那么容易死的。” 无念抬头看着浮屠,满是疑惑,“那为何你要装死?”浮屠笑道:“我不装死,你师父能出来吗?我不装死,你师父藏了天书的秘密,会说出来吗?” 无念点点头,笑道:老泥鳅就是老泥鳅,做事就是老奸巨猾。”浮屠揪着无念的耳朵,不满道:“什么老奸巨猾,我这叫神机妙算。”无念疼得嗷嗷直叫,连忙点头求饶。 无念捂着耳朵,好奇道:“老泥鳅,你以前也见过这天书?” 浮屠笑道:“对啊,我记得二十年前桃花白龙大会的获胜奖品就是八本天书,当时有八个人拿到天书,没想到其中一本最后落到你师父手里,还把这天书的秘密解开了。” 无念惊道:“这个天书有八本?” 浮屠道:“没错,这个天书是天竺师祖的遗愿,临终前托付给我,他希望有人能解开这天书之谜,所以我举办了最后一届桃花白龙大会。” 趴在地上的慧远,咳了两声,爬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气愤道:“既然你使诈引我出来,那么承诺你的事不做数了,老子现在就带着无念离开,无论你说什么,也休想再将诓骗我们留下。” 浮屠摸着长须,浅笑道:“这哪是诓骗,出家人不打诳语,是你违背诺言在前,可不得抵赖。” “什么承诺?”青璇一旁问道。 无念道:“师父答应老泥鳅,只要在他死之前,不杀寺中一人,不出香积厨半步,就将小金石给他,若是他违背承诺,就要留下来当主持,保护白龙寺。” 青璇这时才明白,这些年为何一直找寻不到他的踪影,但她心中有件事一直不明白,若不是他写的,那么给她的写信之人究竟是谁,这样目的又是为何? 想到这里,青璇顿时背后一阵冷汗...... “今日这个破庙我走定了,有本事杀了我。”慧远牵起无念的手,头也不回准备离去。 突然手臂隐隐传来阵阵寒气,回头一看,无念全身冒着冷烟寒气,手脚急速结霜。 无念颤声道:“师......师父,我......我好冷,我四肢有点动不了......” 第十六回 八蛛寒毒 善治病者,必医其受病之处;善救弊者,必塞其弊之源。 人喜欢凡事对症下药,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方法,但问题的谜底永远在假象的里面...... 此时脸上泪珠也迅速凝结成冰霜,慧远大惊,迅速从腰间掏出针灸袋,拿出员利针,观其色,察其目,知其散复;听其动静,知其邪正。 随后右主推之,左持而御之,运劲于针尖,取之阴之陵泉,又准备在二十七经络、五输穴落针。 在旁的盛心颇有些兴趣,好奇问道:“娘,大师伯在干什么?” “用针泻气。”青璇道。 所谓皮肉筋脉各有所处,病各有所宜,各不同形,各以任其所宜。若损不足而益有余,是谓甚病,病益甚。取五脉者死,取三脉者恇;夺阴者死,夺阳者狂,针害毕矣。 所以慧远下针时格外谨慎小心,但进针之后,没有得气的感觉,随后又含针口内温,换鍉针刺穴,反复按揉,最后“气至”为度才收针。 正如刺之而气不至,无问其数;刺之而气至,乃去之,勿复针。 但无念的“气至”如同海潮,明面平静如镜,暗中却汹涌激流,慧远的针一开始无法探到,只能凝练手中的灵力,打入他的体内,然后开始探寻其要穴,再落针泄气。 然而每一次落针时,那寒气迅速凝结,冻结穴道,而慧远用灵力灌入针头,想以力探穴,刺破凝冰,但屡次失败。 针身极为纤细,承受不住过多的灵力灌注,每一次与之对破,都被反弹折断。 正当一筹莫展之时,盛心忽道:“那针那么细,硬碰硬,岂不易折?” 这话让慧远颇有些刺耳,心中一阵恼怒,高声道:“你一个黄毛小子懂什么,针口过柔是无法刺穴的,说不出办法,便不要言喘,耽误老子救人。” 在旁的青璇有些不满,冷声道:“师兄,我儿子看你心急如焚,好心提醒,不要不识好歹。” 两人一言不合,小眼瞪大眼,眼见要动手闹事,浮屠咳了一声,上前笑道:“两位不要伤了和气,这事好办。” 说完,咬破自己的手指,然后伸手去摸慧远手里的针头,只见针头冒出绿色鬼火。 这一景象,让众人目瞪口呆,震惊万分。 “没想到真的有鬼衣族......”青璇目光落在鬼火处,满脸难以置信。 “原来那就是幽火羊血......”盛心虽曾阅览过众多书籍,知晓其闻,却不见其貌,得母亲一言,恍然大悟。 相传桃花源有上古十二异族,鬼衣族就是其中之一。 桃源神话中,创世之神羲古垂死化身,其中血液化为江河,但江面燃烧着火焰,方圆十里寸草不生,被称为炎江。 没有活物敢在沿江生存,只有一群神奇的动物,名为翡猼羊。其身为碧绿色,头有三角,八尾四耳,其目在胸,虎齿鹰爪,其音如婴儿。 某日,两岸翡猼羊争夺首领之位,互相疯狂撕咬,血流千里,流入炎江。 结果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江中火势渐渐变弱,火焰之色也由赤红变成碧绿,羊群的首领发现此异象,一声高叫,成群结队羊群纷纷跳进炎河,熄灭了炎河的火焰,成为了如今九州野的第二条千里长河——天江。 之后跳进江中的羊群从水里出来,化为人形,成为如今的鬼衣族。 鬼衣族血脉也因此拥有鬼火异能,虽貌与常人无异,寿命较长,但他们只能活在月光下,几乎从不显露真身。 这些都是老一辈流传下来的故事,世人皆认为是哄骗小孩,胡乱编造,青璇也从未相信。 可如今出现这一景象,无不为之动摇,堪比亲眼瞧见神话中的明神御日,晦神沐月。 浮屠眼见火势变小,喝了一声,笑道:“大倔驴,你若再不动手,你这针可就又废了一个。” 慧远反应过来,立刻下针刺穴,那一刻犹如神助,针尖的鬼火顷刻穿透体内冰霜,打通了穴道,成功将无念身上大部分的冰霜之气退去。 然而病情虽得以缓解,体内寒气不断增加,片刻后,冰霜还是缓缓向四肢蔓延。 慧远见不管用,抓住浮屠的衣领,怒问道:“臭老头,你干了什么?我徒儿为何会中毒?” 浮屠并未有意挣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是他做的。”青璇叹了口气,先前错怪浮屠,心中满是愧意,忍不住替他辩解,“是夜叉教的‘寒蛛旗’旗主裴斗挟持了他,硬逼吃下去的。” 慧远一听,怒火中烧,骂道:“他娘的,敢动我徒弟,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你答应过老衲不在寺中杀生,他虽罪无可恕,但已受到惩罚,不该再起杀念,现在是想方设法帮小碳头解毒。”浮屠上前拦住他。 “你!”慧远气的满脸通红,指着浮屠半天,欲言又止。 “是八蛛寒毒。”在旁的青璇忽开口。 慧远怔了下,松开了手,惊问道:“这是什么奇毒,为何从未听过?” 青璇摸了摸无念的手,说道:“这是九区域月夕国的毒药,是八大夜叉王里排行第二的满贤天王秘密研制的,名唤白宿真。教中之人都知之甚少,何况江湖之中。” “白宿真?那个烂牙小贼?”慧远听到此名,顿时满脸怒气。 “师兄认识他?”青璇问道。 “哼,许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他偷了我的东西,怎么入了你们的夜叉教?”慧远一转话锋,不愿提当年往事。 “听闻他毒杀自己的师父,被师门追杀,后侥幸活了下来,因制毒颇有手段,被教主特意收留,后研发了此款毒药,教中便用此毒审讯逼供犯人。”青璇表情略微阴沉。 但事关无念的性命,不能有所保留,她接着又道:“此毒将药丸送进对方嘴里,然后用灵炁内劲激发毒药,封住八脉,寒气开始向心脉蔓延,每日延伸一次经脉,如千根针扎一般疼痛难忍,一个月后,若心脉得不到灵炁疏通,凝结成冰死人。” 她无心追问慧远与白宿真的过节,只是瞧着无念痛苦的小脸,眼里满是担忧。 “你可知此毒的解法?”慧远焦急地追问。 青璇点头道:“我看过此毒药方子,在太辽的孤山上,找到九翅灼心虫和春眠避寒花,再加上清晨露水调和,此毒便能化解。” “我这就前往天孤州。”慧远转身抱起无念。 “孤山之大要寻找这两种稀有之物,谈何容易。而且天孤州靠近边疆之地,经常有吹雪人出没,虽有风饕长城守护,但也是凶险万分。”说到此处,青璇开始担心起慧远安危。 “即便如此,老子也要找,无论任何代价,我也要救。”慧远双拳紧握,目光炯炯,没有丝毫犹豫。 刚迈出门一步,浮屠追上前,开口道:“且慢。” 这一声并未让慧远回头,他并不理会,嘴里高喊道:“臭和尚,老子赶时间,没空搭理你。” “你若就此走了,小碳头必死无疑。”浮屠一个如风健步,挡在慧远身前,眼神严厉尖利,“大倔驴,你擅长制毒,医药之理也是精通,你莫不是连他体内的毒到哪一步都不知道吧?” 这一席话让慧远彻底沉默不语,面色低沉。 第十七回 解毒生机 浮屠越讲越气,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蠢蛋的脑袋真是被驴踢了,害人害己,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就是心存侥幸,逃避问题,看似你那几针压制住寒毒,看似离还有一个月时限,但终究敌不过,你下在菜里的石幽草。” 但慧远依旧不回一嘴。 “石幽草又如何?”青璇有些不解。 “那毒草催发了八蛛寒毒,导致全身脉逆行,寒气已入五脏六腑,熬不过今晚子时的,你这傻驴若是执意去孤山找解药,就等着给他收尸吧。”浮屠语气严厉,丝毫不给慧远颜面。 但慧远不屑与他争吵,只是冷冷道:“有老子在,不会让他死的。” “你制毒解毒是颇有能耐,但医人疗伤确实差之千里。” 这一句让慧远如同坠入冰窟,双膝一软,坐倒在地,他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害了无念,双眼含泪水,捶地呜咽道:“是......是我害死......我好徒儿......” “师......师父,我还......不想死,我想看浮苏的花灯,想吃太白的烤鸡,还想......”无念从未见他哭泣,也忍不住跟着伤心。 还未说完,两人抱头痛哭,青璇心中感同身受,转眼看了下浮屠,发现他无动于衷,好生好奇,问道:“大师如此镇定自若,莫非已有解救之法?” “没错,有两种方法,不过牺牲都很大,需看你们的选择。”浮屠摸了摸胡子。 “别他娘废话,赶紧说。”慧远一听有方法救人,赶紧抹了掉脸颊的泪水。 浮屠顿了顿,指着盛心道:“第一种方法,以血换血,孩童之血至纯至阳,无法用成年男子之血换之,只能用你师妹儿子的血换你徒儿的命。” “不行。”慧远不假思索回答。 听到这话,众人颇感意外,慧远又道:“你们无需多想,我一向恩怨分明,不喜欢欠他人的。” 这么多年,慧远的脾性一直让青璇难以摸透,时而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时而蔼然可亲、恩怨分明,与之相处,心中倍感无奈,五味杂陈,想到浮屠刚刚所说,不由得冷笑道:“传说能操控血脉只有上古鬼衣族才可以做到,大师何来这本事?大师说的这一方法,莫不是想逼死我师兄?” 浮屠摆手笑道:“非也非也,老衲只是给他一种选择,如何选,是他的事。” 青璇冷哼了一声,心想:“这老和尚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若在这里坐以待毙,定无好果,只待时机一到,带着心儿逃走,起码死后还能留个全尸,合葬于一处。” 浮屠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微笑道:“青施主不必担心,老衲并非奸邪之徒,既心救你们母子,定全力以赴。” 青璇瞥了一眼浮屠,心中仍是不信。 “师父……我冷……”此刻无念面色更加苍白,陷入昏迷之中,嘴里不停喊着。 “老和尚,快说另外一种方法。”慧远心急如焚,连忙打断道。 浮屠道:“另外一种方法,则需要取你师妹儿子的三滴心头血做引子,打开小碳头凝固的血脉,再用我的血与裴斗的石身灰混合,随其入体,驱除寒毒,也可救他一命。” 盛心不解道:“为何要用裴斗的石身灰?” 浮屠解释道:“因为小碳头中的毒是裴斗用自身灵力内劲所施,虽然已石化,但残留的灵力会附着石身上,取来打通体内毒障,会事半功倍。” “裴斗的石身还在无相斋,这个事情我去办。”青璇心中有愧意,欲将此事揽下。 慧远听后,又惊又喜,拍手道:“这个好,救回我徒儿,老子自当帮你救回儿子。” 浮屠面色凝重,叹气道:“只不过,这样做极其危险,不仅极为耗损我的修为,还有全寺还有性命之忧。” “什么性命之忧?”青璇一听,心中颇为紧张。 浮屠严肃道:“若取心头血来驱除寒毒,就必须用鬼衣族的禁术,这个禁术有个很厉害的禁制,在施法过程中,阵法里会出现鬼火,需极度安静,若发出任何较大的响声,则会引起鬼火发出鬼喃音,让我们都陷入沉睡,到时鬼火就会失控,自行蔓延到整个哭山,虽然鬼火不似真火,无法立刻烧死人,但会优先烧毁体内的灵炁丹田,然后再蔓延肉身,最后所有人都会被活活烧死在梦中。” 慧远胸有成竹道:“放心吧,保证不发出一丁点响声。” 浮屠用怀疑地眼神看着慧远,说道:“不过我这里天上不会掉馅饼,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才行,否则今晚应承之事不作数。” “没问题,只要不违背侠义道德,不损害朝廷的利益,不做伤害同门之事,另外小金石与天书免谈,其他什么都可以。”慧远毫不犹豫便答应。 浮屠点点头道:“首先,你师妹的儿子助你徒弟解毒,理当帮他解毒,其次,她相公石化身还在无相斋,你需为他解毒,第三......” 第三还未说完,浮屠陷入沉思静默,面露彷徨犹豫,慧远焦急道:“快说,老子没那么好的耐心。” 浮屠摸了摸自己长眉,突然喜笑颜开,指着慧远说。 “你来当白龙寺主持。” 慧远一听,心知不妙,现在骑虎难下,抉择艰难,使劲挠了挠自己髯须,迟疑好一会,最后不耐烦道:“好,老子我应承你,但若救不回我爱徒,我便拆了这破庙。” 青璇好奇问道:“大师为何想找他做继承人,他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做和尚?” 浮屠笑了笑,指了指上面。 青璇疑惑道:“上面所托?” 浮屠点点头。 青璇想了片刻,心想估计是天竺临死嘱托,想继续追问。 “你们聊完了吗?我徒儿还在受苦,麻烦快点好吗?”慧远瞧的焦急万分,等得不耐烦,连声催促,打断了青璇的想法。 浮屠走到无念身边,脱掉他的外衣,露出手臂,众人闻到绷带上浓浓的香味。 盛心伸手想去揭开绷带,被慧远严厉制止,盛心问道:“大师伯,他手怎么了?为何味道这么香?” “生病了,涂了草药......”慧远无奈道。 “得了什么病?”盛心继续追问。 慧远顿时脸色低沉,浅声道:“一种神秘的邪症。” 第十八回 借火换血 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 人都是喜欢阿谀奉承,厌恶争论不休,然而遇动听者易迷失,遇刺耳者易伤心,只有抱德炀和,才见本心...... “邪症?”盛心越发好奇,刚想追问,被浮屠打断。 “别愣着了,我现在抽小铜人的心头血,给小碳头传功化血。青施主,你锁好门窗,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屋内。” 又叮嘱道:“记住,你们绝对不能让寺中弟子知道老衲会禁术,否则老衲的性命不保。” 随即扒开盛心的上衣。 发现腹部有一个奇怪黑色胎记。 浮屠瞧着那胎记形似飞雀,盯久了,仿佛腾飞出来。 但此刻容不得他细想,紧接着咬破自己手指,在胸口画出一个符号,说道:“盛心,我要从你胸口抽出心头血,我的咒法会让鬼火威力加倍,届时会疼痛万分,你能忍吗?” 盛心坚定地点了点头。 浮屠一脸微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口中默念咒语,符号顿时冒出绿火,这一下皆在众人意料之外,青璇急忙抓住浮屠的手,正想开口,浮屠抢声道:“盛心身中剧毒,只能从心而取。” “放心,老衲定会保他无恙,若有闪失,任凭你处置。”浮屠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心。 青璇这才松开了手。 浮屠道:“慧远,你到时按住小碳头的手脚。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不要让他乱动,心头血须对准心脉,若是打歪了,一切便要重来,这心头血在我鬼焰手中只能凝结片刻。” 慧远只在乎无念的病情,其他的话一句没听进去,只是匆匆点了点头。 浮屠又对青璇说道:“另外,取出自己的心脉之血后,‘幽火羊血’会烧得更厉害,同时阵法之中会出现更多鬼火,一旦小铜人的心头血送入小碳头心脉,你便速去无相斋,取裴斗的石身灰回来。” 浮屠心中一阵担忧,又叮嘱一遍:“记住,取出小铜人的心头血之后,只有一刻钟时间,期间不可发出任何声响,也不能松手,否则惊醒鬼喃音,一切前功尽弃。” 众人点点头,浮屠此时背后冒出强烈热气,周身开始浮现绿色鬼火。 只见浮屠一指轻微抵在盛心胸口,鬼火立刻分散成一只只小羊,开始围绕着周身转,最后飞到断臂上,形成一条火焰手臂。 而盛心胸前的鬼火也不停往浮屠手指吸走,最后形成了一个长针,连同手指轻轻地插入胸口一寸。 手指刚插入的那一刻,浮屠感觉手指如万蚁噬咬,心中不由得一惊:“他体内有股力量吞噬鬼火针!” 得知他体内有异样,只得迅速拔出手指。 “发生何事?”青璇紧张道。 “......没事,只是灵炁不够深入心脉。”浮屠心知此事不简单,只能另选时机查清,只能先蒙混应付他人。 他心想:“虽然不知是什么,但那东西保护他的血,威力不可小觑,只能加强灵炁屏障,隔绝感应。” 待想通之后,便换上火焰手,口中念念有词,加强长针威力,长针变成尖竹形状,又重新插入胸口。 此时盛心已满身大汗,双手发颤,未有一言。 等到鬼火全都消失后,抽出尖竹,然后用火焰手按住胸口,将伤口烧闭合,盛心终于忍不住疼痛,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大腿,但依旧不吭一声。 待事成,盛心顿时感觉虚脱,晃身倒下,青璇上前抱住,盛心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娘,我……没事。” 听到这话,青璇不禁潸然泪下。 只见指尖上吸取了三滴血,这三滴血还在不停在跳动,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横冲直撞,想要挣扎逃脱,浮屠换火焰手捧着,这三滴血才得以停止。 慧远坐到无念身后,扶起身形,两手抓住肩膀,用外劲压制无念身形,让其无法动弹。 浮屠咬破自己拇指,在无念胸口处画了一个符咒,又默念咒语,随即一个响指,符咒立刻燃起鬼火,吓得慧远赶紧脱手,无念在疼痛中惊醒,迷乱中手脚开始乱动,刚想张嘴嘶叫,青璇迅速上前,及时制止无念,并将自己手绢塞入他嘴里,但凝冰之势也同时加速蔓延,慧远在一旁紧张又懊悔,不知如何帮忙。 这时,无念双目圆睁,胸口衣襟被鬼火手烧出一个血洞。 登时他青筋暴起,拼命地挣扎,浮屠将火焰手放在无念胸前,将心头血推进洞,那一瞬间,无念感觉比炮烙之刑还疼痛几倍,盛心瞧见肌肤上烧出阵阵黑烟,一时不敢直视。 青璇紧紧抓住无念,手如放在滚水中,疼痛难忍,但心中不能放手,待身上凝冰之势渐渐退去,浮屠的鬼火手消散,青璇不禁心中松了口气,抓无念的手也松了下去。 岂料心头血进入心脉那一刻,无念的手突然甩了出去,打飞身边的扑满。 霎时间众人胆战心惊,心中惊呼不妙。 就在这时,盛心一个纵身而出,接住扑满,众人长吁一口气。浮屠开心竖起大拇指,忍不住拍了下盛心的肩膀,结果手没拿稳,扑满又从手中滑了出去。 这一刻青璇脸色煞白,想要撤手去住,幸好慧远及时用脚背接住扑满,青璇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慧远尴尬地浅笑一声,轻轻放在地上。 接着,浮屠在无念头、手和脚各处写上符号,口中又默念咒语。 突然角落的符咒也燃起鬼火,青璇双手被已烧伤,脸色微微苍白,慧远推开青璇,重新按住无念。浮屠脱去自己的上衣,在自己胸口也写上符号,口中默念,顷刻间,那符号也燃起绿火,背后开始散发热气,一阵阵霜雾蔓延整个禅房,宛如仙境一般。 盛心被这景象震惊,他从未见过世间有人能做出来此种事情。 忽看到空中似有雪花飘落,好奇伸手去接。 那白色的雪花竟是火星。 如火棍般烫手,吓得赶紧抹掉。 屋内银光烁烁,地面如繁星般璀璨夺目,如河流般涓涓流动,银光乍变羊形,时钻进繁星里,时跃动不息,美轮美奂,感人心脾。 浮屠胸口上的绿火也开始变成霁色,从胸口向四肢扩散。 最后烧至全身,紧接一指插入自己胸口,缓缓抽出自己的心头血。 那三滴心头血形如羊头,在手中缠飞。 浮屠定定地看了眼青璇,青璇已明其理,轻轻地走出屋子。 第十九回 僧徒拦路 岂料刚一出来,被白龙寺众僧撞见。 他们一行人最终决定出来护主持安全,青璇不做任何解释,急匆匆往无相殿奔去,众僧毫不犹豫追了上去,只有慧明站在门口迟疑了几秒。 浮屠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对盛心使了眼色,盛心心领神会,打开门缝一看,远处四大座首与众僧拿着白龙棍气势汹汹往无相殿追去。 盛心急忙比了一个拿长棍的手势,又比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浮屠对盛心点点头,盛心明白其意,轻轻关上门后,匆匆往清凉台跑去。 青璇在清凉台巡视了一圈,却未见裴斗的尸身,转身准备去其他地方寻去,却被众僧在门口拦住,慧慈上前扬棍,大喝道:“杀了人还想跑?” 青璇冷冷道:“让开!” 慧慈大怒,还未等慧觉开口,便冲上去与青璇缠斗,两人交手十几回,慧慈的武功不及青璇,被一掌打中背部,败下阵来。慧慈不服,仍想上前较量,被慧觉拦下,慧觉上前正声道:“青施主,你若是一意孤行,不束手就擒,贫僧就不客气了。” 慧觉一抖棍,灵气澎湃汹涌,青璇心知此人不好对付,拔出了自己的双刀,严阵以待。 这时,盛心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忙解释道:“大家不要动手,都是误会,我们是在救人。” 慧慈怒不可遏:“还敢狡辩!”抡起棍子想上前,被慧空拦道:“师弟,不可莽撞。” 青璇急忙把盛心护在身后。 慧觉转头问道:“小施主,你刚刚说你在救人,莫非说的是无念?” 盛心点点头,慧空一脸狐疑:“大师兄,不要听他的,俗话说相由心生,他都不敢真面目示人,肯定长着一副骗人的脸。”慧觉道:“师弟,未见其行,不可妄断其貌,既然他已言明,我们去主持房里查验一番,便知真假。” 盛心急忙道:“不可前去,去了就大家都会死,而且我们只剩不到一刻钟,需要立刻找到裴斗的石身。” 慧觉微微一愣,接着问道:“为何?” 盛心从母亲身后站了出来,说道:“大师在给无念做法事解毒,需要裴斗的石身灰,如果我们贸然前去打扰,不仅会害了无念,还会害了白龙寺,望各位帮助。” 慧觉摸着自己半遮面罩沉思,有些犹豫,慧慈气的直跺自己的短脚,大喝道:“大师兄,切不可听信这黄毛小子,他母亲已经杀了好些弟子,怎可听信歹毒之人,待我擒住他们,再去查明。”慧空用他的鼠眼瞪着,也跟着附和道:“没错,若是他们趁机逃走,我们白龙寺的弟子就白死了,不如由我来擒住他们。” 慧慈急躁道:“不行,我来擒住他们!” 见大家开始吵闹,盛心心知不可在此耽搁,连忙道:“若是你们不信我,大可将我母亲先捆住,放我去救人。” 慧觉放下摸面罩的手:“此事可行,只要青施主肯,我让慧明师弟带你去找裴斗的石身。” 盛心对青璇点点头,青璇一脸不屑,但还是扔下双刀,慧觉示意慧慈上前捆绑,待青璇被擒后,说道:“慧明师弟,你带青施主的儿子寻裴斗的石身。” 慧明领命后,立刻抱起盛心,跑向寺院后门。 过不多久,两人来到寺院后门,却不曾想后门被重重锁住,挂了十几个锁。 慧明拍了拍自己肉脸,气喘吁吁道:“哎呀,贫僧将此事忘记了,刚刚大师兄怕你们逃脱,特意吩咐慧空师兄把后门锁了。”盛心焦急道:“你不是会武功吗?你带我飞过院墙去?” 慧明挠了挠头,呆呆道:“大师兄说了,翻墙乃盗贼所为,不可行之,严令我们不可为之。” 盛心心想:“若返回拿钥匙,定会来不及,只能想办法赶紧打开后门,实在不行……” 盛心拼命扯着慧明的衣服往墙角拖去,但巨大肥胖的身躯哪是他这个瘦小的个头能撼动,盛心边拖边边喊:“人命关天,有什么事等救回人再说,大不了我来替你受罚。” 慧明摇头道:“不可,大师兄说了,不能让他人受自己的错,万事不可坏了规矩,坏了规矩就乱了世道,这世道乱就是因为有人不守规矩。” 盛心哭笑不得,没想到眼前之人如此不懂得变通,但情况危急,容不得回头,盛心思考如何打开后门,转头一看,看到不远处的香积厨,心生念头,转身跑了进去,慧明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 慧明见香积厨半天没有动静,决定回清凉台要钥匙,这时盛心从厨房里拿出一把筷子和一把小刀。 慧明好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盛心道:“开锁。” 说完把手中筷子放地上,不断挑选,最后挑到两个合适的细长筷子,拿刀削细一头,慧明歪头不信:“筷子怎么可能开的了锁?” 结果盛心把筷子伸进锁里,翘了两下,只听见“咔哒”一声,锁被打开了。 此刻慧明的肥脸露出惊叹的表情,他不仅惊叹两根筷子就可以开锁,还惊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会开锁之术。 慧明问道:“这个谁教你的?” 盛心道:“自己看书学的。” “自学?这么厉害,那你还会什么?”慧明好奇追问。 盛心并未理会,而是专心开锁,等第一个成功之后,便心领神会,手法更加娴熟,连开了几个锁。 少刻之后,后门的锁全部打开,盛心急忙夺门而出, 抬头望去,一座座小土峰,全是夜叉教弟子的石化身,大多数都已埋入土里,盛心穿行其中,寻找裴斗石身,抬头一看,他的石身半截身子已经埋入小土峰里。 盛心中毒未愈,极为吃力向上爬,一不留神,差点摔下来,慧明上去抱着他,一个箭步就跳到小土峰。拿出身上一块手绢,慧明瞧见这手绢格外精致,上面绣着一个图案,两条鱼围着一朵曼殊沙华。 “小施主,你这手绢不像寻常人家之物,倒是像似宫廷之物,可否借贫僧看一眼?”慧明开口,想要借过来一瞧,奈何盛心摇头不允,只顾着用手指抠石身灰。 哪怕指甲都抠出血,都毫无发觉。 就在此时,他傩面双眼开始流出黑色的水,如同墨汁。 慧明震惊道:“小施主,你的眼睛怎么流黑色的泪?” 盛心惊慌捂着自己的脸,“你不要看!” 只见那黑色的水宛如活物一般,在脸上蠕动延伸,朝着盛心的双手爬去。盛心感觉到手指有些疼痛,放下手才看到自己的指甲出血。 此刻他心中明白发生何事。 他决然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抬起自己出血的手指。 插入自己傩面的眼睛。 第二十回 父子情深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父亲像一座山,而子女像一条小河,河经过山脚之后,会不经意之间流向远方,可是山会原地不动,一直看着远方...... “你疯了吗,拿手指插自己眼睛?”慧明大惊,抢上去拦阻,拔出盛心的手。 慧明低头见他手指,发觉指甲上的血痕已然不见,傩面上的黑水也不见了。 “痊愈了?”慧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盛心吁了口气,对慧明说道:“这黑墨乃是我体内不祥之物,喜欢嗜本血,只有这样我才能阻止它,希望慧明大师能保守秘密。”说完接着弄石身灰,这回他不再用手刨,而是拾起身边的小石片刮蹭。 慧明看着盛心娇小的身躯,心中却有一股坠落深渊之感,他不知这身躯里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另一边,清凉台中青璇手脚被捆,坐在中间,围了一圈僧人,用白龙棍押着,慧空坐立不安,反复思量后,下定决心。 起身走到慧觉身边,小声道:“大师兄,这对母子狡猾,若我们都依他们所求,岂不是任他人摆布,现下答应他们之事已兑现,主持房中仍是情况不明,不如你我前去一探究竟,慧慈师弟则留下看守,如何?” 慧觉沉思片刻,最后同意慧空所说,“慧慈师弟,你与其他几位弟子留在此处看守青施主,我与慧空师弟去主持房里看一眼,若是真如他们所说,也好在旁协助救人。” “慢着,你们出家人怎可出尔反尔,浮屠大师知晓,定会狠狠责罚你们,退一万步讲,你们在此等上一刻钟,再前去查明也不迟,何须现在急着前去?”青璇几欲起身阻拦,但手脚不便,又被僧人押着,根本无法动弹,只得趴在地上怒喊。 “休要花言巧语,你如此处心积虑拖延,此中定有阴谋。”慧空直言反驳,不给她辩解机会。 慧觉听后,便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去,无论青璇怎么叫喊,都无动于衷,慧空点了几名弟子,紧紧跟在后面。 不一会,慧觉与慧空等人到了浮屠房间面前,慧觉刚想上前,一个娇小的身影把他推开,原来是盛心及时赶回来,阻止他们进屋。 “小施主,我们也是担心住持的安危,若你怕他们惊吵,就你我同去如何?”慧觉俯身低声,想要说服他。 盛心拼命摇头,因为浮屠叮嘱过,不能寺中僧人知晓房中所发生之事,所以拼命要守在门口。慧觉叹了口气,心想无法劝说盛心,轻轻地拍了拍盛心的小肩膀,回头看了一眼慧空,慧空心领神会,一挥手,身边的弟子立刻上前把盛心拖走。 慧觉起身准备去推开房门,突然背后一股杀气袭来,还未等反应,刀锋已然架着慧觉的肩头。 盛心抬头一看,拿刀者竟是自己的母亲青璇。 她用手环里的机关及时割断绑绳,将慧慈等人打伤,冲出清凉台,急匆匆地赶来阻止。 慧觉泰然自若,只是浅浅的笑了下。 “都后退。”青璇晃了晃刀,冷声低语。 众僧赫然震惊,不敢妄动,慧慈受伤从清凉台赶过来,见此状,不由得大怒:“女贼人还敢造次,欺我白龙寺无人,今日定要断你一脚,赶出哭山!” 这一声吼,青璇微微一惊,回头一眼看向屋子,心想会不会惊动鬼火。 就在这一瞬,慧觉一弹指把青璇的刀锋弹飞。 “呯”一声极为刺耳。 整个屋子的银火星突然开始疯狂颤抖,最后如脱兔般乱跳。 “不好!”浮屠心中大惊。 顷刻间,屋内银火星发出惊悚尖锐的铃音,宛如厉鬼嚎叫,孤魂长啸,传遍整个哭山。 众人吓得赶紧捂住耳朵,但无论怎么样捂住,都抵挡不了那尖啸一遍又一遍遍穿过脑袋的激荡,有的僧人耳朵与眼睛都被震出血,晕了过去。 徐徐之间,这声音渐渐不那么尖刻刺耳,而是悠远清脆,荡人心脾。 众人也渐渐放松警惕,盛心警觉大叫:“大家千万不要听!” 但为时已晚,众人的神情已变的恍惚,瞳孔消失,脸色顿时煞白,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屋内的鬼火开始疯狂蔓延,烧至屋外,慧远运起全身灵炁,想要抵抗鬼火,但灵炁如泥牛入海,无济于事,导致气血翻涌,经脉大乱, 感觉周身处于一片幽暗破城之中。 那仿佛幽暗角落传来熟悉的哭声,似乎是在叫他,时远时近。 “渲......渲儿,是你吗?”慧远抬头迟疑了下,悻悻开口。 那黑暗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吊在枯树下,哭泣道:“爹爹......你......为何不来救我和娘?你不要我们了吗?还是已经忘了?” 慧远神情哀伤,自责道:“不是的,我是想去救你们,这一切都是‘十日王’的错......” “十王之乱是你借口,爹爹......我好想你,你......为何不来陪我们......”那扭曲的影子越来越近,哭声也越来越伤心,低语喃喃。 “爹爹还有未完之事......等完成这件事,自然会去陪你。”慧远神情激动,满脸悲伤。 “我不相信......爹爹有了替代品,不需要渲儿了。”声音不停在耳边徘徊。 慧远不停地陷入绝望中:“不,我没有,我没有......”那影子突然由哭声转为愤怨之声。 影子突然指向慧远面前的无念,质问道:“那他是谁?” 慧远吞吞吐吐道:“他......他只是我收的徒弟......” 待慧远未说完,恍惚间影子清晰起来,向慧远道脸凑近,露出一张怪小孩的脸。 只见那小孩身子倒着,双脚捆着绳吊着,手里捧着自己的头。 那人头上小脸上半张脸是正常的,半张脸烧烂了,烧烂的地方还长着红色鳞片,连牙槽骨都露出来,眼睛还流着血,表情狰狞,眼神悲怆地盯着慧远,另外半张脸仔细一瞧,与无念颇有些相像,但肤色没那么黝黑,眉眼也没有那么水灵动人。 此子正是慧远出家前的儿子武渲。 “是吗?那为何与我这么相像?难道你收他为徒就是为了弥补你心中的愧疚?”武渲抬头盯着慧远。 慧远不敢正视他,只是黯然摇头,双手不停地颤抖。 “既然没有,那就杀了他,让他下来陪我玩。”武渲骤然变脸,露出奸笑的嘴角。 慧远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颤声道:“渲儿,放.....放过他吧,他是无辜的。” “既然爹爹不肯,那渲儿帮你。”武渲露出狞笑。 说完,扔掉手中的头,一眨眼消失在了,再看时,一双手出现,狠狠地掐住无念的脖子,脸色顷刻间变得青紫。 慧远惊呼道:“渲儿,不可!” 无论慧远怎么叫喊,怎么阻止,都无济于事,武渲的力气大的惊人,自己都无法掰开他的双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念断气。 那一刹那,悲痛如狂风烈刀,一阵阵吹入眼睛,刺痛胸口,慧远“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狂流,想哭喊却无法出声,只有呆呆地看着无念的尸首。 这时,武渲长出新的头,并且另外一半的脸也恢复了,兴高采烈地抱着慧远的手,激动道:“爹爹,你看我的脸,我还是你最可爱的孩子,渲儿带你回家找娘。” 瞧着武渲可爱的脸,慧远恍如隔世,陷入一片茫然,一片漆黑的景色都变成残破的城墙,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抬眼望去,远处有个朦胧的身影向他招手。 “娘,我把爹爹带回来了。”武渲手舞足蹈,激动地喊着,拉着慧远,走在一条无边无际的风雪路上。 慧远回头一看,身后已是万丈深渊,哪有无念的尸首。 奇怪的是他心中的悲痛顷刻间消散不见,也忘记自己从哪里,要去往何处,只贪恋那小手的温度…… 第二十一回 梦中离别 另外一边。 青璇也陷入了沉睡,只觉自己身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漫天飞雪,路边皆是草席盖着的残骸。 “你听说了吗?那北边的边域鬼又翻过长城,逃到我们九野中原之地。” “知道,而且还听说他们身上都得了很恐怖的疫病。”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说是那疫病身上会长红鳞,奇痒无比,死后还会地上爬,犹如行尸走肉,专门吃人喝血,头颅还会燃起红色火焰。最主要是被他们咬伤一口,无药可救,必死无疑。” “太恐怖了,我还是回山里躲一躲......” 一群人坐在街边议论纷纷,街两旁皆是流民,跪地乞讨,一双双眼睛漠视着两个身影,一大一小,艰难地走过街道。 “爹,今日我们要去哪里做工?” 一声亲昵的稚嫩女声,从背后传来,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一人长袖,躲在背后,神情紧张。 天降大雪,这小女孩脸上脏兮兮,衣服破烂不堪,光着双脚,十指都被磨烂,但依旧掩盖不住水灵的双眸,头扎着两个发髻,下巴有颗红痣。 乍眼一看,此女童正是青璇孩时模样。 “鬼匣狂刀盛府。”身旁的中年男子冷淡回应,此男子面黄肌瘦,眼窝深凹,似垂死之人一般,走路飘然无力。 父女俩走到一个府前,青璇抬头一看,门额题曰“狂刀盛府”四字。 中年男子提着一个七寸六分的红葫芦,拉着青璇并未上前敲门,而是绕过前门,径直来到小门,焦急地上前敲打。 片刻之后,小门打开,走出一群凶神恶煞人,吓得青璇不敢睁眼,最后鼓起勇气,微睁双眼,个个身穿黄衣,胸口绣着“盛字”,手持长刀,衣着打扮精致。 “哟,这不是苏景苏秀才嘛,又来讨饭呢?” 青璇闻声望去,人群后走出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女子,头梳高髻,上插步摇金饰。青璇的父亲一见,慌慌张张地迎上,满脸笑意,语气略微埋怨,说道:“盛妈子,你可算出来了,表外甥在这里候着你好几天了,就差没把你这金门磕破。” 盛妈子一脸嫌弃,鄙夷道:“别给我乱攀亲戚,这里可是盛府,岂容你这混厮撒泼,今日你前来,又是想讨打吗?” “不不不,今日我是来送礼的,我女儿精明能干,吃的也少,只要你给我五斗米就可以。”说完,中年男子将身边的青璇推了出去。 “五斗米?要知道北方大旱,瘟疫肆掠,我们江淮之地也必然受到波及,现在市价谷一斛五十万,豆麦一斛二十万。寻常人家一斗米都买不到,你开口就要五斗?你还真狮子大开口?这世道弃儿抛女的数不胜数,就凭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妮子?”盛妈子娇怒捏着青璇的小脸,不屑地看着她。 中年男子慌忙谄笑道:“别啊,盛妈子,这小身板确实差了点,但是长的还是不错,你换了去,可以给你们的孩子做个待年媳不是?” 盛妈子思量了一番,点头道:“细瞧一下,模样确实还不错,长大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说完,又转头向身后的手下问道:“你们谁想要?” 一个满脸麻子,长相极丑的家丁站了出来,淫笑道:“我家刚生下一个儿子,要不盛姨送给我吧。” “看你那德行,平时下手轻一点。”盛妈子瞧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将青璇扔了过去。 “爹,你是不是不要玖儿?”青璇哭喊着,挣脱了那名家丁。 中年男子沉默不言,惨笑几声,含泪道:“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青璇跑过去,紧紧抱住中年男子的手臂,拼命摇头,大哭道:“女儿已经没有娘了,不想没有爹,女儿还可以去路边的石缝里拾糟糠,只求爹爹不要抛下我。。” 中年男子蹲下来,轻轻摸着她的脸,柔声道:“玖儿,跟着我只能挨饿受冻,起码你这张脸,还能换一顿饱饭。”青璇一听,转身跑向那名丑家丁,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咬着牙,狠狠地在自己左脸画出一条长疤,众人被她此举感到震惊。 “你疯了?”中年男子夺过青璇手中小刀,抬手朝她脸上打去,“啪”的一声,应声倒地。 “只要破相了,就卖不了,女儿便能一直跟着爹。”青璇捂着自己的脸,眼神委屈,语气却颇为坚决,毫无悔意。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勃然大怒,大骂道:“你这下贱丫头,想害死为父!”心中一顿闷气,刚想抬手打去,又收了回去,对着盛妈子笑道:“盛妈子,你看她身子骨也健朗,给你们家做苦工也是可以的,我只要一斗米就成,不,半斗米也行。” 盛妈子回头瞧了一眼丑家丁,只见他摇摇头,退了出去。盛妈子面色阴沉,讥笑道:“这礼没收到,还惹得一腥臊,我们进去吧。”中年男子一听他们要进去,慌张地上前阻拦,想继续讨要,换来一顿拳脚。 “呯”的一声,盛家家丁关上小门,青璇小跑过去,将中年男子扶起来,低声道歉:“爹,我错了,我们回家吧。”中年男子死死盯着青璇,满眼都是恨意,一个红葫芦扔过去,砸伤了她的头,额头渗出鲜血。 中年男子不肯善罢甘休,一手紧掐着她的脖子,一手不停地扇她的脸,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赔钱货,卖你是给你条活路,你如此不知好歹,为父今日就送你去黄泉,与你娘一起当饿死鬼。” “爹......我......”青璇只觉得双脸火辣疼痛,胸口快要窒息。 青璇看着自己父亲的脸,已经扭曲成一团,像挣扎的恶鬼一般,要吞噬她。 她手脚不断挣扎,慌乱中摸到脚下的小刀,心中求生意念燃起,对着中年男人腹部,连捅几刀。 最后中年男人倒在血泊之中,青璇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抹去脸上的泪珠。 这时盛家的小门打开,青璇回头一看,竟还是自己的父亲。 只见他满脸容光,笑意昂然,温柔地牵起青璇,与躺在地上的中年截然不同。 青璇呆呆望着他,眼泪又不停地流出来,小心翼翼哭道:“……爹……对不起……我只想和你一起活下去,我怕你不要我了………” 中年男子拉起青璇,青璇问道:“爹,我们去哪?” 中年男子微笑道:“我们回家。” 青璇边哭边点头。 屋外鬼火迅速蔓延,众人都陷入沉睡中。 唯独盛心不受影响,他想尽各种办法想试图想叫醒任何一人,但最终都无济于事,眼看鬼火要烧到众人身边,生命垂危。 盛心坐在原地有些灰心丧气,看着自己手上伤口。 突然灵机一地,想到什么。 第二十二回 邪墨吞天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人抬头的时候,总会看到更高处,一旦低头,就只剩自己...... 火势渐起,哭山陷入一片绝望之中。 只有一个弱小的身影奋不顾身从火焰中穿行,原来是盛心抢过母亲手中的刀,脱下自己的黑手套,放在怀里,并在手上狠狠地划上一刀口子,顿时鲜血直流,随后用手上的血围着众人滴了一个血圈后,痛苦跪地。 青铜面具里突然流出大量黑色的水,如同的墨汁一般,浸染整个白龙寺。 而慧远怀里的天书开始嗡嗡作响,似乎对黑墨有着强烈的感应。 霎时间黄墙玄瓦,绿树花丛都变成黑色,天地间仿佛失去了颜色,陷入混沌之中。那些流出来的墨汁在盛心脚下汇聚成一片片黑海,如同千百条黑蛇般,扑向滴血的地方。 就在此时,神奇的一幕发生,那些黑墨变成一道道黑水雾,围绕着血圈,不断吞噬扑面而来的鬼火,让其无法蔓延过来。 即使火势再大,都一一吞噬,但地上的血迹也会跟着消耗殆尽,盛心又重新补缺,这样一遍遍维持,但终究难长久,火势最终突破血圈。 盛心此时却并未慌张,而是思量一番,转头推门进屋。 他心中笃定灭火定要灭源头,只要浮屠完成禁术,那么一切火势也会跟随消失。 一路上挥洒自己的血,地上的黑水雾围绕自己,不断地吞噬鬼火,为自己开辟道路。 进屋后,走到浮屠等人面前,发觉他们浑身已着火,陷入沉睡,盛心拿出自己包裹好的石身灰,小心翼翼地撒了一点在浮屠指尖的心头血上,但石身灰并未融进心头血。 就在盛心不知所措之时,自己双手忽然燃上鬼火,心头一时着急,忙着灭火,却不料将手的小包袱甩掉,石身灰散落鬼火燃烧的地方,内心一阵绝望。 岂料石身灰并未消散,而是在地上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盛心心中一动,忍着燃烧的疼痛,连忙捧起地上燃烧过的石身灰,撒在心头血上。这时石身灰融进心头血里,那羊头似的心头血发生变化,变的格外鲜红剔透。 “现在只剩下将心头血送进无念体内,就可以阻止这场灾难。”盛心心想。 想到这里,盛心使出全身力气,不顾浮屠身上的鬼火,扒拉着他的手往前推,指尖的心头血慢慢靠近,但眼瞧着心头血乱窜,看似要挣脱。 盛心一咬牙,用自己的青铜面具,将手心的伤口弄更大,鲜血喷溅在浮屠身上。 脸上面具里的墨汁仿佛闻到味道,又冒了出来,将鬼火吞噬一些。 但指尖的心头血也稳定了。 趁着火势渐弱,盛心使出全身的劲力,拼命推浮屠的手臂,但是仍然对不准胸口的血洞,胸口烧烂的衣布遮住血洞。 盛心毫不犹豫上前,将他上衣脱掉。 瞧见无念胸口挂着一块精致的白玉佩,那块白玉佩中间还有一块红色玉花,形如泪滴,不过白玉佩右角有条红色裂缝。 “书上曾说过,父送百宝玉,母送本命金。这块白玉真漂亮,估计是她爹送给的吧......”盛心心中有一丝羡慕,这些年盛隐一直为自己的大事奔波,冷落了他,但盛心知道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之人,很多贴心的话都喜欢藏在心底。 “怎么胸前还要裹一块布?”盛心有些不解,随即将布解开。 他看到无念光溜溜的上身,愣了一下,心中沉思:他平时是不是吃太多了?胸都快长成屁股一样大了,看来是平时在寺里练功偷懒所致……” 盛心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救命要紧,立即起身,奋力推着浮屠手臂,然而好景不长,心头血开始隐隐窜动。盛心想继续放血,但双手变得坚硬如铁,怎么也割不出血。 “难道是血放太多,这坏东西要阻止我救人?”盛心看着自己双手,一股无能为力的懊恼、自责生上心头:“我这个残躯真是可恨,不仅会害人,连救人都无法做不到,若是像爹娘那般厉害,也不会毫无办法……” “不行,不能气馁,为今之计,必须赶在心头血消散之前,送进无念的心脉里……”盛心敲了自己傩面两下,定了定神,重新振作起来。 盛心开始使出全身力气,继续推着浮屠僵直的手臂,但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无法移动。 就在此时,心头血开始渐渐消散,他眼见大事不妙,果断松开了手,转身跑到浮屠身后一丈之处。 随即心一横,又拼命往回跑,在临近浮屠之时,大吼一声:“飞起!”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双脚并拢,在空中像一道飞箭,直踢浮屠背后。 在最后心头血要散开的时候,“碰”一声,盛心的双脚猛力踢中浮屠的背后,那僵直的手微微一颤,向前倾斜。 “咻”的一声,心头血如流水般击打入无念体内。 顷刻之间,白龙寺的鬼火消失,不见踪影,只剩屋内漂浮的银火星,而无念身上的火焰也由绿色转成霁色。 无念开始疯狂地尖叫挣扎。 盛心大喊不妙,上前死死抱住无念,感觉自己全身好似放在沸水中煮,极为痛楚难当,寒热两股气流交替,层层迸发,把盛心一下子冲飞。 就在此时,慧远猛然苏醒,见状及时出手,用自己外劲将无念的身形再次压制下去。 过了半晌,浮屠也醒过来,无念感觉不再那么痛苦,只觉四肢热气向心中汇聚,最后忍不住张嘴,朝着天上,猛吐一大口寒气,整个屋顶都凝结成冰窟。 “好了。”浮屠也松了口气。 掐指一声,银火星瞬间消失。 慧远也松开了手,吐了口血,只见自己双手通红肿胀,嘴里骂道:“他娘的,这鬼火虽不是真火,但烧得五脏六腑真疼。” 浮屠睁开眼后,赶紧又合上双眼,将止血药丢给慧远:“赶紧给他穿好衣服,胸口伤口止血包扎,免得恶化。” “我去找纱布。”慧远转身看到无念光着上半身,突然反应过来,大怒道:“是谁脱了他的衣服?” “是我,刚刚太危险了,若我不脱掉他的衣服,我根本对不准他胸口的洞口……”盛心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慧远并不能接受,狠狠地敲了下他脑袋。 “你……你你……等下她醒了,你可千万别说看过她身子,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要不然她会被赶出白龙寺。”慧远几番地叮嘱,担心盛心转头就忘记。 “老泥鳅,借你衣服用一用。”随后慧远起身,将柜中浮屠的袈裟都翻了出来,接连撕下几大块,给无念上药包扎,在旁的浮屠看着满地的烂衣,愁眉苦笑。 “我刚刚不是救了无念师兄嘛,大师伯为何这般生气?”盛心满脸疑惑。 “因为救的是你无念师姐。”浮屠摸了摸胡子,长叹一声。 “啊?他是女的?”盛心震惊万分。 第二十三回 鬼衣传闻 他母亲从未跟他讲过女人之事,也不在意这些,父亲也曾说过,白龙寺庙里都是男僧人,没有任何女人,更不会收女人。 所以他断然不信此事。 慧远看着无念痛苦的模样,想到刚刚所做的梦,心有余悸,自责、怜惜、迷惘通通涌上心头,当年他拼死救下无念,心底深处确实觉得像自己的儿子,可能是愧疚心作祟,便暗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他,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有时他又不敢面对无念,怕自己的执着害了他,但又忍不住去疼爱他,心中纠结郁闷之气久久缠绕,无法散去。 经过鬼火的袭击,屋外的众僧纷纷瘫倒在地,只有盛心乖乖地站在原地。 休息片刻后,青璇坐在屋外摸了摸汗,抢先进屋查看,看到自己的儿子平安无事,心中一股难言的激动,奋力奔过去,紧紧抱住,口里不停安慰:“没事了,没事就好。” 手上的伤口早已消失,盛心连忙戴起自己的黑手套,以防他人察觉。 这时慧觉等人也跟进来,询问浮屠状况,并说自己听到异样声音,然后不知怎么就陷入沉睡,浮屠解释说用天竺老祖的秘密奇功救回无念,而这异样的声音就是奇功发出的声音,会让人陷入昏迷。 众人被浮屠的一番的说辞说服,成功让他们相信天竺老祖的确在白龙寺藏有很多秘密。 随即浮屠打发弟子去打扫寺院。 待众僧离去后,屋内只留下五人,浮屠与慧远师徒、青璇母子,青璇看着盛心手中的伤,既心疼又欣慰:“想必这次我们能获救,这都是心儿的功劳。” “这小子有勇有谋。”慧远点头称赞,又看了眼青璇,面色难堪,忸怩跪地认错:“先前打你那一巴掌,是我不对,师兄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师妹一向心直口快,做事不计后果,先前救儿心切,出手得罪,还望师兄不要记仇……”青璇连忙扶起慧远,心中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感动。 慧远一向自尊自大,心比天高,很少主动低头认错,这是她第一次见慧远如此诚恳的道歉,顿感手足无措。 盛心看着两人和好如初,心中满是欢喜,笑道:“大师伯,娘亲总是在我面前提及你,说你为人嫉恶如仇,” 不过我很好奇,他为何不受鬼喃音的影响,又是如何将心头血送进无念的心脉?” 盛心并未回答,即便慧远一再追问,盛心仍是缄默不言,因为盛心不想任何人知道傩面后的秘密。 慧远见他不愿回答,心里微微不悦,挠了挠自己满脸的髯须,转头看向浮屠,笑了一声:“老和尚,你可真是深藏不露,没想到你就是传闻中鬼衣族人?” “什......什么是……鬼衣族?”无念身上寒毒退去之后,也渐渐醒来,听到慧远所说,忍不住好奇心。 盛心听到无念醒来,心中甚是欢喜,连忙接话道:“我知道一些,我曾在江山阁看过《桃源史记》,里面有过一些记载。” 说完,开始摇头晃脑道:“鬼衣族,上古十二异族名榜第三,族人皆为端木姓,生性多为奸滑古怪,崇尚翡猼羊,其异能为血脉,名唤‘幽火羊血’,善用鬼火。曾居住古中原十二州的未羊州的耳火岭,‘三万山海劫’后,鬼阎城尽毁,未羊州四分五裂,以赤灼、虫玥、千足、觜灯、苗江续存至今,后世族人多隐于虫玥的空桑山,山中多怪神,出入必鬼火飘摇。‘千年血战’中与飞羽族交恶……” 盛心年纪尚幼,却对书中内容记得一字不差,滔滔不绝地闇诵,让慧远大是好奇,问道:“你看过的书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上千卷中只记得十之八九,无法记全。”盛心摇摇头。 听到这话,无念惊叹道:“好厉害......我......一本书都背不全。” 慧远敲了下无念的脑袋,气道:“你脸皮可真厚,还敢讲出来,为师的脸被你丢光了!” “才没有,读书好又不能赚大钱,孝敬你,我以后可是要当酒楼老板的。”无念一激动,感觉自己胸口一阵疼,低头一瞧,发现自己胸口包扎着衣布:“师父,我胸口怎么一阵阵疼?” “傻徒弟,老和尚刚刚用以血渡心救了你一命,我给你包扎的。”慧远摸了摸她脑袋。 “那衣服是师父给我脱的?”无念一阵惊疑,紧紧捂着自己的上衣。 慧远大笑了一声:“是谁脱的有关系吗,这事不用在意。你四岁那时洗澡,还光着屁股在屋里跑。” “师父不要乱说,我长大了,老泥鳅说过男女有别,不能随便看对方身体,现在我吃亏了,我定要讨回来。”无念红着脸,心中有些委屈,小嘴嗔怪着。 慧远愣了下,挠了挠满脸胡须,不知如何劝说。 盛心走上前,语气诚恳,却有一丝胆怯:“刚刚是我解开你衣服的......” “好哇,你竟敢脱我衣服,今日我也要扒光你的衣服,让你在寺中裸露!”无念听完后,顿时气地满脸通红,起身要扒他裤子,被慧远拦下。 两人在屋里闹了半天,无念拿着凳子追着打,结果一失手,凳角砸到了青璇脚。 无念一时慌神,连忙磕头道歉,慧远拿出身上的药,给她脚上淤青敷上。青璇毫无怒气,反而微笑道:“不打紧,女孩家被看到身子,生气也是人之常情,我替心儿赔不是,等有机会下山,师叔给你买好多好吃的补偿你。” 青璇对盛心使了使眼色,盛心一点就明了,上前跟着赔不是,无念听完后,哼了一声,不再吭声。 慧远心想此事终于平复,若依无念的性子,定要闹个三天三夜,庆幸青璇懂女孩子的心思,想到这里,突然转头看向浮屠,问道:“老泥鳅,相传鬼衣族人是不能见日光,为何你去毫无影响?” “实不相瞒,老衲的生母是鬼衣族人,后因犯下大错,被逐出族群,弃姓入世,嫁给了一位探花,后难产生下来了我。”说到这里,浮屠的面露凄凉之色,苦涩的笑了一声。 青璇先是怔了下,随后恍然道:“原来如此,你是鬼衣族的变种!” 第二十四回 病相毒生 人之所病,病疾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 有六种病难治,骄横放纵不讲道理;以身体为轻,以钱财为重;衣食不能适应四季阴阳的变化;气血错乱,五脏的精气不能安守于内;身体过于瘦弱,不能适应药力;相信巫师而不相信医生...... 在桃花源神话中,上古十二异族一般不许与凡人通婚,会渐渐斩断自己独有的高贵血脉。 除非出生之后的变种异能还存在,但这种,人极为稀少,百年不遇,若是出现,势必会被带回族里豢养,但仍不会认同其婚娶之名。 变种之能非同小可,既无惧日月之光,又有纵横天下手段,几乎所有的变种都是英才卓砾,闻名于世,但异能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慢慢消亡。 除非饮同族之血。 千年之前,变种与异族大量通婚,想借此扩大变种,可惜,他们之间无法繁衍后代, 变种也成为上古异族心中期望与鄙夷的矛盾存在。 “少时曾游历过天罪州故乡,遇恩人传授用火之法,所以略懂一二。上古十二异族皆有异能与禁术,这些禁术威力百倍,皆有反噬害人之处,为保其血脉,异族里严禁使用禁术。”浮屠顿了顿,摸了摸白须,又叹了口气:“若老衲所学禁术被泄露出去,恐有性命之危,更会牵连各位。” “原来如此,刚刚所发之事甚是凶险,都怪我们引来祸害,险些害死无念。”青璇擦了擦汗,脸色低沉。 无念粲然一笑:“没事,我命硬的很。” “不过这次幸运,看病终于不用不花钱。”无念摸摸身边的扑满,发现不在身边,猛然坐起来。 “我的扑满呢?” 青璇将床底的扑满递给无念,无念紧紧地抱着扑满,欢喜道:“谢谢师叔!” 青璇听到“师叔”二字,不由得浅浅一笑,慧远不满道:“谁准你叫她师叔了,今日我与她还没和好,不准叫。” “好,师父,明日再叫。”无念喘了口气,嘿嘿笑出声。 “臭小子,敢戏耍你师父,我看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慧远气得抬手要打,无念连忙求饶,青璇连忙劝阻。 此时整个屋子气氛轻松不少,没人在意盛心的模样。 十年前,慧远与青璇师兄妹夜闯白龙寺夺宝,青璇却突然半路离去,浮屠心中猜想,她莫非是因为这孩子? 想到此处,浮屠缓缓起身,一直盯着青铜傩面,想起第一次触碰的异象涌上思绪。 “老衲想见见孩子面容,可否看一眼?” 浮屠缓缓靠近盛心,伸手去碰傩面。 得知要揭开自己的傩面,盛心紧紧捂着自己脸,拼命摇头,踉跄后退几步,露出极为惶恐的姿态。 对他来说,揭开之后,便是要他的命。 “不用紧张,老朽年轻时喜欢结交豪杰,巧的是我朋友也有一个这样的佛头傩面,与你的一模一样,特别精致好看。”浮屠为了不让他过于紧张,言语间透露轻柔的灵力,拨散开来,让盛心放松不少。 “我没偷你朋友的傩面。”盛心急忙否认,生怕别人误会。 “傻孩子,老朽并无此意,只是有些好奇,你这个傩面从何而来?”浮屠笑了笑,想上前安抚。 盛心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句。 “实不相瞒,犬子的模样曾吓死过产婆,导致周围人唯恐避之不及,无人肯与他亲近,所以他祖父便送了此物,为防吓着别人。”青璇上前拦住浮屠,面露难色,一声哀叹:“我劝大师还是别看了。” 浮屠不以为意,哂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心有如来,不着尘相,便不惧任何邪魔,青施主若想救自己孩子,不让老衲看一眼,又怎知如何相救?” “可是见过我儿真面目的人,都活不过三天,要不是莫名死了,要不就是从此消失了,大师还是别看了……”青璇苦口婆心劝诫道。 “老朽武功境界不说天下无敌,但世间也难逢敌手,倘若真有人能杀的了我,那定不是这世间之人,老衲也不会怪罪青施主。”浮屠抬头看了看上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青璇转念想了想,既然浮屠肯开条件逼慧远救人,若不给看,惹恼了他,说不定会反悔。 想到这里,便定心开口道:“既然如此,大师慈悲为怀,一心救我儿,若再狡辩推辞,便辜负了大师一番心意,但小儿的真容只能大师一人看。” 慧远一脸挑眉不屑:“不看就不看,搞得神秘兮兮,莫不是长着一副吃人模样?” 浮屠意味深长笑了下,三人进入屋内屏风雅座,慧远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又趴在屏风后面,往里偷瞄。 “师父,你这个身形做贼太显眼了。”无念看到此模样,不禁偷笑。 浮屠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慧远只见盛心背对他,青璇在耳边低语几句,盛心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松开手,缓缓揭开青铜傩面,浮屠看到面容,刚开始一脸惊恐,渐渐面色凝重,眉宇紧蹙,最后双眼一阵阵悲伤,嘴角又隐隐出现一丝浅笑。 “青施主无须自责伤心,他只是生病了。”浮屠拉起盛心的手,安慰道。 “病了?”青璇与慧远异口同声。 盛心听到慧远的声音,慌忙戴起傩面。 浮屠咳嗽了两声。 “好徒儿,你肯定饿了,等下想吃什么,为师给你补补。”慧远尴尬地笑了两声,缩回脑袋,假意道喊道。无念哼了声,嘀咕道:“师父的脸皮才是真的厚。” 另一边青璇焦急地抓住浮屠的手,问道:“那这病可有医治之法?” 浮屠斩钉截铁道:“有,也算没有。” 青璇焦急地追问道:“大师何意?” “传闻东歧的影太后会治此病,临死前还写下了药方,可惜她早已亡故,成了一堆白骨,无人知晓埋在哪里。”浮屠叹了口气。 随后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每人命数不同,正所谓祸兮福所倚,说不定将来此病还能拯救苍生。” 青璇擦拭了眼泪,苦笑道:“大师真爱说笑,一个病人谈什么拯救苍生,我别无他求,只希望将来有法子治好他的病。” “可惜他不光病了,还中剧毒,怕是活不过明日。”慧远掏着耳朵,在屏风外装作不经意。 经这一句提点,浮屠忽发现盛心的手背青紫,撩起衣袖,发现手臂满是红斑,红斑如九条尾巴的蝎形。 浮屠惊问道:“此毒如此诡异厉害,你们教中的白宿真是如何弄到的?” “此毒我也是第一次见,白宿真虽擅长施毒,但他用毒极为隐秘,无人知晓。新教主上任后,他便匆匆逃离夜叉教,不知所踪。听闻他往西逃走,去了大烛之地,那大烛有七十二国,想找他亦如大海捞针……”说到这里青璇皱眉摇头,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我儿拿到小金石后便中毒,我只有急忙赶来白龙寺,找我师兄,寻求解毒之法……” 浮屠眉头一皱:“看来此事早就有所预谋,只怕你把小金石交还给他们,你的教主也未必肯放过你们。” 浮屠想到此处,将盛心拉到慧远面前,探问所中何毒。 慧远瞧了一眼,不屑道:“这毒不就是红蝎满天星,一种极为稀少的灼红草和响尾蝎研制而成,专供大烛七十二国中西煌国的贵族使用,他们用这药惩戒奴隶和控制灵兽,隐性高,发作缓慢,没什么稀奇,看他手臂模样,应该是中毒已久。” 青璇激动道:“师兄怎知道此毒?” 慧远笑道:“因为这毒是我研制的。” 第二十五回 海晏神指 “你研制的?那为何……”青璇惊诧不已。 “我先前说过,那烂牙小偷偷了我的东西,说的就是这红蝎满天星的毒方,还有我的鬼道十三针秘籍,他日若在九州野碰见他,非宰了他不可。”慧远越说越恼怒,猛然拍了下桌子。 当年武林十八家里鬼巫地宫丹家在西煌国举办了一场比毒大会,看谁能研制出天下无解之毒,慧远出于好奇,参加了比赛,研制出此毒,后来知道他们拿奴隶来试毒,毅然退出了比赛。 白宿真借贵族酒宴,当晚灌醉他,偷走了慧远的毒方和武功秘籍,最后赢得比赛,拿到金花蛇杖。 为此慧远与他大打出手,不料白宿真的武功境界比他高出许多,且暗中有很多势力助他,最终只得狼狈负伤逃走,不敢再去西煌国寻仇。 “既然此毒是师兄研制,定知晓此毒解法。”青璇激动地说着,这次她心中倍感欣喜,知道自己没有白来一趟。 结果慧远得意地笑了一声,便冷脸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你研制的,不知解法?”青璇如受晴天霹雳,喜悦之心直转落下,上前紧紧抓住慧远的衣襟。 “当时我没考虑这毒的解法,哪知用何解药,何况这毒性早已不是当年那般模样,若要解,也需那烂牙小偷的详细毒方,否则就无法解毒。”慧远松开她的手,缓步走出,淡然说道。 “大师,你刚刚用幽火羊血救了那孩子,想必也可以同样救我孩子一命。”青璇又转头哀求浮屠。 “恐怕不行,这幽火羊血只能用在一人身上,若是重复使用,则完全没有效果。”浮屠无计可施,只能无奈长叹。 “若要论解毒,还是春鱼比较好。”慧远看着窗外,轻声嘟囔着。 在旁无念一听,顿时口水直流:“春鱼?这是什么鱼?好吃吗?” 慧远弹了下无念的额头,啐道:“臭小子,那可是我的小师弟,他曾是大魁第一解毒高手。你这么爱吃,回头下山我让你吃到吐。”无念鼓掌叫好,全然忘记自己受伤。 一旁的青璇难过地低下头,嘿然不语。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肯定会想他很早就被逐出师门,不知所踪,对吧?”慧远挠了挠自己的小辫子,神情得意道,“我知道他去哪。” “何处?”青璇眼神一亮,忍不住问。 “太白州,天外峰。”慧远回答道。 “天外峰?那里是飞羽族的领地,他怎么会去那里......老楼主与我曾寻他数十载,都一无所获,你怎知他所在?”青璇惊疑看着他。 “那是因为我与他感情好,去年特意给我写了两三封信,其中有一封就是让我出寺后,去太白天外峰寻他。”慧远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满眼的自得。 青璇将信将疑地拿过信笺,仔细地看了看信上所写: 师兄,数载未见,甚是思念,眼下师弟有一困难,不幸遭遇千年难治之毒,久经打探,方知在白龙寺修行,望师兄寻得盛心师侄后,出寺前往太白天外峰,与之相聚,春鱼留。 留名处盖了一个红色的七星章。 “春鱼也知盛心之事?” “我只是收到过他的来信,顺带提了一嘴。” “为何他也那么在意盛心?” “春鱼行事风格就是如此,不到水落石出,他是不肯言明的。” “字迹是春鱼所写,七星章也是真的,只是不知为何感觉有些违和......”青璇又仔细比对了两封信,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问道:“师兄,你这封信是去年什么时候收到的?” “腊月初十。”慧远想了想。 “与我收到你的来信,是同一天!”青璇震惊地看着慧远。 “你送信的人是谁?”慧远又问。 “说是一个女童,额头上有朵青莲纹。”青璇回忆了一番。 “我的是一个男童,额头上也有朵青莲纹。”慧远一怔,大骇道:“你觉得这是假的?有人故意暗中安排了这一切?” 青璇心中寒意直冒,疑虑道:“可到底是谁会这样做?他为何这般处心积虑?” 浮屠看着两人一惊一乍,皱眉道:“你们这对师兄妹,猜来猜去的,是真是假,出寺去寻你们的小师弟便知晓。” “可是这里去天外峰需十多日,恐来不及寻他,心儿便命丧于此。”青璇眼眶一红,不忍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可以将他的毒压制,让他多活一个月......”慧远瞟了她一眼,叹了一声。 浮屠赶紧打断他们,说道:“大倔驴,别愣着,赶紧先帮他压制毒性蔓延。” “你可忍着点,这滋味可不好受。”慧远走到盛心面前,左手将他举到半空。 说完,口吐一口气,一股灵炁将盛心托起,自己右手指尖灵力狂聚,大喝一声,念道:“时移血郄天下平,合谷入贡沧海晏,自有太冲已高枕,无劳少府重流心……”一边念,一边将灵力打入盛心体内,指劲每次挥出,都有如针响一样的声音,后面慧远手法越来越快,身形越来越快,快到看不清楚人形,气浪不停地翻滚。 浮屠一旁拍手叫好,笑道:“大倔驴,好指法,刺之微在数迟,我听闻你们的老楼主有三大疗伤神功,一是无上春波功,可让人起死回生,止血疗伤。二是鬼道十三针,可散尽对方修为,镇痛驱邪。三是海晏流心指,可伤人经脉,泄气疗毒。刚刚听你所念,想必是海晏流心指了。” 慧远笑道:“老和尚,算你识货。” 海晏流心指,顾名思义,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其中毒为枯虚,损其内乱,攻其心脉,玉石俱焚,海为丰盈,清其平和,护其心脉,川流不息。 只见盛心汗流如雨,面色痛苦不堪,却咬牙一声不吭。 慧远瞧见,心道:“我小看这小子了,想不到挺有骨气,竟然一声不吭,换一般人,早就哭喊求饶了,不过如此下去,他身子骨也经不起灵力对冲,只能缓一缓。”想到此处,慧远指法停了下来,盛心身形一稳,连吐几口乌血。 青璇赶紧接住盛心,忙问道:“心儿,感觉如何?” “娘,孩儿好多了,全身感觉没那么疼了,只是感觉有些无力。”盛心语气有些虚弱。 “为何手臂上的红斑一点都没消散?”青璇撩起盛心的衣服,看到红斑并未除,困惑不已。 慧远坐地运功散气,缓缓道:“没办法,你儿子拖的时间太久了,身骨又孱弱,无法尽受这海晏流心指,只能循序渐进,一旦急功近利,便功亏一篑。” 浮屠走过来,摸了摸脉搏,点头道:“毒性的确被压制,但毒仍聚四肢,随时可能复发,要小心应对。” “大师伯,你能替我解毒,也定能解我娘亲身上的毒咒,只求你救救我娘亲吧。”盛心不顾身体伤势,毅然起身,转头叩向慧远。 慧远皱眉道:“小家伙,这毒咒犹如邪气,邪气入体,不是海晏流心指便能压制的,即便是佗仙在世,也是无力回天。” 桃花源医术上记载,毒咒变化多端,诡异难医,犹如绝症,与自身情绪和体魄息息相关,若愁忧恐惧则伤心,形寒寒饮则伤肺,以其两寒相感,中外皆伤,则气逆而上行。 而且每种不同的毒咒,会引发不同的五脏病变,有心脉急甚者,为瘈瘲毒,而且五脏六腑之气,荥、俞所入为合,毒咒的邪气入了合穴,汇入脏腑,面临命绝。 “难道真的......一点办法没有......”盛心听到此话,顿时倍感绝望。 第二十六回 主持之邀 梦断膏梁记几年,舍身事佛绝尘缘。把茅盖屋孤峰顶,片衲蒙头万竹边。 人若能舍弃尘世烦恼,从心而觅,感无不通,终究会成为一个圆满、无有痛苦、欢喜自在的人......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慧远忽想到了什么,但仍是摇头长叹:“退一万步讲,即使你娘还有得救,但毒咒需要施咒者配合解除才行,你娘有本事能让下咒之人心甘情愿解咒吗?” 青璇打断道:“无需多言,我宁愿每日求神拜佛,祈求上苍神灵救我,也不再想对那女人摇尾乞怜……” 浮屠在旁思忖片刻,看了眼慧远,发现他眼神飘忽,又看看盛心,忽笑了笑。 对慧远说:“你师妹的孩子乃上天所赐,其心不青、不黄、不赤、不白、不长、不短、不去不来、非垢非净、不生不灭,湛然常寂,此是本心之形相。今时能遇见个真佛,真算是我白龙寺福气。”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就是这福气来的太短暂,帮不了白龙寺躲过灾祸。” 盛心疑惑道:“什么灾祸?” 浮屠突然吐了口血,身形歪倒坐地,众人大惊。 盛心赶忙上前搀扶,担忧道:“浮屠大师,你怎么样了?” 浮屠面色苍白,咳了咳:“没什么,大限将至而已。” 无念一听,便抱着他大哭起来,浮屠摸摸她的头,含笑安慰。 慧远微微一愣,上前把脉,紧锁眉头,沉默半晌后,沉声道:“没想到你用心血救人,竟是以命换命,你气尽魂散,心脉薄弱,估计只剩半年寿命。” 浮屠闭眼长叹:“人生自古谁无死,只可惜这百年宝寺后继无人,守护不了寺中的宝物,而且自己还有一事未办,若是办不成,怕是死不瞑目……” 慧远一听,追问道:“什么宝物?” 浮屠摇头道:“你最好别打听,这个宝物引来太多的灾祸,太多人觊觎白龙寺的秘密。” 盛心又问:“什么秘密?” “秘密都在这宝物金龙佛印里面。”浮屠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印。 众人都纷纷紧盯着此物,无念抬头一看是金闪闪,顿时抹干眼泪,激动大喊:“是大...大金子,老泥鳅,原来你藏着这么值钱的东西,快......快给我瞧瞧!” 浮屠揪住无念耳朵,瞪眼道:“小碳头,这可是白龙寺的宝贝,只有住持才能持有,别人一概不能碰。” “小气!”无念生气地吐了吐舌头。 盛心看着金佛龙印,发现这金印比他的巴掌还大,金佛盘坐中间,玉龙盘卧金佛周身,印底刻着降魔梵文,他瞧着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看到过。 浮屠往窗外瞟一眼,看到躲在墙角外的慧空,正偷偷盯着这边,捋一下自己长眉,忍不住笑道:“有人掏空心思求不得,有人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着说着,起身靠近慧远,不怀好意地笑道:“慧远,你既然答应当这住持,这印理当应该交给你。不过这印怕是你不情愿接的,将来你能否助白龙寺躲过灾祸也犹未可知。” “眼下夜叉魔教的人死在寺中,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攻上哭山,到时寺中无人应对指挥,性命不保,该如何是好?” “若你能帮白龙寺留住福气,我也就不强求你当这个住持了。” 说到这里,眼神又转向盛心。 慧远看着浮屠的表情,回想刚刚所说,心想:“福气?这老和尚先前对我说这一番话,不会是想让老子求这小子当住持吧?那岂不是毫无颜面......” 但又转念一想:“不过,我的面子不能坏了门派的里子,若能让他心甘情愿入寺当住持,那老子的大事仍可继续,将来成事,失去的都能拿回来,那颜面更不在话下......” 慧远转身对盛心招手,示意过来,但由于先前种种表现,他心中有些忌惮。慧远看着他一个小身板,带着大头的青铜傩面,躲在青璇身后,歪着头看着,心里感觉滑稽,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念躺在床上无事,抢话道:“他叫小铜人。” 慧远不理无念,直勾勾看着盛心:“我不听他小嘴乱喊,你来告诉我。” 盛心低首小声道:“我......我叫盛心,大师伯可以叫我小名白龙。” 慧远听到他的字,顿时拍手叫好,大笑道:“哎呀,你是白龙,白龙寺也是白龙,可谓是千里有缘来相会,以后我就叫你小白龙。” 这话一出,无念顿时心存不满,觉得“小白龙”比他的“小碳头”好听,撑着身子爬下床,故意刁难,撒泼打滚道:“不好听,不好听,‘小白龙’不好听,不符合他的气质,还会影响我这个师姐的地位,还是叫‘小铜人’的好!” 瞪了他一眼,无念灰溜溜地翻上床。 见她不再添乱,继续转头问道:“小白龙,方才你也听到了,老和尚只剩半年寿命,他还有重要之事未办,你不希望他临死前,未完成自己的遗愿,对吗?” 盛心点点头。 慧远又问:“你不希望百年古寺后继无人,宝物被坏人盗取,对吗?” 盛心又点点头。 慧远再问:“你更不希望,夜叉魔教攻上哭山,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无人相助,对吗?” 盛心用力点点头。 慧远眉头舒展,释怀笑了一下:“既如此,你这真佛,不入这寺当这住持可惜了。” 盛心一听,连忙摇头。 慧远拍拍他的肩,笑道:“不要忙着拒绝,不如你我做笔交易,你爹的悲心石化散我等下就去解,你娘的毒咒我亦会想办法解。” 盛心激动道:“大师伯,你有法子救我娘?” 慧远摸着嘴角的翘胡子,拿出天书笑道:“当然有,疾虽久,犹可毕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只要打开这本天书,何病不愁治。” 盛心格外激动,欣喜道:“那我助大师伯打开天书。” 青璇听到此话,心里颇为不满,快步走上前,厉声道:“心儿,不要惦记那破石板,那东西根本就是假的,诓骗世人的。” 训斥完自己儿子后,又斜了一眼慧远,冷声道:“师兄,若那东西真是天书,凭当年老楼主的寻物能力早就打开,劝你早点死心吧。” 青璇仍是不信,将盛心拉到身旁。 慧远懒得辩驳,只是挑眉“哼”了一声。 青璇越是劝说,盛心反而越是坚信,正声道:“我相信大师伯,这东西竟能弹出余音,影响患病之人,说明并非凡物,但凡有一线生机,都必须一试。” 慧远拍了下盛心肩膀,哈哈大笑,神情满足:“这话我爱听,不过你应该感谢我,先前你娘毒咒急发,心脉急甚,肝邪干心,又血气未并,孙络水溢,经有留血。若不是我打她那几针,将留滞的血逼出,镇住毒咒,只怕现在她痛的满地翻滚,不省人事。” 盛心困惑道:“大师伯不是说海晏流心指不能助我娘压着毒咒吗?” 慧远咳了两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我那时说的是海晏流心指,又不是鬼道十三针,两个不一样。” 他知道被拆穿后,众人会一番鄙夷他,最有可能就是他的徒弟。 “噫,师父,你这说话做事怎么拐弯抹角,像个小娘们一样,花花肠子太多,说不定哪天我被你卖了,还要替你数钱。”无念边用调侃的语气说着,边摇头叹气。 “你你……我……”慧远被气的语无伦次,最后觉得面子挂不住,干脆坐到屋外生闷气。 盛心想劝他,紧跟着出去,被青璇一手拉住。 “别理他,你大师伯就喜欢说一半留一半,谁知道留了多少后路给自己,他手里的绝学,我至今都知之甚少,估计是从老楼主那里偷学的。”青璇轻笑一声,心里略微不悦。 “偷学?老子可是光明正大进不见阁……”慧远耳朵朝里听着,心中一恼,又起身进屋,脱口喊出。 下一刻,发现青璇双眼惊讶地盯着自己,慧远才知道自己失言,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第二十七回 小龙心向 “你竟能进不见阁?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青璇有些恼怒,上前质问。 “师妹,我……我瞒着你是老楼主特意交代的,你瞒着我的事也不少,加上我替你压制了毒咒,我俩扯平了。”慧远语气顿时软了许多,失了底气。 青璇摸了摸颈后,感觉脖颈处灵力舒缓平稳,一个形似骷髅头一样的咒纹,缓慢地向下蔓延,心中松了口气,思忖道:“原来刚刚在交手中,他一直暗中替我压制修罗咒的毒纹纹蔓延......” 浮屠在旁看戏,摸着自己眉毛,心中感叹:“唉,这对师兄妹,感情还真是又好又乱。” 慧远绕过青璇,追问盛心道:“怎么样?考虑考虑?” 盛心犹豫不决,摸着自己的傩面:“我不曾修习佛法,而且面目恐怖,哪天被其他人看到,不但毁了白龙寺的名声,还会吓跑寺中僧人。” 浮屠不以为意,笑道:“你这孩子总是替别人着想,不过这事好办,老衲让寺中弟子在后山单独给你造一个隐居的禅房,大小事务都让四大首座来打理,若是遇上难事,无法评断,再来找你。” 慧远回头看了一眼浮屠:“你看,老和尚都给你想好了。” 盛心仍是低头不语,慧远见状,心里颇为焦急,刚想开口,青璇气道:“心儿,娘不支持你当主持,你以后还要洗清冤屈、夺回失去的一切。你若就此出家,便抛下你背负的所有责任。” 盛心拉起自己娘亲的手,柔声道:“娘,孩儿知道娘所想,爹娘的冤屈等我长大后,自然会想法子讨回来,但娘也知道孩儿自幼不爱争名逐利,只喜欢清净无为,好览群书,不管是在江山阁,还是在光明山的琅嬛秘洞,都乐得自处。” 慧远在旁听到“江山阁”三个字,心中略有一紧,神情逐渐不安,寻思道:“江山阁乃皇宫禁地,这小铜人怎会去过……” 浮屠摸着长眉,接话道:“这白龙寺在哭山深处,倒是个安乐隐居之所,寺中有不少好书,若能修得佛心禅道,普度众生,此生也算是功德圆满。” 青璇刚想反驳浮屠,盛心接着道:“我出身不凡,不能甘做凡夫俗子,这些孩儿都知道。” “但孩儿只希望爹娘好好活着,不想爹娘的性命架在这万丈血刃之上,时刻提心吊胆。” “现在只要救回爹娘,我什么都愿意。” 青璇一时语噎,不知说什么,哀叹了一声,摆手道:“好了好了,就知道拿这样的话搪塞你娘,知道我舍不得你受苦受难,你一向有自己主意。” “若下定决心了,娘不管你了,路是你自己的,你爱怎么选怎么选,等你爹解完毒,我与他分说。” 盛心拱手笑道:“多谢娘亲体恤孩儿。” 其实对盛心而言,他并非全无志向。 只这模样在世间行走,受过太多的鄙夷、辱骂、殴打,留在白龙寺安身立命,也许未尝不是好事。 盛心起身走过来,开口打断了慧远的思绪,说道:“大师伯,我答应替你当这个白龙寺主持。” 慧远拍手大笑道:“好,你大师伯一言九鼎,承诺的话绝不食言。” 浮屠对盛心微微一笑,走到面前,把身上的金佛龙印递给盛心,笑道:“你拿过金佛龙印,入了佛门,便已放下,前尘往事与你无关。” “往后你就是白龙寺的新主持,法号行愿。” “愿你明心见性,清净无染,修成正果。”浮屠一指傩面眉心,竟生出一个红点,大小与无念额头上一般无二。 行愿道:“弟子行愿知道了。” 准备跪拜之时,浮屠赶紧扶起,行愿不解。 浮屠笑道:“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世间灭。你能当上这个主持,皆是缘起。你能当上主持,老衲欢喜的很,不过我不喜欢你私下叫我师父。” 盛心道:“那以后我该如何称呼您?” 浮屠笑道:“你随无念一样,私下叫我老泥鳅吧。” 无念在床上哈哈大笑道:“太好了,以后小铜人随我一起叫了。” 青璇却面露难色道:“以后我儿如何在寺中立足?”浮屠摸摸长须,笑道:“青施主之言,提醒了老衲。” 随即走出门外,大喝一声,让慧空将白龙寺的弟子都叫到房前。 慧空讪讪探出身,匆匆点完头,转身离去。 不一会,慧空领着全寺一百多人前来。 浮屠拉着行愿一起走出房门,郑重说道:“各位白龙寺弟子,老衲今日要宣布一件重要之事,从今往后,这位行愿小师弟就是你们的新主持,金龙佛印为凭,主持亲口为据,以后谁也不许打探他的真面目,若是你们不守规矩,欺负了小主持,老衲知晓,定会让他向佛祖忏悔。” 众僧不敢多言半句,纷纷都行合十礼,高喊:“参见行愿小主持。” 浮屠接着说:“另外有个任务要教给你们,慧明,你胖头胖脑,力气最大,明日带领三五个弟子,在后山造一个禅房,大小事务都让先慧觉打理,若是遇上难事,无法评断,再来找行愿小主持。” 言到此处,浮屠连咳几声,抬头望着天上,长吁感叹:“最后,老衲时日不多,决定今日便离开白龙寺,去完成未了之事,望众弟子各自珍重。” 此话一出,众人万分震惊,他们深知这些年寺中无恙,皆因浮屠全力护佑,如今没了这护身符,心中都惶恐不安,不知日后能活多久。 但没有一人敢追问。 因为浮屠想走,没人留得住。 正当浮屠回房之际,慧觉犹豫了片刻,还是站了出来,义正言辞道:“老主持,行愿小主持既已入寺出家,便与凡尘了断,他的生母青璇便不能住在寺中,以免扰了众弟子的修行。” 青璇听到这话,气冲冲地出来,喝道:“何须担忧,今日我也会自行离去,不与你们为难,但日后听到你们在寺中欺辱我儿,我定要杀进寺中,带我儿走。” 浮屠满意笑道:“好了,青施主已然表明,你们各自忙去吧。” 说毕,众僧纷纷离去。 寺中僧人消失后,浮屠转身就开始手舞足蹈,全无病态之样,赶紧拉着行愿进屋,开心道:“以后寺中所有人都要听你调遣,你此生要守护好白龙寺。” 行愿坚定地点头发誓,又问道:“老泥鳅,我何时剃发受戒,焚香设斋?” 浮屠笑道:“顶礼三拜,剃个光头就可以了,不用登坛受戒、颂经拜佛那么麻烦。” 行愿听到这话,哭笑不得,他曾从书中了解过当上佛寺住持之难,首先需德高望重,精通佛理,其次要登坛答辩,传道四方,最后通过皇家的度牒考试才行,更何况白龙寺被朝廷钦点为哭山第一佛门,主持之位非一般弟子所能及。 被他这么轻易一说,这主持之位如同儿戏一般。 浮屠拿出剃刀,手起刀落,不过片刻,为行愿剃了个光头。 “这光头真好看。”浮屠摸了摸盛心的光头,陷入沉思,似乎心中有了想法,转头又看向慧远,道:“大倔驴,既然他替你做了这个主持,要不你替我收他为徒,传授你的医术,可好?” “什么?此事不可!” 慧远大吃一惊,毅然拒绝。 第二十八回 桃花往事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人总要学会在万事万物中顺应自然,顺应道,因为有道就有路,有路就有人...... “为何?莫非你不喜欢这小子?”浮屠不解,上前追问道。 慧远摇头,坚决拒绝,青璇也插口道:“此事的确不合规矩,我们的门派传统是摘星出日月,日月定阴阳,一阴一阳,就是一师一徒。而且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徒儿之间相互争斗。” 浮屠皱眉道:“你们的门派已被朝廷肃清,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门派,何故因循守旧?” “呸,只要还有一人活着,真正的七宝摘星楼就会回来!”慧远大怒。 无念惊奇道:“原来我们的门派叫七宝摘星楼,不过七宝摘星楼是干什么的,摘星星的吗?” 慧远一时言语凝噎,面露难色,青璇却满脸笑容,柔声道:“是的,是一个只给孤儿摘星星的家。” “太棒了,师父我要星星,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的星星。”无念拍手叫好。 “臭小子,你怎么不说你要太阳,我一箭给你射下来。”慧远听到此话,眼角顿生怒气。 “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太阳有点烫,你得吹凉再给我。”无念挤眉弄眼,慧远顿时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你小子胸无点墨,说出去,我这个师父颜面何存,以后若是遇见个灾祸,怕是要吃亏的。” “我脸皮厚,不怕,反正有师父宠着我、护着我。”无念抱着他的手臂,满脸笑意。 慧远弹了下无念的额头,让她滚回床上休养,起身又看了眼行愿。 思虑片刻后,最终没有开口。 浮屠见无法说动,只得作罢,将腰中小包裹交给慧远,道:“与你相交一场,即是因缘,缘分即尽,这小金石里面的绝世菜谱我已学会,无它所用,留在身上也是碍事,就给当临别赠礼吧。” “这里面有绝世菜谱?”无念激动了下。 浮屠笑道:“对啊,不过你得自己找。”慧远一脸不屑道:“菜谱有什么好,我们又不想当厨子伙夫。” 无念看到宝物,两眼放光,丝毫不顾自己刚初愈的身体,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嬉笑道:“师父,这小金石你若是不想要,就送给我,我拿去卖些钱,买好吃的孝敬你。”说完就抢过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收好。 慧远顿时被气笑了:“师父谢谢你啊,你这小碳头一看到钱,什么伤都好了。”还没等无念回嘴,上手揪着无念耳朵,让她继续躺在床上休息。 浮屠看到此景,心中畅快,忍不住大笑几声,刚准备出门,慧远上前伸脚拦住,无念在床上附和笑道:“老泥鳅,看你心情这么好,不如给我们一些盘缠吧,要知道那贪吃的嘴瞒得了全寺弟子,可瞒不住我,若不想此事在寺里传开......”边说边搓着两指头,眼神里满是得意。 “小碳头,你学会占便宜了。”浮屠无奈一笑。 无念咧嘴坏笑起来,伸出手来,浮屠掏出钱袋,丢给慧远,笑道:“都给你们了,就当这些年你们给白龙寺当伙夫赚的。” 慧远抖了抖钱袋,拿出一枚钱币看了眼,惊奇道:“大魁武通?已经改朝换代了?”浮屠摸了摸长眉,长吁道:“你上山的一年后,魁明帝宇婉驾崩,现在的皇帝是宇婉的儿子宇羿,这钱币上印的早已不是大魁明通。” 慧远听到此消息,愣在原地,沉默不语。 无念两眼放光,不顾身上的伤,急忙跑下床,抢过钱袋,坐回床上数的很仔细,随后一枚枚擦拭,塞进铺满,直到最后一枚钱币塞满扑满,笑靥道:“我的扑满终于存满了!” 行愿一脸好奇:“你存钱做何用处?” “当然是以后能吃饱饭,看好病。”无念满脸骄傲满足。 “吃饱饭、看好病需要钱吗?”行愿歪头疑惑。 无念眼神猛然变得尖锐,大叫道:“当然需要,不然饿了就只能吃人,病了只能等死。” 无念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五岁那年她与父母失散,颠沛流离,一路食不果腹,后来来到一座开满芙蓉花的城里,这里的人欢声笑语,平静祥和。 外面尽是弱肉强食,饿浮遍地,与之相比,她以为来到了天堂。 后来她在城中晕倒,被一农户救下来,农户觉得她聪明伶俐,决定收养她,给他起了一个小名——桃花。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安宁之日,突然钟声响起,全城的人都换上了红色的袍子,纷纷去往城主的宫殿。 那日是祭拜之日,每户都要奉献出花金,供养花神,保佑和拯救城里的人。 城主为了回报百姓信仰,决定修建花神学宫,为家贫困苦的孩童提供学堂、食宿。 全城百姓欢欣鼓舞,人人将自己的孩童送往花神学宫。 桃花家的农户还有一个儿子,为了得到教中花郎证,分配到媳妇,便把桃花送到花神学宫。 她进入学宫后,不仅得不到学习,还会被逼着进行各种辛苦劳作,为花神教创造财富。 同时,还会逼迫学习各种下九流技艺,若不从者或反抗者,便会受各种处罚,并且告知这是花神的旨意,毋庸置疑。 很多孩童都熬不冬夜,饿死在悔过堂。 桃花幸运地熬过了第一个冬夜。 她不甘成为任何人摆弄奴仆,表面上百依百顺,暗地观察每个角落,策划逃离,最终一个雷雨夜,她顺利地从一个厕所的通道逃走。 但桃花并未离开这座城,她心里还惦记着那家农户,又折返跑回去。 结果发现那家农户只剩下一名寡妇,向邻居小孩打听,才得知他们农户没有交钱,所以他儿子得不到花神的祝福和庇佑,才会得病而死。 还有桃花的逃跑,让花神震怒,烧死农户男人,才能平息花神的怒气。 农户女人因此郁郁寡欢,得了重病。 桃花找到农户女人时,已病入膏肓,她急忙跪求城中医馆,却需要问诊金,她身无分文,被一一无情拒绝,又向路人求助,无人应答。 她只有偷鸡摸狗,结果被当场抓住,又送回花神学宫,学宫老师让她好好干活,便可以救回她的农户养母。 桃花信以为真,一直乖乖听话,任劳任怨,并时常向学宫老师打听农户女人的情况,都以花神已派人前去医治为由,打发了桃花。 然而一次清扫厕所,偷听到老师之间谈话,才得知农家寡妇早已病死,被扔进乱葬岗。 桃花悲愤之际,又开始暗中策划,这回她不打算空手而逃,她找到了密室,偷偷溜进去,发现里面是个祭坛,上面摆着一具骷髅。 下面有个祭拜的牌位,上写着:先考花蓉城主雍万公府君之神位。 右下角写着孝女雍瑾奉祀。 桌上摆着各种贡品。 桃花激动地全部偷走,结果声响太大,引来密室的守卫。 她又一次被抓住, 这回,她被偷盗花神贡品,被判死罪。 那晚,她被关进一间潮湿腐臭的地牢,里面关着都是将要被处死的人,而这间地牢最恐怖不是要被处死,而是它里面的弱肉强食的法则。 这间地牢叫人间烟火,会把违反教规的人都关进去,然而,并没有人送饭,只送一把武器和一些柴火,其意为关在牢里的人,彼此都是食材,只有不断能杀死对方,吃掉对方的人,才能活在最后。 若是能活过一年,便可重获自由。 桃花被关进去前,路过的牢笼,见到各种惊悚的景象,要么争抢吃着人腿,要么就疯狂屠戮,要么是活人分尸,地上都是一堆堆骷髅和残肢断骨,无处下脚,吓得她魂飞魄散,面色惨白,不敢吱声。 而桃花比较幸运,关进一个快饿死的人,想要拿刀杀她,却使不出任何力气。 最后一头撞死在墙角。 而隔壁有间牢笼,关着一个神秘的老人。 那老人披着黑色破旧的披风,脖子上挂着一圈小孩的的眼珠,脚边放着一把黑色的剑。 桃花对他很好奇,无意间打了一个照面,月光此时透射进来,消瘦的长脸被照一清二楚。 只见那脸颊面目眉眼如地狱里的恶鬼,双眼空洞,鹄面眼凹,嘴里牙齿又黄又黑,横竖不齐,格外奇异,似被鬼斧神工凿过一般。 特别是他的笑容,像是幽暗的深海,无人能看透。特别是他深深地两个酒窝,让人汗毛直竖,脊背发凉。 “你叫什么名字?”那声音像是似来自地狱的低语,低沉沙哑。 “我……我叫桃花。你叫什么?”桃花小声问了一句。 “我也叫桃花。”长脸老人一边偷笑,一边嘴里喃喃细语,“桃花人自在,无念是解脱,行愿长生处,天书渡凡心。” “怪老头,什么意思?”桃花不解地看着他。 那长脸老人抬起头来,轻声道:“我们还会见面的,到时我会送你一份小礼物。” 只见他起身拿起黑剑,一剑砍掉了自己的头颅。 那头颅滚落到桃花眼前,再看那头颅已变成一个年轻人的面貌,根本不是原先的那个长脸老人。 而那把黑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切那么的神秘,心里万分好奇的她,又蹲下身子,再细看那头颅,满脸的红色鳞片,嘴里插着一把格外精致的小刀。 她拿起脚边的人骨,把那人头拨过来,拿出了嘴里的小刀。 那小刀锋利无比,深挖一下,便能刨出一个大坑,轻而易举便挖出一条地道,逃了出去。 当年的桃花变成了如今的无念,那句话一直深深烙印在她心中。 不知是随口胡说,还是真是命中注定。 一旁的行愿吓得不敢动,浮屠狠狠地敲了下无念脑袋,“乱说什么,现在你有师父,饿不着你,也病不着你。”无念摸着脑袋,目光偏移,不再作声。 行愿一直被父母保护很好,未曾受过饥寒的滋味,即使几遭的落魄,但家底财富仍是殷实,刚刚一句无心之话,激怒无念,心中一阵愧疚自责。 见眼前之事已了,浮屠准备离去,忽想到什么,开口道:“行愿,永远不要轻易相信身边的人,尤其不要看他的眼睛。” “眼睛?”行愿微微一愣。 浮屠突然紧紧抓住行愿的肩膀,冷声道:“记住,永远不要让他打开真武塔,也不要任何人进入塔内,否则大祸将至。” 行愿感觉微微一疼,拿着佛印的手也开始颤抖,低头道:“行.....行愿知道了,只是我尚且年幼,没有什么本事,担心无法守住这龙印,也守不住这真武塔。” 此话如针尖,击中浮屠心口,他微叹一声,松开了手,拿出一串玉色的佛珠,共一百零八颗,表示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证得一百零八种三昧,佛珠上刻画着的金色经文。 浮屠将念珠递给行愿,说道:“老泥鳅走之前,送你一样宝物,这是烈火念珠,由我的幽火羊血注入佛珠,融合而成,里面蕴含极强的三昧鬼火。危机时刻,你用右手拇指与无名指掐珠,念出‘法会于心,心融于法,法忘其法,法无其法,乃为大法,得渡众生’的咒文,便可助你脱险。” “可惜没有太岁阴阳炁,否则......”浮屠看着佛珠在行愿手中,并未发出幽光,摇了摇头,声音轻低。 行愿刚想追问,浮屠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大笑离开。 “不要忘记你的承诺。”浮屠笑着指了下慧远。 慧远不耐烦道:“知道了,不在寺中杀生。”浮屠道:“记得就好,记得石化的那几个夜叉教,帮他们解毒。” 行愿虽有不舍,但从小深知天下无不散宴席,只有跪地磕头,以谢救命之恩。 还未等众人反应,浮屠头也不回,脚边忽渗出鬼火,悬浮空中,随后一步步踩上,最后变成一团鬼火飘然离去。 慧远心中惊叹道:“‘否极泰来乘势着,翻云覆雨化神雍。’,能让自己随意化形,这老和尚怕是已到着雍境圆满位。” “老泥鳅,我还能见到你吗?”行愿忍不住含泪高喊。 远处传来浮屠的声音:“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行愿心一沉,呆呆地看着浮屠远去的方向,泪珠从傩面中缓缓地滑出。 抬头见白日渐落,风起云涌,愁绪涌上心头。 正当他悲伤愁绪之际,慧远忽然开口道:“有什么好哭的,小铜人,你喜欢学医吗?” 行愿抹掉眼泪,笑道:“喜欢,佛救人心,医救人命,若能学得医术,便能多救一些人。” 慧远道:“好,我教你三天医术,我不教你武功,不做你师父,以后也不准说我是师父。” 又斩钉截铁的说道:“三日后,我们师徒便启程,前往天外峰。” 无念在旁多嘴道:“哎,只能呆三天了......师叔,你武功那么厉害,为何不亲自教小铜人武功?” “对啊,娘,为何从前你们都不肯教我武功?”行愿也感到疑惑。 “心儿,娘有难言之隐,莫要怪娘。”青璇面色低沉,犹豫了半会。 慧远摸了摸胡子,插话道:“这有什么难言之隐的,小铜人没有太岁阴阳炁,这辈子不可能练武的。” 第二十九回 阴阳武道 “老泥鳅说我没有,大师伯也说我没有,到底什么是太岁阴阳炁?”行愿一时好奇追问。 慧远笑道:“天地之间,六合之内,不离与五,人亦应之,非徒一阴一阳而已,而太岁如君,为众神之首,众煞之主,太岁干支,定天之象,法地之仪,万物阴阳所凭,五行生圆炁,故有太岁阴阳炁之说。炁分五人,凡五人者,其态不同,其筋骨气血各不等......” 无念听得快要打瞌睡,在床上打了哈欠,行愿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断提问,让慧远一时兴趣盎然,滔滔不绝的讲述。并送给他了一本簿册,上写着“太岁阴阳录”。 行愿揭开一看,只见首页上画这一幅画,既无山水,又无人物,不过是水墨滃染的黑白圆环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的是: 天地之间,五人不等者,命局四柱八字不同,太岁阴阳炁则不同,丹田灵炁则不同,练武境界所限也就不同,故有“十天六合境”之分。 “十天”则是太岁十天干,为主境界之分,由低到高为:阏逢境、旃蒙境、柔兆境、强圉境、着雍境、屠维境、上章境、重光境、玄黓境、昭阳境。 行愿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人站在海浪中间,身抗雷电,不动如山。其书云: 阏逢境,万物甲生雷,诗颂:惊涛骇浪无力阏,身如磐石金刚逢。 此境界者身如金刚,内如洪海,雷霆不倒。 后面又画着一双金光大眼,双脚在烟尘如风,穿过无数旌旗。其断语云: 旃蒙境,万物乙生风,诗颂:风驰电掣卷狂旃,火眼金睛无尘蒙。 此境界者五眼六通,力似重山,双脚如风。 后面又画着一张大嘴震碎山石,双眼如万道暗箭。其书云: 柔兆境,万物丙然日,诗颂:凌步微步青山柔,言意光耀通神兆。 此境界者一步百里,声如狮吼,意如暗箭。 紧接后面画着一人身披奇形怪状的盔甲,持着各式兵刃。其书云: 强圉境,万物丁壮星,诗颂:千锤百炼神兵强,执锐披坚无人圉。 此境界者刀兵自如,形神合一,万物为刃。 后面忽见画着五人变成各种形状,强壮之人变成盾牌,高挺之人变成一棵树,清瘦之人变成一条河,丰满之人变成一团火焰,矮小之人变成一座小山。也有几句书云: 着雍境,万物戊盛霞,诗颂:否极泰来乘势着,翻云覆雨化神雍。 此境界者五行通灵,自照化身,炼身成气。 行愿接着往后翻,又画着一人顶起一座小山,徒手劈开大海。又书云: 屠维境,万物己曲云,诗颂:所向披靡万物屠,一身风云乾坤维。 此境界者移山倒海,力动乾坤,变通自在。 后面又画着一人脚踏祥云,一人入地千里。其书云: 上章境,万物庚替月,诗颂:逍遥无极九霄上,天地任行显真章。 此境界者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无人能阻。 后面又画着一人在操控千万傀儡,一人飞入梦中。也有书云: 重光境,万物辛苦霜,诗颂:梦幻泡影云色重,三魂七魄翊戴光。 此境界者可控人心,可造幻景,穿行梦境。 再翻一页,后面又是一个孩童坐在成千上万的白骨上大笑,白骨下埋着一个仙人,一个魔鬼。其断语云: 玄黓境,万物壬重露,诗颂:傲世苍生白骨玄,春光归路无情黓。 此境界者返老还童,福寿长青,匹敌仙魔。 再后面又画的是一个盘坐天地之间,世间万物都围绕着他,其判云: 昭阳境,万物癸死霖,诗颂:日月逾迈为我昭,无穷无尽入重阳。 此境界者高超外物,天地同寿,法力无穷。 行愿越看越欣喜,再往后翻,有画着不同形状的三个黑白圆,接着写道: 每层境界有三个阶段,初级圆离期,阴阳两圆炁相离;次级圆融期,阴阳两圆炁相套;终极圆满期,阴阳两圆炁合成一圆。 行愿注意到下面备注,写着一行小字:传说没有人能到昭阳境,世人之中也只有无量道人到过玄黓境。 行愿心下自思道:“这个无量道人是谁,竟能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若是有生之年有幸碰上,定要领略领略。” 接着往后看,后面只写着五行大字,和一个命盘图,还有一些阴阳学注释,心中略感失望,写道是: “六合”指的是地支六合身,也叫六合五行身。 肉身有灵炁才能生精骨,天干、地支内涵阴阳五行属性之相生、相克的关系。其中天干地支中也有阳炁,阴炁之分。 人的命格四柱里天支地干,皆有相合、相冲和相害。太岁干支相合,有合而化者,有合而不化者,所谓合而化者,是指两干相合,合后变化成一种五行身。 地支相合入了太岁阴阳炁,便有了五行变化。 困敦炁与赤奋若炁合化土,成困赤土身,为土灵炁; 摄提格炁与大渊献炁合化木,成摄渊木身,为木灵炁; 单阏炁与阉茂炁合化火,成单阉火身,为火灵炁; 执徐炁与作噩炁合化金,成执作金身,为金灵炁; 大荒落炁与涒滩炁合化水,成荒涒水身,为水灵炁; 敦牂炁与协洽炁合化土,成敦协土身,为土灵炁; 故此合称为六合五行身。 但地支要合化,必须是十天干由阴阳合化后的五行引化,才能化炁生灵。 天干地支中相合生炁,炁者生灵。相冲生毒,毒者病弱。相害生煞,煞者亡命。命格越强者,修炼越轻松自如,命格越弱者,修炼难如登山。 融合突破之时为化神,化神失败也会导致克合,境界就会止步不前,只有看清楚命局,方可知体内五行力量的旺衰,掌握太岁阴阳炁的变化,才可海纳百川,壁立千仞。 行愿翻完之后,沉思片刻,大悟道:“我明白了,我娘命格中,地支有荒涒水身,则为水灵炁,命局里虽有相冲,但强水冲弱火,无法影响水命局,怪不得我娘破寒刀法,吹雪针和凝霜丝都很厉害,这些都是借水所用的武功。” 慧远对他刮目相看,他没想到行愿如此聪慧,不由得露出羡慕眼神欣然赞叹,“师妹,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随即瞟了一眼无念,看着他笑吟吟地掏出那装小金石的小包裹,高举在手,摇来晃去,躺在床上,心中生出一股怨气,横眉冷眼道:“你这小子,除了吃就是钱,胸无点墨,以后肯定要吃亏。” “我不听,我不听。”无念捂住耳朵,吐了吐舌头。 行愿想到自己命格,伤心道:“奇怪,我的命格是摄渊木身,按理我应该有木灵炁,五行相生中木生火,为何老泥鳅送我的宝物毫无反应......” 说到此处,转头看向青璇。 青璇脸色微变,强笑道:“命格是天生助力,体魄是后天形成,两者不可混淆。可能因为你得病,才导致自己无法拥有太岁阴阳炁。你且不要沮丧,来日方长,等病治好了,说不定就有了木灵炁。” “那等我痊愈之后,是不是可以学习爹娘的武功?”行愿心中满是欣喜,询问自己的母亲。 慧远却摇头叹气道:“即使以后你真的有太岁阴阳炁,也无法修炼你爹娘的武功绝学。” “为何?” 行愿心下愕然,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绝望。 慧远叹息一声,说道:“人的经脉自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而你的丹田天生俱损,经脉浅弱,灵力无法自生,也难以修复,经脉更是泥牛入海,不知流向何处,即使有太岁阴阳炁,也无法凝结成灵力,终是徒劳无功。” 青璇面色微怒,不满慧远如此直言不讳,嗔怒道:“师兄你这死脑筋,他尚且年幼,说这些有何用?” “瞒着干什么,他迟早要知道的,早点死心也好,免得日后痛苦难过。”慧远对自家人心性直爽,不会藏掖着,被这么一言顶撞,心中不悦,便一语反驳。 行愿低头黯然道:“原来如此......但是孩儿并不怪娘,只是觉得可惜,如果孩儿会武功,就能保护爹娘不受坏人欺辱。” 见行愿神情低落,无念想开口安慰,但是无从开口,便捧着自己的黑皮脸,瞪大双眼,满是期待的神情道:“师叔,若小铜人真的无法修炼,不如将武功传授给我,将来我保护小铜人,谁敢欺负他,就让他吃我几拳。” “臭小子,你可真是想尽办法占便宜,再胡乱说,为师就让你半个月都无法开口。”慧远狠狠地弹下她的额头。 无念摸着头,露出委屈的表情:“我这不是想多学些武艺,以后少让师父操心。” 慧远气的双眼圆睁,小马尾都翘了起来,怒道:“呸,先不说门派的一师一徒规矩,你师叔的武功属于至阴至寒绝学,在门派中修练之人也是极少,只适合女人修炼。” “那不是挺适合我的。”无念自信满满,笑着说。 慧远轻笑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她所有的武功来源琉璃如意功,此功法需花十年时间,全身浸泡冰寒刺骨的霜息潭里,不可间断,不可乱想,一旦破功,筋脉逆转而死,这样你还练吗?” “那我就不练了。”无念目光坚决,一口回绝:“但小铜人是我的师弟,我今生会一直保护他。”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慧远撇了撇嘴,一脸不信,“你能保护好自己,就阿弥陀佛,烧高香了。” 此话并让无念闭嘴,忽坏笑道:“那师父,你的天山不动功,与师叔的琉璃如意功相比,孰强孰弱?你们有比斗过吗?你们都是同门,为啥功夫不一样?” 慧远思量片刻,闭眼叹道:“以前有较量过,我的是至刚至阳,她的是至阴至柔,两相极端,输赢难料。” “什么输赢难料,你被我打惨了。”青璇偷笑一声。 “你那是耍诈!”慧远气得脸红脖子粗。 “这叫兵不厌诈。”青璇得意地笑道。 当年七宝摘星楼有三场宝监选拔,每一场胜者,不仅可以担任守护重宝的宝监,还可选一样武功秘籍。 那时的慧远还是年轻气盛的武枢。 武枢赢了第一场,青璇胜了第二场,青鱼赢了第三场。 每人所选各不相同。 武枢选了至刚至阳的天山不动功,此功以灵炁护身,不动如山,反弹敌方伤害。而青璇选了至阴至柔的琉璃如意功,此功以灵炁化身,借力打力,化解敌方伤害,青鱼选了阴阳并济的大道太清功,此功吸收对方灵炁,化为己用,或转嫁灵炁,不受五行限制。 此三种武功为七宝摘星楼的三大镇派之宝,平常弟子难以接触。 三人相约修炼十年后,在不见阁下比试,青鱼并未赴约。 只有武枢与青璇到场,两人的决斗引来楼中所有弟子来观摩。 两人以各自印章为彩头,交手数百回合,从天明斗到黑夜,硬生生斗了三天三夜。 让本来兴致勃勃的楼中弟子变得索然无味,各自回家睡觉。 就在第四天的清晨,两人斗得筋疲力尽,青璇心中一机灵,骗他说青鱼来了,武枢信以为真,回头一看,空无一人,结果青璇趁机一指凝霜针破了他的天山不动功的罩门,至此武枢一败涂地。 而这一场比试,引来了七宝摘星楼的祸端。 魁明帝宇婉从青璇那里得知七宝摘星楼的比试,饶有兴趣,便让在皇宫中举办桃花白龙大会,以天书为彩头,让各王公、王女世家参与比斗。 结果魁明帝宇婉当场被毒死,成为死而复生的赤鳞鬼,至今未找到凶手。 而先前见过宇婉最后一面,唯有人间剑神云无尽一人。因此云无尽被判入狱,在天牢关了三年,七宝摘星楼也渐渐失势。 后宇羿登基称帝,彻查此事,才得知天书尽数被盗走,有人暗中谋划此事。 云无尽才得以洗刷冤屈,然而云无尽刚出狱,从雍贵妃手中得到了一本天书,并告知天书的带来灾祸。 他思来想去,最终只找了武枢一人。 因为他知道,武枢是一个单纯的人,心智坚定,深信不疑的人。 只有他去白龙寺,才能寻找解开天书之谜。 第三十回 星河宝器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 人运气好之时,容易得意忘形,不知凶险到脚边,运气坏之时,容易悲哀丧气,不知幸运藏手心。但人世间坏事总是多一些,避无可避,不如坦然面对...... 无念得知青璇厉害,猜测有不少宝贝傍身,语气又软了一些,傻笑道:“师叔,你看你千里迢迢来这里,送什么见面礼给我这个师侄才好?” 青璇欣慰的笑了笑,走出屋子,又进入无相斋,拿着铁匣出来,摆到众人面前,说道:“在无相斋内有个宝器名唤‘星河匣’,是你叔公的祖传宝贝,送给你了。” “星河匣?莫非是鬼匣狂刀盛家的家传宝器?”慧远大感震惊。 “这可是祖父最喜欢的兵器。”行愿见到星河匣,忍不住心念旧情,上前抚摸,结果星河匣发出强烈的光芒,如针尖烈火刺痛灼痛了他整个手心。 青璇赶紧拉开行愿,大声责备道:“说过多少次了,不准靠近星河匣!” 行愿紧捂着自己的手,不吭一声,神情落寞,无念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安慰他,随即转移话题,开口拒绝道:“师叔,这家传宝器肯定比他性命还重要,若是叔公解毒醒来,知道此事,定饶不了我。” 青璇面色稍展,哂然道:“没事,这宝器原先他就想卖了,听说能值三千两黄金。” 听到三千两黄金,无念的脸倏然转变,满眼惊喜,缓缓伸出自己眼馋的双手,青璇眼见他变脸如此之快,想逗他一下,便笑问道:“师叔有个问题想问你,刚刚你决定今生保护他,若收了见面礼,那是否你今生留在白龙寺保护他?” “这......收礼之事还是师父做主,我一个晚辈不好做决定。”无念呆了下,缩回自己手,干笑了一声。 慧远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臭徒儿,遇上事就会把为师推出去,既然你这么喜欢,为师就替你收了,以后你就留在这里陪小白龙吧。” 无念耍赖笑道:“不行不行,师父收了,就是师父的事,师父不收了,我拿到了,也是师父的事,我没有主动收,就不是我的事。再说了,你们师兄妹这么久没见面,送礼本就理所应当,我就捡个现成的就可以。” 慧远被气胡子都飞起来,动手打他屁股,边打边骂道:“好哇,这回你分的清楚了,你这小嘴跟老泥鳅学的越来越像,说话颠三倒四,完全没个正形,今日好叫你知道何为尊师重道!” “好了,都是闹着玩的,他还是个孩子。”青璇上前拦住慧远。 青璇见慧远脸色稍缓,续道:“这把刀我与夫君当初商议,的确有意送给你,你体内的六合五行炁,与星河匣相生,运用起来,定当趁手。” “当初你带我闯山,你的佩刀‘流云’因救我而断,插在白龙寺山下的石碑上,现在你还救回了心儿,自然是送你。” “你们要将四宝器之一的‘星河匣’送我?”慧远巴眨着眼睛,迟疑了下。 “没错,将来若是心儿有危险,望师兄拿此物救我儿一命。”青璇将铁匣递给他。 在桃花源有十八神兵与四宝器之说,都是久闻于世间,十八神兵由武林十八家世代相传,相当于家族象征。 而四宝器属江左四大家,星河匣就是鬼匣狂刀盛家的宝器。 世间神兵与宝器是不凡之物,也都蕴含阴阳五行之炁,太岁之煞,若太岁阴阳炁与之相克相害,便无法催动,无法驾驭。 慧远一时笑容难掩,摸了摸铁匣。 铁匣顿时发出强烈的青幽光,这一刻是宝器对他的回应。这份礼堪比一世财富,万世名誉,桃花源中各世家门阀都在觊觎争夺,自家得者能直接号令家族势力,外人得者若想号令,则需要通过家族长老的考验。 慧远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妥,你相公是盛家的人,他虽身中悲心化石散,但并未真死,将此刀送人不合情理,恕我难以承接。” 青璇也哀叹了一声,截然道:“我知道,可这宝器已成祸患,我们已无力能护住它……” 慧远一惊:“这是为何?” 青璇腔中惨笑一声:“我们遭自家人追捕,全因此物引起。” 说着,想起他们一家刚从紫京城逃出之时,有两名女子在城郊外那里等他们。 一名女子带着一个竹笠,笠檐一圈下垂着半截白纱,恰好遮住鼻上之处,只露出樱桃红唇,一身黄衣,装束虽淡雅,但也能瞧出大户人家出身。另外一名女子神态东张西望,小心翼翼,一看就是随从。 青璇见到她,急忙迎上去,格外惊喜:“瑾妹妹,你怎么在此处,此处太危险了。” “羡姐姐,我这次是私自出宫,我来,是给你带来好消息。”竹笠女子紧握着她的手。 “什么好消息?”青璇问。 “我曾私下劝说陛下,对你们格外开恩,他最终念在你与羿母手足情深,传了一道口谕给我,说是只要你们能拿到盛家祖传的星河匣,当面呈交给他,便可免去你们的死罪。”竹笠女子神色庄肃起来。 “他为何需要星河匣?”青璇不解道。 “据我所知,应该是为了那天书,说是星河匣也可以破解天书的封印。” “他怎么也信天书谣言之说?” “先不管他信不信,你们能保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之事,我还想与羡姐姐琴箫合奏。”竹笠女子满脸担忧,紧紧抱住青璇。 脖间闪过一个青莲图案。 “瑾妹妹,我一定会带着星河匣回来的。” 青璇此刻心中是温暖的、感激的。 她相信世人都会背叛她,也决计不相信眼前这人会背叛自己。 她与盛隐虽在鬼刀冢偷的星河匣,但也惨遭陷害,带着星河匣,回宫找竹笠女子商议,如何洗刷冤屈,却被御龙门围堵截杀,幸亏盛隐早做部署,才得以逃脱。这次的教训让她明白,人心莫测,即使是多年的竹马之交、刎颈之交,最终也会背叛自己。 她最终决定只相信自己和自己的夫君。 这时慧明急匆匆跑进来,“行愿小主持,盛家二家主来了!” 行愿一听是盛家二家主,喜出望外,边往外跑边喊:“娘,二家主来了,那祖父也定是来了。” 青璇面色苍白,立刻上前拉住,沉声道: “心儿,娘亲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祖父被人害死了。” 行愿听到此话,心如晴天霹雳,坐倒在原地,呆呆望着窗外。 傩面没留下一滴泪。 虽然他成长岁月不长,但人生大起大落,颠沛流离,四处逃亡,心中早已学会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噩耗…… 第三十一回 盛家狂刀 慧明不忍他如此伤心,上前小心安慰他。 慧远惋惜道:“没想到一代清流‘松山君子’盛阙竟落了这个结局,本以为他会接任家主之位,现在盛家家主是谁?” 青璇眼神突然变得尖锐无比,满是仇恨,咬牙道:“是我公公盛阙的弟弟盛泞,人送外号‘百足飞虫’。” 一听到这名,慧远勃然变色,青筋暴突,怒不可遏,一拳打碎屏风,一脚踹翻柜子,大骂道:“他娘的,竟是这个龟儿子!” 怒声如雷霆般,青璇从未见过,忙问道:“师兄与此人有结仇?” 慧远满眼通红,眼底含泪,终于憋不住心中的愤恨,沉吟道:“当年的’十王之乱’,我儿子就是他害死的!” 众人震惊无比,青璇更是惊愕不已,半天不知如何开口,只有无念追问道:“师父,这些年,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慧远双拳咯咯作响,“说了有何用,只能徒增悔恨。”说完提上星河匣准备出门, 青璇连忙上前阻拦:“师兄切莫冲动,你我在此暴露,只会引来更多的仇人前来。” 慧远推开青璇,怒道:“来就来,老子杀了他个天翻地覆。” 青璇道:“难道你忘了对浮屠大师的承诺?” 慧远身形一顿,想了片刻,最终满脸闷气扔下铁匣,气恼道:“他娘的,这龟儿子一直躲躲藏藏,老子在江淮找了十几年,也没找到他,今日出现,却要错失手刃仇人的良机。” 青璇问道:“慧明师父,盛家来了多少人?”慧明满头大汗道:“好几百人,数不过来。” 青璇道:“他们来此所为何事?” 慧明擦汗道:“说是为了家传宝器。” “那你告知他们,我们在寺中?”青璇脸色大变。 “没有,我见情形不对,就偷偷赶过来告知行愿小主持。”慧明急忙摇头。青璇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他们若问起,你们就说我们从未来过,打发他们走。” “没用的,慧空师兄就是如此言明的,可他们不信,把整个寺都围起来了,不过他们没发现寺中的后门,你们不如现在趁机逃走,等他们走后,再回来。”慧明略微焦急,来回踱步。 “慧觉怎么说?”慧远插了一嘴。 慧明道:“大师兄没有出面,只是让我跟你交代,围师必阙,勿自投罗网,兵者诡道,调虎离山,金蝉脱壳。” “围师必阙,调虎离山......金蝉脱壳......”慧远挠了挠自己的翘须,凝神半刻,口中不断小声念。 突然灵光一闪,拍手叫道:“我有一计。” 慧远招手将众人引至身前,小声私语,众人纷纷点头。 商议完后,慧明首先带着星河匣离开。 慧远告诫无念,不要参与计划,她刚刚解毒,身子虚弱,尚未恢复,只能勉强行走。 青璇走到行愿身边,轻声道:“心儿,今日娘亲便离开,临别赠你一物,若是想娘亲,便拿出看看。”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的精致机关盒,形似花蕾,机关盒上还镶嵌着湛蓝色宝石,隐隐发着幽光,机关盒前端有个螺旋大口子,后端有一个玉坠,又道:“你虽然无法学武,不过娘将此宝物传给你,此宝物名唤‘寒雨飞花针’,将来若是遇见危险,拉动玉坠,便可化险为夷,不过每日只能用三次,过后需要用寒水浸泡。” “谢谢娘亲......”行愿摸着机关盒,声音略微颤抖。 青璇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心儿,还记得江山阁里寒烟大师说的话吗?” 行愿点头道:“寒烟大师曾说,世间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逢,我们只需满怀着期待与耐心。” “寒烟大师?”无念好奇道。 “他是我的恩师,也是元储太傅,名叫舞寒烟,他不仅明睿笃诚,虚怀若谷,满腹经纶,剑法更是出神入化。”行愿边笑边说,言语里都是崇敬之情。 听着“舞寒烟”的名字,慧远只觉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哪里听过。 满眼不舍的青璇看到窗外慧明的身影,对视之后,让行愿与无念出门准备。 房中只留下师兄妹二人,青璇房中寻了一件粗布衣,慧远沉思片刻,忽问道:“师妹,盛家为何知道我们在此?” 青璇一听,惊慌道:“师兄,你莫非怀疑我?” 慧远侧目看着她,心想:“哼,从小就这样,心里有事瞒着,被我试探一下,就会惊慌失措。” 青璇眼神流露出忐忑不安,慧远沉声道:“我只是问下你,何必那么紧张,这些年,我虽不出香积厨,但寺中情况我了如指掌,我怀疑寺中有细作,但具体是谁没查出来。” “寺中有细作?莫非是慧空大师?”青璇心头一紧,不由失言。 “你也怀疑他?”慧远皱了皱眉头。 青璇摇了摇头,蹙眉道:“只是他形迹可疑,一直暗中窥探着我们,眼下没有证据,不好断论。” 慧远叹了口气,道:“算了,现下也不好追查,先过眼前这关吧。” 青璇点了点头,快步离开,慧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寂然,这一次匆匆离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此刻寺门外已站了数百人,盛家人都被寺中两百多名僧人都堵在门口,以防闯入。 “他们就这点人,还啰嗦什么,赶紧将盛隐交出来,否则我们就硬闯了!” 一个穿着黄衣的少女提着九环白虎大刀就往里面闯,只见那少女面若桃花,狂风似的冲卷而过,挥刀如猛虎。 慧慈上前交手,几个回合下来不分胜负。 慧慈有些手麻,险些握不住白龙棍,暗忖道:“想不到这黄毛丫头个头不大,挥起大刀来行云流水,刚刚刀身微泛金光,估计是执作金身,看武境估摸也到了强圉境的圆离位,金身配兵刃,真是如虎添翼,这盛家的实力不容小觑,若再交手,不能与之硬拼。” 瞧见慧慈招式渐弱,黄衣少女退了几步,扛起九环白虎刀,侧头嘲笑道:“臭和尚,本姑娘还没使出全力呢,你就招架不住了,你们白龙寺的武功也不怎么样,要不你们一起上。” 慧慈大怒道:“一个黄毛丫头口出狂言,白龙寺岂由你任意侮辱。” “盛梅,佛门净地不可造次。”两人再次交手之时,一个坐在小轿上的人忽然开口,声音苍劲有力。 开口之人正是盛家家主盛泞,只见他面容憔悴削瘦,阖眼不语,六十岁上下,两鬓斑白,一撮山羊胡,身着红绸彩云衣,左手带着一枚玛瑙戒,胸前绣着盛家的横刀卷云纹的族徽,脚边放着一个拐杖。 盛梅听到命令后,退出寺门,那男子坐在小轿上,周围还站着三名黄衣少女,各个清雅挺秀,分别是盛兰、盛竹、盛菊。 她们身形都较为娇小,背着刀形皆不一样。 盛兰手拿一把青龙仪刀,盛竹手提一把明亮亮的玄武朴刀,而盛菊腰间缠着一排排朱雀飞刀。 盛兰彬彬有礼,上前作揖微笑道:“我们家主敬重佛门,才没有硬闯,劳烦你们主持出来,主持公道,要知道星河匣乃盛家家传宝器,盛隐必须要归还。” 慧慈上前厉声喝道:“我说过,没见过什么盛隐,也没听过什么星河匣,再说你们有何证据证明他一定在寺中?” 这时盛竹走上前,拿出一枚精致的镶金玉佩,上面刻着“隐”字,然后两手比划了半天。 慧慈问道:“什么意思?” 盛兰解释道:“大师见谅,我家竹妹妹是个喑人,她的意思是这枚玉佩是盛隐的随身之物,在你们寺门口捡到的,而且山下村民也瞧见了,有对夫妻带着一个佛头傩面孩子上山。人证物证俱在,岂容狡辩。” 证物一出,慧慈脸色突变,一时不知如何辨说。 第三十二回 寺门顽抗 荏染柔木,君子树之。往来行言,心焉数之。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永远不要相信小人的话,也不要相信美女的话,一个笑里藏刀,一个真假难辨...... 两边人互不相信对方说辞,一直僵持。 慧空见慧慈惊慌不定,上前帮腔道:“即使这玉佩在我们寺门口,也并不能证明人就在寺中,谁知是不是你们从其他地方捡来,故意在这里找说辞。” 盛菊脆声道:“非也非也,未见言见,见言不见,藉辞掩饰,皆为妄语。妄语者,法不入心,难以解脱。你们这些和尚谎话连篇,枉为出家人。” “没错,出家都出不好,还做什么和尚,不如做鬼早投胎好了,反正今日你们早已是一群孤魂野鬼,只是躲在这庙里,苟且偷生罢了。”盛梅一边嘲笑,一边挥着大刀挑衅。 话音方落,众僧面面相觑,渐露羞愧之色,纷纷心生退意,后撤几步,慧慈怒喝道:“不准退,你们想被扔进真武塔里吗?”众僧一听这话,顿时不敢后撤。 见无人退让,盛梅转身向盛泞请示:“二家主,这帮伪和尚不配我们如此敬重,还是杀进去吧。” 眼见浮云蔽日,天雷隐隐,盛泞抬头睁眼,叹了口气道:“乌云遮头无明月,山雨倾倒见危楼。这雨来得不是时候,进去避避雨吧。” 此时盛家家丁纷纷拔出刀,准备往里面冲,慧慈大喝道:“众弟子听令,将这帮凶徒赶出哭山。” 众僧一声怒吼,齐齐摆出阵势迎敌。 风卷残叶,影影绰绰,杀气霎时弥漫在整个哭山山头。 “慢着!”一声明亮高亢的声音从寺里传来,慧明提着一个匣子出来,匣子整个包裹着一层粗布。 “还说没见过星河匣,你提着又是何物?”盛梅指着慧明提着的匣子,大声质问。 慧明将匣子递出,作揖道:“这位施主,不是本寺刻意隐瞒,而是盛隐一来,便让本寺遭受血光之灾,他受伤后带着妻儿逃走,丢下此物,我们住持不想再招惹麻烦,便将此物埋了起来,还请各位见谅。” 眼见匣子出现,盛梅上前去取,盛泞“扑哧”一声,笑吟吟地凝视着匣子道:“大师,你装也要装像点,此物被埋过,怎么瞧着比我的衣服还干净。” “臭和尚拿假东西骗我们!”盛梅蓦地一惊,手缩了回来。 慧明一凛,眼中闪过惶恐之色,定了定神,镇定道:“你......你们都没打开看过,怎知贫僧拿的是不是真的?” 盛泞拾起地上一块小石子,“呯”的一声,射中慧明手中的匣子。 “这声音不对,大师拿错了东西了吧?”盛泞温柔一笑,拄着拐杖下轿,慧明沉默不语,拒绝回答。 盛泞眯起双眼,浅声浅笑道:“在下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收藏不同人的手,我看你那双还不错,大师不介意给我吧?” “欺辱我师弟,找打!”慧慈本身性子急躁,听不得别人羞辱,登时大怒,提着白龙棍跳出去,盛泞身边的三位丫鬟见慧慈冲来,纷纷拔出大刀,盛泞摆了摆手,示意放下。 棍风横扫,卷起落叶,灵力聚于棍身,一招“大鹏展翅”,劈头挥下,盛泞不躲不闪,只是冷笑一声。 手中拐杖突然寒光一闪,慧明的白龙棍一分为二,胸口被划出一条大口子,血溅当场。 这一刀谁也没有看清楚。 “好快的刀!”慧空万分震惊。 “和尚,小心自己的手,别干活太久就忘记手放哪。”盛泞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小轿上。 见慧慈受伤,慧明赶紧扔下手中之物,将其拖回寺中包扎疗伤。 “慧慈师弟,你怎可如此莽撞,老住持刚走不久,你就犯戒。”慧空也跟着上前,不但没有半句安慰,反而埋怨起来。 慧慈捂着胸前伤口,不怒反笑道:“我就这性子,平日受够了老住持的教化,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白龙寺的这口气还是要争。” “唉,慧觉师兄特意交代我们,尽量拖延时间,你这一闹,岂不是打乱他的计划。”慧空小声道。 慧慈忿忿不平道:“师弟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欺辱慧明师弟,若任他嘲笑,慧明师弟以后如何在寺中立足。” 此番话让慧明颇为感动,不禁含泪道:“从小到大,除了慧觉师兄,就再没有人对我如此这般好,这些年你们一直照顾我,以后两位师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师弟一定会照办。” 寺中人都知道慧明是个世家之后。 但家中遭遇变故,被人追杀,后被慧觉所救,跟着慧觉参军学武,后传慧觉因情伤看透尘缘,决然出家,慧明虽天生愚钝,做事笨手笨脚,但认定的事却很较真。 他认定了慧觉,便会跟着他一起出家。 所以他认定的事,如果答应,就一定会做到底。 盛梅的一声“冲”,盛家的家丁如潮水般涌进来。 慧明背着慧慈往功德殿跑,十几名白龙寺僧人边打边退,盛家家丁步步紧逼,逼得他们退进前院。 此时慧觉站在功德殿高处,身边几十名弟子候命,他趁着慧明在门口拖延时间,命其他弟子搬运寺前院的石海,造了一个个陷阱,在功德殿的高处两边,垒上大量石头,大约三丈高,像一座座小山丘一样。 盛兰也跟着闯了进来,一眼便看见慧觉。 只见慧觉微笑道:“贫僧白龙寺首座慧觉,等候多时了。” 盛兰听到这话,环视周围一圈,发现不对,蓦地心惊,大喊道:“赶紧撤,有诈!” 盛家家丁纷纷杀红眼,哪注意什么陷阱,提刀就冲慧觉而来,慧空命弟子拉动陷阱,石头如海啸般从天而降,席卷前院,盛梅身手矫捷,几个翻身撤出来,而有些家丁反应不及时,被埋在石海里。 “有意思,我还以为都是一群吃斋念佛的软蛋,没想到还挺有勇有谋,真想把他们的手指都挂在小轿上。”盛泞摸了摸小山羊胡,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尖锐。 盛梅心中不忿,低头拜求道:“二家主,这帮伪和尚只会用些雕虫小技,无需放在眼里,待我再冲进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这白龙寺虽没落,但好歹是个名寺,杀光了,显得我们盛家太残暴。”盛泞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好。” “那二家主的意思是?”盛梅疑惑地抬了抬头。 盛泞呲牙笑道:“我要杀人诛心。” 第三十三回 真假连环 “杀人,如何诛心?”盛菊好奇问。 这时一个家丁急匆匆地从侧后方跑出来,对盛泞耳边小声道:“青璇从后门逃走了。” “好好好,好东西来了。”盛泞嘴角露出了奸笑。 只见他打了两个响指,手指在空中挥了个圈,围在门口两侧的盛家家丁都纷纷撤出,朝侧后方走去。 慧觉站在高处观望,看到盛家人都撤出门口,摸着自己半遮面罩,微笑道:“看来慧远的计策生效了。” 后门处,青璇也提着一个匣子,包裹着粗布,一个飞身,翻出墙去。 刚跑了几步,青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泛起一阵阵悲伤:“心儿,娘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 “站住!交出星河匣!” 远处传来盛梅的一声洪亮的叫声,和数不清的脚步声。 青璇心知是盛家家丁追上来,大声笑道:“想要星河匣,拿你二家主的人头来换!”提上脚力,快步逃走。 山路崎岖陡峭,密林深幽,容易隐遁,但青璇故意保持一定距离,好将盛家人马都引出哭山。 行路到半山之处,忽然没了声响,只有麻雀鸣叫。 “奇怪,他们怎么停下来,莫非已经追上我,正在暗中埋伏?还是识破了师兄的计策?......”青璇停下脚步,看着寂静的景色,心里直嘀咕。 刚走几步,听到前方不远草堆处有声音,青璇拿出红葫芦,倒出水一吹,数十发吹雪针齐射,只听见惨叫连连。 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提着匣子,就往深林里面钻,可惜还没进去,一个小身影挥着大刀,迎头劈下,青璇反应及时,几个翻身,躲过锋芒,顺势抬手,甩出凝霜丝,迅速将周围的树木都切开,再连环扫腿,将木桩踢出去。 小身影不躲不闪,迎身而上,踢刀舞花,借势换手转刀,刀锋直砍青璇脖颈。 “铮”的一声,青璇大喝一声,左手心迅速变成青光,急速拔出自己的刀,与之对拼。 两刀硬拼交手数十回,大刀虽勇猛,但不及银雪刀灵活多变,屡次被青璇压制,一招后悬反撩刀,接着一招倒挂连环脚,小身影被打得措手不及,连退几十步。 “小梅,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你这十二路盛家刀法虽不错,但步法还是那么稚嫩,亏得老家主的亲自传授,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青璇定了定神,冷笑一声。 “能杀你就够了,今日奉二家主之命,取你狗命。”那小身影一个后仰,刀身插地,稳住脚跟,定眼一看,这人确是盛梅。 “没想到一别几年,就忘了老家主,做了盛泞的走狗,可笑可笑。”青璇讥笑一番,并没有急于出击。 盛梅大喝道:“放屁,老家主是你们夫妻二人害死的,还有脸提他的名讳。” “哈哈哈,盛泞那狗贼说什么你们就信,我与夫君盛隐多说半句却无人相信,终归我们只是外人,盛泞与你们才是自家人。”青璇冷声大笑,语气略带凄苦,满眼的愤恨。 “别那里装冤枉脸,当初我们梅兰竹菊一直把隐叔当做自己人,从无嫌隙,结果你们夫妻二人假仁假义,包藏祸心,潜入鬼刀冢,偷盗星河匣,被阙爷爷发现后,恐行迹败露,便痛下杀手。”盛梅满脸的怒气,手中的大刀嗡嗡作响,寒光四溢,“这些都是大家亲眼所见,你还敢抵赖!” 当年事发突然,盛家所有人看见鬼刀冢着火,纷纷闯进去抢救盛家宝物,结果撞见盛隐从盛阙心口拔出匕首。 然而盛泞从背后出现,指责盛隐亲手弑父,大逆不道,忘恩负义,想要偷星河匣,拿到里面的号令牌,借盛家势力与朝廷对抗,结果号令牌早已不在匣内,被盛泞取了出来。 最后盛泞还拿出了朝廷钦犯的告示,众人唏嘘不已。 盛家人知道盛阙与盛隐父子关系一向不和。 盛隐性子不甘平庸,一心想往上爬,到处惹事生非,与盛阙稳重守旧的性子截然相反。 盛隐心知无法辩解,提着星河匣,带着青璇逃离。 从此盛隐夫妻成为鬼匣狂刀盛家的罪人,不停地被追杀。 还没等青璇反应,一招“鬼哭狼嚎”,刀身惊声长啸,一瞬横扫而过,鸟飞兽散,周围十米内寸草不生,来不及躲闪,只得硬接。 青璇虽身中毒咒,但神情自若,无惧其招,紧接又一喝声,蓄力全身,顷刻青光肆意,迷乱人眼,反撩一刀,直砍其腰,却不料盛梅不顾凶险,直扑而上,反斩给她致命一击,欲要玉石俱焚。 见状危势,甩手将星河匣扔向她。 盛梅撤刀转身,一脚踢飞星河匣,但攻势不止,又踢刀平斩,青璇抬刀抵挡,左手一甩,凝霜丝困住远处一块硬石,顺势俯身滑步绕圈,一记侧踢在腹部。 盛梅来不及躲,硬吃了这一重脚。 但她临时变手,回手一拨,将青璇肩口划出大口子。 先前青璇并未全力出手,处处留了后手,但没想到盛梅完全不顾旧情,誓要与她拼命,心知不能再留手,拔出另外一把刀,眼神如冰,呼吸开始变得缓慢沉重,两手散发出阵阵寒气。 这是她的绝技破寒刀法,转腕挥刀,刀影如疾风,步法如闪电,贴身横砍。 数回合下来,盛梅的动作受青璇寒刀影响,越发变得缓慢,背刀翻身闪躲,反挥刀口,却甩不开青璇的近身,被她紧缠不放。 一招“雪山飞狐”,缠身反手,双刀急变,分别从上向下、向左右反撩,盛梅双手被挑,大刀飞了出去。 双刀架在盛梅脖颈处,只要稍一挥手,立刻身首异处,但是青璇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反掌一击,打晕了她。 “真是傻姑娘。”青璇无奈地叹了口气。 转头准备去捡匣子,打开粗布,里面并不是什么星河匣,而只是一个木盒子。 刚刚打斗时,已被踢碎,只好整理下,又重新系了起来,准备起身离开,环视周围一片寂静,连鸟叫虫鸣都没有,青璇不禁沉思道:“奇怪,怎么不见盛泞那伙贼人追来?他们不抢回星河匣了?” 忽然她回想起,刚刚盛梅毫不犹豫踢飞星河匣,完全不予理会,直奔她而来,显然是知道手里提的是假的,心中一惊,大叫一声:“不好!” 寺中慧明打开窗户一条缝,偷偷张望四周,见附近无人,才打开门,提着粗布包裹的匣子,急匆匆往后院奔去。 而寺院屋顶上早已埋伏了盛家家丁,盛菊冷笑道:“果然如二家主所料,他们想偷梁换柱,金蝉脱壳。” 盛竹比划了几个手势,其意是:“我们现在下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盛兰道:“不急,再等等,狐狸还没露出尾巴。” 第三十四回 明僧暗藏 假作不知而实知,假作不为而实不可为,或将有所为。 永远不要轻易向敌人露出自己的底牌,只有这样,才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乌云盖顶,白龙寺陷入幽暗之中,盛家家丁皆埋伏在屋顶上,白龙寺僧人全然不知。 慧明走到一间禅房的门口,连敲了三下,才打开门,行愿探头出来,看到了慧明,又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开口问道:“都走了吗?”慧明点头笑道:“都走了,他们应该是中计了。” “太好了,我娘轻功一绝,他们应该追不上。”行愿喜上眉梢,紧接着又问了句:“星河匣还在吗?” “在呢。”慧明将手中包裹的匣子交给行愿,叮嘱道:“赶紧拿进去藏好,免得他们又回过头来找。” 行愿抱着匣子,准备进房,盛菊知道时机到了,挥手示意,屋顶上的家丁纷纷跃下,迅速包围。 “你们竟然没走?”慧明一脸震惊,将行愿护在身后。 盛菊朗声笑道:“你们这些鸡鸣狗盗之辈,二家主早料到你们会金蝉脱壳,吩咐我们暗中埋伏,好来一个守株待兔。” 盛兰上前,将盛菊拉至身后,语气谦让:“小菊妹妹心直口快,慧明大师见谅,我们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事已至此,请交出星河匣,以免伤了和气。” 盛竹拍了拍手,十几个家丁押解着寺中僧人出现,行愿见状,毫不犹豫道:“放了他们,我就把匣子给你们。” 盛菊迟疑了下,拒绝道:“不行,把匣子给我们,才能放人。” 行愿也犹豫了下,心想救人要紧,准备伸手,突然无念从房里窜出来阻止,大喊道:“不行,先放人,再拿匣子!” “不行,先拿匣子,再放人!” “先放人,再拿匣子!” “先拿匣子,再放人!”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执不下,盛兰在旁打趣道:“你俩年纪相仿,若不是第一次见,吵起架来,还真像是一对冤家。” “谁跟他是冤家!”无念与盛菊两人异口同声。 本来紧张的气氛,被两人这么一闹,顿时缓和不少。 可是屋顶上有一对阴鸷的双眼盯着他们,此人正是盛泞。 “闹够了吗?还是你们都想去宗祠跪尖刀刺吗?”盛泞坐在小轿上,面带微笑,语气轻柔。 此话一出,众家丁纷纷上前去抢匣子,被慧明几拳打飞,转身抱住行愿与无念,往屋内退去,一脚关上门。 “别让他们跑了!”众人往屋内追去,刚闯进门,慧明回首挑起墙角的白龙棍,连扫几人出去。 盛兰与盛竹强攻面门,挑刀挥下,慧明肥胖的身躯将将躲过,但手急眼快,顺手就是一刺,将盛竹击退。 盛兰一刀照慧明面门削来,慧明身躯肥胖,步法却巧妙,身体灵便,一低头将刀躲过,反手拆解盛竹的追击,盛菊则趁机朝他背后扔出飞刀,慧明心知是暗器,急待闪身时,又是一扫堂腿,将她踢飞。 “不对,这慧明一直深藏不露,我们三人加起来也只是打个平手,可见武功远超于他师兄慧慈,而且这棍法完全不似僧人的罗汉棍法刚猛,倒像是......”盛兰转念一想,仔细地观察他的棍法,觉得似曾相似。 突然慧明背后闪过一处红光,棍头狂聚灵力,变得尖利无比,身法如烈风袭过,棍头从极为阴险刁钻的位置,穿过盛竹的胯下,点伤了盛菊的左腿, 又翻身从她头顶一跃,借势回首,挞中盛竹的玉肩。 这一招“一箭双雕”,让盛兰心中一动,暗惊道:“是射日军的三十六路碎风枪!” 这枪法是射日军中最为上乘的武功,只有副将级别才能得到老将军的真传,修炼此武功需将极为稀有的“天山血钉”。 这种“天山血钉”都是一代传一代,打在自身的三十六处穴道,然后不断强化自己的肉身筋骨,使三十六处穴道成为每一招式的突破关隘,这样每释放一招,穴道处的血钉迸发出红光,激发招式,让自己顷刻间变得迅猛灵巧。 世间知道这种武功的人并不多,若不是她见多识广,年少曾随父亲去过军中历练,也不一定对此了解。 并且这种释放的状态并不能持久,只能短暂的一瞬爆发,若是强行全都释放,最终会暴毙而亡。 “虽不知他为何出家在此,但射日军的副将好歹也是朝中正六命,射日军又是射日王的亲信精锐,无论何时都可以官复原职,若真是得罪他,他日告到乌王爷与陛下那里,盛家在朝中势必鹏息。”想到这里,盛兰收了手,急忙道,“想必阁下以前是射日军中大将,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得罪,你我何不就此停手?” 岂料慧明毫不理会,趁势追击,急速侧身,向盛兰腹部挥去,盛兰反手腕借势躲过,回手反背又是一刀,挥向对方脖颈之处。 这一招破了慧明的气势,一时气壮胆虚,被逼着退了一步。 盛菊抬手又射出几把飞刀,慧明连忙扫棍抵挡,斜刺里就是一腿,被她躲过,娇小身形利用屋内狭小,飞檐走壁,不断射出飞刀。慧明眼疾手快,连甩花棍,将其挡飞。 “算了,他既不愿罢手,休怪我不留情面,到时若问起,找个借口也能搪塞过去。”盛兰心中暗暗思量一番,随后向盛竹比了一个手势,盛竹点点头,两人开始紧密交替攻击。 两人配合默契,盛兰攻如青龙出海,刀势波涛汹涌,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即使招式被化解,盛竹即使受伤,仍紧贴而上,守如玄武镇山,刀势不动如钟,行似一疾风,卧似一挽弓,双刀合璧,一时让人应接不暇,但还是难压制慧明,他敲断白龙棍,变成双棍,连换招式,攻势变得更加凶猛凌厉,四人在屋内打得有来有回。 行愿与无念则躲在角落的箱子里,偷看着这一切。 “没想到‘大胖熊’这么厉害,完全不输师父半分。”无念小声惊叹。 “一群废物,连个堂首都搞不定。”盛泞的小轿都抬到禅房门口。 随后扫了一眼屋内,没发现行愿与无念的踪影,心中一阵怒火,缓缓地站起身,“咻”的一声,从慧明身边经过,刀锋从脖子擦过。 但脖子上毫无刀痕。 只见慧明周身隐隐释放出雷电火花。 “困雷城?没想到你会雷家的五雷归元气,想必你就那雷家的弑父逆子,这倒是让我觉得杀人更有趣了。”盛泞表情仍是镇定自若。 就当他抬脚一刹那,身上也聚起雷电火花。 “你为何会五雷归元气?”慧明脸色煞白,震惊万分。 第三十五回 盛主猎物 只见盛泞冷笑不语,一抬刀,寒光四射,与慧明一起撞飞出,并且缠斗在一起。 寺里全是噼里啪啦声响,一路火花闪电,众僧只瞧见两道闪电从身边经过,无不动容。盛家人见状纷纷追了出去,结果被寺中的武僧缠住,无法脱身,行愿瞧着没有人,与无念爬出箱子,准备偷偷跟上去瞧瞧。 不料盛泞一刀劈开墙壁,闯了进来。 “终于抓到兔子了!”盛泞一手抓住行愿的脖子,嘴角泛起阴笑。 无念急忙将匣子从箱子里提出来,往窗外扔出去,回头大喊道:“宝物我已丢出窗外,我们不要了,你快放了小铜人!” “你们真以为我是为了那东西?”盛泞眼睛一直盯着行愿,满眼贪婪之色,欣喜若狂道:“不,那种东西与我的腿相比,就值九牛一毛。” 行愿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惊疑地看着盛泞。 “放开他!”无念知此方法毫无作用,便冲上去,左手反扣盛泞的手,右手挟着一股劲风,直拿盛泞脖颈,正是乘风破浪爪其中一招“乘风式”。盛泞见她袭来,便反手转刀,直切腹部。无念手指离他脖颈尚有一寸之时,被这一招占了先机。 但无念临危不乱,撤手转身,沿墙翻身,五指抓在他肩头穴道,盛泞只觉手心无力,险些刀身落地。 盛泞眉头微微一皱,反手一挥,刀口挥向她腹部。“呯”的一声,一只肥胖的手紧握刀口,转眼一瞧,慧明满身竟是伤,仍是及时赶到救人。 “趁现在!”慧明大喝一声。 一个巨大身影从屋顶破声而下,来者是慧远,手中提着鬼匣狂刀,反手一掌打开匣口,顿时手中刀光猛然四溢,劈向盛泞的脑袋,但他的刀被钳制,无法挣脱,只好抓着行愿,撒手逼退。 刚退几步,盛兰与盛竹、盛菊闯了进来,盛泞少了拐刀,有些站不稳,盛兰上前扶住他。 “龟儿子,你爷爷终于等到你出现了。”慧远满腔怒火,拳头咯咯作响。 “我道是谁,原来是食野镇逃难的红蛮子,没想到当年你还能在‘十王之乱’下活下来,真是黄鼠狼嘴下逃走的鸡,走了狗屎运。”盛泞冷眼一瞧,大笑一声,接着问道:“你妻儿死的可安好?” 此话一出,彻底激怒慧远,鬼匣狂刀长啸一声,刀光如洪流,奔涌而出,“轰”的一声,整个禅房都被四分五裂。 四周烟尘,片刻后,几道身影从废墟中冲了出来,盛兰看着满地狼藉,心中惊叹:“没想到,鬼匣狂刀竟有如此威力,这宝器似乎在他手中发挥出更强威力......” 随后慧明抱着无念跳了出来,但半天不见慧远身影。 盛菊不知状况,心中万分焦急,盛竹对耳朵更为灵敏,似乎听到什么动静,准备向盛兰、盛菊做了个手势,岂料刀光从盛竹脚下飞出,她急忙后撤闪躲,这一波偷袭让他们三人清楚慧远的位置,但脚下不停地飞出刀光,一时被逼的措手不及。 盛泞不慌不忙抓着行愿飞上屋顶,观察下面战况。 慧远冲出废墟,一阵剧烈地气浪冲飞三人。 盛菊缓住身形,见慧远提着鬼匣狂刀,怒喝道:“岂有此理,你们这帮贼秃驴,三番两次戏耍我们盛家,此事定不会善罢甘休!” “没错,本以为你们出家之人偷藏我们星河匣,出于逼迫无奈,现在看来你们与盛隐一家早已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盛兰不再毕恭毕敬,开始冷言冷语。 在旁的盛竹比划了一个手势,盛菊在旁解释道:“她说,今日不归还星河匣,就血洗白龙寺!” “你们不要在那里狗嘴喷人,这星河匣是你们盛家儿媳妇赠送我的,你们上门就抢,不仅恶人先告状,还厚颜无耻。再说,这等宝物落在你们一群废物手中,简直暴殄天物,还不如让我发挥它真正的威力,杀尽天下奸恶之徒。”慧远嘴上虽冷嘲热讽,但眼睛始终落在盛泞身上。 要到如此不顾死活境地,倒是不是盛兰所愿。 盛家与白龙寺素无仇怨,本想息事宁人,不将此事结怨过深,没想到已到一发不可收拾,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还没开口,慧远将星河匣丢到盛兰面前,指着盛泞,大喝道:“龟儿子,祸不及幼,你若放了小铜人,命你们的人退出白龙寺,我们的账他日再算。” 盛兰上前拿走星河匣,飞回盛泞身边,欣喜道:“家主,我们拿到星河匣,那小孩对我们已无用,不如还给他们。” 盛泞沉默片刻,突然放声狂笑:“怎么可能无用,他可是一副良药。”说罢,便拔出盛兰腰间的小刀,朝行愿胸口刺去。 就离胸口分毫之处,盛泞便无法使劲。 再一细看,原是银丝缠住了他的双手,结上冰霜,无法动弹。 “没想到你这么快赶回来,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盛梅那丫头真是个废物。”盛泞神情有些微微恼怒。 “娘!”行愿见到青璇,奋力挣脱,小心爬到身边,欢喜道:“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青璇定神道:“娘亲心知他们将计就计,设下埋伏,你们定会有危险,就赶回来了。” 行愿心知自己母亲会一去不复返,今生相见的机会,也是渺茫。眼下还能见到,心中甚是开心。 盛泞斜眼一瞧,讪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侄媳妇,快叫一声叔公。” 青璇一脸不屑,骂道:“呸,狗贼,我们夫妻二人与你早已恩断义绝!” 盛泞丝毫不在意,接着笑道:“哎,别这么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怎么没见我那好侄儿?” “他死了,你这回满意了?”青璇冷声回答,丝毫不想看他。 盛泞一惊:“死了?怎么死的?我还没亲自送他上路呢!” 青璇心知盛泞想要激怒自己,便冷哼一声,不再接话。随后想到一事,心中忐忑不安,拉紧银丝逼问他:“你刚刚说我儿是一副良药,是什么意思?为何你与裴斗说的话一模一样?” “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莫不是我那侄儿不行了,欲求不满,需要良药了?”盛泞揶揄笑了一声。 “盛泞,你这卑鄙龌龊小人,还敢满口喷粪,不仅杀了自己哥哥,还想杀我儿,今日你休想活着出寺!”青璇大怒,气得涨红了脸。 盛兰听到这话,心中不免一动。 正当众人都紧盯屋顶,慧远小声对慧明说道:“捂住你和无念的鼻子。”刚一说完,拿出左边腰间的象牙曲形角,吹出紫色毒雾,方圆一丈内的人,顷刻间皆被迷晕,他纵身一跃,趁盛兰不留神,抢过星河匣,反掌将她打落下去。 慧远满脸怒意,盯着盛泞,恨恨道:“师妹,我要亲手杀他。” 盛泞大笑几声:“想杀我的人逐队成群,但是谁敢下这个手?杀了我这辈子就在通缉榜上。” “什么意思?”青璇一愣。 “看看我腰牌就知道了。”盛泞轻笑了一声。 慧远掏出盛泞腰间的龙形玉牌,定眼一瞧,上面刻着“御龙宰夫盛泞”六字,心中暗暗一惊,随后冷笑了一声:“龟儿子,没想到你真能藏,龟儿子变成狗儿子。”说完,丢给青璇。 “这御龙小宰是当今雍贵妃的红人,雍贵妃深受元乾喜爱。莫非你已投靠他……”青璇看到金玉牌,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放肆,当今陛下本名岂容你直呼!”盛泞一脸鄙夷得意,毫不挣脱,挑眉笑道:“不过你猜得没错,我已是御龙总堂的宰夫,监管新的七宝摘星楼。这得多谢御龙小宰舞寒烟大人的提携。” “什么?寒烟大师当上御龙小宰?”青璇又惊又喜。 第三十六回 仇人眼红 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 真正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方式设置陷阱,真正的傻子都是以疯子的方式解决问题...... 听到这一消息,青璇心中燃起沉冤昭雪的希望。 行愿也格外喜悦,因为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再见自己的恩师。 “别自顾高兴,要知道舞大人上任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追杀你们一家。”盛泞冷笑了一声,幸灾乐祸瞧着她。 听到此话的青璇,神情霎时间变得低沉,眼神藏着犹疑。 “娘,寒烟大师为什么要追杀我们?”行愿抬头发问,青璇却一言不回。 “那还用说,当然是识时通变,明帝驾崩,能依靠的只有登基的新帝。不光舞大人如此,盛家如此,武林十八家中‘雷霆万钧’雷家亦如此,他们为了讨好巴结我,将本家的武功秘籍白白送给了我。这武功虽不怎么样,但是杀几条老鼠还是挺好用的。” 慧明此时脸色阴沉,渐起怒色。 “要知道,陛下一向很喜欢神兵宝器,我已经禀明要将星河匣作为贡品,献给三皇子,你说巧不巧,前脚盛家宗祠的星河匣被偷,后脚七宝摘星楼就被御龙门肃清。”盛泞接着说道。 盛泞知道这道玉牌,就是他的护身符,这乱世杀伐中,可以得罪江湖宗门,但谁也不敢得罪朝廷的御龙门。 天下人尽皆知“天下大魁御龙门,九州四海护紫城,七宝摘星通神造,一点红月照亡魂。”说的就是御龙门。 这御龙门也叫御龙三杀门,其中御龙指的是御龙总堂,总堂位置在京城,监管三杀门,而三杀门就是军杀门、器杀门、暗杀门,其中“军杀门”指的是九州四海盟,“器杀门”指的是七宝摘星楼,“暗杀门”指的是一点红月阁,门派位置在江湖上极为隐秘,只有总堂知道。 御龙门之间少有走动,都是以令牌亮明身份,所以互相知晓身份的人甚少。 它是大魁特殊机构,乃皇家禁军官职,不隶台察,不受三衙辖制,只听皇家号令,是皇家安插在朝堂与江湖当中的利剑。 “师妹,他说这话何意?”慧远心中开始动摇,怫然作色。 青璇支支吾吾,不敢说出,慧远一再追问。 最后她只得吐露:“这把星河匣是我偷来的。” “什么,你用偷来的东西送我?我问你,灭门祸事是否是你招致?”慧远大怒。 “师兄莫怒,师妹知错,只是事关我与隐哥母亲的真实身份,不得不隐瞒。”青璇哀声道歉。 慧远质问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他们的谈话传到盛兰的耳朵里,心中诧异万分,疑云重重,她曾听家主盛泞谈起,盛隐母亲的身份是盛家大忌,只知道她是老家主盛开与前朝公主所生,取名水蓉儿。 西岐亡国后,盛开便一起带回盛府,换姓为盛蓉。 有一日,宫中传来刺客行刺的消息,盛府来了许多官差搜查。那名公主却突然消失,无人知晓去了哪里。 只有每年正月十五团圆节,会有一坛蓉花酒摆在后门。 盛蓉长大后,嫁给表哥盛阙,生下盛隐。盛蓉性子清冷,一家人便居住江左盛府偏僻之处,与盛家的其他子弟相处冷淡,唯独与“四君刀”梅、兰、竹、菊四位远房外甥女相处亲密。 然而她们对盛蓉真正的身份一无所知。 当年盛阙为了娶她,答应老家主,继承家主之位。 没想到时过境迁,他们的儿子盛隐成为盛家人人得而诛之的弑父者。 青璇摇头道:“师兄,我不能说,若是说了,我们一家此生不得安宁。” “你还想瞒我,既然不想说实话,老子现在杀了这龟儿子!”慧远杀意正浓,上前就想杀人,青璇一抬手,将盛泞拉到身边,劝阻道:“师兄,你现在不能杀他,杀了他就相当与御龙门为敌。” “即使如此,老子也要杀他报仇。”慧远咬牙切齿,脸色愈黑,拳握愈紧,恨不得立马掐断盛泞的脖子。 但他忍住了,他知道若想夺回七宝摘星楼,必须要靠御龙总堂的力量。 “师妹,你相公的身份我不追问,但这些年,为何你与你的家人不曾过来寻我?”慧远忽然提问。 青璇一脸愧意道:“师兄,师妹本想带着一家人来见你,但想着你恨透我,此生定不愿再见,就不敢寻你。如今形势所迫,才来寻你,你可肯叫我一声师妹,就令我倍感欢喜,想着我们同门终于相认团聚,可是……” 说到这里,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神色忧伤。 在旁的盛泞忽然插嘴道:“不要这么悲伤,你们一家能不远千里能来白龙寺,还不是因为你师兄的那份书信。”听到此话,慧远与青璇十分惊诧,青璇手上银丝拉的更紧,一脚踹倒盛泞,踩着他的头,狠狠地逼问道:“你怎么知道书信之事?” 盛泞阴恻恻地笑道:“因为那封信是我送的。” “你送的?”青璇听到此话,脚踩的更用力,不禁惊问:“你是如何得知我在夜叉教?” “龟儿子,小师弟给我写的信是否也是你送的?”慧远掏出怀里的青鱼的信,掐着他的脖子。 “没错,都是我写的,也是我送的。”盛泞大笑几声。 两人不信这话,因为模仿一个人的字迹可以,但模仿七星章,却难如登天。 “这信到底是谁写的?你的七星章又是从何而来?”青璇又抓住盛泞的头发,再三逼问。 “娘,大师伯,你们这样问他,会不会太凶了?”在旁的行愿看着盛泞被拷问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闭嘴!”两人同时回头,异口同声。 行愿见两人横眉怒目,被吓的不敢再多言。 一个陷害之仇,一个杀子之仇,皆因眼前这人,两人恨不得立刻将他千刀万剐,但他们皆有自身缘由,不能下手,只能在此刻发泄心中的仇恨。 “想知道可以。不过,我只说给你儿子一人听。”盛泞凝视着行愿,浅浅笑了一下。 “这卑鄙小人不知盘算什么,我用凝霜丝困住他,让其内劲停滞,无法动手,不如先看看他耍什么花样......”青璇想到这里,对行愿使了个眼神。 行愿乖巧的走了过去,但不敢靠太近。 盛泞激动地看着他,沉吟道:“再靠近一点,让我闻一闻。” 行愿俯下身,侧耳倾听,缓缓地靠近他。 “这气味果然跟传闻的一模一样。”盛泞微微一笑,突然舔了一口傩面,全身泛起雷电火花。 “是五雷归元气的惊雷顶!”屋檐下的慧明惊觉喊道。 “咚”的一声巨响,一道雷光炸裂,盛泞挣脱开凝霜丝,跟跖一登,身法极快,一拳打飞慧远,又一回掌击倒青璇,两人皆被打落屋顶,身上一阵麻痹,无法动弹。 慧明欲上前营救行愿,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回头一看,此人是慧觉。 屋顶上盛泞将行愿打晕,将其举高,像似祭献圣物一般,口中大喊道:“苍天怜我,赐我长生!” 说完,狠狠朝着行愿的脖颈咬去。 顿时血溅满身,盛泞疯狂地吸吮,生怕自己没有喝够。 众人见此情景一脸惊矍。 “疯了,他彻底疯了。”无念惊叫道。 “盛泞狗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青璇怒目切齿,尖声嘶叫,反复尝试爬起来,想去救自己孩子。 盛泞听到此话,不禁狂笑:“青璇,你不是很厉害么,上闯皇宫杀皇帝,下入剑冢偷宝匣,一心想翻身,最后你宝贝儿子却要死在我手里。” “快拦住他!”慧远朝慧明喊道,发现他与无念一动不动,看着慧觉。 慧觉嘴角不经意间露出浅浅的微笑。 此时行愿感觉全身开始颤抖抽搐,疼痛不已。 慧远也惊奇发现,怀里的天书也有所感应,嗡嗡作响,这声响让无念与盛泞一阵头晕。 行愿深感自己佛头傩面不停地渗出大量黑墨,盛泞十分警觉,见苗头不对,立刻扔掉他。 结果那些黑墨仍急速向他袭来。 第三十七回 身如飘零 盛泞猛然惊醒,一个翻身躲过,他腿脚不便,但身法极快,一路闪躲,黑墨紧追不舍,紧贴身后,最后逼他放出雷电火花,加速逃脱。 “他得了雷家的武功秘籍,轻功造诣已远胜于我,以后若是想报仇,怕是没那么容易……”慧远心中满是懊恼,却无能为力。 远处的盛泞时刻注意周围情形,紧盯黑墨动向,心中开始有些疑虑:“那东西紧追不舍,定是为了主人报仇,既然目的已达成,此地不宜久留,可是为何我的腿并无好转?” “莫非是我喝的不够,因此瘸腿无法好,若是这样离去,岂不功亏一篑……”想到这里,又折返回去。 临近行愿时,想伸手去抓,结果黑墨突然从瓦片缝隙钻出来,盛泞急忙翻身避开,但黑墨如水蛟一般,异常迅敏。几番较量闪躲,最终一脚失势,被它缠住双脚,随后迅速从嘴里侵入,正以为自己殒命,瘸腿处传来剧痛。 过了半晌,他尝试地奔走几步,发现自己瘸腿已然痊愈,脚步如飞,忍不住惊喜狂笑道:“哈哈哈,原来是真的,我腿上的病好了,我不用成为赤鳞鬼了!” 众人恐畏大惊:“赤鳞鬼?” “赤鳞鬼?传闻中的不死邪症?这病不是二十多年前经历过十王之乱后,一夜之间消失了吗?”慧明惊恐地看着盛泞,连退几步。 他从未这般害怕,心中不敢相信这种邪症会再现人间。 笑声突然戛然而止,行愿在痛苦挣扎中,看到盛泞嘴里不断冒出来黑墨,五脏六腑不停扭动,让他异常痛苦,惨叫不断。 只见他的身体越来越越消瘦,脸也从嶙峋到骷髅,整个人似乎要被吸干。 片刻之后,只剩下一张人皮,而人皮里的黑墨也回到了行愿体内,那一刻行愿陷入昏迷。 众人看到此惨状,无不骇然惊悚,愣在原地。 慧远看着地上的人皮,心里五味杂陈,曾一心想要找的仇人,结果死的只剩下一副皮囊。 青璇未曾见过此景,震惊地看着自己儿子。 “家主……被吃了?那个……到底是什么?怪物?魔鬼?”盛兰声音颤抖,身子也不停的颤抖。 “我儿子不是怪物!” 青璇大怒,尖声驳斥。 “啪”的一声,慧觉将盛兰打晕,并命令赶过来的弟子,将盛家所有迷倒的家丁捆住,送往功德殿。 自己则一言不发,只是作揖行礼,带着盛兰离开。 青璇微微一愣,对慧觉此举不知所以。 片刻之后,青璇与慧远手脚不再麻痹,恢复力气,心中无暇顾及慧觉所为,而是急忙跃上屋顶,瞧行愿的伤势。 “刚刚发生了什么?”慧明与无念回过神来。 “快,大胖熊,带我上去。”无念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拉着慧明的衣角,焦急地指着行愿之处。 慧明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带她上去。 众人赫然发现行愿脖子的伤口已痊愈,只是牙印还在,身体还是不停地抽搐。青璇急忙拿手绢塞住他的嘴,以防咬舌,并且抱住他身子。 “师妹,你儿子究竟……”慧远想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不用问了,他这种情形我也是第一次见,他得了这种怪病,每次发病只是流一点黑墨出来,身子反应也不会这么大,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青璇焦心地看着行愿,双眼通红。 “黑墨?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无念惊问道。 “我也不知道,从小他体内就有这东西,但凡他受伤流血,黑墨就会出来。”青璇低眉悲伤道。 慧远上前把脉,脱掉行愿的手衣,想诊断身体状况。 青璇急喊道:“师兄,万万不可!” 还未等她说完,慧远的手指已放在行愿手腕上,被紧紧吸住。 体内的灵力不断流失,无法撤手。 他急忙用鬼道十三针连封他“少泽穴”、“前谷穴”、“后溪穴”,才幸得脱手。紧接又在“人中穴”、“百会穴”、“太冲穴”等穴道下针,缓解他的抽搐。 只见慧远眉头一蹙,十分诧异:“奇怪,他怎么会这么烫?他体内还有股神秘的灵力狂窜,此灵力还会透过肌肤吸人灵力,真是够邪门的。” “这黑墨只在他发病的时候,才吸人灵力。”青璇小心翼翼地将手衣给行愿重新戴上,“我问过许多神医,都不知是何物,而体内那股灵力何时出现,如何出现都无从知晓,只好让他带着手衣,防止误伤别人。” 就在此时,行愿微微睁眼,缓缓醒来,身体极为乏力:“娘,我......是不是病又犯了,有点喘不过气,全身都在疼,心也......” 还未说完,开始呕吐抽筋,身子不觉僵直弯曲过来,身体骨头被摩擦的咯咯作响。 “......娘......我不想做刺脊术,我......不想......”行愿全身冷汗直冒,意识寖迷。 “不行,你已经拖了三日了,此刻必须进行净血,否则你挺不过今晚。”青璇边生气,边脱掉行愿的上衣,让他趴在屋顶正脊上。 “刺脊术?这不是失传的上古异族的医术吗?”慧远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 青璇并未回话,带上手衣,掏出随身小刀,又拿出身上的红葫芦,对着刀口和行愿的背喷了几口酒,然后用手比了比位置,小心翼翼地在行愿背后脊椎之处划开一个小口,层层拔开皮肉,并掏出两个小铁钩,扣住伤口两边,柔声道:“心儿,你一定要坚持住。” 慧远闻到酒味异常味道,心头一怔:“这是传说中的‘麻沸仙酒’吗?” 无念见此等情景,紧蹙双眉,不禁转过头去,不敢直视,心念道:“我以为我这病够苦了,没想到他这刺脊比我拔鳞还疼......” 青璇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但她不敢擦汗,双手更是不敢乱抖一分。 从包里拿出一根特别长的空心竹管,慢慢刺进他的脊椎,行愿手指紧紧扣住瓦甓,浑身颤抖,最后忍不住刺骨锥心之痛,大叫几声,几欲昏迷。那空心竹签也开始不停扭动,脊椎里的黑墨跑出来,像是出来觅食。 “娘......我......快不行了......我......” 行愿用几乎微弱的颤音,吃力说道。 “心儿,你不能睡,否则那黑墨就不出来了。” 青璇拍拍他的傩面,随后插入自己的手臂里,让黑墨吸食新血,得以净化。 片刻之后,黑墨渐渐退去,扭曲的竹签慢慢恢复正常后,便立即拔出,伤口之处也渐渐愈合,最后再鑱石挢引,案扤毒熨。 青璇摸了摸手心,发现热度已退,心下喜慰,松了口气,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回头对慧远说道:“师兄,你刚刚所问之事,我不能答你。我与那位高人发过毒誓,不可与任何人说,请你见谅。”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追问。”慧远叹了口气。 旁边的无念瞧见盛泞的人皮,毫不犹豫,大胆地拿起来。忽然看到脖颈之处有个青莲图案,然后消失了。 无念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眼花了。随后看到人皮腿部有一些红色鳞片,心中泛起一种不详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师父,那疯瘸子嘴里喊小铜人是‘良药’,要喝他的血,想必是怕变成真武塔里的赤鳞鬼……” “真武塔里也有赤鳞鬼?”青璇一惊。 第三十八回 人间邪病 弃信背邻,患孰恤之?无信患作,失援必毙,是则然矣。 朋友间必须是患难相济,真诚相待,那才能说得上是真正的友谊。不能患难相济的,背信弃义,只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敲打...... 慧远不愿提及,只是默默点头。 青璇还是不敢相信,强颜笑道:“怎么可能,赤鳞鬼早就……” 又转念一想,自言自语道:“等等,师兄知道此事,还自愿留下来,必不全是为了天书与小金石,莫非......” 青璇将异样的眼光投向无念。 无念有所察觉,眼神飘离,不敢直视。 “你得这个邪症多久了?”青璇抱着行愿,连退几步,开口逼问。 无念一怔,心生失落,闭口不言。 见她不说,青璇连忙道:“既然如此,我带我儿子自寻救命之法,就此别过,希望有朝一日师侄能治好这邪症。” 慧远上前拉住青璇,不悦道:“师妹,你这是干什么?” 青璇挣脱慧远的手,喝道:“我干什么?我在保护我儿子,我可不想我儿子日后成为一头行尸走肉的赤鳞鬼!要知道世人听到这邪病,谁不避之千里?” 慧远皱眉解释道:“她得此症才一月有余,已敷用七夜白霜草。此邪症虽凶险,但是防治措施还是有一些,只要不被咬到,不直接触碰患处,不会被轻易感染。” 青璇此刻恼怒至极,听不进任何辩解,不耐烦道:“话虽如此,但七夜白霜草只能延缓病情,药效也只限七日。若是七日后无药可换,一晚便会成为赤鳞鬼,我不想亲手送我儿上路!” 她双眼含泪而出,接着颤声叫道:“你难道忘了,当年是怎么亲手送自己儿子上路的?” 听到这话,无念心中一寒,她从未听过听慧远提及过自己的儿子,每次问他之时,都是略过不谈,没想到慧远的儿子也是得了不死邪症。 更是亲手了结他的痛苦。 这种丧子之痛比千刀万剐更痛心,更长久。 即使没有身在其中,但想到自己也得此病,无念一时感同身受,怆然泪下,悲痛无奈。 “我没忘!”慧远心中悲恨交加,登时双眼通红,大喊道,“我妻子失败了,我儿子失败了,但这次,我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治好我的徒儿,哪怕她最终变成赤鳞鬼被我斩头,也决计不拖累你儿!” 青璇一时语塞,不再强词夺理,她心知慧远当年如何悲惨痛苦,见慧远如此坚决,心中疑虑也渐渐放下,说道:“既然师兄有如此觉悟,那师妹也不能退缩,定当鼎力相助。”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猜忌。 青璇语气也变得柔和,轻声问道:“师兄,你的七夜白霜草还够用吗?需要我下山去买一些吗?” “够用,我都是让无念从慧觉那里偷拿的,他的药库里特别多,够几年用的。”慧远见青璇不再气势汹汹,语气也变得温柔。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药?这药被朝廷严格监管,虽是好买,但私自大量购买和采摘会被镇山司、行商司发现。”青璇颇感疑惑。 “是浮屠方丈托大师兄买的,他认识太白镇山司的巡山使,花了重金收买了他,所以才能弄到这么多。”慧明神色慌张,连忙插话辩解。 “这个慧觉身份不简单。”青璇与慧远对视一眼,心声相通。 慧远试探问了一句:“你与慧觉关系最为亲密,他是否也被赤鳞鬼咬了?不然为何他一直要蒙着自己的左脸?” “这……”慧明一怔,不知如何说起。 “完了!”青璇突然大叫一声。低头一看,行愿脖颈的牙印处,开始长出红色鳞片。 她一脸绝望道:“我儿子不死邪症发作了!” “师妹莫慌,先止住此症蔓延。”慧远从腰间掏出一个腰包,从里面拿出一片紫青色的叶子,叶形如芭蕉,叶上有亮晶晶的白斑,时不时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慧远戴上手衣,将此叶放入嘴中,嚼烂后吐在手上,敷在行愿脖颈的伤口处,最后用纱布一层层裹紧。 “师妹,这七夜白霜草的香味能盖住不死邪症的腐臭味道,一旦过了七晚,香味就会消失殆尽,到时必须及时替换药草。”慧远担心青璇不知其中药理,便开口解释和叮嘱。 “这盛泞太可恶了,猪狗不如,竟把小铜人当做药引,害他也遭受此邪症!”无念恨恨地骂道。 这话让众人觉得奇怪,之前裴斗和盛泞都说小铜人是‘良药’,为何现在还会被感染?还是他们听信谗言?这消息又是从何而来? 就在此时,阴沉的天空不再沉寂,一时电闪雷鸣,狂风骤起,周遭的草木如海浪被吹打,波涛汹涌般摆动。 “快,将他抱进屋中,莫让伤口淋雨,否则药效尽失。”慧远一瞧大雨将至,急忙喊道。 青璇抱起行愿就往禅房跑,其他人紧随其后。可慧远迟疑了一下,转身朝清凉台离去。 刚一进屋,将行愿放在床上,大雨便倾盆而下,青璇抬眼瞧见慧远匆忙离去的身影,转头问无念:“你师父到哪里去?” “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爱面子,事前我行我素,事后才吐露真心,我都习惯了。”无念耸耸肩,摊手示意无奈。 过了片刻,慧远赶回禅房,望着窗外大雨,叹道:“哎呀,这雨一下,老子就成落汤鸡。” 无念打趣道:“可惜你这汤不够鲜,都成老鸡汤了。” “臭小子,我看你想吃红烧鸡屁股。”慧远瞪了她一眼。 无念吐了吐舌头,自顾去看行愿伤势,顺势将桌上剩的玉米馒头拿走。 刚一走近,行愿已然苏醒,面色虽惨白,但已有了意识。 “太好了,你醒来,我每次生病后,都要大吃一顿补回来,这玉米馒头可香了。”无念将手中的馒头递给行愿。 “师兄,你刚刚匆忙离去,所为何事?”青璇随即起身,在衣柜里找了一身宽大的罗汉褂,递给慧远。 慧远神秘笑道:“当然是好事,明天你就知道了。” 随即进入屏风,将湿透的衣服换下,手衣丢入香炉,突然发问道:“慧明,你还没回答刚刚的问题,若你不回答,我便立即带着你们的行愿小主持离开。” 慧明惨然色变,默然半晌,然后挠挠头说道:“慧觉师兄不让说,说了他会生气的。” 慧远上前将手臂搭在慧明肩上,摸着他圆鼓鼓的胖脸,小声道:“他现在在这里吗?” 慧明摇头。 慧远又道:“他现在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慧明又摇头。 慧远一拍手,笑道:“对嘛,看不见,听不见,那他为何要生气?” “慧远师兄说的在理,那师弟就实话实说了。”慧明又挠挠头,傻笑道。 “其实师兄并不是被咬的,他是自愿被感染的......” 第三十九回 金牌如山 众人惊愕不解,青璇追问道:“他为何这般做?” “我也不知,他从未提及,但我觉得可能与他女儿有关......”慧明越说声音越低。 “怎么可能你不知道,我见你与慧觉关系那般要好,而且他女儿宇光芝早死了,这番说辞定是搪塞我们。”青璇激动道。 慧远叹了口气,“师妹,我了解他,慧明不会撒谎,既然他也不知,就无须再问。只是眼下盛泞死在寺中,盛家的长老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想到这里,脸色越发阴沉,左右为难,开始争论起来。 “师妹,要不我们连夜逃出哭山,去天外峰找春鱼小师弟?” “不行,大师伯,我答应过老泥鳅,守护好白龙寺,若是要离开,我要带着寺中所有僧人一起离开。” “不行,小铜人,这一堆人上路,吃喝拉撒,化缘讲经,太招惹了,若是谁有个伤病难受,肯定要花不少银子,我们若没人相助,怕是还没到太白,就饿死路上。” “臭小子,你这么能说,那你说怎么办?现在还有哪个门派肯出手助我们?” “......”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渐渐淹没了众人的争论声,青璇心中翻来覆去想着来日之事,忽然心中一动,独自离去。 “师叔出去做什么?”无念看着青璇急忙奔去,忍不住好奇问道。 “不知道,可能她心情不好吧,毕竟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喽。” 如今仇人得死,慧远神色略微疲惫,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好像空了一块。 这些年来,他一直寝食难安,一心想要复仇,导致性情不稳,故对身边之人阴晴不定,皆是由此而来。 过了一会,在寺院的后部一间禅居里,盛兰恍然醒来,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她定神一瞧,脸上登时变色,心中暗叫:“此人是白龙寺的首座慧觉大师,传闻他的武功仅次白马罗汉,若是锋芒相对,我毫无胜算......” “这雨下得这么大,看来一时半会你们很难回去了。”慧觉摸了摸自己半边面罩。 盛兰站起身来,长揖说道,“慧觉大师,擅闯白龙寺,打伤僧人,实属无奈之举,晚辈在这里谢罪。但佛宗一向论因果,你们偷藏盛家家传宝器在先,如今我们家主又死在你们白龙寺,这恶果白龙寺总得给一个交代吧?” 慧觉转过身,怔怔的瞧着她,打岔道:“活着的人不知死了的滋味,死了的人不知活着的痛苦。” 盛兰被他的话弄得茫然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慧觉脸色一改慈祥之貌,目光突变阴狠,从怀里摸出一块凤形金牌,上前递给她,冷声道:“这个交代够不够?” 盛兰接过凤形金牌,看到金牌背面刻着一对凤凰绕着太阳,正面刻着二个桃原字“射日”,行笔圆转,线条匀净而长,呈现出庄严美丽。左右两边分别用八殥域寒泽小字刻着“矫若惊龙”、“翻江倒海”,遒劲凝重,行笔刀锋方正,神色突然变得惊惶不安,问道:“这金牌......” “民女盛兰拜见射日王,俗话说不知者不罪,还请王爷莫要记仇。”说完此话,盛兰立刻连跪带叩,慌乱不已。 “不知者不罪只是弱者的借口,本王不喜欢弱者,弱者在这乱世只配成为墟坟白骨,死了岂不是更好,我宇龙海想知道你知道什么?”慧觉浅笑一声。 盛兰抬眸见慧觉面色稍展,接着说道:“那民女斗胆猜测,王爷不宣扬真实身份行事又如此低调,秘密入白龙寺,必是为了自家私事,不宜宣扬真实身份,否则凭借射日王的美名,早就在浮苏传开了。找我私谈,想必射日王爷定是想器重盛家,有事想交予我们办。” 慧觉大笑几声。 传闻宇龙海怀兹虿毒,任情诛暴,肆行威福,年轻时追随魁太祖,屡建战功,现已官至大冢宰,接掌国政,权倾朝野。 “春秋一夜戏狂刀,无穷天匣盛星河。盛家配不上星河匣,盛泞更配不上星河匣,但我觉得你还可以,回头会差人将宝器送回盛家。”慧觉露出满意的笑容,自己抬腿坐下,倒了一盏热茶,左瞧右瞧,不住的打量她,长嘘了一口气,“我女儿若是长大,应该似你一般端庄慧丽,伶牙俐齿。” 盛兰冷汗直冒,心想:“宇龙海五年前莫名消失,原来身在此处,这种权臣盛家惹不得……” 随后转脸谦笑道:“射日王爷拿令爱与之相比,实在是抬举民女了。传闻射日王爷英风秀远,神机颖悟,今日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话我喜欢听,盛家士族里有你这丫头,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慧觉大笑几声,心情愉悦不少,也夸赞她了几句,“你我投缘,这块金牌就当作见面礼,回去也好交差。” “谢射日王爷恩典,盛家长老们那边民女会处理妥当,绝不会再前来滋扰贵寺,寺中发生的一切之事,定当守口如瓶,不透露半句。”盛兰毕恭毕敬地回答,语速缓慢,生怕说错一句。 “不,要大肆宣扬,我需要你帮我造势,最好让整个浮苏都知道。”慧觉露出诡谲的笑容。 “......是,盛兰必当尽心尽力。”盛兰虽大为震惊,但不敢多问半句,因为她深知不该问的千万别问。 “你们梅兰竹菊四姐妹是盛泞的近侍,他的事多少知道一些。本王有一事不解,盛泞当初为何要写信给他们师兄妹二人?他如此大费周章有何所图?那绝印七星章又是如何仿造的?”慧觉话锋一转,将心中困惑全数说出。 盛兰面露难色,回答道:“这......实在不知,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慧觉问道:“什么事?” 盛兰道:“去年腊月初一,我亲眼所见,浮屠大师拿着两封信,亲手交给我们盛家家主,并要求要腊月初十同时送到青璇与慧远手里,同时递了一张治疗他瘸腿的秘方,告知他今日上山,必有收获。” “竟然是浮屠?”慧觉大为震惊,一时不敢相信所听到之事,手指不停搓着半面罩。 “民女句句属实,切不敢欺瞒射日王。”盛兰心知此事颇为蹊跷,但自己又没有实据,顿时心虚不少。 慧觉转笑道:“你不必恐慌,本王只是有点意外。既然金牌给你,便是相信你,器重你,你们鬼匣狂刀盛家从此便是射日王府的人。” “俗话说得好,做狗就要学会听主人的话,不然这狗脖子就很难保住了。” 他拍了拍盛兰肩膀,将她扶起来,这种盛气凌人的言辞,常人都难以承受,何况有望继任下一代家主的盛兰,但她只能强忍着不悦,违心道:“射日王爷如此器重,盛兰愿效犬马之劳,刀山火海,誓死追随。” “孺子可教,寺中盛家的家丁都见过本王,为防止泄露行踪,你亲自动手,一个不留,若是有差池,你知道盛家将面临什么。”慧觉摸着自己半面面罩,悠然地轻声说道。 那话语如钢针,刺进全身,极为刺骨,盛兰脑中一阵嗡鸣,脸色如同白纸,没有丝毫血色。 她此刻特别安静,安静里压着沉默,沉默片刻后,小心地微微点头。 慧觉端起热茶,又笑道:“你离开哭山后,拿着本王金牌去射王府找我胞妹宇龙溪,她会安排一个好差事给你,如果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正当两人交谈之时,窗外躲着一个人偷听。 此人竟是慧空。 他心中已有计较,转身消失在雨夜里。 盛兰叩谢之后,准备离去,被慧觉叫住,只见他思量片刻,上前说道:“下山之后,帮本王办另外一件事。” 随后在盛兰耳边小声说道,盛兰眼神由惊讶到怀疑,由怀疑到沉重,最后无奈点头答应,转身离去。 慧觉并没有看盛兰离去的方向。 而是望向慧空离开的方向,嘴角微微一翘。 第四十回 碎玉血手 美恶既殊,情貌不一,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 人们以为品德善恶的表露,是出于明显的行动;却不知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泄露出了自己的品性...... 离开的盛兰冒着雨,手中紧握金牌,提着刀,往功德殿走去,心头悲痛不已,满脸苦笑,眼角热泪跟寒雨混为一起。不停滑落,她知道今夜必须拿这一百多条盛家的性命去换盛家将来的前程。 她不想成为一名刽子手。 但如今骑虎难下,容不得她拒绝。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盛兰回头一看,吃惊道:“是你......” 第二日,雨过天晴,鸟叫虫鸣渐起,清晨一缕微光透进窗内,禅房内青璇与还在争论,行愿呆呆地看着窗外。 无念被两人声音吵醒,起身叹了口气:“你们师兄妹前世一定是仇人,一大清早就叽叽喳喳,都不让人好好睡了。” 突然行愿想到什么,惊声叫了一声:“糟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行愿敲着脑袋,急冲冲地准备出门。 “哪也不许去!”青璇一手将他拉回,盘问道:“老实交代,一早出门所为何事?” “娘,我们从教中带出来的小金石一遇水,便会显形,昨晚暴雨必然将前院的石海化为乌有,到时小金石真身就会出现。若是我们迟一步,被其他人捡走,大师伯的天书就打不开了。”行愿焦急地想挣脱青璇的手。 “不用去了,我拿到了。” 声音从门口处传来,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慧觉拿着一个小包裹出现门口。 众人上前打开包裹一看,形状确实与盛隐拿出来的小金石一模一样,无念上前吹了口气,小金石内发出一阵碧蓝色的光芒,一声声悠扬清脆的铃声,最后消失。 “就是这块小金石,变化后的形状与你的天书钥匙孔相称。”行愿大喜道。 “师父,这个小金石是真的,不过好像发出的光与我们这颗不同。”无念忍不住拿过来仔细瞧。 “好徒儿,你这句话倒是提醒我了,想来不同天书对应不同的钥匙,小金石自然也不同。”慧远嘴里说着,双眼却紧盯着慧觉,心中戒备重重,经过昨日的之事,他绝不相信此人会如此好心,迟迟不肯接手,冷冷道:“无功不受禄,有什么条件说吧。” 慧觉双手合十,微笑道:“行愿现在是我们白龙寺的主持,为他排忧解难也是分内之事,再者出家之人不求回报,只求善因结善果。” 慧远也双手合十,附和笑了一声:“那可真是阿弥陀佛。” 青璇将小包裹拿给慧远,对他使了个眼色,慧远心中了然,收入怀中。 他们知道慧觉心思深沉,没有弄清楚他目的之前,万事都谨慎。 “师父,你不试试吗?看看这颗小金石是否相配?”无念好奇问道。 “不必了,为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解决完之后,再印证此物。”慧远摸了摸她的头,意味深长的笑道。 无念疑惑道:“何事?” 慧远笑道:“报仇。” 说完拉着无念往寺院后门走去,出门后回头喊道:“师妹,你相公在清凉台外淋了一晚上的天雨,估计这时已经醒了,记得带上锤子,敲碎石壳。” 青璇与行愿一听,心中立刻明白,悲心化石散的解药就是用天降雨水冲洗,两人顿时满是欢喜,直奔清凉台。 等母子二人到达后,赫然发现门口地上,只剩一堆破碎的石壳,根本没有任何盛隐的踪影。 只有一只绿色的飞虫从行愿身边飞过。 “爹怎么不见了?莫非他也去寻仇了?”行愿焦急地在清凉台里外找寻。 “不对,他若醒来,一定会来寻我们,想来定是盛家绑走了他。”青璇看着地上的石壳,满是担忧,心中一定,说道:“心儿,娘亲这就去追他们,你去找你大师伯。” 两人还未动身,远处慧明便匆匆忙忙赶过来,眼色惊慌,大喊道:“行愿小主持,大事不好啦,功德殿里的人全死了!” “全死了?”青璇母子格外震惊,面面相觑。 三人又赶来功德殿,进门一看,里面血流满地,躺着盛家与僧人的无头尸首,头颅都高高挂在房梁,整个脸部血肉模糊,无法辨识。 只有嘴角两侧向上割开,形如微笑。 一刹那间,晨光照进来,那一颗颗头颅的影子与树影一起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颗颗果子挂在枝头上,极为诡异惊悚。 行愿第一次见如此残忍的情景,只觉腹内翻腾,忍不住出门呕吐。 “天上碎玉手,却摘月上头……”青璇面色铁青,嘴里低声喃喃:“十三碎玉手......” 另外一边,慧远兴致勃勃拉着无念,去后门处寻仇,刚一推开,小土峰上哪还有什么石身像,全是碎掉的石壳。 两人一怔,心知情况不妙,纷纷上前。 “师父,一个人都没有,看样子他们是趁雨夜逃走了。”无念拿起石壳左右翻看。 “不可能,我算准时间的,这个点他们的石化身才刚刚解开,没法动弹,除非有外力相助。”慧远看着地上模糊不清的脚印和拖拽痕迹,心中已有了忖度。 无念惊问道:“那会是谁?现在外来人只有盛家,可他们不是都被绑在功德殿了吗?” 慧远转头就往回走,边走边喊道:“去功德殿。” 无念起身跟随,结果踩到一个石壳,摔了一泥跤。 拿起石壳一看,这石壳是脖颈处的形状,表面上有一丝血迹,里面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心中疑虑陡然而生。 “没事吧?”慧远回头看到无念摔倒。 “没事,等下换身衣服就好。”无念拍了拍身上的泥水,跳了下来,跟着两人离开后门。 而此时远处密林处,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初日和煦,没有丝毫风声,雏鸟掠过屋檐,看似宁静的古寺,功德殿门口围满了僧人。 却没有任何一人敢进去。 “十三碎玉手是谁?”慧明问道。 “夜叉教里最残暴的畜生。”青璇声音略带颤抖,紧握双拳。 十三碎玉手本是北部大冥的边域人,后去九野北部边境的天牢州北陵闯荡,武艺与手段各不同,因大闹桃花白龙大会相识,结为兄弟,以大冥山林凶兽为名号,龙玉手、虎玉手、鹤玉手、蝶玉手、牛玉手、蛇玉手、象玉手、蝎玉手、羊玉手、猴玉手、熊玉手、龟玉手、雀玉手,共十三人,其中首领是龙玉碎。 他们以毒辣狠绝出名,所到之处从未有过活口,喜好将人头挂在树枝或房梁上,令敌人闻风丧胆。 故有诗曰:天上碎玉手,却摘月上头,落入林间处,笑见鬼面愁。 曾拜‘十日王’中的‘逐日王’宇人凤为义父,并赐王姓,各获大小官爵,大至天命大都督,小至天命左都侯,后爆发“十王之乱”,龙玉碎为江淮八艳之一的梁玉梦反水,刺杀宇人凤未成,逃出天牢州,隐匿赤焰群山中。 六年前,被御龙门一直追杀至光明山明日崖,仅剩七人存活,幸得夜叉教的新教主所救,随后投诚归顺。 后又收夜叉少主为徒,一直追随左右。 门外僧人听到此事,无不胆颤心惊,双腿发软,一时议论纷纷。 第四十二回 梅泪难解 阴谋作为,不能于背时秘处行之。夜半行窃,僻巷杀人,愚俗之行,非谋士之所为也。 人知道的不一定是真相,阴谋往往在最表面压着我们往下沉,直至死亡...... “扑通”一声,盛兰在一个名为风波镇里,带着一双手套,将一个包着人皮的大石头扔进井里。 “你在干什么?” 盛梅扛着大刀,突然出现在盛兰身后。 盛兰大吃一惊,上前抱住盛梅,惊喜道:“梅子,你竟然还活着?” 盛梅捏了下盛兰的鼻子,笑道:“我当然活着,本小姐一向福大命大,要知道我醒来后,偷听到白龙寺僧人谈话,说你们被夜叉教的人杀了,害我伤心好一阵子。” “你为何能找到这里?”盛兰见盛梅毫发无伤,略感宽怀。 “我本来想独自一人去抢回星河匣,被慧觉给拦下了,他告诉你还活着,让我来这里找你,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看来那高个和尚人还不错。”盛梅回想起在白龙寺后门的情景,自顾言道。 “他还与你说了什么?”盛兰心头大震,紧紧抓住盛梅的手。 “他就让我带一句话,说别忘了你们之间的约定。”盛梅想了想,回答道。 盛兰听到此话,兀自呆立沉思,一言不发,盛梅见她神情有异,便问道:“兰姐,你们之间的约定是什么?对了,你刚刚往井里扔的是什么?” 从小到大,盛兰可以对任何人撒谎,但唯独不会对她撒谎,心中一时苦水翻涌,眼含泪水,凄凉一笑:“约定就是替他投毒。” 盛梅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大怒道:“什么!你疯了?这镇上可都是帮助过我们的人,你竟敢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盛兰甩开盛梅的手,冷冷道:“不用你管。” 转身便要离开,被盛梅一刀拦住去路,愤然道:“不说明白,休想离开。寺里究竟发生何事?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 盛兰沉默不语,双眼低垂。 “兰姐,你若再不说,我便向长老们请缨,独自杀进白龙寺。”盛梅气汹汹地推开盛兰,假意离去,没走几步,被盛兰拉住离开,朝小巷走去,外面数十人忽然起身,紧紧地跟在后面。 最后两人利用迂回地势,趁他们不注意,偷偷翻进进一家院墙角落里。 “这些都是什么人?”盛梅透过墙缝远远望去,外面十几人不停找寻。 “看他们手背上的龙头咬弓纹,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是射日军旗下的精锐军。”盛兰仔细一瞧,才敢确定。 “射日王宇龙海?”盛梅听完后,先是一怔,又小声问,“你怎会得罪他?” “我......”盛兰欲言又止,眉头紧蹙。 “兰姐,不用担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相信你,护着你。”盛梅双手捏着盛兰的脸。 “......二家主已经死了。” 盛兰忍无可忍,终于崩溃绝望,流下眼泪。 “什么,那二家主怎么死的?莫非是宇龙海杀的?”盛梅万分震惊,追问道。 盛兰大哭道:“不是,是被行愿小主持杀的,但又不像是被他杀的......” “你这话有点莫名其妙,到底怎么回事?”盛梅一脸不解。 盛兰抹了抹脸颊的泪,拿出金牌给她,并将如何与盛家其他人在白龙寺中追讨星河匣,如何盛泞为治瘸腿血饮行愿而死,如何被宇龙海带入房中拉拢威胁,一一告知盛梅。 “如若我不这样做,那射日王就会找个罪名踏平盛家。”盛兰说到此处,浑身颤抖。 盛梅抱着盛兰,安慰道:“兰姐,不用怕。” 得此一举动,盛兰心中不安的悲愤,渐渐平息下来,笑道:“梅子,若是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别乱说,我们的兰美人可是‘四君刀’里最坚强的。”盛梅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想到刚刚盛兰所说,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那慧觉和尚就是射日王宇龙海,亏我还夸了他两句,这老狐狸真阴险,我看人的水准果真很差。” 她看了看盛兰手中的凤形金牌,恍然惊醒,忍不住反问:“不过他命令你,用二家主的毒人皮,到风波镇的水井投毒,并散播白龙寺有七夜白霜草的消息,应该不只是为了造势。” 盛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盛梅沉思了片刻,托着自己下巴,又叹口长气,不解道:“真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做?白龙寺乱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莫非寺里有什么宝贝?” 两人望着天上,一筹莫展,盛梅忽然又问道:“兰姐,我有一点不解,你是如何将盛家人全都救出来?” 盛兰顿了顿,缓缓道:“是白龙寺和尚慧慈出的主意。” “是那矮和尚!”盛梅一怔。 昨夜雨中,慧慈举着伞,走到盛兰面前,面容不再怒目横眉,反而是温和慈笑。 他抬手将伞递了过去,叹道:“被他人逼迫妥协,不应是盛家的骨气,贫僧可助盛家渡过此劫,不知施主有没有兴趣一听?” “慧慈大师想说什么,小女洗耳恭听。”盛兰后退了几步,被大雨淋湿,狼狈不堪,依旧作揖行礼。 “不用紧张,今夜你只管带你们盛家人离开,剩下的事交由我来办即可。”慧慈摸了摸自己光头,一脸微笑,弯腰作势。 盛兰有点不敢相信,望向刚刚出门的方向,颤声道:“可......” “射日王性子霸道惯了,等到明日就好了。赶紧去吧,里面都打好招呼了。”慧慈一脸神秘笑着。盛兰迟疑半天,觉得此人不可确信。 一声雷声打破,照亮功德殿的牌匾,盛兰已无路可退,回望身后,最终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去。 结果进去一看,里面漆黑一片,只看到看守的僧人纷纷倒在地上,被割掉头颅,盛家家丁满脸惊恐看着盛兰。 “贫僧没骗你吧。”慧慈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吓了盛兰一跳。 慧慈安慰道:“不用紧张,这里有我的朋友,你尽管离去。” 盛兰不敢多想,晃过地上的尸体,急忙解开众人绳索。其中一个家丁解开绳后,惊叫道:“我......我看见有个鬼影,把他们全杀了。” 盛竹指了指上面。 盛兰抬头看去,屋檐里一片漆黑。 又一道闪电闪过,将殿中照亮,这时盛兰才看清楚,房梁上挂着的都是血淋淋的人头,上坐着一个小背影,转着人头。 “......你……你是谁?” 盛兰颤抖道。 “天上碎玉手,却摘月下头,落入林间处,鬼见笑面愁……” 那人咯咯的笑不停,那开口的声音,显然是一个女人声音,笑声在血色的殿里来回游荡,显得格外诡异。 第四十一回 聚众之乱 “魔教的人来了?” “我们赶紧逃吧,不然都得死这里。” “可逃出去我们能去哪?这乱世出去,要么被逮去参军,要么被抓去当劳役……” “要不还是听行愿小主持吧,他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你太天真了,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护我们上百人的周全……” “要不我们转投他寺,北方寺院有盈万数,接纳我们这些人完全没什么问题……” “这主意不错,还是保命要紧,我不想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众人一时慌乱,纷纷回到寮房,收拾行李和财物,准备逃离,留下来的仅剩一百多人。 其中有个僧人探出头,面相温良憨厚,只见他弱弱道:“行愿小主持,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认识万佛寺的主持,你若愿意将金龙佛印给我,我可以带着你们一起去投奔。” “赶紧滚!” 站在身后的慧远大吼一声,他虽明白自保乃人之常情,但还是格外气愤。 那僧人一瞧是慧远,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呸,你们一个个的长得人模狗样,大难临头就如此奸诈……”无念边说边进门,看到行愿在拼命搬运尸身,而青璇却在搜查尸身。 刚想开口问,抬头一看,那血淋淋的情景一下子映入眼帘,还没等行愿开口,便先吓晕了。 见无念倒下,行愿慌忙跑过去,摇着她的头,想尝试唤醒。 慧远上前来,见到殿中情形,面色凝重,俯身按住无念的“劳宫穴”,沉声道:“小铜人,你搓搓她的双耳,另外找一碗醋,给她灌下。” 随后将无念抱到殿外舒缓,等小铜人端着一碗醋赶来,再给喝下。 无念咳了几声,刚一睁眼,便激动叫道:“人……头,许许多多会笑的人头!” 慧远狠狠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大喝道:“怕什么,天塌下来,有你师父在呢。”无念捂着自己额头,渐渐缓过神来。 “小铜人,你与你师姐在外面候着,里面的事,交给我与你娘。”慧远起身,头也不回进殿去。 微风刚起,远处便有几个身影靠近。 “见过行愿小主持。” 行愿闻声抬头一看,来者是慧觉。身后跟着慧慈与慧空。 只见慧空装模作样往殿中望去,开口问道:“寺中弟子为何突然纷纷离去,究竟发生何事?” “慧空师兄,我……没能守住白龙寺……”行愿神情低落,声音越发微弱。 “这不能怪你,你年纪尚小,很多事由不得你掌控……” 慧觉背对着行愿,嘴角隐隐露出满意的微笑,又心想:“这盛兰丫头果然聪慧,借魔教的手法灭口,便无人怀疑她,值得好好栽培。” 殿内慧远对青璇窃窃私语,察觉到有人进来,才大声道:“我们不能久留了,再待下去,必死无疑。” “那等我埋了这些盛家尸身,就收拾包袱启程。”青璇沉思片刻,终于应承下来。 “怎……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慧慈看着满地尸首,不禁大声惊呼。 “是夜叉教的十三碎玉手干的,他们把后门石化的教众救走了,想必昨晚就已潜伏在哭山,我们必须赶紧离开。”青璇一边对众僧说道,一边招呼慧明把尸首拼好,搬到后门处掩埋。 众人疑惑之际,一个面黄的僧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惊慌道:“出大事了,山下百泉村的几百名村民都拿着武器,堵在寺门口,说是再不开门,就放火烧了白龙寺。” “什么?”慧慈圆眼惊怒。 “他们村的人一直挺和善的,从未见过如此行为,其中定有缘由,说不定有人故意想陷害我们白龙寺。”慧空斜视一眼慧觉,满是怀疑,接着又捂着鼻子,垫着纤瘦的双脚,看着地上的尸首,一脸嫌弃。 “是谁陷害我们白龙寺?我定要把他揪出来,用我的棍棒狠狠伺候!”慧慈的圆眼瞪的像猫眼一般,气的直跺脚。 “他们还说什么?”慧觉看着慧空、慧慈二人,双眉紧蹙,面色阴沉。 “说是村里很多人得不死邪症,听闻我们寺内私藏大量七夜白霜草,要向我们讨要,否则就报官。”面黄僧人焦急地说道。 慧觉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们走不了。” “奇怪,山下那帮村民为何知道寺内有大量私藏的七夜白霜草?”慧远听见窗外传来雀喧鸠聚的嘈杂声。 “有意思,一波来听曲,一波来唱戏,好不热闹……”青璇似乎毫不在意,紧盯着三位班首,心里满是冷嘲。 众人闻声赶到寺门口,几位僧人死死地抵住寺门。 “行愿小主持,我们快抵不住了,他们人太多了。”一位僧人气喘吁吁喊道。 “打开吧,我们身为出家人,应慈悲为怀。他们都是一些纯朴的村民,不会乱来。”行愿上前劝诫道。 “是。” 门口的僧人都散开,一打开房门,便是当头一棒,门口的村民一窝蜂涌进前院。 其中有几人抬着一口精雕细琢的玄冰棺材进来。 行愿看到此等昂贵的棺材,内心不禁怀疑起来。 “岂有此理!” 无念见村民打人,心中怒不可遏,上前教训挥棒之人,反爪卸棒,连脚飞踢,几人立即倒地不起。 “你们出家人怎可随便动手?”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从众村民身后传来,一个头戴结巾的老翁,气势汹汹,上前大叫道:“浮屠老主持在哪,我要好好与他理论一番?” “你这瞎眼老头,不分青红皂白,出口就说我打人,你没看见是你们先动手的?”无念愤怒地捡起木棒,提手便是一挥,吓得结巾老翁腿脚一软,坐地不起。 “还有没有王法了,老朽吴好之好歹是百泉村的里正,你们不以礼相待,还咄咄逼人,棍棒威吓。”吴好之大怒,但不敢起身。 “什么狗屁王法,这世道有钱有势的才是王法,没钱没势里不要命的也是王法。你们顶多算熏臭了的鱼肉,骨头都没几两重,王法都不屑将你们放在砧板上。”无念讥笑一声,吐了吐舌头,以示藐视。 青璇听到她的话,觉得颇有自己牙尖嘴利的英姿,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你你你,一个小娃娃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你们老主持呢?老朽不跟娃娃一般见识。”吴好之气的脸红脖子粗,急声叫道。 “吴里正,浮屠老主持昨日离开白龙寺,云游去了。小僧行愿,是白龙寺的新任主持,不知村长需要本寺如何相救?”行愿双手合十,作揖行礼道。 村民将吴好之扶起来,他慌忙擦了擦汗。 瞧见是一个戴着佛头傩面的怪童,面色极为不悦,但没有了刚刚盛气凌人的气势。 吴好之咳了两声,轻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老住持出去云游,也不能拿一个怪娃娃来糊弄老朽。当年白龙寺是百泉县村民帮忙重建的,寺中佛像也是村民凑钱,请工匠打造的。这算下来,多少还是有一些恩情的。” “如今,你们是打算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了?” “并非过河拆桥,而是这座桥已经挤不下那么多人。”慧觉毫不在意,只是满脸微笑,恭谦作揖。 “你们抬着一个冰棺进来是为何意?”慧远狠狠瞪着吴好之,上前怒道。 “这棺材里躺着是老朽的女儿,她就是死在哭山的石碑前,今日白龙寺若不肯出手相救,老朽就......与我女儿一起殉葬在此,以求佛祖怜悯。”吴好之拼命鼓起余力,扑在冰棺上凄然大哭。 众村民被这话鼓舞,纷纷大喊道:“交出七夜白霜草!” “不然就烧了你们白龙寺!” 刚没喊几声,就听到了一声惨叫声。 众人回头一看。 只见一个头上着火,满脸都是红色鳞片的小女孩,眼窝深凹,整个双眼已成黑色,嘴里不停地撕咬一个女人的脖颈。 “娘……你做的菜真好吃……娘……我怎么看不见你……” 她边吃着自己的母亲,边嘴里嘀咕着。 第四十三回 夜叉内奸 突然一个人头扔了下来,只见那人头双目圆睁,牙齿全都被扒光,嘴角两边被划出向上的长长口子,宛如开口大笑。 盛家家丁都被吓坏了,纷纷要逃出功德殿。 “慢着!”慧慈上前拦住了众人,“不想死就把你们身上的衣服都脱了。” 一时众人惧怕不已,顾不得颜面,纷纷脱光衣服跑了出去。 盛菊定了定神,扶起盛竹,不予理会,她知道房梁上的女子若要杀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你们二人也要脱。”房梁上女子笑着指着盛竹与盛菊。 “照做吧,我把我的衣服给你们。”盛兰帮她们二人解衣。盛菊此时开口问道:“二家主和小梅呢?”盛兰并未回答,只是脱完衣服后,拉着她们二人迅速离开。 临别之时,慧慈丢给盛兰一个虎形铜制令牌,说道:“俗话说得好,金牌保富贵,玉牌保官位,铜牌保小命,木牌保名辈。金牌易得,小命难保,若是遇上小命不保,亮此牌便可。” 盛兰心中一动,转身跟着盛家众人脚步,渐渐消失在雨夜的白龙寺中...... 盛梅听到此处,心中存疑,又接着好奇问道:“兰姐,那个慧慈和尚给你的铜制令牌是何模样?” “我们匆忙逃下山,还没来得及看。”盛兰拿出虎形铜牌,正面刻着“九州”,背面刻着“四海”,右侧刻着“苍天堂”,左侧刻着“清波门段鳄”。 “清波门掌门段鳄?他是九州四海盟之人?”盛梅惊道。 “这么说来,当初他与二家主在寺门口相遇,两人是旧识,他故意前来找打受伤,这样便可装病不出门,掩人耳目。这么说来,山下的镇子应该会有御龙门的人。”盛兰回想起昨日所发生之事,恍然大悟。 接着又忍不住叹道:“这宇龙海权倾朝野,是北魁的实际主宰者。而御龙门是当今陛下的左膀右臂,一直暗中牵制宇龙海,两方势如水火,这白龙寺近日恐有大变……” “可九州四海盟的人为何会在白龙寺?难道是为了监视宇龙海?”盛梅听得大为奇怪,一时陷入迷茫困惑之中,百思不得其解。 盛兰一手拿着宇龙海的凤形金牌,一手拿着御龙门的虎形铜牌,两眼无神,心情终究是凌乱踌躇,不知如何抉择。 忽然盛梅揽过她的肩,笑道:“我们盛家女子行走天地间,理当豪迈洒脱,一身傲骨,问心无愧,不应这般忸怩伤感,遇事不公就“咔咔”给他几刀。” 盛兰没料到盛梅会劝自己,忍不住浅浅一笑。 最后盛兰决定放下心中疑虑,将两个牌子都丢在地上,打算与盛梅一起用巨石将井口封住,这样避免不死邪症扩散到镇上。 结果赶回去,井口附近都布满射日军的暗哨,只能另寻他法。 另一边,白龙寺后院深林之处,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健硕的身影扛着一个大麻袋,不停地在树枝上跳跃,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绿色飞虫,最后来到东面的瀑布旁。 扛着麻袋的这人是十三碎玉手的“牛玉手”秦柱,年近四十,细眼宽脸,八尺身躯,身穿金甲绿袍,手臂纹着一只双头四尾的烛牛,细细三柳髭髯,两眉入鬓,手里提着一把偃月刀。 只见瀑布左侧停着一顶华丽轿子,周围站了五个人,身形不一,装束也各不同,年纪大致相仿,发色皆是暗红。 唯独靠着轿子旁的男子是黑发。 “老五,山重水复寻寺路,柳暗花明人来否?”那男子说话出口成章,咬文嚼字,约莫五十左右。 一头散乱的乌发,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左手拿着一个七寸六分的红葫芦,底部刻着芙蓉纹,不停地喝着酒,右手还拿着一根玉竹棍,衣衫褴褛,胸脯横阔,纹着一条人头羽龙,有万夫莫敌之威风。 此人正是十三碎玉手的首领,“龙玉手”苏鼎。 秦柱走上前,将麻袋丢下,绿色飞虫钻进他袖子里,笑道:“老大,这点小事难不倒我,有我的翠影虫,无论人在何处,我都能抓来。” 苏鼎打开麻袋,里面装着两人,一人是盛隐,一人是裴斗,两人手脚皆被捆绑,难以挣脱。 秦柱捏着盛隐的脸,冷笑道:“你这易容术果真厉害,若不是小神仙早已识破,裴斗那傻货也不一定找着你们。” 说完撕掉盛隐脸上的人皮,露出他的真面目。 只见他面相英俊,略觉清癯,但神气清朗,文质彬彬,已算是世间少有,嘴上还有两撇小胡须。 盛隐冷眼瞪了下他,又合上了眼。 裴斗睁开眼,环视周围,赔笑道:“多谢各位碎玉手相救之恩,属下是着了那断臂老和尚的道,要不然小金石肯定拿回来。” 众人并未回应,苏鼎一脚踩着裴斗,一边搜寻他的衣物,最后在鞋底摸出一块虎形铜牌,也是正面刻着“九州”,背面刻着“四海”,只是右侧刻着“变天堂”,左侧刻着“流沙门徐荣”。 “这...这不是我的,这只是我从山下捡到的,我瞧着值钱,就偷偷私藏起来。”裴斗急忙道。 苏鼎又脱掉裴斗双脚的足衣,右脚赫然烙印着两个字“九州”,左脚则印着“四海”。 这时裴斗脸色突变惨白,浑身颤抖,再也无法辩解。 “你果真是流沙门的掌门徐荣,我说你怎么会流沙门的遁地功,没想到真是御龙门的人!”一个身着翠衣长袖女子惊怒道。 只见她样貌年近四十上下,身穿墨色多折裥裙,高髻似弯月,虽无花容袅娜,但丰满娉婷,虽无星眼如点漆,但杏眼似柔波,胸前纹着一条火尾人面蛇,腰间挂着金蛇鞭,从袖子中钻出一条青色袖蛇,此女是“蛇玉手”连波。 “说,你们九州四海盟还有多少人潜伏在教中和白龙寺?”秦柱插话道。 “教......教中就我一人,再无他人。寺中......我并不知道,我只见过苍天堂段鳄,就是那慧慈那和尚。”裴斗心知身份被识破,赶紧吐露实情,不敢再耍滑。 “段鳄?莫不是清波门掌门段鳄?”连波好奇问道,裴斗点头承认。 连波先是冷哼了一声,接着嘲笑道:“啧啧啧,堂堂清波门掌门和流沙门的掌门去当朝廷的走狗,真是可惜了。不过你也算厉害,潜伏这么多年,从未露出过马脚,不愧火焰山下的‘钻地鼠’。” 裴斗一脸惊慌,冷汗直冒,连忙跪地磕头,求饶道:“九州四海盟各堂主都是江湖上名门正派的掌门,这世道掌门也要混饭吃的,谁给的多,自然就替谁办事。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如果不干这事,上面的人会杀我全家,念在我曾为少主找到治愈药方......” “放屁,那是别人遗留在明日崖,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连波娇嗔道。 裴斗深知自己言之过甚,赶紧一脸赔笑,低头认错。 连波并未理会,在旁的苏鼎只是一棍子点中他的哑穴,随后独自拆开木牌背面后,发现里面有张纸条,上面写着: 盛隐夫妇挟金石,逃入哭山白龙寺,救子必找其师兄,若是此人现身处,必藏其中一天书,寺中人杂多变故,属下孤身欲请援。 “那位射日王爷果然神通广大,竟知道裴斗是御龙门的人,这小子明里为我们追小金石,暗地里给御龙门通风报信。” “御龙门可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连波大喝一声,刚想抬掌杀了他。 被苏鼎用玉竹棍拦住了。 第四十四回 御龙之秘 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间为诳事,可使告敌。 你相信的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你不信的人,说的不一定是假的,但利用的人,不用相信真假...... “老六,未到吉时过鬼门,需等神仙定生死。”苏鼎冷声说道。连波叹了口气,只得罢手。 “哼,这裴斗两面三刀,这盛隐胆大妄为,若不是要等小神仙发落,真想立刻取了他们的狗命。”一位高壮女子上前,狠狠地踢了裴斗和盛隐几脚。 裴斗直冒冷汗,急忙叩首求饶,而盛隐不为所动,继续闭目不语。 这位高壮女子眉粗眼大,胖面肥腰,身穿一袭朱色半臂对襟,插一金象步摇,肚子上纹着一头狮面飞象,两臂皆戴银钏镯,背着一双金刚锤,这位就是“象玉手”越娑。 “老九娑,难交代。十三妹,还未到?”旁边的女人拉开越娑,但见她发髻挽成飞天髻,身披一袭红色长衫,体态纤细,宛如瘦竹,怀中揽着一把黑琵琶,腰间纹着一只凤尾笑蝶。 此女正是十三玉手的“蝶玉手”简霜。 “四姐,就知道你想我了!” 简霜听到远处传来欣喜若狂的声音,一个娇小的身形从深林中跃出,跌跌撞撞滚到众人面前,欢喜大叫道:“‘雀玉手’鞠乐不辱使命,全都搞定,那帮人都吓傻了。” 瞧她身形苗条,肤白如雪,一身紫衣短袖,脖子上纹着一只长齿雀,腰间别着双尖刺,众人当中年纪稍小,虽不及少女稚嫩,但也有一股天然秀丽之气,与简霜挨肩搭背。 “十三,你小声点,昨夜下雨,小神仙身弱受凉,刚刚犯病了,现在还在寝宿,要是惊扰了,老大非扒了你的皮。”连波最为心疼夜叉少主,一时忍不住责备她。 “老六,别整天欺负十三,小神仙早醒了,在瀑布里洗澡呢。”连波身后的男人大笑了一声。 只见他有一虎须髯,长一尺五寸,面如重枣,目若凶星,手背闻着一只三头六眼鹤,身穿灰白鹤氅,手拿长剑,正是“鹤玉手”苍松。 这时瀑布里传来几声病恹恹的咳嗽声,突然传出一股澎湃强大的气流,激起百米水花飞溅,周围沙石也被震得一飞冲天,所有树叶也不停簌簌作响。 众人转头看去,瀑布已被染成鲜红色,水里传出刺骨的阴气和零星的幽光,见此壮景,不由得心生怯意,不由得跪下一拜。 随后边唱边跳,抑扬顿挫地顿足,拍打自己的胸脯和额头,吟唱着大冥古老语言,犹如巫师祭祀一般,最后齐声大呼:“夜叉小仙,法力无边,惊天动地,无法无天。” 从瀑布里走出一个干瘦如材的少年,只见他一丝不挂,半束辫发,青丝微卷,面容阴魅英俊,苍白憔悴,凤眼朝天,冰冷深邃,额头一条长疤,背上全是伤疤,左臂长满黑色的鳞片。 此人正是夜叉教少主夜长歌。 苏鼎上前,恭敬道:“小神仙,隐斗两人已捉拿,搜遍全身无处藏。失物金石已不在,想必还在青璇手。如今斗身已作假,查明御龙盟中人,流沙掌门裴斗者,阴奉阳违偷报信。” 说完,将裴斗写的纸条递给他,夜长歌定眼一瞧,阴笑一声:“还真是只老鼠,两头挖洞,不过盛心还在寺里,其中一本天书也在里面,真是天助我也!” 心中一激动,不禁连咳几声,竟咳出血来,一头栽进水里。 这一吐血晕倒,让碎玉手们颇为紧张,纷纷上前,将他扶起来。 “哎呦,小神仙,你可悠着点,每次病发后,心绪激动,便会咳血。”连波疼惜看着他,急忙上前递出手绢。 “没事,六师父。”他声音浑厚清冷,毫不在意,用溪水洗了洗,用干毛巾擦拭全身,悠然地穿上自己墨绿曲领襦与玄色小袖袴褶,左手戴上金云黑丝手衣。 腰间插上一支一尺九寸白竹玉箫,箫上刻着一朵杜鹃花,上面刻着一行小诗,“凰鸟鸣碎杜鹃花,鬿雀吹雪夜长歌”。 “人无用处可杀否?”苏鼎将裴斗拖到面前。 “杀人是件优雅的事,杀他会脏了师父们的手......”夜长歌还未说完,裴斗盯着他手中的纸条,不停地手舞足蹈,想要说些什么。 夜长歌看了一眼苏鼎,苏鼎解开裴斗的穴道。 裴斗大叫道:“御龙门有个秘密,我并未写在纸条上,相信少主一定会感兴趣......” 那话并未打动夜长歌,连波却心中有意,上前娇笑道:“说吧,说得动听,兴许会有赏。” 低着头的裴斗,此刻心里盘算,心想:“眼下保命要紧,只能拿门中机密换一线生机,到时大乱起,我好趁机坐收渔翁……” “你小子这么久不说,肯定盘算如何逃跑,要不把胳膊先卸掉一个,看你想清楚没?”秦柱上前抓住裴斗肩膀。 他“哎呦”一声,慌张地叫道。 “不要杀我,我....我知道御龙门潜入白龙寺的目的!” “九死一生出真言,半句不真黄泉去。”苏鼎用玉竹棍抵着裴斗的喉咙。 “我可以说,但少主必须答应不杀我。”裴斗乞求道。 “好,我的人不杀你。” 夜长歌的一声允诺,裴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擦了擦汗,缓缓道:“这事要从一百多年前东岐的影太后说起。自洛阴之变,影太后不甘做魁太祖宇岱的傀儡,带着幼子岐元帝,去浮苏之地投奔权臣沈鹿韭,建立东岐。至此北岐被分裂为东岐与西岐。她力排众议,在哭山建了白龙寺,盖了一座佛塔,但奇怪的是,她给这座佛塔起名叫真武。” “真武?这个影太后有意思,这真武乃道宗尊神,又名荡魔天尊,镇在佛宗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佛道成一家,共诛妖邪。”连波不以为意的笑道。 “影太后这种故意为之,像是暗示什么……”苍松摸了摸自己虎须髯。 裴斗点点头,阿谀奉承道:“不愧是十三碎玉手,不仅武艺高超,无人能及,还学识渊博,无所不知。” “废话多,要割舌。”简霜冷眼道。 裴斗干笑了下,接着道:“后来我在御龙门的东岐卷宗里查到,岐元帝出生便体弱多病,看过无数神医,也不见好转,之后兴建白龙寺真武塔,其目的就是关押八泽域的死囚,研究长生不死药。最恐怖的是,那边域死囚到现在还没死。” “现在还没死?那岂不是一百多岁的王八了?”鞠乐大乐道。 眼前裴斗只有如蚁附膻,跟着笑了几声,又道:“雀玉手说王八就是王八。不过关键就在这王八身上,很多人都认为,影太后从这些王八身上掌握了长生秘术。” “上面还记载,影太后身边的宦官曾透露,这个长生秘术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仙人传给她的,里面的文字犹如古老天文,世人难解半分。即使影太后聪明绝顶,博闻强识,也只是一知半解,并未研发成功,这秘术也就成了瘟疫,扩散开来,成了不死邪症。” “不死邪症?这病原来是这个老妖婆弄出来的!”连波听到此处愤慨不已。 “不光如此,那影太后得此邪症后,竟全然无事,还可随意操控赤鳞鬼。” “世人都认为她还是破解了不死邪症的药方,可惜就差一步之遥,药方即将研制成功之时,被权臣沈鹿韭鸩杀在长乐宫。”说到此处,裴斗一脸唏嘘。 “那药方呢?” 连波听到这里,抓住裴斗的脖子,不禁紧张起来,但凡有一线希望治愈夜长歌,她都愿一试。 “传闻她死之前,将药方写在遗旨上,后来沈鹿韭登基称帝,建立北晏,觉得影太后钻研之药为邪物,命人将她与遗旨一起葬在真武塔的塔底。”裴斗说到此处,连声喘气,浑身颤抖,“这几百年来,前来寻此物者,皆是一去不复返,世人都传那是一座鬼塔,里面皆是冤魂厉鬼。” “原来射日王爷与御龙门蛰伏在白龙寺,寻的都是这遗旨。”夜长歌嘴角露出微笑,对那鬼塔传闻毫不在意。 “射日王爷?”裴斗听到此话,心中一惊,暗暗想,“莫非不是射日王宇龙海,他也在白龙寺?这下大事不好了。” 夜长歌瞟了他一眼,浅笑一下,说道:“看来与射日王爷合作的计划,快要实现了,我们夜叉教必然加官晋爵,飞黄腾达。” “恭喜少主,我已经将知道的全都告知你们了,小的可以走了吗?”裴斗颤颤巍巍起身,小声问道。 夜长歌沉思片刻,眼神寒光一闪,搭着裴斗的肩膀,一脸微笑。 “我说的是我的人不杀你,没说我的仙宠不能杀你。” 第四十五回 行将鬼塔 一声口哨,一只名为鬿雀的八眼孔雀从树上跳下,伸出猛虎一样的爪子,疯狂撕咬。 众人兴致勃勃地看着小天命撕咬进食,裴斗不停地惨叫,浑身是血。 就当众人以为裴斗命不久矣,他周身的泥土突然如流沙一般陷下去,形成一个大洞,“噗”的一声,一个翻身逃了进去。 八眼孔雀及时跳出来,才没有陷进去。 众人惊诧,纷纷嚷着要抓他回来,只有苏鼎别过头,喝着酒,沉默不语...... “不用了,这耗子逃走了,正合我意。”夜长歌咳了两声,不怒反笑。 “他的话可信吗?”苏鼎起身说道。 “信与不信都是一样,借他的口,搅乱一池水,反而能看到里面有多少鱼游动,届时撒网也不至于空捞一回。”夜长歌摸了八眼孔雀,眼神里透露出自信。 他拿起裴斗遗落的虎形铜牌,若有所思,问道:“十三师父,那慧慈和尚要我们帮盛家逃脱一劫,换一个御龙宰夫的职位,你觉得值不值得?” “潜伏仇人家里杀人,挺好玩的,好玩就值得。”鞠乐拍手笑道。 “那是屠夫,不是宰夫,当官的整天要上朝写奏折,不好玩。”秦柱撇嘴道。 “五师父,射日王爷要我们抓盛隐去射王府,换百车美女珠宝和七夜白霜草,你觉得值不值得?”夜长歌对小天命招了招手,只见它乖乖伏在他的脚边,不停地来回蹭。 “以前见过王府的美女,个个美若天仙,甚是喜欢。”秦柱摸摸了下巴,一副恣情纵欲的淫笑表情。 “看你好色样,王府的美女哪有我美。”连波妩媚地轻笑了一声。 “都不值得。”夜长歌却眉头一皱,神情忧郁,“不过娘亲招兵买马,确实需要大量的金钱。十三师傅,麻烦你带着宇龙海的信,将盛隐送到射王府,记住,拿不到钱,立即灭口。” “鞠乐领命。”说完,鞠乐扛起盛隐的麻袋,放在马背上,匆匆离去。 “小神仙,口中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如何行?”苏鼎见鞠乐离去,开口问道。 “等到人齐了,全都杀掉,只留那一副‘良药’即可。”夜长歌冷眼朝西望去,“还有那座真武鬼塔......” 西面的白龙寺已燃起浓烟。 不知何时,夜长歌身后不远山头处,站着密密麻麻的夜叉教徒。 而这时寺里一片慌乱,不断有新的赤鳞鬼冒出来,疯狂传染与咬人。赤鳞鬼头上的火焰也烧死不少人,顿时场面混乱不堪,浓烟滚滚。 青璇与慧远眼疾手快,及时出刀,但凡被咬到的人,通通斩掉他们的头颅,不至于进一步扩散开来。 百泉村的村民眼见此情形,全都惊慌失措,纷纷跪地哭救。 吴好之吓得脸色惨白,大哭道:“行愿小主持,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再不施以援手,我们就只能死在这寺中了。” 慧远见如此惨烈,也不禁动容,对慧觉叫道:“慧觉,你小子私藏好几年的七夜白霜草,何不拿出来分给大家?” 慧觉看了一眼慧明,随后便闭目不言,不想回应,慧明得到示意,便悄然离开,众人此时被村民吸引,并未察觉。 众村民确认此事,更加怒目切齿,纷纷唾骂。 “大……大家不要惊慌,小僧定会护佑大家周全,待商议之后,就会发放七夜白霜草。”行愿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安抚众人,说话之时,手心紧攥,双脚微颤。 这样的举动让青璇颇感意外,一向躲在身后胆小怕事的儿子,今次敢直面众人,高声言语。 她心里一阵欢喜,一阵失落。 行愿对慧觉说道:“大师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殿中,慧觉双手合十,说道:“行愿小主持,有话不妨直说。” 行愿道:“眼下情况危急,感染邪症之人如此之多,需要先行救治,若大师兄肯出手相助,让出存储的七夜白霜草,势必能救民水火,功德一方。” “师弟自知无法胜任这住持之位,只要大师兄肯拿出七夜白霜草,便将此印给你。”行愿拿出金龙佛印,上前递给慧觉。 慧觉默然半晌,长叹一声,推回佛印,才道:“小师弟太轻看我了,慧觉并非贪图此印之辈,不是不想施救,只是怕是不够。” “不够?慧远师伯不是说大师兄所存之量,够几年之用吗?”行愿不解地看着他。 “实不相瞒,原先大部分的药草,都被浮屠老主持暗中运进真武塔塔底,用来救治塔中之人,我手中仅剩一箱。”慧觉望着窗外的真武塔,沉吟道。 “真武塔?”行愿心中一惊,回想起浮屠临别前的叮嘱。 那句话还在耳边萦绕…… “记住,永远不要让他打开真武塔......” 行愿定了定神,忽问道“那塔底还有人?不是没有门吗?” “我也没进去过,里面是否有人无人知晓。传闻影太后的陵墓就在塔底,塔底的门被老方丈用千斤磐石封死,原先的入口已不在塔下。”慧觉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不过,行愿小主持若想进去,倒是有一法可试。” 行愿得知有方法,忙问道:“大师兄但说无妨。” 慧觉垂首道:“浮屠有回酒瘾犯了,在山下喝得酩酊大醉,我发现他时,他嘴里不停说着,要想进入真武塔,唯有金龙佛印。” “而你手中的金龙佛印便是钥匙,但唯一的问题是,这入口的开锁之处只有浮屠老主持知晓。” 行愿凝视着手中的佛印,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无奈道:“既然我们暂且无法找到入口,不如先护住眼前这群村民,以免邪症扩大,等到病情稳定后,我们再搜寻。” “放心,行愿小主持所想,正是慧觉所想,我已差慧明去搬草药箱了。”慧觉摸了摸自己面罩,一脸凛然。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小师弟现在就去通知他们。” 行愿大喜,说完,便急匆匆离去。 将近午时,原本熙熙攘攘的风波镇忽然变得异常冷清。 而镇南一间偏僻的小屋里,盛家众人讨论着事宜。 “我既然决定不与他们为伍,另寻他法,寻回我们盛家的星河匣。射日王爷和御龙门的人马势必会将整个白龙寺团团围住,我们不宜走小路,只能从这里爬上去。”盛兰拿出白龙寺的舆图,指着真武塔后面的悬崖。 “我们从悬崖爬上去,会不会太危险了?”盛菊担心道。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到时射日军与御龙门打起来,我们就可以趁机带走星河匣。可以的话,顺便救走青璇母子,毕竟他们曾是我们盛家人。”盛兰将舆图烧了,眼神不再畏惧犹豫。 “我回来了!”一个盛家家丁抱着一堆包子跑进来,神色有些惊慌,“兰姐,我觉得事有蹊跷,镇里人越来越少。” 又一个人跑进来,满头大汗,说道:“兰姐,我发现一件邪门的事,我刚刚去探查射日军埋伏情况,结果那些监视我们的射日军,全被莫名杀了,脖子上都是极细小的圆形伤口,就躺在大街上。奇怪的是周围人视若无睹,没有人任何人在意,也没人报官,仿佛那些尸体不存在一般。” 盛竹想到什么,做了一番手势。 “三姐说,圆形细小的伤口是一点红月阁杀手特有的标志。”盛菊放下口中的包子,惊愕道。 盛梅感觉窗外不对劲,扑倒盛兰,大喝一声:“大家趴下!” 第四十六回 凌弱暴寡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 战争留下的都是血海尸山,骨肉离散,但史书留下的都是丰功伟绩,千秋大业......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窗外飞进无数暗器,许多家丁躲闪不及,被打成筛子。 盛菊趴在地上,怒骂道:“这帮老阴人,就喜欢搞偷袭刺杀。” “屋顶!” 盛兰听到屋顶有动静,急忙提醒众人。 结果刚一说完,屋顶上的人齐刷刷的破屋而进,从天而降。 盛兰一瞧身形,颇为惊异,来者全是女人,每人身穿暗红色窄袖皮袄,背后绣着一轮明月纹,头戴青铜鸟头面具,手戴铁指爪,脚穿悬钩靴,腰间都插着两把长刀,手腕处还戴着一个箭袖。 她们趁着盛家反应不及,纷纷射出袖箭,盛梅抡转大刀,挡掉大多数后,一个提步,上前抢攻,岂料那些女人如壁虎一般,在墙上四处爬走。 盛菊射出飞刀阻拦她们去路,盛竹与众家丁从侧翼包抄,逼入死角。 众杀手等到他们靠近,纷纷拔出腰间双刀,只见刀头上另有镶嵌小刀,奋力一挥,两把小刀急速飞了出去。 盛竹及时警觉,拦刀阻挡,被逼后退。 空中无数个小刀交叉飞旋而过,其他的家丁有的中了小刀,形成十字伤口,顷刻间伤口腐烂,口吐白沫,晕厥过去。 “小心!”盛兰大叫一声,“她们刀尖上的飞刀有毒!” 得知凶险,盛梅与盛竹联手配合,一左一右,配合默契,大刀如群山之崩,掀天扑地,压制她们出刀,朴刀如大江之涌,滔滔不绝,强攻她们空门,加上盛家家丁的偏路包夹,进来的杀手都被打退出去。 刚击退一波,窗外又窜进十几人。 盛菊往窗外巡视了一眼,眼见外面站满了人,说道:“我们已被包围了。” “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御龙门的人?莫不是他们早已潜伏在此。”盛梅一边护着盛菊,一边反斩逼退杀手。 “不要让她们冲进来!” 盛兰几脚将桌椅踢翻,堵在门口,心知外面已被包围,生死攸关,率先拔刀,翻身挥砍,那刀锋迅猛灵走,势如破竹,逼得屋内敌人节节败退,无法近身得逞。 一时间,屋里传来不断的刀鸣兵刃之声,红月阁的杀手一个接一个被逼退出来。 “放箭!” 一声令下,屋外围墙上的弓箭手们纷纷攒射。 整个小屋屋里屋外都插满了箭矢,箭矢末端都绑着极细的一根线,弓箭手们一扯,箭羽末端掉落,喷出气体。 “是燃火气!” 盛兰躲在桌后,闻到异常气味,惊慌叫道。 “盛家的‘四君刀’果然有点本事,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可惜了......” 一个戴着白银鸟头面具的紫衣女人站在院中,她满头暗红发色,左手是一个木头假手,拿着段鳄的虎形铜牌,腰间插着一把长刀,刀上挂着一个雀形铜牌,上面刻着“小暑月”三个大字,左下刻着小字“十一”。 紫衣少女一抬手,弓箭手上的箭矢往地上一划,燃起火焰,准备下次攻势。 “慢着,阁主有令,要活捉他们。” 从门外走进一个红衣女人,也戴着白银鸟头面具,腰间挂着的雀形铜牌,上面刻着“大暑月”,左下刻着小字“初七”。 风波镇上河水湍急,飘过一个又一个人头,有的人头上都长着零星的红色鳞片。 岸上堆满了一座又一座尸山,尸山上站着许多人,尸山下站着一排人,跪着一排人。 那跪着的与站着的每人脖颈处,都刺有“逆”字,其中有一人不停地挥着刀,一个接着一个斩首,杀到最后一人时。 那人高喊:“冤枉啊!” “我……我我没有被咬到,也没有被感染,他咬到的只是我的鞋跟,不信你可以脱掉我的鞋子!” 其中跪着的一人颤颤巍巍高喊着。 “小子,你说的不作数,我说你被咬了,就是被咬了。”那人肉白肥胖,四平八稳,双眼红赤,嘴上一大块疤,一身曙色轻甲,腰间挂着一个九州四海盟的虎形铜牌,上面刻着“星火门章也”。 他拍了拍跪地之人的肩膀,露出奸笑:“实话告诉你,有人往井里投毒了,御龙大宰下了死令,宁可错杀上千,不可放过一个。” 章也扭过他的脸,指着后面尸山,嘲弄道:“你看,身后那些百姓就是命不好,非要生活在这里,还违抗上头收缴征收的军令,只能让他们去喝毒水,借此清个干净,你要护全他们,那你就认命吧。” “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必遭天谴,死无全尸......” 那跪地之人看着那尸山,心中的害怕瞬间被愤怒淹没,不停地辱骂章也。 “老猪狗!今日我算是死,也要死在七宝摘星楼的弟兄手里,你的脏手不配处决我!” 章也狂笑几声,一脚把他踩在地上,蔑视道:“七宝摘星楼算什么东西,不配在老子面前提及。实话告诉你,你们的新任楼主这会在闺房里伺候着御龙大宰呢。” “你胡说!休要侮辱我们玉权大人!”那人愤怒不已,几欲挣脱,想与之拼命。 “既然这么不老实,就让老子好好玩玩。”章也连环几脚,踢的那人骨折吐血,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不仅如此,章也兴致越发高涨,拿刀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又一刀刀砍断他的手指脚趾,那凄厉的惨叫声沿着血河流淌开来。 但他并未停手,而是拿小刀割了他的舌头,让他想叫也叫不出来。 那嘶哑的哀嚎如同沉进最黑暗的河里,没有任何声响,也无法浮出水面。 如此残忍的情景,站在身后的那些人浑身发抖,却不敢转头,只能怒目圆瞪,半句话不敢讲。 也有人被吓得尿了裤子。 章也拿出一块布,一屁股坐在被砍的人身上,抹了抹刀上的血。 指着身前的一排人,趾高气扬说道:“让你们过来看看,就是替碧大人告诫你们,朝廷本来要彻底肃清逆党余孽,但碧大人念在现任楼主的情面上,才留你们几人到今日,所以做事最好规规矩矩,不要与我耍心眼,否则你们的下场比他惨十倍。” 一说完,刀光一闪,那人身首异处。 远处屋檐下,一个戴着鎏金鸟头面具的黑衣女子看着这一切,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 她腰处也挂着的雀形铜牌,上面刻着“红月阁主”,左下刻着三个小字“宇波棠”。 “徒儿,此处正在狗仗人势,怙势凌弱,何故来此毁了心情?”一个老媪从身边走出来。 但见她头发有些花白,两边各自扎着小碎辫,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有神,身形挺拔,不似老态龙钟,一身银星树形纹白色长衣,腰间挎着一把长剑,手持一把画扇,格外英姿飒爽,浮华相尚。 腰间有个龙形玉牌,上面刻着“御龙小宰舞寒烟”七个字。 “师父,这种恶人该不该杀?”宇波棠的口气略带怒意。 “积善不过子孙之庆,累恶不过余殃之罚,眼下你有更重要的事,等见到真正的善恶,为师传你的善恶刀法或许才会顿悟。”舞寒烟摇了摇扇子,叹了口气,轻步离去。 见舞寒烟所去方向是深山处,宇波棠好奇问道:“师父,大战在即,你这是要去哪?” “去见一个朋友,有了她的相助,胜算就多了几分。”舞寒烟微微一笑。 宇波棠好奇心起,但也不愿多问,因为舞寒烟做事一向独来独往,不轻易露出自己的手段。 舞寒烟轻轻跃起,一眨眼功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宇波棠站在最高处,回首眺望章也。 冷冷一句:“先留你的狗命……” 章也察觉有人盯着自己,抬头望去,却发现空无一人。 第四十七回 笼中之鸟 镇子另一头,那间小屋已然浓烟滚滚,火势极大,但小院门紧锁,周围官兵也无一人冲进来灭火。 “初七,你来的可真及时,要是再晚那么一刻,估计连一个毛都看不见。不过为何活捉她们,还要放这把火?”十一擦了擦手上的灰土,看着盛家的人都被捆住,跪在地上。 “放火只是虚张声势,有人想看到而已。阁主下了两道密令,第一道密令是命你我二人暗中将盛家人送回江淮,不要让其他人发现。”初七小声道。 盛菊的耳朵较为灵敏,即使声小,也听得一清二楚,一听要绑回,高叫道:“我们才不回去,不拿回星河匣,无颜面对盛家列祖列宗。” “哈!”十一冷声大笑一声,拔出自己长刀,架在盛菊脖子上,“不回去可以,但凡违背御龙门意愿之人,都必须斩尽杀绝,以绝后患,我先杀你这个嘴碎之人。” 盛竹挤开盛菊,恶狠狠地盯着十一,似乎要说要杀先杀我。 盛菊急喊道:“竹姐,你干什么?” “杀她们两个弱者干什么,有本事解开绳子,与我一决生死!”盛梅站起来怒喝道。 “不,他们年纪尚轻,一时口不择言,顶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有大量,放过她们,我一定会让她们乖乖回去。”盛兰拦在盛梅身前,将她往后推。 十一的表情略微动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一个紫衣女子将她的左手砍断,心中登时怒气冲天:“哎呀,你们姐妹四人还真是有情有义。既然如此,今日就让你们死在一起,连火化都准备好了。” 提刀就朝盛兰砍去,刀锋将落,被初七徒手抓住,手心霎时全是鲜血。 “你!”这一举动让十一颇感意外。 “阁主的第二命令,若是此事有变,命我全权掌控此事。”初七语气渐冷,拿出一颗蓝色夜明珠。 “月命珠?”十一怔住,收回了自己刀,心中颇为沉郁,“没想到阁主如此信任你。” 十一挥了挥手,身边的手下上前,掏出腰间口袋,拿出绷带和创伤药,给初七包扎伤口。 只听初七抬头沉吟道:“各位同僚姐妹,既然他们要拿星河匣,不如就助他们拿到此物,再送他们回去,这样我们对阁主也有一个交代。” 身边的手下都应声道:“是”。 随即转身,解开盛兰的绳子,靠近看了一眼,微笑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碰到你。” 盛兰楞一下,问道:“你认识我?” 初七没有回答,只是摸了下盛兰的耳朵。 盛兰忽然想到什么,但又不确信,只觉胸口一热...... 盛家人都松开了捆绳,盛梅靠近盛兰的身边,小声道:“兰姐,你认识她?” 盛兰点点头,又摇摇头,半天才道:“应该……认识?” “那就是不太熟。你说我们与她们既没交情,又没交易,怎么突然愿意帮我们,值得相信吗?”盛梅迟疑道。 “我们也没有选择,回去就会被赶出盛家,不回去还有机会一搏,只能暂且相信她们。”盛兰定了定神。 她知道眼前这群人救自己肯定另有所图,但图什么,只有对方心里清楚。 盛兰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突然心生一计,对着盛竹比划手势。盛竹先一脸疑惑,也比了一些手势。 后面盛兰又比划一下,盛竹点了点头。 “她们在在聊什么?”十一好奇问道。 初七笑而不语,因为她喜欢看破不说破。 盛兰带着盛家人,准备出门而去,刚要打开门,被十一手下拦住。 盛梅不满道:“你们这帮骗子,既然答应助我们,为何现在要阻我们出门?” “并非如此,你们需要什么与我说,我会吩咐手下,替你们办好,只是眼下你们不能出门,一旦被门中其他人发现,这出戏就白演了。”初七上前劝说道。 “这东西我们自己准备才放心,再说镇上这么人,我们乔装易容下,没有人能认出我们。”盛兰泰然自若,拿起附近的黑灰,一直往脸上抹。 “你看,这样连我娘都认不出来了。”盛兰一脸黑灰,像被烧糊了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初七。 初七见此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拿出自己的丝绢,替盛兰擦了擦,笑道:“你这种傻傻的样子,真可爱。” 这一举动,众人看得直瞪眼,盛兰也颇感不好意思,连忙作揖行礼,表示感谢。 初七毫不在意,接着说道:“你这样没用的,整个风波镇,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我们御龙门的人,你们一出去,就知道你们的身份。” 她此言一出,顿时群相耸动,盛家之人无不变色。 “什么!整个镇子好几千人全是你们御龙门的人?”盛菊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十一点头称是。 “怪不得眨眼之间,镇上就能空无一人。”盛梅眉头一皱,脸色越发沉重。 “所以,你们最好换上我们的衣服,混入队伍中,蒙混过关出镇。”初七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衣物,上前递给盛兰。 盛兰接过衣物,说道:“那便依你所言,只是我还有一事要做,做完我便出镇。” 初七拍了拍她的肩,笑道:“不用担心,你投毒的那口井,我们阁主早就派人封死,不让别人靠近。” 盛兰心中大惊,但细细一想,若是整个城镇都是御龙门的人,自然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只是她好奇,现在世道官兵皆都是迂腐自私,一心只想攀高结贵,明哲保身。 他们的阁主还会为他人着想,实属难得。 镇上不远处的一间小阁楼上,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七尺以上身材,紫棠色脸皮,腰细膀阔,嘴里镶着几颗金牙。 这人是御龙总堂堂主,御龙大宰碧苍穹。 他抬头看了眼远处飘起的浓烟,微微一笑:“红月阁办事就是利索,回头找陛下要赏去。” 说完起身提起自己的裤子,整理灰绿色的上衣。看着地上躺着一丝不挂的丰满女子,满是得意的笑。 那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相貌秀丽,螓首蛾眉,婀娜多姿,只是双眼黯淡无光,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而且双手十指皆被砍断。 她整理自己的发髻,脖颈露出一处黥刑,上面刺的也是“逆”字。 接着又俯身摸寻自己地上的衣物,结果只摸到自己龟形铜牌,正面刻着七颗星,背面刻着四个大字“摘星楼主”,左下角刻着两个小字“玉权”。 此瞎眼女子正是新任的七宝摘星楼楼主玉权。 只见玉权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开口,轻声问道:“碧大人,这次为何如此兴师动众?不仅总堂都出马了,还带上我们七宝摘星楼,是不是要让我们戴罪立功?” 听到这话,碧苍穹的笑脸瞬间变得阴森,拿起腰带就往玉权身上连抽几下,她不敢吭声,只能默默忍着,让其发泄。 打完之后,重新系上腰间,掐着玉权的脸,冷嘲道:“还想着戴罪立功?你这贱人跟那帮废人都是丧家之犬,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若不是陛下下的圣旨,老子才懒得带你来这穷山僻壤地方,与你快活。让你伺候我,算是我最后一点的怜香惜玉,你最好识相点,别自讨苦吃。” “多谢碧大人爱怜,玉权定当感恩戴德,涌泉相报。”玉权咬牙忍耐,用极为谦卑语气,跪拜行礼。 碧苍穹拿起玉权的亵衣,闻了闻,睨笑道:“这样子才对,今晚出发去哭山白龙寺。” “碧大人,需要玉权做什么?”玉权不敢多问,只是低首附和。 碧苍穹将亵衣扔到她脸上,冷冷一笑。 “奉旨灭佛,夺天书,灭龙王,杀青璇。” 玉权听到“青璇”二字,脸色微变。 碧苍穹掐住玉权的脸,讪笑道:“你肯定好奇为何要杀青璇,你想知道她真实身份吗?” “属下不敢。”玉权颤颤巍巍,轻声低头。 碧苍穹狂笑道:“因为她就是当年造反的归王宇羡,是她害了你们,成为反贼!”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让玉权震惊万分,心绪犹如万箭穿心。 这时窗外传来阵阵马蹄声,碧苍穹抬眼望去,街道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全是官兵。 第四十八回 青莲祸乱 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当我们能看到厄运之时,血雨腥风便已降临,当我们找到真相之时,茹痛含辛便已拘缠...... 白龙寺中,僧人们一直忙碌,分发药草,慧远也没有闲着,见到受伤的人,还是上前医治。 青璇则在人群中不停地观望,她心中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这帮村民此时而来,没那么简单。 她不经意间看到一对夫妻相互扶持,男子将热汤轻轻地端在女子嘴边,女子满脸洋溢着春风,微微地啜饮。 这不禁让青璇心头泛起思绪,念起自己与夫君盛隐的过往。 那是一个鹅毛的雪夜,岁暮天寒,窣云无月,银装素裹。 幼时的青璇,浑身是血,脖子上有深深掐痕。 她蜷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身上积雪盖头,双眼红肿,默默等待死亡降临。 “原来你在这里。” 一位白衣美少年撑着一柄红色油纸伞,走近她。 那白衣少年扫落青璇身上的雪,看到青璇的脖颈伤痕,忍不住柔声道:“活下去吧,活下去才能看到希望。” 青璇微微抬头,只见那少年双目似剑,温柔如水。 白衣少年放下手中的红伞,唤了一声身边的下人,拿过一件锦衣狐裘,盖在青璇的身上,并且递上一碗热汤。 她冻得双手通红,颤颤巍巍接过热汤,白衣少年见此状,决定一勺一勺的喂她。 热汤送进嘴那一刻,她冰冷的心扉感觉到一丝温暖。 “少爷,我可算找到你了!” 远处跑来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喊道:“老爷发现你不在书房,格外着急,露儿已无法替你隐瞒,只能唤你回去了。”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起身道:“好,我知道了。” 见他们要离去,青璇起身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年轻踏着碎琼乱玉,回眸一笑:“我叫盛隐,花遮柳隐的隐,你呢?” 青璇也忍不住跟着笑:“我叫苏遮,花遮柳隐的遮。” 众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旁边丫鬟也跟着笑,脖颈处却闪过青莲图案。 最后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白雪中,只剩地上的一抹红,这是他们人生的初见,也是良缘的开端。 有诗曰:浮云断明月,凝霜拂裘衣。花遮柳隐处,不知情何起。 此刻青璇心中知道,盛隐八成是被夜叉教抓走,凶多吉少,但眼下却想不出更好办法,一时郁结寡欢,苦恼不已。 慧远与无念转了一圈,顺势走了过来,坐在旁边,小声道:“师妹,我发现这些人手上都有练武的老茧,根本不是普通的村民。他们会不会是夜叉教的人,来抢小金石和天书?” 青璇低头沉思道:“我觉得不是,自从新教主上任,夜叉教在江湖上一向嚣张跋扈,没必要大费周章混在村民当中。” 无念点点头,也觉得言之有理,便说道:“我觉着师叔辨析的对,刚刚我还瞧见慧觉大师兄偷偷跟一个吴里正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什么,甚是可疑。还有慧慈二师兄,不知跑哪去了,也不见踪影。” “慧空三师兄也不见了。”行愿抱着一些白馒头和玉米窝头过来,递给他们。青璇和慧远只拿过一点白馒头,一言不发,默默咀嚼。 “不仅如此,那个慧明从昨晚就怪怪的,总是盯着小铜人看。”无念最喜欢吃玉米窝头,饿得赶紧抢过窝头,边吃边说。 忽然觉得口中有血腥味,无念撇开窝头一看,里面竟然有血块,心想:“奇怪,这馒头怎么会有血?”随后又想了想,可能是饭头僧不小心划到手,就继续吃了起来。 “盯着心儿?”青璇警觉地瞄了一眼远处的慧明,发现果然如无念所说,目不转睛盯着这边。 “哎,这些年老子竟没发现这四大班首,个个心存异心,真是进了披着羊皮的狼窝了。”慧远苦笑着,叹了口气。 无念见行愿拿着窝头,一动不动,毫无要食用之意,便问道:“你怎么不吃?这玉米窝头可香了。” 行愿摇摇头道:“你们先吃吧,我待会一个人吃。” “一个人吃多孤独寂寞,摘下你的傩面,大家一起吃吧。”无念想去摘他傩面,无念一紧张,奋力推开她,馒头和窝头掉了一地,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小铜人那么紧张干什么,长得再丑的人,我也见过,有什么好稀奇的。难不成我看一眼,就死了。”无念捡起地上的窝头,言辞略微不满。 青璇帮忙捡拾,叹道:“师侄,你也不要怪他,但凡看过他脸的人,的确没有一个活下的。” 无念嘟嘴道:“怎么可能,老泥鳅看了,为何没事?” 青璇摇摇头,叹道:“你怎知他会逃过此劫......” 就在说此话之时,远在一处隐秘的山头,浮屠的身体被打得千疮百孔,脖颈处的青莲图案隐隐闪烁,似乎在求救。 但自身被无数杆发光的钩镰枪定在岩壁上,鲜血缓缓地流下来,形成“卍”字。 并且石壁上已有用血写上了经文。 岩壁下站着五人,这五人服饰各异,但他们头上都戴着佛头傩面。 那佛头傩面与行愿头上戴的一模一样,只是傩面额头上多了一个“卍”形符号,而且傩面右下角刻着不同的名字。 只见这五人做了一个奇怪的叉手礼。 双手拇指指尖轻触食指的指尖,指尖成环,然后双手指环交叉相扣,其余三指自然翘起,放在胸前。 齐声道:“一切皆为众生。” 只见血色“卍”字散发出发出金光,直接流进浮屠身体里,最后在额头上形成一朵金莲。 其中一个穿着紫纱复裙的女子,傩面下刻着“无缘”,声音清朗悠扬,背着两把弯月刀,说道:“今晚他会出现吗?” “既然五莲司的火莲司出现了,那么他们的教主青山鬼佛一定就在附近。”另一个穿着丹色长衫的男子盯着浮屠,傩面刻着“无穷”,腰间挎着一把金龙锏,声音雄浑苍劲。 “血主青山鬼佛不死,血仆火莲司便可再生。不过没有外力的介入,这和尚也逃不出神兵降魔阵,现在暂时切断他们主仆的连接,保住不染神脉的行踪。”站在身旁的绛色筩袖铠的女子说道,傩面刻着“无舍”,背着一长一短的钩镰枪。 “能拖住他们就好,我们决不能让任何人将神脉的真面目传出去,否则天下大乱,苦不聊生。”另外一个玄色长袍男子说道,傩面上刻着“无祸”,腰间挎着夺命双环。 “八命神脉与八极金石相生相连,与八境天书相克,能不能与本命八极金石融合,就看不染神脉的造化。如今青山鬼佛已发现,星河匣是唯一可以毁掉八极金石的宝器,势必要夺之,以我们的能力,能否阻止他还不好说......”无穷焦虑道。 “这个暂且不用担心,据大宗主密报,踏入清平间对青山鬼佛来说,宛如踏入毒沼,一旦身居此境,无法活过一个时辰,所以不在关键之时,他是不会亲自出现。”身后的一个穿着青色杂裾垂髾服的女子开口道,傩面上刻着“无乐”,声如冰霜冻骨,身如仙姿飘逸,背上还背着四把长剑。 她也抬头看一眼浮屠,又道:“在此期间,他必定会操控五莲司血仆去夺取。” “不好了。” 此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名白色对襟长衫女子,头戴佛头傩面,傩面上刻着“无天”,背着一柄巨斧,奔走过来,“我刚刚得知射日军、夜叉教、御龙门,三方均有异动,准备今晚在白龙寺争夺天书与遗旨。” “看来青山鬼佛的阴谋又成功了一步!”无舍语气非常愤恨。 “八境天书已解封五本,相对应的八极金石皆被毁去,五名神脉也中了不死邪症而死,我们所剩的机会不多了……”无穷神色黯然。 随即打开一个竹简,上面写着八个神脉:不息神脉,不吉神脉,不护神脉,不净神脉,不染神脉,不满神脉,不解神脉,不通神脉。 其中只有不息神脉,不吉神脉,不染神脉没有被划掉,其余的都已被红墨划掉。 “既然如此,我们抓紧时间,赶在青山鬼佛出现之前,找到真正的血仆,切断他与血主的连接,并且毁掉星河匣。”无乐却毫不气馁,神情凛然。 “一切皆为众生。” 众人做了一个叉手礼,点头赞同。 一阵微风吹过,这六人都消失在岩壁下。 这时一个猎户从岩壁下经过,不巧掉下小碎石,他抬头瞧了瞧,挠了挠头,岩壁上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人。 他摇了摇头:“见鬼了,这墙壁明明完好无损,为何会掉碎石。” 说完,便快步离开。 第四十九回 火上浇油 白龙寺一处偏房内,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此人正是先前逃走的裴斗。 “吱”的一声,房门被轻轻地推开。 “谁!”裴斗警觉地抄起身边的刀,恶声问道。 “是我。”慧慈端着药瓶和纱布进来。 裴斗见进来之人是慧慈,松了口气,放下手中刀。 “刨地荣,你这小子胆子真大,这时候还敢往寺里跑。”慧慈拿起药瓶,往裴斗身上伤口倒去,疼得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矮脚鳄,你他娘能不能慢点,下手这么狠,若不是有重要之事相告,老子早就回盟中。”裴斗翻了个白眼,一脸不悦。 “有屁快放,外面正闹着欢,我已经离开很久了,若是被其他人察觉,你我性命堪忧。”慧慈神色忧虑。 “你先告诉我,你潜伏白龙寺是不是为了那个影太后的遗旨?”裴斗咳了两声,捂着伤口问道。 “恕我无法如实相告,这次任务极为隐秘,门中无人知晓。”慧慈一转冷面,不愿多说。 “什么?那你还敢独自在这里?”裴斗听到此话,不禁大叫一声,“你不要命了?你可知‘射日王’宇龙海也在这寺中?” “我知道,寺中的慧觉和尚就是宇龙海,我潜伏此地就是为了拉他入局。”慧慈捂住裴斗的嘴,示意消声。 “入局?”裴斗一脸惊疑。 “好了,今晚寺中将会有一场乱战,你莫要到处跑动,否则我没时间给你收尸。” 慧慈站起身来,说完便转头关门离去。 裴斗回味慧慈刚刚所讲的话,心中不禁想:“矮脚鳄这次的任务肯定是陛下的密旨,若是我抢先一步,拿到遗旨,必定大功一件,到时陛下与御龙大宰必定会重赏我。” 想到这里,裴斗心中雀跃不已,决定要跟踪慧慈,起身收拾。 站在门外的慧慈露出神秘一笑,脖颈后显现出青莲图案…… 这时夜空几声雷声,哭山突然又下起来了暴雨,寺中村民来不及躲雨,身上尽是湿透。 一时寺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纷纷逃散躲雨。 他们都知道七夜白霜草一旦沾水便失效,并且这个不死邪症晚上发作迅速,若没有药草抑制,一晚便会丧失理智,成为赤鳞鬼。 过了良久,吴好之禁不住大哭,指责道:“这雨真是天要亡我百泉村,你们寺明知近几日都有雨,却不搭雨棚,摆明是想害死我们村的人,你们小主持人呢?若他拿不出更多的草药,我要他为我们村偿命!” 无念听到此话,冷哼了一声,心想:“这也能怪在我们身上,你怎么不说拉不出屎,是因为我们地方风水不好?” “赶紧交出草药!”众村民气势汹汹将僧人都围住。 “没......没有了,那已是最后一箱。”一位僧人骇然道。 “没有?那今日我们便是死了,也要拉你们一起陪葬!”吴好之拉着那僧人衣领,大怒道。 那僧人抬手一招便把吴好之打倒在地。 吴好之躺在地上,不停地哀嚎:“打人了,白龙寺的和尚打人!” 这一下激起众村民怒火,纷纷上前叫骂。 身边的僧人忿忿不平,叫嚷起来。 “你们这是蛮不讲理,我寺行愿小主持已经倾尽所有帮助你们,你们简直是忘恩负义!” “对,如此不讲理,佛祖都不愿渡你们,都滚出佛门净地。” “快滚!” 百泉村的村民越听越怒,纷纷叫嚣,欲要动手死拼。 “放屁,你们才忘恩负义,没有我们不遗余力的宣扬,白龙寺哪来那么多香客和信徒!” “没错,你们这些臭和尚有免役免税的特权,暗中不知囤了多少财物,如今我们这些僧只户染上疫病,就弃如敝履,毫无善心,简直禽兽不如,妄为出家人。” “白龙寺一砖一瓦都是我们搬上山的,这寺我们人人都有份,寺里财物我们都有份!” “乡亲们,既然他们不肯相救,我们要拿走我们的东西!” “谁敢拦我们,我们就咬谁!” 就在胶着之时,慧远和青璇跳了出来,慧远大喝一声,怒道:“我看谁敢在白龙寺乱来!” 众人见识过他们两人武艺,下手丝毫不留情面,一时心生畏惧,迟迟不敢上前。 如此还没彻底乱起来,在旁的慧觉心知不宜拖延,摸着自己半面罩,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添油炽薪,如何乘间投隙。 他忽然望向无念,心念一动,嘴角微微一翘。 眼见慧觉轻步走到无念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念回头看了一眼,不悦道:“干什么,高头马?” 慧觉只是轻声道:“你可以出手了。” 无念看着他的眼睛,一脸疑惑,慧觉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感觉不妙,误以为自己手段的失败了。 不过片刻之后,无念脑中一阵声音不断地激荡传过,头晕目眩,似乎丢了魂,身体不受控制。 而此刻,藏在她胸口的白玉玉佩,上面隐隐显现出青莲图案。 拾起脚边的短刀,藏在背后,悄悄地朝吴好之走去。 吴好之一直跟着叫骂,并没有注意无念的身影。 无念一靠近他,便用短刀从背后连捅几刀。 吴好之双眼圆睁,大感意外。 但他并没有转身,而是目光落在慧觉身上,只见慧觉神情自若看着他,脑中还回响着他冰凉沉重的声音。 “你只需要挑起白龙寺与村民的争斗,日后本王必有重赏。” “射日王爷放心,小人定会办妥,但这一旦打起来,我也难置身事外......” “放心,本寺周围已经埋伏了本王的射日军精锐,事成之后,定会保你一家平安富贵。” 吴好之倒地后,脑袋撞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那一刻,他终于想明白,在这乱世之中,承诺永远只说给傻子听,因为只有傻子会信。 无念愣在原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不知所措。 青璇格外震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只有慧远心中沉静,他突然想到行愿在屋顶落难时,慧觉的所作所为。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洗心术?” 想到此处,连忙上前几下横拳,将众村民逼开,打晕了无念。将她抱了回来。 “他杀了我们的里正,我们要报仇!” “跟他们拼了!” 这一刀激起村民极大愤恨,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与僧人扭打起来。 慧觉深知大事已成,要进行自己下一步计划,便匆匆离去。 慧远看到慧觉的背影,心知他必有后招,拉起青璇,往离去的方向追去…… 一时间寺中,光如火星乱窜,声如烧开的沸水,连那脚步之声都如锣鼓嘈杂。 而此时御龙门的军队已到达哭山山下。 碧苍穹望着山上的白龙寺,笑道:“哟,这么热闹,看来这柴火有人已经烧好了,就差我们下锅炒菜了。” 第五十回 抽丝剥茧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人往往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才喜欢争论不休,争锋相对...... 行愿一个人来到清凉台坐着,望着屋内墙壁,墙上的十八罗汉图沾满血迹,无法洗去。 一时神情落寞,跪拜道:“佛祖,弟子行愿有一事不解,上天生我,为何让我有这般模样?” 不知何时,有个身形消瘦的人出现,站在行愿背后,笑道:“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你的心与你的相没有相通,自然无法理解你的相。” 行愿回头一看,先是一惊,凝神看时,那消瘦之人身穿一身淡黄轻衫长袖,身上背着一把白玉剑。 又发现那佛头傩面与自己所戴的格外相似。 只是佛头傩面右下角刻着“无情”二字。 不由得奇道:“你......你是谁?你的佛头傩面从何而来?为何与我的一模一样?” 那人毫不犹豫摘下傩面,露出自己真面目。 “慧空师兄?”行愿万分震惊,见是来者是慧空,慌忙起身追问,“你这傩面?” 慧空颔首笑道:“我是无相大道宗六道众的圣主‘无情’,我是来保护你的。眼下不便与你细说,以后你会知道的。另外我的身份也要格外保密,包括你至亲至爱之人,在他人面前,你就唤我‘无情’吧。” 行愿一呆,心知问下去也是无果,忙转移话题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不问了,寺中刚刚出乱子了,我一直寻你,却没瞧见。” “师兄遇到一个旧识,请她喝了盏山茶,说是发现了一个老对手躲在山中,这会大致解决掉了。”慧空浅笑一声,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这老对手可是很会骗人的,连你都会骗。” “多谢慧空师兄提醒,师弟谨记在心。”行愿心中微微一颤,但心想慧空总归是担心自己。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太善良,不够警觉,要知道很多人都觊觎你这副‘良药’。”慧空摸了下行愿的佛头傩面。 “为何师兄也说我是‘良药’?” 行愿双手紧捂着自己的傩面,连退几步,担心慧空会借此摘下。 慧空不想回答此问,只是叹了口气:“我知你会害怕吓得别人,师兄现在教你一招,可以随意改变你黑墨的形态与位置,但只能持续半炷香时间。” 说完在行愿手心画出一个“卍”,小声道:“用自己的血在胸口画这个符号即可。记住,此事不可泄露给任何人。” 行愿点点头,万分惊喜:“多谢师兄,行愿小师弟谨记在心!” 慧空接着说道:“还有两件事还需告知你,信不信取决你,第一件事是慧觉大师兄真正的身份,他是北镇十日王之一。” 行愿先是一怔,沉思片刻,豁然道:“射日王宇龙海!” “好小子,你怎知是他?”慧空颇感意外,他没料到行愿反应这么快。 行愿摸了摸自己的佛头傩面,解释一番。 “我幼时在江山阁听寒烟大师提及,万象三年十王之乱,活下来的只有醉日王、落日王、与射日王。” “醉日王宇天姿与落日王宇师镜两人都是女子之身,不可能是她们。” “那剩下的就只有射日王宇龙海。” 慧空格外震惊,心中奇道:“江山阁?没想到这小子和那个寒烟大师能进江山阁,想必他们破解了江山棋局。” “不过那个寒烟大师到底什么来头,为何从未听同门说起过……” 慧空听到寒烟这名字,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寒意,在他心中,未知便是一切恐惧的来源。 而江山阁乃世代上京城皇宫的禁地,进入者需破解江山棋局,破局者可在当朝享受荣华富贵,高官爵位,名载史册。 世上能破解之人寥寥无几,传闻五百年间,只有两人破解,一个是无量道人,成为东歧大丞相,功高震主,一个是无花神婆,成为西岐富豪,富埒天子。 这两人从未留下任何名字记载,世人只知道他们的名号。 行愿说完那话,突然回想起那群村民抬了一口冰棺进寺,以及吴好之所说。 “死在石碑前的女尸....” 行愿心头一惊。 “那冰棺里根本不是吴好之的女儿,而是被师父杀死在石碑前的宇龙海的女儿——宇光芝!” 慧空那瘦猴脸露出欣慰的笑容,忍不住夸赞道:“不错不错,那你可知宇龙海为何要将她女儿抬来白龙寺?” 行愿想起慧明说过,宇龙海自愿承受不死邪症,为的是自己女儿,又想起刚刚出现的赤鳞鬼。 面色突然煞白,惊声道:“莫非他想利用不死邪症复活宇光芝!” 慧空笑道:“不错不错,你这年纪能一下子想到这些,可以说是颖悟绝伦。” “可惜你只猜对一半,而我告诉你的第二件事,便是事关要害。”慧空摇摇头,脸色忽变,语气严肃,“你娘与你大师伯收到的信,是浮屠差遣毒蛛旗旗主裴斗,盛家二家主盛泞寄的,而你被当做‘良药’,皆是浮屠给他们的药方。” “不......不可能......”行愿不敢相信此事。 “师父他为人和善真诚,为何要这般做......”一想到浮屠如此随意让他做寺中主持,行愿心中便咯噔一下,生出彻骨寒意。 但内心依旧不信,语气微颤:“如果真的是这样的,师父他一定另有苦衷的,他一定是被坏人利用的......” 慧空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上前说道:“信不信由你,只是人心隔肚皮,凡事对人多留个心眼,即使是身边信任的人。就像慧觉这人,他长的慈眉善目,内心实则如豺狼凶残,你再看我这人,虽然长着尖嘴猴腮,内心实则如佛祖慈善。” 行愿看了一眼慧空,那双无神的鼠目,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慈善,倒是看出一丝猥琐,他忍不住捂着嘴巴,低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我可是拿出我最真诚的眼神了。”慧空微微不悦。 知道自己失态,行愿连忙作揖道歉。 随后一转念,又道:“如果……慧空师兄说的是真的,那慧觉大师兄的事,我就明白了。” 慧空此时来了兴致,笑道:“说来听听。” 行愿定了定神,说道:“慧觉大师兄得到了药方,故蛰伏在白龙寺,等我这个‘良药’到来,来破解不死邪症的恶症,这样宇光芝即使用不死邪症复活,也不会变成赤鳞鬼。” “但他看到盛泞那一幕,又不敢妄动,一直让慧明暗中盯着我,另一方面,借百泉村无辜村民的性命,诱骗我打开真武塔。” “因此可以推断出,真武塔里面有解开邪症的秘方!” 行愿接连抽丝剥茧,理清来龙去脉,让慧空赞叹不已。 “不错不错,能举一反三。”慧空笑了笑,“要知道当初你要找石身灰救无念之时,我便想带你离开,但你救人心切,我不便阻拦。现如今危局临头,你还要打开真武塔吗?” 行愿坚定道:“宇龙海是一枚棋子,我也是一枚棋子,既然已入棋局,不妨顺水推舟,一探究竟。” 他知道塔内必定是凶险万分,但谜底就在塔里,不能错过此次机会。 “话已至此,你若还是坚决前往,我只能强行带你走。” 慧空无奈地叹了口气,抓住行愿的手臂,准备离开清凉太台。 “我不走,慧空师兄莫要强求。” 行愿拼命地挣脱慧空的手心。 “你必须跟我走,否则不染神脉将落入危险之境!”慧空大声凛然道。 “不染神脉?” 行愿神色诧异,不解的看了一眼慧空。 就在此时慧空隐隐发觉背后有人,忍不住回头一看。 来者是白龙寺堂主慧明。 见他神情呆滞,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保……保护……良药……” 他话没说完,慧空眉锋一扬,转身戴起傩面,出手极快,霎息间扣住了慧明的脉门。 行愿一心急,脱口道:“慧空师兄莫要杀他!” 第五十一回 空觉为敌 慧空面沉如水,冷冷看着慧明:“他中了宇龙海的‘洗心术’,现在不杀他,等宇龙海事成之后,必定会让他来杀你。” “可是......”行愿心中不忍,不愿身边之人因自己而死。 还未等行愿说完,慧明突地身形一晃,刹那间向他欺近,右手抓出。 慧空大吃一惊,随手一招“妙手摘星辰”,哪料慧明运起灵劲,电光火花一闪,抓势斗疾,倏地越过一丈之遥。 慧空两眼一花,胸口已被扣住,被按在牢牢地按在地上。 “雷家的五雷归元气果然名不虚传。”慧空心底不自禁的发出赞叹。 跟着大喝一声,内劲猛冲,激荡如风,震开慧明,大袖飘动,袖底的拳力气向慧明发出,慧明力聚而凝,提拳回击,两股力道相互激荡,震得周围的嗤嗤作响,房梁上的经幡上下翻飞。 行愿观斗应接不暇,两人身法极快,交手忽东忽西。 屋内不停砰砰作响,恶斗之下,慧明蛮性发作,陡然间犹似变成一头猛兽,狂冲猛击,撕咬不放,拳法更加猛烈,威势只不可挡,慧空冷笑一声:“与我斗狠,你还嫩了点,现在我没闲工夫与你纠缠。” 只见他一一格开,挡架之中,还隐隐蓄有浑厚的反击之力,慧空双眼寒光四溢,大喝一声:“白玉京,剑出!” 只见他背后的白玉剑一飞冲天,直插自己的天灵盖! 一道白光过后,体内如剑气四溢,双掌向外挥出,剑气如千斤铁锤飞击,无坚不摧,所过之处,都被击成粉碎。 慧明猛吸一口气,大吼一声,声如洪钟,震退剑气,又斜身闪避,运气护身,左拳猛击追击,慧空单腿一撤,右手一探,一招“关路紫烟沉”,往慧明肩头抓来,却不料慧明的身法如闪电般,轻易躲过。 还没等停下脚步,慧空突然一跃到身后,双手合十,房梁上两道异常凌厉的剑光,如钢叉直穿而过慧明的双肩,将他硬生生插在地上,无法动弹。 慧空趁机上前,一拳打晕了他。 “千锤百炼神兵强,执锐披坚无人圉。原来强圉境这么强,可让体内灵力与神兵心神合一......”行愿见慧空能从体内唤出剑气,大为震撼,心中情不自禁地感叹。 慧明长声惨呼,慧空杀心已动,抬手之间,一把剑从他手中隐现,口中说了一句。 “一切皆为众生。” 剑锋向慧明后脑杀去,行愿一个扑身,拦住慧空,伤心叫道:“不要杀他!你也说了他是中了邪术,为何还要痛下杀手?为何不救他脱离苦难?” 慧空急道:“他的心神一旦被洗心术侵入,除非施术者死,否则难以消除,快让开!” 说完一掌推开行愿,提剑杀之。 就在剑落那刻,一枝藏香如一支利箭飞进来,“当”的一声,逼退了慧空的身形。 “弹星神指得享大名,果非幸致,同样的一招“流星赶月”,威力丝毫不逊色七宝摘星楼的老楼主。”慧空朝着门外冷笑说道。 这时一个高挺的身影走了进来,来者便是白龙寺首座慧觉,也是射日王乌龙海。 他一瞧慧空戴的佛头面傩,再瞧佛头上有个“卍”印记,心中已然猜到几分。 “什么人?敢在白龙寺放肆!”慧觉神态甚是倨傲,手中暗暗运劲聚气。 刚说完这句,青璇与慧远等人也随即赶到,青璇瞧见慧空戴的佛头面傩,登时便怔住,神情颇为古怪。 慧空见众人已来,故作谦卑之态,拱手作揖道:“在下无相大道宗六道众众首——无情,参见射日王,叨扰贵寺,实为无奈之举。” 青璇与慧远心中大惊:“慧觉是射日王宇龙海!” 慧觉此刻还不想表明身份,故装作全然不知,冷冷道:“什么射日王,不要乱喊,小心闪了舌头。”一言甫毕,抬掌便杀来。 两人交手十几招,变化繁复,强劲雄浑,慧觉似乎不惧他的剑气之威,招招都能拆解。 细眼一看,慧觉掌心如烈火般红透。 强横的灵力和热浪直冲整个屋内,逼得众人纷纷后退。 “没想到这傩面怪人与我们实力不相上下,更没想到的是,这宇龙海的武功境界竟到了着雍境圆离期......”慧远见到两人拼招斗狠,心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慧空几番闪躲,摇了摇头,道:“我打不过你,你是火灵炁,而我正好是金灵炁,天生你就克我,强弱相差太远,斗起来也是兴味索然。射日王,我们后会有期。” 慧觉哪肯罢休,快步追上,刷刷刷连进三招,逼他退回屋中,但都被慧空躲过。岂料慧觉连抽十几枝香炉上的藏香,一招“星流霆击”,全部弹射出去,慧空来不及躲闪全部,最后小腿被打中。 屋内瞬息万变,慧空剑气此刻受制,又无心恋战,准备跳窗离去,反被慧觉右手擒住他的手腕,左手火掌打在慧空肩上,镇住他的剑气。 慧空此时全身酸软,动弹不得,慧觉轻声低语道:“你们无相大道宗敢坏我好事,他日等我踏平南玥,定要血洗禅城无面窟。” 慧空并不在意,只是冷笑回了一句:“一切皆为众生。” 手臂一抖,剑光从白光顷刻间变成青光,灵力直冲脊背,强行将慧觉震退。 “水灵炁?你竟然能从执作金身转为荒涒水身?” 慧觉微微一愕,没料到他还有此手段。 只见慧空手中剑气如江河奔涌而出,令人目不暇接。 慧觉也不甘示弱,双手齐聚灵力,一招“满天星斗”,星火漫天飞射,交斗之中,气波激荡,层层接连,水火相拼,鹤雾乍现,众人无不动魄惊心。 一声巨响后,平息了下来,周遭雾气渐散。 两人站在原地,慧空先吐了口血,额头出一层冷汗,甚是狼狈,慧觉也并未好过,嘴角渗出血来,等缓过神来,还想出手。 “大事不好了,御龙门的兵马到了白龙寺,将我们的弟子和村民都抓起来了!” 一声粗犷的叫声从门外传来,众人转头一看,一个矮圆的身影急跳进来,瞧见是白龙寺后堂慧慈。 慧觉似乎并不在乎,一转头,慧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他心中怒气难消,双拳紧握,咯咯作响,面色铁青,无人敢上前打扰。 慧远与青璇欲将行礼下跪,行愿示意摇了摇头,大声道:“我们暂且不要管那人了,眼下我们救人要紧!” “什么人?”慧慈不解看着众人。 慧觉一言不发,转身向前院奔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青璇担忧行愿的安全,想一起前去,但慧远拉住了她,她知道他们的身份还是逆党,不宜出去,只能留在原地,照看受伤的慧明和昏迷的无念。 众人来到前院一看,被御龙门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如铁桶一般。地上被捆着的都是受伤的僧人与村民。 碧苍穹、舞寒烟等人站在前院中央。 碧苍穹见他们出来,一眼便认出慧觉,不禁微微一笑,假装不认识,开口问道:“谁是白龙寺主持?” 行愿上前道:“在下白龙寺主持行愿,不知御龙门驾临本寺,有何贵干?” 碧苍穹瞧见是个戴傩面的小孩,忍不住大笑几声,朝舞寒烟摆了摆手。 舞寒烟拿出圣旨,高声道:“众人接旨!” 众人纷纷下跪。 舞寒烟打开圣旨,高声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帝本信道教,兼奉佛说,唯却深信治国须用儒术。然今诸沙门,秀异者寡,受兹重惠,未能报德,或垦植田圃,与农夫等流;或估货求财,与商民争利。故断佛教,经像悉毁,罢沙门僧徒,并令还民。三宝福财,散给臣下,寺观塔庙,赐与王公。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 “来人,把白龙寺值钱的全都带走,送到碧大人府上,不值钱的全都烧掉,一点灰都不准留。”章也在旁边附和道。 听到此话,众僧皆是茫然无措,一名僧人站起来,极为不满。 “岂有此理,道宗无耻,谲诈罔上,陛下却纳其言,灭佛崇道?” 话一说完,被章也一刀砍掉头。 第五十二回 论道灭佛 花枝叶底犹藏刺,人心难保不怀毒。 人心里都长着一根刺,拔出来就会出血,长在里面就会刺人...... “大逆不道者,杀无赦!”章也抹掉刀上的血。 “岂有此理!”慧慈假装怒不可遏,提棍要上前,慧觉误以他秉性急躁,急忙阻拦他上前寻仇。 这世道官兵行凶杀人,已成常事,人如蝼蚁般,苟且偷生,随波逐流。 众人皆是颤栗不安,默然不语,他们都不敢得罪。 行愿认出舞寒烟,手摆着扇子,面带微笑,款款上前,她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么风度翩翩,雅人深致。 想起盛泞所说,一时心中犹豫,不敢相认。 而他戴上佛头傩面则是离开江山阁之后,所以舞寒烟并未认出他。 行愿双脚微颤,手心发汗,但有心化解局面紧迫,只得谦卑上前行礼:“善哉!善哉!修佛乃众弟子所愿,一时难以接受,望大人们海涵。恕小僧无礼,敢问这几位大人尊姓大名?” “老身御龙门小宰舞寒烟,这位是御龙门大宰碧苍穹。左边这位拿竹杖的是七宝……”舞寒顿了下,并未提及玉权的名号。 因为她知道碧苍穹会找玉权麻烦,只好咽了这话,露出淡淡的微笑,紧接着道:“这位没什么名声,不提也罢,身后这位是一点红月阁阁主——宇波棠,那位好杀人的是九州四海盟的星火门掌门章也。记得寻仇不要找错人。” 而握着竹杖的玉权左顾右盼,心中郁结,既期望见到想见人,又期望不要相见。碧苍穹瞧她失态的模样,一时心中不快,一掌扇倒她,让她滚出了前院,在门外候命。 行愿看着她那纤瘦狼狈的背影,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十指皆断,连竹杖都握不稳,只能匍匐往前摸索着。 登时心中生出一丝怜悯和惋惜,忍不住上前理论,说道:“碧大人,古人云,为官者应当忠信敬上,清廉毋谤,举事当审,喜为善行,恭敬多让。你不分青红皂白,便殴打下属,无颜作为父母官的表率,理当向她赔礼道歉。” 碧苍穹一脸不屑,冷笑道:“怎么,你们白龙寺想管我们御龙门的事,怕不是早有造反之心?” 此话如军令一般,身边手下纷纷拔刀相向,行愿还想与之争论,被一只手拉回身旁,慧觉笑道:“碧大人多虑了,小主持并非此意,是我们白龙寺多管闲事。” 碧苍穹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这几人慧觉都认识,除了一点红月阁的阁主,听到她的名字,暗暗惊异:“宇波棠?莫非是落日王宇师镜的女儿?她竟然当上一点红月阁的阁主?” 行愿心知灭佛此事不可逆转,眼见御龙门已掌控全局,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心中猜测是忌惮宇龙海。 于是他想借此缓解,寻根问柳,一举打破僵局。 想到这里,行愿故作不解:“小僧有一事不解,陛下灭佛初心是什么?” 舞寒烟摇了摇画扇,轻声一笑。 “陛下曾道,佛法中有三种不净,释迦摩尼纳了耶输陀罗,生下罗睺罗,此为释迦一不净。” “法经教律中允许僧人吃三种净肉,此为二不净。” “僧人好淫有罪,佛徒之间不和,相互攻伐,此为三不净。” “诸多僧人都是如此不净,陛下欲将佛宗除之,用来平息此虚幻,而道宗并无此事,故留之,以助国化。” 行愿沉思片刻,双手合十。 “那陛下所引说的经论,确实不是谬言。但是道法之中,三种不净又比此更严重。” 舞寒烟一下子来了兴致,笑道:“说来听听。” “天尊修身紫微宫,亦有五百童女,此为天尊不净,比释迦摩尼纳耶输陀罗一人更严重;道士求福之时,必须以鹿脯百盘、清酒十斛,此道教的不净,又比三种净肉更严重。” “道士的罪过代代都有,比僧人更严重。僧人的罪过,用佛法可以去除。就像帝王设下的王法,不妨碍逆子、叛臣相继出现。” “然臣子造反、逆子叛逆,便空出帝王之位?” “帝王之位既然不因臣子叛逆而空,那么真正的佛法,怎能因众僧有罪而废之?” “大胆,黄毛小儿,也敢妄议朝堂之事?”章也大怒,想上前动手。 舞寒烟拦住他,问道:“理出何处?” 行愿道:“出自《三皇经》。” 舞寒烟奇道:“《三皇经》何处记载?” 行愿道:“舞大人自不见,非是经上无文。今欲废佛存道,犹如以庶代嫡。” 舞寒烟长叹一声,默然半晌,看了一眼行愿,心想:“不知为何,此子让我想到在江山阁的日子。” 在旁的碧苍穹冷笑道:“儒宗立教,可安上治民,移风易俗;道宗谈玄,可归淳反素,息尚无为,为化足矣。佛经怪诞,大而无征,怖以地狱,则使怯者寒心;诱以天堂,则令愚者虚企。” “碧大人之所说,真可谓异哉,何其鄙也!”慧觉也冷笑一声。 碧苍穹脸色突变,怒目而视,但不敢发作。 此刻他们都不愿捅破彼此心思。 行愿心知两人势如水火,怕一言不合打起来,引来无辜之人害命,连忙道:“碧大人,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夫纤介之恶,历劫不亡,毫厘之善,永为身用,但祸福相乘,不无倚伏,得失相袭,轻重冥传,福成则天堂自至,罪积则地狱斯臻,此乃必然之数,无所容疑。” 碧苍穹冷眼笑道:“此理难叫人信矣。” 行愿摸了摸自己傩面,叹道:“若造善于幽,得报于显,世谓阴德,人咸信矣。造恶于显,得报于幽,斯理尽然,宁不信也。惟业报理微,通人尚昧,思不能及,邪见是兴。” 碧苍穹的笑容顿时僵住,一言不发。 他见行愿如此能说会道,心中不禁寻思:“没想到这傩面小孩如此博学精深,看来他能当上主持,并非巧合。” 随后瞧了一眼慧觉,又道:“自古相传黑者得也。谓有黑相当得天下,现如今流俗亦有此谣,扬言黑者有觉字禅师为黑衣天子也,将欲诛之。你当如何?” 行愿道:“此犹如桃朝之末,讹言黄衣当王。以黄代赤承运之像。言黑亦然。魁太祖入关称帝,衣物旗帜并变为黑。用其讹谶之言而已,不可笃信。” “说得好,英雄出少年,老身这些年未见如此聪慧之人,今日倒有些好奇小主持的真面目,不妨摘下傩面,以示众人,好让我们一观真佛。” 舞寒烟不由得衷心赞叹,但仍压不住心中好奇之心。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故心无挂碍。舞大人何必执着在此。”行愿微微一退,俯首作揖。 “有意思,你让我想到我的嫡传学生,他叫宇心,是归王宇羡的儿子,可惜八年前归王谋逆,一家都被处死了……” 舞寒烟面露忧伤,连叹几声,不愿再说下去。 第五十三回 赤鳞灾起 听到这话,行愿心中也如万刀穿过,紧紧地攥着自己衣角,轻声道:“……逝者已逝,舞大人节哀,眼下村民避难,僧人受伤,希望各位大人能多给些时日,等安顿这一切,我们便还俗,离开白龙寺。” “这……”舞寒烟面露难色,看向碧苍穹,装作犹豫不决。 碧苍穹心机深沉,怒气一涌,又按捺下去,凝神寻思:“不行,若再这样下去,怕是找不到借口除掉宇龙海......” 正当一筹不展之时,他瞧见有一村民手上有红色鳞片,心中顿生毒计。 唤了身边手下过来,将那人抓了过来。 碧苍穹拔出身边手下的刀,架在那人脖子上,恶狠狠地质问道:“你身上为何有红色鳞片,你得的是什么病?你若敢欺瞒我,我便将你五马分尸!” 那村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张道:“小……小人得的是不死邪症……得了这种病,便会长这些东西,大人不要杀我,我敷过药了,不会传染给你们……” “舞大人,你可听过这不死邪症?”碧苍穹挑眉看向舞寒烟。 “是一种很厉害的疫病,传闻当年东岐就是因此灭亡。”舞寒烟蹙眉叹息,合上画扇。 “什么!你得了疫病!”碧苍穹惊怒道,连忙后退几步。 就在此时,那村民病症突然发作,痛苦哀嚎,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身上的关节嘎吱作响,手上的鳞片也迅速的长到脸上,最后双眼变的空洞黑暗,身子一动不动。 众人皆骇然,不敢妄动,纷纷屏住气息,碧苍穹好奇走近,想一瞧究竟。 结果刚一靠近,那村民猛然抬头,头顶燃起火焰,朝碧苍穹咬来。 刚一靠近,一刀寒光闪过,章也一刀砍掉了村民的头。 看着地上的人头,舞寒烟不由得唱道:“赤鳞鳞,火吱吱,死人活来就想吃,吃完活人变鬼尸,鬼尸吃人无休止,满城火焰燃血池……” 这歌谣刚唱起,夜色更加深寒,许多村民因药效失灵,陆陆续续开始浑身抽搐,接二连三变成赤鳞鬼,撕咬周边的人。 碧苍穹与慧觉两人心中暗忖:“机会来了!” 碧苍穹大叫道:“白龙寺中僧人和村民已感染邪症疫病,为护佑苍生,防止扩散,无论男女老少,格杀勿论!” 行愿此刻为救人,早已不怕得罪御龙门,焦心喊道:“碧大人,这些村民还有得救,这样滥杀无辜,不怕遭报应吗?” “哼!你包庇疫病者,祸害一方百姓,一样罪该万死,都给我杀,一个不留!”碧苍穹义正言辞的叫道。 御龙门的官兵得令后,纷纷拔出刀,在寺中斫杀,场面登时更加混乱。 碧苍穹本以为这是一场屠戮,结果大部分村民都暗中挣脱绳索,从冰棺下面掏出刀,与之厮杀。 原来宇龙海早就将一队精锐安插在村民之中,好伺机而动,助他反击。 其中一个高壮村民从冰棺底部拔出一把大刀,长约六尺,有百余斤重,形如月牙,金光耀眼,锋利至极,刀身上有个转轮,转轮周围雕刻九只角羊,威猛凶悍。 “羊屠金刀!”众人心中一惊。 只见那高壮村民连吹几次哨声,寺外密林空中飞出响箭,一声接一声,围绕着寺院四周放出。 高壮村民挥刀怒喊道:“我乃射日王麾下三大龙将军之一刘永,大家都叫我响刀龙,御龙门假借圣旨,贪赃枉法,滥杀无辜,此等恶徒,人人得而诛。射日王一向公正贤明,体恤民意,得知此事,便授意我在此,护一方百姓,今日随我一起诛灭御龙门反贼!” 只见寺外不断有火光出现,杀声震天,一波又一波人马冲上山。 碧苍穹惊愕地看向四周,将章也扯到身边,怒斥道:“你不是说山上没有射日军吗?” 章也一脸冷汗,仓皇道:“属下也不知情,刺探情报的一向是一点红月阁的事,我借用她们的人,不代表她们肯听我们的话。” “章狗,要咬人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们一点红月阁做事,一向忠心耿耿,不知是谁喜欢派探子出去抓野味,耽误刺探军情的大事。”宇波棠冷眼嘲笑看着他。 “够了,此事过错日后再议,今夜骑虎难下,势必要破釜沉舟,否则我们都要掉脑袋。”碧苍穹拿刀柄分别敲了敲两人的脑袋。 出师不利,这一失算,让碧苍穹倍感怨忿,警觉地看向慧觉,见他神情自若,满是得意,嘴里小声嘀咕道:“逆贼,就知道你还有后招。” 转身对舞寒烟道:“老婆子,该你的人上场了。” 舞寒烟笑了一声,与宇波棠相互对视一眼,宇波棠点点头,退出了前院。 刚一出门,宇波棠与玉权擦身而过,见她神情不安,淡淡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说完,头也不回离去。 玉权向她作揖行礼,看着她带领一队人马款款离去。 射日军与御龙门在寺内寺外短兵相接,一时间,刀光剑影,烽火连天,尸首挤满寺内寺外,连落脚都只有方寸之地。 这一幕不曾是行愿所预料的,看着其中逃散的村民带着孩子跌倒,急忙上前去营救,却被慧慈拉了回来。 慧慈怒斥道:“你疯了?你现在都自身难保,还想救别人。” 行愿甩开慧慈的手,凛然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身为佛宗之人,心怀慈悲,怎可一心计较自己性命,而对他人袖手旁观?” 慧慈见他如此决绝,只得摇头叹息,在旁的舞寒烟听到此话,恍然惊醒,愣在原地,她想起在江山阁教行愿的那些话…… 那时的盛焰六岁,脸上戴着金色面具,懵懂的年纪,却对江山阁大多数书籍倒背如流,若遇到书中不懂难解之处,便抬着书跑到舞寒烟脚下询问。 “寒烟大师,九色鹿王为什么要救一个忘恩负义的溺水之人?” “他是个仁慈的鹿王,救人并非图利,只是心中所愿,舍一命如救百命,救一人如救众生,这才是大善。” “可是世间皆是鸡鸣狗盗之徒,利欲熏心之辈,大善皆被利用,仁慈都被嘲笑,谁还愿做这样的人?” “真正的大善之人是不会一心计较自己性命与得失,也不会对他人袖手旁观,无论何时何地都心存慈悲和善意。” “可是这世间没有这样人,世人也不会相信有这样的人,这种人只存在于故事里……” “傻孩子,故事也是我们人心所期望,今时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勿以善小而不为。” “寒烟大师,若我做一个真正的大善人,是不是就没有人厌恶我,嫌弃我,还能结交一群好朋友?”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真正的大善人没有分别心,是出于本心,并非出于目的,带着目的行善,那只是伪善。” “本心是什么?” “是你心里要成为一个什么人?” “我……我想要成为一个真正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大善人。” 此刻舞寒烟看着傩面的行愿,露出欣慰的笑容:“看来你长大了。” 眼见那跌倒的村民要被杀,行愿也无法挣脱,心生绝望,舞寒烟一飞扇,打飞了官兵手中的刀。 碧苍穹瞧见,喝道:“老婆子,别多管闲事。” 舞寒烟笑道:“我与你合作只为除祸,不为滥杀。” 碧苍穹怒而不语,不想与之争辩,只是拔出自己大刀,他的大刀呈苍玄色,刀身刚直,长约五尺,刀重百斤,隐隐泛着星点蓝光,刀身刻着一头虎爪九尾的饕牛。 “有趣有趣,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关泷十大宝刀中羊屠金刀与牛歌玄刀交手。”舞寒烟在旁拍手叫好。 碧苍穹也不理会她,提刀径直向乌龙海走去。 还没靠近之时,刘永便上前拦住,冷喝道:“进庙的想见真佛,先问过我响刀龙刘永。” 碧苍穹大笑一声:“什么真佛,分明就是一个泥菩萨,今夜本官灭佛灭定了。” 第五十四回 金石佛龛 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人有决心之时,所有的力量都会成为利刃,刺向别人,人一旦失去决心之时,这把利刃便会刺向自己...... 两人大刀虽极为沉重,但刀法极快,凶悍刚猛,连绵不绝,与盛梅的十二路盛家刀法不遑多让。 只是碧苍穹的刀法上更为进取,常常偏门抢攻,刁钻勇猛,而刘永刀法则四平八稳,谨慎小心,难以找到破绽。 一时间,两人交手十几回合,难分高下,手中的神兵交锋击碰,火花四射,格外刺眼。 碧苍穹没预料到宇龙海身边隐藏这样的高手,一时心中怨愤,身法轻浮,乱了章法,被刘永抓住时机,一刀迎向肩头。 眼见形势不对,舞寒烟出手极快,一瞬间闪过,扬扇一阵烈风,弹开了刘永的刀势,碧苍穹趁机一脚踢飞他,后撤几步。 “老婆子,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手,过了今夜,想再出手可就难了!”碧苍穹焦急地问道。 “别急,未到时机,还有人没出场。”舞寒烟气定神闲地摇了摇画扇,望向另外一侧山峰的瀑布。 “老子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碧苍穹说完,又提刀上前与刘永搏杀。 寺中惨叫声不断,每步都是血溅三尺,横尸遍野。 众僧都护着行愿往后撤,抵挡御龙门的官兵进攻,行愿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僧人倒在地上,一时情凄意切,伤心欲绝。 慧觉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旁催促道:“小主持,眼下情况危急,你只有找到真武塔入口,让众人躲进塔内,才能护得住寺中之人。” 行愿犹疑看着慧觉,心想:“眼下确实只有躲进真武塔这条路,只能对不起师父了……” 他拿出金龙佛印,沉思道:“慧觉大师兄说这佛印是真武塔的钥匙,既然是钥匙,必然与入口有所关联……” 端详了半天,忽瞧见佛印底部的经文,他突然思绪一动,拿出浮屠送给他的玉佛珠,对比两者的经文,发现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时,又想起此经文与真武塔下写的经文一模一样。 最后又想起清凉台里的金石佛龛,那金石佛龛底座有个方形凹槽,周围一圈与写的经文也颇为相似。 “般若降魔心经……” 行愿心头一震,恍然大悟,暗忖:“入口在清凉台!” 想到这里,行愿转身就离去,慧觉心知他找到真门所在,回头吹了一声哨子,刘永点点头,大喊道:“射日军听令,全力阻挡反贼进寺,凡进寺者,格杀勿论!” 慧慈见他们二人对视,心中冷嘲道:“宇龙贼,你的手段可真高明,借力打力,反将一军。” 此刻墙外翻进许多人,纷纷拔出刀,站在刘永身后,拦在功德殿口。 碧苍穹心知正面难以突围,拉过章也,命令道:“你带着一队人马,从侧面翻进去,记住,一定要杀了青璇,宇龙海留给我。” 章也暗暗点头,领着一堆人马从退出前院,从侧面包抄杀过去。 在白龙寺清凉台内,有一人在屋内踯躅不前,此人正是行愿的母亲青璇。 慧远见无念紧闭双眼,神情紧张,立刻上前把脉,又转身摸了摸慧明的脉,眉头紧锁。 青璇上前望了一眼无念,见她满头大汗,拿出丝绢擦了擦汗,心疼道:“师兄,小碳头是怎么了?她怎会去杀那个吴里正?” 慧远皱眉道:“她应该中了洗心术,此术乃鬼衣族秘术,传闻这秘术如同苗江下蛊,施术者需吃下最毒的鬼音金蚕和鬼眼白蟾,只要能活下来,便可用自己的血操控人,无念定是吃下施术者的血,被控制了。” 青璇担忧道:“那还有的救吗?” “一旦入脑洗髓,脉象大乱,便无可挽回,除非施术者死!” “那若想救无念,是不是必须杀掉宇龙海?”青璇问道。 “嗯,可惜宇龙海的武功境界远超我二人,即使有这星河匣相助,也恐难匹敌。”慧远紧皱双眉,无奈的叹了口。 两人脸色极为低沉,一言不发。 慧远看着无念,心中困惑道:“话虽如此,但无念的脉搏为何如此平稳,丝毫没有中术迹象?” 正当疑惑之时,青璇焦虑地自言道:“看来我们预想不错。寺中确实潜伏着朝廷之人,偷梁换柱,消灭盛家和魔教,都是为了杀人灭口,隐藏身份,不过我们没料到此人竟是宇龙海。他为何要潜伏在白龙寺?” “宇龙海最疼爱之人是她过世的女儿宇光芝,他进白龙寺,也定是为了她,至于要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慧远起身给慧明包扎伤口,口中喃喃道。 说到这里,顿了顿,笑了一声,小声道:“不过眼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的小命倒是暂时保住了。我想这御龙门突然上白龙寺,不全是因为我们,宇羿那小太子为了夺权,定是找了个理由,要杀了宇龙海。” “我只希望御龙门不要认出心儿......”青璇满脸忧色看着窗外。 忽见外面火光四起,听到外面一阵厮杀声,登时心中惴惴不安,慧远劝她稍安勿躁,奈何她一字未听进去,只想冲出去寻子,但又恐给他引来祸端。 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冒险一回,刚一出门,见行愿带着寺中众僧折返,急忙上前查看,关切道:“你没受伤吧?让娘亲仔细看看。” 行愿推开青璇,焦急道:“娘,孩儿没事,师兄弟们一直护着我,现在当务之急是打开真武塔的门。” “真武塔的门在这里?你师父不是说绝对不能打开吗?”青璇低声问道,但行愿避而不谈,转身向金石佛龛走去。 她心中万分焦急,生怕他做错事而后悔莫及,想上前劝说,被慧远拉住,示意她往后面看,青璇顺势看了一眼后面跟上的众僧,个个满身伤痕。此时心中明白几分,便不再追问。 行愿将金龙佛印小心翼翼地放入凹槽里,就在落下的那一刻,凹槽内的经文与佛印的经文相互呼应,产生共鸣,竟发出隐隐金光。 只听见,金石佛龛里传出咔咔的机关声音,地表突然凹陷,露出一个巨大的石门,石门上雕刻着各种观音罗汉,慧觉见状,心中又喜又怨,自忖:“本王潜伏在白龙寺这么多年,没找到入口,没想到,真武塔的门竟被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娃娃找到。” 行愿扶手用力转动,但即使使上全部的力气,金石佛龛仍是纹丝不动。 “难道是我方法错了?”行愿楞在原地,摸着自己傩面沉思。 “让我来。”慧觉上前拉开行愿,大喝一声,双手纳炁聚劲,青筋暴涨,双手转动金石佛龛。 行愿趴在地上倾听许久,才喜道:“有声响,动了动了。” 正当惊喜之时,却听到一阵潮汐之声,不禁让行愿大为震惊。 而此时门打开了一丝细缝,门里传来一股强烈的腥臭异味,众人连忙捂紧鼻子。 “这里面有什么,怎么味道如此难闻?”青璇蹙眉问道。 “进去就知道。” 慧觉已是满头大汗,已然转不动金石佛龛,累得停下手,坐下调息。 慧远大为震惊,什么机关连慧觉都难以转动,好奇上前试手一番,结果最后也是仅仅转动丝毫,门缝也比刚刚稍大一些。 随后一人接着一人尝试,皆是未动分毫,便累瘫在地。 这一情形,让行愿颇感意外,心中细想了片刻,不禁脱口道:“莫非这机关门是用传说中海天石所做?” “什么是海天石?” 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无念已苏醒过来。 见她一脸好奇的笑脸,似乎对先前发生之事全然不记得。 第五十五回 众志移山 九州野临近北桃海处,有一座万丈绝壁、高耸入云的大山,一眼望不到顶,名曰不望山。 山顶盛产海天石,海天石连接天地灵气,可听到石中传来潮汐之声。 相传那座不望山拥有海神的庇佑,为阻止凡人盗取,去过那山的人都无法爬到山顶,每行一步如一座大山压在身上,所以凡人都不敢随意靠近。 “那这海天石如何来的?”慧远也忍不住好奇问道。 行愿摸着金石佛龛,口中徐徐道:“书中记载,千百年来,仅无量道人一人登顶过,还带回约莫一丈高的海天石,那海天石不大,却需用万人才能拉动,后被东岐元修帝水善渠镇在四大古名城中的木象天京城,在元修帝驾崩那日,海天石不翼而飞,成为东岐史上最大的谜案。” 慧远苦笑道:“没想到这宝贝东西出现在这里,可真是时候。” “哇,那是不是很值钱?”无念一听是宝贝,两眼发亮。 “废话,这石头可是无价之宝,你那小胳膊若能搬走,我唤你一声爷爷。”慧远敲了一下无念脑袋,苦叹道。 “爷爷不用,唤我一声小富豪就可以了。”无念嬉笑道。 慧远白了一眼,不与她打趣。 “如今怎么办?”慧觉眼见无法打开石门,心中焦急万分。 “若想搬动这佛龛,需得武功境界入屠维境,眼下毫无办法,只能集众人之力,看能不能将门缝打开大一点。”行愿无奈地摇摇头。 “好,眼下出去就是死,不如在此求得一线生机。”慧远上前握住金石佛龛。 累卵之下,众人被激起求生欲望,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纷纷上前握住金石佛龛。 “我数一二三,大家合力转。”慧觉也紧紧握着金石佛龛,大喝道。 “一、二、三、转!” “一、二、三、转!” “一、二......” 一声接一声的嘶吼,传遍整个清凉台。 一遍接着一遍转动,众人此刻汗如雨下,手指都转出血痕,但仍是不愿松手。 行愿眼瞧着细小的门缝,一点点变大,但宽度仅够一个小孩身形进入。 “各位努力,石门此刻已经开了许多!”行愿高声叫道。众人哪顾得上他说什么,只是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不能休息,御龙门的人一会便会杀进来。” 正当行愿忧思之时,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声。 “都给我搜,一定要把这帮反贼和尚都杀光!” 这声音洪亮厚重,行愿一听,确认是九州四海盟章也的声音,慌忙上前恳求众人,最后努力一次。 众人心知大难临头,也不顾自己身心疲惫,起身奋力一搏,又开始转动佛龛。行愿则赶紧将所有的窗门关上,以免过早暴露。 无念悄悄走近,伸指挑破窗纸,凑眼向外张望。但见外面血迹斑斑,尸首满地,可是毫无动静,不由得心中发毛,背上暗生凉意。 无念转头小声道:“估计他们去别的大殿了。” 再转头朝纸洞看去时,她的眼光正好与章也双目相对,无念吃了一惊,不禁“啊”的一声低呼。 砰的一声,一只手打破窗户,伸手向无念的咽喉抓来,无念侧身让过,左手还了一缠抓,扣住那人手腕,岂料另一只手破窗而来,朝她脑袋杀去,无念及时变招,爪势如海浪上下翻涌,绵绵不断,力从髓出,指劲凌厉,两人隔着窗户拆了十几招。 但无念年纪尚轻,指力未习得到位,所以五指无法像铁抓钢钩,令敌关节折断伤残,每次看准破绽,都被对方的内劲化去,一拳击退,重伤了她。 “长风破浪爪?没想到这里还有七宝摘星楼的逆党。”章也冷笑着走到门口,一脚踹开大门。 一眼瞧见青璇等人,心中大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今日反贼齐聚,看你们往哪里逃!” 章也一挥手,整个清凉台被他的手下团团围住。 众人并未理会他,而是还在努力转动佛龛。 行愿挡在众人前面,章也拔出自己的刀,森然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挡在我面前,找死!” 章也见众人并未理会他,担心其中有诈,便缓步提刀上前,行愿急中生智,拿出浮屠给他的烈火念珠,用右手拇指与无名指掐珠,口中念道:“法会于心,心融于法,法忘其法,法无其法,乃为大法,得渡众生!” 手里掐着的那颗佛珠突然发出绿色光芒,冒出熊熊火焰,“噌”的一声,瞬间如箭矢般射出去,如暴雷一般炸开,将章也和手下生生逼退出门外。 抬眼望去,整个门窗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洞。 行愿也被反冲后退,坐倒在地。 “三昧鬼火!”慧远见状,惊喜叫道。 见之有效,行愿起身,背靠着梁柱,继续对章也拨弄,每拨弄一下,射出一道鬼火,炸裂一次。章也心知厉害,不敢硬接,只得拼命闪躲,甚是狼狈。 “还等什么,赶紧冲进去杀了他们!”章也对着门外的手下怒吼道。 九州四海盟的手下纷纷跃起,冲破窗子,行愿不想杀人,只是对着他们必经之地,放射鬼火,逼得他们一一退出屋内。 但仍是无法阻挡他们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行愿心知持久下去并非良策,转念一想,将佛珠对准地上的石门,拼命的放射,嘭嘭嘭连续几声,震得清凉台都开始晃动。 无念见状急喊道:“小铜人,你疯啦?你想和大家同归于尽吗?” 但正因为这几下的猛烈冲击,金石佛龛转动加速,石门的缝隙也终于打开的更大。 “就趁现在,赶紧走!”无念转头对众人大喊道。 慧觉听到此话,毫无顾忌地第一个跳进石门里,慧慈、慧明紧跟其后。 后面十几个胆大的僧人紧跟着后面。 章也斜眼朝里看去,大喝道:“他们要从秘道逃走,赶紧都给我冲进去!” 还没等翻进去,一个鬼火打在章也头顶之处,吓得他赶紧缩回脖子。 章也紧接着高喊道:“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们了,你们的同门师妹玉权还活着,被我们碧大人伺候得白白胖胖呢!” 慧远一听,恼怒上前道:“狗贼,我玉权师妹在哪?” 青璇急忙拦住他,低声道:“师兄,切莫中了他激将之法,当年我亲眼见玉权师妹从观星崖摔落,虽未寻到尸首,但从那里掉下去是九死一生,等此次我们活下来,再探此话虚实。” 慧远咽了口气,冷静下来。 “怎么,你们不想见见她吗?”章也见屋内没有动静,接着高喊。 慧远大骂道:“去你娘,龟儿子,休想用同门诓骗老子,日后相见定要找你算账!”说完后,任章也如何叫喊,都不予理会。 其中一个僧人看着里面一片漆黑,胆怯道:“这里面如此漆黑,怎么连个台阶也没有?要不要打个灯再下去?” “哪那么多废话!”慧远心中有闷气,无处发泄,上前一脚将那人踹了下去。 只听着“啊”的一长声,如同沉入河底,转瞬即逝。 “的确够深的......”无念往里看去,抹了下冷汗。 “我们师徒在下面等你们母子。”慧远回头对青璇说道,抱起无念,就往里面跳。 见众人都纷纷下去,行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此刻恍过神来,矍然发现左手已被鬼火烧烂,疼得扔下念珠。 青璇上前抱住行愿,道:“我们处境十分危险,必须赶紧走!” 章也此时提刀冲了进来,青璇拿出红葫芦,猛含了一口水,仰头吸纳,寒气缠绕周身,章也相当警觉,急忙撤步后退。 青璇低头一吐,赫然不是水,而是层层冰雾,如雪崩之势扩散,冲进去的人皆被冻住。 这一招让屋外剩下的人不敢妄动,青璇眼见成功拖延他们,准备离去,行愿仍有不甘,急忙叫道:“娘,那念珠是师父送给我的护身之物,不能丢!”青璇叹了口气,一抖手,将地上的烈火念珠用凝霜丝拉了回来,随后运起内劲,吐出一口冷气,封住滚烫的表面,递给行愿。 “谢谢娘亲。”行愿小心翼翼放入怀中。 青璇轻轻一笑:“娘亲送你的东西,你也要好好珍惜,不然娘亲可就伤心了。” 行愿笑应道:“是。” 母子二人纵身跳入石门之中。 第五十六回 无愁天女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柔弱的人,会小心翼翼,拼命寻得一线生机,无惧的人,会一往无前,最终撞死在南墙。 章也见屋内半天没有动静,探出头来,九州四海盟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追上去。 “寒云遮天......人间剑神云无尽的绝学果真是厉害。”章也看着屋内的冰霜,赞叹不已。 “堂主,我们是否追去?”一名手下上前询问。 章也气愤地踹了他一脚,怒道:“蠢蛋,里面漆黑一片,若是被宇龙海偷袭,我们都得折在里面。” “那堂主的意思是?”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青璇他们若知道玉权还在我们手里,迟早会自投罗网。” “你去向碧大人报信,说贼人逃入一个地道中,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凶险未知,我们势单力薄,在此等候援军到来。” 章也得意地拿出一个七星章。 擦了擦,丢入石门里。 那枚七星章消失在黑暗中…… 哭山深处,浮屠还被封印在崖壁上,突然被一个声音惊醒,恢复意识。 微微睁开双眼,向火光闪动的白龙寺望去,心道:“是般若降魔心经,看来行愿最终还是打开了真武塔......” 他叹了口气,发现下面站着一个身影。 “大美女,你来了......”浮屠缓缓开口道。 “你个老秃驴,醒的可真慢,本座可是在此恭候多时了。”此话一出,显然是个女声,语气略显不耐烦,虽柔媚似水,挠人心窝,却毫不俗鄙。 那女人轻轻一跃,背手站在崖壁上,头戴白冠幕篱,遮掩其貌,风姿绰约。身穿丹红飞凰锦袍,外面罩着一层素纱襌衣,轻薄透明,使锦衣上的飞凰逐日纹饰若隐若现,朦朦胧胧,而飘逸的纱衣迎风而立,飘然若飞,显得格外华美与尊贵。 她手背上有一个纹身,纹得是一座岛,岛上悬着三只眼睛,岛下盘着一条九头蛇。 腰间还缠着一柄红色软剑。 那剑甚是奇怪,与一般剑不一样,剑身如蛇鳞,剑柄如龙骨,腰间断断续续地渗透出炫目的红雾,如猛兽呼吸一般,邪气逼人。 “啧啧啧,又是这副惨样,看得真叫人心疼。”幕篱女子摇头惋惜道。 浮屠却不以为意,淡淡笑道:“见笑了,老衲早已是个死人,头颅是青禄鬼子用血咒做成的,我所看所听,他皆会知晓,只有此刻才能不被发现,否则所有的谋划就落空了。” 只见幕篱女子坐下来,用手指弹了一下,插在浮屠身上的光枪突然震动,嗡嗡作响,似乎在极力排斥别人接近。 她看到此情况,不禁笑道:“怪不得你每次故意将行踪泄露给无相大道宗,就是想借他们的手,切断你跟青山鬼佛的连接。但你次数多了,只怕迟早要被识破,本座可不想被你牵连。” “放心,老衲若死了,也会完成你的心愿,但你答应老衲之事,也必须做到。”浮屠被光枪震的头晕,语气显得有些吃力。 “好吧,你都是个死人了,我还对你抱怨什么,那这次你希望本座做什么?”幕篱女子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 “去真武塔,救出水落仙。”浮屠眼神望向远处的真武塔。 这事让幕篱女子心中颇感趣味,不禁抿笑,吟道:“水落仙......本座突然想起九州野盛传一句古诗,南国烈日花满红,碧海龙王朝青天。不见人间云无尽,一帘幽雨水落仙。” “说的就是当今的四位剑神,南照国的烈日剑神花满红,碧海岛的龙王剑神朝青天,不见阁的人间剑神云无尽,一帘洞的幽雨剑神水落。” “江湖中这四大剑神都年近鲐背,被奉若神明,所过之处,皆是顶礼膜拜,欢呼喝彩。” “可惜五十年前,参加过桃花白龙大会之后,踪迹难觅,一般人难以找寻,没想到这个水落仙被困在真武塔。” 接着又话锋一转,道:“说实话,本座挺好奇当年桃花白龙大会发生何事?” “事关不染神脉,恕老衲不能告知。”浮屠眯眼笑道。 可幕篱女子见如此说辞,心中顿感不悦,忽变冷脸,仰头冷冷道:“哼,你越不说,本座越有兴趣,有的是手段探知当年真相,本座现在去查那个什么神脉的来历,懒得去救水落仙。” 说到此处,幕篱女子缓了下身形,心中生出困惑,轻笑道:“不过说来也奇怪,她就在你寺中,你为何不去救?还是说你囚禁了她?” 这话一出,浮屠脸色变得沉郁,哀声道:“此事缘由恕老衲不能细说,只能告诉你,与她当年修炼三千长生岛的不朽长春功有关。” 听到“三千长生岛”名字,幕篱女子一脸笑靥,凝视着自己手上的纹身:“没想到她还与八极域的三千长生岛有关系,要知道这个青山鬼佛未入仙境之时,也是来自三千长生岛,而你是他收的第九位弟子。” “这么说来,你们三人都曾算是我同门,论辈分,你得唤我一声小师叔。” 浮屠不满道:“夜教主,你这样说,可算占我这个老人家的便宜了。” 幕篱女子打趣道:“那你想让本座占便宜吗?” 浮屠眯眼笑道:“说实话,还挺想的。” 幕篱女子笑道:“那可否唤一声听听,我有的是耐心等着。” 浮屠笑道:“哎,怎可让美女小师叔等着,你看,这漫山遍野的花开的这么晚,都是为了等你而来。” 听到这话,幕篱女子咯咯娇笑,拿手指卷了卷他的长眉,细语道:“油嘴滑舌,你这性子倒挺对本座的口味,若能遇到年轻时候的你,说不定就把你纳入后宫之中。” “可惜啊,自古婚娶过三为大忌,本座最后一次,还是留给活人吧,你就偶尔陪本座解解闷吧。” “不可惜,不可惜,老衲没那本事,再说我年轻时的容貌可不及那盛隐美男胚子半分,配不上你这位无愁天女。”浮屠满脸微笑道。 心中却是又想:“传闻北晏后主荒淫无道,如今看来,果不其然,与她合作自是要小心翼翼,顺着她的性子。” 史书上记载,北晏诸帝大多昏庸,荒淫无耻,上行下效,出现大批奸佞小人。 而北晏后主荒淫残暴,经常命人隆重演奏《无愁之曲》,甚至亲自用琵琶弹奏,若弹奏不好,便对旁人施以人彘之刑,后来晏国人称他为“无愁天女”。 在位期间杀害了狼崖王沈痴客,蓝陵王沈菡萏,丞相高光等名将。 自毁长城,导致军力衰落,国势摇摇欲坠,最后被北魁所灭。 那幕篱女子听到“盛隐”名字,微微一愣,揪起浮屠的长眉毛,娇嗔道:“你这老秃驴,莫要戳本座心窝子,小心本座扒光你的长眉毛。” 浮屠猜到她的心思,笑脸相迎道:“老衲并非故意提及,只是想告诉你,水落仙是盛隐的外祖母,若得到西岐羽翎公主水落仙的支持,你的复国大业指日可待。” “哦,原来如此,那这与你不能救这位羽翎公主有何关系?莫非你俩有什么情非得已之处?”见浮屠对水落仙之事如此缄默保密,心中断然猜到其中缘由,只是好奇想瞧瞧他怎么说。 浮屠神情由沉郁变得憨笑,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其……其实她曾是老衲的情人,这事需得避嫌。而且老衲不能出手,否则就会被青山鬼佛察觉。” “没想到火眼尊者也有这么一段痴情风流韵事,真叫本座羡慕嫉妒。”幕篱女子哀怨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让本座救她,若她不愿意走,岂不是枉费心机?” 浮屠微笑道:“放心,只要救出水落仙,告诉她花蓉城还有一人未死,便会来找我。” 幕篱女子好奇看着他。 “去哪里找?” 浮屠此刻眼神露出一丝哀伤,阖上双眼。 “故人西辞白龙寺,烟花三月下杨州。” “哒哒……” 这时远处一个身影骑着快马,从幕篱女子眼皮底下经过。 正是十三碎玉手中排行十三的“雀玉手”鞠乐。 第五十七回 地下险象 真武塔内一片漆黑,行愿伸手不见五指,紧紧地牵着自己母亲的手,小心翼翼前行。 石门里如同蛇形石道一般,狭窄幽长,四通八达。 慧觉暗自掏出手里一颗佛珠,偷偷地嵌在墙缝里。 滑到一半时,石道突然发生剧烈的震动和变化,只感觉天旋地转,狂风猛吹,而墙壁四周湿漉漉,无处抓握,一时间众人被撞的七荤八素, 硬生生将母子两人吹散开。 “娘!” “心儿!” “娘……” 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 “咦?”他只觉屁股下硌着疼,伸手摸了摸,最后摸到一块硬东西。 他拿出来一看,只见那硬东西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如星星一般。 “七星章?” 行愿拾起来一瞧,发现与自己母亲的一模一样。 那时他还在江山阁,曾受到其他皇子的欺辱,伤心躲在江山阁一天一夜,青璇为逗他开心,便将七星章给他玩耍。 那七星章用花火玉石篆刻的,不仅坚硬无比,夜晚能发出星光,与墙壁摩擦后,还能放出大量的火星。 “娘亲的印信怎会掉在这里?”他好奇之际,拿在手中观察,细看之后,发现这印章底部篆刻的七星图纹与娘亲的稍有不同。 行愿心想:“娘的七星章是天璇星的星位突出,这个七星章图纹是天玑星的星位稍显突出,莫非是大师伯的?” 但此时石道中漆黑一片,行愿只好借此七星章微弱的星光,蹑足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一条岔路口,其中有一条石道里面传来极为浓烈的腥臭味,行愿捂住鼻子,心道:“刚刚石道突然发生转动,说明这里面四处暗藏机关,前面臭味四溢,说不定也有机关,我贸然前去定然不妥,不如变道而行。” 想到这里就往另外一条石道走去,走到一半时,忽听到石道尽头处传来隐隐的哭声。 “哭声?”行愿心中一紧,停住脚步。 那哭声是一个女人所发出,细听之时,似在歌唱,凄凉悲怆,幽然婉转。 行愿提了提神,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再往里走,石道两边越来越窄,而通向之处两侧都是地牢,地牢里面隐隐传来咯咯的磨牙声音。 行愿急忙加快脚步,年少一直有父母作陪,少有孤身一人,如今孤立无援,又深处黑暗之中,心中越发害怕不安,不禁暗暗沉思:“那声音有点像是赤鳞鬼,莫非是我走错路,要不还是……” 想到这里之时,心生怯意,一心退回去,结果刚一转身,身后站着几个赤鳞鬼,吓得行愿差点叫了出来。 那几个赤鳞鬼身形缓慢,向行愿靠近,身上都已腐烂,有的内脏都已被掏空,有的脑袋少了一半。 但他们头上并未燃起火焰。 行愿发觉这几个赤鳞鬼并未像先前见到过的那般凶戾疯狂,他挪了挪身形,缓缓向后退,那几个赤鳞鬼也向前移动,又缓缓地向左边移动,那几个赤鳞鬼也跟着向左边移动。 行愿发现他们似乎对自己手上的七星章有反应,他向右挥了挥手,那几个赤鳞鬼果然向右看去。 “这么看来,他们头没有燃火之前,动作并未那般迅猛,但是对光似乎有敏锐的感觉……”想到这里,将七星章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结果一脚踩到石头,发出啪嗒的声响,还没等行愿反应,那几个赤鳞鬼“嗖”的一声,张大血口便扑上来,差一点就咬到行愿的脖子。 赤鳞鬼的利嘴在空中停留片刻,几乎贴着行愿的脸。嘴里传出臭味如泔水一般,牙齿还不停地擦出咯咯的闷响,似乎在生气一般。 那声音近在行愿耳边环绕,吓得他紧紧捂住自己鼻口,丝毫不敢喘气。 一时寂静无声,彼此都不知对方在哪,行愿只听到自己胸口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那声音如铁锤般沉重,压在他心口。 行愿悄悄地躺在地上,如蛇一般向后慢慢蠕动,逃离此地,突然一个赤鳞鬼的口水滴在他的傩面上,如同将凉水倒入热油中,发出“滋”的声音,冒出白烟。 一声激起赤鳞鬼的注意,几双枯手同时向他扑过来,幸亏行愿反应及时,连滚带爬,躲过追击。 “好险,若不是我躲闪及时,只怕早被撕成碎片了......”行愿静静地趴在地上,暗松一口气。 回过神来后,细想刚刚所发生之事,心中仍是惊悸:“这赤鳞鬼不仅对光线敏锐,对声音也是如此,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口水还有腐蚀之能,幸好我带着是神铜傩面,换做是一般人,那肉脸定会被腐蚀出一个大洞......” 他探手摸了摸周围,确定安全之后,又起身站了起来,贴着石道缓缓前进,但还没走几步,那石道中有一个坑,行愿脚一滑空,整个人摔在地上,怀中的七星章也飞了出来,向前滚落。 “老天爷,你是故意整我吗?”行愿一边心中大呼绝望,一边赶紧起身,捡起印章便拼命跑,连回头不都敢回。 身后的赤鳞鬼虽不及燃火的赤鳞鬼迅猛,但步伐仍是较快,紧追着行愿后面。 眼看要追上行愿之时,他又听到那女人哭声。 转头一看,发现那声音从一处狭小的拐角传出。 靠近时有一处裂缝,刚好紧够自己的身形。行愿毫不犹豫,侧着身子钻了进去,外面的赤鳞鬼被堵在裂缝外,无法入内。 行愿见他们无法进来,定了定神,缓缓地长吁了口气。 忽然裂缝里面吹来阵阵清风,芬芳馥郁,让人心旷神怡,而裂缝外的赤鳞鬼闻到此气味,纷纷退去。 “好香啊,像樱桃醪糟的香味,应该是金照花。”行愿好奇的往裂缝中探去,但裂缝里面太深,七星章的微光根本无法照进去。 “奇怪,我记得书上记载,这种花只生长在丹家的鬼巫地宫和青花族的水仙湖,这里怎会有?”心中的疑惑驱使行愿往裂缝深处探寻。 良久之后,行愿发现裂缝前方有微弱荧光,灰头土脸地从裂缝钻了出来,一束月光从裂缝泄下来,顶壁上荧光闪闪,如满天星河,璀璨夺目,映在他漆黑的眼眸,等回过神来,眼前一幕让他颇为震撼。 裂缝穿过之处竟是一座花园,花园中间有一片小湖,湖中央有一座小亭子,亭子里摆着一座青铜所铸成的铜像。 他定睛看时,发现这铜像似乎铸造的是名女子,但距离过远,无法瞧仔细,便伸手试了试湖水,冰凉彻骨,深不见底。 最终他还是决定脱下衣服,赤身下水,仅留脸上的佛头傩面。 远瞧行愿那一身冰肌玉骨,洁白无瑕,似乎没有任何伤口。然而脊背上面满是淤青的针孔,触目惊心。 他折叠好衣物之后,大着胆子游向湖中央。 等上岸后,擦拭身上的凉水,近身再行细看,这铜像比生人大一些;面容绝美俏丽,柳眉杏眼,鼻似弯钩,雍容华贵,绰约多姿,湖面吹起一阵白雾,围绕着铜像,那一刻,宛如仙子降临,嬉戏游湖。 更奇的是那一对铜眸子镶嵌着黑色宝石,莹然有光,神采飞扬。 行愿口中叹道:“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他侧过身子看那铜像时,只见她眼光跟着转将过来,便似活了一般。他大吃一惊,侧头向右,铜像的眼光似乎也对着他移动。 不论他站在哪一边,铜像的眼光始终向着他,心中登时升起一股莫名寒意。 “来者何人……” 铜像突然发出一声叹息,是一个哀愁的女人声,吓得行愿坐倒在地。 他呆了半晌,心知陌生之人不可随意暴露自己身世,起身深深一揖,说道:“晚辈白龙寺新任住持行愿,误闯此地,还请见谅,不知铜像姐姐如何称呼?” 铜像目中宝石神光变幻,竟似听了他的话而深有所感,发出幽怨的哭声。 “我名水落仙,凰歌戏凡间。哪知情深处,相思苦无边。” 行愿心中暗暗一惊。 “水落仙?西岐末代的羽翎公主?四大剑神的幽雨剑神?” 第五十八回 幽雨剑神 鉴悬日月,辞富山海。百龄影徂,千载心在。 人活着时候,籍籍无名,人死的时候,流芳百世,人不死不活的时候,什么都不是。 回想起自己幼时,曾看到书上记载四大剑神,兴冲冲地跑去江山阁询问。 行愿大失所望,向舞寒烟问道:“四大剑神中为何幽雨剑神记载这么少?是不是因为她长得丑?别人讨厌她?” 舞寒烟听到此话,甩开画扇,大笑一声,露出羡慕的眼神,对他说道:“要说这个幽雨剑神水落仙,原是西岐皇室的羽翎公主,排行老六,皇室对她颇为头疼,一致认为此公主的生平,丢尽他们的颜面,所以记载甚少。” “人就是喜欢遮盖自己丑陋的一面……”行愿摸着自己金色面具,神情落寞。 舞寒烟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总有一天,你会对此无所畏惧。” 盛隐一时心潮澎湃,应声点头。 舞寒烟笑了笑,又道:“不过师父与我讲过一些,说是这个羽翎公主不爱当凰帝,导致他的哥哥西岐恭帝水落天势单力薄,最终将皇位禅让给魁孝帝宇决。” “而且她常年隐居在凰歌山一帘洞,醉心徒歌练剑,曾一歌动情百官心,被人妙称凰歌仙子。” “尔后一指打遍雷霆山,被人赞颂幽雨剑神,再后来一剑屠尽花蓉城,又被人唾骂为饮血魔女,人生可谓大起大落……” “那她长什么样子?”行愿激动问道。 “我也不知道,一百多年了,见过她的人基本上都已过世。”舞寒烟扇了扇画扇,眉眼一笑,“应该是个绝世美女。” 此刻的行愿心情格外激动,他从未见过久负盛名的传奇之人,便来回细瞧铜像,确实美若天仙,飘然若飞,与自己所想也较为接近。 只是忽然发现铜像下巴处,有一个小洞,尺寸刚好一只手的大小。 “小娃儿,你那双狗眼看人如此不懂礼数,真想立刻戳瞎了,免得招人生厌。”铜像突然发声,语气不再幽怨啼哭,而是异常冰冷,声音也变得苍老许多。 行愿愣了一下,心生疑虑,但又觉得传奇之人,都有各自的怪脾气。 想到此处,后退鞠躬跪拜,谦然道:“行愿失态,还望前辈见谅,晚辈从授业恩师那里了解剑神生平,心中敬仰许久,今日幸运得见,便想记得清楚一些,以愉慰平生。” 一番真挚的言辞并未打动铜像,语气依旧冷淡:“哼,用不着拍马屁,想我老婆子一身绝世武功,还不是被困此地。” 行愿定了定神,抬首道:“晚辈斗胆问一句,不知水落仙前辈为何被困此处?” 此刻铜像似乎有些不悦,恼怒道:“不知道,定是遭了小人暗算,若是敢与我光明正大的较量,定要他一败涂地,跪地求饶。” 说到这里之时,语气极为不忿。 而行愿听到此事,心中陷入沉思:“奇怪,传闻四大剑神已到屠维境圆满期,世间已无敌手,谁能偷袭她……” 铜像见行愿原地发呆,冷声道:“真是时过境迁,没想到一个小娃娃也能当上白龙寺主持,天竺那老木头也算是朽烂了。” “行愿只是临危受命,迫不得已而为之。另外小僧也未曾见过天竺师祖,听闻二十年前便已圆寂,说是不见尸首,只剩一双手。”行愿低声答道,心生遗憾。 这时铜像的声音又变得忧伤哀婉,轻声道:“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双手可还在?” 行愿摇了摇头:“未曾见过那双手,下落不明。” 铜像沉默片刻,又问道:“小娃娃,天竺既然是你师祖,那你师父是谁?” 行愿道:“我师父是白马罗汉浮屠。” “浮屠?”铜像身形震动了一下,大哭道:“他怎么不来见我?” “前辈何故如此伤心?”行愿关心道。 铜像哭声依旧,说道:“你可知浮屠出家前,他的俗名是宇岱。” “宇岱?”行愿沉思片刻,突然神情震惊,惊问道:“前辈说的可是横扫九函关,威震姑陇的西岐八柱国之首——宇岱?” “没错,就是那负心汉!”铜像伤心地大叫道。 “师父若是宇岱,那他岂不是我的太姥爷……”行愿心中对此事怅然若失,呆呆的怔了半晌,不知如何发问。 因为当年西岐的灭亡就是宇家所为。 西岐恭帝三年三月,宇岱的最小儿子宇决,被宇龙海立为世子,破坏嫡庶法规,震惊朝野; 四月,拜为大将军。 十月,宇岱北巡薨逝,宇决嗣位为太师、大冢宰。 水落仙不惧万人禁军,不避礼教忌讳,前来吊唁吟唱七天七夜,文武百官听闻,无不怆然涕下,成为民间一段佳话。 后宇岱的义子宇龙海开始扶持的宇决承袭父位,由宇龙海辅政。十二月,西岐恭帝又下诏以魁阳之地封宇决为魁公。 西岐恭帝五年正月,在其宇龙海的扶持下,逼迫西岐恭帝将皇位禅让给宇岱最小的儿子宇决,宇决即位称帝受禅位,正式即位称天王,国号魁,史称北魁,是为北魁的开始。 宇决年少无知,大权仍掌握在宇龙海手中。 九月,宇龙海杀魁孝帝,谥号魁孝帝,随后立宇决的姐姐宇婉为帝。 武成二年,宇龙海又毒死宇婉,谥号魁明帝。 宇婉死后,因先帝口传遗诏,宇龙海没办法改变,于是只得遵命,立宇婉的儿子宇羿为帝。 而魁朝皇室与行愿的爹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此刻行愿仍有不解,疑惑道:“宇岱不是北巡薨落了吗,为何还活着?还在白龙寺出家?” 铜像自顾哭诉起来:“想当年,他曾在桃花树立誓,今生对我不离不弃,结果为摆脱尘世纠缠,就在北巡时诈死,我为他在长生殿,哭了七天七夜。” “后来我的徒儿发现他诈死的秘密,并在白龙寺寻到他,我得知消息后,立马赶往白龙寺,他竟言明出家是为了寻什么八命神脉,还要远渡东海八极域。” “可惜后来我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自己全身是血,被囚禁在此处......” 水落仙越说越伤心。 “八命神脉?”行愿心中微微一怔,“这么说来师父也知道八命神脉的事情……” 得知这一真相,行愿恍然大悟,心想:“若真是如此,那宇龙海能隐姓埋名,轻而易举混入白龙寺,便说得通了”。 行愿心中一沉,又想:“听寒烟大师讲,十日王原是北方十镇将军,是被太姥爷一手提拔的,后被羿舅舅赐姓封王,如今他们二人执意在白龙寺出家,莫非都为了真武塔的秘密……” “你师父人呢?”水落仙啜泣道。 “师父昨日便离开哭山,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行愿不敢隐瞒,回答道。 “有缘......无缘......”水落仙口里反复念叨此句。 随后开始忧伤地唱起来:“有缘相逢兮,见之不忘。相逢无缘兮,思之如狂。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寒箫代语兮,卿卿无常,何日才见兮,慰我衷肠……” 这歌声宛如天籁之音,让人心头既感同身受,悲凉惋惜,又迷醉荡漾,沉浸其中,而行愿也已然掩面泪流,浑然忘我。 曲终之后,铜像长叹一声:“唉,这首词曲是他当年为我所作,一下子便把我迷得神魂颠倒,今日困于此地的我,终究也无法去寻他......” “前辈不用沮丧,晚辈定会竭力助你脱困。”行愿抹了抹眼泪,声音坚定激昂。 随即围着铜像转了一圈,发觉铜像下面用寒金铁链缠扣,铁链上都刻着梵文,另一头则深入湖底,怎么拉都无法拉动。 自己脱了衣服,潜入湖底,却见湖底腐尸与骷髅堆积如山,听到湖底隐隐传来潮汐的声音,定眼一看,赫然发现寒金铁链另一端紧紧捆在海天石上。 一阵冰冷的窒息之感涌上心头,急忙浮出水面游上岸。 行愿失望道:“晚辈无能,无法救出前辈......” 这时铜像里又传出一个邪魅尖细的声音,娇笑道:“小娃娃,不打紧,这寒金铁链被天竺下了五指如来咒,连接铜像里的千根铜针,刺入我的要穴,压制灵炁修为,所以非着雍境是无法解开的。” “不如你把手伸进铜像里,我给你一个好玩的东西。” 这一刻,铜像里面的水落仙仿佛又变了一个人。 这种变化让行愿浑身发怵,心中寒意暗暗而生。 但行愿心底觉得剑神德高望重,不会做出伤害一个孩子的事情,于是踮起脚尖,将手伸进铜像的下巴洞里,只觉手心痒酥酥,似乎有什么在手上爬。 忽然只觉一阵刺痛,他急忙拿出手一看。 满手的红角蜈蚣在手上乱咬,吓得他拼命大叫,满地滚爬。 第五十九回 九死一生 看着行愿痛苦模样,铜像里反而传来开心的笑声。 “这小娃娃表现不错,好久没人能让我这么开心呢。” “多管闲事,我只是寻开心而已,又不是真要他的命。” “怎么,我屠了一城人你们不想不管,这娃娃你们就这么稀罕。” “我才不管,我就是要及时行乐,不让我开心的人,我统统都要杀掉!” “闭嘴,再叽叽歪歪,我把你们都杀了。” 铜像突然散发出强烈的气浪,将行愿身上的红角蜈蚣都震跑了。 “这次我心情好,就放过这小娃娃,要是他能让我再开心两回,我就答应你们不杀他。” 听着铜像里面自言自语,行愿心下觉得琢磨不透这个幽雨剑神,感觉匪夷所思,觉着铜像里似乎装着三个人,一个多愁善感的凰歌仙子,一个孤傲冰冷的幽雨剑神,还有一个狡黠狠毒的饮血魔女。 细细回想后,心中笃定铜像里的水落仙患有严重的癔病,不像书中描述那般神话,需放下幻想,冷静对待。 “唉,好可怜的小娃娃,金照花能解红角蜈蚣的剧毒,你速速去采来敷一下。”铜像的声音又变得哀婉愁苦,缓缓地叹息一声。 行愿忍着疼痛,又游过湖对岸,随地采了几朵,嚼碎敷在臃肿的患处,再撕碎身上的衣布,包扎起来。 等缓过神来,行愿看着遍地的金照花,心道:“湖心原来是红角蜈蚣的巢穴,这么说来,这么多年,幽雨剑神是靠吃红角蜈蚣活下来的。” “听寒烟大师讲,红角蜈蚣善水,喜食腐尸,惧怕金照花。此人围绕湖岸种此花,想必是为了困住红角蜈蚣,折磨幽雨剑神,如果真是如此,其用心险恶,枉受教化......” “你走吧,不要回头,不用理我,他日若见到你师父,让他来此处为我收尸,将我安葬在杨州的七彩山孔雀湖边......”铜像声音越发忧伤颤抖,已然绝望心碎。 “水落仙前辈性情如此多变,也是因为受了这么多伤害与折磨......”想到此处,行愿又心软,全然不计较刚刚水落仙折磨自己之事。 行愿穿好衣服,高声喊道:“晚辈实在是势单力薄,凭一己之力,断然是无法救你出去,等我去寻我娘与大师伯,再一起商议怎么救你出来,不知水落仙前辈意下如何?” 铜像声音顷刻间变得邪魅,笑了一声:“不行,我怎知你是否会一去不复返,我再也无法忍受一个人的寂寞了,不如你留下来,我叫他们下来,与你一起玩,看谁跑的过谁?” “他们?”行愿一脸疑惑。 “你看看顶上。”铜像咯咯的笑不停,爆发出强烈的气息,锁住铜像的寒金铁被震得噼里啪啦的作响。 行愿心中大惊,急忙抬头看去,发现天顶之处,确有一处较大的裂缝。 巨大的声音传入那裂缝里,没过多久,里面传来一声嘶吼,和绵绵不断的磨牙之声。 “大事不妙,她惊动了裂缝里的赤鳞鬼!”行愿内心万分惊恐。 不一会,那裂缝口开始不停地掉落赤鳞鬼,如千里溃堤,泄洪一般,越来越多,越积越高。 而且他们都未摔死,只是晃了晃身子,又站了起来,朝行愿奔来。 看到这里,行愿一路狂跑,躲进进来的裂缝里。 但刚一进去,发现裂缝那头也传来赤鳞鬼的低吼之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 行愿一颗心沉了下去,犹豫要不要原路返回,但眼见这花园里赤鳞鬼越来越多,无处可逃。 一瞬间,他生出用体内的邪墨抵挡赤鳞鬼潮的念头。 但立刻又打消了念头。 他内心明白,这么多赤鳞鬼,若再放血用邪墨的力量,很有可能让自己命丧此地。即便侥幸活下来,也要牺牲母亲更多鲜血,来医治他,他始终不愿在大难临死之时,自己的残躯还累及父母。 突然灵机一动,他想起湖底的那些骷髅和腐尸,猜想先前也有赤鳞鬼掉入湖中,被红角蜈蚣群蚕食。 于是又折返回花园,躲过面前几个赤鳞鬼的扑咬,连滚带爬,顺手摘取地上的金照花,然后扑通一声,跳入湖里,朝湖心游去。 一些赤鳞鬼闻声,也纷纷跳入湖中,还没等那些浮起来,湖心处蹿出密密麻麻的红角蜈蚣,向四周扩散,但都因金照花,绕开了行愿。 而那些落水的赤鳞鬼瞬间被吃成一具骷髅,沉入湖底。 行愿见如此惊险一幕,连呛几口水,狼狈地爬上湖心处。 那些未跳入湖中的赤鳞鬼像似受到命令,又或是出于对天敌惧怕的本能,纷纷停住脚步,呆呆站在湖岸边,徘徊不前。 行愿见状,捂着自己胸口,不停喘息,心中叹道:“幸亏我及时抓住救命稻草,若是再晚一些,要么成为赤鳞鬼的盘中餐,要么成为红角蜈蚣的开胃菜......” 身后的铜像传来阴阴的媚笑声:“不错不错,你又成功让我开心一回。还剩一次,你就可以活下来了,到时我给你一个更好玩的东西。” “恕晚辈直言,水落仙前辈乃德高望重的幽雨剑神,何故戕害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后辈?若你我同舟共济,何愁难关不渡?”行愿并未生气,只是据理质问。 铜像陡然变声,那语气格外冷淡无情:“当年我闯雷霆山救人之时,也是这么问他们的!” “他们告诉我,这世间就是如此,凤凰一旦从高高地方摔下来,只会变成断翅的鸟,没人会怜悯,因为偷生的断翅鸟,注定要被林间的野兽踩在脚下,任意欺辱、玩弄,嘲笑、吞食。” “但我老婆子不服,偏要用最锋利的嘴,啄伤那些自以为是的野兽,让它们的跪地求饶,不敢蔑视。” “如今你也沦落此境地,你又能做什么?放弃等死?还是奋力一搏?”铜像冷冷反问道。 行愿神情凝重,从怀里掏出烈火念珠,却瞧见已被青璇冰封,无法使用,又掏出寒雨凝花针,欲奋力一搏。 “寒雨凝花针?你与云无尽什么关系?”铜像一眼认出行愿手上的机关盒。 “云无尽?晚辈......并不认识人间剑神,这个是我娘给我的......”行愿此时全身湿透,冷得口齿不清,双手微颤。 “你娘是谁,她是如何得来的?”铜像追问道。 行愿还未来得及回答,天顶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那裂缝越来越大,不停地掉落巨石,一个巨大身影从里面爬了出来。 行愿猛然抬头一看,那巨大的身影是个三头六臂的赤鳞鬼,动作极为灵敏,一个翻身跳跃下来,站在赤鳞鬼潮中间,那身形约莫一丈多高,格外显眼,身上的六只手臂也格外强壮。 “来了,来了,好戏来了!”铜像一改冰冷,激动地大笑。 只见那些赤鳞鬼纷纷退让出一条道,三头赤鳞鬼径直走到湖边,猛吸一口气,口中寒光四溢,再一吹吐,湖面顷刻间都凝结成冰层,湖底的红角蜈蚣此刻再也无法成为屏障,阻挡赤鳞鬼,行愿心如死灰,连连后退。 铜像看着行愿绝望的模样,嘻嘻一笑,道:“赶紧跑吧,一会他还有更厉害的招式呢。” 行愿瞧见那只三头赤鳞鬼并未过来,继续岸上守着,但岸边其他的赤鳞鬼见湖面凝冰,都陆陆续续奔走上前。 行愿心中猜想,那湖面的冰层并不能支撑他的体格。 而是利用身边赤鳞鬼,逼迫湖心的人出逃。 自己则在对岸守株待兔。 他转头再瞧向自己来时的裂缝,那边的赤鳞鬼不是很密集,也没有赤鳞鬼从裂缝里钻出来。 “没办法了,只能用那招了,希望能给我争取时间,躲进裂缝里。” 心中一沉,朝着裂缝方向跑去。 第六十回 拜师一劫 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 人一旦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会变得跋扈自恣、残暴不仁、穷凶极恶,甚至是丧心病狂。 危机时刻,行愿用傩面硬角处划破手心,扯开自己的衣襟,在胸口画上一个“卍”字符号。 那“卍”字突然发出金色光芒,融入体内。 行愿紧接起身,先是在亭柱上抹了一点血,随即绕着凝冰的湖面奔跑闪躲,将自己的血抹在冰面上。 邪墨这次并未从傩面出来,而是从行愿的背后飞出,形成一双锋利尖锐的翅膀。闻到行愿鲜血,疯狂吞噬切割冰面,瞬间湖面裂缝不断。 铜像看到这神奇的一幕,大笑道:“小娃娃,没想到你藏了一手。” 等大量的赤鳞鬼靠近时,湖面的裂缝越来越大,不断出现崩塌,最后全数掉进湖里。 见危机解除,行愿顺势上岸,向裂缝中疾跑而去。不时回头瞄一眼那三头赤鳞鬼,坚信相隔数百米的脚程,不易追上。正当要进入裂缝之时,三头赤鳞鬼忽然蹬了蹬脚,俯身一个跳跃,眨眼便飞身到行愿身前,挡在裂缝前。 习武之人能一步便越百米,极为少见,行愿也只在书中看过,却未曾亲眼见过,此刻吓得浑身发抖,大惊失色,连忙往回跑。 三头赤鳞鬼岂会放过此时机,伸手便去抓他。行愿低头一躲,挥手洒血,鲜血沾上他的手臂,背后的黑墨立刻变成八爪章鱼手的形状,一口吞食了沾血的手臂,三头赤鳞鬼回手一拳,将他击飞。 行愿受此一拳,连飞数丈,但性命无虞,皆因黑墨暗中护佑,但仍是左臂骨折,此刻他消耗太多,一时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但心中的求生意志不断燃烧,让他又努力爬了起来。 而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也让三头赤鳞鬼的虎躯一震,连退几步,迟疑片刻,随即又恼又怒,连声咆哮,硬生生地扯掉自己断掉的半截手臂,又扑了过来。 行愿见势不妙,转身拔腿就跑,却被石头绊倒。 那一刻,行愿依旧没有放弃,眼神坚毅,不断祈求奇迹发生,心中默念: “动啊,动啊,快动啊......” 转眼间,三头赤鳞鬼跳到半空,那落下的鬼手眼见要捶碎行愿的小脑袋。 “嗖”的一声。 背后的黑墨瞬间吸住远在湖心上亭柱的血迹,一下子将他整个人带回亭子。 而三头赤鳞鬼只得在岸边不断徘徊,无能狂怒。 行愿吐口血,稳了稳身形,靠在亭柱旁喘息,看了看已经红透的双手,掌心与手指都已磨烂。 “不错不错。”铜像大笑几声,接着问道,“你这是什么招式?竟能唤出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行愿吸了口气,弱声道:“这招式是别人教我的,那人走的匆忙,所以并不知叫什么。” 铜像听到此回答,似乎失去兴趣,并未继续接话,而是沉默半晌,声音忽变得傲气:“哼,什么破招式,既没有我的不朽长春功厉害,也不如我的天雨三十六剑华美。” 行愿听到这语气,心知水落仙内心换了人,自谦笑道:“晚辈自是比不上前辈厉害,这招仅为保命所用,像小僧这种命比纸薄的人,能学这个,已是此生最后的大机缘,能救一回是一回。” 这话看似自嘲无奈,但颇有知足常乐之味,铜像依然不为所动,冷声道:“哼,你说的大机缘是宇岱那老头吧。” “但今日你碰到我,才是你此生最后的大机缘。” “你若肯拜我为师,与宇岱那老头断绝师徒关系,我便让你学我另一个绝学凰玉功,你再帮我杀三个人,我便将不朽长春功与天雨三十六剑传授给你,让你在九州野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不行不行,晚辈何德何能,怎敢学剑神的武功。”行愿连忙摆手拒绝,他心知自己没有太岁阴阳炁,无法学武,也知道水落仙曾在白龙寺大开杀戒,杀了许多僧徒,自己若学了她的武功,定会被当作仇人,赶出寺外。 而且自己也无法与太姥爷断绝,抛弃白龙寺的一切。 “哼,我水落仙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人敢拒绝。”说完,铜像发出滔天的气海,湖水围绕着湖心亭,激荡成一个巨大漩涡。 行愿大惊,起身想逃,但也无处可逃,湖水被气浪激荡开,亭子周围已成百米的悬崖,铜像一抖身边的铁链,如灵蛇扫过他的下肢,“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说,拜我水落仙为师!”铜像发出狮吼般的声音,震耳欲聋。 行愿捂着耳朵,满脸痛苦地回道: “恕晚辈行愿无能,无法承受幽雨剑神的恩意。” 铜像听到此话更加愤怒,大喝道:“岂有此理,你如此决意,我偏让你无法得偿所愿!” 说罢,铜像身边所有的铁链全数缠住行愿,把他绑成粽子一般,铁链上顷刻间黑气弥漫,光芒万丈,一道又一道袭来,穿过行愿的身体。 半炷香后,铁链又全部松开,行愿跌倒在地,湖水也恢复平静。 “你们这些高人都是这样偏执狂傲,逼迫他人吗?”行愿咳了几下,心中隐忍许久,终于脱口而出。 “奇怪奇怪,真是奇怪,你体内竟毫无半点灵炁,任何灵炁进去都会消失,连我的凰玉功都无用,莫非......”铜像自顾思忖起来。 行愿见她不理会自己,自己也懒得追究,便转头一看,见那三头赤鳞鬼已不知所踪,心中顿生希望,忙道:“我要走了,就不叨扰前辈清静了。” 还没走几步,铜像里又开始哭声不断,幽怨吟唱。 行愿忍了忍,继续前行,那铜像里的哭声反而越来越大,行愿放缓脚步,走到水边,盯着湖面,挠了挠脑袋,最后长叹了口气,转身不耐烦道:“前辈,你这样变来变去,有完没完......” 一转身,一个巨大身躯站在自己面前。 行愿抬头一看,那一丈高的三头赤鳞鬼就站在自己身前! 铜像又传来阴鸷森然的笑声: “嘘,你们俩不要吵,好戏又要开场了!” 在真武塔另一处石室中。 青璇紧握双刀,踏过一具又一具赤鳞鬼的尸体,不停喊着行愿的名字,身后的慧远、无念,以及白龙寺众弟子也狼狈不堪,浑身是伤,但仍是四处寻找行愿的踪影。 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青璇严肃的神情渐渐失控,紧捂着自己嘴,含泪哽咽,坐倒在地。 她不想惊扰众人,也不想让自己如此失态。 可越是不想被别人瞧见的,越是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 慧远上前扶她,却被推开。 慧远怒喝道:“起来,没见到你儿子尸体,就证明他还活着,你放弃了,就等于他死了!” “可是这一路,全是赤鳞鬼,小主持不会丝毫武功,会不会早已......”身后的弟子一脸忧悒,小声嘀咕。 听到这话的青璇,一路积压的悲伤,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众人瞧见她如此悲恸,一时全场静默无声。 这时无念肚子传来“咕噜”的声音,在石室里格外清晰。 “他娘的,什么破塔!一直带我们绕圈,连个吃的都没有!”慧远朝着墙壁狠狠地砸了一拳。 “咔嚓”一声,墙壁出现一块巨大的裂缝。 最后整块墙轰然倒塌,众人纷纷看去,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慧远大笑一声:“哈,天无绝人之路。” 众人纷纷进入,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处巨大的密室,密室墙壁四处皆有洞口,中间是一口石棺,石棺周围摆放着各种奇珍异宝和黄金白玉。 慧远拍了拍无念肩膀,笑道:“徒儿,你走鸿运了。” 无念见到这些,脸上并未露出一丝喜悦,而是恐慌和阴沉。 “怎么了?平时你见到这些,可都是欣喜雀跃,现在怎么一脸害怕?”慧远见到无念的表情,不解追问。 无念直冒冷汗,指着石棺,颤声道:“这里我好像来过......” 第六十一回 石棺之险 众人见密室如此之多宝物,纷纷上前,忍不住拿起来观摩打量,有的甚至偷偷往自己袖口衣兜里私藏,全无出家僧人空无一物的仪态。 慧觉进来之前,偷偷在墙缝又嵌入一颗念珠,并打量四周,但他似乎对金银珠宝丝毫不感兴趣,而是瞧见石棺,微微一笑,独自上前去。 根本没注意慧远师徒间的私语。 “你什么时候来过?”慧远满是疑惑。 “我也不记得很清楚,只依稀记得是一个深夜,我偷偷跟着一个人,进入真武塔,最后来到一间密室,与这密室一模一样,我趁那人不注意,从石棺里偷偷拿到这个玉佩,然后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无念摸着自己额头,拿出自己藏在挂在胸前的玉佩,努力回忆那晚发生之事,表情一会忧疑,一会惊恐。 “原来你是在这里感染不死邪症,究竟是什么东西咬了你,你还记得跟踪的那人模样么?”慧远继续追问。 无念摇摇头,无法想起事后任何事,只感觉头疼得厉害。 青璇瞧见慧觉走到石棺前,径自走到慧远身边,瞥了一眼,示意他注意慧觉。 慧远凝视半天,见慧觉神情专注,眉梢欢悦,皱眉道:“那家伙并非为了白龙寺......” 没人喜欢被骗,特别是慧远,他一向坦诚相待他人,结果进寺前连番被骗,先是被老楼主骗,被神秘人骗,尔后被浮屠骗,这回又被慧觉骗,心中顿时怒火中烧,欲上前与他较劲。 青璇拉回慧远,小声道:“切莫急躁,静观其变。” 这世间还能拉得住慧远的人,只剩两人,一人无念,一人青璇。慧远闭了闭眼,强忍了这口气,小声回道:“师妹,你说无念跟踪的那人,会不会是慧觉,毕竟他会洗心术......” 青璇沉思道:“我觉得不是他,若是真是他,他不会跟着我们一直在塔里茫然转圈。” 慧远挠了挠须髯,犹疑道:“那会是谁?” 青璇道:“此事以后定会知晓,先去石棺那里一探究竟。” 三人刚往前走几步,就听到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 众人惊惧回首,却没瞧见任何东西,只闻得那黑暗角落传来浓烈的血腥味。慧觉见势不对,反应极快,立刻喝道:“众僧成圈,戒备!” 众僧扔下手中的珠宝,迅速撤到慧觉身边,围成一个弧圈,警戒四周。 青璇拉着慧远与无念走进圈中。 突然黑暗中燃起一束火焰,走出一只七尺高的白色双尾豹子,头有两角,一角在鼻,一角在顶。 紧跟着身后竟然有数十只玄色双尾豹。 而它们浑身都长满红色鳞片,浑身散发着腐烂的味道,早已经成为一头头赤鳞鬼! “他娘的,传闻这影太后喜欢圈养大凉之地的双尾犀豹,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三生有幸。”慧远咬了咬牙,自嘲苦笑。 “这些双尾犀豹从哪来的?”无念满脸惊恐。 青璇警觉道:“估计是从密室的洞口钻进来的。” 慧远示意无念躲在石棺后面,无念把扑满放在石棺旁,又回到慧远身边,壮着胆子道:“我也是习武过的,不能给师父丢脸。” 青璇欣慰道:“不愧是师兄的好徒儿,有胆量。”说完,递给她一把刀,防身之用。 那白色犀豹低吼一声,身后的赤鳞犀豹如饿鬼一般,疯狂扑上来。 它们的尖牙利爪都没有沾血,力量速度与普通猛兽无异,自然无法攻破众僧的防御。棍阵严防死守,交叉攻击,不让赤鳞犀豹有机可乘,连番打退它们,每当有漏隙之时,慧明、慧慈与青璇都上前补救,好让阵型不轻易被破。 就在此时,白色犀豹半空扔出一个带血的东西。 鲜血飞洒过众僧的脸庞,僧人回头一看,竟是血淋淋的人头。 那极度扭曲狰狞的血脸,和惊恐的双眼直勾勾看着他们! “不要看!”青璇与慧觉同时喝止。 但为时已晚,赤鳞犀豹见僧人大乱,开始拼命反扑,撕开阵型的口子。 慧远心知不妙,要及时出手,大喝一声,背着的星河匣如九霄惊龙出窍,纵横驰骋,气冲四方,一刀便将两只赤鳞犀豹大卸八块。 一些赤鳞犀豹嗜血后,纷纷双眼变黑,头燃火焰,随之身形也变得无比强壮,异常迅猛。 慧觉惊叫道:“不能让他们吃血,否则我们都要葬身此地!” 青璇拿出红葫芦,喝了几口,内聚灵炁,一跃半空,吐出一招“寒云遮天”,连续将赤鳞犀豹冻住。 那白色犀豹非常聪颖,知道要趁此时动手,无比迅猛,连续抓着墙壁和石柱跳跃,最后一个蹬脚,扑咬上青璇。 青璇来不及收招,只得用红葫芦塞住它的嘴。白色犀豹身形敏捷,随即回爪,青璇的腹部立刻挂彩,鲜血横流。 此红葫芦乃水仙湖三重玄冰石所造,在九州野铸造工艺论中,一重玄冰石如铜墙,二重玄冰石如铁壁,三重玄冰石如金刚,坚不可摧。 白色犀豹见无法咬碎,一口气就吞进肚子里。 今日青璇为护住众僧,连续用了几次“寒云遮天”,大量耗损灵炁,内息极为虚弱,加上中了一记重爪,伤口鲜血直冒,最终支撑不住,踉跄跌倒。 慧远转身瞧见,想去援手营救,却被七八只赤鳞犀豹缠住,脱不开身。 慧觉也瞧见了,却袖手旁观,视若无睹,慧明两眼涣散无神,无动于衷,其他僧人则是自顾不暇,忙着自保。 白色犀豹心知青璇虚弱不济,转身又扑了过去。 青璇心知危急,在扑上那一刻,拼尽最后的气力,催动手腕的银手环,冰丝及时射出,死死地缠住对方的手脚。 白色犀豹哪会甘心,顺势压住青璇,狠狠地向她的头咬去,青璇拼命闪躲。 她来不及躲闪之时,便强运体内最后一丝灵炁,激发体内的琉璃如意功,手臂凝结成一层层冰霜,如套上铁腕一般,双手死死地抓住燃烧的豹头,不让它靠近半分。 可气尽之后,琉璃如意功霎时间散去,双手立刻被烧的焦黑,滋滋作响,那灼热的火焰也烫坏了青璇的侧脸,心里的坚韧最终熬不过无边的痛苦,放声尖叫。 无念见状,急步上前挥刀,劈向脖颈,奈何不进半寸,身体如铜铁般坚硬无比。 最后情急之下,拿刀尖狠狠地戳进它的黑色眼球。 白色犀豹受此一击,迟疑了一下,似乎击中他的要害一般,更加狂躁,挣脱了冰丝,转头朝无念扫尾。 无念的小身躯哪抵得过双尾鞭打,一击便打飞了。 慧远大惊,拿出自己腰间的白象牙,急聚灵炁,猛然吹出,从里面冒出一大片黑雾毒虫。 白色犀豹欲扑向无念,结果被黑雾毒虫侵扰,无法逼近。慧远心知无法阻挠多久,便又吹出一片黑雾毒虫,左右两侧轮番进攻,双管齐下,逼得白色犀豹不胜其烦。 最后它怒不可遏,龇牙低吼,喉咙处发出咕噜咕噜声音,喷出熊熊烈焰。 慧远大惊:“这畜牲竟还会喷火! 黑雾毒虫最惧怕火焰,没过多久,毒虫就被烧光。 这回慧远深知此畜牲的厉害,心知不可久留,正要掏出星河匣,杀出一条血路,带青璇与无念逃走。结果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数十只赤鳞犀豹,逼得他无力前进。 无念撞到石柱上后,右脚骨折,一时无法动弹,白色犀豹走到身旁,一只爪子踩在无念身上,喉咙又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慧远惊怒不已,使出全身灵炁,激发星河匣的威力,却还是无力逼退周围所有的赤鳞犀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儿将要被火焰烧死。 就在这绝望的一刻。 白色犀豹停手了,长啸一声,周围的赤鳞犀豹退了回去,消失在黑暗中。 白色犀豹退后几步,俯首趴地。 众人深感惊奇与不解。 无念低了低头,瞧见自己的胸前隐隐发出红光,掏出一看,原是那白玉佩已碎。 仅剩中间那块红色玉花,不断发出阵的红光。 第六十二回 人心蛇象 不知而自以为知,百祸之宗也。 人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但最终什么都不知道,引来更多灾祸。 众人惊疑之时,响刀龙刘永带着射日军冲了进来。 青璇与无念十分惊疑,对刘永如何找到此地,深感不解。 刘永瞧见白色的赤鳞犀豹,心知是塔内妖物,毫不犹疑,上前便是一刀,将头砍掉。 慧远见危急已解除,连忙上前将无念抱回来,脚上敷上疗伤的药草。 看着地上的犀豹头,慧远心中暗惊:“好厉害,不愧是羊屠金刀,一刀便将坚硬无比的犀豹头砍掉......” 射日军将密室团团围住,并且扛着冰棺进来,见到慧觉后,纷纷下跪。 慧觉径直走到无念面前,提袖伸手,无念半句未讲,便将脖颈上挂的红色玉花交给他。 慧远心知慧觉又用了洗心术,一时敢怒不敢言,只盼有机会能杀了他。 一旁的刘永走到慧觉面前,双膝跪下,双手托举宝刀,请罪道:“属下刘永救驾来迟,还请射日王责罚。” 慧慈假意惊慌,失声叫道:“你竟是射日王宇龙海!” 众僧听到“射日王宇龙海”三个字,个个瞠目结舌,不敢言语,跟着刘永一起跪下。 只有青璇与慧远依然站立。 无念见状,也跟着跪下,顺手扯了扯慧远的衣角,示意他们也跟着跪下。 青璇轻笑一声,跪了下去,慧远有些不情愿,但瞧着无念着急的模样,撇过头跪下。 慧觉叹了口气,将刘永扶起来,柔声道:“莫要自责,你能及时赶来,我还侥幸活着,便已是万幸,不然本王还以为你要背叛我了。” 刘永听后,面色苍白,毫无喜色,提刀便将自己左手砍掉,颤声道:“属下罪该万死,下次一定会紧跟王爷的脚步,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众人惊愕不已,见刘永如此狠绝,便知射日王宇龙海的性格与手段,如传闻那般口腹蜜剑,心狠手辣。 此时此刻,密室中人人噤若寒蝉,心中都悬着一把刀,深深惧怕和胆怯。唯独慧慈低头,偷偷阴笑。 “既然大家都知道我就是射日王宇龙海,本王也就不再遮掩。”宇龙海伸出双手,满含笑容,“大家都是一家人,都起来吧。” 话虽如此,但是没人敢起身。 见没人起身,宇龙海隔空一掌劈开了石柱,冷冷道:“若还跪着,有如此柱。” 听到此话,众人才纷纷起身。 宇龙海长叹了口气:“哎,本王本来不想惊动大家,无奈御龙门包藏祸心,欺上瞒下,誓除白龙寺,本王与众位乃同门一体,唇亡齿寒,怎能不出手援救?” 这番话并未打动青璇,她忍不住讥笑,心想:“好一套说辞,既把白龙寺拉入自己的阵营,又彰显一下自己的假仁假义。” 宇龙海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据本王所知,陛下确有灭佛之心,因寺僧日多,侵占农田,逃避租税力役,滋生是非,加上国库收入骤减,北方战乱未平,陛下甚为忧心。若将密室的财宝都献给陛下,加上本王劝解,白龙寺定会逃过此劫。” “射日王说的有理,一切听从安排。”众人齐声附和。 唯独慧远怒目不语。 宇龙海笑问道:“智空师弟好像对本王颇为不满?” 慧远强颜欢笑道:“岂敢岂敢,在下高攀不起,不配做王爷的师弟,你还是叫我慧远,辈分清楚。” 宇龙海面色微微不悦,但此时他并不想与他们师兄妹闹翻,便接着笑道:“智空师弟见外了,要知道本王一向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此次的宝藏,定少不了你这位大功臣。” 说完,又走回石棺前,一脸喜悦: “如果本王没猜错,这里面应该是东岐影太后的尸骨,陪葬之物可想而知,必定是稀世珍宝。” “而且里面还有她毕生所学——不死遗旨。” “不死遗旨?”慧远心头微微一震,脱口而出,“相传里面记载操控赤鳞鬼的邪术,和不死邪症的药方,还有各种疑难杂症的解法。” “这么说心儿有救了!”青璇无比激动,快速上前。 宇龙海摸了摸眼罩,大笑道:“不仅如此,大家都有救,而且可以造福苍生,流芳百世。” 青璇与慧远试着推开石棺盖,却始终一动不动。 “会不会有机关?”青璇停下手,围着石棺,思忖了一番。 忽发现石棺头有一凹进去的泪滴图案,与宇龙海手中的红色玉花颇为相像。 “借王爷手中红色玉花一用。”青璇一心为了自己儿子,即使对方是极为憎恶鄙夷的人,也会低下头,毕恭毕敬地求取。 宇龙海也没有犹豫,直接将手中的红色玉花丢给青璇,随后将此物按入图案里。 “咔嗒”一声,整个石棺底座发出剧烈震动,底座圆盘开始旋转,石棺外表图案一层层的收缩变换。 石棺变动的声音一阵一阵传进无念的耳朵里,心头突然剧烈一震,似乎想到什么。 等到转到一定角度之时,石棺盖开始自动平缓打开。 “好家伙,自带机关的石棺,死了还这么能炫耀。”慧远见到石棺如此运转,忍不住嘲笑。 打开之后,一阵青烟冒出,青璇和慧远急不可待,纷纷上前,一观真迹。 “不要靠近!”无念大吼一声,忍着脚上的剧痛,急忙跛行上前。 两人微微一怔,回头看向无念,未曾注意石棺里有一条暗红色的东西在扭动。 再回头之时,石棺飞出的一条赤鳞飞蟒,朝青璇脖颈咬去! 无念心急如焚,急忙扔出手中的刀,慧慈眼疾手快,手指运起暗劲,弹中刀身,一刀削掉了飞蟒的头,朝着宇龙海飞去。 宇龙海眼疾手快,两只手指接住刀头,随即扔在地上。 青璇看到赤鳞飞蟒的头,吓得一身冷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慧远上前扶住无念,问道:“你怎知这里面有飞蟒?” 无念一脸虚汗,嘴唇发白,无力道:“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上次就是这飞蟒咬中我,染上不死邪症。” 青璇冷静下来,回过头细想了一番:“宇龙海果然奸诈阴险,让我们以身试险,若不是师侄出手相救,只怕我也会中招。” 宇龙海在旁眯眼笑道:“无念师侄机敏过人,救人毫不犹疑,师伯甚感欣慰。只不过下次扔刀之时,要注意分寸。” 无念心知宇龙海心胸狭隘,容易计较,便立即下跪,磕头认错道:“无念小师侄救人心切,差点误伤射日王,罪该万死,希望念在同门一场,放过我们。” 慧远听到这话怒发冲冠,几欲动手,被青璇拉住。 “孺子可教也。”宇龙海浅笑一声,上前扶起无念:“很早之前,本王就知道寺中你最聪明伶俐,可惜你已拜他人为师,要不然我定收你为小义女。” “义女”词一出,众僧皆哗然,包括慧远也颇为震惊,这些年只有慧远与浮屠知道无念的真身,未对他人有半字泄露,生活行事也相当谨慎,却还是被宇龙海识破。 而这一切,皆因宇龙海当初偷看到行愿救无念,脱去衣服之后,露出了她的真身。 无念心知此事被揭破,再怎么隐藏也无用,不如顺水推舟,便顺口道:“拜师是拜师,与此事毫无干系,射日王若是不嫌弃,我这个小碳头现在拜你为义父。” 宇龙海大笑几声,斜了一眼慧远:“不知智空师弟意下如何?” 慧远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青璇连忙搭话:“愿意,当然愿意,无念好福气,她师父心里特别高兴。” 宇龙海心知慧远无法阻拦,便转身当众宣布:“从今以后,无念便是本王的义女,离开白龙寺后,她俗名就叫桃酥酥,凡见到此女,如见本王。” “桃酥酥?”无念不解。 宇龙海摸了摸无念的头,狞笑道: “这名字原本是本王最喜爱的小狗名字。” “可惜它踩脏了我的字帖,被我掐死了。” ”我把这个名字赐给你,你要好好珍惜。” 无念一脸阴沉,心如坠寒窟,但仍要挤出一丝笑容:“谢义父恩典。” 宇龙海笑道:“乖,义父一定治好你姐姐和你身上的不死邪症。” 无念远远瞧着那冰棺,似乎轻微晃动一下,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宇龙海拍了拍无念肩膀,轻声道:“放心,她没事,我用不死邪症复活她了,只要治好她,就如常人一样。 无念点点头,干笑几声。 青璇与慧远听到这话,颇为震惊,没想到宇龙海真把自己女儿宇光芝复活了。 想来宇龙海甘愿在白龙寺出家,拜仇家浮屠为师,忍气吞声多年,也是为了这个不死遗旨。 宇龙海看到石棺里的尸骨,俯身不停地翻找,里面堆满了罕见陪葬宝物,双生逐日镜、七月琉璃盏、破伶仃剑、武灵骨箫等等,皆是上等的玄通宝器。 “奇怪,为何里面没有?”宇龙海边找边扔,渐渐有些恼怒。 青璇与慧远也上前寻找,均无所获。 “又是哪个龟儿子骗我们?”慧远咬牙怒骂,刚想砸碎尸骨。 “等等!”青璇在旁拦住慧远,仔细观察影太后蜷缩的尸骨,有些奇怪,动作极为扭曲挣扎,骨头发黑,加上有一股浓烈的水银味,突然想到什么,“这是活人殉葬,不是影太后的尸骨,而且这尸骨是个男的。” 青璇用刀翻开头骨,瞧见头骨下藏着一个小石盘,顺手一转,整个石棺的底部翻转了面,出现另一具尸体。 四人一瞧,这尸体竟未腐烂,面容依旧,美貌动人,手中紧握一卷轴。 “原来这才是影太后,果然名不虚传。”宇龙海笑了笑。 “一百多年了,这影太后吃了什么,把自己的尸身保存这么好?”慧远从未见过如此奇事,忍不住凑近看了看,刚想伸手去摸脸,被青璇将他拉了回来。 “不要随便乱碰。”青璇受到上次的教训,心有余悸。 宇龙海见青璇不肯出手,自己又等不得,便令无念出手。 慧远自然是不愿意,便亲自上手拿。 结果并未发生任何异样。 慧远刚想打开。 不料远在身后的慧明运起五雷归元气,身如急电,一眨眼就抢走了不死遗旨。 慧远大怒道:“慧明,你干什么!” 只见慧明两眼无神,并未答话,而是乖乖地走到宇龙海身边,将遗旨递给他。 宇龙海得意笑道:“这东西只属于本王一人。” 第六十三回 影后遗旨 慧远见宇龙海如此霸道,一怒之下,拔出星河匣,誓要除之而后快。 刚一近身,被刘永一刀逼退,射日军立刻围住慧远。 此时的无念鬼使神差地拾起地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慧远大惊,心知宇龙海用洗心术控制无念,逼他就范。 慧远指着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宇龙海,你这龟孙子出尔反尔!” 宇龙海也不羞恼,反而淡淡笑道:“智空师弟,本王说的是大家都有救,没说这不死遗旨归大家所有。” “你!”慧远气得满脸通红。 青璇将慧远拉至身后,对宇龙海笑道:“您说的对,这里面的东西只要王爷想要,它就是王爷的,不过也得分时候,不是么?” “哦?此话怎讲?”宇龙海轻笑了一声。 “王爷你想啊,你费尽心思将你女儿抬过来,为的就是治疗不死邪症,但眼下只有我师兄精通医术,深谙药理,你若不给他看,就无法救你女儿。而且御龙门的追兵,何时杀进来犹未可知,此时若错失良机,以后想要再救你的女儿,比登天还难。”青璇一时说的滔滔不绝,分析利弊得失,在场的人无不点头,心中默认。 宇龙海摸了摸眼罩,笑道:“青璇妹妹说的有理,不过本王要先看。” 说完,便打开手中的遗旨。 他阅览非常迅速,一目十行,眼神由兴奋到不解,由不解到惊讶,最后由惊讶到震撼,双手不停地颤抖,最后沉默坐倒在地。 众人见宇龙海这种变化,十分好奇与讶异,却不敢吱一声。 唯独慧慈相当镇定自若,似乎早知会如此。 过了半晌,宇龙海将遗旨丢给青璇,淡然道:“你们自己看吧。” 青璇打开遗旨,与慧远、无念一起观看。 遗旨上写着: 自北岐分裂,本后携子投奔晏州刺史沈鹿韭,即位于雁城,改元宝平,东岐立。 然东岐与西岐爆发数十年之战。 建武二年,乙亥年,幼子东游玩乐,途经千夜湖,得一怪病,高热不退,浑身痒痛,半日后,呕吐腹泻,神情恍惚。 一日后,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疮变生毒,毒生肤变,肤生鳞片,皆载毒血,性情时躁时癫,时常饥肠辘辘,如饿鬼一般,疯狂嗜血,头燃火焰,故称火死人,亦称赤鳞鬼。 后一仙人来访,自称瀛丘仙境天星真人,告知七夜白霜草能可延缓病情,须碾辛碎,敷于患口,不可进水,七日替换一次。 又让沈孤舟传五本天书石卷给本后,医治此病。 真人曰天书原为八本,合称为八境天书,乃仙境流落人间至宝,其中金境为象珠天书,木境为醉花天书、荒月天书,土境为壁衣天书、哀影天书,火境为烟狼天书,水境为香虚天书、眠雨天书。 不仅如此,得八本天书之力,可百害不侵,万病皆愈,亦可长生不老,遨游仙境。 声称八境天书先是遭到自己爱徒无量道人封印,后得天竺的爱徒慧尘解封。 遗憾的是,争夺之中,另外三本天书遗失,下落不明。 真人谈及无量道人先是满眼欣赏,后怒骂此人两面三刀,愚昧无知,卖主求荣。又以小人之心防范世人,窥探索取。 青璇看到这里,疑惑道:“奇怪,为何无量道人会封印天书?” 慧远挠了挠须髯:“不仅如此,无量道人乃名留千史之人,留给后世之人颇多绝学秘籍,不像秘不示人的鼠辈……” 两人怀着疑问继续看: 后真人传授解开封印之法,须找到无量道人封印天书的神通法器,无量八极镜中的八极金石。 八极金石共八颗,传闻乃不望山上的上古华盖石,借天地洪炉所炼,引八方神位之力附灵,锻造而成。 “八方神位是什么?”无念看到此处颇为好奇。 慧远摇了摇头:“传说是八棵上古桃仙树,乃九州野不死凤凰脉之处,极具太岁阴阳灵炁,由上古十二异族镇守,其他就不得而知……” 三人接着看到: 八方神位运八卦之象,天位为乾马金石,火位为离雉金石,水位为坎豕金石,风位为巽鸡金石,泽位为兑羊金石,雷位为震龙金石,地位为坤牛金石,山位为艮狗金石。 每一颗金石只能解封对应的天书,方可进入天书的渡口。 “天书里有渡口,莫非别有洞天?”慧远看到此处甚是惊讶。 “荒谬至极,师兄不可全信,谁知这是不是影太后的虚假之词。”青璇摇了摇头,仍是不愿相信。 “我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不定天书里面真有什么宝贝。”无念满眼期待。 如此骇人听闻,三人一时心神不宁,只有接着后面看: 然天书解封后,八极金石不灭,天书必会被八命神脉重新封印,世人若想窥探天书,悟无穷玄妙之真理,得天地造化之神力,需摧毁八极金石,斩灭八命神脉。 传闻八命神脉共八位,乃天地造化之脉,由八方神位孕育而成,其天责必毁天书,择宿主共存,使其身怀异象,或全身如光,或全身如墨,或全身如石,若死则异象消解。 青璇看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心儿便是身怀异象,全身如墨,莫非我儿是八命神脉之一?” 慧远与无念两人迟疑片刻,也联想到行愿体内冒出来的邪墨,将盛家二家主盛泞吸食殆尽。 想到这里,心知遗旨必有解法,便赶紧朝下看去: 八命神脉与八极金石相生相通,灵力来源本命金石,若与之融合,人石合一,所向披靡,威震八方,势必后患无穷,与天书之力抗衡。 后经查阅,得知神脉亦为万世良药,若常人食其神脉之血,配合五仙草,能延年益寿,百病不害。患病者食其神脉之脏,配合绝味花,能药到病除,增强体魄。修炼者食其神脉之心,配合玲珑水,能修为大涨,突破境界。 “胡说八道,无稽之谈!” 青璇看到此处,一时怒发冲冠,要将遗旨撕毁,被慧远夺了过来。 无念不解道:“三师叔为何如此恼怒?” 青璇怔了一下,扶额叹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食人求生之事太过邪恶阴毒……” 慧远心知她有心事,便耐心地劝解道:“师妹切勿动怒,五仙草、绝味花,玲珑水,皆是人间剧毒,我们还是先看完,再定夺。” 青璇点点头,三人接着看: 本后派人寻遍九州野,仍一无所获,不知八极金石与八命神脉的去向。 后一西方佛陀来此中土传经,法号天竺,用解封后的香虚天书换重建白龙寺一事。 本后应允此事,选五绝山之一哭山建造。 拿天到书后,亲手开启,方圆一里,万物盛开,如梦如幻,宛如人间仙境。琪花瑶草,香气四溢,令人流连忘返。 受天书之力,其子病情逐渐消退,略有意识。 本后为防万一,派人一探究竟,皆不复返。 然蹊跷之事发生,本后孩儿深夜性情急转,病情剧变,欲食人血,数人难阻。 后经观察,发现天书之力会不断延伸扩散,每当扩散之际,病情便会加剧增快。 因此不敢越雷池一步,恐将身陷囹圄,本后孩儿孤苦无依,思量良久,闭合天书。 为防疫散,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宫中有疾病者,分而治之。 建平十年,天竺劝谏,在哭山白龙寺建镇邪之塔,取名真武。 后借边境门阀的势力,秘密押送边域囚徒至塔内,将其灌毒成赤鳞鬼,以各种药草医治试验。 本后自以为聪慧,能通晓天下药理,岐黄之术,无所不知,然苦心钻研数年,惶惶终日,忧心忡忡,仍是一无所获,知晓甚少。 此病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使活人不死,死人复活,却无任何思想,如同行尸走肉,只杀活物,故称为不死邪症。 而患病者终将成为赤鳞鬼,赤鳞鬼有两种形态,一为行尸,行动缓慢,数年不食,仍可残生,二为火头,唯有嗜血,才可成之,行动迅猛,力量强大,对光和声响极为敏锐,其涎水具有腐蚀之能。 唯独惧怕盐卤、赤丸和五谷。 其弱点在脖颈之处,身首异处,方可除之。 虽无破解之法,但得一些预防缓解药理,可用苍术一钱,桔梗二钱五分,细辛、附子各一两,乌头四两,共为细末,盛入清水珠,带于身边,可防范瘟疫侵扰。 或苍术、降真香各等分。制成细末,揉入艾叶内,绵纸卷包。盛入碧波花纹银香囊,烧之,以驱散疫病。 又或大黄十五铢,白术、桂心各十八铢,桔梗、蜀椒各十五铢,乌头六铢,菝十二铢,上七味咀绛袋盛,以十二月晦日日中悬沉太白之地天外峰屠苏湖水中令至泥。正月朔旦平晓出药,置酒中煎数沸,服下,亦能缓解一二。 与此同时,东岐与西岐之间爆发莽山之战,被迫停止研究。 三年后,建平十二年,幼子病情加重,且怪事频频发生,先有义庄食人大案,后有火烧连环城,千夜湖尸潮等异象。 当夜沈鹿韭暴病而死,沈鹿韭长子沈孤舟继续都督中外诸军,总揽朝政。 沈孤舟趁南朝“侯箫之乱”,攻陷不少城池,幼子见封沈孤舟为相国、晏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二月,本后的贴身婢女露儿心怀鬼胎,盗得香虚天书,将此献给沈孤舟,得知天书之事后,密谋篡夺皇位。 “露儿,这名字好熟……”青璇看到此名,心中忽觉一阵阴冷。 遗旨上又写道: 五月,千夜湖尸潮卷土重来,周围数十郡县遭祸,东岐大乱。 五本天书也纷纷被盗。 本后欲谋毒死沈贼,暗中发现他已患上不死邪症,食人发难,遂唤来替身,金蝉脱壳,携幼子逃离宫中,途中幼子失散。 次日,宫中传来噩耗,沈孤舟刺杀身亡,其妹沈孤雨继承兄长爵位,牢牢掌握了大权,以谋代岐立国。 次年五月,传本后被鸩杀,幼子禅位于她。 沈孤雨禅岐称帝,国号晏,改元天成。 后传闻白龙寺召集四大剑神,举办桃花白龙大会,本后暗中调查,得知他们秘密商讨销毁八境天书。 本后以为天竺盗取天书,派人前去刺探消息,皆无返回,思虑之下,最后毅然决定混入寺中,夺回天书。 却在寺中发现天竺身藏惊天异象。 本想一走了之,却不料被暗中伏击,擒获关押至此。 后来才得知,捉拿本后之人正是神秘的古老门派——无相大道宗。 无相大道宗的弟子一生守护、听命于八命神脉,抹去一切见过神脉真身之人。 且宗门弟子的万世之愿,皆为消灭无上青莲教。 本后曾派人调查无上青莲教的底细,发现此派毫无典籍记载,无从得知。 而天竺的真正身份乃八命神脉中不解神脉,全身如铁,除了双手。 数日后,天竺入塔与我相谈,吐言无法斗过八境天书,想借本后之研学,找出天书弱点,本后心知难有出头之日,便将计就计,让他以身试毒,染上不死邪症,找出其弱点。 后听闻天竺性情大变,屠杀山下风波镇平民,一世美名,临死前被人称为魔僧,实乃大快心头。 至于天书之谜,自有后人破解,一生起落,有悔甚多,无奈运尽,在此长眠。 后人若有幸得此遗旨,光复东岐,平复灾祸,凭此遗旨,本后的心腹将会献上三样大礼。 最后一行小字写着: 此遗旨真假自辨,浮屠留笔。 “浮屠!”慧远与青璇看到此处,大为震撼,遗旨掉落手中。 青璇愣愣地看着周围的金银财宝,心中只觉虚幻泡影,口中不禁喃喃: “这些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第六十四回 狭路相逢 步步占先者,必有人以挤之。事事争胜者,必有人以挫之。 世界上最多的是争强好胜之人,而死的最多的也是争强好胜之人。 无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惊奇道:“我没看错吧,这是老泥鳅写的?” 慧远也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地上。 “莫非那次我跟踪进塔之人,是老泥鳅?”无念又转念一想,一股冷意直冒心头。 身旁的青璇心绪如波涛,沉思道:“遗旨所述,丝丝入扣,毫无破绽,不像是胡编乱造,若真如上面所写,一旦传出去,天下人势必争相抢食我儿,此后更加朝不保夕,我必须毁掉遗旨……” 慧远脑中一片混乱,顿生疑窦,各种不解一一闪过。 这药方可信吗? 那天星真人真的是瀛丘仙境来的仙人? 瀛丘仙境在哪? 无量道人与天星真人是何关系,两人似乎颇有渊源? 天书里到底有何玄机? 天竺是八命神脉之一,其余天书、金石和神脉在哪里? 无上青莲教又是什么门派? 影太后的心腹又会是谁? 浮屠老儿又为何要写这遗旨?他在谋划着什么? 青璇突然突然拍了拍慧远肩头,慧远回头看着她,青璇表情镇定自若,似乎发现什么端倪。 她低头小声道:“师兄,若我没猜错,这也许是他设计的骗局中的骗局。” “局中局?” 慧远一脸不解,仍不死心,欲捡起遗旨再细一番,不料那遗旨周围的石板变得如流沙一般。 最后形成一个沙洞,遗旨掉了进去。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把沙洞围住,却不见任何动静。 一旁的宇龙海冷笑一声,飞身他处,一指打穿地板,只听到底下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刘永几步上前,单手蓄力,灵炁猛聚手心,打入地板,随即一扯,将地板下的人吸上来,顺势将他手中的遗旨夺回手中。 见遗旨夺了回来,青璇心中一松。 再回见躺在地上那人,浑身泥土,腿部中了一指,鲜血不止,众人定眼一瞧,正是流沙门的掌门——徐荣。 宇龙海见到他并不惊讶,冷笑道:“原来是你,该叫你夜叉教的裴斗呢,还是九州四海盟的徐荣呢?” 徐荣紧紧捂着伤口,惨笑道:“射日王也是好手段,深藏不露潜伏在寺中,想必在我上山之前,便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宇龙海见他识破自己身份,也不再伪装,神情冷峻:“你也不错,能猜到本王的真实身份。” 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上面盖着御龙门中九州四海盟的标志:“不过你太大意了,上山前做的第一件错事就是传信给御龙门。” “可惜啊,被我手下截获了。” 说完,随手将手中的信笺扔掉。 徐荣微微一怔,又道:“射日王,你不能杀我,我还知道寺中一个秘密。” 宇龙海摸了摸眼罩,笑道:“徐荣,你不会想说这个秘密是慧慈的真实身份吧?” “本王早已知晓他是九州四海盟的清波门掌门段鳄。” 这一句话,无疑将徐荣心中最后的救命稻草拔掉,结巴半天:“你……你怎么知道?” 宇龙海大笑一声:“本王如何知道?整个白龙寺的僧人都是我射日军的眼线,你说本王知不知道?” 徐荣和慧慈震惊地看向周围的僧人,个个目光杀气腾腾, 两人忍不住齐声叫道:“你真绝!” 徐荣转头对慧慈大喊一声:“矮脚鳄,还等什么,动手啊!” 段鳄大喝道:“刨地荣,不用你讲我也知道!”随即夺过身边弟子的刀,一跃飞向刘永。 刘永不躲不闪,提刀防护。 然而段鳄并未出手,而是直接与刘永擦身而过。 一刀划过徐荣的脖子。 “你……” 徐荣双目圆睁,紧紧地捂着自己脖子,血流不止,倒地而亡。 段鳄扔下手中的刀,转身双膝跪地,拿出自己的九州四海盟的的令牌,大声拜服道:“清波门段鳄斩杀反贼徐荣,从今往后,愿为射日王效犬马之劳。” 青璇冷笑一声,心想:“看人说话,见佛烧香,这场戏还真是精彩。” 刘永看着徐荣的尸体,忽然闻见一股香味,心中疑惑道:“徐荣的血里怎会有股药香……” “妙哉妙哉,本王喜欢有眼力之人。”宇龙海大笑不止,然而话锋一转,冷声道,“可是一个小小的徐荣,不够啊。” 段鳄一怔:“不知射日王还想要什么?” 宇龙海摸了摸了眼罩,对刘永示意了眼神,刘永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丢给段鳄。 段鳄有些不知所措,宇龙海浅笑道:“这是射日军虎头军令牌,你可以凭此下山调动军队,本王想要碧苍穹的项上人头,不知你能否做到?” 段鳄听到此话,叩首大喝:“段鳄定不辱命!” 转身奔出石室,没走多久,看到远处隐隐一些火光,一只三寸长的紫金蛇钻了出来。 段鳄看到紫金蛇,心中一惊,已然知晓是谁。 还未等开口,突然几支箭矢射出,正中慧慈身上各处要害,顷刻毙命。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隐隐传入石室,众人大惊,纷纷警戒。 石室外传出几声掌声和奸邪的笑声。 “不错不错,射日王的威名如雷贯耳,连头猪都想投靠你,下官真是开了眼界。” 碧苍穹领着御龙门所有军队走了进来,唯独不见舞寒烟。 章也将段鳄手中的令牌扔到宇龙海面前。 宇龙海毫不在意,笑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若你这头猪也能归顺,本王也能赏个夜香工给你当当。” “不过本王挺好奇,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 碧苍穹吹了一声口哨,紫金蛇爬上他的手腕。 他摸了摸蛇头,一脚踩着段鳄的尸首,得意笑道:“这得多亏段鳄杀了徐荣,要知道御龙门的九州四海盟官员每月初会服用定香散,只要人一死,紫金蛇便能寻着血里的药香,找回尸首,供奉盟祠。” 宇龙海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么错综复杂的密道,我们还能再相聚,碧大人紧追本王,不知是赶着送礼,还是赶着送命?” 碧苍穹冷眼不语,忽斜眼瞧见青璇,不禁嗤笑一番: “哟,这不是谋逆的归王宇羡吗,还没死呢?” 这一句话,让石室里所有人大为震惊。 慧远却是不解,皱眉道:“师妹,为何你从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莫非你连我都不信任?” 青璇无奈道:“这是老楼主交代的。” “门中还有谁知道?” “只有老楼主和舞大人知道……” 史书记载,魁孝帝宇决生前与玉面瑶池苏家的长女苏霏有染,私自生下一名女婴。 后宇决被害,苏霏只好下嫁给表哥苏景,并起名苏遮,小名玖儿。 苏家因牵扯盐税贪污大案,横遭变故,家道中落,苏遮流落到盛家为婢,改姓盛遮。 长大后,苏遮嫁给盛隐,盛隐助苏遮进入七宝摘星楼,得赐别号青璇。 魁明帝宇婉从七宝摘星楼楼主云无尽口中得知,自己的弟弟宇决还有骨肉尚在人间,便派人将苏遮接回皇宫。 赐名宇羡,封为归王,安置在归湖属地。 朝中对此非议不断,而宇羡一直与盛隐深居简出,未曾有一人见过他们夫妻二人,故朝中大臣只听其闻,未见其人。 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曾知晓。 宇羡成为魁朝最隐秘的王女。 但也是倍受宇婉恩宠的王女。 宇婉一遇难事,便找宇羡商议,东征晏国,西定烛戎,南联玥国,北拒凉蛮,皆有归王出谋划策。 因此归王宇羡名声大噪。 然而一朝失足,被人构陷,遭受灭顶之灾,辗转投奔夜叉教。 青璇为避免招来杀身之祸,一叮嘱自己的儿子,不要将他们一家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所以知晓青璇的真实身份之人,少之又少。 宇龙海在旁一直盯着青璇,半刻也挤不出一句话,最后忍不住大笑。 “没想到朝中一直口耳相传的神机妙算、口若悬河的归王宇羡,竟是如此模样,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 青璇毫不恼怒,也毫不畏惧,只是轻笑道:“射日王驰骋沙场,杀人如麻,久负盛名,如今这副模样,倒也令佛祖刮目相看。” 碧苍穹见两人斗嘴,忍不住插嘴道:“妙啊,归王的嘴还真是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青璇冷眼笑道:“过奖了,要说碧大人都没死,本王怎么敢死,你与雍贵妃私通,勾结南玥敌国,还没被宇羿发现呢?” 碧苍穹拔刀大怒:“胡说八道,死到临头,还敢胡乱攀咬。” 青璇大笑道:“怎么,刺痛到你了?” 碧苍穹咬牙切齿,恨恨不止,忽斜眼瞧见刘永手中拿着遗旨,心中一动,大喝道:“反贼乌龙海,与归王宇羡密谋造反,刘永手中便是他们二人造反的物证,人证物证俱在,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御龙门纷纷杀向射日军和僧人。 霎时间,密室里展开激烈的厮杀,枪林刀树,鲜血四溅,章也提刀大喊一声:“久闻响刀龙刘永的大名,今日星火门掌门章想领教一番!” 言未绝,刘永舞刀而出。章也奋威挥刀接战。斗了一百余合,胜负不分。 章也性起,一心想要分个胜负,卸了盔甲,浑身筋突,赤体提刀,来与刘永决战。 两军大骇。刘永自废一只手,仍丝毫不落下风,如蛟龙出海,气势更盛,章也试探一番后,心中隐隐有些退却。 两个又斗到四十余合,章也举刀便砍刘永。刘永伏地闪过,撩刀连劈,章也及时回刀,来回解招,两人刀法落势如波涛,延绵不绝,暗藏汹涌。 旁人丝毫不敢靠近,生怕被乱刀砍死。 唯独御龙小宰舞寒烟! 第六十五回 拔刀相助 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见。 自古以来,真正的智者总能先一手于旁人,克服任何困境。 不知舞寒烟从哪里突然冒出,身形轻盈,乘势而进,飞扇而出,刘永毫不畏惧,横刀相向,刀光势如破竹,将石柱连连砍断。 舞寒烟侧身闪躲,一招“飞燕点水”,反中刘永手腕,又回掌而上,击中下颌,两招连消带打,刘永的招式露了破绽。 章也看准时机,背后偷袭,一刀劈向刘永头盖。 然而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舞寒烟眼疾手快,一招“迎风拦月”,将章也的刀势瞬间瓦解,双手脱刀。 又一招“流水探花”,虚步轻柔,身法精妙,顺势探手将刘永腰间遗旨抢走后,回掌击中侧腰,刘永连退数十步。 仅两招便将两人招式破解,飘然落地。 “舞大人,你这是要造反吗?”章也怒不可遏。 “圣上口谕,此行不为滥杀,只为除灾患,找解药。除掉一个镇守边关的大将,将来北边的大凉打过来,你章也守的住吗?”舞寒烟振振有词,丝毫不惧。 “既然如此,莫怪我下手无情。”章也气得青筋突起,拾刀欲战。 被碧苍穹上前拦住,接着回手一巴掌。 章也一愣,碧苍穹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动陛下钦点的江山阁太傅。” “属下知错。”章也连忙低头认错,心中却满是怨愤。 碧苍穹推开章也,指着青璇,挑眉质问道:“舞大人,谋逆的归王宇羡在此,该当如何?” 舞寒烟转头看向青璇,眼里满是惋惜和无奈,摇头叹道:“此事与我无关,陛下只交代下官拿回遗旨。” 碧苍穹收刀,恭敬道:“既然如此,舞大人既然拿到了遗旨,就请速速回京复命,余下之事,就不劳烦您了。” 青璇心知自己无路可逃,心下一横,含泪喝道:“要杀要剐尽管来,今日射日王在此,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也休想离开此地。” 宇龙海心知青璇如此托词,要拉他挡在前面,心中却丝毫不介意,一脚闪到舞寒烟身旁,横眉冷眼道:“说得好,乱臣贼子敢抢捷足先登,抢本王的功劳,找死!” 话一落音,几拳朝舞寒烟飞来。 舞寒烟侧身挡过,笑道:“射日王息怒,同为陛下效力,你我何争功劳。” “舞大人,此话差矣,太祖以陛下年轻,临终时把后事托付给臣下。臣下既然兼领家族与国家的重任,就竭诚辅佐陛下。陛下之所求,本王应当身先士卒,不让小人得以逞其私欲,危害国家。” 宇龙海说话间攻击不断,趁间隙飞脚连踢,招招要害。 舞寒烟却能一一化解,反击而上。 她手中扇为清风扇,乃飞羽族用磐羽石所造,其扇法是为寒雾扇法,如烟波浩渺,迷雾重重,如暴雨狂袭,应接不暇,招式之中总能埋有后手。 故有人称,清风一扇何处解?烟波寒雾使人愁。 两人斗得百余招,一时难分难解,拳脚造诣,不分伯仲。 “不错不错,传闻舞大人以文扬名,没想到武功境界也如此了得,已入强圉境圆满期。”宇龙海大笑几声。 “过奖了,下官已到知命之年,厌倦打打杀杀,此次乃下官宦海抽帆之前,最后一次替陛下办事,还望射日王成全。” 舞寒烟言语中丝毫不退让,提手一震,水灵炁附着扇间,一扇飞烟,想逼退宇龙海,哪知宇龙海不退反进,一拳挥挡,一爪扣住舞寒烟手中遗旨。 舞寒烟大惊,不敢松手,两人各扯住一边,僵持不下。 只听见“嘶”的一声,遗旨一分为二。 碧苍穹反手一刀,挑飞宇龙海手中遗旨,恰好飞到石棺内。 一旁青璇与慧远瞧见,趁机上前争夺,章也想提刀拦阻,被慧远回手反击,拖住脚步。 正当青璇想上前拾取,结果被慧明一个飞身,捷足先登,首先抢到遗旨。 慧明站在石棺上,面无表情,紧握半份遗旨,青璇怒回首视宇龙海。 宇龙海大笑道:“归王何必心急,待本王杀光逆贼,会与你相谈事后……” 话未落音,一个身影如疾风一般,闪到慧明身后,一刀贯穿胸膛,鲜血直流,倒入石棺中。 而杀死慧明之人,正是死而复生的段鳄。 真武塔下另外一边,行愿被三头赤鳞鬼突然出现身后吓住,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心知是无法逃过此劫,看着那三个头,脑中闪过一些片段。 那年他五岁,乃归王之子宇心,一身白色金装,头戴漆纱笼冠,面戴金玉面具,进宫面见江山阁老师,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看周围一眼,步伐极快,脚声却如鸿毛落地。 刚转入回廊入口,一脚被踹倒在地,从入口处走出三名孩童,两男一女。 三名孩童与宇心年纪相仿,个头比他高出许多,其中一名女童面黑肌瘦,相貌平平,嘴角有颗黑痣,是为当朝元储宇甯。 “哟,这不是归湖的小野种吗?”宇甯讥笑一番,一脚踩着宇心的衣服。 宇心紧紧捂着自己面具,拼命后退。 宇甯冷笑道:“怎么,小野种跟大野种一样,都不敢见人了?” 宇心摇头害怕道:“我……我怕我的模样吓着你。” 宇甯冷眼笑道:“吓我?本元储倒要看看你那狗模样如何丑陋恶心!” 说完,对身边的两名男童跟班使了个眼神,两名男童上前去摘宇心的面具。 宇心宁死不从,与两名男童扭打起来,宇甯上前飞起一脚,将宇心踹倒在地。 “没用的废物,还得看本元储的本事。”宇甯一脸怒气。 身边经过的宫女看到此景,想要去禀告凤帝,被总管严声喝止。 宇心趁机起身逃跑,逃到一间废弃的小院,后面三人紧追不舍。宇心见无路可退,便拿起脚边的木棍,吓唬他们,奈何他们不为所动,一直紧逼,宇心被逼到墙角。 宇心不解道:“你们为何不肯放过我?” 宇甯拿出腰间的皮鞭,冷冷道:“哼!还不是你锋芒太露,每次父君的考试,你都作答如流,皆是最优,受尽美誉,过后本元储还要遭受父君严厉的训斥,今日不扒你一层皮,难消我心头之恨!” 一挥手,狠狠鞭打宇心,数十下之后,一身白衣成血红。 宇心仍然一声不吭,宇甯见他不求饶,越发恼怒,下手更加狠辣。 那皮鞭上带着小倒钩,顿时鲜血溅到左手上。 宇心只觉双眼黑墨流了出来,心中暗叫:“不好!” 还没等他开口,黑墨瞬间吞掉了宇甯的左手。 宇甯看着自己左手没了,一脸煞白,惊声尖叫,满地打滚,两名男童也吓傻,一边跑一边嘴里高喊:“他是怪......怪物!” 这时碧苍穹带领侍卫,闻声赶过来,见宇甯左手已断,命人赶紧包扎。 宇甯忍痛嘶吼道:“碧统领,他是个怪物,快给我杀了他!” “这……”碧苍穹一时犹豫不决,不敢得罪归王。 “父王那里我自会分说,你知道任何伤害元储之人,皆是死罪!”宇甯抓住碧苍穹的手,双眼通红,恨恨地瞪着他。 碧苍穹沉思片刻后,回道:“属下明白了。” 转身拔刀向前,沉吟道:“世子莫怪我,下官也是领命办差。” 一刀向宇心脖颈挥去,眼看即将人头落地,突然“呯”的一声,一个飞刀弹开了玄刀。 众人转头向门口看去,来人正是盛家的家主盛阙,他带领着一群盛家家丁进入院内。 只见他面相刚毅,虎背熊腰,脸上两撇胡子,鬓角已有白丝,眉间有一道刀疤,虽不似其子盛隐俊美,却也英姿飒爽。 “谁敢动我宝贝孙子!”盛阙拔刀指着碧苍穹,将宇心护在身后,一脸怒气。 “盛家要造反,碧统领将他们都杀了!”宇甯不依不饶地大叫。 碧苍穹见盛阙出现,便立即收刀,命人将宇甯抬走,宇甯大为不解,拼命质问。 碧苍穹小声在宇甯耳边说了一句话,宇甯表情一脸震惊,不再言语。他们一行人头也不回,便这样匆匆离去。 盛阙上前抱住自己孙子,见他遍体鳞伤,怜爱道:“我可怜的孙子,受苦了。” “祖父,我没事,你看,我的伤已经好了。“ “盛隐呢?”盛阙转头怒问管家。 管家唯唯诺诺道:“少爷邀约夏官大司马卿在香湖泛舟密谈北晏之事。” 盛阙一听,极为不悦,骂道:“这个没用的废物,光顾着自己的事,连自己儿子也护不住。” “祖父,不怪爹爹,是我有些疑惑,想去江山阁找寒烟大师解答,便偷偷进宫。”宇心连忙解释。 “心儿真懂事。”盛阙摸着宇心的头,眼神忽露出一阵悲伤。 “我们盛家失去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失去你。” 就当这句话回响在脑中之时,三头赤鳞鬼已挥出他的巨拳。 眼看拳头即将打中脑袋,却突然止住,再难进半寸。 行愿抬头一看,三头赤鳞鬼手脚被铁链锁住,一群人死死拉着铁链,不让其动弹。 这些人正是鬼匣狂刀盛家与一点红月阁的人。 盛兰走了出来,柔声关切道:“没事吧?” “兰姐姐?”行愿回头看着她。 十一看着他们重聚,皱纹问身旁的初七:“不是进来找星河匣吗?怎么要救这个怪小孩?” 初七笑了笑:“他们是一家人,你说救不救?” 十一恍然道:“原来他就是归......” 初七捂住十一的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盛梅上前按住行愿的头,质问道:“臭小子,你傻愣在那里干什么?” “我以为没有人会来救我......”行愿一脸低沉,不敢看她们。 盛梅揪起行愿的耳朵,大声道:“记住,你生是盛家的人,死是盛家的鬼,盛家不会抛弃家人。” “你们是鬼匣狂刀盛家的人?”铜像忍不住发出声音。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铜像。 “我们就是,什么人装神弄鬼?”盛梅朗声问道。 “梅姐,关在铜像里面的是幽雨剑神水落仙前辈。”行愿拉了拉盛梅的衣角。 “一百年前,一指打遍雷霆山的幽雨剑神水落仙!”盛梅一脸惊讶和崇拜。 “你们老家主盛开呢?我女儿水蓉儿呢?”水落仙格外激动。 “水蓉儿是谁?”行愿一脸困惑。 听到水蓉儿的名字,盛兰便知是谁,她曾听盛泞提及过,大家主盛阙的妻子盛蓉,原先名字就是水蓉儿,是西岐末代公主所生。 而西岐末代公主正是水落仙。 “水蓉儿就是盛蓉家母,十年前,因病过世了。”盛兰幽幽地叹息一声。 “什么!我要你们盛家陪葬!” 铜像愤怒嘶吼,盛家人却格外不解。 就在此时,铜像突然全身寒气飞射,将三头赤鳞鬼身上的铁链悉数震碎。 三头赤鳞鬼一挣脱,迅速单手抓住一名盛家家丁,一口咬掉对方的头颅。 三个头顿时燃起火焰。 行愿神色震动,心知火头的赤鳞鬼厉害数倍,立刻大声叫道:“大家快逃!” 第六十六回 兵行险招 盛梅大喝一声:“你们先走!” 盛兰抱起行愿,想用轻功飞过湖面。 “谁也别想走!”铜像散发惊天寒气,激起湖面百丈高,并将其全部冻结,将湖心亭形成一个嶙峋恐怖的冰牢。 见此情形,盛兰和众人不得不又退了回来。 一点红月阁轻功身法精妙,稍能牵制三头赤鳞鬼片刻,无法立刻吞食众人。 “这老不死的怕是疯了吧!”十一看到此景,失声怒骂。 “水落仙前辈,为何你如此恨盛家?”行愿心中茫然不解,脱口问道。 “盛家都是下贱胚子,两面三刀,卖主求荣,抢走我女儿,不配活在这世上!”水落仙的声音极为刺骨,让人不禁哆嗦。 “抢走你女儿?蓉家母不是你与老家主盛开所生吗?”盛兰也开始困惑。 “盛开什么狗东西,也配于我连理,水蓉儿定是我与宇岱的孩子!”水落仙语气极为不屑。 众人听到此话大惊失色。 过了片刻,水落仙语气变得哀婉,悲伤道:“不,水蓉儿是你与盛开的孩子,只是你不爱他,你心里爱的只有宇岱一人……” “不,我堂堂幽雨剑神,西岐羽翎公主,一个小小世家子弟,本公主怎会瞧的上?” “你只是为了报复宇岱,想让他回心转意,可是他为了大业,毅然决然离开了你。” “不是这样的,定是你出卖了我的心,我太寂寞了,太孤独了,否则盛开根本无法靠近我。” “那为何盛开也离开了我?” “也许,他知道你终将还是会离开他……” “所以他带着水蓉儿离开我?将盛家制刀秘法献给宇家,灭我西岐?” “嘻嘻,西岐本就是宇家拥立而建,灭西岐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你这叫自食恶果,爱上不该爱上的人。” “闭嘴!” “呜呜呜,我该怎么办,我还是很想他,我忘不了他……” “嘻嘻,臭男人什么最麻烦了,都杀了,这清平间就安静了。” 铜像自言自语半天,最后不再出声。众人不敢吭一声,却也听得出杀盛家一些原由。 当年西岐与东岐多次交战,士兵损失严重,急需补充人员和物资。因此宇岱决心进行府兵制改革,将世兵制改成府兵制。 但补充人员和武器良莠不齐,不及东岐,急需提高。盛开为之计深远,拿出祖传制刀秘技,投靠了八柱国之首宇岱,鬼匣狂刀盛家因此受到重用,拥有许多特权。 而盛家也留一手,让宇岱一直忌惮。 一旁的十一忍不住对初七小声道:“这剑神水落仙怎么一直自言自语,怕不是走火入魔,得了疯病?” 初七并未回答,心中只觉得水落仙可怜。 她也曾很喜欢一个人,可是她知道,她们终将会离别。 离别是痛苦的,眼见的背影,与泪水不能相容,只能夺眶而出…… 众人见无法撤退,盛梅只好大刀正面突袭,身后家丁左右策应,三头赤鳞鬼毫不畏惧,一把接住大刀,紧接一脚踢中腹部,盛梅如飞石一般滚了出去。 那几名家丁也来不及反抗,顷刻便丧命。 盛竹与盛菊见状,纷纷上前,两人交叉攻击,盛竹瞄准下盘,反刀砍中腿膝,只听斩金切玉之声,难进半寸。三头赤鳞鬼赤爪回击,盛竹大惊,不敢硬碰,刀势微斜,借力飞身躲开,但仍是被逼退几步。 “攻他脖颈!”盛菊朝盛竹大喊。 盛菊率先出手,朝三头双眼扔出数把飞刀,结果被对方的双手一一挡住,间隙之中,盛竹一个回步,闪到身后,浑身散发赤色灵炁,几道红光如烈焰般卷向脖颈。 结果三头赤鳞鬼的头如龟缩一般,瞬间缩进体内! 盛竹心下大骇,盛菊惊呼:“小心!” 几乎与此同时,三头赤鳞鬼的铁拳朝盛竹头顶急速挥去,那拳力如崩山之力,能碎千斤铁石。盛竹来不及闪躲,只有挑刀硬挥,刀身抵挡不住,顷刻间便折断。 正当盛竹以为就此丧命,一条铁链捆住她的腰部,往回一扯,躲过了此劫。 盛竹回头一看,正是一点红月阁的初七出手相助。 但那铁拳硬生生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大洞。 一时间烟尘飞扬,无人敢靠近。 一点红月阁的杀手心知赤鳞鬼的视野不好,正好借烟尘掩盖,迅速出手,一部分人吸引注意,一部分人锁链缠斗,配合默契,让三头赤鳞鬼一时乱了分寸,不知抓谁。 “这怪物还会龟缩,与先前所见到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十一冷汗直流,握着长刀的手微微颤抖。 “我曾问过阁主,赤鳞鬼嗜血后,火头只有一柱香时间,过后他的行动会变缓慢,需要再嗜血。而我们必须阻止他继续嗜血,否则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初七看着地上满是尸体,心中一阵担忧。 盛兰拿出身上背着的黑色包裹,冷静道:“我们只能拖延时间。” “你这个是什么?”十一好奇问道。 盛兰打开黑色包裹,拿出包裹里三个奇形怪状的镣铐,那镣铐形似半环形捕兽夹,内置锁链机关,机关一头连接着锁链。 盛兰解释道:“这是我们盛家祖传的封天锁,我很早之前就特意请铁匠师傅打的,本来是用来抓我们盛家的罪人,现在只能用在赤鳞鬼身上,克制他嗜血。” “原来你们出风波镇前,坚持要自己准备的是这东西。”十一沉声道。 行愿听到盛兰还是要抓自己父母,神情有些低落。 他心底还是希望爹娘永远不会被抓到,自己甘愿回盛家受罚。 盛兰将封天锁分发给初七与十一,沉声道:“这个封天锁只有一次机会,镣铐封住他的嘴之时,必须要拉紧锁链,否则就会挣脱,再无可能。” “并且我们三人需同时出手,一旦有一人失手,一切功败垂成。” 十一拿着封天锁,一脸狐疑,道:“这东西能封住他怪物的嘴?” 初七回道:“现在我们还有选择吗?” 十一撇了下嘴,不情愿地走向三头赤鳞鬼,初七紧随其后。 这次的配合考验三人的默契,十一与初七为同门,自然水到渠成,但盛兰从未与她们二人并肩作战过,此次是对盛兰的生死考验。 盛兰迟迟没有出手,见她们攻守配合默契,无从插手,忍不住吸了口气,她担心这么拖下去,势必全军覆没。 初七紧跟其后,大叫道:“三才六宫,十日十六相。” 此话一出,一点红月阁所有人迅速调整自己的身法位置,又开始一轮新的进攻,牵扯三头赤鳞鬼的行动。 “是七杀棋!”盛兰先是怔怔地听着,心头忽觉一阵通透。 一旦抓到出招节奏,盛兰顿时有了信心,一直仔细听着初七的打谱。 最后听到“六宫五行,十八星八方”,盛兰迅速出手,十一与初七也同时出手。 就在成功之际,那三头赤鳞鬼同时仰头,肚子瞬间膨胀,喷出火焰。 三人的攻势立刻瓦解。 “这怪物还会喷火!”十一连忙后撤。 “不能让他有机可乘!”初七仍不放弃,铤而走险,一个飞身滑步,将刀插入三头赤鳞鬼刀脚背。 三头赤鳞鬼不觉痛楚,只是原地疯狂乱抓,嘴里喷出一道道火焰,来不及躲闪的人,原地被烧成灰烬。 盛兰见初七如此孤注一掷,自己也定下心,一跃而起,一掌将刀打入另外一只脚背。 却不料,三头赤鳞鬼瞬间抓住了盛兰的脚。 众人大惊,急忙上前施援,却被那三头的火焰逼退,无法靠近。三头赤鳞鬼的身子被钉在原地,无法躲闪,一时暴躁不已,要摔死盛兰。 行愿见状,急忙划破自己的手心,将血甩到三头赤鳞鬼手臂上,邪墨如黑蛇出洞,一口咬掉抓住盛兰的手臂。 盛兰落地之前,大喝道:“六宫十八松,二地九州。” 初七与十一一听,纷纷飞身贴近,三人同时扔出封天锁,一个人套住一个头。 只听见“咔”三声,封天锁紧紧锁住三个赤鳞鬼的头和嘴。 众人见大功告成,纷纷上前,一起拉住锁链。 三头的火焰也喷不出来。 盛兰心知拖延不了很久,急喊道:“快斩首,否则他又会龟缩!” 一语惊醒众人,盛梅与盛竹、盛菊同时提刀上前,奋力斩断了三个脖颈。 至此三头赤鳞鬼才倒下。 三头赤鳞鬼开始变得消瘦,显出真正的身形。 行愿上前一看,那三头赤鳞鬼真身是瘦骨嶙峋的老人,但是双手已然不在。 忽想到寺中传闻,行愿脱口而出。 “莫非他是天竺祖师?” 第六十七回 旧人相识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天竺祖师?”盛梅好奇地看着尸首。 行愿淡淡解释道:“白龙寺一直传闻天竺祖师死后不见尸首,只留下一双手,看他的岁数,应该是吻合。” “没想到他就是天竺祖师。”盛兰心头一阵惋惜。 初七拍了拍盛兰的肩膀,叹了口气:“佛曰,万法皆是聚合幻有,了无常性。随缘起用,随缘灭。一代高僧沦落至此,也算是缘起缘灭了。” 盛梅定定地看了一眼行愿,问道:“你们不好奇他为何变成赤鳞鬼吗?只留下一双手?” 行愿一时默然。想起在江山阁读的一本经书,脱口说道:“佛曰,妄想即是分别,以左右手代表,双手合掌,合二为一,无有左右,却亦左亦右,于相离相,平等一如,修解脱之路,成就佛果,普渡众生。” “也许天竺祖师只想变成赤鳞鬼之前,还有一心皈依。” 初七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行愿小主持年纪轻轻,对世间之事也颇有见解。” 行愿摇头谦卑道:“我只是略懂一些,以前看过很多经书,却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十一问道:“你在哪里看过?” “曾在江山......” “别说这些咬文嚼字的话,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出去。”盛菊担心行愿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急忙捂住他的嘴。 一旁铜像冷冷道:“你们出不去的,没人能逃的了本公主的困寒城。” “你个老不死的,你想杀我们就赶紧动手!”十一见她不讲理,有些恼怒,开口骂道。 “放肆!”铜像大喝一声。 一股巨大地寒气从铜像内迸发,将众人吹飞,铜像的锁链如千万条飞蛇,将众人的脖子死死缠住。 盛兰助行愿躲过锁链的攻击,自己反而被缠住。 “惹怒本公主后果无人敢承担,本想让你们痛快一点死,现在本公主要一点点折磨你们至死。”铜像吹出寒气,寒气顺着锁链不断蔓延,生出无数冰刺。 行愿心想若是显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水落仙念在他是外曾孙上,放过他们。 他犹豫不决,与水落仙从未相见,也未有过任何相处的亲情,不知会不会适得其反。 但若不说,此刻必死无疑。 行愿刚想开口,只听见天顶裂缝上一阵兵刃交手之声。 “轰隆”几声巨响,裂缝不断变得更大,只听到一群人惨叫,不断地从裂缝向下坠落。 其中两道光在空中不停地交击,传出一阵阵金石相击刺耳声音。 最后两道光击碎冰牢,落在湖心亭顶。 众人看去,发现亭顶上站着两名女子。 “怎么有股熟悉的气味?”铜像收敛了寒气,松开了铁链,自顾发话。 十一定眼一看,见戴鎏金鸟头面具那名女子拿着错银刀,大喜道:“是宇阁主!” 一点红月阁的弟子见到阁主驾到,纷纷下跪拜见。 宇波棠并未回话,而是一直盯着眼前这位女子。 这名女子手持红剑,正是戴着幕篱的无愁天女。 “那人是谁?”盛兰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拂红尘……”行愿一眼就认出那红剑,“她是夜叉教教主夜不思!” 话一落音,一群人拿着绳索,扛着轿子,从天顶迅速飞下来,后面跟着十三碎玉手。 他们口里还喊着:“夜叉小仙,法力无边,惊天动地,无法无天。” 十三碎玉手身后还跟着一点红月阁的杀手,两拨人在空中拿着绳索,激烈交战。 行愿看着那轿子,和手下喊的口号,心头一阵欢喜,心想:“不会他也来了吧?” 轿子摆脱缠斗后,飞到行愿身前,轿帘迎风飘扬,露出轿中之人,行愿与轿中之人正好对视。 轿中之人正是夜长歌。 “好久不见,盛心。”夜长歌凝视着行愿,微微一笑。 “小神仙,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行愿满脸欢喜,准备上前,被苏鼎一杖喝退。 “明知故问,你偷拿的小金石,害我每天被母亲责罚,你说我该如何杀你?”夜长歌眼神露出凶狠之色,却并未立刻动手,而是放下轿帘。 “不是的,我没有想偷拿,是你爹夏教主送给我的。”行愿急忙解释。 “他早就死了,休要信口雌黄!”夜长歌一听自己父亲的名字,勃然大怒。 “还有我姓夜,不姓夏,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行愿仍想辩解:“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够了!我不想听你那些,只要你交出小金石,我可以多让你活一阵子。”夜长歌忽觉感染的手臂隐隐发作,痛痒难耐,不受控制,“毕竟你可是良药。” “良药……”行愿又一次听到这词。 盛兰见来者不善,将行愿护在身后。 “想动我们盛家的人,先问过我们盛家人答不答应!”盛梅提着大刀横在中间。 “那就将盛家的人都杀光!”老九越娑肥胖的身躯一跃而上,双锤直落盛梅脑袋。 盛梅挑刀横劈,将双锤挡了回去,两人手里武器都重达数百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威震八方。 两人斗了几十回合,仍不分胜负,盛梅的刀法虽凌厉霸气,但不及越娑的双锤灵巧多变,加上力量也稍逊一筹,便容易关键之时失守,中了越娑的反锤,险些失了手中的大刀,连退几步,猛然吐了口鲜血。 盛兰与盛竹急忙上前,被盛梅阻拦:“我没事,只是一时大意。” “不行不行,这个打法不行。”铜像里传来水落仙的声音。 众人被这个声音打断,纷纷朝铜像看去。 “大师父。”夜长歌伸出手,做了单指横挥的手势。 苏鼎点点头,飞身来到铜像前,笑道:“不知来者何处是,藏头露尾现真身。” 一句话落音,双脚后退一步,手中玉杖爆发赤色灵炁,杖头燃起火焰,急速撞在铜像上,“铛”的一声巨响,众人紧紧捂住自己耳朵。 一道烈火冲天消散后,铜像仍然完好无损。 十三碎玉手大惊失色,连波面色苍白,蹙眉道:“老大可是着雍境圆离期,这个铜像受了一击,竟然毫无损伤。” 亭上的夜不思淡淡笑道:“那当然,那里面关着可是幽雨剑神水落仙。” 十三碎玉手听到剑神的名号,纷纷后退。 铜像大笑几声,将苏鼎震退,夜不思飞身稳住他身形,一指劈散激涌的炁浪,上前凝视着铜像。水落仙淡淡道:“我闻到你身上不朽长春功的灵炁,想必是同门中人,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夜不思笑道:“无涯长生,三千点灯。” 水落仙听到此话,语气极为不屑,冷傲道:“原来是我师弟鹿呆子的徒弟,他的眼光不怎么样。” “原来是二师叔,听闻你徒儿找寻你多年,却一直没有下落,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夜不思秀眉一蹙,神情不悦。 “笑话,我师父一扇夺得江山阁头筹,天下谁人不知。” 宇波棠突然飞身而下,来到铜像面前,跪拜道:“徒孙拜见师祖。” 水落仙听到此话,迟疑了下,问道:“你师父是若水仙子——舞寒烟?” 宇波棠激动道:“正是,师父派我来救师祖脱离困境!” 夜不思娇笑一声:“原来打半天,是自己人。” “她为何不来?”水落仙反问一句。 “师父奉旨拿回遗旨,拯救苍生百姓。”宇波棠仰头回答道。 水落仙冷冷道:“哼,心怀苍生,却不思进取,连为师教诲都抛诸脑后。” “她的不朽长春功修炼到第几重?” “回禀师祖,第十重。” “你如何?” “师父……并未教我不朽长春功,只是教我仙人指和烟雨步,还有小无极功和善恶刀法。” “为何不教?” “她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永垂不朽,只有刹那芳华。” “歪理邪说,这世上谁人不想长生不死,容颜永驻。让她不要来见我,我没有这个徒弟。”水落仙语气极为不悦。 “师祖,师父她一直惦记你,自从桃花白龙大会后,四大剑神纷纷消失隐遁,她派人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包括白龙寺也探寻过,皆无下落。”宇波棠心知水落仙性子古怪,若责怪下来,定没好果子吃,急忙辩解。 “我不需要她惦记,只要她不要丢我的脸。”水落仙并不领情,语气更加冷漠。 “师父她……”宇波棠欲言又止。 铜像忽咳了两声,声调变得邪魅,“别废话,你赶紧放我出去吧,你来此地,难道是磕头请安的?” “我不想出去,就让我死在里面好了,反正我爱的人终将弃我而去。”铜像声音又变得哀伤。 “你不想出去见你的岱哥哥吗?” “我不想……他又不亲自来找我……” “嘻嘻,你都可以为他放弃皇位,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乖徒孙,你赶紧放我出来,别听这个老不死叽叽歪歪。” “你……你到底是谁?”宇波棠怔了怔,眼前的水落仙远比传闻中的更加古怪,心中不由得生出疑虑。 “嘻嘻,我是幽雨剑神水落仙。” “不,你只是个狡猾的杀人魔,不配与我共称剑神。” “不,你们都是杀人魔,本公主不想与你们在一起。” 她见铜像里似三人互相吵架,一时不知如何插嘴,该不该出手。 夜不思见她迟迟不动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若救不了,就给本座让路。” “你想救我,可我偏不想让你救。”水落仙一运气,整个铜像结出千层厚的寒冰。 “二师叔,你确实小瞧我了。”夜不思轻轻一提剑,整个结冰的湖面与冰牢都开始颤抖碎裂,瞬间都化为齑粉。 最后连整栋的真武塔都开始震动! 在塔外的御龙门人惊愕不已,纷纷后撤,只有玉权原地不动。 玉权面色一肃:“这么汹涌澎湃的灵炁波动,如万里江河,与老楼主相比,不遑多让。” “这世上怕是要多一位剑神出世……” 夜不思手中红剑散发出耀眼的红光,照亮每处阴暗的角落。 “二师叔,让你见识下我的不朽长春功十一重!” 那一剑惊天动地,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众人纷纷后撤,紧紧伏在地面,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一幕。 铜像自己打开了。 一个佝佝偻偻的人影走了出来,一指弹开了夜不思手中的红剑。 第六十八回 魔女之名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痴心的人总是等不到,无情的人总是看不到。 谁也没料到,水落仙会自行出来。 更没料到,水落仙一指便将震天撼地的剑锋弹开。 那“呯”的一声,极为刺耳,如千针过耳,让人头晕目眩,痛不欲生,武功境界低的人,一下子被震飞数丈之远。 湖面变成水面,波涛不止,久久不能平息。 周围的金照花开的更加茂盛,整个湖心岛周围成为一片片花海。 夜不思头上的幕篱被强大气流吹飞,吹散了她一头乌发。只见她模样清秀,如刚出阁的姑娘,刘海纷飞,秀眉低眸,清新脱俗,但那微微一笑,又似搅乱了红尘,迷乱不已。 “不朽因情困,锁春授长生,没想到,浮屠那老儿所说的,被不朽长春功困此地是这个意思,怪不得我一直无法突破……”夜不思喃喃自言自语。 夜叉教众心惊胆颤,不敢起身,生怕被牵连其中。 因为在夜叉教传闻中,所有男人中,除了自己儿子,谁掀开她的幕篱,要么成为她脚下的死人,要么成为她枕边的情人。 而偷看到的人想活命,必须自掏眼珠。 连波紧紧扶着轿子,惊叹道:“没想到,教主的境界已进入屠维境圆离期。”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剑神之首水落仙的境界已突破屠维境,进入上章境圆离期。” “我娘曾说过,水落仙若不是为情所困,她定能达到无量道人黄玉狮的境界,成为进入玄黓境第二人。”夜长歌撩开轿帘,看向水落仙,语气极为仰慕。 细瞧那水落仙一袭白发,脖颈后有三千长生岛的纹身,身量中等,衣着破烂,头上插着一根芙蓉银簪子,容貌秀眉勾鼻,右眼角有颗红泪痣,不似百岁老妪,反而肤凝鹅脂,容光焕发,如少妇一般,目光幽冷。 “二师叔,得罪了。”夜不思一跃后退,收起拂红尘。 水落仙点头道:“没想到鹿呆子,收了一个不错的弟子。” “看在你能逼我出来的份上。说吧,你想要什么?答不答应另说。” 夜不思扬眉笑道:“助我复国?” 水落仙闭目摇头。 夜不思坏笑道:“帮我杀人?” 水落仙又摇了摇头。 夜不思最后娇笑道:“操办婚礼?” 水落仙睁开双眼,眼神一阵迷离:“你和谁的?” 夜不思挥了挥手,鞠乐扛着袋子上前,将盛隐放出来。 行愿看到盛隐还活着,惊喜叫道:“爹!” 盛隐听到此声,急忙仰头一看,见行愿还活着,瞬间满含热泪:“心儿,你还活着?你娘呢?”盛隐想挣脱起身,被鞠乐与秦柱按在原地,无法动弹。 “娘与我分散了,我找不着她。”说到这里,行愿心头一阵酸楚,声音哽咽,想跑过去,被盛兰强行拉了回来,她知道若是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心儿,你不要过来,跟着你的姐姐们,快逃离这里!”盛隐担心行愿鲁莽行事,丢了性命,急忙厉声喝止。 “急什么,你们父子好不容易团聚,错过此次,怕是以后再没有机会。”夜不思摸了摸盛隐俊美的脸,声音柔媚酥骨。 “二师叔,我要与此人成婚,你可愿为我做主?”夜不思咬了咬嘴唇,面有红晕。 听到这话,盛家之人格外震惊,议论纷纷,相反夜叉教众毫无波澜,深知夜不思水性杨花、风流成性的秉性,好似早已猜到此事。 “你要与他人成婚,何须我来做主?”水落仙一脸不解。 “我想让他属于我一个人,可惜他已成婚,他夫人名唤宇羡,父亲是大魁的魁孝帝宇决,母亲是玉面瑶池苏家长女苏霏,师父又是人间剑神云无尽,哎,我实在没办法除掉他的夫人,只能折磨她。”夜不思叹了口气,微微一笑。 说到玉面瑶池苏家,苏鼎手中玉杖握得更紧了。 “你怕他们将来找你寻仇?”水落仙问完这句,又陷入迷离。 夜不思并未注意,只是淡淡回答道:“正是。” “嘻嘻,这男子模样不错,但武功境界太差,配不上你,不如让我杀了。”水落仙眼神忽变狡黠,杀气四溢,伸手去触碰盛隐。 “配的上,他是你外孙盛隐,水蓉儿与盛阙之子。”夜不思眯眼笑一声,抓住水落仙的手。 盛隐听到此话,不禁茫然抬起头,心中暗暗吃惊:“我娘说的是真的?水落仙真是我外祖母?” 行愿也格外震惊,不敢相信自己与剑神水落仙会沾亲带故。 生硬曾听过母亲提过,水落仙对待他人极为傲慢严苛,若是没有达到要求,轻则厉声责备,重则鞭打教训,现在自己落入此境地,心下不敢与她相认。 “我这么喜欢杀人,怎么会有孩子,他不是我外孙。”水落仙蹲下身子,咬了咬手指头,面色犹疑慌张。 夜不思对水落仙的变化丝毫不觉意外,反而俯身笑道:“我也喜欢杀人,还不是有孩子。” ”你想要孩子,可是你无法生育,所以你的孩子是捡来的,对不对?”水落仙小声邪笑,识破了她的谎言。 夜不思神色一变,静默片刻后,笑眼小声道:“二师叔慧眼如炬,师侄佩服,还望替我保守秘密。” 水落仙点点头,偷偷一笑,起身便大喊道:“你们夜叉教主的孩子……” 夜不思知道她善变,不等她说完,抢话道:“当年花蓉城并未被你杀光,还有一人活下来。” “你说什么,我都杀光了,我把那些骗子全都杀光了。”水落仙似乎被刺到什么,疯狂地咆哮。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解,此事当时震惊整个九州野,无人不知。 他们不知为何剑神当年要屠杀一城人,传闻是水落仙修炼邪功,导致她走火入魔,屠杀了一整城的人。但眼下水落仙说此话,其中必有缘由。 只见宇波棠面色阴沉,双眼恍惚。 身后的初七忽然想到什么,沉吟道:“我们曾调查过这个花蓉城。此城属南朝杨州管辖,城里所有人都信仰花神教。” 十一也想起什么,上前插话:“我也想起来了,此教宣扬末世之言,信仰花神,成为花神之子,便可摆脱一切苦难,得以永生。而且此城吸引了许多外乡人,对花神教趋之若鹜,纷纷投拜。不知这花神教有什么好的?回头我也去拜拜。” 这话一下子刺激到宇波棠,只见她紧握着自己刀,冷喝道:“你们听着,此教为邪教,他们煽动外乡信众离家出走,切断与家人的联系,同时也要求信众向花神教捐献自己的全部财产。” “甚至城中孩童都深陷其中,出卖自己父母,不能自拔。” “还热衷搞全城婚礼,给教徒指婚。他们认为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结婚,才能生下没有罪孽的孩子。” “幼女满四岁便会送到教主那里,进行特别渡化。” “当地官员皆被收买,许多人都家破人亡,申冤无门,纷纷投河自尽,城下河中白骨累累,无数冤魂,因此那条河为称为悲冤河。” 听到这话,众人陷入沉默,面色极度阴沉。 盛梅怒骂道:“他娘的,要是我,也要屠个干净!” 盛兰幽幽叹口气:“恶为明,邪为暗,明易识,暗难破,若夜叉教为极恶,那花神教必为极邪。” 初七看着宇波棠愤然失措的神情,心中不禁产生疑问:“奇怪,一点红月阁里案卷都没这么详细,阁主为何知道这么清楚?” 水落仙思绪开始混乱,抓住夜不思的手,怒问道:“告诉我,那人谁?” “我不知道,你的老情人宇岱知道。”夜不思轻轻一笑。 “那个臭男人说什么了?” “故人西辞白龙寺,烟花三月下杨州。” “杨州?”水落仙微微一愣,随即便起身,“我要去找他!” 刚走两步,又退了回来:“你的婚事我饮血魔女做主了,一三五宇羡做大,二四六你做大,谁敢找你麻烦,我就杀了谁。” 夜不思有些不满,水落仙不予理会。只顾蹲下身子,拍了拍盛隐的肩膀,调侃道:“嘻嘻,那个哀怨的老太婆睡着了。等她醒了,我再与她说,记得留口喜酒给她。” 盛隐听得云里雾里,心里揣测半天,最后确信水落仙已然得了疯病。 “不行,二师叔,你走了,这事就成不了。”夜不思边撒娇,边拽着水落仙不松手。 “你想如何?”水落仙有些不耐烦。 “现在就拜堂成亲!”夜不思眉眼笑弯。 第六十九回 喜结孽缘 “你疯了!” 盛隐看着夜不思,一脸难以置信。 夜不思对他眨了眨眼,不知是计谋得逞,还是故意卖弄。 但他确信已然被算计,深知夜不思要嫁给他,绝非是深情痴绝,而是想将自己与她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以后若借水落仙之手复国,反而轻而易举。 “这里如何拜堂成亲?”水落仙好奇道。 “以天为媒,以地为聘,亲友见证,三拜过后,嫁娶亦成。”夜不思一脸春色,媚然不绝。 “你这是强嫁!” 盛隐相当气恼,他一向隐忍,凡事谋后而动,不轻易表露。 但他一想到青璇会伤心欲绝,悲痛疯狂涌上心头,无法冷静面对, 他是个信守承诺的男子,曾发誓今生只娶一人。 可是穴道都封住,无法运劲。 水落仙上前一掌便将鞠乐和秦柱推开,解开的穴道。 盛隐一心想带着行愿逃走,结果一只手压在他肩膀,双脚如千斤重,寸步难行。水落仙在他侧耳小声道:“你走了,我就把盛家人全都杀光。” 这话让盛隐不得不慎重,虽然他被逐出盛家,但盛家始终是他的家。 他不忍盛家因自己血流成河,但心中怨愤不解,无处安放,忍不住问道:“外祖母,我是你外孙盛隐啊,家母也曾受盛家照顾庇护,他们都与你无冤无仇,甚至沾亲带故,为何你心中如此绝情?” “嘻嘻,那是羽翎公主,与我饮血魔女何干。”水落仙一脸阴笑。 盛隐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笑自己为何要去问一个得疯病的人。 水落仙松开了手,这回盛隐不敢妄动,只得服从。 行愿和盛家人也无能为力,他们心里知道,这里人都加起来,也打不过水落仙一人。 只能眼睁睁看着盛隐迎娶夜不思。 起码大家都还有活着的机会。 盛隐与夜不思两人在水落仙的见证下,装模作样地拜了天地,夜不思搂着盛隐,捋了捋自己头发,娇媚道:“隐郎,接下来我们的目标是造小人。” 此话令众人哗然,全然不顾旁人在场,盛隐羞愧难当,将夜不思推开,夜不思则不顾教主威严,纠缠不休。 此景让轿中的夜长歌手足无措,心如刀割,只得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咬牙切齿。 “有意思。”水落仙见她如此,行为与世人处事截然不同,眉眼间多了一丝羡慕。 随后转身离去,一脚一个云霞,嗖的一声,从天顶洞口飞里出去, 众人见水落仙飞出去,如见神明,拜首称赞。 一旁的夜不思见她走了,便捡起幕篱,重新戴上,盛家家丁怔怔地抬眼,无意间偷看了她的美貌。 夜不思冷冷道:“你长这么丑,把眼珠子挖了吧。 说话间,一道红光闪过,那名家丁的眼珠子瞬间飞出去,满脸鲜血,哀嚎不断。 “夜不思,凭什么你要挖眼珠子?你有几分姿色,却不给人看,也不能如此滥杀无辜。”盛梅初生牛犊不怕虎,无惧她的威慑,愤然质问。 夜不思一跃,坐在轿子顶上,轻佻道:“本座的美貌只给我钟意的男人看,丑男人不配。” “本座忘记告诉你们,我二师叔是饮血魔女,而我是杀目魔女。” “见我者,不悦我心,双目必杀。言我者,不悦我心,双目必杀。笑我者,不悦我心,双目必杀。” “你们盛家的人都不悦我心,所以你们的眼珠都留下吧。” “夜不思,你太放肆了!”宇波棠一吹口哨,一点红月阁迅速变换阵型。夜不思也打了几个响指,夜叉教众也迅速调整攻击方式,两方蓄势已久,只等一声令下。 “宇郡主,水落仙已被救走,何故多管闲事?” “夜教主,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何故咄咄逼人?” 两人针锋相对,几欲交手。 “等等。”夜长歌脱口道。 他眼里忽有一种被灼烧的神情,思量片刻,才说道:“娘,御龙门背后势力远比想象中复杂,北魁八国柱的势力和南朝都有牵涉,如此大动干戈,光明山以后怕是难以……” “啪”的一声,众人回过神来,发现夜不思已经伸手进轿子内,狠狠地抽了夜长歌一巴掌。 “你擅自做主,胆大妄为,送走我隐郎,我还没找你好好算账,自罚一百鞭。”夜不思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短鞭,丢在轿前。 夜长歌面上微微一黯,眼里全是落寞,低头不语,缓缓走出轿子。 连波于心不忍,想上前替罚,被越娑拉了回来,因为她知道,越是劝阻,夜长歌所受之苦越多。 只见他脱下自己的上衣,赤裸上身,露出背后的伤痕,跪在夜不思面前,拿起短鞭,狠狠地往自己背上抽打。 行愿独自上前,夺过夜长歌身上的短鞭,振声道:“夜教主,我愿替他受罚。” “心儿,你疯了?”盛隐一脸震惊。 夜长歌脸色一变,身子已微微发颤起来。 “你心疼了?”夜不思轻轻一笑。 “我知道我拿了小金石,让你无法打开天书,我也知道我爹为了救我,曾许诺过娶你。我也知道小神仙不想你被这些牵制,一心想替你解决,却总没有是让你满意。” “但这些小神仙没有做错,错的是你太自私,太独断,太偏心,从未考虑过他的内心。” 夜长歌面上一阵错愕。 他不敢相信行愿会替他说话,看着一向胆小怯懦的盛心转眼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心头忽觉一阵陌生。 “难以置信,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夜不思笑得灿如春花,双眼却是露出冰霜般的杀气。 行愿攥紧拳头,正声道:“我能活到现在,全凭父母的疼爱怜惜,若没有这些,我早已是河边的一具白骨。” “而小神仙能活到今日,全凭心智坚韧,意志刚毅,但总有一天也会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为何不肯给小神仙半分疼惜?” “你的话太多了。”夜不思夺过行愿手中短鞭,并丢给夜长歌,冷眉轻语,“既然你承接了此罚,那就让我儿做持鞭人。” “我……”这一刻夜长歌犹豫了。 盛隐抢过鞭子,劝说道:“我儿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你,希望夜教主不与他计较。” “你还叫我夜教主,本座好伤心,那就再加五百鞭,让他好好记住。”夜不思假意装作忧伤,说出更狠地话。 “不思妹妹,你高抬贵手。”盛隐上前抱住夜不思。 夜不思微微一愣,露出满意的笑容:“那顿鞭子就省了,让他交出小金石,我就放过他们母女。” 听到此话,夜长歌穿起衣服,连波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他进轿。 盛隐回头看向行愿,只见他行愿头,说道:“小金石不在我这里,在慧远大师伯手里。” “谁?”盛隐问道。 行愿这时才想起自己的父亲还未认识慧远,便释然道:“慧远大师伯是娘的大师兄武枢。” “他人呢?”夜不思秀眉紧蹙。 “我与他们走散了,我也不知他们现在何处。”行愿想到此处,不禁眼眶红了一圈。 就在此时,整个湖心亭又开始强烈震动。 这次更为剧烈频繁。 咚咚咚,沉重的声音传进来。 众人感觉是裂缝那边传来,朝进来的裂缝看去,只见跑出一群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其中领头之人的就是青璇与慧远师徒! 行愿激动地上前喊,但青璇无暇回应,只是拼命大喊:“快跑!” 轰然一声,天摇地动,身后那裂缝顷刻间便击穿成一个巨大的洞。 一个身高十丈的赤鳞鬼钻了进来! 第七十回 噩梦当头 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 无论何时,无论何困难,只有冷静,才能看清楚全局,看清楚问题的本质。 “这……这又是什么怪物?” 十一看到这个庞然大物,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口。 初七也从未见过此景,心头如受重击,惶急上前,指挥撤退。 就在众人慌乱之时,夜不思却不动于山,平静如水。 宇波棠见状,迈步站在她旁边,直视前方,问道:“你不逃吗?” 夜不思挑眉笑道:“逃?自晏国被灭,被十几万魁国军队追杀数年,那时本座就暗暗发誓,此生绝不再逃半步。” 宇波棠吃惊道:“原来你是北晏后主———无愁天女沈杜鹃?” 夜不思拔出拂红尘,回眸一笑:“本座现在还是大魁通缉榜上第一名,想杀我领赏,就拿出你的真本事。” 宇波棠拔出错银刀,冷笑道:“我知道自己的武功境界不如你,虽不能将你击杀,但能将你困住,我还是有手段的。 夜不思笑道:“那就看你手段如何。” 两人身形未动,但灵炁肆意激荡,将整个湖心岛的湖水激起一道道水墙。 慧远抱着无念,与青璇步步踏上层层水浪,后面还紧跟着宇龙海与舞寒烟、碧苍穹等人,最后全都飞跃水墙。 此刻真武塔内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来到湖心岛。 行愿万分激动,飞奔过去抱住青璇。 青璇见到行愿安然,悬着的心绪终于沉下来。 有人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青璇偏头一瞧,原是自己夫君盛隐了。 双人对视数刻,周围似无一物,只有那一刻属于他们二人。 盛隐双眼含泪,嘴唇微颤,似乎要喊她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开口,而青璇喜极而泣,眼角硕大的泪珠,却是忍不住往下落, 盛隐满眼都是心疼,却不敢上前抱住她。 “隐郎,你怎么哭了?”夜不思看了一眼青璇,拿出手绢,抱着盛隐,轻柔地替他拭泪。 青璇回过神来,看到夜不思,便心知肚明,只是点点头,让他珍重。 因为此刻不是团聚欢喜之时。 夜不思唤来苏鼎和越娑护着盛隐,言下之意是让他们盯着他。 只见那怪物一蹬脚,凌空跳跃,破开了层层水墙,紧接着一巨拳朝夜不思飞来。 “宇郡主,让你瞧瞧我的仙人指如何?” 夜不思身形后撤一步,转身蓄力,全身白光烁烁,剑气纵横,猛然回身一指,这一招“仙人问路”,穿透巨型赤鳞鬼整个右臂,将天顶击穿。 仙人指乃三千长生岛绝技,专克对方的灵炁,借炁化力,化炁成空,出招可快可慢,快时疾如闪电,潇洒灵动,八方克敌,慢时百川归海,一击即出,震碎山岳。 结果那巨型赤鳞鬼毫无损伤。 “体内没有炁……”夜不思眉头微微一皱,心中生出一股异样。 “夜教主的仙人指看来还未练到炉火纯青。”宇波棠冷嘲一番,飞身挥劈一刀,一招“罪恶滔天”,刀气冲天,如雷霆之势,砍向巨型赤鳞鬼的脖子。 岂料巨型赤鳞鬼反应迅速,用坚硬无比的手臂护住自己的脖子,侧身反勾拳,“啪”的一声巨响,刀气被一拳击散。 “宇郡主的刀法怕是眼高手低,需回去勤加苦练。”夜不思向来有仇必报,不忘嘲讽一番。 突然一拳又挥过来,将整个湖心岛都夷为平地,许多不及闪躲的人,都被击飞,成为肉糜。 夜不思一步一晃,闪到空中,一脚踢中对方下颚,后仰倒入湖中,激起千丈水花,湖中的红角蜈蚣争先恐后靠近,结果那巨型赤鳞鬼吐了一口绿水,整过湖水被染成墨绿色,所有红角蜈蚣顷刻间翻肚皮,浮上湖面。 行愿观察到此况,忍不住大喊道:“各位小心,现在湖水被他汚染了,沾上必死无疑。” 众人纷纷后撤,不敢靠湖边太近,所有人都挤在湖心岛中央。 夜不思独自一人前往湖面。 巨型赤鳞鬼从水面钻出来,猛然扑向她。 夜不思全身散发白色的光,格外刺眼,整个湖心岛如白昼一般,众人都无法直视湖面,夜不思手中的剑由赤转黑。 “让你尝尝本座自创的剑招,铜雀千秋悲之三——白日悲夜。”夜不思口中喃喃。 “唰”的一声,一道黑光划过白昼。 而这一剑,将整个哭山削平! 巨型赤鳞鬼也无法抗过这样惊天一剑,当场身首异处,倒入湖中。 此时真武塔底开始不断倒塌陷落,白龙寺也不例外,摇摇欲坠。 还在白龙寺里的玉权急忙往山下撤出。 塔下的夜不思不慌不忙,一个转身飞了回来,以迅雷之势掐住行愿脖子。 被舞寒烟一扇击退。 “夜教主,你我有过约定,不伤无辜小辈!”舞寒烟冷声喝止。 “二师姐,这小辈可不无辜,他偷走了我的小金石。”夜不思一脸嗔怒,依旧飘然上前。 “那就莫怪我出手。”舞寒烟飞扇而出,烟雨步紧接其后,舞袖翻花,一招便是眼花缭乱。 两人武功源自同门,武功路数大多相近,拆招拼招不相上下,两人眨眼间就斗了数十回合。 正当这两人斗得难分难解,轿中的夜长歌突然开口:“六师父,抓住盛心。” 众人一听夜叉教要动手。 宇龙海担心失去良药,紧急下令:“抢回行愿小住持!” “夺回归王之子宇心!”碧苍穹也跟着大喊道。 “快救盛心!”盛兰也大喊道。 四方势力人马涌动,纷纷奔向行愿! 夜不思回手一挥剑,整个湖心岛被切割成两半,众人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舞寒烟也被逼退回去,谁也没料到,夜叉教教主的武功境界竟然远超乎他们想象。只见她冷眼低眸,刘海飘飞,淡淡道:“本座耐心有限,交出小金石。” 只见她咬破手指,在手心画了奇怪的符号,青璇脖颈后的毒咒一下子扩散全身,身上如千刀万剐,倒地哀嚎。 盛隐一心想过去,被苏鼎点中穴道,无法动弹。 “娘,你怎么了?”行愿神色慌张。 慧远连用几针,延缓毒咒蔓延速度,面色凝重,冷汗直冒:“她的毒咒发作了,而且扩散非常快,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过明日。” “大师伯,你的鬼道十三针不是可以克制这个毒咒吗?”行愿紧紧地抓着慧远的衣角。 慧远直盯着夜不思咬牙切齿,深感自己无能,长叹道:“话虽如此,但施咒者的咒法灵炁远高于我,我的鬼道十三针不起作用。” “本座只说最后一遍,交出小金石!”夜不思握紧带有血符的手。 这一握拳,青璇整个四肢开始青筋暴涨,反向蜷缩,浑身嘎吱作响,口吐鲜血。 行愿见青璇如此痛不欲生,一下子大哭道:“大师伯,救救我娘,我不想我娘死。” 慧远目光一凝,大骂道:“臭婆娘,你赢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丢给夜不思,她打开小包裹,吹了一下小金石,听到悠扬清脆的铃音后,确认此物为真,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抹掉手中的血咒,转头看向盛隐,撩开幕篱的白纱,轻轻吹了口气,盛隐顿时昏了过去,夜不思抱着盛隐,轻抚着他的俊脸,唇边微微噙着笑:“本座累了,湖里剩下的赤鳞鬼留给他们自己玩。越娑,带上我的隐郎,择日举办婚礼。” “留……留下我隐哥!” 青璇身上的毒咒退去,恢复神智,但因毒咒折磨受伤,全身无力,只能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喊着。 “有本事就追上来。”夜不思轻笑一声,踏过青璇的身躯。 “爹!”行愿一想到又要分别,泪水夺眶而出,嘴里不停大喊,脚步忍不住跟上。慧远心知夜叉教穷凶极恶,一只粗旷的手臂抱紧行愿,不让靠近。 夜长歌看向行愿,迟疑道:“娘,盛心怎么办?” “不用担心,他们会回来。”夜不思头也不回,几步飞上天顶的裂缝。夜叉教众拦着绳索紧随其后,谁也不敢阻拦。 地下密室坍塌越来越严重,压死了不少人,众人一致决定先撤退保命,各自再谋后事。 岂料天顶上的绳索全都被砍断,一根不剩。 “他娘的,一点活路不给!”慧远恨恨地骂道。 众人急忙另寻出路,要从原先的裂缝洞口逃出去,结果刚走到附近,洞口被无数的巨石堵住,唯一的退路也被切断。只能被迫又撤回湖心岛。 天顶轰然倒塌,整个湖心岛周围被巨石埋住,而地势较高的铜像正好顶住了巨石一角,留下湖心岛中间两小块狭小的空间。 一边是盛家与青璇、慧远等人,一边御龙门与射日军。 “难道我们要被困死在里面?” 无念心头茫然,木然坐倒在原地。 绝望之时,沉默的行愿转身离去,站在湖边,一直静静地盯着湖面。 “小铜人,你找到出路了?”无念见他行为如此不寻常,便紧追身后问道。 行愿摇摇头,他只是忽然想到夜不思临走前的那句话。 “湖里剩下的赤鳞鬼留给他们自己玩……” 这句话犹如魔音,在他脑海中一直盘旋,心中忐忑不安。 “大师伯,那个巨型赤鳞鬼哪来的?”行愿低声问道。 “这个巨型赤鳞鬼就是影太后。”慧远叹了口气。 “先前我们找到埋葬影太后的密室,拿到了遗旨,结果射日军与御龙门之间狗咬狗,遗旨被一分为二。奇怪的是被御龙门杀死的慧慈,死而复生,杀死了慧明,慧明的血让石棺里的影太后复活。” 行愿一楞,颇感意外:“御龙门为何要杀慧慈师兄?又为何要杀慧明?” “因为他是御龙门下九州四海盟的清波掌门段鳄,投靠了宇龙海。至于为何要杀慧明,我猜想他用慧明的血,复活影太后,让我们都葬身此地。”慧远小声说道。 “那慧慈……段鳄师兄呢?为何不见他人?” “这个说来也奇怪,他杀了慧明之后,竟唤出赤鳞鬼的双尾黑犀豹,骑着它,一眨眼消失了。” 慧远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不过你娘还是机智,趁着影太后还没复活,偷偷将慧明手中的半截遗旨,藏石棺盖下,我顺手牵羊拿回来了。” “那影太后如何变成这般模样?”行愿微微一迟疑,轻轻道。 慧远打了个寒噤,叹道:“那影太后太邪门了,完全不同其他的赤鳞鬼,行走如鬼魅一般,根本抓不住,所以我们打算先逃出去,结果她紧追着我们,一路不停地吞食,连赤鳞鬼都不放过,越吃越大,最后吃成一个庞然大物。” “她吃了多少?” “成千上万?” “成千上万!” 行愿一脸惊诧。 “我们可是拼命的逃跑,一路上可没停歇,路过好几处大型牢狱,里面关押的全是赤鳞鬼,还好你娘果断,将手中火光,全都丢向影太后,用寒冰做引路。那些赤鳞鬼无法感知冷热,只寻着光源去,便让出了一条路,我们才安然无恙。”慧远想到这里,心有余悸,冷汗直冒。 这时整个湖水不停地下降流失,最后露出湖底。 行愿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果真如此,她把最恐怖的后路留给我们…..” 无念一低头,瞳孔震惊,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一眼望去,湖底全是密密麻麻的赤鳞鬼,不断地往铁链上爬。 第七十一回 万众危机 众人看见无数的赤鳞鬼爬上来,惊慌失措,纷纷四处逃窜,寻找出口。 “不准撤退,统统给我挡住!”碧苍穹大喝道。 御龙门中无一人听他号令,争先恐后地往封死的石缝里面钻,寻求一线生机。 碧苍穹一脸懵然,怎么喊,怎么骂都没用,即使拿刀逼迫,也全然无用。 宇龙海捧腹大笑,嘲讽道:“碧大人的这副模样真是太好笑了,看看他们夹着尾巴逃跑的模样,如丧家之犬一样。” 碧苍穹瞧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射日王好雅兴,自己手底下的人跑光了,还有闲情看别人笑话。” 宇龙海回首一看,射日军也纷纷逃散,寻求出口,连刘永都争先恐后挤进石缝里。 这样的羞辱,宇龙海是第一次,不由得大怒:“一群贪生怕死的狗东西,都给我滚回来!” 然而无人听他命令。 碧苍穹忍不住“噗嗤”一声,讥笑道:“没想到不可一世的射日王,竟沦落至此,射日军也不过如此。” 宇龙海怒火中烧,捡起脚下的遗刀,冷声道:“今日即使要葬身此处,本王也要先拿你人头泄恨!” 碧苍穹大笑道:“好哇,老子能拉一个射日王垫背,值了!” 两人本来立场不同,恨不得将对方除之后快,如今也不想藏掖,便大开杀戒,决心不死不休。 碧苍穹武功境界略高于宇龙海,但宇龙海杀敌经验略高于碧苍穹,两人针锋相对之下,也是斗得有来有回。 湖边的一行人无视他们之间殊死之战,而是一直凝望下面的深渊,慧远惊问道:“小白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赤鳞鬼,莫非……” “大师伯,你猜测的没错,都是那个影太后带来的,她一路食人食鬼,其实并未杀死,而是将他们都与自己融合,才越变越大,但是那些赤鳞鬼还在她体内,一旦影太后倒下,体内的赤鳞鬼便会重新爬出来,我们不能让他们爬上来。”行愿一边探寻四处的出路,一边让身边之人将赤鳞鬼打下去。 “他娘的,怪不得那臭婆娘说湖里的留给我们,敢情是把我们当下酒菜!”慧远忍不住又骂道。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无念额上冷汗涔涔,可以说,自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震撼人心的恐怖景象。 而此时御龙门一名手下,悄无声息地跳了过来,一掌将行愿推了下去。 青璇大惊,也跟着跳了下去。 在空中及时甩出凝霜丝,将行愿强行拉来自己身边,并且不断射出凝霜丝,荡秋千一样,飞过铁链,安全掉落在地上。 然而这一落脚的声响,引起周围赤鳞鬼的注意,纷纷转身,涌向他们。 青璇拔刀将靠近的赤鳞鬼一一斩杀,将行愿死死护在身后。 慧远又惊又怒,回首挥拳一击,被那名手下轻而易举挡住,慧远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的脸和身形不断地扭曲,最终变成段鳄的模样。 “慧远师弟,别来无恙啊。”段鳄狞笑一声。 “慧慈!”慧远心头一震。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段鳄思量片刻,从肚子里抽出一把血刀,缓缓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我既不是慧慈,亦不是段鳄。活着的时候,大家都叫我黄泉老怪。” “五十年前,西陵第一刀——天黎刀圣!”慧远大惊失色。 黄泉老怪大笑道:“不错,还有人知道我的大名,算是没白活一场。” 相传“天黎刀圣”黄泉老怪乃天黎族人,上古十二异族之一。 黄泉老怪就是天黎族的变种,也就是与常人所生的旁枝血脉。后来天黎族的旁枝血脉创立名门望族中的奉天墨氏,西陵沙氏,玲珑谢氏,和武林十八家中的“雷霆烽火”雷家,黄泉老怪的父母就是出自雷家,与慧明相同,却也不同,黄泉老怪是宗族所生,慧明则是被收养。 在雷家血脉中,亲生的地位和待遇,与收养相比,天差地别。 慧明被收养那天,名义上是养子,实则是一个奴仆,从早到晚,被自己的义父一直被吩咐干活,从未停歇过,做的不好,自然是一顿毒打和惩罚,即使干的好,也是一顿臭骂。 黄泉老怪与慧明并不相识。 皆因他一出生,就被天星真人偷偷抱走,自小让他修炼雷家的禁术———血魔雷刀。 血魔雷刀的威力世间罕有匹敌,但也有巨大的隐患,每到十五圆月之时,筋骨倒缩,经脉逆转,灵炁暴体,要承受身体异常的无力老化,和身形矮胖。 久而久之,武功和灵炁急速暴增,但身形再也回不去。 慧明被杀之时,看到段鳄用血魔雷刀杀自己,心头却是一阵释然和解脱。 他不知,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事,自己杀了雷家义父,又死在雷家人手里。 黄泉老怪看到慧远身上背着星河匣,又说道:“交出星河匣,你还能苟活一阵子,免得我师父来了,你们必死无疑。” “你师父是谁?”慧远心头一阵凉意。 “我师父是天星真人!” 慧远想起影后遗旨上提到过,居住在瀛丘仙境的仙人,忍不住继续追问:“既然是你师父,那你师父与无量道人又是何关系?” “无量道人是我的大师兄,他背叛了师父,背叛了仙境,背叛了无上青莲教,投靠了无相大道宗,此等恶贼人人得而诛之!”段鳄听到无量道人,怒火从心头升起,不假思索的脱口说道。 脖颈后的青莲标志也显现出来。 就在此时,七道光芒破开天顶巨石,同时落在铜像旁。 众人抬头望去,来者正是那无相大道宗六道众的六人,背后站着他们圣主——无情。 “刚刚听到有人喊我们。”无情看了一眼黄泉老怪的青莲标志,确认他就是无上青莲教下五莲司之一——血莲司。 黄泉老怪见到无相大道宗的人,立刻慌了神:“没想到你们真的追到此处,不过很快你们就失败了!” 无情想到与他在白龙寺朝夕相处数年,竟不知对方真实的身份,不禁压低声音,长叹了一下:“我竟然没想到,你竟是血莲司。” 黄泉老怪听到这话,不禁迟疑了一下:“你的声音有些耳熟,你到底是谁?” 无情并未回答,只是冷冷道:“保护不染神脉。” 六人齐声道:“一切皆为众生。” 说着,六人齐刷刷地跳下湖心岛下面。 黄泉老怪一个雷电闪身,极速出手,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抢走慧远手里的星河匣,但还没抓牢之时,无情一处脚法飞奔,身法疾速,似流星一般,一掌便将黄泉老怪击飞,夺回星河匣。 黄泉老怪提刀挥砍,飞出无数血刀,如鬼魅一般,死缠不放,无情拔剑一出,剑气呼啸而过,“噼里啪啦”一阵惊响,两人斗的不分伯仲,刀剑造诣皆是登峰造极,武功境界也已到着雍境圆满期。 慧远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如此快的身法,即使是慧明的身法,也能捕捉一二,但自己的武功境界与此二人相差甚远,连他们的身法都无法辨认,心中一时哑然,只觉望尘莫及。 宇龙海也是格外震惊,他与段鳄交过手,与无情也交过手,深以为他们的武功造诣不过平平,误以为与自己相差无几。 现在才知晓,他们个个都是扮猪吃老虎,隐藏实力。 他心中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了复活女儿蛰伏多年,精心算计,一朝便遇到这么多难以想象的高手,在朝堂上,自己权倾朝野,一呼百应,无人不从,而真正落入江湖之后,自己却是孤家寡人,釜底游鱼,走投无路。 宇龙海感觉自己在北方征战多年,也并未真正认清楚九州野的全貌,这个卧虎藏龙的桃花中原之地。 黄泉老怪一个晃身,稳住身形,对着盛家人大声喝道:“无相大道宗的人,要毁掉你们盛家的星河匣,快夺回来!” 盛竹与盛菊带着家丁包围无情,盛菊一脸紧张,急声道:“赶紧交出星河匣,否则我们盛家与你势不两立!” 无情叹了口气,将星河匣丢给了盛菊。 盛菊本以为无情不会答应,没想到他如此坦然接受。 正当她心头高兴之时,黄泉老怪残影一闪,反手夺过星河匣,一刀刺向盛菊脖颈。千钧一发之际,无情一个飞步,赤手抓住刀口,血流不止。 无情开口喝道:“白玉京,剑出!” 一道白光刺向黄泉老怪脖颈的青莲图案。 就在这一瞬,青莲图案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只枯瘦的手从青莲图案里钻出来,一指弹飞白玉剑。 第七十二回 天星降世 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 很多时候,一旦错过,连追悔莫及的机会都没有。 青璇这边寡不敌众,盛兰、盛梅想下去救人,被一点红月阁的人拉住。 其他人都在观望,找准时机,逃出生天。 下面的赤鳞鬼前仆后继,怎么杀也杀不完。 纵使青璇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逃出生天。 眼看要被淹没在鬼潮里。 就在此时,六道众的六人从天而降,纷纷将行愿周围一圈赤鳞鬼斩杀殆尽,但赤鳞鬼仍是源源不断地进攻,六人相视点头,手里的武器金光闪闪,嘴里默念有词,嗖嗖嗖的几声,形成一圈金光墙的护法大阵。 赤鳞鬼暂时被拦在外面,无法撞进来。 但对方人多势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金光墙受到巨大的推挤,开始出现裂痕。 无乐转头喝道:“先救不染神脉出去!” 无天上前抱起行愿,行愿大叫道:“我不走,我要与我娘在一起!” “你们是什么人?”青璇上前紧紧抓住无天的手。 无乐淡淡道:“放心,我们是无相大道宗的六道众,你公公盛阙应该提到过我们,我们会拼死护住他的。” 青璇迟疑地看了一眼无天,无天点了点头,这才放心松手,握着行愿的手,柔声道:“心儿,乖。你先走,娘稍后就跟上。” 无乐反手拔出身后的四柄剑,其状各异,剑名为慈海、悲言、断肠、绕指柔。 她轻吐白雾,白雾钻进剑骨,嗖的几声,四柄剑都飞旋上空。随后无舍射出自己的钩镰光枪,一枪一个阶梯,无天咬破手指,在双腿画上经文,嗖的几下,踩着剑和枪,不一会就跃上去。 刚一上去,一把巨长的黑剑突然横扫过来,无天急忙后仰闪躲,不慎脚一滑,与行愿又一起跌落下去。 在跌落之中,不时有墙壁上的赤鳞鬼,纵身扑向他们。 无天横斧一挥,将那些赤鳞鬼都一分为二。又反手一挥,反挂在铁链上,两人这才安全。 “师父!” 上面传来一声尖叫,行愿听到无念的声音,猛然一仰头,空中多了一个下坠的身影。 行愿定眼一瞧,惊声道:“是我大师伯,快救救他!” 无天皱眉摇头,轻轻一叹:“我们无相大道宗的首要法则就是保护神脉,其次再是听从神脉。” 行愿见她不愿出手,便不再多言,而是灵机一动,咬破自己的手指,又在胸口画了一个“卐”字,邪墨从背后如疾电一般闪出,变成一个巨型的手掌,及时抓住慧远。 这一招又快又准,无天脸上露出笑容:“没想到,圣主教你一招,你这么快就熟练掌控体内的不染神脉,你真是个天才。” 行愿听到此话,心中一阵温暖,身体却不太好过,只觉浑身疲惫,冷汗簌簌而下。无天见他神色异样,急忙连转几圈,挂着一道道锁链滑下去。 最后三人安然降落湖心岛底部。 无舍回手扔出钩镰枪,击碎赤鳞鬼头颅,看到她们折返,格外惶急:“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无乐无奈道:“不是我不想上去,上面不比下面安全。” “血主要借黄泉老怪现身!” 六道众的人听到此话,气氛一阵阴沉,各自默然,一言不发。 青璇抱过行愿,发现他格外虚弱,心知他定是旧疾犯了,截然道:“我儿旧疾犯了,需要做刺脊术,你们为我护法,争取时间。 六道众的人定定的点头,又开启护法大阵。 身后的慧远呆呆地坐在原地,此刻他脑海一片翻涌。 回想起慧慈手里钻出的枯手,与无情激烈交手,几剑就击退了无情,无情不敢怠慢,与白玉京合一,剑光疾出。 两人剑法斗得难分难解,纵使加上血魔雷刀的协助偷袭,无情稍也能从容不迫化解。 然而下一刻,枯手手心出现青莲图案,发出青幽的光,顺着手臂的经脉不停向后扩散。 最后扩散黄泉老怪全身,身形开始变得格外扭曲,嘴里大喊:“恭迎无上青莲教天星真人!” 无情不敢怠慢,立刻近身击杀,但那黑剑回防速度极快,几轮近身都被击退。无情咬破双手拇指,俯身坐地,右手覆于右膝,掌心向内,自然下垂,指尖触地。 青铜傩面变成金色傩面,几道光剑拔地而起,左右封住黄泉老怪的变身。 “你的降魔印与你们宗主的相差甚远,想困住我,简直痴心妄想!” 此刻声音已变得清脆高昂。 黄泉老怪已然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人面如冠玉,颊下五柳俘须,神情潇洒自如,头戴金丝出云冠,身穿万山白云袍,手持黑剑。 来者正是天星真人。 “神秘人!”慧远看到天星真人,格外惊喜。 天星真人走上前,摸了摸慧远的胸肌,微微笑道:“久违了,武大郎,没想到一别十年,你又强壮了许多。” “武大郎?”无念好奇看着慧远。 “我出家前的名号本来就叫武枢,我家里又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我排行老大,所以叫我大郎。”慧远笑了笑。 “师父,我怎么从未你说起过?”无念震惊道。 “都死了,有什么好提的。”慧远摆了摆手,轻松地笑道。 无念看着他,心知人将如此重大的事情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无非不想让别人刻意同情,因为他人没有经历过这般苦难。 越是同情,越是虚伪。 越是回避,越是悲痛。 慧远拍了拍天星真人肩膀,大笑道:“你这老不死,怎么都没变样,还是以前模样,你到底练得是什么鬼功夫?” “想知道?打开天书你就知道了。”天星真人神秘的笑了下,“你身上不是有天书吗?” “你如何知道?”慧远微微一愣,拿出身上的天书和小金石。 “因为我能感应天书的位置。”天星真人满脸笑容,轻微地退了一步。 然后又转头对无念也笑了下,道:“其实你也能,对吧?” 无念怔怔地看着那人,没有回答他,她从未告诉任何人,她闭上眼,便能感觉听到一种急促的心跳声,那种心跳声来源于那天书里。 即使面容世外绝尘,但无念觉得此人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琢磨不透的邪气。 “不能打开天书!”无情大喊一声,奋力逼近,势要夺过天书。 天星真人一甩黑剑,无数的剑气如黑色的滔天巨浪,无情大惊,连忙后撤,运起剑气护身,抵抗攻击。 周围巨石顷刻间被扫平,无数人被波及,瞬间被砍成碎肉块。 宇龙海与碧苍穹等人被如此惊天之力吓退,不敢越雷池一步。 天星真人黑剑插地,黑色的剑气又变换形态,如巨大漩涡,将无情困在其中,难以突破。 慧远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剑法。 “你想得到这样的力量吗?”天星真人笑问道。 “想,当然想。” “那就打开天书,你的人生将会彻底不一样,你不仅可以获得惊天力量,还可以长生不死。” 慧远有些犹豫。 “你在犹豫什么?”天星真人问道。 “你说人为什么这么怕死?”慧远看着天书,心有困惑,突然发问。 天星真人摸了摸自己的浮须,笑道:“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人想活着,便会怕死。” 慧远摇摇头,皱眉悲叹道:“可人活着便要受尽各种生形之苦,脉途稍绝,五阴俱空,筋髓渐枯,目清双脓,耳开两塞,鼻不嗅香,舌失甘辛,身不觉触,意识昏痴,发齿皆落,脓流皮外,臭气填门,乍热乍寒等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无缘,无所解也。” 天星真人笑道:“人之质所以异木质者,以其有知耳。正因如此,人才会不断超越自我的限制,超越身死神灭,无惧生形之苦,病身之难。” 慧远又问道:“那你怕死吗?” “怕,当然怕,但你只要修得圣人之形,便可无惧生灭之体,物之常理。” “圣人之形?” 天星真人正声道:“没错,圣人之形必异于凡人者,形器不一,则枯荣不同,荣木不应变为枯木,以荣即枯,无所复变,其变无穷。现在给你一个形神不灭的机会,你敢接吗?” 慧觉低头看着手里的天书,突然变得异常沉重,沉默许久。 天星真人又长叹了口气:“还记得你我在食野镇相遇,你问我,天书能找到治愈清平间所有病痛的方法吗?我告诉你,你要找到天书,拿到小金石,打开天书,便可到达仙境。” “你要知道,仙境才是病痛的出路,长生的奥秘,世界的真相!” “你要抛弃这个腐臭、肮脏、伪善的清平间,让自己在病痛中得以蜕变,让自己在浑噩中觉醒。相信我,你的答案就在天书里!” 慧远忽然一笑,一转话锋,问道:“我一直叫你神秘人,都忘记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天星真人。” 慧觉听到这个名字,放下双手,轻笑一声道:“若是当初你这么说,我可能尽信你所言。” “可惜啊,你现在说的话,老子一个字都不信。” 第七十三回 死里逃生 “武大郎,你会后悔的。” “我所做之事从不后悔。” 话一落音,天星真人无情挥剑,斩向行愿的脖颈,行愿都来及反应,眼看一命呜呼,结果“铮”的一声,无情破开了围剑之势。 一道浩然剑气飞出,及时挡住了天星真人的剑势。 无情因破天星真人的剑势,受了极重之伤,傩面也因此破损裂开,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慧空?”慧远一脸惊讶和疑惑。 “带着无念,走啊!”无情回头喝道。 “我想让谁走,谁才能走。”天星真人一抬手,向下轻轻一挥,所有人被摁在地上,如太山压顶一般,无法喘气。 就在此时,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变成赤鳞鬼的慧明! 他从湖心岛底爬了出来,挥出闪电一拳,打飞了天星真人。 众人才得以解脱。无情愣神半天,他从未见过此等现象,一时困惑不已。 而宇龙海在一旁得意的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中了洗心术的赤鳞鬼依然可以受我摆布!” “洗心术?”无情皱眉细想,“洗心术乃南疆邪术,相传是鬼衣族的秘术,后久经失传,无人学会,宇龙海是如何学会的,而且此邪术竟可以控制赤鳞鬼,若是还能回去宗门,定要查清此事……” 慧远上前扶住无情,笑道:“慧空,你小子比其他人藏的更深。不对,你们四大首座个个藏的深。” “你小子什么时候加入无相大道宗了?” 无情冷面道:“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好哇,你小子给我装糊涂。”慧远一听便生气,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 无念趁机上前挠痒,无情实在憋不住,忍不住笑了一声:“无念,你个奸滑的小碳头,还不住手!” 师徒二人松开了手,无念笑道:“慧空师叔这回不糊涂了。” 无情咳了两声,严肃道:“此地不是你们久留之地,此事他日再做解释。你们只要记住两件事,第一,不得打开天书,第二,不得偷看不染神脉的真面目,否则有性命之忧。” “不染神脉?”无念疑声道。 “他说的是你师弟行愿。”慧远定定回答,无念忽想起行愿当初杀盛泞的情景,体内的黑墨,倾涌而出,一时震惊不已。 远处天星真人大笑几声,连湖心岛都晃动几下。 “不错,终于出现一点有意思的事情。”天星真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慧明运起五雷归元气,全身散发紫黑色雷电,猛然一吸气,肚子突变膨胀,脚一蹬地,大吼一声,一招“震雷吼”,如惊雷一响,震耳欲聋。 众人紧紧地捂住自己耳朵,但周围功力弱的人都被震死。 慧远心中惊愕:“慧明变成赤鳞鬼之后,竟然强这么多,功力境界都是暴增……” 想到此处之时,天星真人已飞到慧明身前,全然不受影响,一拳已挥向慧明,为小心自保,一招“护雷身”及时遍布全身。 “砰”的一声,慧明已飞出去百米远。众人看去,慧明又蹒跚地站起来,但脖颈被拧成麻花,换成常人,早已死了数回。只见他伸出双手,硬生生将自己头一点点扭转回来,丝毫不觉疼痛。 但此种情景常人难以想象,皆不敢直视,只觉得毛骨悚然,寒毛直竖。 “哈哈哈,你打不死他!”宇龙海大笑道。 “聒噪。”天星真人面色一冷。 说完此话之时,宇龙海双腿已被黑剑砍断,却无一人看清楚那黑剑怎么挥出。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只能满地滚爬,不断哀嚎。 碧苍穹见到宇龙海这副惨样,不禁吓得双腿发软,尿了裤子。 宇龙海咬了咬牙,继续操控慧明,这回他并没有直奔天星真人,而是抱走无念就跑。 慧远大惊,但根本来不及阻止,慧明急电一拳,已打中自己腹部,感觉自己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四肢全部麻痹,无法动弹。 又是一飞脚,一脚将慧远踹入湖心岛底部。 无念满脸惊恐,泪珠扑簌落下,尖声呼喊:“师父!” ——慧远捶下捶自己脑袋,一脸懊恼,恨自己没用,没护住无念。 此时上面慧明又回身绕行,抱住宇龙海,一道闪电撞开了天顶封闭的巨石,逃了出去。 众人见到有缺口,争先恐后地奔去,碧苍穹首先踩着人头爬出去。但那巨石缺口摇摇欲坠,随时有崩塌的危险,舞寒烟命令一点红月阁,带着盛家人逃离这里。 宇波棠拉着舞寒烟要一起逃走,舞寒烟摇摇头,笑道:“当年归王一家遭人陷害,我逃了。刚刚与归王相见不敢相助,我又逃了,这次我不逃了。” “师父,你不走,我也不走!” “愚蠢,你还年轻,未来大有可为,不可白白断送在此处,赶紧带着她们……” 话还没说完,盛兰挣脱束缚,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宇波棠大怒:“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我去追!”初七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 盛梅转身对盛菊道:“你和竹妹领着盛家人,赶紧带着星河匣离开,我去将兰姐带回来!” 盛菊犹豫道:“可是……” “可是什么,再犹豫就走不了,全部都得死在这里!”盛梅焦急地催促她。 盛菊咬了咬牙,转身便走,刚走一步,黑剑便穿透了自己腹部。 众人惊慌不已,回头一看,天星真人手里还紧握着那把黑剑,那黑剑比原先更长。下一刻,黑剑又缩回原始尺寸,似乎可以任意缩小变长。 天星真人冷冷道:“人可以走,星河匣留下。” 盛梅满腔怒火,拔出大刀,便想上前拼个同归于尽,宇波棠心知不可能,一掌打晕了盛梅。 “带着她们走。”舞寒烟回眸一笑,拎起星河匣,纵身跳入湖心岛底部。 宇波棠湿着眼眶,带着一点红月阁的人,赶在坍塌之前离开。 天星真人并未阻拦,而是紧盯着湖心岛底部。 “你杀不了我的,趁着你还有口气,逃回去找你们宗主。”天星真人背对着无情,淡淡说道。 “那又怎样,你在清平间也只能呆一个时辰,而且你的力量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减弱。”无情冷笑一声,无惧天星真人所说。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看看我的真面目。”天星真人的咧开笑嘴,眼神变得空洞。 霎时间,天星真人身上散发的黑青之气,笼罩整个湖心岛,遍地繁星闪烁,花絮飞扬,宛如踏入幻境一般。 而天星真人转身变成了一丈多高披着黑色破旧披风的枯瘦影子,脖子上挂着一圈小孩的眼珠,时不时左右凝视,手里还拿着一串头骨佛珠。 “青山鬼佛……” 无情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只觉在这里,浑身无力,生命不断流失,五脏六腑似乎开始变化,胸闷、呕吐、腹痛、流脓、瘙痒、耳鸣、失聪、失明,各种生病的症状蔓延至全身。 “你还未与我交手,便已不行,归根到底,你只是肉身凡人,摆脱不了疾病的折磨。”青山鬼佛缓缓靠近。 最后张着血盆大口,咬下去。 第七十四回 破釜沉舟 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 人无法违抗命运的劫难,只能奋力一搏,死得其所。 湖底离地面共三十二丈深,盛兰借着铁链向湖底划去,初七在后面护着她,将爬上来的赤鳞鬼斩杀。 舞寒烟身法更快,一跃跳到盛兰前面,提前到达湖底。 青璇看到舞寒烟,吃惊道:“你怎么下来了?” “先前是以御龙门身份来,现在我以朋友身份来的。”舞寒烟微笑道,随后将身上半截的遗旨丢给青璇,“我想你需要此物。” 行愿趴在地上,微微抬头看见舞寒烟,声音虽虚弱,但满含欢喜:“寒烟大师……” “小白龙,果然是你,为师很高兴你长大了。”舞寒烟眼眶微红,声音微颤。 盛兰长剑斩杀周围了赤鳞鬼,走近道:“盛心,别怕,我来救你了。” “兰姐姐……”行愿声音有些哽咽,他心知自己虽然已出家,但身在红尘,有些事和人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下有些愧对自己师父浮屠。 “他们刚刚说血主,此人是谁?”青璇一向谨慎,心中大难还没结束。 “那血主就是天星真人,无上青莲教的教主,若我没猜错,他一直利用八境天书在谋划布局……”慧远神色愤怒,恨恨不止,但心中疑惑颇多,茫然若失。 “天星真人?传说中的仙人?他长什么样?”行愿一时颇感惊奇,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事。 青璇心知此话讲起来,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完,急忙插话打断道:“心儿,此事以后可以慢慢叙说,现在不是闲聊之时,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行愿点点头。 六道众连续不断杀鬼,已略感疲惫,渐渐形成后退之势。 “无乐,这样下去不被咬死,也会被耗死,你有何良策?”无舍将钩镰枪插地,脸上冷汗直流,气喘吁吁。 无乐摇头道:“上面的路被封死了,还有血主在,想要冲出重围,只能往下找。” “下面哪有出路,只有一堆堆白骨,和数不尽的赤鳞鬼。”无穷双手快握不住金龙锏,一边喘息,一边警惕。 众人沉默片刻,面色低沉,行愿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们还有两条路可以选。” “哪两条?”舞寒烟好奇道。 行愿道:“湖心岛的湖水能被排空,定有出水口,找到出水口,我们便可以逃出去。” “我们找了许久,没有发现。”无祸飞出夺命双环,又杀退一波,语气截然。 “那就剩最后一条路。打开天书,从天书里找到出口。” “不行!”六道众齐声拒绝。 行愿不解道:“为何?” 无缘的弯月刀锋利无比,一刀便将赤鳞鬼劈成两半,冷声回道:“天书的渡口乃至恶至邪之地,进去便再无可能出来。” 行愿坚定道:“至恶至邪在于人心,犹如刀可杀人,亦可护人,凡事皆有两面。” 他心知自己体内邪墨遭世人厌恶、鄙夷,内心深深觉得自己是害人的邪童,但自从能掌握一点咒法,控制邪墨,能用它救人护己, 这使他豁然开朗,不再过于自责懊恼,明白持刀之人不应在乎那刀是否善恶,而是在于持刀之人的善恶。 “那也不行,我们无相大道宗誓死保护八命神脉。”无乐坚定道。 “你刚刚说过,你们无相大道宗第一法则是保护我这个不染神脉,第二才是听从我的命令。”行愿借此反驳,让人无话可说,“我现在性命无忧,你们难道不应该听我的吗?” 六人迟疑了一会,齐声回答:“六道众谨听不染神脉命令,一切皆为众生!” 行愿点点头,转头问道:“大师伯,你的小金石有两颗,你给夜教主的那颗是?”行愿想起刚刚夜不思夺走小金石,心中格外担忧。 慧远得意笑道:“放心吧,我给那臭婆娘的那颗,是浮屠老儿给的,臭婆娘是认不出来的。我手里这颗才是你带过来的。” “开启天书!”行愿定声道。 “你确定?”慧远微微一愣,“那天星真人可是千方百计想让我们打开天书。” 行愿神色自若,毅然决定:“我们已成围困死局,如今不如将计就计,铤而走险,方得一线生机。” 舞寒烟摇扇连扫几个赤鳞鬼,欣慰笑道:“不愧是我的得意门生,临危不惧,勇猛果敢,老师支持你!” 慧远看向青璇,青璇点点头,慧远苦笑道:“罢了,前路刀山火海,老子也跟你们一起闯!” 无缘看向上方,眼神充满担忧:“不知圣主如何了……” 这时的无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上多了一排牙印。 “我现在不想杀你,杀你太过于无趣,我倒是想看看,你们宗主看到你变成赤鳞鬼,如何心痛自责。” 天星真人此刻恢复原样,眼神如看蝼蚁一般,满是鄙夷和玩弄,随即转身一跃而下,落入湖心岛底部。 所有的赤鳞鬼都停止活动,纷纷下跪。 众人看着天星真人,步步紧逼。 慧远知道他是冲着自己手中天书来的,大声喝道:“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毁了天书!” 天星真人果真止住脚步。 “老不死,如你所愿,今日我便开了这天书。”慧远大喝一声,将小金石与天书结合。 天星真人先是不解,随后黯然一笑。 天书突然光芒四射,照耀整个湖心岛湖底,小金石的形状发生改变,幻化成晶莹剔透的水滴。 最后小金石变成龙形。 龙形小金石感受到天书后,变成一条活龙在天书周围游走,最后钻进天书里。 一股强大的激流,疯狂往外扩散,那石板渐渐褪去,变成金色的面封,写着荒月境,书非卷子本,而为折叠而成,书中开始散发醉人香气。 “大家先不要闻!”青璇非常警觉,紧捂自己和行愿鼻子。众人听后,也紧捂口鼻。 香气四散,如春雨润物,凡过处皆开花长草,里面传来鸟啼虫鸣之声。 忽又冒出浓白色的烟雾,弥漫空中,所有事物变得若隐若现,模糊不清。这时小金石从天书里飞出,这时小金石已变成格外精致的震龙金石,在空中闪烁微光,亦如迷雾中的引灯,指引众人方向。 天星真人看准时机,闪身出手,夺过舞寒烟手中的星河匣。 转身拔出星河匣,星河匣霎时散架,变换成一把奇形怪状的武器,刀身如半截的剪刀,刀镡如星盘,天星真人一转刀镡,发出火石摩擦的声音,刀身燃起熊熊烈火。 一刀即出,如火树银花,步步如风,向小金石劈去。 “震龙石是不染神脉的本命石,不能让天星真人毁掉!”无乐见到星河匣的火焰向震龙石靠近,急忙大喝,青璇和慧远听到此话,聚集全身灵炁,运劲上前阻止,结果天星真人回首一掌,便将两人击飞数丈。 舞寒烟和盛兰、初七接踵而至,也顶不过三招,便也败退。 无乐心知纵使众人合力,也无法阻止天星真人,便对自己同门说道:“如今之计,只有舍命一搏。” 无舍摇头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我还没尝到极品女儿红。” 无乐释然笑道:“一切皆为众生。” 其他人也跟着笑道:“一切皆为众生。” 说完六人神色淡然,视死如归,站成圆形,纷纷划破手心,双手伸展,抵制左右对方的掌心,六人掌心的血不停地滴落,最后血在落入地面之时,定住了。 六人血在地面各自形成一个小法阵,不停地运转,全身经文蔓延,各自武器飞旋上头顶,落下与自身融合一体。 在那一刹那,六个法阵融合成一个巨大法阵。整个哭山都在震动。 “大道太平阵,这回才有意思。”天星扬眉一笑。 六人全身金光熠熠,六道光芒破开层层地下石室,直冲云霄。 “大道无情,共赴太平!” 第七十五回 毁石灭脉 只见六道光芒聚合成一道金光,直射天边。 空中风起云涌,云层形成一道道波纹,像龙鳞一样,不断扩散。 远在千里的紫京城,皇宫内的老太监见到空中异象,急忙扔掉手中端着的膳食,转身往回跑。 一路直奔,最后气喘吁吁来到一处偏僻的宫殿,那宫殿格外巨大,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飞阁绣闼,千层雕甍。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殿上挂着石匾,上面写着“江山阁”。 殿门是一个华丽精琢的石门,石门上是一个棋盘,太监进不去,喊了几声,见无人回应,便敲了一下门口悬挂着的铜锣,然后继续在外面焦急等着。 不一会,石门缓缓打开,一个盲杖伸了出来,点着地,一点点试探。 轻轻地走出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面容俊秀消瘦,耳边留着两缕细长鬓发,年纪约莫三十多岁,头戴金凤朝日冠,一袭黑衣长袍,黑衣上绣着金凤朝天,日月轮回,四海升平。 此人正是当今大魁的皇帝——宇羿。 但他双眼无神,瞳孔一片白灰。 “陛下,东出龙鳞,天有异象。”老太监激动地指着天边,突然意识到什么,面色突变,扇了下自己的嘴,跪地求饶,“老奴该死,忘记陛下的凤眼已蒙瞍。” “起来吧。”宇羿伸手摸到老太监,将他扶了起来。 “陛下,只要御龙门拿回八境天书,定能治好你的雀盲,到时除掉射日王易如反掌。” “死奴才,口不择言。”宇羿皱眉呵斥。 “是是是,老奴糊涂了,刚刚说什么都不知道。”老太监低头认错,又掌了自己一嘴。 宇羿叹了口气:“当年被称为‘卧龙之才’的东岐影太后,耗尽一生所学,研究天书数年,最后也只是初窥门径,此毅力和决心,非寡人能望其项背。” “陛下自谦了,要论学识,大魁中除了舞大人,就数陛下雄才大略,博古通今,无出其右。” “别拍马屁了,通知云阁主,早做准备。” “可是云大人身患呆病,一时清醒,一时呆傻,自顾不暇,真杀得了天星真人吗?” “如今没有更好的选择,四大剑神必须重聚,齐心协力,方有一线生机。另外天书之事,切不可泄露任何人,特别是雍贵妃。” “老奴遵命。” 宇羿面露忧色,转身望向江山阁后方的远山,那层峦叠翠的隐秘之处有一座小阁楼,上面写着“不见阁”。 阁楼最顶楼之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 那弦声一会如急雨,一会如私语。 最后四弦一声如裂帛,不见阁发出一阵强烈的金光,突闪了一下。 ——晃了一眼之后,金光闪耀,变成一根巨棍,直劈天星真人,天星真人镇定自若,挥剑挡住。 呯! 金光与白雾互相交替,让人眼花缭乱,睁不开眼。 “咚”的一声巨响,周遭的巨石被冲开,地面开始塌陷。 众人大惊,身形开始不断降落。 “快走!”青璇趁着两方交锋,射出手中凝霜丝,抢过震龙石,用手绢包起,藏入怀中。回身大叫。 舞寒烟心知真武塔塔底经过数次震动,已经开始彻底崩塌,再待下去便是死路一条,便先一步触碰天书,只听见“嗖”的一声,一眨眼被吸进去,盛兰、初七紧随其后。 慧远准备抱起行愿,跳进天书,岂料行愿望着六道众的人吗,回绝道:“我要救他们,你们先走。” “心儿,你不要做蜉蝣撼树之事,现下我们要死中求生,韬光养晦,将来才有可能反败为胜。”青璇见他又想舍己救人,急忙劝解。 青璇看着行愿决然的神情,心知他决定之事一定会去做,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你想怎么救?”青璇语气绝望,眼神担忧。 “用我体内的邪墨。”行愿坚定道。 “不行,你今日已用了数次,再用下去,很可能性命不保。”青璇紧紧抓住行愿的手,极力阻止。 “孩儿心里有数。”行愿拍了拍青璇的手。 话刚落音,六道众人被一道强光悉数击飞,纷纷跌落四周,天星真人胸口插着自己的黑剑,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手指一挥,天书便合了起来。 “不好,他将天书的入口关闭了。”行愿大惊,慧远拿过天书,奋力想重新打开,结果无论如何使劲,都毫无反应。 天星真人心知胜券在握,无所顾忌,大笑道:“八境天书乃瀛丘仙境所生,与我同生共鸣,你若想要打开,除非你能与震龙石融合。” 慧远听到此话,便收起了月荒天书,这边六道众满身是伤,口吐鲜血,但仍是极力爬起,仍想继续进攻。 天星真人阖眼一笑:“你们应该庆幸抵住我与恣心剑融合的一击,还能活着喘气,可惜偏要急着送死。当年你们的宗主无限与天竺、联合四大剑神,在紫京城设计埋伏,想用此阵杀我,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不过,你们可知道无限是被谁所杀?”天星真人缓缓地睁开眼。 “当然是你杀的!”无天一脸盛怒,拉起身后的无缘,双手抵住她的背后。 “错,大错特错,是人间剑神——云无尽杀的。”天星真人狂笑不止,藐视看着他们。 “你说什么?”无乐怔怔看着他。 “你们若不信,你们可以去不见阁找他,估计这会在弹琵琶,自怨自艾呢。”天星真人的声音如柔波扩散开来,醉人心脾,众人只觉如春日和煦,微风宜人,万物沉浸。 “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蛊惑人心。”不舍惊觉大叫,连忙跏趺而坐,右手放在左手上方,双手的两个拇指相接,结“禅定印”。 口里不断念着:“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 其他人也跟着学念,稳定心神。结果天星真人又笑了一声,众人禅定印瞬间破除,神识被困,无法动弹,身体似乎成为一具空壳。 唯独行愿没有受影响。 行愿见势不妙,脱掉手衣,划破左手心,用右手沾着血,准备在胸口画“卐”字,结果还没写完,天星真人一跃在他面前,抓住他的右手。 只见他冷冷道:“不用写那些烂符号,看着就头疼,你一直承受不染神脉的折磨,我帮你摆脱它,不好么?” “我现在还不能摆脱它。”行愿语气坚定不移。 “我听过凡人一心脱离苦海,没听过凡人一心沉溺苦海。”天星真人忍不住发笑,摇头叹息。 “我见诸众生,没在于苦海。见过苦海,方知如何修行,度脱一切苦厄。”行愿神色淡然,心中对以前所知所学另有神会。 天星真人微微一怔,他没料到舞勺之年的能说出此大大道理,不禁大笑几声,对眼前的孩童刮目相看。 “你指的只是心神修炼,但事实上人无法摆脱肉体的折磨。自古以来,凡人皆以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来抛弃那些苦命病弱之人,那些人走投无路,便求于三教,他们以宗为主,以教为辅,以教阐宗。依我看,都只不过教化众人,控制人心,便利皇家。” “而我们无上青莲教一生所求,便是真正解放肉身,再无病痛与生死。你若加入我们,便可以接触真相,理解真相,超越真相!” “你口中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 行愿趁他放松警惕,抓住天星真人的手,并且将血抹偷偷抹在他手背,体内的邪墨闻到行愿的血腥味,立刻侵袭而出。 天星真人微笑道:“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如同襁褓之人,你所做皆是无用之功。” 说着一掌拍散了邪墨。 天星真人又回掌击飞行愿,行愿的头撞上铁链,佛头傩面掉了下来,昏死过去。 接着天星真人转身走向青璇,轻轻挥上一刀,划开了她的衣服,掉落出震龙石。 “我的好徒儿,你真糊涂,舍命用八极金石封印八境天书,真的值得吗?” 他仰天长叹,一刀劈下。 第七十六回 五行大阵 盖造化之机,不可无生,亦不可无制。无生则发育无由,无制则亢而为害。生克循环,运行不息,而天地之道,斯无穷矣。 没有相生,就没有任何事物的发展,没有相克,就没有任何事物的平衡。 “铮!” 一道剑光挡住星河匣刀,刀锋离震龙石毫厘之间,难进半寸。 天星真人眉头微微一皱,斜眼看去,来者正是六道众的圣主——无情。 只见他脖子上已敷好七夜白霜草,恢复了生气,聚集全身灵炁,体内幻化出成数万道剑光。 “没想到你竟然藏有七夜白霜草,黄泉老怪化身慧慈后,一直在寺中暗中监视你,竟也没发觉,不得不说,你们无相大道宗做事相当隐秘,不露端倪。”天星真人露出赞许的眼神。 他一向老谋深算,精心算计,所有事情都在意料之中,然而这次无情的出手,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然而并不能改变结果。 纵使无情万剑齐飞,威力无穷,在天星真人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无情只手伏地,聚炁结阵,土里钻出几个土人,手持光剑,冲向天星真人,与其缠斗。 趁着此间隙,无情连做几个结印手势,那些剑变成白色,射向六道众,穿过身体后,额头出现“卍”字,六人立刻恢复神智,原本疲惫虚弱、奄奄一息的身躯,也已恢复,体内灵炁更是强盛数倍。 无情转身将佛头傩面给行愿戴上,随后带到青璇与慧远的身边,咬破手指,在两人额头写下梵文经文,两人也恢复了神智。慧远惊喜道:“慧空,原来你还没死!”青璇见慧空身穿方形的绸布拼缝成的鱼鳞状的奇装异服,打扮与往常不同,心中生出犹疑。 “心儿......”青璇上前抱住行愿,焦心地看着他。 “不用担心,他只是昏过去了。”无情笑着安慰。 然后环视周围一圈,叹了口气:“没想到天书还是被打开了......” 六道众人向无情颔首作揖,道:“圣主无量。” 青璇微微一惊,鉴貌辨色,心想:“原来慧空是无相大道宗的圣主,这么看来,我们一家来白龙寺,早已成注定之事,各方势力都早已预料,提早埋伏。” 不一会,那几个土人被天星真人几刀砍为尘埃,飞散而亡。 “五行大阵!”无情大喝一声,六道众心领神会。 天星真人听到此话,眉头一皱,定了定神,心道:“五行大阵是我徒儿无量道人所创,借天地阴阳元炁,专门克制我,虽不能置我于死地,但可阻我片刻,乱我心神。” 不等天星真人拔出胸口的黑剑,无情手一扬,无数把光剑飞向对方,天星真人冷笑一声,轻挥刀锋,环绕一圈,星河匣刀周身无数飞出无数把黑气刀气,不断层层扩散出去,将光剑悉数折断。 而此时天星真人分神之际,脚边震龙石突然被埋进土里,形成一个小山峰。 原是无天在旁协助,施放出的“重山印”。 接着那小山峰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出现,天星真人不以为意,一手伏地,整个地面都被掀起一层狂风,摧尽所有的小山峰,震龙石又飞了出来,落在角落。 无乐上前去抢,天星真人回身速度极快,几刀黑气将其逼退,无穷赶紧上前结“禁锢印”。 小山峰变成一座座铜墙铁壁,似囚狱一般,无穷手指向下一指,围困镇压。 无祸紧随其后,结“祸水印”。 倾泻灌水,丝毫不给天星真人丝毫喘息机会。 无缘紧接着后面结“穿林印”。 水中掀起旋涡,疯狂长出巨型木刺,穿透天星真人的身体,将他架在半空。 无舍配合无缘,施放“焚身印”。 整个湖心岛底部一片火海。 天星真人拂袖而起,火海顷刻间成为一片烟雨,踩着云烟,一步步走下来,眨眼之间,又一刀劈向震龙石。 众人心知不能阻拦他,但仍是不放弃,无乐借烟雨之势,结“散花印”,雨滴落地之后,溅起漫天飞舞的花瓣,迷乱人眼,倏忽间,震龙石被花瓣击飞到赤鳞鬼潮当中。 天星真人挥刀一斩,破开迷局。 古人有五灵之身,无乐一人身具四种灵炁,可结四种手印,只见她变化手势,结“飞焰印”,花瓣变成无数的星火点点,一合掌,星火之间互相碰撞,不断产生巨大的爆裂,但并未结束,无乐又变换手势,结“飞城印”,空中火星的余灰迅速聚拢,变成三座巨大城墙,将天星真人拦住,顶出湖心岛湖底。 天星真人俯身挥手一掌,将巨大的城墙震破,眼神此时稍变犀利。 地上的赤鳞鬼似乎感应到他的命令,其中一位赤鳞鬼拿着震龙石,周身的赤鳞鬼不断上前扑倒,越叠越高,形成一个数十丈的人柱,捧着金石的赤鳞鬼缓缓往上爬。 天星真人挥刀而下,黑色刀气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无情一蹬脚,挥手结印,一道巨大光剑飞从自己背后飞出,将黑色刀气击偏。 无乐乘势变换手势,结“撞钟印。” 城墙破口之处,又迅速结成两个巨大的金钟,分别朝上下方向飞去,将两方撞了回去,一面击散了赤鳞鬼的攻势,另一方面,将天星真人直接撞出哭山地底。 丝毫不给他机会接近震龙石。 六道众见与天星真人拉开距离,无天急忙结“崩土印”,将拿着金石的赤鳞鬼埋入土里,无缘配合他,手结“急藤印”,脚边生成数条荆棘,那名赤鳞鬼从地里扯过来。 无乐伸手进土,将赤鳞鬼扯出来,一掌劈断赤鳞鬼的头,夺过震龙石。 这时天顶被撞出巨大的缺口,幽深的月光透射进来,照进湖底,泛起一层白霜,整个湖底的花草银光闪闪,光彩溢目。 青璇与慧远只觉光华夺目,不敢直视,他们从未见过此阵法,五行相生,相辅相成,环环相扣,配合无间,不禁让人看的惊心动魄。若是换成常人,受此阵法必定是挫骨扬灰,但这些对天星真人而言,这些都是徒劳无功,不痛不痒。 “咚”一声,天空一道黑色刀气闪过,金光瞬间粉碎,飘散半空。 天星真人看着自己的手,手心和脖颈开始腐烂,呼吸变得沉重,眉头微微一皱,心知时限已到,他不再留手,黑剑飞至空中,低语道:“绽放吧,恣心剑。” 天空风急云涌,缠成无数朵紫红云团,一道黑色闪电过后,出现数把擎天巨剑,其高几乎超过哭山。 无乐看向天顶,额头流下冷汗:“他这是要将整座山都铲平了,让我们彻底飞灰湮灭。” 无情凝神聚气,大喝道:“六道众听令,准备人石合一!” 第七十七回 意外之外 无乐拿出震龙金石,递给无情。 无情脱下行愿的衣服。 “等等,你们所说的‘人石合一’是何意?”青璇不解用意,急忙上前阻止。 “人石合一,此为八命神脉与八极金石的天地融合,每个八命神脉都有自己的本命金石,不染神脉乃震位所生,故本命金石为震龙金石,八命神脉与本命金石融合后,威力可敌四大剑神,专克天星真人的仙境力量。”无天心知青璇心思谨慎,故连忙解释。 “物极必反,如此卓越的效果,难道没有任何反噬?”青璇多猜疑,仍是犹豫。 “自......自然是有,但各有不同。”无天不忍表明,但心知无法瞒过,只好脱口而出。 “何种反噬?”青漩追问道。 “传闻不染神脉与震龙金石融合之后,活不过三十......”无天声音更低了。 青璇紧紧抓住无情的手,冷喝道:“如此,我不同意!” “身为八命神脉,其责便是护佑苍生,牺牲在所难免。”无情淡淡道。 “什么苍生,苍生与我儿何干,我儿自降生起,便病痛缠身,现如今又身染邪病,如此已经够了悲惨了,还要剥夺他的未来,是何道理!”青漩越说越激动,眼含泪光。 “很多时候,人没有选择,如果可以有的选,便不会有那么多困苦之心。”无情叹了口气。 “放屁!慧空,你说这话,老子不爱听。选不选,得由他亲人和他自己决定,他人不得替代。”慧远不屑看着他,“你们本领高超,定有办法逃离,还是速速离开这里。” “我不叫慧空,慧空离开白龙寺便已消失,我现在六道众的圣主——无情。”无情冷声道。 “你……”慧远听到此话,一时无语。 “现在情况危急,震龙金石一旦有失,将来天星真人凭八境天书卷土重来,到时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远比现在更加凄惨绝望!你们也将无处安身!”无乐见两师兄妹不愿意妥协,颇为气恼,语气极为冰冷。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能顾及我儿。”青璇冷眼盯着她。 无情灵炁一震,脱开青璇的手,严厉道:“好,既然如此,我现在给你们两条路选,一是人石合一,还多活一阵子,多救一些人。二是我现在就抽掉他的不染神脉,这样苍生之事便与他无关,我们也不会在再纠缠你儿,不过几天后他一样会身亡命殒。” 青璇被无情的灵炁镇住,神情一怔,咬牙不语。 “呸,你们无相大道宗与无上青莲教都是一丘之貉。按你们所说,天星真人为了自己的野心,要毁灭九州野。你们要为了对抗无上青莲教,要夺取神脉,置一个无辜孩童于死地!”慧远见对方不领情,还威逼青璇,心中一阵怒火。 “慧远,一个孩子的性命,与无数条人命,孰轻孰重?”无情质问道。 “都很重要!” “可你们只能选一样!” 两人针锋相对之时,天星真人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前,一刀砍断无情拿着震龙金石的手,面露笑容道:“你们都没得选。” 众人大惊,以为天星真人已然等不及,打算一扫而空,彻底荡然无存。岂料他声东击西,趁众人不备,抢先一步,夺走震龙金石。 还好无缘反应及时,眼疾手快,结“急藤印”,将断手中的震龙金石先一步抢走。 众人纷纷后撤,无情一边用寒冰灵炁冻结伤口,一边单手结“土兵印”,天星真人挥刀而上,势如破竹,那些土人根本无法阻挡他。 几步之遥便会杀到眼前。 无情心知如果此时不出手,便会坐失良机。 转头对无乐使了个眼色,无乐心有领会,暗中结“别草印”,将青璇母子分开缠住。 慧远见状,想上前帮忙,结果被无缘的藤蔓缠住。 青璇惊慌失措,连忙用凝霜丝缠住行愿,往身边拉,无情弹指飞出火星,将凝霜丝烧断。 青璇惊怒道:“放开我儿子!” 无乐趁分开之际,咬破自己手指,在行愿胸前画下经文咒法,提手一剑,将其剖腹,这次的伤口,无法恢复,行愿疼得惊醒,大叫挣扎。无乐手持震龙金石,默念道:“一切皆为众生。” 震龙金石开始发出绿光,似春色盎然的生机,准备送入腹中那一刻,天星真人如阴风一般,飘到面前,提前一步挥刀,砍向金石。 星河匣刀的刀锋如流星闪过,粉碎了金石。 那一刻,众人惊心骇目,仿佛一切已结束。 但无情微微一笑,挺身一头撞开天星真人,回手一弹,袖子里飞出一块金石,朝行愿的腹部飞去。 定眼一看,原是震龙金石! “那一颗竟是假的!”天星真人面容失色,微微震怒,瞬间扔出星河匣刀,朝震龙金石飞去。六道众心知此刀威力不可小觑,上前合力阻挡。 一声巨响,星河匣刀和震龙金石都被震飞。 恰巧震龙金石即将掉落慧远眼前,慧远一扭头,一提脚后跟,想咬住它。 结果震龙金石“嗖”的一声,飞入他口中,咽了进去! 但并未真正下去,而是卡在喉咙,难以下咽,急的满脸通红。 众人一脸愕然,不知所措。 天星真人并未罢手,而是一脚踢飞无情,提刀重新杀向慧远。 无缘与无乐已无余力困住他们师兄妹二人,匆忙撤手,重施五行大阵,专心对付天星真人。 慧远敲了敲胸脯,最终咽了下去,深深喘口气。 无情受伤起身,环视战况,见良机已失,只能另作打算,心中已下决心,要抽掉行愿的不染神脉。 青璇上前抱住行愿,慧远赶上前,拿出针线,准备给他缝合。岂料刚一靠近,自己的身体不断飞出发出耀眼光芒,一会金色,一会绿色,有时两相交替,有时遥相呼应,落入行愿体内。 顷刻间,身上的经文咒法化为乌有,伤口也瞬间愈合。 两人被这奇妙的景象震惊。 无情也颇感惊奇,他从未见过本命石在他人体内也能发挥力量。 天星真人的身法开始越来越缓慢,身体腐坏加剧,身心俱疲。他眼见这次精心算计,结果成一场空。 盛怒之下,一指挥下,天空中数把巨大黑剑轰然落下。 哭山被夷为平地。 第七十八回 荒林老宅 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 生病的时候,爱是无法经得起考验,贫穷的时候,情是无法经得起信任。 行愿睁开眼,浮现眼前的是自己母亲担忧的面容。 “心儿,你有感觉不舒服吗?”青漩伸出双手,将他抱入怀中,双臂发颤。 “其他人呢?”行愿环视周围,见白雾弥漫,抬头一见,一轮寒月当空。 “这里迷雾太大,无法辨识,与其他人都走散了。”慧远叹了口气。 “这里是哪里?”行愿好奇问道。 慧远摸了摸他的光头,笑道:“我们在天书里,刚刚大难不死,逃过天星真人的追杀。” “天书里面?”行愿大喜,接着问道:“天书不是被他强行关合吗,我们怎么进来的?” “这得多亏我吞掉的震龙金石,与你体内的不染神脉能产生了连结,激发了你体内邪墨的力量,借此破开了荒月天书的禁制。”慧远笑着指了指自己肚子。 行愿又问道:“那天星真人呢?” “他应该没追进来,你可不知道刚刚多惊险,整个哭山崩塌,无处可逃,千钧一发之际,天书打开了,我们便立即进来。” 行愿沉思片刻,忽道:“大师伯,为何你知道震龙金石能与神脉产生连结?” “这得多亏你娘想起那影太后的遗旨。”慧远笑道。 “遗旨?”行愿一时来了兴致,转头看向自己母亲,“娘,我见寒烟大师将遗旨交予你,可否给我看看?” 青璇不想行愿看到遗旨的内容,便谎称在逃命中已遗失,结果慧远一语道破,说见遗旨藏在青璇腰带中,青璇狠狠地瞪了眼慧远。 慧远笑着安慰道:“师妹,你儿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脑子又好使,若是给他参破里面玄机,说不定我们就能逃出天书。” 青璇还是有些犹豫,但心知此事也瞒不了多久,将来他必会知道,晚知不如早知,思量再三,还是将两截遗旨拿了出来,郑重道:“心儿,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上面记载什么,不可全信。” 行愿点点头,拿过遗旨,仔细阅看。 良久之后,卷起上旨,默然不语。 “这遗旨半假半真。”行愿斩钉截铁说道。 “什么意思?”青璇与慧远两人异口同声。 “这一半假,说的是这遗旨不是师父写的。我见过师父的字迹,第一次去他的房间,见过他挂在墙上的诗联,字迹与此不同。” “再者,师父真正的身份乃太魁太祖宇岱。” “什么,你太姥爷?”青璇震惊万分,“你是如何知道的?” 行愿定定道:“是幽雨剑神水落仙告诉我的,《大魁春秋》上记载,大元四年至大元十七年,太姥爷一直与东岐交战。东晏建平十二月,沈孤雨登基称帝,改国号为‘晏’。” “消息传到太姥爷耳朵里,便亲率大军东进,他想试探试探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新皇帝是否像她爹沈鹿韭一样骁勇善战。” “西岐大军一直推进到涟州。为了显示自己的实力和才能,沈孤雨趁机纠合六州大军,在神鼎湖附近,举行了一次规模庞大的军事操练。漫山遍野,刀枪林立,鼓声喧天。太姥爷不由感叹万分,急忙班师。太姥爷觉得自己力量不如北晏,所以也一直偃旗息鼓,不敢轻易东向。沈孤雨时期,东西两国之间基本趋于平安无事,直到西岐恭帝三年十月,太姥爷北巡薨逝。这样看来,他生前从未踏足过哭山,更不可能见到过影太后,对她发生之事了若指掌。” “那这遗旨应是假的,为何你说有一半是真的?”慧远不解道。 “另一半是真,说的是上述记载是真的。”行愿坚定地看着遗旨。 青璇一脸忧愁,叹道:“心儿,你不害怕么?这遗旨上面记载你为万世良药,食之可去病解毒,延年益寿,世人若知道,必要将你活剥生吞。” 行愿并未露出忧虑害怕,而是从容笑道道:“娘,这世上本来很多事本来就身不由己,且行且珍惜。再说有娘和大师伯护着我,那些心存邪念之人也不敢怎样。” “奇怪,不是浮屠写的,这遗旨到底是谁写的?”慧远挠了挠髯须,露出颇为费解的表情,“难道是黄泉老怪?” “黄泉老怪是谁,湖心岛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青璇秀眉一皱,心知她跳下湖心岛救儿子,错过上面所发生之事。 慧远将湖心岛上面发生的奇事重述了一遍。 两人听完后,青璇吃惊道:“慧慈、段鳄竟都是黄泉老怪扮作。” 行愿凝思片刻,开口道:“遗旨不是他写的。” 慧远疑惑道:“何以见得?” 行愿道:“他没必要写上师父浮屠的名字,更没必要写任何关于影太后之事,只需放出消息即可。” 青璇赞同道:“的确,这样做多此一举。” 慧远一脸发愁:“那这遗旨到底是谁写的……” 三人又陷入僵局,无法得到线索。 这时行愿心中又多出另一个疑问:“奇怪,天星真人为何要借黄泉老怪的身体出现?” “总感觉这个天星真人挺诡异的,简直不像传闻里的仙人......”青璇一想天星真人,便心惊肉跳,冷汗直流。 “仙人......到底什么是仙人?”行愿突然有感而发,喃喃道:“世人都认为仙人应是修炼得道、长生不死、法力无边,亦或是神光普照、化身万千、超然物外。世人所想从来如此,便对么?” 这话不禁让青璇和慧远振聋发聩,一时缄口不言。 忽然远处传出一阵阵铜锣响,唢呐声,接着又是鼎沸人声,鞭炮连声。 “前面有人!”行愿激动道。 青璇一向谨慎,射出凝霜丝,分别缠住三人的手腕,以免走散。 这时迎面走来一群迎亲队伍,领头是四位秀美的女子,打扮似仙女,白衣飘飘,手中捧着花篮,里面装着红色花纸,一边撒一边高喊着:“人趣多百病,煎熬世上人,众疾所缠者,其苦等饿鬼......” 身后的一群男子却是面瘦肌黄,驼背弯腰,并且都蒙着眼睛,一边抬着花轿,一边敲锣打鼓。 “奇怪,这里怎会有迎亲队伍?”行愿惊奇的盯着花轿。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吹起帘子,行愿不经意间往里斜眼一看,花轿里坐着一位姑娘。 下一刻,红盖头滑落。 竟是自己的娘亲青璇! 行愿心想自己可能看错,回头一看,自己娘亲和慧远都不见了。 手腕上的凝霜丝也不见了。 想到此处,急忙高喊,但轿内无人回应,只好追上迎亲队伍,一探究竟。 片刻之后,行愿跟着迎亲队伍来到一片荒林,毫无生机,林中树枝上都绑着红绸带,红绸带尾端系着,荒林深处有一座破旧的老宅,老宅上写着“百春居”,门上挂着白帆红灯,宅院深深,灯火隐隐,哭声悠悠。 轿子并未走正门,而是众人一跃,直接飞了进去。 行愿透过门缝往里看,没有任何灯光,也看不见任何人,心中微微有些胆怯,在门口踟蹰半天,不敢进去。 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结果一进去,院中竟全是竖立着的棺材。 棺材里躺着都是穿着嫁衣的新娘。 行愿不禁退了一步,回头看时,发现门早已关上。 这时屋子里匆匆走过一个身影,行愿定眼一看,是自己娘亲青璇。 只见她已换成普通妇人的行头,端着药汤急匆匆从正厅跑过,行愿急忙跟上去,刚走一步,发现所有的棺材竟然都面向自己。 行愿只觉得此宅诡异,不敢妄动,双脚开始不自觉地哆嗦。 “啪”一声,正房传出碗碎之声。 这一声反而让行愿忘却害怕,直奔正房,他躲在门外听到一个女人边哭边恼。 “你这副半死不活的身子骨,让你喝药就喝药,你还挑三拣四!” “这个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操持的,你不仅没帮我半分,还找我撒气,我嫁给你是倒了八辈子霉!” “我若是没半分良心,早拿被褥将你捂死!” “钱?哪还有钱,你吃的、穿的、药费,寿儿的束修,东福女儿的嫁妆,哪样不是要钱?” ...... 行愿听着越发好奇,他透过门缝,看到地上破碎的药碗,自己的母亲不停哭泣,床上躺着一个病恹恹的男人,一直在咳嗽,定眼一看,竟是自己父亲盛隐。 “少爷,你在这里干什么?” 行愿愣了一下,回头一看,身后之人竟是慧远。 但他相貌发生畸变,脸型歪斜,眼闭不上,嘴里流口水,手指如鸡爪,走路跛脚。 “大师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何这般模样?”行愿惊问道。 “少爷,你说什么傻话,我是你的管家东福。”东福一怔,不解地看着行愿。 行愿一惊,渐生不安,心道:“少爷?估计我身形与他家少爷相仿,又带着傩面,怕是没认出来,还是尽早离开,寻娘亲与大师伯。” 想到此处,便笑道:“抱歉,东福。我不是你们家少爷,我只是路过此地,因为看错人,误闯此地。” 东福笑道:“少爷,你说笑了,我怎么可能看错,东福虽说得了麻风病,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你竟得了麻风病?”行愿微微退了一步,他虽不知此病的危害,但也听闻过此病“戚里闻恶,骨肉远避”,南北之乱,疫病蔓延,各地屡现火烧、活埋、水淹、饿死、绳勒,残害麻风病人。 麻风病人被世人鄙夷,有的离家出走,到处流浪;有的躲进深山老林,独居荒野。 行愿见东福面色微沉,心知自己说错话,慌忙解释了几句。 东福不愠不恼,淡然道:“少爷不必挂怀,世人见我如见丧门神,只有百家肯收留我,老爷待我更是恩重如山,所以我要治好老爷。” “你会医术?” “东福不敢隐瞒,少年时,曾拜‘梦尾医圣’无花神婆为师,学过不少药理医术,老爷的病重已久,再拖下去,只怕人心惶惶,府中大变,故斗胆尽绵薄之力。” “既然你会医术,为何你不给自己医治?”行愿一时起疑。 “医者不自医,此为师训。此病也已深入骨子,难以医治,故而许多人并未信我会岐黄之术,少了生计,半生贫苦,在这荒月群山中流浪许久。”东福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茫然。 “没想到你也是可怜人。”行愿看着东福的脸,总觉得那张脸是慧远的脸。 “东福,为何我见庭院里摆放那么多棺材,棺材里面还有新娘子?”行愿心念刚刚进门发生之事,忍不住好奇问道。 “嘘,小点声,这是药引子。”东福眼神变得犀利,语调变得轻声。 “药引子?” “老爷的病是肺痨,五行中肺属金,肺损缺金,而棺属木,竖土则旺,而刚出嫁的女人属水,水生金,那些出嫁女人可以生月水金,可医治老爷的肺痨。”东福徐徐说道。 “不对啊,五行相生当中不是水生木吗?”行愿不解。 东福摇摇头,笑道:“那是顺应五行,我这是颠倒五行。” “颠倒五行?” “没错,俗话说,‘顺成人,逆成仙,全在阴阳颠倒颠’,水生金,金生火,火生土,土生木,木生水,若是能参破颠倒五行,便能修炼长生不老的秘法。”东福越说越起劲,一副神往的表情。 “可为何要用刚出嫁的新娘,你所说的月水金又是什么?”行愿觉得此行径不为人道,想盘问个清楚。 “没想到少爷这么感兴趣。”东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少爷有所不知,这出嫁的新娘身上有句俗语,‘离别爹娘,足不沾地’。自古女儿出嫁便是外人,所以走的时候,脚不能沾地,因为担心脚着地会把娘家的福运带走,会影响到娘家的财富和福气,此为不吉。而进到婆家,脚更不能占地,同样婆家也是觉得姑娘会把一些霉运,晦气给带到娘家。五行相克中土克水,落脚水势便弱,这药引子效果就会差。” “而那些新娘子自然是为了‘红煞金水’。” “红煞金水?” 东福露出得意的神情,小声:“红煞金水乃九阴之物,药中之宝,能助人长生不死。” “不瞒少爷,门口那些都是我特意为老爷弄来的新娘子,她们成婚的当夜,我便杀掉她们的新郎,并且将她们的头颅砍下,悬挂荒林中,让他们魂魄无法归位,这样她们的尸首才会有极强的怨念,产生煞气。” 这时阴风阵阵,吹落了红盖头,露出新娘子的头,头上竟缝着的熊头。 那熊头上有四个眼睛,每只眼睛塞着黄金。 “自古红煞远比黑煞强大,危害极强,相对的也极为少见,所以我用玄熊头镇住其尸身。”东福语气越来越轻。 “玄熊头?”行愿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错,一则玄熊凶猛,上古先民畏惧,此举之意为玄熊能克制疫病;二则玄熊冬眠,被先民视为死而复生,具有复活神力,这样便可以使怨鬼疫气聚而不散,邪而无害。如此红煞金水必成,老爷只要熬过这几日,便可重生,长生不死了!”东福上前,双手抓住行愿的肩膀,异常激动。 “东福,你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不怕来日遭报应吗?”行愿推开东福,极为愤怒。 “少爷,我也是毫无他法,府中已没有任何积蓄,为了医治老爷的病,夫人将百府的宅院、地契售卖、府中的那些奴婢也都发卖,但也仅仅支撑三载,为救老爷,东福只有出此下策。”东福表情紧张,极力辩解,突然质问一句,“少爷也不希望老爷一直活在病痛中吧?” 行愿沉默不语,准备离开此地。 不料东福拦住他,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面色突变阴郁,冷冷道:“少爷回来还没探望过老爷吧,老爷还有重要之事与你说。” 行愿点点头,心想:“此宅出现天书当中,必有深意,不如探究清楚,好寻得一线生机......” 行愿跟随东福来到正房,进房之后,假意跪在地上请安:“孩儿给爹爹请安。” 抬头一看,床上竟然坐着一具穿着嫁衣的骷髅! 第七十九回 飞来婚约 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 人与人交往中,恶言总能让自己在愤怒中占有一席之地。 行愿吓了一跳,连忙抽身,提脚就跑,被东福抓住领子。 “少爷,今夜是你大喜之日,你与我家姝儿成婚之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你叫我岳父,我还叫你少爷,咱们各论各的。”东福拍着行愿肩膀,开心的大笑。 “成婚?”行愿心中直犯嘀咕,他曾看过《九州礼仪》,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然而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完备,则婚姻之事成。 行愿冷汗直流,转念一想:“寒烟大师也曾说过,不幸的昏因是一座坟墓,果真没错。我得赶紧找机会逃走。” “东福,你不是说我爹找我吗?”行愿故作镇定,冷声道,“为何你要带我来成亲?而且你女儿已经死了,我如何与一具骷髅成亲?” 东福一听,不乐意了:“我女儿没死,她还活着!” “姝儿才十五岁,你看她长的多水灵,明眸皓齿,樱桃小嘴,肤如凝脂,如此闭花羞月的容貌嫁给少爷不吃亏。” 东福咧着嘴笑,行愿这才看到他的满口黑牙,格外渗人:“老爷已经答应结亲了,让你迎娶我女儿。刚刚他们应该去给你置办婚服,少爷,你就在这里乖乖的等着。” 行愿灵机一动,喊道:“东福,我刚刚见到棺材里的新娘已开始流出红煞金水。” ”真的?”东福激动握住行愿的手。 行愿点了点头,心中默念:“小僧犯戒,佛祖莫怪。” 东福转身,急匆匆的离开正房,行愿准备起身逃走,发现脚动不了,低头一看,只见那骷髅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脚,行愿大叫一声,一脚踹开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但没跑多久,就感觉自己背上有东西趴着,行愿回头一看,还是那个嫁衣骷髅,紧紧抓着自己肩膀,怎么甩也甩不掉。当下心中一横,划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抹在骷髅头上,体内的黑墨飞出,一口将其吃掉。 行愿喘了口气,以为此事已了,岂料那嫁衣骷髅又长出一颗头,伤心声音:“‘盛心’,你这负心汉,我在这里等你数十年,一见面你便这么狠心,竟要将我吃掉。” “你……你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我的真名?”行愿不敢睁眼与她直视。 “你竟然忘记了我,我是你的未婚妻上官姝。”嫁衣骷髅大哭道。 “复姓?”行愿一怔,心中一沉:“九州野只有上古十二异族才享有复姓,上官氏应该是太白天外峰的飞羽族……” 古时有云:天外见奇峰,太白有无穷。太白山脉北接瀛海,南至瀚海,因阻隔东北一角,故古时有称太白山过后便是天外海角。 太白山脉有十八奇峰,最高峰为天外峰。太白山里灵兽繁多,附近的百姓也不敢轻易入山,一般进山都要找有经验的猎户领头才可。天外峰上有座仙羽池,传说飞羽族人在水中沐浴,可生出仙羽霓裳,此衣可让凡人容颜不老,不受病痛侵扰。 但古往今来,能上天外峰的人屈指可数。 行愿此时云里雾里,自从进了这宅子,不知为何,会被一直认错。 突然那嫁衣骷髅去咬行愿道脖子,行愿被咬后,一时五脏六腑翻涌,忍不住吐出邪墨出来,他低头一看,邪墨竟然反射出来自己的面容。 他不再是一个只能带着傩面、难见天日的邪童,而是一个面容俊秀的小少年。 他惊异抬头一看,周围环境霎时间都成为灰烬,自己似乎飞到另外一个地方。 等再次抬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热闹的山谷小道。 周围一圈是商铺驿站,路上匆匆行商之人络绎不绝。 山谷寒风吹过,冰凉刺骨,行愿衣着单薄,坐在小河旁边的大树下,直打哆嗦。行愿双手冻得通红,不停哈气取暖,摸了摸地上的土,心中猜想:“此地如此寒冷,应该是北方,但正北方是灰银土,杉林多;西北方是黄漠土,荒山多;此处是黑棕土,峡谷溪流多,应该是东北方,但东北方的庐邪山脉山势自北向南,这山势自东向西,应该是在太白山脉附近。看时节,应该是已过冬至......” 脚边窝着一条大黄狗,身边坐着一位白衣老和尚,头戴斗笠,面戴青铜佛头傩面。 “这老和尚怎么戴着和我一模一样的佛头傩面,莫不是也是无相大道宗之人?”行愿看着那佛头傩面出神, 然后又摸摸自己的脸,发现没带佛头傩面,一时紧张四处寻找。 “‘盛心’,你找什么?”白衣老和尚开口道。 “我找佛头傩面。”行愿并未多想,直接脱口而出。结果看到水中自己模样,还是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英俊小少年。 “这是我吗?”行愿心中不禁困惑起来,隐隐不安,“莫非天书能让我恢复真面目?” “你长的又不像妖怪,要戴那东西干什么?”白衣老和尚睁开双眼,不解看着他。 行愿回想起刚刚他唤自己的名字,心中奇道:“奇怪,这个老和尚怎么也知道我的真名……” 又转念一想,不让别人多疑,引来麻烦,便敷衍笑道:“见你戴着好看,我也想试试。” “贫嘴。”白衣老和尚又阖上双眼。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黄狗异常警觉,连吠几声,行愿定眼一看,一个穿黑袍白衣的年轻男子仓皇逃跑,那男子是个光头,面容消瘦,耳边挂着好几个铁环,身形修长,动作非常灵敏。 后面追着一群人,“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射中他的肩头,摔倒在地。 那群人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他们都戴白面纱,头顶银丝小帽、身穿着兰白衫,卷草花纹窄袖,帔长如羽而曳地,都披着白色斗篷,手上都拿着长链银爪钩。 其中有一女孩站出来,女孩年龄与行愿相仿,面带金丝白纱,身穿海棠金丝白襦裙,披着红色斗篷,面容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十字头髻上戴着翡翠金钗,面颊上有一块似蓝蝶状胎记。只见她生气道:“夏通,你这飞贼,现在你插翅难逃,还不速速将仙羽交出来!” “夏通!”行愿心中大惊,“夜叉教上一任教主!”行愿幼时见过夏通,知道是熟人,便想上去一探究竟,被白衣老和尚拉回来。 “不要惹事。”白衣老和尚淡淡地看着他们,“我们走。” 夏通慌忙往人群中躲去,失笑道:“上官大小姐,你真的追错人了,我只是路过此地的商人,没见过什么仙羽。” “再说我家财万贯,要什么有什么,拿你们的面纱有何用?” “你怎么知道是面纱,还敢狡辩不是你偷的?” “动手,把他给我抓回去,逼他交出仙羽!” 夏通知道说漏嘴,心虚之下,忍痛慌忙逃窜,恰好与路过的白衣老和尚相撞,白衣老和尚因内力深厚未退半分,夏通一下子被撞飞。 但他却暗自偷笑了一下。 这一笑被女孩察觉。 夏通倒地不起,不再逃跑,一群人围着夏通打,夏通虽身法迅捷灵巧,但武功不济,不过半刻,被打的遍体鳞伤。 夏通不想忍受折磨,一咬牙,中毒身亡,那些人搜身之后,毫无所获。 没有找到宝物,上官姝便大哭起来,行愿见状一脸无奈,忍不住对她的手下说道:“你们快想办法,让她别哭了。” 手下都纷纷摇头,不敢上前。 女孩见自己哭闹无用,便去白衣老和尚那里耍横,上前踢了他一脚,故作冷傲道:“老贼,本小姐你要负责处理!” 白衣老和尚笑了笑,沉默不语。 女孩见他不语,气道:“你…”本想再踹一脚解气,忽想到刚刚夏通撞他的情景,冷笑道:“我都看见了,你们逃不掉的,赶紧把我们飞羽族的宝贝交出来!” 白衣老和尚听到“飞羽族”后,心中若有所思。 行愿气愤道:“胡说八道,凭什么说宝贝在我们身上?” 女孩冷笑道:“哼,没人能瞒得过本小姐的这双慧眼,我看到夏通偷偷对这傩面和尚笑,一定是你们对接的暗号,是不是?” 白衣老和尚微笑不语。 女孩接着说道:“而且你们都是光头,不用说你们一定是同谋!” “来人,把他们抓回去!” 行愿气的满脸通红,大喊道:“我们是佛门中人,刚路过此地的,你这女孩子,蛮不讲理!” 小女孩也跟着喊道:“呸,拿佛门当幌子,谁都会说。对付你们这群阴险狡诈之徒,讲理从来不管用。” 白衣老和尚忽笑道:“不错,是我们合伙偷的。” 行愿听后一愣:“啊?” 第八十回 有口难辩 小女孩得意笑道:“哼,果然承认了,一个不敢露脸的老和尚,一个阴险龌蹉小和尚,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抓回巨巢庭,交给族长惩处!” 行愿要与她争论,白衣老和尚拦住了他。最后只得憋着一肚子火,退回原位。 白衣老和尚笑道:“跟你们回去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小女孩冷笑道:“哼,一个傩面老贼还跟本小姐讲条件。” “带走!” 白衣老和尚又说道:“如果你不答应我,你永远找不到那仙羽。” 女孩不耐烦说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行愿听后,心有不悦,低声沉吟道:“一个女孩子满口脏话,有辱斯文。” 女孩听到,心生不满,一巴掌打在行愿脸上,行愿顿时愣住,怒火正要发作时,又被白衣老和尚拦下。 身边大黄狗也怒叫几声,女孩有些畏惧,连退了几步,声音弱了几分,娇嗔道:“让你的狗滚远点,否则我今天就炖狗肉吃。” 行愿赶紧拉回自己的狗,刚刚几次上前都被白衣老和尚拦住,心中皆是不满,心想:“这女孩子如此嚣张跋扈,骄横无礼,还喜欢冤枉人,要不是师祖拦着,我早跟她理论几番。不过师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女孩一脸不屑,冷冷道:“本小姐是飞羽族上官氏族族长的女儿上官姝,最讨厌背地里说我坏话的人,给你一巴掌是让你长记性。” “她就是上官姝!”行愿听到这话,心中惊愕万分,突然想到百病居里的那具嫁衣骷髅,追着他不放,一时腿脚发软,胆战心惊。 上官姝看到行愿畏惧的神情,得意道:“怎么样,知道本小姐的大名,吓破了胆吧。” 白衣老和尚笑道:“上官大小姐,我这徒孙年少无知,还望海涵。” “徒孙?”行愿一时难以接受,心中更是觉得荒诞可笑,“这天书还真是奇怪,前面变一个未婚妻,现在又变出一个师祖,后面是不是还得变个七大姨八大姑……” 白衣老和尚感伤道:“老衲的条件便是将已死的夏通兄弟带在身边,我曾与他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我被你们处死,希望与他同葬,也算是同生共死。” 上官姝听后,皱眉心想:“没想到这老贼还挺讲义气的,遂了他的愿,说不定能让他主动交出仙羽…” 上官姝示意两人抬着夏通的尸首,又示意绑了白衣老和尚与行愿。 白衣老和尚笑着在行愿耳旁悄悄说道:“今夜丑时,定出分晓。” 行愿一脸疑惑看着白衣老和尚。 一行人向天外峰前行,路上上官姝等人毫无疲倦,走路如飞燕,脚尖轻点地面,便走了几丈远,白衣老和尚有深厚内力,行路无碍,只是行愿毫无灵炁,被累的气喘吁吁,几度喊着要饮水,渐渐面容变得灰暗憔悴,上官姝瞧见心想不妥,便让两人带着行愿去小溪旁。 白衣老和尚望着天外峰,惆怅地说道:“以前想去太白山看一人,但是找不到上山的路,后来明白,那条路在我下山时就已经断了。” 上官姝好奇问道:“太白山上也有你认识的人?” 白衣老和尚笑而不答。 忽一声长啸而过,林中惊鸟乱飞,草木都簌簌抖落,一阵阵寒风呼啸而过。 众人心知不好,纷纷躲藏起来,时刻警惕周围。白衣老和尚深眉紧锁,心中沉思:“听声音…难道是毕雀…这太白凶兽一直青水结界里栖息,一千多年没出现过,今日怎么突然出现了?” 此时大黄狗感知危险逼近,不停狂吠,上官姝担心会引来太白凶兽,吓得花容失色,对行愿呵斥道:“快让你这小畜生闭嘴,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行愿无奈道:“这狗又听不懂人话。” 上官姝生气道:“你!” 毕雀的声音越来越近,众人躲在树后,感受到灼热的气息越来越严重,浑身不停地冒汗,只有上官姝与白衣老和尚没有感觉异常火热。 只见一条巨大鸟腿落下,周围的草木一下子被灼燃,大火迅速包围了上官姝一行人,上官姝好奇地偷偷探头出去,看见一只大鸟伫立中间,毕雀生长一丈八尺,其状如鹤,身为蓝、有红斑,喙为白,羽冠不停冒着火焰。 相传毕雀的神火,世间无人可挡,能将一切烧为灰烬。 众人也十分好奇,跟着一起偷瞄,白衣老和尚看到毕雀,惊叹不已:“没想到在桃花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太白凶兽毕雀…” 行愿拉着白衣老和尚,慌张道:“师祖,你别感叹了,赶紧逃吧。” 上官姝转念一想要是捉拿这太白凶兽回城,家族不仅再也不会遭人耻笑,自己还有可能当选下一任族长。 心想此处,示意手下拿出缚灵网,从背后包抄活捉毕雀。 而上官姝的手下个个心惊胆颤,畏缩不前,上官姝怒瞪他们,心中大骂废物。自己则鼓起勇气拿着缚灵网绕后,行愿见如此冒险行为上官姝还有胆量前去,心中对她厌恶有所改观。 可还没等上官姝动手,毕雀便看到上官姝手中拿着的缚灵网。 毕雀一怒,朝上官姝口吐烈焰,上官姝见状匆忙躲闪,幸而未伤及半分。 毕雀见火焰未奏效,便用白喙攻击上官姝,上官姝身手敏捷,几下攻击未能击中上官姝,正当她心中得意之时,毕雀铁翼回璇横扫,击中腰背。 上官姝飞了出去,撞在树上昏了过去。 上官姝并没有因此落下,而是帔衣被乱枝挂住,昏迷不醒,火爪随即迎头扑来。 生死间,白衣老和尚猛然震开身上捆绳,一个飞身到上官姝身边,蓄力集拳,与火爪对拼,砰的几声,白衣老和尚抱着上官姝一起被击飞,撞倒了几棵大树后倒地不起。 白衣老和尚为救上官姝拼尽全力,毕竟是太白凶兽毕雀,凡人之力终究难以匹敌,但能接住它一爪,已让众人刮目相看。 毕雀慢慢靠近,看到上官姝无帔衣,便异常欢喜,高声鸣叫以示威。 众人捂着耳朵,其中有名手下颤声道:“仙羽不在,大…大小姐死定了…” 那些手下依旧躲在树后,无人敢冲出来搭救。 毕雀性子傲慢刚烈,有仇必报,只要是冒犯自己的凡人,必要追杀至天涯,眼看它要处决上官姝,喷出一道熊熊烈火。 绝望之际,行愿一个飞身,扑向上官姝。 他拿起尖石,划破手掌,手心飞出邪墨,形成一个巨大黑色屏障,挡在上官姝前面。 熊熊烈火被挡回去。 第八十一回 太白凶兽 涉险畏之途,干祸难之事,贪欲以伤生,谗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 大多数人都认为富贵险中求,但又有多少人知道性命比富贵重要。 上官姝迷迷糊糊中看到行愿挡在自己身前,心头一阵暖意,便昏死过去。 毕雀的火焰凶猛,行愿渐渐感觉吃力,回头大喊帮忙,可是身后那些人无动于衷,始终不敢出来冒险。 毕雀见行愿挡住自己的火焰,大为恼怒,一跃半空,双翅燃起烈焰,一煽动翅膀,烈焰如刺枪飞出,刺穿了邪墨的防护,眼看两人要被烈火焚烧。 白衣老和尚急奔而出,挡在行愿面前,烈火如炙阳,光芒刺眼,众人躲在树后,不敢偷看。 下一刻,一柄黑枪破开烈焰,射了出去,划破翅膀,毕雀急忙闪躲,转身逃走。 行愿抬头一看,白衣老和尚的上衣被烧烂,露出左手臂。 而那左手臂肌肤如铜铁,毫无损伤,只是被火焰灼烧的泛起红光。 白衣老和尚意识自己暴露,拽起袈裟掩盖。 一声鸣叫,行愿抬头看到毕雀上空飞过,连续口吐火球,如天降火雨,整个林子燃起熊熊烈火,地上的人四处逃窜。一些人来不及躲,火雨飞到身上,立刻着火,惊悚尖叫。 白衣老和尚鼓起大肚子,喷出无数黑色钢针,用火球相撞,发出一声巨响,火球被撞碎成火星。 火星的威力虽不及火雨,但威力依旧,众人被烫的满地爬,毕雀抓起地上的猎物,一口一个,此刻火雨又开始变成血雨。 白衣老和尚紧皱眉头,心想:“它的神火正好克制我的金身,我的金身虽能勉强抵御,却无法将它制服,眼下如何是好......” 突然无数的银光箭从左侧飞出,毕雀惊觉拿铁翅护身,银光箭被悉数挡下,毕雀甚感恼怒,有人打扰自己觅食,连向射箭处吐大火球,一道白光以雷霆之势,破开了火球。 又一道白光快如闪电,刺中了毕雀,巨大身躯被击退,又逃走飞远。 躲在树后的手下看到后,惊喜大叫:“伏雷箭,舞电箭,我们有救了!” 两道白光回到一名少年手中,那少年站在树上,后面还跟着一群手下。 只见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一头乌发,紫棠色脸皮,腰细膀阔,眼神凶戾,一袭绿衣,带着青色面纱,帔长如羽而曳地,只是头顶银丝小帽上多了许多羽毛。 只见他一跃而下,落在行愿身边。 行愿定眼一看,他手里拿着精致的元戎弩,背着白色箭囊。 绿衣男子又见毕雀飞出,叹道:“没想到太白凶兽毕雀也出现了,最近天外峰真是热闹。” 上官姝从昏迷中醒过来,看到绿衣男子,惊喜道:“表哥!” 绿衣男子眼神忽变得温柔,捏着她的脸,宽慰道:“幸亏我们看到浓烟,及时赶过来,再晚一步你的性命堪忧了。” 话一落音,毕雀突然落爪,绿衣男子和白衣老和尚反应迅速,各自抱起身边之人躲开。 绿衣男子抬手,举起元戎弩,对着毕雀的眼睛,连射十支白箭,毕雀连忙拿铁翅挡脸,尽数弹开。 但那十支白箭并未停止,绿衣男子手指一挥,白箭又转头射回去。 毕雀大惊,被箭逼的连连后退,在林中急速穿行闪躲,仍摆脱不了,最后长啸一声,“嗖”的一声窜上空中。 只听天上传来数次闷雷之声。 “死了?”上官姝激动地看向天上。 “太白凶兽哪那么容易杀,能将它驱赶走,就很不错了。” 绿衣男子抱着上官姝落在后侧树梢上,上官姝看到手下在树下挥手求救,心中顿时充满委屈和不满,气道:“表哥,我本来想把这个大鸟抓回去,重振我们上官氏威名,结果你的手下个个胆小如鼠,畏缩不出,害我差点丢了性命,你可要给我做主。” 绿衣男子安抚道:“好,我回去要重重责罚他们。” 上官姝转念想到其他事,指着白衣老和尚和行愿,急忙说道:“对了,表哥,我还抓到偷娘亲仙羽的贼人和他的同伙。” 绿衣男子见白衣老和尚,眉头微微一蹙,上官姝见他神情有些古怪,问道:“表哥,怎么了?” 绿衣男子微笑道:“没事。” 正当上官姝疑惑之际,无数蓝火羽毛从空中落下,众人大惊,毕雀突然闪现,一身蓝火。 “大家小心,它已经彻底被激怒了。”绿衣男子抽身迅捷。 提手连射数发,但白箭的攻势被毕雀的蓝火羽毛打乱,只能悉数回到背后箭筒。毕雀一声大吼,声波如雷,将周遭的树木全部震断,灵炁不济的人被震的吐血,有的人只能死死抱住枝干,躲在树干后,可惜声波威力无穷,将周遭树木连根拔起,树干尽折,此等威力乃众人望尘莫及。 一眨眼毕雀面前的所有树木横七竖八倒,杂乱不堪,也不见绿衣男子众人身影。 正当毕雀放下戒备之时,绿衣男子从断树后跳出来。 一支白箭朝它眼睛射去,毕雀反应极为迅敏,口吐巨大火箭与白箭对拼,白箭之势顿失,绿衣男子从左侧断树跳出,手按在弓弩,黑光突发,几道水箭飞出,啪的一声,火箭与水箭相撞,两箭消解,顿时烟雾弥漫,无法辨识周围。 毕雀警惕异常,嘴里发出嘶鸣之声,突然几道白光朝他射出,毕雀急忙双翅护住自己,绿衣男子双手一合,那数道白光一箭接着一箭,连成一条线,像一道霹雳般穿破铜墙铁壁般的铁翅,射中毕雀的眼睛。 一声尖声惨叫,毕雀寻着绿衣男子的气味,连连挥翅,周遭皆被荡平。 绿衣男子左躲右闪,结果自己的面纱掉落,行愿瞧见他的真面目,相貌平平,甚至有些,心中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见他收回自己白箭,毕雀此刻已失去理智,听到白箭的声音,决心不死不休,铁翅燃起滔天的蓝色火焰,双翅一拍打,形成一股恐怖的蓝焰暴风。 凡过之处,所有被吸卷进其中的皆为灰烬。 随后向众人飞去,绿衣男子惊喊道:“这蓝焰暴风太厉害了,快撤!” 毕雀受伤害后,就往深山逃跑,一眨眼便不知踪影。 蓝焰暴风逼近时,绿衣男子拉行愿逃跑,但他死也不肯走,死死抱住夏通尸首。 “你不要命了?”绿衣男子有些恼怒。 “不能将他尸首留在这里,我们答应过他,好好给他安葬,答应死人之事不应反悔。”行愿大叫道。 无奈之下,白衣老和尚打昏了行愿,抱着他往走。 上官姝认为答应别人的事情要做到,执意让表哥带上夏通的尸首。 绿衣男子叹了口气,无奈点了点头,指挥几人留下,带上夏通的尸身,其余人人跟着绿衣男子。 众人一路向北逃,来到一处涧谷边,上官姝眼睛一直盯着行愿,心中有些纠结,心想他救过自己,放走他们,也算各不相欠。但担心错失找寻母亲的仙羽,又担心回到家中,他们性命不保。便灵机一动,小声问询行愿的身世,生辰八字,家住哪里,去往何处,要做什么。 行愿笑而摇头。 “什么意思?”上官姝秀眉一蹙。 行愿看着水中自己的脸,格外陌生,惆怅道:“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我是谁。” 上官姝如丈二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白衣老和尚好奇问道:“上官小施主,你问这些干什么?” 上官姝挑眉笑道:“我要娶他过门。” 第八十二回 天外来客 曲妙人不能尽和,言是人不能皆信。 人人注重事实,但不是人人都能相信事实。 行愿听到此话,心中惶恐:“又来一遍?” 绿衣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上官姝的头,呵斥道:“口不择言,你爹知道了,非扒了你一层皮!” 上官姝摸着自己的头,委屈道:“我还不是为了拿回母亲的仙羽,才出此下策。” “那也不该拿婚嫁当儿戏!”绿衣男子越说越气恼,最后独自前去领路。 行愿悄声问白衣老和尚:“师祖,我们这是去哪?” 白衣老和尚笑道:“天外峰天翼城。” 书上记载天翼城乃飞羽族花费三百年所建,飞羽族一向好客,广结良缘,故经商旅人皆喜欢前去,天翼城内藏许多宝藏,也有许多盗贼前往,但城内如迷宫一般,机关重重,多数有去无回。 众人一路上默默不语,忽听到远处有叫喊,绿衣男子拔出自己的元戎弩,走近一看,原是一男一女,身后跟着很长队伍,马匹驮着各种箱子,其中两匹马竟拖着一副棺材,那棺材上刻着奇怪的雕花。 其中那一名领头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白净,但消瘦憔悴,额头上刺着一个奇怪的符号,脖颈用纱布包着,头戴红日冠,身着紫棠长衫,肩披白熊斗篷,手里拿着丝帕,时不时捂着嘴咳嗽。另外一名女子年纪与紫衫男子相仿,面貌清秀,眼形似狐狸,冷漠无语,身着黑衫长裙,披着红色斗篷,腰间别着一把红色长剑。 绿衣男子见紫衫男子额头上的符号有些眼熟,心中狐疑半天。 紫衫男子笑问道:“这位少侠,我想打听一下,刚刚前方浓烟滚滚,究竟发生何事?” 绿衣男子心知他们不是本地人,心中多了几分防备,假意说:“别提了,山里有人故意放火,我们守山人不仅没抓住放火人,还牺牲了一人,这火势根本压制不住,我劝你们还是别往里面走。” “两位看似不像本地人,来太白山有何贵干?” 紫衫男子笑道:“我们是去天翼城经商,不想这太白山太大了,迷失了方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此话一出,绿衣男子便知二人别有用心,这条入城的近路只有本族才知道,外人不可能知道。即使误入此山,也不会在这位置,山中每处都有飞羽族做的下山标识,担心有人误入深山丧命。 此处乃半山之处,身后不远处就有下山标识,两人却视而不见。 绿衣男子不知对方底细,怕引火上身,只能与他假意周旋:“在下碧苍穹。” 这名字一出,行愿转头盯着他,暗叫一声:“原来是他!” 这条路上山林野兽颇多,安全起见,你们还是换条路吧。若你们实在怕担心走错,我的亲信会带领你们,安全到达城中。” 紫衫男子的嘴角微微下沉,但仍保持微笑:“不用了,既然前路不通,那我们便绕道。” 紫衫男子注意到白衣老和尚,表情一怔,心道:“是他......” 白衣老和尚见到紫衫男子,准备行礼,紫衫男子上前迎笑,握住白衣老和尚的手:“哎呀,没想到这里能遇见天竺大师。” “他竟是天竺祖师!” 行愿心头猛然一惊,想起在湖心岛遇到的三头赤鳞鬼,不禁唏嘘感叹。 紫衫男子将一张字条暗暗塞入他手中,双眼含泪:“想当初我经商遭难,全赔光了,家徒四壁,身无分文。后来听沈秋影说白龙寺很灵,便前去上香祈福。未曾想,这寺这么灵验,保佑我渡过难关,如今我锦衣玉食,定要好好回报大师。” “沈秋影?”行愿脸色便是一白,心中思绪翻涌,“那不是影太后的闺名吗?” 东岐影太后的闺名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当年影太后极为信任天竺,自然知道,而行愿则是从江山阁的东岐秘闻中得知。 行愿看着紫衫男子,他断定此人定是宫中来的。 天竺祖师想开口,紫衫男子又俯下身抱住行愿,感叹道:“真是太好了,天竺大师的徒孙也在,要是他师父慧尘在就好了,我也好想亲自感谢他,不知为何他当初一声不吭离开白龙寺?” “慧尘?”行愿眉头一紧,“这人为何从未听师父和师叔们提及过......” 此时天竺祖师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紫衫男子对黑袍女子使了个眼神,她立即意会,从后面车队里拿出一个小箱子,递给天竺。 上官姝盯着那个小箱子,不禁揣测:“这伙人鬼鬼祟祟,讲话也是含糊不清,话里有话。说不定这老和尚就是他们的接头人,箱子里说不定装着娘亲的仙羽。”想到此处,便拉了拉绿衣男子的袖子,小声道:“表哥......” 绿衣男子摇摇头,上官姝气愤不解,本想上前夺过箱子,被拉了回来。 天竺拿过箱子,准备打开,紫衫男子拦住,摇摇头,微笑道:“此时不可开,等今夜丑时,若是提前打开,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行愿听到这个时辰,大为惊疑,这与天竺所说的时辰不谋而合。 莫非其中有何联系? 天竺点头,将箱子收入行囊里。 紫衫男子转头一瞧,无意间看到他们抬着夏通的尸首,好奇道:“咦,这人不似被烧死的,反而被打死的,是何人所杀?” 绿衣男子冷眼道:“阁下是太白官府吗?”身后的手下听到这句话,顿时杀气腾腾,紧握腰间弯刀。 紫衫男子讪笑:“怎么会,我就是随口问问,不必紧张。” 随即转身往回走,对黑袍女子招招手:“不打扰各位,来日方长,以后我们再续此缘。” 绿衣男子冷眼看着眼前的此人故作姿态的演戏。 随后两拨人各自启程。 紫衫男子商队中,有一位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用黑巾蒙着脸,回首紧紧地盯着绿衣男子的背影,眼中充满了仇恨。 路上绿衣男子惴惴不安,决定不走此道回天翼城,又换了一条偏僻小道。 另外一边,紫衫男子走到半路,忽笑道:“妹妹,这次我有救了,有了天竺老和尚相助,找到八境天书,易如反掌。” 黑袍女子一脸清冷,似乎无关要紧,缓缓道:“只怕他没那么容易答应。” “不,他会答应,因为我送了一个大礼给他。”紫衫男子神秘笑道。 “那绿衣男人似乎对你的身份也开始起疑。”黑袍女子眼神杀意渐起。 “他应该是飞羽族九族中的上官氏族。”紫衫男子冷笑一声。 “何以见得?”黑袍女子不解。 “见面之时,我见他拿着元戎弩,那把弩我可是印象深刻。”紫衫男子咬了咬牙,心头郁闷。 “元戎弩?”黑袍女子小声,心中已猜想到几分,“大哥的意思是飞羽族通玄宝器——伏云战歌,相传此弩用百年灵兽天山鬼剑虎的牙齿与皮骨所做。” 紫衫男子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吩咐总族长,敲打一下上官氏。” 黑袍女子道:“是。” 身后的黑斗篷男子缓缓靠近,低声道:“东西准备妥当,只需按计划行事。” 紫衫男子点点头,走到棺材边上,嘬了下舌头,阴笑道:“上次是上官族长的大女儿,这次我觉得可以换成她妹妹上官姝。” 第八十三回 新仇旧恨 天空流云涌动,寒风凛冽,枝头乌鸦却是不停乱叫,叫人心烦意乱。 上官姝拾起石头,扔向枝头:“表哥,你为何告诉他们假名字?” “笨鸟,那些人来路不明,当然要用假名字。” 行愿恍然明了,心道:“原来那碧苍穹是假名,这么说来那位御龙大宰原来是飞羽族人,世人都说飞羽族人如白鸟降世,洁白无瑕,美如冠玉,潇洒逸秀,当真是看不出来......” “怕什么,即使我们上官氏不受其他八族待见,你上官穹的大名还是可以威震整个天翼城的。” “别捧我臭脚,即使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出名,都不可能当选总族长。”上官穹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上官姝大骂道:“都怪上鸿氏那帮奸恶之辈,他们总带着其他七族欺压我们上官氏。总有一天,我要他们好看!” 上官穹瞪了她了一眼:“闭嘴!” “我不,我姐姐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上官姝一脸不服气,说完扭头就走,硕大的泪珠一滴滴落下。 天竺与行愿对望一眼,均觉得此事蹊跷。 约莫四个时辰,上官穹一行人等人来到了天外峰的天池。 上官穹说道:“我们到天翼城了。” 行愿环顾四周,问道:“哪里有城?” 只见上官穹从怀里掏出一根白色的孔雀羽毛,把羽毛放进天池中。 青蓝色的天池水立刻变成银光色,整个水面汹涌澎湃,波光粼粼,一块块的青石阶板慢慢从天池底升起来,形成一个高耸入云的阶梯,最后一块石阶在高空上裂开了一个光晕圈。 上官穹走上青石阶板,行愿没见此景,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走到半路眼睛不知觉斜视下方,整个天外峰映入眼帘,心知这么高摔下去定会粉身碎骨,想到此处脚足一软,身形仰倒,行愿心想彻底完了。 然而行愿并没有掉下去。 原来青石阶上的古藤有灵性,感知有险便会长出,扶助要掉下去的人。 行愿吸了口凉气,双脚微抖,心想多亏这树藤让自己捡回一条命,上官姝偷笑他的怯懦胆小,行愿心中颇为不满,壮了壮胆,追上上官穹。 行愿进入光晕圈后,踏上悬空石阶,朝天翼城门飞去。 行愿被眼前美景所吸引,看到天空上悬浮着许多山丘,其地下两大山脉最主要空鸣山和天羽山,两山皆连接天外峰,内为天羽、外为空鸣,成环线弧状,而强大结界将其隐于天外峰之外,空鸣山为飞羽族狩猎圈养之地,奇珍异兽颇多,多以穿山牛为主。 十二上古异族之间互有依赖和牵制,千年间一直保持平衡,未有消亡。例如鬼衣族圈养的纱羽鸡,是飞羽族生存长寿的依靠,一直花重金购入族中食用,而飞羽族圈养的穿山牛,是流山族的生存长寿的依靠,同样可以花重金卖出,维持收支平衡。 而天羽山山脚则矗立许多巨大宫殿,车马繁华,是为天翼城。 天翼城分为三庭五楼,巨巢庭、万羽庭、空灵庭此为三庭,鸟楼、语楼、花楼、香楼、飞楼成为五楼。三庭之顶皆有冰川湖泊,其势溶溶,流入宫墙;楼阁构建精巧,迂回曲折,歌台暖响处,舞袖春光,其乐融融。 而巨巢庭主议参与国事,万羽庭主议裁决族事,空灵庭则掌管和制作族内各种灵物神器、书籍,五楼皆掌管行商、授武、伤患、饮食以及居所。 飞羽族一般族人所居住之地为阈苑、阆苑、闿苑、闰苑、闺苑、阗苑、阏苑、闾苑、阎苑、闱苑、阇苑、闲苑、阑苑、闼苑、闳苑、阊苑、阘苑、阓苑、闽苑、阛苑、阒苑,共二十一苑,族长及辈分职位较高者则居住春雨府、夏草府、秋霜府、冬月府四府之中。 上官穹并未走大道,而是押解着天竺师徒,往更偏远阴森的小道走去。 “奇怪,怎么不走正街,反而往毫无人烟地方去......”行愿见形势不对,心底开始有点忐忑不安。 行愿忍不住开口:“我们这是去哪?” 上官穹冷漠看着前方:“阒苑。” 话一落音,转角突然冲出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人都头戴铸铁盔,插着白缨,身穿银色轻甲,肩披蓝斗篷,手持长枪,一看便是天翼城的护卫。 领头人上前,笑道:“总族长有请。” 上官穹心知不妙,但已来不及。 这些带着上官穹一行人来到万羽庭。 万羽庭建于仙羽池内,台基为圆形,直径近百米,上下两层,白玉石凭栏围绕。 正楼为四出轩式的三层楼阁,下层为海岳大殿,南檐题“太白翼”三字;中层为得金阁,题“万羽归心”四字;最上层题“乘天外”三字;台的四面各设牌楼一座。外侧对称布置配殿、牌坊、方亭和圆廊,极为辉煌端庄。 来到大殿,只见中间坐着一中年人,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憔悴,衣着云纹青乌鹤氅与飞鸟银白流苏衫,头戴孔雀白羽冠。旁边还站着一男一女老者,一位流云纹黑袍,一位飞云纹白袍,两位老者各持一柄银纹百雀杖。 中年人咳了两声,缓缓道:“我是飞羽族总族长上鸿谨,白袍是上城氏族长上城荧,黑袍是上师氏族长上师镜,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 行愿想起天竺叫过自己法号,说道:“小僧法号‘盛心’,这位是我师祖天竺祖师。” 上鸿谨点了点头,轻声道:“‘盛心’小和尚,大致事情已有人告知我,现如这位贼人皆毙命,我念你年幼无知,若肯交出上官家的仙羽,我便放你出城。” 行愿理直气壮,理论道:“我没有偷就是没有偷,再说你们什么时候见到我们偷的,这个叫夏通的人都是第一次见。” 上官姝在旁气道:“你这小贼,你家老贼刚刚就在山下承认了,你还想狡辩!” 这时从殿外走进一个男人,高声叫道:“依我说,先卸了他们的双手,看他们招还是不招!” 众人望去,此人身型瘦长,大眼马脸,左脚有些瘸腿,穿着银衣长袍,披着黑色斗篷,青羽帔衣曳地,鬓角盘着小辫绕着银羽冠,嘴上留有两撇小胡子,手臂上满是纹身,腰间挂着一把剑和一把刀。 上官姝激动地喊道:“二叔!” 上鸿谨一脸不满,冷喝道:“上官虹,你来这里干什么,还嫌不够热闹!” 上官姝欢喜跑过去,上官虹抱起上官姝,愤愤不平说道:“此事关乎我亲侄女,我怎能不来!我平生就最恨这些小偷小摸之人,总族长将这两小贼教给我,两天之内,必能撬开他的嘴!” “放肆!”上鸿谨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大声怒斥,“这里是万羽庭,不是你这疯狗该来的地方。” “万羽庭怎么了,族中冤屈者、不服者皆可前来,难道我不是飞羽族人?”上官虹放下上官姝,怒问道。 上鸿谨的一番斥责,让上官虹气得满脸通红,无话可说,欲争个你死我活。上官穹见状,心知再闹下去,就中了上鸿谨的奸计,连忙上前赔笑道:“上鸿总族长,我们族长一向疼爱侄女,得知她偷跑外出,心中万分焦急,一时鲁莽行事,口不择言,还请见谅。” 上鸿谨摆了摆手,示意让上官虹退下。 上官穹推了下上官虹,使了个眼神,示意不要此时跟族长争论,而上官虹却迟迟不想离去。上官穹皱眉小声道:“二姨父,上次你为素未谋面的女子出头,被冤枉杀了北陵刺史的儿子。那次是幸运,找到证据,才让得以洗刷冤屈,族长已是宽宏大量,放过你,这次你难道还想再过一次羽刑堂,再断一条腿?” 上官虹听完,更加恼怒,大声骂道:“当年我为我大哥断一条腿,值当,今次若为我侄女断一条腿,更值当,反正这世间趋炎附势的狗东西,根本不会听人话,只会听主人咬人!” 上师镜怒喝:“上官虹,你胆敢再说一次!” 上官穹见劝不住上官虹,急忙抬出能镇住他的人:“族长,我刚刚看见族长夫人独自去空鸣山采药了。” 上官虹一听,脸色突变慌张:“这臭娘们,说了不让她去,整天想着采药卖钱。”说完,想焦急地离去。 刚走两步,回头叫嚣道:“你们若是敢动我侄女一根毫毛,我便拆了这万羽庭!” 说完大步迈出门。 上鸿谨紧皱眉头,冷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恨恨道:“上官虹,你这个狗杂种,屡次让我颜面扫地,将来有日,这笔账我要好好跟你算算!” 上官穹见他离去,心下松了口气,接着道:“总族长,此事由我来禀告。” 上鸿谨却不理会他,而是直接问另外一人:“上官姝,你是最为知晓内情者,你将先前发生之事告知大家。” 上官姝点点头,将发生之事细细道来。 片刻后,上鸿谨望向行愿,问道:“依上官姝所说,你师祖在山下承认自己偷了,此事你如何解释?” 行愿凛然道:“师祖为何应承,我不知其中缘由,但我们的确第一次来天外峰,我们连仙羽是何物都不知,如何偷来,你们如若不信,尽可搜身!” 上鸿谨示意上官穹搜身,搜了半天,一无所获。 上官姝抢声道:“不在小贼身上,一定在老贼身上!” 上官穹又搜了搜天竺,搜出紫衫男子给他的小箱子,准备拿走,却被天竺阻拦,上官穹极为不满,一脚踹倒他。 天竺也不反抗,只是哀叹了一声。 “干什么,你们这帮人还动手打人!”行愿怒瞪上官穹。 上官穹不以为意,冷哼一声,将小箱子递给上鸿谨。 上鸿谨看到里面的东西,大惊失色,脸色煞白:“这是…” 第八十四回 同喜同悲 谋先事则昌,事先谋则亡。 一切的谋略是行动中的关键,有了关键就有了成功的钥匙。 上官穹看到总族长脸色的变化,心知此物有问题,不宜久留。 想到此处,立即语气谦卑,行礼拜别:“总族长,今日这事若是难办,我们就当从未发生过,也没见过此二人。” 上鸿谨摆了摆手,上官穹转身拉着上官姝,离开了万羽庭。 刚走出大门,上官姝心中不解,越想越气,甩开上官穹的手,质问道:“表哥,明明贼人就在那里,我娘的仙羽差一点就可以追讨回来,为何我们现在就要离去?” “傻妹妹,你若想活着找仙羽,就跟我回去,若你自寻死路,我也不拦着你。”上官穹语气温柔,眼神越变得犀利冰冷。 上官姝从未见过上官穹这种的表情,顿时不敢吱声,默默跟在身后。 上鸿谨关上箱子,沉默片刻后,又将箱子还给了天竺。与身旁的上城荧、上师镜小声商榷如何处理。 最后决定先关押行愿和天竺,再将夏通的尸首葬在天池旁乱坟岗。 行愿据理力争,但仍是毫无改变。 行愿关进笼狱,笼狱在天翼城上冰川顶峰,极冷之地,每一个笼狱顶用铁链横穿悬挂,去笼狱之路也仅靠一块悬空石阶,所以犯人很难逃脱。 关押至此,要受风寒霜冻之苦。 上鸿谨让行愿来笼狱,其意是想让行愿尝点苦头,知难而退,交出仙羽后,便放他出城下山。 上官姝一回到自己房间便关起房门,乱砸东西,过一会便听到阵阵哭声。 上官穹站在门外,冷冷看着窗外,双手紧握,口中骂了句:“上官谨,你真是一泡狐尿。” 随后冷笑一声,轻声地走出门。 过了许久,晃荡来到一间赌坊,里面人声鼎沸,拥挤不堪,但上官穹还是往里面挤。 最后来到偏窗的赌桌旁,身旁人见到上官穹,嘲笑道:“哟,这不是无敌小王八么,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玩耍?” 上官穹冷眼道:“闭上你的猪嘴,免得到时你光着屁股出去。” “好,看谁今天光着屁股出去!” 上官穹前几盘通杀,心中雀跃不已,早将烦心之事抛诸脑后,赌瘾上来,谁也拦不住。 但好运都是有时限的,一时接连赌输,上官穹忍不住将手中的元戎弩抵押,回头接着赌。 等上官穹出来之时,已是黄昏。 他已经身无分文。 这时赌坊二楼又出现那个黑斗篷男子,拿着他抵押的元戎弩,冷笑道:“上官穹,你好日子到了……” 上官穹并未回去,而是晃晃悠悠又到一家青楼,牌匾上面写着“无忧居”。 他进去之后,老鸨见他身影,上前打招呼,并告知他要找的人在天字号。 上官穹来到天字号,推开门,看到一对男女在床上卿卿我我,上官穹咳了一声,那男子抬头一看。 那男子年纪约莫二十多出头,面容白净,清秀俊俏,眉间颇有几分儒雅风流,然而他对有人闯入不以为意,接着欢愉。 上官穹白了一眼,接着道:“上鸿宴,你老子今天可威风了,将我们上官氏接连扫地出门,再这样下去,怕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就到头了。” 说到此话时,上鸿宴顿时失去了兴趣。 起身穿起衣服,倒了两杯酒,递给上官穹,轻笑一声:“上官穹,你总是拿此事要挟我,无非讨个好处。说吧,是没钱了,还是没女人了?” 上官穹接过酒杯,长笑一声:“今日你爹的债,你做儿子得还,今晚的酒和女人老子都要,记你头上。” 上官宴大笑道:“小意思,今夜同欢同乐。” 随后叫道:“云娘,上酒。” 另外一边,上官姝哭红了双眼,最后擦了擦眼泪,心想硬的不行来软的,先好吃好喝招呼,多说些好话。说不定他心一软就归还了娘亲的仙羽。 便从厨房里拿了自己爱吃的点心和饭菜,偷偷带往笼狱。 上官姝趁着狱卫换班,溜进来,找寻了一圈,才来到行愿的牢笼前,将点心和菜递给行愿,结果他坐在角落不为所动。 上官姝不知如何开口,半天才说道:那个…你肚子饿了吧,这里有些我最爱吃的十香羹,你可别小瞧了这点心的手艺,它需要石耳、石发、石线,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还没等上官姝说完,行愿接着说道:“还有海紫菜、鹿角脂菜、天蕈、沙鱼、海鳔白、石决明、虾魁腊,右用鸡、羊、鹑汁及决明、虾、蕈浸渍、自然水澄清,与三汁相和,盐酎庄严,多汁为良,十品不足听阙,忌入别物,恐伦类杂,则风韵去矣。” 上官姝吃惊地看着行愿,问道“这可是东北橒族的特色菜,一般人不光很难吃到,制作工序更是鲜为人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越发对行愿好奇,接连问道:“你不像这里人的面孔,倒是颇像西北人,现在东岐与西岐一直打仗,你西北人跑到东北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行愿转过背冷冷道:“我是小贼,小贼可不敢吃大小姐金贵的东西,高抬你的贵手,都拿走吧。” 上官姝一听此话,忿然作色起身。 从小到大族里小孩没人敢对上官姝这样说话,几次想骂时,一想到母亲的仙羽又强忍了下去,强颜微笑道:“看样子我比你大,你以后叫我姝姐姐,天翼城我罩着你。我问过二叔,总族长和其他氏族族长并非真心囚禁,过几日,你们就可以出去了,我给你赔礼道歉,求你原谅。” 行愿看了一眼十香羹,心中多了几分凝重和惆怅:“我的祖父去世了,能让我记得他的,也就这碗十香羹......” 他祖父盛阙就是橒族人,后被盛家老家主收养。 每次伤心祖父都会熬一碗十香羹给他,行愿很少能见到祖父,但是他永远记得祖父故乡的味道,可惜再也尝不到了。 此时他拿起十远羹尝了几口,心中五味杂陈,越吃手越抖,越吃心越痛。 对行愿而言,那几经生死的苦难,都比不过这一碗思念。 想到祖父慈祥的面容,行愿一下子泪如雨下。 上官姝看到行愿模样,心知他定是想起了谁,抹了抹他的眼泪,安慰道:“哭什么呀,要是你吃到这个想起谁,说明他一直活在你心中。你若是爱吃,改明我再送你几碗。”行愿语气也缓和了些:“没想到你也爱吃这个。对了,听闻你们上官氏以前是飞羽族九大氏族里的翘楚,为何你们这么不受总族长待见?” 上官姝一想到这个,便愁眉苦脸笑:“别提了,自从我爹娘和我姐去世以后,便一直遭到其他八大氏族排挤,甚至把我们赶到最偏僻最冷清的阒苑。” 行愿听到她的亲人都去世了,心中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你爹娘呢?”上官姝忽问道。 “我找不着我娘,我爹......被坏人抓走......”行愿低下头,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上官姝见得心疼,偷偷撬开狱锁,进来抱住行愿。 此刻两人心中多了一丝安慰。 聊了片刻,上官姝见行愿吃完了自己饭菜,心里盘算着,试探着说:“这些菜好吃吗?” 行愿点了点头。 上官姝接着笑道:“那就好,只要你告诉我,我娘的仙羽在哪,我天天让你吃好吃的,如何?” 行愿一听,心中略有不满,坦言道:“姝姐姐,你问我千万遍,也是不知道,倘若我知情不说,愿五雷轰顶,死无葬身。” 上官姝悲戚道:“那怎么办,那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不想忘记她......” 上官姝越说越伤心,顿时大哭了起来。 行愿一向吃软不吃硬,见上官姝如此难过,心顿时软了下来,安慰道:“你别哭了,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我师祖曾悄悄对我说过,今夜丑时,定出分晓。” 上官姝见行愿肯透露,连忙拭泪问道:“什么意思?” 行愿摇了摇头,说道:“师祖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但他执意要带上夏通的尸体,想想其中联系,我猜东西还在他身上。” “可是他已经死了,身上也没有我娘的仙羽......” 行愿思忖道:“或许…夏通就是想让你们认为人已死…” “你的意思是他假死?” 第八十五回 失而复得 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 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只有抓住有利的时机,在正确的时间点采取行动,才能获取最大的成功。 行愿点了点头,说道:“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奇妙的武功,如‘银河飞刀’叶霜的《止心法》,‘独臂老人’狄可用的《眠曲心经》,观山老祖的《龟息法》,以及上古十二异族中水鳞族的《静海神功》,都是可以让人心脉停止跳动,夏通有学习这类功法也说不准。” 上官姝听到事情有了转机,直言要立刻去找夏通的尸首,行愿也想帮忙,洗刷自己罪名,上官姝决定相信行愿这一回。 但行愿要求放了自己师祖,上官姝只好又偷拿了守卫的钥匙。 但去师祖关押的牢狱之后,才发现天竺并不在。 几经找寻,都不见踪影,上官姝怕惊动狱卫,连忙带着行愿先逃出来,回自己阒苑的闺房,拿上几瓶止血疗伤神药,以防外一。 出门前上官穹刚喝醉酒回来,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远远跟在后面。 最后三人到了天池的乱坟岗。 一阵寒风呼啸,夜空中下起了小雪,行愿与上官姝不敢打草惊蛇,躲在不远处乱坟岗的大树后。 上官姝有些发冷,身子哆嗦不自觉靠向行愿,心里后悔没有多带一件衣服下来,行愿见状脱下外衣,给上官姝披上。 上官姝看着行愿,心中充满暖意。 上官姝说道:“你不冷吗?” 行愿摇摇头,上官姝把行愿拉到自己旁边,让他用手抱住自己,行愿突然感觉有点害羞,不敢伸手去抱。 自从上次识错无念的女儿身,行愿心中回想很久,才觉得男女有别,失了礼仪。 上官姝性子急,连忙喊道:“快点,扭扭捏捏地算什么男子汉,你病倒了谁帮我追回娘亲的仙羽。” 无奈之下,行愿扭扭捏捏地抱着上官姝。 这是他长大以来第一次抱住女孩子,上官姝发香沁入鼻,心脉加速。 上官姝不懂辨天色看时辰,便想问行愿,转过头就看着行愿的大眼睛,近距离四目相对。 两人顿时满脸通红,立刻转过头,互相不敢直视对方。 上官姝揪着行愿的脸,慌张道:“你…你你不准瞎想,我娘说过我长大是要嫁给总族长的,不过你可以做我的好朋友,今晚之事你对谁也不可以说!” 行愿连忙点头,上官姝这才松了手。 为了缓和气氛,行愿转移话题,问道:“姝姐姐,你说仙羽是你们飞羽族的神器,这神器有何珍贵厉害之处?” 经过刚刚一事,上官姝更靠紧行愿,嘴上惬意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仙羽全名为九阴还魂仙羽纱,是一件诡秘的面纱,世间无价之宝。清平间传闻‘仙羽在身,肉身不死,灵魂不灭’,其实是真的。” “我姐就是披上以后,死而复生。” 行愿吃惊地看着她,下一刻,上官姝眼神变得黯然道:“可惜我姐复生后,认不出我,也不讲任何一句话,而且变得越来越奇怪......” “奇怪?如何奇怪?” 上官姝此刻露出恐惧之色,细唇微微一颤:“她的肌肤腐坏特别快,脸上开始长红色鳞片,而且变得越来越狂躁,而且总是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有一次深夜,她偷吃了一只活老鼠,满口鲜血,随后头燃起火焰!” “不死邪症!”行愿听到此处,心中虽惊乍,但已亲身经历,依然能镇定自若。 上官姝看到他的面色毫无变化,不禁好奇问道:“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行愿不忍拆穿此事,也不想此事引来混乱,便改口道:“你姐姐后来如何?” 上官姝道:“那晚我听到一阵铃声,姐姐好像被吸引,一路朝着此音奔去,最后进入春雨庭,那地方是上鸿氏住的地方,她进入之后,再也没有出来。三日之后,在阒苑门口发现我姐姐的无头尸首......” 说到这里,眼圈泛红,充满恨意:“我带着我姐姐的尸首,去找总族长评断,却遭到他搪塞敷衍,还被其他氏族族长呵斥责罚,所以我才断定,我姐姐的死定与他们一定有关。” “他们这群飞羽族的败类,一定有见不得的勾当!” 突然乱坟岗传来刨土声音,三人望去是夏通坟堆发生了异动。 一个枯瘦的手缓缓伸出坟土外,夏通从土里爬了出来。 上官姝激动地差点喊出声,行愿急忙捂住她的嘴,做了一个收声手势,让她静观其变。 只见夏通从牙齿上摸出一根细线,把细线不停往外扯,最后扯出一件面纱,夏通拿着面纱在水面洗了洗,只见面纱发出晶莹剔透的银光。 夏通大笑道:“他娘的,有了这件价值连城的仙羽,老子便可以招兵买马,东山再起!” 上官姝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誓要抢回仙羽。 夏通一眼瞧见上官姝过来,先是一惊,后是警觉,上官姝使出上官氏家传武功——飞燕爪,与夏通缠斗起来。上官姝虽有些身手,但武功不济,不及夏通武功深厚,一招一式被他轻易化解,一招回旋反击,将上官姝踢倒。 行愿则趁夏通不注意,从背后扑上,死死抱住他的头。 夏通眼睛被蒙,一下子看看不清前方,上官姝忍痛上前,一招“燕回式”反制夏通手腕,痛的几乎想撒手。 不料夏通侧转身形,猛然落地,手肘压住上官姝的背部,上官姝忍痛撤手,反抓脖颈,夏通被抓伤后,迅速撤步,一手制住行愿的手,一手扣住行愿的脚,顺势甩入湖中。 上官姝准备再冲上去,夏通一个闪身,三脚连踢上官姝,立刻将她击倒。 夏通把仙羽揣到怀里,肆意地笑道:“真是意外,你这小丫头竟然识破我的计谋,可惜你就带一个男娃娃就想与我拼斗,简直是找死。” “老子不杀小娃娃,今夜留你们两条狗命,赶紧滚!” 上官姝不罢休,拼死上去抱住夏通的腿。 夏通几下猛拳,击中她的背部,上官姝受伤吐血。 躲在树林后的上官穹准备出手,但是摸了摸身上,才想起自己弩箭已被自己抵当。 正当懊恼之时,他瞧见湖面翻涌不息,洁白如镜的湖水染成墨黑色。 “嘭”的一声,从湖里钻出来一个巨大黑影。 夏通一惊,抬头一看,一道黑墨如蛇形,闪电般钻进他怀里,将仙羽重新夺了过来。 邪墨飞过上官姝身边,仙羽落在脚边,上官姝捡起仙羽,欣喜若狂,大呼感谢。 夏通气恼不已,但心中警惕湖中异象,不敢冒然行动。 过了一会,行愿果真从水里钻出来,站在湖面,一步步走上前,每踏出一步,脚后便长出一朵金莲,最后整个湖面开满金莲。 上官穹正全神贯注盯着这一切惊天变化。 突然一只手,从他背后深处伸出,捂住他的鼻口。 上官穹只觉得一阵晕眩,倒在地上。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那名黑斗篷的蒙面男子。 第八十六回 天池湖尸 马先驯而后求良,人先信而后求能。 人才有信用,才叫人才,若是没有信用,那只是才能。 黑斗篷男子身后又站着一人,正是上山前与行愿遇到的黑袍女子,后面跟着一群黑衣人。 两人相视,点了点头,黑袍女子招了招手,黑衣人将上官穹拖走。 黑斗篷男子:“依照约定,此人交给我处置。” 黑袍女子笑道:“没问题,不过你也得拿出诚意才行。” 黑斗篷男子冷冷道:“天池里我已经投放天引子,到时这些天引子会顺着河道流向千夜湖,千夜湖水脉借渟水和漓水,连接云江与天江,水域通四方,只待封印解开,大事既成。” 不过听说那女娃子的二叔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要想得到八极金石封印的钥匙,恐怕没那么容易......” 黑斗篷男子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是人总会有弱点。” 说完,转身离去。 黑袍女子转头看向行愿,并未露出惊讶之色,似乎早已料到此事。 行愿看着自己双手,邪墨已将其染得漆黑,依旧潜伏在肌肤上游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但是邪墨似乎开始不受他控制,开始变换形态,肆无忌惮地攻击。 夏通见势不妙,拔腿就抱,幸亏他轻功上乘,邪墨并未伤到他。 奔袭数里后,顺势躲进一个石缝中,夏通心有余悸,不敢伸头回望:“真他娘的邪门,这小和尚什么来头,刚刚那黑色的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你们害我痛失仙羽,我定要报此仇。” 就当愤怒之际,一道邪墨抓住他的脚,将其拖了回来,夏通惊吓不已,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最后被拖回天池湖水里。 另一边,上官姝见形势失控,只能到处躲藏,等到时机再救行愿,刚迈出一步,被邪墨抓入湖中。 掉入水中之后,上官姝在水中睁眼一看,映入眼帘是一副腐烂的女人脸,吓得她拼命挣扎。 邪墨一直将其往下拖拽,似乎要将她溺亡。 千钧一发之际,上官姝拾起周遭的长刀,奋力劈砍,但毫无作用。心中一阵绝望,深觉自己会死在这天池里。就在此时,邪墨突然开始变得平静温和,没有先前那般凶狠肆意,似乎是受到什么安抚。上官姝低头一看,怀里的仙羽竟然发出阵阵金光。 上官姝掏出一看,仙羽上浮现一些字,上面写着“天书无影去无踪,八极正气镇九天,不将邪魔荡空尽,愿成大道不成仙。” 夏通脚上的邪墨也松了下来,在水中瞧见上官姝,迅速游了过来,决心抢夺仙羽。 两人在水中缠斗数回,但夏通熟悉水性,一肘打晕了上官姝,自己抢到了仙羽。 心下得意之时,突然一道亮光晃过他的眼睛,低头一瞧,那湖底全是数不清的尸首,尸首缝隙中隐隐发出一阵阵金光。 他壮着胆子向下游去,扒开尸首后,看到湖底有个方形石阵,上面刻着九宫,九宫上刻着数字,那数字隐隐发着金光,似乎对仙羽有反应。 此时夏通手中的仙羽上的诗变换成一幅图案。 夏通心中奇道:“这不是上古洛书吗?” 他虽是梁上飞贼,但也是盗墓贼,因为时常要下墓挖宝,需要钻研古文奇术,精通天文地脉,自然洛书研究也在其中。 夏通试着搬动九宫格,依照洛书所指的九个方位,移动九宫石块上的数字,心中默念:“一数坎来二数坤,三震四巽是中分......” 只听见咔哒几声,九宫石块迅速移动,最后纷纷缩进去,出现一个八卦转盘,上面镶嵌着八颗不同形状的八极金石,不停转动。 夏通手中的仙羽突然消散,被吸进转盘中,整个湖底都开始震动,一道的光芒四散,整个湖水变成金色,并形成八个漩涡。 每个漩涡中心跑出不同动物,龙、雉、豕、牛、马等,那些动物晶莹剔透,浑身散发金光,直奔天际,照亮整个天外峰,最后各自形成一块小金石,四散八方。 “没想到这个仙羽竟是解开封印的钥匙,本想用这个捞更多,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对兄妹早就算计好了……”夏通心中暗暗懊悔。 等到光芒散去,八卦打开,夏通瞧见八卦之下出现八块石板,石板上不停闪烁紫光。 夏通一触碰,顿时可以在水中呼吸,畅游无阻,如履平地。 但没多久,紫光散去,一切恢复如初,夏通心知此物不凡,脱下外衣,将八块石板包裹,准备拉出湖面。 此时湖里的沉寂的冰冷尸体突然睁开双眼。 ——城中上官虹正与一人秘密会谈,那人一抬头,正是天竺。 两人看到这一情景,心中大呼不妙,急忙奔赴天池。 湖边行愿看着这异象惊愕不已,此刻邪墨终于平静下来,回到体内。 他不知湖底发生何事,但他落入湖中时,也瞧见过那九宫石盘。 他一触碰九宫,自己体内的邪墨如洪水翻腾,倾涌而出,他从未感受到如此澎湃的力量,兴奋地冲出湖面,救下上官姝。 但自从释放之后,邪墨的力量渐渐不听使唤,似乎是保护天池,驱赶周遭一切活物,或者拖进湖中将其溺死。 行愿冷静思虑片刻,追溯其源,影响邪墨的无非是上古桃仙树,或者是八极金石。上古桃花仙树一般在族中禁地,刚刚惊天异象的必定是八极金石飞散,封印解开。 这样一番推敲,行愿认定那湖底封印的是八境天书。 那如何解开封印,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上官姝的仙羽,才惊觉她已被拖入湖中。 转身就跳入湖中。 上官姝沉入水底,恍惚间,看见一个身影游到自己身边,捧起她的秀脸,用嘴渡气。 一瞬间,数道流光从行愿体内飞出,钻进上官姝体内,似乎感觉整个湖水变得暖意洋洋,心中的恐惧也渐渐消散。 行愿拖着上官姝,一心要浮出水面,结果一只手死死拽住他的脚。 低头一看,竟是一头赤鳞鬼! 环视四周,湖中的尸体也全部复活,并且纷纷朝他奔来。 张牙咧嘴咬向他。 危机之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直穿湖底,罩住行愿与上官姝。 行愿抬头一看,头顶上悬着竟是金龙佛印。 金龙佛印威慑震退湖中的赤鳞鬼,夏通与一头赤鳞鬼缠斗,佛光之下,也受到影响,借此机会挣脱,逃离天池。 夏通刚将天书拖到岸边,一群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 黑袍女子走了出来,冷声道:“夏通,干的不错。” 夏通抹了抹脸上的水,冷笑一声:“沈孤雨,你来的可真及时,老子差点死在湖里。” 第八十七回 天竺之恨 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 对人的态度,应该建立在对其品德和行为的尊重上,而不是仅仅基于其社会地位或名誉。 沈孤雨俯下身子,浅笑了下,拍了拍夏通的肩膀:“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 夏通将其中一块天书丢到她面前,笑道:“虽是讨欢心的话,但是我爱听。” 沈孤雨招招手,身边的黑衣人捡起来天书,小心翼翼地递给她,沈孤雨拿着天书,轻轻敲打一下,发出幽微清脆之声,身边的有名黑衣人晕倒过去,沈孤雨点了点头,确认是真货,翻来覆去瞧着:“没想到这就是天书,不过为何打不开。” 夏通挑眉笑道:“那得问问你那位哥哥了,我只负责收钱办事。既然你拿到天书,是不是该兑现你们的承诺?” 沈孤雨命人收起天书,淡淡道:“你想要多少?” 夏通思量一番,大笑几声,伸出手掌。 “五千两?” “五万两,而且是黄金。” 沈孤雨笑了笑,眼里露出杀气:“夏通,你的胃口挺大的,你一个人吃得下这么多吗?” 夏通脱掉上衣,一脸自信:“不要想着卸磨杀驴,你们拿到天书后,以后有的是地方会用到我,要知道,在这清平间里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而且我相信你们最不缺的便是钱,我这点小要求,你们还是满足的了。” 他并不知沈孤雨的真实身份,但瞧打扮便知他们非富即贵,钱财定不会少,心想此时不咬下一块大肉,以后连汤都没得喝。 沈孤雨也不想再多言,因为她已瞧见天竺和上官虹已赶来,若是久留,会变得棘手。 想到此处,嘴角微微一扬,打了响指,身后黑衣人随即搬过一个大箱子,冷眼道:“这是一万两黄金,你若接受,我便让你去办另外一件事,至于酬金,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你想让我干什么?” “找到八极金石,一颗五万两黄金。” “五万一颗!”夏通瞪大眼睛看着她,“若是我找到了,去哪里找你们?” “光明山,琅嬛洞。” 沈孤雨浅笑一声,带着众人转身隐去。 夏通撕下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真面目,原来他面如冠玉,清秀俊逸,只是面容有些消瘦,左脸有块红云形状的胎记。 他看向天池的天竺,神情惘然,心绪复杂…… ———“扑通”一声,上官虹跳进湖中,将行愿和上官姝救了出来,并带离更远好处。 天竺咬破手指,在空中画出经文,金龙佛印冲出云霄,将整个天池罩住,湖中的赤鳞鬼无法钻出水面。 这边上官虹蓄力一掌推背,欲将腹中积水逼出来,上官姝连吐几口水,醒了过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上官虹。 上官虹二话不说,狠狠揪起上官姝耳朵,大喝道:“臭丫头,你跑这里干什么?” 上官姝边喊疼边叫道:“哎呦,哎呦,二叔,我是为了找回我娘的仙羽。” “我说了多少遍了,你娘的仙羽与你无关,要找也是我找。”上官虹松开了手,眼里满是担心。 “不行,是我弄丢的,自然由我找回来。”上官姝一脸严肃。 “嘿,你这倔脾气跟你爹倒是挺像的,那你学你爹的武功怎么没见任何长进?”上官虹狠狠地揪住她的双颊,又疼得上官姝直叫。 “哎呦,二叔,揭人不揭短,你这是怀疑我的能力。我爹在的时候,事事顺着我,依着我,你就知道欺负我。我要去祠堂向我爹告状!”上官姝一脸不服气,嘟着嘴。 “你爹生前就是惯坏你,你二叔可没有那么好脾气,再说夏通死了,你跑这里来,是烧香祭拜他,顺带游个水?”上官虹越说越气,揪着她的脸不放。 “二叔是个大傻瓜,夏通根本没死,仙羽就藏在他体内!”上官姝用力挣脱他的双手,一脸嫌弃。 “什么?”上官虹一脸吃惊。 “刚刚与他交手,我抢到了仙羽,但是又被夏通那贼人又抢回去了,然后就不见了。”上官姝想到此处,一时伤心,眼泪汪汪。 上官虹叹了口气:“我们都被利用了。” “走,我们回呼啸山庄。” 上官姝拉住上官虹,眼神一直停留在行愿身上:“他救了我,若是没有他,我就早死在湖中了。” “我知道。” 上官虹上前抓住行愿肩膀,行愿费力挣脱,见望到天竺站着湖面,似乎在用金龙佛印施法布阵,不禁担忧道:“我师祖还在上面,我不能一走了之。” “放心吧,他来天翼城就是为了封印天池里的疫毒,这点难不倒他,你若是执意在此,反而容易让他分神,反而坏了大事。”上官虹淡淡地看着远处天池。 “可是我走了,师祖找不到我。”行愿有些焦急。 “他知道。” “为何?” “因为我与他是故友。” 行愿听到此话,满脸愕然:“你莫非也是无相大道宗的人?”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传来:“‘盛心’,你是如何知道?” 行愿回头一看,天竺已站在身后,神情严肃,这时行愿才反应过来,天竺从未向外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唯独只有影太后知晓。 行愿灵机一动,笑道:“其实是师父告诉我的……” 天竺听到此话,顿生怒气,一掌打在行愿的腹部,行愿只觉腹部如撕裂般疼痛,跪在地上呕吐,天竺眼里不再有任何温柔,而是满满怨恨,只见他冷冷道:“老衲说过,不要再提我那懦弱无能的徒弟!” 这一击彻底打醒了行愿对天竺的尊崇之情,他以前一直认为得道高僧都是慈爱祥和之人,然而如今,无论是遇见天星真人,还是天竺祖师,都不曾是他所想那般。 他开始怀疑世人传颂之下,还有什么是至诚至真的。 不过他心底还是很疑惑,为何天竺如此这般怨恨他的徒弟? 上官姝瞧不过去,上前喝道:“你打你徒孙干什么,他又没做错什么?” 天竺冷冷道:“这是我门中之事,你有什么资格指责老衲,你们酿成大祸,还敢如此趾高气扬?” 上官姝一脸茫然:“我只是追回我娘的仙羽,我们闯什么大祸了?” 天竺转头看向天池,神色忧虑:“那不是你娘的仙羽,是你爹交给你娘保管的钥匙。” “钥匙?”上官姝看向上官虹。 上官虹点点头,叹了口气,接着天竺的话说:“你爹与我都是无相大道宗的人,当年一位绝世高人用八极金石力量,将邪物封印在天外峰的天池底,但飞羽族有无上青莲教的暗桩,这些年一直暗中在天池投放尸首,滋养邪物,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新激发邪物的力量,现在他们的计划实现了。” 行愿捂着自己肚子,暗自沉思:“他口中绝世高人应该是无量道人,邪物想必是八境天书……” 上官姝抬头向天池看去,那金光结界封锁下,全是密密麻麻的赤鳞鬼,看得她胆战心惊,浑身鸡皮疙瘩。 这时一个白衣男子突然从树上跳下来,来到上官虹身边,慌张道:“族长,大事不好,我们的祖宅呼啸山庄被上官穹卖了!” 第八十八回 呼啸恩怨 有备则制人,无备则制于人。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害人也是如此。 行愿腹痛稍缓,抬头细瞧周围人,面色格外阴沉,他不敢再乱言语,只得伏地不语,见势而为。 “岂有此理,这个烂泥的败家子!”上官虹大骂一声,“我说地契和印章这几天怎么不见了,竟是被他偷了去!” “他卖给谁了?”上官虹接着问道。 “说是卖给天京城一位富商了。”家丁紧张说道,“那位富商已经上门赶人了。” “什么!”上官虹怒不可遏,急匆匆要赶回去。 天竺上前劝慰:“且慢,依他性子,不到万一,是不会典卖祖宅,想必事有蹊跷。” 上官虹“呸”了一声,斥责道:“那败家子日日窃取家里的钱去赌去嫖,我是看在他死去的父亲当年为我们氏族求得一线生机,才对他格外关照,不与计较。他这回定是赌债多了,起了贪心,要卖了祖宅。” “二叔,呼啸山庄都没有了,我们在阒苑也是待不下去的,肯定会受到流民排挤和欺负。”上官姝面色低沉,双手紧紧抓住上官虹的衣袖。 “先回呼啸山庄。”上官虹紧皱眉头。 上官虹临走前,又向天竺问道:“天池结界可以坚持多久?” 天竺斩钉截铁道:“若是没有人破坏,可维持三月有余。” 上官虹默然不语,看向行愿,做了一个叉手手势,正色道:“一切皆为众生。” 说完,带着上官姝和家丁迅速离开。 行愿对上官虹刚刚的行为不解,忍不住转头看向天竺,天竺将他扶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唉,‘盛心’,师祖刚刚一时气愤,才给你一个教训,你千万不能学你师父。” “你是八命神脉的不染神脉,你接受了并驾驭了不染神脉的力量,注定要为苍生奉献自己的一切。” 这番话行愿心中更加疑惑,他现在到底是谁?是梦境中的“盛心”,还是现世中的盛心? 他只好顺意问道:“徒孙知错了,定不辜负师祖教导。徒孙有一事不明,‘盛心’的法号是师父给我起的吗?有何特殊含义?” “不是,是我起的。”天竺笑了下,“佛曰,世间无常,圣心无我,觉悟之道,渐离生死。老衲希望你将来能看透生死,有一颗拯救苍生的圣心。” 行愿心中释然:“原来是此圣心,非彼盛心。当初听的时候,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转世投胎了。奇怪,怎么没有听浮屠师父提及过……” “而且,我怎么一直困在梦境里,还是说这是天书给我的考验?”行愿狠狠地捏了捏自己脸,只觉发疼,并未醒来。 又摸了摸身上的遗旨,发现还在身上,但是他不能拿出来。一路过来,他已摸清身处的年代,乃是是东岐与西岐分裂时局,若是拿出影太后的遗旨,怕是泄露了天机。 “圣心,你怎么了?”天竺问道。 “没什么,师祖,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行愿揉了揉自己的脸。 “邪物封印已解,此时应是有人暗中谋划接应,他们应该还未走远,我们要追回邪物。”天竺拿着金龙佛印,咬破手指,滴在龙头,对其施咒,佛印上的金龙低吼一声,活了过来,朝着沈孤雨的方向飞去。 “那方向是天翼城……”天竺喃喃自语道。 二人跟着金龙的方向,徐徐前进。 阒苑内有两大山庄,呼啸山庄、百病山庄,其中呼啸山庄为上官氏族祖宅,虽陈旧失修,但清雅别致,古韵犹存。而百病山庄却是最大、最为破落的山庄,流民盗匪,鱼龙混杂,天翼城中人一般不敢进去。 呼啸山庄下有个地下密室,一个人被倒着吊在空中,身上鲜血淋漓,全是皮鞭伤痕。 汗水与鲜血顺着脖颈,从头顶流下,一点点砸在地上,那声音沉闷悠长,不断啃噬心里的平静。 说到此处,坐在远处黑斗篷人拿出元戎弩,对着那人的双腿,连射几箭。 那人惨声不断,脸也被打的血肉模糊,一般人都很难辨认。 只见他微微张嘴:“饶了我吧……” 黑斗篷男子上前又是狠狠一鞭子,双眼狰狞,冷冷道:“上官穹,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上官穹听到声音,颤抖道:“你……你是东福?” 黑斗篷男子拿掉遮脸的黑巾,露出真面目,那男子高壮年轻,长相与慧远颇为相似,只是头发是乌黑,面容有淡红色斑,少了些边域人的粗犷之色。 东福蹲下身子,冷笑道:“上官穹,我还以为你多了不起,当年你那么趾高气扬踩在我头上,让我吃土吃屎,还禁止我与喜儿见面,今日我也让你尝尝此番滋味!” 他挥了挥手,身边之人提了两个粪桶过来。 上官穹闻到那粪臭味,如惊之弦鸟,拼劲最后气力,不停地颤声骂道:“东福,你这个狗杂种……若不是懿爷将你从百病山庄领回来……你……你就是个路边冻死的野狗!” “你个野狗……怎……配得上喜儿姐一根脚趾头!你……” 还未等他说完,东福拿起泼勺狠狠地抽打上官穹的嘴,将他口中的数颗牙齿敲落,上官穹顿时满嘴鲜血,越发难以辨认。 上官穹没了牙齿,说话更不利索。 东福挖一勺粪水,冷冷道:“扒开他的嘴。” 两个身边之人走上前,扒开他的嘴,东福拿着粪水往他嘴里灌,恶心的臭味弥漫整个地下密室。 上官穹被反复折磨,已然奄奄一息,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福扔下泼勺,冷笑道:“别想着这么轻松死,我会反复的救活你,反复的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呼啸山庄内,主仆个个争先恐后,互相争抢最后仅剩的财宝。 紫衫男子带着一群人坐在山庄大门之处,笑看里面发生的一切。他高喊着:“你们还有一刻时哦。”随后口中一直哼小调,兴致勃勃地想游逛山庄,看看美景。 正当起身时,一群人蜂拥而至。 领头人是总族长儿子上鸿宴,只见他大喝道:“哪来了野猴子,跑这里来撒野?这可是上官氏族的祖宅,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买的,即使你再有钱,也要经过我们总族长同意!” “哦?”紫衫男子斜眼看他,“上鸿少爷,这是为了上官氏出头?” “不错,我与上官穹乃有几分情谊,上官氏遭受你们这些奸诈人诓骗,我这个总族长的儿子定要帮他们讨回公道!”上鸿宴说的有声有色,连身后的人都不禁半信半疑。 “可我怎么听说上鸿氏与上官一直关系不好,甚至如仇人一般。就连那个上官穹表面是个正人君子,背后却是个生活放荡的纨绔子弟,酗酒、赌博,肆意挥霍家产,上官氏如此落魄,穷困潦倒,有一半原因在他,你说这话,莫不是你与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紫衫男子神情自若,言辞却是犀利,不留半分余地。 上官鸿听了这话,不禁心头一震:“他怎么对上官氏如此了解……” 但他不以为意,神色微怒道:“笑话,我上鸿宴一向坦荡,何惧你此番诬陷。再说我们飞羽九大氏族之间即使有恩怨难解,但也是同宗同族,哪轮得到你这个外人评头论足。识相的,赶紧滚,否则他日休想进入天翼城半步,赚半分钱。” 上鸿宴顿了顿,得意笑道:“忘了告诉你,我爹不光是飞羽族总族长,还是影太后钦点的太白刺史,你若是执迷不悟,定让你一辈子没好果子吃!” 紫衫男子摇了摇头,笑叹道:“上鸿谨如此聪明,怎么生了个这么蠢的儿子。” “岂有此理,如此出言不逊,我代表我爹教训你!”上鸿宴微微退后几步,指挥身后手下上前。 两方人交手打了起来,引得山庄的人不敢妄动,纷纷瑟瑟缩在角落里。 不过片刻,上鸿谨带着家丁闻讯赶来,见山庄大门处乱作一团,急忙上前喝止。 上鸿宴觉得自己干了件得意之事,笑眯眯上前:“爹,这帮人在我们天翼城撒泼耍横,想强占上官氏祖宅,我替你教训他们。” 上鸿谨细眼一瞧,识出紫衫男子的身份。 转身狠狠甩了自己儿子一个大耳光。 上鸿宴捂着自己脸,茫然无措。 上鸿谨将自己儿子拉到一旁,在耳边小声道:“傻儿子,东岐的相国你惹得起吗?” “他是错王沈孤舟!”上鸿宴失声道。 第八十九回 春雨横祸 名无细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彰。 人一定要谨言慎行,若是做了亏心事,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还敢直言名讳,我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上鸿谨又狠狠地抽了几巴掌,将上鸿宴的脸都抽肿了,几连惨叫。 沈孤舟叹了口气:“好了,子不教父之过,回去好好提点提点你儿子,可不要马失前蹄,毁了你们上鸿氏的大好前途。” “多谢错王教导,回去以后,下官必定严加管教。”上鸿谨毕恭毕敬,磕头谢罪。 回头又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儿子,上鸿宴被那充满杀意的眼神吓到,立马脚软,跪在地上,直喊求饶。 沈孤舟笑了下:“本王这次来的目的与上次一样,上鸿总族长像上次一样,给予配合便可,奖赏已经运到你府中。” 上鸿谨磕头拜谢,拎着上鸿宴,灰溜溜地离开,片刻不敢停留。 路上,上鸿谨与上鸿宴坐在马车上,双腿还不停打颤,面容紧绷,双唇发白:“爹,你怎么知道他是错王沈孤舟?” 上鸿谨闭目养神,平息自己心中的怒气,冷淡回应:“这得多亏上官穹送来的天竺高僧,那天竺高僧手里有个小箱子。” “那箱子里有什么?” “一张人皮面具。” “什么?” “相传错王有位手下叫千面郎君,而那千面郎君曾出家过,后来还俗,他师父就是天竺高僧,错王这是要抛砖引玉,让天竺给他办事,我们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上鸿谨一脸严峻,叮嘱自己的儿子,上鸿宴却走神,回想刚刚发生之事。 由此他想到一人,忍不住好奇道:“爹,当年喜儿就是被错王买走的吧?你说错王要买她干什么?” 上鸿谨冷笑一声,质问道:“怎么,你心里还惦记着你那未婚妻?” 上鸿宴讪笑道:“怎么会,她虽长的美若天仙,但也就是个破烂鞋,幸好我与她没有拜天地。” “要说此事,得多亏上官穹。上门娶亲前一天,他为了赌钱,拿此事做交易,偷偷告诉我,上官喜曾与他们家的仆人东福幽会,怀了孩子,说是被她爹上官懿偷偷打掉了。” “不过若是没打掉,年纪应该与上官姝年纪相仿。爹,你说上官懿会不会假意对外宣称上官姝是自己女儿,其实她是东福那野种的?若是如此,上官氏族在飞羽族里只怕再也抬不起头……” 上鸿宴一脸坏笑,饶有兴趣一直说着。 “管好你的嘴,若是我们的秘密被泄露,不光错王不会放过我们,教主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上鸿谨冷眼看着他的儿子,一想到他刚刚闯的祸,恨不得拿针将他嘴缝起来。 上鸿宴一听,立即捂住自己嘴。 上鸿谨愁叹一声:“明日就是我的大寿,届时七大氏族族长都会前来,另外还有很多达官显贵来庆贺,你别丢再我们上鸿氏的颜面。” “爹,放心吧,我可是闻名东岐的摘花公子上鸿宴。”上鸿宴洋洋得意,拾起旁边精致点心,想一口吞下。 上鸿谨及时喝止。 “放下,这是我带给你。” “爹,你真小气,我可是你亲生的,你看我跟你长得这么像,一样的英俊潇洒,一样的聪明绝顶,你怎么能委屈另一个你?” “不,你跟我一点不像,你是捡来的……” “……” 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正街,一个人躲在人群,一直看着马车缓缓驶过。 次日,春雨府热闹非凡,宾客络绎不绝,这些人都是来给飞羽族总族长庆寿。 天竺与行愿经过春雨府,停驻片刻,金龙佛印一直朝着春雨府,隐隐闪烁。 行愿小声道:“师祖,那邪物莫不是在春雨府里?” 天竺神情略有不安,心想若是天书在春雨府中,便不宜闹大,引起动乱,到时引来更棘手的敌人,无法收场。 而且他担心敌人阴谋远不止如此。 天竺沉思片刻,忽然心生一计,将手中金龙佛印递给他,轻声说道:“圣心,你拿着金龙佛印混入春雨府,若是碰到邪物,划破手掌,将血抹在印底,盖在土上,及时通知我。” “可是师祖,我该如何混进去?莫非冒充哪个官家孙子?”行愿有些为难,他从未冒充过他人。 天竺咬破手指,在行愿背上画了个符咒,又拍了拍他的背,露出神秘的笑容:“不用,你直接进去就行,另外,千万不要把金龙佛印弄丢。” 行愿一脸疑惑,完全不知天竺葫芦里卖什么药。 但自己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良策,还好硬着头皮往春雨府的大门走去。 刚到大门口,见宾客络绎不绝,一时犹豫,踟蹰不前。 片刻后,他突然发觉好像无人注意他,即使有人撞到他,也是一脸疑惑,不发一言的离去,随后他便壮着胆子进去,结果发现真的无人阻拦,更无人上前问询。 行愿对此情形颇为惊奇,不知天竺施了什么咒,竟让周围人看不见自己,就这样他带着忐忑之心,进入春雨府。 刚没进去两步,正厅走出一人,行愿一瞧,正是飞羽族总族长上鸿谨,只见他指着行愿,惊讶道:“是你!” 行愿吓了一跳,不敢挪步,上鸿谨迎面走过来,行愿不知如何开口,心想这次又要被关进牢狱。 但上鸿谨并未上前抓他,而是擦身而过,迎向后面的人。 行愿扭头一看,与上鸿谨交谈甚欢之人是沈孤舟,心里一阵惊疑:“是他!” 沈孤舟似乎感觉不同寻常的气息,时不时朝正厅望去,却发现并无异样。 这时行愿已溜至其他小院和厢房,查找天书的藏匿之处,结果,并无任何发现,金龙佛印也毫无反应。 灰心丧气之际,只听到后院厢房突然传来一声声响。 行愿抱着好奇之心,偷偷走向后院厢房。 刚一进门,房中摆件乱七八糟,似乎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传来,地上全是血迹。 行愿壮着胆子往里瞧,发现地上躺着一人,那人身首异处,相貌狰狞。脖颈处还有红色鳞片。 “死的那人似乎中了不死邪症……”心愿心中嘀咕,暗暗发觉天翼城中已有邪病瘟疫爆发的迹象。 另外一边,地上还坐着一人,手持长刀,满身鲜血。行愿转头细瞧,发现那人就是上官姝的表哥上官穹。 上官穹一脸愣怔,仿佛受过巨大的打击。 这时,有两个家丁闻声闯了进来,见到屋内情形,惊慌大喊道:“上官穹杀人了!上官穹杀了上鸿宴少爷!” 第九十回 背靠孤舟 衰世好信鬼,愚人好求福。 乱世中的人总需要倚靠和慰藉,即使是恶,即使是鬼。 此时寿宴上,奴婢纷纷端菜上桌,有人已忍不住开口大吃,但角落处的沈孤舟并没有食欲。 每样菜他只是夹一小口,然后缓缓放下筷子。 往年飞羽族的寿宴,各族长都是要带着妻儿一起来的,但是这次却无人肯带妻儿前来。 皆因此次出席寿宴中的沈孤舟。 传闻沈孤舟自幼聪颖过人、能言善辩,十岁时曾独自出马招降敌将,十一岁时,以沈鹿韭特使的身份,前去觐见孝武帝,十二岁时,就娶了东岐孝静帝的妹妹为妻。 不管是军事还是政务,沈孤舟总能对答如流,并且能够从中分析利弊,令沈鹿韭极为赏识,很快,沈孤舟被立为世子。 不过,在高澄十五岁时,这父子二人之间,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沈鹿韭外出征战,在此期间,沈孤舟便与自己庶母车氏偷情,等到沈鹿韭回来之后,两位侍女将此事告发。 沈鹿韭大怒,抽打了一百多棍,还想要废掉沈孤舟的世子之位。 沈孤舟情急之下,求救于自己的心腹,经过一番威逼之后,之前告发的侍女上吊自杀,更改的供词,至此才逃过一劫。 但这件“风流韵事”还是被广为流传。沈鹿韭死后,沈孤舟索性放任自己,经常调戏周围大臣们的妻妾。 他曾把一个大臣的妻子骗到府上,对其进行侮辱,但对方坚决反抗。于是沈孤舟一生气,将这个大臣全家老小全部杀光。 他甚至不避讳亲眷,男女通吃,连自己的妹夫也不嫌弃。 所以得知沈孤舟要来,无人敢带自己妻儿。 连上鸿谨都让自己妻儿不要露面。 沈孤舟却不高兴了。 上鸿谨前来敬酒,见沈孤舟面前的菜肴未曾吃食多少,卑躬屈膝的模样,赔笑道:“这是本地的错北菜,是不是不合沈相国的口味?” “味道是不错,可惜啊,少了点回味,不够有意思。”沈孤舟抿了一小口酒,准备起身离去。 上鸿谨一脸汗颜,急忙追问道:“不知沈相国想吃什么,下官一定弄到。” 沈孤舟笑了笑,轻声道:“我想吃的,自然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 “有,自然是有,只需稍等片刻。”上鸿谨擦了擦汗,连忙应声。 沈孤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窗外,拍了拍他肩膀,转头笑道:“上鸿谨,你可别让我再失望一次。” 沈孤舟又坐回座位,上鸿谨心知这顿饭,不仅是他的寿宴,也是他的仕途之宴。办好了,自然平步青云,办砸了,便是黜退不用。 过了片刻,一个家丁端着一盘糕点进来。 那糕点晶莹剔透,里面含着核桃、葡萄干、玫瑰花、杏仁、蜜枣、芝麻、玉米等八样果子。香气四溢,沁人心脾,引得众人上前围观。 沈孤舟咬了一口,只觉其中美味让人难以忘怀,口感丰富,时而酥脆爽口,时而柔嫩多汁,让人回味无穷,忍不住一吃再吃,无法停口,似乎陷入忘我之境。 “太好吃了,这是什么糕点?”沈孤舟将糕点吃尽,抬头好奇问道。 “这是曦曦族一道族失传的菜品,名为八宝蜜核糕。”上鸿谨定了定神,激动地回答。 “曦曦族,那不是生活在庐邪大山里的山民吗?没想到他们能做出如此美味的糕点。” 上鸿谨微笑道:“沈相国有所不知,这个八宝蜜核糕还有有一段美丽的传说。据说曦曦族很久以前有两位夫妇,夫老多病,妇相貌丑陋,不能生育。突一夜做梦,梦见一老神仙告知:‘向南有圣树,取果实与金谷同食。’夫妇俩寻找了三年找来和田的核桃,与玉米同食。妇面容娇丽,夫身健力强。不久生育一子,子考中状元。” “这位厨子是曦曦族人?” “回禀错王,并不是,他乃桦人。” “桦人,他叫什么名字?” “西乐。” 沈孤舟大笑几声:“不错,有意思,明日让你这位厨子跟本王回府。” “谢错王恩典。”上鸿谨见沈孤舟心情大好,这才稍稍安心,保住了自己的官职和地位。 “不好了,杀人了!” 一名家丁突然跌跌撞撞闯进来,全身是血,神情惊恐万状,边喊边上前,紧紧抓住上鸿谨的衣袖。 上鸿谨呵斥道:“慌什么,这里有贵客在场,如此狼狈,有失体统,先滚去后堂再说。” 那名家丁仍然不撒手,脱口道:“来不及了,少爷被杀了,再迟点,凶手就跑了!” “什……什么!”上鸿谨听到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下子坐倒在地。 “凶手是谁?”沈孤舟皱眉问道。 “是……是上官穹!”那名家丁神色虽张皇,但语气坚定。 上鸿谨一时心头乱了分寸,顾不上自己寿宴,喊上自己家丁和护院,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去。 后院中那几名家丁还未踏出房间,均被上官穹从背后一刀杀死,但有一名并未刺中要害,等到他回过神,早已逃之夭夭。 此刻上官穹心知事已败露,春雨府上下势必要将他碎尸万段。 刚一走出门,迎面遇上上鸿谨。 上鸿谨见他满身是血,手提钢刀,不禁大怒:“果然是你,我要你血债血偿!” “总族长,你儿子不是我杀的,有人栽赃陷害我!”上官穹抓住一个家丁,愤怒地大喊辩解。 “还敢狡辩,我亲眼见到少爷倒在你脚下!而且房中并无他人,只有你手持血刀!”那名逃脱的家丁上前反驳道。 上官穹早知辩解无用,便暗中想好了逃跑的路线,春雨府有一条水道直通天池,可以借此逃走。他拉着家丁往后退,上鸿谨与众人步步紧逼,等退到池边,一脚踹飞家丁,转身跳入池中。 上鸿谨大喝道:“他要逃,都给我追!” 身后的家丁和护院纷纷钻入水中,片刻之后,水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上鸿谨在岸上来回踱步,急躁不安。 少顷之后,水面浮起一大片血色。 水面渐渐浮出家丁与护院的尸体。 上鸿谨心头悲愤不已,怒喝道:“搜!彻底的搜!封锁整个天池和天翼城,一定要抓到上官穹!!!抓不到上官穹,就让上官氏族在飞羽族彻底消失!” 另外身后的七位氏族族长面面相觑,心知上鸿氏一直背靠相国权贵,不敢多言,纷纷借由离去,只留下上师镜与上城荧。 直到深夜之时,天翼城主要通行的要道四处灯火紧促地流动,连天池周围都灯火通明,任凭上官穹如何插翅也难逃。但上鸿谨仍是不放心,去春雨府最为豪华雅致的万福阁,找自己的靠山沈孤舟。 行愿也是不敢乱跑,一直小心翼翼在府中兜转寻找天书,最后在假山小道上遇见上鸿谨。 只见他急匆匆地走近万福阁角落的一面石墙,连敲三下。 “进来吧。” 石墙里传来沈孤舟的声音。 上鸿谨扭动手边书架的观音佛手像,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行愿也跟在身后,混了进去。 两人来到一间较大的密室,密室之中,只见沈孤舟紧闭闭眼,赤身坐在一副棺材之上,那棺材突然长出藤蔓,像毒蛇一般游走,延伸至整个密室,那藤蔓如人经络,附着整个密室。 而棺材四周都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人。 而诡异的一幕,那些人都赤身裸体,腹部都被掏空,端坐在地上,不停低声吟唱,互相手拉手了,摇头晃脑。 他们背后都有一个刺青图案,但坐的方位不一样,刺青也有些不一样。 大致一共有八种。 以正东方的人为起始,刺青均为上边两颗人头,中间两颗人头,下边只有一只手。 东南方人的刺青则是上边一只手,中间只有躯干,下边两颗人头。 正南方人的刺青是上边一只手,中间只有两颗人头,下边另外一只手。 西南方人的刺青是上边、中间、下边都是两颗人头。 正西方人的刺青是上边两颗人头,中间只有躯干,下边一只手。 西北方人的刺青是上边一只手,中间只有躯干,下边一只手。 正北方人的刺青是上边两颗人头,中间只有躯干,下边两颗人头。 东北方人的刺青是上边一只手,中间、下面都是两颗人头。 行愿看到这些刺青图案,脑中突然闪过自己离开光明山之前,想起渡口边的一座奇怪的石碑图案,总觉得之间有什么联系。 这时上鸿谨上前叩拜,高喊道:“生无悲欢,舍我残躯,花神抚顶,愿受长生!” 沈孤舟睁开双眼,微笑道:“上鸿谨,你入花神教这么久,还不懂上门礼仪吗?” 行愿听到此言,心中一惊:“花神教?” 第九十一回 棺中药身 “你说奇不奇怪,这上官穹怎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听说他死在天池里,尸体顺着河道流到千夜湖。” “千夜湖?听说那里出现很多吃人的妖怪,一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吃光了,连尸首都不放过。” “这么说来,估计是死无全尸了。” “哎,老爷怕是无法手刃仇人了......” 春雨府中两名家丁躲在池边偷吃闲聊,他们趁着府中大乱,夹带出不少寿宴上的佳肴。 就在此时,水面慢慢浮出一个人头,眼神冰冷,口衔着一把钢刀。 两人背对着水池,并未注意水面变化。 一道寒光闪过,其中一名家丁血溅当场,另外一名回过神,回头一瞧,失声道:“上......上官穹!” 谁也没料到,上官穹并未溜走,而是假借其势,待在原地,伺机而动。上官穹拿刀架着另外一名家丁脖子,小声道:“不要出声,否则我让你立刻下去陪他。” 那名家丁双腿发软,立即跪在地上求饶。 上官穹冷笑道:“告诉我,你们春雨府的藏宝阁在什么地方?” 家丁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在......在万福阁旁边。” “好,非常好。” 说完,上官穹一刀背打晕了这名家丁,扒下他的行装,在内衬里摸到一瓶迷药,上官穹打开闻了闻,露出满意笑容,最后乔装一番,悄悄地混进送食队伍之中。 等到了万福阁,上官穹又抽身离去,转头爬进藏宝阁,等到进入之时,上官穹摸到一个石板机关,轻轻一扭,一扇石门打开。 上官穹四处张望,确认无人,才溜进去。 等到进去之后,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一道红光闪过,一把剑刺向他的喉咙,上官穹当即斜身闪开,那人身法迅捷,剑招斗变,东趋西走,连削数剑。上官穹强攻而上,反手抓住那人手臂,结果剑鞘横扫过来,击中上官穹手腕,只觉一阵麻痹,脱手而退。 上官穹借势而为,一脚踢飞剑鞘。 紧接着那人突然间快攻三招,掌法飞舞,眼花缭乱,拧转旋翻,走如飞花,翻转如落叶。逼得上官穹手忙足乱,数掌过后,又展开剑法,猱身抢上。 上官穹闪身相避,纵身跃开,心念一动:“拂红尘与飞花掌,她是飞花将军沈孤雨,有救了。” 想到此处,犹如出现救命稻草,上官穹突然一个低首跪下,大哭道:“沈将军,我冤枉啊!” 沈孤雨冷冷道:“你私闯藏宝阁,想偷春雨府的金银财宝,还有什么冤枉可言。” “我们上官氏族以前收养的奴仆东福回来了,他现在变得特别有钱,找人殴打虐待我,还杀死总族长的儿子上鸿宴陷害我!”上官穹竭力辩解,仍抱有一丝希望。 “是吗?忘记告诉你,东福是我们请来帮忙的。”沈孤雨冷笑一声,拂红尘使将开来,红光闪闪,出手甚是迅捷。 得知真相的上官穹既惶恐不安,又百思不解,心中一直思考东福是如何巴结上当朝权贵沈家。 沈孤雨并未给他机会,又一剑刺来,刚一靠近,上官穹反应及时,迅速掏出身上那瓶迷药,猛然一撒,沈孤雨吃了一惊,捂住口鼻,连撤几步。 上官穹心知自己斗不过沈孤雨,这是最后的机会,提步上前,几拳打在沈孤雨腹部,但沈孤雨是何许人也,武功境界实力在东岐也是首屈一指,即使暗箭难防,也能全然撤退。 只见她受拳后,反手挽一剑花,刺中上官穹肩头,回剑之势,上官穹的左手突然抓住剑身,迫使沈孤雨无法收剑回防,紧接右手挥洒迷药,撒到其脸上。 沈孤雨脸色煞白,急忙运功驱毒,抽身去拿密室中的箱子。 上官穹心知里面是值钱宝贝,紧追不舍,沈孤雨的脚步开始乏力,身法疲软,拂红尘泛起的红雾也开始减弱。 上官穹不顾自己伤势,扑上去就抢。 他已无路可退,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捞些钱财,另谋出路。 两人倒在地上,一个被迷得头晕目眩,手脚疲软,一个被剑刺得,疼痛难忍,血流不止,两人仍是不可罢手,相互争抢,箱子被上官穹一脚踢翻,里面的东西都散落出来。 上官穹怔然了一下,箱子里竟掉落是一些石板。 沈孤雨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踢飞上官穹,拼命将散落的石板收入箱子。 上官穹见她如此珍视此物,觉得必有蹊跷,咬了咬牙,奋力一跃,撞开沈孤雨,抢走了箱子,跳下藏宝楼。沈孤雨来不及追,双眼一黑,最后倒在阁楼里。 随后上官穹翻出院墙,潜入小巷中。 天竺站在屋顶上,冷冷地看着上官穹,随后咬破指尖,画出符咒,瞄住上官穹手中的箱子,一指弹射,符咒悄悄附着箱子底面。 上官穹全然不知,只是偷换了身衣服,消失人群中...... ——万福楼密室中,上鸿谨脱下自己的上衣,全身干瘪枯瘦,肌肤衰老,毫无筋肉,露出背后的刺青,行愿见他的刺青是上边一只手,中间、下面都是两颗人头,坐在东北方。 只见那棺材的藤蔓向上鸿谨延伸,慢慢地变得像血脉般纤细,从皮肤钻进去,上鸿谨猛然吐了口紫气,干瘪的身躯如枯木逢春,立即变得壮硕年轻。 行愿见此异状,十分惊疑。 “多谢沈左使,只是属下还未抓到上官穹。”上鸿谨连连作揖,感恩戴德。 “无碍。” 沈孤舟一脸毫不在意,根本不在意上鸿宴的惨死,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棺材:“要说上官姝这小妮子是你派人抓来的,本王本该重赏你。” “棺材里的是姝姐姐!”行愿脸上神色惊愕异常。 上鸿谨见沈孤舟如此态度,心中闷气难解,但仍要谄笑逢迎:“属下只是举手之劳,只是没想到她与她娘一样,灵体异于族人,只要入城中仙羽池,便可生成仙羽,那仙羽又是天引子的天然培育之所,对沈左使的《偷天神功》增进颇有裨益,他日神功大成,定能胜出雍右使的《换日神功》。” 沈孤舟微微一笑:“放心,你儿子的死,本王会补偿你的,你不是一直想要黄门侍郎这个职位吗,等本王回京,自会给你弄到手,你喜欢的那个蓝陵公主,本王也会帮你弄到手。” 上鸿谨深深一揖,欢喜说道:“属下至死追随沈右使。” “今日本王用尽上官姝的血肉药身,突破《偷天神功》第十重,到时我便可长生不死,青春永驻!” 沈孤舟大笑几声,起身将棺材打开,行愿偷偷望去,只见那棺材里全是藤蔓,藤蔓上有许许多多的小孔,而那些小孔像常人的鼻孔一样,不断吐纳流血,而血水里长着许多虫卵,周围游动着密密麻麻的银色蛔虫——那便是天引子。 沈孤舟扶起上官姝,她肩头蜕出一层薄薄的银纱,背后与藤蔓连结,沈孤舟张大嘴,准备朝她的脖子咬去。 这时人群中有一人低着头,暗暗紧握着一把匕首,伺机而动。 行愿大惊,掏出金龙佛印,朝地上盖去。 只见一道金光闪现,一只手从金光里钻出来,搭在沈孤舟肩上。 第九十二回 千面郎君 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 人们在面对挑战时,要么退缩,要么回避,真正能迎面找寻解决办法的人,是自知的命运者。 “你终于来了。” 沈孤舟并未转头,似乎他早已料到:“没想无相大道宗的秘宝金龙佛印还可以隔空传送。” 天竺从金光里走了出来,冷冷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老衲会与花神教合作。” 此话让行愿万分震惊,他不敢相信天竺与此等恶人合作,惶急道:“师祖,为何你....” “要抓恶人,自然要用恶人。”天竺神色冷漠,对自己所做之事全然无悔。 沈孤舟又将上官姝放回棺材里,浅笑道:“对嘛,这叫各取所需。昨夜丑时,你应该察觉到他的灵炁。” “他灵炁的流动,老衲一辈子也不会忘。”天竺冷冷的道。 “你想要的我已告诉你,我想要的,你是否告诉我?”沈孤舟激动地问道,暗中蓄劲,以防天竺变卦。 “你想要的近在咫尺。”天竺摸了摸胡子,拿过金龙佛印,龙头隐隐散发着红色的光。 沈孤舟听到此话,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命令手下去搜寻整个万福楼。 天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默念咒语,手中佛印的金龙突然变成拳头大小,呛啷啷一阵响亮,张大嘴巴,天竺伸手进去,将石板从上官穹手中的箱子里,一块块拿了出来。 “这就是八境天书!!” 沈孤舟欣喜若狂地拿起地上的石板天书,然后敲了敲,听到那清脆幽深的声音,仿佛天籁之音,深深陶醉其中。 天竺将天书拿过来,冷冷道:“你的事已成了,老衲的事,你如何做到?” 沈孤舟笑道:“今夜他必定会自投罗网。” “你如何肯定?”天竺质问道。 “因为他女儿在这里。”沈孤舟拍了拍棺材,神情显得格外胸有成竹。 “上官姝是他的女儿?”天竺吃了一惊,他也没料到此事,“你如何证明?” “我能证明。”众人之中走出一位高大健硕之人。 “大师伯!”行愿见他相貌,心中一惊,“不对,他应该是东福......” 沈孤舟笑了下,说道:“上官氏族的祖宅呼啸山庄,那时的上官族长上官懿收养了一个弃儿,取名东福。” 东福正声道:“我就是那名被收养的弃儿——东福。” “上官懿让我与他女儿上官喜和他的外甥上官穹一起生活。我与上官喜朝夕相处,情到深处难自处,两情相悦,上官穹却因我是奴仆之身,十分憎恶我。” “桃花白龙大会后,上官懿被人毒杀,上官虹接任他大哥族长的位置,之后上官穹不仅禁止我与上官喜接触,还百般虐待和侮辱我。” “所以我对他的怨恨,犹如千尺深潭,深不见底。” “后来,我知道上官喜出嫁的消息,痛不欲生,愤然出走。” 上鸿谨听到上官喜出嫁,面色微微动容,眼色慌张。 沈孤舟拍了拍上鸿谨的肩膀,转头又笑道:“天翼城里一直传闻,上官姝并非上官懿老来得子,与上官喜也并非姐妹,而是母女。” “其实这些并非空穴来风,上官喜嫁给上鸿宴之前,确实是偷偷生下一女,此女就是上官姝。” “上鸿家大婚当日得此消息,上鸿氏族再怎么说也是飞羽族中望族,名声丢不起,自然是要悔婚的。” “后来上官氏族的继承家宴上,上官喜和东福都被灌得大醉,送回闺房,东福临时起了色心,想去上官喜的闺房,来一场难忘春宵。” “这与我那逆徒有何关系?”天竺有些不解。 沈孤舟微微冷笑:“你那逆徒为了偷飞羽族的秘宝仙羽,几次假扮家丁,潜入呼啸山庄搜寻,却一直没有收获,结果那次正好碰上上官喜醉归,就捷足先登,先玷污了上官喜,反倒是东福,醉倒在闺房门,被全城的人污蔑辱骂。” 东福紧握双拳,一言不发。 “我逆徒号称千面郎君,有千种面容,你如何知道那便是我逆徒?”天竺仍有疑问。 “因为我瞧见喜儿将他的假皮面具撕下来,传闻千面郎君左脸有块红云形状的胎记,我那晚所见的千面郎君,与传闻中一模一样!”东福并不轻易发怒,但一想到当年的情景,不禁怒火中烧。 “不用动怒,只要一匕首刺下去,就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孤舟一个快步闪身,夺走东福腰间私藏的匕首,这一下出手之快实是难以形容,朝上官姝的胸口扎下去。 就在此刻,行愿不知哪来的勇气,飞奔上前,徒手抓住匕首,顿时鲜血直流,体内的邪墨从胸口奔涌而出,沈孤舟及时撤手,邪墨将整个匕首吞噬。 行愿瞿然看着自己手,他发觉自从进入梦境之后,体内的邪墨变得更容易操控,力量更加强大。 沈孤舟见行愿这般情状,他若猛然出手,其势定不可挡,不由得暗生惧意,退步而定。 “天竺大师,你这徒孙有点奇怪,还爱多管闲事。”沈孤舟斜眼看着天竺,强装镇定。 “有因必有果,他爱多管闲事,就让他自己处理后果。”天竺神情漠然,此刻心中只在意其他之事。 行愿了解天竺是什么样的人之后,也并未感觉失望,只是淡淡道:“师祖此言,徒孙明白,不不给你丢脸。” 沈孤舟听到此话,明白天竺已决定袖手旁观,让行愿自行处理,沈孤舟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太有意思了。” 话一落音,黑影一晃,一掌击飞行愿,沈孤舟看了看自己手掌,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劲。 行愿摸了摸自己上身,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上身坚硬如铁,撩开上衣一看,邪墨在他上身形成一套玄色护甲。 他暗暗吸了口凉气,深知自己未曾学武,自然反应不及练武之人,硬生生吃了一掌,换作常人,不死也残,但好在体内黑墨那一刻突然自我保护,变成铁甲,吸收掉沈孤舟的掌力。 此刻他有了底气,不惧与沈孤舟一战,咬破手指,在胸口画出“卐”字符号,身体突然冒出许多邪墨,呈现包围之状,袭向沈孤舟。 然而沈孤舟转身从棺材底部抽出一把利剑,刺向上官姝的喉咙。 行愿不给他机会,意念操控邪墨变成盾牌,飞速挡住那一剑。 沈孤舟见无法得逞,转身挑剑,刺向行愿,行愿适应操控邪墨之后,自然不给他机会,数把邪墨变成利剑回刺,逼得沈孤舟不停变招。 “这小子何时学会无相大道宗的卐字心法……”天竺瞧见行愿刚刚施法动作,略有意外。 沈孤舟的手下见他交手失利,纷纷拿起武器,上前支援。 行愿一挥手,邪墨变成数道尖刺的蜘蛛网,逼得众人无法靠前。 这一幕是沈孤舟与天竺都未曾料到的。 天竺闭眼思量一番,走到棺材前,一动不动。 东福见天竺忽一抬掌,身上散发强烈杀气,神情略有动容,不禁十指紧握,屏气凝神。 行愿只听见喀喇一声,屋顶突然破裂,跳下一个拿着六尺铁棍之人,一棍劈向天竺。 “没想到你真来了。”天竺徒手接住铁棍,冷冷看着他。 众人回头一看,来者竟是夏通。 第九十三回 师徒相悖 天竺抬手,一拳碰击棍头,夏通突然间手臂剧震,如中电掣,只觉一股强力从棍头上传了过来,推得他向后急仰,立足不定。 夏通左腿横扫,向他肩头砸去,天竺沉肩回拳,挺步上前,一拳击退。夏通并未撤势,铁棍撑地,翻身又回击,两人打得有来有回。 天竺头一低,左爪从他棍下钻过,将夏通的人皮面具抓落,露出真面目。 东福看到他脸上的红云胎记,大叫道:“那晚果然是你!” 夏通一惊,抢步而上,霎时间打出了七八招,然而一棒落空,天竺反守为攻,伸指径来拿他手腕,夏通变招快速,铁棒金光一闪,嗤嗤声响,嗖的一声,猛然一近身,撞飞天竺。但这招“白龙破山”并未难住天竺,当下扶手撑地,斜身晃步,左脚扫过夏通,又一翻脚而上,连踢胸口。 夏通近身无法使棍,用“盘肘”式反压他的脚势,既能脱困,又可反制敌人,但天竺这一招实在来得太快,眼睛一瞬,身子便已起,空中翻转,双腿一蹬,将夏通击退数丈。 天竺严声喝道:“慧尘,这么多年,你的白龙棍法毫无长进,简直有辱师门。” “慧尘被你亲自赶出白龙寺,就已经死了,我现在是千面郎君夏通。”夏通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自嘲笑道。 “你身上一切都是老衲教的,即使你被逐出白龙寺,你身上的东西还是老衲的,除非你自废武功,你愿意吗?”天竺面色阴沉,言辞仍是咄咄逼人。 夏通抬起头,淡淡地笑道:“你身上的神脉是无相大道宗横加给你的,除非你脱离无相大道宗,你愿意吗?” “放肆!”天竺勃然大怒,“你背叛老衲,还敢如此坦然,丝毫没有愧疚之心,简直厚颜无耻!” “背叛?”夏通冷笑一声,“你说我背叛白龙寺,还是背叛无相大道宗?” “白龙寺普度众生,无相大道宗拯救苍生,两者皆是正道,有何区别。”天竺心下着恼,知道夏通借此混淆是非。 “你是无相大道宗的圣主,而我是白龙寺的弟子,不是什么狗屁的邪教!”夏通高声叫道,根本不认同天竺所说。 天竺大声呵斥道:“胡说八道,无相大道宗所做一切皆为苍生,乃光明之举,维护正道之举。若是没有无相大道宗对抗无上青莲教,清平间早已变成地狱了!” “那他们便可随意将八命神脉封进常人体内吗?”夏通恨恨地道。 行愿听到此话,惊怔不已,他开始疑惑自问,自己体内的不染神脉是不是被人放进去,莫非也是无相大道宗放进去?行愿越想越头疼,脑袋突然一阵晕眩,耳边也传来嗡鸣,面色也渐渐苍白。 “八命神脉是唯一能阻止仙境的吞噬扩张,那些常人之血与八命神脉的高度契合,注定此生要为苍生付出,若人人自危,明哲保身,这世间早已无药可救。”天竺脸色微变,但仍振振有词。 “好一个为苍生付出。”夏通大笑几声,一脸不屑,指着圣心,“你们问过那些人愿意吗?你问过他愿意吗?” “你们这种巧言乱德,假仁假义,残害无辜,与无上青莲教有何异!” 夏通又指着沈孤舟和上鸿谨,喝道:“与他们花神教有何异!” 沈孤舟等人听了,脸上都微微变色。 “全是歪理邪说,这么多年,你全无悔意,害死那么多人,老衲不能留你,先废了你身上武功,再送去禅城的十八层狱堂忏悔!”天竺面色如铁,双眼金光熠熠,运足内力,屋瓦都在震动。 夏通咬破手指,在铁棍上写下符咒,猛然一插地,一道金光墙壁困住天竺。 夏通心知斗不过天竺,连忙后撤几步,一跃到棺材边,将上官姝抱出来,沈孤舟上前制止,被东福拦住,死死地抱住他。 “你竟敢阻我?”沈孤舟怒不可遏,连肘击打。 东福武艺不精,被击倒在地,大口吐鲜血。但他倒地之前,连扎几针沈孤舟的穴道,沈孤舟一时很难动弹,东福抱住他的脚,拿出药粉,散在脚上。 沈孤舟疼痛难忍,大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杀了这叛徒!” 上鸿谨迟疑片刻,最后还是上前,一刀捅进东福的背后。 东福还是不肯撒手,拼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五六瓶药,一一打开,跑出一大群虫子。 “食灵影虫!”上鸿谨大惊,连连后退。 食灵影虫是九州野最为细小又凶悍的飞虫,能躲进人的影子里,专吸食人血和灵炁,极难对付,只惧怕烈火。 食灵影虫一出,密室中人乱作一团,打开石门,纷纷逃命。 上鸿谨也顾不得那些,急忙抽身离去。 只留下四五个人。 “岂有此理,本王回去要将他们灭九族!”沈孤舟一脸怒气。 夏通将上官姝扔到行愿怀里,微笑道:“圣心,为师不能带他走,照顾好她。” 刚一转身,夏通突然流露出一阵哀伤,轻声道:“希望你永远不知道真相。” 还未等行愿回答,转身便从屋顶逃走。 “哪里走!” 见夏通要逃走,天竺大喝一声,运起全身力量,一拳打破金光之壁,紧追其后。 沈孤舟被食灵影虫折磨地痛不欲生,他只好强行激发体内的灵炁,一股强大的气劲冲散身上的银针,震退了东福,体内一时气息翻腾,猛吐了口血。 但时机不等人,沈孤舟一跃而起,挑起墙壁上的火把,猛吸一口气,再将吐出,那火把上火焰如烟花一般,不断炸开,将食灵影虫驱赶。 调息之后,体内伤势很快就平息,沈孤舟杀意正浓,要将奄奄一息的东福拆骨泄恨,行愿使自己的邪墨变成一个巨大翅膀,护住东福。 沈孤舟冷笑一声:“你以为就你会。” 只见他一拳砸在地上,地上冒出一把巨大的土剑,拔出巨剑,飞步杀来,行愿一挥邪墨,也变成数把巨剑,两方气势不相上下。 拼斗数回合,行愿渐渐吃力,几次下来,身上几处都已负伤,邪墨都来不及恢复伤口。行愿并未有武功的招式套路,运用邪墨只能凭本身的反应,远不及沈孤舟的身经百战。 但好在行愿运用灵活,每次都能幻化出不同东西,沈孤舟猝不及防,一向谨慎的他,几乎每次都被逼退。 “有意思,不愧是不染神脉,天地无极幻形大法远胜西陵烟箩赤金鬼的如意归心万象手,你们两人若是能较量一番,定比桃花白龙大会的比试有意思。”沈孤舟刚刚运劲过多,一时体内灵炁翻江倒海,头晕眼花,手心微微发抖,握不住剑柄。 沈孤舟灵机一动,扔掉手中土剑,抓住身旁的一名手下,从他手臂里扯出整个手骨,将手上的血抹在手骨上,手骨被那血不断侵蚀,最后变成一把锋利无比的骨剑。 “抽骨变刃,你是十二上古异族中的逆骨族的后人!”行愿大为震撼,将东福和上官姝护在身后。 “其实沈孤舟只是我的一个替身,别人都叫我孤山老祖。”孤山老祖笑了笑,抬手运功,将身后一名手下吸至手中,那名手下顷刻间被吸成一具骷髅。 孤山老祖的伤势与灵炁都已恢复。 “一剑荡平大翼青侯国的逆骨剑圣!”行愿恍然一惊,明白他刚刚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只是稍稍试探一下。而且他的那种邪功,估计是保持年轻的关键。 “没想到你还知晓我的过去,看来你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多。”孤山老祖不动声色,却暗暗疑惑,“还好你的脑袋是你自己的,若是换成大宗主傻儿子的脑子,今夜便毫无乐趣了。” 行愿一愣,道:“什么意思?” 孤山老祖眼神变得空洞冰冷。 “我意思是,你早已经死了。” 第九十四回 圣心真相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人生中一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挫折,我们因此而绝望或者放弃,那么失去的将会更多。 行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死了?” “原来你没有前世神脉的记忆。”孤山老祖忽然哈哈大笑,手轻轻一挥,行愿脖子掉下一块皮,露出一条缝合的痕迹。 行愿摸着自己脖子,奇怪道:“你……你笑什么?” 孤山老祖笑道:“你可知道,无相大道宗的秘宝是可以探寻‘良药之人’,‘良药之人’天生没有五行灵炁,没有五行灵炁之人的肉身是化外之物,不受五行制衡,被选中的‘良药之人’送进无相大道宗,基本上有去无回,要么被神脉吞噬,要么继承神脉,承受无尽痛苦,短命减寿。” “原来‘良药’是这个意思......”行愿皱眉嘀咕道。 “你好像并不意外。”孤山老祖瞧见他的表情,不禁越发好奇。 行愿心下一动,却不表露出来,不咸不淡地说:“以前听别人说,你这么了解八命神脉,想必你就是无上青莲教的人。” 孤山老祖微微吃了一惊,不禁皱眉,听到行愿的语气,似乎对无上青莲教已有了解,不禁思绪沉默,但又转念一想,天竺是无相大道宗的人,行愿多少能耳濡目染一些,听过无上青莲教的事。 想到此处,孤山老祖嘿嘿笑道:“没错,天竺只知道我是花神教的左护法,但是我却知道他是五十三代的不解神脉,无相大道宗大宗主无限的儿子无心是六十三代不染神脉,而你圣心是六十四代不染神脉。神脉如果没有记忆,面容是会陷入混沌之状,记忆的传承是神脉力量唯一的共鸣点。” “你没发现吗?你的模样与常人一样,也没有前世神脉的记忆,却能使用不染神脉。” 行愿听到此话,面色平淡,看似习以为常,内心却翻涌不息,不禁深思自己所遇之事,只觉背脊阵阵发凉。 沈孤舟接着说道:“你与前几世的不染神脉最大的不同,是你的头是自己的,而身体却是别人的,不染神脉无法侵蚀你的面容。” “你能使用不染神脉,皆因为你的头是被不染神脉砍断的。” 沈孤舟说到此处,行愿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中间有凹凸不平之处,微微刺手的感觉,心中突然泛起不适,忍不住呕吐。 孤山老祖见到行愿如此狼狈,忍不住讥笑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倒是像常人,其实这个换头术是无相大道宗的大宗主无限给你换的。” “当初你被选为‘良药之人’,要送进无相大道宗试炼,夏通为了救你,故意将无相大道宗的行踪透露给无上青莲教,引来两方的战争。而不染神脉为了护城,铤而走险,使用神脉禁术,结果遭到反噬失控,四处屠戮,你也当场人头落地。” “而不染神脉也被我师父一剑斩掉人头,就在此刻,你人头流出的血恰好与不染神脉身体流出的血相融连结,产生了剧烈的震动,禅城也因此成为一片废墟。” “那无限为了不浪费此等良机,便将你的头与不染神脉身体缝合在一起,才有你现在的身体。” “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行愿一颗心突突直跳。 “因为我亲眼看见你人头落地。”孤山老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我觉得你颇有意思,所以才告知真相,无相大道宗害你这么惨,若你加入我们无上青莲教,我师父一定会为你报仇,还会让你长生不死!” 行愿心头一沉,脸色顿时变了,长长吸了口气,还没答话。 孤山老祖见行愿沉默不语,眯眼一笑:“看来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既然如此,我要彻底摧毁不染神脉。” 正说话间,突见孤山老祖跃起,骨剑卷起两道狂飙,刺了过来。 这一剑来得好生凌厉,行愿不及格挡,刺中自己肩头,他想也不想,连忙后撤翻滚,手心一挥,突然邪墨从背后斜里一阵风急掠而至,与孤山老祖的剑风一撞,波然作响,劲风四散,只刮得一旁的上官姝面皮生痛,猛然惊醒。 “圣心?”上官姝看着行愿,一脸惊疑。 行愿捂着伤口,连退数步,让邪墨拉着东福和上官姝后退,看着孤山老祖原地一动不动,只是露出微笑,行愿心中惊疑不定,不敢贸然再退。 孤山老祖骨剑一插地,地面突然震动,冒出无数根骨头,形成一座坚硬无比的骨牢,锁住了行愿他们三人,行愿开始慌张,用邪墨挥砍,但根本无法切开。 “忘记了告诉你,千年前,这里是灵兽屠宰场,地下埋了无数的灵兽尸骨,灵兽尸骨堪比千年玄铁,纵使你师祖天竺来,也休想轻易打开。”孤山老祖看着他焦急模样,分外高兴,“本想现在就杀了你,可惜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随后俯身将脚边的八境天书收入包裹中,突然微微一愣。 “少了一本?” 孤山老祖细想一番,惊呼道:“不好。” 急忙吩咐手下盯着骨牢,自己急匆匆地离去。 东福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身上血流不止,脸色苍白,颤抖抓着上官姝的手:“姝儿,你……你跟你娘长的真像……” 上官姝急忙抽手,问道:“你认识我娘?” “他......”行愿准备开口,东福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东福不想让上官姝知道真相,只能这样找借口:“我……我是你娘的挚友……你娘曾对我说……若她不在,你的终生大事就……由我做主……” “怎么可能,我娘从未讲过有你这样的挚友。”上官姝一脸不信。 东福只好大致说了上官喜的相貌和各种喜好,让上官姝不得不信。 “......圣心,姝儿在你心中是否如明月清朗?”东福忽然向行愿问道。 圣心迟疑了下,点点头。 “......姝儿,圣心在你心中是否如春风和煦?”东福又转头问上官姝。 上官姝含羞了下,点点头。 “......好,既然如此......我决定将上官姝许配给你,以后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护着她。”东福紧紧地抓着行愿的手。 “啊?”行愿一惊,想到先前自己误入百春居,一直追着自己的嫁衣骷髅。心中一时激动,失声叫道:“万万不可!” “哼,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上官姝一听,气的脸上红晕泛起,颇为羞恼。 行愿连忙摇摇头,叹了口气:“是我配不上,我不仅是个出家人......还是个死人......” 上官姝上前揪住行愿的脸,娇嗔道:“你是个死人?那我是不是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差不多......”行愿小声嘀咕着,不敢直视上官姝。 东福拉过着行愿和上官姝的手,合在一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此事就这么定了......出家也可以还俗,你有了婚约,自然不便继续待在寺中,往后无论遇到何事,希望你们生生世世能永远一起面对......” 其实行愿心中明白,东福这样做,无非是想借自己无相大道宗的身份,来护佑上官姝,以免遭受上鸿氏族的欺辱。 上官姝不禁满面通红,扭头望向别处:“我二叔呢?你们有没有看到?” 行愿扯下自己的衣服,给东福包扎,东福摇了摇头:“我......失血过多,怕是活不过今夜......” 随即又掏出一个红瓶子,将行愿拉近,递到他手心,小声道:“......这瓶是噬金虫......无论多坚硬之物都可以蚕食殆尽,这个骨牢困不住你们,到时我拖住他们......” 行愿摇摇头,坚定道:“我带你们一起出去。” 说完,撒出瓶中噬金虫,顷刻间便把骨牢吃个精光,那几名手下见过邪墨的厉害,立刻落荒而逃。 行愿和上官姝扶着东福走出密室。 等三人出来一看,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整个春雨府及天翼城陷入一片火海。 第九十五回 两人歧路 天竺一路追着夏通,最后追到了天池边。 只见夏通站在天池之上等着他,天竺心知他要破坏天池的结界,冷面道:“你还想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夏通冷笑道,“师父,你从小就教导我,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一切唯心造。我心生正气,行之邪法,有何不可?” “慧尘,你可知这些邪物放出以后,必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如此邪心,你敢说自己心生正气,拯救苍生?”天竺脸色铁青,高声喝道。 “拯救苍生?”夏通忍不住大笑几声,“苍生与我何干,我众叛亲离之时,苍生何曾拯救过我?我穷困潦倒之时,苍生又何曾拯救过我?既然苍生如此无情,我又何以对苍生有情?” “苍生对我弃如敝屣,我便以牙还牙,咬死他。这便是我的心生正气,有何不对?” “歪理邪说!”天竺几步冲到夏通面前,袖底呼呼的拳力向他挥出。 夏通不慌不忙,身子如蛟龙翻身,凌空急闪,反腿勾踢,手中的拳法失利,突变猛爪,扣向天竺的手臂。 天竺反手变挣脱,紧接连出几招,夏通也跟着递招,但天竺的身法既迅捷又怪异,一会身法如蛇形,斗转星移,一会如鹤形,风驰电掣。夏通的拳法即使到了完美之境,也难伤他分毫。 只见数招后,天竺挥掌拍出,掌力疾吐,如一道道无形的兵刃,击在胸口,却似泥牛入海,一眨眼消失地无影无踪。夏通受击之后,抓住此中间隙,呼的一拳打出,那被吸收的掌力,一瞬间闪出,天竺挺胸迎击,“碰”的一声响,两股力道相互激荡,两人纷纷退开。 “你竟然学了《偷天神功》?”天竺神色微变,怒目沉声。 “没办法,花神教给的太多了。”夏通微微冷笑,身形倏地一闪,失了踪迹,只见一缕紫幽幽的光芒,在半空中飘忽而过,天竺都未看清楚,便被紫光击退数丈。 夏通急速一跃,拳力奔腾四溢,如狂风骤雨打在天竺身上,天竺招式微微一滞,只觉压力陡增,双手渐渐有些施展不开。 天竺有不解神脉护身,如金刚不坏,神定气闲,连拼数招。 两人在天池上交手,天竺的功力炉火纯青,虽一时失手,但后发先至,两手探出,扣住手腕,背部飞出铁链,缠住夏通,无法动弹,攻守之势顿时逆转。就在此时,夏通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脖子上迅速长出零星的红色鳞片,手臂突然变得强壮无比,双手着火,震碎了铁链。 迎面打了天竺一拳,击碎了佛头傩面,并让他连退数步,天竺抬起头,露出自己真面目。 只见天竺面如纯铁,没有五官,脸上的纯铁如漩涡扭动,发出滋滋声响,时不时流出阵阵银光,形成一个奇怪光圈符号,形似上边两颗人头,中间躯干,下边一只手。 “没想到,无相大道宗害你成如此模样,你竟然如此心甘情愿,不顾自己。”夏通第一次见到天竺的模样,并未吃惊,而是恨恨咬牙。 “此乃命数,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竺神情淡然,欣然妥协。 “可我不愿你和圣心入地狱!”夏通双目通红,怨愤不止,“谁让你们落入地狱,我便送他们一个地狱!” 随即变成一道火焰,直落天池。 一声巨响后,天池的结界也开始松动。 天竺担心结界有松动,迅速起身,咬破手指,连施结印,加固结界。 夏通见结界只损分毫,被天竺又重新恢复,心下猜测要解除结界,必先解决结界之人,天竺及时掏出金龙佛印,一道金光罩住自己,不再给其追击的机会。夏通有心无力,一纵一落,不断攻击,天竺却稳如山岳,丝毫不受影响。 “慧尘,纵然你学了《偷天神功》,但你境界却只到着雍境圆离期,怎能与老衲的屠维境圆满期争锋。”他微微一笑,凝视着夏通。 “那我便与你一争到底。” 夏通脸上的红色鳞片越发更多,纵身一跃,双手如带火刀尖,冲天穿透金光,将金龙佛印击飞。天竺微微一愣,凌空一踢,将夏通击退数步。 随即他又咬破手指,在地上中画出咒文,冒出无数的石柱,步步紧逼,重重封锁。夏通也咬破手指,也在地上画出咒文,地上冒出无数的火柱,从石柱缝隙中钻进。 眼看要烧到天竺之时,夏通的手腕轻轻一缩,火势微微一弱,忽分两路,一路朝天竺,一路朝天池,天竺不避不退,似乎是看准夏通的心思,徒手抵挡火柱,夏通忍不住又缩了手,心里骂道:“你这个冥顽不灵的铁老头,脾气真是又倔又臭。” 天竺上衣全被烧毁,露出一身的镔铁肌肤,双手变成铁拳套,被烧得透红,冒着白烟。 然而这时,数道白光掠过天池,形成一道巨大的光盾,将奔向天池的火柱阻挡逼退。 天竺身后多了十几人,那些人皆戴着佛头傩面,手中的兵器各异。 其中就有六道众的六人。 “无相大道宗来的真及时。”夏通冷笑一声,双手又燃起火焰,“怎么,看了你们神脉的真面目,便要灭我的口?” “没错,无相大道宗的职责之一便是守护八命神脉的秘密。”其中一人上前,目光冷峻。 紧接着众人高喊:“一切皆为众生!” 六道众开始布阵施印,夏通心知五行大阵厉害,心想避其锋芒,再做反击,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几回下来,被困死在阵中。 五行大道宗的弟子欲下杀手,被天竺一只手阻拦,表示由自己亲自处理。 天竺看着夏通满脸的红色鳞片,似人非人的模样,心中一揪,想到师徒往日种种。 “你说为师为了苍生,丢了人样,现如今,你为了阻止为师,向无相大道宗复仇,将自己也丢了人样……”天竺的手心微微颤抖。 “我与你不同,你舍弃自己,是为了世间的陌生之人,我舍弃自己,是为了世间的亲近之人。众生愚钝,观不能解。总有一日,你们会发现拯救众生只是一厢情愿,一旦他们发现你们犯下的一丁点错误,你们就会成为众生最憎恶的恶魔!”夏通连声讽刺,怒目龇牙。 天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慧尘,何苦执着于此,回头是岸。” 夏通笑了笑,眼神坚决,声音变得雄厚沙哑:“若是回不了头呢?” 说到此处,夏通一怔,隐隐觉得五脏六腑翻腾,身形开始扭曲,骨头嘎吱作响。手心出现青莲图案,发出青幽的光,顺着手臂的经脉不停向后扩散。 “是《偷天神功》的借身还魂!”无祸惊诧不已。 一瞬间血肉扭转,变成另外一个人。 此人便是扮作沈孤舟的孤山老祖。 第九十六回 天翼大乱 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之言,深于矛戟。 有人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为了保护自己,多的是六月寒。 天翼城中,烈火熊熊,城中民众忧惧,赤鳞鬼四处屠戮,横尸满街。 地上坐着一名孩童,抱着自己母亲的手,泣涕如雨,那名母亲的脖子被狠狠咬掉一大块肉,伤口处的红色鳞片不断蔓延,双眼突然睁开,漆黑空洞,扑向自己的孩子。 千钧一发,一只粗大的手蒙住小孩的眼睛,寒光闪过,那名母亲身首异处,鲜血飞溅满地。 小孩后面站着的人正是上官虹,手持钢刀,身上伤痕累累,身后跟着数名家丁,上官虹转头怒问道:“上鸿谨那龟儿子呢?” “回禀族长,总族长带着家眷和财宝早已出逃,城中只有上城氏、上方氏和上羽氏带着府兵抵抗。”身后一名家丁焦急上前。 “呸,这缩头乌龟一遇到危险,溜得比丧家之犬还快,这种烂人还能当总族长,其他七位氏族族长也真是瞎了狗眼。若下次我再见到他,非得打残他不可!”上官虹越想越气,不禁破口大骂。 “族长,万万不可,尽管总族长如此行事,但他有沈相国的庇护,权大势大,他日回来,依旧是总族长,毫无过错,众人奉迎。所以得罪他,只会累及整个氏族的前程和安危。”另外一名家丁唯唯诺诺地小声道。 “没错,要不然族长也不会平白无故被关进笼狱,若不是城中大乱,我们也救不出族长。”身旁的家丁点头认同。 “别废话了,赶紧救人!”上官虹皱眉不悦。 他虽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众人刚迈出几步,周遭被数名燃着烈火的赤鳞鬼包围。 上官虹挺步上前,连挥刀剑,岂料那些赤鳞鬼如疾风一般,轻易闪过,一掠房顶,转身扑下来,上官虹急忙抽刀回防,刀势如围城,剑势如破竹,两相交加,迅速将其逼退。但数量之多,无暇顾及,招式一露破绽,一名赤鳞鬼用火头将他顶飞,撞上房柱。 片刻之间,上官氏家丁都被咬死,上官虹一抬头,仅剩他一人。 正当赤鳞鬼扑上去,有人抬手一挥,一道黑墨卷起石狮,砸向赤鳞鬼,砸死了其中一名,其他迅速散开,看向那人。 那人正是行愿,与上官姝扶着东福。 “二叔,快过来!” 上官姝见赤鳞鬼又纷纷扑向他,连忙急声催促。 上官虹快步奔前,连躲几名赤鳞鬼的偷袭,奋不顾身来到上官姝身前,行愿立刻从怀里掏出五谷,挥洒一圈,那些赤鳞鬼忌惮此物,不敢上前。 “姝儿,你没事吧?”上官虹关心道。 “我没事,是圣心和东福救了我。”上官姝笑道。 “东福?”上官虹仔细一瞧身边之人,发现正是离家多年的东福。 ”抱歉……”东福心下甚是歉疚,以为上官虹会破口大骂。 “回来就好,只是现在不是团聚叙旧之时。”上官虹拉开上官姝,伸手扶住他,淡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心,这些着火的赤鳞鬼与未着火的大为不同,五谷困不住他们多久。”行愿此刻沉着冷静,观察四周的赤鳞鬼。 “赤鳞鬼?”上官虹微微一愣,看着行愿,“你好像对他们很熟悉,你到底什么来头?” “我……”行愿一时答不上话,看到远处布匹的旗帜上写着“百春”二字,灵机一动,找了一个简单的借口,“其实我是百春行的少东家,从小跟着我爹娘四处闯荡,见过各种各样的奇闻逸事。这赤鳞鬼我在大烛见过,若不是边域人相救,我也不一定能侥幸活下来。” “那你为何要来太白?”上官姝也好奇问道。 “我从小调皮捣蛋,不服管教,我娘就将我送到白龙寺修行,这次师祖带我来天翼城,其实是为了见我爹娘一面,可惜这次他们没有进城。不过,还好他们没有进城……”行愿叹口长气,心想这次总算蒙混过关。 他刚入佛门不久,对清规戒律不是很在意,加上从小周遭的尔虞我诈,欺辱伤害,为了保命,自然谎话张口就来。 “原来如此,那除掉这些怪物有何方法?”上官虹无暇细想,立刻转过话题。 “他们极难杀死,即使断手断脚,也能活蹦乱跳,唯有身首异处,才能彻底除之,但这些赤鳞鬼吃了人血,变成火头后,迅捷如电,力如熊掌,没那么轻易杀死。”行愿脸色一沉,开始担忧起来。 就在此时,三四名赤鳞鬼爬上屋檐,向他们飞扑,行愿左手一挥,扔出五谷,赤鳞鬼一下子受到伤害,失了突袭攻势,行愿右手一挥,背后邪墨冒出,变出数把尖刀,迅速将缠绕斩杀。 “圣心,你真厉害!”上官姝欢叫起来,“你这是什么法术?” “这是……跟边域人学的法术。”行愿觉得无法辩解,只能接着撒谎。 “回头你一定要教教我!” 上官姝满脸期待,拉着他的手,行愿却是心事重重,他不知自己还要当这个圣心多久,心中开始思念担忧自己母亲和大师伯。 众人松懈之时,屋顶上有一名赤鳞鬼伏地嘶吼,周围大量的赤鳞鬼迅速靠近。 行愿准备伸手抵抗,发现双手开始颤抖,双眼时不时发黑,冷汗直流,手脚发软,心中一紧,深知不染神脉的病状发作了。 但众人命在旦夕,他不得退缩,低首一咬牙,双手在胸前交叉,背后冒出洪水般的邪墨,绕开上官姝等人,袭向赤鳞鬼,但头越发昏沉,双手十指不停颤抖,无法紧握。 行愿猝然叩地,让自己清醒,大喝一声,十指紧握,邪墨变成层层尖刺刀口,将上百赤鳞鬼当场绞杀碎尸,整行的房屋都被斩成一片废墟瓦砾。 一时满天血雨,阴郁沉闷。 行愿脸色苍白,晕厥倒地,浑身开始抽搐,经脉逆转,苦不堪言,上官姝惊恐不安,上前抱住行愿,见他如此痛苦,不禁眼眶自红,连连安慰。 但城中赤鳞鬼并未清除殆尽,巨响又将他们引来。 “又来,简直没完没了!”上官虹惧惮不已,抱着东福,拉起上官姝,向后方急撤。 上官姝甩开上官虹的手,哭喊道:“二叔,姝儿不走,圣心与我已有婚约,必定生死相依。” “胡说什么,我何曾答应过此事?”上官虹眉头紧皱,面色铁青,心中不断抑制着自己的怒火。 东福这时抬起了头,拍了拍上官虹的肩膀,在他耳边用极细微的声音,说道:“若不想……揭穿你与自己大嫂苟且之事,就答应此事……” “你……”上官虹双目瞪得如铜铃般大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众人僵持之际,成群结队的赤鳞鬼如潮水扑向他们。 上官姝紧抱着行愿,绝望闭眼。 忽听得身后数人高声齐叫:“一切皆为众生!” 上官姝睁开双眼,回头一瞧,一群又一群戴着佛头傩面的人不断冲上前。 佛头傩面的人身后又紧跟着一群又一群的飞羽族族人。 “圣心,我们有救了。” 上官姝忍不住含笑,珠泪点点下。 第九十七回 飞羽散尽 血光一冒,废墟之中争相搏命,众人为了安身之所,毫不退缩。 这一场生死存亡的搏杀,从黑夜杀到清晨,渐渐平息下来,城中多数赤鳞鬼被斩灭,剩下一些被无相大道宗的人关进铁笼之中。 城中数十万人只剩一半有余。 上官姝站得较后,原先的紧张此刻松了些。 上官虹没有说话,摸了摸自己两撇胡子,半晌道:“他这副模样,便知患病已久,你能承受下辈子都在床边伺候他吗?” 上官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上官虹仰天悲笑三声,轻轻低吟一句:“报应啊……” 这时几个人影靠近,上官虹回头一看,来者是其他氏族族长,一男两胖女,男的穿着飞云纹白袍,是上城氏族长上城荧。女的穿着卷云纹紫袍,是上方氏族长上方凝。另外一个女的穿着抱云纹黑袍,是上羽氏族长上羽晴。 上官虹瞧见上城荧后,极为不悦,他一向巴结上鸿谨,对上阿谀奉承,对下见风使舵,但上官虹没料到如此危境,他竟然没孤身逃去,算是亡羊补牢,时犹未晚。 后面还有一人,那消瘦之人戴着佛头傩面,身穿一身淡黄轻衫长袖,手持白玉剑。 “在下无相大道宗六道众圣主———无情。” 无情昂首阔步上前,抬手作揖。 “幸会。”上官虹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只是不知这赤鳞鬼的出现,是否与你们无相大道宗有关?” 无情定定道:“看来上官族长对我们有些误解。” “不过,此事的确与我们有关。” 众人一听此话,满脸惊愕,直盯着无情,无情脸色却平静沉稳,只是扫了行愿一眼,说道:“此事稍后再谈,救人要紧。” 转头对东福说道:“你是万象体,任何血都能与之相融,只有你能救圣心。” 东福先是一愕,随后点点头,但他深感疑惑,此事只有上官虹的大哥上官懿一人知晓,他不知无情为何知道。 万象体乃清平间的四荒体之一,体内的功圆一大一小,异于常人的相同大小的功圆。太虚廖廓,肇基化元,大圆为天、为阳,天行健动,卫外而为固;小圆为地、为阴,地势坤静,藏精而起亟,天覆于外,地载于内。成天地之道,海纳百川,包罗万象。 无情抱着行愿,来到一处转角,上官姝紧随其后,上官虹扶着东福缓缓跟上。 找到一块遮布,挡在身后,从怀里掏出手衣和小刀,又拿出腰间的水壶,对刀口和背脊进行清洗,准备下刀。 东福忽闻到这酒味,突然清醒:“这是无花神婆的‘麻沸仙酒’!” “等等,你这是干什么?” 上官姝抓住无情的手腕,从未见过刺脊术,瞧着下手,甚是受怕担惊。 “想救他,就必须听我的。”无情的眼里忽有暖意,直盯着上官姝,上官姝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真心实意,松开了手。 无情动作熟练,迅速在脊椎之处,划开一个小口,剥开皮肉,鲜血鲜红色的血早已变成深紫色。行愿咬牙忍痛,紧扣身边的石砖,无情从腰间拿出空心竹管,慢慢刺进脊椎,邪墨由此处跑出来。 “娘......”行愿冷汗直流,嘴里发出虚弱的声音。 随后插入东福的手臂,邪墨开始吸食新血,一刻钟后,深紫色的血得以净化,恢复到常人血色。 邪墨渐渐退去,一切伤口愈合。 无情走出遮挡,其他几位氏族族长面面相觑,心知此事与那位孩童必有关联,踯躅半天,最后还是上前追问。 无情并未打算隐瞒,淡淡道:“圣心是八命神脉中不染神脉的继承者,也是我们无相大道宗的追随者,清平间的守护神,但无上青莲教一直千方百计想摧毁我们,这次天翼城感染瘟疫之灾,便是他们的手笔。” “无上青莲教?”上城荧猛地看他一眼,“莫非是传闻中三千年前,在不望群山上刺杀过仙使的无上青莲教?” “什么,此等上古邪教竟然又出现了?” “唉,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猜,你们当中私藏了什么宝物,让他们如此觊觎!” “一定是你们上官氏引来的,你那侄女上官喜的仙羽宝器百年难得一见,价值连城,引得各路邪魔歪道前来盗取。” “放屁,我们上官氏的仙羽顶多算飞羽族宝器之末。若论价值连城,上城氏还私藏了不少九阳纱。” “哼,我们上城氏早就将其上缴宝库,倒是上方氏和上羽氏都还藏着千年的琉璃丝。” “胡说八道!” “胡言乱语!” “你们……” 四位族长百思不得其解无上青莲教的目的,又不愿背负罪责,只得怒目相视,诿过于人。 “各位族长息怒,据我们所查,他们应该是想借仙境研发此物,投放天池之中,借太白天池下游的千夜湖水域,流入天江,等到疫病扩散之际,再抛出八命神脉为解药药方,让天下人追捕争抢,这样无上青莲教借刀杀人之计便会得逞。”无情为了稳定局势,极力地释疑。 “如此说来,无上青莲教是针对你们,我们成了替罪羊?”上城荧冷笑一声。 “上城族长,此言差矣,即使没有无相大道宗,无上青莲教还是会破坏清平间的安宁。”上羽晴摇头,以示异议。 “你这么说,是我污蔑他们了?”上城荧面色低沉,愤愤不平,“你们难道忘了,逆骨族的寒地流放,青花族的血崖惨败,鬼衣族的蝶湖内乱,皆有无相大道宗的身影,难道这些也是我胡编乱造?” “我虽不支持上城族长的说法,但并非毫无道理,如今天翼瘟疫肆虐,无相大道宗脱不了干系!”上方凝目光闪烁,隐隐有着忧虑。 上官虹一向厌恶嚼舌根之人,忍不住大喝道:“赶紧滚,别人拼死救你们,你们却恶言相向,兴师问罪,真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上城荧指着上官虹的鼻子,喝道:“上官虹,到了此时,你竟还帮着外族人,上官懿若还活着,只怕要被你气死。” “你还有脸提我大哥,我大哥是被你们活活逼死的!”上官虹越发恼怒,将上城荧用力推开。 “哼,我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才来救你的,以后再管你死活,老子就不姓上城!”上城荧挥了挥衣袖,愤然离去。 “呸,你们一个个见上鸿谨那龟孙子逃了,于心有愧才留下来。想当初,你们哪个不是巴结我大哥,一旦失势,立刻转投上鸿谨,连我大哥的丧羽奠,无一人出席,都是一个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上官虹丝毫不留情面,满口恶语伤人。 “上官虹,你真是没救了!”上方凝也拂衣离去。 上羽晴也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径直离开。 就在三人离开之时,突然天空乌云密布,一道金光直冲云霄,一股强大的气流不断冲击,掀起废墟瓦砾。 地上顷刻间长出各种奇花异草,香气四溢,云雾缭绕。 上官虹转头看去,面色突变煞白。 “那个方向是飞羽族的禁地!” 第九十八回 不解难解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有时候,“仁”的纯洁性比一个人的生命更贵重,有时候“仁”的虚伪性比一个人的道德更廉价。 众人急奔飞羽族的禁地。 留下上官姝一人照顾行愿和东福。 ——天池一旁,飞沙走石,疾风骤雨,无相大道宗的五行大阵持续交替,生生不息,与孤山老祖整整斗了一整晚。 众人渐感疲惫,唯独孤山老祖神采奕奕,丝毫不觉倦怠。 一阵气流扫荡而过,孤山老祖一愣,回头一看,金光直冲天际。 “天书被打开了!”无穷一脸震惊。 无舍拉过无缘,走到一旁角落,小声追问:“门中除了无乐,就属你脑子转得最快,你说说是哪一本?” 无缘道:“太白地处九州野东北,山外有山,山相连。此地之象为艮土阳卦,藏狗金石,艮狗克水境。水境中有香虚天书和眠雨天书,宗主说过,香虚飞红凤,眠雨奔翠羊,炎红凤是飞羽族的图腾,若没猜错,应该就是水境中的香虚天书。” 其他人也跟了过来,听到此话,无祸脸色铁青,沉吟道:“八极金石被解封之后,会自行回归出生原位,看来有人已捷足先登了。” 无舍镇定道:“没事,只要金石不毁,天书还可以封印!” “不对,此事只有无相大道宗的人才知晓,那人是如何知晓八极金石会飞回上古桃花仙树?”无乐突然心生疑惑。 一众人毫无头绪之际,被石柱困住手脚的孤山老祖,毫无畏惧,咧开嘴笑道:“天竺,我本以为缺失的那本天书在你手里,害我担心良久,怕你毁了那本天书。现今看来是我想错了,有人已经打开天书,你的愿望落空了。” 天竺冷冷道:“那又如何,未到最后一步,谁输谁赢可不好说。” “你真以为这五行大阵能困住我?”孤山老祖一剑劈开石柱,放声大笑。 天竺在地上连画经文,转身将金龙佛印丢在孤山老祖脚下,突然金光乍现,双眼一瞬间被刺盲,经文变成一条条金光绳,捆住手脚,无相大道宗的弟子奋身一跃,杀招已至,天竺疾身闪步,挡在孤山老祖身前。 六道众见状,及时止手,无乐怨愤不解:“天竺大师,你三番五次阻止我们下手,是对夏通心存幻想,还是对孤山老祖另有企图?” “慧尘之错,老衲也有责任,若当年能制止他,便不会有今日之祸。如今,老衲只想废掉他的境界修为,亲自带他回禅城接受惩戒。”天竺谦卑地低下头。 众人一时茫然无措,纷纷叹气,为天竺深感不值,但也无可奈何,准备罢手离去。 还未等离开几步,孤山老祖身体又发生了变化,全身骨头又开始扭曲,嘎吱作响,全身血肉揉成一团团,挣脱了金光绳。 天竺心中一惊,猜测孤山老祖又要借身还魂。 等回过神,已然变成另外一人,这人面如冠玉,摸着颊下五柳俘须,面带微笑,头戴金丝出云冠,身穿万山白云袍。 “天星真人!” 六道众中无天认出他,失声叫道。 天竺二话不说,口中急念经文,用金龙佛印打在他胸膛,试图用力量将其镇压住。 天星真人手臂一挥,将其掀飞几丈远。 无相大道宗的弟子前仆后继地杀向他,天星真人身法快如急电,几掌便将其全部击杀。六道众立刻用五行大阵追击,天星真人见状,心中多了几分忌惮,几番闪躲,下手极为谨慎,心知五行大阵是无相大道宗宗主所创,专门用来克制他的力量。 虽不及无相大道宗五大圣主合力之威,但也不容小觑,天星真人心想小心为上,免得一招失手,引来不必要麻烦。 天星真人灵机一动,闪至天池旁,单手一劈,天池的结界霎时间被瓦解。 天池里的赤鳞鬼如蚁聚蜂攒般爬出水面。 无相大道宗的弟子和天竺一时被围攻,穷诛不尽。 结界一消失,天池的水流变得更加湍急,许多天引子开始顺着河流,一直往下游走,天竺一抖身体,身上的飞出无数条铁链,如飞鞭狂舞,扫出一条血路,但见水势不止,天竺神色匆忙,丢出金龙佛印,借其法力封住河口。 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金龙佛印并非神器,灵力终有耗尽虚弱之时,一旦开了裂缝,根本拦也拦不住。 “天竺,见你那模样,看来你也并未找到前世的记忆,无法发挥不解神脉的全部力量。”天星真人悠然淡定,浅笑道。 “那又如何,杀不了你,阻止你绰绰有余。”天竺见无法阻挡水势,决定擒贼先擒王,牵制天星真人。 双拳骤变铁拳,铁拳之上多了许多尖刺。 一跃数丈远,一拳砸向天星真人,岂料天星真人并不闪躲,徒手硬接,“呯”的一声巨响,周遭的土地凹陷成巨坑。 天星真人毫发未伤。 紧接着天星真人从嘴里吐出一把绣花针,单手一挥,变成一把七尺黑剑,刺向脖颈,天竺也并不闪躲,硬接此剑,黑剑锋利无比,却刺不进去半分。天竺趁机用下颌夹住剑尖,双手一拍,指间飞出密密麻麻的钢针,射向对方。 天星真人仰身抽剑,拂手卷袖,将其全数挡下。 那些钢针忽然凌空定住,天竺两手打了个响指,钢针立刻变成五尺铁箭,射穿天星真人的手脚。紧接着双手一合,铁箭变成蜘蛛网般的铁笼,死死将其定在地下。 “你们赶紧走,去飞羽禁地夺回天书,这里有老衲一人足矣。”天竺心知拖延不了他多久,转头对六道众的人说道。 六道众点点头,带领其他弟子急速奔回天翼城。 “不愧是不解神脉,铁衣铜骨守,不解兵戈愁。可惜你老来继承神脉,无法承受神脉吸取阳寿,其势已微。”天星真人脸上露出惋惜,眼里却是鄙夷。 身上一阵黑紫气冒出,将铁笼都融化掉。 天竺摸了摸自己脖子,脖子上的剑痕转眼消失,面部露出笑容的形状,将金龙佛印召回手中,手指划了划经文,金龙复活,钻进天竺脑中。 此时天竺的脸逐渐呈现出五官,眉头上两颗红痣,眉眼深邃,悬胆勾鼻,脸颊消瘦,白须挂脸,不似九州人。 “原来你早就找回前世神脉的记忆。”天星真人微微一愣。 “不藏一手,如何将你打个措手不及。”天竺摸了摸自己胡须。 天星真人冷笑一声:“即使你恢复又如何,你终究打不过本座的青山鬼佛之身。” “那就老衲就试一试。” 说完,天竺的脸瞬间变成铜铁般坚硬,双臂生出两把长刀,两人接连交手,转眼间,从天池的缺口处一直打到下游的千夜湖。 而天池南侧有一缺口,古称飞门,水南流入通天河。该河夹流在鹤绿峰与鸣雀峰之间,其尽头形成十丈高的太白瀑布,瀑布下与千夜湖相通。 千夜湖有上千座大大小的湖泊,乃箕涟与牛错交界之地,以每千年满月之时,千座湖泊发光一次,而闻名天下,天池东北有天豁、铁壁、华盖、紫霞诸湖,天池西南有梯云、卧虎、冠冕、玉雪诸湖,天池西北有龙门、观日、锦屏、芝盘、玉柱、青石诸湖。 此地古来兵家争夺之地,入牛错地域的必经之路,湖中尸骨常年累积已有数十万之多。 天竺停驻片刻,定眼一瞧,湖岸边爬出密密麻麻的赤鳞鬼。 一旦四散,清平间将面临灭顶之灾。 “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天星真人大笑不止,“这得多亏你的徒弟解开八境天书的封印。” 此刻容不得他犹豫,天竺叹了口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在各自手掌心写上经文,然后双手合十,猛吸一口气,反手插入自己的肺中。 地面破出一道道数万丈的铜墙铁壁,如山脉一般延伸至数百里,将整个千夜湖围住。 天竺开始不停咳嗽。 山上的白雾渐渐弥漫下来,整个千夜湖笼罩在迷雾下。 天竺施法中无法动弹,他只要捏碎自己的肺,便能与千夜湖的数十万赤鳞鬼同归于尽。 就在下决心那一刻,眼中依稀出现一个身影靠近。 走到天竺身前,他抬头一看,是夏通出现了。 他一言不发,手里拿着黑剑,缓缓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流下眼泪,露出一丝丝苦笑。 “你要干什么?”天竺似乎猜的他要干什么,“放下玄剑,跟我念忘情般若经,这样天星真人无法控制你。” “抱歉,师……” 下一秒,经脉灵炁暴增,双手用力一挥,整个头颅都被砍了下来。 鲜血飞溅到天竺的脸上。 一瞬间,悲痛狂涌上心头,他心中对夏通寄予厚望,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对他格外严格。即使哪天他做错了事,还是希望他会浪子回头,低头认错,与他一起受罚。 但是天竺始终不明白,他为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天竺越想越悲伤,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不停咳嗽,竟咳出鲜血。 那万丈高的铜墙铁壁开始出现裂缝。 第九十九回 禁地迷雾 飞羽族的禁地在空鸣山中,四周翠峰环绕,瀑布飞流直下。 周围森林茂密,却无任何虫鸣兽叫,异常的寂静,轻轻吹过树梢的簌簌之声,如古老的巫师在絮絮低语,似乎在告知,不得擅入。 白雾不断涌动,前路忽隐忽现,上官虹与其他族长都无法辨识方向。 上城荧环顾四周,焦急道:“我们一定要找到擅闯者,不能将飞羽族的秘密泄露出去!” “说的轻巧,禁地原先没有迷雾,今日不知是何缘故,大雾弥漫,根本分不清楚前路,更别说抓人了。”上方凝蹙眉摇头。 上羽晴吹了几下哨声,但周围毫无反应,上羽晴担忧道:“我放出白鸮去探寻方向,结果没有任何回应,看来凶多吉少……” 上官虹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才道:“这里的迷雾应该与那道光有关系。” “那道光到底是什么?这些灵草我也从未见过……”上方凝摸了摸脚边的灵草,散发出颗粒般的微光。 “一定是我们没有守护好天翼城,桃花仙树发怒了。”上城荧眼中露出丝忧惧。 上官虹斜视看他一眼,冷笑道:“愚昧无知。” 说完,转身继续向前探去。 两个身影从上官虹眼前经过。 上官虹几步上前,狠狠地抓那两人肩膀,大喝一声:“哪里逃!” 那两人“哎哟”惨叫一声,两人一转头,原来是行愿与上官姝。 上官姝笑道:“二叔!” “你们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你们待在原地!”上官虹捏着上官姝的脸,满脸怒气。 “是圣心要来,他说他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上官姝推开上官虹的手,揉着自己的嫩脸。 “你知道发生何事?”上城荧将信将疑,挑眉问道。 行愿点点头:“若我没猜错,应该有人在你们的禁地找到了天书的钥匙——八极金石,用其中一颗打开了八境天书其中一本。这些奇花异草和大雾应该都是由天书释放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如此清楚?”上官虹用怀疑的眼光一直看着他。 行愿摸了摸怀里的遗旨,心道:“若是我将影后遗旨泄露出去,天下势必大乱……”想到此处,心生犹豫,悻悻地转头看向上官姝,上官姝将他拉过来,恶狠狠瞪了上官虹一眼:“他肯定也是听别人说的,什么的八境天书,八极金石,找人一问便知,有什么好奇怪。” 上官虹不再追问,冷漠不语盯着行愿半晌。 “八境天书?莫非与两百年前无量道人上山有关?”上城荧在飞羽九大氏族族长中年龄与资历最老,许多族中久远之事都一清二楚。 “上城族长知道此事?”上方凝微微一怔,望着上城荧。 上城荧欲开口之时,忽然想到什么,闭口不言,强笑几声道:“我有些忘记……” 上方凝见他神色尴尬,心知他当下假装糊涂,必有原由,索性懒得追问,拉着上羽晴向前探去。 上官虹突然抓住上城荧的衣领,森然道:“你这个老家伙,此事是不是与你们逼死我大哥有关!” “什么事与我爹有关?”上官姝心头焦急,满脸惊诧。 上城荧紧紧扣住上官虹的手,冷笑道:“你去问你大哥啊,我也不知道。” “你!”上官虹气的满脸通红。 上方凝回头喝道:“你们俩要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吗?” 两人这才松了手,各自分开走。 良久之后,众人行至一处水边,水上垒起一座座小山,小山上挂满了白绸丝带,丝带上写着血字,小山上边的丝带系着一只骷髅手,中间丝带系着两颗骷髅头,下面丝带也系着两颗骷髅头,格外阴森恐怖,上官姝不仅吓得瑟瑟发抖,不敢直视。 行愿一旁看得好生奇怪,突然想起春雨府密室看到的刺青,那些人的刺青各方位有所不同,这里小山上的布局却都是一模一样,他不禁更靠近水边一点,忘了周遭危险靠近。 “扑通”一声,一只手将行愿推进河里。 上官姝转头一看,原是上官虹所为。 “二叔,你干什么?”上官姝惊疑万分,颤抖不止。 上官虹上前抓住上官姝,安慰道:“没事的,姝儿,等二叔回头再找一个更好的夫婿给你。” 上官姝用力推开上官虹,满眼通红,怒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官虹忽变冷脸,轻声道:“我不能让他毁了我孙女。” 众人一听,无不愕然,上官姝根本不信:“二叔,你说笑吧?” 上官虹忽变脸转笑道:“看把你吓得,二叔逗你呢,不过你在我心中与亲女儿无异。” “可是你害死了我的未婚夫君……”上官姝撇过头,红着眼眶,咬了咬嘴唇。 就在此时,清澈的水面被染成漆黑,须臾之间,从水里长出一朵朵白色的莲花。莲花盛开之后,散发阵阵金光,将迷雾驱散,露出周遭原来的模样。 众人无心在意刚刚所说之事,纷纷抬头一看,只见水中间有一块凸起的高地,三面环水,高地上有一棵数丈高的巨大桃花树。 那棵桃花树的树纹形成一张人脸。 上城荧等人见到桃花树纷纷下跪,叩拜祈福,口中不断沉吟:“桃花先祖勿怪……” 上官姝从未来过此地,目不转睛盯着那棵桃树:“奇怪,桃花一般盛开在惊蛰到清明时节,现在才过冬至,怎么还有桃花?”上官虹拉着上官姝跪下,责骂道:“你这个一根筋的傻丫头,此树是上古桃花仙树,常年桃花盛开,是守护我们飞羽族的神树,不可对其无礼。” “有什么稀奇的,这样的树还有七棵。”一个雄浑的声音从后面传出。 众人转头一看,此人竟与浮屠的相貌一模一样。 但见他头发与胡须并未花白,而是乌黑亮丽,脸上的皱纹也并未那么多,年纪约莫五十上下,一袭龙纹黑衣,刚毅挺拔,腰间挂着一柄宝剑。 “什么人?竟敢擅闯飞羽禁地!”上城荧喝道。 只见浮屠哈哈大笑:“实在抱歉,在下姑陇关中宇岱,在找一样东西,误闯此地。” “西岐八国柱之首!”上城荧失声叫道,心中暗想不能得罪权贵,立即躬身拜倒,恭恭敬敬的行礼。上羽晴与上方凝见状,也跟着跪拜行礼。上官虹却不吃这套,反而怒道:“八国柱又如何,你一个西岐的官敢管我们东岐的地,怕是没有把影太后放在眼里。” 宇岱一怔,忙道:“岂敢岂敢,在下真的只是找一样东西救人,找到就立刻离开,他日登门谢罪。” 众人见宇岱丝毫没有显摆官威,不禁有些意外。上城荧将上官虹拉到一旁,低声道:“你脑子撞树上了?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我们虽为上古异族,但有《九野契约》限制异族称王称帝,有名望却无实权,与乡村野夫无本质区别。你若是惹恼了这些权贵大官,往后我们飞羽族本族及旁系在九州野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 上官虹“啐”了一声,冷哼道:“那就让任由他们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吗?你没骨头,跪的下去,我有!” 宇岱拍手叫好:“有骨气,飞羽族有你这样族长,还有得救。” 上城荧面色微微不悦,他心知宇岱借上官虹敲打其他族长。但无奈对方权势滔天,不敢犯难,唯有忍气吞声。 宇岱走上前,一跃到高地上,高声呼喊道:“你们要找的贼人似乎是在桃花仙树之上。” 上官虹心中一急,追了过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只有上官姝一人留在原地,想要搜寻行愿的尸首。 众人跳上仙树后,四处寻找,最后在一处巨大树梢上,发现躺着一名昏迷不醒的男人。 此人正是逃走的上官穹。 第一百回 烈日人间 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越是大的成就,往往越不可估量,越是大气度的,往往越不可形容。 上官虹见上官穹晕厥,上前查看伤势,发觉他面色惨白,胸口全是伤痕。 奇怪是手边还有一箱金子和珠宝。 上城荧叫道:“原来他逃到这里!” 上官虹抓住上城荧的手腕,冷喝道:“你说什么?逃?他犯了何事?“ 上羽晴摇头叹了一声:“可惜了,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别唉声叹气的,快告诉老子发生何事?” 上官虹又转头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急的两撇胡须飞起,他的脾气一向如此,遇事则乱,心急如焚。 上方凝拉开上官虹,对他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你堂堂族长大吼大叫,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是他杀了总族长的儿子,又不是我们!” “他杀了上鸿宴?”上官虹先是一惊,随后忍不住放声一笑,“杀的好,上鸿宴尽干一些逼良为娼的事,又害死我侄女喜儿,我早就想除之而后快。” 其他族长惊诧不已,上城荧连连摇头,啧啧啧几声:“上官虹,你可真是出言不逊,此等话你也敢说,若是传到总族长耳朵里,不怕连累你们整个上官氏族。” “老子连他都想杀。”上官虹恨恨道。 “你可别做傻事。”上城荧急忙劝阻他。上方凝一旁冷笑道:“他要是想杀,何须等到今日。” 上官虹心思被揭穿,只得哼了一声:“就你话多。” 没等他唤醒上官穹,宇岱从水边取了一瓢水,浇醒了他。 上官穹立刻惊醒,抬头瞧见众人,不禁身子往后蜷缩,上官虹安抚道:“穹儿,别怕,族长知道你被人诬陷冤枉,我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上官穹一听有人给自己做主,顿时嚎啕大哭,露出被人打掉的牙齿,既滑稽又可笑。 上方凝见上官穹如此没有骨气,忍不住白了一眼,插话道:“怎么查,人都死了。” 上官穹叫道:“只要抓住东福,一切就真相大白!” “东福?”众人面面相觑。 “那家伙被上鸿谨捅一刀,现在跑了。” 这时从一个沙哑深沉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 众人抬头一看,站在上面的枝头上那人竟是假扮沈孤舟的孤山老祖。 “沈相国!”上城荧见到他,立刻躬身作揖。其他人也连忙拜见。 孤山老祖一个跟头跳了下来,肩上背着一个包裹。 “哟,这不是孤山老祖吗?冒充沈孤舟好玩吗?”宇岱眯眼微笑道。 孤山老祖冷笑道:“哟,这不是火眼尊者吗?冒充宇岱好玩吗?” 这两人互相揭老底,众人闻声变色,恐慌不已,纷纷后退。 这两人互为敌国最高权利者,经常斗个你死我活,但此刻两人却是格外和睦平静。 火眼尊者笑问道:“香虚天书打开了?” 孤山老祖道:“嗯,我妹妹沈孤雨打开的。” “香虚天书在哪?”火眼尊者紧接问道。 孤山老祖浅笑道:“没必要告诉你,她已进入天书内,相信此刻已经得到香虚天书的祭生。你们不要去打扰她。” 火眼尊者面色微微一沉,淡笑道:“那可真是恭喜你,可以在师父面前领赏,剩下的天书交给我吧。” 孤山老祖笑道:“那怎么成,这么好的东西,我还得分送一些给东岐的大官员。” “怎么?我们西岐的官员配不上?”火眼尊者又眯眼笑了笑,身上真气四溢。 “的确不配。”孤山老祖身上骨头此时咔咔作响。 两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旁边之人心中寒气渐起,这两人若是此刻打起来,不光是地动山摇,还会血流千里。 火眼尊者睁开眼来,身上的气息收敛一些,斜视了一眼上官穹,心生好奇:“那小子怎么会在这里?” 孤山老祖得意道:“是我带他来的,我差点着了天竺的道,他与我交易之时,偷偷留了一本在上官穹手中,那本正好是香虚天书,我答应这小子给一箱金子和珠宝。可惜他太贪了,不仅想要上鸿谨的位置,还想娶我妹妹,索性就让他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不过,要说还是你厉害,若不是你在天翼城放火引瘟疫,我怕是很难抓到上官穹那只小老鼠。” “什么!火灾与瘟疫是你做的?”上官虹听后一脸惊怒,欲上前动手,被上官穹和上城荧等人架住拉回,他们深知此刻是斗不过眼前二位。 上官穹未曾听过这俩人名号,小声问上城荧:“上城族长,这两人说的什么孤山老祖、火眼尊者,到底什么来头?我竟从未听过?” 上城荧冷汗直流,轻声道:“上古族中曾流传天星真人花百年找寻奇人,共找到十一位上古异族的奇人,并将其收为徒弟,其中最为厉害的两位,一位就是逆孤剑圣——孤山老祖,一剑荡平大翼域的青侯国,另一位就是鬼衣食圣——火眼尊者,一掌烧光大虹域的彩霞国,两人名震清平间数十年。但此后他们都销声匿迹。” 上官穹沉默不语,心中不断沉思:“……奇怪,十二上古异族不是有《九野契约》限制,不能称帝称王,没想到这两人都在庙堂混迹成为人中龙凤,不怕遭上古异族追杀吗?还是因为他们有天星真人这个靠山,不惧如此。不过他们想白日黑夜无限制活动,只能在有桃花仙树庇佑的异族领地。他们能在清平间南征北战,莫非他们身上都穿着极为罕有的阴阳灵甲,还是他们都是上古异族的变种?如今他们成为如此厉害的人物,背后必定有他们师父天星真人相持……” 上官穹心中得出一个结论,人生在世,做任何事,都必须要有靠山。 如今要找的靠山倒了,必须另找一个更强大的靠山。 他心知需要一个资格,才能与更强大的靠山讨价还价。而天书就是资格,如今他想要更多的资格,这样才不会被轻易的算计…… 此时的气氛格外紧张,身后的上方晴开始担忧不已:“不知这俩绝世高手现身此地,有何目的?” 上城荧紧皱双眉,心中嘀咕:“他们都是假冒的,那真的沈孤舟和宇岱在哪?” “若他们不是权臣,即使捉拿他们,相信族中亦无意见,可那些族长心中多有忌惮,必定不愿助我,加上那二人武功境界远胜于我,该如何擒拿他们……”上官虹心中思量了一番,迟迟不敢动手。 火眼尊者瞧见众人惊疑的眼神,笑了笑:“你们也不用妄自揣测,我们既是又不是。沈孤舟与宇岱早已被我们吃了,与他们融为一体。可以说,沈孤舟就是孤山老祖,宇岱就是火眼尊者,你们若想动我们,还是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你们吃了他们?”上城荧满脸惊恐,“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只是一堆恶心的血人蛊!” 天空中传来一句吼声,声如雷霆,震荡四周草木,随即一道巨大火焰如急风而上,引得桃花纷飞,击退孤山老祖和火眼尊者。 火焰散去,站出一个人,此人约莫四十多岁,瘦脸飞鬓,一双丹凤眼,神态威严,目光如炬,一袭红衫火云袍,手拿九尺青铜剑。 “花满红,你来的真及时。”孤山老祖眉头一皱,冷冷道。 “南国烈日花满红!”上城荧久闻盛名,却未曾见过其面,心中惊诧不已。 “这会剑神怎么也来插手此事……”上官穹心中更是吃了一惊,他盘算的事又落空了。 “我来,只为天书。”花满红扬眉昂首,神情极为不屑,伸出自己的手掌心,示意让他们主动交出。 世间称孤山老祖与火眼尊者为绝世高手,而四大剑神则为绝世宗师,前无古人,实力与名声远远高于上古异族的奇人。 “一个不留!” 突然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穿过孤山老祖与火眼尊者的脑海。 只见孤山老祖从自己身体里拔出一把骨剑,而火眼尊者双掌燃起绿色火焰,准备应战。 “看来是不给。”花满红微微一笑,拔出手上的青铜剑。 “铮”的一声,露出剑身,上面刻着一句诗“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字纹上赤色光闪烁不止。 天空似乎因此受到召唤,乌云开始遮蔽,整个禁地地气蒸热,翠绿的树叶,顷刻间变成一片火红,如同燃起一片汪洋的红海。 第一百零一回 岂敢遮天 禁地湖水一片浊黑,深不见底。 上官姝在岸上边哭边四处寻觅行愿尸首的下落,直到四周的草木皆变异常赤红,才惊觉害怕。 “圣心,你死哪里去了,起码也让我跟你死一块吧……”上官姝心里想着想着,蹲在水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突然一只手从水里伸出来,将上官姝拉入水中。 上官姝在水里拼命挣扎,一个身影靠近她,吹气入口,一丝邪墨流入嘴里,过了良久,她发觉自己可以正常呼吸,慢慢冷静下来,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对方是行愿,这才镇定安心。 不过上官姝发现他身上还披着一件白色纱衣,那纱衣光彩流转,隐隐透出的青光,形成数条龙形,在水中漂浮,那龙形似乎在衣上翻飞游动。 上官姝瞧着这等情景,不由得呆了,伸手去摸,以为触感会与仙羽一样丝滑,却没料到与树木表面无异,当下心生惊疑。 “这是仙羽霓裳。”行愿拉着她的手,定定看着她。 上官姝被吓了一跳,猛地咽了几口水,见他嘴唇未动,以为是幻听,但忍不住心中回了一句:“你还能在水里讲话?” “嗯,拉着你的手,我便可以将心中所念传达给你。”行愿微微一笑。 上官姝捶了下他的胸口,神情格外生气:“你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 行愿摸着自己胸口,一脸苦笑:“抱歉,我一直忘记告诉你,其实我会游水,一直未有上来,其实是因为寻到了宝物,也是因为它,我想起前几世不染神脉的记忆,让我对神脉有了深刻了解。” “什么不染神脉?什么了解?”上官姝疑惑看着行愿。 行愿不愿再对其隐瞒,便和盘托出:“姝儿,其实我会那些法术,并不是边域人教的,而是身体里的不染神脉赐予的,不染神脉是八命神脉之一,我师祖天竺是不解神脉。八命神脉与八极金石都来源于上古桃花仙树,每一世神脉的主人死后,都有一样传承信物。此物都会吸收主人的记忆,若神脉来源是根,金石来源是枝,那信物便是花。主人死后的念想在哪,传承信物就飞往哪,但无人知晓会去哪,只有下一世的神脉才能感应到。传承信物不仅是每世神脉的秘密,里面还隐藏着每世的记忆和术法。若能寻回本命金石,能使神脉的力量剧增,减少对神脉主人的病痛伤害,若能寻回传承信物,能使神脉主人恢复样貌,控制神脉更加自如,如虎添翼。” 上官姝撇了撇嘴,心里的气愤消散许多,心道:“既然如此,你寻到此宝物,更厉害了,为何一直不上去?反而拉我下水?” 行愿没想到上官姝这么快接受此事,眉头微蹙:“这仙羽霓裳还有个别名叫雷羽衣,不光是我的神脉传承信物,也是飞羽族的绝世宝物,更是一品的天通灵器,我若是带着它出去,飞羽族的那些族长们瞧见,定要将我大卸八块。” 上官姝笑道:“简单,我们先藏起来,晚一点再偷偷来取,反正你水性这么好。” 行愿道:“好,不过现在还不能出去,仙羽霓裳告诉我,现在别出去,外面神仙打架,非常凶险,一不留神小命难保,所以我才急忙拉你入水。” “神仙打架?你怎么知道?”上官姝有些不解。 行愿指了指上面,上官姝抬头一看,头顶的水面映射出桃花仙树上的情景。 “这宝贝还这么厉害!”上官姝忍不住惊叹一声,脸上洋溢着喜悦,心里悄悄计划,“什么时候能找到圣心的本命金石就好了。到时二叔打不过他,我也就不会担心要死,也希望他不要恨二叔……” 行愿摸了摸她的脸,露出笑容:“放心,二叔现在打不过我的,我也不会恨他的,能得到信物,也多亏你二叔推我一把。” 上官姝这才想起来,他听得到自己心声,脸上顿时泛起红晕,连忙转头看向上面。 恍然间见到花满红出剑,一整座山被削平,不禁满脸震惊:“好恐怖的剑术,劈山分海,估计此人已到了屠维境,那红衣大叔是谁?” 行愿道:“烈日剑神——花满红。” 花满红剑法变化多端,凶猛刁钻,一招比一招快,出招更快了,料敌机先,观察对方招式中的破绽,便后发先至,乘虚而入,一招制胜。 孤山老祖的剑法与花满红不同,剑势如鞭法,迅疾阴狠,剑中发出隐隐风声,剑招一剑长出一剑,所激起的风声也越来越强,威力奇大,剑锋上所发出的一股阴气渐渐扩展,竟有四五丈方圆。 众人只觉寒气逼人,脸上、手上被疾风刮得隐隐生疼,不由自主的躲避后退。 这场争斗中,上羽族的人最为担惊受怕,生怕他们三人将桃花仙树给斩断了。 但桃花仙树如不动山岳,丝毫不受影响,任何的灵炁攻击都被吸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桃花仙树上人脸的眼睛微微睁开了…… 一旁的火眼尊者初时只取守势,因为他知道花满红针对的是孤山老祖,自己有心要看透对方的底细,再行反击。转眼间,花满红一个剑锋挑落包裹,眼瞧着夺取天书成功,火眼尊者立刻移近,嗤嗤声响,火焰刀威势大盛,无坚不摧,杀向死穴。 花满红投鼠忌器,一个侧闪,踢飞包裹,包裹滚落树下时,箱子碎裂,天书散落一地。上官穹瞧见,不加多想,纵身就跳了下去,捡起两本就跑。 还没等逃出几步,花满红一剑便插在上官穹脚下,吓得他不敢妄动。 孤山老祖身形晃出,与火眼尊者一齐将花满红拦在树上。花满红双手一聚,烈火的剑气烧透了整片乌云,众人如临末日,浑身滚烫无比,像似万物将被焚烧殆尽。 只见他冷冷道:“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们,你们若是死在这里,无论东岐,还是西岐,都将被我南炽踏平。” 孤山老祖大笑一声:“死了一个沈孤舟,还有千千万万个沈孤舟前仆后继,但你那一剑,可不是人人都能有。” 火眼尊者挑眉笑道:“哎,我这人怕死,这一剑还是送给你。”说完化成一道道火星,闪过上官穹身边。 花满红一挥手,树木如火山喷发一般,喷出几丈火焰,拦住去路。 火眼尊者见无法出去,心里骂道:“这个火星子,除了会耍剑,就会耍脾气,真是去哪点哪,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希望那位能及时赶到……” “不交出天书,谁也不许走。”花满红声如洪钟,响彻整个禁地。 “剑神果然不同凡响,我来试试捅破这天。”一个明亮冷清的声音从花满红背后传来。 花满红回头一看,是一名黑衫女子,正是沈孤舟的妹妹沈孤雨。 只见她双眼漆黑,见不到任何一丝生气。 第一百零二回 谁与争锋 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人一旦想害一个人,什么假话都能编出来,但一个人想杀一个人,什么假话都不想编。 天池的大雾依旧弥漫,只是那一座座的万丈铜墙铁壁轰然倒塌。 雾中的天竺受尽心伤,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昏沉沉,不解神脉的力量开始衰败,身上的铜皮铁骨渐渐褪去,围封天池之势功亏一篑,赤鳞鬼潮无法阻挡。 赤鳞鬼并没有攻击他,而是纷纷跃过天竺的身子。 一人从湖中湿淋淋的跃起,正是天星真人,只见他从赤鳞鬼嘴里拔出自己的黑剑,昂首上前。 最后走到天池跟前,露出得意的笑容:“没想到利用一下天书的白雾幻境,竟能生出你心中的弱点,真是意外收获。不过有点可惜了,你是金肺,我不缺肺,不然你就可以成为我的一部分,助我功力大增。” “不过,我还没尝过神脉的肝。” 天星真人晃身变成青山鬼佛,成了一丈多高穿着黑色披风的影子,伸出细长枯瘦的手,插入天竺的腹腔,准备挖走他的肝脏。剧烈的疼痛让天竺猛然惊醒,迅速凝结自身的铁衣。可惜太迟了,手已入体,无法阻挡。 天竺只好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直瞪着眼前的青山鬼佛。 “太好了,没有死……”此刻天竺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没有悲痛,反而一阵欣喜。 青山鬼佛咯咯笑道:“死到临头,还担心你徒弟。要知道这种借身还魂是无法控制的,除非他自废武功。可惜啊,你的徒弟不是那种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护他周全乃正道之事……”天竺的左手变成铁手,死死锁住他的枯手,又吐了口鲜血,在青山鬼佛身上写下经文符咒。 “同生共死咒?你想与我同归于尽?”青山鬼佛冷笑一声,将经文符咒尽数震开。 一剑劈向天竺的头顶。 天竺虽受伤严重,但反应及时,迅速凝结成铁头,硬接此剑。但青山鬼佛岂会罢休,插入天竺体内的枯手瞬间燃起青黑色的火焰,将天竺整个人燃烧,周围树木花草骤然枯萎。 青山鬼佛讥笑道:“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神脉可以助你逃离我的病苦心境,却难阻挡我的赤练离火,我看你能挨多久。” 天竺以为自己就此丧命,耳边忽传来一阵琴声,悠扬动听,青山鬼佛一怔,身体开始出现衰败迹象,心道:“没想到他也来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实行计划……” 就在收手之际,一阵狂风怒号,白雾尽散,剑光如雨,倾盆而下,整千夜湖如点了万米鞭炮,响彻不停。 整个赤鳞鬼潮片刻之下尽数清扫,白雾又恢复平静。 “不见人间云无尽……”天竺心中默念,多了一份希望。 青山鬼佛大叫道:“久闻云无尽的剑道以众生道为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日再讨教一番,今日就不奉陪了。” 火焰迅速熄灭,枯手一震,将天竺击退几丈远,一拂袖转身,变回天星真人。 但还未踏出一步,一把古琴从天而降,拦住去路。 “云无尽,你别不识好歹,你真以为拦得住我?”天星真人冷冷看向后面。 ”岂敢岂敢,只是想跟老朋友叙叙旧。”那声音听起来文质彬彬,儒雅稳重。 只见白雾里缓缓推出一个坐着素舆的人。 坐着人身长八尺,约莫已过知命之年,面宽长须,头戴纶巾,手持羽扇,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后面推车之人是名健硕的白衣女子,那女子虽满头白发,年纪已半老徐娘,但依旧明艳动人,风韵犹存。 “叙旧大可不必,等哪日仙境建好,我亲自欢迎你来做客。”天星真人微笑看着他。 云无尽摇摇羽扇,叹口气:“我一直好奇你堂堂一介无上青莲教掌门,从不本座自称,还请人上门做客,原来你这么平易近人,真是世间少有,可惜我活不了那么久。” “不一定,这次若成,不出十年内可以实现。”天星真人摇了摇手指,又摸着自己的肚子。 云无尽眉头一皱,眼神似乎看透一切,轻轻一笑。 “你是想吃新剑神吧?” ——禁地之中,人人自危,除了沈孤雨。 花满红轻笑一声:“若你能接下这一剑,活下来了,你便是这清平间的第五位剑神。” 此话极为挑衅,要知道世上无人敢接四大剑神的必杀一剑,更是无人能活。沈孤雨好似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哈哈一笑,说道:“四大剑神修炼的剑意大道中,云无尽是众生道,朝青天是霸王道,水落仙是诛仙道,而你,花满红修炼道是最为凶横的杀心道,如今我用辟邪道来灭你的杀心道。” 花满红连连摇头:“借至邪之物修辟邪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孤雨道:“那又如何?天竺大师的爱徒夏通修炼至邪神功,也不妨碍他拯救师父,行邪道亦心正。” “说得好,那我就成全你的辟邪道!”花满红大叫一声。 一剑如破苍穹之势,眨眼之间挥下,不带任何犹疑,千丈高峰皆被震碎,百里草木皆被烧尽,见者亦觉天灾降临,杀尽天下生灵。 天翼城的人,山中的鸟兽,看到此异象,纷纷仓惶逃走,在禁地的族长们也顾不得颜面,纷纷撤出禁地。 只有孤山老祖将掉落树下的天书收起,留在原地。 沈孤雨不慌不忙拔出拂红尘,剑上红雾如花绽放,形成万里云霞,绚丽多彩,无人不为之倾倒。下一刻,那万里云霞将山中的逃走生灵吞噬蚕食,尽数成了一堆堆白骨。 “真美,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时桃花仙树顶站着一人,此人竟与云无尽长的一模一样,只是手中拿着一把长刀。 抬手一挥刀,将万里云霞斩断,那些逃走的生灵才有一线生机。 禁地路上,上官虹边跑边骂道:“一群疯子,这实力简直不是人,跑到别人家里砸东西,还拿他们没办法,真是出门逢债主——倒霉透了。” 火眼尊者扛着上官穹,跟在上官虹身旁,大笑道:“骂的好,我也觉得那四大剑神比疯子还疯,我不跟疯子打交道。” 上羽晴好奇道:“尊者,此等旷世一战,你不留下来一观胜负?” 火眼尊者连忙摇头,笑道:“不了不了,我这尊者这是混名声用的,保命要紧。我喜欢宇岱这个名字,你们还是叫我小岱好了。” “既然你要逃命,你扛着我大外甥干什么?”上官虹拦住火眼尊者。 火眼尊者拍了拍上官穹的屁股,笑道:“我见他骨骼惊奇,一表人才,忍不住动心了,想将他拉入我们西岐阵营。包括你们这些族长,我觉着都不错。” 上官穹大喜,上官虹却不乐意:“我们东岐的人,休想让我们降西岐的官。” 岂料转眼之间,上官穹就跪在他面前,其他族长也跟着跪下。 上官虹傻眼了。 “你们跪吧,最好都跪死在这里。”上官虹边指着他们,边愤愤不平地离去。 “哎哟!” 刚离开众人视线,远处传来上官虹一声惨叫。 第一百零三回 鸟尽弓藏 众人追上去一瞧。 还未靠近,无相大道宗的六道众弟子钻出来,将其逼退。 只见上官虹被无穷用绳子捆住,押送出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上官虹怒吼道,试图挣脱。 “你们与无上青莲教的火莲司走得如此近,非蠢即坏。”无乐冷冷看着火眼尊者。 无缘怕局面过于紧张,便柔声道:“不用担心,你们若是弃暗投明,无相大道宗自然会护你们周全。” 众人回过神,各自退开,远离火眼尊者,唯独上官穹纹丝不动。 火眼尊者丝毫不介意,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现在可是西岐的大冢宰,为国寻良将乃正道之举,你们可不能诬陷好人。” 无天抬起巨斧,大喝道:“你这个糟老头坏得很,大家不要相信他的话。” 火眼尊者笑道:“要不你们杀我一回,我保证不还手。” 无舍厉声道:“耍我们呢?你让我们杀你,你怎么不自己杀自己?” “实不相瞒,我能死早死了,上面有人盯着,根本死不掉。活了这么久,早就活腻了,整天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烦死了。”火眼尊者双目紧闭,摇头哀叹。 无缘一听,忽笑道:“这么说,火眼尊者早就看破红尘,要不我把你引荐给白龙寺?” 火眼尊者拍手叫好:“出家当和尚,这个主意不错,看来我多了条活路,各位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宇岱身为西岐权臣,几年内能当上八柱国之首,出手必定诡计百出,无乐岂会信的过他,只见她看着他,冷哼了一声:“出家怕只是个幌子,你若是火眼尊者,惦记的必是真武塔的东西,你若是宇岱,惦记的必是真武塔里的人。” 火眼尊者双目精光大盛,恶狠狠的盯着无乐,但片刻之间,脸色便转慈祥,缓缓的道:“什么真武塔,听都没听过,我只知道太白山下浮屠寺有个飞鸟塔,我本想去参拜一番,可惜被人偷偷拆了。你说多可惜,我若找到此人,定是要将他碎尸万段。” 众人害怕之极,心想他当真杀心起来,这里无人可以阻他,即使六道众此刻会五行大阵,但也敌不过来日西岐的千军万马。 上官穹此时高声道:“我知道是谁拆的!” 火眼尊者道:“谁?” “是她!” 上官穹指着无乐。 “是她吗?” “肯定是她。” “你怎么肯定是她?” “我亲眼看到的。” “那她为什么要拆塔?” “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她长的好看。” “她戴着傩面,你如何知道她的面容?” “宇大人一身皮肉,他们又如何知道你的心?” “不对啊,长得好看就要拆塔?不符合情理啊。” “宇大人忠心为国便要出家,也不符合情理啊。” “我是看破红尘才出家的。” “那她是为了得到天书才拆塔的。” 上官穹从怀里只掏出一本石板天书,递交给火眼尊者。 “原来如此,人证物证俱在,依西岐律法,凡毁寺拆塔者,依律当斩。”火眼尊者轻描淡写地说着,时不时敲了敲手里的天书,侧耳倾听一番。 “可是这里是东岐。”上官穹故意提醒此事。 火眼尊者哈哈一笑,道:“说的对,那就抓回西岐去!” 两人一唱一和,成功将罪状嫁祸给无乐,上官穹心中信心满满,他相信自己既献了宝物,又帮他解决了一人,宇岱决计不会亏待他。 无乐登时脸色大变,正准备喊大家后撤,火眼尊者一招“火焰刀”挥出,嗤的一声轻响,无乐周身燃起鬼火,逼退了众人。 无祸准备结水法印,被上城荧一剑架着脖子。另外两位族长也用武器分别架着无舍与无天的脖子。 无穷见飞羽族的族长纷纷叛变,不禁大怒:“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人,天翼城每次修建之时,我们无相大道宗出钱又出力,你们遭大悬七国围攻之时,我们无相大道宗出谋划策,与你们共渡难关。如今就换你们这样对我们?” 上方凝冷笑道:“那又如何,你们不也利用我们,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派无量道人将天书封印在天池,不就是因为飞羽族的仙羽法力可以隐藏任何气息,让他们搜寻不到。现在祸事被引来了,也没见你们宗主出来磕头谢罪。” “欺人太甚!”无缘抽出双刀。 因为天翼城瘟疫,两方已生了嫌隙,此刻一受挑拨,心中忿忿不平。 火眼尊者见状,上前劝解道:“别吵了,大家各自退一步,你们交出上官虹,我们放过火中那位女侠,你们看如何?” 无穷拿出金龙锏,抵着上官虹的背部,叫道:“不行,除非你交出手中的天书!” 正当众人以为他不会答应,岂料火眼尊者抬手一扔,丢给了无缘。 无穷目瞪口呆,转头去看无缘。 就在分神之际,火眼尊者脚尖蹭起一块石头,手指一回旋,迅猛一弹,“嗖”的一声,正中无穷的脑门,瞬间晕倒在地。 无缘大惊,还没回过神,火眼尊者一只手已经掐住她的脖子。 眼看无缘命悬一线,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住手!” 火眼尊者斜眼一瞧,是白龙寺的主持天竺,只见他戴着新的佛头傩面,背后背着昏迷不醒的夏通。 但火眼尊者并未盯着他,而是一直盯着他身后。 因为身后还有一人,迎面走来一个白纱袍的女子。 此女子也戴着佛头傩面,只是她的傩面刻满了经文。她双手缠着白纱,一手拿着赤色佛珠,一手拿着狗尾草,赤脚行走,她抬手摸了摸天竺的胡子,又摸了摸夏通的屁股,行为极为放浪形骸,没有任何掌门庄重威仪,嘴里不停哼着小调,与宗门其他弟子格外不一样。 此女子便是无相大道宗的大宗主——无限。 “大宗主!” 六道众齐声叫道,十分惊诧,他们都没料到大宗主会亲自前来。 一阵轻风吹过,花香四溢,无限的纤纤细手已搭在火眼尊者手臂上,谁也没有看清她的身法。 “放下吧。”无限语气极为温柔。 火眼尊者面色略有慌张,松开了手。 无限又轻轻一挥衣袖,无乐周身的鬼火消失的无影无踪。无乐大喜,上前拜见,无限敲了下她的额头,柔声道:“调皮。” 无限指了指飞羽族的族长们,轻声道:“不好。” 飞羽族的族长纷纷放下手中武器,态度立刻转变,连忙作揖,要知道清平间所有的皇家势力,没有不与无相大道宗有关联,许多王侯将相与谋士也都出自无相大道宗,纵使许多敌对之人对此有怨恨不满,但无人不敢给几分颜面。 大宗主代表着绝对的权力,一声令下,便可掀动整个清平间。 上城荧低声道:“没想到大宗主亲自来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计较了,只求尽快解决此事,还飞羽族一个安宁。” “好办。”无限又走到上城荧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竺焦急道:“大宗主,刚刚天星真人一听到你声音,就借身还魂逃走了,想必到了孤山老祖身上,云无尽只怕赶不上,必须由大宗主出手。” 无限摇头:“不急。” 只见她转身盯着火眼尊者,手里的狗尾草由绿色转为银色,噼里啪啦的作响。 “误会,都是误会,在下不叨扰了。”火眼尊者一边笑吟吟,一边准备逃走。 岂料脑中突然闪过天星真人的一句话。 “拖住无限。” 火眼尊者苦笑不已,心里辱骂不停,可是他别无选择,只得服从,否则人头落地。 正当转身之时,一个人夺过上城荧的剑,扑了上去,刺穿他的胸膛。 火眼尊者满脸震惊看着他。 “你……” 上官一脸阴笑,小声道:“谢谢你成全了我。” 第一百零四回 血脉异物 前虑不定,後有大患,将柰之何? 人总在匆忙中失利,也总在失利中忘记。 行愿在水中见到火眼尊者遇刺的景象,脱口而出:“老泥鳅!” “老泥鳅?”上官姝疑惑看着他。 行愿脸一沉,一言不发,“嗖”的一声钻出水面,快步奔向火眼尊者。 怒气冲冲行至数里,见到自己的师父,不禁眼眶自红了。 众人回过头来,天竺瞧见他,心下生疑:“圣心?” 飞羽族的族长见到行愿出现,大为惊奇,然而上城荧瞧见行愿身上穿的纱衣灵器,细想一番,大惊失色:“那臭小子穿的是仙羽霓裳!” 上羽族的族长纷纷上前去,上城荧满脸怒色,向行愿讨要:“小贼,我早就听说你被抓上山就是偷了仙羽,如今你还偷我族千年至宝,若是识相,赶紧交出来!” 上羽晴长叹一声,声音悲切惋惜,说道:“傻孩子,赶紧低头认错,不然性命不保。” 上方凝缓缓摇头:“低头认错还不够,须得受折骨刑,废去双腿,从此不再踏入太白。” 上官虹叫道:“跟一个臭小子啰嗦什么,杀了他,再夺回来也一样!” 只见行愿气的有些颤抖,冷声道:“别挡道,我不找你们。” 上官虹睁大了眼睛,狠狠的凝视着他,拔出身上另外一把刀,抬刀劈去:“找死!” 上官虹右臂伸出,行愿提前侧身一躲,上官虹连连出招,但他走位极为灵活,剑招均没有伤到分毫。 行愿自从穿上仙羽霓裳,双眼能看到对方身上所有的筋脉,以及所有的行动轨迹,如龟步般缓慢,瞬息间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向外一拗,喀的一声响,上官虹右臂关节被震断,刀柄脱手。上官虹惨叫一声,众人没有急于上前,惊叹他的身法进步神速,但他们均觉行愿的武功厉害是因身上的仙羽霓裳的神力。 仙羽霓裳、天羽炮弩、火羽雷扇,此三件乃飞羽族的三大至宝。 族中记载每样至宝由成千上万的飞羽族“血脉异物”凝结铸造而成。而这个“血脉异物”为十二上古异族独有的特性。 说到“血脉异物”,不得不说清平间的上古神话,天地鸿蒙之初,混沌之毒会从裂缝入侵,上古神族中盘古一族牺牲自己,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垂死化身为十二神兽,气成风云,生出云牛,成了祝烟族。声为雷霆,生出雷狼,成了天黎族。左眼为日,右眼为月,生出明鹿,成了青花族。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生出岳龟,成了流山族。血液为江河,生出翡羊,成了鬼衣族。筋脉为地里,生出彩凤,成了飞羽族。肌肉为田土,生出天马,成了巢风族。发为星辰,生出元猴,成怀星族。皮肤为草木,生出雨狮,成了九桑族。齿骨为金石,生出梦狐,成了巫尾族。精髓为珠玉,生出骨蛇,成了逆骨族。汗流为雨泽,生出宝龙,成了有蛟族。这样才形成了上古十二异族。后身之诸虫血,因风所感,化为黎甿,成了众生凡人。 而“血脉异物”是纯种上古异族使用血脉异能后,偶然凝结成的宝物碎片,也各有不同。 它们是上古异族与盘古神族之间连结的脐带,能探寻到神族的神力与法术。 其中鬼衣族以翡羊为图腾,血脉异能为幽火羊血,能操控血液和鬼火,“血脉异物”是血燧。逆骨族以骨蛇为图腾,血脉异能为长生蟒骨,能操控骨头和魂魄,“血脉异物”是骨魄。 飞羽族则以彩凤为图腾,血脉异物操控筋脉和微光,“血脉异物”是仙羽。 上方凝出手,反刀去撩他下阴,但行愿仰头后翻,反手一挥,邪墨飞出,将其掀飞。上羽晴此时偷袭,一爪扣住命门,行愿急忙撤手,抬手一震,用力挣脱,但这一爪似乎爪力已尽,偏是力尽之处,又有新力生出,爪力更向前伸了半尺,又反抓要穴。 这是上羽氏的独门绝技“藏鹰爪”,爪势看似凌厉,直击要害,暗中却此起彼伏,不知暗藏多少后招。 上官虹怒不可遏,手臂虽折,但仍是捡起刀,上前助杀,招招不留余手。 三人与行愿斗了数十回合,皆无法制服他,行愿也不愿随意杀生,只想找上官穹报仇。僵持之下,飞羽族的各族长心中开始算计,如何能从行愿身上扒下那件至宝。 上城荧见三人都斗不过一个小孩,心中忐忑不安,生出另找帮手的念头。不经意间,朝无限望去,心中一定,转身跑到无限跟前,双膝跪地,神情激动,含泪道:“无限大宗主,那小子身上穿的可是我们飞羽族的千年至宝,族中规定不可让外族染指,现下没人能斗得过他,只求大宗主出手相助,替我们守住宝物。此事过后,先前恩怨一笔勾销,天翼城还是视无相大道宗为天字座上宾。” 无限迟疑了一会,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 上城荧见他迟迟不应,叹了口气,转身回去,援助其他的族长。 行愿交手心不在焉,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一直盯着上官穹,上官穹似有察觉,将火眼尊者踹倒在地,轻轻地闪到无限的身后。 行愿见他如此对待自己的恩师,惊怒不已,邪墨奔涌而出,变成上百尖刀利刃,击退飞羽族的族长们。邪墨助他一个飞跃,跳到火眼尊者跟前,看着他胸口的剑,忍不住大哭:“师父!” 众人听到他的喊声,万分惊诧,连天竺都不由得惊疑,他们不知火眼尊者何时收了圣心为徒。 天竺抓住行愿的手,质问道:“圣心,你的师父不是慧尘吗?你何时拜此等邪魔为师?” “邪魔?我……”行愿微微一怔,现在才缓过神来,心中的怒气,一时让自己忘了身后之事,此时骑虎难下,不知如何解释。 无限此时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脱掉。” 行愿听到此话,知道她指的是自己身上的仙羽霓裳,但心中悲愤交加,不愿妥协,昂首回绝:“此物是我捡到的,与我心灵相通,按理我便是此物的主人,凭什么让我脱掉?” “非你所属。”无限淡淡道。 “那属于谁?上面是写了谁家姓名吗?还是上面画了谁的相貌?”行愿声音更加洪亮。 无限轻轻一抬手,咚的一声,行愿整个人趴在地上,陷进土里。 行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搅乱压碎,又在剧烈的疼痛中迅速恢复,仙羽霓裳发出金色闪光,邪墨在其相助下,疯狂进攻,变出滔天巨浪,幻化出千军万马,杀向四周,众人惊退。 唯独无限纹丝不动,一掌甩开,将邪墨的巨浪劈开。 第一百零五回 顾此失彼 桃花仙树上,烈日剑神一击,烧云遮日,如火神降世,火炬直冲天际。 沈孤雨抬眉一笑,举剑抖出,整个禁地震动,剑光盘旋,两股力量将周围一切荡平,没有人敢靠近如此恐怖的剑幕。 只听“叮叮叮”一串刺耳尖响,两人的残影瞬息间交了上百剑,沈孤雨周身的彩霞被烧成黑烟,只觉大力压来,浑身鲜血直向上冲,花满红烈火不熄,大笑道:“不错,能接我‘万里骄阳’的半招,可惜剩下的半招,你已接不住了。” 说完,反手一剑,剑锋瞬间消失,变成万里萤火,如洒星斗,无处不在,无处可避,任何人一触碰都会烈火焚身,万剑穿心。 无限反手一抬,体内灵炁幻化成一道道光墙,将在场所有人罩住,不受剑神影响。 沈孤雨奋起一击,结果她的“九天凝霞”瞬间被击的溃散,心中暗暗骇异,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中招的。可惜此刻无路可退,血光已遍布全身,烈火焚尽了她的衣衫,鲜血飘散在空中,陡然变成火星,不停地爆炸,如盛世的烟花,响彻云霄。 林中的众人抬头看去。 “真美。”无限的声音有些迷醉。 沈孤雨败了。 她被花满红打成重伤,从桃花仙树上摔落,眼看坠亡树下。 突然间,一双枯手抱住了沈孤雨,带着她逃离此地,此人正是孤山老祖,但一晃眼过树木,变成天星真人,下一刻晃过了树木,又摇身一变,成了青山鬼佛。 “你是谁?”沈孤雨虽是重伤,但还未昏睡过去,眯眼朦胧中,见到青山鬼佛张开血盆大口,朝她脖颈咬去。青山鬼佛狞笑道:“我是猎人,你是猎物。”沈孤雨听到此话,心头一紧,只觉身体无法动弹,穴道似乎都被控制。她直觉不妙,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你若要……吃我,便让我的儿子、我的后世子孙能称帝称王。”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青山鬼佛听得有趣,停了下来。 “你若答应……我便给你想要的,否则我现在就与你玉石俱焚。”沈孤雨咬了咬牙。 青山鬼佛大笑几声:“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如何与我玉石俱焚?” 沈孤雨忽自得一笑,道:“你难道忘了……我还有天意谷的宝剑拂红尘,一拂红尘定生死,一旦……我决意自戕,此剑便会助我,谁也无法阻挡。” 青山鬼佛道:“那我等你死了,再吃你。” “若是如此,那你为何现在不杀了我?说明……我活着被你吃与死后被你吃是截然不同的,要不然……也不愿意听我在此废话。”沈孤雨声音有些微弱。 青山鬼佛咯咯笑道:“不错,你的脑子挺清楚的。你说的事,我应下了。我会保证你所得的天书之力,会不断传于子孙后代,但你的子孙后代也会被我不断吃掉。” 沈孤雨露出凄惨的笑容,像是最终的自我安慰。 青山鬼佛伸出一只枯手,一下子插入沈孤雨腹部,鲜血直流,沈孤雨忍不住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在哪呢,在哪呢?” 青山鬼佛又伸出另外一只枯手插入腹部,嘴里开始不断磨牙,流着涎水,格外开心。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的火焰突袭青山鬼佛,但一近身,全数都被挡住,无法再靠近半分。 “真是扫兴,打扰人吃饭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青山鬼佛语气阴沉凄厉,浑身散发青黑之雾。 那雾气如同潮汐涨落,与青山鬼佛的喘气遥相呼应,周围的树木皆化为灰烬。此时一道清光剑气从天而降,威力无穷,其势如破人间一切邪障。青山鬼佛知道此招非同寻常,急忙撤手,化身黑云,闪身不见。 一刹那,清光似旭日破晓,划开了乌云,冲散了邪物,普照大地。 “好一招光耀人间。”青山鬼佛回首一瞧,又遮身一变,换回天星真人的模样,心中一沉,“没想到云无尽追的这么快,他不是残废吗?莫非是身后那个女子……” “能在两大剑神的杀招下毫发无损,天星真人真乃仙人也。”远处树上站着那名白发女子,背上背着古琴,肩上扛着云无尽。 “确实是了不起,可惜在清平间活不下去。”花满红站在天星真人背后,瞧见他开始衄血,那血竟是琥珀色。 气息也开始微弱不畅,手指开始腐烂,一眼便猜测出他不适应。 天星真人不以为然,摸了摸血,微微一笑:“说笑了,我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既然今日有两大剑神保沈孤雨一条命,那我也不能不给面子,否则来日再见,失了礼数,闹了天大的笑话,就不好了。”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半路当中变回孤山老祖,孤山老祖摸了摸自己脖子,发现脖子上有了一丝剑痕残留。 “这两大剑神剑法超绝,果然不同凡响,我这辈子怕是到不了这境界。刚刚若不是师父相护,怕早已被大卸八块了。”孤山老祖心中一凉,不由得暗叹佩服。 这时脑中闪过天星真人的声音:“收网了。” 孤山老祖收到命令,转头向天翼城奔去。 ——另一边,见周围已渐渐平息,无限收敛气息,翻手一挥,卸掉行愿身上的仙羽霓裳。 将其宝物丢给上城荧。 天竺脸色微微一沉,低声问道:“大宗主深知此物为传承信物,可助神脉对抗无上青莲教,若就此夺去,岂不是对如今局势雪上加霜?” “他拜错师。”无限摇摇头。 天竺心知任何人与无上青莲教有所关联,无相大道宗一定会追杀清除。想到此处,连忙辩解道:“想必此间有什么误会,要不还是听听圣心的解释?” 行愿见老泥鳅被人出卖,自己又受到如此欺辱猜忌,心中怒火仍然不灭,毅然口中叫道:“他就是我师父,唯一对我好的师父!” 无限听到此话,抬手要杀行愿。 却听到天雷滚滚般的蹄声,众人回头一看,烟尘滚滚之中竟是一大群穿云牛朝他们奔袭而来。 领头身上骑着的是上官姝。 众人惊愕不已,纷纷避让。上官姝抬手救下行愿,行愿则召唤邪墨,将火眼尊者顺势带走。 但穿山牛只是横冲直撞,哪能难住那些习武之人。 正当上官姝庆幸之际,俄见众人已跳上牛背,迅速向他们靠拢。 上官姝拉着行愿准备逃跑,刚一转身,无限站在他们面前。 无限眼神格外冰冷,说道:“神脉要收回。” 上官姝掏出匕首,抵着自己喉咙,大叫道:“你敢靠近,我就死给你看!我若死了,我做鬼也要与你们无相大道势不两立!” “丫头,不要做傻事!”上官虹慌忙上前,大喊道。 上官姝以死相逼,想以此吓退无限及众人,上官虹从小心疼上官姝,但无奈上官姝性子倔,做事不计后果,对此上官虹也是无可奈何。 一旁的上官穹悄悄地从怀里掏出暗藏已久的袖箭,放出冷箭,射杀行愿。 天竺反应及时,一个侧步飞身,抓住冷箭,然而天竺最为讨厌放冷箭之人,何况还是自己的徒孙,不禁大怒,上前一掌,要劈了上官穹。 上官虹急忙挺身拦住:“天竺大师,他年轻气盛,做事不计后果,希望你慈悲为怀,不与他计较”。 天竺不想大开杀戒,也不想与飞羽族起冲突,最终忍下了这口气。 正当上官穹松了一口气,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地射中他的胸口。 众人回头一看,是身受重伤的东福。 第一百零六回 东福长恨 势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要么永远记得,不顾一切追寻,要么永远忘记,不顾一切放下。 人群中一片死寂,只有万牛奔腾之声。 上官虹大喝一声:“东福,你干什么!” 东福爬上牛背,和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冷眼地说:“杀我的仇人!” 上官虹神情惘然:“上官穹与你从小一起长大,怎会是仇人?” 东福咬牙恨恨道:族长,你可知喜儿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投河自尽吗?”上官虹一惊,心中隐隐不安。 东福大怒,指着上官穹骂道:“错,大错特错!喜儿走上绝路都是上官穹这天杀的龟儿子害的!” 上官姝听到此话,愣了一下。 上官穹忍痛压着自己伤口,指着自己的门牙,哭丧着脸,大叫道:“族长,他一个外族人,不要相信他的话,他可是陷害我的罪魁祸首,你看看我的牙,全是他打掉的。” “东福,你说此话可有证据?”上官虹将信将疑,回头看向东福。 “没有。”东福俨然抬起弓弩,对着上官穹,怒声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还是要说,让大家看看,上官穹的真面目。” “那年上官懿族长刚过世,上官穹为了还赌债,答应上鸿宴带着喜儿秘密外出,介绍认识了邻近的上鸿总族长的儿子上鸿宴。” “这个装作温文尔雅的富家子弟上鸿宴倾慕喜儿的美貌,向她求婚,天真幼稚的喜儿竟同意嫁给上鸿宴。” “我知道喜儿出嫁的消息,痛不欲生,愤然出走,一路流浪,最后到了北方的食野镇。” “后来我在食野镇定居,发财致富,虽结婚生子,但我仍忘不了喜儿,时常打探她的消息,但得知她投河自尽、溺水身亡,我是万般不信的,她是一个那么开朗活泼、天真无邪的女人,一定是有人害死她。” “我写信托我的挚友冒死去调查此事,才得知真相,上官穹此贼又为了还赌债,在成亲那日,将喜儿生过孩子之事告之上鸿宴,导致上鸿氏族想悔婚。但这时沈孤舟出现了,他需要修炼邪功的药引子,看中了喜儿的特殊灵体,让上鸿谨父子将喜儿卖给了他,他们父子一个为权,一个为财,毫不犹豫就答应此事。” “他们计划在送入洞房之时,偷梁换柱,将喜儿送到沈孤舟的房中,任由他蹂躏玷污。” “喜儿从小备受宠爱,自然不堪受辱,最终只有跳河自尽,以求解脱。” “所以我要复仇,我要所有伤害喜儿的人都要付出代价!哪怕是不择手段,哪怕是蠖屈鼠伏,我都在所不惜!” 上官穹听后,忍不住嘲笑道:“怪不得你连仇人沈孤舟兄妹也投靠。怎么?你是打算放过他?” 东福冷笑一声:“怎么可能,我已时日无多,但我的挚友会替我报仇,我已经替他已经布好局了。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瞒着,是我杀了上鸿宴。现在只要再杀了你,我此生便无憾了。” 众人听到此话大惊失色。 上官姝听到真相,面如土色,东福虽没明说上官喜生的孩子是谁,但坊间传闻早已流传开,只是上官姝不信而已,上官姝迟迟缓过神来,开口道:“原来传闻是真的,我姐就是我的亲娘,我娘是这样害死的……” 上官虹一旁沉默不语,他不知该不该信他,但他说的每句话真真切切,不似假话。 上城荧摇头叹息:“你为了喜儿,葬送自己,值得吗?要知道上古异族血脉优先,即使族中之人犯下大错,也不会允许外族人染指,自会族中处理,你最终是报不了仇的。” 一旁的上方凝接话道:“不仅如此,外族人手上若是染了本族人的血,是要被凌迟处死的。” 上官穹阴恻恻笑道:“上方族长说的没错,他这个桦族低贱的野种必须死!” “啪”的一声。 上官虹回身抽了上官穹一巴掌,恶狠狠盯着他,冷声道:“这笔账回去再跟你算!” 说完,撇断箭矢,给他包扎。 东福准备再出手,但不想伤及无辜,大吼道:“上官族长,你若不想死就让开!”其他三位族长挡在前面,上羽晴轻叹道:“东福,束手就擒吧,若是你能向他低头悔过,兴许还能从轻发落。” 东福啐了一声,大声质问:“我为爱复仇,需负荆请罪,他害人不浅,却安然无事,凭什么!凭……” 突然“嗖”的一箭,射中东福的脖子,翻身掉下牛背。 众人见此景象,不由得惊呆了,回头一看,射箭之人正是上官穹。 只见他不以为意,缓缓起身道:“各位族长不必这么惊讶,此人鬼话连篇,杀人如麻,罪无可恕,早该死了,我只是替各位清理,你们应该皆大欢喜啊。” 行愿见到东福受伤,想去救人,却被无限一只手阻拦:“你不该插手。” 突然另外一只手扣住无限的手腕,无限低眉一瞧,原是火眼尊者活了过来。但无限见到火眼尊者的复活格外平静,似乎毫无意外。 火眼尊者笑道:“你也不该插手。” 无限轻笑道:“你一直装死。” 火眼尊者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没办法,那小家伙竟然叫了我一声师父,我不得不帮他一下。只是坏了上官穹的一片心意。” “这回你走不了。”无限另外一只手反手扣住火眼尊者的手。 火眼尊者眯眼笑道:“我只是懒得出手,要知道这世上还没人能留得住我。” “那你就试试。”无限的灵炁集中在手心,金光一闪,一道道经文从无限的手心冒出,迅速缠住整个手臂,火眼尊者一时无法挣脱。 但火眼尊者嘻嘻一笑,松开了自己手,无限一阵疑惑。此时火眼尊者开始脱掉自己的上衣,无限轻轻地闭上眼,冷冷道:“脱衣服也没用。” 火眼尊者拍了拍自己胸口,意味深长的笑道:“我这身材在西岐也是一绝,你若不看,以后可是会吃亏的。” 身后的六道众听到此话,深感羞耻尴尬,传闻宇岱足智多谋,行事却放浪不羁,言语轻佻,此时验证了此事。 然而无限听到这话,心中一动,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火眼尊者的胸口,迟疑了下,沉默片刻后,摸着火眼尊者的胸口,忽笑道:“看来你是活腻了。” 火眼尊者大笑道:“别看我是西岐八国柱之首,但我还是一条狗。” “确实。”无限一指插进火眼尊者胸口,一道经文悄无声息钻进去,“杀一条狗没意思。” 火眼尊者吐了血,四周幻化出一阵血雾,谁也看不清对方,火眼尊者带着上官姝与行愿独自朝东福方向冲了过去。 天竺瞧见他们身影,也跟着身后。 六道众准备去追,无限喝止了,随后露出神秘的笑容。 上官姝等人赶回来,看着东福奄奄一息,眼泪忍不住留下来:“我想起来了,我娘曾告诉我,曾经有一个人对她特别好,长的又高又壮,可是相貌平平,手笨嘴笨,本来以为厮守,可惜最终错过。她不怪他,能认识他,此生已没有遗憾了。” 东福听到这话,眼泪从眼角滑落,但此时他已说不清楚任何话,只是嘴角在动。 上官姝侧耳贴近听,只隐隐听到:“……我……有遗憾……” 东福捂着自己脖子,双眼血红,忍不住露出笑容,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 瓶子里放出无数黑色的虫子,咬向天竺背上的夏通。 第一百零七回 今生之师 天竺背部飞出铁带,一道道缠住夏通,将他整个人用铁皮罩住,黑色虫子根本无法蛰咬。 随即肚子膨胀如球,猛地一吐,千万根飞针从嘴里射出,将其全部射杀。 天竺收势道:“阿弥陀佛,临死还想害人,真是罪孽深重。”说完上前,抬掌要杀了东福。 “师祖,出家慈悲为怀,不应妄动杀念。”行愿挺身拦住。 “慈悲之心,需众生平等,老衲并无怨恨之心,而是同情与怜悯。现在不阻止他,只会犯下更多杀业,不如老衲破戒,承受这因果!”天竺一掌打飞行愿,走向东福。 上官姝挡住天竺,不让他靠近。天竺低眉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若还执迷不悟,便是害了更多的生灵,他患了麻风病许久,命不久矣,让老衲送他脱离苦海吧。” 刚准备出手,东福面色惨白,命已归西。 行愿与上官姝心口一阵悲痛。 火眼尊者脑中传来天星真人的声音:“想尽一切办法,拜师入寺……” 一声“师父”从天竺耳边传来,他一回头,只见火眼尊者跪拜在地。 “你叫谁师父?”天竺眉头一皱。 “你啊,我拜大名鼎鼎的天竺为师,入白龙寺修行。”火眼尊者眯眼笑了笑。 “休要乱喊,我何时收你为徒?何人作证?”天竺放下夏通,手臂飞出锁链,锁住火眼尊者,以防他图谋不轨。 “我可以作证,他就是你徒弟,而且以后会接任主持,救下白龙寺。”行愿爬了起来,拍了拍尘土,看似丝毫没有受伤。 天竺仍是不信,摇头道:“圣心,你莫不是坏了佛心,竟说出如此荒谬之话,你且说说老衲为何要收他为徒,他既无坐禅修佛之心,又无行善积德之心,如何入的了沙门?” 行愿想着两人来日师徒共处,此时起了冲突,怕是坏了大事。 想到此处,决定不如就此顺水推舟,将两人关系拉进,深深吸口气,开始乱编道:“师祖,我曾在山下的浮屠寺做过一个梦,梦到你们前世就是师徒,可惜他惨遭恶人挟持操控,做了违心之事,最后被人砍了头,做成傀儡,实在是命运多舛。今生也逃脱不了此命数,不如师祖趁此收他为徒,助他修成正果?” 火眼尊者听后心中一紧,然后偷笑一声,心里开始有点欣赏他:“这臭小子不知是瞎编,还是巧合,此事说出去,无论谁都会觉得荒谬,无人敢信。不过他竟敢当着师祖的面犯戒,甘愿冒着犯清规戒律的危险,也要维护我的模样,倒是跟无量师兄有点像。” 天竺淡淡道:“那只是梦,老衲此生只有一个徒弟,他便是的你的师父慧尘,即使他现在还俗叫夏通。” 不知何时无限走到他身边,递给天竺一朵金色莲花,拍了拍他的肩,带着六道众离开。 天竺吸了一口金色莲花,花中飘出金色灵光,钻入七窍,缄默片刻,开口道:“原来如此,看来确实是我前世的因果,必须今世解开。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另外一个弟子。” 行愿大为惊奇,心中始终不解,为何一朵金莲就可以说服他收徒。 那朵金莲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至于法号……我徒孙既然在浮屠寺梦到过你,你的法号便叫浮屠吧。”天竺将火眼尊者扶起来。 天竺直盯着他腰间的同心玉佩,同心玉佩为清平间恋人之间的定情信物,火眼尊者心有神会,扯掉玉佩,决然道:“徒儿明白,既然入了沙门,身后一切之事都要斩断。” 天竺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今日收你为徒,并非你可以入白龙寺。凡事皆有因果,如今你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未定,你若想入寺,需灭掉东岐。” 火眼尊者连磕几个响头:“徒儿定不辱命,一定会让东岐成为史书上过去的篇章。” “去吧。”天竺长叹一声。 火眼尊者经过行愿身边,行愿紧紧地拉住他的手,问道:“你刚刚给无限大宗主看了什么?为何她会放你走?还会帮你?” “给她看了我的雄心壮志啊。”火眼尊者笑着摸了摸自己胸口,摆了摆手,准备离去。 行愿看着他背影,忍不住叫道:“以后你若是收了个喜欢的徒弟,记得给他起法号叫行愿。” “行愿者,谓修习之人,常怀如是心。我当利益安乐无余有情界,观十方含识,犹如己身。好法号!” 火眼尊者笑声渐行渐远。 行愿不禁又想起在白龙寺,浮屠离开自己的情形,这是他在梦中又一次与他的离别。 正在行愿感伤之际,忽然一阵风沙刮起,一阵黑烟飘过,带走了夏通。 天竺大吃一惊,连忙后面追赶,可是没过多久,被另外三个黑衣人拦住。 三个黑衣人一男两女,矮胖的男子双眼如熊眼炯炯有神,肩上扛着大刀。丰满的女子浑身散发浓烈的香气,手持蒲扇和紫葫芦,紫葫芦上刻着青莲图案。高瘦的女子手拿一杆铁枪,铁枪头上挂着火烈鸟的头骨。 行愿有着目不忘的本领,任何东西、任何人,只要瞧过一眼,他便会铭记在心。 他瞧着矮胖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回头一细想,心里认定那人必定是清波门的掌门段鳄,不过此刻他的真身应是无上青莲教的青山五莲司的金莲司——黄泉老怪,人称“天黎刀圣”。 但是他心知现在不宜拆穿他的身份。 天竺怒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速速交出我徒弟!” 黄泉老怪讥笑道:“夏通都被你赶出师门了,算你哪辈子的徒弟?” 天竺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把我当作父亲,老衲自然要护他一辈子,此为慈爱之心。反倒是你们,理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高瘦女子挑枪,冷眼看着行愿道:“别废话,要办正事。” 丰满女子摇了摇紫葫芦,扇出一声雷响,天空中开始下起了黑色的小雨。 众人发现自己手脚开始麻痹,难以行动。 高瘦女子飞身一枪,直取行愿腰间的遗旨。 行愿心想:“果然是来找我的,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天星真人……”随即运起邪墨,杀向高瘦女子,行愿虽不能动弹,但亦能搏命一击。 两人在黑色雨中交手,高瘦女子枪法凌厉凶悍,将邪墨招式一一化解,但数招后,行愿灵光一闪,纵身一跃,邪墨变剑,空中一挑,邪墨如彩霞流动,一眨眼吹过她的身边,变成无数道剑影。 高瘦女子一惊,失声叫道:“这是沈孤雨的凝霞剑法!” 行愿在她说话之时,心下早已计议定当,寻思:“这高瘦女子的气凝如山,枪出如鹰,武功了得,倘若由她出招,我竭力抵御,非露了破绽不可。不如我占了机先,用招式逼退她。” 紧接着又反手一挥,意象合一,邪墨如火炬一般燃烧,剑势直冲对方,高瘦女子试探到他并无剑神之力,当下斜身踏步,对路拆招,随手施应。 高瘦女子嫣然一笑:“真是意外,没想到你连烈日剑神花满红的招式都能模仿。” 行愿落地站定,说道:“小僧只是管中窥豹,时见一斑,吓唬人用用。” 天竺也大为震惊,暗中寻思:“剑神的剑招快如闪电,非寻常眼力能瞧得清楚,他是如何学到的?” 听高瘦女子说到“神脉小心了,我要出招了”这两句话,不待行愿出掌变招,嗤的一声,长枪如幻影消失在她手中,下一眼,当胸直刺过去。 行愿猝不及防,眼看喉咙要破一个窟窿,一个身影推开了他,当场血溅三尺。 被刺中的正是上官姝。 第一百零八回 虹运当头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兵家高级策略是蓄积力量,瞅准要害,出其不意地攻打对方,从而一举成功。 还在牛背的无限轻踏几步,向着火眼尊者方向追去,一时茫然无措。 众族长茫然无措,上官虹打算跟去,被上城荧制止,责骂道:“你这个搅屎棍,跟去做甚,眼下族中满城疮痍,我们要赶紧将失而复得的飞羽霓裳交给上鸿总族长,让他回来主持大局,稳定民心。” 上官穹在旁也劝解道:“族长,上城族长此话虽不中听,但也并非全无道理,还是稳住大局重要。” 上官虹迟疑了片刻,一个轻步跳下牛背,其他几位族长也跟着跳下。 上方凝趁上城荧不注意,顺手抢过飞羽霓裳,挑眉喝道:“总族长面对族中大祸大灾理应以身作则,保护全族,上鸿谨算个屁,他不配持有族中至宝。” 上羽晴点头道:“没错没错,他不配。” 上城荧冷笑道:“你们俩一唱一和的,怕是早就想好将此物占为己有。你们可别忘了,总族长可是有沈相国做靠山的,你们得罪了他,怕是连三日都活不过。” 上官穹眼见三人剑拔弩张,心中暗喜:“打吧,打起来就好了。老子趁机将宝物捞走,献给宇大冢宰,不仅可以大赚一笔,搞不好还能弄个大官当当,到时我所受过的侮辱,定会加倍要你们还回来……” 正当他心里暗暗盘算之时,一个声音响起。 “总族长在这里呢。” 一个人头飞了过来,恰好扔在上城荧脚边。 上城荧看到上鸿谨的人头,吓得一哆嗦,坐倒在地。 众人转头一看,扔头者乃是上师氏族长上师镜,身后跟着一群上师氏的族人。 身旁侍女递上一块手绢,上师镜擦了擦手,冷冷道:“上城族长,你所担心的不会出现,沈相国只需要听从他命令的总族长。至于是谁都无关紧要,老身也会心甘情愿辅佐他,但若是将族人的生死弃置不顾,就休怪老身出手狠辣。” 上方凝尴尬地笑了一声,附和道:“没错,上师族长此话完全在理,既然上鸿谨死了,按族规,无论氏族中死了总族长还是族长,需休养生息三年,三年内不准参与总族长选拔。其他氏族可按族人定居的方位顺时推移,轮流推选。” “上鸿氏族坐落东北,那么下一位是……” “下一任是坐落东方之位的上官氏族,由族长上官虹接任新总族长之位。”上师镜接话道。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诧异,以前上鸿谨继位之时,九大氏族的任何族中选拔都是跳过上官氏族,久而久之,其他氏族都习以为常,默默将其排除在外。 此次上师镜力挺上官氏,不知是因何缘故。 上羽晴瞧了瞧上师镜身边的女子,此女子约莫二十岁,一身淡黄长衫,面容秀媚,双眼硕大,小巧的鹅蛋脸,长发披肩,时不时摆弄两耳处的头发和步摇流苏,似乎生怕别人看到她的双耳,双眼一直盯着上官虹,脸颊渐渐泛红晕。 此女正是上师镜的孙女上师柔。 上师镜举手又道:“今日九位氏族族长活着的有五位,另外上鸿氏、上南氏,上书氏、上和氏的族长均在此次瘟疫之灾中逝去,无法参与表决。现今上师氏推举上官氏族族长上官虹为下一任总族长,谁赞成?谁反对?” 上羽晴微笑不语,心有神会,举手赞同。上方凝皱眉,略有不悦,不情愿地举手。 “我反对!”上城荧哼了一声,起身转头离去。如今大事已定,他心虽有千百个不愿,也由不得他。 但他忍不下这口气,即使与众位族长翻脸,也要将心中不满说出。 上羽晴推了下上方凝,上方凝知道她的意思,不情愿地将手中的仙羽霓裳交给上官虹。 众人双手扶额,俯首弯腰,齐声参拜。 上官虹一时没缓过神来,他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哀伤。 上官穹心中暗喜,一脸殷勤,笑道:“恭喜族长,不,恭喜总族长,上官氏从此可以洗刷侮辱,带领整个飞羽族走向繁荣昌盛。穹儿愿鼎力相助总族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只求五楼中任何司长一职,另外我细心谨慎,还可以帮您保管族中至宝。” 上官虹沉默不语。 上官穹见他没有回应,心想:“莫非是我要得太多了?” 他担心上官虹因此迁怒,让自己鸡飞蛋打,连忙说道:“是穹儿僭越了,族中至宝自然不能轻易假手旁人,穹儿只求替总族长做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上师镜瞧着他的嘴脸,一脸嫌弃,冷哼一声,道:“有人令自己的表妹折辱自尽,虽罪不至死,但其心可诛啊。” 上师柔柔声道:“奶奶说的没错,若按族规,这种败类就该逐出飞羽族。” 上师镜在旁敲打,上官虹不是木头,自然知道她意有所指。 上官穹不乐意,驳斥道:“你这个死老婆胡言乱语,我那是被逼的,而且是喜儿自己往火坑里跳的……” “啪”的一声,上官虹回手一巴掌,怒喝道:“给我滚,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飞羽族的族人,更不准你用上官姓氏,否则我割你的舌头!” 上官穹捂着自己的脸,原地愣住,他的所有幻想,这一刻彻底浇熄,心知自己无路可退,反而心中又释然了一点,环视一圈,冷笑几声,又呸了一声,大喊道:“我才不稀罕什么上官氏,老子以后就叫碧苍穹!” “你们都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让飞羽族会彩凤轿抬老子上山!” 说完,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上官虹担心上官姝,拿着仙羽霓裳向禁地深处寻去。 上师柔想跟着去,被上师镜拉了回来,轻声斥责:“不许去,奶奶已做到你所求的事,你答应奶奶的不许食言。” 上师柔无奈地点点头,满眼忧伤地看着上官虹离去的方向。 上方凝看着上师柔,也瞧出端倪,阴阳怪气的小声道:“这柔丫头怎么会对一个糙老头子动心?真是一朵残花插在老牛粪上。” 上羽晴娥眉轻皱,也小声道:“只怕是上师氏的老婆子是不会允许的。” 上方凝嘲笑道:“怎么感觉你比柔丫头还失落,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脑袋里装的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上羽晴也嘲笑道:“话本子只是打发时间的,有些事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你这个千年单身母犬是不懂的。” 上方凝挑眉啐道:“呸,老娘是对男人不感兴趣,你这个万年痴情母犬!” “好吧,我这个万年痴情母犬请你这个千年单身母犬吃顿烤牛大餐,赏脸不?”上羽晴抿嘴笑出声,话锋一转,挽起上方凝的手。 上方凝用手臂揽住上羽晴的脖子,笑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这饭钱咱俩得平分,老娘不爱欠人情,而且今晚你得陪我喝酒。” “不行,我得回去抓紧时间看我的话本子。” “又看你那个《风流才子俏郎君爱上我》?” “这个流行,族里都看,你要看不?” “我不看,里面全是一些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老娘是要称霸江湖的人。” “就知道吹牛,你连我都打不过,你又没有阴阳灵甲,你一混出太白,晚上就得躲着,否则月光一照,便会烧死你。” “可恶,你说这是不是盘古神族给我们留的诅咒。” “可能吧,不过我觉得没这诅咒,你也称霸不了江湖......” “你敢小瞧我,看我揍扁你!” “......” 两人越走越远,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她们俩感情真好。”上师柔看着她们,有些羡慕。 上师镜冷哼一声:“有什么好的,臭味相投而已。” 说完,拉着上师柔,率领族人撤出了禁地。 而桃花仙树上的巨大人脸睁开了双眼,双眼流出鲜血…… 第一百零九回 双脉抗敌 禁地另外一边,上官姝中枪后,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这一枪刁钻狠辣,行愿不及来防,幸好上官姝舍命相救,才避免行愿身首异处。 行愿紧紧地抱着她,潸然泪下,上官姝用尽最后的力气,紧握着他的手,颤声道:“答应我……我死后,不能忘了我……” 行愿一声怒吼,将所有的邪墨呼唤而出,高瘦女子一个飞枪舞花,将其全部震退,紧接而出,以涌出重重枪浪猛攻敌手,可谓虚实尽其锐,进不可挡,速不能及。 天竺眼看行愿遇险,抬手扔出金龙佛印,一阵阵强光如风刀,杀得高瘦女子连连后退。 行愿看着奄奄一息的上官姝,满眼噙着泪,心想若是仙羽霓裳没有被抢走,便能及时保护她,但终究是无力挽回,那种悲痛之感猛然间穿透胸口,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懊悔,脑海中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一种湮灭刺耳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喧扰。 邪墨顿时将他整个人覆盖,脸上邪墨流光四溢,形成一个奇怪光圈符号,与天竺有所不同,他的是上边两颗人头,中间两颗人头,下边只有一只手。 高瘦女子心知不妙,要尽占先机,纵枪抢攻,枪随人飞,人随影动,寒光飒沓,让人眼花缭乱,天竺来不及闪躲,连中几枪,好在自己刀枪不入,未伤及要害,最后高瘦女子反身凌空一崩,气势如山岳压迫,天竺运起金龙佛印,当的一声,震的周围草木沙石都扬起,自己整个人都陷进土里。 天竺面色微变:“青霄落碧凰?这是羁凰枪法,你是五莲司的雨莲司,‘飞羽枪圣’——天造将军!” 天造将军向行愿跑去,黄泉老怪接替出手,不容他起身,挥刀快如闪雷,落刀重如金山,连砍他数处要害, 天竺见他的招式颇为眼熟,心中一细想,恍然道:“原来你就是五莲司的血莲司,‘天狼刀圣’——黄泉老怪。” “孤山老祖、火眼尊者、天造将军、黄泉老怪,没想到今日无上青莲教最厉害的五莲司都来了......这么说的话,你身后的女子必然是‘梦尾医圣’——无花神婆。” 黄泉老怪一惊,转头问天造将军:“大将军,他识破了我们的身份了,怎么办?” 天造将军冷冷回应:“只是虚名而已,他又不知我们容貌,你一向急躁冒失,可别露馅了。若坏了师父的大事,否则你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知道,知道。”黄泉老怪神情自若,看似并不在意。 “你们今日前来,无非是想杀我们神脉,但有老衲在,你们休想得逞。”天竺破土而出,双腿连环踢向黄泉老怪,他却不避不闪,身体如磁铁一般,吸住天竺的双脚,令其无法动弹,天竺拧身出拳,与他扭打起来,一时间烟尘滚滚,呯呯呯几声,响起鸣爆之声,仿佛遥遥雷鸣,不绝于耳。 只见天竺的佛头傩面被打飞,露出自己容貌,行愿似乎受到感应,猛然抬头一看,脸上的图案与天竺脸上的图案似乎在遥相呼应,同时闪烁。 “没想到这俩神脉已经开始有同调了……” 远处丰满的女子心中一沉,跳上枝头,静静地坐下观赏,似乎没有出手的意思。 站在原地的行愿忽然抬脚一踩,地面裂了一丈之多,竟长出繁盛草木,每踏一步,脚边的草木似乎被唤醒,茁壮生长。 在一片死寂的寒冬之中,简直叹为观止。 他带着春色草木纵身上前,带起一股疾风,手里邪墨变出一杆长枪,枪尖抖向天造将军,天造将军回挡,激起一阵刺耳的鸣响。 天造将军枪扎一条线,虚晃一招,连扎几枪,行愿也如她这般,招式丝毫不差。天造将军颇为惊奇,与他周旋数招,天造将军故意落空一招,引得对手回身再攻,再突然变招,直点要害。 这一枪批亢捣虚,妙入毫厘,若是换成天竺,也无法挡下。 但行愿身法如迷魂幻影一般,变招在瞬息之间,连天造将军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已中招,两人分别刺中了对方的胸口。 两股鲜血夺口而出,各自东倒西歪地退了几步。 黄泉老怪见到天造将军受伤,后撤几步,与天竺拉开距离,撤回到似乎不想再缠斗,只是拍手嘲笑道:“大将军,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刺中你,没想到你竟然输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老怪,休要损我,有本事你来。这小子邪门的狠,不似我们调查那般无用,他的幻形大法极为诡异,与前几世的格外不同。”天造将军啐了他一口,也退回黄泉老怪身边。 黄泉老怪仰头问道:“神婆,你要出手吗?” “算了,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大麻烦,又要来了三个大麻烦,我还是不打扰各位兴致。”无花神婆一转身,变成一阵紫烟,消散不见。 黄泉老怪虎目圆瞪,冷冷道:“跑得真快,出嫁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天造将军捂住了自己伤口,片刻之后,渐渐血止住了,冷声道“女人出嫁又如何,照样能将你们这群臭男人踩脚下,为奴为嬖。你若是再乱嚼舌根,我迟早将你剁了。” 黄泉老怪连忙装笑,一边撤离,一边叫道:“大将军豪言壮语,惹不起,惹不起啊。” 天造将军冷眼看着他,一溜烟逃走。 这时行愿又爬了起来,死死盯着她,天造将军叹了口气:“罢了,看来这次是杀不了你们,后会有期。” 天造将军一转身,奋力将自己手中的长枪投出去,一眨眼枪消失不见,顺带她也飞走了。 然而行愿开始失控,浑身一颤,见人袭击,天竺身上飞出无数的铁链,将他捆住,而行愿也同样飞出锁链,将天竺也捆住,一时两人被捆着都无法动弹。 行愿张开嘴,嘴里飞出一把墨剑,刺向天竺眉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出现一个身影,一掌贴着行愿背后,一发内劲,将身上的邪墨全部冲散,行愿顿时虚脱倒地,周身的草木也如陷入荒漠。 天竺抬眼一看,身后那人正是拿刀的“云无尽”。 天竺见到他来,并不意外,微微一笑,重新戴上傩面,从容说道:“盛施主,你来得正是时候。” 那人笑道:“别这么见外,别人见我,要么叫我雨花君子,要么叫我狂刀盛开,我啊,还是喜欢别人叫我小开。” “盛开?”行愿听到名号,心中一紧,赶紧抬头一看,“那他岂不是我的太爷爷?” 原来此人是鬼匣狂刀盛家的老家主——盛开。 盛开摸了摸胡须,淡淡道:“震为东方,青炁出,直震,此正炁也。炁出右,万物半死,炁出左,蛟龙出。震炁退,岁中少雷,万物不茂。” 盛开顿了顿,瞧了行愿一眼,又道:“可惜了,偏右了。” 行愿并未昏厥,心中明白他意有所指,细细一回想,自己失控的模样浮现脑海中,顿时深感愧疚。 但一想到上官姝,心中止不住的难过,缓缓地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向早已冰凉的她走去。 天竺叹了一声,轻捻着佛珠,为逝者诵经超渡。 此时花满红扛着沈孤雨出现,而健壮的白衣女子推着云无尽出现。 云无尽摇着扇子,恭敬笑道:“本来想着凑热闹,天竺大师也在,失敬失敬。” 天竺双手合十,作揖道:“云施主,许久不见。” 云无尽瞧见盛开,微笑道:“弟弟,我就知道你会来。” 盛开撇过头,淡淡道:“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盛家。” 云无尽笑而不语,环视四周,一脸淡定,似乎早已料到:“夏通被抓走了?” 天竺点点头,云无尽接着说道:“你的爱徒自有他的命运,从他离开白龙寺之后,你已无法护住他了。” 天竺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悲痛尽收心中:“阿弥陀佛,” 行愿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向天竺磕头问道:“师祖,我想救姝姐姐,她不应该死,死的应该是我。她还这么年轻,以后也会长命百岁,据说天书有起死回生之效,是不是打开天书,就可以让姝姐姐复活?” 天竺摇摇头,叹道:“邪物虽有起死回生之力,但借邪物救人此为贪欲魔障,贪欲引起恶行,恶行招引再生及痛苦,痛苦又加重无明。圣心,你修行不够,需多加参悟。” 花满红听到这些,忍不住插嘴道:“名不准实,贾不本物,白龙寺不过如此。” “小子,世间之道是靠人走出来的,劝人放下执着,那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人,若有执念,那就去完成执念,放下执念是懦弱者与逃避者的说辞,成则永垂不朽,败则身死道消。” 天竺辩解道:“花施主,此言差矣......” 花满红并未理会,将沈孤雨放下,径直走到行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记住,无为而无不为,按‘道’行事,处世立命,自本自根,自为主宰,摒弃妄自作为,远祸慎行。” 行愿领会他的意思,点头道:“小僧知道了,一定会将八境天书调查清楚,顺‘道’而行。” 花满红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随手拿出金黄色的天书,上面写着“香虚境”,说道:“这本香虚天书已被沈孤雨打开。据我暗中调查,八境天书有条河流互为相通,名为万岁河,尸首若一直飘在上面,会永不腐朽,但最终不知飘向哪本天书,你若想救她,可以一试。” 天竺阻拦道:“你身无宝器,便孤身前去,里面凶险万分,不可进去。” “他有。” 众人回头一看,是上官虹拿着仙羽霓裳前来,看到行愿甘为上官姝舍命冒险,心中的成见稍稍消减。 他将仙羽霓裳交给行愿,冷声道:“你若是救不回我的姝儿,休想再踏入太白一步。” 行愿坚定道:“小僧一定做到。” 转身捂住鼻子,将天书放置地上打开,这一举动让花满红看在眼里,他深觉此子不简单,似乎早就知道天书之事。 书中开始散发醉人香气,四周草木疯长,繁花似锦,香气四溢。 行愿看着东福,说道:“不知哪位前辈可以帮我,将东福也抬入天书之中。” 盛开上前,将东福背了过来,扔入天书之中。 行愿穿起仙羽霓裳,背起上官姝,随后跳入香虚天书中。 第一百一十回 荒月仙境 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 信仰和信念的力量以及它们在决定人生方向和态度方面的重要性。 天书之中,还是大雾弥漫,行愿背着上官姝,拖着东福,艰难地在迷雾中缓缓行走。 一阵风吹过,他仿佛看到一些人影,等到走近,才发现那些全是断了头的尸体,身上开满了鲜花,那些鲜花发出铃铃般的笑声,散发出的香气更为浓烈。 那些尸体上还戴着各种金银珠宝首饰,熠熠生辉,耀眼夺目,行愿却丝毫不感兴趣。 只是看到这些,他心中一软,想到被宇龙海带走的师姐无念。 行愿不敢久留,立即离开,行至片刻后,发现前方不远处,便是河流。 河上却都飘着一副又一副棺材,成千上万,触目皆是。 “这就是万岁河?”行愿只觉毛骨悚然,不敢多看几眼。 准备转身离去之际,恰好河边搁浅了一副没有棺盖的棺材,行愿走过去一瞧,那棺材里面全是血水,什么也没有。 正当转身离去,那棺材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 行愿不解,又转头回去看。 那棺材里依旧没有反应。 再仔细盯着一看,里面躺着竟然是自己的母亲青璇,行愿大惊,连忙伸手进去,结果反被一只手拉了进去。 整个人掉进棺材里,行愿睁眼发现棺材里别有洞天,幽深似海。 行愿想游上去,结果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脚,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名嫁衣女尸,身后还有成千上百的嫁衣女尸靠近。 行愿无法挣脱,最终被拉至最幽深之处,失去了意识。 ——行愿再睁眼醒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还戴着佛头傩面,原先的百春居也都是废墟一片,根本没有任何人烟。 只是自己背上还背着一具骷髅。 吓得行愿连忙把他扔掉,发现这具骷髅不是原先那具嫁衣骷髅,而是穿着飞羽霓裳的骷髅。掉在地上之时,骷髅头掉了下来,脖颈处的骨头切口平整,切口处还有许多银丝细线与身体嫁接。 “圣心?”行愿轻轻皱眉,摸了摸傩面,“原来我一直是进入到他的梦中......” 心中又转念一想:“奇怪,他不是在香虚天书里,为何现在在荒月天书里,而且他有神脉护体,又有仙羽霓裳相助,为何会死在这里?上官姝和东福的尸首又在哪呢?” “莫非在那个血水棺材?” “......那血水莫不是红煞金水?” 行愿脱下圣心的仙羽霓裳,自己快速穿上,心想:“我只是摸了一下,便能知神脉前世的一切,穿上神器之后,必能全部想起来。”结果穿上之后,并没有任何反应,行愿深感奇怪,翻来覆去的观察神器,发现神器背后都有一个很大的破洞。 看着破洞的行愿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先收起来,看看以后能不能找到修补之法......” 行愿抬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双眼已然能在雾气中看清前方的景色。行愿当下猜测是仙羽霓裳残存的法力,小心翼翼揣入怀中,找了一些树叶盖在圣心的尸身上,深深鞠躬。 “现下得赶紧找到娘亲和大师伯......”行愿起身,大步离去。 前方望去是一片崇山峻岭,天空中出现七个不同形状的月亮,形成一道弧线。山峰耸入云霄,凌空的楼阁,浮石飞瀑,寒潭清澈,云烟凝结在暮霭中,山峦呈现一片紫色,宛如九霄仙境一般。路面都是红玉石阶,石道犹如飞翔在天空,远处依稀瞧见一群白鹤、野鸭栖息的小洲,回环之势的岛屿迂折延伸天边。岛屿上皆是威严的宫殿,依照起伏的山峦而建。 行愿望洋兴叹,一边走,一边欣赏景色,他从小走过九州野不少地方,见过不少美景,但如这般缥缈,心旷神怡的景色却是从未见过。 突然一只白鹤从他身边飞过,行愿定眼一看,那只白鹤竟然长着一张老人脸。 树上盘着的蟒蛇也都是人脸。口里不断喊着:“我想回家……” 行愿后退几步,他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鸟兽,九州野的灵兽虽也有奇特,但多为兽脸,头一次见人脸鸟兽,行愿不免有些胆怯,快步离去。 刚想上山,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心儿……” “娘亲!”行愿转头一看,并未发现任何身影。 “……心儿……” 行愿焦急地四处寻找,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忍不住大叫一声:“娘亲,你在哪?” “……心儿,我在这里……” 行愿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最后寻至到河岸边。 河岸边依旧搁浅了一副没有棺盖的棺材,而河上飘着仍是数之不尽的棺材。 行愿想到自己进入圣心就是被抓进棺材里,所以并不打算靠近,但青璇的声音就是从那副棺材里传出来,行愿只好硬着头皮,再次靠近那副棺材。 那副棺材里还是血水,只是这次稍有不同,那血水浮现的不是青璇,而是舞寒烟。 “寒烟大师!”行愿想伸手进去拉她,但突然缩回了手,想到梦中东福曾说的颠倒五行。 行愿拾起了一根木枝,蹲在地上画了起来,口中念道:“水生金,金生火,火生土,土生木,木生水,若是五行相克……” 行愿拾起一撮土,丢入棺材里的血水之中,片刻之后,血水开始冒气泡。 行愿见状,心想:“土克水,有反应了,说明此法有效,那就得多刨些土进去。” 四处寻找可用的坚硬之物,后想起圣心的尸身,又跑回去拿找他,扒开树叶后,连忙鞠躬道歉:“罪过罪过,圣心师兄别见怪,我是要救人,所以借你双腿骨用用,用完我便还给你。” 说完拿着圣心的双腿骨,跑回棺材处,开始拼命刨土进棺材。 四周寒风渐起,天空中的月亮轨迹开始发生变化,形成一个舀酒的斗图形轨迹。 七个月亮开始忽明忽暗,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地上草木瞬间长出来,又瞬间衰败,衰败中又长出来。行愿并未注意,只是忽觉得酷热难耐,不停擦汗,须臾之后,忽又觉得冰冷刺骨,难以行动,周围的环境也在寒暑之间不停地转变。 “这地方的气候怎么如此变幻莫测?”行愿这才反应过来。 抬头一瞧,天空中月亮的轨迹发生了变化。 “怎么瞧着有点像清平间的北斗七星?莫非这是天书里面的北斗七月?”行愿不禁沉思起来。 四季节混乱的变化,让行愿的身体颇为受罪,没过多久,行愿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头痛头胀,口干舌燥,恶心呕吐。 行愿无力地躺在地上,看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月亮,轨迹的变化,心想:“明明是仙境,却根本不适合人生存。想必很多人是受此劫难而死……” “北斗七月……”行愿看了许久的七个月亮,加上周身环境的变化,心中突然一动,明白其中规律,喃喃道:“如果天上的七轮明月就是北斗七星,那北斗七星视察四方,定四时,分寒暑。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冬至斗柄指正北方,夏至斗柄指正南方,春分斗柄指正东方,秋分斗柄指正西方。立春斗柄指东北方,立夏斗柄指东南方,立秋斗柄指西南方,立冬斗柄西北方。” “若是顺应时序移动,那身体所受的影响应该会消失......” 行愿艰难地爬起来,一边看着斗柄的指向变化,一边随着时序方向移动,反复几次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再难受,力气更是恢复不少,步伐也变得轻盈。 一炷香后,天空中七轮明月开始恢复到最初的原始轨迹,周身环境变化也稳定了下来。 行愿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刨土倒土,棺材里的土越来越多,血水也渐渐越来越少,像是被土吸干,舞寒烟被深深埋在土里,行愿连忙伸手将她拉起来。 舞寒烟从棺材里出来,猛然惊醒,深深地吸口气,起身一圈看看。 行愿欣喜道:“寒烟大师,你终于醒了!” 舞寒烟转头看向行愿,惊喜道:“小白龙!” 舞寒烟灰头土脸地爬出棺材,那棺材顷刻间四分五裂,成为一堆朽木。 “你怎么找到我的?归王呢?其他人呢?”舞寒烟环顾四周,皆是白雾茫茫,不见远处。 “我是误打误撞找到你的,我跟娘和其他人都走散了,现在不知所踪,生死不明......”行愿面色低沉。 舞寒烟抱紧行愿,微笑道:“你娘可是神机妙算、口若悬河的归王宇羡,她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行愿点点头,叹了口气,望了朽木棺材一眼,忽问道:“寒烟大师,你怎么进棺材里面了?” 舞寒烟一脸茫然,低声吟道:“我只记得在雾中与盛菊、初七走散后,见到一个渡口,渡口有艘船,船家招我上船,说带我去找你们,我上船行至河中间,那船突然就沉了,我本想游上来,却被水底的一群嫁衣女尸缠住,无法脱身,直到你把我救醒,我才发现自己在棺材里......” “渡口?”行愿暗暗忖道,“寒烟大师应该是受了幻象的影响,进了假的渡口,才会落入陷阱之中,真正的天书渡口可能还在某处......” 行愿四下观察,最后发现棺材朽木上刻着一个图案,仔细一瞧,竟是自己见过的图案。 上边一只手,中间、下面都是两颗人头。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梦中看到春雨府密室里面那群人背后不同的刺青,其中东北方位坐的人就是此图案。 舞寒烟也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半晌后才说:“这图案有些眼熟,像后天八卦的艮卦……” “艮卦……”行愿大叫一声:“我明白了!” 舞寒烟一脸茫然。 第一百一十一回 渡口难渡 行愿捡起树枝,将梦中所看到的刺青图案,按照方位,一一画下来。 边画边说道:“以正东方为起始,上边两颗人头,中间两颗人头,下边只有一只手,为震卦;东南方上边一只手,中间只有躯干,下边两颗人头,为巽卦;正南方上边一只手,中间只有两颗人头,下边另外一只手,为离卦;西南方上边、中间、下边都是两颗人头,为坤卦;正西方上边两颗人头,中间只有躯干,下边一只手,为兑卦;西北方上边一只手,中间只有躯干,下边一只手为乾卦;正北方上边两颗人头,中间只有躯干,下边两颗人头,为坎卦,东北方上边一只手,中间、下面都是两颗人头,为艮卦。” 舞寒烟皱眉沉思片刻:“这是后天八卦图,这与天书有何关系?” 行愿长长吐了口气:“寒烟大师,你教过我,八卦的最基本算法是爻,多是记述日影变化的专门符号。爻有阴阳两类,阳爻表示阳光,阴爻表示月光。每卦又有三爻,代表天地人三才。三才的天部,包括整个天体运行和气象变化,这些星象之学,称为天文;地部指观测日影来计算年周期的方法,用地之理了解生长化收藏的全过程;人部则把天文、地理和人事结合,以便按照这些规律进行生产和生活。” “每卦的次序是自下而上的,最下一横叫初爻,中一横叫二爻,上一横叫三爻。因此八卦代表八种基本物象,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艮为山,兑为泽,坎为水,离为火,总称为经卦,由八个经卦中的两个为一组的排列组合,构成六十四卦。” “虽然是后天八卦图,但符号象征不同,用法也定不相同。我们可以借此推演,现在我们在艮卦,方位为东北,荒月天书为木镜,封印此书的是震龙金石,为雷位震卦,震卦为正东。我们从正东进,结果我们受迷雾影响,不知不觉大家都走偏了,导致进入仙境的幻象陷阱。只要我们走回到正确方位,便会找到真正的渡口。” “原来如此,你为何没有受幻像影响?”舞寒烟疑惑地看着他。 “想来我是神脉的原因。”行愿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想到梦中,天竺曾露出的真面目,圣心全身如墨的失控之态,两人脸上发出的微光,形成的图案也是如此。而后天八卦图在八境天书与八命神脉都有隐现,无上青莲教一直想打开八境天书,不惜搅乱整个清平间,无相大道宗为保护八命神脉的真相,不惜将见过真面目之人一一除之。两者一正一邪,但行事风格却大同小异。 他相信八命神脉与八境天书都出现相同的图案,必定同出一脉,依此来推测,无上青莲教与无相大道宗之间,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神脉?”舞寒烟眉头一紧。 行愿从怀里掏出影后的遗旨,递给舞寒烟看,舞寒烟阅完之后,面色更加凝重:“这遗旨感觉半真半假,感觉这里面还隐藏些什么……” 行愿笑道:“寒烟大师跟学生所想一样。” 舞寒烟将遗旨递还给行愿,忧愁道:“这遗旨不管真假与否,一旦流落九州野,你会便成为众矢之的,再难有安宁之日,你为何不就此烧掉?” 行愿神色安定,说道:“不能烧,此物说不定以后有用。既然有人落子,我若此时弃子,此棋便再无翻身之时。” 舞寒烟笑了笑:“你还是没有变,聪明善良、笃定自如,就是不知进退。” “学生始终记得自己要成为一个大善人,此后心中便是一往无前,无怨无悔。”行愿语气更加坚定。 舞寒烟抓着行愿的肩膀,训诫道:“你能一直记着你的初心,老师很高兴。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善良的人应该学会保护自己,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让自己的一片善心不被辜负。” 行愿点点头,发现自己的脖子处开始隐隐发疼,心中不安渐渐升起。 舞寒烟撕下身上的绸缎,分别系在自己和行愿手上,叮嘱道:“这样可以保证我们不会走散,你不会武功,需得紧紧跟着我。” 行愿看着舞寒烟的背影,恍惚间自己回到江山阁,拜舞寒烟为先生,传道授业解惑。 对于行愿来说,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一个是自己的母亲青璇,教会自己如何保护自己,一个是自己的师父浮屠,教会自己如何善待他人,一个是自己的老师舞寒烟,教会自己如何面对人生。 他心里明白,她们都有缺点,但他们都是好人。 行愿行至舞寒烟前面,拿出身上的仙羽霓裳,坦然相告:“寒烟大师,实不相瞒,学生的双眼受此神器影响,可以辨识前方道路,还是由学生带路吧。” “仙羽霓裳?”舞寒烟惊奇地看着心愿手中的神器。 “老师认得此物?”行愿一愣,好奇追问道。 舞寒烟沉思了片刻,开口道:“实不相瞒,那碧苍穹曾是飞羽族上官氏族的族人,陛下寿辰之时,进献了一本《飞羽广志》,里面详细记载了飞羽族的各种宝物和灵兽,其中就有此物的记载,此乃是十二上古异族中飞羽族锻造的三大灵通法器之一,名为仙羽霓裳,又叫雷羽衣,耗费千万张血脉异物——仙羽,炼制千年而成。怎会落入你手中?” 行愿将自己所梦所见告知她,舞寒烟越听越离奇,越听越悚然,她游历过大江南北,也曾见过不少奇闻怪事,但如此惊悚离奇之事,闻所未闻。 舞寒烟听完后,呆愣半晌后,才感叹一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行愿深知此事常人难以接受,舞寒烟也不例外。 两人决定继续前行,忽传来木鱼摇铃声。 “万法佛音?”行愿心头一紧。 他十分惊奇,这里怎会有佛宗之人。 两人迎头看去,迎面走来一群穿着黑青色僧袍的僧侣,前面的人拿着木鱼,不断敲着,后面人拿着金刚铃,不断摇着,最后面一群举着经幡,游荡在白雾中。 行愿觉得同为沙门,理应上前问候,结果上前靠近之时,发现他们面无血色,也毫无神情,双瞳消失,衣服破烂不堪,身上长满了鲜花杂草,但肉身却没有任何腐烂。他们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是缓缓地走着,似乎他们只是一具毫无感情的行尸。 舞寒烟感觉气氛不对,将行愿拉了回来,示意不要打扰,以免再生祸端。 行愿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但自己又无能为力。 最后两人决定继续向东行至数里,发现一棵几丈高的巨大桃树,树干上也有一张人脸,与飞羽族所见颇为相似。树旁不远处还有一处渡口,深幽寂静,没有任何行船经过。 树上桃花盛开,繁花似锦,醉人心脾,微风徐徐吹过,漫天的落英缤纷,再细眼一看,桃树上竟吊着各种残肢断臂,舞寒烟眉头紧缩,面色低沉,幽幽道:“人间岁月芳菲尽,仙境桃花长盛开。若想肉身有渡处,唯有留梦长生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些残肢断臂未曾腐烂……” 行愿转头问道:“寒烟大师,那首诗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从未听过。” “这是我小时候在雁门关流传的一首诗,说是要过仙境渡口,就得留下自己一处肉身,挂在桃花树上,祈福自己得到长生。”舞寒烟惶惶不安,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往前走。 行愿摸了摸傩面,回头对舞寒烟道:“寒烟大师,我们又不求长生,怕这些做甚。” 舞寒烟尴尬地大笑一声,拿出扇子扇了扇,故作镇定道:“谁说我怕,你老师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突然从桃花树背后传来。 吓得舞寒烟的扇子差点掉地上。 两人跑过去一瞧,是一点红月阁的初七,只见她拿着小刀不停地砍自己的左臂,鲜血溅了一地。 她身边躺着盛兰。 “兰姐姐!”行愿急忙跑过去,抱住盛兰,发现她没有任何气息,腹部被掏了一个大洞。 初七右手无力,劈砍不成,最后硬生生地扯断了自己左臂,面色惨白,吃力地笑道:“行愿小主持,只要我把手臂挂到桃花树上,兰儿就有救了。” 舞寒烟连忙扯掉自己的裙摆,替她包扎,见她神情恍惚,忍不住问道:“初七,你这是干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初七咬牙锁眉,连声喘气,缓缓道:“我们四处寻找你们,误闯了这地方,看到这棵巨大的桃花树,我忍不住好奇摸了树上的人脸,结果那张人脸突然张开嘴,里面突然钻出枯瘦的人手,兰儿将我推开,自己的腹部被掏了一个洞。随后那渡口便有小船靠岸,那船家说河岸对面就是瀛丘岛,岛上有座长生山,山中有个流光洞,里面有个不死棺,将死人放进去,可以令其起死回生。我威胁船家,让他渡我们过河,结果没多久,河上飘来数不清的棺材,不停地围攻撞击小船,船家说要他无法渡我们,因为没有祈福就渡河,就会遭到击沉,再无起死回生之机。我问他祈福之法,他所说之法便是要留下我身上一处肉身,挂在渡口渡桃花树上,便可安然过河,所以船家又送我和兰儿回岸边……” “所以你听信那船家之言,砍了自己手臂?”舞寒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深觉此处发生之事波云诡谲。 初七看着盛兰死灰的脸容,微笑道:“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愿意。” 舞寒烟劝慰道:“但人死不能复生,此为常理,逆天而行,恐有报应。” 初七道:“那是清平间的常理,这里是荒月天书。”舞寒烟一时语塞,拿着初七的左臂,挂在树上。 行愿抹了抹眼角泪水,问道:“那你们见到我娘和大师伯了吗?” 初七摇了摇头,眼神绝望。行愿沉默了片刻,强笑道:“我相信他们一定没事。” “船来了。” 舞寒烟指着渡口,惊喊道。 第一百一十二回 万岁河上 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 天地都有局限,更何况圣人。 众人将盛兰搬到船上,行愿抬眼看了下船夫。 那船夫打扮极为普通,与清平间船夫无异,穿着一身蓑衣,手拿撑杆,年纪约莫五十左右,圆脸长须。 只是脖子上挂的一串眼珠,格外引人瞩目。 初七愣了一下:“你不是先前那个船家。” 船夫摸着胡子,笑了笑:“先前那个船家的女儿要生娃了,特意让我来接人。” 行愿为了试探船夫,故作问道:“船家,这是什么河?河对岸是什么地方?” 船夫笑道:“这条河是万岁河,河对岸是自然是瀛丘岛,也就是瀛丘仙境,掌管八境天书之地。” 行愿奇道:“岛不一般都在海上吗?为何河对岸是座岛?” 船夫接着笑道:“行愿小施主有所不知,清平间的河与天书里的河不是一个说法,清平间的河只是普通河流而已,而天书里的河,如同这万岁河广阔无垠,似大海一般,一眼是望不到头,而且这河流会向其他天书,中途你们可千万别掉下去,否则你们是找不到岸,会在溺水而亡。” “沧海一粟啊。”行愿眺望远处,忽转问道,“船家,你又是怎么知道小僧的法号,我们可是从未告知过你?” 船夫道:“行愿小主持说笑了,你可是八命神脉中的不染神脉,能通八界四道,你的气息只要进入天书,我们便会知晓,到时请村里的巫师测算一下你的身世,自然整个村都知道了。” “八界四道?”行愿未曾听过此种说法,不禁追问起来,“小僧只听过三界一道,阳界清平间、阴界浊云地,和传说中神界水梦天,还有一个不望群山断掉的谪云道,何来八界四道?” 船夫连忙捂住行愿的嘴,做一个嘘声手势,不时偷偷往船外看去,小声道:“不可问,不可说,若是说了,所有的一切就没了。”行愿见他如此反应,深感不解,但他内心隐隐发觉,他所知道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玄奥复杂,浩瀚无垠。 舞寒烟也插嘴问道:“那仙境到底是什么?是仙人居住所在?天星真人是不是也在里面居住?” 船夫开始撑船,行至江河之上,展颜笑道:“仙境自然是世外桃源,超凡所在。它既在你们眼里,又不在你们眼里,它既在万里星河之中,也在方寸山河之外。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自己多么渺小。” 舞寒烟有些意外,情不自禁笑道:“没想到船家能说出这么玄妙难懂之话。” 船夫笑道:“见了多了,自然就懂了。” 过了一阵子,河面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棺材。 “是棺材!”初七惊慌大叫,连忙护住盛兰。 舞寒烟抓住船夫的手,质问道:“我们已经祈福了,为何还有棺材?” 船夫笑道:“大家莫慌,你们再看看。” 行愿探出头去看,发现棺材上鬼魂穿着凤冠霞衣,翩翩起舞,妖娆多姿,诡异至极。行愿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是上官姝。 行愿大喊她的名字,但是上官姝不为所动。 船夫悠悠道:“没用的,那是鬼娘子,等新郎子迎娶自己,结果一直等不到,便永生永世在万岁河上飘荡流浪。” 行愿知道上官姝等的是圣心接她回家,但自己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其他人能接她们回家吗?” 船夫叹了口气,道:“接不回去的,她们已经是孤魂野鬼,除非等到意中人接她,否则谁喊也没用。” 行愿心凉半截,就这样坐在船上,眺望着上官姝的鬼魂,孤零零地在棺材上起舞弄清影,自己渐行渐远。 行至河中间之时,船夫急喊一声:“大家快趴下!” 众人不解,只听到轰然一声,水面钻出一个四万八千丈的巨蟒,如山峦一般,那巨蟒全身鳞片呈玄色,头上有三只白色鹿角,八只眼睛,在水中嬉戏玩耍,激起千丈高的浪花。 小船在河中被激荡地左右摇晃。 “那……那是什么凶兽?”舞寒烟被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船夫小声道:“这是宫融的座下神兽——龙华。” “宫融?”行愿一惊:“那不是传说中掌管凡人的火神吗?” 船夫声音越来越低:“没错,他的神兽镇守清平间与浊云地,可随意穿梭,傲游其中,并且专吃异界的蠕蛇,我们运气不好,它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蠕蛇又出现了。” “那蠕蛇又是什么?它又从哪里来?”行愿也小声问道。 船夫直摇头:“不可说,不可说,说了我的一家人就不能长生了。” “长生?”行愿好奇看着他,始终不相信此等荒唐之事,“船家你都已入花甲之年,再过几十年就会入土了。” 船夫摸着自己的胡子,满是得意道:“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活了五百年,就等着下一任仙境主人接任,我便可以再活五百年,长此以往,我们岛民岂不是与长生无异?” “下一任仙境主人?” 众人微微一愣,船夫见自己失言,冷汗直冒,连忙闭嘴。 “船家,你刚刚说的……”行愿还未说完。 下一刻,船夫脑袋炸开,鲜血四溅。 众人浑身是血,初七被吓得忍不住失声大叫。 龙华听到声音,突然巨尾扫过来,将一叶小船立刻拍散在河面。 众人就这样掉入河中。 好不容易爬上碎船浮木,结果龙华又张开巨嘴,要将他们都吸入肚子里。 就在此刻,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有一个瘦弱的白衣男子,驾着一叶扁舟在河上飞速移动,最后凌空一跃,一剑将龙华击退。 龙华没有得逞,怒气冲天,一个转身钻入水里,游到众人下方后,嘴里开始吐出大大小小的气泡,那气泡一浮出水面,便会如烟花般炸开,威力无比。白衣男子挥剑横扫,将其一一化解,又纵剑一挥,将整个河面劈成两半,逼得龙华。 “这剑势完全不输四大剑神……”行愿与舞寒烟心中暗暗惊叹。 龙华钻出水面,欲再行攻击,但它突然闻到什么,转头就离开。 那白衣男子见危险已过,拿起撑杆,驾着小舟,将他们三人拉上船。 三人抬头一看,此人正是天星真人。 “是你!”众人大惊失色。 “各位好久不见。”天星真人微笑道。 第一百一十三回 真人相送 三人纷纷后退几步,挤在一起。 行愿鼓足勇气,开口问道:“你为何救我们?” 天星真人道:“既然是客人,怎么能主人让伤害你们。” “你不是仙境主人?” “不是,我只是一个,你可以理解为王府的管家。” “放心吧,来了仙境,你们便是客人,我不会伤害你们,而且在这里,我只吃岛民。” “你为何要吃岛民?” “没办法,肚子饿,你可以把他们当作我养的鸡鸭家禽,不必太在意。” 初七听不下去,忍不住反驳,叫道:“吃人与禽兽何异!” 天星真人不以为意,依然泰然自若,说道:“人的本质就是禽兽,只是受了礼教的禽兽而已,克制了欲望,消灭了野蛮。人在饥饿之时,往往考虑的只是能不能吃,能不能活着。你们能保证饥饿之时,不会碰任何食物?” 行愿道:“凡人可食五谷,饮江水。仙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何惧饥饿吃人一说?” 天星真人笑道:“我说了我是人,我是仙了吗?” 舞寒烟与初七一时语噎,无法反驳。 行愿则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是什么?” 天星真人摇摇头,回答道:“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名管家,而无上青莲教只是个总管府。” 行愿深知此事骑虎难下,见天星真人并未反感,索性放开胆子问,又道:“既然如此,你创建无上青莲教,到底有何目的?” 天星真人道:“无上青莲教不是我创建的,我只是个传承人,就像那个船家所说,五百年一传承。而且无上青莲教教主不止我一个,名号与我不同而已,所以仙境也不只一个。” “不止一个……”行愿心头打鼓,忖道,“怪不得无相大道宗与之相斗千百年,也丝毫不减其势力……” “五百年一传承,所以如今你大限将至,船家那番话惹恼了你,你便杀了他?”舞寒烟摇了摇扇子。 天星真人淡然道:“没错,我没那么大度,咬主人的狗留着做什么。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们死不了,只是要难受一阵子。” 说完,河面上浮现出那名船家的尸首,下一刻,头里长出两大块血鳍,众人呆愣地看着那血鳍拼命地游离此地。 舞寒烟嗤之以鼻,冷冷道:“古之真人,应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超脱外物。你道号天星真人,本应存养本性或修真得道,你如此滥杀,愧对其名。” 天星真人继续撑杆,悠然道:“寒烟大师,这世间虚假之事多如牛毛,一个名号而已。就像你们口中所称呼的仙人,也是凡人一种假想而已,真正的仙人如何,你们永远不会知道。” “就像你所看到的世界,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吗?你以为我们所在的世界就是整个世界吗?” “若有一天你们发现,这世界只是一个牢笼,你们会想尽各种办法逃离,而无上青莲教为此而生。” 众人听着天星真人一番长篇大论,与清平间的表现截然不同,清平间出现天星真人阴狠毒辣、虚伪狡诈,而仙境出现的天星真人温文儒雅、能言善辩。 天星真人瞥见他们的神情,含笑道:“我喜欢仙境的自在和永恒,所以心境自然不同,与你们清平间所见自然不同。我想你们不会介意,毕竟人也会善变。” 但众人心底仍是不信,只是不知天星真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初七摸着盛兰道脸庞,忽问道:“那你能借不死棺给我们用吗?我们想要救人。” 天星真人不假思索,直接回答道:“当然可以,这个不死棺大家可以随意使用。” 舞寒烟怔了一下:“你没有条件?” “没有,助人为乐嘛。”天星真人顿了顿,又说道,“只不过救活了,她也只能仙境生活,回不了清平间。” “为何?”舞寒烟问道。 天星真人捋了下自己的胡须,笑道:“因为不死棺是仙境的神器,复活之人是靠仙境之力才能活着,脱离仙境,自然会迅速消亡。不死的岛民也是如此,他们依靠仙境之力,获得不死,但永世无法逃离仙境。” “所以你才想让仙境借八境天书在清平间降世。” 行愿直接当场拆穿天星真人目的。 结果天星真人大笑了几声,便不再言语,众人猜不透天星真人所想,心里开始惶惶不安。 一路上犹如惊弓之鸟,格外小心,处处提防,简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好在天星真人并未暗中发难,一日之后,小舟穿过河面的白雾,终于靠岸,三人带着盛兰上了瀛丘岛。 瀛丘岛渡口有一个巨大石碑,上面的刻着的图案是上边一只手,中间、下面都是两颗人头,正好对应是震卦之图。行愿一眼瞧见,心中沉思片刻后,又跟上众人的脚步。 舞寒烟背着盛兰,走到行愿身边,侧头轻声道:“你也看见那石碑了吧?” 行愿扶着初七,微微点头,轻声回道:“震卦,正东。” 岛上草木繁盛,花团锦簇,每棵树都极为高耸,遮蔽了大半天空,林中悲鸟在古木中大声啼鸣,飞绕林间。众人途中百步九折,周围景色岩峦萦抱,巉岩不可攀。 半途中,天空中七个月亮轨迹又开始发生变化,岛上气候瞬息万变,行愿将自己所悟到的方法告知,舞寒烟与初七才安然度过。天星真人坐在一块悬石上,拍手叫好:“不错,不错,行愿小主持慧根极好,可堪重任,行愿小主持可愿拜我为师?” 行愿一愣,连忙摆摆手,笑道:“我已经有个师父了,若我拜你为师,岂不是乱了辈分?” 行愿故意抛砖引玉,将此事抬到台面上讲,就是要试一试天星真人反应。 “哦?”天星真人直觉敏锐,感觉他话里有话,挑眉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行愿听到此话,便肯定了梦中所见,浮屠就是火眼尊者,而天星真人的确也是他的师父,想到此处,故作释然道:“当然知道了,我师父活了七八十年,已经那么老,而您活了五百年,还这么年轻,若你俩相见,该如何称呼对方,他叫你二师父,辈分不合适,你叫他二师父,次序不合适。” 如此这般解释,才算是平息了天星真人的疑心。天星真人笑着拍了拍他肩,指着行愿,道:“辈分、次序,这些都不重要,你答应才重要。” 行愿见他如此不介意,便大胆问道:“我可是不染神脉,你们无上青莲教不是要杀死八命神脉吗?” 天星真人露出神秘的笑容,道:“你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行愿急切追问。 天星真人笑而不语,不愿回答,只是继续引领他们向上攀登。 最后他们到了一个山崖口,飞湍的瀑流在崖口喧豗,水石相击像万壑鸣雷一般。让人不敢靠近。天星真人穿了进去,众人迟疑了一下,也跟着穿过瀑流,来到一座村镇。村镇沿着山路一直蔓延,一眼望去,估算有成千上万座房屋,可以成为一座山城,镇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镇口的门坊上的写着“无量东村”。 “这是村子?”初七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揉了又揉。 天星真人道:“这里的村与你们清平间的不同。“ 舞寒烟收起扇子,插话道:“懂了,你们仙境的名字与我们清平间相比,都是翻了几百倍的规模。” “这里是无量东村,估计还有无量西村,无量北村,无量南村。”行愿忍不住打趣道。 天星真人大笑道:“没错,还有无量中村。” 门坊下已停着马车,等待他们,马车旁还两名侍童,一男一女,男侍童叫天琅,女侍童叫天珑。这两名侍童早已被青山鬼佛所杀,现在又安然出现此地,想必当时他们并未真正死去。 两侍童恭敬作揖道:“真人辛苦,恭迎贵客。” 天星真人一脸兴奋,招手道:“上车,我带你们去长生山流光洞。” 第一百一十四回 佛道相争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大多数人的天命本性是如何追求之路,是通过学习?还是通过修行?都不是。是通过教化。 一路上,马车穿梭在街道,四周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行愿对天书里的世外桃源颇为好奇,不禁探出头,四处张望。 忽瞧见每家店铺和家宅上挂着一个黑色旗帜,旗帜上绣着一个金色的“玄”字。许多门口都放置各种各样炼丹炉。 “玄?”行愿心头一阵疑惑,“玄者,幽摛万类而不见形者也。” 天星真人笑道:“这里的人都信道宗,有些望族世家、清流子弟,更是注重养神之法,清虚无为。岛上奇珍异草很多,他们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使内疾不生,外患不入,自然长生。” 舞寒烟突然心生感叹,摇头笑道:“没想到方外之地也有信教之人。” 她虽博学多才,但独尊儒术,曾为了求学,也曾钻研老庄玄理,神仙方术,阴阳五行,纲常礼教等各种不同学派,她曾认为道家的老子之学与儒家所说的“立身治国”、“君民之道”并无二致,甚至以为《老子》之书可为“儒林之宗”,但如今清平间的道宗早已背离道家宗旨,尽是些愚昧且违背礼教的迷信方术。 天星真人笑了笑,侃侃而谈:“人世变幻无常,人在混乱的时候,需要救赎,寻求一个解脱人生苦难之道,我们脱离了人,但神志上还是人,人的思想容易缔造一个教义,有了教义,自然就有了教门,而教门总归只是人操控人的一种手段。” “不高明但很实用。” “这里的人不都是不死之身吗,为何还要求长生?”初七听到天星真人的话,有些意外。 天星真人抬眼看了车外,淡淡道:“是不死,但不代表不患疾,不饥饿。仙境虽秀丽宜人,但气候变化多端,不似清平间稳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若是适应不了,让自己失了灵身和神志,便会成为不死不灭的‘走尸’和‘离魂’,被流放到瀛丘岛之外。几千年后,逐渐化身为仙境的一部分。” 行愿忽然想到自己与舞寒烟在仙境碰到的游僧,那些已失了神志,想必那些就是“走尸”。 “原来如此,虽在不死,未得长生。”行愿依旧是趴在车窗,不断观望,忽看到一些废弃和烧毁的房屋上,挂着破烂的黄色旗帜,上面绣着红色的“空”字。 行愿心中咯噔一下,脖子伸得更远,暗想:“空?这不是佛宗的教义吗?” 天星真人瞧见他的异常行为,心知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捋须道:“一切事物皆依缘生而生,而无不变的自性,此一即称空。亦谓事物既非本生,亦非自生,而是因缘具足,和合而生;亦谓万物均无固定不变的自性;亦谓世间万象皆在生生灭灭的不停变化之中。” “佛典有云,打破固执自我之见解,观世界为空。如此则可超越死亡。” “行愿小主持,我说的没有错吧?” 舞寒烟听到这些话,不禁对他有些改观,摇着扇子,道:“没想到真人也懂些佛理。” 天星真人眼神闪过一丝落寞,淡淡笑了下:“这世间有的,总归可以看看,也没有坏处。” 三人盯着天星真人,颇感好奇,一个宣扬道宗长生之人竟会研习异邦佛经,这种人只会成为道宗里的异类。 马车行至震东桥,桥长五十多米,有九米多宽,中间行车马,两旁走人。桥身全部用玉石砌成,下面没有桥墩,只有一个拱形的大桥洞,横跨在河面上。 突然一个醉醺醺的和尚闯入街道,撞上马车。 天琅呵斥道:“你这断腿的疯和尚,撞上真人的马车,怕是不想活了。” 行愿转头看去,仔细一瞧,不禁吃了一惊:“这不是夏通吗?他竟然没死?” 夏通在夜叉教时,并未用自己真面目,所以无人认得,而行愿在梦中见过夏通的真面目,自然认得。只见那和尚虽五十有余,一脸颓然,但眉清目秀,左脸上有红云胎记,正是千面郎君夏通。 夏通蹒跚地站起来,一边摇摇晃晃地喝酒,一边大笑:“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三十二相非三十二相,是名三十二相。一切法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 天琅见不能赶走,一脸恼怒,拿起身边的赶马金鞭,对着他脚上一抽,夏通顿时倒地不起,从裤脚跑出一对脚木灵,那木脚灵形似黄鼠狼,见到那金鞭子,一溜烟跑远了。 夏通打了个嗝,怒骂道:“没良心的臭脚丫子,老子好吃好喝伺候你们,现在扔下老子跑了……” 路上的行人见到夏通,纷纷过来围观,指着他骂道:“你这秃驴,入国而破国,入家而破家,入身而破身,简直百害而无纤毫之利!” “没错,佛宗舍弃人伦之亲,骨血生仇,背离亲祖,弄得家不成家!” “他们还不重身体发肤,残害自身,不跪父母,甚至尼母跪儿,实为离经叛道,大为不孝!” 行愿欲出去理论,被舞寒烟拉了回来。 夏通喝了口酒,对着周围一圈人喷去,大喊道:“屁,屁,屁!” “你们道宗眼光狭隘,只执着于此世的长生,正如朝菌终不可与亡椿比寿,人的生命注定是有限的,即使你们在仙境不死不灭,也有可能患病、挨饿,成为‘走尸’和‘游魂’,长生之说最终只是虚妄。你们自秘其经典,非有重金者不得一睹,借此骗取钱财。妄称真道,自诩天师,以蛊惑民众。还有你们那什么仪式‘过度仪’,败坏纲常,有伤风化。就连你们所谓的符箓之术,都是妖言惑众而已。”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众人怒气更甚,纷纷上前,要出手打人。 “都散了吧。” 众人听到天星真人的话,纷纷散开。 天星真人走出马车,扶夏通坐起来,弯腰笑道:“诸心皆非心,是名为心。” 夏通笑了下,又喝口酒,道:“何而心亦不有,亦不无,亦不能得,亦不能知处者?” 天星真人摸着他的断腿,叹道:“亦不有有心,亦不无无心。” 初七在马车上听的云里雾里,忍不住问舞寒烟:“舞大人,他们说什么,我怎么一句听不懂。” 行愿的头从车窗缩回车内,忍不住接话道:“那和尚是感叹一切事物都是变动不居的虚幻,自己一生也是。天星真人劝他不要在意,世事无常,众生的心在时刻变化,不要因为以前的伤害困住自己,那些只是过去的而已。和尚又说自己的心好像已死了,不知自己要干什么,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解脱。天星真人回答他,不要怨天尤人,也不要自暴自弃,要学会放下世间的执着,让自己的心灵解脱,让一切都随缘。” 舞寒烟点头称赞,转过头,望向天星真人,疑惑道:“这天星真人怎么身上一股佛家禅味,不像痴迷长生方术之道宗之人。” 马车上的天珑得意道:“我们教主的别号可是‘青山鬼佛’,精通道佛两家。” 舞寒烟挑眉笑道:“既然如此,这里为何这里没有寺庙?” 天珑愤愤不平道:“那是因为佛宗太过分了,他们这些蹲夷之仪、虫喧鸟聒之徒说我们道宗是没有资格于佛宗相提并论,只会用符箓、灾醮迷惑愚民,说我们贩死利生,欺罔天地,蛊惑民众。” “天珑。”天星真人走进来,紧盯着她,语气略重。 天珑见他神情不悦,立刻闭嘴。 天星真人闭目道:“天琅,启程。” 行愿撩开车帘,看见夏通低着头靠在墙边,那两个木脚灵又跑了回来,接上他的双脚。 天星真人道:“不用可怜他,他不愿成为岛民,自然就成为这仙境的异类,加上他是佛宗出身,曾挑起岛上道佛相争,扰乱民心。他现在还能活着,全凭他的心性坚韧,不然他早就被岛民吃了。” 行愿微微一惊:“岛民也吃人?” “不,岛民的食物与凡人无异,但若有无魂的异类,他们便会变成无情的野兽,将其吞食消灭。来这里的外人若是没有信仰,就会无魂,无魂则无根,无根是不允许被存在的。”天星真人拿出身后精致的盒子,盒子上刻着三个字“知味楼”,递给行愿。 “知味楼?”行愿打开一看,盒子里面是各种精致糕点,“我记得京城也有一家,莫不是你们岛民开的分店?” 天星真人又拿出一盒,打开后,自顾吃了起来:“我说过岛民不能出仙境,但有一种人可以随意进出。” “莫不是清平间的人?”行愿神情漠然,分发盒中的糕点。 其实他心中早就猜想到此处,只是他没料到仙境与清平间早就有往来。 “没错,清平间与仙境一直有秘密贸易往来,能被仙境选上的商家自古以来都是名门望族,达官显贵。而且我会让他们留下一名质子,等质子死在仙境,我们再送回尸骨。这个出入口就在长生山上某处,但只有我和神脉才能打开。”天星真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行愿。 行愿早有察觉,心知天星真人有所隐瞒,那无上青莲教的五莲司分明是仙境之人,却为何可以在清平间建功立业,存活多年。 初七拿着糕点,却难以下咽,面色有点慌张:“真人,我不太信教……” 天星真人拿出水壶,递给初七,安抚道:“不用紧张,信仰不一定是信教,信仰也可以是一种对道理、对某人的崇敬与膜拜。” 初七的心头稍稍松了口气,看向盛兰,微笑道:“我心中确有一位让我信仰之人。” 天星真人笑道:“等复活了这位美人,我就在长生阁设宴,给你们接风洗尘。” 行愿并不领情,婉拒道:“真人如此盛情,倒叫我们刮目相看了,只可惜我们思乡心切,无意久留。” “来者便是客,若怠慢了贵客,岂不是会落下话柄,贻笑大方。”天星真人一瞪眼,马车立刻停住。周围一切突然静止,行人如木头一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时气氛诡异到极点,车内人不敢吭一声。 就在此时,夏通一个跃身,钻进车内,仰头喝了口酒,嬉皮笑脸道:“我也去,道宗的人请佛宗的人吃饭,这场面一定好玩!” 第一百一十五回 见长生山 天星真人道:“你一直趴在车顶偷听?” 夏通满脸通红,傻笑道:“你说话那么大声,这怎么叫偷听。” 天星真人默然不语,眼神依旧锐利。 夏通也不理会他,转眼瞧见行愿,迟疑了几秒,拍手叫道:“哎呀,这不是我夜叉教的小神童盛心嘛。” 行愿见到夏通,连忙双手合十,弯腰行礼,道:“许久不见,夏教主,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不幸中万幸。不过盛心已是我俗名,小僧已拜入白龙寺,成了主持,法号行愿。” “白龙寺……”夏通眉头一紧,听到此名,顿时失了魂,眼神黯淡无光。 舞寒烟见有人救场,扇了扇扇子,搭腔道:“既然真人如此盛情,那我们就去。只是到时坏了岛上什么规矩,可别扫了真人的兴致。” “不会,不会。”天星真人捻须微笑,眼神一松,周围又恢复平常模样。 舞寒烟话一说完,转头看向行愿,合起扇子,连连拍打他的手心,训斥道:“小白龙,为师怎么教你的,你学的《儒礼》都忘了?真人一片热忱,专为我们设宴,可不能丢了江山阁的面子!” 初七看着舞寒烟对行愿发火,心头一阵疑惑,她很少有严厉训斥过别人,对下属犯错大多就是极为宽容。 行愿态度受了这一顿打,态度也立马转变,面露愧色道:“寒烟大师教训的是,学生惭愧。” 初七接话道:“他们都去,我自然也去。” 天琅和天珑准备赶夏通下车,但见天星真人摆手作罢,似乎也并未排斥他上车,两侍童也深感不解。一行人就这样往长生山驶去。 而远处有三四个人暗中观察,不敢随意靠近。 一路上夏通在车里吃喝玩乐,高歌不断。 为了打发时间,每人开始轮流出题,赢的人吃糕点,输的人吃酒。 天星真人则翻身上车顶静坐,不想参加。 夏通撇嘴道:“老古董,没情趣。” 舞寒烟笑道:“别管他,我们玩我们的。” 夏通问道:“什么鱼不能吃?” 舞寒烟回道:“木鱼。” 舞寒烟吃了口糕点,接着问道:“什么人不能洗澡?” 行愿回道:“泥人。” 行愿吃了口糕点,接着问道:“什么路最窄?” 夏通迟疑了下,喝了口酒。 舞寒烟笑道:“冤家路窄。” 众人在车里大笑起来,天珑和天琅都忍不住偷笑起来,天星真人坐在车顶,吹着凉风,冷冷道:“幼稚。” 行愿又问道:“农夫家里有一头猪和驴,过年之时,你说农夫先杀猪还是驴?” “这个……” “……” 玩了几轮下来,夏通能答上的颇少,被行愿和舞寒烟轮流灌了一肚子酒,最后撒泼不想再玩,大为恼怒,发誓要回去好好读书。 初七忍不住嘲笑道:“他们一个是江山阁的大师,一个是江山阁的神童,你想出题难倒他们,还是重新转世投胎吧。” 行愿从梦境得知夏通与无上青莲教有所勾连,大概也能猜到他怎么来的,但为了消去天星真人的警惕和怀疑,还是发问道:“夏教主,你是如何到仙境里面?” 夏通望着车顶,大声笑道:“还能怎么来,不就是真人带飞喽。” 行愿打量了夏通许久,如今的他虽少了在教中的奸滑狠辣,多了一些颓废,但玩世不恭的态度却依旧不改,甚至有点变本加厉。 夏通想起在光明山的日子,抬眼问道:“盛心,害我那贱人现在如何?还有我那儿子,有没有受那婆娘毒打?” “小僧行愿,还请夏教主称呼我法号。”行愿执意他改口。 “好好好,行愿小和尚,告诉我这几年教中发生何事?”夏通迫不及待,连连追问。 行愿将夏通被打下悬崖后,夜不思如何当上教主,如何称霸一方,如何赶尽杀绝,一一说给他听。 夏通不怒反而笑道:“这贱人果然厉害,当真是步步为营,精心设计,当初老子没看走眼,希望她能对未央好点,实现自己的愿望……”舞寒烟与初七以为,夏通一定会骂她个狗血淋头,结果他并未愤怒,也并未怨恨,只是眼神里有些寂寞。 行愿问道:“你不恨她吗?” 夏通又忍不住喝了两口酒,苦笑道:“恨啊,但是我还是希望她好过一点,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能做到恩断义绝,我做不到。我师父总说我心性迷暗,愚昧无知,生诸般烦恼,难成正果。我笑他老来五欲执着,产生染爱之心,有了不善根,一样成不了正果,最后还成了笑柄。” “当一个人失去所有之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 夏通双眼微红,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景色,此刻他有点想念他的徒弟圣心,忽问道:“行愿小主持,我以前收过一个徒弟,他法号叫圣心,他也在白龙寺修行,你可曾见到他?” 行愿微微一愣,面色低沉,他不知如何回答,天星真人在车顶上说道:“你徒弟圣心早就不在白龙寺,他痴心一片,与他的情人上官姝一起殉情,死在香虚天书的万岁河上,现在漂在哪里,无人可知。” “怎……怎么可能……” 夏通的神情凝重悲痛,但转瞬即逝,淡淡笑道:“死了也好,免得还要一直受折磨。” 初七忍不住好奇问道:“他为何会一直受折磨?” 行愿知道他要说什么,夏通刚想解释,被行愿强行打断道:“你们快看,我们到山下了。” 长生山下一片石林,石林直立突兀,形态多样,异彩纷呈,石林周围有各种小湖和溪流,时不时飞过一些人脸喜鹊和人脸黑鹰。那些宽厚敦实的石壁像屏风一样,丛林石壁之上,有一片古崖刻画,画着仙境各种人、兽、物、星月等图案。有些石林下还有一些洞口,那些洞口如人的鼻孔一般会吐纳,如此一呼一吸,循环往复不绝。 古松长枝攀绕其中,将上山的石阶路遮蔽地若隐若现。 舞寒烟将脖子伸出窗外,抬眼一看,长生山高耸入云,山石嶙峋,心中顿时浇了凉水,深深叹了口气:“这么高,这得爬到什么时候,上次上哭山,好歹有羊肠小道可以骑马,这全是石阶路,马车根本上不去,要累死老身了。” 初七起身道:“没事,我一人背着兰儿上去,你们就在山下等我。” “胡闹,你重伤未愈,你背着盛兰上去,还没爬到山顶,你就死在途中了。”舞寒烟将初七按回座位。 行愿道:“那我背兰姐姐上去吧,我力气还挺大。” 舞寒烟又将行愿按回去:“大什么大,你一个大腿还没我胳膊粗,逞什么英雄好汉。” 舞寒烟直盯着夏通,夏通知道她什么意思,顿时不乐意了,毅然拒绝道:“我双腿已断,你不能欺负一个废人。” “你们不用下车,坐稳了。” 天星真人开口之时,两手左右一挥,两边树木开始不断延伸到中间一处,形成一条路。 天琅一挥鞭,嘶的一声,马车奋力向上跑。 马车沿着树道,一路向上。 第一百一十六回 天若有情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定情信物不只是一件物件,而是我翘首以待的心,患难与共的情。 行愿兴奋地看向窗外,望见前面的树木不断形成道路,一直延伸到山顶。 夏通大笑道:“看吧,真人出手,保证带飞。” 良久之后,马车便行至到山顶的流光洞。 众人下车,舞寒烟背着盛兰。 流光洞门口有个石碑,上面刻着“流光一瞬,玄德天长”。众人走进洞中,行愿一家曾为逃命,躲过不少山洞,山洞阴冷潮湿,但这洞中春风和煦,温暖祥和,繁花似锦,时不时跑出一些独角灵兔,火萤虫。 走入洞中深处,发现洞里五光十色,流光溢彩,还有溪水流出,夏通用酒壶接了一口,一饮而尽,笑道:“这溪水是甜的,你们要不要来一口?” 三人摇了摇头,夏通见他们都不想喝,自顾喝了起来。 走到深处之后,有一个巨大的洞口,洞口下有一潭水,幽深不见底。天星真人一挥手,洞中藤蔓形成一个台阶,直伸洞底。 众人跟着天星真人走了下去。 洞口下面四处开阔,墙壁上长着形似蒲公英的灵草,不停散发着银色流光,照亮整个山洞,如白昼一般。洞里有个巨大楼阁庭院,顺山势而建,楼上牌匾写着“长生阁”。 “这里便是我修行之所,也是无上青莲教的教门之地。”天星真人毫不避讳说道。 并大大方方地领众人进去参观,长生阁并没那么富丽堂皇,只是清雅别致,每间回廊格局都精心设计。院中浮石流水,青松盆栽,都别出心裁,种养的牡丹、芍药、月季也开的格外艳丽。 天星真人拿起素铜匜,浇了浇,惬意道:“这里适合种花草,我便让人去清平间的带回一些种子试试,没想到还能种活,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我有时在想,在仙境里,这么美的花,它们可以一直盛开,存活百年,为何在清平间只能这么短暂?” 说完,摘下一朵牡丹,那牡丹顿时枯萎,成为一阵烟灰。 “后来我明白了,是我们仙境不够了解,是对八界四道之外的世界不够了解,是我们还没有掌握超越我们自身局限的力量,” “可惜人的一生太短暂了,我们需要无数的岁月,翻过挡在前面的成千上万座高山,才可以亲眼见到世界终极的模样。” 行愿道:“所以寻找长生,仙境降世只是你们的第一步,推翻所有的旧世界,解放枷锁,才是你们的目的。” “没错,就是这个。”天星真人打了一个响指,被摘掉的花又长了出来。 天星真人格外激动,拉起行愿的手,大喜道:“还是你懂我。这才是一切为了众生,而不是无相大道宗的一句简单的口号。” 行愿迅速缩回自己的手,转移话题:“你们一直说的八界四道是什么?” 天星真人拉着行愿往阁楼里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对此感兴趣。来来来,我带你见见真正的世界。” 舞寒烟上前拦住天星真人,展颜道:“真人,这什么八界四道能不能稍后再聊,我们还赶着救人呢。” “哎呀,你看我一高兴就忘记了。”天星真人面带微笑,抬手抓过盛兰的尸身,一个纵身飞出长生阁。 众人急忙追了出去,最后追到入口的深潭边上,见天星真人将尸身放在岸边。 初七惊慌大叫:“你要干什么!” “不死棺到了。” 天星真人一脚将盛兰尸身踢了下去。 初七也奋不顾身地跟着跳了下去。 初七看着盛兰的尸身不停地往下坠落,自己伸手拼命去抓她,经过几番努力,最后将她紧紧抱住,一起坠入深不见底的潭底。 潭水深处寒冰刺骨,恍惚间,初七突然回想起她少女之时,那年十五岁,在北方边境小镇上遭遇鹅毛大雪,同样的冰冷刺骨。 别人都叫她瘦阿七,因为家中排行老七,身体又瘦小。 除夕前一日,瘦阿七一家人从镇上买完过冬的粮食,准备回家团聚过年,岂料北面燎族人侵犯边境,杀光了镇上所有人,并且掠夺了所有粮食。 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在她眼中一个个被割下头颅,挂在小镇上,戏耍玩弄。 瘦阿七成为燎族人玩弄的对象,轮番玷污殴打她,最后玩腻了,准备一刀砍了她的头。 就在瘦阿七绝望之时,一个穿着铠甲女子孤身骑着战马,一手提着长枪,一手拿着弓弩,闯了进来,拿着弓弩,刷刷刷几声,连射几箭,迅速将其击杀,将她拉上马背,杀出一条血路。 瘦阿七紧紧盯着她满是伤痕的脸庞,那是伤痕也无法摧毁的美貌,目光坚毅又温柔,那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女人。 “别人都叫我瘦阿七,你叫什么名字?” 瘦阿七轻声在她耳边问道。 两人已经逃到雪林坡,那里雪杉树叶大枝多,茂密繁盛,加上积雪,更容易遮蔽,不易被察觉。 等到追兵走开以后,盛兰才小声回话。 “我叫盛兰,盛开的盛,兰花的兰,来自落日王旗下飞凰军第五先锋军副将,特意来救你们。” “可惜我的同袍都战死了,我侥幸活了下来。”盛兰长叹了口气。 盛兰瞧见她耳朵被冻得通紫红。 盛兰急忙搓了搓手,摸了摸她的耳朵,温柔道:“你耳朵都被冻坏了,我给你捂一捂。” 瘦阿七从小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也除了自家亲人,少有与人打交道,第一次见有这么美的人如此靠近她,不禁双脸发烫,撇过头去。 “你还有亲人吗?” “没有了,全都死光了,他们的头都被燎族人挂在屋檐下下。” “既然如此,你参军吧,我爹是落日王的大将,到时我让他教你练武。” “太好了。” 就这样,盛兰带着瘦阿七,一路躲开燎族人的追杀,平安回到军营。 起初盛兰的爹不容易下,觉得来路不明,但奈何盛兰整日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最终还是答应让瘦阿七留下来。 但前提是盛兰亲自教导她。 自古以来,九州野以凤凰为九五至尊,王朝诞生以来,一军里也有两路,一路飞凤军,全是男子,做步兵,多防御,善于用盾和刀,一路飞凰军,全是女子,做骑兵,多先锋,善于用长枪和弓弩。 但瘦阿七却喜欢用盾和刀。 盛兰是鬼匣狂刀世家的出身,盛家一直掌握铸造精良、高超武器的工艺,颇受皇家的器重,在朝中位高权重。两人经常形影不离,周围的女卒看在眼里,自然不敢欺负瘦阿七。 盛兰一有空闲,总是找她玩耍,并且偷偷教她几招盛家的刀法。 两人在军中度过最愉快的两年,一起洗澡,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感情也日益深厚。 但有一次,瘦阿七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盛兰身中数刀,掉下悬崖后,粉身碎骨,凄惨无比,血流成河。 而自己手拿着刀,站在她的尸首旁。 醒来后,瘦阿七紧紧地抱住盛兰,哭着告诉她。 “哪里也不要去,不要离开我。” 盛兰捧着瘦阿七的脸,抹掉她晶莹的泪珠,安慰道:“阿七,我哪也不会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一百一十七回 前尘往事 次日,边境战事又起。 这次落日王的军队与射日王的军队合作,前后夹击。 两人战场上并肩杀敌,盛兰被敌人围攻,暗中放冷箭,腿部中了一箭,马也中了一箭,惊慌中将她甩落下来。瘦阿七为救盛兰,身中数刀,命悬一线。 盛兰为了救回瘦阿七,连夜赶回江淮,向家主求取家族秘药,但被老家母阻止呵斥,家族秘药不借外人使用,并且要将盛兰囚禁半月,再放回军营。 盛梅见到盛兰如此伤心,只好违背老家母的意愿,冒着受责罚的危险,将盛兰放了出来。 而盛家家主不好明面上忤逆老家母,又暗中放任盛竹与盛菊将秘药偷了出来。 盛兰带着秘药,不休不眠地跑回军营,及时救回瘦阿七。 并且受伤期间,一直守着照顾她。 瘦阿七一直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她如此劳累,但她心里还是很高兴,很温暖。 一日清晨,盛兰趴在瘦阿七身边睡着,浑然不知她悄然出门。 等醒过来,发现瘦阿七不在,急忙出门寻找,发现她竟然在河边拿着红绳,坐着编花草。 “哎呦,没想到你这糙女人的手还这么巧。”盛兰从后面抱住她的肩膀,微笑看着她。 瘦阿七害羞道:“这有什么,这个在我家乡人人会编。” “这个叫什么?” “结草花冠。”此刻瘦阿七的脸越发通红,又问道:“你愿意戴上吗?” “愿意啊,这么漂亮的花冠,谁戴上都是天下第一美女。”盛兰拿过结草花冠,自行戴上。 “兰儿,你愿意戴上这花冠,就代表今生两人心有灵犀,结草相伴,若有来世,依旧如此……”瘦阿七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抓住裙角,说话语速也越来越慢。 “你……你若是后悔戴上,也可以拿掉,但救我这份情义,我阿七至死不会忘,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 瘦阿七直勾勾地看着盛兰。 盛兰脸颊微微一热,大笑几声:“什么嘛,说得你好像要以身相许似的?” 瘦阿七也跟着笑起来。 笑声都传到不远处的主帅帐,盛兰的父亲好奇地走出一看,见盛兰与瘦阿七抱在一起嬉闹,亲密无间,心头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芥蒂由此而生。 几日后,盛兰的父亲盛行向朝廷奏请调离盛兰回江淮驻守。 “爹,你为何要擅作主张,把我调回江淮?”盛兰怒气冲冲进入营帐。 盛行冷冷道:“这里战事已定,不需要你驻守此地,江淮那里有匪乱,加上南朝虎视眈眈,你回去调用,也能建功立业,大有作为。” “我不需要,我只想陪在爹身边。”盛兰立刻跪下,哀求盛行。 盛行怒拍案桌,大喝道:“放肆,这是凰命,你必须听命。” 盛兰见盛行心意已决,便说道:“调回去也可以,让阿七也跟我一起走。” 盛行眉头一皱:“不行,她现在是北镇巡卫,不能擅离职守。”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爹,你是不是反对我们。”盛兰站起身来,质问道。 盛行叹了口气,劝说道:“我不是反对你们,你是有婚约的人,等明年冬至,你是要与‘渊清玉剑’凌家的大少爷结亲的,自古门第世家与平民之间的差距,是不允许过分亲近。你嫁过去,只能是结识更大的高官,更久的世家。她在你身边,迟早要害了你的。除非她愿意到凌府为婢,受主欺辱,但你愿意吗?” “我……”盛兰听到这话,无话反驳。 “爹,难道世家就没有交朋友的自由吗?” “有,但只能在世家或者高官里选。” “……” 瘦阿七听到帐内谈话,她知道她无法改变这世道的偏见和傲慢,一切都是无可奈何,只能随波逐流。 但她心中还是放不下盛兰。 伤心郁闷如心头巨石,堵在胸口,她决定任性一回,一路畅饮美酒,一路纵马狂奔,忘记自己心中的不快。 最后经过一个小村庄,发现了燎族军又在屠杀无辜百姓。 一时愤恨冲昏了头脑,她拔刀上前救人,结果中了圈套,被燎族军抓住,带回燎族营帐严刑拷打,逼问落日王的大风山部署。 盛兰一日都未曾见过瘦阿七的身影,四处打听寻找。 最后多方打听,在一个小村庄门口发现了瘦阿七的银珠手镯,那是盛兰送给她的生辰礼。 盛兰派出斥候探查,发现瘦阿七关在燎军大营。 盛兰并未乞求父亲派兵相助,而是打算孤身潜入。 盛行得知女儿的鲁莽行为,大发雷霆,但还是急忙派出三百身手矫健的伏兵,暗中跟在身后,助她们脱险。 盛兰乔装潜入,结果不会说燎语,差点抓入大汗营中,幸亏伏兵放火,让盛兰脱险,趁机救出瘦阿七。 瘦阿七身受重伤,无法迅速逃离,怕拖累盛兰,路上一直让盛兰不要管自己,最终盛兰决定先将她藏好,自己引开追兵。 岂料盛兰被包围,逼至悬崖边,盛兰奋战到最后,身上连中几刀。 等到瘦阿七赶上之时,为时已晚,眼睁睁得看着盛兰被扔下山崖。瘦阿七拖着残躯,在山崖下找了五天五夜,最后终于在树上找到盛兰,盛兰被磕得满头鲜血,一路背回军营。 盛行火速请花蝶谷神医过来医治,最终是保住性命。但盛兰因此失忆,并不记得之前所有事情。 瘦阿七因擅离职守,害死军中弟兄,犯了军规,罚一百军棍,逐出军营,永不录用。 盛兰则军中退役,被送回江淮养伤。而凌家大少爷因病猝死,此桩婚事也因此作罢。 瘦阿七并没有打算离开,想一直暗中守在盛兰的身边,在江淮的酒楼找了份活计。 某日,酒楼闯入两拨地头蛇闹事,将酒楼的食客打的遍体鳞伤,瘦阿七最终忍无可忍,拿起扫把,将在场所有人打的落花流水,仓皇而逃。 酒店下一片欢呼喝彩,连连称赞她。 而此时,酒楼二楼坐的是南巡的一点红月阁阁主宇波棠,头戴鎏金鸟头面具,身穿青绿长衫,大袖翩翩,饰带层层叠叠,格外优雅和飘逸。 “那姑娘不错,有点意思。”宇波棠两手轻轻端起酒盏。 身旁的女子低头回道:“属下这就去调查。” 次日,宇波棠拿到她的户籍案卷,深思片刻之后,浅笑道:“原来她还当过巡骑,这姑娘适合我们一点红月阁。” 瘦阿七被叫到府衙后厢房,将来意与她说清楚,一开始,瘦阿七是拒绝的,但宇波棠仍不放弃,知道他一直留在江淮的原因,笑道:“你不要那么着急拒绝本官,你可以一直驻守在江淮府,若有急事,必须听候调任。” 这回瘦阿七才肯带答应,任职一点红月阁的杀手,“大暑月”的军司马,外号“初七”。 就这样,初七闲暇之时,就一直守着盛兰。 盛兰外出遇到什么坏人,初七都会暗中出手,第二天就让那人消失。 盛兰在家想吃什么,次日,初七都会早早买好,偷偷放置窗边。 一度让盛兰觉得有什么田螺仙女,钻进她的房间,可是怎么也逮不着她的身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何时何地,初七都暗中陪在她左右。 此时初七睁开双眼,映入眼帘便是心中的信仰,最亲密之人——盛兰。 “你醒了?阿七。” 盛兰摸着她的耳朵,柔声地喊着她名字。 初七此时泪直接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 第一百一十八回 旧友相聚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天人合一、天人相应是人应该具有的处世观念,作为与天地同出一源的人,如能够抛弃私心,处后居下,先人后己,不仅不会伤害自己,反而还会长久生存。 盛兰复活后,天星真人并没有立刻放众人走的意思,借盛兰休养之事,让众人在长生阁小住下来。 并言明七日后,在长生阁设宴款待。 期间天星真人与行愿高谈阔论,更是将他带到藏书阁,将阁中仙境宝典借给他看,里面记录各种仙境的天文地理,飞禽走兽,和奇花异草。 平时还带着各种奇妙有趣的东西给行愿观摩,如长翅膀的脚,叫汗翅;长鼻子的石头,叫嗤石;半身女的白蝙蝠,叫血冥;会唱歌的毛虫,叫小曲等等,让行愿大开眼界,深深着迷。 行愿兴致盎然,便一心扑在上面研究,再也没有出门。 舞寒烟见天星真人对行愿如此殷勤,不知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当初天星真人出现在清平间,下手决绝,誓要杀尽所有人。 而来了瀛丘仙境之后,天星真人如同变了一个人,有问必答,谦谦有礼,越发觉得虚伪和古怪。 所以舞寒烟趁这两日天星真人的注意力都在行愿身上,不断暗中探查阁中的构造,和古怪的物件,看能否找出一条后路,最终一无所获。长生阁的一切布置看起来那么井然有序,顺理成章,让舞寒烟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紧接着,每日都会有侍童按时送各种山珍海味进来。 夏通毫无猜疑,自顾吃了起来。 舞寒烟为了安全起见,借口味不适,想下山一趟,去镇上买吃的。 天星真人也不阻拦,随她而去。 舞寒烟让初七留下陪着盛兰,并暗中叮嘱他,保护好行愿。 下山之后,舞寒烟一回头,发现下山的路发生了巨大变化,心中一紧:“糟了,这真人利用我的疑心,顺水推舟,故意放我下山,然后断我回山路……”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初七能保护好小白龙。” 舞寒烟转身继续前行,一个时辰后,来到无量东村上,一路上逛逛吃吃,但仔细一瞧这里的岛民,大多数人面色几乎都是蜡黄消瘦,没精打采,不似清平间的人,身形粗细有致,朝气蓬勃,精神抖擞。 每当打听天星真人的情况,那些人一听到此名,都避而不谈,甚至驱赶远避她。 舞寒烟开始对无量村的岛民有些怀疑,似乎他们并未认同这位“岛主”。她猜想岛民或许迫于无奈,不得不屈服他的力量。但令她感觉奇怪的是,他们已是不死身,若是团结一致,同仇敌忾,还惧怕一个区区的天星真人? 莫非他掌握了什么东西? 一路上,她用手指不停地卷着自己的小碎辫,蹙眉沉思,心中一直纳闷,越想越奇怪。 刚到转角之处,被一个人拉进暗巷中。 那人正是行愿的母亲青璇。 “归王!”舞寒烟惊喜地看着她。 “嘘!”青璇小声道:“此地说话不便,我们换一个地方。” 说完,带着舞寒烟往各种小巷里来回穿梭,似乎在躲避什么。 舞寒烟斜眼一瞥,发现后面有几个遮面藤甲人紧紧跟着。 “跑。”青璇话一落音,带着舞寒烟沿着小河石路疾速狂奔。 藤甲人人紧追不放。 一路从西街追到东街,途中钻进一家青楼,又从青楼后院翻墙逃走,但藤甲人轻功并不逊色青璇等人,根本无法甩掉他们。 两人一个转身,从桥上跳下,跳入河道中的小船。 藤甲人也跳了上去,结果到小船上看,发现里面都是些木头,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领头的藤甲人声音雄浑,喃喃道:“七宝摘星楼的傀儡术……” 此时的青璇和舞寒烟躲在青楼的茅厕当中,两人用手紧紧捂着一名男子的嘴,用小刀抵着他脖子,示意别出声。 男子吓得尿了一裤子,青璇一掌打晕了他。 舞寒烟通过缝隙观察四周没有追兵,才拉着青璇悄悄出来。 青璇一句话也未说,让舞寒烟跟着她,偷偷乘坐另外一艘小船,前往村南。 最后到了偏远的一家农户,那农户就一名三十多岁的瞎子母亲,名为胡三娘,面容祥和,她有一对九岁的孪生女儿,一个叫草子,一个叫叶子,模样清纯可爱,但眼睛上都长着大大小小的脓包。 青璇简单地介绍下了,那胡三娘带着二人从灶台口下去,下面是一个储物地下室,空间不大,但是生活储备也颇丰足,看似准备很久。 不过地下室有股浓郁的煎煮药草味。 舞寒烟看到地下室,坐满了人,青璇的师兄慧远,还有无情与他的六道众弟子,见到舞寒烟下来,只觉理亏和惭愧,纷纷低下头, 舞寒烟见到他们,神色微微不悦,忖道:“先前反对打开天书,没想到最终还是跟进来了……” 六道众的弟子各个身受重伤,虚弱不堪,无情也断了一手。 唯独慧远比较幸运,没有伤痕累累,也没有断手缺腿,只是左手包着纱布,少了一根小拇指。 慧远见到是舞寒烟,立刻上前热忱问候:“舞大人,别来无恙,” 慧远进寺蛰伏之前,本是七宝摘星楼掌管草药的司药大夫武枢,与青璇掌管的丝麻纺织的司衣大夫一样,同属御龙门。舞寒烟身为御龙小宰,掌管人事调动,自然都见过。 其他人见到舞寒烟,只是寒暄了几句,舞寒烟只是偶尔听闻过无相大道宗与整个清平间的各佛宗交往甚密,甚至还与有些道宗和皇室也有些私交,其势力盘根错节,牵涉甚广,本想暗中调查,结果被宇羿阻止。这次一见,深觉此派诡秘莫测,难以捉摸,若任其壮大,势必会威胁北周皇室地位,动摇国之根本,舞寒烟身为御龙门小宰,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但眼下只能同仇敌忾。 舞寒烟转身,上前握住青璇的手,悲叹道:“归王受苦了。” 青璇松开她的手,叹了口气:“舞大人,你就别寒暄了,我已是平民之身,天下皆知,归王造反,满门抄斩,你何必这样挖苦我。先前与宇龙海和碧苍穹斗嘴,都是些撑场面的话,权宜之计而已。” 舞寒烟低下眼眸,眼眶不禁泛红:“你还是怪我,怪我没有在陛下面前,为你挺身而出,为你洗刷冤屈。” 青璇强装淡然,昔日种种悲苦还是泛上心头,但她不能将自己围困其中,也不能再牵涉他人,笑了笑,自嘲道:“舞大人,往事不可追,归王已死,你与她的情谊自然也已断,现在的我,只是一名为了振兴官门的弟子,为了苟且偷生的母亲,你可以叫我的名号青璇,亦可以叫我的名字苏遮。若是再乱叫,只怕舞大人会被定成谋逆之人。” 舞寒烟呆愣半晌,缓缓道:“我明白了,那我还是叫你青璇好了,起码我们曾同朝为官,一起为朝廷效力。” 慧远听到此话,忍不住上前,站在舞寒烟面前,义正言辞道:“既然舞大人将话说到这份上,那就别怪我武枢多嘴,我们七宝摘星楼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陛下为何下旨,要肃清我们,就因为归王宇羡曾是七宝摘星楼的官门弟子?” 舞寒烟一脸无奈,叹道:“其实陛下并没有下此旨意,当初你们老楼主患了呆症,时而清醒,时而健忘。朝中官员多数奏请,让他告老还乡。陛下体谅,确实也有此意,但七宝摘星楼的官门弟子多数不愿,甚至杀了许多上奏的官员,引起朝堂轩然大波。不仅如此,还有人告发了归王宇羡便是七宝摘星楼的官门弟子青璇,甚至拿出证据,说老楼主暗中包庇,并没有斩杀宇羡一家,用金蝉脱壳之计,任其逃走。雍贵妃借机向皇太后请旨,让九州四海盟肃清七宝摘星楼,暗中换上雍贵妃的亲信,陛下得知之时,为时已晚。” 慧远愤愤不平道:“我们七宝摘下楼的官门弟子一向恪尽职守,从不滥杀无辜,我不相信他们会杀人,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而且你总说归王谋逆,她到底谋的什么逆,是起兵造反,还是谋朝篡位?” “归王杀了元储宇甯。”舞寒烟轻声道。 “什么?”慧远大惊,转头看向青璇。 但她不以为然,脸色更加阴沉,冷冷道:“她伙同其他皇子、皇女,要杀我儿子,无论是谁,我都会先杀了他!” “糊涂!”舞寒烟心中一阵惋惜哀痛。 “元储为何要杀你儿子?”慧远紧接地追问道。 “因为我儿子通过天地会考,以第一名进入江山阁,而她没有入榜。你们也知道,一旦皇室成员入江山阁拜师,那元储有可能会易位,这是历代王朝的法则。她担心有天我儿子受到陛下器重,元储之位不保,便想提前铲除我儿,我岂会坐视不管,任由她下手。”青璇冷面如霜,紧握腰间刀柄。 舞寒烟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一向机智过人,运筹帷幄。你以为陛下会亲眼看到宇甯杀你儿子,你乘机出手相助,暗中废了他,陛下也不会定罪你们。结果你没料到,宇甯会故意扑向你的刀口,变成你蓄意谋杀造反。你所设计的欲擒故纵,在别人的谋划下,变成了借刀杀人。” 青璇一脸惘然若失,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舞寒烟苦笑道:“你失败原因,是因为对方知道你的弱点,而你不知道对方的弱点。” 慧远听后,面色越发沉闷气愤,咬牙道:“看来,有人蓄谋已久,早就想铲除归王和七宝摘星楼的势力。但是有一点我想不通,我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煞费苦心,将我们置之死地?” 舞寒烟摇了摇扇子,来回踱步,道:“依我所见,那些人应该是无上青莲教安插在皇宫内的狂徒,觊觎小白龙身上的不染神脉,和七宝摘星楼私藏的荒月天书。不过他们也没料到,小白龙会被夜叉教所救,荒月天书在消失多年的武枢身上。” 青璇捶了下墙,懊恼不已:“但还是被他们追到白龙寺,还早就安排设计了一切。” 舞寒烟微微蹙眉,合起扇子:“此事得从长计议,朝中暗流涌动,陛下似乎也在寻找天书和神脉。不过你们是如何登岛的?” 青璇神色凝重:“是无情圣主告诉我们,渡河就必须牺牲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师兄牺牲了自己的小指,才换来渡河机会。” 舞寒烟心中一沉,暗想:“若真如归王所说,那么无相大道宗的人早就到过瀛丘仙境,为何他们对里面的事都缄默其口……” “咚咚咚”,地下室的出口处传来三下声响,无天迅速爬上梯,打开出口的木门,胡三娘端着一些吃的下来。 舞寒烟饿了许久,已经有点急不可耐,上前一扇子扫过,飞起一个包子,包子跟着扇子在空中转了数圈后,又飞回来接住。 青璇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舞大人还是没变,拿吃食都这么讲究。” 舞寒烟笑道:“过奖过奖,民以食为天,自然还是得讲究点。” 舞寒烟看向胡三娘,服饰与清平间颇为相似,心中突然有些好奇,问道:“你们岛民都是一出生就在这里吗?” “没有,我是桦族人。”胡三娘笑了笑。 “你是清平间的百姓?” 舞寒烟大吃一惊。 第一百一十九回 长生求生 青璇道:“三娘,你怎么没与我说来自清平间?” 三娘笑道:“你也没问啊。” 青璇尴尬的笑了一下。 舞寒烟听到胡三娘自称来自清平间,有点不相信,又问道:“你说你是桦族人,那你们一家是怎么进来的?” 胡三娘道:“我们都是从渡口坐船过来的。” “渡口?”舞寒烟问道:“哪个渡口?” 胡三娘放下饭菜,回答道:“圣衣渡。” 青璇微微一愣:“光明山下的那个渡口?” 胡三娘语气肯定,道:“嗯,那个渡口能通仙境。” 青璇不解道:“奇怪,我们一家也从那个渡口离开,为何没有到仙境?” 胡三娘回想当时情景,缓缓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听我女儿说,那天深夜的月亮像被吃掉一样,月光都消失了。” “月食之变!”舞寒烟和青璇异口同声,对此颇感震惊。 胡三娘接着道:“不光如此,我女儿还说,整个河面会大雾弥漫,那渡口的大石头不断闪着光,渡口会突然出现一艘大船。那船很奇怪,又大又窄,像龙舟,但又不像。船头上有一只很大的乌鸦,长着八只眼睛,样子很吓人。只有那乌鸦叫三声,渡口才会升起一个铃铛,摇响之后,船上才会靠岸,放下艞板,大家才能上船。” “你说大家?当时很多人吗?”舞寒烟隐隐感觉不对,继续追问。 胡三娘道:“嗯,特别多,听我女儿讲,好几千人呢,都是四处逃难的,躲避战乱的,多数还是身患各种重病的。” “身患重病?”青璇也开始猜疑起来,“他们为何挑这种人上船……” 胡三娘想到这里,面色忽变愁苦,直言道:“其实岛中大多数都是清平间四处逃难的灾民。许多年前,九州野时常发生恐怖的瘟疫,到处都是长满红鳞的吃人怪物,逃难的人即使没有变成怪物,也身染各种重病,我就是逃难中眼睛患病瞎掉的,我两个女儿眼睛上脓包也是那个时候患上。” 青璇道:“我记得陛下曾下旨,十二道州府开仓赈灾,缓解灾情。” “别提了,仓是开了,但是也只能是缓兵之计,而且大多数都分进世家手里,分到我们百姓手中的,就只是杯水粒粟。那些救命的药材更是比粮食都贵,堪比金子。”胡三娘摇摇头,连连叹气。 “岂有此理!”青璇听到此话,一下子火冒三丈,半天说不出什么话。 舞寒烟低头摇了摇扇子,欣然闭目,道:“有何好气的,事实如此。当今世道,士庶之际,实自天隔,更何况寻常百姓。多少世家无才也无德,但他们依旧封锢山泽,享受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就是因为靠祖辈的功业承袭,一向坐享其成、贪吃懒做的他们,怎会明白民间的疾苦。但士族的势力足以与皇权并立,甚至超越皇权,皇家需要各士族、世家的拥戴与支持,魁高祖也是靠北方姑陇的八大世族,才建立起大魁。你们敢与天下士族抗衡吗?”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 舞寒烟心中还有疑问,抬头继续问道:“三娘,我有个疑问,那么多人,你们怎么知道去那里等着坐船?” 胡三娘道:“说起这事,还挺神奇的,我眼睛患病之时,收到一个鹦鹉螺,螺里面有个孩童的声音,说是让我们去圣衣渡口,可以让我们去仙境安居乐业,躲避瘟疫和灾祸,还可以永享不死。” “我本来不信的,后来周围的老乡都跟着去了,我们也就跟着去看看热闹,没想到真来了仙境,还喝了长生山的圣水,得了不死之身。” 舞寒烟卷着自己小辫,蹙眉深思:“这天星真人当真这么好心,收留避祸百姓?” 胡三娘想到此处,开心道:“自从来了这瀛丘仙境,倒是不用担心打仗,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死。就是怕生病的折磨和挨饿的痛苦。” 舞寒烟道:“那你们为何在仙境不寻一处更好所在?” 胡三娘苦笑道:“各位有所不知,这岛上有座长生山,每当’七月合一‘之时,仙境的一切会变成一片血红,仙境会出现摄魂幎,专清除患病者。不仅如此,人身上一切的病痛会被放大数百倍,我们必须前往长生山避难医治,若不去的,是熬不过七天病痛的,最后有可能变成走尸和游魂。” 青璇一愣,顿时面沉如水:“你们可以随意去长生山?” 胡三娘道:“那倒没有,长生山属于岛内禁地,只有‘七月合一’之时才对岛民开放。” “三娘,你一直说的‘七月合一’到底是什么?”青璇急切地问道。 胡三娘解释道:“其实就是天空中七个月亮合成一个。算算时间,应该是七天之后,那个时候……” 还没等她说完,青璇抢话道:“好,那时候,我跟你们一起进山。” 胡三娘一听,急忙推辞:“不行的,进山前都有藤甲人镇守,还有数只八眼乌鸦巡视,它们能分辨岛民与外来人的气息,若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你们定会被撕成碎片。” “我必须去,我儿子还在他们手里。三娘,你帮帮我,求你了。”青璇双眼含泪,跪了下来,紧紧地抓住胡三娘的手。她心中一直惦记自己的儿子,一直在渡口等着,后来发现他们上了天星真人的马车,她只好一路远远地跟在后面。准备上山之时,发现山路瞬息万变,自己根本找不到上山的路。 这时她才明白,天星真人是不会轻易放行愿下山。 现在得知上山方法,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绝不撒手。 胡三娘沉默半晌,听到青璇不断啜泣,心顿时软了下来,随即将她扶起来,柔声道:“好吧,我答应帮你。” 说完,转身摸着墙壁,往角落的柜子走去,推开之后,地面有块木板,木板掀开后,有个小箱子。 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递给青璇,青璇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颗颗五彩琉璃石。 胡三娘微笑道:“这是上山的凭证,我在知味楼做工攒的,一次一颗,一颗一人,你们一共九人,加上我女儿,共十一人,这里刚好十一颗,就是麻烦你们照顾好我的女儿,让他们进山治病。” 她边说边摸着旁边的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大罐子:“另外,你们去之时,身上多抹上嗤石的鼻涕,那些鼻涕可以掩盖你们岛外人的气息。” “那你呢?”青璇声音微微一颤。 胡三娘笑了下,道:“别看我眼瞎,其实我很强壮的,而且我准备这么多吃的,一定可以熬过那七天的。” “你两个女儿不会答应的。”舞寒烟看出胡三娘的心思,转而提出意见,“还是我留在这里,我这老婆子虽年纪大了,身上却没有什么毛病,不怕那些什么阿猫阿狗。” 青璇见她有心留下来,忙喝道:“舞寒烟,你难道忘了,你身患历节风,你怕是想死在这里!” 舞寒烟一脸淡然,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何须介怀。” 青璇听到这话,身体一颤,她想起自己姑姑宇婉死前的那晚,众百官围在殿外大哭不止。 连宇龙海也在其中,装模作样哭起来。 宇婉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她年纪约莫四十,却一头乌发中夹着白丝,面容憔悴,嘴唇发紫,但双眼柔媚,楚楚动人。 身边只留下羲凤君在床榻旁伺候,颜贵君和常惜人则跪在青璇身后。 青璇披着一身白纱,遮住全身,她知道是宇龙海派人暗中下毒,不断折磨宇婉的身心,也没有解毒之法,每次医治只能缓解,而且她也没有证据,无法派兵杀了宇龙海。 此时的青璇无比懊恼自己的无能,自诩算无遗策,但终究还是没算过乌龙海的阴谋。 “……羡儿,孤终于可以走了,可以去找你父皇了,他在下面应该很寂寞……”宇婉气若游丝,仍挺着一口气讲话,向青璇招手。 青璇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含泪哭道:“陛下乃天凰之命,是不会轻易死的,舞大人已经去找太医了。” 宇婉摸着她的头,微笑道:“……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众人噭噭然随而哭之……此不通乎命,应止也……” 青璇摇头哭道:“臣做不到,臣没有你这般豁达的胸襟。” 宇婉咳了几声,笑道:“……人生没有回头路,还不如潇洒走一回……” 羲凤君面色依旧镇定,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颊,柔声道:“陛下,你这性子倒是与常人不同,别人都贪心求生,你却无惧求死……” 宇婉眼神忽变绝望,叹道:“……生不如死,何以为生?” 说完,宇婉伸手去摸青璇的脸,眼里的绝望慢慢散去,变成满是寄望,颤声道:“……羡儿,若将来你能躲过灾祸病痛……你一定要活得比我快活……” 说完,素手垂落,在延寿殿崩殂,众臣闻声落泪。 并下传遗诏,立大皇子宇羿为帝,宇羿登基后,追谥宇婉为魁明帝,庙号世宗,葬于归陵。 宇婉的祭祀仪式,青璇并未参与。 因为宇婉生前就叮嘱她,不要来参加自己的大葬,以免暴露自己的真身,引来杀身之祸。 青璇只有静静坐在书房里,看着宇婉曾写过的诗,其中有一首是她最喜欢的: 仙人摘花落,花落人间芳。 生若逍遥过,死亦自在香。 第一百二十回 劫富济贫 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人活一世,钱财如流水,很容易随生命逝去。能留在自己头上的,只有名声和心中的正气。 深夜降临,知味楼的楼顶,站着一名黑衣女子,一跃而下,身手非常敏捷,连翻几下,便进入楼中。 知味楼共八层,每层代表不同阶层的客人,黑衣女子在楼中来回搜寻,一无所获。 最后来到后院一间上锁的库房。 那黑衣女子从头发里摸出一根银针,用来撬锁,片刻之间,便已打开。 库房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箱子。 青璇心中大喜:“这么多,要发财了,以前当司衣大夫、当王爷都没觉得钱如何,现在落难了,生活拮据,方才知道珍贵。” 刚一迈脚进去,库房之中机关暗箭齐飞,青璇左躲右闪。刚下脚地方,突然又出现陷阱,整个地板陷落下去。 幸得被一只手拉了回来。 黑衣女子转头一看,身后竟是舞寒烟。 “舞大人,你来干什么?”黑衣女子轻声道。 “青璇,你来这里偷盗五彩琉璃石,非君子所为。”舞寒烟抓住她的手,意欲阻止。 “君子不妄动,动必有理。我宁愿劫富济贫,也不能牺牲三娘。”青璇甩开她的手,不满地说。 舞寒烟见劝不动她,无奈地笑道:“好吧,既然如此,也算我一个。” 青璇微微一愣,转笑道:“舞大人,你这是改行当贼了?” “非也,我这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再说我是清平间的官,来这里不必循规蹈矩。”舞寒烟笑着摇扇子,甩着辫子。 两人刚一进屋,从身后跳下数十名藤甲人。 青璇拔刀相向,滕甲人见她刀来,抓住她的背心,向后飞窜,引入藤甲人包围之中。但青璇一进一退,反身撤手,身法快的出奇,一下子将他们甩开。紧接着手上的凝寒丝一挥,只听在舞寒烟耳边风声呼呼,将数个藤甲人捆住。 舞寒烟趁着青璇拖延,连忙上前打开箱子,结果箱子上有机关,喷出迷烟。 只好又撤了回来。 “舞大人,你拿剑当挂饰的吗?”青璇见她半天不拔剑,便嬉皮笑脸,取笑她。 舞寒烟摇了摇扇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剑拔不了,要用大量人血喂之,才能拔出来。” “若依你这样说,那把剑不就是没用的废铁吗?” 青璇引得藤甲人兜了七八个圈子,就在她转身之际,背后突然射出飞刀,青璇的刀锋回身一闪,那些飞刀纷纷被击落。 但她的刀势未尽,纵身挥刀下劈,刀法凶猛凌厉,恨不得将他们劈成四块。哪知那些藤甲人毫无畏惧,往她的腹部撞来。青璇心知他们还有后手,自己好像是送上门一般,收势不及,眼睁睁藤甲人的头在腹部上,“嗖”的一声,将她撞飞到柜子上。 柜子整个被击垮,露出一道暗门,同时碎裂的柜子也放出绿色的毒烟。 青璇一时头晕目眩,四肢麻痹。 藤甲人趁胜追击,迎面挥刀砍来,舞寒烟应变极快,疾步上前阻止,右手如缠蛇,反手折断其中一个藤甲人的右手,卸掉了他的刀,左掌如天河倒悬,往另外藤甲人脸上斜劈,存心打他一个嘴巴。不料断手的藤甲人仰身一躲,单手一撑,脚下好像安着机簧,离弦箭般倒窜而出,顺势双脚将舞寒烟踢飞。舞寒烟一个侧空翻,稳住了身形,顺势背起青璇,闯入暗门之中,藤甲人紧追不舍。 舞寒烟边跑边想,满头大汗:“这些藤甲人真难缠,虽然武功修为不高,但光脚的不怕穿鞋,个个拼命,我这把老骨头也吃不消啊。” 想到这里,舞寒烟从青璇的腰间拿走葫芦,空中一挥洒,扇子接了水,连连转摆,最后一扬,变成银色寒雾,弥漫整个暗道。 这一招是舞寒烟的十寒扇功中的“白水扬寒流”。 藤甲人刚一靠近,全身凝结寒霜,瞬间被冻成冰人。但片刻之后,那些藤甲人的头突然着了火,烧化了身上的冰霜。 舞寒烟心中一惊:“头颅着火,这不是赤鳞鬼吗?” 那些藤甲人变身成火头赤鳞鬼之后,用刀在自己手臂上抹了一刀,整个刀也燃起火,拿着火刀追上前,动作开始变得迅猛,但在狭窄的暗道中,藤甲人无法围攻,只能一个接一个的上前,舞寒烟勉强应付,但他们刀法,并非毫无章法,而是招招致命,而且配合默契,似乎有人指挥操控一般。 舞寒烟最终疲于对应,身上连连挂彩,血流不止。 “这帮火头赤鳞鬼身法如电,用刀如神,实力少说强圉境圆满期。而且这么多,若不拔剑,久战之后,我跟归王必定都要交代在这里。” 如今情势危急,舞寒烟只得放下青璇,收起扇子,拿出腰间的宝剑,将自己的血不断抹在剑身上。 那宝剑吸收掉舞寒烟的血后,开始嗡嗡作响,剑身由青转红,舞寒烟边舞剑边大笑道:“我有一剑笑苍天,纵横寒川十万年,不问天地逍遥客,任尔狂风上九天。” “铮”的一声,舞寒烟拔出了手中的宝剑,剑身笔直,花纹格外精致,还散发着层层白雾,与夜不思手中浮红尘散发的红雾恰好相反,他口中喃喃道:“笑苍天,我们十年未见,久违了。” 说完,人消失在白雾中,白雾中凝结成人形,挥舞着剑,藤甲人挥刀相向,却扑了个空。那剑法浩瀚如烟,飘渺不定,时隐时现,杀的藤甲人措手不及,霎时间,暗道中白光不停闪烁,藤甲人被杀的七零八落,四肢不全。 但那些零落的藤甲,都是空的。 舞寒烟势尽收剑,走上前去一瞧,发现藤甲里尽是一些血文咒符。 “清平间鬼衣族的血咒只能控制人,没想到仙境中,还能用血咒控制盔甲,当真厉害,若是能将此秘技带回清平间,为陛下所用,那杀宇龙海便易如反掌。不过眼下,还是得先回到长生阁……” 想到这里,背起青璇,继续向前探索。 出了暗道之后,来到一间小密室,那密室里面摆的竟是一副副木棺。 舞寒烟并未急着打开,而是双掌抵在她的背后,用自己灵炁助她解毒,青璇吐了口黑血,清醒了过来。舞寒烟让她自己调息片刻,自己去打开棺材。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血水,血水浸泡着成千上万颗五彩琉璃石。 “奇怪,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五彩琉璃石?”舞寒烟伸手进去抓了一把,端详了一会,发现这宝石里都游动着密密麻麻的银色蛔虫,吓得舞寒烟赶紧脱手。 “这宝石里怎会有虫子,三娘手中的似乎并没有此物,这知味楼到底搞什么鬼,莫非也是受天星真人指示?”舞寒烟拿出三娘送给自己的五彩琉璃石,凝视了片刻,发现并无异样。 “这是天引子。”青璇伤势得以缓解,便爬起来查看。 “你知道?”舞寒烟问道。 青璇回想道:“还未当上归王之前,老楼主就曾命我调查东岐的千夜湖尸潮一案,我在那里发现过这个银色蛔虫,当地人这么称呼这东西,不过后来再去,那附近村庄全都一夜之间消失了。” “可这些虫子为何被困在里面?”舞寒烟依然不解。 青璇道:“我记得三娘说过,这个五彩琉璃石并不是仙境产的,而是从清平间运回来的。” 舞寒烟皱眉沉思道:“若是清平间运回来的,那只有天外峰的空鸣山才有。” “这么说来,他们便是想借这五彩琉璃石将天引子运出仙境……”青璇看着五彩琉璃石里游动的银色蛔虫,隐隐感觉不安,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这天引子到底用来干什么……” “《九州冶炼记》记载,天下名山五千二百七十,而上有红羽砂,下有五彩石,唯有太白空鸣山,其石五彩斑斓,晶莹剔透,借以熔炼,以制兵甲,坚不可摧……熔炼……” “……原来如此,仙境的生物是无法在清平间存活,他们用清平间的五彩琉璃石保护天引子,再将其运往清平间交易熔炼,这个天引子想必不惧高温,所以反而经过淬炼高温后,可以存活下来,而冶炼锻造一般需靠河岸附近,天引子便可顺着河流进入大江大河之中,四处散播。”青璇面色低沉,她思绪极快,将线索一一展开,便能顺藤摸瓜。 “你这么一说,似乎我们找到不死邪症的来源。”舞寒烟一点就通,找到此事的要点。 青璇掏出腰间的袋子,冷笑道:“哼,见棺发财,今夜我便将这些全都散入岛民手中。” “好主意。”舞寒烟也上前帮忙。 两人装了两大袋,准备离去。 刚一出门,又碰上了一群藤甲人。 而这些藤甲人与先前那一群不同,这群藤甲人身上还绑着一圈圈小竹筒。 青璇闻到了异样,拦着舞寒烟,拦着她后退:“舞大人小心,他们身上有硝石。” 刚一说完,那群藤甲人点燃身上的小竹筒。 一声巨响,整个知味楼发生剧烈的巨爆,顷刻间夷为平地。 第一百二十一回 七月合一 知味观的烈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青璇扶着舞寒烟,从另外一处街道的井口爬了出来。 两人望着大火,深深吸了口气,事后只觉背脊发凉,刚刚千钧一发之时,青璇抱着舞寒烟跳进棺材里,发现棺材里还有通道,两人便从水道里游出来。 青璇环视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不禁心生疑虑:“奇怪,这么大动静,竟然没有一个人出现。” 舞寒烟虽年老色衰,但眼神依旧敏锐,任何动静她都能察觉,她见有人从窗边暗中窥视,便知道他们怕天星真人的责罚,便开口道:“那我们就添柴加火。” 青璇明白此话的含义,便去找来许多小钱袋,开始分装五彩琉璃石,然后两人沿街两侧,不停地分发进每家每户。 口中不停地大喊道:“千金藏恶楼,青烟送万家。今日共欢聚,不分你我他!” 得到钱袋的每家每户都点亮了灯火,纷纷传出喜悦的叫声。 两人笑声传遍整个无量东村。 不远处,一名藤甲人倒挂在房梁上,远远看着青璇和舞寒烟。 而在另外一边,长生阁内,藤甲人所看所听都传回天星真人脑中。 天星真人缓缓地睁开眼睛,露出一丝微笑。 这时一名侍童走进来,在他耳边小声道:“开始行动了。” 天星真人不为所动,面色依旧平静,缓缓地端起茶,轻轻地吹了下,小口喝了起来。 ———七日之后,长生阁开始准备宴席。 山上的侍童都在奔忙,张灯结彩,布置每个上山路口。 夏通则躲在厨房里偷吃偷喝,初七依旧悉心照料盛兰,唯独行愿一直在藏书阁,没人见他出来过,初七与夏通也未曾去找过他。 天星真人这几日用藤甲人搜寻青璇等人,也未曾去找过他。 四方无量村镇的人开始不断往山上迁徙,躲避七月合一的灾祸。 青璇一行人涂好嗤石的鼻涕,蒙着脸,伪装成村民,往长生山进发。 还没到山口,发现进山的队伍排成一条条长龙,密密麻麻,将山口围得水泄不通。 “娘,上山口都堵了,全是岛民。”叶子眺望着前方。 “怎么回事?”三娘不禁开始有些担心,“上次不会这般情景,莫非他们发现了什么……” “先不要惊慌,等我先去打探一下。”青璇安慰胡三娘,并让慧远留下来照顾他们。 舞寒烟不放心青璇,也跟了上去。 两人挤进前排,只见左右两边各摆在一张大桌子,两圈人各自围在桌前,藤甲人守在门口,天空中盘旋着八眼乌鸦。两张桌旁分别坐着天星真人的侍童,左边坐着天琅,右边坐着天珑。青璇和舞寒烟用纱巾蒙着脸,不敢靠太近,以免被发觉。 “什么?”其中一名岛民满脸怒气,大喊道,“上次你们才收一颗,现在你们要收五十颗,你们这是抢钱吗?” “没办法,昨夜知味楼被炸,供货金被人盗走,日后没有大船可以进出清平间,只能小船走货,这样势必供不应求,岛上所用药草和食物也会越来越少,再加上我们山上也需要吃喝,所以收你们一百颗,算是便宜的。给不起问诊费,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赶紧滚回去。”天琅一边数着桌子上的五彩琉璃石,一边不厌其烦的说道。 “求求你们了,便宜一点,我愿意上缴昨晚得到的所有五彩琉璃石。”另外一名岛民跪了下来,将自己腰间所有的宝石交了出来。 天琅微微一笑,侧过脸,高声问天珑:“天珑,你怎么看?” 天珑懒洋洋撑着下巴,玩着手中的宝石,叹了口气,起身道:“唉,不好不好,我们也不为难大家。这样吧,为了回报岛民,我们长生阁推出了最新的优惠政策,进山门还是只需一颗五彩琉璃石,但找大夫看病需二十颗,找名医看病需一百颗。” “还有件事需告知大家,山中大夫和名医近日身体有恙,治不了你们所有人,所以名额有限,大夫问诊数额仅限三千人,名医问诊数额仅限一千人,山中床位仅限四千人。” “另外我们推出了更多细致的问诊方案,原先的统一问诊划分成不同的诊室,有心室、肝室、脾室、胃室、肾室、脑室、耳室、眼室等等,大家可以依据自己的病情,去看相关的诊室。” “不过,今日问诊费只算今日,明日若还要看病,需另外交钱,而且抓药另外算钱。” “大家先到先得啊。” 众人听到此话,纷纷上前争抢,甚至有些人为此打的头破血流。 “让开让开,穷鬼不要挡道。” 人群中走出一队人马,人人身着金装玉饰,富贵骄人。 “这是东村的金麟卢家,最有钱的大家族。” 青璇低头一看,原来是胡三娘的女儿草子在身后。 过了片刻,又走出三队人马,一队人马身着黑衣斗笠,优雅翩翩。一对人马身着铠甲青衫,威严霸气,还有一对人马,身着紫袍,妩媚艳丽。 草子接着说道:“这黑衣的是西村白蛇崔家,最有名望的大家族。青衫是北村的青牛王家,最有权的大家族。紫袍是南村的紫狐温家,最美丽的大家族。这四大家族是岛上最大的势力,几百年来,他们家族与清平间都有秘密往来,连仙境之主都得倚仗他们几分,自然是比我们优待。” 舞寒烟小声道:“他们这么多人,那你们还有床位吗?” “床位?”草子苦笑了下,“那些床位都是有权有钱的优先,哪是我们这些普通岛民能有的,我们能进入山躲个灾就不错了。” 青璇呸了一声:“仗势欺人,一群猪狗不如。” 舞寒烟也跟着呸了一声:“对,一群猪狗不如。” 这两声引起了四大家族的注意,纷纷看向他们。 其中金麟卢家有一位老媪紧盯着青璇。 “糟了。”青璇心中一紧,知道要暴露,连忙抱起草子就往回跑,舞寒烟紧随其后。 “抓住他们,他们就是偷宝石的青烟双盗!”金麟卢家的家主卢俊听到她们的声音,突然想起七日前的晚上,府外传来的叫喊声。 青璇与慧远擦身而过,四目相对,青璇轻微地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胡三娘见草子被追捕,忍不住脱口叫出,幸而被无乐及时捂住嘴巴。 “七月合一开始了!” 人群中有人指着天空大叫,众人抬头看到天上七个月亮开始向中间合并。 一时紧张气氛,忘了要追捕青璇二人。 岛民纷纷拥挤进入山口。 慧远带着六道众也混进了入山口。 青璇与舞寒烟被识破,只能带着草子躲在附近树林中。 青璇安抚草子,柔声道:“草子,放心,我会另外找上山的路,带你回你娘亲的身边。” 草子红着眼,小声哭泣道:“上不去的,我们没有问诊牌,整个长生山不会让我们进的。” “什么意思?”舞寒烟问道。 草子抹了抹眼泪,呜咽道:“天星真人掌管长生山,所以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察觉,而且他可以控制山中一切,他想让谁进,谁才能进。” 青璇有点不相信,但舞寒烟听到此话,想起第一次驾着马车上山的情景。 “她说的没错,我们很难上山,只能另想他法。”舞寒烟环视四周,看有无出路。 青璇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再添一把火。” “你想放火烧山,吸引天星真人的注意?你不怕我们被困在里面被烧死?”舞寒烟惊诧道。 “眼下我们只能破釜沉舟,死里求生。”青璇眼神尖锐,似乎早已下定决心。 舞寒烟扇着扇子,愁眉苦脸道:“唉,我这把老骨头还得继续陪你疯。” 青璇拍了拍舞寒烟的肩膀,笑道:“放心,舞大人,我还是有计划的,我们首先找一条长生山的溪流,顺着溪流在周围点火,这样避免我们被火势彻底围困。” 草子望向天空,犹疑道:“可是那条河道在无量西村,山的另外一头。我们走过去也得两个多时辰,可是再过一个时辰,‘七月合一’就开始了,我们会不会赶不过去?” 青璇自信笑道:“放心吧,我们青烟双侠最厉害的武功就是轻功,保你一个时辰内,赶到西村。” 说完,青璇背起草子,舞寒烟身法虽没青璇快,但依旧宝刀不老,身轻如燕,一直紧跟身后。 三人马不停蹄,争取一个时辰内跑到了无量西村。 草子带着她们二人去找溪流。 三人穿梭在小巷中,草子兴高采烈道:“当时我娘带我们来西村买大米,我和叶子捉迷藏,偶然间发现这个溪流,就在藏在知味楼的后面。” “西村也有知味楼?”青璇一愣。 “嗯,每个村都有,但是溪流只有西村才有。”草子越走越急。 不一会,三人来到知味楼的后面,抬眼望去,那知味楼倚山而建,外观造型要显得幽静清雅,与东村的富丽堂皇颇为不同,茂密的树木都遮挡了楼后面的景色。 奋力翻开层层树叶后,发现后山没有任何的溪流。 “怎么会没有呢?”草子焦急地四处寻找,眼泪开始不停地流,“我和叶子还顺着溪流往上爬,爬到了半山腰,被林间的树木赶了回来。” 舞寒烟眉头紧锁,不安道:“肯定是天星真人改了河道。” 青璇面色依旧镇定,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背上一桶油,回首道:“没办法,我儿还在他手里,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进去。” 刚往前一步,七个月亮合成一个。 青璇身上的毒咒突然发作,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吐纳急促,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她的毒咒以前也发作过,但至今从未体会过如此绝望的疼痛,身上似乎插了千把刀剑,不停地在五脏六腑翻绞,血流不止,身上的每一根经脉也仿佛插着千万根铁针,来回穿钉敲打。 万般的疼痛终究还是难忍。 青璇满脸冷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地惨叫。 舞寒烟与草子的病痛也发作了,舞寒烟紧勒着自己的右腿,草子狂抓着自己的双眼,不断地在地上来回翻滚,痛苦哀嚎。 此刻,她们终于体会到生不如死的病痛。 这是一场长久的噩梦,只想有人能痛快地了结自己的生命。 但她们连自我了断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挣扎,不断地挣扎,在病痛里挣扎着活着。 三人的惨叫声在阴冷空荡的村镇中不断飘荡…… 第一百二十二回 医者毒心 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见。 智慧要用在常人不知道的地方,而能力要用在常人做不到的地方。 长生阁中,那些侍童依旧送饭到藏书阁门口,替换空碗空盘。 一切平静如常。 然而山中看病的岛民乱成一团,他们不知如何找诊室,七上八下,拥挤不堪。 长生阁所有的侍童在每个诊室门口守候,分发诊号。 慧远在清平间从未见过如此巨大规模的诊病,他忍不住好奇上前去围观,想瞧瞧长生山的大夫是否不一般,无情劝不动他,便只好随他一起,并让手下先去找流光洞的位置。 走了几十步之后,来到一片竹林,搭着一间简陋的草亭子,亭子上挂着一个牌匾,写着“胃室”,四周挂着竹帘。顶上还栖息着一只八眼乌鸦。 一大群人围在亭子前,给钱拿诊号。 慧远趁众人不注意,溜进亭子后面,偷听起来。 亭中大夫问道:“哪里疼啊?” 女病人有气无力道:“大夫,我来胃室,自然是肚子疼,不然来干什么?” 大夫不缓不急道:“肚子疼不一定胃疼,还有可能是肠子疼,要是肠子疼就得去肠室,我这里看不了。” “可是肠室人太多,我今日再去看,怕是排不上号了。大夫,你就帮我看看。” “唉,既然如此,我就帮你看看。” 大夫开始把脉,口里振振有词:“内经有云,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姑娘面色红润,脉络通畅,不似胃病,我劝你还是早点去看肠室。或者你明日再来,明日有名医问诊,他兴许能诊断出你到底是胃病还是肠病。” “可我没有那么多的问诊费,大夫,你行行好,给我开个处方抓药吧。” “好吧,医者仁心,我为你开点药,你回去好好调养下。” “多谢大夫。” 大夫写完处方之后,递给女病人,女病人看着处方,疑惑道:“大夫,你这一点药,为什么开这么多?” “你有所不知,这药劲不到,这药效不好,而且这药都是滋补身子,即使吃多了也没有坏处,还能调理肠胃。” “可是这么多,我抓药钱怕是不够,大夫你能不能少点?” “少点?你当这是菜市场?讨价还价,不抓药就赶紧滚,要死别死在我诊室里。” “你这什么态度!我要找仙境之主去!” “宦鸦,清场。” 顶上八眼乌鸦突然飞进来,将女病人抓了出来,在半空中将其撕的四分五裂。 慧远见到如此骇人的景色,不禁万分震惊,呆愣半晌,他在清平间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庸医。 在但那女病人并未死,而是分散的身体像面条一样慢慢地连在一起,灰溜溜地逃走了。 “这都不死,那女病人的是什么怪物?”慧远半天嘴里才挤出一句话。 无情叹了口气:“你难道忘了,三娘说这里的岛民是不死的。” “想起来了,只是没想到长生却难不患病……” “我也是第一听说,不知为何宗门里没有任何这样记载……”无情自顾沉思起来。 这时又来了一个男病人,大夫一瞧他的衣服上的金色麒麟刺绣,腰间挂的金玉满堂刀,立马笑脸相迎:“哎呦,这不是金麟家的小少爷嘛,快请坐,快请坐。” 慧远看着亭子里的大夫谄媚的模样,心里火冒三丈,搭着无情的肩膀,小声道:“慧空师兄,你武艺比我高,你我一起教训那个庸医,回头我多弄七夜白霜草给你。你看怎么样?” 无情摸着自己包扎的脖子,心想:“慧远知道我手中草药不多,反正我得了不死邪症,死前能多杀一些虚伪奸佞之徒,也不枉来这人间一趟。” 刚想动手之时,无情就被慧远紧紧拉住了手臂。因为他看到那位金麟家的小少爷趴在桌子上,埋着头偷吃了一颗药丸。 “等等。” 慧远觉得有些不对,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这时,那位小少爷开口说道:“大夫,我最近老是肚子疼,头也疼,晚上还经常做噩梦,你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大夫连忙答道:“小少爷不必担心,我先给你把把脉。”说完,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小少爷的手腕上。 片刻后,大夫脸色一变,低声说道:“小少爷,你的脉象有些奇怪,似乎是受到了某种邪恶力量的侵蚀。”小少爷紧张地问道:“那怎么办?我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大夫连忙安慰道:“小少爷放心,我有一种秘制的丹药,可以驱除邪恶力量。不过这丹药价格昂贵,需要五十颗宝石。” 小少爷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一大袋宝石扔给大夫,叫道:“快点给我拿药!” 大夫接过灵石,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小少爷,说道:“这是丹药,你服下后,保证药到病除。” 小少爷拿起瓷瓶,毫不犹豫地吞下了丹药。 突然,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口中吐出一股黑色的鲜血。 只见那小少爷双眼圆睁,倒地抽搐不止,口里还喊着:“你……这死庸医,假仁假义,要毒死我……我金麟卢家不会放过你的!” 大夫直接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跪在地上。 慧远见状,立刻冲进去扶住小少爷,对大夫怒喝道:“你给他吃了什么毒药!”大夫惊慌失措地说:“不,不可能,这是我特制的丹药,怎么会有毒……” “肯定是你们要讹诈我的钱!宦……” 慧远不由分说,伸手点住了大夫的哑穴,无情上前抡拳就打,慧远也是连踹几脚,那大夫顷刻间被揍的鼻青脸肿,楼上的八眼乌鸦似乎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趴在亭顶打瞌睡。 慧远抓住大夫的领子,给他灌了一瓶药,冷冷道:“我刚刚给你吃了非言丹,你应该听说过,此毒丹专克喜欢说谎之人。记住,你若是再胡乱看病,胡说八道,每日就会受万虫噬咬之痛。” 大夫一头冷汗,拼命点头。 慧远抱起小少爷,往外面的竹林深处跑去。无情跟在后面,心中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冲动行事。 跑到一处僻静之地,慧远将小少爷放下,准备给他运功疗伤。谁知小少爷突然睁开眼睛,笑了起来。 慧远大惊失色,问道:“你,你没事?” 小少爷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说:“当然没事,我是故意装中毒的,试探一下那个大夫。想不到他真是个骗子,回头我就跟我爹说,让他滚出瀛丘岛。” 慧远气得跺脚:“你这臭小子,怎么不早说!害我们白白担心一场。” 小少爷嘿嘿一笑:“对不起啦,下次不会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救我出来。你们是新来的外地人吧?我叫卢鸣,以后有空可以来找我玩啊。”说完,他身形一闪,消失不见了。 慧远和无情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这时无乐出现在无情的身后,小声道:“找到洞口了。” ———长生阁内,其他的弟子和侍卫忙着出阁帮忙,便无暇顾及夏通他们,便任由他们四处闲逛,只是派了四个侍童守在藏书阁门口。 夏通化妆成天星真人,支开了门口的侍童,盛兰与初七趁机溜进去,初七连敲了三下,停了一下,又连敲了三下。 此时,藏书阁的门偷偷开了一个门缝。 行愿从里面走了出来。 “盛心,你没事,太好了。”盛兰上前抱住行愿。 “兰姐姐能活着,也太好了。”行愿也抱住盛兰,满脸喜悦。 初七将两人扯开,忙道:“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我和夏通打听到,今日是七月合一,全岛的人都会进山看病,山中会特别热闹,我们不如趁此混入人群,逃离长生山?” “不可,寒烟大师交代我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你们快随我来。”行愿说完,拉着初七和盛兰又进入藏书阁。 “舞大人对你说了什么?” 行愿笑道:“你还记得,舞大人在马车上打我手心那几下吗?其实那几下是代表行字之间的暗语。” 初七恍然大悟,惊呼道:“那打的不同节奏是对应的《儒礼》里面的字!” 行愿绕过一层层书架,缓缓道:“舞大人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儒礼》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所以她才暗中传话给我。借里面的字组合,其中深意便是,原地行事,将计就计,找寻出路。” “因为天星真人不会无缘无故带我来藏书阁,肯定是想让我帮他做什么,其实他也曾说过,清平间的出口只有他和神脉能打开,所以出口肯定就在藏书阁中。我找寻数日,终于找到了。” 只见行愿找到最后一排的书架,轻轻地来回推动。 整个藏书阁的书柜都开始向后移动,露出中间一大块,随后整个凹陷下去,露出机关梯。 “你下去过?”初七问道。 “下去过,但是里面有扇上锁的门,我没有钥匙。”行愿向机关梯走去,“不过,昨夜夏通帮我偷到了钥匙。” 初七与盛兰继续跟在后面,初七心存犹疑,说道:“那夏通是前任的夜叉魔教教主,他肯如此帮你,莫不是暗中图谋什么?” “他倒是有一事求我。”行愿点起火把,继续向暗道的前方走去。 “什么事?”初七问道。 行愿叹了一声,道:“他让我阻止他儿子夜长歌得到天书。另外他让我找神医春鱼,治他儿的病。” “他儿子得的是什么病?” “骨蚀邪症。” 第一百二十三回 骨蚀邪症 清平间的光明山,山下溪涧多,草木茂盛,然而山顶因地势奇特,饱受黄沙侵蚀,导致黄土荒秃,日出日落之际,照耀山顶,金光璀璨,故得名光明山。 光明山后山之处,有一个崖壁陡峭的山谷叫未央谷,崖壁上到处的骨堆,崖顶种着一棵枯树。 夜不思站在树下喝着酒,眼神迷离,轻轻地抚摸着枯树。 这时,十三碎玉手之首“龙玉手”苏鼎出现枯树后面,喝了口葫芦里的酒,恭敬道:“教主,婚房都已经布置妥当,何时准备婚礼?” 夜不思望着远方的山峦云涌,笑道:“不急,人还没到,不急拜堂。” “教主是在等谁?”苏鼎好奇道。 夜不思嘴角上扬:“当然是等你们玉面瑶池苏家的那位。” “教主说的是青璇——苏遮?”苏鼎微微一愣。 “没错,只有她来了,这成亲才有意思。”夜不思抬起酒壶狂饮。 苏鼎道:“教主何意?” 夜不思看着枯树,趁着酒意,口中喃喃道:“桃树新长桃子雏,落地一声无人哺。儿女本是共生根,却因离树成悲苦。记得我与夏通恩爱之时,圆房之后,共同生下一粒桃树种子,我们滴血认种,将这种子埋在这未央谷之上。种桃树可不容易,需靠夫妻合力,用精血喂养十个月,阳月由男子喂养,阴月由女子喂养。还得时刻保护好桃胎,以防被鸟兽吃掉。方才能熬到桃子成熟落地,生出我们的孩子。” 苏鼎喝了一大口酒,叹道:“清平间所有生儿育女的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有的桃林满堂,有的枯木无后,像我这般孑然一生,桃树早已砍光了。” 夜不思越说越惆怅,眼眶微红,颤声道:“可是怀我儿的树生了骨虫,不得已用了天引子杀了这些骨虫,却生了罕见的骨蚀邪病……” “教主用了天引子?”苏鼎听到此话,不禁呛了嗓子。 “谋事者不拘小节,传闻天引子乃仙境流入清平间的至恶至邪之虫,能吃天下所有毒虫,本座借毒攻毒,生下孩子,杀夫夺位,为的就是有早一日以沈杜鹃的身份诛仙复国!”说到这里,夜不思眼神格外阴冷,瞬间将手里的酒壶捏成粉碎。 “可这与青璇何干?”苏鼎疑惑地看着她。 夜不思折断了枯树枝,冷冷道:“因为她儿子的桃树也生了骨虫,也用了天引子,但她儿子却得到了神脉的护佑。为什么我儿不可以,我也要让我儿得到神脉。” “青璇一定知道如何得到神脉。” “若是因为她男人的原因,那我就霸占她的男人,让他男人为我生种造树,重新生一个神脉出来。若不是,我也要霸占他男人,谁叫他男人是鬼匣狂刀盛家的后代,掌握高超的兵刃锻造技法,又是幽雨剑神水落仙的外孙,笼络西岐旧臣,也是易如反掌。” 苏鼎听到此话,一时哑然,他觉得盛隐不会那么轻易屈从。 沉默片刻后,又道:“可据我所知,得神脉者活不过三十。” 夜不思毫无动摇,面色淡然,轻声道:“那就在他三十岁之前,助本座诛仙复国,不然生他有何用。” 远在崖底的夜长歌听到此话,沉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黑鳞手。 苏鼎见夜不思拿出小金石,问道:“据我所知现在朝野上下、江湖门派中都竞相争抢八境天书,教主难道不想长生不死吗?” “长生不死?”夜不思冷笑一声,“你别忘了,本座要诛杀的仙就是八境天书的主人——天星真人,你觉得本座会相信要吃自己的魔头所说的话吗?” 苏鼎忍不住抓住夜不思的手,激动道:“我不会让那魔头吃了你的。” 夜不思靠着枯树,神情慵懒:“苏鼎,谢谢你,你是本座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但本座给不了你想要的。” 苏鼎立刻撒了手,跪在地上,神情格外恐慌:“我知道,只要能留在你的身边,一直侍奉你,苏鼎此生无……” 夜不思捂住他的嘴,突然媚笑道:“嘘,你不要再说此话,不然我会忍不住砍下你的头,挂起来收藏。” 苏鼎摸着她的手,满脸笑容,痴迷道:“若是能给教主收藏,苏鼎死而无憾。” 夜不思咯咯地娇笑起来,笑声传遍整个未央谷。 崖底的夜长歌脸色阴沉,眉头紧锁,转身离去。 ——仙境长生阁内,行愿等人在暗道中行走。 最后走到一扇巨大的石门前,那石门一面刻着群仙聚会,一面刻着百鬼夜行,行愿拿出钥匙,打开石门。石门里种满了桃树,三人走到桃林深处,发现竟有一处渡口,停靠着一艘小船。 渡口旁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长生渡”。 盛兰拉着初七和行愿上船,试图寻找出口。 初七坐在船上,想起行愿刚刚听说的病,不禁好奇道:“盛心,你刚刚说骨蚀邪症是什么病,我竟从未听过?” 行愿回想道:“我在夜叉教待过几年,与他们少主夜长歌走的近,倒是对此病有了解几分。现在想来,此邪症与不死邪症颇为相似,但与之不同。骨蚀邪症是生黑鳞,不死邪症生红鳞;骨蚀邪症噬魂,不死邪症嗜血;骨蚀邪症噬魂后,出现冰头,不死邪症嗜血,出现火头;骨蚀邪症不传染,而不死邪症传染性极强。另外骨蚀邪症是骨死通魂魄,不死邪症是人死身不死。” “但两个邪症有个致命的共同点,它们都是由一种仙境的邪虫‘天引子’引起的。” “这虫子来自仙境?”初七惊问道。 盛兰听到这话,一阵头疼,脑中恍惚间闪过自己掉入水中,无数只小虫钻进自己五官。 “你没事吧?”初七关切地问道。盛兰摇了摇头。 “其实是我……我在藏书阁看的。” 行愿尴尬地笑了一声,心想自己所做之梦太过诡异,说出来毫无可信度,不如顺水推舟,借此说法。 他心知梦中孤山老祖用木棺装了一整棺的天引子,运到天外峰的天翼城,用来修炼邪功,散播瘟疫,他的邪功又是瀛丘仙境之主天星真人所传,那虫子必定不会来自清平间,否则孤山老祖不会特意用仙羽小心保护和滋养,若能找到消灭天引子的办法,清平间肆虐的瘟疫就有办法彻底清除。 “这个天引子到底从仙境哪来的?”初七面露疑色,心中隐隐不安。 “阿七,这件事交给我来调查吧。”盛兰拍了拍初七的肩膀,露出微笑。 “兰儿……”初七低头不敢看她,心中一阵苦涩。 盛兰紧握着初七的手,笑道:“你牺牲了左臂,换我重生不死,能帮到你们,也是盛兰此生之幸。” “而且我已回不去清平间,留在繁花似锦的仙境,也是逍遥快活。” 就在此时,河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间长出一棵巨大的桃花树,那桃花树上有个人脸,与行愿在飞羽族禁地所见,颇为相似。 小船缓缓靠近,行愿伸手去摸着那个人脸,自己的双眼突然流出邪墨,被吸入桃花树的人脸眼中。 只见那张巨脸睁开了双眼,张开巨大的嘴巴,那嘴里似乎是一条宽阔的通道,幽深不见底。 行愿指着树上人脸的嘴巴,惊喜道:“若是我没猜错,这里面应该就是通往清平间的通道。”初七也是狂喜,抱着盛兰欢呼。 结果盛兰一掌打晕了初七。 行愿一惊:“兰姐,你这是干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回 内山徒弟 夫求长生,修至道,诀在於志,不在於富贵也。苟非其人,则高位厚货,乃所以为重累耳。 求长生不死、得道成仙,最重要的在于一颗立志向道之心,就算有再多的金钱和高贵的地位,也会成为累赘。 盛兰眉头一紧,强颜欢笑道:“我知道此番你们找到出口,还要留下来,但我不想你们再冒险留下。” “阿七都跟我讲了,你阿娘和那些同伴都还在仙境里,我既已是不死之身,又知晓出口,我会拼死护送他们离开。” 行愿摇头惋惜道:“你护送不了,只有八命神脉和天星真人才可以打开这出口。” “我自会有法子,让天星真人打开出口。”盛兰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一跃上前,点了行愿的穴道,让他无法动弹,并说道:“你的穴道半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 随后跳下船,蓄力一掌,将船推进桃树人脸的口中。 盛兰含泪高声道:“盛心,替我照顾好阿七,不要让她再犯傻了。” 行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盛兰,离自己越来越远。 盛兰见行愿已走,又转头游了回去。 刚游到长生渡附近,发现渡口上站着一人。 那人就是天星真人。 盛兰并未逃离,而是直接爬上渡口,对天星真人恭敬行礼。天星真人摸了摸胡须,淡淡道:“送走了?” “送走了。”盛兰颤声道。 天星真人微笑道:“干得好,昨夜与你相谈之事,我应允了。从此以后,你便是无上青莲教的人,我的内山徒弟。” ——原来昨日深夜,盛兰被天星真人悄悄唤醒,两人路过藏书阁,随后藏书阁悄悄地开了一点缝,一个残影从藏书阁溜了出来,跟上他们二人。 最后两人来到一间密室。 那密室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透明水晶容器,里面盛着淡黄色的药水,分别泡着五脏六腑,头脑四肢,还有镶嵌在水晶壁里完整的男女人皮。 甚至还有一些畸形可怖的胎儿,和变异狰狞的人脸。 盛兰性情坚韧,但看到这些,仍是脸色一阵苍白,只觉反胃恶心。 “天星真人带我来此,怕不只是带我来参观的吧?”盛兰强忍着恶心,脸色依旧镇定。 “盛兰秀外慧中,定能猜中此深意。”天星真人微笑着走到一个巨型的山形烫样身边。 盛兰观其模样宏伟,赞叹道:“这瀛丘仙境做的当真做精巧,想必那些名工巧匠是真人从清平间请来的吧。” “没错。”天星真人抬手一扭旁边的转盘,整个山形烫样开始变换形态,每一座山峰随着机关的变化,而组成一道巨形的门。最后形成八个方位八道巨型的门。每道门上面都有不同人头手臂的爻画图腾,与行愿在春雨府密室所见的一模一样。 “这是?” “九重生死门。” “九重?”盛兰数了数,“可这里只有八扇门。” 天星真人摸了摸胡须,露出向往的神情,感叹道:“八重引路来,九重生死开。届时,仙境与清平间融为一体,再无区别,也再无死亡病痛,只有长生不死,逍遥快活。” “长生不死……”盛兰秀眉微蹙,紧紧地摸着自己腹部,那遽然之间,自己被掏空的死亡,确实让她这几日反复做噩梦。 天星真人上前真切地问道:“盛兰,你出生世家,又参过军,现在得了不死之身,凭你的聪明才智和美貌,区区的盛家家主之位,日后唾手可得,何况你的志向远不止如此,而如今却困在这方寸之地。仙境虽极好,但不能与众生同乐,你难道不想与清平间的家人团聚吗?你难道不想与他们一起长生不死吗?” “宇宙之浩瀚,世界之阔远,我们却只是病骨支离、朝不保夕的蜉蝣,但蜉蝣若能逆天改命,那便是蛟龙得水,扭转乾坤,无惧病亡。” 盛兰被天星真人说的心潮澎湃,但她并不傻,她知道天星真人想利用自己,将盛心拉入他的阵营之中,但眼下盛兰不得不配合他演出这场戏,开口叹道:“小女子何德何能,能受天星真人赏识。不过,人在仙境,身不由己,如今我与清平间遥不可及,不知何时是归期。若天星真人肯栽培小女子,盛兰定当誓死追随。” 天星真人开口笑道:“好,只要你能送走盛心和初七,我便收你为徒。” 说到这里,那尾随的残影悄悄地又回到藏书阁。 闭门之后,显出了真身,原是行愿跟踪他们。 他记下了天竺在梦中画在圣心背上的隐身咒,借金龙佛印的力量,能让自己隐身。听到门外有动静,刚偷偷便施展,跟在后面,一探究竟。 现在行愿知道了天星真人的目的。 唯一要做的,调查清楚那爻画图腾的用法,他用何种方法实现他的野心。 ———— “内山徒弟?”盛兰心中一愣。 天星真人见她神情疑惑,心知她不懂,便笑了笑,开口解释:“我收两种徒弟,外山徒弟是清平间之徒,会得我教的神功和财宝,而内山徒弟便是仙境之徒,会得我的肉身和仙境之主的宝座。” “肉身?”盛兰心中咯噔一下,寒毛直竖,但不敢多想,当即叩首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天星真人扶起盛兰,笑道:“好徒儿,乍一听,我的肉身似乎没有神功和财宝有吸引力,但你可不要小瞧了我的肉身,你可知我活了多少岁?” 盛兰微笑道:“师父乃修炼得道的仙人,自然是长生不死。” 天星真人笑道:“仙人?老而不死曰仙。这个‘不死’到底是如何不死,都是因人而异,各执一词。我仙境虽肉身不死,但疾病难消,灵魂会灭,我活了近五百年,灵魂如同人的寿命一般,已入花甲之年,命不久矣。” 盛兰心中一愣:“原来他并不能长生不死……” “长夜有玄牝,予我一玄冥,一心为求索,焚我取光明。”天星真人意味深长地看远去地河流,眼色渐渐暗沉。 盛兰忽开口道:“破除仙境的沉疴旧疾,打开仙境的九重生死门,让仙境与清平间合二为一,徒儿定助师父完成心愿。” 天星真人颇为自豪地笑道:“你可比我那十一个山外徒弟贴心多了,有你这句话,为师就放心了。待我灵魂消亡之时,你将继承我的肉身,这样你便能继承我五百年的寿命和功力,成为这仙境与清平间最长寿最厉害之人。” 盛兰听后,心中暗自窃喜。但表面上仍装作惶恐的模样,低头道:“多谢师父厚爱,弟子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师父。” 天星真人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盛兰走出长生渡,又带着她飞进山顶的一座宫殿,上面写着“望仙殿”。 他们不知身后还悄悄跟着一道残影。 宫殿内装饰奢华,摆满了各种珍贵的法宝和丹药。 “这里便是我平日居住之地,日后你也可在此修行。”天星真人指着殿内的一处蒲团,示意盛兰坐下,“为师现在就将肉身的秘密告诉于你......” 盛兰心中一惊:“肉身的秘密……” 第一百二十五回 神脉脉骨 天星真人起身,转动了博古架上的开关。墙壁出现一个暗格。 随后从暗格内拿出一个三尺多长精致的木盒。 他放在地上,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是一根人的脊柱骨。 而且那脊柱骨竟是活物! 它如同蟒蛇一般扭动,缠住天星真人的手腕,骨身上全是小洞,小洞散发出强烈的臭气,且骨头上纹路不似人骨光滑,反而像树皮上的生长轮,骨尖端之处如树根般延伸,盘根错节。 “这是龙骨?”盛兰有些震惊,捂着鼻子,半天才问道。 天星真人摸了摸胡须,笑道:“你可别小瞧了这龙骨,这是八命神脉的脉骨其中一根——不净脉骨。” “八命神脉?”盛兰未曾听过。 “有人曾说八命神脉乃天地造化之脉,由八方神位孕育而成。八方神位亦是清平间所流传的九州野的八棵上古桃仙树,但其实并非全然如此,其实八命神脉是出自仙境的八棵上古桃仙树,而并非出清平间。你闻到的臭味其实是清平间侵染的腐臭,不是脉骨的真正气味。”天星真人拿出脉骨,轻轻一吹,那臭气顷刻间消散,散发出浓烈的香味。 “八命神脉来自仙境?”盛兰惊讶看着脉骨。 “没错。”天星真人顿了顿,又道:“其实,仙境也有八方仙境,共八位仙境之主,各自掌控领地的上古桃仙树,你刚刚在长生渡所见的,便是我需要守护的桃花仙树。要想懂得上古桃仙树,就必须了解世界的真相。” 天星真人又转身拿出一个卷轴,那道残影溜到后面,准备爬到房梁上躲着,暗中观看。 结果一个东西半空中滑落出来,露出真身,那人正是行愿。 他似乎并未被封住穴道,偷偷又回来了。此刻行愿见金龙佛印从怀里掉出来,心中一紧,急忙伸手,小心接住,避免自己暴露。 随后缓缓地爬上房梁。 天星真人打开卷轴后,图上画着一棵巨大的树,树顶的周围全是各种奇怪的神兽,而树旁站着一群如黑雾似的超大巨人,树里画了自上而下里的四道线,每道线左右都有各自的命名。天星真人指着“清平间”的中间一条线,道:“然而,真相并非全是如此,我们无上青莲教探索上千年,才得知我们生存的世界名为宇宙树,是盘古神族用自己神体所种下的。我们仙境只是上古蠕蛇死后,遗留的一层疮痂,亦或是附着在清平间上的一层皮膜,清平间也只是宇宙树的一隅。宇宙树可不止三界,而是四界。每一界都有阴阳两面,世界与世界之间也都是阴阳相对。亦如我们清平间与浊云地,俗称人间与地府。人间为阳,地府为阴;我们右边是烟雨世与水梦天,俗称幻府与天间,幻府为阴,天间为阳。异界中我们人间与幻府相依;我们左边是离花归与忘息川,俗称灵间与归府,灵间为阳,归府为阴。异界中我们地府与灵间相依;另外在水梦天和忘息川之间是虚魅生与沉影渊,俗称妄间与绝府,妄间为阳,绝府为阴,妄间与归府相依,绝府与天间相依;故成共八界阴阳相依,依序环绕,组成了宇宙树。” “而能使阴阳异界相通便是上古桃花仙树,它本身就是代表突破和跨越,仙境便是随它与上古蠕蛇一起孕育而生。” “不光如此,八界里每一界都有八方仙境,八八六十四,共有六十四位仙境之主。” “八八六十四,怎么听起来感觉如易经六十四卦一般?”盛兰听的一时起劲,随口说出。 天星真人又摸了摸胡子,大笑道:“你的直觉不错,你这个徒儿我没白收。你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六十四卦是根据八卦而来,阴为八种形态,阳为八种形态,阴阳和合归一,形成了完整的天地循环,构成了这繁杂的宇宙树。” “而我的肉身依天地循环而不灭,是这六十四卦其中一卦——“雷火丰”丰卦所形成,并不是什么修炼所得,乃天地孕育,继承融合所得,肉身凡胎终究只能困于尘世之中。而此卦身是异卦相叠,电闪雷鸣,喻达到顶峰,如日中天。” “而这神脉的脉骨与我的肉身同出一脉,皆是桃花仙树孕育而成,脉骨为根,肉身为叶,其根伸到了清平间,挣脱枷锁,超然物外,其叶却只能原地循环反复,不断重生,看似不死,实则禁锢。” “只是神脉脉骨被清平间的无相大道宗利用,他们自诩正道,拯救众生,却不让世人发现神脉脉骨的真面目,究其原因,就是怕世人知道它来自于仙境,让自己颜面扫地,其虚伪阴险令人发指。” 行愿躲在上面偷听,忍不住怀疑道:“听他这么说,这无相大道宗倒成坏人了。不过,细想一下,这两派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兰姐蕙心兰质,定不会轻易被说动。” 天星真人感觉有异样流动,抬头瞧了一眼房梁,发现房梁上空无一人,行愿也被吓得赶紧捂住鼻口,屏住呼吸,天星真人并未起身探查,而是低下头接着说道:“可惜啊,神脉寄生于清平间,却不能独活,故择宿主共生,宿主生而身怀异象,死则异象全消。对那些凡人来说,八命神脉的宿主可为万世良药,食其血,能延年益寿。食其腑脏,能增强体魄。食其心,能境界大涨。” “但若食其中一根脉骨,便能成为八命神脉,食其八根,则能成为通天神脉,可毁掉九重生死门。” “既然如此,师父为何不毁掉它?”盛兰问道。 天星真人紧皱双眉,叹了口气:“为师试过很多种方法,皆无法毁去,即使被磨成粉末,它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钻入活物体内,死灰复燃,即使无法匹配成功,也能汲取养分,寻找适配的宿主。” “师父同我讲这些,是已找到毁掉此物之法?”盛兰小心试探问道。 天星真人突然抓住盛兰的手,微笑道:“没有,不过为师想你继承不净神脉。” 盛兰惊恐道:“让我继承神脉?” “对,俗话说的好,打不过,那就加入它。无相大道宗坏我们的大事,我们就以牙还牙,借刀杀人。你得此神脉,加上不死之身,即使他们将来攻入仙境之中,阻我们计划,也是难以与你匹敌。”天星真人露出狞笑,似乎他早已做好打算。 盛兰脸色微微一沉,有些犹豫,她一向心思细腻,隐隐觉得天星真人利用她谋划着什么,既已走到这一步,她还是决心试探一下:“师父,你不怕我将来背叛你,毁了九重生死门?” “此事何惧之有。”天星真人大笑几声,“不妨告诉你,仙境中也是有相生相克,能克神脉的脉骨便是天引子之王——天引神子。它能彻底控制神脉,有了它我何惧八命神脉。只是现在这个为师还没培育好,需再等些时日。” “再说了,为师相信你不会背叛无上青莲教,因为这是一个美好的理想,人不应该为了现实背叛理想,否则,任何事物的发展都将会停滞不前。” 盛兰听此话,沉默不语,她心中突然觉得天星真人所说有几分道理,她没有反驳,因为盛家能成为百年名门,正是如此。 “今日就让你继承不净神脉,如何?”天星真人微微一捏,那脉骨的头部竟然张开了嘴巴。 那嘴里有许多尖牙,还有蠕动的舌头。 “来,张开你的嘴,融合很快的。”天星真人将脉骨伸到盛兰眼前。 房梁上的行愿见此危险,准备划破手,趁机相救。 盛兰面色依旧镇定,叩拜道:“师父如此坦诚,徒儿也不瞒你,盛兰暂时还不想成为神脉,我刚拜师不久,若担任此大任,怕是会被内山的师兄弟排挤。” 天星真人没有说话,脸上也毫无波澜。 盛兰猜不透他会怎么做,只是心想:“反正死不了,大不了被他杀了泄愤……” 只见天星真人叹了口气,收回了神脉的脉骨,放入盒中:“既如此,为师也不强求,只是可惜了这脉骨。” “师父不必气馁,这脉骨先藏好,等徒儿学会神功,扬名其他仙境,便继承神脉的脉骨,替师父镇守山门。”盛兰说的铿锵有力,义正言辞。 刚一说完,“嘭”的一声,六道众破窗而进。 无情大喊道:“夺回脉骨!” 第一百二十六回 金兰贵人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人生没有选择,所以被困在白头里。 “归王!” “阿遮!” “娘!” 一阵阵的声音在青璇耳边回荡,让她猛然惊醒。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强忍着全身的病痛,硬生生地爬起来。 她心中一直回荡强有力地声音。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要救出心儿,我要救出隐哥!” “我不能死在这里……” 双眼恍惚间,她发现周身一切变得血红,连地上的杂草,身后的房屋都变成血红。 她无心理会,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青璇奋力拖着舞寒烟和草子,每行一步,身上百倍的疼痛加剧一分,她浑身颤抖,满脸冷汗,毫无血色,不禁咬碎了牙,嘴角渗出血。她担心自己咬到自己舌头,拿出自己手绢,含在口中。 这时天空上突然飘着很多似水母的白色的破幡旗。 那些白色幡旗形如人身,黑脸红鼻,鼻子高且长,额头上长一只眼睛,口似鱼嘴,其吠声,似雷惊天。 “摄魂幎!!” 青璇猛然惊醒,拼命晃了晃头,恐惧袭上心头,让她暂时减轻了身体上疼痛。 “救命啊!” “不要吃我!” 城中突然跑出两个躲藏的人,他们惊慌失措,一路跌跌撞撞,寻找藏身之地。 那些摄魂幎迅速扑上去,将其缠绕包裹,那人在里面不停地挣扎。过了片刻,安静了下来,那摄魂幎开始如人心一般,里面透出红色的光,不停地一跳一跳地鼓动。 半炷香后,摄魂幎缓缓张开,排出一堆血水。 那血水并未消解,而是又凝结成人形,不一会又长出头,但那双眼苍白,没有眼珠,行动又颇为缓慢僵硬,毫无生气可言。 这两人的灵魂已被吃掉,成为走尸。 其中摄魂幎似乎闻到气味一般,向天空中长叫一声,纷纷向青璇等人扑过来。 青璇拼尽所有力气,将草子和舞寒烟拉入林中,她已不能瞻前顾后,直接放火烧山,阻止了摄魂幎靠近。 火势渐起,浓烟滚滚,迅速向周围扩散,不一会便包围了青璇等人。 因为青璇凭借强大的毅力和坚韧的心性,爬进入长生山,离开了七月合一的影响范围,身上的病痛得到了极大缓解。但如今被火势围困,无法逃脱,她一时心绪翻涌,不知所措,颓然倒在地上。 迷迷糊糊之中,青璇仿佛看见天空中飘下雪花。 “下雪了?” 雪花落在青璇脸上,一阵清凉,随即昏死过去。 再醒来之时,青璇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猛然起身,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是一间精致的小屋,里面放着三张床,草子和舞寒烟各自躺着一个床。 “你醒了?” 青璇转头一看,从屋外走进一个老媪,那老媪竟是行愿梦中跟在云无尽身边的白发女子。 她双眼炯炯有神,面容已苍老许多,但眉眼间依旧能瞧出年少之时的俊秀艳美,一袭素衣白裙,除了手上戴着一对金鱼镯子,身材依旧挺拔健硕。 “老人家,你是金麟卢家?”青璇看到他衣服上的刺绣是一头金麒麟。 “是,也不是。”白发老妪笑了笑,拿了一些衣物进来。 “卢轻雪!” 舞寒烟也醒来,抬头看到老媪,失口叫了出来。 “卢轻雪?”青璇疑惑了片刻,忽想起什么,失口叫道:“老楼主的亡妻——卢轻雪!” 七宝摘星楼的老楼主云无尽与他的妻子卢轻雪是青梅竹马,奉旨成婚,俩人婚后也是举案齐眉,鸾凤和鸣。未曾想,云无尽奉旨督查姑陇制造案,结果自己的孩子被毒杀,双腿被奸人所废,后半生只能坐着素舆,一直是她的妻子卢轻雪照顾、保护,无论去哪里都推着素舆,被人嘲笑‘一朝云剑变残废,终生雪娘活成腿’。尔后传闻,卢轻雪病死在不见阁,云无尽在阁中秘密发丧,不愿任何人吊唁,也再未出过阁楼,一直不问世事。 此后七宝摘星楼群龙无首,内斗不断,各自为营,加上御龙门中,其他两门的打压和排挤,官声和势力渐渐没落。 舞寒烟缓缓起身,抓住卢轻雪的双手后,含泪叹道:“远山鸟飞绝,孤鸿挽轻雪。垆河逝如斯,起舞共寒烟。” “故人隔万里,分手难忘却。人生几何时,唯有情意真。”卢轻雪拍拍她的手,然后紧紧地抱在一起,俩人似多年未见的老友。卢轻雪喜极而泣,“寒烟妹妹,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岁月不饶人,你我都老了。” 青璇看到舞寒烟与卢轻雪如此亲密,甚是羡慕,从小到大,真正对她如知心朋友的人少之又少,即使她与舞寒烟交情颇深,但也仅限于官署之间,没有太多私交。 “你们怎么来瀛丘岛?”卢轻雪好奇问道。 舞寒烟一五一十地将如何进入天书仙境,如何遇上天星真人,如何上瀛丘岛,如何与青璇相聚,如何进观味楼偷盗宝石,如何劫富济贫都讲给她听。 听得卢轻雪直拍手叫好。 “轻雪姐姐,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舞寒烟心生疑惑,不禁问道。 卢轻雪骄傲道:“当然是七星章了。七星章是我用家乡垆州的酒香石凿刻的,只有我才能闻到这七星章里的酒香。先前在入山口,便闻到了七星章的香味,猜测有七宝摘星楼的人进入瀛丘岛,便暗中跟踪,随后见你们遇险,幸好我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舞寒烟喜道:“真是苍天有眼,这回你救了我,我要好好感谢你,咱姐妹把酒言欢,彻夜长谈。” “好妹妹,不醉不归。”卢轻雪大笑,随即起身,“等等我,我去偷几瓶美酒回来。” “外婆,你又要偷酒喝,还私藏青烟双盗,回头我要找爹告状!” 这时进来一名金衣少年,与先前慧远所见的是同一人,金麟卢家的小少爷——卢鸣。 “臭小子,你你你敢躲在门外偷听,你就知道告状,老婆子我就快入土了,今日有幸遇到故人,为何不让我喝个痛快?”卢轻雪上前要揍他,卢鸣赶紧闪躲。 卢鸣坏笑道:“外婆,要我不说也可以,把你的金玉满堂刀送给我,我就替你保守秘密,还多送你几坛美酒如何?” “做梦!”卢轻雪刚说完,迟疑了一下,接着骂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又偷我的刀出去玩了?” “没有啊。” “还嘴硬,我都闻到你身上金玉满堂刀的味道了!” 两人屋内追逐嬉闹,青璇瞧出卢鸣的轻功与舞寒烟的云烟步如出一辙,心下猜想,舞寒烟的云烟步大概传授了卢轻雪,卢轻雪又传授给他。 “这位是?”舞寒烟好奇问道。 “这是我外孙卢鸣,这臭小子就喜欢调皮捣蛋,被我惯坏了。”卢轻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在仙境成婚了?”舞寒烟大吃一惊,看着卢轻雪。 “嗯。”卢轻雪淡定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舞寒烟仍是不相信,“你与云楼主如此相爱,即使他双腿被废,你也不曾嫌弃,一直照顾他,怎会到头来分隔异界,各自安生?” 卢轻雪眼里满含忧伤,微笑道:“缘起必缘灭,相爱终离别。当一个人心里病了,你再怎么医治他,也是无用的。” “自从他断了双腿,时常心力渐退,忘失前后,言辞颠倒,举动不经,世间百物皆不能辨,有时连我都无法认出。看过不少神医,吃过不少药汤,但皆无好转。他心知自己得病,与我越加嫌隙,喜怒无常,更是要休了我。无论我如何哀求,他还是坚持,我便当着他的面自戕,逼他妥协,结果他还是无动于衷,哪怕我心死倒下,他亦是无动于衷。当我再次醒来之时,我已在仙境,后被金鳞卢家老家主所救,我便答应嫁给他......” “没想到一代剑神,也会被疾病所困扰......”青璇忍不住感叹一声。 舞寒烟听到此话,心中一阵悲凉,身子又躺下,仰头苦笑道:“剑神也是人,是人就会得病,这是人一出生就无法回避的宿命......” 第一百二十七回 肝胆相照 一旁的卢鸣偷笑道:“看来外婆还是惦记着那心上人。” 卢轻雪瞪了卢鸣一眼,啐道:“臭小子,你要是敢在你爹面前胡说八道,我便把你舌头泡在辣椒水里。” 卢鸣从怀里掏出一串葡萄,自顾吃起来,假装丝毫不在意:“外婆,即便我不说,我爹娘也知道,因为娘说过,她虽不是你亲生的,但她还很感激你,扶养她长大,还助爹重振金麟卢家,成为无量东村的首富。此恩即使是外人,也难以回报,何况是他们尊敬爱护的亲人。” “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油嘴滑舌。说,是不是有求于我?”卢轻雪眯着眼瞧着他,心知此话与他平时所讲不同。 卢鸣收起葡萄,望了望窗外,再走近卢轻雪,在她耳边小声道:“外婆,我刚刚偷听到,爹娘还不知道此事,他们还打算悬赏捉拿青烟双盗,讨好天星真人,此事还需外婆出面解释,不然拖到后面就麻烦了。” 卢轻雪眉头一皱,面色凝重,过了片刻,说道:“放心,我今日便与你爹娘分说。” “……外婆,其……其实实……孙儿还有一事相求……”卢鸣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不敢言说。 卢轻雪以为他又是想要刀,矢口否决道:“若是想要刀免谈,此刀是别人的,我只是暂为保管,他日你若遇到此刀主人,你可以亲自问他。” “外婆误会了,是我想让你帮我求药救人。”卢鸣连忙解释。 “你要救谁?” “他说他法号叫慧远,是白龙寺的一名和尚。” “师兄!”青璇猛然一惊,下床抓住卢鸣的肩膀,“他如何了?” 卢鸣面露悲色,一一道来:“我与他们在胃室偶遇,觉得他们行事仗义,挺好玩的,便心生好奇,一路跟踪他们,结果发现他与他的同伴硬闯长生阁救人,在流光洞被藤甲人追杀,慧远独自把藤甲人引开,让他的同伴进阁救人,自己身受重伤。幸好我用外婆教我的霜雾术,迷惑了藤甲人,及时救下他,现在他心脉受损,但好像有什么护着他,没有让他立刻丧命。我需要祖传的护心珠来救他……” 青璇追问道:“我师兄如今在何处?” 卢鸣道:“他如今很安全,被我藏在金家小院内,只是急需救治。” 青璇急忙出门,结果一阵头疼,脚步一阵虚浮,身形差点倒地,幸好卢轻雪上前扶住她。 卢轻雪安慰道:“你受七月合一影响,身体的病症还未消退,你还需好生静养,你师兄之事不必操之过急,你过去也是无法救他,还是得我出面。” “如此,多谢卢老家母。”青璇连忙拜谢,“不过,我还是请带我去见我师兄,我有要事相商。” 卢轻雪见青璇如此执拗,不宜横加阻拦,以免伤了和气,转头对卢鸣说道:“鸣儿,你带他们去,我去你爹那里拿护心珠。” 卢鸣点点头,扶着青璇出去,舞寒烟则带着草子去寻找她的娘亲,两人相约在流光洞洞口相聚。 ———仙境昼短夜长,白昼相对安全,夜晚危机四伏,所有的生物进入黑夜之后,都会隐匿起来,以防危险降临。 长生山上白日与夜晚截然不同,白日热闹非凡,晚上却空无一人,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异常寂静。 青璇轻声进入金家小院,与慧远相遇,俩师兄妹虽经历过多次的生离死别,但能再一次活着相见,还是满心欢喜,难以言表。 慧远捂着自己的伤口,握着青璇的手,拿出怀里的天书,喘气道:“师妹,你也知道老楼主曾下达秘令,让我探寻八境天书的秘密。数年间,我一直遭遇过各方势力的追杀抢夺,连朝廷官员也逐渐开始参与此事,让我深知此宝物事关重大,除了门中弟子与同僚,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后来我渐渐感觉自己势单力薄,此事已难以为继,便想拉着你一同解决,结果到头来,发现此天书是个祸害,庆幸你当初及时离开,没有被我拖累。如今我身负重伤,命不久矣,若是不行了,你便带荒月天书离开此地,寻找破除仙境之法,洗刷冤屈,重振七宝摘星楼就靠你了。” 青璇将天书夺过来,扔到地上,恼怒道:“说这么多废话,没有一句我爱听的。这些事是老楼主交代你的,与我无关,你若想完成,就不允许死!” 慧远惨笑道:“师妹,这世间的生死,什么时候能轮得到自己做主,不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是个笑话。” 卢轻雪和卢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人,其中就有金麟卢家家主卢俊和他的妻子卢静之。 青璇见那群人面色低沉,一言不发,似乎在卢轻雪面前,他们都敢怒不敢言。 卢鸣见到地上的天书,捡起来看了几眼,便递还给青璇。 而卢轻雪瞥了一眼身后的族人,冷哼一声:“看看你们,枉我教导你们,身为金麟卢家子孙,理当施惠勿念,受恩莫忘。见贫苦亲邻,须加温恤。不生妒忌,不起淫心。善事不缩手,恶事不低头。你们难道不知,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 “娘,俊郎他知错了。但我们当时想抓她们,也是怕知味楼之事传到天星真人的耳朵里,影响东村岛民的安危和生计。”卢静之一脸无辜,上前解释。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这几位是我在御龙门的好友,日后不可怠慢!”卢轻雪不想再听自己女儿辩解,抬手喝止。 “是。”众人回答道。 青璇担心慧远病情,急忙上前询问:“卢老主母,护心珠是否拿到?” 卢轻雪打开一个白色小锦盒,里面装着一颗金色的小珠子,自信地笑道:“老身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赶紧让他服下。” 青璇接过灵珠,立即慧远吞服下去,片刻之后,他便昏沉睡去。 “还好来的及时,这护心珠的药性烈,不过好在他身子骨硬朗,熬过这一晚,明日应该可以下床了。” 卢轻雪摸了摸他的脉搏,徐徐说道。 青璇心里松了口气,俯身叩拜,连声感谢。 卢轻雪扶起她,笑道:“你们都是云老头的下属,救你们也是救他。你们来到此地,定不是偶然,是他叫你们来的吧?” 青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出一路的风雨,并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你是归王宇羡?”卢俊惊喜地看着她,忍不住跪下。 “爹,你认识她?”卢鸣从未见过父亲这般,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可曾记得,你外祖父一直同你讲,我们金麟卢家迁徙到仙境之前,是叫青舟陆家,也是九州野西北的一大世家,当时遭遇食日王谋反牵连,要株连九族,四处流放。多亏归王上书力谏,才免去我们全家死罪,一同流放南方的砂陵,所以没有她出手相助,我们全家难以团聚,这份恩情我们陆家永世铭记在心。”卢俊越说越高兴,最后喜极而泣。 青璇一时不知所措,她也没曾想过,这里也能遇到故人。为避免尴尬气氛的持续,她只能岔开话题,问道:“既然你们到了仙境,为何不继续用原先的姓氏?” 卢俊擦了擦眼泪,站在卢轻雪的身旁,笑道:“这个当然是因为我们的家主母姓卢,你应该也知道,她是九州野金麟人氏,我们在仙境原本没有立身之本,一直穷困潦倒。后来家母嫁到我们家,经她力挽狂澜,带领我们行商贸易,让卢家如今富贵满堂,生活无忧,更与留在清平间的亲人冰释前嫌,共同经营生意,互通有无。这一切多亏了家主母,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卢家。原来的姓氏只能是过往的屈辱,已没有存续必要,经过族中商议,决意改姓,跟随家主母的姓氏,发扬卢家家训。” 青璇赞叹道:“卢老主母,果然非寻常女子,不仅善良聪慧,心胸更是广阔,在下惭愧。” 卢轻雪大笑道:“你这奉承谦虚的性子怕是跟云老头学的。” 卢俊上前作揖,接着说道:“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归王见谅。如今你们深陷危境,我们岂能袖手旁观。听家主母所说,归王要救人,我们金麟卢家必会倾力助你!” 青璇秀眉紧蹙,叹了口气:“你们好意心领了,但我不想牵连你们,如今岛民需倚靠天星真人的力量,才能在瀛丘岛上安然生存。你们若帮了我,势必会让他恼怒,迁怒整个无量东村。” 卢俊听到此话,毫不在意,得意笑道:“反正我们都是不死之身,大不了让他撒个气,尽行屠戮。” “另外家主母还给你找了不少帮手。” 这时,门外站了一群人,皆是岛上四大家族之人。 第一百二十八回 凤帝忧心 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 成功永远都在格局之上,而不是在细微末节。 清平间里,不见阁内,云无尽独坐在素舆上,望着远处的紫京城,神情呆滞恍惚,嘴巴留着涎水,膝上放的羽扇早已褪去光泽。 远远看去,背影极其孤寂凄凉,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太监。 “他怎么样了?”阁楼门被缓缓推开,宇羿被身边的老太监搀扶进来。 年轻太监上前回话:“回禀陛下,云阁主的病情时好时坏,现在发病越发频繁。” 宇羿的面色略有低沉,忍不住愁叹一声。 “陛下……” 云无尽好似恢复神智,突然开口。 宇羿趁他清醒,连忙走过来,轻声问道:“云阁主,孤先前传旨,为何你不接旨,你在仙境的四大家族布局早已完成,如今可借他们之力,反攻仙境,一举消灭无上青莲教?” 云无尽沉思了片刻,说道:“回禀陛下,老臣不接旨是因为时机未到,我们还没找到制胜的关键,贸然发兵仙境,只会不断壮大他们的势力,这是一个无底洞,我们输不起。” “别以为你得了重病,孤不治你抗旨不尊?”宇羿此刻面色变得冷傲,语气极为不悦。 “老臣孑然一身,也无六亲,陛下想治罪,臣也无话可说。”云无尽神色颓然,眼中似乎看不到任何的光。 “云无尽!”宇羿听到此话大怒,“哭山渡口已破,若是再破太白渡口和京城渡口,这九重生死门就落到孤的头上了,你我都将背上千古的骂名!” 云无尽顿了顿,劝解道:“陛下息怒,俗话说,攘夷必先安内,眼下最重要之事,是射日王与雍妃之事,这二人各自手中握着一本天书,必须尽快想办法拿到。” 宇羿拍了拍身旁老太监的手,老太监回话道:“回禀云阁主,九州四海盟密报,哭山的灭佛屠龙计划失败。射日王近日回府,身受重伤,想必元气大伤。而花神教的教主雍妃则将天书暗中送出宫,最后送到碎叶城,不知所踪。” “光明山下碎叶城……”云无尽口中喃喃道。 “夜叉教。”宇羿镇定地看着云无尽。 “原来如此。”云无尽心有领会,拿起羽扇,轻轻扇了扇,“陛下,老臣有位沙门老友,法号浮屠,他曾给我四个锦囊,并叮嘱锦囊中的要事都做到了,便可出兵仙境。第一个是在仙境暗中组建四大家族的势力,牵制天星真人,老臣利用亡妻做到了;第二个是用不染神脉的秘密吸引天星真人,陛下利用归王造反做到了;第三个是合四大剑神之力,摧毁八境天书,浮屠借夜叉教教主之手做到了。依老臣推算,夜叉教教主手中必然有六本天书,射日王手中有一本,还有我手下武枢有一本,陛下只需除掉射日王,假意让雍妃得到天书,再出兵镇守太白……” “那第四个是什么?”宇羿问道。 云无尽神情突变痴呆,手中羽扇滑落,傻笑道:“雪儿,你怎么来了?” 宇羿顿时语塞,心知他又犯病了,便不再追问,挥了挥手,让老太监带他离去。 “记得让他喝药。”老太监吩咐身旁的年少太监。 “雪儿,你要去哪?我要吃酱烧肘子……” 云无尽在后面不停地喊着。 老太监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宇羿一甩袖子,只听到“咔咔”几声,手中多了一根竹盲杖,摸着阁楼扶梯,缓缓下去,老太监急忙上前搀扶,宇羿抓紧他的手。 “老奴不明白,为何云阁主口中老友浮屠和尚的计策,与火眼尊者留给你的密函一模一样,莫非那浮屠和尚与火眼尊者认识?”老太监轻声细语,生怕别人偷听。 宇羿脚步轻盈,眉头不展:“不管认识与否,若是能见上一面便好了,或许能解孤心中的困惑。” 老太监困惑道:“可是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莫测,只是暗中留下密函给陛下,陛下为何会如此信任此人?” 宇羿感叹道:“孤不是信他,而是信萍阳一战,那一战是北晏的灭国之战,若不是他的献策,恐怕还咬不下沈杜鹃这块硬骨头。可惜,还是被她逃到南玥的光明山。” 老太监问道:“既然陛下如此器重他,要不派碧苍穹去请他?” 宇羿摆了摆手:“不急,现在若是请他,势必会引起雍贵妃和天星真人的注意,到时花神教与无上青莲教里应外合,狗急跳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还是继续装聋作哑。” “是。”老太监心生忧虑,继续劝说道:“不过陛下,花神教已深入宫廷之势力中,还好有御龙门掌握在陛下手中,与之抗衡。不如我们现在提前做好第四封密函的部署,这样也能未雨绸缪,陛下也不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宇羿叹了口气:“火眼尊者留给我的第四封密函里,只说让我配合云无尽和无相大道宗的宗主无限。” “怪不得刚刚陛下会问云阁主第四个锦囊的计划。”老太监茅塞顿开。 这时从阁楼外飞进两只不同鸟,一只全身雪白,其状如孔雀。一只全身玄黑,其状如乌鸦,它们脚上都绑着信笺。 两只鸟见面便嘶叫个不停,老太监上前喝止,摘下密信,轰走了它们。 稍后看完信,面色凝重,一运内劲,将信都搓成灰烬,转身低头悄声道:“陛下,无相大道宗宗主无限传信来,说是归王与不染神脉都已进入仙境瀛丘岛,让四大家族配合归王营救不染神脉,并夺回神脉脉骨。另外,一点红月阁的阁主宇波棠传信,确认夜叉教的教主夜不思就是西晏后主‘无愁天女’——沈杜鹃,此逆贼一直盘踞光明山,拥兵自重,一直想反魁复晏,利用她收集八境天书,不怕她来日得势,举兵造反?” 宇羿冷笑道:“她想造反,也得看她有没有机会。” “陛下早已有所安排?”老太监惊疑道。 宇羿淡淡道:“无须孤安排,外祖父曾与孤说过,天星真人与沈家达成献祭契约,祖辈想保住皇位,每三十年需拿自身极阴肉身交换,沈杜鹃如此心高气傲之人,怎会任他人鱼肉。北晏之亡,一半是因为她想自保。现下她一直躲躲藏藏,暗中谋划,但最终只能有求于四大剑神,而四大剑神,除了烈日剑神花满红,其他三位均已被孤暗中掌控,只等火眼尊者杨州一行,拉拢花满红,便无后顾之忧。” 宇羿犹豫了片刻,轻声道:“西乐,宇龙海当初派你潜伏在我身旁,你可曾后悔投效孤?” 西乐心知宇羿所说,恭敬笑道:“陛下,想当初老奴的妹妹曾被宇龙海的妹妹宇龙溪虐杀,自己的儿子又遭受宇龙海控制,逼我进宫当细作,得幸陛下暗中营救犬子,还将老奴的挚友遗孤安排进七宝摘星楼,西乐便发誓此生只忠心陛下一人。老奴曾是名厨子,用膳食之计,毒杀沈孤舟,为的是报好友之仇。如今陛下用人之计,老奴甘愿再用此计,毒杀射日王,以除陛下心头大患。” “孤准了。” 宇羿不禁愁容满面,握紧了手中盲杖。 望仙阁内一片狼藉,血迹斑斑。 大殿中倒吊着七个人,遍体鳞伤,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不停地滴着血。 那七人正是无相大道宗的圣主无情与他的手下六道众。 第一百二十九回 风声鹤唳 天星真人躺坐在大殿中间的垫子上,观望六道众被倒吊着,一副悠然欣赏的姿态。 七人身受重伤,佛头傩面不仅被天星真人都拿掉,挂在房梁上,每人的脸色还惨白不已,神情麻木,昏昏沉沉,不知痛楚。 唯有无情还保持一丝清醒。 天星真人缓缓起身,来到烧水炉边,倒了杯热茶,问道:“说吧,你们无相大道宗到底派了多少人潜伏在仙境?” 无情冷笑几声:“真人想知道,我无情定当相告。不过我记性不好,不如就让真人随我去禅城无面窟彻夜详谈。不过可惜啊,你老人家的腿迈不动,离了仙境就软了。” 天星真人缓缓走近,微笑道:“没想到十圣主还挺牙尖嘴利。” 说着,便把手中滚烫的热茶倒在无情伤口上。 强烈的痛苦让无情忍不住大叫,天星真人满意地笑道:“对,就是这种叫声,这就是人的极限。” “人可以忘却快乐,却永远无法忘却痛苦,任你意志再怎么强大,也无法回避,它就像一根针一样,悄悄地扎在你心里,摸不着,却时刻能感受到。” 无情缓口气,接着冷笑道:“高高在上的真人如此懂得,想必以前受过更折磨人、更痛苦的事吧?” 天星真人捏碎茶杯,冷冷道:“你不用套我话,你们无相大道宗不是已经查到了我的本源吗,为何不去调查?” “没必要,三千长生岛只是清平间茶余饭后的传闻,根本无迹可寻。”无情眼神露出不屑。 “既然如此,那你们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查我。”天星真人拿起碎茶杯片,在无情脖子上划一道,鲜血直流。 盛兰走进屋,拿着一堆铜盆,一个个摆在六道众的头下,接着他们的滴落的血。 天星真人看着无情痛苦的表情,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给你们的教训,谁让你们闯入我的仙境。”天星真人说完,转身对盛兰说道,“把他们的血收集起来,为师有用处。” 盛兰遵命,小心翼翼地将铜盆中的鲜血倒入一个玉瓶中。 天星真人接过玉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这些鲜血蕴含着强大的灵炁,我要用它们来修炼一种神秘的法术。事成之后,我会传授与你。”说完,天星真人带着玉瓶离开了大殿。 无情浑身颤抖,身体开始发冷,但心中充满了愤怒、绝望和愧疚,他知道自己害了同伴们落入了天星真人的陷阱,与自己一同丧命。 而盛兰在旁则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躲在角落的行愿看准时机,冲了出来,划破手指,将手里的鲜血弹射出去,身上出来的邪墨如同箭矢飞了出去,将绳子都射断。 “盛心?”盛兰一脸震惊,急忙拔出刀,拦住他,问道:“你不是被我封住穴道,出去了吗?” “我有神脉护身,普通的点穴是对我没效果的。”行愿直瞪着她,“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变成天星真人的看门狗。” “师父一心收我为徒,与我说他的理想和抱负,我已然明了,这是我们超脱凡胎肉身禁锢的最后机会。待他仙逝后,我便是这仙境新的主人,到时仙境与清平间融合,我们盛家便可团聚,共享百病不侵,长生不死,有何不可?”盛兰激动地说道。 “什么百病不侵,长生不死,盛兰,你清醒点,那只是天星真人拿来唬人的伎俩。”行愿愤怒地呵斥道。 “盛心,你我都已无路可退了,今日你不能带走他们。”盛兰斩钉截铁地说道。 行愿见盛兰说不通,咬破手指,操控邪墨与盛兰缠斗起来。 数十回合下,两人未分高下,行愿如今操控邪墨,颇有心得,将盛兰的刀法一一记在脑海中,再与邪墨心意相通,瞬间便能展现,只要行愿所思越快,邪墨行动便越快。盛兰也颇感诧异,她听过家里传言,盛心一生下来便无太岁阴阳炁,根本无法习武,身体孱弱,如同废人一般。 如今有了邪墨相助,加上行愿才思敏捷,过目不忘,如虎添翼一般,威力无比。 可惜行愿受制于邪墨的反噬,没有金石压制,一旦使用过多,脊骨便会发生扭曲,全身筋痹。如果病发后,还强制使用,脊骨会不断萎缩,最后瘫倒在地,暴毙而亡。 行愿的手心开始有些麻痹,他心知要速战速决,不能让自己病情拖延。 刚准备动手,门外传来天珑的叫喊。 “真人,大事不好了!” 天珑与天琅进来,见两人剑拔弩张,天琅喝道:“都什么时候,你们还切磋武艺,外面都乱了!” “发生何事?”盛兰问道。 “跟你说了也没用,你们看见真人没?”天珑摆了摆手,愁眉不展。 “没,兴许他去练功室了。”行愿回道。 “哎,这可怎么办......”天琅看到地上六道众的人,惊奇上前,“这几个人是谁啊?” “是......”盛兰刚想开口。 “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受伤了,我让兰姐带他们上山医治。”行愿抢先一步解释,让盛兰失了话语先机,她若再开口,天珑便会觉得她可疑,有所图谋,除非天星真人此时出现,才能印证这一切。 “你们朋友伤这么重,怎么不叫阁中医师来医治?”天珑急忙上前查看他们的伤势,“还好,都吊着一口气,有救。” 行愿听到此话,心中松了口气,含笑道:“我见你们都在处理山中事务,人人手忙脚乱,便不想叨扰你们。既然你们来了,还请出手相救,此恩日后必报。” “好。”天琅从怀里拿出药瓶,一人喂了一颗,随后天珑拿出一卷银针缝器,以桑皮线缝之。 一个时辰后,众人伤口得以缝合,保全了性命。 “你们是天星真人的手下,为何愿施以援手?”盛兰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 “真人说了,你们是贵客,需要干什么,我们只管配合。”天琅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对啊,你们是贵客,比我们说话有用。”天珑拍了拍自己头,惊喜叫道。 “到底发生何事?”行愿不解看向他们。 “山中不知怎么混入摄魂幎,山中岛民一听,个个争先恐后的逃命,甚至引起山中火灾。”天珑一脸冷汗,唏嘘不已。 “不光如此,他们全都要逃往流光洞里来,我们的藤甲侍卫根本拦不住,这洞里哪装得下上万人。”天琅直摇头叹息。 “会不会是有人从中作假?”盛兰提出疑惑。 刚说到这里,山里传来绵绵不绝地雷声,震耳欲聋。 天珑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颤声道:“你......你们听听,这摄魂幎的叫声可做不得假。” 天琅满脸惊恐,望向窗外,惶惶道:“这可不止一只,起码得上千只!” “不光如此,岛民现在与山中侍童对峙,我俩没啥权利,侍童不肯听劝,再这下去,肯定要打起来,你们是贵客,若是好言相劝,从中调解,势必能化解此次危机。”天珑定了定身,拉着行愿和盛兰往殿外走去,天琅紧跟在后面。 行愿回头看了眼六道众,天珑知道他不放心,安慰道:“哎呀,他们性命无虞,不用担心,等处理完流光洞的事情,我们立刻回来。” 四人匆忙离开大殿,留下六道众在原地。 而殿内一处角落,天星真人暗中窥视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第一百三十回 射日王府 这几日,射日王府后院的厢房里,传来一声声打砸之声。 厢房外站着一群人,不敢随意离去,除了无念、慧明与“响刀龙”刘永,身后还站着两位中年人,一男一女,他们与刘永是射日王麾下的三大龙将,女的叫“连云龙”薛彤,高瘦苗条,细眉细眼,四肢修长,腰间挂着一把九节鞭,男的叫“盘山龙”王忠,头发杂乱蓬松,矮壮魁梧,粗眉宽脸,背上背着一面盾牌和一把铁斧。 “王爷怎会受如此重伤?”薛彤将刘永拉到一旁,小声质问。 “王爷被人暗算了。”刘永低声道。 “御龙门?”薛彤又问。 “......他们也被暗算了。”刘永一脸颓然,双眼红肿,似乎很久没有合眼,他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解释哭山发生之事,只是简单一句话带过。 “什么意思?”薛彤一脸不解,“是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参与其中?”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刘永回想当时情景,神情顿时失控,一脸惊恐,头痛欲裂,无法自拔。 薛彤见他此症状,不宜再问,便叫人请府中大夫来诊治。 刘永离去时,薛彤无意间看到他的断手,不禁愁叹了口气。 王忠反复瞥了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询问无念和慧明:“你们这俩和尚到底是什么人?” 无念欲开口回话,只听到房里传来宇龙海冰冷的声音:“酥酥,你进来。” 这声“酥酥”唤名,无念还未反应过来。 “桃酥酥,义父是叫不动你了?”宇龙海咳了一声。 王忠惊讶地盯着无念,眼里露出一丝惋惜。 无念这才回过神,惊慌失措地推开门,匍匐地进去。无念见房间一片狼藉,不敢抬头,一直低头走近卧榻。 宇龙海披头散发,双眼颓然,双腿也已断,裹着厚厚的纱布,枯坐在床上,冷笑一声:“怎么,本王丑到你都不敢抬眼?” 无念强装镇定,抬头笑道:“怎么会,义父气宇轩昂,即使受此劫难……”,但她见到宇龙海的脸,还是忍不住后退几步。 “你的眼睛……” 她只见宇龙海的左脸凹陷进去,长着一些鳞片,周围一圈似乎被咬烂,已腐烂不堪,但好在敷着药草,抑制邪病蔓延,整个眼珠暴露在外。而那眼珠变成暗紫色,早已失明。 “可怕吧,我的眼睛就是我亲生女儿咬掉的。”宇龙海摸着自己左脸,忍不住含泪哭诉,“可我还是将我女儿弄丢了,射日王府恐后继无人……” 宇龙海招了招手,无念小心翼翼地靠近,宇龙海抓紧她的手腕,眼神凌厉:“将来你若想姓宇,拿到藩王印,继承王府的一切,一个月内必须替本王完成三件事。” “一个月内?”无念一脸为难,心里直犯嘀咕,“这射日王一向阴狠歹毒,势必要给我出难题,若到时没做到,小命肯定不保。我得想办法赶紧逃......” 宇龙海见她脸色,似乎猜到她的心思,松了手,扬眉笑道:“放心,你逃不掉的,你中了本王的洗心咒,无论你逃到哪里,都会被我本王唤回来。” 无念一愣,心想自己先前不知为何数次昏迷,醒来脑子一片空白,如今恍然惊醒后,心中一阵悲凉茫然,不禁暗骂:“你个臭不要脸的苍天,何苦让这断腿老阴为难我这只小蚂蚁?” 宇龙海拍了拍她的肩,淡淡道:“放心,这三件事对你来说很简单。第一件事,本王要你骂一人,此人是当今大魁皇帝宇羿,三天后是天外峰的太白春宴,宇羿会亲自前往赴宴,笼络天下名仕,到时你让他遗臭万年。第二件事,本王要你寻两个人,一个是本王的女儿宇光芝,她脖子上有一块梅花胎记,她与本王在真武塔下失散,你一定要找回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一人,是你口中的老泥鳅——浮屠。找到他后,将本王床底的锦盒交给他。告诉他,本王与他的这辈子恩怨两清了,从此大魁朝中之事与他无关。第三件事,本王要你杀一人,此人便是废我双腿之人,你见过他,杀了他之后,将他头颅带回来,本王要高挂房梁。” 无念钻进床底,将锦盒拿出来,她不敢立即打开,也不敢抬头,心想:“简单?你怕是盲人拉面——瞎扯,就第一件事,我的脑袋都不够来回砍的,这锦盒里装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是定装什么邪物,要害老泥鳅……” 即便如此,无念没也有选择,现在的她只是被操控的傀儡,只好强撑着笑容,回答道:“义父放心,酥酥一定做到。” “那就好。”宇龙海脸色一沉,冷冷道,“不过,若是一个月后你没做到,本王便让人砍了你双腿,与本王一样,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废人。” “不过你放心,本王不会让你空手而去,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宇龙海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无念思忖半晌,壮着胆子,开口道:“既然如此,女儿也有三个要求。” “讲。” “第一件,我要三万两黄金。第二件,我要能调动你所有兵马的令牌,第三件,我要一官半职。” “什么官职?” “御龙门下七宝摘星楼的楼主。”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当上?” “凭义父的雷霆手段和朝中威名,做成这些事都易如反掌,而且若是我能成事,必定给义父的颜面增光添彩。” 宇龙海大笑几声,掏出身上的虎形令牌,丢给桃酥酥:“不错,挺会审时度势,借鸡生蛋。这是射日虎符,持此符可调遣我麾下任何兵马,另外回头你去让薛彤先取一万两黄金给你,后面两万两黄金与官职,等你办完前面的两件事再给。” 无念听到此话,满脸笑容,真切地高声道:“义父谬赞,义父慷慨,义父大义。” 宇龙海握住无念的手,坚定道:“非常好,记住,今后你不再是白龙寺的无念小和尚,而是我射日王的义女桃酥酥,白龙寺与你再没有半点干系,也不许再提。你若再提,小心本王割了你舌头。” “......无……无论何时何地,女儿桃酥酥都会谨记义父教诲。”桃酥酥心知自己差点说错,连忙赔笑。 宇龙海点点头,无念心中松了口气,恭敬道:“义父受伤需要静养,需要吩咐酥酥做什么,尽管开口,酥酥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时,有一位中年妇女人推门进来,此人正是宇龙海的妹妹宇龙溪。 “怎么,这么快就交代后事?” 那宇龙溪手里拿着两个野果,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见她梳高马尾,马尾末端都已变白,虽已年迈,但面目依旧俊秀,一身银甲长靴,咬着野果,翘着腿,落拓不羁,颇有几分英气,与舞寒烟的潇洒之气截然不同。 身上散发着一种野草的清香,桃酥酥似乎从哪里闻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阿妹说笑了,阿兄只是早做打算,毕竟上面那位,已经等不及要出手了。”说到这里,宇龙海眼神露出一丝阴狠。 “那你为何要将爵位传给一个捡来的臭丫头,不传给我?”宇龙溪挑眉笑道。 “天造将军,你越界了。”宇龙海冷笑一声,门外的慧明闯了进来。 宇龙溪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这果子里面烂了,真难吃。”随即将手中的另外一个野果丢给桃酥酥,看着桃酥酥,冷笑一声。 “但愿这个还没烂。” 说完,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桃酥酥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盘算:“刚刚她这话似乎是在指我,他们兄妹之间关系似乎不那么融洽。不过,若能笼络这位天造将军,说不定能活得久一些......” 宇龙海叹了口气:“你不必理会她,她的脾气就这么臭,他日若再碰到她,避开便行,你也不要想着接近她,她可没我这般好说话,下手不知轻重,一不小心,你便丧命。” 桃酥酥表面假意答应,心里早已开始盘算如何接近这位天造将军。 宇龙海让桃酥酥去准备启程,自己要修养。 桃酥酥关上门的一瞬间,瞧见宇龙海露出奸邪的笑容,让她浑身寒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