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女子杀人事件》 第1章 阿砧居士的独白 “医院坡”的由来 现在我的书桌上有两张同一家出版社发行的地图,一张是东京都区详细地图,一张是包括全二十三区的港区地图;旧的那张地图发行于昭和二十八年,比较新的地图则是昭和四十八年出版的。 只要仔细比较这两张地图,就可以对东京都自战前到战后、战后到现代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一目了然。 首先,战前并没有“港区”这个行政单位,在我的印象当中,现今编列在港区里的赤坂xx町、芝xx町,战前好象都是独立的行政单位,那时它们分别称为赤板区、麻布区和芝区。 我在大正十五年,也就是后来的昭和元年时来到东京,之后除了昭和九年到十四年间待在信州上诹访过着与病魔缠斗的日子,以及昭和二十年到二十二年前往冈山县过着空袭、疏散的日子以外,我一直住在东京都。 即使如此,我对以前赤坂、麻布、芝等地仍不太了解。 因为我来到东京以后,一直待在小石川一家出版社工作,从那时开始到与病魔缠斗的那段日子之前,我都住在吉祥寺,所以现在港区附近的环境对我来说,可说是非常陌生。 再者,对生在神户、长在神户的我而言,东京这个大都市实在复杂许多。 在战前,我对港区附近的印象是——赤坂是军人常去的烟花柳巷,麻布是练兵场,而芝则让我想到高轮的泉岳寺。 坦白说,我到七十三岁时,仍然不太了解泉岳寺,所以我时常感叹偌大的东京对我来说,依旧是个陌生且无缘之地。 为什么我在开场白就拉拉杂杂地谈起这些事呢? 那是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一桩骇人听闻的杀人事件,而这桩杀人案件的舞台——医院坡的“上吊之家”,就位在麻布和芝的交界处,那附近以“坂”(注:“坂”相当于“坡”)为名的地方不少,只要查看摆在我面前的这两张地图,就可以发现鱼篮扳、伊皿扳、名光坂、三光权、蜀江扳……等地方。 就连义士外传中有名的“南部坂雪”之“南部饭”,好象也位在这些地方的不远处。此外,还有仙台坂、明治坂、新坂、奴坂和狸坂等都在这里。 总之,这里以坂为名的地方真是不胜枚举,其中甚至还有叫做暗坂等诡异的地名。 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地方位在鱼篮坂附近,它原本有个从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正统名称,但由于这个地方的中途有一间大医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把这里叫做“医院坡”。 也因为这间医院在这个故事中占有极重要的份量,因此我决定在叙述这个故事时沿用这个名称。 “医院坡”这样的地名其实很常见,像现在我住的成城中就有同样的地名。 不过,位在成城医院坡的那间医院,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倒是我要说的这个故事里的医院坡还有一间“法眼综合医院”,来这间医院看病的患者非常多,就连昭和四十八年度版的地图中,都登录着这间医院的名字。 如果你仔细比较过这两张地图,就不难发现这里在战前和战后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举例来说,像“町”的名称就有相当大的变化。 虽然重新整理这些町的名称,以及重新划定行政单位确实有利于邮件的传递,但是对我这种念旧的人来说,饶富趣味的旧地名一个个被换上新名称,未免太可惜了。 此外,这里的道路好象也拓宽不少。 从昭和二十八年的地图来看,上面有一条“复兴计划”路线,这条路线所经之处都用点线标示三十公尺、五十公尺不等的预定路线,原本不知是町、墓地,还是公园的地方,都被区分得支离破碎。 相反的,这种做法也有它的道理,譬如:万一有突发状况的时候,便利的交通网就有利于居民疏散避难。 况且从昭和四十八年的地图上来看,这些预定路线大部分都完成了。现在住在这条拓宽马路两旁的居民,生活环境变得非常舒适便捷。 当我再试着比较昭和二十八年和四十八年的地图时,又发现原本行驶在路面上的电车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纵横在各个城市之间的地下铁。 这些地下铁与东京铁塔、单轨电车纷纷成为东京的崭新景观。新干线是日本人的骄做,东京铁塔则是东京著名的地标。 我那个住在乡下的孙子,每回上东京都一定要坐坐单轨电车呢! 这一切转变或许象征日本在战后三十年惊人的发展,但是对于年迈、保守、自称是阿砧居士的我而言,这些城市之间的变迁,充其量是高度成长下的空虚副产品罢了。 接着,我先来谈一谈为什么要比较昭和二十八年和现在的地图。 事实上,我要说的是这个可怕故事原本是发生在昭和二十八年的八月二十八日,但却一直拖到昭和四十八年的四月三十日才获得解决,称得上是金田一耕助所经手的案件中,最耗时耗力的一桩奇案。 换句话说,即使像金田一耕助这般经验老到的侦探,也必须花上如此漫长的岁月才能解决,可见这的确是一桩非同小可、惊天动地的大案子。 我这么说,或许又要惹得金田一耕助不高兴了。 不过在解释他不高兴的原因之前,我先顺便提一下—— 我现在住的“成城”这个町,以前的名称是“砧村”,因此向来念旧的我总喜欢自称“阿砧居士”,朋友们也都这么叫我,只有金田一耕助每回一遇到我,老是叫我“成城先生”。 “成城先生,你在写到我经手解决的案件时,总喜欢用‘开端’或是‘大团圆’的词语,‘开端’这个词倒是还好,可是‘大团圆’这个词却总是让我感到很心虚。 虽然我们常说事情有开始就有结束,但是我却认为,眼前这件案子虽然已经解决了,可是谁知道它会不会在下一瞬间,又以另一种崭新形态延续呢?唉……这件案子实在是恐怖万分哪!” 金田一耕助曾经神情黯然地这么说。 各位细心的读者或许会发现,在我记录金田一耕助的办案过程时,有时会出现下列的叙述: “只要杀人案件接近破案时刻,金田一耕助就会被一股深沉的孤独感所笼罩。” 这正是因为他知道眼前的杀人案件虽然已经解决,却不代表这个案件从此就结束了。相反的,说不定另一出比他所解决的案件还要可怕的新戏码,即将要开锣上演哩! 我现在要说的“医院坡血案”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这桩杀人事件发生在昭和二十八年夏天,虽然历经十九年又八个月的漫长时日之后,终于在昭和四十八年的四月三十日解决,但是谁也不敢肯定整个案件是否真的结束了。 我只要一想到这个案件有可能会再度上演,就不禁全身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闲话少说,我们还是赶快将焦点摆在这桩罕见的杀人事件。 首先,我先向各位介绍这桩杀人事件中的主要人物——法眼综合医院的创始人法眼铁马,以及他的家族成员。 第2章 法眼铁马一族 亲上加亲 法眼铁马是文久二年、东北大藩御医——法眼琢磨的长子,乳名叫银之助。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千鹤生于明治三年,两人年纪相差八岁。 明治五年,银之助在父亲的陪同下前往东京,到进文学舍(相当于现今的补习班)学习德语。 当时正逢文明日渐开化,琢磨深感自己所受的教育不适用于新时代,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继承祖先传下来的家业,所以才送孩子出外求学。 关于这一点,银之助终生都感念父亲的恩泽,相对的,他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在明治十年,年仅十六岁的他便进入东京大学医学院就读,虽然年纪轻轻,却已有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气势了。 当铁马成为东京医大的本科生时,便请求父亲准许他改名为铁马,而琢磨也答应了。 从此之后,银之助便以“铁马”这个名字在当地崛起。 明治十四年,铁马二十岁,一毕业就出任陆军军医;并于明治十六年,按照既定目标前往德国留学,在来比锡、德勒斯登、慕尼黑等地学习。 他在明治二十年进入柏林大学,翌年返日,成为军医学校的教官,又兼任陆军大学的教官。 他在二十七岁,也就是明治二十四年的时候已经取得医学博士,但是同一年,他的父亲琢磨也与世长辞了。 琢磨能看到孩子有如此优越的成就,想必他应该走得很安心、满足才是。 事实上,琢磨在九段开业,是一位相当受欢迎的医生。 相较于铁马谨慎、拘谨的个性,琢磨显得豪放、潇洒多了。因此,他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之辈,这对于非常尊敬父亲的铁马来说,一直是心头的一块乌云。 铁马日后当然也顺利地出入头地,成为明治医学界的先觉、先驱,原本他有可能晋升为军医总监,但由于出了一些状况,铁马突然在明治四十年辞职,并且于明治四十二年,在刚刚所提的医院坡上设立一间法眼综合医院。 法眼铁马当时四十八岁。 至于铁马为什么会在军医总监一职即将到手的前夕选择辞职呢? 这是因为当时有人举发他在日俄战争时,利用采购医疗物资的职务之便收受贿赂。 这件事严重影响军方的威信,尽管军方极力隐瞒整个事件,还是必须有人为这件事扛起责任。因此,法眼铁马在各方的压力下,只好匆匆离职,这场行贿案才得以闭幕。 另一方面,法眼铁马在明治二十一年返抵日本之后,旋即结婚。 他的妻子朝子是琢磨的朋友——五十岚刚藏的女儿。不用说,这桩婚姻当然是琢磨刻意安排的。 铁马的岳父大人——五十岚刚藏原本是琢磨的同乡,两人年纪相仿,同时在明治初年来到东京,不过,五十岚刚藏不知道从哪儿找到门路,竟然求得一官半职,后来更成为一名颇有势力的政界名人。并兼营其他事业。 五十岚刚藏并不是个正派人物,铁马自然不愿意跟这种人打交道,可是他又无法拂逆父亲的意思,只好答应这门婚事。 事实上,琢磨之所以希望这位在政界颇具影响力的强硬派份子成为铁马的岳父大人,无非是出于父母对子女的爱,他希望铁马能有一个强力的后盾,以后做起事来才会方便。 但是琢磨万万没想到,这门婚事正是让法眼家族蒙上阴影的开端。 铁马的妻子——朝子是一位温婉娴淑的女性,令铁马觉得相当轻松自在。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夫妻俩结婚多年仍膝下无子。 所以明治三十六年,也就是铁马四十二岁的时候便决定过继一个养子。 铁马收养的孩子——宫坂琢也,是当时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他也是铁马的私生子。 法眼铁马在担任陆军军医的期间,曾有一位过往甚密的女人——宫坂寿美,两人相恋不久,于明治十五年生下琢也。 然而,琢磨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让他们结婚,他是个为了自己儿子的将来会不惜牺牲一切的人,要他点头答应这桩婚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宫坂寿美是旧幕府时代,身分卑微的下人所生的女儿,家境十分穷困;尽管他们两人深爱着彼此,铁马甚至在德国留学时也负担琢也的养育费用,但琢磨仍然不肯答应他们俩的婚事。 铁马和朝子结婚之后,干脆来个金屋藏娇。他把寿美接到池端的岸边,还经常去找寿美,琢也的学业也全靠铁马指导。 所幸朝子对铁马这种做法不敢有什么意见,再加上寿美又是那种甘愿为爱情牺牲奉献、躲在暗处终其一生的女人,因此这三人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明治三十五年,五十岚刚藏去世。 铁马因此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宣称要认养琢也为养子。不过,这件事仍必须经过刚藏的儿子——猛藏的同意。 猛藏是刚藏的长子,也是朝子的弟弟,他生于明治元年,比铁马小六岁。 猛藏为什么对铁马的家务拥有发言权呢? 原因在于,他除了是朝子的弟弟以外,还和铁马有一段极为复杂的因缘。 前面已经介绍过法眼铁马有一个生于明治三年、同父异母的妹妹——千鹤,她比铁马小八岁,和猛藏相差两岁。 千鹤十八岁的时候,便和樱井健一结婚,并且产下一女——弥生。 当时樱井健一是陆军少尉,很不幸的,他在明治二十八年中日甲午战争中,战死于澎湖岛。当时弥生年仅七岁。 虽然日本女性传统的观念是:丈夫身亡后,必须心甘情愿地独力拉拔孩子长大成人,终生守寡,不再改嫁。 但是在封建色彩依旧十分浓厚的时代里,长辈们的意见也是非常具有权威性。 千鹤是个大美人,身边的追求者不计其数,而猛藏正是其中之一。 猛藏本身没有很高的学历,所幸年幼时,他的父亲将他托给一些狐群狗党照顾,因此一来,举凡各种做生意投机取巧的行径,他没有一样不精通。 此外,他也沉溺在赌博与酒色之间,十几岁就初尝云雨滋味;历经一阵荒唐的岁月之后,二十出头便娶妻;三年后,又因为妻子没有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便以此为理由体妻。 就这样,他开始过着和各形各色的女人打交道的放荡日子,直到有一次偶然遇见千鹤,从此他一改往日用情不专的个性,对千鹤相当执着。 他一方面说服姊姊进朝子,一方面又向姊夫铁马求援,甚至连当时还健在的刚藏也经常受到他的纠缠,大家被他烦得无可奈何,终于在明治三十二年,猛藏达到目的,顺利取得千鹤。 当时猛藏三十二岁,千鹤三十岁;而随着千鹤一起嫁入五十岚家的拖油瓶——弥生年仅十一岁。 就当时的社会来看,先生的妹妹和妻子的弟弟结婚并不是头一遭,但这桩却不是干鹤本人心甘情愿接受的,她只是遵从兄长的命令罢了。 尤其是对于已经失去丈夫的千鹤而言,若仅凭自己的力量,恐怕不容易带大一个孩子,所以自然不便拒绝兄长的安排。 另外,铁马对猛藏这位妹婿又有什么看法呢? 老实说,铁马本身也是个有骨气的人,而且他毕竟是受过新时代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当然不可能和猛藏这类粗俗的人同流合污。 尽管如此,他还不得不命令妹妹接受这桩婚姻,他一方面是迫于妻子和岳父大人刚藏的压力,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想以此为条件,趁机让琢也认祖归宗。 法眼家和五十岚家就这样结下第二宗姻缘,铁马由此逐渐淹没在五十岚家吐出的黑雾当中。 千鹤依然勇敢地面对现实,她是个凡事忍耐、顺从的传统女性,对于自己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她向来只字不提,甚至还尽心服侍非常固执己见、俗不可耐的丈夫,并与他生下一子——泰藏。 即使猛藏在婚后仍不改其风流本色,时常在外面寻花问柳,她也不嫉妒、不计较,称得上是一位十分贤慧的妻子。 才女弥生 在这种情况下,千鹤和前夫所生的女儿——弥生又有什么看法呢? 一般来说,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会很反对母亲再嫁,但奇怪的是,弥生并不反对母亲再嫁,她甚至还鼓励母亲和猛藏结婚。 这大概是因为猛藏在结婚前就经常出入千鹤的住处,并用昂贵的礼物笼络弥生;再加上,弥生和亲生父亲樱井健一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十分短暂,她才会鼓励母亲再婚。 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时,弥生才六岁。樱井健一后来不幸在异乡为国捐躯,坦白说,弥生对父亲的印象非常淡薄。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樱井健一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父亲,她甚至不记得父亲曾把她抱在膝上过。 对弥生而言,父亲和舅舅——法眼铁马一样,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长辈。相形之下,猛藏虽然容貌粗鄙,行为举止有失庄重,说话又不得体,可是他相当平易近人,不仅个性豪爽,处理态度也很圆滑。 总之,像她那个年纪的女孩面对猛藏强烈的礼物攻势,没有几个人会不动心的。 听说猛藏有一次趁着千鹤不在场,偷偷把弥生抱在膝上。 弥生原本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然而等猛藏在她耳边倾吐自己对千鹤的爱意之后,弥生的身子也跟着逐渐放松。 她甚至还语气老成地问猛藏: “叔叔,你会疼我妈妈吗?” “这还用得着说吗,老实说,你妈妈也非常喜欢叔叔,只是妈妈顾及到你的感觉,不敢随便答应叔叔的求婚,所以只要你点头说好的话……” “那么,我会考虑一下。” 弥生推开猛藏的手臂,哒哒哒地跑到门外。 从此以后,弥生便经常被猛藏抱在膝上。她不但喜欢跟猛藏撒娇,还喜欢把猛藏的膝盖当马骑,也曾经玩弄过猛藏结实的胸膛上的胸毛。奇怪的是,这些情况都只有千鹤不在的时候才会发生。 尽管千鹤对女儿竟和猛藏处得如此融洽感到不可思议,但另一方面,她又感到非常放心。 况且千鹤早已知道自己很难避开和猛藏再婚的命运,却仍不得不顾虑弥生的看法。 猛藏第一次到家里来时,千鹤就相当在意女儿的反应,后来,她眼看着弥生渐渐臣服在猛藏的“怀柔政策”下,千鹤也不得不佩服这个粗犷男人的诚意。 于是,在明治三十二年的秋天,千鹤便带着弥生,和猛藏踏上红毯的另一端。 前面已经说过,当时弥生只有十一岁。 弥生被带进五十岚家后,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原本是个文静、善解人意的女孩,却在住进五十岚家位于茅场町的房子后没多久,就变得跟野丫头一般。身为母亲的千鹤看在眼里,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轻声叹息。 茅场町和她们住在小石川巷子里的家比起来,整个空间变得宽敞多了。而且,五十岚家来往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这些客人都是猛藏生意上的朋友,每逢生意谈妥之后,他们总喜欢叫一些卖艺人士来饮酒作乐。 千鹤并不喜欢出席这样的场合,不过弥生倒是经常穿得花枝招展,参加这类的聚会。 弥生的美貌并不输给母亲千鹤,甚至可以说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就算全东京出众的艺人或艺伎齐聚一堂,也没有人能与她相比。 这对粗鄙的猛藏来说,有这么一个外表出众的继女愿意把他当作父亲看待,自然令他感到相当得意。 弥生不是空有美丽的容貌而已,她非常清楚自己在这种场合下所担任的角色,所以经常适时地向继父撒撒娇或闹闹别扭、发发脾气。 总之她是高贵典雅的,同时也是个魅力四射的女孩。猛藏简直把她疼到心坎儿里了,而弥生也对这位继父景仰万分。 千鹤再婚的第二年,也就是明治三十三年的冬天,泰藏出世了。可是这个身上流着猛藏骨血的男孩,并不如弥生那样讨猛藏的欢心。 到了明治三十五年春天,弥生在舅舅法眼铁马的安排下,进入华族女校就读,她在学校的成绩优异,是个智慧与美貌兼备的才女。 当铁马提出认养琢也为养子的打算时,弥生正在华族女校念二年级,年约十五岁。 由于铁马心意已决,猛藏心知无法再阻止,便提出一个怪异的条件——除非让琢也和弥生结为夫妻,他才承认铁马和琢也之间的认养关系。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条件。 弥生如果是猛藏的亲生女儿也就罢了,偏偏她是千鹤和樱井健一所生,在学校也是“樱井弥生”这个名字,而且,她是铁马外甥女,就血缘上来说,他们两人应该是表兄妹。 这桩婚事怎么说都对法眼家有利,琢也有可能因为和弥生结婚而获得五十岚家的部分财产。 朝子或许对这类事情已经麻痹了,她没有表示什么意见;至于猛藏,可能基于疼爱弥生的心理,或者对弥生喜欢自己的这份情感非常有自信吧! 弥生从小就是家中的独生女,但是在泰藏的出世后,她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反而因为泰藏的出生而高兴万分。 弥生和泰藏相差十一岁,个性早熟的弥生经常在奶妈和女佣忙得无法分身时,帮忙照顾泰藏,为他换尿布。要是泰藏哭了,她也会抱着他在家里走来走去,耐心地安抚吵闹的泰藏。 所以泰藏一向喜欢这位同母异父的姊姊胜过其他人,从他有记忆以来,每逢遇上不高兴的事情,只要姊姊一出面,用大人般的成熟语气安慰他一番,他就会立刻露齿一笑。 除此之外,千鹤对泰藏又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其实她宁可把泰藏交给弥生,也不放心由奶妈或女佣来照顾,尤其当她看到弥生那么会哄泰藏开心时,就不禁苦笑着说: “这孩子真是的……” 尽管千鹤身子并不是很健康,她仍不后悔为猛藏生下这个孩子。 那么,猛藏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亲骨肉呢? 一般人认为猛藏对泰藏非常冷淡。 若让金田一耕助来下评语呢……猛藏是个极端喜新厌旧的人。 他就像个任性的小孩,一旦拿到心爱的玩具,就会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可是玩腻了之后,又会毫不留恋地扔掉玩具。 打从千鹤生下泰藏后,猛藏对千鹤那份炽热的爱情也逐渐冷淡下来,没多久便开始在外面风流快活起来。 前面提到过,千鹤对猛藏在外面的种种行为一点也不嫉妒。 可是,弥生的感受如何呢? 感情纤细的少女不可能没有注意到继父风流的一面,但大家却从不曾听过弥生抗议这件事,反倒是常听说她会抱怨继父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过于冷淡。 因此当法眼铁马提出认养琢也的事情,猛藏便要求让琢也和弥生结婚,也就是要铁马把自己儿子的未来,交付给这个乖巧、聪颖的女孩。 猛藏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当法眼铁马答应交换条件之后,他立刻把弥生过继到自己的户籍下,还好樱井健有一弟弟,樱井家决定由健一的弟弟继承家业,弥生因此顺利地由“樱井弥生”改名为“五十岚弥生”,在户籍上正式成为五十岚猛藏的女儿。 我必须再次声明,猛藏之所以让弥生嫁入法眼家,是希望将来仍然对法眼家的一切拥有发言权。 在这种情况下,铁马对这桩婚姻又有什么看法呢? 从优生学来看,表兄妹结婚并不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铁马本身是医生,照理说不该明知故犯。 幸好铁马和弥生的母亲千鹤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多少还夹杂着别人的血缘,所以他才能勉强同意这桩婚姻。 另一方面,铁马也一直将这位聪慧过人、才貌出众的外甥女视为掌上明珠,而弥生也十二万分地敬爱这位舅舅。 弥生面对舅舅或继父时,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当她面对前者时,举手投足之间十分高贵有气质;但在面对后者的时候,就变得轻浮、粗野,有时甚至像个娼妇。 至于她为什么会有如此悬殊的表现,就没有人知道了。 重蹈覆辙 当时,琢也对这件事的态度又是如何呢? 他是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院的学生,一定知道在优生学上,表兄妹并不适合结婚的事,只不过他的父亲已经答应这个婚约,他也只能唯命是从。 换个角度来说,或许琢也被小自己七岁的弥生的美貌和才气所吸引,更或者是从小历尽沧桑的他,只想不择手段地从阴暗的角落走到阳光底下。 现在我的桌上有一张法眼琢也摄于昭和六年,也就是他五十岁时候的照片,当时他已经是法眼综合医院的院长了。 从照片上看来,他那饱满的天庭和明亮清澄的眸子隐含着睿智的光芒。此外,他的下巴非常窄,鼻下的胡子也修得非常整齐。 就整体而言,他的外型还算英俊,但是跟他的父亲铁马相较则失色许多。 铁马的傲骨不曾在琢也的身上出现,相反的,他总给人怯懦的感觉。或许他当个艺术家,会比当医生来得适合。 事实上,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喜欢诗歌,也曾经在和歌歌坛上占有一席之地,更写过不少优异歌集和随笔集,其中有一部作品叫做《风铃集》。 从这部作品中,可以发现琢也根本不想隐瞒自己是法眼铁马的私生子这件事,更以高亢的曲调抒发出在家中等待父亲到来那份渴望与害怕的感觉。 由于铁马曾经买一串风铃来看他,因此这部作品中有好几首是琢也借着在风中低吟的风铃声,唱出自己对父亲的深深思念。 总而言之,琢也和弥生结为夫妻的事已成定局。 当时琢也二十二岁,弥生才十五岁,必须等到弥生从学校毕业,两人才能正式结婚,因此两家便决定先举行一场非正式的结婚典礼。 就这样,法眼家和五十岚家三度结下姻缘,铁马也一步一步掉进猛藏那只恶毒的魔掌中。 其实猛藏当时的事业已经做得很大,但他总觉得能和军方人员打上交道的话,对他的事业一定会更有帮助才对。 这也就是铁马在明治四十年辞去职务,四十二年就能成立法眼综合医院的能因,其幕后的赞助者当然是猛藏。 另一方面,弥生嫁给琢也,成为琢也合法的妻子,并改口叫铁马为父亲。 但就在铁马辞职的第二年,千鹤便去世了;再隔一年,也就是明治四十二年,弥生产下一女——万里子。 万里子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她的父母,不但脸颊宽大,全身的骨架更大,虽然称不上特别丑陋,却也绝对跟“美”字扯不上任何关系。又因为她是法眼家唯一的孙女,自然养成骄纵刁钻的个性。 昭和五年时万里子二十二岁,法眼家替她招赘。 入赘法眼家的古泽三郎是法眼综合医院的内科医生,也是琢也的爱徒。 古泽三郎个性老实,一向以万里子的意见马首是瞻,两个相处起来倒也相安无事。 世人常说招赘三代,法眼家正是如此。 三郎和万里子只生下由香利一个女儿。 由香利生于昭七年,所以在那件可怕的事件(昭和二十八年)发生时,她正好二十二岁。 那时候,五十岚家的情况又是如何呢? 千鹤去世时,猛藏年约四十一岁,他没有再娶,只在外面养了一个小妾,之后,整个五十岚家变得空空荡荡的,显得了无生气。 猛藏的儿子——泰藏失去母亲时只有八岁,他在得不到父爱、又失去母爱的情况下,自然更依赖同母异父的姊姊弥生,但是当弥生嫁为人妻,并产下一个孩子之后,泰藏越来越感到孤独。 大正五年,泰藏十七岁,原本在某私立中学念四年级,后来却和长他两岁的女佣——田边光枝一起私奔,猛藏盛怒之下,差点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经过弥生好说歹说,他才打消这个念头。 光枝并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更不是为了泰藏家的财产才跟他在一起。她只是非常同情孤单的少爷,因此才在照顾泰藏的过程中,渐渐地萌生爱苗,两人也慢慢坠入情网。 后来弥生把泰藏和光枝找回来,允许他们两人在一块儿。 虽然泰藏身上留着千鹤的血液,外型不像猛藏那么粗鄙,但是这个脸色不佳、又略嫌浮肿的男人,嘴角时常合不拢,看起来老是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实在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他因为中途辍学,又没有一技在身,只好由弥生出面雇用他担任法眼综合医院的办事员。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变得越来越消极、依赖,全靠光枝支持全家的生计;只要法眼家有事,光枝一定跑第一个去帮忙。 大正六年,泰藏和光枝生下一个儿子——阿透。昭和八年,阿透才十六岁,念私立中学四年级,他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在第二年生下女儿——阿滋。 泰藏三十五岁就当上祖父,这可说是他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结果,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儿子的荒唐行径。这时候,猛藏早已经和泰藏一家人断绝往来。 光枝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好向弥生哭诉道: “唉呀!我怎么这么命苦,没想到连阿透也……” 弥生知道这件事后,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她仍必须出面解决这对小情人惹的麻烦。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女方只是看上阿透家的钱,只要弥生肯花点钱了事,就可以摆平这件事。 问题是,目前女方已有了身孕,于是他们只好决议把那个孩子纳入泰藏和光枝的户籍。反正泰藏这个时候三十五岁,光枝才三十七岁,这种年龄再生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隔年,猛藏便撒手归西了,享年六十八岁。 当时五十岚家已经是大财阀,拥有许多不同产业的子公司,每个子公司都经营得有声有色,弥生更是五十岚财阀的副社长。 猛藏生前已经写好遗嘱,他把五十岚家所有产业和财产都留给继女弥生,自己的亲生儿子泰藏反而连一文钱也拿不到。 光枝面对这种情况,心中多少觉得不平衡,但是泰藏却欣然接受。 “算了、算了,财产都归姊姊处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姊姊又不会亏待我们。” 弥生也的确对他们夫妻俩不错,还把茅场町的家留给泰藏。 先前藏泰和光枝私奔,猛藏气得不准泰藏再跨进五十岚家的门槛一步;等光枝成为茅场町房子的女主人后,才比较谅解弥生所作所为。 除此之外,弥生每个月还给他们生活费,所以泰藏很快地又养了一个小老婆,经常在小老婆那儿过夜。 昭和二十年三月九日大空袭的时候,泰藏正好在赤坂的小老婆家,当时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他,几乎全身赤裸地冲出屋外。 “再投!再投啊!有多少炸弹尽管投下来吧!” 就在泰藏对着天空大吼大叫之际,天上果真掉下一枚炸弹把他炸死了。 当天晚上的空袭也将茅场町的房子炸毁,光枝只好带着名为儿子,实际上却是孙子的阿滋去投靠弥生。 阿滋真正的父亲——阿透在珍珠港事变后没多久便被征召入伍,后来战死在瓜达尔卡纳尔岛。这么一来,身上流着猛藏家血液的就只剩阿滋了。 另外,法眼综合医院的创始人——法眼铁马也在大正十一年去世,享年六十一岁。 当时法眼综合医院只算是上中型医院,后来在家琢也管理的时期渐渐茁壮成目前的大医院。 不过根据坊间的传说,琢也只是个单纯的学术家,法眼综合医院之所以能发展成东京数一数二的医院,主要都是弥生的功劳。 大战结束时,弥生是五十岚家产业的会长,同时也是财团法人法眼综合医院的理事长。 这一路介绍下来,各位读者或许感到有些混乱,所以笔者特别整理出法眼和五十岚家的家谱(附图),以便让读者们对这两家之间的渊源与传承有所了解。另外,笔者必须先介绍昭和二十八年,这两家人个别的年龄(虚岁)。 法眼弥生:六十五岁 法眼由香利:二十二岁 五十岚滋:二十岁 五十岚光枝:五十六岁 第3章 怪事一箩筐 怪异的风铃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下午五点左右,金田一耕助独自在房里抽着烟,他面前的烟灰缸已经被烟屁股塞得满满的,不过他那头如鸟巢般的头发似乎已刻意整过,唯一美中不足的还是他那身有点脏、白底黑色图案的棉织上衣,配上一条皱巴巴的宽松长裤。 他目前仍寄住在松月旅馆中,这里的老板娘是他中学时代的好朋友——风间俊六的小妾,套句金田一耕助的话,就是风间俊六的小老婆。 金田一耕助住的房间约有三坪大小,旁边还附带一间两坪多的小房间,整个格局看起来非常雅致、有品味,和金田一耕助这种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男人非常不搭调。 就在金田一耕助把手上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正准备点下一支烟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柜台那儿穿过走廊,朝金田一耕助的房间接近,从脚步声来判断,来者大概有两个人。 于是金田一耕助重新调整一下坐姿,这时,纸拉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有您的客人。” “喔……” 金田一耕助站起来走向那间两坪多的房间,拉开纸拉门。 “这位是本条直吉先生。” 女服务生跪在地板上介绍身后的客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那是一位年约三十岁、皮肤白皙、头发整齐地左分、鼻下留着一撮小胡子的男人,他身穿一件白衬衫,配上一个黑领结,身材有些肥胖。 特别的是,他并没有穿内衣,这种打扮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而且光看长相,就觉得他满狡猾的。 那人也以好奇、探索的眼神一直盯着金田一耕助看。 “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 他才起了个头,金田一耕助便接着说: “啊!是的,刚才我接到他的电话后,就一直在房里恭候您的大驾。请进、请进,听说你见过高轮警局的警官……对了,阿清,请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叫住正要离去的女服务生。 “帮我换一个烟灰缸吧!” “哎呀!您吸这么多烟,对身体不好啦!” “我在想事情嘛!” 女服务生拿着塞满烟屁股的烟灰缸离去之后,跪坐在矮桌那头的男人这才将上半身稍微向前倾。 “你就是金田一先生吗?等等力警官说……” “正是在下。哈哈!想必你一定以为警官介绍你的人,应该是个非常拘谨的人,没想到会像我这个样子吧!还请你多多包涵。” 金田一耕助低头跟对方打招呼的时候,阿清正好把茶、湿毛巾和干净的烟灰缸送进来。 “阿清,我应该是金田一耕助没错吧!这位客人好象有点怀疑……” “是啊、是啊!您就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哈哈!每个人第一次看到您的时候,总是会十分纳闷。我说先生您也该好好打扮一下。” “你说这是什么话呀!” 金田一耕助话才出口,阿清立刻低头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 接着,她分别收起两人面前的茶盘,说了声: “请慢用。” 可是她一走到拉门外面,立刻发出一阵爆笑声。 这下子金田一耕助可真是威严尽失啊! “咳!” 金田一耕助轻咳一声,想借此消除现场尴尬的气氛。 “对了,不知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你请随便坐吧!我可是习惯盘腿而坐。” “是,那么……” 于是本条直吉也盘腿而坐,顺便从衬衫口袋里取出香烟和打火机。他一边点火,一边: “金田一先生,不知道警官怎么跟你说我的事……”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说有位叫本条直吉的先生要来找我,希望我能尽力帮忙。” “这样啊!” “警官认为你所说的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需要警方处理的地步,所以才叫你来我这儿,并且要我仔细听你说整件事。” “这是因为我从事的行业吗?” “不,警官并没有这么说,他只是希望我能听听你的说法。” “那么酬劳方面……” “这得看事情的状况而定。再说,我也还没决定是否要接下这个案子呢!” “金田一先生……” 本条直吉面带狡猾的笑容说: “我认为这件事对我来说也很不合算呢!因为我遇到一件怪事,只是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该报警。”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一件刑事案件?” “没错,或许这只是单纯的恶作剧,但假如这件事发展成刑事案件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面潜伏着犯罪的可能性?” “对,就是这么加速。我可不喜欢被这种事牵扯进去,再说我也不希望到时候被人指责:‘既然知道有这种事,为什么不早点跟警察通报?’”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露齿一笑。 “因此,你今天去高轮警局报案,但是警方却不受理,并且叫你来找我。现在你虽然来了,却觉得如果我乱收酬劳的话,对你来说可就不划算了,对不对?”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金田一耕助从刚才就一直在研究本条直吉究竟是从事什么行业。从他刻意梳整过的发型、脖上的领结,以及鼻下蓄着小胡子看来,实在不像一般的上班族。 (难道他是在酒吧或是小酒馆里工作的酒保?) 金田一耕助心里这么想。 老实说,金田一耕助的生活十分忙碌,像今天晚上六点,他还得去一个地方会见某人。原本他是没空理会这种小事,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很在意刚才等等力警官在电话中说的话—— “总而言之,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酬劳的事先别放在心上,因为事情发展到最后,说不定还得请警方帮忙呢!哈哈!” 接着,本条直吉说道: “对了,你和那位警官是什么关系呢?” “哦,是这样的,从事我们这种行业的人,总是会有各种不同的人委托我们调查事情,通常这些委托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秘密,而这些秘密也只有我知道。 但是有时候,这些秘密或许会发展成一些犯罪事件,若是我能提供手上的资料、情报,就会让警方的调查工作进行得顺利些。 当然,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先征求委托人的同意,在不影响委托人的隐私或利益范围内提供警方消息。 既然我给警方好处,那么必要时,我也可以借着警政署的强大搜索网来协助我从事侦查工作,不用说,这里面自然少不了一些真真假假的报酬方式喽!” “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只是担心那件事一旦发展成刑事案件,我会遭到众人指责罢了。 “这么说来,你认为自己是在尽市民的义务喽?” “你说的没错。” 本条直吉到现在还不时以怀疑的眼光观察着金田一耕助,他可能在心里揣测着—— (这个男人能帮得上忙吗?) 即使如此,他仍然下定决心开口道: “我目前从事这种工作。” 他从口袋里取出名片盒,从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接过来一看,只见名片上印着: 本条照相馆 本条直吉 旁边还写着本条照相馆位于高轮的地址。 “哦,原来如此。刚才我还在猜你究竟从事哪一种行业呢!那么,你要说的事情是……” “嗯,其实是这个东西。” 本条直吉拿出一个布包,接着他打开布包,从里面找出一张照片,递给金田一耕助。 照片用红白色的绳子捆绑住,上面还印着本条照相馆的烫金店名。 金田一耕助拆开一看,只见那是一张25.5x30.5公分的结婚照,背景是一扇可以对摺的金色屏风,新娘和新郎就在屏风前面。 新娘坐在椅子上,她头上那块装饰用的白布和衣摆上的图案是成套的。 当时彩色照片还不普及,所以这只是一张黑白照片。也正因为是黑白照片,根本不能清楚看出衣服的花色,只能大约知道藏青色的衣摆上有用金线和银线绣出牡丹和狮子的图案。 (这么豪华的衣服想必是借来的。) 金田一耕助不禁这么想着。 照片中的新娘长得不错,虽然头上顶着厚重的假发,还是无损她的美丽。不过,由于她脸上化着浓妆,金田一耕助几乎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表情。 比较特别的是她的眼神,她似乎没有看着镜头,只是越过镜头,看向远方。那是一种有些恍惚、迷茫的眼神。 这个新娘年纪大约二十一、二岁,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除了眼神之外,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此外,她交叉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只主钻周围镶着碎钻的心型钻戒。 新郎面向新娘,站在新娘的左侧,身高约五尺八寸,体格非常壮硕,不过看不出他确实的年纪。 他身穿黑色图案的锦缎长衣、长裤,右手拿着一把扇子。 由于他的肩膀宽厚,使得衣服的肩宽受得相当紧绷,两只结实的臂膀像是快要冲破袖口,浓密的胸毛也隐约可见,而露在袖口外手背上的汗毛更是出奇的茂盛。 除了这些外,新郎的脸让人感觉十分诡异。 新郎那张原本应该显得纯真、乖巧的娃娃脸,此刻却让人觉得有些恶形恶状,这大概是因为他把卷曲的长发往后梳,而且留长的鬓发前端与下巴的胡子交杂在一起,整张脸像是长满胡子,看起来毛茸茸的。 即使在昭和五十年的今天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男人,更何况是在保守的昭和二十八年,这种装扮肯定会被视为是异类。 新郎之所以蓄着长胡子,或许不是因为他懒得整理,而是他自以为这样比较潇洒吧! 只是这么一来,就和锦缎制的和服不太搭调。 金田一耕助又把视线移到新娘身上,不知为何,新娘茫然的眼神总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而另一个引起他注意的东西,是吊在新郎与新娘之间的奇妙物体。 “这个是什么东西?”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是夏天挂在屋前的风铃……” 经本条直吉这么一说,金田一耕助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风铃啊!) 这串风铃是以屋子形状为主体造型,下面挂着一些横切状的东西。 一般厂商制造风铃的时候,通常会在这些横切物的前端再挂一个狭窄长方形的薄片,当风吹动这个薄片时,风铃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是,金田一耕助并没有看见风铃下有那个薄片。 “他们想把风铃放在结婚照片里?” “是的,听说这是新郎家的传统?” “这是你在照相馆里拍摄的照片,还是出外拍摄的?” “金田一先生,我要说给你听的正是这件事。” 奇特的顾客 近来照相的使用十分普遍,不论张三、还是李四,几乎是人手一架照相机,就算自己没有照相机,只要朋友有照相机,也会凑和拍几张照片留念。 因此会特别去照相馆拍照的人少之又少,甚至连照相馆的数量也不比从前了。 高轮泉岳寺旁边的本条照相馆,就是现存极少数的照相馆之一。 或许由于高轮附近还有泉岳寺的缘故,所以这里除了本条照相馆之外,另外还有两间照相馆。 但是不管怎么说,本条照相馆的确是一家老字号照相馆。它在明治二十五年开业,所以昭和二十八年时,本条照相馆还很以挂了六十几年的暖帘为做。顺利的话,直吉就是本条照相馆的第四代的继承人。 当然,这一带在昭和二十年三月九日的大空袭时,也曾被战火夷为平地,本条照相馆因此化为乌有。 还好第三代继承人——德兵卫早已把重要的器材、药品撤离,所以本条照相馆才能迅速在战后重新开业。 由于本条照相馆附近的土地大致都已整理好,附近仍有一些林立的店铺,使得照相馆的未来也变得明亮许多。 德兵卫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敢把继承传给下一代,主要是跟他独生子——直吉的个性有关。 昭和二十四年春天,直吉从西伯利亚战场回来,当时他二十六岁。 今年他正好三十岁,虽然是一名技术很好的摄影师,却不把技术用在自己的工作上,总是和一些从战场上回来的奇怪朋友混在一起块儿,不知在外面忙些什么。 正因如此,德兵卫只好一个人扛下本条照相馆的大小事务。 幸好德兵卫收了一名不错的徒弟,多少可以分担一些工作。只是这个徒弟年纪太轻,德兵卫仍无法把重担交给他。 这个徒弟名叫兵头房太郎,原本是芝浦渔夫的儿子,芝浦一带沦为战区后没多久,他就成了失去双亲的战争孤儿。 昭和二十一年冬,德兵卫在一次躲避空袭的时候,正巧遇到房太郎出外盗食,因此把房太郎带回家。 刚开始的时候,房太郎不改放浪的习性,经常跷家,直到半年之后他才稳定下来,帮忙德兵卫照料本条照相馆。 房太郎是一位聪明伶俐的少年,对摄影师的工作也学得非常快,再加上战争爆发以来,德兵卫一直没有收到直吉的消息,所以他有一度想收房太郎为义子,当年房太郎二十三岁。 至于直吉所说的事情,是发生在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下午四点的时候,当时有一位年轻女子推开上头印着“本条照相馆”金色字体的玻璃门,走了进来。 这家照相馆在战前的店面非常宽,后面还有一间设备相当完善的摄影工作室。 可是现在,店面只有以前的一半宽,摄影工作室的规模也小了许多。德兵卫为了弥补这些缺憾,只好在店铺四周准备一些类似结婚礼堂的背景,希望能吸引更多的顾客。 不过说穿了,这些仍跟直吉的个性有关,因为他没有耐性,做任何事都做不长久,所以德兵卫才必须如此辛劳地为他的将来铺路。 由于本条照相馆拥有全东京最有名、历史最悠久的暖帘,所以德兵卫便把这面引以为做的暖帘放在前面的橱窗里。 跟店铺的宽度相比,这个橱窗显得太宽大了,德兵卫甚至刻意把这个橱窗布置得像一个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年代的风俗史料展示会一样。 这面橱窗上有梳着二零三高地发型、穿着紫色羽毛图案长裤的明治女学生,也有大正末期梳着当时最流行的覆耳发型的小姐。 此外,这里也有坐在椅子上、佩带军力、留八字胡的军人;也有穿着晚礼服的明治贵妇人,甚至还有群众庆祝日俄战争战胜的提灯游行照片,以及关东大地震的记录照片……等,这些全是德兵卫祖孙三代的心血。 天生就有收藏癖的德兵卫,不仅把这些“心血结晶”依年代保存在相簿里,连照片的底片也依年代保存下来,而且他还配合季节,分别把这些照片装饰在橱窗里。 这可是德兵卫非常引以为做的成就,光凭这一点,附近另外两家照相馆就已经自叹弗如了。 好了,现在言归正传吧! 当年轻女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德兵卫正好坐在相台后的桌前处理一本庞大而老旧的相薄。 “欢迎光临,请问有照片方面的问题吗?” 德兵卫摘下眼镜,关掉桌上的台灯,然后打开天花板上的电灯开关,同时让电风扇左右转动。 因为戴在头上的头纱被电风扇吹开,年轻女人连忙用手按住头部,德兵卫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戴着白蕾丝手套。 她的年纪大约二十一、二岁,脸上戴着一副淡茶色的大型太阳眼镜,奇怪的是,天气这么热,她依然穿着乳白的大衣,还将衣领竖起来。 “啊!对不起,我还是把电风扇关掉吧!” “不,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 “请问本店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我想请你拍张照片……” “是在我们这里拍?还是到府上拍……” “嗯,想麻烦你到我们那里拍。” “好的,请问府上在哪儿?” “这件事不能在这里说,总之,拍摄地点高这儿不远。” “地点不能说?” 德兵卫原本正离开桌子,朝柜台方向走过来,但是他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不露痕迹地观察来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从她的模样看来,并不是个新潮、前卫的女性,而且她的谈吐、应对、举止也都非常合宜,可是从她身上那件有些脏污的大衣看来,却义不像是什么良家妇女。 “如果不知道摄影地点,恐怕不大方便呢!” “没问题的,拍摄以前会有人来这里带路,不过到时候我也许不会来……” “你说离这儿不远?” “是的,走路大约十五分钟或二十分钟。” 兵头房太郎这时从后面走出,来到德兵卫的身边。 “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拍?” “今晚九点……很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的确太匆促了,如果您不方便的话,我去别家问问看好了。” 听年轻女人这么说,德兵卫自然也不好拒绝。 “请问你打算拍什么样的照片?了解以后我们才好准备摄影器材。” “哦,是结婚纪念照。” 德兵卫和房太郎互看对方一眼,说道: “恭喜、恭喜!是你要结婚吗?” “这怎么可能?如果是我要结婚,就不会厚着脸皮来照相馆接洽,老实说,是我姊姊要结婚,因为她很害羞,所以才叫我来谈这件事,虽然这场婚礼只有自家人参加,可是毕竟是一生的纪念,所以姊姊仍希望能拍一张结婚照。” “原来如此。” “老板,我可以外拍,就让我去吧!” “这怎么可以!如果是其他的照片也就算了,这可是非常重要的结婚照呢!” 就在德兵卫左右为难的时候,身穿夏威夷衫的直吉正巧从外面回来。 “直吉,你回来得正好,小姐,他是我儿子,摄影技巧很不错。直吉,事情是这样的……” 直吉一喧听德兵卫说明事情的始未,一边打量那女人。 “好,就由我去外拍吧!” 直吉一口答应下这份工作后,便推开一扇矮门,走进柜台里,拿出许多样本放在柜台上面。 “你想拍什么样的尺寸?结婚照通常是以25.5x30.5公分的尺寸最好。对了,除了新郎、新娘的照片,是不是还要和亲朋好友合影留念?” “不,这是只有我们自家人才参加的婚礼,至于朋友大概只有五、六位,所以姊姊说,等客人都回去之后再拍结婚照,总之,我姊姊是个非常害羞、内向的人……” “哪里,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直吉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等照片尺寸、加洗张数和是否裱背都定案之后,他便用算盘很快地算了所有的费用。 “啊!对了,这些钱……”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 “这是订金吗?” “是的。” “对了,照片冲洗出来之后,要送到哪里?” “这个嘛……照片什么时候可以洗好?” “嗯,今天是八月二十八号,所以九月三号以前应该可以完成。” “九月三日……那么那天傍晚四点左右会有人来这里拿照片,你放心好了。” “好的,这是收据,请你收下。” 直吉也不管一旁的德兵卫拼命地向他使眼色,就把写好的收据交给对方。 “到时候请拿着这张收据来取照片。还有,今天晚上九点,我在这儿恭候大驾。” 等到女人走出店门外,德兵卫立刻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奇怪,那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提起任何人的名字……” 直吉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结婚照片 “这么说,那天晚上有人来带路喽?” 由于直吉沉默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催促地问。 “是的,有人来带路,而且还是新郎本人。哈哈哈!” 直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新郎自己来带路?” “原先我也不认为这个人就是新郎,只以为他是新郎的亲戚。对了,那天晚上外面就像打翻墨汁般的漆黑,所以,带路的男人还特别带着手电筒来。” 金田一耕助静静地听直吉说下去。 “那男人拿着皮包走在我的前面,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有时候还会高声大笑,有如喝醉酒一般。不过因为他看起来不像会暗中搞鬼的人,所以我也就安心了。” “你们一路上没有交谈吗?” “没有,我开口问了两、三次话,可是他却很不耐烦地吼道:‘-嗦!吵死人了!’。再说,你看看他这个长相……” 直吉一边指着照片里的新郎,一边格格地笑着说: “我要是把他惹火了,难保不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因此我只好跟他赔不是,然后识相地闭上嘴巴。对了,金田一先生!” “什么?” “我可是生于高轮、长于高轮的人,小时候几乎跑遍了这一带,高轮没有一个地方我不熟悉。但是昭和二十四年春天,我从西伯利亚战场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带整个都变了。” “哦,你是从西伯利亚回来的?” “是的,我跟我爸努力了四年,才把本条相馆恢复到现在的光景,尽管如此,现在的照相馆依然不及我们以前照相馆的一半大。 不过,水泥建筑的确坚固多了,像附近房舍的墙壁全都是摇摇欲坠,而且到处都有烧焦的痕迹。我试着在高轮附近走一遭,没想到以前的风貌完全不见了,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哪里。 二十八日那天晚上也是一样,四周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虽然到处都有路灯,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老实说我当时很害怕,不过那位小姐既然说走路只要十五、二十分钟就可以到,我也只好尽量忍耐,结果到了目的地之后,我才发觉那是我认得的地方。”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的,那是医院坡。” “医院坡?” “以前这地方本来有一个正式的名称,但是明治中期时,这里盖了一间大医院,所以人们便把这里叫做医院坡。你曾经听过法眼综合医院吗?” “法眼综合医院?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它好像是一家很有名的医院嘛!” 金田一耕助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其实金田一耕助根本不是一个行为举止拘谨、严肃的人,只是为了不让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照相馆小开看扁,所以才佯装出一板一眼的样子,否则这笔生意就做不成了。 “是啊!那是一间相当大的医院,内科、外科统统都有,称得上是一家综合医院,设备又好。对了,金田一先生,当我在二十四年春天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所到之处都是断垣残壁……” “你想说的是……” “听说在战时,芝公园里有一个高射炮阵地,有一次敌方朝这里扔炸弹,正好落在法眼综合医院上,因此我回来的那一年,也就是二十四年左右,只能用‘废墟’这两个字来形容那一带的凄惨景象。 法眼综合医院的隔壁是法眼院长的家,那是一幢有常春藤缠绕的典雅西式建筑,所以附近的居民都叫那栋建筑为‘常春藤之家’。我被带去的地方正是法眼先生的住所。” “那么,法眼先生的住所也被炸毁了吗?” 这个时候,就算直吉再怎么有心机,也很难从金田一耕助的语气中感觉出任何忧伤。 “常春藤之家已经被炸成灰烬,但是附属的和式房子倒是完好如初地保留下来。” “目前谁住在那里?” “那里现在只是一栋空屋,并没有人居住,不过仍留有门灯,玄关和屋内也都有电灯。” “那你有没有问带路者为什么走到那里去?” “有啊!我问他:‘这是法眼先生的家吧!’结果那位先生便笑着说:‘是啊!’我是法眼家的亲戚,因为是一生一次的结婚大事,所以今天晚上暂时在这里借住一晚。” “后来又怎么样了?” “他带着我走进一个相当宽敞的玄关,我发现他们特别先洒过水来散热,此外,他们还用一扇大型的屏风把院子隔开,屏风上画了一个高山族的老先生和老太太。 后来,我们又通过一道宽敞的走廊,走廊也打扫得非常干净,每一处都有电灯,可是我并没有发现到其他人。经我一问,那人才又说:‘是啊!弥生老奶奶现在正在田园调布。’” “谁是弥生老奶奶?” 金田一耕助的语气里还是听不出丝毫的感情。 “我也问过这个问题,没想到那个留胡子的男人又跟我提起法眼先生这个人。他说:‘只要听到法眼叔叔,就知道是指琢也叔叔。’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在我征召入伍之前,法眼医院的院长的确就是这位叫法眼琢也的医学博士,可是听说在医院被炸弹击中的时候,他也被炸死了,当时好像还死了许多人,包括医生、病患和护士……等等,至于他口中的弥生老奶奶,则是法眼琢也的未亡人。” “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打断直吉的谈话。 “法眼琢也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可是那个男人为什么叫法眼先生‘叔叔’,却叫他的未亡人‘老奶奶’呢?” 因为冷不防被问到这个问题,直吉不由得吃惊地重新打量金田一耕助。 “的确,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感到很奇怪。可是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因为法眼琢也如果还活着,自然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他当然也就称呼他的未亡人为老奶奶了。” “说的也是,这不能怪你没注意到。对了,这个男人究竟和法眼家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我本来想问,但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留胡子的男人突然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等我看清里面的状况后,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你是说……” “那是一间大约五坪大的西式房间,里面乱七八糟的,所有乐器散乱一地,包括吉他、小喇叭、鼓……对了,还有萨克斯风哩!” “他们是玩爵士乐的人?” “是啊、是啊!虽然现场没有任何乐团团员,可是却有三、四个塞满烟屁股的烟灰缸,这可说是他们练习后的证据。此外,桌上除了香槟之外,还有两、三瓶洋酒,以及葡萄酒杯和威士忌酒杯,烟灰缸里也有还在冒烟的香烟。” “你刚才说一看到这个房间就全部明白了,你究竟明白了什么呢?” “金田一先生,玩乐器的人不都是留着落腮胡,连鼻子下面也蓄着一撮小胡子吗?我听说最近一些有钱人家的少爷,或是家世背景不错的年轻人都非常喜欢这种造型、装扮。” “原来如此。就因为这样,你觉得所有的谜底都揭晓了。也就是说,这个留胡子的男人就是法眼家的人?” “不论多么有名望的人家,总是会出一些不肖的子孙吧!” “那么,乐团的其他成员呢?你不是说现场没有其他人吗?” “我也问过了。留胡子的男人说那群人刚才还跟新娘闹成一团,但因为现在要拍结婚照,所以新娘才先拜托大家回去。他们还说等新郎、新娘洞房之后,还要再回来疯一个晚上。” “原来如此,那么……” “是的,接下来就是非常重要的场面了,那个男人叫我先在散落一地乐器的房间等着,然后独自走进隔壁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出声叫我进去,我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对了,那一间就是我拍这张结婚照的房间,里面大约十坪大,墙边有一扇金色屏风,新娘坐在椅子上,新郎则站在她旁边,他的左手还放在新娘的肩膀上。” “你就这样拍下这张结婚照?” “是的,只是事情有些奇怪……” “你说事情有些奇怪是指……” “我们当摄影师的,总是习惯在拍照时帮新娘整理一下衣摆,或是调整一下姿势,才能让照片拍得比较好看。可是这位留胡子的男人却拒绝让我做这些动作,当照相机摆好之后,他就不准我再往前踏出一步。只要我稍不留神朝新娘走近一步,他就会像只发怒的狮子般,整个人气得怒发冲冠。 因此,我只好笑着对他说:‘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可是我心底觉得奇怪得不得了。” “你为什么觉得奇怪?” “是因为那位新娘子。” “新娘子怎么了?” “这个新娘子就是当天傍晚来我们照相馆要求拍结婚照的女人。” 神秘的新娘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看着照片里的新娘子,本想说些什么,没一会儿却又改变主意。 “这么说,是新娘子自己跑去请你们拍结婚照的?” “是啊!她说因为自己的姊姊很害羞,所以才由她出面,没想到她说的姊姊却是她本人,因此我才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陌生,就像头一回见到我似的。” 金田一耕助再次仔细观察照片里的新娘子。 “你真的没有弄错吗?去照相馆请你们拍照的女子和这位新娘真的是同一个人?” “女人一旦化了妆,容貌多少会有些改变,可是我敢肯定这女人就是那天下午去照相馆的女人,不过,金田一先生……” 直吉的眼中突然又出现一抹怀疑的目光。 “难道你认识这个女人?” “这怎么可能!对了,你没跟新娘子说过话吗?” “我想跟她交谈,可是却碍于那位留胡子男人在一旁,所以根本不敢跟她“话。更何况她的眼神……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她一直看着远方,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一直是这种眼神吗?” “是的,从开始到结束都是这种眼神,因此我才觉得很怪异。金田一先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光凭一张照片,并不能很清楚的看出什么东西。对了,本条先生,你有什么看法?你确定这个新娘子是活着的吗?” “当然,只是她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直吉固执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的双眼看。 “老实说,我怀疑这女人是不是被人注射药物了。” “药物?你是说麻醉药?” “是啊!就是那玩意儿。” “你好像对麻醉药很有研究。” 直吉闻言,身体突然抖动了一下。 “金田一先生,我知道你一定很怀疑我的为人,所以我得在这里稍微澄清一下。 我从战场回来之后,和几个军中的朋友从事一些偷偷摸摸的行业,不过麻醉药品,我是绝不沾惹的,因为我觉得只要沾上那玩意儿,就会后患无穷,因此我对麻醉药品方面的知识,其实是非常浅薄。 当时我的脑子突然浮现一个念头:这个女人该不会是被这些玩乐器的人下迷药了吧!”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露出牙齿笑着说: “对了,那位留胡子的男人怎么称呼新娘子,他有没有叫她的名字?” “没有,他只是一直用‘喂、你’之类的字眼叫她。” “那么接下来呢?” “我一拍完照,新郎便抱起新娘到后面去。当时那个满脸落腮胡的男人脸上堆满笑容,心情似乎非常愉快。” “那么新娘子呢?” “这就更奇怪了。她好像药效过了,多少恢复点意识似的,眼神看起来灵活多了,可是她并没有想逃走的意思。” “于是你就回去了?” “不,我因为一时好奇,很想瞧一瞧这座宅院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偷偷用脚推开门,只见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对面是一间和式房间。和式房间的纸拉门半掩,台灯还亮着,房间里有一组友禅(染有花、鸟、山、水之类图案的绸子及其染法)之类的大红寝具。 胡子男人走到走廊上,就从外面用脚把门带上,因为那时我听对面传来拉门的关门声,接下来就听到男人取悦女人的声音,以及女人嗲声嗲气的撒娇声……我觉得心里面有些毛毛的,便赶紧扛起照相器材逃出这栋宅院。” 直吉的双眼紧盯着金田一耕助,似乎想打探他心中有何想法。 金田一耕助却很有技巧地回避他的视线,并且说道: “这么说,当时你认为这桩婚姻有问题,很可能不是在女方的同意之下所结的婚,而是胡子男人用麻醉药控制女方的意识,然后再侵犯她……” “大概是吧!至少当时的气氛给我这样的感觉。可是这么一来,他们为什么又要叫我去拍照呢?照片不是会成为日后的证据吗?” “对了,你后来有没有再去那户人家看看?” “等一等,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告诉你。那位留胡子的男人好像是叫阿敏,新娘叫阿漩。” “你怎么知道?” 直吉一边打量皱着眉头的金田一耕助,一边说: “我一离开那户人家就直接冲下斜坡,后来我才知道我走的那个斜坡叫里坡,而它的正面则是医院坡。 当我来到里坡途中的时候,正好听见坡下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五、六个人正准备走上斜坡……由于那条路正好形成一个t字型,左侧斜坡下面是学校的运动场,右侧是一条窄路,为了避免让他们看到我,我赶紧走进窄路,躲在一座土堆后面。 老实说,当时我一颗心噗咚噗咚跳得好厉害,因为t字型的街角处有路灯,我很怕会被他们发现。” “然后呢?” “还好那些人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他们只是迳自谈笑着,我则整个人缩着,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直吉想确定金田一耕助是否对这件事感到好奇,可是因为金田一耕助始终静静地抽着烟,他只好轻笑一声,继续将那些人的对话转述给金田一耕助听: “他们当中有人说:‘照相馆的老板大概已经回去了吧!’听那人的声音好像已经喝醉了。另一个人说:‘那还用得着说吗?都已经一个钟头了,这会儿阿敏说不定正抱着阿璇在床上亲热呢!只是我不懂,阿敏和阿璇这么做可是兄妹乱伦那!’‘德州佬,你真傻!’‘我是很傻,是个企图强暴阿璇未遂的傻子,你瞧我的左眼。’‘是啊、是啊!当时我也吓呆了,你的眼珠子还被阿敏揍得飞出来了!那时候的阿敏还真是火爆。’‘畜生,瞧他平日笑嘻嘻、一副大好人的模样,没想到那时候竟然像凶神恶煞一般,我可从来没见过阿敏那么奇怪。’‘喂,等一等!’‘干什么?’‘不喜欢阿璇的人请举手!哈哈哈!没有人举手吧!’‘总之,今天晚上的婚礼就这么结束了。’‘什么呀!怎么就这么结束了?我们根本不会把阿璇当成是阿敏的情妇或是老婆。’‘哦,原来如此,今天晚上的婚礼只是一种伪装啊!’他们谈话的内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这五、六个人就是乐团成员罗?” “是啊!那群人一边说,一边从灯下走过去,他们有的穿夏威夷衫,有的穿大红色衬衫,其中还有个人一只眼睛戴着眼罩,就像外国电影中的海盗一样,他大概就是其他人口中的德州佬吧!反正那些人全都是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每个人脸上都留着胡子。” “这群人就这样走进那栋诡异的宅院?” “没错。当他们从我面前走过之后,我便悄悄地探头出来瞧了一眼,结果那群人在那栋房子前突然安静下来,而且还聚在一块儿讨论了一会儿。这时,屋子里刚好传来高亢的小喇叭声,那群人一听到小喇叭的声音,便高喊一声冲进门内。” “哈哈!小喇叭的声音?那是在奏凯歌吗?对了,你当时有什么感觉?那真的只是一场假结婚吗?还是新郎和新娘真的举行过洞房花烛夜?” “我认为他们是真的结婚了,虽然隔着一条走廊,但我还是清楚听见对面房间里传来男人和女人的呼吸声、喘息声,还有男人的咆哮声。当然啦!我并没有从头听到尾。” 金田一耕助从直吉微红的眼睑看出,即使他没有从头听到尾,也一定待在那儿一段时间,打探那间房间的情形。 “接下来你又做了什么?直接回家吗?” 金田一耕助还是一副职业性的问话口气。 “没有,我跑进泉岳寺旁边的小酒馆,一直喝到十二点多才回家。等我回到家时已经一点了,我爸爸和房太郎还没睡,他们问了一大堆问题,我只是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句就去睡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因为我爸爸和房太郎又追问前一天的事,我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门。我爸爸听完之后吓了一跳,还问我:‘那户人家是不是医院坡的上吊之家?’” “医院坡的上吊之家?” 直吉盯着金田一耕助,不答反问: “你听过这地方?” “当然没有,我只是猜想是不是有人曾经在那里上吊自杀过?” “根据我爸爸所说,昭和二十二、三年时,有个女人在这栋房子里上吊自杀,房太郎也记得有这么回事,他说那是发生在二十二年的梅雨时节,有个女人在医院坡的空屋里上吊,引起一阵大骚动。” “这女的是什么人?她和法眼家有关系吗?” “嗯,我爸爸好像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却不愿多提。不过,在那样的空屋发生那种事,我实在不能放着不管,于是我便和房太郎一起回去看,一看之下我们两个都吓呆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因为什么东西都没有才教人吃惊,先前屋内的屏风、椅子、风铃啦……全都不见了!我也去房间看过,就连新的鸳鸯棉被也都不见踪影,整栋空屋看起来十分荒凉。 “这么说,他们为了一个晚上的庆祝活动,特地布置这样的舞台?” 金田一耕助也惊讶地张大眼睛。 “嗯,我和房太郎后来分头去打探的结果,发现在那件事发生的前一天,有两辆轻型卡车运来一些打包好的东西,因为他们正大光明地进行这件事,所以没有人觉得奇怪。 我还特别询问附近居民那些人的长相,确定是玩乐器的那帮人没错,而且还有人看见他们爬上电线杆牵电线。正因为他们毫无顾忌地做这些事,所以附近居民也不认为有什么异样。” “这么说,那些人当中有电器方面的专家罗?” “大概吧!他们好像是从事各种职业……有人听到他们在演奏爵士乐,还说他们作风很保守。” “作风保守?” “嗯,他们刚开始先演奏一段能乐,然后才开始演奏爵士乐。那人说他从晚上就听到他们在演奏爵士乐,中途曾经休息过一个钟头,然后又开始演奏,直到十二点左右才停止。总之,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作风光明正大,旁人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些人天一亮就离开了吗?” “应该是这样,因为有许多小学生看到他们。听说那天早上八点左右,有个男人爬上电线杆拆除电线呢!” 交易 这的确是件异于平常的事。 这些人为什么要举行这种仪式,而且还是在有“上吊之家”这么不吉利名称的房子里?难道只是因为附近没有场地,所以才选择这栋空屋吗?还是有非在那里举行婚礼的理由呢? 此外,从其中一位成员的说法看来,那人似乎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不让其他的不肖份子得逞,所以才演出一场假结婚的戏。 可是根据本条直吉的说法,那天晚上新郎与新娘确实行过洞房之礼。而且,金田一耕助比较相信后者的说法,因为本条直吉好像一直竖耳倾听房内的举动,直到最后一刻。 “对了,后来有人来拿照片吗?” “嗯,那个人依约在九月三号下午四点钟来拿照片。” “来拿照片的人是谁?” “是新郎阿敏。” “你就这么交给他了?” “唉!金田一先生,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跟那女人约好九月三日下午四点钟交照片吗?所以我打算到时候亲自交给对方,顺便问清楚一些事。 但是当天在三点半左右,却发生了一件我非得出门去办不可的事,于是我只好交代爸爸和房太郎说:‘不论准来都不要直接把照片交给对方,四点半左右我一定会赶回来,在此之前尽量找藉口搪塞一下,一直拖到我回来为止’……” “结果令尊有没有把照片交给对方呢?” “他呀!说好听一点是做生意必须讲信用,说难听一点就是不知道变通,而且我爸爸说他不想卷入这么复杂的事件里。” “因此令尊什么也没问就把照片交给对方了?” “嗯……对方一拿出前几天我开出的收据,我爸爸就立刻把照片交给他。照片总共有三张,我爸爸说那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他还劝我要尽早忘了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静静地看着直吉,不久才开口说道: “可是你认为如果这件事和什么犯罪事件有关联的话,到时候你一定会备受责难,所以今天才去警察局报案?” “嗯,可是警方不受理。” “因此警官叫你来我这儿,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就可以说那件事已经告诉过金田一耕助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就去问他吧!换句话说,就是叫我去当证人?” “是啊!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认为,但是我来这儿仔细考虑一下之后,却发现自己反而成了这个事件的受害者。” “嗯,也可以这么说。” “所以我认为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他们既然要举行结婚典礼,为什么非要选在有‘上吊之家’之称的可怕宅院中举行呢,还有,那个留胡子的男人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找我去拍一些日后可能会成为证物的照片呢?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原来如此,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对调查工作不是很内行,再说,我也没时间可以多做查证,所以才想委托你……”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儿,不禁笑道: “也就是说,你要聘我这个私家侦探帮你调查?” “就是这么回事。事实上,我并不了解你这个人,只是等等力警官说,你虽然在别人家吃闲饭,却不会耍花招骗人,而且还说你这个人一旦坐定就不会再乱动。” “警官给我的评价也太高了吧!” “这不重要啦!不论等等力警官讲的是不是真话,都请你接受我的委托。” “这样一来,可就需要谈到钱了。” 金田一耕助抓抓那头宛如鸟巢般的头发,脸上堆满了笑容。 看见金田一耕助一副挺爱钱的模样,直吉不禁咋舌。但他仍拿出一个鼓鼓的皮夹,从里面取出三张千圆纸钞,过了一会儿,他又抽出两张。 “好,我就多付你一些钱,相对的……” “相对什么?” “你就有跟我报告调查结果的义务。” “当然、当然!因为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客户……对了,我应该写一张收据给你。” “说的也是。” 金田一耕助站起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出钢笔和信纸,在信纸上写下这样的字句: 兹收到一笔为数五千圆之金额。 上款系调查发生在“医院坡上吊之家”诡异婚礼事件之订金。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 金田一耕助 他按下指印之后,便对直吉说: “请收下。” 直吉接过来一看,不禁皱起眉头。 “什么?这些只是订金?” “是的,一旦着手进行调查,自然少不了一些跑腿费用和拜托他人的费用。万一要请警方帮忙,更不可能两手空空的。” 金田一耕助始终保持一张笑脸,直吉虽然眉头深锁,却仍将收据招好,放进口袋里。 “那就拜托你了。”“知道了。对了,一旦有结果,我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跟你联络,不知道你希望我以电话、书面,还是口头报告比较好?” “随你高兴吧!” 这项交易谈妥之后,直吉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大概是他觉得自己已经看穿金田一耕助的真面目了吧!因此当他迅速离开松月旅馆时,心里不免有种被骗了五千圆的感觉。 寻找天竺浪人 金田一耕助目送直吉出了松月旅馆的大门,一步一步走下坡道之后,才急忙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一进房门,立刻拿起床边的电话,快速拨了一个号码。 “赤坂夜总会k-k-k……” 一阵低沉富磁性的声音从话筒彼端传来,金田一耕助立刻认出对方是谁,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先报上姓名。 “我是金田一耕助……” 不等金田一耕助说完,对方就接着说: “是金田一先生啊!我是多门修。” “阿修,你还在那里呀!” “什么我还在?我一直在等你啊!都已经六点了,你人究竟在哪里?”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临时有客人来,一时走不开……我现在还在大森,就算我现在赶过去,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没关系啦!因为我听说九点才开始。” “什么东西九点开始?” “angrypirates。” “‘angrypirates’是什么东西?” “就是‘发怒的海盗’嘛!” “咦?那里还有电影可看啊?” “不是电影!angrypirates就是‘发怒的海盗’这个爵士乐团的英文名称,他们今晚要登台演奏。” “爵士乐团……” 金田一耕助的声调忽然有些高亢,但随即又恢复正常。 “那个爵士乐团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喽!这个乐团的领队就是前阵子你叫我调查的天竺浪人。听说他其实不是一个诗人,而是吹小喇叭的。” “那个人是天竺浪人,是真的吗?” “嗯,绝对没错。因为我请松山书店的店员去偷偷看过他,店员说那个人面目狰狞,只要见一次面就忘不了。” “哦,这样就没问题了。对了,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山内敏男……大家都叫他阿敏。” 金田一耕助闻言,心跳不禁加速许多。他本想问阿敏是不是有个妹妹,但仔细一想又打消念头。 “原来如此。这么说,山内敏男今晚九点要和他的团员agry,pirates在那里演奏喽?” “对,所以你来这里的话,就可以见到天竺浪人了。” “不……我还不打算跟他面对面,只想暗中看看这个人。” “可以啊!你只要充当听众就可以了。” “场所在哪儿?” “银座附近。但是你不能一个人来哟!因为这里是个秘密俱乐部。” “好吧!阿修,你的表现在几点?” “我的表现在差八分就六点了。” “很好,我也是。阿修,我现在先去别的地方,不过八点之前我想可以到银座。我们八点整在银座的哪里碰头?” “和光转角处吧!” “ok!那么八点正在和光前面碰面。” 这位多门修在金田一耕助其他系列作品中,担负很重要的角色。但是,他在年轻的时候已经前科累累,前几年他被卷人杀人案件,差一点被当成杀人犯,后来多亏金田一耕助救了他。 经过那件事之后,他就非常崇拜金田一耕助,最近甚至成为金田一耕助的左右手。 多门修其实不是什么不良份子,他只是因为喜欢刺激,不知不觉便逾越法律的规范。 自从他把金田一耕助当成偶像之后,很快就从金田一耕助所提供的工作中找到工作乐趣,因此近来很少误触法律。 他平日在赤坂的k.k.k夜总会当保镖,但是在金田一耕助需要他协助调查的时候,便会立刻成为金田一耕助强而有力的左右手。 当金田一耕助挂上电话后,双眼变得十分深邃,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从衣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大型的茶色信封。 信封里好像有一本厚厚的调查资料装订本,但是金田一耕助首先拿出来的却是一本b6尺寸的书。 这本书除了封面上有淡黄色的字体,周围用红色细绳圈住以外,再也没有其他装饰物了。 书的封面上写着: 诗集医院上吊之家 作者天竺浪人 这本书的纸质并不是战后流行的仙花纸,而是在粗糙的纸上印着18级大小的铅字,整本书一共只有六十四页。 书的封底印着昭和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日发行,作者的名字是大竺浪人。发行所是神田神保町一丁目七番地的松山书店,而且只印了三百册,看来似乎是自费印刷。 金田一耕助把这本书放回信封里,然后取出另一本书。 这是法眼琢也的歌集——“风铃集”。 这是一本战前版、有硬盒的书,不过由于金田一耕助是在旧书摊里找到它的,因此不论是硬盒还是车线的地方都有破损。 金田一耕助自盒中把书拿出来,随便翻了几页,不久又把书本放回硬盒里,接着收进信封。最后,他拿出一张照片。 这一张很明显是由业余摄影师拍摄,放大成明信片般大小的照片。照片中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她穿着赛马服,头戴女性鸭舌帽,并将摺成两摺的皮鞭抱在胸前,露齿一笑。 金田一耕助把这张照片和刚才本条直吉拿来的结婚照摆在一起,比较这两张照片里的女人。 虽然本条直吉说女人一旦化了妆,容貌多少会有些改变,但金田一耕助却认为这两位女性是同一个人。因为她们不论眼睛、嘴巴、鼻子及双颊,每一部份都很相像。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翻到背面,只见两行用紫色墨水书写的娟秀字体—— 法眼由香利二十一岁 昭和二十六年夏天扬于轻井泽 这两行字体是由香利的祖母弥生写的。 金田一耕助又把照片翻回正面,再次比较两张照片里的女人,嘴里还喃喃自语道: “由香利……如果本条先生刚才说的是真话,那么是你一人分饰两个角色?还是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跟你长得神似的女人?” 金田一耕助把这两张照片收进信封里,正要放回抽屉时,突然不安地歪看脑袋思考。 他重新看看三坪大和旁边两坪大的房间四周,忽然觉得这里可说是完全没有防备。 玻璃窗外的外廊木窗虽然关闭着,可是要撬开它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里离正房还有段距离。 (不然就锁在保险柜里,可是理由呢?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没来由的不安和猜疑吧! 再说,这么做一定会惊动这里的老板娘。) 突然间,金田一耕助脸上渐渐露出淘气的笑容,他兴奋地抓抓自己那头鸟巢。 (嗯,可以交给成城先生保管呀!) 金田一耕助前些天才问过笔者对“诗集医院坡上吊之家”及其作者天竺浪人的看法。 笔者平日就像猫咪般懒洋洋的,然而好奇心却非常旺盛,所以笔者一定会调查信封里的内容。 这倒也无伤大雅,因为从以往的例子可以得知笔者的口风非常紧,只要没有获得许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或诉诸文字。而且,这个事件目前也很难预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或许日后会演变成有必要留下纪录的事件也说不定。 (但是没有时间了!) 金田一耕助看看手表,现在是六点五分。他打算在赴约之前,绕到医院坡去看看,所以只好在心里盘算往返成城所需的时间。 (没关系,爵士乐团演奏不是九点才开始吗?只要赶得上就没问题了,阿修一定会等我的。) 于是金田一耕助用布中把东西包裹好,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注意到矮桌上的五张千圆纸钞。 第4章 接受委托 独眼龙 室内因为冷气机呼呼送出的冷气,使人感觉非常凉爽,几乎忘了窗外正是炎炎夏日。 紧闭的玻璃窗外有一座坚固的阳台,走下阳台就可以来到一片漂亮的草坪。在宽广、整理得非常整齐的草坪对面,有一根光滑得连猴子也爬不上去的树枝,上头开满了火红的百日红。 艳阳下让人觉得闷热难当,所幸偶尔吹起丝丝微风,使得挂在阳台屋檐下的风铃断断续续奏出清脆的乐音。 隔着紧闭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挂在风铃下方的薄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空中飞舞。 直径约一尺的屋型风铃有东方风格,如果挂在和式房间的屋檐下,应该会挺有味道的,可是这里是一间十坪大的豪华西式房间,挂上这串风铃,难免令人感到突兀。 房间里的暖炉上方挂了三张肖像,从右边看来分别是琢磨、铁马和琢也。金田一耕助研究过他们的资料,因此很轻易就能判断出这三张肖像的身分。 “那是我过世丈大的嗜好。” “什么?” “风铃……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吧!在西式房间挂上风铃其实是很不搭调的。” “是啊、是啊!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已经过世的琢也先生不是曾经写过一部‘风铃集’的歌集吗?”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他的确有一部‘风铃集’的作品,‘风铃哀伤不已,今晚又是父不来母不语。’我先生是小老婆所生,在小老婆的家长大成人,因此才会有这种感伤。” “这么说来,琢也先生是在南部出生的喽?” “嗯,谢谢你调查得这么仔细。” “不,这算不上是什么调查,因为前天午后风间来电,叫我今天来一趟,希望我能听听这件事……听说风间这次接下你们医院的工程?” “是的,因为五十岚集团的两、三栋大楼都是委托风间建设盖的,而且在和风间社长几次接触中,我经常听他提起你……” 法眼弥生今年几岁呢? 根据金田一耕助从前天到今天恶补的资料显示,她应该是六十四、五岁,不过她看起来才五十出头而已。 她生就一张鹅蛋脸,虽然肤色微黑,肌肤却依然光滑细嫩,完全看不出丝毫的龙钟之态。 即使是盘绕在她脑后的发髻也给人落落大方的感觉,尽管其中夹杂几根白发,反而更显得自然宜人。 总之,这位身穿黑底紫色碎花和服、腰间系上一条细带子,悠闲地坐在藤椅上的老妇人,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竟然是五十岚集团的会长,甚至是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私人医院——法眼综合医院的理事长。 (不,这女人总是这样的。) 金田一耕助想起自战前至战争期间听到有关她的传闻。 据说她是以静制动,丝毫不露出自己有凌驾男人的超高本领。 然而她的机智谋略、胆量和行动力,却令所有厉害的男人一听到她的名字,都不禁退避三舍。 今天是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一日,也是本条直吉来拜访金田一耕助的前三个礼拜。 金田一耕助应好友风间俊六之邀,前来拜访位于田园调布的法眼家,他现在正在冷气超强的会客室内和弥生面对面交谈着。 “事实上……” 就在弥生把身子向前挨近,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争执声。 “不行、不行!阿滋,姑奶奶那儿现在有一位重要的客人。” “那么,妈妈在这儿做什么?难道是站着偷听?” “哎呀!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我正准备敲门送饮料进去,再说,我从不偷听别人谈话的。” “那么就快点敲门啊!有件事我非跟姑奶奶说不可。” “你真是无理取闹!” 不久,门口果然传来敲门声,只见光枝和阿滋相继走了进来。 “金田一先生,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一位五十岚光枝是我的弟媳,现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打理,因为我连煮饭之类的事都不会。” 弥生侧头微笑道,金田一耕助这才察觉她的左眼似乎有问题,当她从正面看东西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她的眼睛有任何异常,可是一旦斜视的时候,却只有右眼会有反应。 (左眼一定是义眼。) 虽然弥生的左眼和右眼一样会转动、会眨眼,但是两只眼睛的光泽不太一样,而且,相对于右眼的湿润,左眼就显得比较干涩。 “请用。” 光枝轻声招呼金田一耕助,并弯下腰,在摆着精致餐点的碟子上各放一支叉子。 五十岚光枝有多大年纪呢? 她比弥生小九岁,所以大概是五十五、六岁。她的皮肤白皙,身材略显发福,看起来非常和蔼可亲。 她也和弥生一样穿着和服,只是系上腰带的她看起来就像孕妇一样大腹便便。 “这位是光枝的孙子——阿滋,可是在户籍上却是光枝的孩子。” 弥生轻声笑着说。 “因此从血缘上来说,阿滋和我的孙女由香利算是表姊弟。” 阿滋今年二十岁,个性相当怕生,他躲在名为母亲、实为祖母的光枝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金田一耕助那头鸟巢看。 金田一耕助发现阿滋不太像时下的年轻人,他的头发非常整齐地朝左分,身穿一件笔挺的条纹衬衫,脖子上还系了一条领带,而且年纪轻轻就有双下巴。 除此以外,他脸上那副大框眼镜把他的脸衬托得更圆。 “阿滋,怎么像个躲在暗处的小猫一样,还不快过来跟客人打声招呼。这位是金田一耕助先生,是这回帮我们盖医院的风间建设社长——风间俊六的好朋友,金田一先生对建筑这方面也很内行呢!” 看来弥生一开始就打算编这样的谎话,而金田一耕助只好顺势站起来自我介绍一番。 “你好,我是金田一耕助。” 他一鞠完躬,又开始抓抓头,同时还露齿一笑。 但是金田一耕助这份美意却产生反效果,只见阿滋宛如受到猛兽侵袭般,整个人吓得往后倒退一步。 他害怕地上下打量着金田一耕助,不过当他把视线移到弥生身上的时候,却又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说个没完。 “姑奶奶,你是不是把由香利藏起来了?姑奶奶,你这么不喜欢我吗?由香利跟我可是情投意合的一对……不,不只是情投意合,事实上,我跟她早就已经是夫妻了,由香利什么都愿意给我。” “阿滋,不要在客人面前说得这么露骨!” “够了、够了!妈,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正在跟姑奶奶谈判呢!” 姑奶奶,我们两个还曾经紧紧相拥,是袒裎相见哦!真的,我已经不是处男了,不论在美国还是这里,我曾经跟不少女孩子交往过。 由香利也一样。尽管她以前跟不少男人交往过,可是当她和我紧紧相拥时,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从来没有认识过像由香利这么好的女孩子! 总而言之,我们两个人情投意合,我们发誓再也不跟其他人交往,两个人要紧紧相拥、相守一生。” “夫人,我先离开好了。” “不,金田一先生!没关系的。” 弥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同时以右眼微微一笑。 “你让我知道这些事也好,这样我才知道时下年轻人的想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阿滋……” 弥生歪着头问阿滋: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姑奶奶把由香利藏起来?” 弥生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中充满一家之主的威严与不可侵犯的权威。 一通电话 “因为姑奶奶打电话去轻井泽把由香利叫回来,还说有什么急事呢!” “你说我打电话去轻井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姑奶奶,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了?” “不,不是不记得。这个夏天姑奶奶很忙,不但无法去轻井泽,也没打电话到轻井泽。你说我打电话叫由香利回来,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天,八月十八日的事。那天傍晚,你打了一通电话到由香利那儿,当时由香利刚骑完马,正准备回去。对了,由香利还直夸我,说我才开始学骑马就有这么好的成绩,很不容易呢!我一直沉醉在由香利的夸赞之中…… 其实刚开始我也觉得马好可怕,可是渐渐习惯以后,又觉得马儿很可爱。我的马……” “这么说,我打电话去轻井泽的时候,你们正准备从骑马场回去?” 这个年轻人好像话一出口就会漫无边际地说个没完,可是弥生却没有显现出不耐烦的神情,她很有技巧地握住缰绳,显然是个很懂得驾驭对方的人。 “是啊!我们的车子才停在玄关前,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因此由香利急忙跑回家中,而且……” “等一等!” 弥生语气沉稳地插进一句话。 “这时你也在电话旁边吗?” “嗯,可是由香利把话筒捂住,专心地听对方说话,我在一旁问她是谁打来的电话,结果……” “她说是我打去的?” “不是,当时由香利只是举起手,示意我不要说话。我觉得很无聊,于是就走进客厅,翻一翻由香利借我看的骑马杂志。 我真的好喜欢马,刚开始只是为了讨由香利的欢心,现在却不同了。骑马之后身子也变得结实多了,由香利是这么说的……” “那么由香利接到那通电话后又怎么样了?她骗你说那通电话是我打的,然后就离开别墅了吗?” “不,不是这样。如果姑奶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么那通电话就很奇怪了。” “你说的‘奇怪’究竟是怎么个奇怪法?阿滋,别慌,慢慢地回想当时的情况,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一下。当由香利接电话的时候,你坐在客厅里看骑马杂志,接下来……” “是的,由香利那通电话讲得很久,而且她只是回答‘嗯、这样啊、哎呀’之类的话,主要是对方在说话,其间我曾怀疑,这通电话会不会是她男朋友打来的?于是我扔下杂志,朝电话那边走去,正好由香利也快讲完电话了,她说:‘盐泽湖?嗯,那个地方我知道。现在是五点半,那么我去……放心,我说去就会去,再说我也是法眼琢也的孙女,我不会逃,也不会躲躲藏藏的,你放心吧!’由香利说完这些话便挂上电话,开车出去了。” “阿滋,当时你没有问由香利是谁打来的电话吗?” “我问过了,可是由香利的回答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她说是姑奶奶打来的电话,还说你对她说她有个阿姨……当时她笑着反问我:‘你听过这么可笑的事吗?’说完她便格格地傻笑起来。” “当时由香利的脸色怎么样?是害怕?还是……” “她看起来战斗力十足的样子。由香利应该不会对什么事感到胆怯或者害怕,她这个人总是精力旺盛,认为世上所有的事都是照她的意思去进行的。” “阿滋,由香利开车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吗?” “嗯,是的。” “也不过就是这样,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打电话叫由香利回来的呢?” “哦,是这样的,姑奶奶,大约一个钟头之后,由香利打电话回来,她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刚才是演戏,对不起。’并且说:‘刚才姑奶奶说有急事要我立刻回去,所以我这会儿就要回东京,大概要住一、两个晚上才会回来,阿滋,你哪儿也别去,乖乖在那儿等我。’由香利说完也不等我回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么,她是从哪儿打来的呢?是轻井泽吗?” “好像是吧!因为才一个钟头而已,她不可能已经回到东京,就算她开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 “呵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 弥生轻笑道: “阿滋,这件事我想是这样的。对了,当时光枝也在旁边。” “哦……是那件事啊!” 光枝在一旁点点头说。 “由香利上个月去轻井泽的时候,不是信心十足他说,这个夏天不论如何一定要去登白马山吗?” “嗯,听你这么说……” “所以,阿滋,由香利是瞒着你跟朋友去登白马山了。毕竟对你这种体型的人来说,爬山未免太困难了些……” “既然如此,为什么由香利不告诉我一声?她为什么要骗我……” “要是由香利老实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答应的,不是吗?好了,姑奶奶现在忙得很,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说吧!总不能因为这样而让客人久等,对不对?” “嗯,我明白,但是我不回美国,也不想念书了。” “是吗?你不想念书……” 弥生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严肃。 “你可是五十岚家唯一的子孙,再说,你留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和由香利结婚呀!由香利也是这么说,她说没人比我更可爱。” “可是由香利大你两岁,这样好吗?” “年龄在美国根本不是问题,更何况,由香利也说她不介意我们之间的年龄差异。” “阿滋,这个问题我们稍后再慢慢谈,现在我要跟这位客人谈生意,光枝,你也稍微管一管他啊!” “对不起,夫人……阿滋,姑奶奶已经说话了,到那边去吧!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 光枝的身分可说是非常微妙。她称呼丈夫的姊姊为“夫人”。又在孙子面前称呼对方“姑奶奶”,光是这些称谓就够令人心烦了,不知道她是怎么去记住它们的。 最后,光枝连哄带骗地把赖着不想走的阿滋带到房间外面去,弥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金田一先生,刚才您已经注意到我的左眼有问题了吧!” “啊……失礼、失礼。” 金田一耕助本想抓抓自己那头乱如鸟巢的头发以掩饰尴尬,不过他及时制止住,并且轻轻地一鞠躬说道: “您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是发生意外?还是……” “不,是眼癌,也就是眼睛生癌。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移转到右眼,所以去年只好下定决心进行切除手术,这只美国制的义眼倒是做得满好的。” “是啊!刚开始我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可是就算做得再怎么逼真,义眼仍旧是义眼。而且用一只眼睛看东西,视神经经常会感到非常疲劳。如果让你看到我歇斯底里的一面,还请多包涵。” (不,你一点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本想说这句话,可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因为这种不纯熟的应酬话并不适合用在弥生身上。 “金田一先生,你大概已经了解我想委托你调查的是什么事了吧!” “不,我仍不知道是哪件事……” “是由香利的事。” “这位由香利小姐就是您的孙女?” “是的,她是我唯一的孙女。” “由香利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绑架了!” 闻言,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吃惊地看着弥生。 “夫人,您为什么认为由香利小姐被绑架?” “因为前天早上绑匪来过电话。由香利是从轻井泽被绑架的,所以我叫阿滋回来,想知道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了他的叙述之后,我才知道由香利被绑架了。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就在我思索该怎么解决的时候,风间先生便向我介绍你。” “这么说,您孙女被绑架的事,至今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是的,我还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由香利小姐的双亲呢?” 金田一耕助从刚才就注意到这件事。 阿滋只希望姑奶奶能同意他和由香利结婚,可是由香利的父母对这件事又有什么看法呢? “啊!” 弥生重新打量金田一耕助,说道: “原来金田一先生对我们家……” “是的,我对法眼家的一切还不是很清楚,我所知道的部份只到琢也先生死于战争期间为止。” “其实这样也不算少了,金田一先生。” 弥生轻轻点点头,接着说: “那么,我就先简单介绍一下法眼家目前的情况吧!” 我们夫妻俩只有万里子这么一个女儿,因此在万里子长大成人之后,便为她招赘一个夫婿。她的先生名叫古泽三郎,是我已故丈夫琢也的学生,由于他和万里子结婚的同时,已答应入赘法眼家,因此后来便改名为法眼三郎。 三郎和万里子夫妇也只生下一个独生女——由香利,她今年二十二岁。不好意思,我说的是虚岁,因为我不习惯算实岁……我们那一辈都是这么说的。” “是啊、是啊!没关系,那么接下来呢?” “对了,三郎、万里子夫妇两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是同时去世的。” “都是死于战乱吗?” “不,他们死于昭和二十二年,当时战争已经结束,由于驻军进驻日本,汽油容易拿到手,也因此造成他们夫妻俩丧命。” “这么说,他们是死于车祸了?” “是的。那年夏天,因为阿滋就要赴美留学,我、由香利和阿滋都在轻井泽……对了,刚才在这儿的光枝也跟我们在一起。 后来三郎和万里子也自己开车来轻井泽玩,他们在轻并泽住了两个晚上就离开,那一天是八月二十五日的下午四点,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那天下午不知为什么突然起了一阵浓雾,就连我们在轻井泽的别墅里也伸手不见五指,我说的一点也不夸张,那天的雾的确非常浓,而碓冰岭浓雾的情形更加严重。当时我一直劝他们多留一天,事后回想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预感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在碓冰岭那个地方有一百八十八个弯道,而第一百六十二个弯道听说经常发生事故。 总而言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方向盘失控……车子一翻落到山崖下就立刻起火燃烧,两个人就这样……” 绑架 “这么说来,由香利就成了法眼家唯一的继承人了?” “是的,对琢也来说,由香利是他唯一的孙女,对法眼综合医院的创始人——法眼铁马而言,由香利也是他唯一的曾孙女。我想绑匪绑架由香利的动机会不会就是这样?” “你说他们前天早上来过电话,是男人的声音吗?” “是的,不过我不知道那应该算是男低音还是男中音,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有活力,应该是个年轻人。” “那人有没有要求些什么?” “没有,对方并没有提到钱的事情,可是却说了更可怕的事。” “你谈那人提到更可怕的事?” “是的,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在自己的房间内,而且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突然间,电话铃声响了,话筒另一端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男声,对方一直问我是不是法眼弥生夫人,他确认了两、三次之后才说由香利暂时由他保管。 那时候,我立刻问对方是谁,甚至直接问他是不是需要钱,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就是要钱,结果……” “结果怎样?” “电话那头传来世上最歹毒的嘲讽声,而且对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非常轻浮。那人说:‘夫人,你以为任何事都可以用钱解决吗?我要的不是钱,而是由香利的身体。由香利将在我这儿住上一、两个礼拜,我会尽全力怜惜她的。’那人还说:‘放心吧!我不会要由香利的命。’……” 弥生在描述这段对话时,眼中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我一直想扳回劣势,所以不断提醒自己千万要冷静、镇定,如果我自乱阵脚的话,家里的人一定会更害怕的。就在我频频追问他的身分时……” “对方回答了吗?” “嗯,那人说他是天竺浪人。” “他说他是……天竺浪人?” “是的。” “夫人,您知道天竺浪人这个人吗?” “金田一先生……” 弥生表情痛苦他说道: “关于这件事,我稍后会再做说明,现在我先把电话的事说完。” “那么,请您继续说下去。” “天竺浪人……”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确有些害怕,我想对方似乎也了解我的情绪反应,因此立刻发出嘲弄的笑声。 那人还说:‘夫人,想不想听由香利的声音?想的话,我可以让她跟你说两句话。’不用说,我自然是央求对方让我跟由香利说话。” “所以由香利就来接电话了?” “是的,但是这当中花了一些时间,好像是有人把由香利从别的地方带到电话旁边。 后来,电话那头传来由香利的声音,我听她说话的声调,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间她人在哪里,她却说没办法告诉我,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她还格格地笑着说:‘奶奶,我好像被绑架了。’唉!战后的女孩子真的是……” 战后的女孩子不全是这样,可是从阿滋刚才所说的话中不难了解到,由香利的确是个狂放不羁、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孩。 “由香利还说了什么吗?有没有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话?”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我觉得由香利好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还是经历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她一直反复说:‘奶奶,有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就连你都不知道唷!这件事真的非常不可思议……’” “你知道她所说的‘不可思议的事’究竟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而且我根本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我从由香利说话的语气听来,她好像真的碰上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孩子的个性相当固执,不论我再怎么问,她都不肯再多说,也有可能是她根本没有办法畅所欲言吧!但是,她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奶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以前也曾经无故离家出走,只是这一次时间稍微久一点而已。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出现在你眼前的。至于阿滋和五十岚奶奶那儿,也请你转告一声,那么,拜拜罗!’接着,她又把话筒交回给之前打电话给我的那个男人。 ‘夫人,这样你就明白了吧!由香利一点也不害怕呢!我招待她一、两个礼拜就会送她回家。’那人哈哈大笑几声之后,便咔嚓一声挂断电话。” 弥生说完的时候,声音还在颤抖。可是这位坚强的老妇人仍然没有掉下眼泪,她似乎从不在人前露出她脆弱的一面。 “对了,夫人,您知不知道由香利可能被带到什么地方吗?比方说有没有听到什么特殊的杂音?” “没有,金田一先生,当时我非常震惊,满脑子都在担心由香利的安危,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注意其他的事。电话挂断之后,我又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发现对方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声响。 当然,电话挂断后我立刻打电话到电信局,拜托他们调查刚才那通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如此,那么夫人,请您告诉我关于天竺浪人的事情。” 弥生静静地从茶几下方的置物架取出一个紫色的布包,她解开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封得非常紧密的大型牛皮信封。 接着,她又从布包里取出一把剪刀,剪开封口后,拿出一本b6尺寸的书本。 “请你看一下这个。” 金田一耕助接过来看了一眼,只见书的封面上写着——“诗集医院坡上吊之家”,作者是“天竺浪人”。 “我可以翻开看一下吗?” “可以,请看。” 当金田一耕助翻开薄薄的封面时,书里突然掉出一张小纸片。他连忙捡起掉在膝盖上的纸片,发现那是一张新闻剪报。 “啊!我差点忘了,请你先看一下这张剪报。这是我剪下来的。” 这张剪报贴在白纸上,上面还用红笔注明——“剪自昭和二十二年六月十六日a报早报”,标题是“医院坡空屋中年妇女自缢”,报上的内容如下: 艺高轮邮局职员杉田诚(四十八岁)数日前发现位于医院坡途中的空屋散发出恶臭,于是在昨天(六月十五日)午后,和附近居民山田吉太郎(五十二岁)一起进入空屋一探究竟,不料却发现后面西式房间内有一位中年妇女上吊自杀。 死者年龄约三十六、七岁,除身穿暗绿色裙子、白底衬衫外;并无任何可供辨认身分之物,同时亦未发现任何遗嘱。 初步判断死者已死亡数日。该空屋乃法眼家的旧宅,战争期间法眼家均已疏散到田园调布,而且在昭和二十年三月的空袭事件之后,屋舍遭到严重损毁,所以该屋己成一栋废弃的空屋。目前高输警局正照会屋主,以确认空屋中的女性死者是否和法眼家有关系。 金田一耕助看完之后,将剪报夹回书中问道: “夫人,这件事……” 弥生表情十分痛苦,可是语气却很平静。 “金田一先生,当时我真的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有好几个分身,还是不够用。 你知道吗?我一方面得重建法眼综合医院,另一方面还得经营五十岚家的事业,每天几乎都无法好好看报,尤其是那则报导被编排在社会版最下面的位置,因此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它。 我平常习惯将每个月的报纸装订成一个档案,等到有空的时候再拿出来翻阅。因此等我注意到那篇报导时,已经是七月时候的事了,距离发现死者之日也已经超过二十天。 唉!要是我早点注意到那则新闻,或许能尽快妥善处理,只可惜……总之,我到现在仍然对这件事感到非常遗憾。” “这么说,夫人认识那位上吊的妇人喽?” “是的,我知道她是谁。虽然我们不曾见过面,我却经常听我先生提起她。” “她和你先生的关系是……” “她是琢也的情妇,呵呵!” 弥生苦笑道: “父子俩做出同样的事,这是不争的事实。 琢也是我父亲的私生子,从小在池端的小老婆家中长大成人,他在过了中年之后也另觅新欢,把小老婆养在池端。 其实这都怪我不好。我一个女流之辈成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根本无法好好陪伴自己的先生,琢也只是想要一个能让他静下心来休息的场所罢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昭和初期。唉!我实在太大意了,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先生有外遇……昭和七年,由香利出生时,那位叫冬子的女人也生下一个女儿,因此我先生才告诉我这件事。当时,我先生五十一岁,他自己也觉得羞于见人。” 金田一耕助压抑内心的讶异问道: “这么说,那个女人的孩子就成了由香利的阿姨了?” “正是如此。那女人所生的孩子可以说是万里子同父异母的妹妹。” “那位叫冬子的女士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的意思是说……她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她也是个可怜人……这些都是听我先生说的。 她是一个木匠的女儿,名叫佐藤冬子,原本也有一个结婚对象,对方是日本画家,但后来由于发生一些状况,只好嫁给一位叫山内什么的。 听说他们两人的年纪相差很多,而且她先生走的时候,还留下一个养子——山内敏男。 虽然她先生死了之后,这孩子跟她之间就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了,但是这个孩子……我先生经常叫他敏儿或阿敏,他非常喜欢冬子,冬子这个人又和我先生的亲生母亲非常相似,是个十分温柔善良的女性,于是阿敏就把冬子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看待。 我先生认识冬子的时候,她正带着敏儿在银座的咖啡厅当女服务生,由于我先生非常喜欢她,因此从昭和五年起,就把他们带到自己小时候住的池端住下来。正因为他从来没有外宿的纪录,我才一直……唉!这只能说,我的确称不上是一位好妻子。” “那么山内敏男也一块儿被接到池端住吗?” “是的,我先生非常喜欢敏儿,这或许也是因为我们没有儿子的缘故吧!” “夫人从没有见过他们吗?” “是的,我曾央求我先生让我见见他们,可是我先生不肯,因此我也不便太勉强我先生。 可是小雪……她是冬子的女儿,我想我至少可以见她一面吧!然而那孩子似乎长得不是很好看,每次我先生一提到那孩子,总会禁不住叹息道: ‘她是一个被诅咒的孩子,生来就是那种脸孔。’” “夫人,我想知道冬子自杀的经过。既然她的身分如此特殊,想必夫人应该有调查一下吧!” 种下仇恨 弥生稍微调整一下呼吸,眺望檐下的风铃,一会儿才把视线移到金田一耕助身上说: “根据报上的报导,冬子的遗体是在昭和二十二年六月十五日被发现,而且还是在她死后数日才被人发现的,因此,我估计冬子在那栋宅子里自杀身亡,应该是六月八、九日或十日的事。” “啊!请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举起手,插话道: “不好意思,这地方得再确认一下。冬子确实是自杀?还是有他杀的嫌疑?” “这……你提出的这个疑问,我也曾经怀疑过。 我想确定冬子上吊死亡的正确时间,因此特别请负责调查这个案件的加纳刑警来家里一趟,他现在还在高轮警局工作。加纳刑警告诉我,冬子的确是上吊致死。 因为警方知道死者和我们家有点关系,所以特别用心调查这件案子。”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 “加纳刑警说冬子死亡的正确日期是六月九日左右,而且在她自杀的前四天,也就是六月五日,她曾经来家里和万里子见面。” “这件事夫人不知道吗?” “我完全不知情。当时我在关西做为期两周的旅行,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这段期间发生的,唉!说来说去我实在难辞其咎。” “万里子知道冬子的事吗?我是说,她知道有这么一位女性存在的事实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一开始我们能告诉万里子实情就好了。我先生本来打算说明真相,无奈他死于非命……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而且我以为冬子应该会出席我先生的葬礼,于是便耐着性子等下去。 等葬礼的事情忙完之后,我便开始在池端那一带寻找冬子的下落,结果我认为冬子有可能居住的那一带,全都在战火的摧残下化为灰烬,冬子母子三人的下落也就无从得知了。 不过即使在战后,我依然尽全力搜寻他们母子三人的行踪,只可惜……就因为这样,我才没有把实情告诉万里子。” “令媛知道真相以后,想必会感到相当震惊,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突然出现,而且还声称自己就是她父亲的情妇……” “我想万里子一开始或许会以为对方是存心欺骗她的,可是在对方说明原委之后,她应该也渐渐明白整个状况,但她或多或少会觉得被自己的父亲欺瞒了吧! 万里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小老婆生的孩子,她也读过一些自己父亲所写的书籍。不过她非常不愿意让这件事情曝光,因为她曾经非常气愤地质问道:‘为什么父亲非要把这些事写出来不可?’所以我想,当冬子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一定会感到相当震惊。” 弥生的眼睛蒙上一层阴影,她继续说道: “为人父母批评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可是万里子真的长得不漂亮,而且一点也不像我们夫妻俩。她除了皮肤白皙之外,其余就乏善可陈了。 她有个大腮帮子、鸡胸、臀部外翘,不只脸蛋长得不好看,就连身材也难看得很……万里子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对自己的容貌感到非常自卑。如今来了一位比自己年轻、貌美、自称是她父亲情妇的女人?那孩子当然更无法承受这个事实。” “琢也先生的掌上明珠毕竟是女性,因此免不了会有这样的心态。” “女孩子总是仰慕自己的父亲胜过母亲,所以对万里子来说,她的父亲可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因此她便侮辱这个叫冬子的女人?” “唉!这的确是残酷了点。听说在此之前,光枝也完全不知道冬子的事,后来她听见万里子在会客室里破口大骂,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万里子和冬子在会客室里差不多待了一个钟头,后来因为万里子实在骂得太大声,所以光枝才赶过去瞧瞧。但是当光枝到达会客室的时候,只见冬子用手帕捂着眼睛从会客室夺门而出。”弥生此刻的眼神十分温柔,然而她说话的声调仍然隐约透露出一丝悔恨之意。 “那是六月五日发生的事,四天之后,冬子便在医院坡的空屋里上吊自尽了?” “没错。金田一先生,关于冬子跑到我们家的空屋里结束生命的事,我不予置评。冬子一定非常爱我的先生,对冬子而言,我先生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我非常能够了解她的心情。 但是我也恨她,为什么她不愿意跟我见一面呢?这件事让我愧咎不已。 琢也去世后,表面上看来,三郎是法眼家的一家之主,而万里子是他的妻子……可是那孩子懂什么?她个性很倔强,思虑却不够周详。冬子不知道我才是法眼家的一家之主,因此才酿成后来的憾事。” 这件事对一代才女——弥生而言是抹不去的憾事。 可是,金田一耕助却完全不顾及弥生的内心情感,只是机械式地不停做着笔记。 “对了,您刚才说昭和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三郎和万里子夫妇自轻井泽回程的途中,因车祸双双死亡。冬子上吊自尽和万里子夫妻车祸死亡的时间这么接近,您认为是否有什么因果关系?” 弥生那只正常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她加重语气说道。 “金田一先生,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两件不幸事件之间是否有任何关联。万里子夫妇发生意外,全是万里子驾车超速的关系,当然,那大的浓雾或许也是导致意外发生的原因吧! 可是……我听你刚才这么说,这两件事好像有什么因果关系似的,这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只不过这两件事纯属巧合,不幸的巧合!” “啊!是的,那么我收回刚才的问题。我另外想问一下,昭和二十二年,小雪是几岁?你刚才好像说她和你孙女同年纪?” “由香利大小雪一个月……由香利今年二十二岁,所以在昭和二十二年,两人应该都是十六岁。” “那么山内敏男呢?” “听说和小雪差四岁,当年二十岁,现在是二十六岁。” “夫人并不知道这对兄妹的事吧!” “嗯,当我注意到这则报导时,重新问过万里子和光枝这件事情,也才知道万里子那孩子做出不当的处理。我很在意冬子的遗体如何善后的问题,于是联络负责处理这个案件的高轮警局,那位刑警就是在那时来到我家的。” “是加纳刑警吗?” “是的。对了,加纳刑警说那天……也就是发现冬子遗体的当天下午,他在空屋见到了万里子。但是万里子却以死者可能是因生活潦倒、举目无亲而上吊自尽为理由,把加纳刑警打发走了。 事后,加纳刑警还苦笑着说万里子当时好凶哦!” “那么冬子的遗体……” “听说被敏男和小雪领回去了。要是没有人出面认尸,警方可要大伤脑筋了,这则消息刊登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七日,兄妹两人见报便到高轮警局认尸,结果证实那确实是他们的母亲。 虽然冬子已经死了好几天,可是她生前的样子大致没变,仍然可从衣着、体型上认出是她。根据加纳刑警的说法,敏男当时只是啜泣,可是小雪却抱住尸体放声大哭……这也难怪,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于是警方便了解这位自缢妇人和法眼家之间的关系?” “是的,加纳刑警因此再度来访,而万里子也包了一个五千圆的奠仪,但是敏男拒收这份奠仪,所以加纳刑警三度造访来归还奠仪。唉!这实在是一件令人脸上无光的事……” “他们母子三人之前住在哪里呢?” “因为敏男父亲的旧识住在千叶县的木更津,他们把主要的家当带到木更津,一家人却留在池端。 昭和二十年春天,他们在池端的家因为空袭被炸毁,母子三人只好来到医院坡。可是医院坡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加上又听到我丈夫猝死的消息,他们才绝望地朝木更津疏散。” “你也去木更津找过……” “是的,只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当时警方也很同情他们的遭遇,不仅帮忙火葬冬子的尸体,也准备一些奠仪聊表心意。敏男接受了警方的好意,抱着骨灰回到木更津。过了一个礼拜左右,听说他们兄妹俩突然去了趟东京,直到今日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冬子有遗产吗?” “我先生生前应该给了她不少钱吧!但是战后的状况并不是很稳定,昭和二十二年时,货币已经贬至谷底,加上冬子自尊心也很强,所以她会到我们那儿登门拜访,应该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冬子有留下遗嘱吗?” “听说没有。也许她不愿意写下对这个家的怨怼吧!在她穷途末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概也只能留在我先生的身边了。唉!一想到这儿就令人鼻酸……说来说去都怪万里子。” 金田一耕助真实感受到弥生疼惜冬子这位薄命女子的心,但是在弥生涉到自己的女儿时,却令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同情和亲情。 对这位才色双全的罕见才女而言,这个完全没有遗传到父母优点的女儿,好像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似的。 “对了,夫人,这本诗集……” 金田一耕助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起“医院坡上吊之家”这本书,翻阅了两、三页。 “啊!金田一先生,请看封底的部份。这本书是昭和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日发行的,大约一个礼拜之后才寄到我这儿。寄件人不详,而且也没有地址……邮戳则是中央邮局,不过那个信封不小心弄丢了。”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从第一页慢慢地翻阅着。 那是一本六十四页的小册子,铅字字体的大小是18级,一页有八行,不用很多时间就可以读完整本书了。 但是金田一耕助只看了五、六页便合上书本,因为他认为在弥生面前看这本书,未免太令她难堪了。 这本书主要在描述绵绵不绝的怨恨、诅咒和复仇的精神,整本书由三部份构成,第一部份是——“有风铃的娼妇之家”;第二部份是书名——“医院坡上吊之家”;第三部份是“蛆虫”。 金田一耕助随便翻一翻就看见书上出现子宫、卵巢、阴部、xxxx、精子、卵子或是乱伦等字眼。 看来这位名为“天竺浪人”的诗人大半是受到“恶之华”的法国作家波特莱尔的影响。 “夫人,你对这位天竺浪人有什么看法?” 弥生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我猜想他会不会是敏男……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先生非常欣赏敏男这孩子。我曾经问过我先生,是否有意栽培那孩子成为一名医生?我先生却说:‘那孩子不适合当医生,他身上流着他父亲的血液,还是当个艺术家比较适合。’而且,我先生也说那孩子很不喜欢受到约束。” “夫人曾去出版社找寻过天竺浪人吗?” “我试过了,可是查到一半便断了线索,或许他故意早一步行动,企图避开我的搜索。” 弥生说着,双肩还微微颤抖。 可以让这位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女强人感到胆怯,想必诗中隐藏着令人不舒服的事物吧! “夫人,这本诗集是否可以暂时交由我保管?” “金田一先生心中已经有谱了吗?” “没有,只是这本诗集限定出版三百册,其中一本已经送到这儿,那么剩下的两百九十九册又将如何处置呢?会不会送给有名的诗人或评论家呢?如果我着手调查的话,或许会有一些线索可循吧!” 此时浮现在金田一耕助脑海中的人物正是笔者。 我对诗词没有什么研究,不过金田一耕助知道我的朋友当中有位叫张潮江的人,他是个写侦探小说的作家,同时也主办一本名为“宝石”的杂志,专门刊载侦探小说。 笔者也不时把金田一耕助的办案过程,以侦探小说的方式向该杂志投稿。 张潮江有个笔名叫“张嘉门”,他同时也办了一本以诗词为主的杂志。因此金田一耕助才会想到天竺浪人也许会送一本诗集给张潮江。 而事实证明,金田一耕助的第六感是正确的。 “对了,由香……您有由香利小姐的照片吗?” “有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弥生从旁边的小箱子里拿出来的,正是前文所提到的那张拿着皮鞭的少女照片,她大概是从相簿上撕下来的吧! “这是去年夏天我在轻井泽为由香利拍摄的照片。” 弥生一边用钢笔在照片背面记下拍摄的时间和地点,一边说道: “金田一先生,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就是关于小雪的事。不论我如何央求我先生让我见见小雪,我先生就是不愿意让我见她一面,而且他拒绝的理由是,小雪是个被诅咒的孩子,因为她天生就是那种脸孔。” “是的,夫人,刚才您已经说过了。” “所以我猜想,小雪是不是脸上长了一颗大大的红痣,还是长得非常难看,因此我先生才不愿意让我见小雪。 可是昭和二十二年发生那件命案的时候,我问过加纳刑警,他说小雪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还说不论长相还是身材,小雪都算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所以我才会非常纳闷,为什么我先生不愿意让我跟小雪见面呢?喏!这是由香利的照片,你瞧……”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接过来一看,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哦,真是一位漂亮的女孩。” “谢谢你。我实在不懂,像万里子这么不出色的孩子,为什么会生下如此标致的女儿?” 由香利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美人胚子,她那充满傲气的眼神,手中握着圈成一圈的皮鞭,加上脸上露出的微笑,在在给人非常傲慢的感觉。这或许是因为她身为法眼家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就在不知天高地厚的环境中成长的缘故吧!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夹在笔记本里说道: “夫人,我会尽全力不负所托,只是……” “只是什么?” “这一点实在是难以启齿,我想说的是,我不敢保证由香利小姐是否能够毫发无伤,如果对方的目的是在……” 弥生呻吟般地叹了口气。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再说,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不同,他们已经不是那么重视贞操了,我担心的是……” “是什么?” “由香利是法眼家唯一的继承人,是法眼家仅存的血脉,我只希望你能将这一点谨记在心。” 当弥生回头看着法眼铁马的肖像时,眼底流露出的那份真情让她看起来更加美丽。 第5章 探访上吊之家 再次造访 金田一耕助在品川车站下了国铁之后,便在车站前拦了一辆计程车,吩咐司机直奔鱼篮坂。 现在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下午六时二十分左右,也就是金田一耕助送本条直吉出松月旅馆后不到半个钟头的时候。 “司机大哥,这辆车会经过高轮台町吗?” “不会,我打算经过泉岳寺前面,然后从伊皿子开往鱼篮坂……” “哦,那么,麻烦你绕道到高轮台町好吗?这样一来,我们是不是得往回走?” “不用,只要在高轮北町往左转就可以了。” “好,那就这么办吧!” 车子在高轮北町往左转,没一会儿就到了高轮警局。 他们从警局的前面再往右转,就来到高轮台町的大街。根据本条直吉所说,本条照相馆就位在这条大街的右侧。 金田一耕助很快便看到一栋像是本条照相馆的建筑物。 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物,在建筑物正面二楼的位置上挂了一块横式、上头写着“本条照相馆”的看板,而且有一个和店面宽度不成比例的大型橱窗,里面摆着许多照片。 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在傍晚天色微暗的情形下看来,橱窗里的东西似乎透出一股阴森的气氛。 这时,司机开口说: “先生,您要到这一带的哪个地方?” “哦,没有、没有。我们就直接去鱼篮坂吧!” 于是计程车飞也似地直奔鱼篮坂。 金田一耕助下车时,正好迎面吹来一阵狂风,把他的衣摆吹得飞扬起来,他连忙用拐杖握柄按住头上的瓜皮帽。 接着,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看看四周,等到确定没有人跟踪时,他才轻轻举起拐杖,朝目的地走去。 东京都此刻的景象,真可说是“破坏”和“建设”同时进行。 在家园被破坏殆尽之后,朝高空耸立的鹰架又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来,以致金田一耕助所到之处,路面都立着道路施工的标识灯,仅留少许空间供行人步行。 由于汽车也穿梭其间,因此行人只能依照标识灯向前行走。 金田一耕助绕了许多路,来到里坡的下方。这时四周的天色有些灰暗,但是就如本条直吉所说,因为坡下有街灯,所以看起来不会很暗沉。 坡道的右侧是学校操场,操场后面有一座临时搭建的校舍。坡道的左侧面向医院坡的正面,到处都还留着烧过的痕迹。 虽然医院坡的正面大都已经动工复建,可是这个地区复建的脚步比较慢,抬头朝坡上望去,根本见不到半个人影。 金田一耕助缓缓爬上里坡,果然看见途中的道路形成一个t字型,那里的电线杆上也有灯光。 (看来木条直吉的话倒是可以相信。) 金田一耕助经过一处土堆,很快地来到法眼旧家的大门前,他在门前停下脚步,张大眼睛看看四周。 事实上,金田一耕助之前也曾来过这个地方。 废墟 八月二十一日下午,金田一耕助应邀到田园调布的法眼家,受托寻找由香利的下落。 当时他先收下一百张千元大钞做为调查费用,若是平安顺利地救出由香利,弥生还会加倍奉上酬劳,这也难怪金田一耕助突然这么充满干劲了。 他一离开田园调布的法眼家,就立刻直奔法眼家的旧宅,那时太阳还高挂空中。 他一到法眼旧家就发现它宛如一座废墟,依然是一片空袭后的惨状。不但两根门柱全都爬满了常春藤,就连围绕在房屋四周的大谷石围墙,也到处都是龟裂的痕迹,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 位在这栋宅院左后方的西式建筑也被破坏得残破不堪,和式建筑也有部份屋顶受到毁坏。 玄关前的格子门也破破烂烂的,一般家庭还没有能力使用这么宽敞的大门呢! 金田一耕助走进敞开的格子门,只见遍地的瓦砾灰烬,以及一块被当做置鞋处的大型三波石。此外,并没有看见榻榻米,大概是被人拿走了,所以整个地板都暴露在外面。 金田一耕助穿着草鞋往上走,从玄关到后面有一个宽约四尺的缘廊,左侧的木板窗关闭着,右侧的纸拉门一扇也不剩,往纸拉门里面的房间望去,连一块榻榻米也没有。 这些东西大概都是在战后被人拿光了吧! 不过金田一耕助并不是来这里探险的,他听弥生提起这栋宅院,所以便来这里了解一下这栋宅院的格局。 他继续走到走廊尽头,往右一转发现了一扇门,打开门便是一间五坪大的西式房间。 这间西式房间和另外一间两倍大的西式房间仅有一门之隔。 金田一耕助的目的地便是这间房间,因为冬子就是在这里自杀的。 这间房间位于和式建筑和西式建筑的中间,大约有十坪左右,或者更大些。 房间内高高的天花板中央有一个直径约五尺的圆型凹槽,想必以前是用来挂灯饰的;如今灯饰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但是天花板中央仍有一个rx房形状的圆型金属零件,一个大大的金属制锁就挂在金属零件上面,而且每一个锁环都大到可以穿过粗绳。 冬子大概是把绳子穿过最尖端的锁环,并将绳子打一个死结,然后自己把头放进绳圈里,最后再踢开脚下的木箱上吊自杀吧! 冬子的尸体被发现时,现场遗留下两个箱子。 金田一耕助没停留多久便离开法眼旧家。 当他踏上归途,不经意地回头张望时,不由得感叹道:法眼旧家虽然已经变成破旧不堪的废墟,但是由建筑物本身堆砌的砖瓦来看,不难想见它曾经是一栋豪宅。 如果这栋宅院能完美无缺地保存下来,必然是一栋威风凛凛、气派十足的建筑物。 金田一耕助再度缓缓登上坡道,朝医院坡的下方走去。 走没多久,他发现医院坡的前面有一间派出所,派出所的旁边有一个电话亭。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什么事,加快脚步冲进电话亭,拿起公用电话拨给警政署搜查一课的等等力警官。 等等力警官正好在,因此金田一耕助说明自己想拜访高轮警局的加纳刑警,希望等等力警官能帮他打电话招呼一下。 等等力警官立刻答应了。 “对了,若是我联络上加纳刑警,该如何通知你呢?” “我目前在公用电话亭里打这通电话,三十分钟之后我会再打一次电话来听取结果。” “好吧!” 金田一耕助挂上电话,走出公用电话亭,他挥动拐杖朝医院坡的方向走去。 这里跟里坡相比,显得繁荣、热闹多了。这里的道路也比较宽,虽然道路的修补工作还没完全结束,可是贩卖进口用品的商店、书店、文具店已经一家家地开张,每家店面都灯火通明。 坡道的左侧到下方的区域都属于法眼综合医院,坡前三分之一处是医院的临时建筑,下面三分之二的原建筑目前正在施工中。 水泥建筑物高高耸立着,目前仍处于基础工程的阶段。面向道路、覆盖在鹰架上的塑胶布幕上印着“风间建设”的字样。 战后的“风问建设”茁壮了不少,从法眼综合医院重建的规模来看,就不难了解“风间建设”已经是一间规模颇大的建筑公司。 当金田一耕助再回到公用电话亭的时候,正好过了三十分钟。他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正是等等力警官。 “我已经联络过高轮警局,加纳刑警目前在局里,你现在可以去拜访他了。” 金田一耕助再三向等等力警官道谢之后,便走出电话停,招了一辆空计程车前往目的地。 断线 力纳刑警大约三十岁左右,他曾在其他事件中和金田一耕助共事过。 金田一耕助说明自己接受法眼弥生的委托,必须找出山内敏男和他妹妹小雪的下落,希望加纳刑警能告诉他有关冬子上吊自杀的前因后果。 “哦,原来是这样啊……” 加纳刑警笑着说道: “那件事我还记得,不过,那对兄妹至今依然下落不明吗?” “是的,因此弥生夫人今天才心情沉重地委托我去办这件事。对了,你知道这对兄妹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吗?” “嗯,我是在调查的过程中才知道的。老实说,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亲兄妹,因为这对兄妹的感情非常好,哥哥非常照顾妹妹,妹妹也非常尊敬哥哥……” 加纳刑警给两兄妹一番好评之后,微微苦笑道: “他们俩的确是一对非常可爱的兄妹,因此我才会出面帮助他们。” “你是说……” “他们兄妹俩应该平安无事吧!只是当时阿雪……哥哥敏男是这么叫她的,阿雪才十六岁,而敏男也才二十岁,虽然敏男块头高大、话不多,不过看起来却相当成熟稳重,所以我认为他必定会好好教养妹妹长大成人。毕竟这两兄妹除了法眼家之外,真的举目无亲了。” “当时你曾出面与少夫人万里子协调吗?” “哼!那个女人……哎呀!真是失礼,我不该这么批评你的委托人。” “没关系,因为我的委托人是弥生夫人,而不是少夫人;更何况,弥生夫人好像也不是很满意少夫人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 “是啊、是啊!后来我也见过弥生夫人,她不愧是位很有气度的大人物,相较之下,少夫人就显得……” “加纳刑警,听你说……小雪这女孩长得很漂亮是不是?” “是的,弥生夫人听我这么说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金田一耕助简单地说明原委之后,加纳刑警不禁讶异地说: “被诅咒的孩子?生来就是可怕的脸……这些话真的出自琢也先生的口中吗? 这怎么可能!小雪可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呢!她原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只是因为家中遭遇这种不幸,所以才会给人一抹落落寡欢的感觉。” 结果,金田一耕助依然无法从加纳刑警那儿得到任何更进一步的情报。 尽管如此,他还是跟加纳刑警再三道谢,并希望加纳刑警如果有敏男两兄妹的下落,请务必通知他一声。金田一耕助还把松月旅馆的地址和电话留给加纳刑警。 金田一耕助接着要探访的地方是位于赤垠的k.k.k夜总会。他把k.k.k的保镖——多门修叫到附近的咖啡厅,拜托他寻找一位叫天竺浪人的诗人。 不过,金田一耕助刻意保留山内敏男兄妹的事,一方面是怕法眼家受到牵连,一方面也因为目前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天竺浪人就是山内敏男,所以金田一耕助认为还是不要让多门修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比较好。 接下来的两天,金田一耕助便到成城来拜访笔者,但是他对于这件事的努力也仅止于此。虽然金田一耕助本人相当焦急,因为时间拖得越久,由香利的清白可能就越不保,然而他能做的也实在很有限。 金田一耕助特别告诉我,这是一件连法眼家其他成员都不知道、极为机密的委托,这也是金田一耕助无法时常去拜访法眼家的理由。 医院坡上吊之家 金田一耕助不时翻阅“诗集”《医院坡上吊之家》这本书,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他越读这本诗集,越感觉到字里行间透出骇人的怨怼和邪气。 整本诗集的架构倒是非常完整,内容主要是描写某个红颜薄命的女子爱上一名年长的男人,后来成为这个男人的情妇。男人虽然已有妻室,却仍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女子,而且两人还育有一女。 有一次,男人买了一串南部风铃,将它挂在屋檐下。 风铃一年四季都吊挂在小老婆家的屋檐下,所以对逐渐成长、懂事的女孩而言,“风铃”在她心中就是父亲的象征。 男人并不常去小老婆那儿过夜。每到十一点,他就会离开那位女子,更衣回家。而小女孩也在长大之后,渐渐明了自己的处境。 她知道父亲另有家室,而且在另一位女孩身上也同样流着父亲的血液。当她知道那女孩跟她同年龄时,不禁羡慕那个女孩可以时常待在父亲的身边,但同时也嫉妒她的幸运。 不过女孩并不认为自己非常不幸,因为父亲非常喜爱她,她也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 父亲并非每天都来看她,而且不来的日子往往比来的日子还多。但是每当他来的时候,女孩的母亲总是非常高兴,屋檐下的风铃仿佛也感染到母亲的喜悦,总是不停地摇摆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父亲不来的夜晚,女孩的母亲就只能孤寂得不发一语,在这样的夜晚,连屋檐下的风铃都噤若寒蝉。 以上是“诗集”《医院坡上吊之家》的第一部份——“有风铃的娼妇之家”的大概内容,诗句中不断使用露骨的辞汇,教人看得惊心动魄。 不过由于女子的境遇甚怜,反而激起读者的恻隐之心。 第二部份是——“医院坡上吊之家”,整个气氛就变得非常激烈。 这一部份的内容是描述战争无情,致使母女俩的生活日益穷困,而且故事一开始就着墨在描述她们穷困潦倒的情境。 女孩的父亲拥有一家大医院,但是由于战争的缘故,他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渐渐地,便很少到女孩的家中走动。 一天夜晚,天空突然出现许多b-29轰炸机,犹如秋天飞舞在空中的蜻蜓一般;没多久,整个城镇就像火球般燃烧起来。 高射炮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每个人都在燃烧的城镇中流窜逃命。 就这样,女孩的家也被烧个精光,但是从燃烧的灰烬中找到的风铃却没有什么毁伤。 女孩的母亲一手拎着风铃,一手牵起女孩,拖着发疼的双脚,搭船朝南方农家疏散。 当风吹起的时候,农家屋檐下的风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战争结束后,又过了一、两年,这时女人已经没有能力维持家计,生活越来越艰困。 一天,女人鼓起勇气,决定去敲心爱男人的家门。不料,她所得到的竟是伤透人心的羞辱与怒骂。 一位自称是那男人的女儿的贵妇人,竭尽所能地侮蔑、谩骂和嘲讽那女人。贵妇人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讥讽女人是淫妇,是这世上的瘟疫。 女人终于因为承受不了严重的打击,伤心过度,独自跑到心爱男人以前住过的空屋上吊自尽。 这是第二部份的大致内容,作者尽可能冷静地叙述这段事实。但或许这位诗人还太年轻,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无法克制内心深处的激昂情感。 最后在第三部份的“蛆虫”里,诗人一直压抑的愤怒,就像是突然爆开的炸弹,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这部份的内容是,暂时寄住在乡下农舍的女孩,为了寻找母亲的下落而来到城市。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母亲,可是母亲的尸骸却已经腐烂,可怕的蛆虫遍布在母亲身上。 女孩伤心得嚎陶大哭,她一边拿起一条条的蛆虫放进自己的嘴里,一边哭泣。 不久,女孩将母亲的遗体火化,抱着骨灰回到乡下,并且将风铃挂在骨灰坛上。 现在,这串风铃已经不是“爱情的象征”,而是“黑色的诅咒”。 金田一耕助读到最后一章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战粟起来。 诗人在这个章节里运用许多感叹词和咏叹词,抒发自己激昂的情感、诅咒和怨怼。 在这些诗篇中,诗人并没有现身说法,而是以客观的角度来叙述母亲和女儿悲惨的命运。 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仍无法忘怀整首诗的背后,隐藏诗人的诅咒和怨恨。一想到这儿,金田一耕助便禁不住全身颤抖。 就在这时,床边的电话突然响起,金田一耕助连忙抓起话筒接听。 话筒另一端传来阿清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有位妇人打电话给你。” “是哪一位?” “她并没有报上姓名,只说您听了她的声音就会明白。不过她的用字遣词非常高尚、有礼,好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听了阿清的描述,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对方的身分。 “喂,您是金田一先生吧!我想不用自我介绍,您也知道我是谁了。” 弥生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越发显得高贵。 “是,夫人,您现在是从哪儿打电话来?”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是在某公寓的公用电话打给你的。对了,金田一先生……” “是。” “前阵子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希望你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也就是说,我想取消这项委托。”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那个东西今天回来了。” “咦?由香利……” 金田一耕助正要说下去,却连忙吞了吞口水,转而问道: “那个东西还完好如初吧!” “这、这个嘛我不是很清楚,那孩子……不,对方什么也不愿意说,所以我想目前还是不要追问的好。” “这样也好。那么我可以跟你见个面吗?我想知道这件事的详细经过。” “这件事还请你见谅,目前我只想尽早把那个东西送到美国。” “嗯,这也是一个办法。” “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你停止调查这件事。尽管我知道这个要求实在非常无礼,可是……” “不、不,您千万别这么说。既然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回来,我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实在是太好了。我为了慎重起见,我想问你一句话,不知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对旁人……” “不,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点您尽管放心。” “谢谢你。那么我会依约送上谢礼,今天就以小包方式寄出。此外,你不必给我任何收据,我也是为了慎重起见。” (弥生说话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是那么稳重,一点儿也没有慌张的感觉,不过,这是不是也反映出她有些不安呢? 由香利回来了,但她可能已经不是完壁之身。 既然由香利暂时不愿意谈这件事,弥生也刻意回避这个问题,那么这件事大概会被处理成由香利去爬白马山吧!) 金田一耕助看看桌上的月历,今天是八月十九日,也是由香利遭绑架后的第十天。 既然绑匪愿意释放由香利,想必他已经达到目的。一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全身不由得打起冷颤。 第三天,一份小包裹寄到金田一耕助的住处。寄件人的名字是金田一耕助完全不认识的人,而纸箱里装的是一捆一捆的纸钞,一共有二十万元。 弥生大概是想利用这些钱来封住金田一耕助的嘴巴。 金田一耕助并非存心辜负弥生的信任,但他真的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调查。一切都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因此,他很想跟由香利见上一面,而这个愿意居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实现了。 九月四日傍晚五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去了一趟银座,在回程途中,他穿过铁桥,朝日比谷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恰巧是某电影院散场的时段,大批观众纷纷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其中有小胖子阿滋的身影。 阿滋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不过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注意自己。 除此之外,他身边还有一位朋友,那人脸上挂着太阳眼镜,不过金田一耕助仍然一眼就认出是谁。 她是法眼由香利,金田一耕助还记得她手下拿皮鞭的模样。 由香利个子很高,大约有五尺四寸,加上她又穿了一只高跟鞋,看起来比阿滋还高。 由香利自然不认识金田一耕助,当他们在混乱的人群中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听到由香利一脸严肃他说道: “阿滋,我明白你所说的,但是在这以前,我想先做个决定!” 那张照片中,穿着骑马装少女的幸福笑脸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坚决的声音。 那么声音教人听起来,就像是鲜血自齿缝间滴下来般惊悚、魄人。 夜探鬼屋 九月七日傍晚,金田一耕助站在里坡法眼旧家大门前面,他的表情显得非常惊讶,因为这里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变得有些不向了。 八月二十一日傍晚,金田一耕助潜入这栋房子时,并没有看见眼前这个路障。 如今,原本可以让人自由出入的正门已经立起两根木头柱子,还有好几片木板横钉在柱子上,其间没有任何空隙,上面更张起铁丝网。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从门前经过,走上斜坡,他想从正门那边往里看。 可是没一会儿,金田一耕助便注意到这个路障只完成一半。只见左侧的大谷石围墙上,有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裂缝,而且这里没有做任何路障。 此外,从这里到斜坡上头还有好几处已经崩坏,却没有架设路障。 (难道这些路障是今天开始动工,所以来不及完成?) 忽然间,金田一耕助终于明白山内敏男为什么刻意请摄影师到这里拍摄结婚照的理由了。 山内敏男在九月三日下午四点左右去本条照相馆拿冲洗好的照片,如果他第二天以限时专送的方式寄出的话,最迟六日上午就能送到法眼家。 既然金田一耕助都能判断出那一间西式房间就是冬子上吊自杀的地点,想必弥生一定也能够察觉出来。 弥生大概也察觉到拍完结婚照之后,可能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状况,因此,不论对方是否会回到这里,她都会先筑起一道路障来阻隔他。 这时候,附近一带的暮色已渐渐低垂,金田一耕助取出一只钢笔型的手电筒,不顾一切地踏进这栋废墟里。 和上次相比较,这次行进起来比较困难,四周的杂草都长得很长,杂草下面又都是瓦砾、石块,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来到玄关,入口处竟然被两块十字交叉的板子封住,上面还张起铁丝网。 由于金田一耕助事前已经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他并不感到惊讶。 他一边挥动手中的手电筒,一边绕到左侧,结果发现木板窗也被封死了,幸好还有一处勉强可以钻进去的缝隙。 金田一耕助顾不得衣摆被刮破的窘境,硬是从缝隙里钻进去,没一会儿便进入一间宽敞的房间。 他用手电筒照射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发现这个房间并不是方正格局,而是四六比的长方形房间;比较窄的那边有一扇左右对开的大门,应该就是正面入口。门后面的左右墙上各有一扇门,金田一耕助便从右侧的那扇门进入。 他一边用手电筒照天花板,一边来到吊挂在房间中央的灯饰锁头下方。 是的,问题就出在这把锁。 冬子就是把绳子挂在这个锁环上头自杀的,而她心爱的遗物大概就是挂在同一个锁环的位置,在锁头稍后的地方,有一个金色屏风立在那儿,正好也是他在照片中见到的角度。 但是还有一个地方他必须确认,那就是背向这边、左侧的那扇房门后面究竟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八月二十一晚上来这里的时候,竟然忽略了这扇门。 当他打开这扇门,发现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对面有一间拉门半开的和式房间,里面看起来像是铺了一层榻榻米。 金田一耕助不禁气得频频跺脚。 八月二十一日晚上,房间内大概没有榻榻米。这块榻榻米想必是为了准备二十八号晚上那场奇妙的婚礼才铺上去的吧! 尽管其他用品已在第二天早上搬走,但是像榻榻米这么重的东西,应该会被留置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踏进房间,用手电筒照射四面的墙壁和纸拉门,结果里面竟有六张粗制的榻榻米,房间一角有一面壁橱,壁橱的门半开着,不过上层和下层都空无一物。 突然,金田一耕助向后倒退一步,将身子稍微往前倾,并把手电筒的灯光朝壁橱下面照射。 只见有个男子身着微脏和服、拱着背蹲在壁橱里。 “是什、什么人躲在那里?” 对方显得十分害怕,所以金田一耕助也就变得大胆起来,尽可能以温和的口气跟对方说: “你可以出来了。如果你没有害人之心,我也不会加害于你……咦?” 那男人听到金田一耕助的声音便猛然回头,当手电筒的光线直接照射到他的脸,他连忙举起一只手挡住灯光。 不过这么一来,金田一耕助也立刻明白对方是谁了,他因此松了口气。 黑暗中,只见金田一耕助不断抓着那头乱如鸟巢的头发,语气恭敬地道: “这、这、这不是成城先生吗?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知道这里是医院坡的上吊之家吗?” 第6章 追踪爵士乐团 意外发现 昭和二十八年,笔者已经五十二岁了,但这却是我生平第一遭吓得冷汗直流,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生气。 当时笔者自喻为“阿砧居士”,不会特别在意这世上的荣辱与得失。可是现在,被金田一耕助毫不留情地用手电筒照射,笔者的弱点也因此暴露出来。这也就是我如此气自己的原因了。 那件事发生半个钟头之后,我坐在西银座的“葫芦”——一家京阪料理店的二楼雅座,当时我一面猛吐烟圈,借以隐藏自己的尴尬,一方面又得不时擦拭腋下的冷汗。 坐在面积两坪多的料理店内,那时候还不至于热到要吹冷气的地步,所以室内只有一支电风扇静静地吹出凉风,可是却吹不去飘散在室内的沉闷的气氛。 突然间,楼梯处传来阵阵脚步声,服务生阿妙端来茶水、湿毛巾和菜单。 “阿妙,我那位朋友呢?” “现在在柜台打电话,请问您要点什么菜?” “等我朋友上来之后再决定吧!” 话才说完,金田一耕助便上楼来了。他强忍住笑意,坐在矮桌的另一头开始点菜。 “成城先生喝什么酒呢?啤酒、还是日本酒?” “就来瓶啤酒吧!” “可是你不是已经喝了不少酒?” 金田一耕助把视线移到放在笔者坐垫旁的水壶,笑着说道。 这个水壶可以装五公升的酒,金田一耕助知道笔者有乘车恐惧症,不论是坐计程车或搭火车,不喝些酒的话,铁定会撑不住。 “是啊!可是你对我的威胁太大了,如果不喝醉的话,可能很难有台阶下。” “哈哈!既然如此,就请你拿两瓶啤酒来吧!” “哦,对了,阿妙,你顺便把我的水壶装满日本酒,冷的也无妨。还有,装一级酒就可以了,要是喝特级酒,准会被我老婆唠叨一番。” “先生,您还要喝啊?” “不是,主要是当成护身符,只要我喝醉,就不怕坐车了。我不是酗酒,请你放心。” “阿妙,你就照这位先生说的去做吧!” 当阿妙把空的水壶拿走之后,金田一耕助又重新打量起笔者。 “你做人真差劲!” “我什么地方差劲了?” “嫂夫人非常担心你呢!” “哎呀!你为什么这么说……哦,你刚才在柜台打电话,原来是打到我家啊!” “瞧你这身打扮就知道准是偷偷外出。再说,每次你出门的时候,总是带着太太一块出门,但是今天你却单独行动。” “那么我老婆说什么?” “她非常担心你,嫂夫人发现你失踪的时候,厨房里的水壶已经不见了,日本酒也少了许多,而且你每个月定期交稿的稿件早在两、三天前就交了出去了,现在根本不需要躲避杂志记者,所以嫂夫人觉得非常奇怪。” 金田一耕助今年究竟有多大年纪呢? 笔者至今仍不清楚这男人正确的出生年月日,只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是昭和二十一年秋未。那时笔者住在冈山县吉备郡冈田村字樱这个地方,由于在那里意外听到金田一耕助的事,因此写下“黑猫酒店杀人事件”这个故事。 在“黑猫酒店杀人事件”中,笔者认为金田一耕助大约三十五、六岁;昭和二十一年笔者四十五岁,所以这男人应该比我年轻十岁左右。 这么说来,昭和二十八年时,金田一耕助应该已经四十二、三岁了,可是不论什么时候见到他,他似乎都没什么改变,为了方便大家了解,笔者就将初次见到他的印象描述一下吧!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从各方面来看,他都不过是个相貌平平的青年,而且身上穿的和服永远都是皱皱巴巴的……” 即使昭和二十八年笔者见到金田一耕助的时候,他还是如笔者前面所描述的那个样子。 一般男人到了四十二、三岁,总是会出现啤酒肚或中年肥胖的征兆,但是在金田一耕助身上却看不到这些特征。 他虽然个头不高,又一脸穷酸相,不过他出身于东北,所以肤色倒是十分白皙。只可惜他“白皙”并不是健康、清清爽爽的那一种,而是通宵打麻将之后,面无血色的惨白。 尽管金田一年到头都给人这种感觉,却仍保有青年应有的朝气。至于最能展现他青春气息的自然是那一头卷发,乍看之下,仿佛是一个鸟巢顶在头上似的。 他这副平凡的相貌及不修边幅的丰采,很容易给对方轻松自在、不难相处的感觉。 笔者在“黑猫酒店杀人事件”中曾提到,第一次见到金田一耕助这个小我十岁的朋友时,就对他颇有好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笔者就称呼他为“阿耕”。 他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总是保持笑嘻嘻的模样,让人觉得他颇有包容的雅量。 不久,矮桌上摆满了佳肴,阿妙也退下去了,金田一耕助为笔者斟上啤酒,也为自己斟上一杯。 “成城先生,跟我说实话吧!你为什么会知道那栋房子?” 这就是他的开场白,同时也让笔者感到羞赧不已。 笔者喘口气,喝干杯子里的啤酒之后,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还不是从老张那儿听来的。” “你说的老张是不是就是张潮江先生?” “是啊!” “张先生知道那栋房子?” “不,他不知道。你听我说,阿耕,事情是这样子的。” 金田一耕助到笔者住处询问有关天竺浪人事情的第二天,我正巧有事去银座(当然是带着老姿一起儿去的),结果晚上八点左右,正巧在松屋前遇到张潮江。 张潮江五十出头,他每天如果不到银座街灯下散散步的话,那天晚上就会难以入眠,所以在银座遇到他,并不算偶然。 当时张潮江带我们去他最常去的啤酒屋,还提到天竺浪人的事。 “阿耕,看来这本诗集也送到老张手上了。” 笔者一面说,一面从内人亲手做的纸袋中取出《医院坡上吊之家》这本诗集。 金田一耕助闻言,只是点点头。 “老张很欣赏这本诗集,他还说作者虽然受到波特莱尔的影响,不过仍然不失其独特的创造力,但是老张本身并不认识天竺浪人,对‘医院坡’也不清楚,因为他是大田区人。” “原来如此。” “他当时说好象听过有这么一栋房子,我便顺水推舟地问了一下,老张因此答应帮我问问两、三位同好。 结果,有一位家住在那附近的诗人知道那栋房子。听说昭和二十二、三年发现一位妇人在那栋房子自杀的时候,这位诗人还发挥好管闲事的精神,刻意跑去一探究竟呢! 对了,那位诗人也收到这本诗集,而且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根据真人真事所写的。这些都是老张写信告诉我的,他同时也把诗集寄给我。我看了之后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这就是你瞒着嫂夫人出外探险的原因?” “是呀!不过我现在觉得很无趣。”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也知道那栋房子了啊!”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金田一耕助开心地抓抓头,张开嘴露齿一笑,可是笔者却故意视而不见。 “你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大概是想先去探探那栋房子,然后再提醒我要注意什么吧!” “是啊!因为我老是蒙你照顾,才会打算偶尔回报你一下。可是好心没好报,先是被你用手电筒逼出来,等会儿又要被我老婆骂了。” “那么,你究竟在那栋房子里发现什么?” 金田一耕助不经意他说出这句话后,突然两眼直视我,语气低沉地说道: “成城先生,如果你有任何发现的话,请赶快告诉我。你究竟在那栋房子里发现了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笔者更加觉得丢人现眼。” “阿耕,在你目前处理的案件事,是不是有位叫由香利的女性。” “你为什么这么问?” “在我回答这件事之前,请让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由香利这位女性最近是不是有危险?比方说必须向人求救……等。” “她的确曾处在你现在所假设的情况下,可是现在我不方便多透露些什么。” “没关系,这一点我明白。只是不知道有件东西对你是不是有帮助。” 接着笔者从袋子里取出一块金属片,隔着矮桌交给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看之下,的确大吃一惊。他看看我之后,目光又落在那块金属片上。 “你在哪里找到这块东西的?这块金属片怎么破破烂烂的?” “因为我是从老鼠洞里找到它的。让我先从发现这块金属片的经过说起吧! 我比你早潜入那栋房子,所以当时屋内还算明亮,那间大厅……就是那个女人上吊自杀的大厅……” 金田一边点头,一边看着金属片的内容,不时扬起眉头,不过,我可顾不了这么多,继续说道: “我正抬头望向天花上那个可以承受上吊者重量的锁环时,正好有只老鼠跑出来,由于我对老鼠没有好感,就到处追赶它,受惊吓的老鼠于是四处逃窜:最后跑回老鼠洞里。” “老鼠洞在哪一边?” “那个大厅不是有个朝左右两边对开的大门吗?我想那道门大概就是正面入口吧!在入口处对面墙壁的右边角落上,有一个小小的老鼠洞。我到的时候,屋内的光线还算明亮,但如果不是因为那只老鼠出现,我肯定不会注意到那个小洞。” “于是你就往洞里瞧?” “我还不至于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只不过因为老鼠冲进洞里的时候,那块金属片便啪的一声从洞里弹出来,所以我才用拐杖把它掏出来。 这块金属片被摺成小小的一块,我想应该不是被老鼠叼进洞里。而是被人……比方说是被由香利塞进洞里的,哎呀!推理是你的本行,我这个门外汉还是少下评语为妙。” “这是短歌吗?” 金田一耕助指着破破烂烂的金属片问道。 “应该是吧!当我看到‘微风轻拂池端之地,低吟风铃之音哀戚’的词句时,我就想作者应该是法眼琢也,因为在他的歌集中有一本名为《风铃集》的作品。” 金田一耕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顷刻间,他的目光又集中在那块金属片上,因为金属上还出现了以下的字迹—— 救我由香利 “阿耕,这是用口红写的吗?颜色有点怪怪的。” “你觉得呢?这块金属片被摺成一小块塞在老鼠洞里,所以表面很脏,周边也被老鼠咬得破破烂烂的,可是我认为它应该还算是满新的金属片。这块金属片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栋屋子,而且被放置在老鼠洞里呢?” “阿耕,我认为确实有位叫由香利的女性……我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纪,但是以小说的角度来看,年轻一点会比较好。也就是说,她应该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 这位由香利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被囚禁在这栋空屋里,而且遭到严密的监控。由香利想告诉外界自己被囚禁在此的消息,却没有书写的工具,于是她拿起口红,写下这样的句子。 我想就算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歹徒的监控之中,但是他们大概也不会阻止年轻女性带化妆品或口红之类的东西吧! “当然、当然。接下来呢?” “由香利虽然可以用口红写字,却一时找不到可以写字的纸张。当她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正巧看见眼前这块金属片,因此就用口红在这块金属片上写下求救的句子。” “可是成城先生,这间空屋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块金属片?就像我刚才所说,我认为这块金属片在塞进老鼠洞之前,应该还是一块全新的金属片……” “这个嘛……阿耕,我把这个贫瘠、灰色的脑细胞发挥到极限,所得到的推理结果是——这里是法眼琢也先生的旧家,琢也先生写了一本叫《风铃集》的作品,所以他一定对风铃有特殊的偏好。 而且,这块金属片上端中央的地方有纵向的裂痕,所以我猜,这会不会就是吊在风铃上的金属片?大概是由香利硬把它扯下来……” “喔……原来如此。” 金田一脸佩服,猛点着头说道。 “就算是这样吧!但是,这么一问空屋为什么会有风铃呢?就算是琢也先生对风铃非常偏好,也不至于……” “这个嘛……阿耕,我们先不管这个部分,我之所以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这个金属片有用锥子锥过孔的痕迹。而且这里有一个纵向的裂痕,我认为是有人用力把挂在某个物质上的金属片扯下来所造成的。”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盯着我看。看到他认真的表情,我想也许我那有点傻的幻想式推理是正确的,因而我也跟着瞪大眼睛。 “阿耕!” 我不由得压低嗓门说道: “这么说,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喽!那栋空屋里是不是有风铃?我正想在空屋里一探究竟,并试着找出风铃挂在何处时就被你逮个正着,还让我出尽洋相……” “哎呀!我根本没这个意思。” 金田一耕助接着说道: “现在还不到告诉你风铃这件事的阶段,但是由香利却是真的把挂在风铃上的金属片硬扯下来,并且用口红在上面写下这些字句。只不过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当然是想把它丢到围墙外面,告诉别人自己被囚禁在空屋的事情喽!可是我猜想她的举动遭到阻碍了。” “你说的阻碍是……” “监视她的人来了,由香利不想让监视者看到这个金属片,便把金属片摺成小小的一块,塞进老鼠侗里。 虽然我不知道由香利后来遇到什么状况,但是这个金属片却被我发现了……这就是我的推理,阿耕,你有什么看法?” “嗯,应该可以说‘虽不中亦不远矣’吧!” “就算是这样……阿耕,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声谢谢?” “当然、当然,你发现这个金属片,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阿耕,我可不是要你谢我这件事。这个金属片上应该留有指纹吧!而且应该是使用口红的女性,也就是由香利所留下来的指纹,这件事对你来说,不是一项重大的发现吗?” 金田一耕助露齿笑道: “哈哈!我丝毫没有小看你所发现的事,只不过想要采到由香利的指纹,随时都可以采到,所以我不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事。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这块金属片暂时交给我保管,可以吗?” “可以、可以,就送给你吧!” “对了,成城先生,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声道歉。” “什么事?” “事实上,刚才能在空屋那儿遇见你,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好了。因为我本来打算在看过那栋空屋之后就去成城拜访你,然而今天晚上八点我约了朋友在银座见面,所以刚才我还在担心到时能否有充裕的时间往返成城呢!”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我的冒险行动也不是全然没有意义的喽!喏,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请你帮我保管这个东西。” 金田一耕助将一个布包从矮桌子上递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你解开布包看看。” 笔者解开布包一看,不由得张大眼睛。 只见一个大型的茶色信封中,有金田一耕助的笔迹——“法眼家族调查报告”。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明白了,阿耕,你没有封上封口,就表示我也可以看看里面的资料喽!” “与其说无所谓,不如说是我想请你看看,如此一来,你就能明白由香利在法眼家中的地位了。” “原来如此,这个案件看来相当有趣呢!” 就在这个时候,阿妙把内人带上二楼,笔者那一晚的冒险行动只好在此告一段落。 乐团成员 爵土乐团“发怒的海盗”成员介绍如下: 钢琴佛罗里达阿风秋山风大郎 鼓手德州阿哲佐川哲也 喇叭大力士阿敏山内敏男 萨克斯风迈阿密阿雅原田雅实 吉他手软骨头阿平吉津平吉 主唱小雪山内小雪 在金田一耕助的桌上,有一张写着五位爵士乐手和一名女性主唱的绰号及名字的便条纸。便条纸上的钢笔字迹是阿修——多门修的。 这不是个完整的爵士乐团,只是由五人组成的五重奏爵士团体。 笔者并非有意谈论爵土乐的历史,更何况我对爵士乐的知识和素养并不充足。 然而,这种九十年代由黑人创于路易斯安纳州的轻快流行音乐,在二十年代风靡全美国,特别是进入三十年代之后,由于收音机的普遍,更使得这种轻快的旋律以及强烈的节奏感,迅速散播到每个角落,最后甚至席卷整个欧洲和日本。 三十年代初期,金田一耕助在美国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并在美国的夜总会、酒馆洗餐盘,他一定曾听过爵土乐史上著名演奏者的演奏,因此,当他现在倾听舞台上“发怒的海盗”的演奏时,嘴角不禁发出微笑。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晚上,金田一耕助在葫芦二楼的雅室里,和笔者夫妇一起共进完晚餐之后,就跑到和光前和多门修见面。 多门修比金田一耕助早到一步,他一看到金田一耕助的人影,便默默地朝新桥方向走去。金田一耕助见状,赶紧跟在多门修后面,并且和他保持五、六步的距离。 八点钟是银座人潮最多的时刻,尽管走在如织的人群中,身长五尺八寸的多门修,依然显得十分突出。 多门修是一位高大、帅气、运动神经发达的男人,那个时代的男人还不流行蓄长发,所以多门总是把头发梳得光光整整;在夜总会上班的时候,则穿一件纯白衬衫,配上一条黑色的领结。 金田一耕助先前和本条直吉见面的时候,之所以猜测本条直吉可能是酒馆或酒吧里的酒保,就是因为联想到多门修的缘故。 但是今天的多门修却跟平日的装扮大不同相,他把头发披散在额前,身穿一件花俏的夏威夷衫,脸上还挂了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一副混帮派的模样。 两人在资生堂的角落往右转,没一会儿又在下一条大街左转。 在这条窄街的两侧开满了酒店和料理店,各式各样的霓虹看板把街上的行人泻染得五颜六色。最后,多门修用肩膀撞开位于左侧挂着“巴黎”看板的店门。 在左侧柜台前的吧台处,已经坐了五、六位客人,正在和柜台里的两、三位女人聊天喝酒。右侧则有五、六间可容四位客人的包厢,每一间都坐满了客人,看来这家店真可以用“高朋满座”四个字来形容。 多门修一走进去,柜台里老板娘的目光立刻移到他身上。 “哎呀!阿修,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模样,难道你又重操……” 老板娘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因为她注意到随后跟进来的全田一耕助。 她随即愉快地点头说道: “欢迎光临,阿修,最后面那间包厢是空的。” 说完,老板娘自己也跟着走出柜台。 “请这边走。” 老板娘手脚俐落地擦拭桌子,并且说道。 “阿修,这位客人就是你经常谈起的那个人吧!这位先生,这孩子承蒙你照顾。” “讨厌!什么‘这孩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更何况,我跟你又差不到几岁。”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以前那副小流氓样……这阵子之所以变得比较成熟稳重,还不都是托这位先生的福。这位先生,多亏你照顾他,但是请你继续管教,千万别客气。” “不、不、不,都是我在麻烦阿修,他给了我不少帮助呢!” “阿修,你瞧瞧,人家多会说话,要是这位先生放弃你的话,你可就没前途了。对了,先生您要喝点什么呢?” “喂,我们侍会儿还要去一个地方,现在只是在这儿商讨一下作战计划。” “没关系、没关系,老板娘,请给我一杯啤酒,阿修也跟我点一样的吧!”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便把两瓶啤酒送过来,笑着说: “请慢用。” 接着她便转身走开。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道。 “阿修,你在东京的时候,还好有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支持者’。” “哎呀!老哥,你别再拿我穷开心了,她就跟我姊一样,老是罗罗嗦嗦的。” “所以罗!虽然我不知道老板娘是以妻子的心情做为你的支持者,还是只提供你经济上的援助,然而不可否认的,她总是把你的一切打点得非常好。” “喂,你要是再消遣我的话,我可要翻脸罗!大哥,谈生意要紧嘛!” 接着,多门修从口袋里取出笔者一开始就列出来的“发怒的海盗”的成员表。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说道: “阿修,这位绰号‘大力士阿敏’的山内敏男,就是问题人物——天竺浪人罗?” “嗯,绝对不会错。我先把在松山书店调查的结果,大致跟你报告一下。” 听了多门修的报告,金田一耕助发现这个叫阿敏的男人经常变更居住的地方,而且在他搬高原来的住处、移居到新住处时,多半不会把新住址告诉他原来的房东。 也由于阿敏经常搬家,所以弥生才会失去他的消息。 “那么,他现在的住处是……” “这五位成员和女主唱的住址都已经掌握在我的手中,而且那个叫小雪的女人不知道是山内敏男的妹妹还是情人,总之,他们两个住在一块儿。”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写在便条上的地址问道: “五反田?这是什么地方?” “它原本是一家计程车公司的车库,后来因为那家公司破产,所以山内敏男他们便廉价顶下那个地方,两人住在二楼,而且,他们之中有人有卡车……” “卡车?为什么?” “他们的演奏技巧不错,还满受观众喜欢的,因此他们经常会开着卡车到美军军营表演。听说这辆卡车大都是由小雪驾驶,其他的团员偶尔也会帮忙开车,至于山内敏男则从不开车,因为他喜欢喝两杯。” “对了,刚才你说到一件奇怪的事,你说不知道山内敏男和小雪到底是兄妹还是情侣关系,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因为团员们一开始以为这两个人是兄妹,可是最近这两人结婚,之后又以夫妻的姿态住进那间车库的二楼。因此,这件事在团员之间已经变成最具争议性的话题。 “那么,你并不知道这两人的背景罗?” “非常对不起,我只知道他们好象是战争孤儿,不过,他们两人都刻意隐瞒自己战前的事情。” 战后爵士乐解禁之后,各地的爵士乐团和小型乐团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昭和二十二、三年左右,我曾经去拜访过一个叫‘饥饿骨骸’的爵士乐团,当时山内敏男也正好在那里实习。” 多门修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后,继续说道。 “那时山内敏男差不多二十出头,见了面我才知道他这个人身强力壮,搬乐器对他来说不是什么费力的事,而且他也非常和气,不论你说他什么,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于是大伙儿便开始叫他阿敏或敏哥,有时候,阿敏也会把他妹妹小雪带来。 小雪当时十五、六岁,长得非常可爱,唱起歌来没有任何的稚气,一副大人模样。 此外,小雪音感极佳,头脑非常棒,她虽然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可是却能立刻记住看谱的方法,因此她当女主唱的风评还不错,团员们都称呼她为小雪或雪妹,俨然一副偶像明星的样子。她非常仰慕山内敏男,只要是山内敏男说的话,不论什么她都会答应。” “原来如此,于是这两个战争孤儿因为踏进爵士乐团这一行,才解决生活上的窘境。”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后来由于‘饥饿骨骸’解散,山内敏男辗转换了好几个乐团;他这个人非常有才气,在他换工作的同时也学会了大部分的乐器,其中喇叭最适合他的个性。” “‘发怒的海盗’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听说成立一年了,山内敏男话不多,却有相当大的包容力,是一个很不错的领导者。他登高一呼便召集到现在的成员,评价还不错,不过最近可能会解散。唉!他们这些人经常是离离合合的。” “嗯,你刚才说原先大家以为这两个人是兄妹,后来却结成夫妻,而且还在团里引发一些争议……” “是啊!因为大家都很喜欢小雪,尤其是鼓手德州阿哲——佐川哲也。有一天,这个人抓住小雪,正准备霸王硬上弓的时候,山内敏男刚好赶到,两人大吵一架后,佐川哲也的左眼被山内敏男狠狠地重击一拳。 在这之前,大家只知道山内敏男是个好好先生,从来没有人注意到他竟然拥有一身蛮力。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好好先生——山内敏男就多了个‘大力土阿敏’的绰号了。”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之间便有了芥蒂?” “佐川哲也的鼓技超群,听说他以前就跟山内敏男争夺领导权,自从山内敏男将小雪公开占为己有之后,两人的争执因而浮上台面。 听说佐川哲也这个人性还不错,可是醋劲却大得令人害怕,他的年纪好象跟山内敏男差不多,此外,听说团里还有一个比较年轻的见习生……” “这些团员以前是做什么的?” “听说佐川哲也以前从事修理汽车的工作;钢琴手秋山风太郎拥有一家制造歌舞伎道具的名店——‘山藤’,他在家排行老二,个性沉稳,颇像山内敏男这一类型的人物。” 原来如此…… 既然是从事歌舞伎道具名店的小老板,除了会做金色屏风和隔间作用的屏风之外,自然也会做新娘子的礼服和男用的刺绣和服了,而且这些人又有卡车。” 金田一边思忖,一边点点头。 “接下来是萨克斯风‘迈阿密阿雅’——原田雅实,听说他以前是电力公司的配线工。” (这么一来,真好比是各路英雄齐聚一堂。) 金田一耕助再度点头。 “这个人似乎是站在山内敏男这一边,而吉他手‘软骨头阿平’——吉泽平吉,听说以前是银行职员,他是个见风转舵的人。接下来是……对了,见习生‘肯德基阿谦’——加藤谦三。” 这个人也住在五反田的车库,可是自从山内敏男和小雪结为夫妻之后,某天夜里,山内敏男察觉他偷窥两人亲热,便把他狠狠地修理一顿,从此他便倒向佐川哲也那一边,因此这个人可以视为密谋反叛的人员。 “对了,阿修,这些人聚在一起练习的时候,想必会给附近邻居带来困扰吧!这一点他们怎么解决?” “哦,那个地方是车库,原本就可容纳四、五辆汽车;此外,入口处还有一间办公室,里面装有电话,而加藤谦三就睡在办公室里面,所以即使停一辆卡车,还是有可以让五、六个人的小型乐团练习的空间,我听说那里有消音装置…… 唉!想不到山内敏男这么粗线条的人,还有如此纤细的一面。” 听了多门修的报告之后,金田一耕助大概了解整个情况了。 由香利遭绑架之后,大概是被带到这间车库,因为弥生说过,天竺浪人说完话之后,便让由香利和她交谈,但电话那头却没有听到任何杂音,可见那应该是一间附有隔音设备的房间。 两个由香利 那是靠近新桥一家被烧毁的大楼地下室里的酒馆。 听说这栋大楼在不久后将改建成八层楼的建筑物,现在它还是战前的四层楼建筑,而且建筑物的表面全是战火燃烧过的痕迹,外表看起来十分老旧、残破。 不过也正因为被炸弹轰炸过的缘故,这栋被火纹身的建筑物才能在战后受到重视。 据多门修说,因为警方不曾深及此处,使得这栋大楼地下室的酒馆沦为黑市的仓库,目前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嚣张,可是出入其间的份子还是很复杂,还是有必要的谨慎一点。 大楼正面入口处的两边有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两个楼梯在楼下一扇左右对开的大门前会合。 门上有一排金色横写的字——“圣地牙哥酒馆”,门前则站了一位身穿大红高领衣服、头戴无帽沿大红帽子的男子。 看他的长相大概三十岁左右,可是却一副面目狰狞的样子。 他不屑地上下打量着金田一耕助,后来多门修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子;并且拿出门票之类的东西后,那人才有些勉强地把门打开。 多门修一推开那扇玻璃门,震耳欲聋的爵士乐和场内的喧叫声立刻如一波波的潮水涌进两人的耳中。 玻璃门里面沿着墙壁有一个呈“コ”字型的观察席,观众席下面一点,则是一处看起来像是地板的地方,因为目前有爵士乐团正在进行表演活动,所以没有人待在那里。 此外,观众席的宽度约十二尺,其间交互放置着一些圆桌,这些大大小小的桌子大概是为一群客人或两人一组的客人准备的。 金田一耕助和多门修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坐在靠近入口处的一张小桌子旁,那里可以清楚看见舞台的正面。 表演的舞台位在观众席和地板蹭高起处,现在“发怒的海盗”正在场内奏起强烈的节奏和沸腾的音乐。 根据多门修的说法,这个乐团的表演时间是九点到九点半,而现在是九点零五分,所以演奏应该才开始不久。 金田一耕助和多门修一坐在位子上,立刻就有一位女孩子走过来说: “修哥,一切都交给你罗!” “没问题。” 多门修和女孩寒暄一番,语气听来非常有自信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在看向舞台之前,先看了一下观众席。 他发现观众席上差不多坐满八成的客人,而且每一桌都非常的喧闹。除了女服务生之外,还有一些穿着鲜艳洋装、华丽和服、浓妆艳抹的女人穿梭在圆桌之前,完全不顾舞台上的表演。 观众手中的香烟,场内的人声和酒精的气味填塞这整个空间,恐怕再来一台冷气机也无法发挥功效。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朝舞台看了一眼。 由于金田一耕助看过本条直吉提供的照片,所以他一眼就认出谁是“大力士阿敏”。 尽管山内敏男今天的发型像一头狮子般披头散发,不过一如那张照片他几乎整张脸都隐藏在浓密的胡子里。 现在站在舞台上的山内敏男几乎是袒胸露背,连肚脐都露在外面。 他的体格确实非凡人所能比拟,宛如屏风般宽厚的肩膀、结实的胸膛,以及高举喇叭的手臂,实在都令人叹为观止,而且从肚脐到咽喉处,全都覆盖在有如大黑熊般的胸毛下。 此外,他下半身穿着一条紧崩的大红色牛仔裤,因此两腿间巨大隆起的部分,令同样身为男人的金田一耕助也觉得两只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 他的头上戴了一顶像是英国海军提督戴的帽子,帽子正面还加了一个骷髅头和两根骨头的标帜。 “阿修,山内敏男都是以这种打扮表演的吗?” “嗯,听说他这种装扮正是乐团的卖点呢,好象有不少女人喜欢有那种体格和胸毛的男人。” 在爵士乐的节奏下,山内敏男如黑熊般的胸毛间不断渗出汗水,使他看起来更加性感。渐渐习惯昏暗明的金田一耕助,一双眼睛再次环视观众席,他这才发现女性观众的比例并不少,她们大概都是冲着山内敏男的胸毛而来的吧! “他们的表演足以颠覆世俗人心哪!” “对那些人而言,只要有女人可抱,管她是张三、李四!这就好比肚子饿了就要吃饭。以前‘男女相差七岁不同席’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沉浸在爵士乐团的年轻人大都有吸食麻醉药物的习惯,不知道山内敏男那一票人是不是也这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他们一个个眼里都没有王法。不过山内敏男好象不会做出厚颜无耻的事,在玩爵士乐者当中,他算是颇负众望的人哦!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我调查的可是跟麻醉药物有关的事?” “不,没有关系,这只是我刚才突然想到的问题罢了。” “现在山内敏男头上所戴的帽子,意味着他是‘发怒的海盗’的领导人物,鼓手佐川哲也也想得到那顶帽子呢!” 金田一耕助这才看向鼓手佐川哲也。 结果他发现不仅是佐川哲也,就连钢琴手秋山风大郎、萨克斯风原田雅实、吉他手吉泽平吉,也全都穿上外国电影里经常可见,中世纪海盗所穿的服装,每个人头上都缠着各种颜色的头巾,腰间佩上一把长剑。 此外,所有团员都蓄着长发,而且都留着怪形怪状的胡须;其中装扮最逼真的应该算是佐川哲也,因为他左眼上的眼罩最具有说服力。 他们现在演奏的乐曲是“曼哈顿”这首曲子的旋律原本非常优美、抒情,可是经过他们变调的演奏之后,整首曲子变得非常激情。 金田一耕助看看放在桌上的节目表,上头写着山内敏男编曲,他不得不佩服山内敏男竟然还有这样的编曲能力。 事实上,他们这些人在美军军营巡回表演时,全都是靠一双耳朵记住各种曲目,再借着乐谱和唱片自我练习。 舞台上表演的曲子即将结束时,多门修用手肘碰了一下金田一耕助。 “接下来轮到小雪出场了。” 金田一耕助看看桌上的节目表,上面写着“itisonlyapapermoon”。 突然间,观众报以如雷的掌声,接着一位身穿黑色长礼服的女性歌手出现在舞台上。 当金田一耕助看到那位女歌手的长相时,全身仿佛被电流击中一般。 (法眼由香利?) 不,那个女人不可能是由香利,她是山内敏男的妹妹,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山内小雪,至少乐团成员和这里的观众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时金田一耕助突然想到,法眼琢也生前之所以不让弥生和小雪见面,其实是有原因的。 法眼琢也曾经提示弥生: “那是个被诅咒的孩子,她天生就是那种脸……” 这件事由香利也曾在电话里告诉她的祖母弥生。 “奶奶,有一件让人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哦!因为你一直都不知道有这件事。” 原先像谜一般的话语,金田一耕助至今终于完全理解了。 因为由香利和小雪可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人连说话的声音也十分相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不论在容貌、举止还是声音,都十分酷似对方,但由香利是法眼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从小就在非常富裕的环境中成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她生来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娇女。 相反的,小雪从小就在小老婆家长大成人,她始终无法在人群前面现身,亲生母亲还被由香利的母亲讥讽为妓女,甚至在受尽侮辱之后上吊自尽。吞噬母亲遗体上的蛆虫的小雪,当时心中会产生什么样的怨怼呢? 金田一耕助必须不断地压抑来自心底深处的那股战栗。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不觉得很热吗?” “说的也是,这里的冷气效果不好!我们夜总会就从来没有发生这种状况。” “而且那歌者唱得也不是挺好的。” “她的歌唱技巧倒还算是不错,只不过没有什么内涵,若是她能多充实自己,找出属于自己的优点、风格,相信她会成为一位出色的歌手。” 就在这个时候,入口处那儿隐约传来一阵争执声,只见一个女人推开穿红色制服的门憧长驱直入。 那女人身穿黑色的晚礼服,就跟舞台上的小雪一样,头上包着头巾,加戴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尽管如此,当金田一看到这女人时,他还是忍不住紧握双拳。 (是……法眼由香利!) 只见由香利快速穿过许多张圆桌,来到观众席的最前面,接着她摘掉黑色头巾和太阳眼镜。 这时小雪也从舞台上往下看着她,或许因为她们两人心意相通的缘故,当四目交接时,小雪唱得有些零乱。 山内敏男注意到这一点,赶紧把喇叭朝向小雪,小雪因此才清醒一些,于是昂然挺胸继续唱歌。 除非是很熟悉爵士乐的专家,否则没有人会察觉到小雪刚才发生的暇疵……不,即使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专家,恐怕也想象不到现在站在舞台上的女歌手和站在观众席这两个不论外貌、神韵都非常相似的女人之间,竟然会迸出憎恨和怨怼的火花。 山内敏男把喇叭朝向由香利,喇叭声相当高亢,仿佛是在嘲笑由香利一般。 由香利气得浑身直发抖,不久她又戴上太阳眼镜,并用头巾包裹住鼻子以外的部分,踉踉跄跄地离开观察席。 金田一耕助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阿修,你留在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金田一耕助说完,便快速推开两道门朝外面走去。 正在数几张千元大钞的门僮一见到金田一耕助走出来,连忙把钞票收进口袋里。 “喂,老兄,刚才有一位年轻的小姐从里面走出去,你知道她朝哪个方向走吗?” 门僮露出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金田一耕助心想既然问不出结果,便拉起衣摆登上楼梯。 外面下着滂沱大雨,雨水在狂风中飞舞,柏油路面上也扬起阵阵烟雾。就在这时,一道紫色的闪电游走街头,接着便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 金田一耕助举目所及,都见不着由香利的身影。 本条照相馆 那一年八月的东京干燥得犹如沙漠一般,老天爷硬是不肯下一滴雨。尽管时序进入九月中旬,每个人还是一身单薄的夏衣,动辄便全身汗如雨下。 但是在九月十八日的晚上,由于强烈的台风侵袭,为整个东京带来一线生机,这对久旱不雨的关东地方而言,实在是久违了的甘霖。 可是,狂乱的台风也带来举世震惊的惨剧。 台风在晚上六点左右逐渐增强,九点到十点的这一个钟头,更是台风最强烈的时刻。 大部分的人家都紧闭门窗、待在家里,担心着四散飞舞的瓦砾、倒塌的围墙和断裂倾倒的树枝……总之,几乎每个人都被折腾得一夜无法合眼。 笔者事后回想起来,这对受害者而言,无疑是充满了舞台效果。 台风在当天午夜三点左右,从北关东朝东北方向离开日本,但是十九日天一亮,并没有出现秋高气爽的景象,因为这道新生的秋雨锋面袭向日本列岛的南方海面上,造成气温急遂下降;从第二天起,便下起连绵不绝的雨,这给台风的受灾户来说,犹如二度伤害。 在这种情况下,高轮台町本条照相馆的门被推开了,有一个男人戴着一顶奇怪的瓜皮帽走进来。 当时,本条德兵卫的徒弟——房太郎正专心在整理一些旧照片和底片。 本条照相馆前面的道路原是旧幕府时代的街道,当时,江户时代施行参观交代(大名轮流由其领国出发至江户拜谒将军,并在幕府执行勤务的制度)制度时期,西国的大名(武家时代持有广大领地的武士)全副武装往来的必经之路。 近来因为东京都方面决定将先前的道路拓宽成三十米的大道,因此这条路对面的部分都将因为这道命令而必须向后撤高。 当德兵卫获悉自己这一边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时,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本条照相最大的财富就是那个创业于明治二十五年,却使用迄今的老旧暖帘。 除此以外,德兵卫善于洞悉时机的敏锐感觉,可从他让一间不甚精致的照相馆,在大家得靠防空洞过日子的时代败部复看出来。 笔者在前面曾经提到德兵卫大概六十岁左右,其实说得正确一点是五十六岁。他的父亲纹十郎享年七十八岁,本条照相馆的创始人权之助则是享年七十二岁,德兵卫非常自豪他们本条馆家是长寿的家族。 “老板,这也是非常旧的底片,上面记载的摄影日期是明治三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后面还写了些什么?” “喂、喂,小心点哪!掉在地上的话可就蚀老本了。” 德兵卫从房太郎手中接过底片,戴起老花眼镜瞧了一眼贴在底片上面的纸条,可是那张纸条已经变色,用毛笔写在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所以德兵卫根本无法辨识出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于是他只好把底片对着桌上的台灯看。 “这是梳了二○三高地的小姐?还是年轻妇人呢?” “老板,什么是二○三高地?” “那是当时流行的发型。房太郎,你也该多自我充实一下,这些旧底片可是我们本条照相馆的财富哪!” “老板,我明白。前阵子有一家杂志社还来我们这儿借明治、大正时代的资料呢!” 兵头房太郎眨着一双聪明伶俐的大眼睛说。 “房太郎,你听好。明治三十九年那个年代跟现在不一样,一般人想拍张照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照片里的这位小姐,必然是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好了,待会儿你去查查看明治三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的日志,这样就会明白她是何方人士了。” 明治三十九年应该是本条照相馆的创始人,也就是德兵卫的祖父权之助的时代;依照他们保存照片的细心程度和记录做得如此详实来看,权之助、纹十郎及德兵卫三代都是个性非常严谨的人。 德兵卫用红色墨水笔在底片的纸条上打了一个问号。 “喂,房太郎,把这张底片小心放回原来的箱子里。小心点哪!千万别掉在地上了。” 房太郎谨慎地拿了一块黄色的布包裹住底片,正准备把底片收回古朴厚实的桐木箱,忽然发现眼前来了一个毛发丛生、戴了一顶破旧帽子的奇怪男子。 “啊!欢迎光……” 房太郎话还没说完,硬是把剩下的话吞回去,因为目光犀利的他一看就知道不需要对眼前的人说这番话。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只见德兵卫依旧起身走向柜台。 “欢迎光临,请问要拍照吗?” “嗯,我叫金田一耕助,请问这里有位叫本条直吉的先生吗?” 大概是桌上的灯光过于强烈的缘故,金田一双眼不停地眨着。 现在差不多是傍晚六点,白昼越来越短,加上一副要下雨的天气,让店内显得更加幽暗,可是这两个热衷于工作的人倒是浑然不觉。 德兵卫打开天花板上的电灯,同时也开了门灯和橱窗里的照明设备,当店内灯火通明之后,金田一耕助的模样显得更加寒怆,使得房太郎对他更加不屑。 德兵卫再度回到柜台前面。 “直吉是我儿子,请问你是他的朋友吗?” “不,我们还谈不上是朋友,令郎只不过委托我办些事罢了。” “委托你办一些事?那孩子托你办什么事呢?” 德兵卫的双眼充满警戒的神色,房太郎则露出一脸怪异的表情。 “对了,您是本条直吉的父亲吗?” “关于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说过直吉是我的儿子。” “那么,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哪件事?” “就是发生在上个月二十八日晚上的事,本条直吉先生接受一位年轻小姐的委托,去一家有‘医院坡上吊之家’之称的地方,拍了一张奇怪的结婚纪念照……” 德兵卫和房太郎非常讶异地互看一眼。房太郎本想说些什么,却立刻被德兵卫以眼神制止。 “是啊、是啊!是有这么回事,只不过这件事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令郎觉得那是一场不合法的婚礼,而且他还强烈怀疑新娘可能是受到麻醉药物的控制,暂时失去理智,并因此受到坏人侵犯。” “哦,这件事我听直吉说过。当时,我还担心他日后会不会因此而受到牵连呢!” “因此你便叫令郎去警局报案?” “是呀!直吉的确去了一趟高轮警局,可是警方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他回来之后也颇有微词。” “不,警方并不是不受理这个案件,只是因为目前证据不足,所以不方便受理。” “当时前来高轮警局公干的等等力警官知道了这件事,便建议令郎最好把这件事告诉我,于是令郎在这个月的七日找我谈这件事。关于这个部分,您大概不知道吧!” “是啊!这件事我还是头一回听到,那么您和警方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点令郎相当清楚,我从事这样的工作……” 站在一旁的房太郎斜眼瞥见金田一耕助递出的名片时,不禁大叫出声。 “咦!你、你是私家侦探?” “哈哈!小伙子,你是不是以为私家侦探应该长得面目狰狞,或者风度翩翩、戴着单眼眼镜、嘴上还叼个烟斗呢?” “哦,不、不……” 德兵卫斜睨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房太郎,态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我想起来了,金田一先生,发生在六本木椿子爵家的杀人事件就是靠您破案的。” “哎呀!那纯属巧合,我只不过是帮忙等等力警官罢了。” “那么直吉究竟拜托您什么事呢?” “令郎现在不在店里吗?” “今晚有一场婚礼,直吉出去外拍,恐怕会晚一点回来,不知道……可以由我转告呢?” “当然可以,令郎非常在意那些人的一举一动,他委托我调查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喔,我这儿也有令郎的名片。” 金田一耕助拿出名片上,有本条直吉亲笔写的字迹——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来访。 “像您这么出名的人也会受理这么无聊的案件吗?” “哈哈!这也是一桩生意啊!今天好不容易把那伙人的身分全部确认清楚了,因此特地来向令郎报告,他们一共有七个人其中还包括一位女性,我在报告书中已写明了七个人的地址和姓名,请查收。” “这……真是太谢谢你了!真不巧,直吉不在店里,不知道调查费用是多少?” “令郎委托我调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预付订金五千元,事成之后应该再付我两万元。” “什么?这种调查还需要两万五千元?” “房太郎,你给我闭嘴!金田一先生,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您千万别见怪,这里是两万元,请查收。”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也已经准备好收据。” 金田一耕助把二十张千元大钞收进纸袋里,转头对房太郎露齿一笑。 “你叫房太郎是吧!刚才你质疑这种调查为什么需要花这么多钱,事实上,有时候乍听之下似乎颇为简单的工作,常常伴随着相当高的危险性呢!老板,您说是不是啊?” “是、是。” “令郎九月七日委托我调查这件案子,我送令郎出门时正好是六点钟。之后没多久我也外出,回到家时已经十二点了。 不料我回到家一看,整个房间竟然乱七八糟的,房太郎,请你记住我所说的,干我们这么一行,都会遇到这种事。” “金田一先生。” 德兵卫目光严峻地说道: “你是说你的房子遭人闯入和吉委托您调查的事有关联的吗?” “这一点我还不确定,因为我另外还经手一个案件。” “那么房里少了些什么东西?” “没有,就是因为没有掉什么东西,我才更觉得奇怪,令郎知道我有个朋友叫风间俊六……您知道这个人吗?他就是在现在在医院坡盖法眼综合医院的风间建设公司的老板,我就寄住在他小老婆开的松月旅馆里。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有预感,我事先把重要的资料全都放进保险箱里,才免得失窃那位闯空门的笨贼大概是没有什么经验吧!哈哈!我先告辞了。” 金田一耕助再度露齿一笑,说道: “房太郎这位小兄弟似乎认为我所经手的案件非常轻松,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成,所以我才稍加说明一下,小兄弟,再见了。” 金田一耕助将开襟外套的扣子扣上,又将那顶破旧变形的瓜皮帽戴在有如鸟巢的头顶上。 他正准备离去时,又突然回过头来问道: “我还有件事请教一下,刚才我看见店面的橱窗里放置一些年代久远的照片,好象是明治、大正、昭和时代的风俗史料呢!” “本店创立于明治二十五年,今年已经堂堂迈入第六十二个年头了。” 房太郎挺起胸脯,骄做他说道。 “迈入第六十二个年头?” 金田一耕助张着一双大眼睛,显得相当吃惊。 “这么说,那些照片不就是一段段的历史存证吗?” “是啊!所以经常会有杂志社来我们这儿借照片。” “你说贵店创业于明治二十五年,那不就是老板的父亲……不,是老板的祖父那个年代喽?” “是啊!我们老板的祖父权之助先生在横滨摄影,并于明治二十五年在此开业,所以我们这家照相馆是东京历史最悠久的照相馆。” “原来如此。我在这方面实在非常孤陋寡闻,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间老字号的照相馆,所以刚才看见橱窗里有法眼综合医院三代的照片,着实大吃一惊哩!” “咦?” 德兵卫这才从陶醉的情境中清醒过来,他惊叹一声后,立刻恢复镇定,回头看着房太郎说: “房太郎,你连那种照片也摆在橱窗里?” 他倒不是在责怪房太郎,只不过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喉咙深处的软骨像是突然停止动作似的,这个些微的改变金田一耕助全看在眼里。 “老板,这样不好吗?法眼综合医院现在盖得那么气派、宏伟,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找我们拍摄纪念照呢!” “对了,刚才因为橱窗的照明设备比较暗,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第一张好象是开创期,第二张是改建后,第三张则是饱受战火摧残的照片对不对?” “的确如此。我记得战争一结束的那张照片是我拍摄的……” 德兵卫从柜台里走出来,逞自推开店门向外面走去。 被照明设备照得亮晃晃的橱窗里,全都陈列着明治、大正昭和时期的风俗史料。一如笔者前面所介绍的,这些是德兵卫相当自豪的资产,但是今天他却显得心事重重。 在这些历史照片的中央,赫然陈列着法眼综合医院三阶段的照片,而且全是长二十公分、宽十四点五公分的放大照片。 金田一耕助刚才因为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楚,不过现在他看到了,原来最左边是法眼综合医院创业时期的照片,摄于明治四十二年,照片下方附加一张长方形的画图纸,上面印粗体铅字。 “房太郎,那个名牌是你做的吗?” “嗯。” “房太郎的双手倒是满灵巧的。不过话说回来,身为照相馆的一份子,要是双手不灵巧的话可就麻烦了。” 金田一耕助知道法眼综合医院创立于明治四十二年,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原来如此。这么说,法眼综合医院最初也不过比一般医院略胜一筹而已。” “任何一种行业在创业之初,不都是这样的吗?” “明治四十二年……照这样看来,那张照片应该是您祖父拍摄的喽?” “是啊!我生于明治四十一年,所以这应该是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年拍摄的。” 怪不得这张照片会显得如此老旧、色泽黯淡。 不过陈列在它隔壁的照片就跟创业时代的照片大相迳庭了。照片上的建筑样式也一反创业时代红砖材质的明治色调,它所呈现出来的是明亮、健康的白色建筑,由上面的粗体铅字字迹,可以知道这张照片拍摄于大正十年。 “这是谁拍的照片呢?” “大正十年时,我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而我祖父已届退休的年龄,所以这一张照片应该是出自我父亲之手。” 金田一耕助看到最后一张照片的名牌上写着“摄于昭和二十年九月五日”,心想这一张应该是德兵卫拍摄的。 “看到这张照片就会让我回想一件事,在战争期间,政府不允许我们随随便便捕捉这些画面,要是被宪兵看到,铁定会被视为敌国派来的间蝶,抓进猪笼里关起来。 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大战结束,当时我正过着三餐不继的防空洞生活,尽管如此,我依然专心在东京徒步摄影,我认为这是我们从事摄影工作者的义务”。 “这么说来,这里也有关东大地震时的灾难照片喽!那是您的祖先拍摄的吧!” “自从我祖父开设本条照相馆以来,我们家每一代都秉持同样的理念经营事业。我祖父拍过庆贺中日、日俄战争打胜仗的提灯游行纪念照片,也拍过日比谷的火灾灾难照片。” “你们把这些照片全都保存下来了?” “不只是照片,连底片也都完好如初地保存下来,而且全都按照年代顺序排列保存,我们老板可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呢!” 房太郎又挺起胸脯,一副兴有荣焉的样子。 “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文化资产呀!”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道: “如此说来,令尊跟法眼家的关系也非常深厚哆!” “这是哪儿的话啊!” 德兵卫对金田一耕助的话感到吃惊,他接着说道: “法眼家可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我们只不过是从事摄影工作的人,哪里敢高攀呢! 最初法眼家在医院坡盖医院的时候,我们这家照相馆因为离他们比较近,才会委托我们拍纪念照,也因此我们才有机会拍下这些照片。倒是您……刚才听说您和盖法眼综合医院的风间建设的老板是熟识,这么说,您也和法眼家有来往喽!” “哈哈!您说到哪儿去了?风间是风间,我是我,我们两人的工作性质截然不同。我不过是个四处漂泊的流浪汉,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风间伸出援手,我才能寄住在他小老婆开的旅馆里。哎呀!好象又要下雨了……” 的确,才停了一会儿的纷飞细雨这会儿又开始洒落。 金田一耕助连忙取出洋伞,啪的一声打开它。 “那么,代我向令郎问声好。” 他轻轻地点点头之后,便踏上微暗的道路走远了。 这时候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晚上七点左右。 再次来电 三个钟头之后,本条直吉回来了,那时正是雨势最大的时候,本条直吉没有带伞出门,回来时身上穿的雨衣早就湿透了。 由于本条直吉对照相馆这个行业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一直想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因此从昨天开始,他便在雨中奔波一整天,然而今天同样也无功而返。 本条吉直用肩膀撞开店门,看了看柜台里的德兵卫和房太郎一眼,显得有些胆怯,但随即便迸出这么一句话: “唉!到处都湿答答的。” 说完之后,他便穿着沾满泥泞的鞋子走上位在室内左侧的楼梯。 “直吉,等一等。” 德兵卫从柜台里叫住他。 “够了、够了,有什么话明天早上再慢慢跟我说吧!” “今天有个奇怪的男人来店里找你。” “奇怪的男人”这句话引起本条直吉的注意,他单手放在楼梯扶手上问道: “是什么样的男人?找我有什么事?” “是一位叫金田一耕助的,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吧!” “金田一耕助?哈哈!就是那个顶着鸟巢、不怎么样的侦探啊!他来咱们店里干嘛?我付了五千块给他,那笔钱好比扔在臭水沟里……” “不是五千块,是两万五千块。” “两万五千块?爸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今天来店里拿调查费用,而且还带了一份调查报告给你。” “于是你就付了那笔调查费用?” “是啊!我是付了那笔调查费用,因为那是一份相当完整的报告。” “你怎么那么傻呢,再给他两万岂不是跟失窃没两样?” “直吉,你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大少爷,快下来吧!你最好还是听老板的话。” 房太郎也跟着附和两句,不过本条直吉丝毫不为所动。 “要说话我在这儿也听得到。爸爸,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在这儿听你说吧!” “喂!我问你,你觉得金田一耕助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又是金田一耕助!老实说,我压根儿就不认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会付给他两万块!” “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你知道金田一耕助这个人现在住在哪里吧!听说是你自己去找他的……喏,你说说看,他究竟住在哪里?” “这件事我当然知道,他就住在大森的松月旅馆。” “提起松月旅馆,你大概也知道它和金田一耕助究竟有什么关系。” 德兵卫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反观本条直中却是一脸垂头丧气,双眼渐渐露出畏怯的神色。 “他是因为松月旅馆幕后老板的关系才能住在那儿。从警政署到我们这儿公干的等等力警官还特别告诫我,千万别以为他是个寄人篱下的人。” “你知道那位幕后老板是谁吗?” “是谁?难不成是黑道大哥吗?” “直吉,你听好,刚才我已经让房太郎去打听过了,所以这件事绝对错不了。现在法眼综合医院不是在重建吗?鹰架上搭起的布幕上头,很清楚地写着‘风间建设’几个大字。 风问建设算得上是国内第四大或第五大的建设公司,它的老板——风间俊六就是松月旅馆的幕后老板,也是金田一耕助的好朋友。” 原本以不屑眼光看着德兵卫的本条直吉,乍听之下,立刻全身无力地坐在楼梯的阶梯上。 “直吉,你明白吗?我要你知道的是,不要只凭一个人的外表和容貌去评断一个人。在这次战争中,我们不就已经体会到并不是只有留着胡须、意气风发的人才伟大吗?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乍见之下不出色,实际上却是莫测高深的人,金田一耕助就是这一类型的人物。 风间建设现在正在兴建法眼综合医院,金田一耕助有这么一个大人物当后盾,为什么要接受你这种小人物的委托,去调查一群毫不起眼的爵士乐团团员呢?你认为他真的只是看上区区的两万块或两万五吗?” 德兵卫不愧拥有丰富人生阅历,他看人的角度就跟本条直吉不一样。 可是他并不了解金田一耕助这个人酷爱推理,他往往为了兴趣而工作,甚至不收费。他有时穷得连买包香烟的钱也没有,甚至得跟女服务生三跪九叩地借钱过日子! “爸爸,金田一先生和法眼家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刚才也想探探他的口风,可是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老板,这么说来,他和法眼家一定有某种关系。说不定法眼家委托他调查什么事,而就在他的调查陷入胶着状态的时候,少爷正巧也有事委托他调查,因此他干脆顺水推舟,也就是说少爷被那个男人利用了。” 房太郎真是把他的小聪明发挥得淋漓尽致。 “房太郎,你闭嘴!对了,直吉,你是九月七号的傍晚去找金田一先生调查事情的吧!他说六点左右送你出去之后,他也立刻出门,但是当他晚上十二点回到住处时,发现房间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他还笑说并没有东西失窃,你该不会……” “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总不至于沦为梁上君子吧!” “好吧!算了,先不管这个问题。不过,当你告诉金田一先生八月二十八日晚上发生的事情之后,他有没有什么反应?比方说有没有想到什么事情……” 尽管金田一耕助掩饰得很好,但毕竟还是瞒不过本条直吉,他心里有数,所以才悄悄潜入金田一耕助的房里,只是这件事他绝没有向他的父亲吐露。 “直吉,你快点下来,这里有金田一先生的调查报告,里面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本条直吉这才走下楼来到柜台,从德兵卫手中接过调查报告书。 “这个叫‘发怒的海盗’的爵士乐团是五位团员加上一位女主唱,还有一位见习生,一共是七个人。这份调查报告把这五个人的家世、背景、年龄、地址都写得非常详尽,可是对于你认为最有问题的山内敏男和山内小雪,调查书中却只有他们两人目前住在五反田,至于他们的经历、身世等都不详。” “可恶,竟然对我有所隐瞒!” 本条直吉气得火冒三丈,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通改变命运的电话响起,德兵卫伸手接起电话。 “这里是本条照相馆。咦?你说……你是那位曾经来我们这儿的小姐?哦,就是找我们拍结婚照的……是、是,正是八月二十八日晚上的事。” 德兵卫连忙用服神向其他两人示意,弄得本条直吉和房太郎也跟着紧张起来。 “啊!我儿子刚结束工作回到店里,请稍等,我立刻叫他来接电话。” 德兵卫捂住话筒说道: “上次那个女的打电话来,你最好装作不知道雪妹、小雪之类的名字,只要静静地听对方说话就好。” “好,我知道。只是……她究竟要说什么呢?” 本条直吉从德兵卫手中接过电话便说: “喂,我是本条照相馆老板的儿子,前阵子承蒙您照顾本店……” 本条直吉的口气非常客气,一点儿也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曾经从事非法生意,或是有涉足赌马、赛车这方面的活动。 “哈哈!你说什么?今天晚上再去一趟那栋房子?没什么、没什么,晚是晚了一点,不过只是十点半嘛!对我们而言,根本不算晚。那么,你要我拍的……什么?风铃?是、是,我还有印象,就是吊在金色屏风前面的那串风铃,哦……你说是为了要拍纪念照啊!好的,我明白了,我这就出门,谢谢你再次照……” 本条直吉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话筒那头传来挂上电话的声音。 “直吉,怎么回事?一直听你说风铃、风铃的。” “上回我拍的结婚照不是有串风铃吗?他们今天又在那里挂了一串风铃,说是想拍一张纪念照。” 本条直吉一边说,一边准备照相器材。 德兵卫看在眼里,连忙说道: “好,既然如此,我跟你一起去。” “爸爸,你就别去子,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您亲自出马吗?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混蛋!你看看你自己,为什么两只手抖个不停?” “老板,有什么状况吗?” “嗯,我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我也说不上是那一点,总之,那女人的声音让我感觉阴森森的。” “老板、少爷,既然如此,我也一块儿去吧!叫我们这么晚跑去拍风铃的照片,说不定有什么陷阱哦!” “房太郎,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啊!像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看我们还是一块儿去吧!” 于是他们三人一块儿出门。 现在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雨势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大了,不过还是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 窃窃私语 “对了,阿谦,你为什么会说‘医院坡上吊之家’感觉很诡异?”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里衍生出来的啊!我是指内山突然和妹妹小雪结为夫妻,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在开玩笑呢!” “我也这么认为。我还猜想阿敏大概是因为跟阿哲有些过节,所以才故意投出这一记牵制球。” “是啊!结果就搞出这场非常夸张的婚礼。既然他们的目的是要结为夫妻,我觉得仪式简单隆重,请一些要好的朋友就可以了,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嘛!” “我可不认为阿敏打算简单隆重,你看他跟阿风借道具服装,又叫会修理电器的阿雅费那么大的功夫去牵线布置,事后才知道那栋房子是附近有名的鬼屋,以前曾经有人在那儿上吊自杀过,这……” “而且连摄影师也找来了,可是这场婚礼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内幕?啊!对了,说不定就如同那天晚上大家猜测的那样,那场婚礼只是为了演给阿哲看!” “不,不是这样!阿敏和小雪的确结为夫妻了。” “是啊、是啊!你还在现场偷窥哩!结果被阿敏逮个正着……哼!你这个偷窥狂!” “别说我了,你自己也不是想偷看,否则干嘛二楼、一楼地来回跑?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明白你的动机了。唉!山内渐入佳境的时候,就会发出狮吼般的兴奋声音,特别是最后那一声……” “哈哈!大力士也太投入了吧!” “不,不只是山内,小雪的表现也不输给他呢!平常看似谨言慎行的小雪,在兴奋的时候就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嘻嘻!所以你受不了,就跑到二楼偷窥是吗?” “你欠揍啊!阿平!” “你这家伙,什么阿平、阿平的,你不过是个见习生,竟然想跟我平起平坐!哼!你这个油嘴滑舌的毛头小子、偷窥狂!” “对不起、对不起,吉泽,话说多了就会忘记应有的规矩,总之,请你慢慢地听我说。” 从这段话对话中,不难知道这两个人分别是爵士乐团“发怒的海盗”的成员——吉他手软骨头阿平和见习生加藤谦三。 这两个人现在正站在“上吊之家”的里坡。 “换句话说,问题就在佐川。佐川非常迷恋小雪,就算我说山内他们俩已经结为夫妻,佐川也不接受这个事实,他还说那是他们两人故意这么做,好教他信以为真。 后来佐川又说,除非他亲眼确认过,看看是不是真有其事,否则就要把我踢出这个乐团。对我来说,他这句话相当有份量喔!” “是啊!所以你只好被阿哲收买了。” “要是我被踢出乐团,不就得喝西北风了吗?为了生存下去,我也只好……” “那么,结果如何?究竟是演戏还是如假包换?” “唉!那还用得着说吗?那叫声之惊人,犹如猛兽一般,而且还持续了好一阵子哪!我当时真的大吃一惊。” “嘻嘻!混蛋家伙……可是平常秀秀气气的小雪,为什么会突然变了一个似的?” “那是因为他们毕竟是兄妹,在鱼水交欢的同时,她不但受到良心的谴责,生理和心理方面也都承受相当大的压力。不过话说回来,佐川相当生气呢!他说虽然山内他们两人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可是两人都叫同一个人母亲啊!” “是呀!这件事我也听说过。” “山内是个不喜欢被世俗道德约束的人,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可是小雪就不一样了,佐川说她满可怜的,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 软骨头阿平似乎是那种很容易被人看轻的类型,见习生阿谦在谈话之中往往跟他没大没小的。 “可是阿谦,今天晚上我们为什么非要去偷窥那个房子不可呢?你说所有事情都是肇因于那栋房子……” “那个呀!阿平……不,吉泽,你难道还没有察觉吗?” “你是指什么事?” “我是说这几天阿敏和小雪看起来非常奇怪,不光是两人的举止很怪异,小雪甚至还时常落泪呢!”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吉泽平吉早就知道这件事,不过他故意要让这个年轻的见习生了解自己是个不会去偷窥人家隐私的人,所以才佯装不知情。 “前天那场台风过后,他们回到五反田的住处便门窗深锁,这不是教人感到纳闷吗?” “就算这两个人想做什么,也只局限在那个房间啊!” “阿平,你还没注意到啊!现在,请你仔细听我说的话!刚才我遇到阿雅,他说他以前做过电力公司的配线工。”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八月二十八日晚上举行婚礼的时候,不就是阿雅爬上电线杆,接通那间房子的电线吗?” “所以呀!阿雅在阿敏的拜托下,前天早上又爬上电线杆,接通那间房子的电力了。” “你说什么?” “阿雅把这件事告诉阿风,阿风大吃一惊,不过他倒是相当沉得住气,他跟阿雅说:‘明天早上去看看。’于是两人便结伴回去了,后来你也来了,他们便找你一块儿加入他们的行动,然而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一些诡异。” 现在时间是十点五十分,本条照相馆那三个人正走向“医院坡上吊之家”…… 发现尸体 在医院坡派出所值勤的寺坂吉藏巡警,始终对医院坡上吊之家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 八月二十八日晚上,他在管辖的区域内巡逻,最后爬上里坡,回到自己的派出所。 当他到达里坡的坡底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爵士乐团,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医院坡正面这一带,近来发展得相当快速,派出所前的那条大街上,商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所以他认为那大概是某家商店的开幕宣传。 但是当他缓缓爬上里坡,来到一个t字型的交叉路口处时,察觉爵士乐的声音是从左侧传过来的,于是他停下脚步,抬头朝上看。 对面左侧的坡上不远处有一栋很大的旧房子,那是战前曾兴盛一时的法眼综合医院的附属建筑物。 法眼综合医院在昭和二十年春天遭空袭炸毁之后,这栋附属建筑物也遭受不小的摧残、打击,自此之后就成了一座空屋。 但是现在,寺坂巡警却看见那家空屋灯火通明,里面还传来阵阵爵士乐的声音。 如果这时门灯和玄关前面的灯都没有亮,只有演奏爵士乐的后面房间附近的灯光亮着的话,寺坂巡警肯定会起疑。 但是当时不仅屋内的每个房间都灯火通明,连站在大街上都听到吵吵闹闹的爵士声。寺坂巡警于是想起下午有卡车进出这一户人家的事,他以为是一群怪人搬进这间屋子,因此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缓步打从那栋房前经过。 (反正附近没有其他人家,即使爵士乐再怎么嘈杂,也不会有人向附近派出所反应吧!) 因此当第二大同一时间,寺坂巡警爬上里坡时,原本以为今晚又可以听到同样的爵士乐,没想到他来到里坡时,却发现那栋房子一片漆黑,连门灯、玄关前的电灯都没点亮。 寺坂巡警不解地打从那栋房子前经过,即使又隔了一夜,仍然是同样的情况。 最后,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狐疑,终于决定走到里面一瞧究竟,结果发现那栋房子不过是栋空屋。 于是他认定前几天所看见的说不定是狐仙或是鬼火之类在作怪,根本不好意思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但是九月初,高轮台町的一家照相馆向警方备案,历经那夜诡异经验的寺坂巡警这才了解那大的状况绝对不是自己的幻觉,也因此被主管责怪他延宕向上级上管报告的时机。后来,每当他晚上巡逻到这里时,总会勾起一些不甚美好的回忆。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晚上,又发生同样的情况。 当他来到那栋有问题的房子门前,瞧见里面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天空,以为是闪电导致的现象,可是当天晚上不断下着绵绵细雨,并没有任何打雷的迹象。 他再次看了一眼附近有闪光游走之处,赫然发现屋内的照明设备亮起,跟刚才的闪光完全不一样。 “哼!这回我绝不上当!” 寺坂巡警对这栋房子已经了若指掌,自从发生过八月二十八日晚上的那种状况后,举凡门柱与门柱之间,被藤蔓缠绕的大谷石围墙破损处,以及路障之类的东西,他没有一处不清楚。 寺坂巡警也知道在这么多的路障中,哪一个比较容易闯入屋内。 然而,当他正要越过路障时,猛然察觉事情不妙。 因为他动作太快,雨衣的下摆被路障的钉子钉住,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房子后侧突然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什么人?” 阿谦一边说,一边用手电筒照射寺坂巡警。 寺坂巡警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是当他透过手电筒的灯光看到阿谦脸上僵硬、恐惧的表情时,自己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喂,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从对方的发型和脸上的胡须来看,寺坂巡警知道对方的年纪比自己轻,因此他放下心,说话的声音也轻柔许多。 阿谦用手指了指身后,舌头却一点也不听使唤。可是当他察觉寺坂巡警进退不得时,便一个转身冲向另一个路障。 “别跳!站住!否则我要开枪了。” 尽管如此,年轻、动作敏捷的阿谦仍然快速地翻越过另一个路障,宛如脱兔般冲下坡去。 寺坂巡警好不容易才脱困,立刻跟着要冲下坡追捕阿谦,但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灯光明亮的房间里,再度发出一道白色的闪光。 “还有人在屋里?” 寺坂巡警一想到刚才那人脸上害怕的表情时,也不由得直打哆嗦,但为了前途,他决定一雪前耻。 他这回非常顺利地通过路障,试图接近大厅。 寺坂巡警先来到本条直吉上次看到有很多乐器的大厅隔壁的西式房间,由于和大厅相隔的那扇门是开着的,因此可以听到自里面传出的说话声。 “房太郎,底片还剩下几张?” “老板,还有两张。” “那么……直吉,全都拍完吧!最好是从各个角度拍摄。” “知道了,爸爸。” 现场除了这三个人的声音之外,便是落在屋顶上的滴答雨声。 没一会儿,闪光再度亮起,接下来的那一瞬间,寺坂巡警持枪跳进大厅里面。 “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他一冲进去看清眼前的情况后,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见本条直吉抱着三脚架变换照相机的位置,而那位看起来像是本条直吉父亲的人正在准备焚烧镁粉。 “至于最年轻的男子正跪在地板上,把本条直吉递过来的底片装进皮包里,同时再把新的底片交给本条直吉。 总之,这三个人态度严谨得宛如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大厅里还有一个人,但是那人的表情却和这三人完全不同。 从他一头长发、满脸胡须,就不难知道是刚才逃跑的那个人的同伙。 事实上,他正是软骨头阿平。 他靠在墙上,两只脚张得开开的,一双眼睛也瞪得圆滚滚,可是从他眨都不眨一下的双眼看来,他一定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那张脸宛如是世界上最恐怖、骇人的雕像。 寺坂巡警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使命。 “你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他们只是默默地进行最后的仪式。 德兵卫负责烧镁粉,本条直吉则负责按下快门,罩上黑布的照相机呈四十五度仰角。 就在寺坂巡警顺着照相机的角度往上看时,顿时整个往上跳了起来,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下面把他往上推一般。 “长官,也难怪你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跟你一样,可是三个人在一块儿,胆子就大了起来,所以我们不像那边那个年轻人,也不像刚才从这里逃走的小娃儿一样失去理智,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 德兵卫事不关己他说道。不过这些话究竟有没有传进寺坂巡警的耳朵里,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因为就在距离寺坂巡警视线不到一公尺的地方,正吊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那是一颗人头!虽然他蓄着长发,却仍然可以分辨出是男人的头颇。 看来凶手不是用钝刀斩下这个男人的脑袋,就是由于极度害怕而频频发抖,以致切口处显得非常不规则。 那令人作呕的肉块、血管以及各种腺体全都血迹斑斑,好比一支血红的冰柱垂挂在天花板上似的。 此外,那颗脑袋从脸颊到下巴全都长满浓密的胡须,而且他仿佛死不瞑目地瞪大双眼,低头瞪视下面的人。 值得注意的是吊挂在他下颚胡须前端的白色东西。 那是一枚原本用来挂在风铃下面的金属片,金属片上还沾满血迹,想必凶手将它挂在死者胡须前端的时候,那颗头颇还在滴血…… 金属片上面的字迹并没有被鲜血模糊掉,上面写着—— 父亲未来,母亲企盼地悬着一颗心入睡…… 天竺浪人 垂挂在天花板上的头颅……正是大力士阿敏——山内敏男的项上人头! 第7章 暗中摸索 庆功宴上 昭和二十八年韩战结束,压在日本人头上好几年的gho(联合国总司令部)终于撤退。尽管美日双方仍订有美日安保条约,但主权还是交回日本人手上,日本人好不容易才安下心来。 那一年日本经济不景气,连大学毕业生都不容易找到工作,不过日本靠着经济上握有的自主性,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两、三年内,便渐渐摆脱了从前的阴霾。 虽然如此,发生令人闻之鼻酸的“人头风铃杀人事件”,还是带给日本整个社会相当大的冲击。 这一桩尸首异处的杀人案件之所以在日本社会掀起巨大的涟漪,主要是因为它太骇人听闻,凶手把头颅割下来当风铃吊挂的残酷行径更让人胆寒,因此全国人民和传播媒体纷纷为之哗然。 后来,即使警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搜查,依然没有进一步的线索。经过二十个年头之后,整个案件才真相大白。 昭和二十八年的杀人事件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延宕这么久的时间才查出真相呢? 事实上,当寺坂巡警以电话向高轮警局报告这桩惊大动地的杀人案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那时金田一耕助正好也在场。 他在当天晚上七点左右离开高轮台町的本条照相馆之后,突然一起兴起想去高轮警局。 他在八点左右到达高轮警局,正好等等力警官也在,局内一时之间变得热闹非凡。 大约两个月前,高轮警局辖区内发生一起杀人事件,这个案件和金田一耕助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因为警政署负责调查这件事的人是等等力警官,等等力警官曾针对这桩案件询问金田一耕助的意见。后来,金田一耕助提出几点建议,不料真的成为破案的关键。 高轮警局的真田警官自然是感激万分,因此他一看见金田一耕助来到高轮警局,立刻兴奋地拉着他谈话,并忙着介绍其他警员给金田一耕助认识,大家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十点钟。 十点钟一过,警局内兴奋的气氛也差不多冷却了,金田一耕助正准备告辞时,等等力警官却留住他说: “对了,金田一先生,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却始终被其他琐事缠身而抽不出空,本条照相馆老板的儿子有没有去拜访你?” “不是你叫他到我那儿去的吗?” “是啊!就是有关在医院坡上吊之家举行奇怪婚礼的事……” 这时,真田警官也加入他们两人的谈话。 “当时我正好经手一桩案件,没空详细调查他所说的事,不过根据我事后的了解,那件事的确非常诡异。” “你说非常诡异是指……”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问。 “那天晚上……喔!那是上个月几号的事?” “听说是八月二十八日晚上。照相馆老板为了避免事后会牵连到他儿子,才叫他儿子先到警局报案。” “嗯,我觉得照相馆老板的儿子非常无礼,而且他很会察言观色,甚至怀疑那桩奇怪的婚礼跟毒品有关。” 等等力警官也说出自己的感受。 看来这些人似乎都对本条直吉没什么好印象。 “对了,真田,你刚才说这件事情有些奇怪,究竟是哪里奇怪呢?” “嗯,这件事情……你知道医院坡那一带都是我们的管辖区,而且医院坡上就有一间派出所,那里有位年轻巡警叫什么来着……” “是寺坂吉藏巡警吧?” 金田一耕助的好友——加纳刑警面带笑容地提醒真田警官。 由于高轮警局内有一座出名的泉岳寺,再加上寺坂吉藏好象是寺坂吉右卫门的子孙,所以加纳刑警很快记住他的名字。 “对、对、对,寺坂巡警那天晚上去那一带巡逻时,曾听见医院坡的那栋空屋内传来嘈杂的爵士乐。 当时他原本打算进屋盘查,后来又因为看见门灯和玄关前的灯都是亮着的,屋内也恍如白昼般明亮,而且当天下午他看见有卡车出入那栋房子,便以为这一家搬来了奇怪的新住户,于是打消进去盘查的念头。” “哦,竟有这种事!” 等等力警官皱着眉头说道: “这么说,本条照相馆老板的儿子所说的话可以相信喽!” “应该是吧!我们原本也打算深入调查,可是因为这次的杀人案件陷入胶着状态,不得不先倾全力侦办这个案件,所以才把那件事暂且搁置一旁。对了,不知道金田一先生有没有继续调查这件事?” “是这样的,我的当事人已经付了一大笔钱作为订金,这表示他的确把这件事看成一件大事。” “那么你查出什么了吗?” “事实上,直吉先生并没有听到爵士乐的声音,只是听到高亢的喇叭声。不过从现场的状况来看,他猜测那个人应该是个玩爵士乐的人,而且从人数上可以知道,他们应该不是大型的爵士乐队,只是小型的爵土乐团。 我循着这个线索去调查,很快就查出那个爵士乐团的资料。今天我把调查报告迭到本条照相馆后,顺便来这里跟加纳刑警问声好。” “金田一先生,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你知道山内敏男和他的妹妹小雪现在的下落吗?” “喂!加纳,你为什么提到山内敏男和小雪的名字?” 等等力警官睁大眼睛,将身子往前挨近说道。 “咦?不是你介绍金田一先生给我认识的吗?那时你从警政署打电话给我,说金田一先生一会儿会来找我,还说如果他问起任何事件,都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好象八月……” “二十一日的事。” 金田一耕助回答得非常快。 那天是法眼弥生委托金田一耕助寻找内山敏男和小雪这对兄妹下落的日子,而日期对这桩案件来说又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因此金田一耕助特地将每个重要的日子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好象有这么回事,但是,我并不知道金田一先生究竟想问什么事,因为这个人是从不透露半点口风的。” 这下子,加纳刑警只好把当大的状况一五一十他说出来,他叙述完后,接着说: “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法眼综合医院院长的未亡人为什么要寻找这对兄妹的下落?” 这个问题令金田一耕助感到很难回答。 对一个私家侦探来说,委托人就是他们的“神”,一般市井小民总没有背叛神明的道理吧!如此一来,他也只好清清喉咙说道: “唉!其实从昭和二十二年起,弥生夫人便一直委托征信社寻找这对兄妹的下落。而他们之所以没有找到这对兄妹,是由于对方早就洞悉弥生夫人会采取这一招,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 “这么说来,金田一先生已经找到这两人了?” “嗯,这一切多亏直吉先生的帮忙?”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 “弥生夫人委托我寻找这对兄妹俩的下落时,只给了我一个提示。而就在我研究那个提示的时候,直吉先生忽然找我调查发生在医院坡上吊之家的奇怪婚礼,他还说当天晚上的新郎叫阿敏,新娘叫阿璇。 根据弥生夫人的说法,琢也先生在生前非常疼爱山内敏男,经常叫他‘阿敏’,我心想这会不会就是直吉先生说的那个‘阿敏’。同时,我也在猜测‘阿璇’是不是‘阿雪’的谐音?就这样,我才能顺利找到他们的落脚处。 唉!这一切多亏直吉先生的帮忙!” “金田一先生,这么说来……” 真田警官把身子往前挨近问道: “他们既然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结为夫妻也很合理,但是为什么要在那间空屋内举行婚礼呢?而且还刻意拍下结婚照。” 在金田一耕助回答之前,加纳刑警先插嘴说: “他们之所以选择在小雪的亲生母亲——冬子上吊的地方举行结婚仪式,并请照相馆的人前来拍摄结婚照,大概是想把照片寄到法眼家。 换句话说,这或许是小雪对法眼家无言的报复吧!因为冬子的死,法眼家多少也得负一点责任,金田一先生,你说是不是?” “嗯,一切可能正如你所说。” 虽然金田一耕助十分怀疑那天晚上的新娘可能是由香利,但他并没有把这个疑问提出来。而且,就多门修从“发怒的海盗”团员们身上旁敲侧击到的消息来看,大家似乎也都认为当天晚上的新娘子是小雪。 就连金田一耕助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时眼花看错了!他只不过在日比谷的娱乐场所和由香利打过一次照面;另外,他对小雪的印象也不是很深刻,或许化了浓妆的她和原来的模样相差很大呢! “对了!真田警官,本条照相馆究竟是一间怎样的照相馆呢?刚才我拿调查报告去那家照相馆时,发现它好象是一家历史十分悠久的照相馆。” “是啊!我每次从那家照相馆门口经过时,都看到橱窗里陈列着许多年代久远的照片,从明治到大正、昭和都有,就像民俗史料展一般。” 加纳刑警也跟着表示看法。 “那家照相馆创业于明治二十五年,可以算是东京历史最悠久的照相馆。” “嗯。但是金田一先生,这家照相馆有什么问题吗?” 等等力警官一脸讶异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哦,没什么。” 金田一耕助含糊地带过这个问题,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没想到现在已经十一点三十分了。 “啊!都已经这么晚了,真是抱歉得很,各位已经辛苦一天了,我还来打扰这么久。”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真田警官赶紧接起电话。 “喂,高轮警局……哈!我们现在正谈到你呢?咦?什么?喂喂!别激动、别激动……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什、什么?医、医院坡的上吊之家挂了一个人头!” 闻言,金田一耕助那双原本正在扣钮扣的手不禁停了下来,他吃惊地朝电话的方向看去。 “喂、喂,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咦?你说什么?金田一耕助……嗯,这个人我认识啊!什、什么?这颗人头的主人是金田一耕助认识的人!是谁说的?本条照相馆老板的儿子…… 那么,本条直吉也在那儿喽?被害人究竟是谁?什么?阿敏?是山内敏男……好的,我们立刻赶去,你务必要维持现场状况,要是再出什么乌龙事件,一定唯你是问。” 真田警官挂上电话后已经吓得满头大汗。 “金田一先生,一切就如你所听到的。” 真田警官目光犀利地直视金田一耕助。 “刚刚寺坂巡警说话颠三倒四,根本表达不出完整的意思,不过,我想你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吧?” “总、总而言之,阿、阿敏,也就是山、山内敏男被杀了!他的头、头颅还被人、被人挂、挂在医院坡的上吊之家……” 金田一激动口吃的毛病就越严重。 等等力警官的眼中也散发出惊讶的神色。 “既然如此,大家立刻准备出发吧!” 两个枕头 十分钟后,金田一耕助一行人已经赶到医院坡上吊之家。 当大家抬头仰望着挂在大厅吊灯锁头前端的阿敏——山内敏男的头颅时,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痛惜之情。 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必须承受如此残酷的命运呢? 他从小失去父母,在冬子含辛茹苦的照顾下长大成人。 随着冬子委身于琢也,他也跟着搬到池端。幸好法眼琢也很喜欢他,即使有了小雪这么一个女儿之后,仍然没有把他当成累赘看待。 只可惜幸福的时光犹如昙花一现,战争一来,他原本快乐的日子跟着幻灭。 金田一耕助心里着实为山内敏男坎坷的遭遇感到难过。 “金田一先生,我突然想起有一句台词好象是这么说的:‘没有一件东西比被切离人体的男人头颅更令人作呕了。’” “那是‘莎乐美’里希律王说的台词,刚才我一看到这个头颅也是想起‘莎乐美’这出戏剧。” “对、对!莎乐美、莎乐美,我以前曾经看过这出戏。” “哈哈!那已经是相当久远的事……可见你的年龄也不小了。” “没错,不过,金田一先生,施洗者约翰的头是挂在银盾上,而这颗头颅为什么会挂在这里?简直就像……就像一串风铃似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想,这个男人……不,或许该说这颗头颅的主人喜欢风铃……说不定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 “这么说,被害者真的是山内敏男喽!” “嗯,绝对错不了。” “对了,刚才忘了问你,你已经向法眼家报告找到山内敏男和小雪的事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你今天不是拿调查报告去本条照相馆吗?” “警官,直吉先生委托我调查那群奇怪人士,我找出这批人的相关资料,所以立刻向他报告。但是法眼家委托我办的可不是这件事,他们只是希望我能找到法眼琢也的情妇所生的女儿——小雪,以及和小雪一块长大的山内敏男。 我的确是找到这么一对兄妹,但并不能确定他们就是法眼家所要寻找的那两个人呀!所以目前还不能贸然去向他们报告。 喏,对面有一位‘发怒的海盗’的成员,他叫吉泽平吉,绰号是‘软骨头阿平’,请你去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吉泽平吉在寺坂巡警的猛力摇晃之下,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不过他看起来仍像是受到相当大的惊吓,连靠在墙边都摇摇晃晃的。至于本条照相馆那三个人则表情严肃地站在不远处。 由于那颗头颅还挂在天花板上,以至于整个房间弥漫着凄惨诡谲的气氛。头颅正下方还有一大摊血水,整个房间的地板、墙壁上也都有飞溅的血迹……从这里不难想象被害人大概是先被小刀之类的东西杀伤,而后头颅才被割下来。 “咦?头颅以下的部分在哪里呢?” 真田警官蓦然警觉到这一点,于是看看四周大声询问。 一旁的叶山巡警赶紧答道: “本条照相馆就在我们高轮警局附近,我并不担心这些人会逃跑,因此我一到就立刻搜查这栋房子,可是却没有发现身体的其他部分。” “什么?没有发现其他的部分?” “是的,刚才我和叶山一起搜查过,都没有发现死者的身体……” “没有身体……找不到身体其他部分……这么说,凶手带走死者的身体,只留下头颅哆!” 真田警官脑际的太阳穴已经浮出青筋,整张脸也胀得通红。 叶山刑警连忙说道: “这话怎么说?” “请你过来这里看一下。” 一行人在叶山巡警的带领下,来到一个三坪大的房间。 只见里面有充满情趣的棉被、垫被和两个枕头,不过棉被被卷成一团,垫被也弄得乱七八糟,看样子这里应该是他们大打出手的第一现场。 “请看那个枕头套,上面缠了一根头发哩!” “这么说,这桩命案的凶手是女性喽!女的把男的杀了,并割下男的头颅,然后带着男的身体逃走?” 真田警官的嗓门越来越大。这时,站在一旁的等等力警官则露出一副哲学家的模样,喃喃自语道: “我想,这件命案肯定是跟女人有关。” “为什么?警官。” “因为……既然有施洗者约翰的脑袋,就应该有莎乐美。哈哈!” 这个时候若不是来自警政署的搜查和鉴识人员及时赶到,恐怕患有高血压的真田警官会口不择言地顶撞他的上司。 审讯 正如希律王所说:“没有一件东西比被切离人体的男人头颅更令人作呕了。”要是金田一耕助不曾在圣经上看过这则叙述,突然面对这一幕,肯定会被当场吓晕。 尽管如此,当他走到头颅下方的时候,他的目光仍无法自这可怕的东西移开,只见他迄立在原地好长处一段时间,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静止不动,并不是被眼前这一幕骇人的景象吓呆了,而是感受到死者遭受残酷命运摧残的无奈。 当时掠过他脑际的是九月七日晚上,在圣地牙哥酒馆观众席看到山内敏男对着由香利吹出嘲弄的喇叭声的模样。 想必山内敏男一定曾为了要变成亨利-詹姆士那样知名的喇叭手,努力不懈地磨练吹奏喇叭功力。没想到他现在却惨遭如此横祸,金田一耕助一思及此,不禁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搜查人员和鉴识人员陆续赶到命案现场之后,金田一耕助一行人也趁机退到隔壁的西式房间进行侦讯工作。 本条照相馆的三个人和吉泽平吉分别被叫到这个房间内接受侦讯。 第一个被叫进去的是本条德兵卫,他大略地说明一下在十点半左右接到那通电话的情况。 本条德兵卫侦讯完后,本条直吉便走进来,他一看见金田一耕助,立刻微微地点头打了声招呼。 或许他也被今晚的杀人命案吓着了,态度显得有些拘谨,不像以往那么狂妄无礼。 他所供述的内容和本条德兵卫大同小异,最后还特别强调一句: “那通电话绝对是八月二十日晚上,在这里举行婚礼的那个女子打来的。” 最后被传唤进来的是房太郎,但是因为他没有接电话,所以无法就电话内容表示意见。 接下来,本条德兵卫和本条直吉再度被传唤进来,真田警官随即展开尖锐的质询: “你说那女子说话的声音非常低沉,所以……什么?你们认为她可能在哭!这么说,你们是因为她打电话来的时间和要求拍照的内容有些诡异,所以才决定三个人一块儿过来看看?” “是的,整个经过情形就是这样。” 本条德兵卫和本条直吉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来到这里后,就在隔壁的房间内发现那名女子所指的风铃竟是头颅?” “嗯,但是后来又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我们来到这栋房子之后,有两个男人也来了……” 本条德兵卫皱着眉头说。 “那两个男人是什么人?” “我想他们都是玩乐器的吧!他们尾随我们身后潜入这栋房子,可是等他们发觉我们在拍摄那颗头颅的时候,其中一个发疯似地跑了出去,另一个则害怕地昏了过去……那个昏过去的人,就是现在在隔壁房间的那个人。” “好,关于这个部分,我待会儿再问那个男人。现在我再问一遍,当你们看到隔壁房间里的风铃居然是人头时,有什么感觉?” “当然是大吃一惊呀!甚至说吓破胆也不夸张呢!还好我们三个人在一块儿,好歹能够彼此壮壮胆,接着我们就开始做生意了。” “你们说的‘做生意’就是拍下那颗死人脑袋?” “是啊!那是客人要求我们拍摄的,对方连费用都付清了,我们当然得拍那个风铃……不,是拍那颗人头啦!” 本条德兵卫说着,便从雨衣口袋里取出一个西式信封放在桌上。 那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西式白信封。因为封口已经撕开,真田警官很容易就看出里面放有十张破旧的千元纸钞。 “那么你们怎么把照片交给对方呢?”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心思细密地提出这个问题。 “我想对方事后会再用电话指示吧!” “可恶!你认为对方日后还会告诉你这么残忍的照片该寄住何处吗?” 真田警官气急败坏他说着。 “当然啦!” 这时,本条直吉赶紧插嘴道: “否则对方为什么要我们拍下这些照片呢?难道是为了要我们立刻报案?” 真田警官一听到本条直吉这么说,旋即又发出一声怒吼: “混帐东西!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杀人案件吗?为什么不立刻到警察局报案?” 看来这位警官大人已经气到极点了。 此刻,隔壁的房间正不断闪着镁光灯,搜查人员忙着以各种角度拍摄那颗头颅。 警方带来的照明设备把这栋废弃的屋子照得亮晃晃的,就连庭院也亮如白昼,大家努力搜索头颅以下的身体。 “你们一共拍了几张照片?” “五张,因为我们只准备这么多底片。” 本条德兵卫迅速地回答。 “好,把这些底片全部缴交过来,明白吗?” “当然没问题,只是……希望你们用完之后,能把这些底片还给我,毕竟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拍摄下来的照片,我想把它留做纪念。” “哈哈!看来老板有搜集、整理照片的癖好呢!你是不是想把它当昭和二十八年的纪念照片,陈列在橱窗里啊?” 金田一耕助这番嘲讽的话弄得本条德兵卫一时词穷,只好瞪着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真田警官,是不是可以让我问他们几个问题?” “可以、可以,请便。” 金田一耕助客气地先跟真田警官点点头,接着开口问: “我想先问直吉先生,当你第一眼看到这颗头颅的时候,是不是立刻就认出死者的身份?” “是的,我一眼就认出死者是谁。” “哦,他是谁呢?” “就是八月二十八日晚上,在这儿举行结婚仪式的新郎。” “换句话说,他就是那个叫山内敏男的人喽!这么一来,令尊和房太郎也都见过这个男人。八月二十八日晚上他去店里接你的时候,以及九月二日傍晚下午四点,他去店里拿照片时,他们都应该见过这个男人才对。” “嗯,你这么说的意思是……” “也就是说,你们三个人都知道死者是谁,竟然不急着报案,反而还开始拍照……” “哎呀!真是冤枉啊!他们在这里举行结婚仪式,我们自然以为他们和法眼家有些亲戚关系,除此之外,我们根本不清楚他的身分。况且,我们之所以在报案前先拍照,这纯粹属于一种商业行为,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非常难得……” 本条德兵卫这些话让人觉得他真是厚颜无耻。 “这就是所谓的职业道德吗?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你还非常有胆量呢!对了,直吉先生。” “是。” “之前我请令尊把爵土乐团‘发怒的海盗’的地址一览表交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带在身边?” “啊!有的。” 本条直吉把手伸进夹克口袋摸一摸,立刻取出一个信封。 “我正在看这份调查报告时,那个女子就打电话来了。” “原来如此,谢谢你,这对办案很有帮助。真田警官,这是被害人大力士阿敏——山内敏男组成的爵士乐团全体成员的地址和绰号,只要打一通电话给辖区内的警局,就可以把这群人带到这里。至于吉他手软骨头阿平——吉泽平吉,他已经在隔壁房间了。” “有了这份资料倒是省了不少事,被害人山内敏男的妹妹小雪住在五反田,必须先传唤她到案。” “是的,主任,我这就去。那么,这里就先交给今西了。” “也好,就交给你去办吧!” “啊!等一等,加纳刑警。” 金田一耕助连忙叫住他。 “可不可以请你顺便打个电话到法眼家?发生这件命案后,大批媒体一定会蜂拥而至,如果他们因此而受惊,未免太可怜了,总之,麻烦你先通知他们一声。” “金田一先生,你认为这件命案和法眼有关吗?” 等等力警官的眼中充满怀疑。 “这里不就是法眼家吗?而且冬子也是在那个吊灯锁头处上吊自尽的,如今冬子最疼爱的孩子头颅也被人吊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认为这和法眼家有关系。”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试试法眼家的反应?” “是的。不过,这全得靠你的随机应变哟!” 其实金田一耕助更想知道由香利的反应,可是他不能说出来。 现在已经是九月二十一日的零点三十分,屋外的雨依是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看来金田一耕助又得熬个通晓了。 阿平的口供 本条照相馆的人走出临时侦讯室之后,软骨头阿平——吉泽平吉便走入侦讯室,他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所以一走进侦讯室如同决了堤的洪水般说个不停。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在肯德基阿谦的怂恿下才来这里一探究竟的。我想这一定是德州阿哲干的好事,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阿哲很早就对阿敏怀恨在心,他对阿敏是又妒又恨,他嫉妒我们乐团的领导权握在阿敏手中,就连小雪也是阿敏的…… 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小雪”你知道人在‘江湖’嘛!多少会失去原有的纯真,可是小雪不一样,她有情有义,对任何人都非常温柔、和善,所以大家都非常喜欢她……可是小雪的哥哥阿敏却对她严密监控,逼得大家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要是阿哲也放弃就好了,偏偏他的个性十分倔强,还想把小雪占为己有。有一次他意图非礼小雪,结果阿敏适时出现替小雪解围,还把阿哲狠狠揍了一顿。 那个时候,大伙儿都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平常像弥勒佛一样笑口常开的阿敏,一旦生起气来,竟然把阿哲的左眼珠子都打飞了。 这也就算了,想不到阿敏下来还说他要娶小雪为妻,要是大家胆敢再冒犯小雪,可别怪他跟大家翻脸无情。后来,他们就在这栋房子里举行结婚仪式了。 唉!妆扮成新娘模样的小雪真是漂亮啊!可是她很害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新娘子。 也因为这个缘故,阿敏和阿哲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前天晚上,他们一定是约在这里决斗……” “前天晚上?你怎么知道是前天晚上?” 金田一耕助刻不容缓地立刻提出疑问。 阿平喘口气,马上回道: “因为从前天晚上我就没有看见阿敏、雪或阿哲的踪影,由于下个月开始,我们必须到美军军营做巡回演出,所以这一阵子我们每天六点钟都要在五反田的车库集合,为巡回演出做准备。 但是前天晚上我到那儿之后,车库的门却没有开,我便决定在离车库一百公尺处一家叫做‘蒙那密’的咖啡店等等看。 我到咖啡店的时候,发现阿风已经坐在那儿等了,没一会儿,阿雅和阿谦也一块儿来了,最后到的是阿哲,当时已经六点半左右,车库的门还是没打开,阿哲因此显得很暴躁。 后来,我们只好差阿谦去看究竟怎么回事。可是他在门外叫唤了很久,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回应,一直到七点半,门始终是关着的。这当中台风逐渐增强……” “啊……等一等!” 金田一耕助再度打断阿平的叙述,提出问题。 “你说那是一个台风夜?” “是啊!就是前天晚上。” “但是现在已经是二十一日凌晨一点多,所以你说的应该是大前天,对不对?” “不管你怎么说都好,总之,那天七点半大伙儿又回到车库,结果还是大门紧锁,我们绕到到后面去看,没想到里面也同样上了锁,而且雨哗啦哗啦地下着,风咻咻咻地吹着。 这时阿哲非常生气,他说阿敏和小雪这两个人丢下大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要是被他找到的话,他一定会杀他们泄恨,说完顶着狂风暴雨跑走了。 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这三个人,不过,我们依然每晚六点乖乖地到车库报到,只是车库从台风夜开始就一直上了锁,但因为只有阿敏和小雪才有钥匙,大家依然不得其门而入。 今天晚上九点钟,我提议到‘蒙那密’看看,阿风跟我一起去,只有阿谦一个人在一旁发呆。我们在那儿一直那聊到十点左右,阿谦突然说要来医院坡瞧瞧,我本来不想来,可是阿谦又说,台风那天早上,迈阿密阿雅曾受阿敏之托,再度来到这里接电。 我听了也觉得非常奇怪,于是便拉着阿谦一块到这儿来看看。阿谦一路上还念着:‘怎么办,怎么办?’到了这里,我们又开始犹豫是不是要进屋去。 就在我们犹豫不决的时候,这栋房子后面的房间突然亮起一道闪光,我们心想那不是拍照时的闪光灯吗,难道阿敏和小雪又在拍结婚照了?于是便悄悄潜入隔壁的房间,没想到却看见……” 软骨头阿平说到这儿,全身颤抖不己,甚至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阿哲干的好事,一定是阿哲干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侦讯结束后,金田一耕助留下寺坂巡警和阿平,独自往屋外走去。 此时屋外在搜索灯光照射下亮如白昼,多少拂去一些杀人命案给人的阴森感觉。可是,这件命案的残忍手法教金田一耕助感到不寒而栗,尤其是大厅里四处飞溅的血迹,更让他深感困扰: (根据软骨头阿平的说法,阿敏应该是和阿哲在这里决斗,可是像阿敏这种大力士,应该可以将阿哲一拳击倒才对,怎么会反而输给阿哲,被砍得如此凄惨呢? 难道这里飞溅的血迹是阿哲的,当阿敏持持小刀追逐阿哲时,阿敏却一不小心跌倒,让阿哲有机可乘吗? 但是根据阿修的说法,阿敏并不是一个天性残暴的人,何况阿哲也没有理由将阿敏的头颅割下,当成风铃吊挂起来啊!) 金田一耕助正在思考的时候,命案现场的拍照人员已经拍照完毕,鉴识人员也将银灰色的粉未撒满屋内,准备采集指纹。 “长官,这真是一宗惨绝人寰的杀人命案,我想凶手一定是个非常残暴的人。” “嗯,总之,一定要赶快缉捕真凶到案。” 等等力警官一边督促属下,一边来到大厅。 吊灯正下方有一个覆盖着白布的台子,台上的银器里正放着阿敏的人头。 高轮警局约聘的山本医生、凡是遇有重大刑案必定会前来支援的警政署吉垣博士,以及他的学生加贺助理,都围着这颗脑袋议论纷纷。 吉垣博士不但跟等等力警官警官是熟识,也是金田一耕助的好朋友。 他看看金田一耕助的打扮,不禁眯着眼睛笑道: “金田一先生,你还是老样子嘛!” “是吗,我今天可是特地穿了一件漂亮的薄衫哩!说正经的,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金田一先生,你似乎老是介入一些麻烦的事哦!” “不,事实上正好相反,只要我一介入,原本简单的案子就会变得离奇复杂,不久更宛如走入迷宫之中呢!” “什么话!你怎么能让案子坠入迷宫之中呢?” 真田警官气喘吁吁,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对了,吉垣博士,这颗头颅的主人大概死亡多久?” “这个部分你可以问山本先生。” “那么就由我来报告一下吧!” 跟高名度的古垣博士相较之下,山本医生只能说是后生晚辈,只见他一脸严肃他说: “死者至少死亡四十八个小时以上,至于正确的死亡时间,恐怕得请古垣博士将这颗头颅带回实验室进行更详细地检查才能知道。” 闻言,大伙儿纷纷把视线移到自己的手表上。 真田警官为了慎重起见,特地重复一遍: “现在是二十一日的凌晨两点,若倒推四十八小时,就是十九号的凌晨两点了。” “可以这样推断。总之,我会向等等力警官提出一份更详细的报告。” “对了,医生,死者死后多久头颅才被切割下来?” 等等力警官问道。 “嗯,差不多是在死者死后一小时或两小时之后。” “也就是说,发生打斗的时间可以往前推到十八日晚上八点、九点,或是十点左右喽?” “嗯。” “那么死因是……” “目前不明。在没有看到头颅下的身体以前,无法明确判断,对了,身体还没找到吗?” 此时新井刑警满身泥泞、悄悄地走进大厅,他听见刚才的问答,有些为难地插口说: “很抱歉,目前还没有找到头颅以下的身体。这栋房子的庭院相当宽广,我们连草丛里也找过了,仍然什么也没找到,就连挖洞掩埋的痕迹也没有看到。 天亮之后我们还会再搜查一次,如果依然无法在这栋房子内外找到身体的话……唉!金田一先生,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新井刑警虽然面目和善,可是话中却有向金田一耕助挑衅的意味。 “嗯,现在我们可以清楚知道命案的第一现场就在这里。如果凶手是为了掩饰被害人身分,刻意把死者的头颅带走,倒是容易令人理解。可是现在,凶手堂而皇之地把死者的头颅挂在这里,却把身体带走,这一点就令人很难理解了。” “金田一先生,这个被害人的个子很矮吗?” 真田警官插口间道。 “一点也不会。警官,我曾经在舞台上见过这男人一次,他的身高应该超过五尺八寸,而且他双肩宽阔、胸部厚实,身体非常强壮,胸毛甚至都长到咽喉处,总之,这个人看起来非常有自信,听说他总是穿着一条连肚脐都露出来的紧身裤站在舞台上,这样的体格应该很不容易搬动吧!而且凶手把头颅割下,身体一定会因此喷出大量的鲜血啊!” “金田一先生,这个被害人是否和法眼家有什么关系?” “古垣博士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你大概也已经注意到这个颗头颅下巴的胡子前端,挂了一个上面写字的金属片——‘父亲未来,母亲企盼地悬着一颗心入睡……’这首歌的作者是天竺浪人,由此看来,凶手是存心把这颗头颅当成风铃的。金田一先生,你知道法眼琢也先生曾写了一本叫《风铃集》的歌集吗?” “古垣博士也认识法眼琢也先生吗?” “不,我跟他并不熟,但是我们曾经在同一所学校兼课,所以经常遇见彼此。” 金田一耕助本想就这个部分再提出一些问题,不料去医院坡派出所打电话的加纳刑警回来了,他一走进大厅便说: “主任、等等力警官,金田一先生……” 他的脸色很难看,所以三人立刻走近他。 加纳刑警把他们三人带到角落,立刻展开报告: “我遵照金田一先生的建议,试着打电话到法眼家……” “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在睡梦中吧?” “不,正好相反,法眼家立刻就有人接电话,他们都还没睡呢!” “法眼家也有什么状况吗?” “听说他们才从外面回来。” “他们上哪儿去了?” “请等一等,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下金田一先生,你知道法眼家一位叫由香利的小姐吗?” “我知道,不过我并没有见过她。” 金田一耕助没有说谎,因为他还没有正式和由香利见过面。 “那位叫由香利的小姐今天结婚,大家送她搭机前往美国,所以我打电话去的时候,他们才刚回到家。” “胡说八道!” 真田警官突然怒吼一声。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个时候哪有从羽田起飞的班机!” “你弄错了,主任。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结果对方说他们不是从羽田飞往美国,而是从横田基地起飞的。” “由香利搭美国空军的军用飞机?” 金田一耕助突然觉得被人用棒子在后脑勺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他如同掉入陷阱里的野兽,瞪着一双眼睛思考整件事情,由于太过专注,就连他经常出现的抓头动作都忘记了。 通知噩耗 现在笔者再把加纳刑警的话重述一次。 法眼家最初来接电话的人是女佣,当时加纳刑警便感到有些纳闷,因为时间相当晚了,照理说对方应该会隔一会儿才出来接电话,但是对方竟来得那么快,于是他顺口问对方,才得知法眼家今天有喜事。 当时加纳刑警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觉得还好对方家里有喜事,否则这么晚打电话,实是是太失礼。 于是他自报姓名,并说有件事想告诉弥生夫人。接着五十岚光枝便出来接电话,她高兴他说: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要紧事,可是今天我们家里有些事情,夫人非常疲累,有什么事请你告诉我,由我代转好吗?” 由于光枝的语气非常兴奋,再加上女佣刚才说的话,于是加纳刑警问对方是否有喜事,结果对方说: “是的,我儿子阿滋和法眼家的由香利小姐今天在麻布的教会举行结婚仪式,两人刚刚才搭机飞往美国,我们也到机场去送行,才回来不久……” 这时加纳刑警提出真田警官先前提出的问题,对方却答说: “他们并不是从羽田机场起飞,而是从横田基地飞往美国。” “从横田基地?” 加纳刑警屏住气息,继续听对方说: “是的。我们家夫人从gho驻日本的时候起,就跟他们维持不错的关系。在gho撤离之后,我家夫人又和进驻军的高层人士交情不错,所以这回才能运用这层关系。” 光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得意。 加纳刑警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只好说位在医院坡的空屋今天晚上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希望能直接和弥生夫人谈一谈这件事情,没想到对方竟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说那间空屋发生怪事,难道又有人在那儿上吊自杀吗?” “加纳刑警只得告诉光枝不是上吊,而是发生一桩杀人事件,况且被害人好象和弥生夫人有深厚的关系。” “你说杀人事件?究竟是谁被杀?” 尤枝这会儿说话的语气充满惊讶,不过加纳刑警没有详加解释,他只是一再强调:希望弥生夫人能来接电话。 “哎呀!好吧!我想夫人大概还没睡,那么请你稍等,我把电话转到夫人的房里。” 弥生隔了好一阵子才接起电话。 “喂,我是法眼弥生,刚才听光枝说,我们医院坡的老家又发生怪事了,而且还是杀人事件……” “是的,在此之前我想先自我介绍一下,昭和二十二年的时候,有位妇人在那栋空屋上吊自尽,我就是当时跟您见过面的加纳刑警……” “原来是加纳刑警啊!我记得,最近我还听过你的名字,咦?是听哪一位谈起你的……” “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吧?” “啊!是的。这么说,金田一先生去拜访过你了!不过,这件事以后再谈,你先说说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空屋里发生杀人事件……” “是的,这的确是一件悲惨的事,被害人就是夫人要找的青年。” “你说我要找的青年是……” 弥生说到这里,不禁停顿了一下。 “难道是山内敏男?” “是啊!真不幸……” “你们怎么确定死者就是山内敏男?” “是金田一先生说的,他说这一定是夫人托人找寻的山内敏男。” “那么金田一先生也在那里喽?” “是的,他现在正在医院坡的空屋里。” “为什么金田一认为死者绝对是山内敏男呢?” “听说金田一先生以前就已经查出山内敏男的住处了,但是因为还有一个部分不是很清楚,所以延迟向您报告,他还说非常抱歉,总而言之,近日他会到府上跟您报告这件事。” “你说敏男被杀,他又是怎么死的?而且……为什么会发生在那个空屋里?” 向来沉着稳健的弥生,今天却显得有些焦躁,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走音。 “很抱歉,夫人,这件事我不方便在电话里跟您说,只是……” “只是什么?” “大批传播媒体现在已经赶到命案现场了,恐怕不久后他们也会赶到府上,金田一先生怕您听到这件事会感到非常震惊,所以要我先通知您,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弥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真是非常谢谢金田一先生的好意,麻烦你替我跟他道谢。不过,被害人真的是山内敏男吗?” “是的,除了金田一先生之外,还有两、三位人证,更何况昭和二十二我也曾经见过他两、三次,所以您放心,绝对不会错的。” “我明白了。以后我对寻找敏男的事彻底死心了,但是……” 电话那头的弥生加强语气说道: “小雪呢?难道连小雪也……” “很抱歉,我们才发现命案没有多久,还来不及查明这件事。不过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兄妹的住处,待会儿就会着手处理这件事,所以小雪不会有事的。辖区派出所也会加派警力保护她,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小雪也有生命之虞吗?” 弥生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 “不、不,这只是我个人多虑,您别当真。” 虽然弥生好象还有许多事情要问,可是加纳刑警却不得不挂电话,如果再继续谈下去,恐怕就要天亮了。 简言之,山内敏男死在医院坡空屋这件事,对弥生而言的确是晴天霹雳般的打击。 疯狂“阿哲” 爵士乐团“发怒的海盗”的成员大致住在以五反田为中心、国铁环状线的附近。像德州阿哲——佐川哲也就住在目黑附近的惠比寿。 那是一栋由寡妇所经营的两层楼公寓,每楼各有五间房间。楼下两个房间分别住着房东太太和她女儿贞子,房东太大名叫伊藤泰子,她先生原本在这里经营铁工厂,却在大战结束的前一阵被征召入伍,后来战死于冲绳。 伊藤泰子除了女儿贞子以外,还有一个比贞子大的儿子,可是他比父亲还要早入伍,后来更是英年早逝。不幸的事总是接踵而至,最后就连他们的铁工厂都因为战争而化为灰烬。 老天唯一眷顾这对母女的是,铁工厂及附近两百五十坪的土地都是伊藤家的财产,尤其是朝鲜发生动乱后,东京近郊的地价更是暴涨。 伊藤泰子原是个非常传统的日本妇女,生平没有什么大志,只求丈夫顾家、儿子孝顺就心满意足了。而且,她从来不用顾虑生活重担,因为一切都有丈夫为她打理得好好的。 但是,战后剧变的社会形态逼得她成长不少。 幸好泰子的先生在世时喜欢帮助别人,所以当那些曾经受过她先生照顾的人从战场回来之后,全成为她的商量的对象。 泰子听从建议卖掉约一百三十坪左右的土地,买方是金融业者,而且也是个正派经营的诚实商人。 之后这位金融业者也成了她商量对象。她把卖地所得的钱,加上跟金融业者以低利融资得来的钱,拿来盖现在住的公寓。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二楼的的五间房间全部是两坪半大的单身套房,每个房间都可以自己开伙。 至于楼下则有适合年轻夫妇住的三坪大房间和两坪半大的房间三间。她自己和女儿贞子分别住在一间四坪大和三坪大的房间,还有一间三坪大的西式房间是管理室。 或许这栋公寓的地理位置不错,当她的公寓一完工,房客立刻蜂拥而至。比较麻烦的是,上夜班的女性比较多,很多在银座一带酒吧上班的女性都希望能住进泰子的公寓。 泰子刚汗始也觉得很困扰,可是跟那些上班女郎谈过话之后,却发现这些女性不但善解人意,而且十分单纯;再加上贞子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所以就把公寓租给她们了。 由于房客中有许多这类的上班女郎,因此门禁的规定根本不适用,玄关的玻璃门也只好二十四小时开放,所幸每个和室房间都可以上锁,这栋公寓从来没有发生过盗窃之类的事情。 总之,这栋名为“伊藤庄”的公寓开始租屋至今都非常顺遂,而泰子唯一的烦恼只是女儿贞子的身材。 贞子长得像父亲,并不漂亮。大战结束时她十五岁,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却依然小姑独处。 男人一见到贞子,几乎都视而不见。她不仅容貌、体格长得像父亲,就连个性也遗传到父亲的优点——度量大、喜欢帮助别人,很快便成为很多女房客的倾诉对象。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凌晨,肯德基阿谦推开“伊藤庄”玄关的玻璃门,走进里面。 他是个好奇心强烈的年轻人,几乎每天晚上都跑去偷看阿敏和小雪的“夫妻生活”,借以自慰。 当德州阿哲提出阿敏和小雪是否在演戏的疑问时,他立即以此为借口,跑去替阿哲侦察阿敏夫妻的一举一动,没想到竟被阿敏逮个正着,不仅被扁了一顿,还被赶出五反田,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这时,阿哲适时地伸出援手,把他接回去住,可是这个少年恶习不改,依然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心。 那一阵子,阿哲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每个礼拜四下午总会消失两、三个小时。 因此好奇心超强的肯德基阿谦对阿哲每个星期四外出一次的举动感到非常好奇,特地尾随阿哲身后一探究竟。 结果他发现阿哲是在旅馆内跟女人幽会,虽然他们经常换旅馆,可是跟阿哲在一起的女人却未曾换过。 对他们这群人来说,跟女人玩玩本是家常便饭,然而阿哲秘密约会的对象竟然是一个高级官员的妻子,这一点让阿谦感到惊讶不已。 他握有阿哲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压根儿没想过以此要挟阿哲,尽管如此,举止轻浮、不稳重的阿谦仍然在阿哲面前说溜了嘴,因此他又被阿哲赶出“伊藤庄”。 离开“伊藤庄”四、五天后,阿谦就像丧家之大般四处流浪。 医院坡发生的命案虽然吓得他魂不附体,他却想借着向阿哲报告这件命案来取悦对方,并向阿哲表明自己的忠诚。 当阿谦推开玻璃门的时候,穿着睡衣的贞子就站在通向二楼的楼梯下方。 “咦?这不是阿谦吗?你被阿哲赶出去之后都上哪儿去了?” “这个嘛……对了,我大哥在吗?” “在是在,只不过样子有些奇怪。”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哎呀!你全身都湿透了,快点进来吧!我正好也有些事想告诉你。” 贞子带着阿谦来到玄关旁的管理室。 “真要命!你连毛衣都湿得可以挤出水来了,我这就去拿条毛巾给你。把毛衣脱掉,一会儿我拿一件毛衣给你穿。” 这就是贞子热心、善良之处。 “贞子姊,你刚才说我大哥的样子很奇怪……” “嗯,他从四、五天前就变得怪怪的,还跟我借磨刀石。你知道他要磨什么吗?” “他要磨什么?” “磨军刀啊!就是海盗挂在腰际的那种刀子。” “别开玩笑了!贞子姊,那不是我们用的道具吗?一把假刀有什么好磨的。” “事情才不是这样哩!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一把真刀,他磨完刀之后就走回房间。我因为担心他,所以跟在后面瞧一瞧,只见他挥起那把闪闪发光的军刀,就像在练习西洋剑一样,而且他的眼神变得好奇怪……” “那么我大哥现在在房间吗?” “在啊!昨天……” 贞子话说到一半,看了一眼管理室的电子钟。 “不,已经是前天的事了,台风过后那天,他早上六点左右全身湿淋淋地回来,从此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 “变得怪怪的?究竟是怎么个怪法?” “他喝得烂醉如泥,我抓着他的雨衣问他上哪儿去了,他却要我少管闲事,还把我的手甩开。可是我看见他雨衣底下挂着一把军刀,手上还抱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沾了血。” “你说他在雨衣下佩挂军刀,而且还沾了血……” 阿谦说到这儿,整个人忽然抖个不停。 “是啊!他大概在什么地方跟别人打架吧?总之,他一回到房间便关在房里,还把门锁起来,不踏出房门一步。 我本来想用备用钥匙开门,阿哲却从房里高喊道:‘别开门!要是你开门,我就用这把军刀杀了你!’你说,这不是很奇怪吗?” 就在这时,一个穿睡袍的女人正好从二楼冲下来;同时,又有两名刑警从正门走了进来。 “贞子姊、贞子姊,阿哲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们说的阿哲是不是在佐川哲也?我们是……” 然而贞子已经没时间去理会两位警察的问题,她立刻用备用钥匙打开二楼三号的房门,里面传来阿哲酒醉的歌声—— “藤蔓上的亡魂 人数为十三 呀呼—— 喝吧!莱姆酒一饮而尽!” 这是史蒂文生在“金银岛”一片里所唱的海盗歌曲。 房门才一打开,大伙儿就看见穿着一身华丽的海盗装、脸上戴着眼罩的阿哲,他气字轩昂地扶着腰际的军刀,一只脚站在枕头上,嘴里还咕噜咕噜喝着威士忌。 在他那头长发上戴着的帽子,正是镶着海盗标帜的提督帽,也就是阿敏说什么也不肯让给别人的那顶帽子。 车库历险 就在涩谷警局的两名刑警发现陷入疯狂状态的德州阿哲——佐川哲也的同时,大崎警官的两名刑警也正赶往五反田山内敏男和小雪兄妹同住的车库。 那一带原本也是被战火波及的区域,可是由于韩战带来的好景气,近来复兴的迹象越来越显著,唯有这个车库周围还像个孤岛似的与世隔绝。 大崎警局的芥川警官和坂井刑警好不容易找到目标——五反田的那个车库时,已经是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两点钟了。此时天空依然下着雨,气温也十分低。 “喂!他们说的车库就是这里吗?” 芥川警官声音沙哑地问道。 “应该是吧?” 坂井刑警一边说,一边用手电筒照射门牌。 “果然。主任,你瞧,门牌上还有住址与山内的姓氏。” “这么说,就是住在这里的年轻人惨遭杀害喽!” 芥川警官轻描淡写他说着,可是他绝对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听说被害人有个叫小雪的妹妹。” “嗯,他这个妹妹应该在家……” 两道手电筒的灯光交错照射在车库的铁卷门上,然而铁卷门依旧冰冷无情地拒绝任何人进入。 “总之,先叫叫看里面有没有人住,不过我们大概不必期望她会有任何反应。” 坂井刑警点点头,一边敲铁卷门,一边叫山内小雪的名字。 他尽可能提高音量高声喊叫,可是一如芥川警官所说,车库里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主任,山内小雪是不是也在车库里遇害了?” “别疑神疑鬼的!我们绕到后面去看看。” 由于车库后面是一片杂草,两人才绕到后门,腰部以下的衣裤就全都浸湿了。 不过,后面只有一扇玻璃门,跟前面坚固的铁卷门截然不同,即使门已经上了锁,想要破坏它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芥川警官的示意下,坂井刑警立刻用身体撞向那扇玻璃门。 坂并刑警在大崎警局内是横纲级的相扑选手,享有坂井山关的盛名,因此玻璃门在他的猛烈撞击之后,立刻散成碎片。 没有多久,那扇玻璃门就整个解体了。 门里面是厨房,厨房一角还有一道通往二楼的楼梯,此外,厨房和车库之间有一扇门,他们之所以设置两道门,大概是为了达到消音的目的。 “喂!坂井,你在发什么呆啊!这里应该有个电灯开关,还不快点找一找。” 芥川警官的绰号叫贱川,因为他脾气不好,大家都十分怕他。还好,坂井刑警很快就找到电灯开关了。 “主任,先上二楼吗?还是先撞破这扇门?” “先上二楼看看,等一会儿再查看车库的部分。” “是的。”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一上二楼就看见一条纵向走廊,前面有一间两坪半的房间,后面则是一间三坪大的房间,两间房间的墙壁上都没有电灯开关,在亮晃晃的灯光照射下,只见两间房间都整理得非常整洁,洋溢着新婚色彩。 “主任,要搜查房间内部吗?” “不,这些还是交给警政署的专人负责吧!毕竟这里不是命案现场。” “可是,至少我们可以打开衣柜和壁橱的门看看呀!” “嗯……电好,这就么办吧!但是千万要小心,要是破坏了现场,小心会惹来上面那些人一顿怒骂。” “这个我知道。” 于是坂井刑警脱掉长靴,走进两坪半大的房间,他用手帕握着把手,打开衣橱。 还好衣橱并没有上锁,里面也没有任何异样,除了许多用衣架挂着的男女日常便服和舞台用的表演服装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么,我来检查壁橱吧!” 壁橱位于三坪大的寝室里。以前山内敏男住在三坪大的房间,小雪住在两坪半大的房间;自从八月二十八日那场奇怪的婚礼以后,他们便买了一张双人床,开始过着夫妻生活。 壁橱旁边有个三尺宽的壁翕,壁亩里有一只青瓷花瓶,里面还插了几株大理菊,此外,壁翕附近的天花板上挂了一个庵型的铁制风铃。 “主任,这个东西挂在这儿很奇怪。” “听说命案现场的人头也是像风铃一样被吊挂起来,而且胡须前端还垂挂了一只金属片。” “这个风铃上面也挂着一个金属片,上面写着:‘风铃在未获关爱的两人窗前低吟作者琢也’。” 看来,吊这串风铃应该是山内敏男的意思。他之所以把风铃挂在这里,是表示自己就像养父那般深爱小雪的母亲,也深爱着小雪吧! 从凤铃上有烧毁的痕迹看来,这一定是冬子从池端的废墟带到木更津的风铃,而且也是八月二十八日结婚照里的那串风铃。 芥川警官打开壁橱之后,发现壁橱里面收拾得非常整齐,上层的角落放置着两床棉被,寝具的一端还用三夹板隔开,堆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 除了喇叭之外,还有伸缩喇叭、竖笛、萨克斯风、吉他、长笛等等。看来阿敏也精通不少乐器呢! 壁橱下层分得很细,所有东西都排列得非常整齐,其中最多的还是唱片。昭和二十八年正好是唱片从七十八转的sp转盘改革到三十三转的lp唱片的过渡期。 “这里有一堆唱片,可是留声机在哪里呢?” “会不会在楼下的车库里?既然这些人都在车库里练习,那里应该会有留声机吧!可是主任,有一点我始终搞不懂。” “什么事搞不懂?” “他们不是玩爵士乐吗?照理说生活应该挺堕落的,可是这里的房间却收拾得这么干净……” 芥川警官点点头,看了看客厅。 “是啊!而且还布置得挺雅致的。” 他低吟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事他说道: “喂!快看看棉里面,说不定小雪就在那里。” 但是没一会儿,两人就知道这根本是芥川警官发挥惊人想象力的结果。 “主任,这是不是挂在风铃上的金属片?” 坂井刑警打开位于壁橱角落小抽屉的最小层,只见里面有两个纵向的间隔,左边和右边都放满了金属片。 芥川警官瞧了一眼,只见右边金属片的署名是琢也,左边金属片上的署名则是天竺浪人。由此可见,阿敏应该经常替换风铃下的金属片。 “喂!我们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调查这些东西,走,下楼去车库看看。” 厨房和车库之间有两道门,对坂井刑警而言,撞破这两道门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当芥川警官伸手打开车库里的电灯开关时,两人都忍不住讶异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原来天花板上有一个直径两公尺左右的圆形灯罩,灯罩下有五盏灯泡,把车库照得有如白昼一般明亮。就在光窗的下方,有一辆加盖的卡车。 这辆加盖的卡车有点像是美国西部片里经常可见的蓬车,他们甚至在车身外搭上一层咖啡色的防水帆布。 由于卡车载货台后面的盖子已经卸掉,所以两名警察便用手电筒照射内侧,只见蓬车里堆放了许多帆布,这大概是团员们担心雨天时只靠一层车蓬不够,所以另外又准备许多帆布来覆盖乐器。 当芥川警官把手放在帆布上,一旁的坂井刑警突然满脸潮红,神情显得相当紧张。 “坂井,怎么回事?” “主、主任,你看……” 坂井刑警指着卡车对面左侧的地板,那里有一摊黑褐色的液体。很明显的,这摊血是从卡车的载货台上滴下来的,数条如水柱般的血迹把卡车侧面染成黑压压的一片。 芥川警官连忙看向卡车的右侧,不过那里并没有任何血迹。由于这辆卡车有点向左侧倾斜,所以血水自然朝左侧滴下。 “主、主任,这些帆布下面会不会有小雪的尸体?” 两人立刻跳上载货台,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合力掀开帆布,刹那问,他们的嘴里不约而同发出世上最可怕的呻吟声。 帆布下面没有尸体,可是凶手有可能是在这里切下山内敏男的头颅。 只见一堆锯子、修剪树枝用的剪刀、铁锤、凿子和修理汽车用的工具上沾满血迹,就连垫在载货平台上的两条毛毯也都吸满了血水。 “喂,坂井,还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快点去报告高轮警局这件事啊!” “报告……怎么报告?” “混帐!你眼睛瞎了吗?这间屋子里面总会有电话吧!去试试看能不能打通。” 坂井刑警很快便找到小房间里的电话,芥川警官等电话一接通,立刻抢过话筒。他尽可能克制住激动的情绪,把现场发现的情况一字不漏的向话筒彼端的真田警官报告。 “什么?你说那里有分尸的痕迹?那么……尸体呢?头颅以下的身体呢?” “身体?身体不在你们那里吗?” “就是没有才难办啊!” 从真田警官咬牙切齿的模样,不难想见他的血压又升高不少。 “目前我们这里并没有发现头颅以下的身分部分……至少在这栋建筑物里面没有。” “务必尽快找到……对了,那栋建筑物四周有没有掩埋的痕迹?” “这个部分我们还没有着手调查,可是命案现场在你的管区,凶手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分尸呢?”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真田警官发出惊人的怒吼声,但他随即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向对方赔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芥川老兄,我一时心急、口不择言,您可别发火啊!老实说,这里好象有一线曙光呢!” “喔!你是指……” “听说涩谷警局那边抓到一名嫌疑犯,待会儿应该就会带到你那里去,只要录下口供,就可以知道尸体的下落了。” “这样啊!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协助的,对了,警政署的承办人员是……” “等等力警官,还有金田一耕助也从旁协助。” “哦,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芥川警官一说完便察觉自己失言,赶紧要求对方当他没说过这句话。 “那么,再联络了。” 芥川警宫挂上电话后,立刻又拿起话简直拨大崎警局,请求对方给予支援。 突然间,四周传出震撼力十足的爵士乐声,吓得他几乎跳了起来。 虽然当时并没有立体音响,可是这里却有装设自动扩音装置的唱机。坂井刑警将音量调到最大才按下开关,放出的声音自然教人吃不消。 “混帐的东西!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快把那架吵人的唱机关掉!” “别生气、别生气,入境随俗嘛!既然我们在调查玩爵士乐的好手,若是不知道一点爵士乐,未免太跟不上时代了。再说,等支援的人员一到,不就开始搜查无头尸体了吗?” “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就放松心情听听爵士乐吧!” 芥川警官和坂井山关刑警一边听着音乐,一边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摇摆起来,面对爵士乐诱人的旋律,就算是老顽固也会像是吸毒般上瘾哩! 第8章 谁是真凶 沾血的雨衣 佐川哲也被带到涩谷警局时,整个人依旧处于发狂、焦躁的状太 根据医生的诊断,他是因为受到严重的打击,才导致精神错乱。不过,阿哲究竟只是暂时性的精神错乱,还是这辈子都无法复原,恐怕只有时间才知道答案了。 奇怪的是,阿哲即使被带到警察局,仍然不愿意脱掉那一身海盗服装;有时还会一边高声吟唱自己创作的海盗歌曲,一边舞动身上佩带的那把军刀,旁人根本不敢靠近他。 后来在伊藤贞子的耐心苦劝之下,阿哲终于放下军刀,伤心地嚎陶大哭起来。 “小雪,难道连你也遇害了吗?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你们兄妹俩都被阴影笼罩着,身边充满了敌人。 阿敏,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说出来?要是大伙儿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会保护你们兄妹的。” 伊藤贞子听到哲也说这番话,立刻转头向涩谷警局的搜查主任盐月警官说。 “您听到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了吧!他这个人其实是一只纸老虎,别看他平常一副凶狠的样子,其实内心十分脆弱。 我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他刚才说的话看来,他并没有杀人。更何况,我前后照顾这个人整整三年,他是什么样的个性我最清楚。老实说,他连一只蚂蚁都不敢杀呢!” 盐月警官和大崎警局的搜查主任正好相反,一脸慈眉善目的样子,是个标准的好好先生,他对阿贞和阿谦的态度也相当和善。 “你们两位可以先回去了,有事我们会再通知你们。” “不,我不回去,在确定阿哲的清白以前,我绝对不离开这里一步。” “这样啊……不知道这位年轻人的意思呢?” 加藤谦三原本就无家可归,自然跟着阿哲和贞子。 “我……我也留在这儿吧!” 就在阿谦一脸胆怯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高轮警局的承办人员正好出现在涩谷警局的大门口。 “你们就待在会客室等候进一步的消息吧!” 从高轮警局赶来的承办人员包括等等力警官、真田警官以及金田一耕助,其他的办案人员则赶赴可能是命案第二现场的五反田。 盐月警官和真田警官相互寒暄几句之后,真田警官把金田一耕助介绍给大家认识。 “原来这位就是金田一先生啊!久仰您的大名,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慈眉善目的盐月警官非常有礼,他一边露出弥勒佛般的笑容,一边点头致意。 “哪里、哪里,只怕给各位大哥添麻烦了,还请您多多指教、多多包涵。” “盐月!” 一旁的等等力警官接着说道: “这次之所以请金田一先生来这里,是因为他认识佐川哲也这名青年。他并不是佐川哲也的旧识,只是曾经看过他的舞台表演,因此我们才特地请金田一先生前来协助办案。” “非常感激。我们已经证实这名青年就是佐川哲也,只是有件事情非常奇怪……” “什么事情非常奇怪?” 真田警官皱起眉头,不解地反问道。 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阵男高音的歌声—— “藤毫上的亡魂 人数为十三 呀呼—— 喝吧!莱姆酒一饮而尽!” “那是什么人在唱歌?” “佐川哲也,刚才他也在唱歌,没一会儿却哭了起来。” “盐月兄,那个人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真田警官低声问了一句,盐月警官立刻一脸严肃地回道: “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精神科医生说他患了严重的精神错乱。对了,真田兄,你的管区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案子?刚才你在电话里说得并不清楚……” “那么我先告诉你有关这桩命案的事情吧!” 于是真田警官开始说明这件命案的大致状况,刚开始他还算冷静、稳重,可是没一会儿却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满面通红,一副要喷火的样子。 相较之下,慈眉善目的盐月警官就显得温和多了。 “没想到你的管区竟然发生这么严重的杀人命案。不过,现在在我们警局里的这名年轻人,虽然不至于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会是割下尸体头颅、甚至把头颅挂在命案现场的人。你看看他,他这个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 等等力警官等人看见被两名刑警架进来、走路摇摇晃晃的佐川哲也时,彼此都忍不住互看对方一眼。 佐川哲也依然身穿海盗服装,只是已经没有刚才那种焦躁的模样;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目前身在何处,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 盐月警官摊开哲也的雨衣说道: “这个男人在十九日早上六点左右回到伊藤庄公寓时,就穿着这件雨衣,而且雨衣上到处沾满了血迹。值得注意的是,雨衣上沾染的不是鲜血,而是快凝固的血渍,或是用力擦上去的血迹。” 盐月警官把雨衣翻过来让大家看看背部,只见那里有两、三条纵向血迹,有的看起来很明显,有的却非常模糊。 “我本来对他背部的血迹感到十分疑惑,但是刚才听了真田兄的话就明白了,你说现场墙壁上有一片飞溅的血迹,鲜血往下流,形成一条条的血水。这个年轻人大概是在鲜血尚未凝固的时候,不小心靠在墙壁上才沾到这些血迹。” 真田警官接着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年轻人去过命案现场?” “是的。但是他到命案现场时,只看到挂在半空中的头颅,便惊吓得精神错乱了。” 接下来,盐月警官又拿出军刀和镶有海盗标帜的提督帽。 “佐川哲也回到公寓的时候,雨衣下还挂着这把军刀,根据我们警局内鉴识人员鉴识的结果,这把军刀上面完全没有血清反应。还有这顶帽子……对了,金田一先生,你说曾在舞台上看过他们表演,不知道你是否曾经见过这顶帽子?” “嗯,我见过这顶帽子。那是‘发怒的海盗’乐团领导者的象征。在命案发生以前,它是被害人的所有物,同时我也听说佐川哲也非常渴望能得到这顶帽子。” “的确如此,刚才加藤谦三也提过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这顶帽子为什么会在现场。这顶帽子上沾了血迹,但并不是鲜血飞溅上去的,而是佐川哲也把帽子夹在雨衣下的时候,被袖口的血迹沾到的,这也是我们必须仔细调查的地方。” 直田警官听了之后,点点头说: “这么说,佐川哲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跑到命案现场。虽然他是事后闯入,但是从他带着磨好的军刀看来,他或许是想找被害人决斗,甚至杀害被害人。没想到当他闯入时,对方已经遇害,而且脑袋还被凶手吊挂在半空中,他一见状,精神就错乱了。” “是的,当我的属下把他带到这里时,他己陷入焦躁不安的状态,直到现在才慢慢平静下来。等等力警官,这个人会不会因此得了失忆症?” “失忆症?” 真田警官睁大了眼睛,没一会儿,他又哈哈大笑道: “嗯,有趣极了。那么我们先设法让他恢复记忆吧!” “怎么样才能让他恢复记忆呢?” “就是带他去五反田的命案第二现场,或许他看到一些小雪的东西,就会想起什么来也说不定。金田一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金田一耕助表示赞同。 “是啊、是啊!顺便把加藤谦三一块儿带去,他曾经和山内敏男兄妹同住在五反田,要是有什么变化,他或许会注意到。” 手铐的钥匙 一行人在涩谷警局吃过早餐,赶到五反田命案第二现场时,已经六点多了。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雨势也变小了。 “这位就是金田一先生啊!刚才听到真田兄说,您一开始就参与侦办这件命案,可真给我相当大的鼓励呢!只要有您的协助,相信这件命案很快就能侦破的。” 芥川警官先前还批评过金田一耕助,现在却一反常态地巴结起他来了。 “我会努力动动我的脑袋,才不辜负各位对我的期望,也希望各位多多指教。”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指自己满是头皮屑的脑袋,一副得意的样子。 “对了,盐月兄,坐在那边的人是嫌疑犯吗?” 寒暄完毕之后,芥介警官立刻把焦点从金田一耕助身上转向佐川哲也。 “可以这么说。但如你所见,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所以我们把他带来命案第二现场,试试看能不能让他恢复一些记忆。不过有件事想拜托你……” 盐月警官对任何人都非常谦恭有礼。 此时车库四周的草地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大部份是大崎警局的警员,从大伙儿无精打采的表情来看,他们大概没有找着无头尸体。除此之外,大批的媒体工作人员也已经赶到这里采访报导。 等等力警官和另外三位警官面对媒体时都三缄其口。这时,新井刑警走了过来。 “警官,想要从这里搜出无头尸体,就好比是缘木求鱼一样。你看,这一片草地那么平坦,如果凶手曾在这里挖掘过的话,一定会留下非常明显的痕迹。再说,凶手拥有交通工具,说不定会用它运走尸体。对了,金田一先生!” 新井刑警朝金田一耕助挤挤眼,然后笑着说: “我刚才在这片草地上捡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哦!不过,这件事咱们待会再说,想必你们也想早一点看看分尸现场吧!那么,一会儿见。” 新井刑警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去。金田一耕助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苦笑道: “这家伙究竟捡到什么东西呢?唉!算了,咱们先去现场看一下吧!对了,那个年轻人也一块儿去。” 于是一行人穿过昨晚被勇猛的坂井山关刑警撞破的后门,再经过厨房和车库间的两道门,来到车库里面。 当大家看到卡车里七样骇人的工具时,全都哑然失声,当然,他们也不忘观察佐川哲也面对这些工具时的反应。 佐川哲也一看到这些可怕的工具,不禁发出一阵悲鸣,这表示他对可怕的事物依然存有害怕的感觉,但是他好像并不觉得这些东西跟他有什么关系。 尽管这里是他们每天集合、练习的场所,然而此时的他却对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 芥川警官接着又把佐川哲也带进办公室,让他看一看摆放在那里的乐器,只不过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一旁的真田警官看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大吼一声: “喂!臭小子,这个鼓不是你以前在打的吗?看到这个鼓没有让你想起什么吗?” 芥川警官只好回头看着加藤谦三说: “喂,小伙子,你会不会打鼓?” “我……我只会弹吉他。” “哼!真是没用。坂井,既然如此,我们就让这小子听听爵士乐吧!” “没问题。” 说完,坂井刑警立刻打开唱机的开关,车库里顿时充满震耳欲聋的爵士乐,可是哲也依然没有出现大伙儿所期待的反应。他那混浊的瞳孔里,充满着无奈、迷惘的神情。 “哼!这只老狐狸,你再怎么伪装,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芥川警官咬牙切齿他说,接着,真田警官连忙出来打圆场。 “喂,别那么凶嘛!这个人可是本警局重要的人证啊!你这样又吼又骂的,当心适得其反。” “好吧!那么这个年轻人就暂时交由本署收押,我们会请精神科医生为他诊断治疗,真田、芥川、盐月,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等等力警官提出这样的建议,三位警官自然也不好再有其他想法。 这时,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加藤谦三说: “对了,小伙子,你有没有见过这些工具?” 加藤谦三看了一眼那七样工具后,便毫不迟疑地指称这七样工具全是这间车库里的东西,而且阿敏经常使用这些工具修理建筑物故障、破损的部份。另外,沾上血迹的两条毯子则是二楼双人床上的东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田警官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原本大家以为凶手犯案的现场是医院坡,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凶手似乎先在这儿把死者的脑袋割下之后,再把死者的脑袋带到医院坡当风铃一般挂起来。” “芥川兄的意思是,这里有可能不是凶手犯案的现场?” “是的。长官,有可能是凶手乘山内敏男不备的情况下杀害他。况且,这里正如大家所见,完全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就连二楼也整理得非常洁净。” “对了,小伙子,谁有这问车库的钥匙?” 等等力警官转头问加藤谦三。 “正门和后门各有两把钥匙,阿敏和小雪一人一把,若是这两人不在的话,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进入车库,进不了车库自然就不能练习。因此台风夜之后,团员们都伤透了脑筋,阿哲的愤慨也达到极点。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如果有人敢任意撞破大门、闯入车库的话,事后可会倒大楣的。要是惹火阿敏,他绝对会翻脸不认人。” “这么说来,除了阿敏之外,就只有小雪能够自由出入车库喽?” “是的。” “小雪会开车吗?” “这里每个人都会开车啊!唯一不会开车的就只有我了,因为我还是见习生,所以目前还在驾训班学习。” “好的,那么长官,我带各位去二楼吧!” 一看到二楼的双人床,佐川哲也的脸部便出现些微的变化。 但是金田一耕助很快便发现,那不过是年轻人都会有的性冲动罢了。 当芥川警官指出挂在天花板上、有烧焦痕迹的风铃,和吊在风铃下面琢也亲笔写的金属片时,金田一耕助根本无法抑制全身的战栗。 他一脸木然地凝视着风铃,当芥川警官指着小抽屉里的两种金属片时。金田一耕助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在场的每个人都不解地望着他。 “金田一先生,你认为这个金属片有什么重大意义吗?” “这……这……” 金田一耕助喘着气说: “金属片上的琢也,就是法眼琢也先生,他同时也是小雪的亲生父亲、山内敏男的养父;而天竺浪人就是山内敏男的笔名。” 金田一耕助说完,神色黯然地轻叹一声。 加藤谦三虽然早就知道这里挂了一个风铃,却不知道抽屉里有金属片的事,更别提阿敏还拥有个“天竺浪人”的笔名,还有他会创作和歌的事。所以,当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显得相当吃惊。 这么看来,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小雪了;而且在医院坡的命案现场,阿敏的头颅下方也挂着天竺浪人所写的金属片。 “阿谦,就你目前所看到的,这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听到等等力警官提出的问题,阿谦连忙指着壁橱回答: “我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这些棉被都装在两个大型的棉被套里面,而且那种棉被套是用深蓝色、厚质的麻布制成,可以防水。” 所有人听到阿谦这么说,脸上纷纷露出紧张的神色,芥川警官更是激动地说道: “凶手一定是用防水被套装着无头尸体,或是部份尸体离开这里。当被害人遇害的时候,尸体本身应该还在淌血,所以凶手才会使用防水的被套来包裹尸体。” “可是,芥川先生!” 金田一耕助随即问道: “凶手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呢?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无头尸体从这里运走呢?”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发现等等力警官、三位警官及在场刑警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他突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只好一个劲儿地猛抓头。 “我可没有在各位专家面前班、班门弄、弄斧的意思,只不过凶手在分尸,或是割下死者头颅的时候……” 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企图改善说话结巴的毛病。 “凶手的目的应该是想藉此隐瞒死者的身分,或者误导警方办案的方向,避免让自己的身分曝光。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芥川警官还不知道这桩命案的整个经过吗?” “根据高轮警局的描述,他们在辖区的空屋内发现一个男人的头颅。经调查后,证实被害人是本局辖区内的居民,而被害人的妹妹小雪应该还在这儿,所以高轮警局希望本局能给予适当的保护。” “唉!也难怪你不了解整个状况。我们请真田警官来说明这件事吧!” “不,金田一先生,就麻烦你说明一下,你可是和这件命案最有关系的人。真田,你觉得呢?” 真田警官没有异议。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说明吧!在此之前,是不是麻烦哪位先生将这两名证人带到楼下以便保护呢?” 等等力警官立刻挥挥手,叫一名刑警将阿谦和阿哲带出去。 金田一耕助这才开始说: “事实上,高轮台町的本条照相馆在昨天晚上十点半左右,曾接到一位自称是小雪的女性打来的电话,请他们立刻到医院坡的空屋拍照。 没想到,当本条照相馆的三个人扛着照相器材来到医院坡的空屋时,却赫然发现挂在大厅中央的风铃竟是一个人的头颅,而且那颗头颅上还吊着天竺浪人所写的和歌金属片,也就是说,凶手把死者的头颅当成风铃挂在天花板上。” 金田一耕助幽幽地看了一眼挂在壁龛附近的风铃,继续说道: “至于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们目前并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那名自称是小雪的女性,之所以打电话给本条照相馆,目的是希望有人能立刻发现那颗头颅,并且向警局报案,或者她希望其他的团员也知道这件事,进而厚葬死者。” 金田一耕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和一下情绪。 “事实上,在昭和二十二年,也有位叫冬子的女性在那栋空屋的同一个地点上吊自杀,这位冬子就是小雪的母亲,但是因为尸体被人发现时已经太晚了,所以冬子全身腐烂,听说身上还长满了蛆。所以我在想,小雪是不是希望在同样的状况发生之前,能有人发现那颗头颅……” 金田一耕助再度神色黯然地看着芥川警官,眼中充满无限伤感的神色。 “但是,小雪为什么要把阿敏的无头尸体带走呢?阿敏的无头尸体用棉被套包裹之后,又会被带到哪里呢? 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们知道被害人的身分,小雪也知道这栋房子势必会被搜查,一经搜查,就不难知道这里是分尸头颅的现场。那么,小雪为什么不把阿敏的无头尸体弃置在这里呢?或者说,她为什么不在那里把死者头颅切下来,难道只是因为那里没有这些工具,因此凶手才把死者带回这里肢解,再把头颅带回空屋去? 可是,她又为什么不把无头尸体弃置在这里,而非要把它带到别的地方去?如果她是想埋葬尸体的话,应该会希望死者死后也能留个全尸,为什么偏偏把无头尸体藏起来?”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小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猜不出是为了什么。” “金田一先生,你认为小雪下一步会怎么做?” “大概会自杀吧!” 金田一耕助的语气中隐含一丝落寞,彷佛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似的。 这时候,坂井刑警忽然说他在二楼并没有找到存折和印鉴。 “再怎么放荡不羁的爵士乐玩家,也不至于连一点存款都没有吧?” 于是他下楼去问阿谦,结果阿谦表示:阿敏应该有一本邮局存款簿,只是他的存款、提款都是由小雪一手包办。 “好,我们立刻去邮局查问,若是有人提款,就可以仔细问一问那个人的长相。” 不料,又有一位刑警走进来说: “主任,刚才高轮警局的加纳刑警来电说,秋山风太郎和原田雅实将在品川警局一位刑警的陪同下,朝高轮警局出发。我们是请他们直接过来这里,还是先让他们留在高轮警局?” “嗯,联络加纳,请他们留在高轮警局吧!” 等等力警官说完,又回头对三位警官说道。 “真田,我们可以准备回去了,后续事项就交给芥川处理,盐月,你负责把佐川哲也带回警政署好吗?” 真田警官并没有任何异议。 “对了,金田一先生有什么打算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见见秋山和原田。” “欢迎之至。您体力真好啊!” “因为我是东北人嘛!” 他们才一走出门口,新井刑警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警官,我捡到……” “对、对、对,你刚才说捡到什么东西?” “我在车库附近捡到这个东西。” 新井刑警说着,便把手掌中的小钥匙亮给大家看。 “这是车库的钥匙吗?” “怎么可能?你看仔细,这是我们手铐用的钥匙。” “可是,这种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呢?” “金田一先生,上个月十六日,碑文谷警局辖区内的派出所曾经报告有一副手铐被盗,而且那名小偷很不寻常,当时手铐旁边有一把手枪,他不偷手枪,反而偷手铐。” “新井,这件窃盗案和这次的命案究竟有什么关联?” “被害人山内敏男不是一个大力士吗?这样的大力士会遭人杀害,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如果阿敏手上戴着手铐的话,恐怕又得另当别论了。凶手可能是在这种情况下追杀山内敏男的。” 但是金田一耕助却另有看法。毕竟想在拥有一身蛮力的阿敏手上戴上手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手铐是在八月十六日被偷的,那正是由香利在轻井泽遭人绑架的前两天所发生的事,难道这两件事真的有关联?) 惊人消息 二十日晚上六点左右,佛罗里达阿风——秋山风太郎和迈阿密阿雅——原田雅实一如往常地朝五反田出发。但是到了那里,却发现车库的门依然紧闭着,阿敏和小雪似乎都不在家。 两人没有办法,只好到车站前的“蒙那密”咖啡店边坐边等,顺便打电话到阿哲的公寓,没想到阿哲也同样不在家。 不久,肯德基阿谦——加藤谦三也来了,三人再度去探看车库的情况。只见铁卷门依旧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后来阿雅才说出十八日一早,阿敏曾拜托他去医院坡那栋空屋装配管线的事。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最近阿敏和小雪处得不是很好,所以想再去那里重温一下旧梦,培养两人之间的感情。” “原来如此,可是他们两个现在又到哪里去了?” “大概两人又重修旧好,所以上哪儿去旅行了吧?” “就算是这样也该告诉我们一声啊!我不认为阿敏和小雪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对了,阿哲是怎么回事?” “阿哲会不会跑去跟踪他们两人,或者是负气睡着了?” 阿雅和阿风的对话全听进阿谦的耳朵里,到八点左右,两人准备要离去时,阿谦也想跟他们一块儿走,可是却被阿雅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原来阿雅和阿风打算去拜访市谷一位有名的诗人——井上良成。 井上良成原本是个正统的诗人,后来却半路转行创作歌词,并成为唱片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过,他在战争期间也曾有过一段怀才不遇的日子。由于他坚决不肯创作军歌,结果被当局盯上。所幸他一直没出什么纰漏,直到战后,他创作了一首《恋爱歌》,这首歌很快便风靡全国,让当时荒芜的人心重新拾起一丝希望,从那次以后,他又回复到战前的地位,直到现在仍无人能出其右。 但是他的家庭生活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他在战争中失去妻子,停战之后才和现在的妻子——美称子结婚,两人是典型的老夫少妻。 美称子是战后颇受欢迎的流行歌手,在嫁给良成之后,便立刻退出演艺圈。 由于良成的前妻及现在的妻子都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在生活缺乏重心的情况下,两人不知不觉地迷上“方城之战”。 至于秋山阿风则是近来对“发怒的海盗”的未来产生质疑,也对自己弹琴的才能有限而感到泄气。 他位于浅草的老家打从江户时代起,就是专门制作舞台道具的老字号商店。“阿风”是他为自己取的艺名,他的本名是浩二。 顾名思义,他在家排行老二,如果他肯乖乖地留在店里帮父亲、大哥的忙,必定可以成为一位小老板。但是他不想继承家业,反而选择走上音乐这条路。 由于日本放送协会开始在昭和二十八年二月放映电视节目,佐川哲也因此很希望将来能组成一支乐团,自己担任乐团指挥,在电视上露脸。 阿风就不一样了,他为人忠厚老实,只求一步一脚印地实践自己未来的梦想——当一名流行歌曲的作曲家。 这天晚上,阿风就是去拜访井上良成,希望对方能听听他重新诠释由井上良成填词的曲子。 其实阿风之前也曾请井上良成试听过他做的曲子,但是井上良成认为他的音乐太新潮、也太前卫了。毕竟当时流行歌曲的主流仍是演歌,就算历经战争,它还是长存于每个日本人的心中。 阿风一方面认为井上良成的思想太过老旧保守,另一方面也觉得对方很率直、敦厚。他最佩服井上良成的一点,就是井上良成始终认为人活着就要不停地接受改变,他的年轻妻子也持有相同的意见,所以夫妻俩时常鼓励阿风。 迈阿密阿雅——原田雅实的想法就跟阿风截然不同。他虽然也意识到“发怒的海盗”正面临解散的危机,但他却不担心。如果乐团真的解散的话,他或许会决定转业。 阿雅毕业于电气技术学校,离开校门之后便在电器行上班,而且一直对电器用品非常有兴趣,他曾经工作过的电器行,至今都还很希望他能回去帮忙。 两人在恶劣的天气下来到井上良成位于市谷的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并上良成今天正好录完新曲,心情十分愉快,就提议大家一起摸八圈。 阿风虽然很希望对方能先听一听他的新曲,可是又不好意思坚持己见,只好陪他们夫妻俩打麻将,不知不觉就打到大半夜,连最后一班电车也赶不上。 “就在我们这儿住一晚吧!你带来的新曲我明天再好好的听一听。” 结果两人只好在井上良成的家住上一晚,直到隔天早上七点左右,井上太太起床后无意间翻开报纸,忽然大惊失色地叫道: “阿风、阿雅,快起床啊!你们的朋友阿敏被杀了,他的脑袋还被人挂在医院坡的上吊之家哩!” 尽管那天早报报导得并不详尽,但是阿敏遇害身亡却已是不争的事实。 “总之,你们两人立刻回家,说不定警方会派人到你们那儿去做一些查证的工作。不过你们别害怕,我们夫妇两人可以证明你们俩昨晚在我们这里过夜,对了,不知道阿敏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井上良成皱着眉头寻找其他报纸的报导,却遍寻不着比较详尽的内容。 阿风和阿雅只好听从井上良成的忠告,一起回到往处。 只见品川警局的两名刑警已经在那儿等候他们了,一行人立刻启程前往搜查本部——高轮警局。 疑云重重 阿风首先被叫进侦讯室,由于他蓄着一头长发,整张脸都埋在胡子里,在负责侦讯工作的真田警官眼里,就像是凶神恶煞一般。 幸好真田警官跟阿风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很快便发现他是个温和、善良的青年,因此对他的怀疑跟着减少许多。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也在一旁共同侦讯,加纳刑警则负责做笔录。 “刚才你说昨天晚上住在外面,请问是住在什么地方?” 阿风立刻照实回答,而且井上良成的名字也够响亮,在场的人无一不晓,因此省下不少口舌。 “原来如此,那么你怎么知道警方会找你来这儿呢?” “其实是因为看了今天早上的早报,所以才……” “那么我再问你,十八日晚上你在哪里?” “嗯,那天晚上,阿敏……” 阿风语气有些激动,但是他很快便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 “那天晚上我也是住在井上良成的家里。” “你经常去井上先生的家吗?” 真田警官的声音里充满强烈的质疑。阿风大概也注意到这一点,立刻提出自己最近的“心路历程”作为辩解。 “那天晚上的事我记得非常清楚,大伙儿一直在‘蒙那密’等车库的门打开,可是直到八点半左右,仍然不见阿敏他们夫妻俩的踪影。” “等一等,你说的‘大伙儿’是指哪些人?” “鼓手阿哲、吹萨克斯风的阿雅……就是刚才跟我一起来这里的男子。还有吉他手吉泽平吉,以及见习生加藤谦三、我,一共是五个人。” “嗯,接下来呢?” “由于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怪事,大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阿哲还一脸不高兴地回去了。” “佐川哲也不高兴地回去了?” “遇到这种事任何人都会不高兴的,毕竟车库的门不打开,我们根本没办法练习。 大伙儿散会后,我突然想从‘蒙那密’打电话给井上先生,因为之前井上先生曾答应要看看我作的曲子,正好我已经完成第一首,身上又带着曲谱,所以便想请他替我讲评一下。 当时是井上太太接的电话,她说森广先生正好也在他们家,可以请森广先生唱唱我的新曲。您知道森广先生吧!他是现在当红的歌手……” 真田警官微微地点个头,于是阿风接着说: “井上夫妇都非常喜欢打麻将,即便森广先生在那里,依然是三缺一,因此他们才想叫我去一趟。” “你们打到几点才结束?” “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便停电了,我们自然无法继续玩下去,可是外头风雨交加,也没办法回去,于是我只好和森广先生一起住在井上先生的家里。” “也就是说你有不在场证明?” “嗯,这件事情井上夫妇和森广先生都可以为我作证。我不知道阿敏是什么时候遇害的,但是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听井上先生高谈阔论到十二点多才睡着,井上先生每次喝了酒之后就会畅所欲言。” “对了,你是不是早就想过这种事一定会发生在你们乐团里?” 阿风凝视真田曾官的脸好一阵子,不久才轻轻低下头说: “如果我说完全没有任何预感,那是骗人的。就算我不说,你只要去问问其他团员也会知道,阿敏和阿哲经常意见不合,还曾经大打出手……但是,警官?听说阿敏不仅被人杀害,他的脑袋还被挂在天花板上?” “是的,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一定不是阿哲。人都是有感情的,阿哲有可能在一言不合的情况下动手杀了阿敏,可是他应该还不至于残忍到非要割下阿敏的脑袋不可。再说,割下死者的脑袋不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吗?”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禁插嘴道: “真田警官,可不可以让我问一个问题?” “可以、可以。” “秋山,听说你老家是在浅草的山藤商店?” “金田一先生,你是说浅草的山藤商店?” 等等力警官惊讶得反问了一句。 “是啊!警官,那是一家专门制作舞台道具的商店,而且从江户时代就一直营运至今,是一家历史悠久的老店。” “哦,那个山藤商店啊!” 等等力警官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而一旁的阿风却脸色发白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他先前一直以为金田一耕助不过是一名小刑警,所以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直到负责侦讯的真田警官客气地称呼对方时,阿风才意识到对方来头不小。 阿风曾听过金田一耕助的名字,也听过这个人虽然貌不惊人,却是个头脑冷静、充满智慧的私家侦探。 可是阿风并没有讶异多久,他很快便静下心,重新看着对方说道: “是的,我就是山藤商店老板的儿子。” 金田一耕助笑咪咪地继续说: “在场的人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八月二十八日晚上,医院坡那栋空屋里曾经举行过一场奇怪的婚礼。阿风,你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吧?” “是的,我还记得这件事,那天是阿敏和小雪的结婚典礼,我们全体团员都出席参加那场婚礼。” “那么当时阿敏身上穿的锦缎裤装、小雪头上戴的假发,以及玄关处的屏风等,都是你从家里拿出来的吧?” 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这下子终于明白金田一耕助的问题,两人不约而同睁大眼睛看着金田一耕助,真田警官更是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话似的。 但是他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闭上嘴巴。 阿风依然语气平淡地回答: “是的,那是阿敏拜托我这么做的。” “但是,你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应该知道那毕竟是人家的房子,总不能随随便便在别人家里举行婚礼啊!而你竟然没有任何意见,也不反对,这又是为什么?” 阿风微微一笑道: “金田一先生,你不知道吗?那栋空屋并不是别人的家,而是小雪的家啊!” 闻言,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再度大吃一惊,金田一耕助则继续盯着阿风看。 “这么说,你知道小雪的身世?”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为什么?不是阿敏告诉你的吗?” “不,这件事另有隐情。” 阿风喘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其实早在我们乐团成立以前,也就是昭和二十三年左右,我就认识阿敏了,当时阿敏是‘饥饿骨骸’的实习生,小雪则是那个乐团的主唱。 由于小雪长得非常可爱,因此我便问其中一位团员关于小雪的事情,那人告诉我:“想知道这对兄妹的事,不妨去查阅去年六月的报纸。但是,知道之后千万别告诉别人,因为他们正在躲避别人的追查。” 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随即跑到图书馆,把昭和二十二年六月的报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好不容易才看见他们两人的名字。关于那个事件,想必金田一先生也知道。” “我想……这位刑警应该比我更清楚,因为他就是那个事件的承办人员。” 金田一耕助指着在一旁默默做笔录的加纳刑警说道。 阿风光是朝加纳刑警看了一眼,然后才说: “看了那些报导,我不禁对有钱人家的无情和冷酷感到义愤填膺,后来,阿敏兄妹又销声匿迹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去年夏天,阿敏再度出现,还说要组成一支爵士乐团,希望我能加入他们乐团。 当时我在一些俱乐部、酒吧里兼差弹钢琴,我非常欣赏阿敏的个性,同时也认识其他团员,像是鼓手阿哲和吹萨克斯风的原田雅实,至于吉他手吉泽平吉则是阿哲推荐的。 如此一来,乐团很快就有了一个雏形。但是我知道小雪的背景,有一次无意问说溜了嘴,把他们虽然是兄妹,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事说了出来,阿敏立即脸色大变,我当时也感到很害怕,心想大概要死在他的手里了,因为他实在太强壮…… 没想到接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竟然跪在地上求我,要我绝对不可以跟旁人提起这件事,他还哭着央求我,要我告诉其他成员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我只好答应他的要求,在我告诉你们之前,我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 “但是,阿敏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当成秘密呢?” 真田警官低声间道。 “小雪的母亲遭法眼家冷酷无情的对待,最后更选择在那栋空屋内上吊自尽。因此阿敏担心别人如果知道小雪是法眼琢也的女儿,也许又会惹得法眼家不高兴,甚至逼他们走上绝路……” “我明白了。因此当他们在那栋空屋里举行婚礼时,你非常能体谅他们的心情?” “不,刚开始我非常反对,认为他们太感情用事。可是阿敏怎么也不肯听我的劝告,他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唉!现在我觉得好后悔,当初应该努力阻止他们,也许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真田警官,接下来由你发问吧!” 金田一耕助一脸疲倦地向真田警官点点头。 “好的,秋山,我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小雪现在人在哪里?” “小雪?” 阿风的脸色又是一阵惨白。 “你们不知道小雪在哪里?难道连小雪也……” “你最后一次见到小雪是什么时候?” “十六日……台风夜的前一个晚上。那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练习,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雪和阿敏。” “听说阿敏和小雪最近感情不是很好,你认为呢?” “这句话是谁说的?” “你先别管是谁说的,我们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阿风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万念俱灰似的说道: “唉!小雪是个贤妻良母,但是阿敏却不是这种人。常常有女人找阿敏,阿敏也藉此来张罗资金,让乐团度过难关,可是小雪却不能忍受阿敏这种生活方式。” “这么说,阿敏的背后有几位强而有力的女性金主在支持他,所以小雪才会心生嫉妒喽?” “与其说小雪嫉妒,不如说她希望阿敏能摆脱这样的生活方式。其实就算阿敏不这么做,以‘发怒的海盗’目前的经济状况而言,应该还是可以撑上好一阵子。” 诡异的对话 阿风应讯完毕,就轮到阿雅上场了。 他满脸通红地走进侦讯室,一看到真田警官便说: “警官,我刚才听到对面的警察大哥说阿哲涉嫌杀害阿敏而遭警方逮捕,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的话,简直就太荒唐了!” “冷静点,原田,你对这件命案有什么看法?”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以前,请你先告诉我,阿敏究竟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凶手是在十八日晚上八、九点,或者十点左右行凶的。行凶后一个钟头又将尸体分尸。阿雅,关于这个部份,你有什么相关情报吗?” “我不知道,总之,阿哲是清白的。” 真田警官闻言,立刻把身体从椅子上往前挪一点。 “阿雅,你能证明佐川哲也有不在场证明吗?” “嘿嘿,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真田警官点点头。阿雅一坐在椅子上便说: “警官,你刚才说的不在场证明,我可以证明一部份,剩下的另一部份就得由其他人来作证了。” “其他的人是谁?” “别急、别急,我抽根烟可以吗?” 阿雅从口袋里取出一包和平牌香烟,真田警官见状,连忙把烟灰缸递给他。 “喏,请用。” 阿雅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烟之后才说: “警官,你刚才说凶手行凶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到九、十点之间。但事实上,八点的时候,我们都在五反田的‘蒙那密’,你可以派人去问一问那家店。” “我们问过了。” “那就好。由于那天晚上过了八点,车库的门还是没有开,而且阿敏和小雪也没有任何消息。阿哲很生气,他是第一个离开的。后来我们也打算解散,我跟阿风向来是一块儿行动,可是那天晚上阿风要去别的地方,至于软骨头阿平……你知道他吗?” “嗯,我知道。他是吉他手。” “我跟他合不来,肯德基阿谦倒是跟他走得挺近的。因此我便一个人到五反田闹区一家名为佐神野的酒店喝酒,你们可以派人去调查。” “好的,我知道。” “我经常到那里喝酒,老板娘和两位女侍都认识我。在那里我才有机会把心里的内疚说出来……” “你说的内疚是指……” “那天早上我又受阿敏之托,到医院坡的空屋进行配线工作。由于阿敏没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因此那天晚上大家在‘蒙那密’碰头的时候,我也只字未提。” “原来如此。你因为这样而内疚吗?” “嗯,后来我突然想去阿哲那里,还好五反田和惠比寿距离非常近,坐电车一下子就到了。” “那么,阿哲在家吗?” “不,我比他早一步到达。阿哲住的那家公寓叫做‘伊藤庄’,就在我正要推开玻璃门进去的时候,身后正好有辆计程车停了下来,紧接着阿哲走出计程车,而且车里还有一个人对着阿哲笑,我想,只要你们能找到车子里的那个人,就能有阿哲的不在场证明。” “那个人是谁?” “别急、别急,请你让我好好他说下去。” “是、是、是,不好意思,你高兴说什么就说吧!” “嗯,当时阿哲心情非常愉快。你想想看,当时是十一点半左右,若阿哲杀了人,又把对方脑袋割下来的话,他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快快乐乐地和人约会吗,别人我是不知道,至少阿哲没这个本事。” “我了解。那么阿哲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这个啊……当时他说有好消息,叫我去他房里,他一进房门便拿了一瓶威士忌要干杯,说是提前庆祝。我问他庆祝什么?他说……对了,警官,你知不知道赤坂有家叫k-k-k的夜总会?那可是我们心中向往已久的目标哦!” 金田一耕助一听到k-k-k夜总会的名字便忍不住叫了一声,一旁的等等力警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并把身子往前挪了一下说道: “我知道k-k-k是一间高级的夜总会,你说它怎么了?” “阿哲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也许我们有机会在k-k-k登台表演哩!’” “是不是有人答应了阿哲这件事呢?” “嗯。警官,我想阿哲在离开‘蒙那密’之后,一定很想到医院坡的空屋去。一般人的妒火达到极限的时候,通常第六感觉都挺准的。 如果当时那个人没有叫住他,他一定会冲到那栋空屋去。果真如此的话,事情又会演变成什么地步呢?我真是难以想像。对了,你说凶手行凶的时间是在九点到十点之间吧?所以……” “叫住他的那个人是k-k-k的人吗?” 等等力警官不答反问。 “嗯,阿哲拿了那个人的名片便一个劲儿地猛亲。这也难怪,能在k-k-k登台表演,就意谓着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可是现在发生这么不幸的事,等于是把我们的梦想砸个粉碎。” 说到这里,阿雅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等等力警官急忙在一旁为他打气。 “喂,阿雅,振作点。我来猜猜究竟是谁的名片会让阿哲一个劲儿地亲个不停好吗?” “咦?警官,你也认识k-k-k的人吗?” “k-k-k我常去,但不是以客人的身分去那儿,而是去看一位叫多门修的大哥。哈哈!” 等等力警官愉快的笑声充塞在整个侦讯室里。 “警官,你真的认识那个人?” “认不认识倒不重要,总之,两、三年前他还有另一个称呼——美国修,是个相当令我们头疼的小混混。” “啊!那个美国修……” 真田警官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啊、是啊!那个小混混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还好他现在已经浪子回头,在k-k-k担任酒保的工作。对了,那家夜总会的幕后老板就是风间建设的社长——风间俊六。” 真田警官和加纳刑警都知道风间俊六和金田一耕助之间的关系,所以两人都转头看向金田一耕助。 “警官,你别炫耀自己的博学多闻好吗?让阿雅把话说下去嘛!” 金田一耕助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哎呀!真是抱歉……那么请阿雅继续说下去吧!” “不过,有件事我想先跟警官说一声。” 阿雅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说: “阿哲也知道多门修以前叫美国修,是不良帮派的一个要角,可是他却非常佩服多门修,因为多门修是个重情义的汉子,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得多了。” “的确,这就叫做盗亦有道。然后呢?” “然后多门修递给阿哲一张名片,还跟阿哲谈起在k-k-k登台表演的事情,之后多门修便拦了一辆计程车,两人一起去了西银座的巴黎。” 金田一耕助也知道“巴黎”。九月七日晚上,多门修带他去过那家店。 “他们在那儿谈了许多事情,后来停电了,多门修就叫一辆计程车送阿哲回来。” “啊!原来如此,这当中的详细情形以后我直接问阿修就可以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请你谈一下你到达‘伊藤庄’之后,还和阿哲谈了些什么呢?” 阿雅吃惊地看着头一回开口问他问题的金田一耕助,并上下打量金田一耕助之后问道。 “警官,这个人究竟是谁?” 经过金田一耕助自我介绍后,阿雅一双眼睛张得更大了。 “什么?这家伙就是金田一耕助……” 他话说到一半,连忙捂住嘴,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他说: “对不起,我听人家说你穿着不怎么样,可是却相当了不起。既然你认识多门修,有关‘巴黎’那一段,你就直接问他吧!这样就可以证明八点半到十一点半左右,阿哲的确不在命案现场了。 总之那天晚上,阿哲的情绪真可以用‘欣喜若狂’这四个字来形容,由于他把团员间彼此有心结、有误会的事告诉多门修,多门修便劝他跟阿敏尽释前嫌。 就在阿哲也有意这么做的时候,我却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说出那天早上曾受阿敏之托,去医院坡的空屋装配管线,所以阿敏和小雪这会儿大概在空屋里重修旧好吧!我一说完,阿哲立刻变脸,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威士忌,我害怕他迁怒于我,赶紧夺门而出。” “那时候几点?” “后来我在惠比寿搭上电车,所以我想,离开‘伊藤庄’时大概还不到一点吧?” 爱恨交加 佐川哲也自八点半到十二点半之间的不在场证明因此得到证实了。 原田雅实回去之后,哲也大概真的去医院坡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他看到那颗惨不忍睹的头颅,也就在那一瞬间,他便精神错乱。 “金田一先生,接下来就是你的责任喽!” 原田雅实一离开,等等力警官半开玩笑他说。 “我知道。阿修的工作都是在夜间,这会儿大概还在公寓睡觉吧!” 现在的时刻是上午十一点,多门修果然还在公寓。他刚睡醒,正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之际,却听见金田一耕助在话筒另一端告诉他这个大消息。 “总之,你立刻赶来高轮警局一趟,因为你的证词对整个案情来说相当重要。” “我知道,那么我这就去。” 当电话那头传来强而有力的回应声,金田一耕助才放心地挂上电话。 “谢谢你,金田一先生。” 真田警官的语气中满是真诚的感谢。 这时,真田警官已经拿到侦察小组自医院坡命案现场采集到佐川哲也鞋印的报告;另一方面,警方还在现场采集到两个指纹,其中一个是被害人的指纹,至于另外一个究竟是不是佐川哲也的,目前正在进行对比工作。 此外,喷洒在现场的大量血液,初步鉴定都是o型,附着在佐川哲也雨衣上的血液也是o型,所有的报告都显示佐川哲也涉嫌重大,但是真田警官却不愿就此下判断,一切还得看多门修的证词来决定。 在多门修到达高轮警局之前,大崎警局那边也传来一份最新的报告——十九日上午十一点左右,有人从山内敏男的储金户头里提领现款,根据邮局窗口的出纳小姐指证,当天提领现款的人正是小雪。 虽然存折的持有人是山内敏男,可是因为都是由小雪负责存、提款,所以出纳小姐认得她。 听到这份报告时,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都不由得神色黯然地看着对方。 (小雪会卷款潜逃吗?还是会择地等死?) 金田一耕助这时也没有把握了。 十五分钟后,多门修便出现在高轮警局。他和等等力警官、真田警官都非常熟识,因为在他自暴自弃的那段时间,经常以这里的看守所为家。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现在可说是金田一耕助最得意的左右手,自然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你跟那个男人碰面,是金田一先生的意思吗?” “是的。金田一先生要我负责调查天竺浪人的下落,后来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反而跟‘发怒的海盗’有相当的接触。 这个月七日晚上,我带金田一先生去‘发怒的海盗’登台表演的圣地牙哥酒馆参观。当时团员中除了阿敏之外,其他团员的背景我都知道,你也知道阿敏有一个叫小雪的妹妹吧?” “嗯,我知道。怎么样?” “我并不清楚这两个人的背景,所以一直无法给金田一先生一个满意的交代,因此大前天我才会跟佐川哲也接触。” “阿哲知道什么吗?” “阿哲认为这两个人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既然是兄妹,就没有理由结成夫妻,所以他对这一点相当愤慨,我也有相同的看法。” 看来多门修找错对象了,他应该找秋山风太郎才对。 可是就因为他找错对象,竟然给佐川哲也一个不在场证明;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歪打正着吧! 稍后,古垣博士的鉴定报告也从警政署送到等等力警官的手中。 这份鉴定报告指出,凶手行凶的时间是十八日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而且是在死者死后一小时左右才将尸体肢解。 照这情形看来,所有的罪行都在停电之前就结束;也就是说,在台风最猛烈的三个钟头里,凶手犯下这桩世间罕见的骇人罪行。 (台风夜加上疯狂举动……难道和这桩世间最残忍的杀人事件有关联吗?) 霎时,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金田一耕助的心头。 后来在医院坡采集到的两个指纹中,虽然有一个是佐川哲也所有,但是真田警官还是毫不犹疑地在媒体上澄清佐川哲也是清白的,这种果断的处理方式,日后也受到警政署的表扬。 为什么呢?因为一个礼拜之后,佐川哲也便恢复正常意识,而且他的自白跟多门修、原田雅实的证词完全一致。 在阿雅离开阿哲的公寓后,阿哲开了一瓶威士忌,穿上舞台表演用的海盗服装,佩挂一把军刀、披上雨衣,发狂似地赶到医院坡。 当时已经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幸好台风的雨势减弱,中断的电力也恢复正常作业,街灯纷纷亮了起来,因此他才可以从惠比寿的“伊藤庄”步行到医院坡。他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大概是第二天凌晨四点左右。 “当时如果阿敏和小雪在那里的话,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你真的打算杀了他们吗?” 听了真田警官的质问,阿哲不好意思地答道: “离开公寓的时候,因为我心里实在气愤到了极点,的确打算这么做,可是当我到达医院坡时,竟完全没有那种想法了,甚至觉得阿敏如果还活着的话,我一定会跪在地上求他,求他把小雪让给我。” 当阿哲到达医院坡空屋的时候,曾拿出预先准备好的手电筒,凭着上回的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他一踏进空屋,就立刻去阿敏和小雪洞房的那间三坪大房间。虽然屋里一片漆黑,不过因为阿雅曾经告诉他线路已经接通,所以当他扭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时,立刻看到眼前那堆恼人的寝具。 不用说,这些东西当然深深刺激了他的神经。 可是阿敏和小雪并不在那里。阿哲正要走出房间时,看见放在枕头旁边的提督帽,那是一顶镶着海盗标帜,代表“发怒的海盗”领队的帽子。阿哲顺手拿起帽子,绕过走廊来到大厅。 虽然他刚才曾横越大厅,但因为手电筒的灯光比较微弱,并没有察觉出那里有什么异状。他第二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因为想起阿雅的话,便试着扭开墙壁上的开关,因此看到整个房间都是飞溅的血迹。 就在他环顾整个房间之际,看见吊在天花板上的那颗头颅,他立刻就知道死者是阿敏,整个人也因此崩溃了。 “我最后的印象是……我开始嚎陶大哭,并一直说:‘阿敏,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接着我又担心小雪的安危,‘小雪、小雪,你在哪里?小雪,你是生、是死啊?’……我还记得自己一边大叫,一边发疯似的在空屋里跑来跑去。” 的确,佐川哲也的脚印清清楚楚地留在现场。 “我在屋里遍寻不着小雪的踪影时,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小雪也遭人杀害了!那么凶手究竟把尸体抬到哪儿去呢?一想到这儿,我的内心就产生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于是我冲出那间空屋。接下来的事情,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了。” 阿哲不知道命案已经发生一个礼拜了,每当他想起小雪也可能遇害时,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间他知不知道凶手可能是谁时,他只答说: “凶手如此泯灭人性,必定会遭天谴!” 看来他确实受到严重的刺激。 “都怪阿敏近来的行为太过分,小雪心里才会那么苦闷,我非常同情小雪,早知他这么不珍惜小雪,不如让给我算了。” 阿哲边哭边喊着小雪的名字,问他是否知道和阿敏在一起的女人是谁,他也说不知道。 小雪的独自 扰乱世间的宁静,对此我实在是非常抱歉,杀害山内敏男的人是我——也就是阿敏的妻子小雪。 我并不是因为恨他而引发杀机,相反的,我是因为爱他才杀了他。 这或许就是女人的独占欲吧!只要我一想到别的女人抱着他,或是他抱着别的女人,就会气得发狂。 我曾经求他不要再这么荒唐下去,但他却只是笑我小器,并未因此约束自已的行径,甚至连“我不喜欢醋劲太重的女人”、“我们夫妻的情缘已了”、“希望再回到以前的兄妹关系”之类的话都说得出来。 我感到非常害怕;如果我失去阿敏,我将一天也活不下去…… 终于,九月十八日的晚上来临了。我们两人在那栋带给彼此无限回忆的房子里重温旧梦,不过当时我已经萌生杀机,所以便事先准备一把切生鱼片用的刀子。 我们在上回那个房间里紧紧相拥,敏男不知道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的鱼水之欢,办完事后便呼呼大睡起来。我想趁机用手铐把他两只手铐起来,再用刀子刺杀他。 如果最初的刺杀能成功,就不会出现如此残酷的结局了。 我会杀了阿敏,然后再自尽。但整个事情却出乎我意料之外。 阿敏因伤口疼痛而清醒,他大叫着:“不可以、不可以……”同时朝大厅跑去。 我只好从后面追赶,阿敏一边叫我住手,一边拼命企图逃走,因为他知道,我已经下定决心杀了他之后再自尽。 虽然我们做不成夫妻,可是他却非常疼爱我这个妹妹,他不希望我酿成大祸,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而那一夜的狂风暴雨更加速我的残忍行径。 我追着砍杀阿敏,他身负十几处刀伤;最后我奋力一刺,将他刺倒在地上,之后我扔下手中的刀子,把他的头放在我的膝盖上,大声喊着:“原谅我……原谅我!” 阿敏全身上下大量出血,他仰望着我的时候,嘴里还说一些奇怪的话: “我明白,一切都是我不好,我就要死了,只希望我死后……你能把我的头割下来,当成风铃一样挂在那盏吊灯的下面。” 阿敏不断重复这几句话;直到我答应他,他才停止不说。 大家都知道人在危急时就会发挥潜藏的力量,当时的我就是如此。 因为我们把卡车停在正门;于是我把阿敏的尸体拖上卡车。 阿敏是个魁梧的男子,我能将他拖到卡车那儿,再把他放进卡车里,全靠一股危急时发挥的潜力。而我之所以能够避开他人的耳目,非常幸运地离开那栋空屋,也算是上苍保佑吧! 不、不、不,我犯下如此罪孽深重的案子,怎么可以感谢上苍的保佑呢?这是逆天道而行的残酷行径啊! 但我可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大逆不道,因为这是阿敏的遗志,也是他毕生的心愿,更是一场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如果没有这样的仪式,阿敏的亡灵就永远不得安宁。 我决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因此在五反田的车库里进行切除头颅的工作,接着我再把头颅带回医院坡的空屋,完成这场神圣的仪式。 当时的疾风骤雨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我驾着那辆血迹斑斑的卡车离开那栋空屋。 最后,我希望这件事不会带给‘发怒的海盗’的成员任何困扰,尤其报上写着佐川哲也因涉有重嫌而遭逮捕一事,我深感抱歉。 我在此特别声明,这次事件完全是阿敏和我之间的爱恨纠葛,不仅跟佐川哲也无关,也跟“发怒的海盗”其他团员没有一丁点关系。另外,我也为这件命案带给本条照相馆困扰而深感歉意。 各位,我就要追随阿敏去了……日后如果有人在某个地方发现我的尸体,不论大家唾骂我是世间罕见的大魔女;或是同情我的遭遇,都请为我祈福……我必然会走得心安。请各位答应我这小小的要求吧! 那么,再见了!此致 高轮警局 山内小雪 无功而返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封信。” 弥生将十多张的信纸小心捂好之后,交还给金田一耕助;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这的确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可是在看过遗书之后,又不禁为她掬一把同情之泪。喜好爵士乐者的心情,我们是很难体会的,可是发生这种不幸的事件,我个人也难辞其咎。若是能早一点找到这对兄妹的下落,如今也不会为此抱憾。” “不,你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天是九月二十五日,也是事件发生后的第八天,金田一耕助带着高轮警局收到署名为山内小雪的遗书,前来拜访法眼弥生。 “金田一先生,这件命案就此结案了吗?” “目前还不能这么说。” 金田一耕助神情黯然地望着弥生。 弥生今天也穿着和服,她不只形象端庄,还带着几分秀丽。 “不能算是?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警方办案是非常执着的,在还没有找到小雪的尸体之前,这件命案不能算是侦破。而且,搜查小组对于小雪是否还活在人间,仍抱有相当大的希望。” “可是这封信并没有注明写信的日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投递的……” “信封我没有带来,不过邮戳是中央局区内盖印的,所以投递时间应该是二十三日下午。” “这真的是小雪的笔迹吗?” “应该是,因为‘发怒的海盗’的成员都认得小雪的笔迹。小雪虽然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字却写得非常娟秀,文章也写得不错。只是有件事非常不可思议!” “你是指……” “不论是信纸还是信封上,都没有小雪的指纹。” “什么?” 弥生也显得很惊讶。 “更奇怪的是,医院坡的那间房间里面并没有采到女性的指纹。因为小雪一开始就怀有杀机,她可能戴着手套犯案,可是不论从现场的情况,还是从小雪的遗书来看,在惨案发生以前,他们两人应该是睡在一起的。若是睡觉也戴着手套,不是很奇怪吗? 除了没有采到女性指纹以外,阿敏的指纹也没有留下。警方从命案现场——大厅采到两种指纹,其中之一报纸上也报导过,是鼓手佐川哲也的。另一种指纹警方原先以为是阿敏的,却到处找不到阿敏的指纹进行对比。 不但在五反田车库采不到他们的指纹,就连阿敏和小雪二楼的房间也找不到任何指纹,似乎有人故意抹去指纹似的。 阿敏唯一的遗物,就是他在舞台上表演时所戴的提督帽,这是一顶用罗纱编成、网眼较大的帽子,想要从那里找到指纹就更困难了。”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 “一开始警方以为小雪是因为阿敏有前科,所以刻意除去他的指纹,可是为什么连小雪自己的指纹也要一并消除呢?此外,留在医院坡第一现场、疑似阿敏的指纹,经由鉴识人员跟前科犯指纹资料册对比之后,也证实不是阿敏的指纹。” “那么,阿敏的无头尸体……” “还没有找到,小雪在遗书中并没有提及这一点,我想,与其问小雪把阿敏的无头尸体藏在何处,不如问她为什么要把阿敏的无头尸体藏起来?唉!不知道警方能不能找到活着的小雪……” “有这个可能吗?” “搜查小组的士气十分高昂,但比较麻烦的是,他们手上甚至连一张小雪的照片都没有,因为她还没有出名到需要拍摄宣传海报的地步。” 说到这儿,金田一耕助突然露齿一笑,说道: “对了,我净在说自己的工作,都忘了跟您说声恭喜,恭喜由香利小姐……” “这件事情啊!金田一先生。” 弥生叹了一口气说: “很抱歉,在警方忙着进行各项调查的时候,他们两人却去了美国,这只能说一切纯属巧合。金田一先生,你大概也知道,现在是兑换美元最艰困的时代,所以就算心急,也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办好所有的手续啊!” “是啊、是啊!您曾经在电话里提到要让由香利小姐去美国一位朋友那儿的事……” “嗯,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之辈,却非常有行动力哦!我告诉你这件事的第二天,就立刻去美国大使馆,开始办理申请护照和签证的手续,所以九月二十日晚上,阿滋和由香利从横田基地出发前往美国,是早已决定好的事了。” 这件事情搜查当局早已经调查完毕,金田一耕助也略有所闻,于是他点点头说: “听说他们是到洛杉矶吧?” “是的,阿滋在那边的大学念书,由香利的英文虽然不是很好,倒也还能跟别人沟通。” “由香利小姐嫁给阿滋了吗?” “不,是阿滋入赘法眼家,我认为法眼家的名声比五十岚家的名声重要,不过如果他们小两口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的话,就让其中一人改姓五十岚的姓氏,这一点光枝也非常赞同。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婚礼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光枝了。” 没多久,金田一耕助便告辞离开法眼家,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关于由香利被梆架的事情。 弥生不愿意触及这个问题的心情是可以体会的,然而金田一耕助为什么也避而不谈呢? 在这里笔者要说的是,警方搜寻小雪的尸体和阿敏无头尸体的工作,最后仍然无功而返。 高轮警局为这桩杀人命案所成立的搜查本部解散时,金田一耕助曾写了一封长信给他旅居洛杉矶的友人。 前面也提到过,金田一耕助年轻的时候曾经在美国西部流浪过,虽然他回日本后就再也没去过美国,不过在他流浪时代所结识的日籍美人中,之后有人因商或祭祖、扫墓之事暂时回国。 金田一耕助便从这些日籍美人的朋友当中,挑选出最值得信赖的友人,写信拜托他们一些事。 他拜托友人的事大约半年左右就有回音了。 有一天,金田一耕助收到一个包装紧密的小包裹,包裹里是一个香槟酒杯。 金田一耕助戴手套抓起酒杯一瞧,只见玻璃杯上头清清楚楚地印着三枚指纹。从指纹大小来看,应该是女性的指纹;就握玻璃杯的角度来看,这是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纹。 他认真的检视一遍指纹后,面带微笑地将酒杯收进一只盒子里。 第9章 神秘恐吓者 拜访老友 银座八丁目离昭和大道不远处,有一栋第二风间大楼,那是一栋涵盖地下一楼、地上六楼的建筑物,原本是风间建设的根据地,但是随着日本经济高速发展,风间建设也急速茁壮;目前该公司的营运触角已经从东南亚延伸到非洲、南美,这栋大楼也因此不敷使用。 于是,风间建设只好在素有东京副都心之称的新宿盖一栋地下二楼、地上十二楼的建筑物,并将总公司迁到新大楼。 总公司迁到那栋新大楼之后,原先的大楼改名为第二风间大楼,现在一到三楼由风间建设自己使用,四楼以上则从前年(也就是昭和四十六年秋天)开始对外出租。 金田一耕助的好友等等力警官不久前从警界退休,并在涩谷成立一家等等力侦探事务所。 这家事务所的生意兴隆,原先的办公室很快便不敷使用。 就在这个时候,金田一耕助带来第二风间大楼打算对外出租的好消息,等等力大志立刻决定租下一个单位,在东银座另外成立一家分所。 昭和四十八年四月八日,金田一耕助因为有事去筑地,顺便造访位于第二风间大楼四楼的等等力侦探事务所。虽然是星期天,事务所照常对外营业,前警官等等力则忙着在办公室指导年轻女职员处理一些文件。 金田一耕助已经来过事务所很多次,对他来说,这间办公室就像是他自己的家一般,当他一踏入社长室,等等力的脸上立刻堆满笑容。 “哎呀!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准备上哪儿去……难道要去赏花?” “我不可以去赏花吗?再说,今天还是花祭呢!” “哈哈哈!说的也是。做我们这一行,可说是既无中秋亦无过年,对了,你等一下!” 等等力转头对一旁等待的女职员说: “就照我的话去做。还有,办完事你就直接回去。咦?现在是几点钟?” 说着,他看了一眼手表。 “哎呀!都已经三点多了,你去告诉办公室里其他职员可以下班了,我现在正在接待一位‘稀客’,晚一点才会离开。金田一先生,今天可以待久一点吗?” “是啊!咱们好久没见面了,只要警官您没问题,我一定奉陪到底。” 金田一耕助依然称呼等等力“警官”。他一坐进安乐椅,整个人宛如是累瘫了一般。 不久,金田一耕助听到背后传来三、四位职员开门离去的声音,才说: “我可是相当吃惊呢!” “什么事让你这么吃惊?” “现在大部份的公司都周休二日,可是你们这里好像既无礼拜天,也没有例假日。侦探事务所都这么忙吗?” “承蒙您为我们介绍这么多顾客,事务所的业务才会忙不完。但是,老实说,我对侦探事务所的工作内容实在是不敢恭维。” “哦,为什么呢?” “我们的工作内容大都是替人家找寻失物、调查外遇……唉!这跟路边算命的工作又有什么差别?” 闻言,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他也非常同情眼前这位老朋友的处境。 “唉!就算我现在再年轻几岁,继续在警政署任职,恐怕也不会像从前那么风光了。现在做什么事都讲求组织动员,我那个儿子动不动就说什么组织、团体的,唉!看来我真的老了。” “对了,令公子好吗?” 等等力大志的儿子现在也在警政署服务。 “嗯……好是好,只是他一离开学校就通过考试,好像一切都过得太顺利,教人有些担心,唉!他那个样子懂什么?我可是熬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升上警官的哩!” 等等力接下来又唠叨了好一阵子。 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仍不以为意,因为等等力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偶尔唠叨一下也不为过。 昭和四十八年,金田一耕助是多大年纪呢? 那一年春天我已是七十岁的老人,虽然不知道金田一耕助本人正确的出生年月日,但是综合他曾经告诉我的一些事来看,他应该比我小十岁左右。 通常年轻的时候看起来就很老成的人,等到上了年纪之后,反而不容易显露出老态。 金田一耕助就是属于这一类型的人。他的头发不多,却看不到一根白头发。他的肤色不算特别白皙,脸部肌肤却非常光滑,没有一丝皱纹;至于他的服装则是打从步入中年之后,便一年到头都穿着的单层和服,以及一条松垮垮的长裤。 “经常有人间我是不是染黑头发,也不想想看这怎么可能嘛!像我这种不修边幅的人,怎么可能特别为头发伤神呢?” 他说完还对笔者哈哈大笑,好像十分以“不修边幅”为做呢! 事实上,也只有像我这样长年跟他交往,不时描述他的丰功伟业的人,才能大约猜出他的年纪,否则一般人看到他还以为他只有四十出头呢! 相较之下,等等力大志显得苍老不少,尤其是他那头白发,真像是在头上戴了一顶白色棉帽。好在他还挺有内涵的,每当他抚摸自己那头茂密的白发时,动作非常优雅。 此外,等等力的肤色并不难看,只是近来脸上的皱纹多了好几条,再加上运动量不足,身材略显肥胖。 当这位前警官——等等力发了一大堆牢骚之后,突然闭口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整张脸胀得通红。大概是觉得在这位久未见面的老朋友面前唠唠叨叨地大吐苦水,实在是很丢脸吧! 这个时候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金田一耕助只好猛吸着烟。 突然间,两人同时开口说: “对了,金田一先生。” “对了,警官。” 两人先是一愣,之后又指着对方相视而笑,刹那间,一股暖暖的情谊在两人之间慢慢流动…… 勒索 一阵笑声之后,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都觉得气氛缓和不少。 “警官,你刚才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金田一先生,还是你先说吧!你刚刚想要跟我说什么?” 金田一耕助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定定地望着等等力的脸,突然间,他露出会心的一笑。 “看来你对现在的状况应该非常满足,事务所以诚实、严守委托人秘密为宗旨,所以经营得非常顺利。此外,你和嫂夫人的健康情况都还不错,也就是说你目前的生活根本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尽管如此,你还是会感到有些孤寂。为什么呢?因为你的工作半局限于作媒、找寻失物或者调查夫妻外遇事件,这些对你而言,根本就是大材小用。” 金田一耕助又吸了一口烟,继续说: “因此,你不断发着牢骚,甚至还经常想起以前和我这个老朋友彼此相互扶持、共同侦破许多困难案件的风光时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和我有关的事件当中,有一件悬案一直没能侦破。那究竟是一桩什么样的案子呢?就是昭和二十八年,发生在医院坡上吊之家的‘人头风铃杀人事件’。 也许你会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警官,刚才你迷惘的眼神从四楼的窗口望向筑地的天空,因为你从三天前的报纸上得知筑地今天将有一桩大事——那就是‘人头风铃杀人事件’的关系人之一,本条照相馆的老板——本条德兵卫先生将在筑地的本愿寺举行葬礼及告别式。” 金田一耕助再度点燃一根新的香烟,视线从社长室宽广的玻璃窗延伸至筑地的天空,但是很快的,他又把视线移到等等力斑白的头发上,说道: “你以前就一直很怀疑本条照相馆为何会发展得这么快。其实这也难怪啦!昭和二十八年发生那件命案的时候,本条照相馆不过是间涂着蓝色油漆、看上去有些脏脏的老旧照相馆而已。 仅仅二十年的时间,它竟然急速发展成高轮这一带的宏伟建筑——本条会馆。尽管德兵卫先生是一位有智慧、有胆识的人物,本条照相馆也是一家创业于明治二十五年的老字号照相馆;然而就因为这样的基础,它就能急速发展到令人讶异的地步吗? 于是,你开始私底下着手调查本条照相馆的内部营运状况,因此,你发现五十岚集团在本条照相馆身上投下庞大的资金;五十岚集团的会长一直以来都是弥生夫人,因此你不由得对这两个人感到相当怀疑。 也就是说,德兵卫先生可能握有弥生夫人的弱点,他以此做为要挟,要求法眼家提供资金给他。如此一来,我们不禁会揣测弥生夫人的弱点究竟是什么?会不会和那件惨绝人寰的‘人头风铃杀人事件’有关呢? 很可惜,当你好不容易对这件事有了这样的了解时,发生在昭和二十八年的事件已经过了调查的时效,再加上你现在又已离开原职,所以那件‘人头风铃杀人事件’的痛苦回忆,一直以来都压得你喘不过气。 这会儿关系人之一德兵卫先生死亡的消息上了报,也难怪你会有如此的反应。虽然你已经退休,毕竟还是个有强烈责任感的人。” 等等力本想说些什么,却被金田一耕助以手势制止,只见金田一耕助接着说: “让我再继续说下去吧!刚才你把视线从筑地的天空重新移回我身上的时候,你的脸上出现一丝诧异的神情。难道……你已经参加过德兵卫先生的告别式?” “金田一先生,你的推理确实很厉害。” 等等力先满足一下对方的虚荣心,接着说: “金田一先生,你觉得德兵卫先生是不是真的威胁过弥生夫人?” “警官,你是个对任何事都非常谨慎的人,所以当你任职于警政署的时候,你从未将这件事告诉我这个局外人。 一直到你退休后,你才肯让我知道你心中的疑问。对不起,当时我支吾其辞,故意回避你的问题。”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如何看待德兵卫先生这个人了吗?” “那个人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恐吓者!他一生都在要挟弥生夫人交出一些东西,还好……” “还好什么?” “被要挟的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虽然身受威胁,还是创立一个有利的关系企业——本条会馆。” “但是,德兵卫先生究竟拿什么来要挟弥生夫人呢?难道昭和二十八年的事件中,德兵卫先生也是其中的要角?” 金田一耕助难过地看着等等力。 “警官,本条照相馆在昭和二十年三月九日晚上至十日凌晨的美军大空袭时,已经被炸成灰烬。到了昭和二十一年夏天,本条照相馆却又能立即复建,你想想看,他从哪里筹到这么多钱呢? 当时为了节省建筑材料,一般的住宅都限制在十五坪以内,而本条照相馆早就超过这个规格。所以说,那栋建筑物根本就是违建,当时民间就有一些流言指出,那是因为德兵卫先生巴结到令人称羡的弥生夫人的缘故。” “金田一先生,这么说,德兵卫先生在昭和二十一年的时候,就已经要挟过弥生夫人了吗?” “或许吧!不过,关于这件事还有一段插曲呢!” 金田一耕助接着说出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那天晚上,他去高轮警局之前,曾经先绕到本条照相馆的事情。 “这件事情我当时就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又说出当时本条照相馆的橱窗里摆着法眼综合医院三代的照片之事。 “那些照片并不是德兵卫先生本人摆在橱窗里的,而是在那里工作的兵头房太郎放的。当时他大约才二十二、三岁吧!” “嗯,我记得兵头房太郎,他是个有点傲气的小伙子。” “是的,那个小伙子自作主张把法眼综合医院三代的照片摆出来,但是德兵卫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当德兵卫先生知道我已经看见这些照片的时候,神情显得相当狼狈。不过,正因为他表现得太明显,还频频表示自己跟法眼家没有任何关系,才令我大起疑心。” “金田一先生,法眼综合医院三代的照片究竟是什么样子?” “明治四十二年,法眼铁马在医院坡创建这家医院,当时因为本条照相馆就在附近,铁马先生便委托他们照相留念。当时负责拍照的是德兵卫的祖父权之助,这也就是法眼综合医院第一代的照片。 接下来是一张大正十年,法眼综合医院经过改建后的照片。德兵卫说这大概是本条照相馆第二代老板、德兵卫的父亲——纹十郎拍摄的;最后一张是大战后,法眼综合医院变成废墟的照片,这一张由德兵卫所拍摄。” “金田一先生,这么说来,法眼家和本条照相馆早在明治四十二年的时候就有来往了。” “嗯,可以这么说。” “那么德兵卫恐怕已经要挟弥生夫人很久,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警官,你以前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一直在想,德兵卫先生在当年‘人头风铃杀人事件’里,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嗯,我也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德兵卫先生究竟在哪里?又做了什么事?” 另一次威胁 “金田一先生,这么说来,你也认为德兵卫先生和那个事件有直接关系喽?” “多少有些关联吧!我想,这可能是他恐吓弥生夫人最有力的武器。警官,你认为他和‘人头风铃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晚上,本条照相馆的三个人都比我们早到一步,也是最初发现命案的人。 我一直在想,当时他们会不会发现到一些跟法眼家有关的重大证据,而且这些证据一旦曝光,势必会影响法眼家的名誉,于是他们瞒骗我们,以此要挟弥生夫人……但是,如果昭和二十一年德兵卫先生已经要挟弥生夫人的话,他又拥有什么把柄呢?” 金田一耕助凝视等等力好一阵子之后说: “警官,你还记得吗?本条照相馆的橱窗就像是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代的风俗史料展览馆一样。” “嗯,这个我记得。就连现在也可以在本条照相馆的一楼大厅见到这些纪念照片哩!” “不错,这可是房太郎相当自豪的地方,他还说德兵卫先生是个非常严谨的人,将所有照片和底片依照年代顺序加以整理、归档。我想,他们是不是握有弥生夫人年轻时候的照片……” “金田一先生,你是说德兵卫先生偷拍到弥生夫人年轻时的不法行为……” 金田一耕助缓缓地摇着头说: “根据前些天我从报上读到的报导,德兵卫先生享年七十六岁,而弥生夫人今年大概是八十三、四岁,就算她年轻时的照片现在还留在本条家,也应该是德兵卫的父亲纹十郎,或是他的祖父权之助拍摄的。 更何况,法眼综合医院是明治四十二年创建于医院坡,法眼家和本条照相馆也是在那时候才开始有接触。弥生夫人和琢也先生在明治四十年结婚,就算他们有机会拍摄到弥生夫人年轻时的丑闻,也应该是第一代老板权之助拍摄的。” “你是说本条照相馆祖孙三代都要挟过弥生夫人喽?” “不,听说权之助和纹十郎都是律己甚严、正直、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而且这两个人也都没有一夜致富的情形。至于德兵卫先生,听说以前就非常刚愎自用,待人处事也不够圆滑。” “可是后来他又为什么会变成恐吓者呢?” “为了更大的利益,只好牺牲眼前的小利喽!眼看家园毁于战乱,德兵卫先生却没有重建家园的资金,因此他只好试着以某些东西要挟弥生夫人,没想到对方竟然接受了。于是在食髓知味的情况下,他一次又一次地恐吓弥生夫人。” “这么说来,他确实在昭和二十八年的事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只是……他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我不知道。” 金田一耕助神情黯然,轻轻地摇摇头说: “通常恐吓者都必须保护他的‘金主’,也就是说,只要法眼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德兵卫先生就得出面替他们摆平。” 等等力听到这里,眼中闪现一抹奇异的光辉,他就像突然返老还童一般,脸色整个红润起来。但这只是昙花一现,顷刻间,他整个人埋进椅子里,郁郁寡欢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血气奔腾的感觉了,只可惜那些已是昔日旧梦,一切的一切都将随风而去。 何况那件命案已经过了调查时效,我仅剩的岁月就只能处理一些作媒、找寻失物、调查外遇的事件罢了!” 金田一耕助闻言,突然大笑出声,而且是一种向对方挑衅的笑声! “警官,你真的以为那件命案已经不能翻案了吗?” “金田一先生,你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整个事件不过才刚开始。的确,昭和二十八年发生的事件现在已经过了调查时效,但这件事情影响深远,不久的将来,说不定还会发生更严重的事件呢!” “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一听,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你是说德兵卫先生的死因充满疑问?” “是的,恐吓者必须觉悟到自己经常会遇到致命的危险,因为被恐吓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反扑’。听说德兵卫先生是死于直肠癌,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就算他再怎么恐吓、勒索他人,也总有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 现在我们该担心的是,有人将取代德兵卫先生的位置,如此一来,他恐怕会有生命之虞。” “这个人是谁?” “本条直吉,也就是德兵卫的儿子。哎呀!真是对不起,看来他们似乎还没有跟你联络呢!” “什么意思?” “我今天去过涩谷的事务所,想确认你是不是在那里,并想拜托你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希望你以老百姓的身分帮助我。” 等等力凝视着金田一耕助乱发丛生的脑袋瓜,过了半晌才声音颤抖、一脸感动他说: “金田一先生,请让我略尽绵薄之力吧!不,请让我帮你调查那件事,我就是拼了老命……不、不、不能说是老命,因为我看起来还相当‘勇健’呢!” “是啊!让你去处理作媒、找寻失物、调查外遇这种小儿科的事,未免太委屈你了。” 霎时,房间里传出一阵哄堂大笑,听得出等等力的笑声中充满了许久未见的年轻气息。 “对了,本条直吉这个人怎么了?” 笑声渐歇,等等力望着金田一耕助的脸问道。 金田一耕助神情严肃地回答。 “这个月的一日,也就是德兵卫先生死亡的前五天,本条直吉来找过我。” 金田一耕助此刻的脸色非常难看,彷佛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令他战栗不已,这使得等等力的呼吸开始急促,脸色也跟着胀红。 第10章 二度奇祸 意外电话 昭和二十八年发生那件命案之后,金田一耕助便搬离松月旅馆,开始以绿丘町的绿丘公寓二楼为家。 日本在经济高速发展的刺激下,任何事物都改头换面了,从前的木造两层楼建筑物,现在已改建成五层楼的钢筋水泥公寓,名称也从“绿丘庄”改为“绿丘公寓”。 早在“绿丘庄”的时代,金田一耕助就享有优先搬入权,甚至在风间建设改建这栋公寓的时候,他还免费获得正面二楼采光最好的一户。 所谓“免费获得”,自然是风间俊六送给金田一耕助的啦! 金田一耕助拥有这样的待遇当然令人称羡,但是近来,他渐渐觉得这位好朋友的“好意”已经变成他沉重的负荷了。 昭和四十八年四月一日这个星期日,金田一耕助在自己居住的二楼公寓,任由女管理员山崎吉江为他准备出外旅行的行囊。 “山崎太太,不需要这么费心准备,我只是随兴走走罢了。” “我知道,可是你老是丢三落四的,让人不放心嘛!盥洗用具、浴袍、手帕等东西我都收在这里面。” “实在非常谢谢你。” 跟山崎吉江兴匆匆的态度相比,金田一耕助显得懒洋洋的,因为他又得去解决一件十分艰难的事件了。 每当金田一耕助解决完困难的事件时,他整个人就会被一股无可救药的孤独感所笼罩,而在这种无可救药的孤独感侵袭他的时候,他只能自我放逐,出外旅行去。 山崎夫妇认识金田一耕助也有一段时日了,尽管这里从“绿丘庄”改建成“绿丘公寓”,这对夫妻依然是这里的管理员。 风间俊六希望山崎吉江除了管理“绿丘公寓”之外,还能顺便照顾一下金田一耕助。 “唉!你就要出外旅行了……” 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遇上,但是山崎吉江总觉得有些感伤。她一想到这个就要步入老年、孤独一身的金田一耕助的未来,就感到十分不忍。 “现在正好三点整,请帮我叫一辆计程车吧!我要去上野,不过,也许我会搭上越线、信越线,或者是东北线,总之,一切依列车的时间表来决定,反正是随兴而行嘛!哈哈!” 金田一耕助刻意笑得非常开心的样子,可是笑声却充满了苦涩与孤寂。 “好的。” 就在吉江准备拨电话的时候,电话铃声却抢先一步响了起来。吉江立刻拿起话筒说: “喂,这里是金田一耕助事务所……是,可是金田一先生这会儿就要出外旅行……什么?你说你是医院坡那桩杀人事件的关系人之——本条直吉先生。” 闻言,金田一耕助马上把拎在手上的皮箱往地上一放,并从吉江手中把话筒接过来。 吉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便悄悄离开电话机旁。 金田一耕助在听到“本条直吉”这个名字的一刹那,原本满身的倦怠和孤寂感便犹如退潮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朝气。 “是,我就是金田一耕助。哎呀!你是直吉先生啊!真是失敬、失敬……没有、没有,只是去旅行,并不是有要务在身。哪儿的话!你要来我这里,当然非常欢迎啦!你现在在哪里?什么?你在绿丘公车站牌旁的公用电话……那么就快来我这儿吧!是、是,我会等你,你从正面的玄关上二楼,就会看到我的事务所,那么一会儿见!” 德兵卫的遗言 五分钟之后,金田一耕助在自己的办公室和本条直吉相对而坐。 刚才本条直吉一走进事务所的时候,金田一耕助着实吓了好大一跳,因为本条直吉头上缠着绷带,右手还用一块三角巾吊着,左脸颊上也贴了一块纱布,走路更是一拐一拐的。 “你是怎么受伤的?”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问道。 本条直吉的眼睛布满血丝,笑着说: “其实……我就是因为这样才来拜访你的。” 本条直吉把吊挂在右手上的硬壳公事包放在桌上,继续说道: “金田一先生,好久不见,你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嘛!” “哪里,我年纪都一大把了,不过你倒是改变不少,越来越气派了!” 这可不是金田一耕助的客套话。本条直吉确实变了,他的体态略微发福,以往那种不务正业的形象已经消失无踪,此刻出现在金田一耕助面前的本条直吉,看起来像是一位真挚、诚实的绅士。 “对了,令尊好吗?” “你不知道我父亲目前的状况吗?不……你应该知道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听说自从发生‘人头风铃杀人事件’那个事件之后,你就一直在监视我们家。” “这是谁说的?” “我父亲说的。前不久我父亲才说起这件事,当时我听了还感到错愕不已呢!老实说,我早就把你忘了!尽管这些年来,我父亲一直耳提面命地告诉我要小心金田一耕助这个人,不过我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我今天会到这里来,也是因为我父亲的忠告。” “直吉先生,自从发生那件命案以来,我的确非常关心你们家。本条照相馆发展得非常快速,而且在这急速发展的背后,经常看得到五十岚集团的影子,如此一来,不免让人产生许多联想。 我本身也非常忙碌,不可能一直盯着你们家的一举一动,因此我并不知道令尊最近的情况,对了,他究竟怎么了?” “我父亲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了。他因为直肠癌住进庆应医院,医生说我父亲只剩下一个星期……尽管我并没有告诉父亲这件事。不过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的状况。” 金田一耕助神色感伤他说道: “这样啊!真是令人遗憾。那么,令尊叫你来我这儿,又是为了什么事?” “在我说出来意之前,我想知道你究竟对我父亲了解多少。我刚才已经说过,我父亲一直要我小心你这个人,但他绝对不是憎恨你,相反的,我父亲还非常尊敬你呢!他常说:‘金田一先生大概多少知道一些,但是却一直保持缄默。’我不懂,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哈哈!直吉先生,看来令尊至今都还没有把实情告诉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我想你并不是一个傻子,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令尊和五十岚集团的会长——弥生夫人之间的关系吗?” “你是指我父亲要挟弥生夫人的事?” “看来,你多少也注意到喽!” “这个……金田一先生,若说我全然不知道,那是骗人的。我父亲曾经讲过,打从我曾祖父的时代,弥生夫人就和我们家有渊源,所以只要我父亲提出要求,弥生夫人都会尽量给我们方便。 诸如此类的事情反复发生,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直到最近……唉!坦白说,在此之前,我连做梦也没想到我父亲竟然会要挟弥生夫人。” “那么,你又是听谁说起的呢?” “是我父亲亲口告诉我的。” “令尊什么时候对你说起这件事?” “上个月十五日。我父亲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便告诉我这件事,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勒索弥生夫人呢?” “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请你告诉我你的猜测好吗?” “你们照相馆里不是有一些旧底片吗?” 本条直吉一听,不禁眯起眼睛望着金田一耕助。过了半晌,他长叹一声,打开放在桌上的硬壳公事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长二十公分、宽十五公分、高八公分的铁制箱子。 “金田一先生,听说那个就放在箱子里。” “你的意思是……” “听说这个铁箱有两把钥匙,我父亲拥有其中一把,不过他早就弄丢了,现在只有弥生夫人有这个铁箱的钥匙。 我父亲的遗言就是:如果他死了的话,那么下个月的同一天,我必须去田园调布的法眼家,在少奶奶由香利面前把这个铁箱还给法眼家,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把弥生夫人名义下的本条会馆一半的股份,无条件地让给我。” “你看过箱子里的东西了吗?” “金田一先生,请你看一下这只箱子吧!” 金田一耕助把铁箱拉向自己,发现这只铁箱锁得非常牢固。 “金田一先生,听说恐吓者经常都会有生命上的危险?” “嗯,的确如此。” “这么说,就算对方不采取任何行动,也会被自己吓得半死……唉!我实在不希望自己的下半辈子生活在恐惧中,可是我父亲又告诉我,只要这笔交易正正当当地成立,就不需要铤而走险。” “因此……你打算按照令尊的指示去做吗?” “是的。”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来我这里?你说这也是令尊的意思?” 突然之间,本条直吉整张脸扭曲变形得非常厉害。 金田一耕助的呼吸急促起来,赶忙问道: “本条先生,你的伤……” “金田一先生!” 本条直吉叫一声之后,突然把自己埋进椅子里,过了一会儿才把脸侧过去,像是被鬼附身一般说个不停。 “我被人盯上了,而且这个人还想置我于死地。你听我这么说,一定觉得很好笑吧!像我这种五十几岁、头发斑白的男人,竟然还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 当初我父亲也以为是我太神经质,可是事情发生第二次之后,我父亲也不得不认真思索这整件事了。 一直到昨天我父亲才告诉我,要我来找金田一先生,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你。我父亲还说金田一先生应该知道他恐吓弥生夫人的事,所以叫我不必隐瞒,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我半信半疑地来到这里,没想到你果然像我父亲所说,什么都知道。金田一先生,我不敢要求你帮助我,也不在乎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只希望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能帮我复仇。” 谋杀动机 “这么说来,本条直吉曾经两度遭人袭击喽?” 等等力打断金田一耕助的叙述问道。 “不错,第一次在户外,第二次是在本条会馆内。我到直吉先生遭人袭击的地点做过各种探听和调查,初步证实直吉先生并没有说谎。为了让你明白整件事的经过,我先从本条家的家庭背景说起。” 金田一耕助翻开记事簿说: “本条家位于经堂的赤堤。他们在昭和四十年买下一栋豪宅加以改建,由于那栋豪宅曾经是某高阶人士所有,经过改建后变得更加气派。 本条德兵卫有一个儿子本条直吉,本条直吉的妻子叫做文子。文子是德兵卫先生中意的媳妇,虽然相貌平凡,却是非常典型的贤妻良母。特别的是,本条直吉是在发生那件命案的当年——昭和二十八年和文子结婚的。” “这些都是你以前调查的吗?” “是的。发生那件命案之后,我觉得本条直吉改变得非常多。本条直吉以前曾经吃过免费的牢饭,他非常瞧不起父亲为人固执、不知变通的个性,所以便铤而走险,做一些违法的生意。 但是自从发生那个事件后,他便对德兵卫先生说的话唯命是从、百依百顺。我对他的改变感到十分好奇,便开始暗中调查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对不起,当时我虽然还在警政署任职,却对这个部份一无所悉。” “那是因为战后相继出现一些大案子和怪异的事件,你得处理其他命案,自然无暇顾及此事。”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好的,我再继续介绍本条家族的背景吧!本条直吉和文子这对夫妻在昭和二十九年生下德彦之后,又在昭和三十一年生下女儿直子。长男德彦今年私立高中毕业,进入私立大学就读,听说他念的是艺术系,专攻照相,是个难得的好青年。” “金田一先生,你连这个部份都调查得这么清楚啊!” “你就当我是个非常执着的男人吧!” 金田一耕助露齿一笑,又说: “对了,发生那件‘人头风铃杀人事件’是在昭和二十八牛九月二十日的晚上,那天晚上弥生夫人的孙女由香利和五十岚家唯一的孙子阿滋结婚,两人并于当天搭乘美军的军用飞机飞往洛杉矶,这对夫妻第二年便在洛杉矶产下一子铁也,因此铁也和德彦同年。 铁也生于洛杉矶、长于洛杉矶,虽然有段时期曾随双亲一起返回日本,在这里的小学就读;但是在他三年级的时候,又随父母飞往西德的杜塞道夫。现在五十岚集团在洛杉矶和杜塞道大都设有分公司,弥生夫人想藉此磨练由香利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总之,铁也直到念中学的时候才再度随父母回到日本,并和德彦念同一所高中,两人还一起参加足球社。 高三的时候铁也担任主将,德彦是副主将,因此本条直吉才有机会经常见到铁也。前阵子,我听本条直吉说,铁也这个年轻人非常优秀,但是今年春天,他投考了三所大学都没考上,日前赋闲在家。” 金田一耕助的叙述好不容易告一个段落,等等力赶紧开口问道: “金田一先生,照这么看来,恐吓者的孙子和被恐吓者的曾孙是念同一所高中的好朋友喽?” “嗯,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那么弥生夫人呢?她已经八十岁了吧?” “她应该八十二、三岁了。虽然她现在还是五十岚集团的会长,不过听说她这两、三年来谁也不见,她的孙女由香利出任代理会长,全权处理一切事务;由香利在弥生夫人的薰陶、教养下,也颇有她祖母的风范呢!” “那么社长是谁?” “她的先生阿滋,据说他很听老婆的话。” “对了,刚才你曾经提到兵头房太郎这个名字,那个有些傲气的小伙子现在怎么样了?” “哦,他啊……”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说他是小伙子,其实人家现在也有四十二、三岁了。听说十年前他就说不喜欢照相馆这份工作,想成为一位摄影师,便辞去本条会馆的工作,到杂志社负责拍些封面照片。 最近的杂志封面都拍一些女性的裸体照片,听说他在这一行还相当有名气,不过,他还算是个相当念旧的人,即使到现在,他仍然经常出现在本条会馆。” “这样的话,相关人员全都到齐了。金田一先生,请你告诉我本条直吉两次遭人袭击的事情吧!” “好的。第一次是发生在上个月的十七日,也就是本条直吉听到德兵卫先生遗言之后的隔天晚上……啊!我忘了告诉你,德兵卫先生交代完遗言的第二天,便住进庆应医院了。” “他为什么不住进法眼综合医院?” “因为德兵卫先生认为死于直肠癌是迫于无奈,他不希望自己是死在人为因素上。” “这也是实情。那么,三月十六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本条直吉最近在成城金屋藏娇,我也去过那个场所。那里是个下坡道,右侧是重叠的大谷石,左侧有一个相当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方是电影公司的片场,不过最近有建筑商在悬崖上面盖了许多豪华的住宅,本条直吉的情妇就住在其中一间。 那里的道路只有小型车可以进出,本条直吉有一辆林肯牌的轿车,也有司机,但是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他金屋藏娇的事,所以每回他去情妇那里,总是搭乘小田急,再从成城车站步行到情妇的住处。 本条直吉从今年二月起,每个星期六晚上都去情妇那里,他总是九点到达,十一点左右离开。 三月十七日那天快九点的时候,本条直吉来到那条路上……对了,我忘记告诉你,那条道路有些弯曲,不过中途有两盏路灯,即使是晚上也相当明亮。当本条直吉走在那条狭窄的下坡道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嘈杂的爆破声,他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只见一辆摩托车正朝自己全速驶来…… 本条直吉感到自身安全受到威胁,本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藏,不巧左边是陡峭的悬崖,跳下去必死无疑,幸好右边路旁长满了灌木丛和杂草,尽管中间还隔了一张铁丝网,他仍然奋力往铁丝网外一跳,躲进灌木丛中;直到摩托车的引擎声下了坡,驶离大道,本条直吉才敢走出来。” “换句话说,这个摩托车骑士想冲撞本条直吉?” “本条直吉是这么说的。” “但是,金田一先生,这是不可能的。若说是四轮车倒也罢了,两轮车非常缺乏稳定性,若是全速行驶,很容易就会撞到东西而失去平衡。即使骑士在碰撞之前跳车,也很有可能会扭断脖子。” “我也是这么对本条直吉说,但是他根本听不进去,还说当时那个骑摩托车的男子杀气腾腾的。” “那人的长相呢?你刚才说那条路上有两盏路灯,即使是晚上也相当明亮。” “本条直吉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且那个人头戴安全帽,整个头都包裹在安全帽下,脸上还戴了好大一副太阳眼镜,根本无法认出他是谁。他只依稀记得那人身穿飞车党惯穿的皮夹克、皮裤和皮靴。” “那么,那男子的身高和体型呢?” “本条直吉也不是看得很清楚。他只知道那人拱着背,全身充满着杀气。 事实上,这两天我去现场看过,那附近住了一位画家,这个画家每个礼拜六晚上八点到九点都会看电视上播映的推理电影,因为当时电影正好结束,电视在播放广告,所以他便关掉电源,打算休息一下。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可怕的爆破声从他家门前响起,接着还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于是他和妻子冲到前门,只见灌木丛中传来呻吟声。 这个画家连忙救出那位伤者,伤者很有礼貌地跟这对画家夫妻道谢后,便一跛一跛地朝成城车站走去。 本条直吉说他父亲一告诉他那件可怕的事,他就遇到这桩意外事件,他受到很大的惊吓,根本没心情去找情妇,立刻搭小田急电车回去了。就因为当时他把脚给扭伤了,所以到现在走路都还一跛一跛的,全身上下也都是刮伤的痕迹。” “那么他的情妇呢?” “那女人在赤忻的一家俱乐部上班,她跟本条直吉约好,只有星期六的晚上她才属于本条直吉,也就是所谓的‘假日情人’。但是那天,本条直吉突然失约,又不跟俱乐部联络,后来她找到本条直吉,要本条直吉把话说清楚,本条直吉才说他不想再去她那儿,决定和她分手。” “这么说,那女人并没有什么问题喽?” “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请你调查一下吧!看看那女人身边有没有玩摩托车的男人,或是有没有非杀本条直吉不可的动机。” “好的,你告诉我那女人的地址、名字和俱乐部的地址。” 金田一耕助一边查看他的记事本,一边口述,等等力连忙记下来。 “接下来是发生在本条直吉身上的第二次意外事件。 发生意外的场所就在本条会馆的顶楼,也就是九楼的甜蜜之屋。我对那间甜蜜之屋做了一番研究,发现那个房间的内部是西式装潢,有张小桌子可供两、三个人围坐着喝茶或谈天;此外,房间里有一台电视机,从房门口看过去,右侧有一个五坪大的和式客厅,可以容纳五、六个人围桌用餐。还有一间附有壁笼和衣橱的四坪大和式客厅,里面有浴室和厕所。 本条会馆从一楼到七楼分别是大厅、结婚礼堂、宴会厅、新郎、新娘和亲人相聚的会客室、新娘专用的更衣室以及拍照用的工作室、大型餐厅等,设备十分豪华。至于它的八楼和九楼是饭店,让新郎、新娘在这里宴请宾客之后可以先休息一夜,第二天再出发去度蜜月。听说一般人若想投宿也可以。” “原来如此,德兵卫先生的确非常有生意头脑。” “对了,刚才我说的甜蜜之屋只是饭店的一角,听说那一间并不是出租用的房间,而是作为本条家族休憩的场所,所以在德兵卫先生病倒后,这间房间就成了本条直吉的私人房间。如果本条直吉累了想休息,或是有客人来访、用餐,都可以到那里去。” “本条直吉甚至还可以带女人到那里……” “哈哈哈,您真是明察秋毫啊!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 “虽说本条直吉已经五十出头,但是对男人来说,五十岁可说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因此他利用这间甜蜜之屋做为‘走私’的地方,第二次意外事件发生在上个月二十六日,也就是星期一晚上的八点左右。” “然后呢?” “那天八点左右,本条直吉原本在一楼的办公室,突然间,桌上的电话响了,本条直吉定睛一看,居然是从甜蜜之屋打来的内线电话。 照理说,那个时间不应该有人在甜蜜之屋,但是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拿起话筒,话筒那头立刻传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那女人说:‘亲爱的,我会一直等下去,你快来吧!’” “金田一先生,这该不会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吧?” “没错。但本条直吉当时不疑有他,立刻离开办公室,从一楼搭电梯上九楼。他才打开甜蜜之屋的锁,推开房门,正准备往里面踏进一步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他。 那是正巧经过那儿的服务生看见本条直吉黑色西服的背后黏了一节白色的塑胶绳,好心想提醒他。没想到这时候门上竟掉下一样东西,擦过本条直吉的左头和左脸颊,并重重地击中他的左肩。那东西掉在地上时,还发出好大的声响……” “那是什么东西?” “是由金属铸造而成的风铃,他也让我看了一下……” “是凶手带来的吗?” “不是,听说甜蜜之屋原本就挂着那串风铃,德兵卫先生很喜欢把玩它。” “这么说来,若是服务生没有叫住本条直吉,本条直吉没有在那一瞬间停下脚步的话,那串风铃不就落在他的头上了吗?” “嗯,我见过那个服务生,也试着向他确认这件事,结果那个服务生脸色发白、全身颤抖不已他说:‘要是那串风铃正好落在社长的头上,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后来我也曾利用绳子和刮胡刀做试验,当门往里推的时候,刮胡刀就会割断绳子,使得沉重的风铃掉落在地上。” “金田一先生,凶手的动机是……” “我不知道,截至目前为止,完全没有任何脉络可寻。” “金田一先生,不论是摩托车事件还是风铃事件,似乎都带有现在流行的推理小说的味道喔!” “警官,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是的。所以我在想,这会不会是推理小说迷设下的陷阱?” “那么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呢?” “或许是本条直吉故意让别人误以为他是被害者,才好暗中去杀害他人……” “难道本条直吉还得用铁箱和一百万做为赌注?” “金田一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警官。” 金田一耕助整个人往桌子的方向挪动一大步说道: “本条直吉告诉我,他和他父亲完全猜不透凶手的动机,所以才无计可施。如果后来他真的遇害了,要我务必为他报仇。他还说,如果他遇害的话,要我立刻打开那个铁箱,调查一下里面的内容,若是能从中发现凶手的动机,并因此找出凶手是谁,他死也瞑目了。 他付给我的调查费用是一百万元,再加上那个铁箱,我想,这应该不是愚人节的把戏吧!” 第11章 暗潮汹涌 青梅竹马 法眼铁也正专心地看书时,忽然有人从他的左后方快速伸出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 老实说,铁也的反射神经相当灵敏,他在念高中的时候,便担任足球队的领队,所以运动神经自然比一般人来得敏锐。 尽管如此,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仍能从散在桌上的书堆中迅速拿起一本书,这表示他身后那个人的行动实在非常隐秘。 正当那个人想再次拿起摊开在桌上的书之前,铁也不甘示弱地把书合上,并将书连同笔记本中的笔一起放入紧绷的牛仔裤口袋里。 铁也不需要回头就能猜出那个人是谁,他的脸上充满愤怒、吃惊和受尽屈辱的表情。 关根美穗望着刚刚拿到手的书本,脸上浮现一抹不解的表情。当她看到桌上还堆放着五本相同形式的书,脸上的疑问更深了。 她把手上的书重新放回桌上,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想抽出放在铁也牛仔裤口袋中的书,不过铁也立刻拂去她的手,并把椅脚重重地往地板上一蹬,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这时,两人的四周立刻响起“嘘”、“安静点”的埋怨声,一听到这些声音,铁也更加生气了。因为这里是安静、肃穆的图书馆。 铁也气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桌上的七本书交还给柜台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图书馆。 他今年十八岁,身高一百八十公分,是个个子相当高的少年。从他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来看,体重应该有七十五公斤左右。 此外,紧身牛仔裤把他的臀部绷得紧紧的,当他大步向前走的时候,看见他的臀部左右来回晃动着。 至于紧追在他身后的关根美穗个头也不小,大概有一百六十四、五公分左右。当她快步追赶铁也的时候,身上的长裙也随之摆动。 关根美穗跟铁也同年,一头长发垂肩:眼眸闪着智慧的光彩,是个聪颖的女孩。 图书馆外面是公园,或许因为今天风和日丽,又是星期天的缘故,整座公园充满热闹的人潮。 美穗好不容易追上铁也,她立刻伸手拉住对方的左手肘说: “铁也,等一等,别那么生气嘛!” 铁也的确是非常生气,但是尽管如此,他仍然舍不得就这样甩开女孩的手。 “铁也,你说说话嘛!你真的生气了吗?” “我当然生气。你那个样子就像是小偷一样。” 铁也一面这么说,一面伸出左手握住美穗的手,美穗也立刻紧握住铁也的手,并且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脸庞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铁也和美穗是青梅竹马,铁也念小学的时候,曾经随父母前往西德的杜塞道夫住了四年;而美穗当时也跟父母住在西德的杜塞道夫。两人一起在当地的日本小学就读。 美穗的父亲关根健造是外交官,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美穗跟铁也一样是在美国出生,两人都能说一日流利的英文,感情自然比一般同学来得融合。 美穗的父母现在依然住在国外,她因为念书的关系回到日本。原本说好由铁也的父母——阿滋和由香利照顾她,不过她一回到日本,便被住在青山的爷爷、奶奶接回去住。 美穗的爷爷关根玄龙是个非常有名的雕刻家,尽管他的个性相当古怪,却对孙子非常疼爱。 美穗还有一位伯父龙一郎住在吉祥寺,可是美穗对这位在私立大学任教的伯父并没有什么好感,她总觉得伯父一家,包括他们的一儿一女,也就是美穗的堂兄姊,都是标准的伪君子。 相较之下,美穗就经常拜访位于田园调布的法眼家。对美穗而言,这世上最好的商谈对象便是由香利。虽然由香利十分忙碌,既要担任五十岚集团的会长、财团法人、法眼综合医院的理事长,更是法眼弥生的秘书。 但是无论她怎么忙,只要美穗一通电话,她还是会尽量挪出时间跟美穗见面。 大家都说由香利的精明干练绝不输给她的奶奶,但是对美穗来说,由香利可说是一位非常有涵养、又善解人意的温柔阿姨,她在家不但是一位处处以先生的意见为意见的家庭主妇,在跟美穗交谈的时候,也总会给美穗中肯的建议。 铁也经常去青山拜访美穗,每回他去的时候,玄龙夫妇都显得相当高兴。他们喜欢铁也乐观开朗的个性,铁也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优秀,他向来都非常谦虚有礼。 “铁也,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有一天,美穗的爷爷关根玄龙问起铁也对未来的看法。这位七十好几、头发和胡须都已斑白的老人,肤色相当黝黑,身体也非常硬朗。 “爷爷,你这么问,铁也会感到很困惑的。因为他的曾祖母希望他成为一名医生,将来好继承法眼综合医院;但是法眼叔叔却希望他学经济,将来才能继承五十岚集团的事业。” “这样啊……那么铁也的妈妈有什么看法呢?” “由香利阿姨是个明事理的人,她说只要是铁也喜欢做的事,她都不会反对。阿姨说只要不丢法眼家的脸,铁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嗯,铁也的母亲对孩子的教育方式非常开明呢!这一点跟几久子就不太一样。” 玄龙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 几久子是龙一郎的妻子,她是个很重视小孩教育的人,总是要求自己的小孩成绩一定要很优秀。 “铁也,你自己究竟想当一名医生还是成为优秀的企业家?你是相当优秀的青年,相信你不论从事哪一种行业,都能做得非常出色。” “爷爷,可是事情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子。铁也的理想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所以他才会觉得很为难。” “呵呵呵,那么究竟铁也希望将来做什么呢?” “他想当一名歌剧演唱者。” “胡说、胡说!那是美穗自己的意思,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对自己的歌声完全没有自信,怎么敢奢望成为歌剧演唱者!” “嗯,如果当歌剧演唱者的话,铁也是唱男高音、男中青,还是男低音呢?” “应该是男低音。” “美穗啊……” 原本静坐在一旁的关根老夫人忍不住发言: “我对歌剧可说是一窍不通,不过我好像没听过有哪出歌剧是以男低音为主角的……” “当然有啊!‘费加洛的婚礼’就是其中的代表。除此之外,男低音还可以演唱许多作品。奶奶,你不需要替铁也担心!” “没错,铁也又不是什么美男子,唱男低音才有男人味。” “哎呀!爷爷最讨厌了,怎么说这么失礼的话。” “什么讨厌不讨厌的,我这可是在赞美铁也呢!难道美穗喜欢那种娘娘腔的美男子?” “我不知道啦!爷爷最坏了!” “关根爷爷、关根奶奶。” 铁也加入他们的谈话。 “美穗希望成为一位钢琴家。既然她有这个希望,你们就成全她好不好?” “铁也,你认为她有这个天分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妈妈倒是非常称赞美穗的琴艺呢!我妈妈也略懂一点音乐。” “可是,想学音乐就非得到外国深造不可……” “那样正好呀!美穗早就习惯在海外生活,只是不知道美穗的父母意见如何?” “那两个人啊……无忧无虑、逍遥自在,老是说只要美穗喜欢就好。可是她奶奶真正的意思是希望美穗能早点找到一个好婆家,让我们能早一点抱曾孙…… 唉!算了,上了年纪的人还是不要对年轻人的看法有太多意见比较好。歌剧演唱者配钢琴家,那不是最佳的组合吗?哈哈哈!” 玄龙老人开心地笑着。 这是去年秋天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对铁也而言,那时候或许是最幸福的时刻,不像现在,他的心头正泛起极度的悲伤和难以遏止的愤怒。 陌生人 此刻,铁也和美穗正在公园的一角走着。 “美穗!” “什么事?” 美穗依然靠着铁也的肩头,娇羞地问道。 “如果我约你去饭店,你会去吗?” 美穗闻言,不禁吃惊地离开铁也的肩头。美穗并没有抽出被铁也紧握的小手,她目光锐利地看春高她一个头的铁也好一会儿,最后再度靠在他的肩头,用力握着铁也的手说: “嗯,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 “你是不是不曾跟男孩子去过饭店?” “是的,真对不起……我至今还是处女呢!” “哈哈哈,你一直以此为做是吗?” “是你会以此为傲吧?” 美穗捶了一下铁也,继续说: “算了,反正你也不是这种人,不过,铁也,你为什么改变这么多?一点也不像去年的你。” “人总是会变的。我报考了三所学校,结果都名落孙山,当然会改变喽!” “你骗人!” “为什么说我骗你?” “你不是因为没考上学校才改变的,而是因为先改变一些想法,才造成自己考不上学校。” “谁说的?” “我说的。今年二月起,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经常失约,就连我们见面时你也正眼都不瞧我一眼。还有,你这个胡子是怎么回事?” “这是年轻人的特权。” “或许是吧!但是你所申请的三所学校对学生的仪容要求都很严格,有人为了取悦主考官还特地把胡子刮干净,而你却……” 美穗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语。 二月初才开始留胡子的铁也看起来相当帅气,他天生毛发浓密,所以留长的鬓角和下巴的胡须很快就结合在一起,唇上的胡髭也非常浓密。 “铁也,你告诉我,今年二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只要你希望我保密,就连由香利阿姨我都不会说。” “妈妈?” 铁也的脸上立刻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我妈妈拜托你什么事?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她叫你监视我?” “你说的是什么话啊!由香利阿姨非常担心你,以前你是那么乖巧的孩子,可是从今年二月起,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还有,以前你是那么热爱你爸爸,尊敬他的程度甚至超越你母亲,现在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铁也沉默了一阵子才说: “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你今天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莫非你在跟踪我?” “什么跟踪?拜托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吗?” “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知道我的行踪?” “这个嘛……铁也。” 美穗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她说: “现在最爱你、最担心你的人莫过于你的妈妈,其次就是我。我今天之所以能找到你,应该是出于爱你的‘第六感’吧!” “别说这些废话好吗?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根本不需要别人多管闲事!” “你刚才说‘我的问题’,这么说你果然遇到问题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问题呢!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有这么大的转变,喏,解决那个问题的方法是不是就在刚才的那七本书里?” “你在说什么啊!” “冷静点,在我抽走你的书本前,曾站在你身后观察你好一阵子。我发现你非常专心在抄写书本上的一些内容哦!” “你注意到我在抄什么东西了吗?” “老实说,我并不清楚。因为你小心翼翼的,甚至还用一些东西遮盖在笔记本的上面。我只知道那好像是报纸的缩印版,可惜我有些近视,在远距离下根本没办法阅读报纸上的字。” 美穗带着铁也走到公园一角的长椅旁,把长裙一收便坐在椅子上,由于他们的手指仍交互紧握着,铁也只好跟着坐在美穗身旁。 事实上,铁也很想甩开美穗的手逞自跑开。虽然说美穗有近视,但总不至于连印在社会版头条新闻的标题都看不见啊!他实在很怕美穗会继续逼问下去。 “铁也。” 美穗把头靠在铁也的肩上,说出铁也最害怕听到的事。 “你今天借阅的七本书是昭和二十二年到二十八年‘每朝新闻’的缩印版,刚才你特别做下笔记的是昭和二十八年那一部份。我刚才已经说过自己有近视,不知道你究竟做什么样的笔记,但是……” 美穗稍微停顿一会儿,接着说: “我以前就知道你另外一个家在昭和二十八年所发生的事,可是不论如何,那些都是在你出生之前发生的,你并不需要对那件事负什么责任。” “美穗,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妈吗?” “你是说不可以讲?”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好嘛!我不说就是了。铁也,你别误会,由香利阿姨并没有叫我跟踪你,我也没有义务告诉她有关你的事情。”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了,美穗!” “嗯?”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志在古典音乐,那么你会不会看电视上的歌唱节目呢?” “会啊!像是除夕夜的红白大赛我就有看。” “好,那么你知道‘海盗’这个乐团吗?” “我知道,他们是一流的乐团。可是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你知道团长佐川哲也吗?” “嗯,我高中时的一位好朋友非常迷佐川哲也,而且那个人总是戴着一个眼罩……对了,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人?” “我对他相当好奇,不,应该说那个人对我很好奇,所以我想知道他对我好奇的理由。” “你怎么知道他对你非常好奇?” “反正阿德你也认识,那我就告诉你吧!” 铁也说的“阿德”就是本条德彦,美穗是透过铁也才认识他的。 “佐川哲也经常把车子停在我们学校的正门前面,像是在物色什么人选似的。因为他经常出现在电视上,我的朋友便要求他签名。听说他曾问我朋友:‘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法眼铁也的足球选手?如果你认识他的话,请你带他来这里,’因此我朋友便带我去找他。 我一到那儿,佐川哲也便盯着我看,还说:‘啊!你就是法眼铁也吗?我是你的球迷,一直想跟你见个面。’他还祝我今后在球场上更加活跃。从那次之后,我便经常看见他,由于次数太过频繁,我也不以为意。” “铁也,这个人会不会对你怀有敌意?” “不,我不觉得。相反的,他还对我相当好呢!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我跟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可不相信他真的是我的球迷那一套说词。” “铁也,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你最近的改变有某种关系喽?” “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改变,只是觉得很奇怪居然有个自己全然不认识的人要跟我做朋友……”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我直接跟那个人见面,顺便问他为什么那么关心你。” “你怎么去见他?难道直接跑到电视台找他?” “这样也不错,不过我还有更好的方法。我可以直接到k-k-k夜总会去找他。” “k-k-k夜总会是什么地方?” “哎呀!铁也,你不知道吗?它现在是东京数一数二的夜总会哦!‘海盗’就是这家夜总会的专属乐团,佐川哲也就是在这里被星探发掘的。” “嘿,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嘛!” “嘻嘻!刚才我不是说过我有个朋友是他的歌迷,她经常跑到电视台门口等佐川哲也呢!而且佐川哲也充满中年男子的魅力,拥有不少年轻的女歌迷。幸好启子家财力雄厚,可以供她经常上夜总会看佐川哲也。” “佐川哲也有太太吗?” “没有,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女孩子才会那么迷恋他。听说他是个花花公子哦!说不定他一看到我就会……” 美穗说到这里突然捧腹大笑,铁也则气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让你去做这种事。” “咦?为什么?” “因为……” 铁也显得有些腼腆,接着他气急败坏他说: “如果我让你去做这种事,怎么对得起你青山的爷爷、奶奶呢?像启子这种女孩子总有一天会玩火自焚的,我不希望你跟这种人交往。”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你不是还找我去饭店吗?还说处女有什么好引以为做的!” “那只是玩笑话,算了,这件事你别插手,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若是你插手管这件事,我就跟你一刀两断。” 铁也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美穗只好紧追在后,大声说道: “铁也,你打算扔下我不管吗?你不送我回家?” “你自己回家吧!我再说一遍:要是让我听到你去夜总会,我就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铁也一回到图书馆就往寄物柜走去,他戴上安全帽,直奔正门旁的停车场,一打开摩托车的大锁便跳上摩托车。 美穗吃惊地跑过来大叫道: “铁也,你是怎么回事?你疯了吗?难道你想当飞车党?” “哼!当飞车党也是我的事,让开!你不让开的话我就冲过去了。” 美穗尖叫一声赶紧让开,铁也则趁机骑乘摩托车全速向前奔驰,现场只留下震耳欲聋的引擎声。 可怕的照片 田园调布的道路从东急目蒲线的车站成放射状朝西北方向延伸,道路两旁是美丽的银杏树,区内则是东京都最高级的住宅区。 在这个季节里,银杏才刚刚发芽,把安宁的高级住宅街妆点得更加鲜活。 位于田园调布一角的法眼家,在昭和二十八年后,曾经两度改建。 第一次改建是在昭和三十三年,因为法眼家决定放弃医院坡那栋房子,把这里重新整建成正式的新家,因此这栋房子全都是依照弥生的喜好改建而成。 第二次改建是因为由香利夫妇带着铁也,不远千里地回到日本;弥生为为了让他们一家三口舒舒服服地生活在一块儿,于是又将房子重新改建。 此时占地三千三百平方公尺的法眼家,俨然是一栋宏伟的现代宫殿。 可是住在这栋宫殿的人却相当稀少,除了弥生、五十岚光枝以外,只有阿滋、由香利夫妇,以及他们的孩子铁也,再来就是三个分别是四十几岁、三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佣人,还有一名叫做远藤多津子的护士。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佣人并不是昭和二十八年那时候的佣人,而远藤多津子也是今年三月才开始住进这里。 她是一位非常有经验的护士,大约四十岁出头。由于弥生近来的健康情形大不如前,所以在主治医师——喜多村医生的指示下,请远藤多津子以私人看护的名义住进法眼家。 喜多村医生是弥生的亡夫——法眼琢也的爱徒,现在更是法眼综合医院的院长。 今天法眼铁也骑着摩托车进入家门后,家里立刻响起一片嘈杂声。 “啊!少爷,您回来啦!” “里子,大门怎么开着?有客人来吗?” “是的,喜多村医生来了。” “喜多村医生?曾祖母怎么了?” “突然发病,所以夫人立刻拨电话请喜多村医生来一趟。” “那我爸爸呢?” “老爷正好出去打高尔夫球,不过夫人打过电话给他,他应该就快回来了。” 法眼滋虽然是五十岚集团的社长,但是集团的实权都掌握在弥生的手中。弥生闭居家中的这两、三年,则由她的孙女由香利暂代会长职务。所以弥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所有实权仍会落在由香利的手中。 铁也的房间在别馆二楼,他每踏上一阶,心中就更加犹豫。 对铁也而言,弥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同时也是个和蔼可亲的曾祖母;而弥生也很喜欢铁也。 尽管弥生十分疼爱铁也,铁也却三年没见到曾祖母了,因为弥生闭居在本馆最后面的房间里,除了由香利以外,她谁都不见。 “你曾祖母是个非常自负的人,不希望别人看见她老态龙钟的一面。但是她始终把你放在心中,你千万别辜负曾祖母对你的期望啊!” 由香利经常对铁也这样说。 如今她已经是一位成熟稳健的中年妇人,在弥生的薰陶之下,大家都说她是一位脑筋好、反应灵敏的女性。铁也非常敬爱这位把家里整理得一尘不染的母亲,当然,除了曾祖母和母亲之外,他也很喜欢深爱着母亲的爸爸。 铁也此刻走在楼梯上,他的内心实在非常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去本馆探望曾祖母。 就在他一面犹豫,一面走到楼梯转角平台之际—— “铁也、铁也!” 光枝大叫着朝他跑过来。 “外祖母,一会儿见!” 铁也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他一跑进自己的房间就立刻把房门锁上。 为什么铁也不喜欢光枝呢? 光枝今年已经七十好几,她那如母猪般的肥胖体型跟昭和二十八年时一模一样。虽然她近来的穿衣品味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可是下垂的双下巴和低俗的举止仍教人不敢恭维。 至于铁也不喜欢光枝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低俗,而是光枝实在太笨了。原本说好如果由香利生下两个孩子的话,就让其中一人继承五十岚家的事业,可是由香利只有铁也一个孩子,于是五十岚家的未来根本后继无人,光枝从那个时候起就整个人变得有些痴呆。 铁也站在上了锁的房门内侧好一会儿,直到楼下的光枝离去才松了一口气,相较于本馆慌乱、不稳定的气氛,别馆显得非常幽静。 此时铁也重新环视一下自己的房间。 这是一间豪华的西式房间,约有六坪大小,墙壁上挂着三个相框,分别是琢磨、铁马和琢也的照片。弥生把这三张照片挂在铁也的房间,最主要的用意是希望能以此鼓励铁也跟这些祖先看齐。 墙上的书架放满了书,这些书都是由香利从铁马、琢也的藏书中,挑选出铁也可以理解的部份给他当读物。只见琢也的歌集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此外还有一些医学的入门书籍、经济学丛书。 书架上的西洋古典音乐书籍,则是铁也对众人期许的消极反抗;至于其他那些本国和外国的推理小说,根据铁也的说法是:推理小说是兼具知性与理性的闲书,这种说法让由香利也不得不苦笑以对。 除了书架之外,房间里还有钢琴、电视和音响,音响架上那些不胜枚举的唱片全都跟西洋古典音乐有关,其中又以歌剧的乐曲居多,从这点不难看出铁也真正的志向在哪里。 以前这个房间对铁也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一直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间的机运比一般人好,因此他就得成为一个对世上有所贡献的人。这个豪华的房间也在无形中把责任感加在他的身上,不时地鼓舞、激励他。 但是现在不同了!自己的机运和这间豪华的房间,反而让铁也的内心深处凝结着恐怖和绝望。 铁也再一次靠在门边打探门外的动静,等他确定外面已经完全没有别人之后,他才从塞在书架上众多的书籍中抽出一本书。 那是一本经济学入门,他不必翻开书本,就能立刻抽出夹在书中的一封信,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 铁也并不胆小,但是每回当他看到这张照片时,还是忍不住会移开自己的视线。这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鼓起足够的勇气把视线重新移回照片上。 也难怪铁也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那是世界上最最恐怖的照片。 整张照片是一个男子的头部特写。那个男子的长发被扎成一束,往上吊挂在空中,就像是一个挂在空中的风铃一般,脸孔则深陷在胡子里,这张照片是从头颅下方向上拍摄,所以染满鲜血的颈部断面,怵目惊心地呈现在眼前。 照片是在今年的二月三日由一位不明人士寄给铁也的,同时,信封里还附上一封用报上的铅字剪贴而成的信。 铁也发狂似地把这封信撕得粉碎,然而那宛如诅咒般的字句仍鲜明深刻地烙印在铁也的脑海里—— 法眼铁也,你并不是法眼滋的儿子,你的亲生父亲就是这颗人头的主人。 只要你把镜中的自己和照片中的人头做一比较,就会发现不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还是脸部的轮廓,你们都十分相似。若是你学照片中这个人蓄起胡子的话,你们两人的外型就会更加相象。 你的母亲——由香利年轻的时候是个很随便的女孩子,曾经和许多男人发生过亲密关系,照片中的男子也是其中一人。 后来,你母亲怀着这男人的骨肉和五十岚滋结婚。 如果你认为这是谎言,就算算看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以及你父母的结婚纪念日之间的天数吧!你会发现两者间有一个月的误差。 法眼滋之所以没有察觉出来,乃是因为他本身在婚前也和你母亲有过肉体上的接触。 你母亲除了是个荡妇之外,也是一个杀人凶手!她杀害照片中的男子后,第二天便和法眼滋结婚并飞往美国。 那么,照片中的男子究竟是谁呢?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去查阅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以后的东京报纸吧! 啊!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医院坡上吊之家发现的“人头风铃杀人事件”中的牺牲者,就是这张照片中的男子,同时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总之,你是一个跟法眼家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你是冒牌货,你好比是没有身分、地位的蛆虫一般…… (你是一个跟法眼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你是冒牌货,你好比是没有身分、地位的蛆虫一般……) 最后这一句话不断在铁也的耳畔响起,甚至贯穿他整个脑袋。 心脏病发 弥生因为喜多村医生及时的一针,终于免除心脏病发作的痛苦。喜多村医生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便把由香利叫到一旁。 “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老夫人情绪亢奋的事情?” “没有啊!我只是跟奶奶谈了一些比较困难的生意罢了,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奶奶的心脏病才会突然发作吗?” “她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不宜再接受大多刺激,你不是可以独当一面了吗?大家对你都有很不错的评价呢!” “没这回事,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事情呢!再说,我也不是什么脑筋灵活的人。” “你太客气了。总之,这些天要麻烦你多费点心,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就立刻打电话给我,我想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才对。” “谢谢你。如果有状况的话,还得麻烦你多费心。” 由香利送走喜多村医生,便急忙去找待在大厅的阿滋。 阿滋一身轻装地挥动球杆,摆出一副挥杆打高尔夫球的模样。但是当他看到由香利时,马上一脸担心地问道: “奶奶怎么了?” “对不起,打电话把你找了回来,当时我的确挺担心的,所以……” 阿滋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见了陌生人就会不自在的害羞青年,现在的他已是一位有身分、地位的企业家。 他比由香利年轻两岁,如果放任自己的体重继续发展的话,恐怕就会像光枝一样,浑身堆满了赘肉。 所以他一直强迫自己打高尔夫球、网球、骑骑马,藉以消除身上多余的赘肉,原本他的运动神经并不是那么发达,但是在由香利的指导下,他现在也算是企业界里的运动家。 阿滋脸上挂了一副深度眼镜,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对谁都非常温柔。 “不要紧,是不是有什么原因造成奶奶心脏病发作呢?” 每当他看着由香利的时候,眼镜后面那双眼睛就更加温柔。 由香利轻轻地摇摇头说: “不知道,古池商事的人来过,虽然奶奶不是很欣赏那个人,但应该不至于引发心脏病才对呀?” 已届中年的由香利,身材还是保持得非常好,她那匀称的身材。光洁的肌肤使她看起来更加耀眼动人。 她的机智与胆识,在企业界也相当出名。但是论起做生意的圆滑手腕,一般的评价还是略逊于她的奶奶。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呢!” “因为这件事给我不小的震撼。亲爱的!” “嗯?” “我觉得自己彷佛顿失所恃、无依无靠似的……” “哦,别担心。” 阿滋愉快地笑着,他走近由香利,紧紧地抱住她,然后低下头亲吻她。 面对这样柔顺的由香利,阿滋的内心总是非常得意。 他在工作上或许毫无才能,不过能让这个纵横商场的女人对自己如此依赖,不也是做丈夫的成就吗? 但是阿滋并不知道,那天在弥生和由香利谈事情的当中,私人看护远藤多津子抱了一叠信进来,这一叠信当中还夹着一封本条直吉所写的信,那是导致弥生心脏病发作的原因。 第12章 奇特的聚会 直吉的改变 老实说,金田一耕助一直感到很好奇,为什么自从昭和二十八年发生“人头风铃杀人事件”之后,本条直吉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开始对本条德兵卫的话唯命是从。 为了慎重起见,金田一耕助还特别问本条直吉有关那天晚上的事情。 “从那天晚上起,我开始觉得在我父亲面前抬不起头。” 本条直吉老实地回答。 “为什么?” “当时那个女人不是打电话到店里来吗?老实说,我觉得有些害怕,希望我父亲能陪我一块儿去。虽然我瞧不起父亲凡事小心翼翼的个性,可是心里却相当依赖他。” “当时房太郎也一块儿去了,不是吗?” “那个人天生喜欢管闲事,不论什么事总喜欢轧上一脚。” “那么,在发现那颗人头的时候,你们三个人有什么反应、那件事可说是你一生中的大事,即使事隔多年,你应该还记忆犹新吧?” “是啊!我活到这把年纪,已经不认为面子有多重要了。坦白说,当我发现那真的是一颗人头的时候,忍不住大叫一声,想立刻逃离现场。房太郎也好不到哪儿去,就在我们两个准备拔腿就跑之际,却看见我父亲……” “令尊当时的反应如何?” “我父亲站在人头下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人头看。他甚至伸手去摸摸看,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人头。没有多久,我父亲便一个人喃喃自语着。” “他说了什么?” “大概是‘太离谱了!竟然会有这种事’吧?” “这么说,令尊认为在那种情况下不应该会有那颗人头喽?” “或许吧!当时我并没有其他的看法。” “原来如此。然后呢?” “我本来想拉我父亲一块儿逃离现场,不……不只是逃,我还想去医院坡附近的派出所报案,房太郎也跟我有同样的看法,可是我父亲却不听我们的意见。 当时他说:‘那么客人委托我们的事怎么办?’我立刻回答:‘爸爸,别开玩笑了,这是杀人事件啊!哪还管得着什么客人不客人的,弄不好别人还以为人是我们杀的呢!快点走吧!’一旁的房太郎也跟我一样,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当时令尊一点儿也不紧张吗?” “是啊!我父亲还说:直吉、房太郎,这有什么好怕的!你们看,这颗脑袋还没出现腐烂的迹象,应该是昨天或今天才被割下来的,所以就算迟半个钟头或一个钟头报案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再说,我们可是来做生意的。你们瞧,客人依约把照相的费用放在这儿了。” “于是你们就照你父亲的意思开始拍照?” “金田一先生,这也是不得已的。我和房太郎都吓得半死,可是我父亲却非常冷静,他还不断告诉我们这就叫做生意,甚至还训斥我们说:‘连这点小事都弄不好,将来还能成什么大器?’ 虽然我很害怕,但奇怪的是,当我照着父亲的意思去做的时候,一颗心居然就平静下来了,从那一次之后,我再也不敢瞧不起我的父亲。” “也就是说,你被你父亲坚定的人格和勇敢的意志力打败了?” “金田一先生,人在危急存亡之际不是都会发挥潜能吗,当时我父亲的表现的确很有大将之风。相形之下,我就显得太过胆怯。 因此从那件事之后,我在我父亲面前自然就抬不起头来,我父亲叫我往东,我便不敢往西,而且此后本条照相馆也渐渐步上轨道,一直到我父亲告诉我真相以前,我都没有察觉到这背后还隐藏着威胁、恐吓的不法手段。”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对了,当时拍摄人头的底片……我记得有五张对不对,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全被警方收走了?” “哦,那些底片啊……警方隔了一阵子就全部还给我们,但是他们要求,绝对不可以让照片流到市面上。” “所以现在应该还在府上?” “应该是可以找得到,因为我父亲有收藏癖,他会把所有的底片都妥善收藏好,不过老实说,从那次事件之后我再也没看过那些照片。” 以上是昭和四十八年四月一日,本条直吉在金田一耕助事务所谈的话。 保镖 人类的第一印象实在很可怕,等等力大志第一次遇见本条直吉时,他还在警政署任职,当时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 事件发生之后辗转过了二十年,在这二十年当中也发生过许多事情。血压容易升高的真田警官没多久就因为高血压过世了;当时不过是一名小刑警的加纳刑警,后来和金田一耕助共同侦办过两、三件案子,凭着那些出色的表现晋升为警官,现在他已经是警政署的加纳警官。 等等力即使在经过这么多年后,对本条直吉的印象还是不怎么好。 他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本条直吉吊儿郎当、厚颜无耻的样子,所以当他从金田一耕助口中听到本条直吉的说词之后,仍然半信半疑。 就在金田一耕助告诉他本条直吉遭受攻击这件事情的第二天。等等力在都内某个地方跟本条直吉碰面。 因为金田一耕助向本条直吉大力推荐等等力大志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如果让他当本条直吉的随身护卫,本条直吉就可以放心地在本条会馆内活动。 本条直吉当然遵从金田一耕助的建议,立刻在名片后面写下工作要项,并盖好印章交给等等力。 可是他的态度实在令等等力感到生气。当时本条直吉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能让人忍受。但是教等等力不敢苟同的是,在本条直吉狂妄行径的背后,却又隐藏着怯懦、卑躬屈膝的样子。 等等力并没有想到:再怎么伟大的人物,当医生宣告他得了癌症的那一刹那,都会变得胆小、卑屈。 更何况,如果只是单纯地得了癌症也就罢了;只要及时发现、早期治疗,说不定还有痊愈的机会。最糟糕的是像本条直吉这样,只知道自己目前处境危险,却不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候、从哪一方面、用什么方式来对付他。 正因为不知道对方报复他的方式和动机,根本无从防范起。 本条直吉除了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经,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暂时忘却死亡的威胁呢? 这也就是本条直吉一方面狂妄自大,一方面又怯懦、卑屈的原因了。 老实说,本条直吉对等等力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既不问等等力以前是做什么的,也不问他现在从事哪一行。虽然这表示他很信任金田一耕助,可是他这种态度却严重挫伤了等等力的自尊心。无论如何,昭和四十八年四月十日下午四点,等等力仍准时到高轮的本条会馆换班。 这次勤务是三班制,下午四点到午夜十二点是他值勤的时间,在他之前的八个钟头,也就是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则是金田一耕助的值勤时间,可是在午夜十二点之后由谁当班,等等力就不得而知了。 当等等力询问这个问题时,金田一耕助曾一边抓着他那杂草丛生的乱发,一边卖关子说道: “就算我现在不告诉你,到了交班时间你也会知道。总之,是你认识的人就对了。”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副悠哉的样子。不过等等力始终猜不出这个人究竟是谁,尽管他试着去回想一些他所知道的退休同仁,却想不出一个适当的人选。 话说回来,四月十日下午四点,当等等力走进本条会馆时,心里真的是感慨万千。 回想起本条照相馆以前不过是一问刷着蓝色油漆的简陋照相馆,想不到今天竟然发展成如此现代化的本条会馆,这世间的沧海桑田又怎能不教人感叹呢? 这时,正面大厅里的大型电子钟显示四点整,等等力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然后走进警卫室。 这里原本是本条德兵卫及继承人本条直吉的办公室,大约十坪大,摆着两张同样大小的办公桌,其中一张桌子上放着已故德兵卫的照片,照片前面还供奉两个花圈。这两个花圈都是法眼弥生赠送的。 另一张桌子则坐着金田一耕助。只见金田一耕助大咧咧地坐在那里,一位中年妇人站在他的旁边,将他的话做成备忘录。 金田一耕助一看到等等力,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 “哈!,来了……你从以前就一直是个守时的人。” 他笑着回头对中年妇人说道: “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一位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等等力大志先生,他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很照顾德兵卫先生,在他工作之前,希望先参观一下本条会馆的内部结构,所以还得麻烦你为等等力先生介绍一下。对了,等等力先生。” “是的。” “这位是社长的专任秘书——石川镜子小姐,我已经详细跟她介绍过你个人的经历,现在就由石川小姐带你四处参观吧!我先告辞了。 金田一耕助说完,就从衣帽架上拿起他那件实在称不上高级的开襟外套,笑嘻嘻地走了。 “那么,我现在就带你参观会馆内的情形。” 等等力这才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位女秘书。 她的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从她做事情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的样子,可以看出她是个意志坚强、做事非常有原则的人。 “不,我想先跟社长打声招呼。” “好的,那么请你稍等一会儿,社长现在在甜蜜之屋接待客人。” 她一边说,一边按下内线电话。 “喂,甜蜜之屋……” 说话的人是本条直吉,他还是一副喝醉酒的样子,但是跟昨天比起来已经比较有精神了。 “等等力先生现在在警卫室,他说想和社长见个面。” “啊!请等一下。” 本条直吉大概先跟客人说了两、三句话,接着才回应秘书的话。 “好的,请你立刻带他来这里,我的客人也说想见见他。” 之后,本条直吉便以酒醉后特有的混浊声音大笑几声。 听到本条直吉这种笑声,等等力不免皱着眉头问道: “那位客人是谁?” “他刚才来这里拜访金田一先生和社长,然后三人就上去甜蜜之屋,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您这边请!” 电梯就设在警卫室旁边,由于是专用电梯,可以直达顶楼。 等等力一进电梯,忍不住间石川镜子: “那位客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男的。” “他究竟是谁呢?” 石川秘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等等力想到反正一会儿见了面,就会知道对方是谁,所以也就闭上嘴巴,不再发问。 电梯从一楼到九楼,没一会儿就到了甜蜜之屋。 “您和社长打声招呼之后,我再带您到馆内各处参观一下。因为您得尽快熟悉我们公司的内部构造。” 电梯出口和甜蜜之屋的入口相距仅有五公尺,只是电梯的进出口稍微往里面凹进去一些,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明显。 石川秘书走出电梯,来到甜蜜之屋的门前轻敲门扉。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年绅士前来开门。 这位绅士身高大约一百七十七公分,身穿条纹衬衫、粗格子外套,再配上一条时下最流行的宽领带。由于他看起来十分帅气、整洁,所以等等力一时误以为他是一位艺人哩! “啊!” 石川秘书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为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 “石川小姐,不用了!” 对方伸出手示意。 “我和这位先生是旧识。” “咦?” 等等力忍不住发出怀疑的声音。 “我认识你吗?” “哎呀!警官,你忘了,我是美国修,以前经常承蒙您照顾的多门修啊!听说我们两个现在是同事了,将来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等等力闻言,突然感觉全身发烫,他终于明白金田一耕助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他另一位接班者是谁,原来另一个人就是这个以前曾让等等力伤透脑筋的小混混。 只是现在的多门修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他是k-k-k夜总会的总经理,也是金田一耕助最得力的助手。 这时,甜蜜之屋里面传来本条直吉喝醉酒后特有的呻吟声。 “警、警官,快点进来啊!金、金田一先生真可恶,也不告诉我一声,原来你就是那个时候……昭和二十八年,把我修理得很惨的那个警官嘛!刚才我间多门修才想起来,是啊、是啊!我想起来了……等、等等力……等等力……喂,快进来啊!” 等等力一走进去,本条直吉就坐在最前面的西式房间里,整个人喝得烂醉如泥,他的身后是一大片玻璃窗,手臂上的绷带虽然已经拆掉,可是脸上的伤痕却教人不敢正视。 “警、警官,请、请坐。啊!我真是太失礼了,少了一个酒杯……” 桌上有一个威士忌酒瓶和酒杯,此外还有一个装冰块的冰桶。 本条直吉站起来想打开旁边的玻璃柜,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趴在二十公分高的榻榻米上哭了起来。 看到本条直吉此失态,多门修不免对他产生一股侧隐之心,可是等等力却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石川秘书亲眼目睹老板如此反常的举动,先是愣一下,后来才突然警觉到自己的立场,便赶紧一声不响地离开房间。但是,她的脸上却满是惊讶、疑惑的神色。 无聊的任务 本条直吉发狂一阵之后,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 当他发觉自己失态时,立刻反复地向大家赔不是。等等力对此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可是多门修的处理方式倒是非常圆滑。 “我能了解你的感受。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多门修又说了两、三句,接着向大家告辞。 “我先告辞。对了,警官,十二点的时候我会来接你的班,各位,再见了。” 多门修离去之后,等等力也想跟着出去。 “啊!警官,等一等!” 在本条直吉的叫唤声下,他只好停下脚步。 “什么事?” “来这儿坐一下吧!” “嗯,你究竟有什么事?” 等等力大志依然冷冷地站在原地。 “警官,金田一先生为什么要隐瞒你的身分呢?我以前又不是不认识你。” “他大概认为没有必要跟你提这件事吧?” “刚才我听多门修说起这件事,真的很吃惊哪!” 本条直吉说到这里,吐出一口酒气,才又接着说: “对了,你知道我父亲的事吗?” “你是指令尊恐吓法眼家的事?” “什么?金田一耕助这家伙连这种事也告诉你!” “不,这件事是以前我自己观察出来的。在我退休以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 “喂,你是什么时候退休的?” 本条直吉的说话态度渐渐无礼起来。 “大概四、五年前吧!” “四、五年前不就是昭和四十三、四年吗?这么说来,是在那件命案发生的十四、五年之后喽!这么久了,你还对我父亲的事那么关心啊?” “是的,我们从事警察工作,原本就比一般人多疑,而且还非常执着。对了,多门修也知道令尊和法眼家的关系吗?” “他不知道,只是听说我的生命受到威胁,需要一名保镖,所以才来应征这份工作吧!看来他十分喜欢刺激的工作呢!” 等等力现在虽然不是警官,可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跟以前令他伤透脑筋的小混混担任同样的工作,就不免感到窝囊。 他一脸漠然地想转身离去时,背后又传来本条直吉诅咒的呻吟声。 “房太郎,你这畜生,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出去玩!” 等等力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本条直吉。 “你刚才说到房太郎?” “是啊……你应该也认识他。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你们赶到医院坡上吊之家时,他也跟我们一起拍照啊!你们不是还叫他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吗?” “房大郎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哈哈哈,难道你不知道房太郎现在已经四十一、二岁了,哪里还能被人当做小孩子看待呢?” “是啊!我太失礼了。那么,兵头房太郎现在怎么样了?” “那家伙说不喜欢当照相馆的照相师傅,想当摄影师,所以早就辞去我们这里的工作,出去另谋发展了。 不过,他离开我们这里之后,还跟我父亲保持联系,那家伙跟我一样,颇有点小聪明,或许他多少也嗅出我父亲和法眼家之间的秘密吧! 唉!他老说不喜欢跟在女人屁股后头转来转去,但是到头来,竟然也当起拍女性裸照的摄影师,还在赤坂开了一家流行的摄影工作室,他……” 本条直吉说着说着,又开始昏昏欲睡,等等力连忙将他摇醒。 “喂,社长,别睡着了!你刚才说的兵头房太郎现在怎样了?” “嗯……差不多在四个礼拜前,房太郎到欧洲拍金发美女的裸照,所以还不知道我父亲过世的消息。房太郎、房太郎,快点回来呀!快点回到我的身边啊!房太郎……房太郎……” 可怜的本条直吉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睡着了。 看着本条直吉这等落魄样,就算等等力再怎么冷酷无情,也不免对他产生侧隐之心。 但是从本条直吉刚才的话中,等等力了解到两件重大的事实。 第一:距今四个礼拜前兵头房大郎就一直待在国外,因此摩托事事件和风铃坠落事件肯定和他无关。 第二:照本条直吉的说法,房太郎是个颇为伶俐的人,如果他继续待在本条照相馆,现在应该可以做到专务的职位。他后夹之所以选择离开本条照相馆,很可能是因为他想打听本条家和法眼家的关系,结果被德兵卫识破,才被赶出去的。 等等力拿起内线电话,按下警卫室的按钮,话筒那头传来石川秘书的声音。 “石川小姐,我是等等力大志,社长喝醉睡着了,麻烦你派两、三位值得信赖的人来;同时也请你来一下,我想请你带我从九楼沿路参观下去。” “好的,我知道了。” 没一会儿,石川秘书和本条会馆的专务兼经理——伊东俊吾,以及司机加山又造一起上九楼。这两个人都是德兵卫的心腹,他们两人对本条家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 “麻烦你们小心一点,社长好像患了被害妄想症,说不定他会从窗口往下跳,所以一定要把他看牢一点,石川小姐,麻烦你带我到处去走走吧!” 等等力催促石川秘书赶紧带他认识各楼层的环境,留下一脸茫然的经理和司机呆愣在当场。 两人从九楼依序走到一楼,等等力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如此复杂的环境,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熟悉的。 “今天好像没有人在这里举行喜宴。” “因为今天不是黄道吉日。” “现今的年轻人还在意是不是黄道吉日吗?” “就算年轻人不在意,他们的长辈还是会在乎啊!” “说的也是。” “不过明天就不一样了。” “明天怎么了?” “明天可是个适合嫁娶的黄道吉日。” “这么说来,明天就可以见到许多新娘子喽!” 当他们通过四楼名为“弥生”的房间时,看见许多像是艺术家的年轻人十分忙碌地穿梭其间,入口处那块黑色大板子上写着某某作家的出版纪念会。 “本条会馆也提供这一类服务吗?” “是的,这也是我们营业的项目之一。” 十二点一到,等等力就把“保镖”的棒子交给让他拥有无限痛苦回忆的多门修,他总觉得本条直吉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自己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但是等等力事后回想起来,实在无法原谅自己那天的疏忽。在他告别人世的前一瞬间,只要一想起那大的事情,仍会感到十分屈辱和自责。 久别重逢 那天是昭和四十八年四月十一日下午快四点的时候。等等力站在高轮的本条会馆前面,颇为认同石川秘书的说法。 “唉!黄道吉日就是黄道吉日。” 只见本条会馆前的小广场聚集了许多小客车,跟昨天的冷清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 由于天气十分炎热,不论下车还是上车的客人,额头上全都淌着汗水。 “果然没错,一到黄道吉日就跟平日不太一样。” 等等力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踏进自动门里。 大概是馆内开放冷气的缘故,不像室外那么闷热。馆内的男男女女各个盛装打扮,其中穿着长袖和服的小姐们更是三三两两地走上楼梯,或是消失在电梯里。 这时,从正面楼梯走下来一对男女,男的身穿西装,女的却只穿着便服,但是从两人脸上喜悦的表情,就不难猜出他们是今天的新人。 特别是看上去像新娘的女人手里还捧着一小束花,两家的亲戚也鱼贯地跟在新郎、新娘的背后。 等等力看着挂在大厅旁边的黑色牌子,心里想: (没想到今天在这栋会馆将涌进这么多对新人,光是写着“某某府喜宴”之类的牌子就有十几个。) 他好奇地看着每个牌子上写的字,突然问,他的眼睛为之一亮,因为其中有张牌子上写着“发怒的海盗聚会”的字样。 “发怒的海盗”……等等力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这个名字呢?这个爵士乐团不就是在昭和二十八年的命案中,担任主角的那一群人吗? 难道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一个同名的爵士乐团吗? 这时,突然有人碰了一下等等力的手肘,他一回头,就看到金田一耕助站在他身后。 于是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在金田一耕助的后面,走到宽敞的大厅一角。并向正巧经过身旁的女侍叫了两杯果汁。 “警官果然好眼力,立刻注意到那些黑色的牌子。” “不不不,纯属巧合罢了。难道那真的是以前那支乐团?” “好像是吧!” “你也是从牌子上知道的吗?” “不,我之前就知道了。” “为什么?” “是阿修昨天告诉我的。对了,警官,你好像对阿修和你一起担任保镖不是很高兴喔!” “我……还好啦!” “请你暂时忍耐一下,我知道这样安排有些委屈你,可是我必须让阿修参加他们的聚会呀!” “多门修怎么知道他们聚会的事?” “警官,你还记得当时‘发怒的海盗’那些成员吗?” “我想我还记得。要我说一遍吗?” “请。” “首先是钢琴手佛罗里达阿风——秋山风太郎,本名秋山浩二。他后来成为一位作曲家。” “嗯,他现在可是一位红透半边天的作曲家,几年前还得过唱片大赛的作曲奖,每年都有畅销歌曲问世。” “接下来是鼓手佐川哲也,当时他的外号是德州阿哲。那个人后来率领名为‘海盗’的乐团,也是非常受欢迎,我常在电视上的歌唱节目看到他哟!” “他还戴着眼罩吧!听说非常受到女性观众的喜爱。接下来呢?” “吹萨克斯风的迈阿密阿雅——原田雅实,他后来做什么工作?” “原田后来离开演艺圈,在御徒町成立一个原田商会,专卖电器;后来还经营多家连锁店,生意做得很大,算得上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哈哈哈!这些都是阿修昨天告诉我的情报。阿修……啊!没什么,请你继续说下去吧!” “吉他手软骨头阿平——吉泽平吉,他后来做什么?” “原本在世田谷马事公苑旁的保龄球场当经理,现在保龄球不流行了,那里因而变成假日木匠中心,但他还是担任经理一职。” “对了,还有一个人,就是见习生加藤谦三——肯德基阿谦。” “听说那个人现在还在银座从事街头卖艺的行业,他一边弹手风琴,一边演唱,虽然唱得不是顶好,可是表演的歌曲倒是挺广的,从大正时代的‘katyuhsha’(一种音乐曲名)、‘枯萎的芦苇’,到现代的八拍曲调,都能配合客人的点唱来一场精彩的演出。” 等等力盯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间道: “金田一先生,为什么多门修知道这些情报?难道那件命案之后,他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行踪吗?” “警官,虽然你非常清楚佐川哲也的事,不过你却忘了一件事。” “哪件事?” “‘海盗’本来就是k-k-k夜总会的专属乐团。” 等等力一听,两道眉毛随即往上扬。 “我明白了,昭和二十八年的事件中,嫌疑最大的人就是佐川哲也,后来幸好有多门修为他洗刷冤屈。获救的阿哲和救人的阿修因此成为好朋友,佐川因此放心地将自己组成的乐团,交由多门修为他们打理一切。 这支乐团在k-k-k夜总会演奏时,正好被电视台发掘出来,才有今天的‘海盗’。” “你说的不错。这些年来,阿修和佐川经常接触。大约两个礼拜前,佐川接到一封奇怪的邀请函——也就是今天聚会的邀请函。” “那封邀请函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因为邀请函上的寄件人署名是秋山浩二和佐川哲也,可是佐川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难道是有人恶作剧?” “只能朝这方面想了。因此,佐川哲也立刻打电话给秋山……忘了告诉你,这两个人由于工作性质差不多,所以经常有联络。结果秋山也大吃一惊。” “这么说,秋山也不知道有这件事喽?” “是的。这封邀请函的内容大致是:‘时值乍暖还寒的季节,愿藉昔日好友相聚话当年之时,探间彼此近况,重温昔日情谊,必不使今后的人生感到空虚。’ 聚会费用一个人五千元,时间是四月十一日下午六时至八时,地点则订在高轮本条会馆名为‘弥生’的房间。奇怪的是,邀请函上不仅印着召集人秋山和佐川两人的名字,甚至还附上出席与否的回函明信片。明信片上只有秋山的名字。” “是印刷好的吗?” “嗯,是在纸质非常好的日本和纸上印着清朝体的铅字。佐川和秋山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们决定静观其变,看看这件事怎么发殿。 没有多久,电器商原田雅实寄来回函,接着是在银座从事街头卖艺的加藤谦三、假日木匠中心的吉泽平吉。 仔细想想,‘发怒的海盗’也只剩下这几个成员,因为团长阿敏——山内敏男已经遇害,他的妹妹小雪留下一封遗书之后就下落不明,至今连尸体都没被发现呢!” “那么这三个人都说要出席吗?” “是的,大家不只是在出席的字眼上画圈,甚至还有留言。好像每个人都非常开心能有这样的机会和大家聚首话当年。” “这么说,这三个人都没有察觉出是有人在恶作剧喽?” “不知道他们是没有察觉出来,还是故意装糊涂。” “啊!难道是这三个人当中有人故意恶作剧?” “奇怪的是,大家都听说加藤谦三在银座以街头卖艺的方式维生,却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假日木匠中心的吉泽平吉也不知道秋山和佐川的消息。” “这样啊……” “上个月三十日,秋山和佐川商量之后,决定打电话到本条会馆问个清楚,当时这边的回复是,本条会馆的确已经接受他们的预约,所以‘弥生’那个房间当天——也就是今天会空出来。 他们又问是谁订的房间,这边答称因为对方是以电话预约,所以不知道是谁订的,不过费用都已经付清了。秋山为了慎重起见,还特地问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订房间的,这边回说是上个月二十七日早上,而且那人二十八日就以现金挂号的方式把订金寄到这里来了。” “金田一先生,上个月二十七日早上,不就是本条直吉第二次遭受攻击的隔天吗?” “不错,正是风铃掉落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早上。” 顿时,一股无法言喻的不安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警官,我之所以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是因为我昨天早上才从阿修那儿得知这件事,而佐川是前天晚上才告诉阿修的。” 这时,金田一耕助又点了一杯果汁。 “阿修住在k-k-k夜总会的宿舍里,前天晚上,佐川拿着那封邀请函到阿修的宿舍找他商量这件事。 老实说,佐川也是因为日子迫在眉睫,心里感到不安才会去找阿修。阿修听他说完这件事,不由得大吃一惊,昨天早上便带着佐川来找我。” “那么你有什么线索?” “什么也没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只能先让这次聚会进行下去,再静观其变。为了让阿修能在中途加入他们的聚会,我才会把阿修拉进来,三个人一起轮三班制。” “本条直吉现在没事了吧?” “嗯,有稀客来访,他现在正在甜蜜之屋。” “你说的稀客是谁?” “法眼夫妇——法眼滋和他的夫人由香利。” “法眼夫妇来了?” “是啊!听说他们是来参加今天晚上在这里举行的婚礼。再说,法眼滋也是公司里的重要主管,在这里露脸也不稀奇,此外,铁也和德彦也都会到场。” “法眼家和本条家的公子?” “嗯。对了,还有一位稀客也来了。” “还有一位稀客?” “兵头房太郎。” “他从欧洲回来了?” “是的,房太郎在香港看到日本报纸上刊载德兵卫的讣闻,立刻搭机返国,一下飞机就直奔这里。” 这样一来,所有的角色全都到齐了! “金田一先生,那么今天晚上……” “我不知道,警官,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金田一耕助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苦神色,说话的声音也充满感伤,教人听了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第13章 恍如隔世 齐聚一堂 这里是本条会馆九楼,距离甜蜜之屋不远的走廊一隅。 九楼走廊上的人们行色匆忙,等等力大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表。 (原来还不到八点!) 他选择一个可以见到甜密之屋门口的位置,假装若无其事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甜蜜之屋是本条直吉私人专用的休息室,它跟饭店其他房间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其他房间必须经过好几条狭窄的走廊,才能来到这个房间。 幸好警卫室旁边有一座直达甜蜜之屋的电梯,因此本条直吉若要上甜蜜之屋并不是很麻烦;况且在电梯和甜蜜之屋中间还有一间洗手间,可以省去在甜蜜之屋里面的洗手间上厕所还得脱鞋的不便。 突然间,等等力大志停下脚步,吃惊地望着一个从甜蜜之屋旁边那间洗手间走出来的人。 他是“发怒的海盗”的成员之一——吉泽平吉。 等等力今天不到六点就在柜台里面待命,想好好观察一下在“弥生”房间参加“发怒的海盗”聚会的人物。 原田雅实最先到达,他一看到挂在柜台旁边的板子便露齿一笑,然后朝柜台的方向走去。 “你好,我是‘发怒的海盗’的成员……” “请间您贵姓大名?” “我叫原田雅实。” “啊!原来是原田雅实先生。” 柜台人员用蓝色原子笔在原田雅实的名字上做了一个记号之后,饭店的服务人员也走了过来。 “你们的包厢在四楼,请您跟我来。” “其他……还有谁到了吗?” “没有。” “嗯,想不到我竟然是第一个到的。” 原田雅实显得十分高兴。 这位拥有多家连锁店的电器商如今已是一副中年人的福态样,从他现在的体型看来,实在很难令人想象他以前曾是吹萨克斯风的阿雅。 原田雅实随着服务生走进电梯,只见他步伐轻松,不时吹几声口哨,心情好象十分愉快。 没一会儿,佐川哲也和秋山浩二也来了。这两人就没有原田雅实那么开心,只有他们知道今天聚会的背后躲藏了一位看不见的“隐形人”。 “请问‘弥生’房间在哪里?” 秋山浩二温和地问道。 “啊!是秋山先生和佐川先生。” 佐川哲也已有极高的知名度,秋山浩二也经常在电视上担任歌唱比赛的评审委员,所以一般人当然不会对他们两位感到陌生。 秋山浩二今天除了戴一顶帽子之外,其余的打扮就跟一般的上班族没什么两样。他之所以戴上这顶鸭舌帽,并不是想凸显自己的艺术家气息,而是因为最近他的头发开始变得稀疏,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相形之下,佐川哲也的外形就显得“酷”多了。 他的眼罩用细绳绕过头部右边,然后斜过左耳下方,在头部后面紧紧绑住。刻意烫过的短发也令他看起来很有摇滚乐手的味道。 佐川哲也比秋山浩二高,体型也较秋山浩二好看,当他身穿大红色外套站在舞台时,那修长的身型、具有说服力的肢体语言,很快就能掳获年轻女性的心。 “我们的成员当中有谁来了?” 秋山浩二询问道,柜台的人员立即回答。 “原田雅实先生已经来了。” “那么,我们也上去吧!” 服务生点点头,正准备带他们上四楼的时候,自动门的对面来了一位步履匆忙、背部浑圆的中年男子,他那宛如栗鼠般的眼睛一看到站在柜台前的秋山浩二和佐川哲也,立刻露出一排皓齿笑道: “嗨,这不是秋山和佐川吗?好久不见!” 中年男子那双如栗鼠般的眼睛总给一种人陷媚、卑躬屈膝的感觉。 “啊!是阿谦……好久不见。” 秋山浩二客气地招呼着。 “看到各位神采奕奕的样子,实在是太好了。对了,还有谁来了?” “听说迈阿密阿雅已经到了,还有软骨头阿平也说要来参加聚会。” “看来每个人都相当念旧嘛!我经常看到阿雅出入银座的酒馆,他现在已经是一位非常成功的商人。不过,吉泽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他现在做哪一行?” “喂,咱们到会场之后再说吧!别让服务生等太久。” 一旁的佐川哲也挥挥手说道。 柜台正面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正好六点整,进进出出的人潮比刚才等等力进来的时候暄闹多了,整个大厅闹烘烘的。 “本条会馆可真大啊!它原本只是一间不怎么样的照相馆,没想到几年之间,就成长得如此迅速。” 肯德基阿谦在跟服务生进入电梯的途中,一路上不断嘀嘀咕咕着。 (这家伙会是策划今天聚会的“隐形人”吗?) 秋山和佐川心里都这么揣想着。 这三个人消失在电梯里的时候,又有一位高个子男人站在柜台前面。 “我是来参加‘发怒的海盗’聚会的……” 当这阵低沉阴森的声音传过来之际,躲在柜台里的等等力不由得吃惊地眯起眼睛。 因为这个高个子男人从刚才就一直在大厅的角落发呆,没想到他竟也是“发怒的海盗”的成员之一。 等等力之所以会留意到这个男人,是因为对方把一支又细又短的蓝色铅笔夹在右耳上。 “请问您的大名是……” 等等力根本不需要听他的回答,就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定是在医院坡上吊之家吓得手脚发软的软骨头阿平——吉泽平吉。而高个子男人接下来的回答,证实了等等力的想法。 吉泽平吉年轻的时候蓄长发、留胡子,所以等等力并未发现他的长相有什么特别。 现在他把头发、胡子剃掉,整张脸都露在外面,等等力才注意到他的脸型挺长的。金田一耕助说他现在是某假日木匠中心的经理,但是从他的额头及脸颊看来,想必他在过去的岁月里过得不怎么好。 “大家都到齐了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低沉。 “是的,大家都来了,我们这就带您上去。” “不必了。” 吉泽平吉举起手拒绝柜台人员的好意,并用下颚指向对面说: “是不是搭乘那部电梯上去?” “是的。” “‘弥生’房间在几楼?” “四楼。出了电梯口沿着走廊直走,在走廊的尽头向左转,最前面的那个房间就是了。” “哦,知道了。” 吉泽平吉点了个头,轻声缓步地走向电梯。 一旁的服务生忍不住交头接耳道: “他给人很不好的感觉,就好像是死神一样。” “喂!别说这么不吉祥的字眼: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哈哈哈,把蓝色铅笔夹在耳朵上的死神!他或许要用那支笔记录下一个牺牲者的名字吧!哎呀!我不该这么说的,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失踪的死神 吉泽平吉刚刚从九楼甜蜜之屋旁边的男用厕所走出来,他悄俏观察了一下走廊的前后,一发现到站在稍远处的等等力时,表情显得有些吃惊。 不过等等力倒是不担心吉泽平吉会认得自己,因为二十年前紧追着这男人的是血压容易升高的真田警官,等等力大都站在真田警官的身后,几乎没有直接跟吉泽平吉交谈过。 经过二十年的岁月,等等力已经是一位满头自发、穿看高级浅咖啡色西装的老绅士,应该没有人会想到他以前曾经从事刺激的警察工作。 等等力朝站在洗手间前面的吉泽平吉走过去,他在经过吉泽平吉身旁的时候问道: “这位客人,请问您到甜蜜之屋有事吗?” “啊!没什么,我……” 吉泽平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男人该不会就是策划这场聚会的“隐形人”吧?) 等等力也不禁怀疑着。 “哦,不……我只是正巧经过这边罢了。” “正巧经过这边?” “嗯,这栋会馆看起来相当豪华,所以我想好好地参观一下……对了,我待会儿在‘弥生’房间还有个聚会呢!” “哈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么,请您慢慢参观喽!” 等等力说完,便敲敲甜蜜之屋的门。 “谁?” 房里传来本条直吉的声音,他似乎仍处在烂醉如泥的状态。 “我。” 等等力谨慎地不自报姓名。这时,吉泽平吉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走廊尽头,并爬上通向顶楼的楼梯。 等等力不露痕迹地目送吉泽平吉离去。接下来甜蜜之屋的房门也打开了,兵头房太郎从里面探出头来。 “是警官啊!快请进来。” 摄影师通常都不太讲究穿着,可是兵头房太郎却穿得十分考究。 他身上那套紫底发亮的黑色丝绒三件式西装,犹如一只黑色凤蝶,胸前还系了一条布领带,好比是一朵盛开的大红花。如果他下半身穿着白色紧身裤的话,看起来更像中古世纪欧洲的宫廷贵族了。 除了房太郎之外,房里还有两个人,分别是铁也和德彦,两人都穿着牛仔裤、留着长发,但只有铁也蓄着胡子。 大约两个钟头前,穿着西装的法眼滋和一袭和服装扮的由香利还在这里,由于他们两人担任介绍人的婚礼就要举行了,这对夫妇只好先行告辞。 等喜宴一结束,法眼滋还会再回到这里,他的高尔夫球袋还放在榻榻米上呢! 铁也好像有事想单独问本条直吉,但是因为房太郎一直在旁边,有些事不方便问,所以他从刚才便一脸郁闷、猛抓胡子。 至于醉醺醺的本条直吉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道: “警、警官,干嘛那么紧张?来来来,来这边儿喝一杯。对了,房、房太郎刚刚告诉我许多他在欧洲的趣、趣闻哦!警官,快过来听他、他说、说故事。这家伙大概在走桃花运,最近挺有女人缘的!喀喀……呃……” 本条直吉说到一半就吐了出来。 事后回想起来,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本条直吉要呕吐之前。但是等等力却一点也没发现,只是一脸不耐烦地说: “有话等一会儿再说吧!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得去办。德彦,好好照顾令尊。” 他当着兵头房太郎的面,砰的一声关上门。由于洗手间旁边就是甜蜜之屋的专用电梯,正巧电梯停在九楼,等等力便迅速跳进电梯,直接上顶楼。 顶楼电梯的出口前有一个飞机库,那附近的光线比较暗;距离电梯较远一点则比较明亮,有四、五个人在那里活动。 等等力沿着飞机库绕一圈,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人物。不过,他发现飞机库的屋檐比墙壁壁面多出五十公分左右,尖端挂着一条奇怪的绳索。 尽管如此,等等力仍不以为意,直到他在飞机库对面的阴暗处撞见一对年轻情侣正在拥吻,急忙笨拙地轻咳一声。 “对不起,打扰了。” 等等力向年轻情侣轻轻点个头之后,便飞也似地离开现场。 顶楼上还有四、五个男人正在进行营造工程,因为五月的时候,本条会馆打算在顶楼开一间啤酒屋,他们目前正在日夜赶工。 等等力抓了一位工作人员便问: “刚才有没有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走上顶楼?” “右啊!” “那个男人上来做什么?” “没做什么,他只是在顶楼四处走走。对了,他刚刚才从这个楼梯走下去。” “他是不是在这里跟什么人见面?” “应该不是,对面有一对新婚夫妻,不过他并没有往那边走去。” “好的,谢谢你。” 等等力问完话之后便急忙下楼。而那对新婚夫妻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下楼去。 此时,本条会馆九楼的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刚才从顶楼下来的那对新婚夫妻一眨眼就消失在一扇门后,但是等等力可没闲工夫管这档事。 他举起手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时间是八点十分。 等等力一个人走在九楼的走廊上,一面懊恼着没能找到吉泽平吉的行踪,一面从好几个并排的电梯中选了其中一部、按下按钮,回到四楼。 他在四楼的走廊尽头向左转,来到“弥生”房间,只见一块板子立在敞开的门前,上面贴了一张用毛笔字写着“‘发怒的海盗’餐会”的白纸。 “弥生”房间的房门虽然敞开着,可是从走廊上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形。 就在等等力竖耳倾听的时候,忽然有人从他身后碰一下他的手,他大吃一惊立刻回头,原来是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的眼神中盛满斥责的神色。 “警官,你离开自己的岗位到这里来做什么?” “金田一先生,刚才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 “那个死神……哦,不,是那个吉泽平吉……” “咦?软骨头阿平?他怎么会变成‘死神’呢?” “是柜台服务生说的,他们说吉泽平吉像‘死神’一样。” 金田一耕助露齿一笑说道。 “这么说,他一定是个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人喽!可是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对了,你刚才说阿平怎么了?” “事实上,刚才阿平……” 等等力很快的把刚才吉泽平吉从九楼甜蜜之屋旁边的洗手间走出来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金田一耕助听了之后,也露出吃惊的神色。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他不在‘弥生’房间吗?” “没有,他还没到。” “这就奇怪了!他会上哪儿去呢?” “你不是说他还上去顶楼吗?” “是啊,可是我听工人说他刚从楼梯走下来,便跟着走下来,然后来到这里。” “直吉先生那边没问题吗?” “你放心,我搭电梯上顶楼之前特别看了一下甜蜜之屋,直吉先生仍是一副烂醉如泥、唠唠叨叨的样子,而且房间里还有刚从欧洲回来的兵头房太郎,以及铁也、德彦两名少年,我已经拜托他们照顾直吉先生了。” “警官,你离开岗位多久了?” 等等力再度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这时候,手表的指针指在八点十五分的位置上。 “大约十分钟……不,十五分钟左右。” (如果一切配合得刚刚好的话,十五分钟也足以让敌人乘虚而入。) 金田一耕助的脸上立刻露出担忧的神色。 “警官,我们上九楼去看看,这里就交给阿修应付吧!” 金田一耕助说完,立刻撩起衣摆,快步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缺席者 “弥生”房间的空间十分宽敞,若是全部开放,起码可以容纳四、五十个人。不过,今天在这里聚会的只有五个人,因此本条会馆用金属框的帘幕将整个房间隔成两半。 尽管如此,对人数不多的与会人士来说,这已经是一间非常舒适的房间了。 今天的主菜是中华料理,本条会馆在房间中央放了张大圆桌,圆桌周围摆了五张椅子,墙边和窗边也摆上质地柔软的长沙发和摇椅。 电器商原田雅实最先被带到这间房间,他看了一眼立在门外的直立式板子,随即走进门内。 房间的最前面是一个小玄关,案头上还放置一架电话;接着是另一扇敞开的门,走进门内,才是用餐的地方。 “啊!这个房间真舒适,只有我们五个人在这里聚餐,实在太奢侈了点。” 房门正面有一面大型的落地玻璃窗,原田雅实走到窗边,只见被暮色笼罩的窗外景色显得有些模糊。他再往下一看,发现“弥生”房间下方有一个颇煞风景的屋顶。 原田雅实本想打开窗子到外面走走,可是铝制的窗框已经被固定住,根本打不开。 “是啊!这里到处都装了空调设备,根本不需要开窗。” 原田雅实在靠窗边的沙发上坐下,仔细地浏览整间房内的摆设。 他看见在自己左侧附近,有一个金属框的帘幕将“弥生”房间隔成两部份。帘幕一共是四片,每一片都不到两公尺宽,呈浅灰色。 至于帘幕的对面则是一面墙壁,墙壁中央有一个用大理石砌成的暖炉,炉台上有一座银色的钟。这座钟宽约四十公分、高约二十公分,外观是柔和的凸字型曲线,中央嵌了一个钟面,钟面的直径大约十五公分。 原田雅实看看钟,又看看自己的手表,两者的时间都指着六点零八分。 银色钟上方挂了一张静物油画,就在原田雅实欣赏那幅油画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女服务生端了一杯乌龙茶进来。 “啊!谢谢你。对了,这扇窗外是哪里的屋顶?” “是隔壁啤酒屋的屋顶。” “哦!隔壁啤酒屋也是你们老板经营的吗?” “是的。” “哎呀,真可惜,本条会馆内部的空间那么宽敞,在里面设一间啤酒屋不是挺好的吗?干嘛弄一家在旁边影响观瞻呢?” “我们老板打算在这栋会馆的顶楼开间啤酒屋,预计下个月开张。” “是吗,果然有生意眼光,那就不需旁人多说话了。哈哈哈!” 女服务生把乌龙茶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正要离旧的时候,视线忽然停在暖炉的平台上。 “哎呀!” “怎、怎么回事?” 原田雅实顺着女服务生的视线看过去,暖炉平台上如同刚才介绍过的一般。炉台上有一个曲线柔和的凸字形座钟,座钟上方是一幅镶着金框的油画;画上有一个盘子,盘子上面有两条鱼,可是这两条鱼都比盘子大。 “那幅画有点奇怪!那两条鱼跟盘子比起来,很明显大了许多。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鱼,但总是不太近常理吧?” 女服务生回过头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一名服务生已经带秋山浩二、佐川哲也和加藤谦二进来了。 “嗨,好久不见。” “你来得真早,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刚到不久。” “原田,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都没去银座?还是你去了,却故意装做不认识我?” “阿谦,我以为你已经离开那儿了,所以才好一阵子没去呀!” “喂!阿风,你不知道吗?现在银座那一带有谁不知道肯德基阿谦的?他的表演领域相当广呢!” “哪里,我未经许可就任意演唱秋山的曲子,还请您多多包涵。” “没关系、没关系,你尽量唱吧!” 原先那名女服务生趁着这伙人在交谈的时候离开“弥生”房间。 当她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又端了三杯乌龙茶。 原田雅实发现女服务生的视线又移到暖炉的方向,不禁笑了起来。 “喂,小姐,你很喜欢那幅油画吗?” “啊!,不是、不是。” 看着那名女服务生仓促离去的身影,秋山不禁问道: “阿雅,怎么回事?那幅油画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那个女服务生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那幅油画,她说把鱼画成那么大太不合常理了。”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佐川哲也一听,站起来走到暖炉平台前。 他看了那幅油画好一会儿才说: “我对画画这玩意儿没什么研究,反而觉得这座钟还比较特别一点。” “阿哲,这座钟一点也不特别啊!”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我是指在这种场合放一座钟,好像是在提醒我们非得准时出席不可。” 佐川哲也跟自己的手表对时之后,喃喃自语着。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白西装、打蝴蝶结的服务生走进来。 “好像有一位客人还没到,请问要先上菜吗?” “谁还没到?” 佐川哲也目光锐利地看着提出问题的原田雅实。 “这还不明显吗?就是吉泽平吉啊!” “啊!对哦……软骨头阿平说好要来的。” “你到现在才注意到啊!” 就在佐川哲也即将“发飙”之际,秋山浩二连忙对服务生说: “没有关系,我们等到六点半再开始吧!如果到时候那位客人还没到,你就把菜送上来。” 秋山浩二一边说,一边观察原田雅实和加藤谦三的脸色。 (究竟哪一个人是策划今晚餐会的“隐形人”呢?) “好的,请问大家要喝点什么饮料?” 讨论之后,大家一致决定喝啤酒。 “对了,先生,我们有一位朋友还没到,如果待会儿我们晚一点离开没关系吧?” “没问题,今天晚上没有其他人订位,所以九点以前,你们都可以使用这个房间。” “那么,隔壁是什么样的客人呢?呃……我是指帘幕对面。” “今天晚上没有人订隔壁的房间,请不必顾虑。” “好的,先生,那就麻烦你在六点半的时候开始上菜。” 六点半的时候,两位服务生把菜送上来,但吉泽平吉仍然没有出现。围着大圆桌的五张椅子空了一张,大家似乎并不很在意,四个人当中最会喝、最会吃、话又最多的就属电器商原田雅实。 坐在原田雅实左边的加藤谦三虽然也不停地吃吃喝喝,但是他从刚才开始就不时转动那对栗鼠般的眼睛,观察坐在他左边的佐川哲也,以及佐川哲也旁边的秋山浩二,因为这两个人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食欲。 过了一会儿,原田雅实也感觉到现场尴尬的气氛。 “喂!阿哲,阿风,你们是怎么回事?大家难得聚在一块儿,你们好歹也说几句话吧!你们不是‘发怒的海盗’成员中混得最好的吗?” “别开玩笑了,混得最好的不是你吗?” “算了吧!要不是我丈人拿钱出来让我做生意,我哪能混到今天这种地步!再说,我也只能称得上是中小企业里的小企业罢了,你们别看我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其实心里可是苦不堪言哪!” “对了,阿雅,你知道阿平的近况吗?” 秋山浩二勉强打起精神应付道。 “我不知道呀!” “那么,阿谦,你知道阿平住在哪里吗?” 佐川哲也好奇地问道。 “不,这个我也不知道。那件事发生之后没多久,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哦,原来阿哲跟阿风是因为阿平没有来,所以从刚才开始就显得闷闪不乐的……我真是差劲,竟然连阿平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阿平以前就一直没什么精神,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也非常浅薄,只记得当时他一天到晚都跟在阿敏身边,两个人简直形影不离。啊!糟了,我怎么在这种场合下提起阿敏的名字呢?” 或许阿雅这番话让阿谦想起那天晚上的命案,只见他声音颤抖地说: “都已经七点了,阿平未免迟到太久了吧?” 这时正好有人走进来,只不过这个人不是吉泽平吉,而是多门修。 谜样的阿平 “我不请自来,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正巧有事来本条会馆,看到柜台旁边挂着你们聚会的牌子,因此顺道过来看看。佐川,打扰了!” “哪儿的话,请坐、请坐。秋山,不会不方便吧?” “怎么会不方便!我们欢迎都来不及呢!多门兄,你认识原田雅实——阿雅吗?” “哈哈!原田兄经常照顾我们夜总会的生意,我当然认识他啦!原田兄,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原田,这位是……” 加藤谦三一面怯懦地望着多门修,一面低头小声问道。 “啊!阿谦,你不认识多门兄吗?他就是赤坂最有名的k-k-k夜总会的经理,二十八年前发生命案的时候,他还是解救阿哲的救世主呢!” 一听到这里,加藤谦三立刻把椅子往后一踢,整个人站了起来。 “失敬、失敬,您的大名我如雷贯耳,小弟加藤谦三现在在银座抱着手风琴卖唱,像我这样的小角色,连加入‘海盗’的资格也没有……” “阿谦,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啊!为什么你从不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呢?” “佐川,你知道我的心意,却总是佯装不知道。” “可是阿谦,你在银座从事街头卖艺不也是很好吗?” “原田,你这么说固然没错,不过街头卖艺的日子总是吹风淋雨,根本无法过着安定的生活。” 大伙儿谈话越来越不投机的时候,两名服务生正好端了刚料理好的佳肴进来。 “加藤兄,放心吧!刚才你说的话我全都记在心里。阿哲,我在这里会不会妨碍你们?” “哪儿的话,坐吧、坐吧!对了,你用过晚饭了吗?” “我早就吃过了。咦?这儿怎么空了一个位子,是去上洗手间吗?” “不,那是吉泽平吉的座位,我们左等右等都不见他的人影……哦,都已经七点半了,这家伙是存心缺席吗?” 听到秋山浩二这么说,多门修的脸上立即罩上一层阴影。 “他一直都没露脸吗?” “是啊!真是的,不来至少也该打个电话通知我们一声。” “这就奇怪了。” 多门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多门兄,你说奇怪是什么意思?” “阿哲,是这样的,我在六点半的时候注意到‘发怒的海盗’聚餐的牌子,当时我还问过柜台的服务生,确定是不是你们。结果他们告诉我,这次聚会一共有五个人,而且五个人都到了。对了,吉泽平吉的名字上面还有柜台人员所做的记号哩!” 闻言,佐川哲也和秋山浩二不禁诧异地看着对方,他们脸上的表情自然逃不过加藤谦三的眼睛,但原田雅实却还没发现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家伙迷路了?还是看到什么漂亮的新娘子而乐不思蜀?他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嘛!” “阿雅,你别那么天真好吗?事实上,今天晚上的聚会是……另有内幕的。” “阿风,你说的内幕是……” “刚才我已经问过你,你真的不知道阿平的消息吗?” “我刚才也说过了,我真的不知道。” “他最近居住的地方呢?” “当然也不知道。” “你敢对天发誓?” 佐川哲也从旁插话,他说话的口气不是很好。 “如果需要这么夸张的话,我就对天发誓。我——原田雅实,对天起誓,我既不知道吉泽平吉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他住在何处。” “阿谦,你呢?” “我……多少知道一些吧!”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多少知道一些?” “佐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平他做了什么……” “你先说你知道些什么?” “五、六年前我曾经遇到过他,当时他说他在世田谷附近的保龄球馆当经理,那时保龄球挺流行的,所以他赚了不少,经常带一些职业保龄球选手去银座的酒吧喝酒。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了,还听说保龄球馆的生意已经走下坡……” “你去过他工作的保龄球馆吗?还是你知道他住的地方?” “当时我的处境并不好,哪有这种闲情雅致!再说世田谷又那么远。” “那么,你有没有他的地址?” “没有,我不曾跟他要过名片。” “他知道你住在哪里吗?” “应该不知道吧!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那么是谁把邀请函寄给阿平的呢?我和阿风也完全不知道他的消息呀!” “阿哲,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晚上的聚会不是你跟阿风发起的吗?” “阿雅,事实上,我跟秋山两人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封邀请函,拆开一看,发起人竟然是自己和秋山,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于是打电话给秋山,没想到秋山也是一头雾水。 后来秋山甚至还接到你和阿谦说要出席的回函,而阿平不仅寄回回函,还打电话给秋山呢!阿风,接下来的部份由你来说。” “好的。就像刚才阿哲所说,我是因为接到那通电话才知道阿平的近况,不过,阿谦……” “啊?” “听说他原本在世田谷马事公苑附近的保龄球场当经理,后来保龄球馆的生意大不如前,老板便把保龄球馆改成假日木匠中心。 后来,他还当上那里的经理哩!阿平还说聚会当天他一定会出席,因为他也想亲自聆听各位的教诲,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谦卑有礼,身段也放得很低,只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阴沉,仿佛被人拉到幽暗的谷底一般。” 大伙沉默了一会儿,秋山又接着说: “我跟阿哲商量之后,决定打电话到本条会馆问个明白。没想到这里的人告诉我们,对方是打电话来预约,而且连订金也付了。我们并不知道是谁在恶作剧,却也想趁这个机会查出是谁在暗中搞鬼,所以才没有寄出取消聚会的信。” “这么说来,刚才你们怀疑我暗中搞鬼吗?” “对不起,我们只是有点怀疑而已。毕竟恶作剧可得花费不少钱哩!我还跟阿哲说,如果是你在开玩笑,我们大可以放心,因为你一定没有恶意。” “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怪怪的。” 加藤谦三声音颤抖他说道。 “还有,阿平究竟是怎么回事?都已经八点多了还不见人影。多门经理,你确定阿平今天晚上真的来这里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不然你们可以派一个人到柜台去确认一下。” “好的,我去。” 原田雅实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走出去,可是他才来到走廊就立刻发疯似地叫了起来: “你不是阿平吗?对对对,你就是阿平!你是怎么回事?我们一直在等你哪!” 房间里其他三个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觎。加藤谦三甚至从椅子上站起来跑了出去。 当多门修看到原田雅实和加藤谦三一左一右地拉着吉泽平吉进来的时候,眼中立刻闪过一道光采。 他刚才在附近的走廊上已经见过眼前这个男人,现在在明亮的地方仔细一瞧,才发现他真的是非常落魄呢! “吉泽!” 佐川哲也吼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一旁的秋山浩二连忙出面打圆场: “好了、好了,阿哲,这里就交给我来处理吧!阿平,你怎么了?你看,我们等得饭菜都凉了。” “对不起,其实我早就来到这个房间,只是不好意思进来。” “为什么?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是,你们大家都这么有成就,只有我一事无成……”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阴沉、无力。 “别开玩笑了。阿平,其他人或许真如你所讲的那般有成就,可是我也只是一个在银座街头卖艺的人罢了。” “你才别开玩笑呢!你现在可是银座最有名的街头艺人,哪像我……” “好了、好了,别说这么多,快坐下来吧!菜都凉了,要不要让服务生拿去热一下?” 原田雅实非常同情吉泽平吉,他坐在吉泽身边问道。 “还有,你要不要喝点啤酒?” “不,就是酒让我一败涂地的!我已经戒酒了,菜凉了没有关系,反正是我自作自受。” 说完,吉泽平吉便伸出瘦弱的手取了一些菜在自己的小碟子里,默默地吃起来。 佐川哲也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禁对他产生恻隐之心。 过了好一会儿,吉泽平吉才发现一旁的多门修。 “这位是……” “啊!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k-k-k夜总会的经理——多门修先生。” 佐川哲也介绍完多门修之后,又对吉泽平吉说: “阿平,听阿风说你现在是某假日木匠中心的经理,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已经不行了。” “你说‘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公司为了生存,尝试过不少行业,可是没有一样做得起来。尤其是我工作的假日木匠中心,更是经营惨淡,所以我现在每天都在烦恼这份工作还能做多久。” “阿平,你把铅笔夹在耳朵上,它是你做生意的工具吗?” 经原田雅实这么一说,吉泽平立刻把夹在右耳上的蓝色铅笔拿在手上,自我解嘲他说: “是啊!因为我要负责采购、进货,但是我的计算能力又不是很好;只好随身准备一支铅笔喽!对了,原田,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走投无路了。”” 他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在场的人都鸦雀无声。不过这个时候,佐川哲也却提出一个新话题。 “对了,阿平,这次聚会的邀请函你是在哪里收到的?是在你家?还是公司?” “我家?哈!那不过是间小套房罢了,哪能算是一个家!不过这张邀请函我的确是在那里收到的。” 闻言,大家忍不住互相看着对方。 佐川哲也的眼中更充满怀疑的神色,他本想说些什么,考虑了一会儿才改口说: “这个部份交给阿风来说,我现在觉得有些反胃。” “好……” 秋山浩二说话的语气虽然平缓,一双眼睛却紧盯着隔壁的吉泽平吉。 “阿平,老实说,我们在场的四个人当中,没有人知道你的住址。” “你、你是说……” “我们不知道是谁把聚会的邀请函寄给你。” “可是发起人不是你跟佐川吗?当然是你们两个寄给我的呀!” “问题是,我们也不知道你的住址啊!别说是住址了,就连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我们都一无所知。” 吉泽一听,不由得哑然失声地看着大家。 这时候,即便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多门修,也分不清他的样子是真实的反应,或只是巧妙的演技。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们才想问你啊!是你恶作剧把我们四个人叫来这里的吗?可是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四个人聚集在这里?” “怎、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房内的日光灯突然暗了下来。 “是停电吗?” 有人在黑暗中低语。 “不,不是停电,走廊上的电灯还是亮着的。” 多门修示意大家要沉住气。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如腊,哪里还镇定得下来! 恐怖的诅咒 突然问,墙壁上发出“卡答、卡答……”的声响,大伙儿闻声纷纷回头往后看。 只见原本放在炉台上的座钟钟面发出一道光线越过六个男人头顶,照射到正对面的帘幕上。 大家不约而同睁大眼睛,愣愣地望着帘幕上那个直径约两公尺的投影。 刚开始,大家都不知道帘幕上的影像是什么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幻灯片渐渐凝聚焦点,那个东西的轮廓也才慢慢显现出来。 “啊!” 吉泽平吉忍不住大叫一声,接着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距今二十年前,也就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的晚上,他就是看到幻灯片里那样东西,才吓得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是的,那是大力士阿敏——山内敏男的头部特写,也是世上最可怕、恐怖的照片。 此刻它被放大了数十倍,不,是数百倍……因此,当那颗头颅从帘幕上瞪视黑暗中的每一个人时,大家都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吉泽平吉再度像二十年前那样,不停地重复这些话语。 至于多年前曾因为见到这颗人头而精神错乱的佐川哲也,这回倒没有出现什么丑态。他只是一脸疑惑地凝视那个满脸血渍的恃写影像,并用一种探索的眼神观察其他四人的表情。 秋山浩二则用右手紧紧握住佐川哲也的左手,表示出他的友情,但是两人的手掌全都湿了。 原田雅实也吓傻了,不过对他来说,照片本身并不是那么可怕,他害怕的是藏在背后的那个“隐形人”。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到那个隐形人为什么要把“发怒的海盗”所剩的五个人聚集在这里。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原田雅实根本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那股愤怒,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暖炉,打算把座钟用力摔在地上。 “原田,住手!” 多门修赶紧阻止道。 就在这个时候,座钟后面又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过了一会儿,有个声音开始对大家说话: “你们认得这颗人头吗? 是的,你们应该认识它才对。这颗人头就是距今二十年前,也就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的晚上,在医院坡上吊之家惨遭杀害的大力士阿敏的人头…… 你们在今天晚上这个时刻,和这颗人头再度相遇…… 今后,你们将永无宁日,因为你们将被诅咒!你们将被诅咒……” 这是经由录音机播放出的声音,而且对方在录音过程中特地动过手脚,让声音从头到尾都像是透过金属制漏斗过滤一般;尤其是最后那一句“你们将被诅咒……”,听起来像是在室内敲铜锣时所产生的巨大回响,教人听了汗毛直竖。 同时,投射在帘幕上的那颗人头也随着声音慢慢、慢慢地摇晃着,感觉上好像很气愤。 “妈呀!” 加藤谦三禁不住把脸埋在圆桌上,大声尖叫着。 大家原以为座钟后面会继续发出声音,没想到却喷出一股黄色的烟雾。 站在沙发旁边的多门修见状,立刻扑向一直站在炉台前面的原田雅实。 “危险!大家快趴下!” 话声刚落,房里立刻响起一阵爆炸声,凸字型坐钟刚被炸得粉碎,紧接着日光灯便恢复正常了。 多门修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朝帘幕看过去。 然而,那个令人作呕的影像早已消失无踪。 “谁?是谁故意装神弄鬼的?” 就在他发出颤抖的怒吼声时,两名服务生和先前那名女服务生都赶到现场。 “刚才那阵声响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们想要知道的。是谁把这个座钟带进来的?” “座钟?” 其中一名服务生讶异地看着房间四周。 这时,一声刺耳的惨叫划破宁静的夜空,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物体从落地窗外坠落下去。 大伙儿只听到玻璃被撞碎的声响,之后那个物体便躺在隔壁啤酒屋的屋顶上,一动也不动了。 最靠近窗边的加藤谦三看清楚掉落在屋顶上的是什么东西后,随即发出惨叫声。 “喂!把窗子打开,有人掉下去了,快把窗子打开啊!” 多门修大声吼叫着。 他一心只想着救人,便顺手拿起一把椅子往落地窗砸去。 在他猛烈的撞击之下,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好不容易砸出一个可容一个人进出的破洞,他立即脱掉上衣从狭小的洞口往外爬。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躺在那里的……不,应该说是死在那里的正是可怜的本条直吉。他整个头盖骨全都碎裂了,大量的鲜血不断泉涌而出。 这时,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慌忙跑进“弥生”房间,本条德彦和法眼铁也跟在他们身后进来,兵头房太郎则全身痉挛、一脸惨白,僵直地跟在最后面。 “爸爸!爸……” 就在德彦发出悲戚的叫喊声时,一个声音从远远的上方传来。 “是谁摔下去了?” 那是法眼滋的声音。 原来“弥生”房间就在甜蜜之屋的正下方,法眼滋这时正从甜蜜之屋上方的顶楼墙边探身出来,他的身旁还有四、五个工人。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往上看,并激动地吼道: “是本条直吉!” 接着,德彦再度哭喊着: “爸爸!爸爸……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看来德彦认为父亲是跳楼自杀。 这个时候,在“弥生”房间聚会的“发怒的海盗”的成员并没有跟过来看向落地窗外,相反的,他们全都把视线集中在站在门边的法眼铁也脸上;而铁也也充满敌意地看着“发怒的海盗”的五名成员。 第14章 法眼家的秘密 奇妙的会面 那一年的四月十三日正好是星期五。 金田一耕助原本不是那么在意日子吉利不吉利的人,但是当他那天下午三点左右走进位于田园调布的法眼家时,心情相当沉重。 那一天似乎比平常还要冷一些,金田一耕助照例穿着灰色老旧的开襟外套,手中握着一根樱树做成的拐杖,头上依旧戴着那顶几乎变形的爪皮帽,而帽子下的头发依然蓬松如鸟巢。 他按下电铃后不久,就听见门上的对讲机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请问是哪一位?” “我是金田一耕助。因为老夫人有事找我,所以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我已经到了。” “哦,请稍等一下。” 最年轻的女佣——里子很快出现在大门前,为金田一耕助开门。 “您这边请。” 女佣里子带着金田一耕助来到一间非常宽敞的接待室。这里大概有十坪大,金田一耕助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观察接待室的内部,却没有看见他想要看的东西——法眼家三代的照片。 接着他又看看窗外,只可惜也没有他所期待的东西——风铃。 (该不会自从昭和二十八年发生那件“人头风铃杀人事件”之后,风铃对他们家来说,便成了忌讳的东西吧?) 金田一耕助从袖子下方的口袋取出一包希望牌香烟,他叼起一根烟,并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那根香烟。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比较年长的女佣端了一杯茶进来。 “请您稍等一会儿,我们少夫人就要来了。” “好的,您忙吧!” 金田一耕助一边抽着烟,一边品尝手中那杯香味四溢的茶。 不一会儿,由香利缓缓地走进来,她身穿一件像丧服般的黑色洋装,脸色非常憔悴,眼神也有些紧张。尽管如此,她的美仍是不容置疑的。 金田一耕助一看到由香利走进来,立刻把香烟按在烟灰缸里捻熄,并且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好,我是法眼由香利,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认识你。” “你实在是太客气了,若是有什么叨扰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传说你是位非常能干的女性,今日一见果然不错,的确有老夫人当年的丰采。” 由香利浅浅一笑,不过笑容却相当勉强,显得十分不自然。 “请坐,今天把你找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在你跟我奶奶见面之前,有件事想跟你说一声。” “请问是什么事?” 金田一耕助缓缓坐回原来的沙发上。 “嗯,是我奶奶的事……” “哦?弥生夫人怎么了?” 金田一耕助关怀的语气让对方觉得非常窝心。 “金田一先生,听说你曾经跟我奶奶见过面?” “是的,昭和二十八年的时候,我曾经跟弥生夫人见过两次面。” “当时奶奶还很年轻、漂亮吧?” “是啊!一点都看不出是六十几岁的人呢!当时的弥生夫人看上去就像是四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 由香利闻言,不由得轻叹一声,接着说: “唉!这两、三年来,她的健康情形不理想,气色也很不好。奶奶是个对自己的容貌相当在意的人,不愿意让别人见到她老态龙钟的模样,所以这几年来,家人都见不着她,除了她的主治医师、我,还有私人看护远藤之外。” 金田一耕助有些失望他说道: “这么说,我今天也见不着弥生夫人了吗?” “不,因为是奶奶请你来的;所以……只不过,我奶奶希望她能看得到你,却不希望你看见她。 我知道这种见面方式实在非常奇怪,还请你体谅我奶奶的不便之处,多多包涵。” “那么,我要如何跟她见面?” “你将隔着窗帘跟我奶奶会面,并且希望你不要朝窗帘里面瞧。我为这种不近人情的见面方式,再三向您致歉……” 这的确是相当奇怪的要求,金田一耕助虽然觉得无可奈何,却也不想因此而打退堂鼓。 “我明白。事实上,就算今天弥生夫人没有打这通电话给我,我也会主动来拜访她的。” “那么,你这边请。” 铁箱的秘密 法眼弥生的房间位于整栋建筑物的最后面,必须通过一条没有任何窗户、如狭窄地窖般的走廊才能到达。这条走廊长约五公尺,走廊尽头的右侧有一间三坪大的西式房间,房间的窗口里面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默默地编织着毛衣。 “这位是远藤多津子女士,我奶奶的私人看护。” 远藤多津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跟金田一耕助打声招呼后,随即又坐了下来,继续挥动她手中的棒针。 看来这女人的工作不只充当弥生的私人看护,她还得负责防止别人闯入这里。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金田一耕助跟在由香利身后进了这扇门,并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大约十坪大,所有的窗子全是双层结构,由于天花板上装了一盏十分华丽的吊灯,整个房间显得非常明亮。 房间的一角有一张相当豪华的床铺,床铺四周有支架,四面的支架上都垂挂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床铺的正对面墙壁上安了一个书架,上头的书排列整齐,看得出主人曾刻意整理过。 此外,房间中央还有一个大型书桌,桌上整理得一尘不染,还摆了一部可以直通外面的电话。 但是,弥生在哪里呢? 只见书桌后面有一个高约两公尺的帘柱立在那儿。帘柱有一公尺宽,四边都垂挂着厚厚的纱质窗帘,帘幕下方露出两个圆形的车轮,看来弥生就坐在轮椅上。 由香利请金田一耕助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金田一耕助的侧面。 大家都坐定之后,帘幕内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好久不见,你好像一点都没变嘛!” “哪里、哪里,我已经不年轻了,倒是夫人的玉体……” “唉!我是个不服输的人,可是健康方面可由不得我做主。所以最近我什么人也不见,即使有必须见的客人,也只能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无礼之处,还请你见谅。” “可是,听您说话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呢!” “呵呵呵,你这番话真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不过,让我们免去这些客套话,直接切入主题吧!金田一先生,你把那个东西带来了吗?” “您说的是什么东西?” “金田一先生,请你不要跟我装糊涂好吗?我的生命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耗了。我说的东西就是那个铁箱,本条直吉应该事前就把铁箱交给你了,他希望你能代他妥善处理。” “夫人,您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那件事是本条直吉跟我之间的秘密啊!” “哦,本条直吉没有告诉过你,他寄给我一封信吗?” “我没听说有这么一回事,他什么时候寄信给您?” 帘幕内的人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大概是在研读金田一耕助脸上的表情究竟是真是假,由香利则显得有些心浮气躁、沉不住气。 “由香利,本条直吉的信就由你来说吧!” “是。” 由香利声音颤抖地应了一声,她调整一下坐姿后,双眼无神、声音低沉他说道: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本条直吉说,原本他打算下个月把那个铁箱带来,可是后来他突然改变心意,决定把铁箱交给一位叫做金田一耕助的人来保管,还说万一自己发生不幸的话,金田一耕助就会打开铁箱做适当的处理。” “那么,你如何处置那封信呢?” “我把它烧掉了。” “这样啊……那么我就不确定本条直吉是否真的写过那么一封信给你们了。” “金田一先生,你打开那个铁箱了吗?” 法眼弥生的语气有些着急。 “是的,我把铁箱打开了。” “你看到里面的东西了?” “当然。” 一阵沉默之后,弥生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那个东西的意义吗?” “我知道,因为里面还附了一张说明。” 接着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金田一先生,你为什么不把铁箱带来?我们早就依约准备好该准备的东西了。” “我是想这么做,只不过那必须在本条直吉的事情解决之后。” “本条直吉不是自杀身亡的吗?他的事情有什么好解决的?” “不,直吉先生好像是后脑遭凶器打伤,暂时失去意识,才从屋顶上倒栽下来的。不过,详细情形仍必须等警方的检验报告出来才能确定。” 闻言,由香利不由得颤抖着声音说: “金田一先生,听说当时您也在场?” “是的,当时你先生和令郎也都在场。” “金田一先生,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次是法眼弥生的声音。 “夫人,这一个月以来,直吉先生的生命处在备受威胁的状态中,他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想对他不利,因此才到我那儿商谈这件事。而我在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找出凶手是谁,只能告诉他凡事都得提高警觉。” 昨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催促等等力回到九楼,但是他们的运气不佳,所有的电梯全部挤满了人,就连从警卫室直达九楼甜蜜之屋的电梯也一直停在九楼,任凭他们怎么按,电梯就是不下来,两人只好在四楼苦等了五分钟左右。 好不容易由电梯小姐操控的电梯来到四楼,然而出电梯的客人相当多,加上每一层楼都有人进出,电梯必须在每一楼层停下来。等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到达九楼时,已经花费十分钟。 金田一耕助冲出电梯之后,立刻拉起衣摆急速奔向甜蜜之屋;等等力也紧跟在后。 两人一到甜蜜之屋,金田一耕助连房门也没敲就冲了进去。 只见兵头房太郎和铁也、德彦都在里面,甚至连刚参加完婚礼的法眼滋也在,但是最重要的本条直吉却不见人影。 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刻爬上金田一耕助的背脊。 “德彦,你父亲呢?你父亲怎么了?” “我爸爸……” 德彦说完便看看铁也,铁也则有些为难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他去隔壁的洗手间了。” 兵头房太郎吊儿郎当地回道。 “洗手间?” 金田一耕助正准备拉着等等力往外冲的时候,兵头房太郎却出声制止道: “啊!,金田一先生,等一下,你现在跑进去的话,那位大爷可是会生气的唷!” “这话怎么说?” “因为他最讨厌别人看到他失态的样子,刚才铁也和阿德才被他骂出来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本条先生去洗手间做什么?” “去呕吐啊!这会儿,他大概正吐得七荤八素呢!他是那么体面的人,当然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的丑态。如果你有事找他,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对了,金田一先生,本条先生是怎么了?他为什么需要像你这样的私家侦探呢?” 法眼滋站在榻榻米上,一脸好奇地问道。 “嗯,这个……” 金田一耕助才准备开口,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一个黑黑的影子从甜蜜之屋的玻璃窗外掉下去。 虽然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室内的六个人全都亲眼目睹整个过程。 “啊!那个……那个不是爸爸吗?” 德彦惨叫一声,立刻冲到窗边,试图打开铝窗。当他知道铝窗全都钉得牢牢的时候,旋即转身朝门外跑出去。 “阿德!阿德!” 铁也跟着冲了出去。 由于这两个年轻人的快速行动,才使得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恢复原有的战斗力,两人于是跟在德彦和铁也的身后跑出甜蜜之屋。 一旁的兵头房太郎也紧跟在后冲了出来,此时他已脸色发白,和刚才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不同。 当五个人全都挤进甜蜜之屋专属的电梯时,却发现电梯故障了!所幸经过德彦紧急的修复,电梯很快就恢复正常运作。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起来的时候,法眼滋才跑到电梯门外。他先前花了一些时间穿鞋子,不过这并不影响电梯往下降的速度。 引爆炸弹 “之后的情形就如同报纸上报导的一样,本条直吉摔落在本条会馆四楼‘弥生’房间的窗外,而且当场死亡。” 由于各大媒体都没有报导这件事,弥生和由香利应该都不知道“发怒的海盗”聚会的事情,所以金田一耕助故意不提。不过如果铁也说出来,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我先生和铁也都目击到直吉先生从甜蜜之屋的窗外摔下去的惨状喽?” “是的。当时大家还听到世界上最凄厉的惨叫声,这表示直吉先生摔下去的当时并没有死。如果说这是一桩杀人事件的话,我们在场的六个人就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一阵沉默之后,帘幕后面再度传来弥生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这么说,你怀疑这件事是我动的手脚喽?” “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您也不是愚昧之人。” “你的意思是……” “您和直吉先生之间已经达成协议,只要他把铁箱还给您,您就把本条会馆一半的股份无条件地让渡给直吉先生。既然你们达成这样的协议,而且约定好的日子也快到了,您就没有理由去谋害他。再说,若是直吉先生有个三长两短,事情反而会弄巧成拙,因此您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来。” “谢谢你的赞美。那么,你为什么不立刻把铁箱带来呢?我相信你不会把那个铁箱据为已有,然而看到你今天没有把铁箱带来,我的确感到非常失望。” “夫人,我想您之所以对我的处理方式感到不满,是因为我们对这件事情有认知上的差距。” “你的意思是……” “直吉先生曾经,我必须当着由香利小姐的面把铁箱交给您。” “由香利不就在这里吗?” “不,这一位并不是法眼由香利,而是山内小雪——爵士乐团‘发怒的海盗’的女主唱,也就是二十年前在医院坡惨遭杀害的山内敏男的妹妹。” 金田一耕助投下的这颗炸弹威力还真不小。 这一瞬间,帘幕后面的弥生和金田一耕助旁边的由香利几乎同时发出哀鸣;自称是由香利的女人更是立刻站了起来,跑到房门的内侧取出一把小型手枪。 绑匪的目的 金田一耕助目光锐利地盯着站在门前的女人,摇摇头说: “小雪,放下手枪吧!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会随便杀人的人。” 女人的态度似乎有点动摇,只见她脸上充满绝望的神情,缓缓地把视线从金田一耕助的身上移向空虚的远方。 这时,弥生尖锐的声音从帘幕内传出。 “金田一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如果她不是由香利的话,我不就被她骗了很长的一段岁月吗?” “话不能这么说。您是一个聪明人,骗得了别人的把戏未必骗得了您。根据我的推测,应该是您说服小雪替代由香利的。” “呵呵,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弥生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是金田一耕助投下的这颗炸弹的威力实在太大,她仍不免有点歇斯底里。 “不只是我,周遭所有的人全都认为这孩子就是由香利。金田一先生,难道你以为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长得跟由香利一模一样?” “是的,夫人,我在昭和二十八年的命案发生之前,就曾经见过由香利小姐,没有多久我又见到小雪。在这两次相遇中,她们两人都没有看到我。” 金田一耕助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悲伤的神色。 “小雪,你当时还在圣地牙哥酒馆的舞台上表演。最初,你从后台走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由香利小姐站在舞台上,没想到后来由香利小姐又出现在观众席上。当时由香利小姐头上围着头巾、脸上又戴着一副大太阳眼镜,加上观众席的视线非常暗,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观众席上的这个女人和舞台上的女主唱长得非常相像。 那天,由香利小姐站在观众席,她脱下头巾、摘下太阳眼镜,站在小雪的对面,那是一场非常可怕的对峙,当时两个女人心中的呐喊,我到现在几乎都还能听见。由香利小姐一定在心底这么叫着:‘你就是那天在医院坡上吊之家让我服下迷药、害我失去自由,还让山内敏男趁机玷污我身体的女人!哼!我可不是一个任人玩弄、哭累了就睡着的小女孩,我一定会诱惑你的老公,让他跪倒在我的膝前。’ 至于小雪,当时你心里也一定是这么呐喊着:‘不!不!我绝对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你最好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我绝对不会把这个男人让给你,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后来你在阿敏的小喇叭声鼓励下继续唱歌。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的歌声,那首歌是‘itisonlyapapermoon’吧!” 小雪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手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帘幕内传来弥生呻吟般的叹息声。 “金田一先生,你的确是个非常令人害怕的人。不过……” 顷刻、,弥生说话的声音又恢复原有的斗志。 “你是怎么知道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小雪呢?” “夫人,因为我不但有她的指纹,还有由香利小姐的指纹。” 弥生惊讶他说: “你说你有由香利的指纹?” “是的,那是我在一个偶然的地方发现的。” 于是金田一耕助便把他在医院坡上吊之家的老鼠洞里,发现风铃金属片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我想昭和二十八年八月十八口,由香利小姐在轻井泽遭人绑架后,便被监禁在五反田的车库里。而在由香利小姐被绑架的前两天,碑文谷警局管区内的派出所还发生一起手铐被偷的案件,那个小偷非常奇怪,手铐旁边有一把手枪他不偷,却只是偷那副手铐。” 金田一耕助一面提起手铐的事,一面不露痕迹地打探小雪的神情。只见眼神空洞的小雪忍不住抽搐了两、三下,额头上还不住地冒着汗。 “我怀疑盗取那副手铐的人就是阿敏。他知道由香利小姐是个傲慢、主观意识很强的人,他若要把由香利拘禁在五反田的车库,一定需要用手铐铐住由香利小姐的双手,并且拿布条塞住她的嘴巴。 我想,在举行那场婚礼之前,由香利小姐应该都被监禁在车库里,其间你们只准她打一次电话给她的奶奶。当时由香利小姐大概是这么说的:‘奶奶,有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您知道我还有一位阿姨吗?’对了,在此之前……” 金田一耕助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阿滋曾经提过,当时由香利小姐曾笑着说:‘什么?我有阿姨?哪有这么可笑的事?’我想由香利小姐口中的阿姨一定是指小雪,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小雪是把由香利小姐绑架到五反田的绑匪之一。”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目光温柔地看着小雪。 “发生那件绑架案之后,我受托详细调查阿敏和小雪的事。根据我所得到的结果,阿敏曾经和许多女人有过性行为,也有吸食迷幻药的习惯。 但是他绝不是坏人,而且他非常疼爱小雪这个妹妹。他无法接受小雪必须流落在外,而由香利小姐却能如此得天独厚的享有一切;再加上有许多男人都在打小雪的主意,因此阿敏便下定决心送小雪回法眼家,他想让小雪坐上法眼家继承人的宝座。”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暗中察看帘幕后面的反应,但是帘幕后面依然毫无动静。 造化弄人 金田一耕助见帘幕后面没啥动静,只得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阿敏的作战策略错误,他应该让小雪直接来跟夫人您见面的,如果夫人知道小雪和由香利小姐长得如此相像,就会承认小雪是琢也先生的骨肉,并且让小雪回到法眼家。 夫人,您知道琢也先生为什么不让您跟小雪见一面吗?唉!就某方面来说,琢也先生相当怕您,他担心会有横祸降临在小雪身上。” “他误会我了,原因当然是在我……呜呜、呜呜……如果我知道由香利和小雪两人如此相像的话……我……我无论如何都会救她的。” “我明白。” 金田一耕助难过地点点头。 “这个问题我们等一会儿再谈,现在还是先把话题拉回到阿敏的部份吧!阿敏应该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才会惧怕您,因此他想,如果通过年轻人应该会比较容易沟通,于是他要小雪打电话到轻井泽,把由香利小姐叫到盐泽湖去。小雪,结果如何呢?” 小雪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完全行不通。不过这也不能怪由香利……因为在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却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就跟由香利小姐的母亲万里子拒绝你母亲是同样的情形。” “或许吧!当时盐泽湖是个相当荒凉的地方。我们在湖中的岛上谈了一个钟头左右,最后,她说我是大骗子,还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你和由香利小姐长得那么像,这反而惹得她不高兴?” “嗯,她认为我只是小老婆生的,竟敢那么嚣张。” “于是你便带着由香利小姐回到东京?” “由香利动手打人,敏男知道了很生气,于是他拿出一副手铐铐在由香利的手上,还拿出一把弹簧刀把她押进后座,然后要我开车。” “但是在途中,由香利小姐不是还打电话回山庄吗?” “不,那是我打的。从盐泽湖到碓冰岭必须经过轻井泽车站,刚好车站前面有一部电话,敏男便叫我代替由香利打电话回去。” “原来如此,接下来你们带由香利小姐回五反田的车库,第二天,她就打电话回这里……对了,那通电话也是你打的吗?” “不,那通电话是由香利本人打的。不过当时敏男用刀子抵住由香利,让她不敢乱讲话。” “小雪,从你们绑架由香利小姐到举行婚礼大约有十天左右,这当中阿敏有没有侵犯过由香利小姐?” “没有,敏男没有侵犯她。当时由香利如果听话一点,敏男也不会出此下策对付她。说到这儿,我必须先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情?” “虽然我对法眼这个姓氏一直有份强烈的憧憬,但是另一方面,我又相当敬爱敏男,如果我认祖归宗的话,就和敏男不再有任何关联了。 我跟敏男提过好几次这一层顾虑,敏男后来也认为,还是把我留在身边比较好。但若是就这样放了由香利,他又觉得心有不甘……” “因此阿敏便在那场奇怪的婚礼中侵犯由香利,而且你还是帮凶?” “是的,对不起……” “当时你并不知道那件事在日后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吧?” “嗯,我真傻。” “那么,你们当时拍摄结婚照是……” “当然是为了报复法眼家,我们也真的把照片寄给法眼夫人了。” 金田一耕助伤感地看着小雪说道: “是你去本条照相馆预约的吧?你为什么会选择本条照相馆呢?难道你知道本条照相馆和法眼家的关系?” “不,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现在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敏男或许知道吧!因为是他交代我去本条照相馆。” “那是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的事,那天你们才把由香利小姐带到医院坡吗?” “是的。” “铐着手铐?” “嗯。此外,她嘴里也塞着布条,因为她不论什么时候都想反抗。” “但是到了医院坡之后,你们便打开由香利小姐的手铐对不对?” “或许吧!因为我去本条照相馆之后,剩下的部份就交给敏男处理。” 金田一耕助对着帘幕的方向说: “夫人,他们寄给您的结婚照里面有风铃对不对?一般来说,每个风铃都会挂着金属片,但是照片中的风铃却没有。那是因为由香利小姐把它拿走了,小雪,当时由香利小姐表面上虽然十分顽强,心里却非常惶恐,因此她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扯下那块金属片,并用随身携带的口红在金属片上写着‘救我,由香利’的字样。 她想把金属片丢到围墙外面,不料在她准备行动的时候,阿敏却回来了,她只好慌忙把金属片褶成好几摺塞进老鼠洞里。 问题就出在这儿,当时由香利小姐想必非常紧张,她拔掉回红盖子的时候,手指一定颤抖不已,所以她的左手手指便沾到口红,她用沾到口红的左手捏住金属片、用右手写字,因此金属片上留有她左手三根指头的指纹,分别是拇指、食指和中指。但是,小雪……” “是。” “你在参加宴会的时候,习惯用左手握住酒杯,所以香槟酒杯上都会留有你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纹。我对指纹鉴定非常有自信,这两个指纹是截然不同的。” 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的气氛中。 过了一会儿,帘幕后面传来弥生沙哑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人不是由香利的?” “命案发生之后的半年左右,我拜托一位住在洛杉矶的朋友帮我采集小雪的指纹,那时我就已经确定小雪顶替由香利小姐的事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 “夫人,我一直不明白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晚上,医院坡的法眼旧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于不确定的事情我不愿多说,再说我也不是警察,更不想拿这件事来威胁您。” “那么,你现在明白昭和二十八年那件命案的真相了吗?” “我明白了,是看过德兵卫先生遗留下来的照片才明白的。” 金田一耕助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忽然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第15章 诅咒成真 又一起杀人事件 小雪鼓起勇气拿起话筒,保持镇定他说道: “喂,这里是法眼公馆。您要找金田一先生?是的,金田一先生现在在这儿,请问您是哪一位?啊!是多门修先生……好的,请稍等。” 小雪神情僵硬地把话筒递给金田一耕助。 “阿修,我是金田一耕助。有急事?你说什么?昨天晚上又有人被杀了!是谁被杀了?什、什么?好的,嗯,凶手当场被捕,他说他有权保持沉默……嗯,好的。 我知道德州阿哲、佛罗里达阿风、迈阿密阿雅、肯德基阿谦都是以前‘发怒的海盗’的成员。嗯、嗯,这么说来,策划昨天晚上聚会的人果然是那个男人喽!哦,根据这些人的证词可以了解凶手的身份背景,那么凶手究竟是谁?你是说……”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了,豆大的汗水也不断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 “啊!好的,我立刻动身前往,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跟弥生夫人说明一下。什么?警官现在已经在法眼家门前,他说要是我再不出来的话,就准备冲进来!实在是太麻烦他了。哈哈!那么一会儿见喽!” 金田一耕助挂上话筒,回头看着神情紧张的小雪。 “金田一先生,又发生了什么事?” 小雪的脸色就像是经过漂白水漂过般的惨白。 “昨天晚上又发生一起杀人事件,被杀的人是以前‘发怒的海盗’的成员之一——软骨头阿平。” 小雪忍不住惨叫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帘幕内也传来哀戚的叫声,但是弥生仍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说道: “金田一先生,你怀疑这件命案和我们法眼家有关吗?” “夫人,这很难说,事实上……” 于是金田一耕助简单扼要地把“发怒的海盗”的聚会,以及聚会现场放映山内敏男的人头幻灯片、录音带中的诅咒等,全部说给在场的两位女士听。 “可是,敏男的人头照片是从哪里来的呢?” 帘幕后面传来弥生锐利的问话。 “当然是从本条照相馆流出来的喽!德兵卫先生有保存痹好,而且直吉先生也说当时拍摄的五张底片,警方后来全还给他们了,所以阿敏的照片应该还保存在某个地方。” “是本条直吉,一定是他做的!他……他……” “但是夫人,直吉先生已经死了,而且他在幻灯片和录音带事件发生时就已经坠楼身亡。” “金田一先生,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雪很想保持镇定,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不知道,只能说这些全是‘有心人士’制造出来的,不过直到目前为止,我仍不能肯定是谁犯下这些案子。”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轻轻地起身一鞠躬…… “小雪,不,由香利小姐,请你暂时继续充当由香利小姐好吗,就像你还没见到我以前的那个样子,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你是一个非常坚强、也非常有韧性的人。” “金田一先生,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总之,刚才我已经说过吉泽平吉被杀的事,而且凶手被当场逮捕了。” “凶手是谁?” “嗯,这个以后再说吧!对了,法眼先生现在人在哪里?” “我先生去九州了。” “搭飞机吗?” “是的,他搭八点三十分由羽田起飞飞往福用的班机。” “那么他现在确实是在福冈喽?” “是啊!八点三十分的班机大约九点十分就可以飞到福冈。他在出发前,以及抵达福冈之后都会从机场打电话给我,他总是这样的。” “法眼先生真是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 “金田一先生!” 小雪的脸都红了。 “哎呀!对不起,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对了,法眼先生从来没有察觉到你并不是由香利小姐吗?” “当时他刚从美国回来没多久,和由香利的交往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 “五十岚光枝女士也没有察觉出来吗?” “我充当由香利之后没多久,就和阿滋一起飞往美国,所以……金田一先生,我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对了,令郎昨天晚上有回来吗?” “铁也……” 小雪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难道……难道那孩子是凶手?” 这时,弥生身旁的铃声蓦地响起,接着弥生拿起对讲机的话筒说道: “远藤,什么事,好的,我知道了。嗯,好吧!我这就叫由香利出去见见他们,你请两位警察稍微等一下。” 弥生说完便挂上话筒,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显得非常稳重。 “刚才里子说有两位警察在玄关等候,他们说如果法眼先生不在的话,是否可以见见少夫人。” “他们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呢?” “不清楚,他们只说要见少夫人,你快去准备一下吧!” 于是金田一耕助和弥生之间的第一回合对峙到此告一段落。接下来即将展开的第二回合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跷班的守卫 仓持六助在三荣假日木匠中心的采购部工作。 这天晚上七点半左右,当他离开上用贺的澡堂时,并没有直接回到上班的地方,反而朝反方向的世田谷大道走去。 最后,他走进一家名为“千草”的小酒馆。 “唉唷!阿六,你洗个澡还真久咧!” 早濑藤造在柜台前叫住六助。他是六助的同事,和六助一样都是三十岁左右、留着长发的男人。 “欢迎光临!仓持,这位先生从刚才就一直在等你,来,喝一杯吧!” 六助一看到老板娘从滚烫的酒器里取出一把杓子,立刻说道: “不不不,我今天晚上不能喝酒!早濑,快走吧!” “阿六,你在紧张什么?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赶在现在去办不可?” “就是嘛!来来来,快喝一杯,酒凉了可就不好喝喽!” 这家小酒馆的老板娘大约四十岁左右,虽然长得不是挺好看,但白皙的肌肤和匀称的身材倒也挺教人赏心悦目的。 她在这里开店已经五年了,最近由于这里盖了许多公寓,客人也增加不少,老板娘忙不过来,便雇了一名叫八重的十六、八岁女孩。 “仓持大哥,今天晚上要当班吗?” 八重来到六助的旁边问道。 “是啊!本来我不必当班的,还不是早濑推给我!他最差劲了,老是找一堆借口跷班。” “你们平常要上班,还得轮流值班,真是非常辛苦哩!为什么不请个警卫呢?” “是啊!老板娘,我也觉得很火大。前一个警卫离职后,公司不但不想找人递补,反而把这份工作推到我们头上;更离谱的是,我们连个加班津贴也没有,简直是为公司做白工嘛!已经半年了,教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三荣假日木匠中心六点关门,大约七点多,员工们差不多走光了。这时担任守卫工作的人就必须留下来,值班到隔天早上。 刚开始大家也知道公司的营运状况不是很好,再加上担任经理的吉泽平吉连哄带骗,大家才忍耐着继续做下去;然而这一拖就是半年,员工的士气自然愈来愈低落,从当班的仓持六助泡澡堂、上酒馆的举动来看,他们这些守卫真是散漫得很。 事实上,三荣假日木匠中心这三个多月来,从七点到八点半,甚至到九点左右的一个半钟头、两个钟头内,可说成了无人之城,经理吉泽平吉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因为一方面这段时间是下班时间,另一方面这种工作又没有加班费,所以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说出来。 “是因为早濑心中有怨言,所以今天晚上才由仓持代替他当班吗?” “才不是这样哩!老板娘,那是因为昨天晚上我们经理遇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所以早濑今天晚上才不敢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假日木匠中心。” 这时,早濑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别开玩笑了,是你自己心里害怕吧!还说要我今天晚上陪你摸八圈摸到十二点呢!” 六助显得有些不高兴,一旁的老板娘却轻笑道: “哎呀!仓持,没有关系。今天警察已经来我店里盘问过了,关于昨天晚上的那件命案,我比你们还要清楚呢!刚才我还告诉早濑,所谓人不可貌相,想不到那位平日一板一眼的经理以前是个爵士乐团的团员呢!” “听说他以前叫做软骨头阿平。” “八重,什么是软骨头?” “就是指一个人遇到大事时不敢扛起责任。” 听完八重的解释,早濑也一吐为快说道: “说起那个人……还真是软骨头呢!做起事来畏畏缩缩,一点大将之风也没有,难怪咱们公司连一个警卫都请不起。” “可是,早濑、仓持,别忘了,吉泽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呢!当你们现在的公司还是保龄球馆的时候,他也风光过一阵子,只不过自从保龄球馆变成假日木匠中心后,他也跟着愁眉不展了。说正经的,我倒是非常同情他,毕竟保龄球馆和假日木匠中心是截然不同的行业。” “嗯,再加上昨天发生那件事情,他的心情一定更差了。” “对了,早濑,你有没有发现这一个礼拜以来,你们经理常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说的也是。” 暗夜闯入者 “喂,都已经八点十五分了,早濑、仓持,别净是坐在这里闲聊,你们的麻将搭子恐怕会等得不耐烦哦!” 老板娘提醒道。 老实说,他们两人早已没兴致打麻将了。可是也不能就此爽约,于是他们决定从“千草”慢慢走回三荣假日木匠中心。 两人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就看见假日木匠中心的大楼。 这时,一道人影从假日木匠中心的阴暗处朝两人跑过来。 “早濑、仓持,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阿信,对不起、对不起,‘千草’的老板娘一直不让我们走……” “没关系,我只是要告诉你,公司有点怪怪的。” “什么东西怪怪的?” 这位香川信治郎比两人年轻五岁左右,同样也是假日木匠中心的工作人员。 “有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中心里面走来走去。” “阿信,是经理吗?” “不,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开灯啊!可是那人灯也没开,就这样在黑暗中走来走去。” “你怎么知道那人在黑暗中走来走去?” “因为那个人好像拿着手电筒,而且手电筒不时映在窗户的窗帘上。山本还说会不会是小偷呢!” “山本现在人呢?” “他在员工进出的侧门守候着。对了,仓持,你去澡堂的时候,是不是忘了锁门?” “我锁了呀!怎么了?” “我们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好像是有人用钥匙把门打开的。” “看来那个人应该是经理吧!因为只有当天的守卫人员跟经理才有公司的钥匙。走吧!快点回去,别让山本等太久。” 假日木匠中心正门外面有一个相当宽敞的停车场,后门前面的庭院则是草坪,草坪上还种了一些观赏用的植物。中心用铁丝网把庭院和外面的马路隔开,铁丝网的一端还有一扇铁栅门,不过那扇闩非常矮,连小孩子都能轻易翻越。 三人相继翻过那扇铁栅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员工专用的侧门,这时,一道手电筒的灯光从挂在窗户的窗帘上面扫过去,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感到毛毛的。 这个假日木匠中心有三个人口,分别是正门、后门和中间的员工专用侧门,员工专用侧门同时也是安全门。这时,只见体格壮硕的山本七郎就在员工专用门外等着。 “山本,只有一个小偷?” “好像是。如果是一对一的话,我倒是不怕他,就怕他手里拿了什么武器,万一把他逼急,狗急跳墙的话,那可就不好玩了。” 四人正在谈话之际,建筑物里依旧有人走来走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差不多五分钟前来到这儿,因为看到门开着,打算直接走进去,结果就发现有人拿着手电筒在里面走来走去,我吓了一跳,这时,阿信也来了。我心想如果是你们两个在里面的话,应该会开灯啊!于是我就守在这里,叫阿信出去找你们。” “好吧!我们四个人一起冲进去,万一不行的话,就赶紧打一一○报警。” 就在这个时候,建筑物内部的角落忽然传来一声大叫,紧接着是男子的呻吟声。四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 “喂!趁现在冲进去吧!” 在一阵叫嚣下,四个人一起冲进建筑物,香川信治郎机灵地把所有的电灯开关全部打开,场内立刻亮如白昼。 当仓持六助看到一名陌生男子站在一支锦鲤旗帜对面的时候,立刻跳进办公室里拨一一○报警。 那名陌生男子蓄着长发、整张脸都埋在胡须里,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纪。不过从他的穿着看来,应该是挺年轻的。 只见他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握着一把尖锐的扁钻。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山本七郎一边喊话,一边向前跨出一步。 但是当他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时,整个人僵直地站在原地。 陌生男子站立的地方是假日木匠中心附设的焚烧炉卖场。虽然这里摆设的焚烧炉主要是给一般家庭使用,不过也有三个非常大的焚烧炉被放在这里当装饰用。 此时,其中一个大的焚烧炉旁边放着一个大纸箱,纸箱里面露出一名男子的身体,因为那个男子是趴着的,所以看不到他的脸。 可是从男子身上穿的泛旧毛皮衣领,以及非常老旧的皮夹克来看,立刻可以知道他就是这里的经理——吉泽平吉。 山本七郎一见经理的皮夹克背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来。 站在山本七郎背后的早濑藤造和仓持六助看到满脸胡子的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扁钻,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我们经理是……你用这把扁钻杀死的?” 原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的年轻人闻言,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下一秒钟,他立刻发出一声惨叫,接着便把手中的扁钻扔到地上,然后用两手捂住自己的脸,一个劲儿地嚎陶大哭起来。 距离这里最近的派出所员警赶到时,他们随即用手铐铐住年轻人的双手。年轻人只是一脸木然,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哭了,只露出一副虚脱、神情呆滞的模样。 不在场证明 “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法眼铁也?是他本人招供的吗?” “不。金田一先生,事实上他本人一直保持缄默,我们是从别处知道他的身份。” 警政署搜查一课的加纳警官在玉川警局的侦查室,向金田一耕助、小雪解释道。 “我先把这些状况说明一下。” 负责搜查这桩命案的栗原警官从椅子上探出身体说。 “因为前天那件案子的关系,从昨天早上起,我们便开始调查吉泽平吉身边的一些状况。后来又发生这起命案,我们更仔细搜查被害人位在弦卷町的公寓,没想到竟从被害人桌子底下的秘密抽屉里找出这些东西……” 栗原警官说着,将五张邀请函并排放在桌上,金田一耕助一看到这些邀请函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些跟秋山浩二、佐川哲也收到的邀请函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没有写上收件人的名字。 “除了这些邀请函之外,还有五张信封。” 栗原警官拿出的五个信封里面都印有秋山浩二和佐川哲也的名字,而且不论是邀请函上的文字还是信封上的文字,全部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字体。 高轮警局甲贺警官在一旁接着说道: “看来,策划前天那场聚会的人应该是吉泽平吉,他不知道上哪儿去印了这些东西,并且分别把这些邀请函寄给秋山、佐川、原田、加藤和自己。由于他多印了五张,为了怕被人发现,便把这些东西藏在桌子里的秘密抽屉中,没想到他还来不及处理完这些东西就惨遭杀害了。” 栗原警官插话道: “这些信件上的文字都是用打字机打的,虽然假日木匠中心里面没有这种机器,不过总公司三荣兴业却有。所以,我们不排除他特地到总公司打这些文件的可能性。”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金田一先生,我想这里面一定还有幕后主使者,他只是利用吉泽平吉把这些人聚在一块儿罢了。” “你知道这位幕后主使者是谁吗?” “不知道,不过听说本条会馆的伊东俊吾经理曾经告诉过秘书石川镜子,本条社长非常关心‘发怒的海盗’的聚会,还说要尽量给他们方便,但是因为本条社长已经遇害,我们无法确认这件事情的真伪。”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事情般说道: “对了,听说本条直吉坠楼死亡的事,警方认为他杀的成份比较大?” “是的。” 开口说话的是加纳警官。 “本条直吉死得相当凄惨,不但头盖骨整个碎裂,后脑还有被钝器猛击的伤痕。我们怀疑凶手先敲昏他,再把他从楼上扔下去。没想到,本条直吉在往下坠落的那一瞬间居然醒过来,因此才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原来如此,凶手竟然使用这么复杂的行凶手法。” 金田一耕助神色黯然他说道: “那么,从本条直吉昏迷到他实际坠楼身亡的时间相差多久?” “这个嘛……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判断,不过照理说,两者应该相差不久才对。” 说到这里,加纳警官突然发现什么似他说道: “哎呀!真是对不起。我们不该在夫人面前说这些可怕的事情。那么,栗原,你把昨天晚上逮捕那名少年的经过说一下吧!” “是的。” 栗原点点头后,开始说: “令郎被逮捕之后,一句话也不说。我们问他姓名、年龄,他也不回答,这对我们来说可真是十分棘手。 就在这个时候,我找到那些邀请函……就是‘发怒的海盗’聚会的邀请函,所以立刻联络高轮警局的甲贺,看是不是能请四位成员中的其中一位来这里协助警方办案,没想到这些人一听到吉泽平吉出事的消息,全都面色凝重地赶来了。” 小雪其实也算是“发怒的海盗”的成员之一,可是她听了吉泽平吉遇害的消息后,却一点也不为所动。或许她现在只担心铁也吧! 她虽然很希望这些办案人员能快一点谈到有关她孩子的事情,然而在这种场合下,她只能一再克制自己的情绪,这也是所有搜查人员佩服她的一点。 在这些搜查人员当中,只有加纳警官见过小雪(事实上是由香利)和阿敏的奇怪结婚照,当时小雪和由香利都非常清瘦,不像现在的小雪已经是个非常成熟的女人。所以,恐怕连“发怒的海盗”的成员们,也认不出现在的由香利就是以前的小雪吧? “然后呢?” 金田一耕助代替小雪问栗原警官。 “那四个人一见到令郎立刻有强烈的反应,尤其是佐川哲也,他露出相当吃惊的表情,在我们的追问下,他才说出令郎的身份。” “但是佐川为什么会认识少夫人的孩子呢?” “听说令郎在高中时代曾是足球选手,佐川是足球迷,再加上他的名字‘哲也’和‘铁也’(日语)的发音十分接近,因此他对令郎印象深刻。” “既然铁也是在犯罪现场被逮捕的,那么杀人的嫌疑非常大喽?” 这又是金田一耕助提出的问题。 “不,这件事情越来越奇怪……” 加纳警官摇摇头,苦笑着说: “栗原,你把这当中的情形说明一下。” “是,从当时现场的状况来看,铁也应该是凶手,但是随我一同前去验尸的法医却说这件事情很奇怪。” “很奇怪?” “他说死者已经死亡超过一个钟头了。” “你们赶到的时间是……” “正好九点钟,法医说死者虽然已经死亡超过一个钟头,但如果说现在才拔出扁钻的话,血液当然会流出来。” 这个说明引起金田一耕助的兴趣。 “这么说来,这件事另有隐情喽?” “嗯,吉泽平吉今天六点就离开假日木匠中心,那里的工作人员是在七点钟才陆续离开,只剩下当班的仓持六助留守。但是仓持七点五分也离开中心,去了附近的澡堂。所以从那时候起,中心应该是空无一人。不过后来我们从死者的口袋里发现中心的钥匙……” “所以在仓持六助去了澡堂之后,吉泽平吉又回到中心,并且被人用扁钻从背后刺杀身亡?” “是的,法医推断凶手行凶的时间应该是七点到八点之间。” “那么铁也被人发现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八点五十分。” “这么说,如果铁也是凶手,他可能已经在命案现场停留半个钟头或是一个钟头以上的时间?” “嗯,不过那里的工作人员都很同情铁也,认为他应该不是凶手。对了,有件事忘了报告,那把扁钻是假日木匠中心贩卖的东西,卖场就在行凶现场的附近,而且假日木匠中心贩卖的每一支扁钻都装在塑胶袋里,只有一个破掉的塑胶袋掉落在死者身旁。” 这些报告越来越让金田一耕助感兴趣。 “照这情形看来,吉泽平吉很可能本来正在和凶手说话,后来却被凶手以现场的扁钻刺杀……所以说,凶手应该是他认识的人。” “那么,凶手会不会就是利用吉泽平吉举办聚会的幕后主谋呢?” “金田一先生!” 加纳警官突然全身颤抖他说道: “这么说来,这位幕后主谋者都是先利用别人为他做事,然后再杀这个人灭口吗?” “或许吧!唉……为了避免凶手食髓知味,再度犯下凶案,我们一定要早一步遏止凶手的残暴行径。” 此时,那张骇人的人头幻灯片和高亢的诅咒声音,不只回荡在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也同样出现在现场负责搜查人员的脑际。 (你们将被诅咒!你们将被诅咒……) 被诅咒的五个人中,现在已经有一人应验了这个诅咒。 金田一耕助摇摇头,企图振作起来。 “对了,被害人身边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有的。听说被害人非常重视一本小册子,总是把它放在上衣口袋里,如今那本重要的小册子不见了。” “是铁也拿走的吗?” “他没有拿。后来我们也派人在假日木匠中心内部寻找过那本小册子,只是到目前为止仍没有任何发现,因此我们认为可能被凶手拿走了。此外,我们还握有许多有利于铁也的证词,比方说行走路径……” “你们知道铁也的行走路径?” “从小田急的千岁船桥坐车到中心只需五分钟,我们派人去那个车站调查,根据一位总是在那儿排班的计程车司机说,昨天晚上八点多左右,他曾经载一名年轻人到世田谷的马事公苑。我们让这名司机指认铁也,结果司机说铁也就是他所载的那名少年。 据说铁也在马事公苑前面下车之后,便步行到世田谷大道的一家电器行询问三荣假日木匠中心怎么走,店员告诉他现在去那里路上非常暗,要他小心一点,于是铁也买了一把手电筒。那名店员还记得那是八点十二分发生的事。” “那个时刻被害人不是已经死亡了吗?” “嗯。根据千岁船桥站员的证词,那名少年是从新宿方面驶来的电车下车的,因为他外形非常特殊,所以大家都对他印象深刻。” “所以在吉泽平吉遇害的时间里,铁也有不在场证明?” “是的,这就是我想说的,只可惜当事人却不愿开口表示任何意见。我们只是想要了解那段时间他为什么要去假日木匠中心,以及从六点到八点十二分这段期间,他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可是他却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他是不是在包庇什么人?” “或许吧!因此我们希望法眼夫人能跟我们合作,劝令郎说出实情。” 小雪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因此所有的搜查人员都退下,只让待在拘留所里的铁也单独跟小雪见面。 铁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当他被带到侦讯室之后,根本不愿瞧他母亲一眼,在两人相对的半个钟头里面,他一句话也不说。 小雪并不像其他母亲一样,只是一味地哭哭啼啼。她不断要求铁也开口告诉警方这一切的经过,可是铁也只是冷冷地背对着他的母亲,绝望的眼底透出错综复杂的情感。 “铁也,我只希望你能说出实情。从今年二月起,你仿佛变了一个人,你究竟遇到什么事,快告诉妈妈啊!” 就在这个时候,铁也冷漠的脸庞突然起了很大的变化,只见他双唇止不住地颤抖着,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又一直紧咬双唇,努力压制自己不开口说话。 最后,他叫喊出声的并不是原先想说的话。 “警察先生,快把我带走,我讨厌待在这里!我讨厌跟这个人待在一起!” 闻言,小雪再也忍不住哭倒在椅子上。 她所深爱的孩子竟然如此厌恶她,这是身为一个母亲最大的悲哀。这一刻,她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流光了,整张脸惨白如纸。 结果,铁也仍继续留在看守所里。 铁也的秘密 那天的晚报很快就报导三荣假日木匠中心的杀人事件,第二天的早报也报导铁也被捕的消息。 但是因为铁也还没有成年,媒体只以“少年a”来报导这件事。 法眼滋从长途电话里得知铁也的事情后,立刻放下手边所有的工作,连夜赶回来。他一回到田园调布的家,马上搭乘豪华轿车赶往玉川警局。 “我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会跑到那种地方,你说那里以前是保龄球馆吗?” “是的。” “那么,他会不会是想去打保龄球呢?” “不太可能,我们问过铁也的朋友,他们都不曾看过铁也打保龄球,倒是令郎的足球踢得非常棒。” “是啊!他非常喜欢踢足球,而且还是个足球明星咧!每次一有重大比赛,我和内人都会一起去为孩子加油、打气。” 阿滋说到这里,眼中不禁盈满喜悦和骄做的神色。 “他在学校的课业好像也很优秀。” “嗯,这孩子从小脑筋就好,我们家的希望全在他的身上,只是……” “只是什么?” “铁也的曾祖母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名医生,继承法眼综合医院;而我却希望他能从商,以便将五十岚集团发扬光大。唉!他被夹在我们的希望之间,一定感到十分为难……” “根据夫人的说法,令郎从今年二月起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原因呢?” “我想大学入学考试失败,自然给他不小的打击吧!” “那么待会儿请你见见令郎,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想请问你。” “是什么事呢?” “听说你前天晚上搭八点三十分从羽田机场起飞的班机前往福冈?”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 “请问你是几点离开田园调布的家?” “七点前。我不喜欢太赶,最近的交通实在是非常拥挤。” “你有一辆凯迪拉克对不对?你自己开车吗?” “不,我有司机。不过我的司机四、五天前患了感冒,医生说要是太操劳恐怕会引起肺炎,所以这几天我让他在家里休息。” “你离开家门的时候,是夫人送你出门的吗?” “是啊!我太太的司机还帮我把车子从车库开到大门前面。” “哦,你太太也有车子?” “嗯,我本来是想借用我太太的司机,可是因为我太太也有一个聚会,所以……” “这么说,你太太也出门罗喽?” “是的,聚会是从七点开始。不过因为我太太说想送我出门之后她再出门,所以我比我太太早一点离开。” “夫人在什么地方聚会呢?” “就是本条会馆呀!对了,我到羽田机场的时候立刻打电话到本条会馆,我太太正巧也到了。咦?这件事跟我儿子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一直有问必答的法眼滋突然张大眼睛间道。 “你是要调查我们夫妻两人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吗?” “唉!如果令郎能像你一样,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好了。可是他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像他这种年纪的青少年最难应付了,特别是在他考场失意之后,整个人就像得了被害妄想症似的,思想变得十分极端。请你把他叫来,我试着跟他沟通看看。” 结果这次的会面同样宣告失败,任凭法眼滋说破了嘴皮,铁也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铁也被带走之后,法眼滋才发觉事态严重,只见他频频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 这时候,一名刑警走进来,在栗原警官的耳朵边嘀嘀咕咕好一阵子,栗原警官的脸上逐渐出现惊讶的神色,还频频看着法眼滋。 “好的,把那孩子带进来吧!” 栗原警官吩咐完,便转向法眼滋说道: “请问你认识一位叫做关根美穗的女孩子吗?” “关根美穗?嗯,我认识她,这孩子怎么了?” “她是不良少女吗?” “这是什么话!她是一位非常有教养的女孩子,跟我们就像一家人般融洽。我太太十分喜欢她,她也算得上是铁也的女朋友……” 法眼滋话还没说完,关根美穗就随着一名刑警进来了。 “美穗,你怎么也来了?” 法眼滋显得相当吃惊。 “啊……叔叔!” 美穗轻轻地叫了一声,脸部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外面停的那辆车果然是叔叔的。叔叔,铁也说出昨天晚上他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他不肯告诉我们。咦?美穗,你知道这件事?” “对不起,打断你们的谈话。小姐,有件事我想请教你。” 栗原警官插进两人的谈话。 “你为什么知道铁也在这里?报纸上和电视新闻不都是以‘少年a’来报导这件事吗?” “我当然知道啊!刑警不都找铁也的朋友问过话了吗?本条会馆的德彦还打电话到我家,说刑警或许也会到我家找我谈。结果刑警真的来我家了,于是我便很有技巧地反问刑警一些事,当然,那名刑警并没有上我的当。” 美穗的话说得非常有条理,不过就因为她说得太有条理了,反而让人觉得她是有备而来的。 “那么……美穗,你知道铁也昨天晚上人在哪里?做什么事喽?” “我知道。叔叔,铁也还没说出来吧!他的确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信守承诺?” “刑警先生,老实说,昨天晚上铁也跟我在一起,从五点到八点左右……说得更正确一点是五点零八分到七点四十五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明说呢?” 栗原警官说完,吃惊地看着美穗,突然他了解了所谓的“信守承诺”究竟是什么意思。 “刑警先生、叔叔,请你们务必要相信我。我跟铁也绝对不是所谓的不良少年,昨天晚上的事对我们两人而言都是第一次……事实上,昨天晚上我们两人去了新宿的旅馆。” 美穗的告白对法眼滋而言,犹如晴天霹雳,他脸上那副深度眼镜差一点掉在地上。 “美穗,你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事?” “是真的!” “是铁也找你去的吗?” “不,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今年二月起,铁也仿佛变了一个人,连我都快不认识他了,他甚至还像飞车党一样地骑摩托车。” 一听到“摩托车”这三个字,栗原警官的神色显得有些怪异。他曾经听金田一耕助说本条会馆的被害人——本条直吉遭到摩托车骑士的攻击。 栗原警官本想就这一点再问美穗一些事,可是由于美穗将要说出更多的实情,他想还是不要打断她的谈话比较好。 “我真担心他会变成飞车党,铁也从以前就是爱我的,而我爱铁也胜过他爱我。所以我希望藉着肉体的结合,让他感到对我有份责任,这样或许他会告诉我一些他原本不想说的事情。” “小姐,你还记得那家旅馆的名字吗?” “我记得啊!叫做‘花园’,就在新宿花园神社的附近。” “从五点零八分到七点四十五分你们都一直在一起吗?” “嗯,我们约好五点钟在新宿的一家咖啡厅碰头,我先到,铁也晚了八分钟才到。当时我看了一下手表,对这个时间有深刻的印象。 我们两个踏进‘花园’旅馆是六点钟的事,铁也本来非常犹豫,还频频劝我打消这个念头,可是一进了旅馆的门之后,他就变得十分果敢,表现出十足男子汉的气概,一点也不会让我有丢脸的感觉。” 说到这儿,美穗的眼中充满着泪水。 “你们在那儿一直待到七点四十五分?” “是的,铁也说八点跟别人约好要见面,所以我们七点半就从床上起来了。” “他有没有说要跟谁见面?” “我问过了,可是他不说。他只说对方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很普通的会面罢了。” “那么,铁也有没有提到他为什么最近会改变这么多的原因?” “对不起,叔叔,我们没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因为这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是第一次,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成功,不过,我们约好下次见面的时候他再告诉我。” “好的,我明白了。那么我们可以找‘花园’的服务生来指认你跟铁也吗?” 美穗突然有些不安他说道: “可是刑警先生……” “什么事?” “我来这里的路上,在计程车上想了很多、很多,突然发现我们两个都未成年,那家旅馆其实是不可以让我们做那样的事……所以‘花园’的服务生未必会说出真相,他们可能会说从来没见过我们两个。” “小姐,你该不会是……” “哎呀!刑警先生,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嘛!” “好的,接下来怎么办呢?” “幸好有时恶作剧也会立大功呢!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七点半左右下床的,然后我们便到浴室里去淋浴,浴室里有一面镜子,因为我正好带了一支奇异笔,便在镜子后面乱涂、乱写一番。” “你写了些什么?” “我画了一支穿过两颗心的箭,箭头的地方还写下一个‘m’字,也就是我名字开头的字母。另外,我在箭尾的地方写下铁也的开头字母‘t’。刚开始的时候铁也还笑我,可是在我强烈的要求下,他只好也写下‘一九七三年四月十二日晚上八点,我们在此相爱’的字句。如果这些字句还在的话,‘花园’的服务生就不敢抵赖了,对了、对了,我们的房间是二楼的六号房。” 栗原警官连忙向新宿警局通报这件事,新宿警局方面也赶紧派两名警员到“花园“一探究竟。 “花园”的柜台人员本想矢口否认,后来两名刑警到二楼的六号房检查浴室里的镜子背面,想不到真有美穗所说的“涂鸦”。 因为警方提示这样明确的证据,“花园”的柜台人员无法再否认。他们立刻被带往玉川警局和美穗、铁也当面对质,证实就是这两名未成年少年、少女到他们旅馆开房间。 铁也的不在场证明因此得到证实。但是接下来的问题是,铁也为什么要去假日木匠中心呢? 就在这个时候,小雪有了重大的发现,她从铁也的《经济入门》一书中看到那张世上最可怕的人头照片。 一直以来,小雪都非常信任自己的孩子,从来不曾想过要搜查铁也的房间;但是经过昨天在玉川警局的那一幕,她认为事态严重,不得已只好采取这一招。 今天她送法眼滋出门之后,便把自己关在铁也的房间里,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信封里除了装着恐怖照片之外,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信纸的东西,那是铁也常用的东西,上面的字也是铁也的笔迹。 小雪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封随着照片一起寄来的信,一定是铁也在盛怒之下撕毁。日后铁也凭着印象,将信上的内容重写一遍。 只见铁也在信上写着—— 法眼铁也,你并不是法眼滋的儿子,你的亲生父亲就是这颗人头的主人…… “不是、不是!这不是真的呀……铁也!” 小雪声嘶力竭地呐喊出这世上最悲痛的声音。 第16章 人心惶惶 温故知新馆 吉泽平吉被杀的事件经由报章媒体披露之后,很快便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特别是“发怒的海盗”这次聚会中发生幻灯片和录音带诅咒的事件,更是把世人的好奇心和激动的情绪拉到最高点。 那个有问题的座钟早在爆炸中被炸得粉碎,不过警政署还是把现场遗留的粉尘收集起来,送往科学检验所调查研究,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至于幻灯片中所使用的人头照片,根据金田一耕助的猜测,很可能是从本条照相馆流到市面上。 大家都知道,本条照相馆的后面有一栋名为“温故知新馆”的建筑物。这是一栋非常现代化的二层楼建筑,它的外观呈金字塔型,跟一般的建筑物不太一样,从上到下依序是明治馆、大正馆和昭和馆。举凡明治二十五年本条照相馆创业以来,他们所拍摄的照片以及底片,全都保存得十分完整。 四月十四日下午,搜查当局来到这栋“温故知新馆”进行调查。 这次的搜查当然是在高轮警局甲贺警官的指挥下进行的,而金田一耕助也在加纳警官的邀请下参加这次调查活动。 在本条会馆方面,由“温故知新馆”的管理主任——高细英治负责带领警方参观这栋建筑物。 可是金田一耕助却指名要兵头房太郎也参加这次调查行动,他认为昭和二十八年的纪录,兵头房太郎应该比高细主任清楚才对。可是这么一来,高细主任却显得不太高兴。 “既然警方需要协助,我们当然是义不容辞,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人数越少越好……” 他的意思是希望房太郎能自动避嫌,但是金田一耕助却相当坚持地说: “我知道这么做会给你增添不少麻烦,但是房太郎以前就曾经进出这栋建筑物,不是吗?” “对啊!这里对我而言,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样。” “可是会长并不是很喜欢他进出这里,会长曾经对我说:‘不要让房太郎看到这些东西’。” 高细主任比兵头房太郎年长五、六岁,看起来敦厚老实。柑较之下,房太郎的服装就给人轻佻、不庄重的感觉。 只见房太郎“哼”了一声说道: “高细主任,你的人品还算不错,只可惜嫉妒心太强了,你知道会长信任我胜过他自己的儿子,所以才如此妒恨我。 金田一先生、警官先生,请你们要相信我,这栋会馆是在我离开之后才建造的,虽然当时我已经不在这里工作,却依然可以自由进出这里。而高细主任则是在我离开这里以后,才来这里工作的。” “房太郎,请问你最近一次来这栋‘温故知新馆’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去年秋天,我想了解明治时代的风俗民情,所以曾经上三楼参观过。” “这样啊!那么,我们就别再迟疑了,赶紧到楼上看看吧!” 金田一耕助打蛇随棍上,不容置疑他说道。 “温故知新馆”的内部相当洁净,所有展示品整理得井然有序,一切都以现代化的科学管理方式来经营。 一行人在高细主任、房太郎的带领下,穿过好几条狭长通道,来到昭和二十八年的展示区。 由于这里到处都装设着日光灯,整个展示区显得相当明亮。 昭和二十八年的展示架上按照一月、二月、三月的顺序摆放资料,九月份的资料正好在眼前,每一份资料都用塑胶袋包装得非常整齐。 甲贺警官很快便找到资料,轻轻地叫了一声: “有了!” 他拿起其中一份资料,上面还有本条德兵卫工整的笔迹——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晚上,摄于医院坡上吊之家——底片和照片 甲贺警官连忙从塑胶袋里取出一张冲印好的照片,他一看见照片,就立刻放声大叫起来。 “哇!这、这是……” 甲贺警官手中拿的正是从正面拍摄挂在空中的人头照片,就连曾经亲眼目睹过那颗头颅的金田一耕助和加纳警官在看到这张照片的瞬间,也忍不住别过头去,更何况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年轻刑警。 “咦?这样的照片应该有四张、底片也应该有五张,可是现在照片只剩三张,底片只有四张,遗失的那一组照片和底片到哪里去了?” 高细主任紧张他说道。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样的结果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他弯下身再仔细确认一下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份的展示区,不久才站起来,眯着眼睛喃喃自语道: “加纳,还有一组照片和底片也不翼而飞了。” “哪一组?” “你忘记了吗?在发生那件大惨案之前,本条直吉曾经去医院坡上吊之家拍过一张奇怪的结婚照,现在那张照片和底片也不见了。” 身世之谜 自从吉泽平吉遇害之后,“发怒的海盗”剩余的四名成员就一直处于恐惧的状态下。 “我该如何保护自身的安全呢?我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会用什么方式来袭击我,我……究竟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保护自己?” 加藤谦三说着说着,不禁快要哭出来。 “阿谦,不是只有你会担心害怕,我们的心情也跟你一样!我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诅咒。” “秋山,你的状况至少比较好啊!你是一位名作曲家,自然有许多歌迷当你的眼线,不会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佐川也不用担心,因为他经常会有年轻的女孩子当他的亲卫队,不像我……” “照你这么说,那我不也很惨吗?” “不,原田,你更安全了。你有的是钱,大可以请个贴身保镖啊!” “难道我能请保镖保护我一辈子吗?哈哈哈……阿谦,对方可没有设下杀人的最后期限哦!再说,我也没有财力无限期地雇请保镖保护我,所以我只好独立面对这个看不见的隐形杀手了。 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有人打电话到我家里跟我太太说:‘下一次就轮到你先生了!’这下子连我太太也开始紧张不安了。” 原田雅实苦笑着说道。 “阿雅,凶手也打电话到你家吗?” “阿风……莫非凶手也打电话到你家了?” “嗯,是我接到那通电话的,那人还非常亲切地对我说:‘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件事我没对我老婆提起过,不过她好像瞧出一些端倪了。总之,我老婆跟你老婆差不多,都非常担心害怕,阿哲,你那边有没有什么状况?” “嗯,那人好像对贞子说了些什么,不过我根本不把它放在心上。” 记忆力不错的读者对贞子应该还有印象吧! 佐川哲也在昭和二十八年那次事件中,曾经一度精神失常,当时多亏好心的房东女儿——贞子帮助他。 即使是现在,佐川哲也在青山已经拥有一栋豪华的公寓,照顾他的人依然是贞子。她毫无怨言地伺候佐川哲也,但阿哲却从不曾对她许下过任何承诺。 “对了,阿谦,你刚才好像对我颇为不满哦!” “我对你不满?” “你说经常会有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在我身边保护我……” “怎么?难道不是这样子吗?” 佐川哲也从喉咙深处发出干涩的笑声。今天的他跟往常截然不同,不但没有以往火爆的脾气,谈吐之间显得非常温文有礼。 “老实说,这阵子我已经被那些围着我打转的年轻女孩弄得哭笑不得,而且这件事还跟你们所熟悉的法眼铁也有关。” “阿哲,这话怎么说?如果可以的话,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当然,若是你的个人秘密就算了。” 秋山浩二善解人意地对佐川哲也说。他个性敦厚,对任何人永远都是这么和善。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担心这件事或许和这次的杀人事件有关,所以才有些顾忌……” “如果需要保密的话,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跟别人提起。阿谦,你也发誓。” “好的,我也发誓。神明在上,我绝对不乱讲话。” “阿雅、阿谦,谢谢你们,不过阿谦,你可要记住自己发过的誓唷!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佐川哲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在我的歌迷当中有一个叫做町田启子的女孩,她今年考上一所三流大学。这女孩是我的死忠歌迷,如果我约她上宾馆,她一定二话不说立刻答应我。她最近带了一位名叫关根美穗的女孩来找我……阿风,你知道有位叫做关根玄龙的雕刻家吗?” “关根玄龙是国宝级的雕刻大师,谁会不知道!” “是啊!关根美穗就是关根玄龙的孙女,她的父母是外交官,现在在外国工作,说起来也是出身于非常有教养的家庭。” “嗯,那这个女孩子怎么样?” “前天晚上,也就是阿平被杀的那个晚上,我约她在饭店见面……” “怎么?你跟她发生关系了?” “喂!别把我想得那么坏好吗?虽然我挺花心的,可是阿风,那女孩子看我的眼神是那么认真、诚恳,让我一点邪念也不敢有。于是我便带她去那家饭店的雅室谈谈……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谁?” “她是法眼铁也的女朋友。” 原田雅实听到这里,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那么她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她问我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法眼铁也?” 三人都神情紧张地看着佐川哲也。大伙儿沉默了一阵子,秋山浩二才低声问道: “喂,阿哲,你跟那位叫法眼铁也的少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唉!你有没有留意过那少年的脸?” “这、这么说来,你也认为他长得很像阿敏?” “是的。” 佐川哲也突然站了起来,双眼炯炯有神地看了其他人一眼。 “法眼家的独生子为什么会长得像阿敏呢?我想了很久,仍想不出个所以然,因此我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多门修,多门修的背后有金田一先生,他应该可以处理得很好的。 对了,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跟旁人说起,阿谦,你也一样!” “是、是,我知道了,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去。” 秋山浩二再次压低嗓门说道: “阿哲,你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件事?” “前年秋天。当时法眼铁也还没有留胡子,可是他不论眼睛、鼻子,还是嘴巴,都长得和阿敏很像,当我知道他是法眼家的孩子时,真的十分惊讶。” “之后你便一直缠着他?” “他好可爱唷!阿雅,你要是想笑我太感性的话就笑吧!总之,我实在是非常、非常喜欢那孩子,他让我想起从前的阿敏……” 佐川哲也说着,眼角还溢出不少泪水,秋山浩二感伤地看着他,轻声间道: “阿哲,你曾经见过铁也的母亲吗?” “阿风,你呢?你是不是也曾见过那少年的母亲?” “嗯,见过两、三次,都是在宴会的场合。” “你认为她是一个怎样的女性?” “很能干,做事果敢、举止雍容高雅,而且十分善解人意。不过我一直没有机会直接跟她打招呼。” “是吗?你也没有啊……” 佐川哲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角又再度落下泪水。他眼中闪烁着泪光,看看原田雅实,又看看加藤谦三。 “我说阿雅和阿谦,你们可不能追究刚才我跟阿风之间的对话哦!阿雅是没什么问题,可是阿谦从年轻的时后就有非常强烈的好奇心……” “佐川,我现在已经不年轻了,你放心吧!” “我看刚才的问题就全都交给金田一先生来处理吧!倒是阿哲,你是不是能继续再说说关于关根美穗的事情……” “哦,对了,关根美穗告诉我,法眼铁也这孩子从今年二月起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论说话还是行为举止,都变得非常粗暴。 她说铁也是她非常重要的朋友,因此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样,于是我故意板着脸问她:‘既然他对你而言如此重要,那么你愿意用你的身体来做为交换的条件吗?只要你把自己给我,我就告诉你原因。’她听我这么说之后,整张脸都红了起来,结果你猜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 “她说:‘好,我答应你。反正今天我们去了新宿,我的第一次也已经给了铁也,之后的事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阿哲,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去新宿的?” “六点到达,八点离开,然后她才来找我。” “阿哲,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法眼铁也不就有不在场证明了吗?” “是啊!阿雅,所以我今天一早便打电话给美穗,要她到警察局去,告诉警方这件事。” 神秘限时信 这里是k-k-k夜总会的经理办公室。 k-k-k夜总会是东京数一数二的夜总会,其中的秀场更是世界闻名。 “嗨,佐川,你做得不错!” “哦,金田一先生,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刚才我听阿修说,你今天早上打电话给关根美穗,要她去警察局证明铁也的清白。” “原来是那件事啊!有什么效果吗?” “听说今天下午关根美穗已经去过玉川警局了。” “哦?那孩子去了啊!” “嗯,她说出一切,而警方也查证过了,所以他们已经释放出你最疼爱的法眼铁也。” “那么,那孩子已经回到田园调布的家了吗?” “不,他好像不是回田园调布。” “他上哪儿去了?” “听说他宁可留在看守所里也不愿意回家。于是美穗便提议去她家,还立刻打电话给她的祖父,要她祖父去把铁也接回家,当然,那孩子还是没有说出他为什么会去假日木匠中心。” 佐川哲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金田一先生,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 “什么奇怪的想法?” “凶手杀死吉泽,会不会只是为了想嫁祸给法眼铁也,并不是真的为了什么目的而杀人?”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突然露齿一笑回答: “所以你们要小心喽!说不定将来法眼铁也又得站在你们的尸体旁边,瞪着你们看呢!” “金、金、金田一先生!” 一旁的加藤谦三不由得惨叫一声,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放心吧!警察一定会在你们身边保护你们的。” 尽管彼此已经相识这么多年,金田一耕助还是头一次跟这些‘发怒的海盗’的成员促膝长谈咧! “对了,阿修,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是,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让凶手碰他们一根汗毛!” 金田一耕助回到绿丘大厦时,已经七点半左右,他一来到门前,就听见屋内的电话正响个不停。 “喂,这里是金田一耕助事务所。” “请问,您是金田一先生吗?” 对方谨慎地确认之后,接着说: “我是法眼太太。” “啊!” 金田一耕助吃惊他说道: “你是从哪里打来的?” “金田一先生,这个您不用担心,我现在正准备去本条家吊唁,正好我下车购物的这家商店前面有公用电话,所以就……” “那么,请问有什么事吗?” “金田一先生,我今天寄了一封限时信给你,大概明天中午以前你就可以收到。我是怕……万一你不在家,邮差无法投递,所以才打电话告诉你一声。” “好的,我知道了,明天中午以前我一定会在家。夫人,您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呵呵……” 话筒那端传来小雪孤寂的笑声。 “金田一先生,你放心吧!在这次的事件没有解决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死的。哦……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尽快赶到本条会馆呢!” 说完,小雪立刻挂上电话。 金田一耕助握着话筒,双眼凝视远方思索着。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17章 恐怖的犯罪计划 失踪的铅笔 四月十五日,等等力大志站在侦探事务所的社长室里,他一面眺望窗外下个不停的雨势,一面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手表。 眼看着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走到三点,等等力大志仍没有做出决定。 事实上,今天是本条直吉举行葬礼的日子,等等力之所以如此犹豫,是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去参加,他总觉得本条直吉是死在自己的疏忽之下。 这时,一辆计程车正好停在对面大楼的转角处,等等力看见那位从计程车后座下车的乘客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窗边,不料对方早已看到他,并且还拿着一顶变形的爪皮帽在雨中挥舞着。 等等力这下子想逃也逃不了,只好举起右手轻轻地向对方挥手。 不一会儿,一手拿着黑色雨伞,一手拎着瓜皮帽的金田一耕助便冲进社长室,张大眼睛、十分生气他说: “警官,你也未免大胆小了吧?” “事实上,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去……” “我说的不是本条直吉的葬礼。” “那你是指什么事?” “你是不是一看到我就想躲?” “哈哈哈,你怎么知道?” “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是因为从计程车内看见你那一头白发,才决定下车的。” 金田一耕助把湿答答的雨伞往社长室的角落一放,又把被雨水淋湿的爪皮帽和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最后坐在等等力面前的椅子上。 “葬礼进行得如何?” “场面挺盛大的,像加纳警官、高轮及玉川警局的搜查人员都列席参加;此外,还有不少凑热闹的民众和媒体也都来了。对了,我还看到令郎荣志哩!不过我们并没有打招呼。” “荣志去那里之前,还到我这儿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莫名其妙的话?啊!如果是关于搜查工作的机密,我就不多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既然会告诉我,就表示这件事必定已经传到你的耳里了。” “究竟是什么事呢?” “听说命案的搜查人员都认为,假日木匠中心有可能不是杀人命案的第一现场。” “这样啊!” “被害人身上插了一把七、八公分长的扁钻,只要不把扁钻拔出来,小心地搬动尸体的话,血水应该不会流出来的,所以吉泽有可能是在他处遇害,然后再被凶手用某种交通工具载到假日木匠中心。 再说,命案现场发现的那支扁钻虽然是中心贩卖的商品,但如果凶手在事前就已取得,不论什么时候都能下手。吉泽平吉那一天六点左右离开假日木匠中心,却在七点到八点之间遇害,所以从六点到七点之间,只要有人曾经见过吉泽平吉,便有机会认出和他在一起的凶手是谁。” “换句话说,只要知道吉泽平吉离开假日木匠中心之后去了哪儿,就不难找出命案的第一现场。如果能够找出命案的第一现场,凶手自然就无所遁形喽?” “嗯,理论上是这样。” 金田一耕助沉思了一会儿,一边抓头,一边说道: “我想请你提醒荣志一件事,不过这不是我的看法,而是阿修的意见。说不定你也已经注意到了。” “你是指……” “听说被害人吉泽平吉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右耳上都会夹着一支十公分左右的蓝色铅笔。” 闻言,等等力突然睁大眼睛,眼中闪着光辉。 “警官,你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 “嗯,我第一次在本条会馆看到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对吉泽平吉来说,那支铅笔就彷佛是他身体的一部份。可是在假日木匠中心发现吉泽平吉的尸体时,那支铅笔并没有在他的耳朵上!” “你是说在尸体四周也没有找到那支铅笔吗?” “搜查人员并没有找那支铅笔,或许警方不知道那支铅笔和吉泽平吉的关系。” “好吧!我会立刻通知荣志注意这件事。如果他们没有在假日木匠中心寻获那支铅笔的话……” “阿修说,如果现场真有那支铅笔,就表示那里确实是命案的第一现场。不过,要是凶手也注意到这一点而故意把那支铅笔放在现场,那就另当别论了。” “嗯,我这就打电话给荣志。” 事后回想起来,多门修的提议果然是判定凶手的关键。 恐吓信 等等力挂上电话之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我们谈论的事,我已经通知荣志了,不过老实说,我有点想退出这次的调查……”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念头?是不是荣志说了什么?” “没有,荣志什么也没说,他反而还鼓励我。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我没有擅自离开岗位的话,本条直吉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接下来等等力又嘀嘀咕咕他说了一大堆,他以前就是一个非常有责任感的警官,所以遇到这种状况难免会更加自责。 金田一耕助轻叹一声说: “早知道你会这样想,我今天就应该拉你去参加本条直吉的葬礼。” “你为什么这么说?” “今天的治丧委员会会长是法眼滋,他一开始先念一段悼文,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突然哭了起来。 本条直吉的儿子德彦也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他的妹妹直子更是当场嚎陶大哭。若你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定会立刻燃起斗志。唯有早日缉捕凶手到案,才能安慰本条直吉在天之灵,并让他的家人不再叹息,此外,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十分可怕……” “哪一件事?” “本条直吉坠楼死亡跟‘发怒的海盗’聚会的时间,实在配合得太完美了。” “金田一先生,你想说的是……” “如果你离开岗位是偶然,那么法眼铁也那天晚上出现在本条会馆也算是偶然喽?” “金田一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我离开岗位跟法眼铁也出现在本条会馆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说的是,本条直吉被杀似乎是太多偶然堆积而成的事件。但是凶手或许认为这一切不过是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罢了,如此一来,凶手就会越来越嚣张、得意,而这也就是我现在最担心的事。” “你担心‘发怒的海盗’的成员将会一个个遇害身亡?” “嗯,这就是我现在最害怕的一点。” “但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警官,关于这一点,我想先请你看样东西。” 金田一耕助从胸前取出一本笔记本,笔记本当中挟着一个大型的信封,他一脸黯然地将信封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等等力面前。 “警官,这张照片……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等等力一看到那张照片,两颗眼珠子几乎要飞了出来。 “金、金田一先生,这不是山内敏男的人头照片吗?” “是的。” “你是从哪里取得这张照片的?” “在我告诉你这件事之前,请你先看一下这几张手稿。” 等等力一面看着金田一耕助交给他的手稿,一面感到额头上的两根血管渐渐贲张起来。 “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限时专送。” “寄件人是谁?” “法眼夫人。夫人昨天在铁也的房间里找到这些手稿和照片,她立刻把这些东西寄给我。对了,这里还有夫人写的一封信,信上说这份手稿是铁也的笔迹。” “那法眼夫人的意思是?” “法眼夫人说,也许凶手将信和这张照片一起寄给铁也,铁也看完信之后,一怒之下便把信撕毁;但是日后他发现这封信十分重要,于是凭当时的印象把这封信重新写一遍。”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已经注意到法眼铁也跟这个人头的主人长得十分相像?” “嗯,我注意到了。” 金田一耕助神色凝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今天在葬礼开始以前我问德彦说,那天铁也为什么会来本条会馆?结果德彦说,铁也好像有什么事要问他父亲,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又不方便说出口,于是他只好一直在旁边等待机会,没想到后来就发生那件不幸的事件。” “这么说来,法眼铁也会出现在‘发怒的海盗’的餐会上也是一种巧合喽?” “嗯,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金田一耕助缓缓地抓着头,不过可以感觉得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体有些微的颤抖。 等等力再次看着铁也的手稿说道: “金田一先生,看来新的‘恐吓者’就要出现了。” 凶手的动机 “之前我们完全猜不透凶手杀本条直吉的动机,既然不知道凶手行凶的动机,自然也就无法推测出谁是凶手。然而,当我看了今天早上法眼夫人寄给我的这张人头照片,以及铁也的手稿之后,便觉得一切就快真相大白了。正如本条直吉所说,恐吓者经常会有生命危险。” “你是说本条直吉恐吓法眼铁也?”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本条直吉就会知道应该对什么人采取防范措施,又怎么会使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呢?” “那么你的意思是……” “‘恐吓者’应该另有其人,而且凶手就是‘被恐吓者’,他认为本条直吉是恐吓者,所以才想杀他。” 等等力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突然间,他猛吸一口气说: “这么说来,法眼铁也可能误以为恐吓自己的人是本条直吉,所以才故意让他从屋顶上摔下来……可是法眼铁也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当本条直吉发出惨叫声、从窗外摔下去的时候,铁也还在甜蜜之屋啊!” “警官,听说法眼铁也是个推理小说迷呢!他的房间里摆满中外推理小说,因此,这当中或许还有一些我没有注意到的圈套。” 金田一耕助烦恼地望着等等力说: “警官,你不是说在命案发生之前,你曾经到过会馆的顶楼,当时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们看见本条直吉摔下去之后,先是急忙下到四楼去,后来才去楼顶。 你第二次上顶楼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跟你第一次看到的不同?任何细微的改变都好。” “你这个问题实在让我很难回答,我头一回上去的时候,有对新婚夫妻在顶楼欣赏夜景,还有几名工人在那里工作,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 等等力才说到一半,便突然张大眼睛惊叫道: “对了,我第二次再上去的时候,就没有看到那条绳子了!” “警宫,你说的绳子是怎么一回事?” “金田一先生,顶楼有个飞机库,那个飞机库的屋檐突出围墙五十公分左右,屋檐下侧一公尺处钉有铁制的双头钻。我第一次上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双头钻上挂着一条长约三公尺左右的绳索,因为绳索是对摺挂在双头钻上,所以看起来只有一公尺半……” “警、警官,那条绳索是挂在哪一边?” “当时我并没有特别从围墙往下看,不过从绳索的下端被下面透出的光线隐约渲染的颜色来看,或许是在甜蜜之屋的正上方吧!” “我明白了,这就是凶手的圈套。” “你、你是说……” “警官,凶手有可能趁着本条直吉到厕所呕吐时,先勒昏他,再利用电梯把他抬到顶楼,将他的身体推进绳环,然后把绳索旋转至极限,自己则回到原先的房间。 一旦凶手松手,绳索自然在空中乱转,本条直吉的身体也因此往下掉。 但是在本条直吉摔下去之前,他突然整个人清醒过来,所以才会在空中发出凄惨的叫声。 凶手等大家前往‘弥生’房间探视之际,再爬上顶楼拆掉绳索,便大功告成了,这样一来,凡是在甜蜜之屋里的人都有非常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等等力哑然失声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他呼吸急促地说道: “你是说这些都是铁也设下的圈套?” “警官,让我们换个角度来看这件事吧!大部份的恐吓者之所以恐吓别人,不外是想从中捞得一些好处。但是你想想看,凶手如果恐吓铁也的话,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更何况,你别忘了,当时铁也还跟我们一起搭乘电梯下四楼呢!” “这么说来……” “恐吓者的目标另有其人,而且是比铁也更具勒索性的人物。” “难道是法眼由香利?”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不需要把这么重要的手稿和照片寄给我了。你再想想看,当时没有跟我们一起下四楼,独自爬上顶楼的人……” “法眼滋?” 等等力压低嗓门说出这个名字时,全身竟忍不住地颤抖着。 金田一耕助整个人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等等力。 “法眼滋一直是个温柔体贴的丈夫,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一封恐吓信,为了避免自己的幸福毁于一旦,他只好杀掉那个威胁他的人。” “可是,今天这个杀人凶手竟然还担任本条直吉的治丧委员会会长!” 金田一耕助无奈地点点头。 “那么,寄恐吓信给铁也的人是谁?” “大概是法眼滋吧!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出还会有谁。” 金田一耕助难过地继续说: “这么多年来,法眼滋一直十分疼爱铁也,却没想到铁也竟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心中对铁也的憎恨是可想而知的。正如佐川所说,这次杀吉泽平吉的凶手其实不只是要杀吉泽,还想嫁祸给铁也……他让铁也变成杀人犯的同时,也就等于是间接报复了由香利。 但是从种种的情况看来,不论恐吓法眼滋的人是谁,他都还不清楚一件事实……” “什么事实?” “警官,这是法眼夫人寄给我的信封。” 那是一个长二十公分、宽十五公分的牛皮信封,信封正面写着金田一耕助的地址和名字,字迹非常娟秀。 “金田一先生,这个信封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你看看信封的背面。” 等等力把信封翻转过来,他一看到寄件人的名字,立刻眉头深锁。 “山内小雪……这不就是山内敏男的妹妹吗?她还活着?” “警官,琢也先生的情妇所生的山内小雪,和他自己的孙女法眼由香利不仅年纪相仿,两人还长得十分相像,就像一对双胞胎似的。” “所以……” “所以现在扮演由香利的人,就是川内小雪。” 要不是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等等力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 只见他一脸不高兴地接起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的电话,是多门修打来的。” 金田一耕助苦笑地接过电话,他听对方说了一阵子之后才应道: “哦,这么残酷?不肖金融业者也牵扯在里面……嗯,原来如此,也是用恐吓的手法,嗯,好的,我知道了。但是,我们没有时间干等,我们必须尽早吓阻歹徒,以绝后患,即使不采取合法的手段也无所谓。嗯,一切辛苦你了。待会儿我会和等等力警官一块儿赶到……啊!对了,警官现在整个人意志消沉,提不起干劲呢!什么?跟你无关?嗯,好吧!一会儿见。” 金田一耕助挂上电话后,朝等等力走过去。 真正的威胁者 今天兵头房太郎似乎“醉”得不轻呢! 尽管如此,他对周遭的一切还是提高警觉,只见他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车子跟踪自己。 现在时刻是午夜十二点,街道上虽然还很明亮,附近的住户却早已坠入梦乡了。 因为参加本条直吉的葬礼,兵头房太郎穿着黑色西装、系着黑色领带,比以前朴素许多。 不过他的左腋下却紧紧夹着一个大型信封,看起来十分神秘。 房太郎踏进精品店旁边的空地时,再度不经意地往后看,并喃喃自语道: “混蛋家伙,你在紧张什么?对方到现在都还没发觉呢!你再这么没胆,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 空地上有两栋用围墙围起来的相连住宅,在这里往左转就可以看见studiofusa的霓虹看板。 房太郎爬上studiofusa的水泥台阶,一眼就看到有人站在走廊的灯下等着他。 对方一看到房太郎,立刻朝他跑来。 “哎呀!兵头先生,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是你啊!宝贝,你在这里做什么?” “讨厌,还不是因为你最近都不来找我,我只好到这里来见你喽!” 房太郎口中的“宝贝”身穿迷你短裙,肩上只披了一件红色开襟毛衣,看起来不像是正经女人。 “你也知道,我最近去了一趟欧洲,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在日本,当然没有办法找你呀!” “可是,我问过你的邻居,他们都说你已经回来四、五天了。我们不是说好,你一回国就跟我联络的吗?” “我们是这么约定没错,但是我不想这么做。” 房太郎甩开“宝贝”的手,迳自走上走廊,从口袋里取出钥匙开门。 “咦?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太晚了,我可没心情工作。” “不工作也无所谓,今天晚上让我使出浑身解数服侍你,好吗?” “谢了,我才参加完丧礼回来,实在一点心情也没有。” “是吗?该不会是房里有其他女人正等着你吧?” “少罗嗦,你快回去吧!对了,宝贝,你穿这么少不会冷吗?” “当然冷啦!所以才想请你让我进去坐坐,要是你赶我走的话,今天晚上我就无家可归了。” “是吗?真可怜。但是我刚才说过了,今天晚上我真的没心情理会你。哦!对了,你等一下。” 房太郎从口袋里取出皮夹,抽出两张千元大钞递给“宝贝\ “喏,拿去吧!过些天我再去找你。” 在他掏钱的时候,“宝贝”趁机往屋里瞧,只见屋内一片寂静,没有看见其他人在,她只好一把抢过房太郎手中的两千元,跳下走廊的台阶,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女人是个裸体模特儿,房太郎也是因为这种女人才得以在摄影界崭露头角,所以他不会随随便便得罪她们。 “宝贝”一直跑到转角的精品店才放慢脚步,她心里实在有些纳闷。 (奇怪!他说屋里没有其他的女人,可是我明明觉得有人在啊!难道是小偷?) 尽管如此,“宝贝”仍不打算再跑回去通知房太郎,她只是缩着肩膀、拦了一辆计程车,离开明亮的街头。 房太郎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后,立刻扭开照明开关。 这里是一间三坪大的接待室,接待室的三面都有门,除了房太郎刚才走进来的门之外,正面和左边也各有一扇门。房太郎打开左侧的门,走进一条狭窄的走廊。 走廊的后面是厨房、饭厅和寝室,房大郎确认过厨房没有什么异状之后,再检查饭厅和寝室,甚至连壁橱和衣橱也打开来检查。 好不容易他终于放心了,这才关掉电灯开关,回到原先的接待室,打开接待室正面的房门。 那是一间铺着榻榻米的工作室,大约有六坪大,四面都围着红色天鹅绒的窗帘,地上则铺了一块大红色地毯;此外,工作室的一角还堆放许多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天鹅绒地毯。 房太郎曾经是个一流的人体摄影师,但是这个圈子竞争非常激烈,新陈代谢的速度也异常快速。 房太郎最近就是被一波波的新人逼得走投无路,处于事业的谷低。 他站在工作室的中央,细细浏览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房间。 “哼!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再重整旗鼓!” 房太郎说着,便拉起工作室后面的窗帘,那里有一扇门,门后就是专门用来处理照片的暗房。 他把工作室的照明灯关掉,接着打开暗房的电灯。 暗房里具备各种冲洗照片必用的工具,甚至还有一叠旧报纸。 房太郎一走进暗房,立刻从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一双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手套戴在双手上。 接下来,他从刚刚就一直夹在腋下的那个信封里取出一张照片。原来那就是温故知新馆所遗失的照片——山内敏男和法眼由香利的结婚照。 房太郎扭开桌上的台灯,把照片放在桌上那部相机的下方,然后一边看着取景镜,一边调整照片的位置,并快速按下快门。 紧接着,房太郎把桌上的照片放回信封里,再取出阿敏的人头照片。他同样把照片放在相机的下方,一边看着取景镜,一边按下相机的快门。 处理完这两张照片后,房太郎熟练地从相机里取出底片,将底片层层密封,藏在抽屉的最里面。 最后,他从衬衫的口袋里取出一本小型记事本,记事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呃……二月二十九日二十三版的下段和十六版的广告。” 房太郎一边参照记事本上的记录,一边从旧报纸上剪下自己需要的铅字。这可是一件非常耗体力的工作,当他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看看自己的手表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好了,今天晚上就做到这里吧!反正也不必那么急。” 他喃喃自语着。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别这么说,再继续做下去啊!” 由于房太郎一直背对着门,专心地做他的工作,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进来。 侍他听到声音,正想站起来时,却被身后一股庞大的力量揪住了。 “金田一先生、警官,你们快进来,这家伙把照片藏在那个抽屉里。” 等等力立刻上前搜出这些东西,当他从信封里取出两张照片的时候,心里感到气愤极了。 金田一耕助则把散放在桌上的报纸铅字依序排列一下,并回头叫唤等等力。 “警官,这是他正准备要制作的文章,请你念一下。” 法眼滋啊!你杀错人了,去年秋天寄给你这些信和照片的人并不是本条直吉。你现在是杀人凶手…… 被多门修紧紧抓住的兵头房太郎刚开始还拼命挣扎,直到等等力一一念出这些字体大小不一的铅字时,他已经虚脱得站不起来了。 天堂幻灭 现在的法眼滋就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正处于极度沮丧的状态下。躺在他眼前的,是一封用大小不一的铅字排列而成的信,信上的内容着实教他打从心底泛起一股凉意。 法眼滋,你杀错人了,去年秋天寄给你这些信和照片的人并不是本条直吉。你现在是杀人凶手,而且还杀了两条人命,因此我要求的金额必须加倍。 原本我提出一百万的要求,现在我要两百万;之前我并没有指示你交钱的时间和地点,这次我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地点——本条书馆顶楼 时间——四月二十三日晚上十一点 你目前正忙着处理本条直吉死后的本条会馆,所以即使你在我所指定的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只要你付出这两百万,我保证你一生的安全。还有,绳索的把戏对我一点也不管用,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那么,咱们当天就在指定的地点见面吧!为了慎重起见,我再寄给你两张跟上次相同的照片。 法眼滋并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用报纸铅字黏贴而成的信。 他永远也忘不了去年十月十二日的傍晚,曾经收到一封非常奇怪的信。那是一个长二十公分、宽十五公分的普通牛皮纸信封,可是摸起来有点硬硬的,里面好像装了照片,信封上面还用红笔写着“请勿招叠”的字样。 那天法眼滋正好要去羽田出差,一时没空看这封信的内容,便把信连同其他邮件,一起塞进旅行袋中。 飞机起飞后,他悠闲地坐在位子上休息,没一会儿便沈沉入睡。 法眼滋是个不太拘小节的人,也没有认床的习惯,只要他想睡,任何地方对他来说都一样。 有人觉得他个性豪爽,但也有人认为他这个丈夫做得实在不怎样,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显得可有可无似的。这些评语传进他的耳里,他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因为由香利的爱已给他足够的信心,他根本无须去理会外人的评价。 法眼滋睡醒时,美丽的北九州夜景出现在他的眼前。 九州分公司的两名干部到机场迎接他,法眼滋邀两人到饭店一边吃宵夜,一边谈事情;事情谈完之后,便开始商量明天的行程。 这两名干部差不多是在十一点左右离去,法眼滋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旅行袋,准备盥洗。 待他洗完澡之后,他把旅行袋中的信一封一封拿起来看,发现那些都是不重要的无聊信件。 最后,他拿起出门前收到的那封信,用剪刀剪开封口,从信封里取出两张照片,以及一封用报纸上的铅字剪贴而成的信。 法眼滋先看了其中的一张照片一眼,便知道那是一张结婚照。只见一扇金质屏风的前面有一对男女,男的身穿黑色图案的丝质和服,看上去非常威严的样子。 光是看这男人的脸,法眼滋就可以认定他绝对没有见过对方。 接着,他把目光移到新娘子的身上,新娘身穿漂亮的和服,毫无表情地看着相机的镜头,突然之间,法眼滋整个人都震慑住了,因为他发现新娘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钻戒。 法眼滋吞了一口口水,慌忙找出一把放大镜,更加仔细地审视那枚戒指。 那是一枚在一克拉的钻石旁边镶着小碎钻的心型钻戒,也是距今十年前,法眼滋送给由香利的礼物。由香利到现在都还戴着这枚钻戒。 “这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我会非常珍惜它的。” 由香利曾经这么说过。 法眼滋再次凝视着新娘子,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把照片翻到背面。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那些可怕的字句—— 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夜晚,摄于医院坡上吊之家 摄影师本条直吉 新郎阿敏(山内敏男)二十六岁 新娘法眼由香利二十二岁 附记:拍完结婚照之后,新郎新娘便在隔室行夫妻之礼,此乃本条慎吉亲眼所见,为慎重起见,特此注记 本条德兵卫 这些文字激怒了法眼滋,他虽然早就知道由香利在嫁给他之前,曾跟不少男人有过肉体上的接触,但是当这种亲密照片真正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妒火。 事实上,法眼滋对自己的身材一直颇为自卑。由香利拥有一百六十四公分的苗条身材,他却只有一百六十二公分。 当他和由香利鱼水交欢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一头蠢猪似的。法眼滋依稀记得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后,由香利曾经抱怨过他的表现。 “你怎么这么慢吞吞的?究竟是不是个男人啊?不能再勇猛一点吗?” (如果她跟这男人的话……) 法眼滋嫉妒地看着照片中新郎魁梧高大的身材、厚实的肩膀、壮硕的胸膛,以及两只粗壮的手臂。 (这个男人一定能满足由香利的需求吧?但是,这男人后来又怎样了呢?) 法眼滋一面想,一面拿起另一张照片。 当他一看到照片,不禁惨叫一声地别过脸去。等他镇定心神,才慢慢鼓起勇气,再一次把视线移回那张照片上头。 那是一张人头照片,法眼滋将先前那张结婚照与眼前这张人头照片做一比较,立刻就认出那是山内敏男的人头。 于是,他赶紧翻看照片的背面,那里同样记录着——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深夜,在医院坡上吊之家发现阿敏(山内敏男)的人头。 但是根据警方的调查,山内敏男应是两天前,亦即九月十八日的夜晚遭人杀害,并割下头颅。 人头拍摄者——本条德兵卫 这两张照片背面的字句,强烈震撼法眼滋的心,他知道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由香利确实还在东京。法眼滋一想起当时个性凶悍的由香利可能会做出什么事,就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 至于随着这两张照片一起寄来的信函,则是利用印刷品上大小不一的铅字剪贴而成,光是看到整封信黏贴得歪七扭八的样子,就令人感到很不舒服;因此想阅读这封信,恐怕还需要一些勇气。 但是,法眼滋已经准备好足够的勇气了。 致命的一击 法眼滋收到的信件内容如下—— 法眼滋,从信封中的两张照片和照片背面的解说,你应该可以了解到过去的二十年中,你在法眼家不过是个傻瓜吧!同时你应该会想起你的妻子——由香利年轻的时候是个多么放荡不羁的女人,她曾经和不同的男人有过肌肤之亲,而你也是其中一人。 法眼滋,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的晚上,在医院坡上吊之家,和你妻子由香利举杯庆贺的山内敏男,就是爵士乐团‘发怒的海盗’的团长。这里所附的即是事变之后,刊登在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的每朝新闻晚报上山内敏男的照片…… 整封信的内容进行到这里,便附上一张山内敏男的全身照片。 这张照片一看便知是从报上剪下来的,尽管如此,这张照片依然让法眼滋对自己的肉体产生严重的自卑感,同时也燃起他心中强烈的嫉妒。 照片里的山内敏男在及肩的长发上,戴了一顶附有海盗标帜的提督帽,正在吹奏小喇叭。他的上半身,也就是肚脐以上的部位全裸,但最吸引法眼滋目光的却是他那浓密的胸毛,以及被牛仔裤紧紧绷住,两腿之间隆起的部位。 法眼滋,这是山内敏男最引以为做的装扮,他的绰号叫“大力士阿敏”。这个拥有一身蛮力和浓密毛发的男人,足以让女人为之疯狂。只要被大力士阿敏的手臂紧紧抱住,那炽热的性欲就会令人窒息,你的妻子由香利便是其中之一。 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的晚上,由香利就是被大力士阿敏紧紧拥抱着,你可以从本条德兵卫的手记中窥知她当时有多么亢奋。 法眼滋,你的妻子由香利仅仅和阿敏一夜风流,就被阿敏的肉体深深吸引。往后由香利更深陷在大力士阿敏充满男性魅力的泥淖中,不可自拔。 但是,你的妻子由香利是个高傲的女人,她为了从大力士阿敏的魅力中苏醒过来,便决定毁灭他。事后,由香利很快地在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跟你结婚,共赴美国。 法眼滋,再看一遍由香利和山内敏男两人的结婚照吧! 你大概已经注意到照片中吊挂着一串风铃。风铃和法眼家有根深厚的渊源,由香利把她过去的爱恨情仇做一个了结,并假装一切都未发生过似地和你结婚、赴美。但是,她的恶行和假面具全部留在老天的眼里,因此老天让她在跟你结婚之前,就已经怀了山内敏男的骨肉,那就是在美国出生的铁也。 法眼滋,如果你怀疑我的说法,就比较一下山内敏男和铁也的面容吧!你将会发现这两人有明显的相似之处。铁也若是蓄起胡子的话,他们两人就会更相像了。 总之,铁也不是你的孩子,他是山内敏男的孩子。你在法眼家无法扮演传宗接代的角色,根本是一个跟法眼家毫无关系的人。你无家可归,是个冒牌货,你好比是没有身份、地位的蛆虫! 法眼滋,你想不想停止争吵、想不想妥协呢?除了你之外,我并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不过,一切仍得看你有没有诚意。只要你拿出一百万,我保证你依然能保有现在的一切。 这个代价并不昂贵吧! 那么,有关付钱的地点和时间,我会再通知你。 无名氏 在读完这封恶意敲诈、勒索的恐吓信之后,法眼滋整个人都快发狂了。 他以前除了交际应酬之外,向来不沾一滴酒的,但是那天晚上他为了叫服务生拿烈酒给他,不知按了多少次服务铃,最后还是在自己理智的斥责下,才没有继续沉浸在酒杯之中。 他告诉自己,现在必须冷静,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方寸大乱的窘态。 那一夜,法眼滋辗转难眠,在发怒和嫉妒之后,取而代之的却是极度的悲伤和孤寂。 铁也是法眼滋唯一的骄做,他的体格健硕、运动神经发达,头脑更是聪明绝顶;而且他还是个听话、诚实的好孩子,每个人都很喜欢他。 法眼滋爱他,视他为宝,如今却发现铁也不是自己的孩子,这教他情何以堪? 第二天,法眼滋按照原定计划去高尔夫球场,他的分数跟往常没什么差别;然而在打球途中,却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 当法眼滋正准备挥杆的时候,球竟然弹起来击中他的左脚踝,法眼滋当场倒了下去。 这并不是法眼滋故意造成的意外,却给了他一个延迟三天返回东京的藉口。他每天晚上照常打电话给由香利,声调一如往常般温柔。 之后法眼滋回到东京,用假名在牛的公寓承租一问房间。他并没有住在这间公寓,可是每个礼拜总是会来这里一次,而且一待就是两、三个钟头。 在这间公寓他不叫法眼滋,而是叫逸见笃,他并且在嘴唇上及下颚处黏假胡子,甚至还贴上两道粗眉。 化身为恶魔的法眼滋自此开始在世上过着悲惨、孤独的双重生活。 宛若新生 法眼滋虽然是社长,然而所有重要事务还是交由代理会长由香利裁决,所以对他来说,一个礼拜想要拥有一、两个钟头的私人时间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个属于他的私人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是星期二的上午,有时是星期四的下午,也有时候是星期五的晚上。 刚开始他对自己这样的行动感到有些不安,但是附近的邻居和公寓管理人员并未对他的行径感到怀疑,于是他就变得越来越大胆了。 法眼滋并没有特别周密的计划,只是想以逸见笃这个假名和在牛准备好的秘密总部,来对抗恐吓者的第二次行动。 对他而言,秘密支付一百万给恐吓者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他却不甘心就这么受制于人;他知道人心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恐吓者势必不会仅仅拿了一百万就放过他。 为了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法眼滋决定重新调查昭和二十八年的那桩命案。他跑遍了旧书摊,好不容易才取得当年的报纸缩小版。在他翻阅缩小版的报导当中,渐渐了解到它为什么会是当时轰动整个社会的大案子了。 报纸上并没有刊登那张可怕的人头照片,却刊出山内敏男生前的照片。那张照片跟贴在恐吓信函上的照片一模一样,恐吓者大概就是从这张报纸上剪下来的吧! 另外,法眼滋也从这些报导中了解山内敏男有一位跟他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小雪,小雪和由香利同年,虽然她和名义上的哥哥敏男结成夫妻,但由于敏男的男女关系复杂,小雪才会因为嫉妒而杀了他,并且遵照敏男的遗言,割下他的头颅,把它当成风铃般吊挂起来。 尽管小雪最后声称自己将会自我了结,可是警方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但是,恐吓者为什么在信中说,由香利是因为想摆脱敏男肉体上的诱惑,才决定毁掉敏男呢? 难道由香利和小雪是为了争夺一个男人,合力做出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血腥惨案吗?) 法眼滋永远忘不了昭和二十八年八月的某一天,他战战兢兢他说出自己对由香利的爱意。没想到由香利却以露骨的肢体语言和话来挑逗他,令他终于忍不住,和由香利发生了亲密关系。 事情结束之后,由香利还对他说: “我并不是随随便便让人侵犯的女人,你必须对我负责。从今以后,我不准你再去碰其他的女人。” 这句话让法眼滋高兴极了,因为从这句话当中,他感受到自己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感。而且从那次接触之后,他们每天都厮守在一块儿。 (接下来…… 接下来又怎么样了呢?) 法眼滋努力搜寻着记忆。 是的,接下来由香利就突然失踪了,那应该是八月二十日前后的事。 当时由香利在轻井泽的别墅接了一通电话,她后来提到那通电话,还笑着对他说: “是我阿姨打来的电话。嘿嘿!我有阿姨?你听过这么可笑的事吗?” 法眼滋这时回想起来,才发现她当时说的阿姨应该是指小雪。 (这么说,由香利那次失踪,是去见小雪和山内敏男喽!而且……而且他们还……) 想到这里,法眼滋再度望着那张结婚照背面的字—— 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夜晚,摄于医院坡上吊之家 (没有错,每一个环节都非常吻合。) 那次由香利失踪了大约十天左右,她回来的时候,显得相当疲劳。 那天晚上法眼滋去由香利的房间看她,她表现得非常激动,不准法眼滋碰她一下。 尽管如此,由香利还是答应他的求婚,不但由香利本人同意这桩婚事,就连向来态度不明朗的祖母弥生也表现得十分积极。 这时法眼滋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一天,他缠着由香利问婚期的事,当时由香利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阿滋,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可是在此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做个了结,必须做个了结……” (难道她当时便已打算杀死山内敏男?) 这个念头不禁让法眼滋全身打了个冷颤,也因此让他回想起在洛杉矶的时候,他紧紧拥抱由香利时的情景。 刚开始的时候,法眼滋总觉得由香利变得好冷淡,自己好像抱了一具活僵尸似的。 他问由香利为什么会这个样子,由香利却回答: “是结婚让我改变了一切。以前我只是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然而在举行过结婚仪式之后,我希望能循规蹈矩做一个好老婆,也希望你能以一个做丈夫的心态来疼爱我这个妻子。” (难道是因为杀人……才使她失去原来的性欲吗?) 法眼滋不得不感到怀疑。 还好在每天晚上不断的缠绵之后,由香利又渐渐回复以往的饥渴。不过此时的她已经不想再拥有主导权,她以往的凶悍个性也不复见,甘心听命于自己的丈夫,并把自己的温柔发挥到极致。 “由香利,你变了。” 有一次法眼滋抱着由香利,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 “是啊!我想改变,我还想再改变得多一些。以前的我实在太任性了,一想起当时的我,就让我感到十分懊恼。我们不要旧事重提了好吗?让我们忘记过去的种种,我会变得更好,因为你的情爱是我唯一的支柱。” 说完,由香利便躺在法眼滋的臂膀里低声啜泣。 对法眼滋而言,婚后的由香利真的很贤淑,在美国的朋友对她的评价也都很好。 起初,由香利只能说一些非常糟的英语,但是她肯努力学习,试着做一位称职的美国式家庭主妇。 “我想忘记从前的自己,彻彻底底的忘记……因为我想重生!” 总而言之,由香利的改变加深了法眼滋本身的自信。 以前法眼滋不论在班上还是在日本人的社会里,都没有获得什么好评价。 但是婚后他渐渐改变了。在由香利的鼓励下,他开始练习马术,还涉猎其他不同的运动,甚至进步到可以有条不紊地陈述自己的意见。 “他之所以会有如此惊人的改变,全都是因为他有一个贤内助。法眼滋整个人都被由香利洗脑、重新打造过。” 这样的耳语传进法眼滋耳朵里的时候,他一点也不介意,而且还显得十分得意哩! “是啊!我是被由香利洗脑、重新打造过,但是由香利也被我洗脑、重新打造过了!” 后来孩子提前出世时,法眼滋原本笑着说: “嗯,好像早了点儿呢!” “哎呀!你说的是什么话嘛!这样刚好……” 于是法眼滋只好紧紧抱住争得面红耳赤的由香利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你说的对,这样刚好。” 陷阱 每当法眼滋读完他带到秘密总部的恐吓信之后,就会觉得异常愤怒和绝望。 其实他一直还想要有一个孩子,周遭的人也是这么希望着。 法眼滋住在美国的期间也曾私下找医生检查过,但医生在经过精密的科学仪器检查后,对他摇头说: “你这种体质实在很难孕育下一代。如今你能有一个孩子,已经算是奇迹了,你就别再贪心了吧!” 迈入中年的法眼滋本来已经能坦然面对这个事实,并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铁也的身上。他爱这个孩子、以这个孩子为荣,没想到他唯一的希望——铁也,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是一个外来闯入者的孩子! 尽管如此,他对由香利仍没有一丝的憎恨和敌意。因为婚后的由香利可说是一个非常贤淑的妻子,他现在的一切改变全赖由香利的薰陶。 再说,早在结婚之初他就已经知道由香利是个性经验非常丰富的女人,所以要怪就得怪那个闯入者。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明察暗访,法眼滋已经非常清楚那个男人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出卖肉体、乱搞男女关系,还说是为了要赚钱养活那个乐团。 法眼滋只要一想到铁也竟然是这样一个男人的后代,就觉得心中的愤怒再也无法忍耐。 再者,他也相当憎恨那个将他的幸福连根拔起的恐吓者。 法眼滋看完恐吓信,立刻认定这一定是本条德兵卫父子所为。他相信本条父子必定握有这个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否则像弥生那么善于权谋的女强人,为什么在本条德兵卫的面前会显得矮了一截? 如今,对方觉得弥生已经如同风中残烛,自然就把勒索目标放在自己身上了。想通这一切,法眼滋又开始打探“发怒的海盗”各个团员的消息。 首先是山内敏男的竞争对手——佐川哲也。 由于他的名字跟铁也的名字发音很接近,因而引起法眼滋的怀疑,现在只要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他的猜疑。 法眼滋曾直接到报纸上报导的“伊藤庄”询问那里的管理员。 “喂,你知道佐川哲也现在在做什么吗?” 大厦管理员吃惊地望着这个粗眉浓须、又戴了一副眼镜的小个子男人。 “做什么?不就是在电视上露脸吗?他是有名的‘海盗’乐团团长啊!咱们这里改建成大厦之后,他还住在这儿一阵子,不过后来就搬到青山的豪华大厦了。什么?大厦的名字?不知道。唉!去查电话簿不就知道了吗?” (电话簿? 是啊!电话簿里一定会有这些基本资料。) 一想到这里,法眼滋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他又间起秋山风太郎,管理员同样又是一惊,他低下头来看着这个身材不怎么高的男人说。 “天啊!你连‘秋山浩二’都不知道吗?像你这个样子还能当私家侦探吗?” “对不起,我是新进人员。你刚才说什么‘秋山浩二’,那是不是他的本名?” “喂,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正在流行‘北国之星’这首歌吗?这首歌就是秋山浩二作的曲子,他现在可是名作曲家哩!” 法眼滋回到秘密总部之后,立刻用电话簿查出“发怒的海盗”五名成员的地址,并开始明察暗访地打探他们目前的生活状况。 法眼滋并不想让这五个人知道有人正在调查他们,因此他必须经常改变造型,有时假扮成拉保险的保险员,有时是推销电器制品的推销员,甚至还乔装成想承租房间的低薪上班族。总之,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每当他的调查工作遇到挫折,觉得沮丧、情绪低迷的时候,那两张照片背面所写的注记,以及恐吓信函中的话就会适时鼓舞他、激励他。 你在法限家无法扮演传宗接代的角色;你是一个跟法眼家毫无关系的人。你无家可归,是个冒牌货,你好比是没有身份、地位的蛆虫! 法眼滋每每读到这一段,就感到备受屈辱。 他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以泪洗面,但也因此更激发他复仇雪恨的决心,于是他一步一步变成恶魔的化身。 他开始思索,要是铁也出现在这五个人眼前,不知道他们五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又该用什么方法让他们见面呢? 如果想让他们齐聚一堂,自己又不出面,那么势必得利用他们之中的某些人了。 (究竟哪一个人最有利用价值呢?嗯……这必须做一番彻底的调查。) 结果这份调查花了他三个月的时间才顺利完成。 在完成这五个人的追踪调查之后,法眼滋的内心再度燃起新的嫉妒和狂怒。 昔日的“发怒的海盗”不过是下流社会的爵士乐团体,现在这些成员的生活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这也表示当初找他们加入乐团的团长——山内敏男,的确是个能分辨千里马的伯乐。 (那么,铁也聪颖的资质不就是遗传自那个男人吗?) 嫉妒和狂怒几乎淹没了法眼滋的理智,他立刻下定决心,要把“发怒的海盗”的成员一个一个地杀死,然后再嫁祸给铁也。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赴美留学前曾经读过一本侦探小说,书名是《蝴蝶杀人事件》。 当时他曾对凶手玩弄绳索的把戏不表认同,并且认为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天衣无缝的圈套。 如今回想起来,却发现这个圈套有尝试的价值。 于是,他开始利用租赁的车子自郊外载一些泥土回秘密总部。等到所载的泥土重达六十五公斤的时候,他便把泥土装进麻袋里,再用租赁的车子载到郊外的林子,利用大木头进行测试。 没想到测试的效果非常好,只要选择适当长度的绳索,将它扭转至极限再松手,那么被绳索卷紧的物体在绳索恢复正常状态之后就会掉落下来;而且只要动作够快,即可在四十五秒之内完成这项动作。 就这样,在不断的测试下,法眼滋对自己的计划越来越有信心。 一月结束时,法眼滋模仿恐吓他的人的手法,在自己的秘密总部里作了一封恐吓信寄给铁也。 “铁也这家伙……铁也这个笨蛋!” 他一边制作恐吓信,一边不断咒骂,可是他的眼中却充满了泪水。 除此之外,法眼滋必须再准备一些道具,好让幻灯片能在神不知鬼不党的情况下顺利播放。 所幸这一点也难不倒他。个性内向的他,从小就喜欢研究小型机械,因此他练就一身专业技术。别看他一副痴肥的样子,十根手指却是灵巧得很;他经常买一些零件回来组装收音机,有一阵子,他还加入火腿族的行列。 至于合作的对象,法眼滋暂时选定吉泽平吉,为此他还特地选择介于自己的住宅和假日木匠中心之间的玉川,做为他的第二秘密总部。 今年的二月上旬,他第一次和吉泽平吉接触。 当时他直接打电话到吉泽平吉的公寓,自称是“发怒的海盗”的歌迷,最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得知吉泽平吉的最新消息,于是又让他回想起过去那段美好的回忆,接着,法眼滋邀吉泽平吉到都内最有名的餐厅一起吃个便饭,这条鱼儿自然立刻上钩。 两人第一次餐会是在二月九日进行,吉泽平吉刚开始非常小心谨慎,但是看到对方邀自己在这么高级的餐厅见面,出手又是那么大方;更何况特地乔装过的法眼滋,看起来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绅士,渐渐的,吉泽平吉便不疑有他。 两人的话题很快就绕到“发怒的海盗”以往的风光时刻,谈得非常投机;临别时法眼滋还递给他一张“山上良介”的名片,当然,名片上的住址是玉川那边大厦的地址。 法眼滋告诉吉泽平吉,他原是一家大公司的驻外代表,这个月上旬才来到东京,因为只停留一个礼拜,想暂时住在饭店里,没想到那家饭店实在是不怎么样,所以干脆搬到大厦去住。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两人住得非常近!有空的话,欢迎来玩,我那里正好有一些时下最流行的爵士乐,希望能和你一块儿欣赏。” 法眼滋热忱地招呼道。 三天之后,吉泽平吉果然厚着脸皮去拜访山上良介的住所,并受到热忱的款待。 这回山上良介告诉他,自己所属的公司是大阪数一数二的大公司,目前已经在关西成功地推展许多休闲事业。 如今,他们公司想进军东京,因此派他当先锋部队,山上良介并且说,要是这项计划能成功,恐怕吉泽平吉所属的三荣兴业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不过他早已注意到吉泽平吉是这方面的高手,因此他希望到时候能借用吉泽平吉的长才,共同为公司效力。 吉泽平吉沉浸在法眼滋的甜言蜜语中,并且逐步掉进他所设下的陷阱。 终于,在四月十一日“发怒的海盗”聚餐的晚上,以及第二天的晚上,法眼滋成功地杀害两个人。 他在预定杀害的六个人名单中,画掉本条直吉和吉泽平吉两人的名字,并在加藤谦三的名字上头打了一个星号。 眼看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的迈向成功的阶段,法眼滋正准备仰头大笑之际,第二封恐吓信却来了。 信中指定的时间是四月二十三日,也就是今天! 第18章 最后的对决 夜半枪声 那一夜,也就是昭和四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的夜晚,恐怕是金田一耕助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夜。因为他所采取的全是不合法的手段,一旁的等等力不禁质疑地问他: “金田一先生,你这么做不也等于是一种‘恐吓’吗?” “没错,这根本就是恐吓。” 金田一耕助无奈地摇摇头。 “这一点完全不像是你的作风。以前你处理案件的时候,总是那么光明磊落,现在为什么会采取如此卑劣的手段?” “警官,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把他交给警方处理呢?” 等等力无言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因为金田一耕助已经说中他的心意了。 “警官,我也希望能这么做呀!以日本警察搜查能力之优秀,相信一定可以让这件事获得妥善的解决,但是,现在警方正全力搜查吉泽平吉死亡当晚的行踪,他们或许就快找到凶手的秘密总部了,我实在下想耽误他们的搜查进度。再说,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否则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事情呢!” “你是说凶手正在进行接下来的杀人计划?” “是的。根据兵头房太郎的自白,他寄发第一封恐吓信是去年的十月十日,但第一幕惨剧却一直到今年的四月十一日才上演,其间相隔了半年之久,这表示凶手的确在谋杀方面花了一些心思。 凶手误以为恐吓者是本条直吉,才会让本条直吉成为谋杀计划中的第一个牺牲者。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在同一天晚上把‘发怒的海盗’齐聚在同一栋建筑物里呢?” “这……” “继恐吓者之后,凶手最恨的人是谁?不用说,当然是铁也。凶手是那么的爱铁也、以铁也为荣,如今发现这样的事实,他心中的绝望与恨意可想而知。” “因此他打算拿‘发怒的海盗’血祭、泄恨,然后再把这件罪行嫁祸给铁也吗?” “是的。老实说,我已经知道谁将会是第三位牺牲者了,所以我们必须及时制止凶手的下一次行动。”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凶手目前正在为第二次行动做准备,如果我们将第二封恐吓信寄达他手中,他就会自乱阵脚了。” “你能明白我的用意真是太好了,那么今天晚上就要麻烦你帮我的忙喽!” “可是,我们不需要保护兵头房太郎的人身安全吗?” “哼!凶手之所以会犯下一连串的罪行,全都拜兵头房太郎的小聪明所赐。不过今天晚上,我们仍得保护他的安全,以便明天能成功地将他移交给警方。” 金田一耕助淘气地笑着,然而他的笑声中带着些许惆怅。 等等力非常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他总是站在第一线帮助警方调查案情,结案之后也绝对不会邀功。 “我知道了。谢谢你让我帮你的忙。” 四月二十三日晚上,啤酒屋的营业员一到十点就陆续下班,偌大的本条会馆顶楼上面没有半个人影。 直到十一点整,才有个男人来到顶楼。他不是乘坐直通甜蜜之屋的电梯,而是走饭店那边的楼梯上来的。 这个男人就是法眼滋,今天他穿着一套毫不显眼的便服,右手还放在上衣的口袋里。 他很快地巡视一遍顶楼,然后紧盯着电梯前面的飞机库喊道: “喂,你究竟是谁?快出来吧!” “哦,是法眼先生啊!” 一个穿着黑色天鹅绒三件式西装、胸前还系了一条宽领带的人从阴暗处走出来。今天晚上,他还特别戴了一顶帽子。 “果然是你,兵头房太郎!” “喂,你不要往前走,我手中可是有枪的唷!法眼先生,请把你的右手拿出来,否则万一来个擦枪走火,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法眼滋只好依照对方的要求把手拿出来。 “喂,兵头,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吧?” “别说傻话了,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还不至于笨到把秘密告诉别人,最后落得一毛钱也捞不到。” 兵头房太郎似乎也很紧张,他今晚说话的声音就像喉咙卡住东西一般。 “兵头,你向前走一点,我已经把东西准备好要交给你了。” “是吗?那么,你往前走二、三十步,我会一步一步的数,等我喊停的时候,你就停在原处。” “嗯,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你在信中所说的绳索圈套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你快点付钱,再这么磨磨蹭蹭的,当心害了我们自己。” “别紧张,我只是想先确认一下,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免得我自白花费这笔钱。” “你倒是挺多疑的嘛!好,我就告诉你。” 房太郎张开两手,夸张地耸耸肩。 “四月十一日晚上,你在参加结婚典礼之前,曾经悄悄地上来顶楼,在飞机库屋檐下的铁制环钩上,挂了一条长度约三公尺左右的绳索。” “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是的。” “接下来呢?” “你那天藉故说直接从高尔夫球场赶过来,所以随身带了一个高尔夫球袋。在换上礼服之前,你已经事先藏起一支球杆,等你和夫人扮演完介绍人的角色,本条直吉正好在洗手间呕吐,因此你趁机给他一杆……” “是啊!本条直吉在那个时候呕吐,的确非常符合我的要求。” 法眼滋格格地笑着。 “其实就算那天晚上的袭击不成功,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反正在此之前,你已经有过两次失败的经验了。” “嗯……那么击倒本条直吉之后呢?” “本条直吉昏倒之后,你就把他抬到顶楼,将他放进绳圈里倒吊起来,然后扭转绳索,一直转到绳索再也转不动为止,再松开已经扭紧的绳索。 接着绳索开始回转,你便在极短的时间内搭电梯下九楼,冲进甜蜜之屋里面,若无其事地开始更换衣服。这时,本条直吉也恢复意识,发出一声惨叫,而你正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很好,你知道得十分清楚。” 法眼滋不知道是因为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还是因为事迹败露而感到害怕,只见他的身体有些颤抖。 “我现在可以向前走了吗?” “可以,我数一步你就走一步,我若喊停,你就立刻停在原来的位置上。好,开始。” 法眼滋的步伐有些不稳,不过他还是依照房太郎的命令前进。就在他前进了三十步的时候,房太郎要他停下脚步。 “我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在这里。” 法眼滋说完,把一个厚重的信封放在脚边。 “很好,现在向右转,回到原处后停下来,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得检查看看金额对不对。” 法眼滋只好再度踏着跟跄的步伐走回原处。 接着,房太郎便朝放着信封的地方走过去,他拿起信封,抽出里面的纸钞一张一张地数。 法眼滋肾悄回头看着房太郎,这时候两人相距只有十五公尺,加上霓虹灯光正好照在房太郎的脸上,因此法眼滋立刻放声大叫: “你、你不是房太郎!你是谁?你、你究竟是谁?” “是我呀!法眼先生。” 那人脱下帽子,露出一头蓬松的乱发,在霓虹灯的照耀下愉快地笑着。 “啊!你、你是金田一耕助!” 无尽的绝望几乎使法眼滋发狂,他立刻从右边的口袋里取出一把手枪,朝金田一耕助连开了三、四枪。 金田一耕助立刻扑倒,并将手中的纸钞扔向空中。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那边突然冲出一个女人。 “阿滋,住手!” 女人一边喊着,一边扑向法眼滋。 “啊!是由香利……” 法眼滋并不想把枪口瞄准由香利,无奈手指头不听使唤,竟然连开了两枪。 下一秒钟,小雪立刻应声倒在法眼滋的脚边。 “由香利!由香利!” 法眼滋叫一声,正想冲过去之际,顶楼上又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是跟在小雪身后冲出来的等等力,另一个则是从飞机库里面冲出来的多门修。 “法眼滋,扔掉你手上的枪,否则别怪我开枪打你。” 说完,多门修随即对空鸣枪。 等等力朝金田一耕助走来,他一看到金田一耕助的装扮,马上皱起眉头。“金田一先生,你、你居然做这么危险的……” “没什么,警官,我穿了防弹背心。” “可是你流血了,这血……” “不要紧,左手受了点擦伤。对了,先去看看法眼夫人吧!还有,阿修,不要开枪,要是不小心伤了人,就不好跟搜查组的朋友交代了。” 这个时候,法眼滋总算清醒过来,他立刻抱起倒在自己脚边的妻子。 “由香利……由香利……” 法眼夫人也使出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臂。 “阿滋!” 她轻声叫着丈夫的名字,用尽最后的力量说出心中的话: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请你相信我……我非常尊敬你,不,应该说我非常敬爱你。是谁把你逼成这个样子的?我恨他……” 兵头房太郎这时从飞机库里走出来,他的衣服被金田一耕助和多门修扒光了,此时身上只穿着一套紧身的卫生衣和卫生裤。 当他看见散落一地的纸钞时,便喃喃自语地将纸钞一张一张捡起来。不过,现在没人有空理会他的举动。 在等等力和多门修的帮忙下,金田一耕助来到法眼夫人的身旁,只是法眼夫人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 “金田一先生,请你不要逮捕他,给他一个自首的机会好吗?” “当然啦!夫人,法眼滋先生是在没有人劝告的情况下,自己出面自首的。” “谢谢你。接下来……录音带……” “嗯?录音带怎么了?” “我放在秘书那儿……我的告白……希望铁也能听到……录音带……” 法眼夫人还来不及说完,鲜血已不断地从她嘴角溢出。 最后,她静静地躺在法眼滋的臂弯里,一动也不动了。 金田一耕助站起身,对着躺在脚边的法眼夫人双手合十。 唉!夜似乎愈来愈深了…… 悲伤的记忆 昭和四十八年四月三十日正逢假日,天气非常晴朗,许多家庭开着自用小客车全家出游。 但是,法眼家可没有这份游山玩水的心情。 由于法眼夫人的死、法眼滋的自首,顿时让田园调布的法眼家成为新闻媒体关注的焦点。 可惜法眼家始终大门深锁,所有静候在外的新闻媒体也只能望门兴叹。 尽管如此,法眼弥生现在还是在房间里接见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用说,当然是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听说那孩子留下了一卷录音带?” 弥生依然坐在黑色的帘幕内和金田一耕助谈话。 “是的,那件事情结束后的第三天,我从秘书那儿拿到那卷录音带。” “你听过那卷录音带了吗?” “是的,我一拿到就立刻放来听。” “是不是也让我听一听那卷录音带?” “当然,如果您想听的话……” “那么就麻烦你放一下吧!” “可是,老夫人,这个铁箱子怎么办?” 金田一耕助指着怀中的铁箱问道。 “那个稍后再处理,还是先听录音带再说吧!” “好的。” 于是金田一耕助从铁箱子里面取出一个小型的录音机,他一按下开关,录音机里立刻传出法眼夫人清脆的声音。 “我是山内小雪,老实说,我冒充法眼由香利已经二十个年头了。” 声音到这里就停了一会儿,她大概在思索该说些什么好吧? “我是法眼琢也和他的情妇山内冬子所生的孩子,出生于昭和七年,和法眼琢也的孙女由香利同年,我有一个跟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他叫山内敏男,大我四岁,一直很照顾我。 印象中,父亲非常疼爱敏男,而敏男也把我父亲当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的敬爱,有时父亲会半开玩笑的对敏男说:‘阿敏,小雪这孩子生来就福薄,以后还需要你多费心照顾她呢!’这个时候,阿敏总会抬头挺胸地回答:‘放心吧!爸爸,小雪这么漂亮,她一定会过着幸福的日子’万一……若是有万一的话,我也一定会拼了命去保护她。” 至于我母亲冬子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印象中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而且母亲非常敬爱父亲,对父亲深信不疑,或许就因为这个缘故,父亲才会如此疼爱母亲,甚至整颗心都挂在母亲身上。 各位也知道,我父亲本身也是小老婆所生。父亲曾经告诉敏男,说他小时候总是凭着风铃当天有没有发出声响,来判断父亲会不会出现在自己的家中。 因为父亲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所以他对风铃才会有一种特殊的情怀,而我们池端的家中,就挂着一串风铃。 敏男听了父亲的话之后,也开始对风铃感兴趣。最初父母亲之间常约定好哪些天父亲会来、哪些天不来,然而,随着无情的战争越演越烈,即使是在约定好的日子,我们也常见不着父亲的面。因为法眼综合医院送进太多太多的伤兵,忙碌的医务工作让父亲分身乏术。 父亲不来的日子,母亲会因此变得感伤。有一天,敏男突然笑着安慰母亲:‘妈妈,你快打起精神去化化妆吧!’‘为什么?’母亲不解地问道。‘你瞧,风铃不是响得很大声吗?每次父亲要来的夜晚,风铃都会响得非常有劲哦!’ 敏男说的没错,那天风铃是响得非常大声。 风铃为什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呢?当时我往外瞧,才发现原来风铃上头系着一条细绳,而细绳的另一端则捏在敏男的手中。母亲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那张笑脸却是那样的孤寂。 ‘谢谢你,敏男,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可是,这么做是没有用的,因为你父亲实在是太忙了……’我还记得母亲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父亲开门进来的声音,就在这一瞬间,母亲脸上的阴霾全都一扫而尽……” 虽然小雪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感伤的回忆,却让金田一耕助听得心酸不已。就连帘幕后面的弥生也不由得发出唏嘘声。 接下来,小雪开始提到弥生。 “从小常听哥哥说;父亲的正室——弥生女士是个才色兼备的女中豪杰,而且这位女强人做事的魄力绝不输给男人。至于母亲冬子,则因为一直存有夺人丈夫的罪恶感,所以心里始终十分畏惧这位女强人。尤其父亲又告诉母亲,弥生夫人是个可怕、恐怖的女人,因此母亲心里对她的畏惧也就更深了。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善解人意、又会站在他人立场替人着想的女人,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这样说她……” 这时帘幕后面再度传来弥生的唏嘘声,小雪的叙述仍然在进行着。 “我打从心底憎恨战争,非常非常憎恨。若不是父亲惨死在无情的战火下,他一定可以确保我们母女的身份,至少可以让我们在法眼家立足吧!至于父亲死后,我们一家三口的悲惨生活,我在这里就不再多说;甚至母亲阿冬的死,我也不想再说一遍。 这件事加深了我对法眼家的僧恨,敏男的反应比我还要激烈,因此敏男以天竺浪人的笔名,自费出版一部名为《医院坡上吊之家》的诗集,还特别寄了一本给弥生夫人。 在敏男悉心的指导和薰陶下,我终于以主唱的身份站在舞台上表演。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得不面对许多问题。 乐团中的成员不止一次地对我示好,佐川甚至还说:‘你都这么大了,如果还没有性经验的话,未免太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像我就……’就在佐川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敏男冲了进来,狠狠把佐川揍了一顿,佐川的左眼也因此被敏男打瞎了。 那件事发生之后,敏男曾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回去法眼家?’他看我不说话,便又对我说:‘对不起,你的出身显赫,而我却让你从事这样的职业,都怪我……’‘不要这么说,哥哥,我非常满足现在的生活方式,我们以后再也不要提法眼家的事了,好吗?’‘这怎么可以!你原本就是法眼家的后代啊!’‘不,我不要回到法眼家,我永远都要和哥哥在一块儿。’‘对了,琢也先生不是有个孙女叫由香利吗?我听说你们两个同年那!你见过由香利吗?’‘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你想不想见见她呢?’‘不瞒你说,我的确想过。可是……’‘她知道你的事吗?’‘这个嘛……大概不知道吧!’‘是啊!那个弥生老奶奶一定会想尽方法隐瞒这件事的,不如我们找由香利谈谈这件事,或许一切会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喔!’ 结果我们的作战计划失败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敏男应该直接带我来拜访弥生夫人,那么,我现在也用不着在这里诉说那件可怕的命案了。 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总之,当时敏男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去调查由香利。有一天傍晚,敏男就像见了鬼一般回到家里。‘小雪,我今天看到由香利了。’‘哦?结果怎么样?’敏男用眼角看了我一眼,只回说等我自己见着由香利的时候就知道了。 当时由香利在市谷的一家洋裁学院就读,所以敏男便带我去那家洋裁学院的正门前,等候由香利出现。 那时候是夏天,敏男却要我戴着厚厚的帽子,还吩咐我绝对不要让别人看到我的脸。我觉得很奇怪,但是不消一会儿,我就明白他要我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当我第一眼看到由香利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走在学校的正门呢! 那时我的眼中充满泪水,是羡慕?是嫉妒?还是悔恨? 唉!或许都有吧! 只见由香利从正门出来之后,立刻从校门前的停车场开着一辆豪华的轿车离去。 原本我想在七月二十日跟她正式见面,后来却拖到八月十八日,主要是因为那段期间我生病发烧,大病初愈后,脸色又非常难看,我不想以那个模样跟由香利见面,唉!女孩子就是爱美,不是吗? 总之,就因为我们在轻井泽会面,并绑架由香利,甚至在上吊之家举行那场奇怪的婚礼,才引发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在医院坡上吊之家所发生的惨案。” 可怕的谋杀 小雪大概是累了,她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下去。 “在医院坡上吊之家举行过那场奇怪的婚礼之后,敏男和我便在五反田的车库开始过着夫妻生活。我们两人发誓从今以后绝口不提法眼家的事,我今后也要更认真的做一名女主唱。 但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以前敏男为了维持乐团的开销,有时会跟有钱妇人进行性交易。 然而当我们两人开始过着夫妻生活之后,我立刻要求敏男不要再做这样的交易,同时我也答应他,今后会更卖力地演唱,好让我们的生活能不虞匾乏。 就这样过了两个礼拜,我突然感觉到敏男的行为举止有些怪怪的,我不时在他身上闻到其他女人的味道,而且直觉告诉我,那个人是由香利。 于是我向敏男求证,但是他却说: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人家可是千金小姐,怎么可能还会再跟我这种人来往?那天晚上的事就当作是做了一场噩梦吧!法眼家以后也不会追究这件事的。’ 可是,我却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开始慢慢侵袭着我,甚至占据我整个心灵。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我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天晚上,敏男在八点左右离开五反田的车库,离去前什么也没说。敏男出去之后,台风的风势越来越强,而我心底的猜疑也开始慢慢萌芽。我想,在这样的夜晚,他们两人会在哪里碰面呢?突然间,我想起了医院坡的空屋。 当时大概已经是八点半左右,但我仍开了卡车往医院坡冲去。一路上,风雨越来越强劲,头顶上还不时出现骇人的闪电与隆隆的雷声。然而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因为嫉妒、不安和愤怒已经充满我整个心房。 到达医院坡时,已经九点了,我把车子停在半坡上,手持手电筒在大风大雨中徒步爬上空屋。当我来到空屋大门前的时候,一看到客厅里亮着灯光,立刻嫉妒油生,于是我发狂地冲进客厅,没想到居然看见……” 话声到此中断了一会儿,后来小雪强打起精神,继续述说那天晚上的状况,闻者莫不鼻酸。 “只见房间中央有一对裸体的男女紧贴在一块儿,不用说,男的当然是敏男。可怜的敏男双手被手铐铐住,全身都是鞭痕,从后背到前胸、从腹部到臀部,总之,他全身伤痕累累,让人不忍卒睹。 我气得全身发抖,正想找由香利算帐,却看到她也被敏男用大腿紧紧夹住,整个肋骨都弯曲变形,不但两眼外翻,嘴里还不断涌出大量鲜血,显然已经断气了。 此外,她手上还缠绕着一条长约三公尺、染满鲜血的鞭子,而且鞭子的一头还绑着一个十二公分左右、如锥子般的东西。 当我看到连那个锥状物都染满鲜血的时候,全身的血液不禁冲上头顶。没想到敏男不仅被鞭打,还被锥状物刺入下腹部! 我想,由香利大概是趁敏男办完事后呼呼大睡之际,用手铐铐住敏男的双手,并且拿皮鞭鞭打他,敏男在一阵鞭打之后,立刻清醒过来,仓皇逃到客厅。而由香利仍不放弃地拼命追赶,最后才会演变成两败俱伤的局面吧! 我冲进隔壁的房间,看见地上果然铺了一席棉被,证明他们两人的确是在此地重温旧梦,不过我已经不再感到嫉妒了,因为我想找到手铐的钥匙,把敏男救出来。 没一会儿工夫,我就找到那把钥匙。我立刻冲回那间满是鲜血的客厅,为敏男解开手上的手铐,这个时候我听见敏男微弱的呻吟声,我连忙把他的头放在膝上,并且不断叫着他的名字。 渐渐的,敏男恢复神志、张开双眼,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是我不好,我太傻了。’敏男接着说,希望他死后,我能把他的头割下来,像个风铃般挂在吊灯下。 我猜那个时候敏男大概是想到从前在池端的快乐日子吧!他一直神志不清地重复着那几句话,直到我答应他的请求,敏男这才挤出最后一丝笑容,然后在一阵抽搐之后,结束他短暂的一生。 我想完成敏男的遗愿,却苦于找不到帮手。我不能去拜托‘发怒的海盗’的团员,因为我不希望让他们看见敏男惨死的样子。况且敏男一定也不希望让人看见他身上的鞭痕。 那么,我还能找谁呢?这时,弥生夫人的影像突然掠过我的脑海,我想她也不希望让别人看见由香利这个样子吧! 于是我立刻跑到医院坡上面的电话亭去打电话给弥生夫人。没一会儿,弥生夫人就出来接电话。我颤抖着告诉她整件事的始未,当时弥生夫人显然也大吃一惊,可是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我继续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你现在必须穿着雨衣在后门附近等着,记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对他人提起。半个钟头……不,二十分钟之后我开车来接你。’ 二十五分钟后,我已经驱车来到田园调布,只见弥生夫人依约穿着雨衣在后门等我,我打开车门让弥生夫人坐在前座,当时弥生夫人一看到我的脸,马上生气他说道:‘由香利,这是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你还有时间开这种玩笑?’‘不,夫人,我不是由香利,我是山内小雪。’我一脸严肃地看着弥生夫人,她听了之后很吃惊,等她确定这是事实,知道我真的是山内小雪,并且还跟由香利长得十分相像时,便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小雪、小雪,为什么你不早一点来见我?如果我早一点见到你的话,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都怪我先生,他为什么不把你带来见我?为什么不把这个和由香利长得一模一样的你带来见我呢?’弥生夫人边说边哭,我到现在仍不明白,当时她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但是,她的眼泪却让我那顽固的心软化下来,我这才知道,其实她一点也不可怕。 没一会儿,我们便来到医院坡的空屋,当她亲眼看见现场的状况后,着实感到相当震惊,不过,她很快就从伤痛中恢复冷静。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夫人,我想把敏男的遗体藏起来。藏到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你有自信能不被人发现吗?’‘没有,可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我实在不想让人看见敏男死得这么凄惨。’‘好吧!就这么办,或许这么做也好。’‘那么,夫人,你打算怎么处理由香利的遗体呢?’这时,夫人嘴角流露出一抹微笑,她慢慢说道:‘我也想把由香利的遗体藏到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于是,在弥生夫人的帮忙下,我把敏男的遗体搬到卡车上,‘你要把尸体运回五反田?’‘是的。’‘你会把它藏到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我是想这么做。’不过我并没有说出敏男的遗言,当时弥生夫人沉思了一会儿,便对我说:‘你把尸体处理完毕之后就来找我。我们得商量出一个对策,否则现场遗留那么多的血迹,加上敏男又失踪,迟早都会被警方查出来的。’ 经她一说,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做。‘是,那么……我就照你的话去做。’‘记住唷!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你的行踪。’‘嗯,我知道。’之后,我便用卡车把敏男的尸体运回五反田。 我很快的割下敏男的脑袋。至于敏男头部以下的尸体究竟被我藏到何处,我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我只想让敏男静静的长眠于地下。 当我提着敏男的头和他写的风铃金属片回到医院坡的空屋时,由香利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至今我始终没有问过弥生夫人,她究竟如何处理那具尸体。这个话题一直是我们之间的禁忌。 我在医院坡完成敏男的遗愿之后,立刻驱车赶回五反田,把卡车停在那里,然后离开车库,坐电车到田园调布的前一站下车,所幸当时台风的威力还是很强,才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穿着雨衣、戴着雨帽的女人在狂风中走着。我一来到法眼家后门,躲在暗处的弥生夫人立刻走出来,牵着我的手走进自己的房间。当时已经是十九日凌晨一点左右,弥生夫人跟我谈了一些事情,帮我换发型,还问我身上有没有黑痣之类的特徵,我答称没有之后,她就把刚才从由香利手上摘下来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我问她这是做什么?她却说:‘今天晚上你就暂代由香利……不,你就是由香利。而且明天你就要跟住在二楼的阿滋结婚,飞往美国了。别害怕,你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你是一个有胆识的人,不会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一听到这种几近异想天开的构想,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可是,弥生夫人天生就是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人,再加上那时候我已经非常绝望,反正失去了敏男,就等于失去整个世界,因此,就算做一个瞒骗世人的大骗子也无所谓。 这件事之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实在是因为阿滋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这不是在恭维他,也不是外交辞令,法眼滋真的是个非常难能可贵的人。 他单纯、不知道去怀疑他人。起初我也非常看不起法眼滋,觉得他实在极愚蠢,被我们骗了都不知道。 但是后来我才发觉,其实法眼滋是爱我的,他非常爱我。若说我和敏男之间的爱情宛如波涛般的汹涌、澎湃,那么我和法眼滋的爱情就属于细水长流型。这些年来,我就是靠着法眼滋的爱情才能勇敢的活下去。 在这里,我还要说说铁也的事。虽然铁也是在坎坷的命运中诞生,但绝对不是在违背人伦的情况下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敏男还健在的话,相信他也会以有这个儿子为荣。 铁也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人,我真的希望他能好好面对自己的未来,勇敢的活下去。 我想我已偏离主题了。 当我决定扮演由香利的时候,我还必须要做许多事,尤其是不能留下山内小雪的指纹。于是在十九日晚上,我再度悄悄潜回五反田的车库,把有可能遗留指纹的地方全部擦拭干净。 接下来我跟弥生夫人商量,决定以山内小雪的名义写三封遗书。那时我才把“人头风铃”的事情告诉弥生夫人,弥生夫人虽然大吃一惊,却也没有责备我。她只是轻叹一声,对我说:‘既然你已经这么做,也没有办法挽救了。唉!你果然是个非常坚强的人。’ 所以等警方接到那些信时,已经是我以由香利的身份飞往美国以后的事,我之所以在二十日晚上打电话到本条照相馆,是因为不想让敏男的人头像母亲阿冬的遗体一样引来蛆虫,啊!蛆虫……不,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这卷可怕的录音带就在小雪的叫喊声中播放完毕。 故事的真相 这卷录音带金田一耕助已经听过第二遍,对弥生来说,这些事她也早已知晓,所以双方都不觉得震惊,只是现场仍弥漫着一股非常沉闷的气氛。 “接下来呢?” 弥生低声催促道。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从铁箱里取出三张照片,送进黑色的帘幕里。 这三张照片分别是躺在深穴里全裸的由香利、右手缠绕鞭子的由香利,以及鞭子前端附着锥状物的细部照片。 “你是找本条德兵卫来处理尸体的吧?” “你说的没错,我从坡上的电话亭打电话到照相馆,还好当时直吉和房太郎都不在,只有德兵卫一个人留在店里,德兵卫答应我的请求,立刻骑着单车。冒着强风劲雨赶来。” 弥生的声调还是那么的沉稳,然而她毕竟年纪大了,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喘。 “你知道德兵卫把尸体埋在什么地方吗?” “不,我不知道,德兵卫并没有告诉我,而我也不想问。” “你为什么先前对万里子和由香利那么冷淡?又为什么在发现小雪和由香利长得十分相像时竟然流下眼泪?像你这么坚强的女性,为什么会……” “金田一先生,你会不知道吗?” 弥生不答反问。 “是因为这张照片的缘故吗?” 金田一耕助拿出一张泛黄、变色的照片。老实说,当他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曾经感到全身颤抖。 那是一对男女在闺房里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上半身裸露,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他虽然趴在床上,可是脸部却刻意对着照相机的镜头,摆出一副贪婪好色的表情。 男人对面则站了一个穿长衬衣的女孩,女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只见她高举右手,挥动手中的鞭子。 “夫人,照片中的女孩是您吗?”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送进帘幕里,难过地问道: “这男人究竟是谁?难道他就是您的继父——猛藏先生?” 帘幕里的人没有回答。但金田一耕助可以想见,此时的弥生大概会因为极度的屈辱和愤怒而全身颤抖不已吧?” “夫人,以当时的照相技术而言,根本不可能偷拍下这张照片,再说,这张照片的背面还注明是本条权之助摄于明治四十二年十月十日。难道是猛臧先生特地把本条权之助找来拍下这张照片的吗?” 弥生依然没有回答,大概是默认金田一耕助所说的话。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不想放我走,也不想把我送给琢也,所以才拍下这张照片,好用来威胁我。” “夫人,您是什么时候和猛藏先生……” “早在嫁给琢也之前,他就已经侵犯我了。猛藏喜欢享受性虐待的快乐,我母亲千鹤却对这一点非常不能认同。于是他到处拈花惹草,后来更对我起了邪念……” 弥生在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没有一点抑扬顿挫的语调。 这表示她对这张照片的存在感到无以言喻的耻辱,同时也非常憎恨照片中的男人。 “原来如此,因此你才怀疑万里子是猛藏的骨肉?你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他当然不知道。但是他却感觉到我对他隐瞒了某些事情,也因此对我产生戒心,认为我是世上最可怕的女人。唉!我先生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不能怪他,因为我的确是个可怕的女人……” “那么,二十年前的九月十八日晚上,当你突然遇见小雪,发现小雪长得跟由香利一模一样时,之所以掩面痛哭,是不是因为你终于证实了由香利真的是琢也先生的孙女?” “嗯,当时我才知道,不论是万里子还是由香利,她们都是无辜的可怜人。如果我能对她们多付出一些爱,也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唉!总而言之,那时我真的是十分悔恨。” “我明白了。夫人,既然您今天已经派人到本条家去履行您当初的承诺,我现在就把所有的照片、干板和底片全都还给您,请您点收。那么,我告辞了。” “啊!请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销毁这些东西了,再说我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些可怕的东西。金田一先生,桌上有一个大型的铁制研磨钵和一根研磨棒……” 金田一耕助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弥生所说的直径四十公分左右的大型铁钵和一根长约一公尺的铁棒。 “金田一先生,请你用那两样东西将这些干板磨碎,同时把照片和底片烧成灰烬。”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会儿才说: “好的。” 于是他把干板放进铁钵里,用铁棒将它击碎,直到干板碎到再也不可能回复原状为止。接着,他又把照片和底片放进铁钵里,再拿出打火机,将照片点燃。 照片和底片很快就燃烧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 帘幕后传来弥生夹杂着痛苦和欢欣的笑声。 这也难怪,眼看着折磨她一生的痛苦回忆终于化为乌有,弥生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没多久,帘幕里又恢复原有的静谧。 “夫人,这样可以了吗?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化为灰烬了。” 帘幕里的人没有回话,于是金田一耕助又再问了一次,但是依然没有回音。 “夫人,您、您怎么了?” 金田一耕助跑上前去掀开帘幕往里瞧。 只见瘦弱得只剩下一个巴掌般大的弥生,整个身子弯曲成虾米般躺在轮椅上,显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夫人、夫人!” 金田一耕助抱起弥生的身子,却发现弥生原本清秀的脸庞已不复见,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干瘪、长满疙瘩的丑陋脸孔。 看来弥生一定是患了最严重的风湿症,因为她的手脚、乃至全身都萎缩变形,就连头发也几乎掉光。 “蛆虫……” 金田一耕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样的字眼。 事实上,现在的弥生看起来真的就像是穿着和服的蛆虫一般。 第19章 尾声 罪证确凿 搜查小组终于找到法眼滋第二个秘密总部,也查出他在大厦附近租了一个车库。 出租车库很快就被警方打开了,里面停了一辆国产车,警方在这辆车的行李箱里面找到一支蓝色铅笔。经过三荣假日木匠中心的员工证实,这支铅笔确实是吉泽平吉经常夹在耳朵上的蓝色铅笔。 因此警方初步判断,吉泽平吉大概是在这间车库里面遇害之后,被法眼滋塞进车子的行李箱中,再被载回假日木匠中心弃尸。至于尸体旁边的那支扁钻,应该是法眼滋事前就已经在假日木匠中心购买的。 法眼滋虽然自首了,但是刚开始他什么也不肯说。 直到五月一日他在狱中听了小雪留下的那卷录音带之后,态度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不仅嚎陶大哭,还主动说出位于牛地的秘密总部。 警方循线从法眼滋在牛地的总部找到许多和第一次杀人事件有关的证物,甚至找到兵头房太郎的恐吓信。不过,兵头房太郎的恐吓信却激起搜查人员的愤怒,大家也因此对法眼滋深表同情。 至于兵头房太郎自然也被警方逮捕了。 起初他佯装发疯,后来在医师会诊鉴定后,一致认为他在装疯卖傻,检察官因而对他的一举一动特别留心。 误会冰释 这天,铁也在关根美穗及玄龙夫妻的陪同下,来到法眼家族新落成的墓地祭坟。 四人祭完坟,正准备踏上归途的时候,“发怒的海盗”剩下的四位成员却迎面走来。 顿时,佐川哲也和关根美穗两人都觉得十分尴尬,可是铁也却走向前一步,跟佐川哲也面对面。 “佐川先生,有件事我想请问你。” “什么事?” “你为什么一直监视我?是不是讨厌我才会这么做?” “你千万别这么说!” 佐川哲也不禁莞尔说道: “有人会讨厌阿敏的儿子吗,铁也,我为你介绍一下,最左边这一位是佛罗里达阿风——钢琴手秋山风太郎,他隔壁是迈阿密阿雅——吹萨克斯风的原田雅实,以及当时还是见习生的肯德基阿谦——加藤谦三。 我是德州阿哲——佐川哲也,我们和你的父亲大力士阿敏——山内敏男是最好的兄弟,虽然我们当时年轻气盛,难免会发生一些口角,或是争名夺利的事情,可是我们毕竟是因为志趣相投才组成那个爵士乐团。再说,你父亲还是我们的团长呢!我们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说到这里,佐川哲也又语带伤感地说: “我非常喜欢你,喜欢得真想把你拥在怀里,虽然小雪不在,却不影响我们对你的疼爱。” 佐川哲也这番话也不禁让“发怒的海盗”其他成员神色黯然。 “谢谢你。” 铁也向对方深深一鞠躬后,看着对方说: “听说佐川先生至今仍是单身,请问你为什么不想结婚呢?” …快了、快了,我就要结婚了。” 佐川哲也笑得有些腼腆。 “祭坟之后,我就要去向一位女士求婚了。而且,我这些在场的好朋友也都认识她呢!” 佐川哲也说的是伊藤贞子。 “啊!那真是恭喜你了。我在此先祝福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也祝福你。” 在一阵祝福声中他们互道珍重。 远行 玄龙夫妇、铁也和美穗一回到青山的家,玄龙老人立刻开门见山地问铁也: “对了,铁也,听说你还是姓法眼,只是不想继承法眼和五十岚两家的事业,是吗?” “是的,我现在正和律师讨论这件事。” 铁也点点头说道。 “这样也好,只是铁也……” 玄龙老人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发生那些命案之后,媒体虽然把你和美穗分别称为少年a和少女b,但是听说学校方面已经知道少女b就是美穗。” “对不起。” “你不需要抱歉,因为事情是美穗主动提出来的,况且美穗也不想再回学校,所以我刚才跟美穗的奶奶商量过,我们决定还是让美穗回去杜塞道夫,听说那里有一位很不错的钢琴老师呢!” “这样很好啊!” “是吗?可是铁也,虽然在现在这个时代,一个姑娘家自己出外旅游也不是什么大新闻,但我们夫妻俩毕竟还是活在旧社会里的人,教我们看着宝贝孙女一个人独自远行,怎么放心得下呀!所以我们需要一位护花使者在她身边保护她。铁也,你愿意担任美穗的护花使者吗?” 铁也想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向两位长辈深深的一鞠躬。 “爷爷、奶奶,谢谢你们,我愿意担任这个职务。” 关于法眼滋 四月十二日晚上,铁也之所以会出现在三荣假日木匠中心的命案现场,是因为那天下午有人打了一通电话给他。 对方告诉铁也,只要他在当天晚上七点半左右到假日木匠中心一趟,就会更加明了他母亲年轻时候的荒唐史。 虽然对方一说完就立刻挂断电话,而且还特别用经过伪装的声音来说话,但是法眼家的自动录音设备已经把他的声音录下来了。经过声纹比对,警方很快便证实那的确是法眼滋的声音。 尽管法眼滋意图陷害铁也已是罪证确凿的事实,但铁也仍然经常去探监。 起初法眼滋拒绝会客,但是一个月之后,他被铁也的孝心感动了。 父子俩面对面的时候,铁也对法眼滋说: “爸爸,不论未来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这辈子我始终相信你是我的爸爸。从小你就非常疼爱我,我怎么可能忘记这一切呢?在我心中,只有你才是我的爸爸!” 铁也话还没说完,法眼滋早已泣不成声。 此外,光枝也不时来监狱探望法眼滋,可是法眼滋却坚持不肯见她。光枝因此难过得每天以泪洗面。 看来要重振五十岚家,恐怕遥遥无期了。 名侦探失踪! 最后,我得告诉各位读者一件最最悲惨的消息。 那一年的六月初,绿丘公寓的管理员山崎夫妇来拜访笔者。 “您知道金田一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金田一……怎么了?” 根据他们夫妻俩所说,差不多一个礼拜前,金田一耕助就收拾行囊、出外旅行去了。 老实说,我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因为金田一耕助这个人每次一解决完困难的案件,心中总会涌上一股强烈的孤寂感,这时,他就会放松自己,到各地去走走。 “他不是每次都这样吗?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唉!不知道他现在又到什么地方去旅行了。” “不,这回不一样……” 山崎太大斩钉截铁他说。 “哪里不一样?” “昨天我们接到银行的通知,说金田一先生汇了一大笔钱到我的户头里。” 当我知道那笔金额的数目之后,的确相当吃惊,因为那笔钱真的足以让山崎夫妇安享余年。 “还不只这样呢!金田一先生连赠与税都帮我们代缴了。” 山崎太太一脸担心,接着说道: “他该不会想自杀吧?” “说什么傻话!” 我大喝一声,接着连哄带骗地将山崎夫妇请回家去。 之后我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安,因此立刻打一通电话给多门修。 没想到电话一接通,话筒那头立刻传来多门修大叫的声音。 “啊!是您啊!刚才老大……不,刚才风间先生还命令我打电话给您呢!” “金田一老弟怎么了?” “听说他好像飞去美国了。风间先生要我问您金田一先生离开之前,是不是跟您提过什么?” “没有,他什么也没跟我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清楚,风间先生命令我来调查这件事。” “那么,金田一老弟这回可能去周游列国喽!” “您还有心情开玩笑啊!金田一先生已经把他所有的财产都捐给慈善机构,风间先生说,他可能是不打算再回来日本了。” 一听到这儿,我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我知道,风间俊六的说法可能是正确的。 总之,自从那桩命案结束,金田一耕助就杳无音讯。 关于这一点,等等力也曾经神情黯然地对我说: “这一切都怪我,要不是我的疏忽,金田一先生也不会离开我们。” 再者,冈山方面的矶川警官也一直询问我这件事,让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后来我透过关系联络金田一耕助在洛杉矶的朋友,可是这些朋友都说没见到他。 金田一耕助似乎从美国国土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尽管风间建设动员庞大的情报网搜寻金田一耕助的下落,仍然遍寻不着金田一耕助的踪迹。 此刻,我是在极度悲伤的心情下写这些东西,我不知道往后是否都要生活在这样的悲叹之中。 还记得金田一耕助在失踪前,曾经来拜访我,当时他说: “成城先生,你曾因一时的不顺遂而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提笔写作,但是在这段期间内,我依然做了许多事。这里有两、三件当时的记录,如果你有兴趣的话,麻烦将它们写下来;若有不明了的地方,可以询问等等力警官或矶川警官。” 这是金田一耕助离去前对我说的话,而我必须遵照他的话去做。 虽然我现在的心情十分悲伤,但我仍会振作精神,将金田一耕助遗留下来的庞大资料整理出来,才不辜负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