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墓村》 序章、故事开端 八墓村是鸟取县与冈山县交界处某山区里的一个破落村庄。 既然位处山区,能开发为耕地的面积当然又少又小,一眼望去,只有一些十坪到二十坪大的水田,零星点缀在山野上。 或许是天候不佳,作物收成率很低,村民们整日喊着要增产粮食,结果仅仅只有主食的产量能够勉强维持村内所需。虽然外在环境如此恶劣,八墓村村民仍能过着优裕的生活,主要是靠烧炭和养牛这两项产业。 养牛是最近才新兴的,至于烧炭,自古以来就是这个村庄主要谋生的生计。 八墓村外围环绕着群山,绵延至遥远的鸟取县,郁郁苍苍的绿色山带长着茂密的樟、橡等树,这些都是烧炭不可或缺的材料,自古以来,此处生产的樟炭,在关西地区即颇负盛名。 另一项生计养牛,是近年来才开发晚现在反而成为比烧炭还要重要的财源。 这地区的牛又称为千屋牛,无论作为耕牛或是肉牛,都颇具口碑,邻近的新见牛市只要贩售千屋牛,全国的牛贩便立即闻风而来。 村中每户人家至少都会饲养五、六头牛。 这些牛不一定全是伺主所有,有部份是村中有钱人家买了小牛寄放在伺主处,待小牛养大,出售后的利润以一定比率和资方对分,如同农村中的地主与佃农之间的关系一般,如此累积下去,村民间贫富差距便非常悬殊。 八墓村里的富豪有二户,首富是田治见,其次为野村。田治见的大宅位于村落的东边,因此人称东屋,野村家正好与其相对,称为西屋。 然而,最令人毛骨惊然的,莫过于这村庄的名字一一八墓村。 对于生于斯,死于斯、代代世居于此村的村民而言,或许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外地人第一次听到这个村名,多半会暗自思忖是否因为发生某些可怕的事件,才会如此命名。 没锗,确实如此,而事件开端就发生在距离现在三百八十多年前的永禄年间。 永禄九年七月六日,云州富田城城主尼子义久向毛利元就投降,让出月山城,然而有一位大将不肯降服,于是带领七名手下逃出月山城。 根据传说,当时一行人为了日后重整旗鼓卷上重来,动用三匹马载运三千两黄金,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昔,终于抵达这个位于深山野地的村庄。 纯朴的村人们纷纷出来迎接八位流亡武士,穷乡僻壤的朴实人情味让武士们深感放心,以致于萌生在此地安顿的心理。 此外,村庄外围绵延数里、层峰重叠的山脉到处都是栖身之处,万一有状况,还有钟乳洞可以躲藏。 由于这一带属于石灰岩地质,步下溪谷,钟乳洞随处可见;甚至还有像迷官般的洞窟,至今尚未有人能够潜入洞底一窥究竟。 讨伐的敌兵若追赶至此,一旦武士们躲人钟乳洞中,谅他们也莫可奈何。 八名武士最后决定在此地落脚,因此他们乔装成当地的居民,开始从事烧炭等粗活。 经过了半年多,流亡武士们与村民之间和睦相处,彼此相安无事。 然而,就在这当儿,毛利的追乓日渐逼近,终于也踏入深山野地来了。 村人听说流亡者的首领是尼子义久的重臣,一旦毛利的人发现村民收留他们,将来或许会招来大祸,于是村民们逐渐对自己的安危感到忧心。 此外,毛利提出的悬赏奖金相当令人垂涎,不过最令他们动心的就是那三匹马载运的三千两黄金。 村民们心想:就算毛利的人想追讨这批黄金,只要坚称不知情,一定能敷衍过去。 在那战国乱世时代,即使是村民百姓,也略懂战斗的方法。 村民们一再的商议,最后决定于某日出其不意突击流亡武士。 他们趁着所有武士都集中在山上烧炭的小屋时,先用枯草放火焚烧木屋的三面,阻断武士的退路,再由身体强壮的年轻人拿着山刀、竹枪杀进没着火的那面去。 流亡武士们突然遭逢来自于他们早已放松戒心的村民的攻击,有如晴天霹雳,再加上遭受攻击的地点是山上烧炭的小屋,身边根本没有可以防御的武器,只好拿起柴刀、斧头仓促应战。 在这种危急时刻,纵使是身经百战的武士,终究寡不敌众,第一个人被砍倒,接着第二人……最后八个人全都死在村民的手中。 村民们砍下八个人的首级,放火烧了小屋,高唱凯歌扬长而去。 传说八个首级都面露懊悔愤怒的神色,看过的人无不毛骨悚然,尤其是为首的武士表情更为凄厉。他在即将断气之前,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对天发誓,诅咒这个村落得到七世轮回的报应。 凭着这八个首级,村民们很快就领到悬赏的奖金,但是最重要的三千两黄金却下落不明。村民们几乎翻遍每一寸土地,挖开每一块岩石,甚至深人溪谷寻找黄金,结果都无功而返。 更糟的是,在搜索黄金的过程中,还发生了许多不祥的怪事。 有人潜入钟乳洞探寻,突然遭遇到落盘塌陷而被恬埋;有人打算挖开岩角时,倏然崖壁崩塌,失足跌落谷底而身受重伤,变成残废;还有人挖掘数根,结果在毫无预警之下,突然被倒塌的树木压死。 这一类的怪事接连不断发生,最后更发生令全村人民陷入极度恐怖的事件。 八位武士惨遭杀害之后大约半年,不知道什么缘故,那一年村里突然增加许多雷击现象。 由于天空频频打雷,村人便联想到可能是八武士心怀怨恨导致上天发怒,因而感到惴惴不安。 有一天,大地主田治见庄左卫门大宅内的杉树遭到雷击,整棵树从中间被劈为两半。 这位田治见庄左卫门就是当初主张袭击流亡武士的发起人,事件之后,他的情绪极为不稳,经常发狂,令家人胆颤心惊。这次雷击似乎对他造成很大的刺激,只见他拨起手边的刀,见人就砍。 他砍倒两、三个家中的仆役之后,冲出家门,只要遇见迎面而来的村人,二话不说,举刀就杀,最后他逃人深山,自刎而死。 据说当时受伤的人数有十余人,当场毙命的有七人,再加上庄左卫门,顷刻之间就有八个人死亡,这数目正好和含怨而死的八位武士相吻合。 人们为了安抚八位武士的灵魂,便将当时草草埋在乱葬岗的遗骸挖出,重新慎重地安葬八位死者,并将他们当成神明供奉。 这正是八墓村背后山丘上传说有八墓神的来源,村落的名称也缘自于此。 以上是有关八墓村自古流传下来的故事。 然而历史的轨迹总是一再重复。到了近代,一个穷乡僻壤的村落发生一件不幸事件,引得全国新闻媒体喧腾一时。 事件发生在大正八年,距离现在大约二十凡年。 当时人称东屋的田治见家族的主人名叫要藏,年纪大约三十六岁,田治见家族从先祖庄左卫门以来,代代遗传了疯狂基因,要藏自少年时代起情绪就经常失控,个性也粗暴残虐。 二十岁那一年与姬沙结婚,生下久弥、春代两个小孩。 要藏很早就失去双亲,由两位姑姑抚养成人。 事件发生的时候,田治见家里除了要藏夫妇,十五岁的儿子久弥、八岁的女儿春代之外,还有刚才提到的两位姑姑。 这两位姑姑是双胞胎,两人一生都未婚,要藏的双亲去世后,田治见家便由两位姑姑发号施令。 要藏有一位弟弟,过继给要藏母亲的娘家,困此从小就离开田治见家,姓氏也改为里村。 事件发生的前两、三年,已经有妻室、小孩的要藏,突然热烈地爱慕一位牛贩的女儿——鹤子,她的年纪只有十九岁,高等小学毕业,服务于邮局。 要藏是位生性残暴、具有虐待狂的男人,他的热情一旦点燃,使有如烈焰般燃烧不绝,终至爆发。 有一天,他在鹤子回家的路上等待,一见到鹤子走来,便强行将鹤子拉回家中的仓库,以暴力强xx了鹤子,并将她囚禁在仓库里,成为要藏泄欲逞凶的小羊。 遭受淫虐的鹤子立即大声哭喊求救,于是事情被惊愕万分的姑姑和妻子发现,她们再三劝告要藏,然而冥顽不灵的他根本充耳不闻。 鹤子的双亲闻讯气冲冲地赶来,哭着要求要藏放了女儿,也被他一口回绝。 经过周围的人这番阻挠,要藏怒从中来,目露凶光,眼看就要疯狂起来。 众人深恐要藏情绪失控会酿成大祸,纷纷回头说服鹤子给要弦作妾,否则别元他法,然而年轻貌美的鹤子当然不可能答应。尽管鹤子坚决不从,但是仓库的钥匙握在要藏的手中,只要他想到的时候,就开门进来,以暴力满足他的兽性。 在得不到各方的援助之后,鹤子暗自思忖,与其整天被关在不见天日的仓库里,不如暂时同意成为他的妾,这么一来就可以离开仓库,以后再慢慢想别的办法。 于是鹤子透过双亲将她的决定转告要藏。 要藏一听乐不可支,立即将鹤子从仓库放出来,安置在田治家的离馆里、并且送给她许多昂贵的和服、发饰,而且寸步不离,整日缠着她,爱抚她的肉体。 要藏的情欲像永元止尽的深渊,不是一般女孩子所能承受得了。 鹤子忍无可忍,几度逃离他,结果却刺激他再度发狂,向无辜的人动粗。 村人非常恐惧,纷纷向鹤子哭诉,最后鹤子只好被迫又回到要藏的身边。 就在这来回折腾之间,鹤子怀孕了,不久产下一名男孩,要藏大喜,将小孩命名为辰弥。 小孩出生之后,鹤子还是经常抱着小孩离家出走,因为要藏的情欲不但有增无减,他还认为鹤子生了小孩之后,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因此对鹤子的求爱更显疯狂。 过了不久,村人们终于发现屡次使鹤子鼓起勇气逃离要藏性凌虐的真正理由。 原来鹤子以前有一位山盟海誓的男友,名叫龟井阳一,是位小学的训导老师。 由于他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对这地区的地质非常感兴趣,经常外出探勘钟乳洞,两人常因此利用尚不为人知的钟乳洞穴偷偷幽会,因此他们的恋情一直保密得很好。 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事情终于校人发现了,在闭锁的农村里,村人们闪来无事最喜欢说长道短,当他们逐渐明了鹤子和龟井过去的恋情之后,更绘声绘影地传说辰弥的出身有问题。 “辰弥不是田治见少爷的小孩,是龟井的小孩。” 乡村小镇的风言蜚语,不假时日便传进要藏的耳朵。性格强烈的要藏,爱的时候像熊熊的烈火,相对的,嫉妒之心也非常人所能比拟。 他一把抓住鹤子的头发,将她毒打一顿,再将她剥光身子,用冷水泼洒。 不仅如此,还将平日几乎含在嘴里娇宠的辰弥脱光衣服,用烧红了的铁筷烫他的背和大腿。 (再这样下去,不但自己会死在要藏的手里,恐怕连小孩都会被杀掉。) 鹤子越想越害怕,于是下定决心再度抱着孩子离家出走。 她躲在娘家两、三天之后,间接从旁人口中听到要藏对她的离去非常愤怒,心中更生恐惧,于是又逃离娘家,躲藏在姬路的亲戚家中。 鹤子高去的四、五天之内,要藏不断地喝酒静静等待鹤子回来。过去鹤子只要离家两、三天之后,总是会由双亲或是村里的代表带回来向他道歉。 然而这次五天、十天都过去了,鹤子依然不回来,这时,要藏的焦躁逐渐转变为疯狂,两位姑姑和妻子都不敢靠近他,甚至连村人见到他都不敢吭一声。 最后要藏疯狂的举动终于爆发了。 那是晚春时节,一个还需要火炉取暖的四月下旬的深夜。 村民们突然被意外的枪声和凄厉的哀叫声惊醒。 枪声不只一响而已,停顿了一会,又连续传来二三声哀叫、悲呜、求救的声音逐渐大声起来,村民们纷纷冲出门外探究发生什么事情。 只见一位疯狂的男子迎面奔来,他穿着一件立领上衣,腿上绑着绑腿,脚蹬草鞋,头缠白布,白布上还绑着两支像牛角一样亮着灯光的手电筒,胸前挂着一个煤油灯,腰间插着一把日本刀,单手持着猎枪。 村人见状不禁吓昏了,不,应该说他们还来不及反应之前,男人手中的猎枪已经喷出火花,当场将来人击毙。 这个男人就是要藏。 他就是以这身装扮一刀将妻子砍死,而后像一头丧心病狂的野兽般冲出家门。 他总算有一丁点良知,没有伤及两位姑姑和小孩,然而被他撞见的无辜村民不是被砍死,就是被击毙。 后来经过调查,有的人家听见外面的敲门声,不明就里地将门打开,就突然遭到枪击毙命;还有某对新婚夫妇才刚入睡,窗户被撬开一寸,伸进一管枪口,先是击毙新郎,接着又一发打死从梦中惊醒的新娘;更令人扼腕的是新娘与要藏没有丝毫瓜葛,她刚从十里之外的村庄嫁到此地。 要藏到处行凶,直到黎明将届时分寸逃进深山,结束了恐怖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附近接到快报的各村镇记者和警官赶来时,八墓村已经遍地血腥,惨不忍睹,几乎到处都可以听到濒死的呻吟和微弱的呼救声。 当时被要藏攻击成轻重伤的村民不计其数,当场死亡的有三十二人。这真是一件惨绝人寰的事件,也是世界犯罪史上少见的案例。 非但如此,逃人深山的重犯要藏从此行踪成谜。由警官、消防队员,还有村里的年轻人所组成的自卫团,连续数月搜遍了附近的群山和地底的钟乳洞,依然找不到他的下落。 当事情发生后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人们逐渐趋于平静时,仍有人发现许多证据显示要藏还活着。 村民们经常发现有牛只被射杀,身上的肉被横切纵剖,残骸周围留有取火烤肉的痕迹。 因为村里的牛只整个冬天都被关在牛栏里,到了春天才野放到山坡上,放养的牛只随意吃野草,从这个山头漫步到另一个山头,有时候还会越过县界到鸟取县。这些牛只经过一个月或半个月的放牧后,因为需要盐份,便会自动下山回到饲主的家里。 由此可知,逃往深山的要藏不但没有自杀,甚至还有非常坚强的求生意志,这又燃起村人新的恐惧。 要藏的行踪现在依然无从得知,他潜入深山已二十余年,依据常识判断,他不可能恬这么久,但是有为数不少的村人仍坚持他还活着,而且所提出的证据相当牵强。 那时,被要藏当场击毙的有三十二个人,三十二的数字正好是八的倍数,换言之,就是每位八墓神均追索四个牺牲者,如果要藏死了,牺牲者就多出一个,所以有些人认为要藏还活着。 “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第一次是田治见的先祖庄左卫门系人事件,牺牲了八个人;要藏是第二次,牺牲了三十二个人。不知何时还会再来一次,如果有,定会发生比这回更恐怖的事件。 直到现在,八墓村的小孩如果不听话,父母亲只要恐吓说:“头上长角的鬼来了!”小孩的脑海马上浮现出白色头巾上绑着两支手电筒,胸前挂着煤油灯,腰问插着一把日本刀,单手持猎枪的恶鬼,霎时停止哭泣,事实上,这也是八墓村民永远的噩梦。 那些直接违逆要藏的人,经过这次浩劫,下场又如何呢?很不可思议的,当时与事件有关的人,都阴错阳差逃过一劫,死伤的都是与事件无关的第三者。 要藏最为憎恨的人首推训导老师龟井阳一。那天晚上,他到邻村与一位和尚下棋,所以没有遭到危难。也许他对自己无端殃及无辜的村人感到自责,所以事件发生之后,旋即请调到某个遥远的小学去。 其次是鹤子的双亲。当他们一听到骚动,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随即钻进稻草堆里躲藏,因此毫发无伤。 再来就是引起这次骚动的主角鹤子母子。先前她已带着儿子避难到姬路的亲戚家,逃过了一劫。事件之后,因为警方传讯,鹤子曾经回到村庄,但是村人对她的怨恨很深。尤其那些失去父母或子女遭杀害的村民们,对她更是憎恨,他们认为当初鹤子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要藏身边,就不会酿成如今的大祸,这件惨绝人寰的凶杀案都是她引发的! 还有另一个使她无法继续留在此地的理由,是因为要藏或许还活着。因此警方的传讯一结束,鹤子马上抱着两岁的儿子离开村落,从此失去音讯。 二十八年后,到了昭和二十x年,正如村里的长辈所流传的,事件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八墓村又接连发生诡异的凶杀事件。这次的事件和前两次突发的疯狂事件不一样,案情波诡云橘和扑朔迷离,没有人知道真凶是谁。八墓村再次笼罩在阴森恐怖的气氛之中! 故事即将正式开幕,读者们或许会认为这段序章太冗长,但是我必须向读者声明,若不说明故事的来源,恐怕读者们会看得一头雾水。以下各位所读的内容,是故事里面一位重要关系人所记述的,至于我如何取得这本手札,由于与这篇故事无关,也就不在此赘言。 第一章、身世大白 寻人启事 从八墓村回来已经过了八个月,我的身心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我能够像现在这样坐在神户西郊的山丘顶上的书房里,眺望着如彩画般的淡路岛,悠闲地吸烟,平安无事地活着,简直是不可思议。我们经常在小说中看到如下的描述:由于惊吓过度,一夜之间头发全白。刚才我将书桌上的镜子拿起来打量一下自己,经历过那种毛骨悚然的体验后,头上的白发居然没有明显增多,不禁令人感到讶异,当时我曾经几次处于生死关头,事后回想起来,只要稍有闪失,或许早就尸骨无存了。 如今我不仅平安生还,而且活得比以前还好,不,应该说得到连做梦都没想到的幸福,这全都得归功于金田一耕助这位人士。如果不是这位一头乱发、说话慢条斯理、个子矮小的奇妙侦探适时出现,我这条小命恐怕早就不保了。 事件解决后,我们正要离开八墓村时,金田一耕助对我说道。 “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够像你一样经历过这么恐怖的事件,如果换成是我,我会将这三个月的经验记述下来,作为一生的记念。” 当时我回答他: “我正有此打算,趁着记忆犹新的时候,将这次事件的始未巨细靡遗地记述下来,尤其是要向世人赞扬你的智慧和功劳。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方法报答你。” 我真的很希望尽可能早日完成这项承诺。 由于那三个月的经历实在大过恐怖了,从未写过文章的我一直不知道从何处下笔,对金田一先生的承诺才会搁延到现在才实现。 另一个原因是,由于我的生活步调变缓慢了,好不容易才恢复健康。最近做恶梦的频率降低了许多,身体状况也很不错,虽然我对于写作依然没有信心,但是想想我又不是在创作小说,只不过是一字不漏地陈述自己遭受的经历,便当它是一种纪实报告,或许离奇,恐怖的事实可以弥补我文章的拙劣。 八墓村!喔,回想起来,我就禁不住一阵颤栗,多么令人厌恶的名字!多么令人生惧的村落啊!还有那梦质般的恐怖事件! 八墓村——直到去年二十七岁以前,我连做梦都想不到世上有这么一个村名诡异的村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居然跟这村庄有重大的关系。我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是冈山县人,但究竟是冈山县的什么郡或什么村出生,就不得而知,也不想探究。 自从我懂事以来一直住在神户,对乡下地方没有丝毫兴趣,况且我母亲没有半个乡下亲戚,在我面前也绝口不提故乡的事情。 啊!妈妈…直到现在,我眼中依然可以清晰描绘出你去世之前的容貌。 幼年丧母的男人对母亲的感受,恐怕都跟我一样吧!在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母亲更漂亮。妈妈的身材娇小,身体各部位的比例都很均匀;瘦小的脸庞配上匀称的五官,就像漂亮的搪瓷娃娃一样;小巧的一双手,跟我孩提时候的手一般大小,终年都忙着为人做针线,妈妈不太说话,也很少外出,但是当她一开口,就流露出语调轻柔的冈山腔,像音乐一般,轻快地在我耳边流转。 当时我幼小的心灵最感到痛苦的就是,这么温柔娴静的妈妈,为什么一到半夜时分,突然好像受到恶魔侵袭一般,从床上坐起来,表情惊恐,快速他说些我听都听不清楚的事情,随即不断地用头撞击枕头痛哭起来。我被妈妈惊醒后,看见养父一直摇晃妈妈的身体,叫唤她的名字,依然无法使她清醒。妈妈不断地哭泣,最后哭累了,倒在养父的怀中睡着了。这时候,我的养父便会彻夜拥抱着妈妈,轻柔地安抚她…… 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就非常感谢养父,虽然几年之后曾经因为和他在意见上起冲突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最后连和解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感到遗憾。 养父名叫寺田虎造,是神户造船厂的工头,年龄和妈妈相差十五岁。他的体型高大,有张绛红色的大脸,乍看之下好像凶神恶煞一般,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确是位心胸宽大的好人。 母亲为什么会跟这个人在一起,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明了,但是他非常钟爱妈妈,也很疼我。知道他是我的养父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因为户口名簿上清楚地写着我是他的小孩,所以我的名字依然还是寺田辰弥。 但是有一件事一直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我随身带在身上的护身符里面,有一张妈妈为我收藏的脐带书,上面明明写着我是大正十一年出生,而户籍誊本的出生年月口却是大正十二年,所以实际年龄应该是二十九岁的我,却变成了二十八岁。 有关年龄的问题先搁在一边,妈妈在我七岁的时候过世、从此之后,我前半辈子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倏然中断。不过,这并不表示我往后的生活很悲惨。 妈妈死后第二年,养父再娶一个新太太,她和妈妈不一样,身材高大,开朗爱说话。前面我说过养父是心胸宽大的人,妈妈死后,他便负起养育我的责任,供我上学,直到商校毕业。 商校毕业那年,我和养父吵了一架,便离家出走,搬到与朋友住在一起。 家,已经被无情的战火摧毁,养母和弟妹们也不知去向。我四处打听,才知道造船厂遭到空袭的时候,养父被炮弹的碎片击中不幸身亡。屋漏偏逢连夜雨,以前上班的那家公司也倒闭了,何时会东山再起已不得而知。 走投无路之下,幸好学生时代的朋友介绍我到一家战后新成立的化妆品公司上班。这家公司的业绩并不特别好,但也不至于支撑不下去,至少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可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开销。 如果不是因为发生那件事,使我灰色的人生加入一点红色的色彩,或许我现在还过着穷苦平凡的日子。但也因为这件事使我一脚踏人目不暇给的离奇冒险,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世界里。 事情的先兆是这样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去年(昭和二十x年)正月二十五日早上大约九点左右,我刚到公司,课长就将我叫到前面,盯着我的脸说道: “你早上听过收音机吗?” 我口答有,于是课长又再问我: “你的名字确实就是辰弥吧!你父亲的名字是不是虎造?” 今天早上的广播节目和我、我养父的名字有什么关系?我一方面觉得狐疑,一方面回答课长“是的”。 “那就没错,果真就是你,有人在寻找你喔!” 课长接下来的话让我感到很惊讶。根据课长的转述,今天早上收音机里的寻人时间有人寻找寺田虎造的长子寺日辰弥,如果有人知道寺田辰弥的下落,请通知下列住址,如果寺田辰弥本人听到广播,请直接前来会面。 “我已经将对方的住址记下来了,你知道是谁在找你吗?” 课长的记事本上写着“北长狭通三丁目、日东大厦囚楼诹访法律事务所”。 我看了这张纸条,一股无法言喻的怪异感油然而生。我现在的身世跟孤儿没两样,受到战火蹂躏的养母和弟妹们或许还活着,但我不认为他们会委托律师透过广播寻找我。如果养父还话着,或许有可能想到我无依无靠很可怜,而大费周章寻找我,但是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呀! 正当我迷迷糊糊遐想的当儿…… “总之你去看看怎么回事,有人寻找你,如果不理会,似乎不大好。” 课长一再鼓励我,并且主动放我半天假,要我马上去看看。课长会这么做,大概是他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因而对结果感到很好奇吧! 我一方面有如坠人五里雾中般不知所以,另一方面感觉自己遽然变成了受重视的人物,有些飘飘然。于是依课长的建议旋即离开公司,带着一丝期待和些微的不安,来到北长狭通三丁目。日东大厦四楼的诹访法律事务所。站在诹访律师面前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哦!电台的广播真有效,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回应了。” 诹访律师是一位皮肤白嫩,体态肥胖、斯文有礼的人,使我暂时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我曾经在小说里看过恶劣律师的描述,所以一路上忐忑不安,担心对方会不会耍些什么阴险的计谋。 诹访律师简单地问了我养父以及我过去的经历之后…… “寺田虎造是你亲生父亲吗?” “不,他不是我生父,我母亲带着我跟他结婚,但是我母亲在我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哦,这么说,你很早以前就知道罗?” “不,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我生父,大约在妈妈过世的前后才隐约知道真相,确实的时间我已经记不得了。” “你知道你亲生父亲是推?” “不知道。” 我还记得当时我发觉寻找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亲生父亲时,骤然感到很紧张。 “你去世的母亲和你的养父,都没对你提过你生父的名字吗?” “从来没有。” “你母亲在你年幼时就去世了,所以没机会告诉你,但是你养父将你扶养成人,为什么没告诉你?他不可能不知道呀!” 此刻回想起来,的确是如此。养父非常爱母亲,所有的事情他应该都知道,而他没告诉我的原因,恐怕是没有机会的缘故吧!如果我没有离家出走,如果我没被征召当兵,如果他没有被炸死,定会将真相告诉我的。 我说出自己想法,诹访律师也表赞同。 “这点我体会,不过,请你不要多心以为我怀疑你的身分,你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世的文件呢?” 我想了一会,取出一个从小随身携带的护身符,谏访律师打开护身符,从里面拿出我提过的那个脐带书出来。 “辰弥——大正十一年九月六日出生——原来如此,但是这上面没写姓,难怪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姓。咦?这张纸是什么?” 诹访律师打开另一张日本纸,上面用毛笔画了一幅类似地图的图样,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张地图有何意义。象迷宫般不规则的地图上,四处写着“龙颚”或“狐穴”之类不像地名也不是人名的东西。 地图的旁边有一首诗歌,诗歌的内容似乎跟地图有关,因为诗歌里也有“龙颚”、“狐穴”等字眼。我会慎重保存这张不知真相的纸张,是有原因的。 妈妈还活着的时候,经常拿出这张地图,凝望着图上的某处。这时,她忧郁的脸上会倏地泛起红潮,眼眸闪闪发亮,然后她一定长叹一口气,对我说道: “辰弥,你一定要好好保存这张地图,绝对不可以遗失,说不定有一天它会为你带来好运,所以你一定不能将它撕毁或丢掉喔!还有,这件事绝对不要向别人提起。”我谨记妈妈的叮咛,随身带着这张地图。老实说,二十几岁以后,我已不太相信这张纸会带给我什么幸运了。然而我会一直带在身上,也许是我的惰性使然吧!薄薄的一张纸,放在护身符里面,又不会有什么大碍,也就懒得去管它。 但是我错了,就是这张地图对我的命运造成了莫大的影响。关于地图的详情,以后会有机会详细叙述。 诹访律师似乎也对这张地图没太大兴趣,所以我默默地将地图收回来,仔细摺叠,放回护身符里。 “我想你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最后我还有一个请求……” 看见我惊讶的表情,他马上解释: “我希望你脱光衣服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脸倏地像喷火般通红。 这是我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小时候每当我去公共澡堂洗澡,或去海水浴场,或是参加学校的身体检查时,你们知道我有多么厌恶在众人的面前裸露身体吗?因为我的背、臀部还有大腿,有着纵横无数的伤痕,就好像被人用烧红的火筷烙印出来的恐怖景象。并非我自傲,我的皮肤宛如女人般白皙、细嫩,但是白嫩细致的皮肤上,紫色的伤痕会显得醒目恐怖。小时候,我偶尔会问母亲为什么会有这些伤痕,这时妈妈总会不明原由地大哭起来,再不然就是深夜作噩梦大哭不止,此后我就决定不再问了。 “我的身体……跟你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对,如果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身上应该会有其他人模仿不来的记号。” 于是我二话不说;使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了,光溜溜地站在诹访律师的前面。诹访律师很仔细检查我的身体,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的合作。这大概是你最不痛快的回忆吧!快将衣服穿上去,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你就是我要我的人。” 随后诹访律师对我说:“其实是有个人想找你,他的姓名我还不能告诉你,那个人是你的近亲,如果找到你,他想要领养你。这个人非常有钱,对你的将来大概不会有什么坏处。等我跟这个人商量过之后再跟你联络。”说完,他便记下我的住址和上班的地点。 就这样我与诹访律师结束第一次见面。带着些许狐疑的心情返回公司,我向课长致谢,并把事情的经过情形向他报告,课长一听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哟!这么一来,你不就是富豪人家的落难公子吗?” 课长的话立即传迫公司上下,每个遇见我的同事,都当着我的面公子公子地叫个不停,真服了他们。 当天晚上我始终无法入睡,不完全是因为期待幸福而兴奋过度,虽然我是有那么一丁点期待,但是不安的心情大过于期待。 想起不幸的妈妈每每在夜深人静时作骇人的噩梦,还有我身上凶狠绵密的伤口,这些都难以使我有个快乐的梦想。 此刻有一种即将发生恐怖事件的预感,在我心中萦绕不去…… 恐怖的警告信 当时我对于与八墓村有关的恐怖传说全然不知情,更遑论知道自己的身世会与那个村庄结下不解之缘。读者们或许会认为仅凭着遽然而至的寻人启事就令我忧心忡忡、难以成眠,也未免大夸张了吧! 但是事情绝对不是这样,一般人都不大喜欢变化过于剧烈的境遇,更何况像我这样连未来都无法期待的人,内心会感到惶恐也是正常的。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希望就此撒手不管。 话虽如此,我却也不希望诹访律师的讯息就此中断,事实上正好相反,我引颈企盼诹访律师尽快通知我。这简直是自我矛盾的心理嘛!一方面害怕通知来到,另一方面通知没来又觉得很遗憾。 这种矛盾的心情持续了五天、十天,律师那边音讯全无。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我逐渐明了律师并未忘记这件事情。 当时我借住在朋友的家中,有一天下班回家,朋友的年轻妻子告诉我:“今天发生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呢!” “什么怪享。” 我问她。 “有个怪人来这里打听你的事情喔!” “打听我的事情……是不是上回那位律师雇用的人?” “开始我也这么认为,后来感觉好像不是,那个人看起来像个乡下人。” “乡下人……”j “对呀!那位乡下人的年龄我无法判断,因为他将衣领竖起来,戴着墨镜和帽子,不太看得清楚面貌,反正他让我感觉不太舒服就是了。” “他问了些什么?” “主要是你的品行及本质这方面,例如会不会喝酒啦,会下会偶尔发疯啦……!” “发疯……好奇怪的问题喔?” “嗯,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结果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告诉他没这回事,我还说你是一位非常温柔、亲切的人。我这样回答没错吧!” 尽管她有恭维的意思,却也扫不去我心中的不快。 律师利用别的方法调查我的身分,这点还可以理解,调查时顺便提出是否抽烟或喝酒等有关品行方面的问题,也很正常。但是突然提出我是否有暴力倾向的问题,实在……这个人到底想从我的本质里寻找什么答案? 没想到过了两、三天之后,公司的人事课长也向我提出同样的警告,到公司打听我的人和上回去我住处的人好像是同一个,都戴着帽子、太阳眼镜,并坚起衣领,企图遮住自己的脸,而且同样的都问我是否偶尔会有疯狂的行为。 “也许是你尚未谋面的父亲有喝酒打人的暴力倾向,所以担心你是否也有这种遗传吧!我特地告诉那个人,你绝对没有这个毛病。” 说完,人事课长莞尔地笑了起来。然而我却觉得颇不是滋味,郁郁不安的情绪逐渐加重。 如果换成是读者你,已经长大到二十六岁,才有人告诉你身体内有疯狂的遗传基因,你一定会感到很震惊吧!虽然日前还没有人当面批评我,但是周围的人透过这件事,间接知道我这个隐疾,总免不了会四处宣传,使我的心情变得非常焦躁。 与其不明就里地等待,还不如直接去找诹访律师,请他有问题就直接问我,不要四处打听,为我带来困扰。但是这么做,似乎又不太好。正当我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接到一封令人感到恐怖的信。 距离第一次拜访趴访律师之后的第十八天,我和往常一样飞快地用完早餐,准备出门上班。 “寺田先生,有你的信哟!” 我听到朋友的妻子从门外呼唤我,立即联想到可能是诹访律师来信,激动的情绪使我心跳加速。对于已子然一身的我而言,除了诹访律师的来信之外,不可能还会有其他亲戚写信给我了。 然而,当我见到信的那瞬间,却感到非常怪异。 信封的纸质粗劣得有如厕所卫生纸那般,丝毫不像拥有日东大厦四楼的大律师所使用的东西。更何况信封上的字迹不但幼稚得像小孩写的一样,还到处沾有墨水的痕迹。翻向背面,没有寄信人的姓名住址。 这股异常的感觉使我迫下及待打开信封,抽出质地如同信封一样粗劣的信纸,上面也写着和信封一样幼稚的字体,内容如下: 不要回八墓村,如果你回来,将会发生大事件,会触怒八墓村的神明……将会道致血……血……血腥遍野。二十六年前的惨剧将会重演……八墓村即将化为血海! 好几秒的时间里我呆若木鸡,朋友妻子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过了好一会见,我终于恢复神智,慌忙将信纸塞进口袋里。 “你怎么啦?是不是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怪事?” “没有……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脸色很苍白!” 她说的没错,任何人猛然间收到这种怪信,不被吓得魂不附体才怪呢!虽然我的心紧张得不断狂跳,身上也惊出一身冷汗,我却避开她疑惑的眼神,故作镇定地找个理由离去。 自从母亲过世以后,我便深深觉得自己是孤单的人,不管遇到什么逆境或遭受什么灾难,我绝不抱怨,也不要求别人协助。并不是别人都不值得信赖,而是别人有别人的困扰和烦恼,他们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如何能助我一臂之力。 唉,这种怪僻……来自孤僻的寂寞感,让乍眼看到我的人,都对我有一种坚强顽固的感觉,也正因为如此,造成日后别人对我有很大的误解,甚至使我遭遇更大的灾难……那时候我当然无从得知。 八墓村——此时,我才正式接触到这个怪异、不祥的名子。 其实不需要其他一连串威胁恐吓的词句,光是八墓村这个地名就够吓人了。 触怒八墓村的神明……将会道致血……血……血腥遍野。二十六年前的惨剧将会重演……八墓村即将化为血海…… 我完全不知道这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写这封信的人真正用意是什么。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使我感觉更恐怖。 唯一可以隐约找到的蛛丝马迹是,这封信和前不久寻找我的人之间似乎有点关系。从诹访律师发现我以来,至少有两个人突然开始关心起我,一个是到处调查我的身分的谜样男子,一个就是写这封信的主人。 唔,不对!我若有所思地停住脚步,这两个人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换句话说,也许四处打听我的男干就是寄出这封信的人。我随即把口袋里的信掏出来再三仔细检查邮戳,很遗憾,邮戳的字迹模糊不清。 我一路上绞尽脑汁思索却依旧一筹莫展,这天早上,错过了好几班客满的电车,好不容易抵达公司时,已经迟到半个钟头了。当我前脚才踏进办公室,工友马上对我说课长找我。于是我立即进入课长的办公室,课长一见到我便兴高采烈他说: “寺日,我等你一段时间了喔!刚才诹访律师来电话,请你马上过去。你们父子即将要相认罗!如果你真的找到有钱的老爸,别忘了请客哦!咦?你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忘了当初是如何回答课长的,大概说了一些无意义的话吧!当我向满脸疑惑的课长告退之后,我如同梦游病患一般步履蹒跚地走出公司,一步步踏向令人颤栗的世界。 第一个牺牲者 随后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才好,如果我有犀利的笔锋,或许能够将它描述成故事的第一个高xdx潮。 当我进入诹访律师事务所时,里面已经有一个人比我先到。 这个人理了一个小平头,好像才刚从军队迟下来,身上穿着卡其色军服,有着长期日晒的黑红肤色,骨节突出,手指被烟熏得发黄,看起来就像个乡下人。我也和朋友的妻子一样,看不出这个乡下人的岁数,大概在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吧。” 那个人很拘谨地坐在事务所的安乐椅上,一看见我,倏地挺直腰杆,回头望向律师。从他的小动作看来,我直觉反应找寻我的人就是他,再不然他也一定跟寻找我的人有关。 “嗨!你来啦!请坐请坐!” 诹访律师很客气地招呼我坐在他办公桌前方的椅子上。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其实我也很想早日通知你这个好消息,不过最近到邮局打电报比较费事,所以刚刚才和对方联络上,现在我就为你们介绍。… 律师转头望向坐在安乐椅上的老人。 “这位是井川丑松,你的外公,也就是你母亲的爸爸。井川先生,这位就是刚才向你提到的辰弥,他就是鹤子的儿子。” 我们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坐直身体,互相注视对方。 行完注目礼之后,两人立即尴尬地避开对方的目光。祖孙初次见面,双方的神情却呆若木鸡,说起来很可笑,然而实情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像悲剧电影那般哭得惊天动地。 “噢!认领你的不是这位老先生。” 外公的外表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钱人的样子,或许怕我因而失望吧!诹访律师立即向我解释。 “这位老先生当然也对你非常关心,然而这次他却是代表别人来的,你父亲的亲戚才是真正想要寻找你的人。坦白说,你的本姓是田治见,也就是说你的名字应该是田治见辰弥。” 诹访律师翻阅桌上的备忘录继续说道: “你的父亲……也就是已经身亡的要藏先生,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小孩久弥和春代,他们跟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久弥和春代的年龄都已经不小了,他们不但体弱多病,又都独身,喔,不,春代曾经结过一次婚,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又回到娘家。” 外公微微点头,没表示意见。自从我与他照面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偶尔偷偷抬起头看我一眼。当我发觉他的双眼逐渐充满泪光时,内心顿时感到非常激动。 “因为久弥和春代都不可能有小孩,这么一来,田治见家族将无人继承家业,这件事就数你的姑婆最担心,也就是要藏的姑姑——小梅和小竹两位老太太,她俩是一对双胞胎,现在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然掌握田治见家的经济大权。她们经讨论之后,决定找回从小就被母亲带走的你来继:承家业……事情大略就是这样。” 听到这里,我的内心逐渐波涛汹涌,这份感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不,似乎离喜或悲还有很远的距离,只不过是一种莫名的情绪纷沓而来罢了。仅仅凭着诹访律师如此简单的说明,还是无法让我全然接受我的身世。 “事情大略就是这样,至于更详细的部份,这位老先生会向你解释,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我能够回答的话我一定尽力……” 我用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提出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父亲去世了吗。” “大概是如此。” “大概?那是什么意思?”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这位老先生会向你说明,我只能说,他在你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很抱歉,我无法为你多做解释。” 我的心情顿时一阵纷乱,但是又不能再追问下去,只好提出第二个问题。 “那么我的母亲呢?她为什么会带着我离家出走?” “这又是更进一步的问题了,这和你父亲的死有很深的关连,包括这个问题在内,老先生会一并告诉你。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连续询问了几个重要的问题都没有答案,我除了感到有点不满之外,同时也觉得很怪异。 “我想再请教一个问题。我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以前从来不知道在这世上我还有亲人存在,而你们也从没找过我。虽然从你们刚才的解释我大致知道你们寻找我的原因,不过我觉得除了你们刚才说过的原因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动机才对。” 律师迅速地与外公交换一个眼神,接着神情肃穆地面对着我: “你的反应非常敏锐,真正的原因或许和你的将来有很重大的关系,我还是一并告诉你好了,但是这些事情你千万不要乱说。” 律师一再叮咛的内容是这样的: 田治见家,改姓里村。这位里村修二有一个儿子慎太郎,志愿当军人,曾经官拜少校,战争时代任职于参谋总部,据说他的势力很大。随着战争结束,他也跟着失势而撩倒,不得不返回故里,现在和普通百姓一样讨生活。他的年龄大约三十六、七岁,目前还是单身,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由于长期过着军旅生涯,身体锻炼得很强健,将来万一久弥或是春代有什么不幸,田治见的家业理所当然就属于慎太郎所有。 “你姑婆她们不喜欢慎大郎,我想这应该和他的父亲有关,她们原本就不喜欢修二,所以连带的也讨厌他的小孩。慎太郎自小就离开村子,又极少回乡、感觉上就跟陌生人一样,别说那两位老太婆不喜欢,就连久弥或是春代也一样不喜欢他。如果让讨厌的慎太郎继承家业,还不如将你找回来……我所说的全都是田治见家人的意思。到此为止,我的任务算是达成了,其余的问题,你就慢慢请教这位老人家吧!我暂时先回避一下。”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猛然沉重起来,依情况来看,目前至少有一个人不欢迎我回乡。将此刻这些讯息和今天早晨收到的那封恐怖的警告函联想在一起,我突然明了了一部份真相。 律师离开之后,我和外公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相当沉闷,事实往往和小说或戏剧的情节迥然不同,越是骨肉至亲,情感的表达越显得笨拙、虚假。 我擅自对外公的沉默不语做了上述揣测,谁知事实全然不同,那时外公的五脏六腑剧烈绞痛,因而无法开口说话。 看到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感到很不可思议,忍不住开口叫唤他: “外公!” 外公略微牵动一下眼皮,双唇不住地颤抖,根本发不出声音。 “我出生的村庄就叫八墓村吗?” 外公微微点头,但是颤抖的双唇却发出一种异样的呻吟声,而迟钝的我却没察觉到事态有多严重。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您看,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一封怪信。” 我从口袋里取出信,抽出里面的信纸摊在外公的面前。 外公伸手想接过去,中途却又不住地颤抖而将手收回去。 “啊!外公,您怎么啦?” “辰弥……给我水……水……” 这是外公第一次跟我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外公,振作一点,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慌忙将信纸塞回口袋,拿起桌上的茶壶,这时,只见外公的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接着从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我终于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 美丽的使者 往后的十几天,我处在一股强烈的漩涡之中。二十七年的生涯中,除了战争之外,其余都涂满了无趣的灰色。没想到一椿平凡的寻人启事,便在我灰色的人生中滴上一点朱红,转眼间逐渐扩散开来,最后终于将我的私生活完全染成红色。 最初,我以为外公的死是因为旧疾发作,不料医生对死因感到怀疑,向警方报告之后,外公的尸体马上被移往县立医院,接受法医的解剖验尸,结果是中了某种剧毒死亡。 我是唯一与外公相处最后几分钟的人,所以理所当然最先遭到怀疑。根据我打听的消息是这样;就在我抵达事务所之前,外公已经跟诹访律师对谈了三十分钟,这之间什么异状都没有,然后接着就是我出现,大约过了十分钟,外公都没什么异常,于是诹仿律师才放心离席,想不到律师才刚离开,外公就开始感觉呼吸困难,旋即死亡,所以无论任何人知道事情的经过,都会率先怀疑我。 “别开玩笑了,这个人有必要毒死自己的外公吗?他第一次与这个老人碰面,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难道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吗?” 诹访律师有没有为我辩护其实都一样,换一个角度想,如果我是杀人狂,或许凶手就是我罗?况且警察向诹访律师一打听,马上知道在外公死亡的前一刻,我才刚听到自己可怕的身世。 承办这个案件的警官满眼怀疑地注视我的表情,一再地询问我的健康状况,尤其精神状态,是否有严重的忧郁症?平常会耳鸣吗?曾经有过幻觉吗?老实说,我从未有过这些不愉快的症状,虽然我不是非常乐观进取的人,但是在我孤独的生涯中,一直是个极为健康的普通人。 然而承办警官好像很不相信我的说词,连续二、三天一再持续反复询问我的精神状态。 就在案情陷入胶着不定的时刻,局面骤然改变,后来我才知道原因。 杀死外公的毒药是一种非常刺激舌头的药品,用寻常的手段很难使人于不知不觉中将毒药吞下去。法医根据这个疑点很慎重地分析胃内的残留物,终于检验出已被溶解的胶囊。 根据事实研判,谋杀外公的凶手将毒药放人胶囊,外公误将毒药当成药品吞服下去,胶囊在胃里溶解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我只跟外公会面不到十分钟,所以我终于摆脱嫌疑了。 案情有了新的进展后,有嫌疑的对象却变成诹访律师。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外公曾在诹访律师家住了一夜,此外,也是后来才知道诹访律师也是来自八墓村的人。八墓村除了田治见家之外,还有另一户名叫野村的有钱人家,诹访律师就是野村家的亲戚。基于同乡的关系,诹访律师这回义务受托调查寻人之事。不仅如此,平常只要有与八墓村有关的人来访,他都会提供住宿。 但是警方经过调查后证明诹访律师并没对外公下毒,这么一来,到底是谁让外公服下毒药?整个案情又陷入了胶着状态。根据一份给诹访律师的电报上获知,八墓村另外派了一位人士前来处理外公的善后及我的继承问题。几天后,这位人士抵达神户,有了那个人的证词,所有的疑点都得到了解答。 外公很早以前就有气喘的毛病,尤其情绪激动时更容易发作,因此经常请医师特别调配气喘药,随时放在身边备用,这回第一次与外孙会面,他一定也带了气喘药。村里的人都知道他的气喘药是装在胶囊中服用的,所以凶手很可能将混有毒药的胶囊与气喘胶囊调包。 获得这项新证据后,警方立即检查外公的行李,经过分析化验三个装有胶囊的糖罐全都是气喘药,并没有其他特别异常的成份。 照这情形来看,能使外公错将毒药当成气喘药服用的凶手必定远在八墓村,因此侦办这案件的重心将移往八墓村,事情发展到这里,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是,我与诹访律师同时洗脱嫌疑。 “多亏美也子小姐的帮忙,否则我们都会被误认为杀人凶手了。虽然我有自信十足会还我清白,但是动不动就被传唤也是顶讨厌的。” “呵呵呵呵,想不到连诹访先生都会阴沟里翻船,不过你和我人生历练已经十分丰富,倒是这位先生就可怜了,你一定感到非常惊惧吧!” 我们洗脱嫌疑的当天晚上,诹访律师招待我到他位于上筒井的家中小酌一杯,庆祝还我清白。在那里,他介绍我认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这位是森美也子小姐,也是我们的救世主。她特地从八墓村跑来这里一趟,为我们理清丑松先生被杀的疑点。美也子小姐,这位就是寺田辰弥先生。” 这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心中的惊讶,不管是名字或是我外公粗俗的装扮,八墓村所给我的印象都是野蛮化外的感觉,没想到站在我跟前的一这位女士,是个即使在大都市也不多见的美女。她不仅容貌美丽,浑身还充满了接受过都会洗礼的成熟感。 她的年龄大约三十出头,肌肤细嫩白皙得宛如上选的丝绸那般,椭圆形的鹅蛋脸颇有古典美人的风貌,然而在古典气息中,又透着一股现代的知性美。高挽的发型露出漂亮的颈线,虽然全身包裹着和服,但是身材却苗条修长,使我情不白禁心猿意马起来。 “哈,哈、哈……你大概很惊讶八墓村居然会有这么出色的人物吧!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了,是一位快乐的寡妇,目前正在物色候补者,你如果回去八墓村,很有可熊成为她的目标之一喔!哈哈哈……” 酒酣耳热之际,诹访律师兴致高昂地开我玩笑,那时还不懂人情世故的我,一阵热潮直冲脑门,随即又倏地冷却下来。 “讨厌!你胡说八道什么…初次见面就这样说,不是很失礼吗?对不起,这个人喝醉了就开始瞎说。” “你和诹访先生以前就很熟吗?” “我们是远房亲戚,从八墓村离乡背井到城来的人不多,所以相处颇为融洽。对了,在我家被烧毁之前,我一直往在东京。” “你到底还要闷在乡下多久?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待在乡下,对乡下来说是一种负担,而且都市失去你这位丽人,可就十分寂寞哟!” “我不是说过吗?只要东京盖出漂亮的房子,我马上搬回来。你放心,我也不打算将我的青春葬送在那种乌不拉屎的乡下地方。,, “不过我看你似乎已经沉醉在那个地方了。喔,都已经几年了?我记得你好像是停战那年搬回去的,算算也有四年了,八墓村到底有什么魅力吸引你住了四年?” “你别闲扯谈了,我有正经话对寺田说。” 她话锋一转,阻止诹访先生继续胡闹,转头面对着我,脸上绽放出娇柔的微笑。 “你知道我是前来迎接你的吗?” “啊……” “对于你外公的不幸,我感到很遗憾,如果最初由我来迎接你,也许就下会发生意外。这一回我受你小梅姑婆和小竹姑婆的拜托,前来处理丑松先生的后事,并负责带你回去。再过两,三天我们就动身出发,到时候可要委屈你跟我在一起了。” “哦……好的。” 我的身体内又再度产生发热又发冷的化学反应,鲜艳的朱红,在我灰色的人生中,像涟漪一样逐渐扩散…… 第二章、返回故乡 满怀疑惑 虽然森美也子小姐说两,三天之内就动身回八墓村,但是难得从乡下出来一趟,她想趁这机会逛街购物,也想探望住在关西地区的好友,还想过过戏瘾看出好戏,所以逗留的时间一天天延长,等到我们动身出发前往八墓村,已经是六月二十五日了。 收音机广播寻人启事让我第一次拜访诹访律师的日期,正好是五月二十五日,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却足以令我头晕目炫。 到现在即将动身出发为止,我几乎每天都拜访诹访律师的家,主要是因为森美也子小姐不断打电话请我过去陪她逛街购物、看戏。 我过去很少有机会和异性接触,此刻总算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快乐,然而在这同时,一股不知道是不安还是恐惧的莫名预感,像一株错综复杂的村根,一直盘踞在我心头,更随着时目的延长而加深扩大,甚至萌发出黯淡的绝望感。 诹访律师与森美也子小姐或许深怕找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况下,骤然听到身世之谜会招架不住,所以借着出发前的交往空档,陆续说出和我的出生有关的恐怖事件。 这一段恐怖,骇人的身世,如同前面序章所述,实在叫人震惊得无法言语。 沉痛的往事像铅块那般,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然而更加使我心痛的是,事情的真相居然还包括三十二个人的惨死。诹访律师和美也子小姐为了怕我承受不住打击,尽可能委婉,平静他说出事件的始未,而我的震惊依然无法用笔墨来形容。 听了他们的叙述之后,我只记得自己像个冰雕的人像一样,没有心跳也没生命,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一股无法抗拒的颤栗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这真的是个很艰巨的任务,本来这些事情要由你外公亲口告诉你的,但是他已经遭遇到不测,我和诹访律师商量的结果是由我来转达。很遗憾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既然要带你回家乡,就必须告诉你,请不要责怪我,” 美也子神情悲痛地安慰我。 “怎么会……我应该感谢你的体贴才对,既然是迟早要知道的事实,与其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还不如由你告诉我来得好些,对了,我想请问你……” “什么事?” “不知道村里的人对我的看法如何?如果我现在回去,他们会怎么想?” 美也子小姐和诹访律师互看了一眼,最后诹访律师亲切地对我说道: “你最好不要想这个问题,如果你在意别人的想法,恐怕一天也活不下去。” “诹访先生说得对,这件事罪不在你。” “我很感谢你们这样安慰我,但是我想事先知道村人对我抱着什么样的观感,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诹访律师和美也子小姐再次互看一眼,他们像是事先协议好似的,由美也子小姐对我说: “既然这样,也许先知道他们的想法也好,这样你才可以预先调适一下心情。老实说,村里的人对你都没有什么好感。想一想,这样实在没有道理,又不是你的罪过……但是时那些遭到丧子,丧亲之痛的人而言,猛然看到肇祸元凶之子,难免迁怒于他,这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乡下地区不像都市聚散离合变迁很大,事情很容易被遗忘,乡下的生活圈子很小,只要发生稍微大一点的事件,即使过了十年、二十年,依然深植人心不易抹去。所以这次要带你回去,就有不少村人在说三道四的。7 “这么说,我要回去的事情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乡下地方根本没有秘密可言,消息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走漏的,一旦走漏风声,马上就传遍全村。不过,我认为你最好不要在意那些事情,反正都市人到乡下去总会成为说闲活的对象。我还不是一样,像我这样的年龄,又单身一人,背后不知道被说了多少闲话,如果一二追究,真的没完没了,干脆随它去吧!说实在的,住在乡下地方很烦人哪!” “我认为你和美也子的状况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对于以后的处境,最好先做准备才好。 沉重的压迫感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我这个人平日看似柔弱无力,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反而会涌现出无比的勇气。我挥去盘踞在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坚强冷静他说道; “谢谢你们的忠告,正如诹访先生说的,我这一趟回去,心理负担非常沉重,不过我也已经有心理准备。对了,美也子小姐,我还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是关于哪方面的事?” “既然全村的人都憎恨我,那么这其中是不是有人对我恨意特别深,希望我最好远离那个地方。” “你为什么会有这想法?我刚才的说法或许有点夸张。但并不是全村的人都憎恨你,如果我说的话让你产生误解,我先向你道歉。” “其实我会这么问是有原因的,请你们看这封信。” 我将外公被毒杀那天早上收到的那封恐怖的警告信拿出来,美也子和诹访律师看了内容,不禁瞪大眼睛互望对方一眼。 “你认为信上写的内容和这回我外公被杀有关连吗?是不是有人因为有什么不轨的企图而不希望我返回故乡?” 一向坚强勇敢的美也子也吓坏了,无法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倒是诹访律师皱着眉头说道: “既然有人寄来这种信,那么那个人跟井川先生被杀必然有根深的关连。美也子,你有什么线索吗?” “这个嘛……慎太郎这个人怎样?你在东京的时候不就已经认识他吗?会是他干的吗?” “怎么可能……” 我和诹访律师都察觉到,就在她否认的瞬间,脸色倏地转变,嘴唇微微颤抖。 “慎太郎这个人算起来应该是我的堂兄弟吧!” “对,他原来是个少校军官,美也子,你有什么看法吗?” “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他!说实在,我也不敢肯定,因为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完全变了样。以前是那么意气风发的人,最近却像个糟老头似的。自从他回家乡之后。就很少跟我交谈;不仅是我,几乎也不跟村里的其他人来往,所以我根本无法探听他有什么想法,或者心情如何。不过根据他以前的个性,很难想像他会策划这种阴谋。,,听她说话的口气,似乎很想为慎太郎辩解,然而越辩解却越混乱,难道是有事情让她感到困惑,所以才会在理智上否定,而心情上却无法抹煞?这个疑惑一直在我的心中挥之下去。 里村慎大郎——整个人墓村之中是否就属这个人最不欢迎我返回故里? 这个念头和刚才美也子小姐令人费解的迷惑,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 踏上归途 六月二十五日我们出发前往八墓村的日子,是个阴郁的梅雨天,使得对这次旅行感到畏缩的我,心情更加觉得沉重起来。 老实说,我们在三宫车站等车的期间,我的心情陷入了极度的低潮。到车站送行的诹访律师露出少见的肃穆表情对我说道: “寺田,凡事要小心,你出门旅行我不想说些不吉利的话,但是我觉得这一回的寻人启事不像表面那么单纯,也许里面还暗藏着我们无法想像的意图,无论是你外公被杀的方法,还是那封不寻常的恐吓信,或是四处打听你的行为的男人,这一切都令我觉得不安。” 那位四处调查我的男子,我是从朋友的妻子和公司的人事课长口中得知的,为了慎重起见,先前我曾经询问过诹访律师,那个男子非但不是他的部属,当他听到这消息时还大感吃惊呢! “对于委托者我有责任调查你的品行,但是我所使用的方法绝对不会让你发觉,嗯,我想一定另外有人想要调查你,这个人大概是个乡下人,美也子,你认为呢?” “我不大清楚……” 美也子眉头深锁,似乎也很吃惊的样子。那人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来了我们始终不知道。 接着诹访律师说了下面一段话。“寺田,人类是很微妙的动物,二个月之前你我还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然而因为一件寻人启事,将你我联系在一起,而且两人还因此成为杀人嫌疑犯,因此我觉得你和我非常有缘,所以到了那里,如果发生需要有人协助的事情,尽管通知我,不要客气,我一定会放下一切赶过去的。” 诹访律师亲切的叮咛,我铭记在心。这趟旅途的未来不知道是风是雨,让我感到非常伤感。此时我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除了默默低着头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们之中最有活力的是美也子,那天早上她身穿轻便的外出服,外面罩了一件鲜绿色风衣,高大的地站在阴沉的月台上,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朵。 “你在嘀咕什么啊?好像寺田一定会碰上什么怪事似的,叮咛又叮咛。拜托了,别那么婆婆妈妈好吗?不会有事的,纵使……” 美也子的眼珠骨碌碌地打转,充满戏谑的神情。 “纵使发生什么事,别忘了还有我呀!我最讨厌意外事件,对付临时的突发状况我最在行了,身为男人,可别因为一点小事就想不开,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解决不了的。” “呵呵!好吧!有事拜托美也子准没错。” 诹访律师也拿她没辄,只能连连昔笑。 好不容易等到发车时刻,我和美也子与诹访律师道别,随着人群进入车厢。 虽然前途充满不安与恐惧,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次的旅行非常快乐。如果魅力可以闻得到,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会散发些许味道,但魅力与美丑未必画上等号,有些人外貌并不是很美丽,却拥有强烈的魅力。美也子不仅外貌美丽,全身还散发出强烈的魅力。 她天生个性豪爽,有如大姐头一般,很乐于助人,经常对别人伸出援手。虽然我跟她交往了几天,但一开始地就现出保护者的姿态,就像姐姐对待弟弟那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到了出发前夕,她甚至阔气地为我购买旅行装束。 “别担心,这些都是你姑姑她们给的钱。乡下人很重视第一印象,如果你大过谦卑,会让他们看扁你,所以无论服装也好。态度也好,绝对不能表现得大兴奋或战战兢兢的样子。” 被她带着四处乱转之时,我不由自主地沉醉在她强烈的特殊魅力里。 在火车上,我终于有机会详细询问美也子的身世。前面曾经提到八墓村除了田治见家族之外,还有另一户有钱人家野村,美也子就是野村家的当家主人庄吉的弟媳,庄吉的弟弟达雄是她的丈夫。 “你先生从事什么工作?” “他曾经经营一家电机器具制造工厂,这方面我完全不懂,但是战争期间电机业的景气非常好,我们因此发了一笔战争财。” “你先生什么时候去世的?”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第三年,也就是日本即将战败的时候。他因为喝酒过多,脑溢血死亡。” “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吧!” 我的问题问得她哈哈大笑。 “我们之间相差十岁,若说年轻嘛,应该也可以算年轻。没想到他会突然死去,害我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我先生的合伙人是位正人君子,他负起所有的责任,还清清楚楚地将利润算给我,因此我的生活不虞匮乏。” “你跟慎大郎交往很久了吗?” 我尽可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还是无法阻止她那闪电般的视线直窥我的眼底。 “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很长,因为大家是同乡,很早以前就听过他的名字,也听说他当军人,最初是我先生主动与他攀关系,战争期间军人当道,如果没有军方的保护,各方面的待遇就差很多;所以我们经常招待他到家里吃饭,或是到外面喝酒……” “你先生去世之后还继续交往吗?” “我们一直都有来往。自从我先生去世之后,我的心情非常悲伤,慎大郎便时常安慰我,况且我们是同乡,所以感觉上比较亲近,老实说,我讨厌军人,只不过战争期间能认识参谋本部的人,也可以得到许多消息。从这一点来看,好像是我在利用他。” 据说战争情势对日本不利的时候,美也子曾经收购许多钻石、黄金等贵金属,因此才能拥有相当庞大的财富。 她就是这么奇特的女人,具有日本女人少见的大胆与行动力。 “听说慎太郎现在还没结婚,他住在田治见家吗?” “不,他虽然单身,但不是只有一个人住,他还有一个妹妹叫典子。至于这个典子嘛……” 美也子忽然闭口不说话,使我不禁抬起眼睛。看见她尴尬的神情,反而使我更想继续追问下去。 “她怎样?” 美也子为难地清洁喉咙。 “对不起,我并非特别想提起这话题,但是一旦说出口。中途停下来又感到很不舒服,所以干脆一口气说完算了。典子出生的时候,正好碰到那件惊人的血案,也就是你父亲发狂的事件;典子的母亲因为受惊吓而早产,听说那时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通常八个月人的早产儿很不容易养活,然而婴儿居然奇迹地活了下来,但是她母亲却在产后不久即撒手人寰,所以典子她……她是血案发生那年生的小孩,所以小你两岁,不过她的外表看起来,却像是十九、二十岁的女孩。她和慎太郎一起从亲戚家返回老家,现在靠种几块田过活。” 听了她的叙述,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父亲犯的罪行留下这么大的后遗症,村子里应该还有其他像典子这样的牺牲者。我想到自己这次前来将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波时,一阵冰冷的恐怖感从背脊袭向全身,让我不寒而栗。 浓茶尼姑 我们在冈山转搭伯备线的火车,行驶了几个小时后,到达n站下车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过后了。原先搭乘的山阳线坐的是二等车厢,所以感觉很舒服,换乘伯备线时不但没有二等车厢,车厢内的人潮还非常拥挤,下车后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当我听到美也子说从火车站到八墓村还要搭杀二小时的公车,再步行三十分钟,说实在的,我差点没晕倒。 幸好公车的乘客稀少,在公车内,我第一次与八墓村的村民碰面。 “那不是西屋的少夫人吗?” 一个男人扯着这地区的人特有的大嗓门,在美也子面前打躬作揖,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脸型和身材都很粗壮。和我去世的外公体质相似,连服装都跟我外公很像,这一带的人恐怕都是这种类型吧! “嗨!吉藏先生,你要去哪里?” “我有事到n市,刚刚回来。少夫人刚从神户回来吗?井川先生的事,我们听到都感到很遗憾。” “怎么会呢?少了一个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不是更好吗?” “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记得上回你在牛栅里为了争夺养牛户,还曾经和他大吵过一架呢!” 后来我才听说吉藏和我外公一样都是牛贩,八墓村只有我外公和这位男子两人是牛贩。山区里的牛贩和农人一样,都非常讲究义理人情,只要是对方的客户,就绝对不会再介人,然而战败后都市的生活秩序大乱,交易规则也不稳定,连这种穷乡僻壤都受到影响。 吉藏仿佛被美也子说到病处,瞪大眼睛说道: “少夫人,请你不要乱说,否则会造成我很大的困扰的。我已经被警察传唤过许多次,村里的人都瞧不起我。争夺养牛户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如果不是他故意找碴,我也不会火大和他大吵一顿。” “好啦!你不用解释了,又没有人说你杀了井川先生。不过,事件发生之后,我们村子还好吧?” “嗯!还算平静;连新居医师也被警察传唤,真可怜!” “新居医师是丑松的主治医师,当然有嫌疑。不过主治医师怎么可能笨到对自己的病患者下毒,况且新居医师和丑松之间又没有什么过节。” “所以我们都只能作为参考人选呀!我猜一定是有人将新居医师制造的胶囊调包。但是,我告诉你……” 吉藏的声音突然变小了。 “新居医师当然不可能谋杀井川先生,是井川先生错服了调包的药才死亡的,但是有人到处宣扬新居医师的药会吃死人,所以近来新居医师的病患者锐减。” “是谁这么坏心眼,四处散播谣言?” “嘘!不要太人声,听说是久野医师。”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新居医师搬来这里以后,久野医师的诊所便门可罗雀了。” 每个乡下地方都一样,村里最见威望的就是医师,村民们甚至比尊敬村长,小学校长还要尊敬医师,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但是一般来说,没有人比乡村里的医师还要骄傲自大的,看病挑患者,除非有钱人家,否则半夜不出诊。不过这些已经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然而,停战之后,全日本的乡下地区一改过去的纯朴。由于都市受到战火蹂躏,医师们纷纷投靠乡下的亲戚,这些疏散到乡下的医师为了获得新患者,不惜采用都市的外交辞令和亲切服务。 乡下人虽然很重视义理人情,但是与其长期被当成傻瓜看待,不如选择谦恭有礼的那一方,而服务亲切的医师当然比懒得大驾光临的来得讨好。 因此,转眼之间,所有乡下地区新来的医师都取代了原有的旧医师,八墓村当然也不例外,牛贩的养牛户之争也好,医师的患者争夺战也好,当时的我兴趣盎然地听着他们细数乡下地区发生的争执。 “久野医师的架子摆得太离谱了,现在风水轮流转,乡下地方没患者就没得生活。如果在城市,还可以连夜搬迁换个地方营业,然而乡下地方根本不可能。过去习惯摆臭架子的人,现在突然要他四处向人鞠躬作揖,实在很难办到。过去没钱缴医药费的就用白米抵缴,最近白米黑市买卖猖撅,将白米转卖到黑市,拿现金付医药费还比较划算,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人拿白米去了。你也知道久野医师他家人口众多,听说他太大已经开始种地瓜了,没想到医师太大也沦落到要下田耕作。” 吉藏似乎对久野医师相当不满,气愤地数落他一顿之后,突然又压低声音说: “久野医师对新居医师的怨恨已经不是一日一夜的事。根据我的猜测,井川先生误服的毒药恐怕是久野医师放的。” “这怎么可能。” 美也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即使他对新居医师怀恨在心,直接找新居医师报复就好了嘛!有必要毒死无辜的丑松先生吗?” “这很难说,如果为了嫁祸给新居医师,当然就有可能,而且在久野医师的眼中,丑松也不算是无辜,因为新居医师搬来我们这里当医师之后,是丑松四处宣扬新居医师的药非常有效,所以久野医师恨他也就不足为奇了。况且在我们这种乡下地方,能拥有毒药的人,除了医师之外别无他人。” 你不要再说了,杀人事件事关重大,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推测得到的。为你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即将成为久野医师的亲戚。” 吉藏这时才注意到我,只见一抹惊愕的神色逐渐在他的眼底凝聚。 “他就是鹤子的……” “没错,他带着丑松先生的骨灰,第一次回到我们村子,请多多指教。” 吉藏刚才得意嚣张的态度顿时消失,静悄悄地沉默不语,偶尔拾起头来打量我,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想到你果真有勇气将他带回来了,村里的人全都希望他不要回来,” 我的心情倏地降到谷底,在我进人村庄之前就听到如此冷漠的欢迎词,使我有如撞进冰山般寒上心头。 吉藏很想一古脑儿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但是美也子把脸转向另一边不理他,跟前的气氛随即沉寂下来。他拉长着脸,双唇紧闭,不时用眼睛的余光偷瞄我。 就在这气氛凝重之际,公车已经来到八墓村的人口。车子一停住,吉藏首先跳下车,一溜烟跑掉了,不用说也知道吉藏的用意,他想比我们旱一步返回村子。 回村子去紧急通报村人。美也子见了,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诹访律师说的没错,这次回来,真的需要有无比的勇气,你还受得了吗。” 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情从震惊转力气愤,不禁赌气地用力点点头。 从公车站进入八墓村必须越过一个山坡,坡度并不很陡,但是路况很差,除了脚踏车以外,其他的车子无法通行。大约步行了二十分钟,我们来到坡顶。我永远记得当我从坡顶向北眺望的那瞬间,一股阴沉晦暗的感觉向我袭卷而来。 八墓村位于洼形盆他的最底部,方圆二里,周围有高山围绕,虽然土壤贫瘠,依然被村民开垦耕作。从山脚到盆底间,有零星的水田点缀其间,水田的面积非常狭小,然而最怪异的还是水田四周都用栅栏围起来,后来我才知道,整个村庄就是一个养牛的牧场,牛可以任意睡在村道的任何地方,为了防止牛只践踏粮食,因此村民在水田四周圈起一道栅栏。 前面提过我第一次目赌八墓村是六月二十五日.正是梅雨季节的黄昏时刻,虽然没有下雨,但是云幕低垂,分布在盆地底部的建筑物上方,仿佛像有什么恶兆向我笼罩过来,使我不寒而栗。 “你看,对面山脚下有一栋巨大的宅第,那就是你家。稍微再上来一点的地方,不是有一棵杉木吗?那就是八墓神。原本有两棵,又称为双胞杉,今年三月底有一棵被春雷从树的正中央劈成两半,从此以后村民们便心惊胆跳,害怕又有事情发生。” 一阵沁凉的寒意从我的背脊直窜而上,我们默默地走下山坡,旋即看见山脚下聚集了许多人,每个人的模样都像是从田里直接跑过来一般。当我看见吉藏就混在他们这堆人之中时,我愤怒地咬紧自己的嘴唇。 他们的嘴里似乎在大声嚷嚷什么,突然其中有一个人发现我们的身影,大叫一声,全部的人都迅速闭上嘴回头看我们,而后又神情不安地往后退。突然有一个外形怪异的人从人群中跳出来。 “回去!不准来!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 这个怪异的人高声向我尖叫,我差点吓呆了,一直在我旁边鼓励我的美也子则使劲地挽住我的手臂。 “放轻松,我们继续往前走,她是浓茶尼姑,精神有点不正常,她不会怎样的,你放心。” 走近一看,才知道她果真是位尼姑,我从没看过如此丑陋的尼姑,年龄大约在五十岁左右,裂成三片的兔唇往上卷,兔唇里排列了一床凌乱的黄板牙。当我们一走近,她便挥舞着拳头捶胸顿足。 “不准来!回去!回去!你一出现就会引起八墓神愤怒,你一来,鲜血将再度洗涤整个村庄!八墓神也会要求八个牺牲祭品,祸害!你是祸害!你知道你外公为什么会死吗?他是第一个祭品,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直到有八个人死亡为止。祸害!祸害!祸害……” 浓茶尼姑不断发出尖锐高亢的声音一路跟着我们穿过村落,越过溪谷,来到田治见家的门口为止。在她的后面还跟着一长串面无表情的村民们。这就是我初到八墓村所受到的欢迎。 双胞胎姑婆 “寺田,不要理他们,乡下人虽然很罗嗦,其实没什么恶意,你越是怯懦,他们越会看扁你。” 幸好美也子陪在我身边,适时保住我的颜面,如果是我一个人来,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况,恐怕走不到半路就已经拔腿狂奔了。事实上,当我们进人田治见家门时,我已经吓得全身冷汗了。 “那位浓茶尼姑到底是谁?她为什么紧跟着我们?” “她是那个事件的牺牲者之一,她以前的丈夫和小孩都在那时候被杀害,所以他才会出家为尼,她的尼姑庵就在浓茶,自从她亲眼看见双胞杉的其中一棵被雷电剪成两半后。就有点不正常。” “浓茶是地名吗?” “是的,从前那里的尼姑庵只要有客人来,就会端出浓茶,久而久之,就以浓茶取代当地的地名。其实那个尼姑的法名是妙莲,但是大家不是叫她浓茶尼姑,就是浓茶老人婆,她有点精神失常,你不要大在意。” 然而这位浓茶尼姑口中喊叫的内容,为什么会跟上回寄到我住处的警告信的词句相同?像她这样半疯狂的老太婆,不可能写出如此条理清晰的警告信。难道写这封警告信的人,是从这位半疯的老太婆口中得到灵感,才写出那封信的?这些疑问,当时已经悄然留在我心中。 第一次看见我出生的家,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雄伟巨大。这是一栋具有相当份量与安全感的建筑物,土墙围绕的宅邸内,有高耸云天的杉树,当我们穿过大门走向玄关时,旁边的板门后面有一位女佣模样的女孩走出来。 “西屋的少奶奶,欢迎欢迎!门外的人在嚷嚷些什么?” “没什么事,别理他们。阿岛,你赶快进去通报,说美也子将辰弥少爷带回来了。” “辰弥少爷……” 那位名叫阿岛的女佣睁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用小跑步奔向里面去。 “寺田先生,请进请进。” “谢谢。” 进入宽大的玄关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因紧张而狂跳不已。 我们等了一会,刚才那位女佣的后面踝着一位三十五、六岁的少妇,头上夹杂着几根灰白的头发,瘦小苍白的脸颊显得有点没生气。 “西屋的少奶奶,欢迎欢迎。” 这一带的人都有着高亢的声调,听起来非常夸张,这位少妇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热情,动作也温吞,但未必是她没有诚意,可能是身体不好,因为她脸色苍白,眼睛看起来也无神。 “春代,真不好意思,麻烦你出来接我们。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是辰弥,辰弥,这位是你姐姐春代。” 美也子跟这家人非常亲热,她一面为我们介绍一面脱下鞋子走进屋内。 我和春代姐姐各自站在玄关的上下方行礼鞠躬,她似乎有点畏怯,一接触到我的眼光,立即避开了。 这是我与同父异母的姐姐初次见面的情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坏。 姐姐的相貌虽然称不上是美女,但受到大家庭的惹陶,全身流露出善良的气质,无形中抒解了我的紧张感,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对你弟弟的印象如何?” “啊……没想到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姐姐像小女孩一样瞄了我一眼,倏地脸颊潮红,低着头叹息一声笑了起来。从她的样子看起来,她对我的第一印象似乎还不坏。 “姑婆她们都在等你。” 我们跟在姐姐的后面走进屋内的长廊。从外面看这栋房子,感觉就已经非常宏伟,到了里面,才发现比想像中更壮观。当我穿过横越十五间房间的长廊时,仿佛有种误闯入寺院般的错觉。 “姐姐,姑婆她们在离馆(注:与主屋分离的房子,一般多是会客或宴会的时候使用)吗?” “姑婆说因为第一次欢迎你,所以安排在那边见面。” 走过长廊的尽头,登上三个台阶,有两间十张榻榻米相十二张榻榻米大的宴客室。后来我才知道,在旧幕府时代,这栋房子曾经迎接过城主,也就是那时候才兴建这个离馆。 田治见家的两位掌权者小梅与小竹姑婆,身上罩着绣有家徽的外挂,但我可以看得出来是匆忙之间披上去的。 当我在走廊上远远看见这两个人的身影时,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 我听说双胞胎可分为同卵双胞胎与异卵双胞胎,如果是同一个卵子分裂为两个双胞胎,长相会很明显相似,由此我判断姑婆她们一定是同卵双胞胎。 两个人大概都已经超过八十岁了,头发全白,有条不紊地束在脑后。她们弓着背坐在宴客室的榻榻米上,无论脸或身体,几乎都小到可以放在手掌心搓成一团,就好像两只坐着的猿猴。 虽然姑婆们的体型像猿猴,不过从脸型依稀可以看出来,她们年轻的时候曾经是美人胚子。即使年事已高,没有牙齿的双唇像小钱包一样缩在一起,不过气色红润,看起来还是很高尚。 然而同时间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不禁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年经的双胞胎到处都见得到,但是超过了八十岁,又长得一模一样,与其说给人异样的感觉,还不如说是毛骨悚然更贴切。 “姑婆?” 姐姐恭敬地跪着,低下头,将手放在膝盖上。 “西屋的美也子将辰弥带回来了 大概是这个家订的规矩,姐姐对姑婆们的态度非常恭敬,我不禁随着姐姐一起跪在宴客室外的木廊上,只有美也子笑容可掏地站着。 “啊!辛苦了。” 其中一个姑婆蠕动着干扁的嘴唇,我根本无法分辨出谁是谁,后来才知道说话的人是小梅姑婆。 “美也子快请坐,辛苦你啦!” 小竹姑婆也跟着蠕动双唇。 “姑婆,很抱歉,因为时间有点延误,让你们久等了。”美也子根本不理会这家人的规矩,迳自走进宴客室,坐在略为斜边的位置上。 “辰弥,快进来见见你的姑婆们,这位是小梅姑婆,这位是小竹姑婆。” “美也子又弄错了,我是小竹,对面才是小梅。” 坐在右边的姑婆冷静地纠正美也子。 “嗯,遗传基因真的骗不了人,一看他就知道是鹤子生的小孩。” “真的!你看他的眼睛和嘴巴,跟当时的鹤子一模一样。辰弥,欢迎你回来。” 我默默地垂下头。 “这是你的家,你就是在这间宴客室出生的,而后过了二十八年,这间宴客室一直没有改变,所有的纸门、屏风、挂画,还有拉窗上的匾额……都原封不动,对不对?小竹。” “真的!二十八年说慢不慢,一晃眼就过去了,” 姑婆的眼中闪烁着过去的时光。 这时,美也子在旁边叫唤她们。 “姑婆!久弥他……” “哩!他卧病在床,明天再让他们见面,我想他大概也活不久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 “久野医师老说没有大碍,真不知道那个蒙古大夫到底懂些什么。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渡过这个夏天呢。” “他得了什么病,” 我第一次开口。 “是肺病,所以你一定要保重一点。春代的肾脏不好,不能生小孩,所以才会出嫁之后又回来娘家。如果你不多保重,我们这个家即将后继无人了。” “小梅,你放心,这个家来了一个这么健壮的核子,我们不必再担心继承人的问题。不过,这下可有人不能如愿以偿了,呵呵呵!太爽快了。” “小竹说的没错,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呵呵呵!” 薄暮的黄昏时刻,宽广的宴客室里,两个像猿猴般的老太婆失声大笑,不禁令我毛骨悚然,她们的笑声中很明显地透露出邪气与阴险。 我逐渐陷入这个被古老传说与惨痛记忆纠葛在一起的家族里…… 三酸图屏风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 对于一个神经质的人来说,只要换床,就绝对无法人睡。 一整天长途旅行已便得我的身体十分疲惫,再加上全身的神经像针刺一般痛苦不堪,使我彻夜清醒。 在三宫车站与诹访律师道别、旅途中装扮亮丽的美也子、公车上巧遇吉藏、丑陋的浓茶尼姑、村庄里的人们、看起来像猿猴般的小梅与小竹姑婆……他们的身影和相遇时的情境;都杂乱无章地在我脑海中出现又消失,而最后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就是春代姐姐说的那椿怪事。 小梅和小竹姑婆果然年事已高,和我稍微闲聊之后,就累得回房休息去,我则到深房去洗掉一身尘埃。 从澡房出来时,姐姐对我说道: “从明天开始你再过去和大家一起用餐,今晚你是客人,就在宴客室用餐。西屋的少奶奶,请你留下来作陪好吗?” 说完,姐姐和女佣阿岛两人将晚睛拿进来。 “哇!我有口福了。” “请上座,没什么好菜,都是一些当季的料理,待会儿如果耽搁得太晚,我会请人送你回去。” “好,那我就不客气罗!”.这一餐幸好有美也子作陪,餐后她也没有马上回去,我们三个人天南地北地闲聊杀时间,话题最多的当然还是美也子。她用愉快的语调谈些不得罪任何人的谈话,逐渐提到我初来乍到时受惊吓的心情,同时也拉近了我与姐姐之间的距离。 但是,谈到后来,连健谈的美也子也逐渐没有后题而沉静了下来。沉默的空气在我们之间流转的当儿,我趁着这个空档环视宴客室里的摆饰。 刚才不知是小梅还是小竹姑婆所说过的话,深深地列在我的脑海里。 “你就是在这里出世肋,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八年,这间宴客室里的景物和当时都一样,所有的纸门、屏风,挂画,还有拉窗上的匾额……” 由此可见,我那可怜的母亲大概每天都望着这些屏风。挂画和玫窗上的匾额度日吧!想到这里,我内心里胀满对母亲深切的怀念之情,便我不由得重新观察这个地方。 墙上挂着一幅白衣观音的挂轴。想到当时妈妈所承受的痛苦和内心的悲哀,我当然能体会妈妈为什么这么虔诚地膜拜观音像,记得自我懂事以来,妈妈就是观音菩萨的信徒,客厅里摆着一幅观音像,她朝夕供奉,从不怠慢。 在观音画像的旁边挂着两个能乐面具,像般若金刚那般狰狞的面孔和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呈现强烈的对比,使得这问宴客室内形成鬼与佛同居的怪异景象。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拉窗匾额上题着“鬼手佛心”四个字。 隔间用的画是中国画风和东洋风格融合在一起的山水画,从画的意境和手法来看,可以了解到这幅画已经有相当长的历史。 另外还有一样东西非常引人注目,那就是六曲屏风。屏风的前面摆着一只落地花瓶,屏凤上画着三位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古代中国人物。当我无意间瞄向那扇屏风时,姐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这扇屏风最近发生一件很奇怪的事呢!” 到目前为止一直沉默少语的姐姐冷不防返一这句话,不禁引发我的好奇心,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是什么样的怪事?” 美也子也不禁将身体向前顺着问。 “这个嘛……说出来你们可别笑我幄!那屏风里的人会。从里面走出来哩!” 美也子一听,不由得瞪人眼睛看着姐姐,我也来回地注、视着她和屏风土的画。 “这屏风上的画究竟是什么?有什么典故或来历吗?” “我也不知道这个典故对不对……” 姐姐腼腆他说道: “这座屏风叫三酸图屏风,上面所描绘的三个人是苏东坡、黄鲁直还有金山寺的住持佛印和尚。据说苏东坡有一天:邀了好友黄鲁直去拜访佛印和尚,和尚很高兴地拿出桃花酸宴客,这幅画就是描绘他们三个人尝了桃花酸之后皱眉头的样子。在中国,懦、道、佛三家虽然各有不同背景,但是最后却殊途回归。以上就是三酸图的典故,” 接着姐姐又愉快他说出下面的事件: “这栋离馆的门窗平常都是锁着的,因为房间里面湿气不能太重,以免装演、摆设长霉,所以我每隔三天就将门窗打开来透气。就在两个月前,我和阿岛一起来打开门窗时?”突然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人曾经进来过的感觉,然而当时我井没有太在意。过了两、三天,我们再来打开门窗的时候,果然还是不对劲,屋里的确留着有人来过的痕迹,屏风的位置也有一点偏,但是我们查看木窗,却没有任何异样。我猜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不过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于是背着阿岛偷偷将小壁橱抬过来,并且把屏风的位置与榻榻米的边缘对齐,这么一来,如果有人碰到屏凤或是搬动小壁橱,马上就可以发现了。第二天,我一个人又偷偷跑来查看。” “有被移动过吗?” “那一天没发现什么异状,我以为是自己多疑,于是又过了两、三天再来看。” “结果呢?” “屏风两端都已经离开榻榻米的边缘。” “怎么会?” 美也子和我不禁惊讶地相互对视。 “木窗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没有。我为了再次确定,打开木窗之前特别仔细查看了每一扇窗户上的插销;结果也没有被撬开或拆开的痕迹。” 我和美也子再次相对互视。 “来人会不会是从庭院的那个方向闯进来的?” “要来这里除了我们刚才走过的长廊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口,长廊的门当时都已经从主屋那一面上锁,而且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我身上,另一把由姑婆保管,” “会不会是你们家的人进来过?” “应该不会,哥哥他卧病在床,根本无法站起来,姑婆和阿岛不可能有事到这里来。” “好奇怪喔!” “真是不可思议!” “我开始觉得有点可怕,但又不能随便对别人提起,考虑了很久,最后拜托山方的平吉睡在这里。” 后来我才知道这栋当时曾经招待过城主的建筑物,曾经住了许多所谓山方、牛方、河方的人,山方就是专门收取山上运下来的木材制成木炭的人;牛方看字面也可以明白,就是照料牛群的人;河方是专门负责将木炭装船运至n车站的人。最近已经有货车可以运到n车站,但在以前都是顺着河流运出去。 “然后?有没有再发现到其他异状?” “这个平吉平常很爱喝酒,所以我用酒作条件拜托他睡在这里。记得好像是第四夭的早晨,我过来探询前一夜的情形时,却发现平吉不见了,同时还看见有一扇木窗被打开。我大吃一惊,四处寻找他,结果发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棉被蒙着头大睡。于是我叫醒他,问他许多问题。 我们默默地盯着姐姐,只见她倏地满脸通红。 “平吉说,当天半夜屏风里的人物竟然从里面走出来了!” “怎么可能。” 我们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屏风。 “屏风里的三个人都走出来吗。” “不是,走出画境的只有佛印和尚一个人。刚才我也提到平吉这个人很爱喝酒,如果不喝酒就睡不着觉,那天晚上也是一样,他喝得醉眼迷蒙,好不容易才躺下去睡着了。到了半夜时分,他突然惊醒,发现在睡前明明已经关掉电灯。现在房里却隐约还有亮光,于是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发现屏风的前面好像有人。他吓了一跳,大声喊了一句;“是谁?结果对方好像也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平吉看得很清楚,就是画里的和尚。” “哇!很有趣幄!结果呢?平吉后来怎么了?” 美也子兴趣盎然地问道。 “平吉的声音似乎吓到了对方,那人身体一转,突然就消失了。喔,不,先前不知道从哪里照射进来的光线陡然熄灭,房间里一片漆黑,然后和尚就不知去向了。原本醉醺醺的平吉立即被吓得清醒过来,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打开电灯,首先查看木窗,通通没有异状,所有的插销都没有被动过,再去查看长廊上的门,仍然是锁着的,那个人果真是从画里走出来。发现到这个状况,再大胆的人也会在一瞬间崩溃,于是他打开一扇木窗逃了出去。” “好奇怪喔!” “嗯,真不可思议。” 我和美也子又再次面面相觑。 “这的确是件很怪异的事情。平吉自己也说:虽然昨晚是第一次看见屏风里的人物现身,但是之前的几个晚上睡到半夜醒来,总感觉有人注视着我,我猜那一定也是屏风里的人,”不管平吉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但是我认为是有人经常进出这栋离馆,因为我终于找到证据了。” “什么证据?” “听完平吉的描述后,我除了请他保守秘密之外。特地再回来查看一次,结果发现屏风的后面掉了一张怪异的纸。” “怪异的纸。” “那是一张古旧的日本纸,上面用毛笔画了一些类似地图的图案,同时还写了一些‘猿腰挂’、‘天狗鼻’等奇怪的地名,旁边又加往一首诗歌。”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低吟一声,美也子也跟我一样感到很震惊,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垂下眼盯着榻榻米,不再抬头。从她的神情看来,一定知道我随身携带的护身符里也有一张相同的纸,我记得自己不曾对她提过这件事,一定是诹访律师告诉她的。 “怎么啦?你们知道这张纸的内容吗?” 既然美也子已经知道,我就没有必要再隐瞒。 究竟是什么东西,而且我的纸上写的不是“猿腰挂”、“天狗鼻”。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护身符里的纸拿出来,然而姐姐和美也子都没要我拿出来看,所以我索性默不作声,姐姐似乎也领悟到这两张纸或许有某些特别的含意。 “这倒很奇怪喔!我要好好把那张纸保存起来,改天我们再拿出来比对看看。” 随后,姐姐、美也子和我都陷入沉默之中,姐姐随兴地说出她的冒险经过,没想到却跟我的身分有某些关连,因此她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如此轻率,居然在外人面前暴露了我的秘密。 聪明的美也子当然也了解姐姐的心情,因此绝口不再问那位身分不明的入侵者究竟如何,很快的就仓皇离去。 过没多久,我躺在这间问题重重的离馆里就寝,纷沓而至的疑惑和不安,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去不去 第二个牺牲者 到了天快亮时我才好不容易睡着。当我睁开眼时,一道明亮的光线由窗子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我看了一眼摆在枕边的手表,发现快十点了,才吓得跳起身来。 以前住在都市时,周围总有许多噪音,因此无论怎么晚睡也都不致于太晚起床。然而,第一次在我的出生之地过夜就睡过头,实在不好意思。 当我急着由床上起身时,想不到窗子被我的动作震得嘎嘎作响,姐姐听见窗子震动的声音,便从主屋那边走了过来。 “早安。你的行李放着就好了,我会叫阿岛来收拾的。” “早安,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你可能太累了,而且我又跟你说了那么多无聊的话……你睡得还好吗?” “嗯,还好。” “你的眼睛红红的,昨晚一定没睡好吧!我如果没有跟你说那些废话就好了。但是,你昨晚也没有跑到主屋那里去呀!” 昨晚姐姐在临睡之前,曾经说过她不会把走廊那头的门锁上,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到主屋去找她。她虽然说过那些话,但是在她慢条斯理,谨慎的谈话当中,我可以感受到她的诚意,以及比昨天更加亲近友善的态度,这使我非常高兴。 然后姐姐带我到主屋去,她的仆人立刻端早餐给我。我看了看左右,似乎全家只有我一个人睡过头。 “姑婆她们呢?” “姑婆年纪大了,都起得很早,她们正在等着你起床呢!” “抱歉。” “你千万别这么说。这里是你的家,你可以放轻松一点,而且我们乡下人也没有那么多繁文褥节需要遵守……还请你多多包涵,在这里多待一阵子。” 听到这样贴心的话语,我的心仿佛水侵入砂中一般,慢漫地被她感动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善待我,我不禁鼻头一酸。为了掩饰我的窘态,我赶紧将头低下。这时,姐姐不知怎么了突然红着脸、眼睛往膝盖下望。 用餐中,我一直等待姐姐提起昨晚说过的地图那件事。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再提起。我心想:反正我还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所以不必那么急。 直到我用完早餐,姐姐才不好意思地跟我说: “嗯……姑婆她们正在等着我们,而且我希望你能跟哥哥见个面。” “噢。” 这件事她昨晚已经提过了,所以我也早就有心理准备。 这时姐姐又害羞地说: “你跟哥哥见面时要小心喔;我并不是说哥哥不好、只是他长期卧病在床,人也变得比较神经质,再加上今天里村慎太郎又来了,所以……” 听到姐姐说话的口气那么慎重,我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虽然里村慎大郎是我们的堂哥,但是不知怎么搞的,姑婆和哥哥都不喜欢他,每次慎太郎一来,哥哥就会心情不好。但是因为今天要让你和他们见见面,所以我们特地把慎太郎请来,他的妹妹典子小姐也来了。” 这么说,姑婆她们希望尽早让人家都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如果这样做纯粹只是善意的示好,我当然很高兴,但是,我觉得其中恐怕还有要警告慎一郎的意义存在,不禁让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就只有这些客人吗?” “不,还有久野表叔也来了,久野表叔是父亲的表弟,” “他就是在当医生的那个吗?” “对,就是他,你知道他呀!你是从美也子那儿听来的吧!” “不是的,是在巴士上听一位叫吉藏的牛贩讲的。” “啊,是吉藏,” 姐姐皱了一下眉头。 “我听阿岛说,昨天有些村里的人对你很无礼。如果有机会,我会好好地跟他们说,但是,也请你自己要小心。他们虽然都很固执,但并不是什么坏人,这点我非常清楚。” “啊,对了,现在我就带你过去。” 哥哥久弥住的地方,是位于楼中楼夹层的最里头一间稍暗的塌塌米房间。当我们穿过庭院时,园子里的紫阳花正绽开着,到处充满欣欣向荣的气息。到达哥哥的房门口,姐姐推开房门,突然一股无法形容的臭气侵袭而来,我整个人仿佛要晕倒一般。 我记得以前曾经闻过这种臭气。那是好久以前,曾经在一个因患肺结核而去世的朋友家中间过这种味道。据说肺结核是只要治疗得当,就可以很快痊愈的疾病,可是如果肺部组织已经坏死,那就是无药可救的绝症了。难怪姑婆她们说哥哥无法渡过这个夏天,可见得并不是胡乱说的。此时。我为这个被上天宣告死亡的人感到哀怜,心情也因而更加沉重。 当我见到哥哥时,他却出乎我意料之外,精神抖擞。姐姐打开隔间的门之后,我见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抬起头来。以那种病人特有的闪亮得如同泛满油光的眼神望着我,让我觉得心头为之一颤,但是,那只是一瞬间而已,然后,他终于露出令人不解的微笑,并且微笑地再将头放回枕头上。 哥哥的年龄大我十三岁,照算今年应该是四十一了,然而长年卧病却使他看起来像五十岁的人。他的全身没有一块像样的肉,皮肤好像直接贴附在骨头上般形销骨立,凸出的喉结非常明显,令人觉得仿佛死神随时会来召唤他一般。但是,即使如此,哥哥的脸上仍然充满了强悍的气息,有一种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仍要顽强抵抗某种东西的强烈意志。但是,刚才他那抹令人费解的微笑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让你们久等了。来,辰弥,请进。” “辰弥,过来这里,人家从刚才就一直等你等到现在。” 在哥哥的床边,小梅和小竹姑婆还是一如往常,像两只猴子般坐着。她们当中一个指着身旁的位于要我过去,我弄不清楚叫我的是那一位,只能照着那人说的去做就是了。 “久弥,这位就是你弟弟辰弥,他已经长成一个有为的青年了。辰弥,这是你哥哥。” 其中一位姑婆为我和哥哥介绍。 我默默不语地在下望,正好对上了哥哥那道几乎要把人吞噬掉的眼神,最后他发出含着痰的声音说: “看起来真的是一副年轻有为的样子,田治见家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好男人,真是大稀奇了!哈哈……” 这笑声听起来有点阴险,然而哥哥却因为笑得过分剧烈而咳得更厉害了。当他咳嗽时,房间里充塞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这股臭气虽然今人难以忍受,但是哥哥刚刚说的那些语,却让我不敢把头抬起来。哥哥持续咳了一会之后。终于停了下来,转头跟坐在另一边的人说: “阿慎,怎样?有这样好的弟弟回来,你说我能不安心吗?终于有人可以继承家业,我也能安心的闭上眼睛了。久野表叔,你也替我感到高兴吧!哈哈哈!” 哥哥看起来好像又要咳嗽的样子,其中一位姑婆赶紧递杯水给他。只见哥哥的喉结骨碌骨碌地滑动着,咕噜地把水喝下去。最后,他把头往旁边一靠,说道: “好了,不用了。姑婆,别烦我了。” 他把杯于用力推开,然后转头面对着我说: “辰弥,我帮你介绍,坐在最旁边的那个人就是久野表叔,他是个医生。对了,我听说最近我们村子又多了一个好医生,辰弥,如果你生病了,就可以请他来替你看病。坐在他旁边的是你堂哥慎太郎,虽然他在这个村庄里没有任何财产,你还是要尽可能地讨好他,让他对你好一点,懂吗?要知道入境随俗的道理,努力做好你的工作,好让大家都疼爱你。最后还要注意一点,就是别让坏人侵占田治见家的财产。” 说到这里,哥哥又开始咳得很厉害。我看在眼里,不禁十分替他担心。 就在这同时,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有一团漆黑的影像在我心底深处扩散开来。 虽然我还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由哥哥的态度来看,我可以明显感受到他对久野表叔和慎大郎堂哥都心怀憎恨,甚至可以说充满敌意。就算是亲朋好友,也只有在情况危急时才知道究竟谁才是敌人或朋友。这一点让我深深感受到乡下传统大家族之间彼此相处的困难。当我为他们的处境感到悲惨、无奈的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沮丧席卷了我的全身。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太兴奋的缘故,哥哥一直咳个不停,咳到几乎让人以为他会因此而断了气。听到他的痰始终卡在喉咙出不来时,我就觉得心中一紧,再加上那股难以忍受的恶臭飘散在这个梅雨季节的潮湿空气里,更加今人恨不得能马上转身逃开。 尽管哥哥咳得如此严重,却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慰问他。小梅、小竹姑婆虽然蛤曲身子坐在他的面前,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算她们对哥哥的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是依常理来看,她仍伪态度也未免大无情了吧! 坐在最远处的姐姐低着头微微地动了一下肩膀,我看见她从脖子到整个脸部都好像被火烫伤般火红,是不是她也不敢抬头看这悲惨的一幕呢? 久野表叔的名字叫久野恒实,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的年龄接近六十,身体非常消瘦,目光犀利,灰白色的头发看起来很坚硬。可是他却眨都不眨一眼,静静地远远看着正在咳嗽的哥哥。假如一个人的眼神足以杀人的话,那么哥哥此时可能早已气绝身亡了。 久野表叔的脸长长的,鼻子高高的,挺拔的面孔令人联想到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英俊的帅哥,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五官变得更加的凹凸分明,这时候,显现在他脸上的只有憎恨傲慢的态度。 至于里村慎大郎堂哥,从我最初踏进这个房间开始,他就是最受大家注目的。可是,唯独只有他一个人让我无法看出他的性情。 他的年纪大约和春代姐姐差不多,外表肥胖臃肿,皮肤很白,光着头,身上穿的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粗糙卡其服,十足像个军人的打扮,至于脸上没刮干净的胡子渣,刚好印证美也子所形容的——是个邋遢、落魄的男人、 正如刚才所叙述的,我从踏进这个房间开始,就一直注意慎大郎的表情。我试着想从他的表情里探询一些讯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他沉默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不管有任何变动,始终维持一动也不动的姿势,眼睛冷冷地望着别处。 他看起来像是临危不乱、大胆沉稳的模样,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濒临虚脱的状态了。 坐在慎太郎旁边的就是他的妹妹典子小姐。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可以肯定她绝对是个丑女。有人说,美丽是一种筹码,如果她长得非常漂亮,我可能会很同情她,甚至会为父亲所造成的罪孽感到自责、抱歉,但是也由于她实在不够漂亮,她不仅没有让我有这种感觉,甚至还觉得心安理得。 典子张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在座的所有人。说她天真无邪,或许真有那么一些,除此之外似乎就一无长处了。她是个额头宽。脸颊消瘦的女人,正如美也子所描述的,她看起来不像和我差不多年纪。 这并不是表示说她看起来很年轻,只是他给人的感觉是,她好像错过了成长的样子,就像是不足月的早产儿,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有多脆弱。 她好奇地一一巡视在座的所有人,直到她的视线转到我的身上才停止,然后她全神专注地望着我。但是,我知道她的眼朴没有掺杂一丝特别的感情存在,反而只是像天真无邪的孩子在看一项珍贵、奇特的东西罢了。 哥哥还是不停地咳嗽。他每次咳嗽暂停的间隔,都会发出痰卡在咽喉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刺穿骨头一般。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人上前去慰问他,我觉得屋里的气氛愈来愈沉重,一股窒息的感觉向在座的每个人压迫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哥哥突然挥了一下手。 “王八蛋!王八蛋!我这么痛苦,竟然没有任何人来安慰我,王……” 说到这里,哥哥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他的太阳穴附近已经冒出许多冷汗。 “药……把药给我!药……谁把药拿给我……” 小梅和小竹姑婆互望一眼,然后轻轻地点一点头,接下来其中一位将放在枕头旁边的盒子打开,并从盒子中取出一包药包,另一位则把吃药用的杯子递给哥哥。 “来,久弥,你的药。” 原先把头埋在枕头里的哥哥听到了,立刻抬起头来。当他正要将吃药用的杯子放到嘴边的时候,突然一副想起了什么事的样子,转头向着我说! “辰弥,这就是久野表叔开的药,你仔细看,很有效喔!” 我到现在还不懂哥哥为什么那样说,到底他那时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他真的在夸奖久野表叔?可是那句话却又如此巧合地讽刺着接下来发生的大事件! 吃了两位姑姑拿来的药后,哥哥躺在枕头上一段时间。他的咳嗽好像暂时停止了,但是不晓得是刚才大过疲累,还是他纤细的肩膀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打击,此刻他慢慢地平静下来,我看了不禁跟着松一口气。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哥哥突然全身痉挛。 “啊、啊、啊、好……好痛苦,水……水……” 他从床上弹起来,把手伸进嘴巴去,拼命往喉咙里挖。他这个举动把在场的人都吓一大跳,和刚才咳得很痛苦的时候相比,简直是十倍有多,我突然想起外公去世前全身颤抖的样子。 “啊…姑婆……哥哥他。” 两位姑婆看到哥哥的痛苦和平常不同,也手足无措起来,她们赶紧将喝药的杯子递给他,但是哥哥已经无法再喝了,只听见杯子憧到牙齿发出的喀喀声音。 “久弥,把这个拿好是水啊!你看这不就是水吗?” 只见哥哥把杯子一甩又开始努力地向喉咙挖起来,直到他吐出大量鲜血在雪白的床单上,而后,他就一动也不动。 怪客金田一耕助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毛骨悚然,当时我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感觉到有一股如黑雾般的邪恶之气笼罩着大家。我直觉有某种东西威胁我的安全,很想冲动地逃离那里。 各位读者,如果你们想嘲笑我神经兮兮的就尽管笑吧!对我而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的经验了。外公那一次也好。哥哥这次也好,只要那种压迫的感觉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下一个瞬间他们必定都是惨死,而且临死的痛苦样子都相同。 毒杀……这个字眼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是基于上面的理由。 但是,其他人却出乎意料地镇定,久野表叔为哥哥注射了二、三针之后,见他始终没有反应,终于放弃急救,摇摇头说: “节哀顺变,因为他太兴奋了,所以加速了死亡的脚步。” 我很惊讶地看着他,他的话让我感到十分怀疑,然后我失望地看着那些苟同他的看法的人。 但是,我知道,尽管久野表叔无奈地请大家节哀顺变,我还是发现他的身体微微地在颤抖,当他发现我在看他时,便狠狠地把脸转到一边去,不知道他是因为哥哥的死而颤抖,还是因为被我瞧见他狼狈的样子而颤抖,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头一定有文章,久野表叔也一定知道这件事有溪跷。从此这件事深深地烙印在我心头。 然而慎大郎堂哥的心情,却和久野表叔相反,他还是那么令人无法捉摸。当哥哥痛不欲生的时候,他虽然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是很快的他又恢复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看着哥哥去世。典子堂妹还是那副天真无邪、不问世事的天真模样。 看到这一群冷漠。无情的亲人,我真想大叫一叫一声,只是那些话嘎在喉咙里一直出不来。 “不对、不对,这种死法太不寻常了。哥哥的死法和外公相同,一定是遭人毒害的。” 但是我却做不到,硬是把快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哥哥原本就病得不轻,再加上身旁一直有医生在照顾他,所以他突然去世的事,好像没有造成大大的问题。 因为大家都晓得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所以不管是亲戚还是仆人,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 虽然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但是也没有必要为多事的家族再惹事端。更何况我也不能断定哥哥是遭人毒死的,或许肺结核这种病到了后期,都是这样的死法呀!假如当初我没有亲眼见到外公的死,也许我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久野表叔所说的话,所以我就忍住不说了。 哥哥的葬札就在次日的傍晚举行,这次的葬礼其实是为两个人举行的,另一位是我带口来的外公丑松的骨灰。 我原本应该把外公的骨灰送去并川家,在那里举行葬礼的,但是却由于哥哥突然去世,没有空将骨灰送过去,才会决定索性在这里一起举行,外婆和他们的养子兼吉夫妇听到这个消息,便马上赶过来。 外公除了妈妈之外就没有别的小孩,再加上妈妈后来带着我到姬路的亲戚家避难,于是外公外婆就认养他们的侄子兼吉来继承他们家。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外婆浅枝和她的养子兼吉先生。但是因为他们和这个恐怖的故事没有什么特别的关联,所以我决定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两位双胞胎姑婆互相商量过后说: “自从鹤子不见了之后,我们和丑松就没什么连络;但是这一次他为了我们家到神户去,却命丧异乡,再怎么说,我们都应该为他举行隆重的丧札,只是双方都必须由辰弥当主祭人,所以……”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像我这样平凡无奇的人,怎么会一转眼之间变得这么重要?那天,我一整天都忙得昏头转向 村民一个接一个来参加丧礼。由于他们都没有想到主祭人是我,所以当他们说完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后,视线就一直落在我身上打量着。 美也子那天也来了,美也子的大伯野村庄吉也和她一起来。 野村家位于村子的西边,和我们田治见家是村里几乎势均力敌的大户。家长庄吉看起来就是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沉着稳重,说话和和气气地,年纪大概五十岁左右。但是,当美也子介绍我时,刹那间他露出好奇的表情,当然,他很快地又恢复正常。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哥哥和外公的葬礼一直办到隔天傍晚才结束。在神户时,我将外公的遗体迅速地火化,再把骨灰带回来,但是这里的人一般都习惯土葬。 田治见家的墓地在房子后面八墓神庙的下方。我们在墓地上挖一个洞,把哥哥的棺材放了下去,我是第一个把土撤到棺材上的人,当时我心中有一股好像失去重要东西的失落感,至今都还印象深刻。 下葬完了回到村子,就在葬礼最尾声的法会上,美也子来到我身边。 “辰弥。” 她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我的名字。 “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你有空吗?” “啊,是什么人?” “我也不太清楚他是谁,从神户回来以后,我就看到他在我们家。听说他是我大伯的旧识,到这附近来办事,顺道到这里来,在我家逗留几天。他的名字叫金田一耕助。”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金田一耕助是什么人,而美也子好像也不知道。 “那他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他说想和你私下谈谈。” 我的心中一阵混乱,我猜想他可能是警方的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道理不和他见面。 “请他到那边的和室去,我在那边等他。” 为了避免横生不必要的枝节,我选在人迹稀少的和室等他,当他一个人微笑地走进来,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第一眼时,我不禁怀疑跟前这个人是不是我要见的人。因为我一直认为我要见的人,是一个相貌堂堂、风采翩翩的男士。 “打扰了,我是金田一耕肋。” 他很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我趁这机会仔细地打量他。 金田一耕助的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个子矮小,头发蓬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身分地位的人,再加上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和服,着起来顶多像是个村办事处的书记或小学老师。他说起话来还带着浓浓的乡下口音。 “哪里哪里,我是辰弥。请问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啊,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金田一耕助一边微笑,一边用他那锐利的双眼打量着我。 “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事,实在很不妥当,但是你知道村子里的谣传吗?” “你说村子里有谣传?” “是关于你哥哥的死,村子里到处散布着奇怪的谣传。 我听了不觉紧张起来。虽然我没有亲耳听到那谣言,但是由于昨天听到浓茶尼姑所说的话,我不难想像出那些关于哥哥的奇怪谣传,更何况我自己也对这件事感到怀疑。 金田一耕助发觉我脸上有异样,随即笑笑他说: “原来连你也怀疑这件事,但是你为什么役把它说出来呢?” “为什么要说?我有什么资格说呢?” 我终于开口说话了,只觉喉咙刺痛,口干舌燥的。 “当时有医生在场,他都没有说什么,像我这种外行人。有什么资格说话呢。” “原来如此,你这样说也对。只是,辰弥,在这儿我不得不先警告你,今后只要你认为有不对劲的事,最好立刻说出来,这样对你比较有利,不然以后事情会变成怎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金田先生,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自从你回来村子后,村民们都用有色的眼光看你,他们全部认为往后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实际上,这只是迷信,但是就因为迷信才更加恐怖,因为无法用一般的道理跟他们解释。只是不论丑松或是你哥哥,他们死的时候都是在和你见面时发生的,所以村民们的迷信会愈来愈根深蒂固,请你务必要小心,” 我顿时陷入灰暗、恐惧之中,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黑线,将我重重捆绑,愈来愈紧,我的心就像铅块一样沉重。 这时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啊,真是太夫礼了,第一次见面就跟你说这些怪异的事,你一定觉得很不舒服吧!请原谅我多事。至于你对你哥哥的死因感到疑惑,可以请你说明吗?如果以你主观的角度来述说,可能会造成侦办时的偏差,所以请你客观地叙述当时的情形好吗?” 我照着他的问题一一回答哥哥去世当天的情形,金田一耕助不时的插后进来,刺激我的记忆,最后,我总算把话说完了。 “你将久弥临死那天的情形和丑松死的时候互相比较,是不是觉得很雷同呢?” 我脸色沉重的点点头,金田一耕肋沉默地思考了一下。最后他一边盯着我看一边说: “辰弥先生,我认为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因为整个村子部被谣言弄得风声鹤唆,而且你也对这件事感到疑惑。当然,这件事最后一定会传到警察那里。” 金田一耕助说完后,试探性地看着我。 金田一耕助的预言没有错,三天后n的警察分局和冈山的警察总局都派来许多人,将哥哥的坟墓重新挖开,当场由隶属县警察局的医师n博士解剖尸体,村子里的医师新居修平协助解剖工作。 解剖的结果在两天后发表了,警方判断哥哥的死因是中毒死亡,而且和外公丑松中的毒是同类。 就这样,八墓村开始逐渐陷入无形的黑色妖气所笼罩的漩涡之中…… 可怜的受害者 我的恐惧感日渐加深,整个人被这种感觉围绕、煎熬着,日子过得十分痛苦。 我知道我有许多事必须去做,只是我不晓得该从哪里着手。最后我决定先把所有的事情好好研究分析一下。 第一点,外公丑松和哥哥久弥是他杀的,可是这和我回八墓村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是因为我要回来,或是因为我有可能回来才发生的吗? 可是如果当初他们没有登报找我,或者就算他们登报找我,只要我拒绝回来,是不是这种事就下会发生了呢? 这一点我必须仔细想一想。 往坏的地方想,这两个连环杀人事件,有可能是以我为中心而设下的圈套,这件事只不过是整个圈套中的一环,也可能是这件事和我根本没有关系,凶手别有用意。 田治见家有没有找到我,我有没有回来这里,都和整个事件无关,不论我存不存在,这两件杀人事件还是会发生。 至于凶手的想法与目的,我一点都不了解,不,不仅是我不了解,对大家来说,这都是个谜。 到底他为何要杀死外公呢?他这么做也不能保证我一定会离开神户,要不是美也子去接我,我恐怕不会回来。 自从哥哥被毒杀以来,我还是搞不清楚原因。其实凶手大可以放过哥哥不杀他,他迟早也会死,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可不可以平安地渡过这个夏天呢! 凶手这么做只是让他死期提早来到而已,有必要为了这一点原因而冒这么多的危险吗了。 还有一点必须提的是,自从哥哥的死被判定是他杀的同时,身为亲属兼主治医师的久野表叔就被警力调查得很厉害。现在处境最艰难的,莫过于久野表叔了。 到现在我对哥哥死前的样子,还是记得很清楚。哥哥咳得很严重,要求姑婆们拿药给他,然后他们其中一位(我不清楚拿药的人到底是小梅姑婆还是小竹姑婆)从枕边的盒子里取出一包药。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刻意选择哪一包药,只是从许多药包之中,拿出最靠近手边的那包给哥哥吃。 当警方怀疑哥哥是遭人毒死的时候,立即将所有药包没收了,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因此在那个时候,姑婆是从许多药包之中,偶然挑中唯一含毒的那包药。 这些药包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由久野表叔为他准备的药,药的配方很古老,现在就算是乡下的医生,也已经没有人调配这种药了。 但是,哥哥好像很习惯吃这种药,三餐饭后固定都吃,一次不少。 只要药吃完了,他就叫下人去帮他拿。 难道问题出在这里吗? 刚开始久野表叔一次包一周分的药,后来他觉得很麻烦,再加上这个药方不必担心会变质,所以,他改成一次配一个月的药。但是,一次给一个月份的药,感觉上有点不负责任,所以才又改成一次给一周份的药。 因此,久野表叔的药局里,一直预备着许多已经配好要给哥哥的药包。 照这情形来看,凶手就有两次调包的机会。 一次是把放在枕边盒子中的药包换掉,另一次是在久野表叔的药局把药掉包……假如是后者,要调查就不容易了。 首先,哥哥和一般的病患相同,疑心病非常重,他的房间除了小梅、小竹姑婆和姐姐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准进去,当然,主治医师久野表叔又另当别论。 所以就第一种的情形而言,只要从这回个人身上去调查即可,然而第二种情况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因为这里是乡下地方,久野表叔的药局大门一直是敞开着,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 由于隔间的关系,久野表叔家的客厅在诊疗室的后面。所以从大门到客厅一定会经过诊疗室。当有病患在的时候。访客就得通过诊疗室旁的药局直接到客厅。 所以,只要是和久野表叔熟悉的人,都可能有机会下丁。 因此,与其说谁有机会下手,倒不如说知道哥哥服用的药放在药局的什么位置的人,才有可能是凶手。 关于这一点久野表叔也不知道。 虽然这是乡下地方,但医师也不会随便开药给病人。 预先配药包好这件事,久野表叔一直保密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一个月份的药包起来至少也有百来包,全部由一个人把药包好,实在也是辛苦的工作,所以通常都是由家里的人帮忙一起包。 这些人当中包含了小学生、国中生在内,就算久野表叔保密不说,他们也可能把事情说出去,或许整个村子里早就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 我觉得不管是那一种情形,凶手绝对是不慌不忙的。 凶手虽然不知道被他调包的药,外公和哥哥究竟会在间时吃下去,但迟早都会吃下去,因此他也很放心。 换句话说,凶手一直都是采取最合理、最安全的方法。我只能说,这两件事发生时,我凑巧在场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罢了。 当我往这个方向思考时,就不觉得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 我只是偶然被卷人这个漩涡之中,是个被弄得晕头转向的可怜受害人罢了,可是我背负着父亲深重的罪孽,就算纯粹只是偶然的巧合,别人也不会认为我是无辜的。 说起来实在好笑,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变成整个凶杀事件的中心人物。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演变成这个局面,我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整个人墓村里,只有美也子站在我这一边。但是,美也子她是女的,况且村民对她也没有好感,到底她是不是个可靠的人,还是个问题。 这样一路想下来,我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别人可以依赖了。 我要战斗下去。但是,要和谁呢? 到底准是敌人呢? 我开始思索哪些人对我怀有恶意。 但是对一个刚到这里的外地人来说,要找出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到神户调查我的品性、主平的那个人算不算敌人呢? 根据在神户的朋友的形容,他看起来像乡下人,如果他是八墓村的村民,要查出是谁应该不会太难。 住在这种乡下,只要有人一晚不在家出去旅行,马上就会传遍全村的。 我假装无所谓地间姐姐: “最近是否有村民曾经出去旅行?” 由于姐姐平日不大出门,所以她回答说: “除了丑松和美也子之外,没有其他村民离开过村子。不过,我虽然不大出门,但是女佣阿岛常常会告诉我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所以村子里如果发生什么事,应该会传到我的耳里,只不过村子里实在也没什么大事可谈。” 于是我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姐姐: “慎太郎最近是否有到别处去旅行?” 姐姐听到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但是她还是不慌不忙地告诉我没有。 “如果慎大郎曾经去旅行,她不可能不知道,原因是典子小姐的身体非常虚弱,只要稍微做了点事就会累倒,因此,我瞒着小梅、小竹姑婆和哥哥,暗地里派阿岛去帮他们洗衣烧饭。所以,只要慎太郎有一晚不在家,阿岛都会跟我报告,我不可能不知道的,” 最后,姐姐叮咛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小梅和小竹姑婆。 听了这些语之后我大为吃惊,我一直认为大家都憎恨慎太郎,可是现在竟然有一位充满同情心、默默付出爱心的人出现在我跟前。 由此可见姐姐是一个心地善良,慈悲为怀的人,我听了非常高兴。 老实说,我也曾经对慎太郎没有好感,也许那是受到小竹、小梅姑婆和哥哥的影响,此刻我才知道自己的看法实在是太主观了。 我将心中没来由的阴影赶走之后,重新询问姐姐: “为什么除了你之外,人家都对慎太郎怀有敌意?” 刚开始她不肯说,后来在我苦苦逼问之下,她终于将原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我真没用,连才刚到这里的你都看出来了。” 姐姐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能怪慎太郎的父亲修二太好了,因为他是田治见家的次子,却比身为长子的要藏——我们的父亲更成熟稳重。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姐姐的脸上充满了哀伤的表情。 “这种事说出来只会伤害到死去的父亲和哥哥,因此对我而言,每当提起这件事,便有如刀割般痛苦,但是你硬要我说出来……” “辰弥,虽然时代改变了,但是在乡下地方,家族的传统力量强过一切,自古以来都是由长子继承家业,只要长子不是傻瓜或精神异常,次男、三男是无法顶替哥哥继承家业的。尽管他们只差二、三岁,而且非常的优秀,还是不能违背传统。 如果兄弟两人都同样有才干,就不会有问题产生了,或者是哥哥无能,弟弟也同样无能,当然也不可能有争夺家产的情形发生。然而,我们的父季和修二叔叔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叔叔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做任何事都面面俱到,绝对不会丢田治见家的脸,相反的,我们的父亲却一无是处,因此姑婆们常常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继承家业的长子窝囊无能,可是次男别无选择地继承别家的家业,他却偏偏很优秀。 由于姑婆们嫉妒叔叔如此能干,再加上对愚蠢的爸爸充满哀怜之心,使她们将所有的不平衡心态转成憎恨,甚至到了慎大郎这一代,这种心态更加强烈了。” 姐姐撑着额头,痛苦他说: “田治见家没有一个人有出息,不论是哥哥或我,我们都无法独当一面的撑起家业。不,你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为我辩护?但是我和哥哥同样都继承了父亲的遗传基因呀!” 姐姐落寞地微微一笑。 “但是。里村家的慎太郎却很优秀,尽管战争为他带来许多的灾难,他并没有一厥不振、哥哥实在无法和他相比。姑婆们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却见田治见家的继承人无法独当一面地撑起家业,所以,当她们看到别人做得到而他们不能时,心里自然有种被压迫的感觉。对哥哥而言,面对像慎大郎那样独立能干的人,无形的恐惧感便袖然而坐。换句话说,姑婆们和哥哥对慎大郎的憎恨,都是由低劣者对优秀者的嫉妒心理衍生的。” 姐姐的心脏不好,话说到这里时气都喘不过来,脸色变得很苍白,眼睛下也浮出黑眼圈来,我深深为她感到可怜。尽管身体如此痛苦,她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说: “但是,我很高兴你能回来。你很实在,不,是很优秀,所以我很高兴。” 听到姐姐如此称赞我,原本疲惫不堪的双眼,刹那间为之一亮,而姐姐却红着脸低下头去。 第三章、无端惹祸 八墓神庙之行 我一直想去看看八墓神,八墓神是这个村庄所有罪恶和灾难的源头,尽管这么做对眼前所发生的问题毫无帮助,但是我还是认为有必要去。 由于哥哥突然去世,使得田治见家上上下下一片混乱,加上一来这里我就遇到一连串奇怪的事,忙得没时间考虑自己的生活,难得此刻心情沉静下来,才发觉自己一直都没有机会出去四处看看。 就在哥哥作头七的那一天,美也子提早过来帮忙,我趁机把这件事告诉她。 “选日子不如撞日子,干脆我们现在就去吧!反正作头七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傍晚以前麻吕尾寺的住持都在,这中间还有一点时间,倒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就这样她邀我一起去。 由于我们都是在都市长大的,所以不知道在服丧期间不可以到庙里拜拜。我想,我们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注意到的。 当我将这件事告诉姐姐时,她有点惊讶,但是她还是附和着说: “这样啊!那你就好好玩吧!不过要尽早回来喔,因为客人快来了。” “好,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那边离这里不太远。” 我们穿过宽广的和室从后门出去,一出后门就见到一段上坡路,再向前走几步,有一个小小的蓄水池,还好这附近没有什么住家,不用担心会碰到人。 在蓄水池的旁边,有一个用花冈石堆砌成的坟墓,周围用黑檀木栅栏围住,在下方的石头上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写着“田治见家之墓地”。 在此之前,我曾经在哥哥下葬时来过一次,墓地旁边有一条小路,从这里往前走,是一个小山坡,种着纤细瘦长的赤松,四周立着零星的墓碑。这个山坡就是八墓村村民永眠的地方。 “不知道金田一耕助这个人还在八墓村吗?” 我突然想起金田一耕助,随口向美也子询问一下,然而美也子却突然皱起眉头说: “是啊。他还留在这里。” “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警察?”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我猜他可能是个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 我听了有点吓一跳。 “那他是为了毒杀事件而来这里调查的吗?” “不会吧!他来的时候,久弥中毒那件事又还没有发生,况且事情发生在田治见家,家里的人最有嫌疑,而西屋与东屋又没有仇恨,也没有道理请私家侦探来调查田治见家的人呀!”: “话是没错,但是,为什么野村先生会邀请私家侦探来这里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认为他来这里应该没有特别的目的。听说有人委托他到邻近的鬼首村去调查案情,那边的事解决了,他才顺道到这里来休息一阵子的。”(作者注有关鬼首村,请参考《恶魔的手毯歌》和《夜路》两书。) “咦,怎么会有人请那种人来调查呢?” 我不知不觉将心里的感触说出来,美也子听了哈哈大笑。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他还是个名侦探喔。” 这句话果真被美也子说中了。就在不久之后,我们亲身体验到不可思议的事实——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竟然是个非常优秀的名侦探。 撇开这些不谈。我们继续由立着许多墓碑的山坡往上走,不久看见一条大一点的山路。通过这条山路,刚才隐约听见的水声突然变大了。我往下一看,有一条湍急的溪流顺着山谷而下,水流撞击着岩石发出棕棕的声响。这条溪流相当的清澈,一眼可以看到溪底满是岩石。 “下次有空我们再一起下去看看这条溪,溪底四周遍布着钟乳洞,这些可是别的地方看不到的奇观哟!” 我们没有下到溪边去玩,而在中途转向往和溪流平行的上坡路走。走了一会儿,终于到达往八墓神庙的石阶。石阶大约有五十级,由下向上看非常的陡峭,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向下一看,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等我们好不容易爬上去时,几乎都快断了气。 到了上面,跟前是一片大约两百坪的平地,这块平地是由村民将整座山头铲平开辟成的,八墓神庙就建在这里。 八墓神庙的型式和日本一般的神庙大同小异,不值得特别描述。 我们形式上参拜一下之后,就绕到庙的后面去。也不知道住持到底在不在,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庙的后面有一个大约十级左右的石阶,登上石阶,上面是一片约五十坪左右的平地,有八座坟墓立在这里。正中间是一个较大的坟墓,其他的七个坟墓则围绕着中央的坟墓平均排列。中间的坟墓可能是将军的墓,而其他七个可能是他的属下,坟墓的旁边立着一个石碑,上面记载了八墓神的由来。由于上面的文字都是用古文写的,所以我看不太懂。 在这块平地的东边,有一株巨大的杉木高耸参天。 “这就是双胞胎杉树,西边那一棵,今年春天被雷击断。” 我一边听美也子解说,一边转过头看着平地的西边时,突然心脏一紧。 平地的西边有一张去除秽气用的绳帘,绑在杉树的残干上。在绳帘的旁边站了一个人,她红着脸一心一意地数着念珠。虽然那只是侧影,但是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尼姑。她是浓茶尼姑吗? “我们回去吧?” 我轻声的说,并拉了一下美也子的袖子,然而美也子却转过头来说: “没关系,她不是浓茶尼姑,她是老的梅行尼姑,人很和善,所以不必担心。” 我后来才知道老的正确写法是姥。这原本是一个别名,流传在日本大街小巷的姥舍传说中,曾经出现过这个地名,后来姥不知不觉地被传成老。姥那里有一问寺庙,叫做庆胜院,梅行就是那间寺庙的住持。梅行的正确写法应该是梅幸,梅幸尼姑人概不知道有一位歌舞伎演员梅幸和她同名吧。 梅幸尼姑一心一意地祈福了一阵子之后,终于站起来转向这里。她好像有点意外地张大双眼,马上又露出亲切的微笑。她果然和浓茶尼姑妙莲完全不同,有着与众不同的高雅气质,脸蛋白白圆圆的,有点像观音菩萨般柔和。在她光而圆的头顶上,戴着一顶茶色的宗匠头巾,身穿黑色袈裟,年纪大概超过六十吧! 梅幸尼姑数了几颗念珠之后,静静地向我们这里走过来。 “大师,您是在祈福吗?” “是的,因为有大多的事令人担心了。” 梅幸尼姑稍微皱了一下眉头,盯着我看。 “这是东屋的……” “是的,他是辰弥。辰弥,她是庆胜院的梅幸尼姑。” 我轻轻的点点头。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大好了,我现在正要去你家帮麻吕尾寺住持的,” “真是辛苦您了。” “大师,麻吕尾寺的住持师父身体还好吗?我听说他生病了,” “是的。唉,他的年纪也大了,难免会有病痛。今天应该是由英泉代替他去你家,我会助他一臂之力的。” “真是麻烦您了,那么我们一起走吧!” 当我们走到石阶附近的时候,梅幸尼姑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下: “真的是太残忍了!” “咦!您在说什么。” “啊!我是说那棵叫做小竹的杉村。” 梅幸尼姑指着那棵被雷劈倒的杉村。 “咦?那棵杉树叫做小竹吗?” “是的,那边的那一棵杉树叫做小梅,和这棵叫做小竹的杉树原是双胞胎杉树。对了,东屋的双胞胎姐妹小梅。小竹女士的名字,就是来自这两棵杉树的。” 梅幸轻声说道。 “两棵杉树相互依偎在一起超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如今一方被雷劈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这是灾难要发生的前兆,也为此深感不安。” 梅幸也是这个村子的人,当然无法摆脱八墓神传说的阴影。不知不觉中,我心里觉得很不安。 第三个牺牲者 和梅幸尼姑一同回到家里时,正好两间庙的住持先生也来了,客人正陆续抵达。 田治见家世世代代都信奉禅宗,参拜的是村子里的莲光寺,但死去的哥哥久弥自年轻时就追随邻村真言宗的麻吕尾寺住持——长英先生,所以吊祭的法事便邀请莲光寺及麻吕尾寺的人。 麻吕尾寺虽然是在邻村的境内,但从地形上来看,反倒和八墓村的关系较深,信徒也以本村的人居多。身为住持的长英先生已经八十岁,身体比较衰弱,大部份的时间都躺卧在床上,庙里的工作都交由战后才上山的英泉先生来处理。姥的庆胜院附属于麻吕尾寺,当需要人手的时候,梅幸尼姑都会来帮忙。 都市里的婚葬喜庆都已经简化了,但乡下还是很重视这些风俗习惯,不论吉、凶,都尽可能弄得热闹一点。尤其是村里首富的田治见家,在头七的日子里,仍然有数十名访客。.法事从两点左右开始,因为分属禅宗及真言宗的两个寺庙都来做法事,所以整个活动一直持续到四点多将近五点的时候才结束。接下来主人家就要准备斋饭宴请法师和宾客。 家里雇来烧炭、运材、养牛等工人,以及其他村民们,都聚在一同靠近厨房的房间里,大伙儿一起用餐,至于亲戚、村里的重要人物,则是在将两间八坪大和室打通的餐厅用餐。 小梅和小竹姑婆指示厨房里为两个和尚准备正式斋饭,其他人则是一般的套餐即可。发号施令的是两个伯母,但真正做事的却是姐姐,我不禁担心起她的健康情形来。 “姐姐,你还好吗?如果太劳累,对身体不太好哟!” “我还好,谢谢你,真的没有问题的,请你不要担心。” 已经准备好的两份斋饭及将近廿份的宴客餐,就摆在厨房的工作台上,姐姐露出苍白的脸色,显得有点疲惫的样子,她的眼睛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 “姐姐,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剩下的事就让阿岛及佣人去做吧!你应该先躺着休息一下。” “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可以再支持一下。辰弥,请客人就位吧!” “可以就位了吗?那么我去招呼了。” 当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典子跑来找我。 “辰弥哥!” 典子很小声地叫我,并朝我望了一眼,立即将头低了下去。 典子很少主动和我说话,她也从来不曾叫我哥哥,今天是头一次叫我,害我觉得有点尴尬。可是看到天真活泼,毫无心机的典子,我只能露出苦笑。如果她是一个年轻又具有魅力的女人的话,也许情况又不同了,今天典子特别薄施脂粉。 “啊,有什么事吗?” “庆胜院的住持有事情找你。” “是吗?谢谢你,请问住持在那里?” “在那里。” 典子带我到玄关旁边的房间,进到房间时,梅幸尼姑正好准备回去。 “啊!法师要回去了吗?现在正准备开饭呢!” “不行,我怕会耽得很晚。我的年纪大了,身体不是那么好,对不起,必须先失陪了。” “辰弥哥!” 站在我后面的典子开口说道: “等一下叫晚辈把法师的晚餐送过去就可以了。” 典子真不愧是女生,这种小细节都注意到了。 “好,那就这么办吧!法师,我们马上会将食物送过去。” “谢谢你。” 梅辜尼姑点了点她那许久未剃的头后,突然向周围望了望,同时靠近我,小声地在我耳边说着: “辰弥先生,请到我的庙里来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和你本身有关哟!” 我听了有点莫名其妙,梅幸尼姑则又看了周围一眼说: “一定要来哦!你要一个人来,不要和其他人一起来。刚才在八墓神庙那儿本想和你谈,可是当时西屋的少奶奶在场,所以我不方便说。不要忘了!这件事只有我和麻目尾寺的住持知道,记住,明天一定要来哦,我等你!” 梅幸尼姑再三叮咛后,终于离开我的身边,但离开时还特别望了我一眼,眼神中好像在强调什么似的,而后,又好像故意很正式地向我致意后,才朝玄关的位置走去。 梅幸尼姑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这些,我被她搞得毫无主张,也无法了解她刚才在说些什么。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呆了一阵子后,终于想到我应该问她到底是什么事。当我追到玄关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梅幸尼姑的影子了。 “辰弥哥,住持刚才说了些什么?” 回过神来,我才发觉典子站在我身后,典子的表情就像孩子般天真无邪,但眼神却充满了好奇。 “啊!也没什么事啦!” 我从口袋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 回到餐厅时,大家已经坐好位子了。正面是莲光寺的和尚——洪禅大师,以及麻吕尾寺的所化英泉先生。英泉的左边就是我的位子,再来就是小梅和小竹姑婆,其次是为姐姐留的位于,再下去就是里村的慎太郎,下一个位子则空出来给典子,接下去就是久野表叔和他的妻子及长男。 另一边则是村长,接下来是西屋的主人野村庄吉先生和他的夫人,再来就是森美也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年纪大约为四十五、六岁、肤色很白、留着短须的绅士,他就是最近搬到乡下来的新居修平医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虽然他是从大阪逃难来的,但讲的后却是字正腔圆的江户口音,看起来气质很不错,小梅及小竹姑婆特别邀请他来协助解剖。 新居先生的下面,就是我外婆及舅舅兼吉,其他的两个人不认识,他们可能帮我介绍过,只是我忘记了。 我从餐厅旁边经过,走到厨房去告诉厨房的人,要他们送一份食物到庆胜院去。 “住持已经回去了?那就送一份过去。等一下再叫人送去好了。对了,辰弥!” 姐姐看到我时,立刻叫住我: “我想请你帮忙送一份食物。” “魅问题,要送给谁?” “这里有两份斋饭,请帮我带一份过去,另一份我来拿,当你送到了以后,就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是正府吕尾寺的英泉先生的吗?那一份呢?” “那一份都可以,反正都是相同的东西。” 于是我和姐姐各拿一份斋饭出去。 “阿岛:其他的部份就请依照顺序端上来,我会在餐厅等候。” “是的。” 我和姐姐拿着斋饭井肩走人餐厅由于两个人所站的位置使然,我手中拿的这一份很自然地送到莲光寺的洪禅先生面前去,姐姐则将食物放在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面前。 两个和尚一边用手拉了拉衣袖,一边点点头称谢。 放下斋饭后,我和姐姐分别坐到自己的位于上,不久。阿岛和其他女佣人陆续将客人的食物送出来。 “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料理,请大家不要客气,尽量享用。” 我打过招呼后,洪禅先生及英泉先生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拿起来。 洪禅先生的名字听起来年纪好像很大,其实只不过三十多岁,他的身材很瘦,戴着很深的近视眼镜,如果不是穿着袈裟,看起来和书生没有两样。而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则正好相反,年纪已经五十好几,也戴着一副深度眼镜,但是眼睛有点向上吊,两颊各有一条从上到下的深皱纹,好像在说明他以前的生活是多么的苦似的。 在这种场合所谈论的话题,通常都是从对死去的人的追忆开始,但因为哥哥的死法不自然,理所当然的大家就避免去谈他,反而以洪禅先生作为话题重心。 洪禅先生日前未婚,村长及西屋的主人野村庄吉先生都在设法帮他物色对象,触及这个问题,年轻的洪禅先生立即满脸通红,脸颊上还一直冒汗。 旁边的美也子看到这种情形,反而更加煽风点火,使得洪禅先生的头上有如锅炉般充满水气,大家见了不禁哄堂大笑。 就在大家正谈笑风生之际,想不到居然发生惊人的凶杀事件,想起当时的情景,此刻我拿着笔的手还在发着抖呢! 洪禅先生及英泉先生好像都不太能喝酒,吸了一口之后,便立即拿起筷子来。其他的人也陆续动手吃饭,阿岛则忙着帮大家添饭。 然而,突然间席上传出一声惨叫声。 “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到尖锐的叫声后,才将头抬起来,只儿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用手从后面架住洪禅先生的身体。洪禅先生的手和筷子同时垂到榻榻米上,另一只手放在喉咙和胸前的位置。 “啊!好……苦……给我水……” 现场马上有四,五个人站起来跑向厨房,而其他的人也都跪坐了起来。 村长绕到洪禅先生的后面,望着他的脸紧张地问: “洪禅先生,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我……很痛苦……我的胸部……” 洪禅先生用手指抓着榻榻米,突然之间,全身发出激烈的颤抖,最后在桌上吐了一大口血,气绝而死。 “哎呀!” 不知是谁发出的惊叫声,大家几乎在同一时刻都站了起来,有的人甚至逃离座位。 这便是第三次杀人事件。 致命的醋沾料 我的噩梦一直持续着。在一连串无法理出任何头绪的杀人事件之中,我遭遇到各种可怕的场面,其中最可怕的景象,就是洪掸先生死的时候。 新居医师看到洪禅先生吐血,立即站了起来,他好像马上发现什么似的: “久野先生,请帮我一下!” 他请久野表叔帮忙。我听到他这么说,立即将头向久野表叔的方向望去,到现在我仍然无法忘记当时他脸上的表情。久野表叔原本是坐着,但正直起身来准备站起来,额头上都是汗珠,眼珠几乎要掉出来了,右手仍然握着酒杯,左手放在膝盖上握得紧紧的。突然间,我听到杯子被捏碎的声 由于新居医师呼叫他,久野表叔才回过神来,从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掉头上的汗。当他发现手掌在流血,慌忙用手帕将血迹擦干,站起来朝新居医师走去。很明显的,他的膝盖在发抖。 新居医师望着久野表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后,才开始对洪禅先生进行诊断。 “麻烦请一个人到玄关帮我把皮包拿来!” 美也子立即动身去拿。新居医生帮洪禅先生打了两、三针后,摇摇头,放弃地说道: “没有办法了,已经没有救了。” “医师,洪禅先生的死因是什么?” 村长以很低沉的语调问道。 “不经过解剖是无法获得正确答案的,但是我猜和久弥先生的情形有点雷同。久野先生,你的意见如何?” 久野表叔的眼神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但却没有听到新居医师问他的话。大家都静静地围在洪禅先生的周围,望着现场发呆。突然间,有人用力推我的背。 “就是他!是他!是他放的毒!” 我吓了一跳,并转过身去,只见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正恶形恶状地用手指着我。 “是你下的毒!是你!你杀了自己的外公,再杀死自己的哥哥!现在又想要杀我,只不过不巧误杀了洪掸。” 英泉先生的额头上血脉贲张,向上吊的眼睛满布着血丝。在那一瞬间,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充塞着浓重的杀气。 这时候有一个人来到我的身边,将我推到一旁,并站在我的前面,她就是我姐姐春代。 “喂!英泉先生,你不要乱讲话!” 姐姐的声音有点发抖。 “辰弥为何要毒死你?难道说你和辰弥之间有特别的关系吗?” 英泉先生好像怕被别人发现什么似的,露出畏怯的表情,并慌忙四下张望。当他发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时,立即狠狠地用袖口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 “没什么,是我失礼了。” “这件事没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请告诉我们,英泉先生,辰弥为何要杀你?为何要对你下毒?” 姐姐不断地逼着英泉先生,而英泉先生则显得更加狼狈。 “没有什么,真的,可能是因为我看到可怕的事,一时紧张,才会胡乱说话。这只是意外事件,请各位将这件事忘了吧。” “不论你多么紧张,有些语是不能说的。英泉先生,请明确地说明你和辰弥之间有什么关系。” “好了,姐姐,你不要太激动,不然对身体不好的。” “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乱说话?” 英泉先生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不论再怎么惊慌,心中若没有这件事,是不可能会说出来的。当他知道洪禅先生被毒杀时,立即认为凶手真正的目的是毒杀自己。为何他会有这种想法呢? “你杀了自己的外公,又杀死自己的哥哥!现在又想要杀我……” 为何凶手在杀了外公及哥哥之后,又会以英泉先生为目标?实在想不透,我完全无法了解这生事,因为疑点大多。 洪掸先生被毒杀这件事,使八墓村掀起恐怖的旋风。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因为不论外公或哥哥,到目前为止,这些牺牲者都是和田冶见家有着极深切关系的人。而现在这个牺牲者,除了是莲光寺的人以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第一个杀人事件及第二个杀人事件已经很难找出凶手的目的何在了,第三个杀人事件更可以说是一件完全无意义的杀人事件,凶手没有特定的对象,完全以毒杀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总得先报警处理,于是警察立即来到现场。人夜后,矾川警官带着许多n市的警察来了。 这个矾川警官是县刑事局中以老狐狸著称的老练人物,哥哥淬死后,他就开始着手调查。他的办公室虽在n市,但最近每天到这个村子来,所以,矾川警官会出现,一点都不稀奇,然而令人觉得纳闷的是,金田一耕助竟然也出现了,更奇怪的是,金田一耕助在他们之间似乎很有威势,连矾川警官对他都很客气。 调查的结果如下: 杀害洪禅先生的毒是放在含醋的沾料里面,而下毒的时间,可能有几种状况。 包含斋饭在内的食物,除了汤以外,都是大家在念经的时候就装好并排列在厨房内。而到厨房的人,除了女人以外,也有男人来过,有的来要水或者要杯子等,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洪禅先生的斋饭里下毒。问题是,凶手怎么会知道那一份斋饭会送到洪禅先生的面前? 斋饭有两份,其他则是一般的套餐。任何人都知道斋饭是送给和尚的,所以,下毒者即使在座,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吃到有毒的食物。但没有人能预测那一份斋饭会送给洪禅先生或是英泉先生。 我拿到有毒的斋饭,而姐姐则拿着另一份没毒的,这完全是偶然碰上的,而且因为我站在姐姐的右边,一路上保持这种位置来到餐厅,将有毒的那一份餐送到洪禅先生面前,也是偶然的。这些事在进行时,我和姐姐都没有刻意安排过,如果当时我拿起另一份斋饭,或是我站到姐姐的左边,那么被毒杀的人就是英泉先生了。 难道凶手只要杀死洪禅先生或英泉先生其中一个就可以了吗?天底下哪有这种奇怪的杀人方式。 这一切都无法解释,所有事情都乱成一团。然而,这个事件的凶手绝对不是笨蛋,也不是脑筋不清楚的人,甚至可以看出他杀人的手法十分细致。可能是因为此刻我们不知道凶手的计划,所以我们才看不出破绽。换言之,到目前为止的三个杀人事件、只是凶手设计的杀人计划上的三个点而已,要等凶手将整个计划执行完全,我们才有办法知道他杀人的目的何在。 话题又转回现场,当天晚上,金田一耕助提出一个建议,要在犯罪现场进行奇妙的实验,因此要求我们坐回本来的位子。幸好新居医生有注意到,除了将尸体移开进行解剖外,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动,食物仍然在原来的位置,于是我们分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对不起,请仔细看一下是否有什么地方下对劲,各位面前的食物是否确实就是当时吃的那份?请仔细检查一下。” 每个人都将自己面前的食物仔细检查一番,看看盘碗内的食物有没有减少,情况大致正常。 而后金田一耕助开始检查每一个人面前的醋沾料,井在笔记本上记着一些资料。 我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是在调查谁吃了醋沾料,谁没有吃醋沾料。我会这么想,是根据下列的理由推断来的。 当天的晚餐有斋饭和一般餐,所以凶手不用担心自己会吃到有毒的食物,但也可能会有相当的危险存在。因为将餐食排放在餐盘上是最后才进行的,此时盘子有可能会被调换,也有可能用筷子将某些菜从一个盘子夹到另一个盘子上。 凶手下毒后,若有人将下毒的食物和其他的掉换,或是从当中央取食物放在其他的盘内……,那么凶手自己也有可能吃到有毒的食物,因此他绝对不会去动那份醋沾料。 我在很久以后才听到金田一耕助告诉我调查的结果,当时没有动醋沾料的人只有我一个。 英泉的神秘之旅 我已经很累了,累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人类所能承受的紧张和兴奋是很有限的。那些刺激超过极限时,整个人就会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而我现在就是处于那种状态中。 洪禅先生的尸体被移到其他的房间解剖,矾川警官也趁便发电报给县警察总局的医师n市博士,请他来协助解剖。 在处理完这个手续后,当天一直到很晚的时候,我们还在接受各种严格的调查,前面两次谋杀事件因为不知道下毒者在那里,或是利用什么机会下毒,无法详细调查,而这次则很清楚,下毒者就在屋内,下毒的场所就在混杂的厨房内。 换句话说,杀死外公、哥哥以及洪掸先生的人,就在我身边。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栗然,一整天心惊胆颤,什么事都无法做。 在这次调查中受到最严格询问的人,就是我。 因为在我家持续发生了这么多不幸的事件,已使调查人员的态度大幅改变,在他们眼中,我好像变成怪物,做出来的事情都违背常理,他们很直接地怀疑这些连续杀人事件和我的个性十分相符。 因为我有一个个性暴躁的父亲,而我继承了父亲的血统,凶暴的遗传基因也在我的体内窜动着。不但如此,我还将凶暴的特性隐藏起来,变成外表和善、内心凶残的杀人恶魔。 我的出生和那件惨绝人寰的凶案息息相关,那件事变成主宰我步向黑色命运的星宿,或许会驱使我犯下这种滔天大罪。 对我最不利的一点,就是我在村子里算是一个新来者。村人对我不太了解,所以,没有任何人能为我辩护,甚至连我自己的姐姐也不见得会帮我。想到这里,我真有说不出的痛苦。 即使姐姐相信我,警察仍然对我投来怀疑的眼神,高级警官及小警察们也不断地调查我,有的采取迂回方式,有人采取直接逼问方式,这些不顾人性的质询方式使我的身心遭受严重的打击。 在江户时代就有人采取疲劳轰炸的拷问法,也就是不让嫌疑犯休息,使他身心俱疲而陷入迷糊状态,最后终于受不了而招供。 虽然当晚警察的态度并非如此残酷,但我因为持续地紧张,再加上人也疲惫不堪,以致于言语上有些前后矛盾,使我遭受到类似犯人般的待遇。 我在极端的疲劳下,精神已濒临崩溃,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人格分裂,一个正常的我留在我的躯体上,另一个邪恶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去做出可怕的事。 再这样继续拷间下去,我可能会向他们表示: “是的,是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承认了,请不要再逼迫我……让我轻松一下吧!” 最后让我脱离危险状态的,正是金田一耕助。 “算了吧,矾山先生,不论这个案件的凶手是谁,都不是一朝一日可以查得出来的,因为凶手的动机根本无法理解。丑松先生和久弥先生被毒杀的事,看起来似乎有动机,但仔细探讨后,却又发现动机好像并不存在;这次洪禅先生的情形则完全无法猜测动机。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在案情没有明朗之前,再逼迫辰弥先生也没有用呀?” 金田一耕助这个人似乎具有相当的权威,他这一句话竟使我不必再接受严厉的讯问。 矾山答官苦笑着说道: “这不是一个小案件。甘八年前的事件虽然很可怕,而且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大案子,但却是一个单纯的事件,然而这次的事件规模虽然不大,却令我们烦恼不已,甚至比以前的凶案还难处理。真是的,父子两代都惹出一些案子,让我忙得团团转。” 到了晚上十一点,警方留下两名刑警看守洪掸先生的尸体,其他人则回去休息,洪掸先生的尸体要等明天n市博士来了以后在田治见家里进行解剖。 警官们回去后,来参加头七的客人也纷纷离开,偌大的家宅一下子又恢复了原有的安静。 我已经没有精神做任何事了,因为心中充满了许多悲观的想法。当我独自坐下来时,眼泪不禁流了出来。 没有人和我说话。厨房传来洗碗盘的声音,但没听到有人讲话。阿岛跟那些帮佣的女人应该正在谈论今天的惨案,可能是为了怕惹我不开心,所以将声音放得很低,以致于我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这些人是否也已经逐渐对我产生怀疑了? 我是孤独的。 没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来安慰我。正当孤独的感觉占满我整个脑海中时,突然有人看到我的内心深处。 “我是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并且从后面抱住我的肩膀。 是姐姐春代,姐姐亲切地抱着我的肩膀。 “不论别人怎么讲,我们是同一阵线的,请不要忘了这一点。我相信你,我不但相信你,我也了解你,你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在这个时候,我并没有空档去多想其他的事,只是像孩子般将头钻人姐姐的怀里。 “姐姐,请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不应该来这里吗?若是我不该来,我随时可以回神户去。姐姐,告诉我该怎么做好吗?” 姐姐轻轻地抚着我的背,鼓励我说: “不要说这种没有志气的话,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理所当然应该要回来,你一定要继续留在这里,” “可是,姐姐,我来了之后却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情,我真的是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姐姐,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是谁做的?而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辰弥!” 姐姐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不要去想那些无聊的事,你和那些可怕的事件没有任何关连。这件事姐姐很清楚,你怎么会有机会将药包掉包呢?你刚到这里没多久呀!” “可是警察不这么想,那些人根本就认为我是恶魔!” “因为这件案子疑点大多了。如果承办的人钻牛角尖,就会落人陷饼中越陷越深,反过来,只要冷静下来,让旁支杂节沉淀下来,主线就会显露出来,那么自然就能解开谜底的。辰弥,不要悲观,你绝不可以害怕!” “姐姐!” 我想要对姐姐说些语,可是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竟然发下出声音来。 姐姐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道: “对了,辰弥,你曾经问我一件很奇妙的事。” “很奇妙的事。” “是的,你不是问过我是否有人离开村子到外地去旅行的事吗?你为何要问这件事。” 我抬头望向姐姐,姐姐看起来也有点疲惫,可是眼睛发亮,似乎对某一事情充满信心。我立刻将有一个男人到神户调查我以往的品行的事告诉她,来找我的律师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听说是一个看起来像乡下人的人。 姐姐想了想以后,问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掐着手指算了算日期,告诉她大概的日子,姐姐也招着指头计算天数。突然间,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弹了弹手指。 “果然如此,正好是那个时候!” 姐姐接着说道: “辰弥,当时你问的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所以我疏忽了。那个人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但和村子有很深的关连,那时他正好出外旅行。” “是谁?姐姐,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 我吓了一跳,再度瞪着姐姐,整个人就像被人用钉子从头顶敲进去一般僵硬不动。 “姐姐,这是真的吗?” 我的声音也在发抖。 是的,一点都没有错。刚才英泉先生对你说那些奇怪的话,我很生气,后来就不理他,专心吃东西,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想起来的。英泉先生在上个月初的时候曾离开麻吕尾寺五、六天,听说是出外旅行。” 我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好像吹满气似的,精神又恢复了。由于我太过于兴奋,牙齿竟然喀喀作响。 “姐姐,英泉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和这个家又有何关系?” “他和我们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那个人是在战争结束后才到麻吕尾寺来的,先前是在满州传教。长期驻守在麻吕尾寺的长英先生因为生病,所以他就暂时代理长英先生,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在神户出现的人就是英泉先生,那他为何要如此做?为何对我的事如此关心? “姐姐,英泉先生或许知道某些内情,要不然他今天不会讲那种话。” “一定是这样。” 姐姐很肯定他说道: “英泉先生后来解释说是自己太过于害怕而语无伦次。一个人不论再怎么紧张,心中没有存着那些念头,是不可能说出口的。辰弥,你可记得他当时所讲的话?” 我怎么可能忘记?一想到当时的情形,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我点了点头,不想说任何的话。 “从他的话当中你是否发现一些线索?英泉先生一定误解了某些事情,可是有什么事可以让他误解的?” 我当然不可能有答案。想起这个村子的人对我的态度,心中就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怒气,为了不增姐姐的烦恼,我仍然保持静默。这时,阿岛走了进来。 阿岛走到我旁边说: “辰弥先生,主人请你现在就过去。… “我立即过去。” 姐姐正想站起来时,阿岛比了比手势请她坐下。 “大小姐可以不用去,只要辰弥先生过去就行了。” 姐姐听了,不由得和我互换一道疑惑的眼光。 毒茶 我回到这个家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但到目前为止,仍然不曾和两个姑婆单独见面。每次我和姑婆们见面时,都有姐姐或其他的人在场。 现在,在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之后的深夜里,姑婆们不要姐姐和我同去只要单独相我见面,使我觉得非常的不安。 但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所以我就随阿岛前去,姐姐则露出不安的眼神目送我离开。 小梅及小竹姑婆住在主屋的最内侧,她们使用两个房间,一间是她们的卧室,两个人一向同眠共枕,另一间则作休闲、喝茶用。 阿岛带我进到她们的房间时,小梅和小竹姑婆都还没有睡觉,正在喝茶。我仍然分不清那一个是小梅姑婆,那一个是小竹姑婆。 她们看到我之后,说道。 “辰弥,辛苦了,来这里坐下。” “阿岛,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休息吧。” 小梅和小竹姑婆轮流说话,我在她们指定的位置上坐下,阿岛则静静地点丁点头后就离开了。 我将两个长得实在很像猿猴的双胞胎互相比较,同时问道: “姑婆,找我有事吗?” “呵呵呵,辰弥还是一点都没变。这是你的家,你要习惯这里,是不是?小竹。” “是的,小梅说的没错,不要露出那么生疏的样子。久弥已经死了,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你应该接受这个事实。” 人类若活到她们那个年龄时,可能都会变得比较无情,小梅和小竹姑婆似乎对今天所发生的事都没有任何的感觉,她们的表现使我觉得很不对劲,我有点坐立难安。 “请问你们找我有事情吗?” 我又问了一次。 “喔!对了,也没有特别的事,只是想到你很累了,所以想请你喝一杯茶而已。” “这几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你一定很累了,来喝一杯很少有机会喝到的茶吧小、梅,你拿给他。” “好的。” 小梅姑婆帮我倒了一杯浓茶。我无法了解两位姑婆的真意,只能傻傻地望着她们。 “怎么了?小梅特别为你泡的茶,你不想喝吗?” 在小竹姑婆的催促下,我只好拿起杯子喝茶,但我马上又瞪着姑婆看。 因为我的舌头感觉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当我再度望向两位姑婆时,我发现她们正在互相对望着,眼神中带着十分暧昧的暗示。突然,我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全身的毛孔直冒冷汗。 杀人魔?长得像猿猴般的两个老太婆是杀人魔? “怎么了?辰弥,你怎么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一口喝光它吧!” “好……” “呵呵呵!这个孩子真奇怪,怎么会露出不放心的表情?这茶又没有毒,放心吧,尽管喝光它,” 杀人魔怎么会这么坦白?两个老太婆仍然很愉快的说着,只是她们现在望着的是我拿着茶碗的双手。 我的额头冒着冷汗,跟前一片漆黑,拿着碗的双手一直在发抖。 “你到底怎么了?赶快一口喝完它,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今晚你也的确够忙的。” “不错,今天确实发生了许多事。赶快把茶喝完,回去睡一觉,就什么事情都忘记了。睡觉是人生中最舒服的事。,, 我觉得进迟两难。喝到嘴里的苦茶不可能吐出来,就算吐出未又怎样,因为有一部份已经滑进喉咙了。 管它那么多!我突然鼓起勇气将可疑的茶全部喝了下去。就在喝的同时,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恐怖、战栗及绝望的念头。 “好了,好了,喝下去了。” “呵呵呵,真是好孩子。” 小梅和小竹姑婆互相对笑着,她们缩着头的笑法,简直和小孩一模一样。这时,我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我现在的肚子应该要开始痛了吧!我是否会吐血?我被自己吓得全身冒冷汗。 “好了,辰弥,你可以下去了。” “是的,听小竹的话,离开这里回去休息了,好好的睡一觉吧!” “是。” 行完礼后,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跟前发黑,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姑婆的房间。来到走廊上,陵陇中看到姐姐一脸担心地站在那里。“辰弥,姑婆找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让我喝一杯茶而已。” “喝茶?” 姐姐皱着眉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就在这时候,她才注意到我有些不对劲: “辰弥,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还流那么多汗……”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而已,今晚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姐姐晚安。” 我将姐姐伸过来扶我的手拨开,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回到离馆,阿岛已经帮我把床铺好,我简直和酒醉的人没有两样,歪歪倒倒地换好睡衣关掉电灯,随即摔在床上。 小时候,我曾经看过一部名叫“八阵守护城”的戏:主角佐藤肥田头正清将军明明知道踉前摆的是毒酒,却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不将它喝下,喝下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天守阁内三年,看着生命之火慢慢媳灭。当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已经休认到人生的恐怖及悲哀。 当晚我的心情就是那个样子,我集中所有的精神,想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究竟产生什么变化。这是一种无法说明、没有希望、非常黯请的情绪,我在暗夜中闭着眼晴,一幕幕恐怖的画面不断地出现在跟前。 然而,我的体内却没有产生任何变化,有的只是因为恐惧而绷紧的肉体和疲劳的神经而已。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不久,一种异样的感觉使我惊醒过来,当时是深夜几点钟,我完全不知道。 夜半礼佛 我从小就有一个怪僻,也许应该算是一种病。 在非常累的时候或是面临考试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现象。晚上上床睡觉后,迷糊之间就会醒过来,然而我没有完全清醒,只是知觉半醒,而运动神经则完全处于睡眠状态中。 若没有亲身体验到那种情形,实在无法了解到当时我所感觉到的恐怖和心慌。 我的知觉是清醒的,对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也很明白。但是运动神经却完全无法发挥作用,不但手脚无法动,连嘴巴都无法动。想要大声叫唤出来,舌根却好像被定住一样。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整个人就像植物人一般无助。 当天晚上,我意识半醒的情形正是这种状态。 我,躺在床上,感觉到有一股气流在移动,而且离我很近。我在睡觉前确实已经将灯关掉,但现在却有一丝微光出现,然而我的身体根本无法移动,全身的运动神经都罢工了。 我记得自己当时因为恐惧而全身冒冷汗,想要叫,却和往常一样,舌根打结根本发不出声音,想要坐起来,全身则像浆糊般软软绵绵的:想要张开眼睛,也无法达到目的。我现在的样子其实和死掉是差不多的。 来到我的房间的人可能对我的情况很放心,慢慢地朝我的床铺过来。虽然他有点迟疑,但最后还是来到我的床边,我可以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并且望着我。 那人在我床边坐了一阵子都没有动,起先呼吸还很轻,后来气息愈来愈重,连热气都吹到我的脸上,而后还发生更奇怪的事情,一股热热的液体滴到我的脸上。 我突然用力吸了一口气,对方似乎吓了一跳,立即将身体缩回去,并且持续一阵子都没有动作。他看我没有动静后,又变得很安心的样子,开始移动。不知为什么,他躲到后面去,又持续一阵子不动后,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我本来无法张开的眼睛,现在可以张开了。 当我定睛一看时,我觉得全身好像被电电到一般。 三酸图屏风的前面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看起来就像是屏风里的佛印相尚跑了出来。 我忽然想起姐姐讲过的话。 以前曾住过这里的平吉也看过屏风图内的人跑到外回来…… 正当我想要看清楚是什么人时,原来房内一直亮着的微光突然不见了,那个奇怪的身影好像被屏凤吸进去一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我使尽力气移动我的身体,但毫无用处。这时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呼吸,我用力地做着呼吸运动,希望借着呼吸运动来增强我的反射神经。以前我曾经用这种方法恢复运动功能。 当我还在努力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是一阵很轻柔的脚步声,和猫的脚步差不多,除了脚步声之外,我还可以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 没多久,脚步声和衣服的摩擦声来到门口,并且停在那里。 我把眼睛闭了起来,继续进行深呼吸,心脏跳动得很急速,额头上也冒着汗。 门被轻轻拉开了,随着门被拉开,透人房间的光线也逐渐增加。有人走到我房内,而且是两个人,我微稍睁开眼睛望去。 我看到进来的是小梅及小竹姑婆,我仍然无法分清谁是小梅谁是小竹。她们手中拿着灯笼,凌过灯笼的微光可以看到她们的身影。 两人都穿着全黑的袈裟,手腕上挂着水晶念珠,更奇怪的是她们都拿着拐杖。 两人轻轻地走到我的床前,举着灯笼跪了下来,并且从上往下俯望着我的脸,我当然急忙将眼睛闭起来。 “睡得很熟呢!” 其中一个说道。 “刚才的药生效了,呵呵呵!” 另一个压低声音轻轻笑着。 “小竹!你看,他流了很多汗呢!” “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呼吸有点急促。” “实在很可怜,一回来就遇上那么多事情。” “他应该不会醒过来才对。” “我们赶快利用时间参拜吧!今天是佛陀的祭日。” “来吧!小梅!” “来了!” 小梅和小竹姑婆拿着灯笼离开时,顺手从外面将纸门轻轻关上。 这时我已经可以动了,我在床上坐了起来。 难道刚才的经历都是梦吗。 那不是梦,因为姑婆们沿着走廊朝厕所的方向走去,两人映在纸门上的身影也随着火光摇动着。 这间离馆内另外有一个放杂物的木头地板小房间,里面放的都是这个家的主人以前使用过的东西,我看到她们两个人好像走入那个房间内。 我在前面提过,在我的房间内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能乐面具。当两个老大婆进入储藏室内时,我看到面具的眼睛闪闪发亮,亮光有点像烛光般闪烁,有时亮一点,有时则暗一点。我茫然地望着那个亮光,不久之后,我终于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 能乐面具后面的墙壁上开着小孔,她们手中的灯笼所发出的光线从那个小孔中露了出来。这种情形不正说明刚才我还无法动弹时出现在室内的微光?换句话说,那就是储藏室的灯光。刚才出现的人影忽然不见了,一定是跑到储藏室去了。 我愈来愈紧张,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似地鼓动着。当我躲到墙壁边的架子时,听到储藏室传来阖上盖子的声音,刚才还在发亮的面具的眼睛,现在已经不亮了。然后,四下一片静悄悄的,储藏室内已经没有人在了。 我无法说明我这时候的感觉。 双胞胎的小梅和小竹姑婆并没有给我喝毒药,只是在茶里加了让我睡觉的安眠药,也就是说,她们不希望有人知道她们进入储藏室内,所以要我睡着。但是,她们两个人在三更半夜里到储藏室做什么? 我打开电灯,轻手轻脚地走到储藏室外面。我早就料到里面会很暗,便先打开储藏室外墙上的灯,让多一点光线进入里面。 “姑婆!姑婆!” 我轻声叫着,其实我不期望得到任何的回答,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回答我。 这时我打开储藏室内的灯,两个姑婆果然不在里面。 这个储藏室除了我进来的门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出入口。北侧有一个小小的窗子,但上面有窗框,而且窗子又关得紧紧的,还从里面锁住,所以姑婆们不可能由窗子出去。 这时我开始感到害怕了。 毫无疑问,这间储藏室一定另有出人口。 平吉和其他人所看到的闯入者,一定是从这个秘密出口离开的,唯有这样的解释才会合理。 平吉说他在隔壁房间睡觉时,觉得有人在偷窥,一定是从秘密出人口进来的人,在进入卧室前从能乐面具的眼睛偷窥室内的情形。 我走向漏出光线的墙壁,看到那里有一面镜子,我把镜子取下来,只见墙上出现一个圆圆的小孔。我将眼睛对着小孔望过去,果然整个房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是谁设置这个孔呢,这个问题等以后再来想,我要先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出人口,我环视了储藏室一圈。 墙壁旁边放着三个边缘包着铁皮的古式橱柜,另外还有五,六个葛笼,以及其他杂物。这些东西无法吸引我的注意,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储藏室中央放置的长箱子上面,因为刚才我听到一阵盖子关上的声音,所以马上联想到长箱子,箱子上面的锁扣已经损坏了。 我打开长箱子,里面有两,三个夜壶,当我打算拿起夜壶时,我听到我的脚下传来脚步声。” 我猛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姑婆她们回来了? 我急忙将灯关掉,回到房间内,并且将房间内的电灯也关掉,同时睡回床上。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储藏室传来箱子的盖子被打开的声音,能乐面具的眼睛又射出微弱的光线。 两个人提着灯笼马上进入房间,我赶紧将眼睛闭上,接着她们又拿着灯笼照我的脸。 “你看,辰弥不是睡得好好的吗?储藏室的灯那里有亮过?小竹那是你的错觉。” “是的呀!唉,我到底怎么了?刚才我真的吓了一跳。” “那是因为今天发生大多事情了。除了佛陀以外,有谁会知道那秘密出人口呢?” “那不是我的错觉,我们把灯笼熄掉时,确实有人从我的旁边走过。” “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要不然辰弥醒过来就不好了,回去再谈论吧!” 两个姑婆拄着拐杖,沿着长廊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我深深觉得刚才看到的一切,好像不是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第四章、夜探秘道 第四个牺牲者 我的身旁又出现许多我不能不做、不能不去思考的疑问。 首先我得去追查出那个秘密地道究竟在哪里。还有,小梅和小竹姑婆为什么要在深夜背着人家进入地道,而利用地道潜进这座宅邸的人又是谁,来人到这座宅邸有什么目的?这些都是我非查清楚不可的事情。而且这些工作都必须靠我自己一个人秘密进行,因为姐姐好像根本不知道有地道存在。 可是,那天夜里,我身心力面都疲累得像松软的绵絮一样,再加上小梅和小竹姑婆所下的药发生效用,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小梅和小竹姑婆前往主屋后不久,我就睡得像个死人一样。 第二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头还是觉得沉甸甸的。大概是安眠药的效力太强了,我只觉得脑袋好像罩上了一层薄皮似的,一片混浊,手脚好重,全身充满倦怠感。一想到今天警官们可能还会来找我,心底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郁闷。 可是,我也不能因为脑筋沉重、全身懒懒就坐在房里发呆。对!今天早上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那就是去拜访梅幸尼姑。 梅幸尼姑好像知道某些跟我有关的重大事情。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对解决这次的事件有无助益,但是对目前的我而言,那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救命绳索。等到警官们一来,或许我就出不了门了。对,吃过饭后就立刻出门吧! 正当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的时候,姐姐来了。姐姐一定对昨天晚上小梅和小竹姑婆的招待感到怀疑,她看到我时好似松了一口气。 “啊!你醒啦!觉得怎么样?” “谢谢您,对不起,让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是吗?那太好了!可是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哟!不要想太多。” “喂,谢谢。我想我会慢慢习惯的,请您不要为我担心。” 我打算暂且不把昨天晚上的事告诉姐姐,要不然一定会对体弱多病的姐姐造成相当大的震撼。 “姑婆他们今天早上怎么了?睡过头了吗?我们先去吃饭吧!” 当我跟姐姐两个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我问了一下姥的事情。 姐姐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似的反问我姥怎么了?于是我把昨天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说给姐姐听,姐奶很惊讶地睁大眼睛。 “啊,梅幸尼姑……她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啊?”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只要跟我有关系的事情,我都想听听。等警官们一来,我就不好出门了,所以我想趁他们还没来之前先出去。” “哦,也可以,不过……真是奇怪啊!梅幸尼姑会知道什么事呢?” 姐姐的声音里隐含着些微的不安所以我便问她梅幸尼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姐姐的回答大致是这样的。 不知道梅幸尼姑为什么会当尼姑,不过她原本是这个村子的名门之后。打从姐姐懂事以来,她就是个尼姑了。麻吕尾寺的住持长英先生好像也很信赖她,常称赞她虽然是一介女子,却能虔心修行。因此,跟同样出家为尼的浓茶尼姑那种疯狂的行径不同,梅幸尼姑颇受到村子里的人们的尊敬。 “可是梅幸尼姑会有什么话要跟你说呢?” 姐姐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恐惧感,好像很不想让我去面对梅幸尼姑似的。尽管如此,不管发生什么事,善良的姐姐从不会勉强我做什么。啊,事后想想,如果那个时候姐姐阻止我外出的话,或许我就不用去面对那种震惊和恐惧了吧! 姑且不谈这个了,我是在九点左右离开家的。大家都知道田治见家人称东屋,位于村子东部,而拥有庆胜院的姥则位于村子西侧,其间的距离人概有半里。我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便走后山的小路。 今天是七月三月,梅雨应该还没结束,可是很难得的,天气却相当好,小鸟们在树梢上吱喳争鸣,好不热闹。我低头看着脚底下绵延开来的村落,只见水刚刚插好秧苗的田里一片育翠,路上到处可看到牛只趴在地上打盹。 我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座大大的院落了,那就是被称为西屋的野村家。虽然野村家的规模无法跟田治见家相比拟,不过也有几栋大型的仓库和牛庙,和其他的人家有很明显的差别。 美也子跟在东京以来就一起生活的老婢女住在野村家的离馆里。从离馆开始,路会经过野村家的后面通向村子。 美也子会不会在那边呢?我一边想这件事,一边走过野村家的后面。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喂!你去哪里?” 话声一落,有个人从小路上跳出来,挡住我的去路。是浓茶尼姑妙莲。 我吓了一跳,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浓茶尼姑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包,看到我却像在夸示胜利一样,将身体略向后仰。 “回去!回去!回去!你不能离开东屋一步,你所到之处必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次你要去杀谁啊?” 看到她那从兔唇里露出来的泛黄而参差的牙齿,我的心底油然涌起一股怒气。我将全身的憎恶感觉集中在双眼里,睨视着她,同时企图从她身边走过。可是浓茶尼姑却摇晃着她那包大行李,我往右她就往右,我往左她就往左,像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不让我走过去。 “不行!不行!我不让你走过这里一步。回去!回去!回东屋去!收拾你的行李离开这个村子!” 由于过度劳累和睡眠下足,当天我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一股怒气往我的脑门直冲,我突然撞开浓茶尼姑。就这么一撞,她整个人摔到野村家的围墙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背上的行李还发出喀啦喀啦的奇怪声音。 浓茶尼姑大吃一谅,兔唇不停地颤动着,随即突然哇哇地哭起来。 “杀人……来人啊……这个人想杀我!来人啊……” 听到浓茶尼姑的叫声,五、六个看来像是赶牛人的年轻人纷纷从野村家的后面栅门里跳出来。年轻人一见到我,都像吃了一惊似地睁大眼睛。看到他们眼里带着无言的抗议,我心中暗叫不妙。 “各位,抓住这个人!把他交给派出所的警察!他想杀我!啊,好痛!好痛。他想杀我。” 赶牛的年轻人们聚过采围住我,一副就要扑上来的样子,汗水从我的腋下不停地冒出来。我并不懦弱,可是如果对方是有理说不清的人,事情就难处理了。 我本想说些语,可是舌头却僵住了,一句也说不出来。男人们又往前逼近一步,浓茶尼姑还是像小孩子一般边哭边闹,使我尴尬万分,进退两难。 这时候,有人从野村家的后门趴达趴达地跑出来。是美也子。 美也子-看到现场的样子就知道有事发生了,她跑到我身边护卫着我。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想对这个人做什么?” 一个年轻人濡动着嘴巴,可是我没有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美也子好像也不是很懂,她回头看看我。 “辰弥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简短地把事情说给她听,美也予随即皱起眉头。 “我早就猜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这么说来是浓茶尼姑不对。现在各位置经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吧!既然真相大白,就请回去工作。” 年轻人们对看一眼,有点犹豫,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缩着脖子从后门的栅门进去了。浓茶尼姑大概是没了同志就胆怯起来,急急忙忙逃也似离开,一路走还一路哇哇哭着。 “啊,吓了我一跳。原先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害我大吃一惊!” 美也子松了一口气地笑了。 “你到底要到哪里去?” 于是我便简略地把梅幸尼姑的事情说给她听,美也子皱起眉头。 “唔,她说有话要跟你说,到底会是什么事?” 她想了一下,又说道: “算了!那我就送你到庆胜院吧!没关系,我会在外面等着,因为我实在无法保证不会再发生刚才那种事情。” 此刻我反倒非常感激美也子跟我来。 庆胜院距离野村家大约一百多公尺,与其说是尼姑庵不如说是个小庵室还比较贴切一点。篱芭里是一户小而整齐的草屋,进门走三间左右,有一个嵌着及腰高的纸门的玄关,玄关的左边有两间附有狭窄走廊的房间。窗子是开着的,但是窗纸干净得好像最近才刚刚贴上去一般,扫得干干净净的前庭里只有一株枫树。 有一件事让我说得很不可思议,因为纸门里的电灯是亮着的。一来今天天气这么好,二来房子里也不阴暗,怎么会需要点灯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及腰的纸门打招呼,但是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因应。 我又叫了两三次,还是没有回音,于是我走进玄关内,瞬间,好像有人从头上浇了我一盆冷水似的,我吓得当场呆立。 纸门是洞开的走进玄关内就可以瞧见里面那间六个榻榻米大的僧房。梅幸尼姑俯趴在僧房地上,榻榻米上还滴了几滴黑色的斑点,田治见家送过来的餐盘翻倒在尼姑的枕头旁边。 我吓得膝盖喀喀作响,喉头一阵干渴,充满恐惧的双眼只觉世界瞬间变成一片漆黑。 “你所到之处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刚刚浓茶尼姑的叫骂声像闪电一般画过我的脑海。 是的,她说的没错,这里又有一个人被杀了……我茫然地走出门,美也子立刻靠到我身边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铁青哪!”。 “梅……幸尼……姑死……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这句话。美也子也吃一惊,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随即转过身趴键趴键地跑进门里,我也跟在她后面跑。 梅幸尼姑果然是死了,而且从滴落在榻榻米上的血迹来看,她的死因跟外公丑松、哥哥久弥,以及莲光寺的洪禅先生的死因大致相同,梅幸尼姑的嘴唇上也沾有黑而干涸的血水。 美也子跟我茫然地对看着,这时候,我发现有一张纸条掉落在翻倒的餐点旁边,我本能地捡起纸条。 那是一张从口袋型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粗的钢笔写着以下这些字: 双 胞 杉 ┏━┓ 小小 梅竹 杉杉 树树 牛 贩 ┏━┓ 井片 川冈 丑吉 松藏 财 主 ┏━┓ 东西 屋屋 田野 治村 见庄 久吉 弥 和 尚 ┏━┓ 麻莲 吕光 尾寺 寺的 的洪 长禅 英 尼 姑 ┏━┓ 浓姥 茶市 尼尼 姑姑 妙梅 莲幸 这些名字当中,小竹杉树、井川丑松、田治见久弥、莲光寺的洪禅、姥市尼姑梅幸等人的名字上头都被人用红色墨水勾消了。 可怕的纸条 “这……这……这么说来,这是这……这……这次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动……动……动机罗!” 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高兴,名叫金田一耕助的侦探只是一味地搔着头。 他是一个个子小小、言行奇怪的人,由于头搔得太过分了,细微的头皮屑像云母一样四散开来。 “可恶!” 而尖锐地吼着的则是矶川警官。然后这两个人便像结了冻似的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纸条。 金田一耕助仍然沙沙沙胡乱地抓着头,脚还不住地抖着。矶川警官的眼睛瞪得像盘子那么大,定定地看着写在纸条上的字,拿着纸条的手像酒精中毒患者一样颤动着,血管也骇人地浮了起来,额头上满是汗水。 我带着好像喝醉酒般飘忽不定的心情看着他们两人。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眼睛朦朦胧胧,甚至有种恶心的感觉。一波又一波的倦怠感袭卷全身,我好想不顾什么形象、名誉,当场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这是我们——我跟美也子两人发现落在梅幸尼姑的尸体旁边那张奇怪的纸条后不久的事情。 接踵而采的冲击使我当时完全没了主张,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美也子虽是一个弱女子,大概是因为身为局外人的关系,当瞬间的震惊情绪平息了之后,她立刻叫人去报警了。 好在派出所里为了因应最近一连串的事件,矶川警官和两三个刑警从昨天晚上就夜宿派出所,一听到有人报案立刻带着刑警跑来了。半路上还顺路到西屋去,把头发乱蓬蓬的金田一耕助也找来了。 美也子把事情简短的说明一遏,交出在尸体旁边捡到的纸条,那一瞬间,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都震惊得好像全身都僵硬了似的。 奇怪,那张纸片上所写的字,到底代表计么意义呢? 双 胞 杉 ┏━┓ 小小 梅竹 杉杉 树树 牛 贩 ┏━┓ 井片 川冈 丑吉 松藏 财 主 ┏━┓ 东西 屋屋 田野 治村 见庄 久吉 弥 和 尚 ┏━┓ 麻莲 吕光 尾寺 寺的 的洪 长禅 英 尼 姑 ┏━┓ 浓姥 茶市 尼尼 姑姑 妙梅 莲幸 前面提过在以上这些名字中,小竹杉树、井川丑松、田治见久弥、莲光寺的洪禅、姥尼姑梅幸的名字上面都分别用红墨水勾消了。除了小竹杉树之外,那些用红墨水勾消的名字不都在最近先后被凶手杀了吗? 整体分析起来,凶手好像有意要杀掉村子里两个有相似境遇、身分、地位、职业的人之中的一个,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是我觉得仔细看这张表,似乎又可以了解了,最先被杀的是小竹杉树,它不是披人砍倒的,而是被雷击毙,而且这件事成了为八墓村带来不祥预感的根源,村子里四处弥漫的不安感都是从这件事开启的。 或许凶手是基于一种无可救药的迷信心理,以小竹杉树被雷劈死为由,认定这是八墓村将有大报应的前兆,所以为了平息八墓神的怒气,便计划备齐包括小竹杉树在内的八个牺牲品。而且,凶手从小梅和小竹杉树这两棵并列的神杉之一倒下来一事中获得启示,企图杀掉在村子里并立或对立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人。事实是不是真是这样呢? 啊,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奇怪的杀人计划吗?世界上果真有这么疯狂的杀人行为吗?一股难以言语的恐惧感使我的身体像遭受雷击般感到震撼,不久之后,这种震撼平息了,渐渐地我陷人了失神的状态之中。 “啊,这个嘛……” 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沉默之后,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喉咙,好不容易才开口。 当时我的精神状态极度模糊而混浊,使我觉得这个声音好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响起似的。 金田一耕助说了下面这些话。 “看到这张表,我终于解开洪禅先生被杀之避了。那个时候我一直百思不解,凶手怎么能预知掺了毒的主菜会送到洪禅先生的面前?凶手在某个主莱里下了毒——这点很容易做到,可是,要把掺了毒的菜送到供禅先生面前,以当时的情况而言,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不过这是假定辰弥先生不是凶手的情况才合理。 我们暂时以这种假定来推论,那么,凶手为什么会做这种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呢?我想了又想,不得不下以下这个结论:也就是说,凶手想杀的未必就是洪禅先生,只要洪掸先生或英泉先生之中任何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被害者是a或是b都可以,在这个世界应该不会有这么愚蠢杀人事件吧!可是看了这张表之后,我确信的确是有这么可笑、叫人难以置信的奇怪杀人事件。 从这张表来看,凶手企图杀害洪禅先生和长英先生两者之一,可是长英先生生病了,弟子英泉先生成了代理人,所以凶手企图杀害的是洪禅先生和英泉先生之中任何一人。这是一件很恐怖而又很奇怪、疯狂的事件,不过总算解开洪禅先生被杀之谜了。” 啊,这件事昨天晚上我也想过,我跟金田一耕助一样有这个疑问。可是,虽然洪禅先生被杀之谜解开了,但是对缠绕着整个事件的怪异谜团仍然无法解开。不,这么一来.恐怖的谜团反而比以前更加深其神秘性。 “啊,晤,啊!” 矶川警官刻意地清了清喉咙说道: “金田一先生,这么说,井川丑松被杀、东屋的主人被毒杀,还有梅幸尼姑被下毒,都是因为他们抽中了不幸的签条罗!换句话说,吉藏先生也可能代替丑松先生,西屋的主人也可能代替东屋的主人,而浓茶尼姑也可能代替梅幸尼姑被杀。” 金田一耕助沉默地思考了一会见,随即黯然地点了点头。 是的,警官先生,或许正如你说的,不过……也或许不是这样。” “也或许不是这样?” “如果这个事件正如我们从这张表推断的,是由一个深度迷信、充满狂气的人所为的话,或许整件事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可是……” “可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凶手的手法也末免太巧妙了。就一个迷信者的犯罪而言,每个事件都太过微妙,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动机呢?” “有道理。” 警官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声。 “照你的想法,凶手表面上伪装成因迷信而犯罪,但事事上是另有真正的目的。” “是啊!八墓村村民再怎么迷信,这些事件也未免巧合得离了谱。” “可是,那凶手的真正目的是……” 金田一耕助再度仔细地看着表,但是随即摇了摇头。 “我不如道。光凭这张表我没有办法下任何判断,倒是……” 这时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我们。 “森小姐!”他呼叫美也子。“是……”美也子僵硬着一张脸,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请问有什么事?”“请你再仔细看一次这张纸上的字,你认不认得这个笔迹?” 那是一张口袋型记事本的内页纸,一般而言,这种类型的记事本每一页都会从上而下按照顾序印上四天的日期,可是这张纸上面的三分之一部分被人用剪刀裁掉了,剩下的三分之二可以看到的日期是四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 前面提到的那十个名字是把纸张横拿着,从二十五囚的地方开始写起,所以不禁让人怀疑被裁绰的四月二十三日和二十二日的部分,是不是还写了其他被诅咒的名字?字是用颇粗的钢笔写出来的漂亮字体。 “是男人的笔迹吧!” “是的,我也这么想。村子里有人能写这样的字吗?” “这个嘛……” “美也子歪着她那美丽的头。 “我对村子里的人的字迹不怎么熟悉。” “辰弥先生,弥呢?” 我当然立刻摇了摇头。 “啊,是吗?那么就找其他的人问问看吧!” 金田一耕助把纸条还给警官,可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 “啊,对了…顺便查查这个日期吧!警官先生,你有的口袋型记事本吗?请借我看看。四月二十五日是星期几?” 警官查出来的星期排行跟被撕下来的记事本上的星期排行不谋而合。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 这么说来,这张纸是从今年的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罗!遗憾,后面没有写任何东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记事本,不过,我想很快就可以查出来了。啊!久野先由来得真是时候。” 尼姑扒手 可是,叫人深感困惑的是,那时久野表叔怎么会表现出一副畏缩的样子呢? 久野表叔排开看热闹的人潮,把脚踏车骑进尼姑庵庭院里,然后,他将挂在脚踏车上的包包夹在腋下,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说真的,距离上次见到这个人也不过才八天,可是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他却憔悴、消瘦了许多,不但两颊深陷,眼眶四周也浮起黑眼圈;而那闪烁不定的眼睛更泛着一抹异样的光芒。 “啊!对不起,我来迟了……刚刚到邻村去出诊了。 久野表叔脱下鞋子到僧房来,极小得几乎听不到的音量嗫嗫地说。 “哪里,因为又发生另一件案件了,所以只好劳烦您跑这一趟。” “是上回那个案件的后续发展吗?” 久野表叔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是的话,那我真的很抱歉……上次失败了一次……咦?新居先生不在吗?” “新居医师说他得为解剖洪禅先生尸体的事做些准备,所以到城里去了。为了洪禅先生的事情,昨天晚上我打过一封电报,请n博土届时一起参与尸体的解剖工作,不过,我想还是请您先看看!” 久野表叔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的心情我能体会,久野表叙一直将我哥哥久弥那次致命的误诊视为奇耻大辱,所以他尽量避免去碰触这件事件。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害怕呢? 久野表叔一坐到梅幸尼姑枕头旁边时,身体就像痢疾患者打摆子似的不停颤抖着,汗水也像瀑布般从他的额头、脸颊上直流而下。 “医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金田一耕助讶异地问道。 “啊!没什么,只是身体有一点疲倦,大概是劳累过度吧!” 久野表叔说着,草草结束验尸工作。 “那可不行哟!当医生的人怎么可以不注重自己的身体保养,老是过度操劳呢?对了!您的诊断有什么结论?” “她跟洪禅、田治见主人一样,我想n博士会有较明确的看法。” “那么她大概死亡多久了?” “这个嘛……” 久野表叔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我想大概是十四到十六个小时吧!目前是十一点,从现在倒推回去,事情大概是在昨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发生的。啊!还是由n博士来判断好了,我并不是很擅长这种事情。” 久野表叔边说边慌慌张张地收拾包包。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就在他要站起来的时候。 “啊!医师,请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冷不防叫住他。 “请您等一下,这里有一样东西想请您过目一下。医师,您认得这个笔迹吗?” 金田一耕助说着,拿出一页从口袋型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 我这辈子大概永远都忘不了,当久野表叔看到那张纸后脸上的表情吧! 久野表叔那细瘦的身体就好像触电似地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眼珠子也好像要迸出来一般,下巴更是喀喀地响着……他的汗水又像瀑布殷从额头、两颊上流下来。 “啊!医师,您认得这个笔迹吧!” 金田一耕助的话让久野表叔陡然抬起头来。 “不认得!我不认得!” 他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进出来一般。 “上面写的内容实在太奇怪了,所以我才会这么惊讶。” 久野表叔好像这时才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似的,定定地看着美也子跟我。 “我不知道是谁写了那些东西,不过,写这些东西的人不是笨蛋就是精神错乱。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 久野表叔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可是随即又用更大的音量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关于这个事件,我-点都不知道。” 久野表叔说完这句话,便迳自跑出僧房,留下一脸错愕的我们。 只见他用着那充满醉意的脚步一边蹬上踏板,一边踩着脚踏车离去。 我们不由得诧异地相对面视,过了许久,矶川警官才干笑着说: “哈、哈、哈.自从上次误诊之后,医生就变得有些神经质了。唉!又没有人说他知道什么内情,他干嘛这么激动!”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响,才回头看着警官。 “不,警官先生,刚刚久野医师的态度对我却有相当大的启示。” 说完,他低下头看着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那一页纸条。 “我觉得至少我们可以知道这个用剪刀裁下来的纸,另一半原本应该写了哪些名字。” 警官一脸惊愕地皱起了眉头。 “是谁?我是说,上面会是谁的名字?” “村子里的医师久野恒实,以及前不久才搬来村子的新居修平。这两人的名字原先大概列成两行写在医师这个项目底下吧!” 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对看了一眼,美也子那美丽的脸孔今天早上也艳容尽失!给人一种奇怪的冰冷感。 “不管怎么说,能拿到这张纸条比什么都重要。不管是凶手故意掉落的,或是其他人为了某种目的而放的,总而言之,从这张纸上我们多少可以确定凶手的意图,或者凶手故布疑阵的企图。警官先生,请您好好保管这张纸条。森小姐跟辰弥是新来的,可能没见过纸上的笔迹,不过,反正这只是个小村子,我想应该有人会认得这个笔迹的。” 于是,有关这个奇怪讯息的调查工作就暂告一段落了,警官准备再次重新调查梅幸尼姑的死因。 梅幸尼姑的死因其实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吃了田治见家送来用漆盘盛装的食物后,被掺在里面的毒药给毒死了。 根据久野表叔的说法,梅幸尼姑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这种推断跟田冶见家送饭过来的时刻也不谋而合。 “到底是谁安排把这份膳食送来给梅幸尼姑的呢?” 警官的问题又戳到了我的痛处。 “啊!那个……是我……因为梅幸尼姑在吃晚餐之前就回去了,所以我便请姐姐送些食物过来。” 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看着我。警官则满脸不高兴地瞪着我说: “你还真细心啊!一般男人是不会这么善解人意的。” (啊!我的嫌疑又加深了……) “不是的,其实我自己也不可能注意到这种细节,是典子提醒我的。” “典于是谁?” “是田治见家的里村镇太郎的妹妹。” 美也子插嘴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就把这件事转告令姐罗!你是在哪里告诉令姐的?” “在厨房。不过那个时候厨房里挤满了人,再说厨房跟餐厅离得很近,如果在厨房的人稍微用心听的话,或许也可以听到我说的话。” “那么令姐……” “她立刻指示阿岛送饭来给梅幸尼姑,然后我们就各端了一盘主菜走到餐厅去。” “这么说来,那个时候在餐厅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可以接近盛菜的漆盘了。” “这个嘛……” 我想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个盛饭的漆盘什么时候送出家门,不过如果是在那阵骚动之后的话……你知道的,洪禅先生吐时,餐厅里的客人有半数以上都争着往外逃。” 警官摒了抵嘴。 “好,待会儿去查查盛饭的漆盘是什么时候送离田冶见家的。对了,你知道当时逃出餐厅的有哪些人吗?” “这个……” 我努力思索着。 “因为当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所以不是记得很清楚,只知道有很多脚步声快速地走出餐厅。” “你自己没有逃吧?” “怎么可能!当时我根本没有办法逃:一来是吓得脚都软了,再则我坐在最上座,一逃就被看到了。” “关于这件事……” 美也子适时地伸出援手。 “我记得很清楚。从饭席开动之后到警察赶过来这段时间内,辰弥先生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餐厅。 “哦,对!对!”我连忙点头称是。 这时,金田一耕助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道:“这么说来,森小姐当时也在现场,你记得那个时候有哪些人从餐厅跑走了吗?” “这个嘛……女人们一下子就跑光了,也有人在洪禅先生吐血时跑去拿水……不过,到底有哪些人离开过餐厅,我没有办法明确地答复你。” “我明白了,关于漆盘的问题我们就再到田治见家的厨房去查一下。对了!今天早上你说昨天梅幸尼姑本来有话要跟你说,所以你来拜访她。有关你们谈话的内容是不是可以告诉我?” “我们没说什么。” 我马上摇头否认,事实上,我不得不这样回答,因为连我自己也对那个问题感到困惑。 不过,既然梅幸尼姑说,这件事除了我跟麻吕尾寺的长英先生之外,没有第三者知道,那么我或许可以去向问长英先生。 在事情还未理清之前,我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警官,我打算自己找个时间去拜访长英先生。 警官十分怀疑地看着我的脸说道: “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梅幸尼姑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辰弥,你所到之处都发生杀人事件,老实说,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就是凶手。” 其实不用警宫说,我自己也感觉到了,所以心情一直很沉重。 “我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过请相信我,这-切真的只是偶然……刚刚浓茶尼姑也这样跟我说。” “浓茶尼姑?” 警官带来的刑警之一突然诧异地插嘴问道。 “你今天见过浓荼尼姑?” “是的,我来这里的路上,刚好在西屋的后门遇到她。” “浓茶尼姑是从哪个方向出去的?难道是从这座尼姑庵?” “是的,就是从这个方向过去的。” “喂!喂!川懒,浓茶尼姑怎么了?” 警官一脸疑惑地问。 警官先生,事情是这样的,你看,从厨房的地板到窗外的小走廊,一路上都留下了厚重的足迹,可见一定有人穿着草鞋从厨房上来……然而根据我们的了解,梅幸尼姑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如果她看到这种情况,应该会将地板擦干净才对。所以,我认为那些脚印是在梅幸尼姑死后才印上去的。” 听刑警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脚印的主人好像是从厨房走进客厅,并穿过窗外的小走廊,走到梅幸尼姑的僧房总之,翻倒的漆盘附近一带都可清楚看见脚印。 虽然在榻榻米上看得并不清楚,但是印在地板上的脚印可以看出来者有扁平足,而且前端张开,脚的尺寸如小孩子一般大小。 我立刻想起刚刚遇见的浓茶尼姑正是穿着没有后跟的草鞋,露出满是尘土的脚。 “唔,这么说来,浓茶尼姑比辰弥和森小姐早一步进了尼姑庵罗!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浓茶尼姑发现了尸体,为什么没有前来报案?” “因为浓茶尼姑做了见不得人的朗事。” 刑警露出浅浅的笑容回答。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是一个有偷窃癖的家伙,而且喜欢趁着没人看到的时候偷东西。通常她都偷拿香油钱,或者偷走墓前的供米,反正都是偷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因如此,所以村子的人也都假装视而不见。不过她偶尔会偷走别人洗好的衣物,还穿出来亮相,引起失主的不满,而梅幸尼姑总是可怜她,一次又一次地帮她把事情摆平。但是浓茶尼姑却朗丈着这一点,老是拿走一些她当面跟梅幸尼姑要也可以要得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她的兴趣不在东西本身,而是在偷窃这个行为上。” 金田一耕助兴味盅然地听着刑警说完。 “那么,今天浓茶尼姑有没有从这间僧房拿走什么?” “当然有,请您到厨房去看看,那里面真是乱七八糟,连米慷酱也被翻成一团乱。我想一定是浓茶尼姑看到梅幸尼姑死了,所以自己编个‘反正她也用不着’的理由拿走了。晨弥先生,你碰到浓茶尼姑时,那个尼姑是不是带着一大包行李。” “唔。” 我跟美也子不由得互看了一眼。 “经您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她的确背着一个很大的四方巾包包。” “啊!对了,那个包包上还挂着一捆行李。” “那是你……你……称们到这……这里来之前的事情罗?” 金田一耕助说着,突然又开始搅动头顶上的麻雀窝。 当时我实在搞不懂这个奇怪的侦探为什么会如此兴奋,可是后来我仔细一想,浓茶尼姑的偷窃癖和她比我们早一步潜入尼姑庵一事,对整个案件来说,有相当大的意义。 地道探秘 开始写这篇记录之后,我常常感到不方便的是,这篇录虽然是一个侦探故事,却没有办法从侦探的立场来推展内容。 一般的侦探小说,作者可以借由依据的角度来运笔,告诉读者调查进行到什么程度?侦探发现了什么?他也可以借此暗示读者,凶手的身分跟事件解决的契机;然而这篇记录的记述者却没有办法常常待在侦探身边。 不,应该说记述者只有在非常例外的情况下才能在侦探身边,所以在记录的过程中,记述者没有办法详实地记述出侦探发现了什么?有什么程度的进展? 我承认,这种情形对急着想要解谜的读者而言,未免太不公平了,所以,只要我认为是必要的事情,即使是记述者在事后才知道的事实,我也会将它做个记录。 另外,这篇记录跟一般侦探小说不同的地方在于,记述者不但必须追查已经发生的事件,同时还得追究事件为何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各种疑问。 像现在,我就循着跟那晚梅幸尼姑之死几乎没有任用关系的秘密地道,做了一次探险。 不过,这件事待会儿再说,在这之前,我必须先把当天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所发现的事实做个简单的说明。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虽然这些都是我在事后才知道的事情,但是为了方便读者进行推测,我觉得在这里写出来比较好。 首先是送到梅幸尼姑手上的那个漆盘。那个漆盘是在发生洪禅先生中毒之后不久,由一个叫仁藏的年轻人从田治见家的后门送出去的。 根据仁藏的说法,他奉阿岛之命把餐盘送去给梅幸尼姑。当他走进同房时,正好只剩一个餐盘,所以他别无选择地拿起那个餐盘。而那个时候餐厅正好掀起一阵骚动,仁藏以为是人家喝醉酒开始胡闹,所以也没有特别去注意,他就拿着餐盘摇摇晃晃地离开田治见家的后门。 如果仁藏那时知道餐厅为何骚动,他就可能会把这件事告诉梅幸尼姑,而梅幸尼姑在听到消息之后,或许也会因为心情恶劣而食不下咽。 总之,梅幸尼姑实在运气不佳,所以才会在种种巧合下,让凶手在千钩一发之际达到目的。 此外,洪禅吐血的那一瞬闻,餐厅的客人都站了起来。那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洪禅的异状所吸引,如果有人想利用那个机会悄悄溜去厨房也不无可能。 如果说,那个时候原本在厨房的阿岛和帮忙的女人们一听到餐厅起了骚动,纷纷跑出厨房一探究竟,反而使得厨房空无一人,所以,在那段期间内,厨房里只放了那个有问题的餐盘。 总而言之,在洪禅先生吐血之后的那段时间,餐厅和厨房都是一片混乱,所以凶手人有机会可以下手。 这件事情就讲到这里为止,接下来开始叙述当天晚上我的冒险经历吧! 那天晚上吃饭时,姐姐一直好奇地问我话。 姐姐当然知道梅幸尼姑的事件,她也深感诧异为什么最先发现尸体的是我和森美也子。为什么我跟美也子会在一起?是在半路上不期而遇的吗?最后她还附加了这么一段话。 “美也子小姐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脑筋之灵活不输一般男人。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那个人很可怕,她的机伶叫我不寒而栗,而且听说现在村子里的慎太郎也……” 姐姐说到这里,不禁有点嗫嗫,可是,她仍然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听说他也被她利用了。从前慎太郎在参谋本部得势的时候,他曾竭尽所能地去取悦她,美也子的父亲过世之后,慎太郎就长期住在美也子小姐的家里。因此,那个时候大家都认为美也子小姐大概会跟慎太郎结婚,这件事甚至传到这个乡下的地方来了。 可是,你看现在,战争结束后,慎太郎一失势,美也子小姐就再也不理他了。即使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她也懒得跟他说话。就算以前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好歹他们曾经都住在东京过,光是这一点,美也子就该对他好一点;更何况他们两人又曾经交往得那么密切,甚至传出要结婚的消息。现在她却对慎太郎冷淡得像个陌生人…… 不过,话说回来,美也子小姐拥有父亲留下的遗产,而且又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可以在战争期间大量购买钻石,任何通贫膨胀都不放在跟里;相对的,慎太郎却是个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的浪人。所以,不管以前如何,现在美也子小姐会对慎太郎避之唯恐不及也可以理解。只是我觉得她未免也太现实了,你认为呢?而且听说美也子小姐的主要财产——钻石,也是当时慎本郎私下劝她收购的,可是她……” 我不懂姐姐怎么会变得这么多话,而且我也不了解像姐姐这么和善的人,怎么会突然猛说美也子的坏话。 我一脸愕然地看着姐姐,姐姐大概也注意到我的反应,只见她胀红了脸,突然住嘴,然后呆楞了好一会儿,才哀求似地抬起头说道: “或许我说了一些无趣的话……唉……我竟然说别人的坏话……辰弥,你一定觉得很不好受吧?” “没关系的。” 我用很温柔的声音说,企图安慰姐姐。 “我不会因为有人说了美也子小姐的坏话就觉得难过。” 听到我这么说,姐组总算松了口气。 “是吗?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所以以后我们都要对人提防着点。” 眼看姐姐似乎还想跟我谈话,我赶忙推说累了想回离馆休息。离去之际,我一眼瞥见姐姐眼里似乎有着一抹悲哀的神色。 虽然我真的累了,不过我之所以想及早离开是另有目的的,因为我想利用今天晚上去寻找位于离馆的地道。 离馆的窗户已经关起来,我的床铺也已经铺好了,可是我看也不看床铺一眼,便迳自往房间后面的储藏室走去。 我掀开昨天晚上找到的长方形衣箱的盖子。先前我已经提过,这个长方形衣箱的底部有两三床绢质被褥,此刻我的手在被褥中搜寻,忽然,我仿佛触到了一枝像杠杆一样坚硬的东西。 我摆弄了这跟杠杆一阵子之后,试着用力往下一压。 结果长方形衣箱的底部竟跟被褥一起咚的一声往下掉,底下出现-个垂直的孔道。 我不由得屏住气息。 我想的没错,这里的确有一个地道,而且有人不时利用这条地道偷偷潜进离馆。我想,双胞胎姑婆小梅跟小竹大概也是经由这条地道去从事可疑的礼佛仪式吧! (果真如此的话,这条地道的深处到底供奉着多少人啊?) 我的心不禁砰砰狂跳着,额头上也冒出了斗大的汗水。 我先回房间窥探四周的情况后,熄掉了电灯,再回到储藏室。 我看看手表,现在是九点过一点。 我把事先准备好的蜡烛点燃,并将储藏室里的灯也熄了,然后借着烛光,悄悄地走进地道里面。 原来长方形衣箱的底部连接着一段相当宽广的石梯,我轻轻下到石梯上,站在储藏室的下方。 这时,我发现到先前长方形衣箱底下那支扛杆,于是我试着拉动这支扛杆。 只听到砰一声,衣箱的底部立刻合上了。 (这么一来,我就完全被封闭在地道里了。) 我感到有点胆怯,不禁又慌张地找出刚刚那支扛杆,将它朝反方向一推,所幸衣箱的底部就又咚的-声打开了。 于是我这才放心地从里面把衣箱的盖子盖好,再次推动扛杆,将长方形衣箱的底部恢复原状,这么一来,就算有人打开了衣箱的盖子,应该也不会发现这里有一条地道。 就这样我手拿着蜡烛,一级一级地走下石梯。 其实连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到底想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这条地道跟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是否有任何关系。我只知道这条地道好像跟田治见家的秘密有关连…… 不过,光是这一点就值得让我来冒这一次的险了。为了拨开围绕在我四周的团团疑云,我必须追查出田治见家的秘密。 这道石梯虽然相当长,可是梯势并不怎么陡峭,像小梅和小竹姑婆那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应该也可以靠着拐杖上下地道。 我下到石梯的最底部,站在一个横向的地道口。 在烛光的照耀下,只见跟前有一个洞,洞壁上浮现出乳灰色的条纹,到处垂挂着完美的钟乳石。 这时我才知道,这是一座钟乳洞,当然,这里并不是自然形成的钟乳洞,它原是由人工凿成的隧道,但这条隧道却因为地质和水的关系而形成了钟乳洞的景象。 我站在这条奇异的隧道里,一颗心不由得鼓动了起来,然而我仍得提起勇气继续往隧道里走去。 从烛火不停晃动中,我知道空气是流动的,既然空气是流动的,就表示这里有某个地方跟外面相通,那个相通的地方就是这条隧道的出口。 由于我置身在一片漆黑当中,再加上策-次冒险,心里难免紧张些,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不久之后,我来到一个楼梯前面,楼梯的上方则隐约透着亮光。 这个楼梯跟我刚刚走下来的石梯一样的,我知道只要自己顺着这段楼梯往上爬,一定可以出到地面的某个地方,可是我却觉得那未免太没意思了。 不过,既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我也只好爬上楼梯。 我右手拿着蜡烛,左手搭在墙壁上,一脚踩上楼梯。猛然间,我立刻停下脚步。 因为我突然觉得左手扶搭着的岩壁好像微微地晃动一下。 我大吃一面,起忙举起蜡烛仔细确认岩壁:可是岩看起来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只是一面呈现乳灰色条纹状的壁面罢了。 我试着用手去碰触墙面,没想到岩石却真的动了! 于是我再度用烛火仔细地审视着岩壁,这时候我突然发现脚底下好像有一块像是黑布的东西。 我正想将它捡起来,仔细一看,却不禁惊讶得倒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那竟是小梅或小竹姑婆和服外套的一段袖子,而且这段袖子是从岩底下露出来的。 我知道自己因为兴奋而冒出了大量的汗水,我也更加确定昨天晚上小梅和小竹姑婆的确曾经由这里出入这条地道。这么说,这块岩石是活动的,而且如果连小梅或小竹姑婆那样的老太婆都可以移动它,那么我不可能移不动它。 我再次用烛光仔细推敲着岩石结构,结果我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岩石上有一条很大的直线裂缝,我把烛火拿到裂缝前面一照,火焰便剧烈地晃动着,由此可知,这块岩石的对面是空的。 我沿着裂缝移动烛火,不久便发现旁边有一个大小刚好可以让人爬着进出的拱型岩石。 我再仔细探查岩石底下,发现拱型岩石的旁边冒出三、四根钟乳笋,不过其中有一根并不是钟乳笋,而是用铁制成的杠杆。 我立刻试着压下那根杠杆。 我料想的没错,只见拱型岩石慢慢地朝里面开启,出现了-条可以让一个人通过的通道。我深吸一口气,松开杠杆,在确定岩石静止了之后,一脚踩入通道,进到另一个洞穴里面。 这座洞穴的对面也有一根像钟乳笋般的杠杆,我在确定那根杠杆可以自由开关身后那扇岩石之后,便重新观察这个新的横洞。 跟前这个横洞跟我刚刚经过的入工隧道不一样,它是一个自然形成的钟乳洞,尺寸比刚刚那条隧道略小些,如果不小心,头很可能会撞到岩项。 (小梅和小竹姑婆怎么会走进这么危险的钟乳洞的呢?) 她们到底在这种钟乳洞的深处等什么人! 我的心被各式各样的奇怪疑问搞得晕头转向。 我在钟乳洞里走了一会儿,来到一条岔路上。 (小梅跟小竹姑婆到底走哪条路呢?)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查看了一下地面,可是坚硬的岩石上却只有水洼,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只好选择右边那条路。 我走了一阵子之后,突然发现烛火又开始剧烈地晃动,同时也听到像瀑布般的水声,看来出口好象就在不远处。 我稍微加快脚步,不久前面出现一个洞口,洞外果然有一道小瀑布正奔流着,只见这道瀑布大约有一间房子的高度左右。 我一来到这里,烛火被风一吹,立刻就熄掉了。 我想自己一定走错路了。小梅跟小竹姑婆应该是走刚刚那条岔路的左边那条路才对,因为,如果她们钻进这个瀑布的话,两个人一定都会淋湿的。 我想回到刚刚的岔路上,去看看左边那条路会通往哪里,可是随即又想到,时间已经相当晚了,再不回去可能会被人发现,于是我决定明天晚上再来这里试试看,今天先看看瀑布外是什么地方。 我打定主意后,便钻进瀑布,跳到外面来,突然—— “阿!” 我听到一声惨叫,紧接着有人急忙从我身旁跳开。 (是女人的声音!) 我大吃一惊,往后倒退了两三步,只见那女人也惊慌地借着星光打量着我。 突然,对方非常高兴地大叫: “啊…是辰弥哥!” 说着她依偎到我的胸前,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典子。 典子恋爱了 “啊,是典子!吓了我一跳!” 知道那人是典子后,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因为天真的典子不会胡思乱想,我很容易就可以编个谎言盖掉这件事。 “嘻嘻嘻。” 典子掩着嘴直笑。 “我才吓一跳啊!谁教你突然从这种地方跳出来,真是坏心!” 典子一边好奇地窥探着瀑布的方向一边问我。 “你怎么会躲在这种地方?洞穴里面有什么?” 典子好像不知道我是从地道的另一端跳出来的,她大概认为我因为心情有点紊乱,所以才一个人躲进洞穴里去。当然,对我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于是我就顺水推舟应和她。 “没什么啦!我只是进去看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潮湿的洞穴罢了。” “是吗?” 典子不再窥探洞穴,抬头看着我,眼里闪着光芒。 “可是,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地方来?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有点浮躁而睡不着觉,想出来吹吹晚风、透透气,结果就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 典子好像有点失望地低下头,不过很快又快活地抬起头来说: “这样也好,我好高兴能看到你。” 我不太懂典子话里的意思。典子的侧脸在星光下隐约模糊,我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典子,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没什么。对了,到我家去坐坐好吗?家里现在没有人,我好寂寞、好寂寞……” “慎太郎不在吗?” “嗯。” “他去哪里了?” “这个嘛……我不是很清楚。最近每天晚上一到这个时候,他总是跑出去,我问过他到哪里去,他总是默不作声,不愿意回答我。” “典子。” “什么事?” “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晃荡?” “我?” 典子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可是随即又低下头,然后用右脚踢着土。 “我好寂寞哟!寂寞得受不了,便想起许多事情,结果突然悲从中来,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独自待在家里,于是我匆匆跑了出来,在这一带随处走走。” “你家在哪里?” “就在那里,往下看就看得到。” 我们站着的地方是在斜坡的半山上一条只有二、三尺宽度的险峻山路上,后面的悬崖和前面的斜坡上都长着浓密的竹丛。透过竹丛可以看到斜下方有一个小小的草屋和射出白色灯光的纸门。 “啊,过来坐坐嘛!我一个人在家实在寂寞得受不了!” 典子握住我的手指头不放。这件事实在令我困扰,纵使她如此热诚地邀约,我还是不想到她家去。可是现在我也不能就这样再钻回洞穴里去,我得想办法把典子带离这里。 “到你家去有点不方便……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好吗?” “啊!为什么到我家去不方便。” “慎太郎回来的话就不好了。” “啊!为什么?” 典子睁大了那对天真的眼睛,窥探我的表情。她好像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和一般人的传言。不,与其说她不在乎,不如说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事,典子就像一个才刚出生的孩子一般纯真。 见我不说话,她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穿过竹丛里的小径,我们找到一块坡度平缓的草地,随即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下。草已经被露水沽湿,可是典子并不在乎,率先坐了下来,我也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环抱着八墓村的山丘底部的洼地边缘,洼地中有阶梯式的狭窄田地,在这些田地之间零星地散布着一些小小的农家草屋。这些农家就寝时窗也不关电灯也一直亮着,每一家的纸门都泛着明亮的灯光,灯光照射在才刚刚播种的田里,构成一幅美丽的景致 天空里满是星群,银河看起来几近乳白色。典子望着美丽的星空出了一会儿神,随即看着我说:“辰弥哥。”她小声地说道。“什么事?”“我……我刚刚一直在想辰弥哥你。”我大吃一谅,再次看着典子的脸,可是典子并没有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天真地说道: “我真的已经寂寞得受不了了,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一般。不知怎么搞的,我突然想起辰弥哥你来,包括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有其他各种事情……不想还好,一想心头更觉得难过……我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紧缩,不由得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不知不觉便跑出家里。我像精神错乱的人一样四处乱逛,没想到居然跟辰弥哥你碰个正着……我真的吓了一跳呢!一颗心坪坪直跳。可是,见到你之后,心情也变得好舒畅……啊,辰弥哥,一定是神明听到可怜的典子的祷告吧?” 典子这一席话在我心中引发相当大的震撼。我全身冒出冷汗,整个身体忽冷忽热的。 啊!这不是爱情的告白是什么呢?这么说,典子是爱着我罗! 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真的不知所措,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典子。典子还是没有一丝丝害羞的表情,就像出现在安徒生童话中的少女一般天真。她让我没有半点厌恶的感觉,反而觉得她纯朴而可拎。 可是,面对这种情形我能怎么回答呢?我在自己内心深处反复找了又找,就是找不到一丝丝对典子的爱意。恋爱这种感觉不是应该在彼此了解之后才会产生的吗?我对典子这个女孩几乎一无所知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此什么话都没说。要我说一些好言好语来安慰对方,我不习惯,而且我觉得欺骗这么天真的女孩更加不可原谅。照情势来看,我所能做的最好反应就是不说话。再说典子看起来也不像期待我给她答复,她好象深信;既然我这样要你了,你应该也会爱我才对。这种想法让我感到十分不安。 所以我非得赶快错开这个危险的话题不可。 “典子。” 隔了一会儿,我叫了她。 “什么事?” “你在东京的时候一直跟你哥哥住吗?” “是啊,你为什么这样问?” “美也子常常去你们在东京的家吗?” “美也子?是啊!有时候会来,不过大多是哥哥出去找她。” “听说美也子跟镇太郎要结婚?” “嗯,是有这种说法,或许哥哥跟美也子也有此意吧……如果当时没有战败的话……” “美也子现在也偶尔会到你们家去玩吗?” “没有,最近都没有。刚开始时美也子还来过两、三次,可是哥哥老是逃避她。” “你说是镇太郎逃避她?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因为美也子是有钱人。而哥哥却变得一贫如洗。哥哥是个很骄傲的人,他很不喜欢人们可怜他或者同情他。” 典子的答复没有一丝丝停滞或犹豫的地方,成许她压根儿都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要问这些问题。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惭愧,可是,我还是想追根究底问清楚。 “那现在呢?如果慎太郎答应的话,美也子现在还想跟他结婚吗?” “这个嘛……” 典子天真地歪着头想。从她倾斜着头的角度来看,她那白嫩修长的颈子竟然触动我的心灵深处,几乎让我有一种妖冶的感觉。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一个笨蛋,老是搞不懂别人的心思,而且美也子的性格又那么复杂。” 我闻言大吃一谅,再度看着典子的脸。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姐姐对美也子并没有什么好感,难道典子也一样吗? 人是不可以靠外表来评断的……姐姐这样批评美也子,而典子的看法也一样。姐姐批评美也子或许掺入些许嫉妒的成份,可是天真的典子应该不会才对。这么说来,在同性眼里,美也子是个深沉的女人罗!依我看,她只不过是一个泼辣而且爱照顾人的女人罢了。 可疑的慎太郎 我们到底在那里坐了多久?由于我忘记戴手表,所以完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不过我想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典子一直都不放我走。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话题好讲,可是典子好像只要坐在我旁边就感到很满足似的,不断地跟我说一些她想起来的事情。她讲的尽是一些像童话般天真的话,听着听着,我那原本像刺猬一般尖锐而外射的神经竟然不可思议地沉稳了下来。 这是我到八墓村之后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对当时总是紧绷着神经窥探他人脸色的我来说,那一段时间是再舒适也不过了。我在不知不觉当中竟然一直侧耳倾听典子叨叨絮絮地诉说。许久,不知从哪里响了十二下钟声,已经十二点了…… 我吓了一跳,霍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啊,已经十二点了!时间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是吗?” 一听到已经十二点了,典子也不再阻止,但是却满心留恋说: “可是我哥哥还没回来耶。”“你哥哥到底跑哪里去了。怎么会每天晚上……”“我不知道。以前他喜欢下棋,总是下到三更半夜才回来,可是回到这边之后,他也不跟任何人来往,应该没什么地方好下棋才对。” 典子对慎太郎晚上外出之事好像不太放在心上,可是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骚动:究竟慎太郎每天晚上都跑到哪里去了? “那么你哥哥都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嘛,我不是很清楚,他总是在我睡着了之后才回来。” “你每天晚上几点睡觉?” “大概都九点或十点左右。今天晚上比较特别,不过,我真庆幸我没有那么早就跑去睡觉,所以才能碰见辰弥哥你啊!辰弥哥,明天晚上你还会过来吧!” 典子的口气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明天晚上也一定会来,她的态度看起来又是那么天真,我实在没有办法说出个“不”字。 “是啊!来也无妨。不过,如果下雨就不来了。” “如果下雨当然没办法来了。” “典子,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跟慎太郎说你今天晚上在这里碰到我哟!” “啊!为什么?” 典子吓了一跳,骨碌骨碌地转着眼珠。 “不为什么,不但是今天晚上,连明天晚上要在这里碰面的事情也不能说,否则我就不再来了。” 这个威胁马上见效。 “嗯,好吧!我不跟任何人说。那么,辰弥哥每天晚上都会来罗?” 女人真是天生的外交官,典子很巧妙地往前推进一步。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说: “嗯,我会来。” “嗯,一定。啊!镇太郎回来就不妙了,典子,你该回去了。” 典子乖乖地点点头。 “嗯,那么,辰弥哥,晚安。” “晚安。” 典子走下斜坡五、六步,又回过头来说道: “晚安!” “嗯,晚安。” 典子正要走下坡道,可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只见她转身朝山上啊的叫了一声,停下脚步。 “怎么了?典子。” 我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什么事,也跟着她回头朝山上看。 那个时候我们所站的地方是在洼地的边缘,可是在这块洼地顶端有一间小小的房子独自坐落着,紧闭的纸门里射出了红焰焰的灯光。就在我回头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从纸门前一晃而过。那一瞬间的印象并不很明确,不过看起来很像一个身穿西服戴着打鸟帽的男人……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电灯熄掉了,纸门变成-片漆黑。 “啊!” 典子屏住气呆立原地,随即往上跑到我身边来。 “辰弥哥,那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事?典子。” “就是刚刚那道黑影啊!你也看到了吧!看起来像一个戴着打鸟帽的男人。” “嗯,那又怎样?” “这不是很奇怪吗?那里可是尼姑庵耶!”i 说的也是!我再度回头看着那个方向,可是了无灯火的尼姑庵在星光下只见一片漆黑和静谧。 “典子,那个浓茶尼姑住在这边吗?” “嗯,是啊!那是浓茶尼姑的尼姑庵耶!现在这个时候会有男人到尼姑庵,未免太奇怪了,而且为什么又要关掉电灯呢?” “尼姑庵不能熄灯吗?” “因为浓茶尼姑总是开着灯睡觉的,她说,关掉电灯她会睡不着。” 这时候我也觉得事情大有跷蹊。 “浓茶尼姑今天不是被警察叫去盘问吗?” “是啊!可是她又大摇大摆地回来说她一句话也没说。那个人可惹不得,如果惹她生气,即使是认识的人她也不买账。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媳掉电灯呢?还有刚刚那个男人又是谁?”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联想到淫猥的事情,不禁胀红了脸。所谓人各有所好,即使是兔唇的尼姑,也不见得就没有男人想一亲芳泽啊!可是这种事我怎么能对典子说呢? “没什么啦!大概是哪里来的客人吧!” “那不是更奇怪吗?既然有客人来,竟然还熄灯……” “算了,你回去吧!再拖下去就一点钟了。” “嗯,好吧!辰弥哥晚安罗!” “晚安。” 典子一边回头看着我,一边直直地走下坡,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我立即钻进悬崖底下的山路。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上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不由得大吃一惊,停下脚步。 有人从山丘上下来了。 我偷偷地从悬崖的角落往山丘上窥探。可是道路是弯曲的,我看不到脚步声的主人,可是来人确实往这边走下来,而且是摄着脚轻轻地走的……我很快地钻进竹丛中蹲下来。这么一来,我不仅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又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长相。 脚步声渐渐逼近了,可是距离越近,脚步也越慢,显然来人正提高警觉戒备着。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地狂跳,嘴巴干涩,喉咙一阵刺痛。 不久,脚步声来到我的身边。先是路上出现一道长影,接着,影子的主人现身了。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要停止跳动。 影子的主人竟然是慎太郎!镇太郎戴着打鸟帽,身上穿着工作服,腰间垂着布手巾,腿上缠着绑腿,腋下还夹着十字镐。光是他这身打扮就够让我大惊失色了,偏偏慎太郎那时候脸上的表情…… 他那睁得大大的眼珠好像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似的,又带着奇怪的热气,闪闪发光:他的嘴唇扭曲着,不停地颤抖,脸上的油脂和汗水从额头流向鼻侧,使得整张脸都闪着亮光。 人与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多半不会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表现在脸上,可是在认为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就会把平常潜藏在心底的所有情绪都表现出来。 当时的慎太郎就是这样,那种表情让我有一种阴惨、凶暴至极的可怕感觉! 我处在极度的恐惧中,一颗心像冰一样冰冷,差一点就叫出声音来。如果当时我发出声音,那把锐利的十字搞是不是就会笔直地朝我的脑袋瓜挥下来呢? 我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所以慎太郎并没有发现到我的存在。慎太郎蹑手蹑脚地从我面前走过,不久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才从竹丛里爬出来,全身都被汗水濡湿了,膝盖不听使唤地喀喀作响,脑袋一片晕眩。 尽管如此,我花了一点时间平息了自己的心情之后,再度钻进那道瀑布后面的洞窟,一路上平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不用说,那天晚上我当然是迟迟无法入睡。 久野表叔逃亡了 由于昨天晚上睡得太晚,所以第二天我起得很迟。 一睁开眼晴,明亮的阳光从窗子逢里射进来。我看了看枕边的闹钟九点了。 我大吃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赶紧叠好被又关好窗子。 听到我起床的声音,姐姐急匆匆地从主屋那边跑过来。 “早安,睡过头了,真不好意思。” 我跟姐姐打了招呼,可是姐组却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的脸。我不禁疑惑地回望着她。 姐姐一脸僵硬的表情,好像在搜寻什么似地看着我,然后才说了一声: “早。” 她的声音沙哑,语气格外郑重。 “辰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啊?” 一股漆黑得像墨汁般的不安感从我心底不停地往上涌起。 姐姐的表情充满着浓重的警戒色彩。 “哦,什么事啊” 我战战兢兢地问,姐姐仍然定定地看着我的脸。 “昨天晚上又有人被杀了。” 她低语着。 “浓茶尼姑被杀了。” 姐姐一边防范着四周,一边压低声音说,可是她的声音却像在我耳边爆炸开来般剧烈地响着。 一时之间,我的手脚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我睁大眼睛看着姐姐,姐姐畏缩地往后退了两三步,但是仍然执拗地把视线停在我脸上。 “今天早上警察跑来问我,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都在家?我当然跟警察说你昨天晚上很早就到离馆去,绝对没有外出。可是……辰弥,你真的没有到任何地方去吗?” “当、当然!我哪里都没去。昨天我好累,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姐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胆怯地看着我,但是她的脸上血气尽失,嘴唇不停地打哆嗦。 到底怎么了? 姐姐在怕什么?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呢? 想着想着,我突然醒悟了。 难道姐姐昨天晚上在我钻进地道之后到离馆来过吗?然后她知道昨晚我曾经外出,今天早上又听说浓茶尼姑被杀,因此对我产生怀疑了? 她满怀着疑问跑来,却又听到我撒谎,这么一来岂不是让她更加怀疑? 啊!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在我第一次偷偷跑出离馆的晚上就发生杀人事件? 而且昨天晚上我正好就在浓茶尼姑的尼姑庵旁边。 姐姐是同情我的,所以如果我把昨天晚上的事照实跟她说,她一定会谅解。 可是,这样真的比较好吗? 像姐姐这种老实人。面对别人时绝对没办法说谎;就算嘴巴说谎,她的眼神一定会立刻被识破。 到时候,她是不是真的能守口如瓶不说出事实呢? 还是先瞒住昨天晚上的事吧!再说,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条地道的事。 “姐组。” 隔了一会儿,我主动开口了。 “你说浓茶尼姑被杀,一样是被毒杀的吗?” “不是。” 姐姐颤抖地回答。 “这次不是下毒,听说凶手是用布手巾勒住她的脖子。”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是说浓茶尼姑被杀的时间。” “据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前后。” 我的心底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阴郁感。 昨天晚上我跟典子所看到的人影果然就是凶手。浓茶尼姑是在那一瞬间被勒死的,而我却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暮杀人过程。 突然间,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 啊!映在纸门上的影子不是戴了一顶打鸟帽吗? 后来隔了不久下山来的镇太郎也一样戴着打鸟帽…… 我从昨天晚上就一直为慎太郎的奇怪举动感到烦恼,那个时候慎太郎一脸凶恶表情,我连做梦都梦见他,由此可知最近慎太郎每天晚上都心怀不轨地四处晃荡。 为什么先前我没有把映在尼姑庵纸门上的影子和慎太郎连结起来呢? 难道是因为我看见慎太郎身上带着一把十字镐吗?十字镐跟尼姑庵……这之闻的关系似乎太遥远了。 “辰弥,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 “辰弥。” 姐姐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我和你同一阵线,就算整个世界的人都怀疑你,我也会相信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忘记。” “谢谢你,姐姐。” 姐姐的话顿时让我心头堵塞起来。 我打算把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彻底隐藏在心底,可是,不管我再怎么遮掩,总有一天还是会露出破绽的。 到时候,众人对我的怀疑一定会更加深。 那时候,姐姐还会再相信我吗? 过了不久,我们离开离馆,在餐桌前相对而坐。 小梅和小竹姑婆早已经吃过饭回她们自己的房里去,姐姐则一直在等我起床吃饭,或许她也没什么食欲。 在姐姐的张罗下,我默不作声地吃着饭,这时姐姐好像想起什么似地说了: “对了,今天早上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姐姐把拿着筷子的手搁在膝盖上,正面看着我。 “什么奇怪的事。” “听说久野表叔不见了。” 我大吃一惊,直视着姐姐的脸。 “久野表叔……” “是的,辰弥,你应该知道吧! 昨天死去的梅幸尼姑的尸体旁边掉了一张写着奇怪内容的纸条。” “嗯,那好像是这次杀人事件的预定表。” “是的,听说那张纸是久野表叔写的。” 我吃惊地看着姐姐。 “姐姐,这是真的吗?”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警察调查出来的。今天早上警方去找久野表叔,没见到他本人,家人也不知道他何时出去,大家便紧张得四处搜寻。” 结果在床底下找到一张留书,上面写着:“我先暂时离开去避风头,我绝对是清白的,请大家不要为我担心。” 我的心顿时乱了起来。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怀疑久野表叔,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委琐的事来,反而让我感到失望。 “表叔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这就不知道了。昨天晚上表叔说心情不好,早早就叫人铺好床睡觉,而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表叔人了。 所以今天早上警察到他家里去时,表婶也一直认为表叔人还在房间,没想到床铺是空的,于是,事情就闹开来了。” “那他的床铺……” “听说根本没有动,所以可以肯定叔叔是昨天晚上一进房间就立刻出门。对了,听说他把家里所有的现金都带走了。” “表叔上床的时间是……” “听说是九点半左右。” 如果他在那个时候离开家,那么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勒死浓茶尼姑。 “姐姐。” 我放下筷子,往姐姐那边探过身子。 “久野表叔会做这种事吗?我是说没有来由地就胡乱杀人。” 姐姐听了叹一口气: “他从以前就喜欢看侦探小说。” “侦探小说?” 我有点惊讶,定定地看着姐姐。 “嗯,是啊!我常常听到表婶发他的牢骚,说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对侦探小说那么狂热,实在丢脸……我不知道他看的侦探小说写些什么东西,不过,应该是些杀人故事吧!我们当然不能仅凭这点就断言久野表叔会模仿小说人物的行为,可是……” 我对侦探小说并不很了解,不过以前看过,甚至也曾对故事内容产生共鸣,使我觉得侦探小说的作者和读者都不是那么坏的人。 仔细回想这次的事件,我总觉得和侦探小说的味道不同。 我的心又陷人纷乱的状态,总而言之,这一切似乎都让人摸不着头绪。 出乎我意料之外,当天下午,金田一耕助一个人晃着晃着就过来了。 我心想:难不成又要接受质问了? 可是金田一耕助看起来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他一看到我就微微地笑着: “啊哈哈!你也不用这么防备我嘛!今天我只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哦!” 尽管他这么说,我还是觉得不怎么自在,还好在一旁的姐姐适时地加入。 “请问你们找到久野表叔了吗?” “还没有,矶川警官为了这件事急忙赶到城里去。事情究竟会怎么样呢?” 金田一耕助说话的语气竟然毫不在乎。 “金田一先生。”这次换我开了口。 “昨天那张纸条,也就是掉落在梅幸尼姑枕头旁边那张,听说那是久野表叔写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这一点绝对错不了。那张是银行在年尾送给顾客的口袋型记事本上的纸,在这个村子里能拿到那种记事本的只有三户人家,也就是你们家、野村先生和久野医师三家。经过笔迹鉴定,我们可以确定那是久野医师的字。” “久野表叔就是为了这件事而逃亡吗?” “应该是吧!” “这么说,久野表叔就是凶手罗?” “人概吧!有人说,逃亡等于是一种表白,所以一般说来是可以这样推测,不过我认为这件事有点矛盾。” “矛盾?” 我大吃一惊,紧盯着金田一耕助看,可是他好象没有什么不良企图。 “昨天晚上的事件你也听说了吧!那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浓茶尼姑是在十二点前后被杀的,从各方面推断,这都是事实,可是久野医师却是搭昨天晚上十点五十分的北上列车离开的。”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么说来,关于浓茶尼姑被杀的事,久野表叔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了! “就算久野医师在下一站就下了车,但当时并没有可以马上衔接得上的南下列车;如果他步行回来,也没有办法在十二点以前赶到。”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跟久野医师应该没有关系,因此我认为他跟先前的事件也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久野表叔为什么要逃呢?”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 “那是因为光是记事本上写的那些事就让他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他当然要落荒而逃了。” “或许昨天晚上的事跟以前的事也没有关系呀! 因为根据昨天捡到的纸条来看,在凶手的计划中,他不是打算杀死对立的或同伙的任何一个人吗? 然而梅幸尼姑被杀,再杀浓茶尼姑,不是有点奇怪吗?”这是今天早上一直横梗在我心头的疑问。 金田一耕助听完我的问题之后,搔了搔他的头。 “啊!原来你也注意到这一点!可是,这次的事件毕竟还是先前事件的延续,只是凶手一开始并没有将这次的事件列入预定计划内。 非杀浓茶尼姑不可的理由一定是突发的,至于那个突发的理由是……凶手犯了严重的错误。嗯,在梅幸尼姑的事件中,凶手第一次犯了错。辰弥先生,你没注意到吗?” 金田一耕助定定地看着我,同时微微地叹了口气,随后就飘然离去了。 啊! 金田一耕助到底是为什么目的来的? 地道中的武士 当天晚上我又钻进地道去。 既然已经发生昨天晚上的凶杀案件,而且姐姐又可能发现我昨夜溜出离馆,我马上就又钻进地道,实在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情。 可是我的体内却有一股压抑不了的冲动,促使我非得到地道去-探究竟不可,更何况我和典子有约,得再去跟她碰一次面,叫她一定得对昨天晚上的事情三缄其口。 我从储藏室的长方形衣箱底部钻进地道。 由于我心中十分犹豫,所以下去的时间比昨天晚上晚了许多。 我还是一手拿着蜡烛走下石梯,在漆黑的隧道里面走着。 因为昨天已经来回走过一次了,所以心中不再那么不安。我平安地穿过那道岩石伪装成的机关门,来到岔路口,这次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因为在岔路的右侧,也就是通往浓茶的隧道那头有断断续续的光芒闪过。 我急忙将烛火熄灭,然后像石块般在黑暗中静止不动。 那条路在距离分岔口不远的地方有一道急弯,闪光是从弯道对面过来的。闪光摇摇晃晃地掠过弯角一带的壁面,不久即消失了。 同样的情形发生两三次之后,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是有人在弯角的对面点火柴。 瞬间我像猛然被寒液袭击般浑身打颤;心脏在一瞬间停止跳动,然后又开始狂跳不止,像热水般的汗水从全身不断地冒出来。 啊! 有人在这条地道里! 我想起前天晚上的事;潜进我房里人,以及在地道里面胁迫小梅和小竹姑婆的人…… 难不成那家伙又来了? 灰白色的闪光又燃起来了。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立刻就熄掉,火光摇摇晃晃燃起后,逐渐变成另一种颜色的光芒。 我知道了,是蜡烛……蜡烛的光在岩石上明明灭灭了好一会见,不久便形成一道稳定的光源,对方好像是提着灯笼来的。 不久,灯笼的光芒渐渐朝我这边接近。 我急忙钻进岔路的左侧,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可是反过来想,或许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搞不好我可以看出多次潜入离馆的疑凶的真面目…… 灯笼的火不断地摇晃着,渐渐接近弯道。 我把背部紧紧贴在地道的岩壁上,全神贯注地等待对方来临。 不久,灯笼弯过了弯道,黄色的光芒流进我的眼里,脚步声渐渐靠近了,我屏住气息,等待对方的身影出现在岔路上。隔没多久,一个身影终于出现在我跟前。 瞬间,我好像脚底下突然被人一抄般震惊不已。 “典子!” 来人确确实实就是典子。 典子听到我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随即用火光确认我的身分。 “辰弥哥!” 她迅即变得非常高兴地偎到我胸前来。 “典子,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我的震惊还没平息下来,满脸惊楞地看着典子,可是典子却坦然地回答。 “我是来找辰弥哥你呀!因为我等了又等,老是等不到你来。” “你以前就知道有这条地道吗?” 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带着诘问的语气。 “没有啊!我原本在瀑布口等你,等了好久好久你就是不来。 于是我想,搞不好你躲在洞穴里面,所以我就进来看一下,结果发现洞穴好深。 我又想,你可能是经由这个洞穴过来的,所以我便回家去拿灯笼来。”典子的大胆让我大吃一惊。“典子,你做这种事不会怕吗?”“是很害怕呀!可是,一想到可能会碰到辰弥哥,我就不想那么多了。不过,我觉得还好我来了,这样我才能跟辰弥哥碰面啊!” 典子总是这么天真,此刻我已经知道她对我投入相当深的感情,更加重我内心的痛楚。可是,现在不是谈这种事情的时候,我得尽快把事情处理好。“典子。”“什么事?”“你没有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吧!”“恩,我没有跟任何人讲。”“包括今天晚上跟我碰面的事……”“恩,我没有限别人说。”“也没有跟慎太朗说?”“恩。”“慎太郎今天怎么样了?”“我哥哥说他头痛,今天睡了一整天。很奇怪哦!我哥哥也跟你说一样的话。”“跟我说一样的话?”“恩,他要我不要跟任何人说他昨天晚上很晚才回来。好奇怪,男人怎么都喜欢说谎呢?”我觉得心头狂跳着。“典子,你知道浓茶尼姑被杀的事情吗?”“恩,我知道。今天早上听到消息时我吓了一跳。辰弥哥,是不是昨天那个映在纸门上的影子杀了浓茶尼姑?” “典子,慎太郎听到这件事怎么说?” “我哥哥?他没说什么。你为什么这样问?” 就在典于感到不可思议地抬头看我的时候…… 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啊!”的叫声,随即有人趴挞趴挞地往地道深处跑走。 我跟典子瞬间都呆住了,但是我马上从典子手上接过灯笼,追着脚步声跑起来。 “辰弥哥!” “典子,你在这里等着!” “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这边的地道距离岔路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急弯道,刚刚逃跑的人大概就是因为弯道挡住视线,一直到转弯的地方才发现我们的存在。 我们循着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往地道深处走去,可是这条路不只有刚刚那个弯道,简直就像羊肠一样弯曲难行。 我们虽然微微地听到脚步声,也看到对方照明光线的反射,但是再怎么就是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到底我们从岔路口往里面前进了多远了? 我们也搞不清楚。 不久,我们听不到对方的脚步声,也看不到灯光的反射,只好茫然地站在地道里。 “没办法了。” “恩,对方好像逃了。” “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 “这个洞穴好深哦!” “恩,我想前面一定有入口。” “我们再往前走一点吧!” “典子,你不伯吗?” “恩,不怕,只要跟辰弥哥在一起就不伯。” “好吧,那么我们再往前走走看。” 我已经放弃抓歹徒了,但是我还有别的目的,不,那才是我一开始就锁定的目标小悔和小竹姑婆供奉的神明。今天晚上我非解开这个谜题不可。 我们提着灯笼小心翼冀地往前走了五分钟左右,发现隧道里面突然豁然开朗。 我大吃一惊,提着灯笼四处观看,就在这时候,典子突然叫了起来,扑进我的怀里。 “怎么了,典子!” “那、那边好像有人……” “啊!有人!” 我也吓了一路,连忙把灯笼照向典子手指的方向,瞬间,一种仿佛窜到骨髓深处的恐惧感袭了上来。 洞窟墙壁距离地面三尺高的地方,有一个挖凿得像用来安放神像的神矗,一个穿着销甲的武土,有如画像中的大将一样安然地坐在石棺上。一开始我以为铝申是装饰用的,事实并不是这样,由于销甲的帽缘很深,“看不清楚武士的脸,但是我确定销甲里面有人,他正文风不动地俯视着我们。” 第五章、秘道惊魂 破解悬案 由于太过惊恐,我只觉得心脏跳到喉头,几乎要掉出来,我想说些话,却因为舌头整个僵硬,而好-阵子说不出话来。 我承认自己吓成这样非常没面子,可是我的膝关节真的喀喀作响,全身像钢板一样硬得动弹不得。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嘲笑我胆小,因为换成任何人,在漆黑的洞窝里猛然看到一个装扮怪异的人,我相信任何人都会跟我一样吓得全身僵直。 那个怪人既不说话,身体动也不动一下,两眼从深深的帽沿里面定定地俯视着我们,这股窒息的感觉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是……是谁?是谁在那里?” 我清了清卡在喉头的痰,好不容易挤出一声问话。 可是对方根本不回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下,就好象被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光罩罩住,跟这个世界隔离了。 我和典子对看了一眼。 “辰弥哥。” 典子把嘴巴凑近我耳边。 “那个人真的是人吗?会不会只是一具木偶?” 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可是要说他是木偶,有些地方又让人难以理解。因为他全身的线条没有木偶特有的坚硬感,甚至还相当柔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个“人”大概不是活的。 这时我总算松了口气。 “典子,你待在这里,我去查看一下。” “辰弥哥,你不会有事吧?” “嗯,没事。” 说完我离开典子,拿着灯笼爬到神台上面。 往上爬的当儿,我不禁担心那个武士会不会突然伸出他的长臂从上面跳过来?我感觉到背脊一阵冰凉。 可是,武士仍然文风不动地坐在石棺上。 我战战兢兢地把灯笼拿到他面前。 一股发霉的腐朽味夹杂在蜡烛燃烧的味道中向我迎面扑来,我确定那味道是从武士盔甲里传出来的。 我提起灯笼探照头盔的帽缘底下,就在这一瞬闻,一股难以形容的不快感让我全身寒毛直竖。 这不是木偶,而是一个已经死亡的人! 他的皮肤不是泥灰色,也不像茶褐色,而是一种奇怪的混浊色彩,表面上还带着滑溜的光泽,感觉上就像肥皂一样。 这个死人的年龄应该是在三十到四十间吧! 鼻子平坦,颧骨凸出,两眼之间的距离很窄,额头不宽,下巴尖凸,看起来给人相当险恶的感觉。 他的眼睛是睁大着,可是缺乏光芒的眼珠却像是用水泥砌成的一样。 看到这个丑陋的死人,让我全身冒出冷汗,牙齿也不停地打颤,胃里的食物几乎要吐出来。 突然间,我却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死人的脸:狭窄的额头、尖凸的下巴,以及两眼之间短短的距离……对!我确实在某个地方看过这张脸。 他究竟是谁啊? 我到底在什么时候或在哪里看过他呀? 可是在我想出答案之前,典子就因为我迟迟没有发出声响而急忙跑到神台下方。 “辰弦哥、辰弥哥!你怎么了?盔甲里面到底有什么啊?” 典子的声音让我猛然回过神来。 “典子,不要靠过来。你到那边去等着!” “可是,辰弥哥……” “我要下来了” 我一跳下地,典子立刻惊讶地迎上前来。 “辰弥哥,你怎么了?流了好多汗哦……” “哦,没什么,没什么。”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典子。 那个死人到底是谁? 从石棺前装饰着的插花竹筒与焚香来看,我想小梅和小竹姑婆膜拜的确实就是这个人了。 这么说来,这个死人一定是跟那两个老太婆有某些关联,但是到底又是什么关系呢? “辰弥哥。” 典子依偎在我身旁,不安地抬起头问。 “那个盔甲底下一定有什么吧?是不是人偶呢?” “啊,对了,典子,最近村子里有没有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死掉?” “啊,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典子狐疑地骨碌骨碌转着眼珠子。 “最近村子里死去的人,辰弥哥,你应该也知道啊!至于年纪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那就是莲光寺的和尚洪禅先生和你的哥哥久弥先生啊!” “我的哥哥久弥!” 我有一种突然遭受强烈电击的感觉。 对了,那个死人的脸不是有某些部分挺像哥哥吗? 两眼之间的距离狭窄,额头不宽、下巴尖凸,感觉有些险恶感。 可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哥哥不是明明放进棺材里,埋在田治见家的墓地里吗? 后来为了解剖曾经挖出来过,但是解剖一结束就又再度放入棺材内埋葬了。当时是我在棺材上撒下第一把泥土的,我亲眼看到那座棺材埋在土里。 即使墓碑还没有立上去,可是哥哥应该长眠在那块地底下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那个死人的确很像哥哥。 从田治见家一直不愿谈论哥哥的死来看,难道那人真的是哥哥吗? 是谁将哥哥的尸骸从墓穴里挖出来,供奉在那个地方的? 可是这件事也未免太奇怪了,哥哥过世已经十天了,可是尸骸上却看不出有腐烂的迹象。 我怀着无比的疑惑呆立在现场。 就在这个时候…… “是谁?是谁在那里?” 突然背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我跟典子都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有人提着灯笼站在对面。 “那边站着的是什么人。” 灯笼往前移了一步,典子害怕地紧依着我。 “是谁?那边是谁了。” 那人的声音在洞里不断回荡,我再次仔细倾听,才听出是谁来了。 “啊,姐姐,你来了吗?是我呀!我是辰弥。” “啊,辰弥,果然是你吗?可是,另外一个是谁啊?” “是典子小姐,里村家的典子小姐。” “啊,典子小姐?” 姐姐好象非常惊讶般尖声叫起,随即快速地靠了过来。 “啊,真的是典子小姐呢!” 躯姐狐疑地看着我们,然后环视四周。 “可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关于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倒是姐姐,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我……” “姐姐,你早就知道这个洞窟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来,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姐姐再由环顾四周,然后畏缩地耸耸肩。 “我小时候听说过离馆里有一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地道可是,姑婆们说早就被埋起来了……” “姐姐也是今天晚上才发现这条地道的罗?” 姐姐轻轻点点头。 “姐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的语气带点质问的味道,姐姐因此显得有些犹豫,不过随即正面看着我说道: “辰弥。” 她加强了语气。 “昨天晚上我有话要跟你说,便到离馆去找你,结果发现你竟然不见踪影。可是门是从里面上锁的,所以我感到很纳闷。我在离馆等了好久,始终不见你回来,我只好死心回主屋去了。可是,今天早上你却又在离馆里出现,这让我更加怀疑,但因为你没有主动提起,所以我也不想多问。 我实在很担心你,所以今天晚上也到离馆去了,当然还是看不到你的人,门也依然从里面锁紧,于是我才想起小时候听说离馆里有地道的事情。 我猜想地道口一定是在屋子里。我四处找了找,后来在储藏室内长方形衣箱的盖子之间现夹了这个东西。” 姐姐从怀里拿出我的手帕。 “这是你的吧?我当时大吃一惊,打开衣箱的盖子一看,发现棉被上滴了几滴蜡油,我四处摸索之后,衣箱的底部喀啦一声打开了,所以我就这样来到这里。” 姐姐说到这里,又露出狐疑的表情看着我们两人。 “对了,辰弥,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道口的?是谁告诉你的?” 既然姐姐已经知道地道的事,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她了,但是在典子面前,我还是得小心些。 “姐姐,关于这件事等回家之后再跟你说,倒是我有问题想问姐姐。姐姐,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提高灯笼指着神台的方向,姐姐好象此刻才发现到似的“啊!”地叫了一声,神情有些害怕,可是她立刻又提起精神往前走了两三步。 “啊,真奇怪,是谁把它带到着里来的?” 她喃喃地说着。 “姐姐,你知道这个盔甲的事情罗?” “嗯……我在很久以前看过一次。哪,你也知道,在离馆后面不是有座祠堂吗? 记得你曾问过我那是不是佛堂,事实上那不是佛堂,而是神祠。表面上是祭祀五谷神,但事实上,你看……” 姐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道: “你一定也听说过吧!很久以前尼子城主手下的流亡将军被村人杀死,那个盔甲就是那位流亡将军的。当时盔甲被放进石棺里,安在祠堂里长期供人奉祀着。可是很久以前,对了,大概是十五、六年前,那个东西突然不见了,也许是被小偷偷走吧!奇怪,会是谁把这东西拿到这种地方来了?” 经姐姐这么一说,我大致了解了盔甲的由来,但是问题不在盔甲,而是在盔甲里面的那个人。 “姐姐,我懂了,我已经知道盔甲的由来了,可是,姐姐,请你仔细瞧瞧头盔底下。有人在盔甲里面,对不对?那人到底是谁?” 经我这么一提,姐姐吓得倒退几步,回头看着我,露出很胆怯的微笑。 “啊,我不要。辰弥,请不要这样吓我,我的心脏不好呢!” “姐姐,我没有骗你,请您仔细看看,确实有人在里面啊!我刚刚爬到神台上去看过了。” 姐姐十分害怕地抬头看着神台上面。 那个穿着盔甲的死人露出恐怖的眼神从神台上向下俯视。 姐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灯笼高高提起,仿佛被吸过去似的急忙朝着神台走近。 我跟典子都手心冒着汗,看着姐姐这种不寻常的举动。 姐姐攀在神台旁边凝视着头盔,突然她剧烈地颤抖着,而后转过身来用一种飘忽的眼神看着我。 “辰弥,拜托你把我抬上去一点。” 大量汗水从姐姐苍白的额头上冒出来。 我立刻过去把姐姐的身体往上推。 姐姐用掺杂着恐惧和好奇心的眼神定定地看着盔甲底下的脸,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浓重起来。 姐姐果然认识这个死人! 我屏住呼吸看着姐姐,就在这个时候,典子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 “什么事?典子。” “辰弦哥,这里好像写了些东西。” 典子指着距离姐姐所站的神台顶端五寸左右的地方,果然上面有几个撰写的字。 我把灯笼靠了上去,努力辨识那些文字,突然,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猿腰挂—— 啊!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词! 对了! 就是在我到达田治见家的那个晚上,姐姐来到离馆,跟我述说神奇的侵入者的事情,而在那个侵人者所遗落的地图上就写了这个地名。 更妙的是我也有一份同样的地图。 啊! 这么说来,那份地图就是标示着这条地道的行路指南罗! 就在我为这个新发现的线索思考时,姐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声。 我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只见姐姐摇摇晃晃地几乎摔下来。 “危险!” 我张开两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姐姐。 “啊,辰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疯了吗?或者是我在做梦?” “姐姐,请你振作一点!发生什么事了?你认识那个人吗?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父亲。” “啊!” “正是二十六年前逃进山里从此行踪不明的父亲。” 姐姐紧紧偎着我,发狂似哭了起来。 我的脑门仿佛受到被烧红的铁条抽打一般,既震惊又痛苦。典子站在一旁,露出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们。 三枚金币 对心脏孱弱的姐姐来说,那天夜里的惊人发现,实在是个太剧烈的刺激。 当天晚上,我们严格要求典子三缄其口,并与典子在岔道口分手,再经由长方形衣箱底部回到离馆。 可是在明亮的地方仔细一看,我才发觉姐姐的脸色坏得让人吃惊。 “姐姐,请你振作一点!你的脸色趄的很差,最好躺下来休息一下……” “谢谢你,哎,心脏不好真是不幸,可是,事情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姐姐,你确定那人真的是父亲吗?” “辰弥,绝对错不了的,原先我也怀疑自己的眼睛,所以再三地看个仔细。 记得父亲是在我八岁的时候逃进山里,可是我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的脸,清楚到只要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他的样子。” 姐姐的眼眶里泛起了薄薄的泪雾。 引发那种恐怖事件的爸爸,也会令她如此怀念吗? 我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父亲一定是在逃进出中后不久就在地道里迷了路,而后死在那里的。” “可是,姐姐,那不是很奇怪吗?据说父亲逃进出里那年他是三十六岁,可是那个死尸看起来不像已经存放了那么多年啊!” 更何况那件事距离现在也有二十几年了,在这段时间里,他怎么没有腐烂一直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呢? “唔,这我就不知道了。这种事不是我这个才疏学浅的人能够理解的。 可是,辰弥,世界上不是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如木乃伊可保存几千年不坏……” “说的也是,虽然我没有实际看过木乃伊是什么样子,至少明了它必须先经过防腐处理。” “倒是有一件事……辰弥。” 姐姐突然靠了过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地道口的?” 于是我便把前天晚上的事情大致说给姐姐听,姐姐听了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 “啊,那么姑婆她们……” “嗯,听姑婆们那时候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每个月的忌辰都会去参拜。” “这么说来,她们早就知道那边有父亲的尸骸罗?” “大概是吧! 或许把盔甲穿到父亲身上,并且定期膜拜的也是姑婆她们。” 姐姐的脸色越变越差了。 她把下巴埋在衣领里,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 大概是想到什么事情,她猛然抬起头,面孔凄惨地扭曲着,锐利的眼神中浮起了非比寻常的色彩。 “姐姐,你怎么了?听到什么吗?” “辰弥,我好怕!可是,我想一定是这样没错。” “姐姐,到底是什么事呀?” “辰弥。” 姐姐的声音显得很艰涩。 “长久以来我就一直对这件事感到困扰,尤其是最近……你看,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他们都被可怕的毒药害死。这些事情发生以后,我就更加会想起以前我无意中发现的事了。” 姐姐的肩膀因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辰弥,只有对你,我才敢说出来,你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讲哦!” 姐姐先把这些话说在前头,然后开始说出以下的事情: 那是距今二十八年前,也就是恐怖的血案发后后不久的事。 当时八岁的春代目击到她的母亲被杀,从此她就一直被严重的恐惧感所包围。 每天晚上一到半夜她就疑神疑鬼,甚至像发疯般号哭着,姑婆们可怜她,便每天晚上抱着她睡觉。 “嗯,当时我都躺在两位姑婆之间睡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姑婆们一到半夜就不见人影了。 我曾经因为这样而害怕不巳,一边哭一边找遍整个家。 后来她们知道了,就不再同时不见人影,但总是轮流消失,每天晚上一定会有一个人消失。我问留下来陪我的姑婆,她们的答复总是:‘另一姑婆去上厕所,马上就会回来。’当时我的年纪还小不懂事,也就没再多问,可是有一次我却听到她们提到可怕的内容。” 那天晚上,春代照例躺在小梅和小竹姑婆之间睡觉,但是两个姑婆却隔着春代唏唏嗦嗦地交谈着,春代因而被吵醒。 由于两个姑婆谈话时态度十分神秘,好像防着四周有人窃听一样,因此春代便假睡觉,无意中偷听到“毒药”这个字,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听到“总不能老是这样下去”、“被抓到的话会被处死刑的”、“偏偏看他那个样子不像会死”、“如果再引起骚动就不好了”等等,最后当春代听姑婆们说“干脆就在便当里下毒”一这句话的时候,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吓出一身冷汗。 “小时候埋在心底的事情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即使是现在,我一想起姑婆们说的话,仍然会有一种无法平复的恐惧感。” 姐姐害怕地颤动着肩膀,然后用衬衣的袖子轻轻拭去泪水。 姐姐提到的事情深深震撼着我的心头,使我觉得腰部底下像冰一般寒冷。 “姐姐,这么说来,姑婆们在案发后就反父亲藏在地道里了?” “大概错不了,而且还定时为他送饭送菜去。” “最后便让父亲吃下毒药……” “辰弥,就算真的是这样,你也不能怪罪她们。 姑婆们一定是考虑到我们家的名声和世人的眼光,以及父亲的立场,所以才这么做的。 父亲是姑婆们心爱的人,她们疼爱父亲的程度简直到了纵容的地步,要她们向这么宝贝的父亲下毒药,一定非常痛苦。 想到当时姑婆们的心情,我就觉得她们好可怜。” 听到纠缠着这个家族的可怕故事,我不禁不寒而栗。 这种安排对父亲来说,应该算是慈悲的处置,可是,尽管如此,我的心却无法摆脱阴霾的气氛。 “姐姐,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任何人说的,我也会叫典子绝口不提这件事,请姐姐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好吧,我尽量。反正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我担心的是这件事跟最近的毒杀事件有关联。” 我大吃一惊,再度看着姐姐。 “姐姐,这么说来,你认为姑婆她们……” “不,不是的,她们应该不会杀害别人,可是,我一想到哥过世时的情况……” 姐姐怀疑双胞胎姑婆毒杀了父亲之后,也可能再毒杀他的儿子,也是有原因的。 这一对高龄的老太婆平日离群索居,对事情的看法有时候会很偏激,再加上毒杀父亲的事一下没被发现,难免再度故技重施。 姐姐怕的是这一点。 “姐姐,应该不会发生这么离谱的事的,是你想太多了。 噢,对了,为什么这个家里会有地道存在呢?” “啊!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我们的祖先中曾有一位很漂亮的女人,有一次前往城主那儿办事时,遭城主奸污了。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复杂的内情,两人不得不分开,可是城主却忘不了那个女人,有时候会偷偷潜进这座宅邸。听说这座离馆正是为了这个缘故而建造,所以那条地道也是为以防万一才修凿的。不过,辰弥……” “什么事。” “你不要再进去那个地方,我们家不能再发生不幸的事情了。” “是,我知道。” 为了让姐姐放心,我很干脆地答应了,但是我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 才刚刚解开一个疑问,没想到另一个新的问题就又产生。 小梅和小竹姑婆扫墓的原因揭晓了,却又因此衍生出没变质的尸体和猿腰挂的秘密。 为什么我的护身符里有地下迷宫的地图呢? 或许正如死去的母亲所说,它会为我带来幸福,可是,那个奇怪的地图和朝山歌为什么会那么有效呢? 姑且不谈这个,那天晚上我太专注于谈论其他事情,以致于始终没有机会把地图的事情告诉姐姐。 而姐姐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发高烧病倒了,所以有一阵子我只好不去想这些。 姐姐发烧的原因是地道受到巨大的冲击,她经常在梦中说出盔甲、父亲、隧道等等梦话,因此我非常担心地道的秘密会败露,再其次,在这个家里姐姐是我最信赖的人,所以我只能不分昼夜地守在姐姐旁边看护着。 姐姐只要一见不到我,就会感到不安,立刻叫阿岛来找我,于是我只好无时无刻守在她身旁了。 小梅和小竹姑婆也非常担心,时常来探望姐姐。 听说姐姐病倒了,慎太郎和典子也跑来探望。 我跟典子说,在这种情况下,我暂时没办法去见她,她也很乖巧地点头答应,然后她要我转告姐姐说她绝对不会把那件事情说出去,请姐姐放心。 美也子和久野表婶也来探病,久野表婶脸色十分苍白,有气无力地说目前仍然没有久野表叔的下落。 每次有客人来访时,我最担心姐姐又说梦话。 为了怕她胡言乱语,我始终守在姐姐身边。 就这样,有一个礼拜之久,我因为全心看护姐姐而把凶杀事件给忘了,再加上案件的调查工作也什么进展,金田一耕助尔后也不曾再露脸过。 就这样,十天的时间瞬间一晃而过,姐姐的热度已经降下来,也不再说梦话了。 新居医师说: “由于春代的心脏衰弱,所以才会持续发高烧,至于发病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应该不会有危险。” 我终于松开了紧锁着的眉头,姐姐满怀感激地对我说: “辰弥,对不起,害你那么辛苦地照顾我,你一定很累,我已经没事了,今天晚上就请你回离馆去休息吧!” 回到久违巳久的离馆,我马上倒在床上休息,说到累还真是相当累,可是我却一直没有睡意。 在照顾姐姐的那段时间内,那个不腐朽的尸体一直困扰着我。 幸好田治见家有百科辞典,我把辞典留了又翻,终于得到答案。 为了确认真伪,我再度进入地道。 幸好那天晚上我没有遇见任何人,在没有受到别人的干扰之下,我平安地到达神台那儿。 我爬到神台上面确认尸体之后,更加强信念。 那具百科辞典的解说,尸体被葬在充满地下水的环境下时,体内的脂肪会分解产生脂肪酸,脂肪酸和水中的钙、镁结合,就形成不溶于水的脂肪酸钙及脂肪酸镁,简单说就是化成肥皂,可以长久保持原来的形状,这就是所谓的蜡尸。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成这样,必须是脂肪比较多的人比较可能形成,而且埋葬的地方还必须是积聚了富含大量钙、镁等地下水的地方。 父亲的体质跟被埋葬的地方完全符合这些条件,以致于变成了蜡尸。 可是,对学识不丰的小梅和小竹姑婆来,这件事情让她们多么惊讶,多么恐惧啊! 姑婆们一定对父亲的尸体感到有种神秘的威胁感,这个犯下史无前例大罪的人竟然在死后还出现这种奇迹,当然让姑婆们心生恐惧和敬畏,以致于让蜡尸穿上盔甲,当成神明供奉在这里了。 确认这件事之后,我终于获得十足的满足感,可是我仍然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便轻轻地挪开了父亲的尸体,打开棺盖窥探里面。 石棺中有一管老旧的猎枪和一把日本刀,还有三个坏了的手电筒。 啊!对八墓村的人而言,这不就是那个恐怖之夜的可怕纪念品吗? 我不由得浑身打颤,急忙想将石棺的盖子盖起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件东西攫住了我的视线。 一开始我不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用灯笼一照,那个东西闪着金色的光芒,我赶快从棺底抓起它。 那是一个长正寸、宽三寸左右、四个角落都凹陷的椭圆形金属,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金属的一面有木纹,另一面则是粗糙不平。 我睁大了眼睛,把这个东西放在手掌上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股无名的战栗窜过我的背脊。 啊,这不就是黄金做的金币吗? 我的牙齿喀喀作响,全身不停地颤抖着,我用颤栗的手指再度搜寻着棺底。 金币一共有三枚。 再度下药 那天晚上回到离馆时,我的心情兴奋得不得了,身体却好像好患感冒一样,喉咙干渴,拿起水壶咕噜咕噜地猛灌。 啊,到现在我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把那张地图放进我的护身符里,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地留下那张地图了,而且我现在也知道地方上流传的传说,未必都是无稽之谈。 不是有人传说,距今三百七十几年前,被八墓村的祖先们所杀的八个流亡武士把三千两黄金堆在马上吗?八墓村的祖先们猛然突袭八个逃亡者,固然另有别的理由,但是主要还是觊觎那些黄金,而且听说当时始终没有找到那些贵重的黄金。 啊,那些黄金是不是还藏在地下迷宫里呢?而在二十六年前我的父亲逃进山里钻进地道时,是不是在地下迷宫徘徊的当儿,无意中发现了黄金的藏匿处?当他拿出三枚的时候,却不幸被小梅和小竹姑婆给毒杀了。姑婆对于传说一无所知,想都不想父亲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就把黄金跟父亲所有的东西一块儿放进石棺当中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除此之外实在很难为这三枚黄金找到合适的理由。 我曾经听说过最先铸造定质定量的金币的人是织田信长,在他这前,人们只是用锤子把金块打平,没有加上任何印记,当需要时便将金块切成小块来使用。我刚刚看到的黄金是不是就是这种金币的一种呢?尼子城主被歼灭的时间是在永禄九年,比织田信长称霸天下更早,而当时天不群雄割据,金银的管理极度紊乱,因此各地都拥有不同的金币。 八个流亡武士为了东山再起,将黄金放在马背上运走,中途掉落下来,被人们发现,大家口耳相传之际,难免夸大其词,因而错认他们有三千两黄金。然而究竟有多少黄金并不那么重要,只要那些流亡武士带着金币躲藏在某处,而那些金币至今仍旧安然无恙被藏在某个地方这事情没错的话,就足以吸引多数人的兴趣了,况且躺在石棺中的三枚金币,不就证明这些事情都是事实吗。 我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地颤抖着。我把一向不离身的护身符从脖子上取下来,用颤抖的手指从里面拿出写在日本纸上的地图。 那是一张用毛笔昼出来而像迷宫一样复杂的路径地图,其中有三个地点写上地名。这三个地名分别是“龙颚”、“狐穴”、“鬼火潭”每个名称都很怪异,地名旁边则写了以下三句歌: 进入宝山的人要知道龙的可怕, 踏进比暗夜更漆黑的一百零八个狐穴者切勿迷路, 莫饮鬼火潭之水,否则将会疯狂而亡! 啊,一定错不了。我以前总是随口哼唱这些歌,可是现在重新看过之后就发现,这正是前往宝山的路标,同时也是一种警示。这段路的半途中会有“龙颚”、“狐穴”、“鬼火潭”等险要地点,一个不小心误闯进去,说不定会丧命泥! 我不知道母亲怎么会有这种地图,也不懂是谁在什么时候做出这种歌。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这是引导我前往埋藏三千两黄金的宝山的地图就够了。 我怀着一颗兴奋的心看着地图,当我仔细看过之后,我渐渐感到失望。这张地图根本不完整,很多线条都模糊不清,有些地方的线条甚至断掉了,大概是昼这张地图的人不曾去探过险吧!最让我困扰的是,我不知道前往这张地图标示的地点的路究竟在哪里,地图上并没有标示出地道的位置呀!这时候我猛然想起姐姐拥有的那张地力图。 那张地图上有一个叫“猿腰挂”的地名……啊,对了,那张地图会不会跟这张地图是连接起来的?而姐姐的地图标示着哪里是入口,而我的地图则是标示里面的路径……可是,这张地图上也没有标示最重要的宝山位置,原因何在呢?难道还有另外一张地图吗? 当天晚上我夜不成眠,倒并不是我有了贪欲之心,而是:第一,就算我找到几枚黄金,就法律上来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把它归为已有,其次,我之所以会那么兴奋、那么热中,是因为我对寻宝的过程近乎狂热,“金银岛”和“所罗门王宝藏”至今广受读者喜爱就是最佳证据,当然,这些小说描写半路上的冒险经过相当有趣,可是如果最后没有挖到宝藏,就无法满足读者克服困难终获成功的心理,所以这两点缺一不可。 第二天,我很想跟姐姐谈论地图的事情,可是迟迟无法说出口。因为我担心潜藏在我心里的野心萌芽了,以及万一那张地图没有标示出藏宝的地点,而只是地下迷宫的路径图的话,我是不是会大失所望?更何况我利用姐姐的无知而抢夺那么贵重的东西,是否太不厚道了?尽管如此,我仍旧不想将秘密说出来。寻宝的事我只想独自进行,就因为秘密进行,才能享受到独自的乐趣。结果,那一天我一直没有机会提起这件事。 隔了好几天之后,金田一耕助又来了。慰问过姐姐之后,他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今天我要来解释一件事。上次我来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浓茶尼姑被杀的时间是在晚上十二点前后,可是久野医师却在更早之前搭上了十点五十分由n市车站开出的上行列车,所以就这个事件来说,久野医师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可是,这种推断是错误的。” “推断错误?” “那天晚上搭十点五十分的火车离开的人不是久野医师,而是别人,是车站的站务人员弄错了。哎,偶尔出现这种差错,就针给搜查工作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金田一耕助搔着他那一头乱发。 “话又说回来,如果那天晚上久野医师没有搭上十点五十分的火车,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不管是上行或下行,十点五十分开出的火车都是n市站的最后一班车,而在第二天开出第一班之前,警方已经在车站里安置人手,不管久野医师逃到什么地方去,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并没有搭火车逃亡。” 听完这些话,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可是,如果不是利用火车逃亡的话,那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这件事到现在已经有十天了……” “所以我也在怀疑,他会不会逃进山里面去?发生在二十六年前的血案,凶手不也是逃进山里,从此行踪不明吗?所以,这次的事件……”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忽然注意到我的脸色变了。 “啊,怎么了?脸色好差。啊,对了,真是对不起,二十六年前的血案是你的忌讳,我不应该在你面前提起的。” 金田一耕助说完又怡然自得地回去了。我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那天晚上,小梅和小竹姑婆再度招待我喝茶。 “辰弥哪,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托你的福,春代总算好起来了,这全都是你的功劳。” “小梅说的没错,如果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佣人也无法做得这么好啊!” 小梅和小竹姑婆仍然卷曲着你猿猴般的小小身体,像小钱包一般的嘴巴不停地濡动着。我听完只能郑重其事地说些客套话。 小梅姑婆呵呵地笑了。 “啊,不要那么拘谨嘛!放轻松一点。看你那么辛苦,连我们都紧张起来了。为了慰劳你的辛苦,小竹姑婆想请你喝杯茶。” 一听到茶,我大吃一惊,立即审视着她们两人的表情。可是,小梅和小竹姑婆都露出了一脸茫然的样子。 “呵呵呵!说专程招待你喝茶,似乎太严重了,不过,就当作让你陪我们喝杯茶吧。” 小竹姑婆在擦茶碗时,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事情。 “辰弥啊,春代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姑婆的意思是……” “也没什么啦!” 小梅姑婆靠了过来。 “那个孩子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健康,老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这些年来大概是靠意志支撑着,也没见她倒下来过。可是这次怎么会突然发那么高的烧呢?” “啊,我一点也不清楚,不过我在想,也许是她从久弥哥哥举行葬礼之后就一直劳心劳力,结果引发了这场病。” “啊,经你这么一提,倒也有可能,不过,会不会是有其他的事情啊?你说是不是,小竹。” “是啊!我记得她还说了一些梦话,像什么隧道啦、盔甲啦,还有父亲……辰弥,那是什么意思啊?” 小竹姑婆停下搅拌茶水的动作,定定地看着我,小梅姑婆也半睁着眼睛探询似地凝视着我。我只觉得热汗从我的腋下不断冒出来。 小梅和小竹姑婆之所以招待我喝茶,目的就是要探听姐姐说梦话的原因吗?不对,她们早就了解梦话的意义,这件事之所以让她们陷入极度的不安,恐怕是她们想探问出我们到底知道多少。 “呵呵呵!” 见我沉默不语,小梅姑婆若无其事地笑了。 “辰弥是辰弥,春代是春代,辰弥怎么会知道春代说的梦话是什么意思嘛!是不是啊?辰弥。哪,小竹,把茶端给辰弥吧!” “好、好!辰弥啊,请喝杯粗茶吧!” 我默默地看着她们两人。两个老太婆装出一副痴傻的表情,定定地看着我跟茶杯。我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全都化成战栗显现出来。 我想起姐姐说的话。二十六年前,小梅和小竹姑婆在地道里,是不是也带着这种痴傻的表情让父亲喝下毒药?我不由自主地感到这两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就像无情的妖怪一样残忍。 “喂,辰弥,你怎么了?这是小竹姑婆的一番心意哪!趁热喝了吧!” 这时候我真早进退维谷,拿着茶杯的手微微地颤抖着,牙齿撞在杯缘上喀喀作响。我闭上眼睛,心中暗自祷告,然后屏住气息将茶一饮而尽。跟上一次一样,茶苦得几乎刺痛我的舌头。 “啊,喝了就好!辰弥啊,辛苦你了,你回房去休息吧!” 两个老太婆相互对看后发出会心微笑。我忽然有一种错觉,她们好像妖怪般,嘴巴已经笑得裂到耳边。在这同时,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洞窟里的怪物 小梅和小竹姑婆招待我喝茶已经是第二次了,所以我并不像上一次那么恐惧。我很了解小梅和小竹姑婆的心情。 她们两人大概因为听到姐姐说梦话而担心地道的秘密外泄。姑婆们年纪相当大了,生理上有些迟钝,可是心理上却相当狡猾,做任何事都不露一丝丝痕迹。姐姐到底知道多少地道的秘密?为了确认这一点,今天晚上她们两人一定会钻进地道去。然而我如果没有睡着的话,她们办事会不方便,所以才下药想让我沉睡。 好吧!那么我就睡给你们看。由于先前极度的劳心和兴奋,此刻我真的很累,姑且顺她们的意好好睡一觉,对身体也比较好。姑婆啊!你们尽情地去检查地道的状况吧! 回到离馆之后,我就熄掉电灯,钻进阿岛为我铺好的棉被里可是心里有些紧张,无法入睡,看来安眠药好像也没有多大作用。我并没有心思等待,可是耳朵却不由得竖起来倾听小梅和小竹姑婆来了没有。 就这样,我在棉被里辗转反侧了大约一个钟头左右,听到屋里的长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手上拿着烛台的姑婆们果然偷偷潜进我房间来,我赶忙装睡。 小梅和小竹姑婆拿着烛台窥探着我的脸。 “哪,你看吧!辰弥不是睡熟了吗?你根本不需要那么担心嘛!” “说的也是。刚才喝茶的时候,我看他脸色不对,还担心他是不是察觉事情有异……不过照这个样子看来是没什么关系了。” “没事的。在我们回来之前,他是不会醒的。” “既然如此,小梅,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去看一下吧!” “好!好!” 姑婆们静静地溜出房间,然后又像往常一样,走进后面的储藏室。不久,我听到长方形衣箱的盖子开了又关,然后四周又回归半夜里的寂静,完全没有人气息。 我躺在棉被里,深深吸一口气。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是在这里等她们两人回来,或者跟着姑婆们走呢?我犹豫了一阵子,最后决定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反正我已经知道姑婆们会去哪里,两个老太婆一定是到“猿腰挂”去查看化成蜡尸的神佛是否安在,我跟着去也没用。 我心里这样盘算着,便决定在床上等她们两人回来,可是事后想想,我这次的怠慢却为姑婆们带来可怕的灾祸。啊,那时候如果我毫不犹豫地跟在她们后面去,就不至于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了…… 可是事后再怎么后悔都没有用,谁会知道那个时候两个老太婆前去的地方,会有一个那么残忍的恶魔在等着呢?即使造成这个结果,我相信神明也一定会原谅我的怠慢的。 姑且不谈这些,那两个老太婆走了以后,我紧绷的神经便松懈下来。一旦精神松懈不来,安眠药就好像开始发挥作用,我微微地被睡魔攫住,不久,就开始显得有些意识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双胞胎老太婆当中的一个猛烈摇醒,一时之间我分不清楚到底是小梅姑婆还是小竹姑婆,但是,她那张惊惧的脸却把我的睡意都吓跑了。 “怎……怎么了?姑婆!” 我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定定地看着姑婆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由于姑婆在叫我之前已经把灯打开了,所以房间里面一片明亮。 姑婆那张像猿猴般丑陋的脸,好像想传达什么讯息,却因为舌头打结而说不出话来。我仔细一瞧,姑婆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甚至到处都有被钩破的痕迹。 事情果真不寻常!我觉得胸口好像压了一块沉重的铅一般喘不过气来。 “姑婆,你怎……怎么了?对了,另一位姑婆呢?” “小、小、小梅她……小梅她……” “啊,小梅姑婆她怎样了?” “她被人带走了!啊,辰弥啊!神佛复活了!好恐怖!神佛真的复活了!辰弥啊!快去!你快去救小梅姑婆,否则小梅可能就会被拉进洞里杀死了。辰弥,快一点去!快一点去救小梅啊!” 我大吃一惊,定定地看着小竹姑婆,然后把手搭在像小孩子一样哭号的小竹姑婆的肩上猛烈摇晃着。 “小竹姑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光讲这样我不懂啊!请您镇定不来把话说清楚。” 可是小竹姑婆不仅镇定不下来,甚至越发慌乱,简直不知所措。这把年纪的老太婆一旦激动起来,就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一样,小竹姑婆自顾自地哇哇哭起来,却又快速地说个不停,我很难捕捉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听着听着,我终于知道事情的大概。 小梅和小竹姑婆经由地道前往“猿腰挂”,然后去查探她们所挂心的蜡尸是否安好,结果神台上的那个盔甲武士突然动了起来,而且朝着她们两人跳过来。 蜡尸当然不可能还会复活,所以那一定是小竹姑婆的错觉,再不然就是有人躲在那里。或许有人正在“猿腰挂”一带徘徊时,被小梅和小竹姑婆撞个正着,对方在情急之不便爬到神台上面,躲在武士的后面。而当他出现时,在昏暗的烛光下看起来有如武士在动。 事情若仅止是这样,那倒还好,可是,那个人居然袭击小梅和小竹姑婆,并且带走小梅姑婆。啊!不知道小梅姑婆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一边快速地打点一边说道: “姑婆!是真的吗?真的有人把小梅姑婆拉进洞里去吗?” “是的!小梅求救的惨叫声还在我耳朵里回响着哪!辰弥啊!你赶快去把小梅救回来吧。” “姑婆,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怎么会知道?当神佛跳过来的当儿,我手上的烛台就被打掉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呀。” 小竹姑婆说到这里,又像个小孩子一样纵情地哭号起来。这时候姐姐听到这边的喧闹声,从主屋那边跑过来了。姐姐看到现场混乱的状况,不禁惨白着一张脸。 “啊,姑婆,辰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春代啊!” 小竹姑婆一看到姐姐,悲哀的情绪再度涌上来,又哭了起来。 我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跟姐姐说明一下。“就是这样,所以,姐姐,我要到猿腰挂去看一下,如果你有灯笼,请借我用一下。” “辰弥,我也一起……” “不行,姐姐,请你留在这里,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不可以出去。” “可是……” “不行就是不行。如果你去的话,那小竹姑婆怎么办?请你照顾一下小竹姑婆。姐姐,请赶快把灯笼给我。” 姐姐只好回主屋去拿灯笼来。当她把灯笼交给我时,已经点好火了。 “辰弥,不会有事吧?” “没关系的,我会尽快回来。” “你务必要小心些!” 我把姐姐和小竹姑婆留在房里,手提着灯笼,按照往常的方式从长方形衣箱里钻进地道。 对这条地道,我是越来越熟悉了。我毫不犹豫地钻进那扇石门,然后选择岔路的左侧,朝着“猿腰挂”前进。 我很快就到达“猿腰挂”。忽然间我停下脚步,很快地把灯笼藏到背后,因为我发现“猿腰挂”那一带有火光流泻过来。 有人在里面!汗水从我的额头冒出来,心脏也剧烈地狂跳着,就好像要冲破胸腔一样。我的嘴巴里感觉到极度的干渴,舌头好像要粘在上颚一般。 我小心翼翼地准备好火柴,以备必要时随时可以点灯,然后呼的一声吹熄灯火。 幸好对方没有发现到我这边的灯光,微弱的灯光依然投射在弯角的墙上,明明灭灭的。我谨慎地放轻脚步,用手摸索着潜近那个弯角。 一过弯角,“猿腰挂”洞窟立刻现在跟前,那边果然有人提着灯笼站着,好像正提高灯笼往洞内打量。 我把背紧靠在墙上,三步、四步、五步,像螃蟹一般横走,渐渐朝对方逼近。可是当我来到距离对方只有数步之远的位置时,不由得嘴里发出惊叫声。 “典子!” “啊!” 那人果然是典子。她蓦地回过头来,高高举起灯笼,环视着黑暗当中。 “辰弥哥?是辰弥哥吧!你在哪里?” 我从黑暗中跳出来,紧紧抱住典子的肩膀,一股强烈的感动使我心跳加速,整个身体像炭烧一般炙热。 “典子,典子,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典子好似撒娇一样,紧紧偎在我胸前。 “我是来找辰弥哥的呀!我想,到这里来或许就可以碰到你,咋天晚上和前天晚上我也都来这里等你哪!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辰弥哥了。” 啊,典子的感情多么单纯呀!只为了或许可以见到我的这么一丝希望,再怎么漆黑、再怎么深不见底的洞窟,她都不放在眼里。一股难以形容的怜爱感充塞在我心头。 “啊,是吗?真是对不起,我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偷溜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你姐姐生病了,我不会怪你的。再说,今天晚上我已经见到你了,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强烈的爱怜之意使我不由得紧紧抱住典子。典子很开心地任我这样拥抱着她,她的心跳和我的心跳合二为一,在彼此的体内窜动着。 我轻抚典子的头发一阵子,随即惊觉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我轻轻松开抱住典子肩膀的手。 “典子。” “什么事?”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听到我这么问,典子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眼里泛起胆怯的色彩。 “啊,对了!辰弥哥,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哦!刚才我从对面的岔路过来的时候,听到这边响起一阵恐怖的惨叫声。我吓了一跳,停在岔路上不敢往前走,却看见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我旁边擦身而过,那是一个个好像猿猴一般娇小的人,后来那个人就跌跌撞撞地往你们家跑走了。” 她看到的人大概是小竹姑婆。 我喘着气问道: “你当时怎么做?”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呆地愣在那边。不久这边又响起两三声可怕的惨叫声,听起来好像在喊救命。我虽然很害怕,不过还是摄手摄脚地到这边来了。” 对典子的胆量,我只有咋舌惊叹的份。 “那阵惨叫声后来怎么样了?” “我越走近这边,惨叫声就越远,最后完全听不到声音,我想一定是到这个洞穴的很里面去了。” 啊,有人把大哭大叫的小梅姑婆拉到漆黑且深不见底的洞窟深处去。我实在是太震惊了,膝盖因而喀喀作响,嘴巴里也因干渴而使得舌头粘住了上颚。 黄金遗失了 我重新点亮灯笼,跟典子两个人再度四处查看猿腰挂附近。 果然在潮湿的泥地上印了许多紊乱的脚印,地上还有拖拉过的痕迹,一直延续到洞窟的深处。不用说,那一定是小梅姑婆被拖拉的痕迹。 不管对方是何许人,当时小梅姑婆大概就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麻雀、被猛兽攫住的小兔子一般,一边发出绝望的叫声,一边被拖往漆黑的洞窟深处。想到这般情景,我全身的血就像冻结了一样。 “典子,那个声音确实是往洞窟深处消失的吗?” “嗯,没错,那个声音好悲惨哦!到现在我还觉得那个声音仍然在我耳朵里回响呢!” 典子好像又想起当时的情景,肩膀不住地颤动着。我举高灯笼,探查一下洞窟的深处。我们以前未曾到过这个洞窟,不过看起来好像有更长、更复杂的地道从这里通往深处。 “辰弥哥,我们到里面去看看吧!” “典子,你敢进去吗?” “敢啊!只要是跟辰弥哥在一起,我就敢。” 典子露出白皙的牙齿笑了。 典子是个早产的纤弱女孩,可是,很不可思议的是,在那纤弱的身体里却拥有一个胆大又乐天的灵魂。不,她的胆识和乐天或许是源自于对我的信赖只要在挚爱的人身边,什么样的危险都无所畏惧。说明白些,她认为根本不会有危险,典子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纯朴又单纯。 “嗯,到里面看看也好,不过在进去之前我们先查查猿腰挂吧!” 我相当在意小竹姑婆所说的话:神佛复活了!我得确认此事是真是假。我折回“猿腰挂”,高高地举起灯笼,抬头看沣神台上面,果然不出我的料…… 那个令人害怕的盔甲武士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坐在石棺上,已经蜡化的眼睛从头盔底下定定地俯视着我们。可是,我觉得他所坐的位置跟上次我们看的时候有点不同。仔细一瞧,原来有人移开了蜡尸,打开石棺的盖子看过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石棺里面应该有三枚金币。我虽然找到那些金币,但是后来又把它放回原处,那些金币现在不知还在吗? “典子,你等一下,我到神台上面去看看。” 我爬上神台,移开武士,打开石棺盖往里面一看,瞬间,我全身都冒出热汗。石棺进而已经没有金币了! 啊,有人拿走三枚金币…我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同时也对自己萌生一股强烈的怒气。为什么当初我不把那些金币带回去呢? 每个金币大概有四十三、四钱左右。就算黄金的含量只有百分之八十,算算也应该有三十几钱,依目前金价是一钱二干日圆,那么一枚金币至少也值六万多元,丢掉三枚金币就等于损失了大约二十万圆的财富。可是,让我愤恨得咬牙切齿的倒不单是二十万圆的损失。 那三枚金币正是这个洞窝藏有庞大财宝的最佳证据,拿到那三枚金币的人难道不会发现这一点吗?如果他也注意到一定会想办法找出那笔财宝的。到时候,在寻宝的行动中,我不就多了一个可怕的强敌吗? 啊!为什么我不将那些金币藏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呢? “辰弥哥,你怎么了?石棺中有什么东西吗?” 典子的声音将我的意识唤回来。 “啊,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把石棺盖恢复原状,再把武士移回原来的位置,然后从神台上面跳下来。 “辰弥哥,怎么了?你的脸色是铁青的!” 该是吧!因为那个时候,我心中有一股严重的失望感,犹如手掌中的珍珠被硬生生抢走一般。 “嗯,没有,没什么事。” 我勉强振作起精神。 “典子,歹徒就躲在武士的后面。那时候小梅和小竹姑婆毫不知情地来到这里,当她们正在参拜那个盔甲武士的当儿,歹徒突然从上面跳下来,抓住小梅姑婆,逃进洞窟里面了。” “啊!” 典子睁大了眼睛。 “这么说来,刚才的叫声就是小梅姑婆的声音罗?” “是的,而且跟你擦身而过的就是小竹姑婆。” “啊。” 典子越来越感到惊讶。 “可是,姑婆她们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呢?” “唔,这件事说来话长。” “还有,那个带走小梅姑婆的歹徒是谁啊?他把小梅姑婆带到洞窟里面去,到底有什么企图?” 啊,就是那件事,我一直都害怕面对那件事。 目前八墓村里有人正在进行一个不知原因何在的疯狂谋杀计划。幕后操纵者企图杀害村子里在某方面同等或对立的两个人中的一人,而在整个村子里,小梅和小竹姑婆不就是最典型的搭档吗?凶手之所以想出这么疯狂的计划,追根究底是从双胞杉当中一棵雷劈中而裂开所引起的,而双胞胎小梅姑婆和小竹姑婆之中的任何一人,早晚都会被选为牺牲者之一,我早就该预测到了。 我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一想到那个像猿猴一般瘦小而没有抵抗力的老太婆被凶手残杀的景象,我就不由得生出一股凄惨的心情。不管对方是谁,要杀掉那柔弱的老太婆,简直要比撕裂一条抹布更简单。 “辰弥哥,我们走吧!如果真是你家的姑婆,就不能丢下她不管。走,我们到那边去找找吧。” 一旦面临重要关头,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涌生无比的勇气?典子比我还勇敢,在典子的催促下,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嗯,好吧!那我们就去找找看。” 话虽这么说,可是一时之间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找法。 因为这个地道除了刚才我们经过的那条路之外,还有三条路通向洞窟内部,我们根本不知道该选哪一条路走才好。我们仔仔细细地查看地面,可是拖走小梅姑婆的痕迹已经在这边消失了。歹徒大概是背着或抱着小梅姑婆逃进里面的洞窟去,小梅姑婆那么衰老且瘦小,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伤脑筋啊。” “是啊。” “随便选一条路进去看看吧。” “不能贸然行事!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洞窟里面有什么东西。” “说的也是。” 我们互望着对方,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朝着我们逼近,我跟典子都因为听到这个声音而大吃一惊,同时回头看。 一个灯笼的火光正从弯角那一边射过来。 “啊,那边是辰弥吗?” 声音的主人正是姐姐,我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啊,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没事吧!这么剧烈的活动……” “嗯,没关系,因为我放心不下你,而且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啊。” “就是这个。” 姐姐急忙走近来,这时她才注意到典子的存在。 “啊!” 她吓了一跳似地睁大眼睛。 “典子小姐,你也跟他在一起吗?” “嗯,我们是偶然遇见的。对了,姐姐到底要给我什么东西?” 如果要说明典子出现在地道的缘由,那可费事了,我觉得十分麻烦,便岔开这件事,催促姐姐把东西拿出来。 “嗯,是这个。哪,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是我在离馆捡到的地图。我刚刚注意到这张地图上写有猿腰挂这个地名,所以我就想,说不定这就是地道的地图,便急忙送过来了。” 我的胸口不禁一阵跃动。前面提珲我一直想要拿到这张地图,可是又不想欺骗姐姐,所以拖到今天都还没有勇气提出来。没想到因为今天的事件,姐姐竟然主动交给我了,我自然感到无比的雀跃。可是,我尽可能不让自己表现出狂喜的样子。 “啊,那就谢谢你了。小梅姑婆好像是被拖进这个洞窟里面,我们正在伤脑筋,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才好。” “是吗?那一定是正中央这条路才对罗!你看,其他两条路都在前面缩成袋状。” 我借着灯笼的火光查看地图后发现,从“猿腰挂”这个洞窟往内部伸展的三条路中,两侧的那两条路都在进到里面不久之后就缩成袋状了,只有正中央的那条路像羊肠一般蜿蜒弯曲,不知会通到什么地方去。 我很想再详细地研究这张地图,可是现在没有时间给我慢慢研究。 “那么,我们就走这条路吧!姐姐,谢谢你,请你回去吧!” “嗯,可是……典子小姐呢。” “典子说要跟我一起去。” “如果典子小姐要去,那我也一起去。” 姐姐的语气中隐含着一股不怎么平静的气息,我不由得看着她,姐姐的表情显得很僵硬。 “可是,姐姐,那小竹姑婆她……” “我给姑婆吃了一些安眠药,她已经熟睡了。不管怎么样,我也要一起去。” 姐姐好像不很开心地说,还迳自走到前头,咚咚地往地道里面走去。 姐姐今天晚上有些任性,完全不像她平常温柔的作风,让我大吃一惊,不由得跟典子两人对看了一下。 啊,姐姐为什么会突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呢?而我们到底会在洞窟深处发现什么?小梅姑婆的生死又如何呢? 第六章、遭人诬陷 春代的激动 我以前曾经看过以钟乳洞为题材的侦探小说。 姑且不论是作者的想像力丰富,还是写作技巧高明,我对这个以钟乳洞为背景的杀人事件的构思,有相当浓厚的兴趣。另外,更深深吸引我的是钟乳洞里的天然景规,以及那些对钟乳洞充满罗曼蒂克气息的描写。我常常梦想着:如果钟乳洞里真是那么美的话,我一定要去探个究竟才行。 现在那本书不在手上,所以无法说清楚,只是在记亿深处依稀记得那书上好像这样描述着: “从入口处进去不远,只见到低矮的石灰岩洞,如果不低下头,根本进不去。不过,继续往里面走,洞顶则跟着升高,然后你就可以在岩壁上看到许多白萤石结晶,就像镶着成千上万的宝石般,灿烂构丽地在黑暗的洞中闪闪发光……” 至于钟乳洞中那个天然的涸窟,我记得是这样写着: “洞内的高度大概有一百英尺左右吧!上百成千个晶莹剔透的钟乳石,就像冰柱般倒垂着,洞窟顶端的中央还倒挂着一个又大又美的珍珠色彩灯,四周的岩壁上也布满奇特的天然雕刻,和一些藤蔓花草的图案,里面的景观真叫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就好像古代的宫殿般,不,甚至比宫殿还要雄伟华丽好几倍呢!” 但是,现在我们所探险的这个洞窟却清楚地显示出,事实和小说之间有着很大的差距。 姐姐典子和我现在进来的洞窟,确实是个钟乳洞。洞顶也倒挂着钟乳石。四周的岩壁上现出一种不透明的颜色,也罗列了些许天然的雕刻和藤蔓花纹。这些现象当然也可以算是一种奇观,不过,却不像小说中所描述的那么美、那么罗曼蒂克。 脚底下、四周的岩壁和洞顶都是湿湿的,偶尔我们也会被那突如其来滴在颈后的水滴吓一跳,还有那潮湿、沉闷又不流通的空气,实在是令人感到不舒适,更别说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珠宝、金碧辉煌的萤石,我们一个也没看到。 我们只能像盲人一样,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令人恐惧的地道中摸索。当我们再走进去两、三百公尺左右四周就只剩下手上这盏灯笼微弱的火光,我们的前后都被重重的黑暗包围着,我开始感到焦躁不安,呼吸也有点困难,有好几次我甚至想照着原路跑回去。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不,女人反倒比男人更有勇气。当我踌躇不前时,姐姐和典子却丝毫没有一点犹豫的神色,仍旧默默地朝着黑暗的地道慢慢走去。姐姐在两、三步之前,典子紧跟在我后面,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这个地道中似乎有无数条小通道,我们经常走到有分岔的岔路口。这时候姐姐就停下来,借着灯笼的灯光查看地图,然后又快速向前走,完全没有和我们商量讨论。 我曾经说过,来到这个村子以后,我是靠着姐姐的温情而活下来的。一直到今天为止,姐姐从没有对我摆过脸色,也没有说过一句重活。姐姐总是那么地安静、温柔、和蔼可亲,所以在她的面前,我总是觉得很自在。 但是,今天晚上姐姐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变了个样?会不会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还是我的态度、举止有什么不妥,使得姐姐不高兴呢? 而后,有好几次我们又走到岔路口,姐姐依旧像刚才那样,在灯光下查地图,然后又头也不回地朝着黑漆漆的洞穴走去。 我实在是按耐不住不,鼓起勇气跑向前去叫住姐姐。 “姐姐,请等一下。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说呢?” 微弱的火光不,姐姐的脸色惨白、僵硬而紧绷,额头上更冒着一颖颗的冷汗。 姐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嘴里断断续续地说: “我……我……我没有生气啊!” “我不相信!你一定在生我的气!姐、你就原谅我吧!如我做错了事,我愿意向你道歉。我有哪里不好或不对,你尽管说,我一定照你的话去改正,只求你别再生气了,好吗?我……我……被你这突如其来的冷漠吓坏了,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姐姐听了什么话也没说,两眼一直凝视着我。突然间,姐姐的脸色一皱,就像小孩子要放声大哭前那般扭曲着。 “辰弥!” 姐姐扑到我的胸前,放声哭了起来。 “姐姐,你……你怎么了?” 我吓了一跳,典子也对这突发的状况感到吃惊,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看着姐姐。 姐姐紧紧地偎在我的胸前,抽抽噎噎地边哭边说: “辰弥,对本起、对不起……我怎么可能会忽略你呢?怎么会……不,都是我不好,你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是我不好,请原谅我吧!” 这时姐姐更使劲地贴近我的胸口,说完又嚎陶大哭起来。我可以感觉到姐姐的眼泪慢慢地渗透进我的内衣里,而我的胸口也涌起一股灼热感,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我呆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只能静静地等姐姐慢慢平复她的心情。 一旁的典子则惊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否出来,只是很担心地注视着姐姐。 过了好一会儿,姐姐的泣声总算慢慢地消失了,我轻轻地拍拍姐姐的肩膀。 “姐姐,你一定是太劳累了,所以一点点小事都会惹得你情绪激动起来。走,我们回去吧!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就会没事的。” “真对不起。” 姐姐终于抬起头,擦掉泪水,脸颊上泛起一抹桃红,羞怯地望着我。 “真是的,我今晚也不如是怎么了,为了一点小事就生气,还大哭起来……典子,你一定吓坏了吧?” “还好啦!不过我很担心春代姐的身体,你是不是那里不舒服呀?” “你一定是太操劳了,这阵子都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才会这样。这样对身体不好喔!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谢谢你们,不过,我不想就这样回去,因为小梅姑婆的安危都还没弄清楚……” 是啊!还有小梅姑婆呀!我们放着那个可怜得像只小麻雀的老妇人不管,就这样回去也不行呀!但又不能让姐姐一个人回去,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姐姐,我看不如这样吧!我们不妨先坐下来休息一下,等你体力恢复过来再走也不迟呀!” “说的也对,就听你的吧!” 姐姐不反对我的意见。 “典子,你去瞧瞧看有没有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地方。” “好!我去看看。” 典子提着灯笼朝前方走去。 “有了,辰弥哥,我找到了!这里的土是干的。可以坐下来休息。春代姐,你快过来。” 典子找到的地方,是一个在石壁上的洞,洞的下方有许多隆起的钟乳石块,高度刚好可以让入坐下来休息,于是我们就坐了下来。姐姐已经累得瘫在石壁边,脸色十分难看,好像快喘不过气来似的。 “姐姐,你还好吧!如果支撑不住……” “没问题,只要休息一下,等下就会好的,别担心。” 姐姐按摩了一下太阳穴,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看四周的环境。 “啊!这里一定是那个叫天狗鼻的地方!” “咦,为什么呢。” “你们看看对面,那里不是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吗?那块岩石像不像是天狗的鼻子。” 姐姐把灯笼提得更高,朝着对面的石壁指去。 我仔细一瞧,洞穴到了那边突然变宽起来,姐姐手指的对面岩壁的凹洞中,刚好有一根相当粗大的石捧突出来。果真就像天狗的鼻子,而且背后的钟乳石也刚好龟裂得像天狗的脸一样。 “原来如此,那块岩壁真的好像天狗的脸!” “就是罗!所以说这里一定就是天狗鼻了。你们看,地图上也是这样写的!” 姐姐打开那张用毛笔绘成的地图,上面写着三个地名,“猿座”“天狗鼻”“回声处”了而且图上也和我地图一样,写着三句歌词。 在落弃纷飞的道路上,唯一屹立不摇的是猿座里程碑 在天狗鼻处歇息时,请别忘了倾听回声处的歌声 在神鬼的岔路上,倾听回声处的歌声向前行 “喔!原来这个猿座。就是地下迷宫的第一个目标。” “对,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天狗鼻则是第二个标记。这么说来,回声处一定就在这这附近罗!” “但是,这句倾所回声处的歌声是什么意思啊?” 典子在一旁问道。 “这个嘛!我就不太清楚了,在天狗处歇息时,请别忘了倾听回声处的歌声。恩,如果我们都不要出声注意听的话,说不定能听到什么喔!” 正当我说完这句话时,姐姐把食指竖在唇前。 “嘘!” 意思我们别出声。 “咦……那是什么声音。” 我们大家都停止呼吸,注意观察姐姐的表情。 “姐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恩!我总觉得有什么声音!但是又……啊!” 姐姐赶紧捂住嘴。就在那同时,我也清楚地听到一阵怪声。 一声惊叫从地道的深处传来,而且一次又一次在耳际回响,紧接着又从里面传来慌张的脚步声。就像是有成千上万的大军要朝这里进攻-般,脚步声响彻洞中。 “啊!好像有人来了呀!” “典子,快把火吹媳!” 我们一起吹灭了灯笼的火,蹲在漆黑的洞中。 而后决曜曜的脚步声没有了,可是,我可以确定有人正慢慢地向我们这边走近,因为耳边还是不时传来一些声响。 啊!我知道了,刚才听到的尖叫声和脚步声,绝对不是一群人发出来的。 “回声处”光明这个名字就可以知道,这附近一定有一个回声特别强的地方。站在那里,只要发出一点声响,就会从这边的岩壁反弹到另一边的岩壁,然后来回反弹,声音便扩大几倍,甚至十几倍,即使身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到震荡的回声。 由这点推断,慢慢朝这边走近的人应该不会太多,也许只有一人也说不定。如果是两个人,至少也该会听到两人对话的声音才对。 那个声音又来了,然后…… 啪达! 啪达! 啪达! 相同的震荡声持续地在潮湿的空气中迥荡着。 “是回音。”典子终于注意到了。 “恩!是回音。” “嘘!不要讲话!好像愈来愈靠近了。” 脚步声似乎已经离开了“回声处”。震荡的回音虽然没有了,不过二个清晰但轻悄的脚步声正渐渐逼近。我们三人都屏息等待着,终于,从对面的角落出现一道摇曳的光晕。由光晕看起来,来人应该是拿着手电筒!我们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一步,背部紧贴在岩壁的凹洞中。 手电筒的光继续摇晃着,渐渐地越来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啊!终于有一个男人走到我们的面前。 幸好我们蹲在岩壁的凹洞中,没有被他发现,但是当那个男人从我们面前走过时,他的脸我看得非常清楚。 那个人穿着深灰色的袈裟,是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 鬼火潭 那晚我们没有继续追查小梅姑婆的下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我们之所以会中途放弃,实在是这个地道太大、太深,好像永无止境一般,再加上姐姐的身体愈来愈差,不得不停止冒险。 姐姐为什么又感到不适呢?应该说是受到英泉先生的影响。当时姐姐的健康不佳,理当避免过度兴奋和刺激,看到英泉时,不要说是姐姐,连我们都感到万分震惊! 英泉的脸极度扭曲着,眼球暴凸。鼻子微颤,下巴也不时地颤动着……那种凶残的模样,简直是笔墨难以形容。这到底有什么含义呢?当我看到英泉从我面前经过时,我打了一个寒颤,仿佛有一把利刃刺进我的心,正一寸一寸地撕裂开来,猛然间想起自己好像曾经在某处看见过同样可怕的表情。 到底是在那里呢? 啊!对了!就是浓茶尼姑被害的那一晚,一手拿着十字镐、摄手摄脚从山坡上走下来的慎太郎那张脸。慎太郎那张可怕的脸和今晚英泉穷凶恶极的表情的确十分相似。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关联呢?啊!当晚浓茶尼姑被害之事,慎太郎有颇大的嫌疑,但是,今晚英泉在这洞窟的深处到底做了什么事?还是他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这点暂且不谈。 我们一直等到英泉的身影消失,脚步声也完全听不到时,才又再点上灯笼的火。 当我正和典子讨论英泉的奇怪行为时,姐姐连听都没有办法听下去,她用一只手压着心脏微微曲着身体,脸色铁青,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一颗颗往下滚。 典子终于按耐不住地叫道: “辰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再这样下去,春代姐可能会支持不住呢!改天再来探查好了。” 姐姐不再坚持已见,所以我和典子一人扶一边架着姐姐走回去。走到最初的岔路口时,我们就跟典子分手回到自己的住所。 那一晚我彻夜末眠,一方面担心姐姐,一方面也挂念着小梅姑婆。有过这一次的经验之后,我实在是没有兴趣也没有勇气再进去洞窟一次,但是就这样把小梅姑婆丢下不管也不行呀!万一她发生意外,等我们明天再进洞窟探查,恐怕发现的已经是小梅姑婆冰凉的尸体了…… 不过,到了那时一切就会真相大白。洞窟的秘密、小梅和小竹姑婆以前所犯的罪孽,全都揭晓了……反过来想,如果洞窟的秘密曝了光,那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呢?我之所以每晚能够安稳地睡在这儿,都亏有这些退路可逃,如果被警官和村子里的人知道的话,他们会怎么想呢?不过,我现在也已经是大家怀疑的对象了呀! 我愈想愈害怕,感觉全身好热,几乎要烧起来一般,一下子又变得好冷,冷得直发抖,这时我只觉得喉咙干得发痛,赶紧拿起放在枕头旁的水壶,灌了几口水。 为了赶走这些不祥的念头,我强迫自己转移目标想想英泉的事。英泉在这次的事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被英泉诬告过,以及英泉曾经有过一趟神秘之旅。英泉出去旅行的那段时间,刚好和神户有一位神秘人士调查我的身世的时间相符。啊!英泉到底想把我怎样? 我从床上霍地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贴满枕头边的三酸图屏风。屏风上的佛印和尚穿着深灰色的架婆,家里雇来烧炭的平吉说,当他以前睡在这边的时候,曾经看到屏风里的和尚跑出来过,我也觉得我好像曾经有过同样的错觉,莫非那个人就是英泉? 我突然想到那晚英泉身上穿的那件深灰色架装。如果穿那种衣服偷偷溜过来,自然会让人产生错觉,而且,村子里也只有英泉会打扮成那个样子。对啊!经过地道偷偷溜来这里的人,一定是麻吕尾寺的英泉了!我重新整理一下这整件事的过程,突然发觉这整个事件好像是一个因果轮迥,很有佛教的气息,难道英泉和八墓村的传说有关? 原来如此,这么说,英泉就是凶手罗!对,一定是这样! 由于过度恐惧和兴奋,使得我一直在床上打哆嗦,弄得床铺哎咯哎咯响,全身也因冒汗而湿透了。 这些姑且不谈。那晚我一直在床上翻来复去,彻夜难眠,等待小梅姑婆归来。到了天亮,姑婆还是没有半点消息,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所以跑去找姐姐商量。但是,进了她的房间,一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没有办法跟我谈的了。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眼睛微闭着,虚弱地躺在床上。也许是安眠药太有效吧!她身旁的小竹姑婆正呼呼大睡着。 “辰弥,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忙也帮不上。” 姐姐大概是听到我进房间的声音,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说,说完又闭上眼睛。 “嗯,那我这说去派出所一趟好了。” 姐姐一听到派出所,眼睛突然睁开,不过马上又变得无精打采的。 “也对,或许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只是恐怕会对不起两位姑婆了。” 姐姐看了睡在身旁的小竹姑婆一眼,泪水不知不觉地泛泛而流。 “那……我这就去了。等一下说不定会有许多警察来,到时候你可要看好小竹姑婆哟!” “嗯!我会的,你放心吧!你也要小心一点才是。” 派出所的矶山警官刚刚才起床,他听到我的话后,就像炸弹爆炸一样震惊不巳,眼珠子都弹了出来。他似乎急着想问些问题,不过马上又改变主意,叫他部下赶紧去把金田一耕助找来。金田一耕助急急忙忙从西屋那边赶来,身后跟着美也子。 一看到美也子,我的精神立即振奋不少。从现在开始,我得接受一连串严厉的调查,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像这样一直被人怀疑和质问,实在是一个痛苦万分的经验,虽然我已经做好十足的准备。 矶川警官叫我在金田一耕助的面前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然后他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把刚才没有听清楚的地方,再追根究底的问清楚。 金田一耕助时而皱眉,时而摇头,时而又露出一丝微笑,时而又搔搔他的头。听我说完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对我说: “辰弥,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告诉过你了,今后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时,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们。如果你不这样做,说不定会陷入很微妙的险境,对你很不利……” “真是非常的抱歉!” 我鞠了一个躬,表示我的歉意。 “都是因为好奇心作崇。我是想如果能自己解决,就不用麻烦别人,所以才……” “这是很危险的呀!你这么莽撞行事,搞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呢!对了,警官,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还怎么进行呢?” “不管怎样,还是得先去钟乳洞走一趟,我们总不能丢下小梅女士不管呀!” “那英泉那边呢?” “嗯,也得听听英泉怎么说。辰弥,你真的确定在洞窟中看到的人就是英泉吗?你该不会是想要嫁祸他人吧!” “这……怎么可能!不只我一个人看到英泉,我姐姐春代和典子当时也在场……” 一讲到这儿,我立即闭上嘴紧咬着不唇。警官、金田一耕助和美也子三人马上露出极度疑惑的眼光直盯着我,示意要我继续说不去。 警官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典子?典子是谁?” “啊……她……她是里村慎太郎的妹妹。” “刚才你的口供中并没有提到这个人呀!你好像是说只有你和春代小姐一起进去洞窟的,对吧!” “啊!这个……该怎么解释才好呢?我是想她只是个小女孩,所以不想把她卷进这个事件中!” 我开始有点思绪紊乱、语无伦次了。 警官又咧嘴一笑。 “好吧!好吧!我们也不知道你到底说了那些真话,从现在开始,你得乖乖地从实招来,不要再编故事了。如果有任何可疑之处,我们也不能放你走。另外,关于浓茶尼姑一案,你的不在场证明,我看还是要再重新调查一次。不过,这件事等不再说吧!先去搜查小梅女士的下落要紧。” 警官约略布署了一下,另外又派手下去拘提英泉,于是我们离开派出所,朝着东屋的方向出发。当然,金田一耕助是一起去,而美也子也跟在我们后面来。 一路上,美也子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辰弥,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都相信你,永远站在你这边。不论警官或是村子里的人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知道吗?” “我知道。谢谢你,美也子,我也打算这么做。” “对,这就对了,反正你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呢?喔!对了,春代好一点了没有?” “嗯!咋晚的事真的给她造成很大的打击。如果警方还要调查我姐姐,我真怕她会受不了。” “别担心,我去和警官说一声,请他再缓几天调查春代姐。哎!她也真可怜,心脏已经不好,还无端惹来这场祸。” 美也子这番话有如一颗定心丸,立刻使我安心许多。原先唯一可以依赖的春代姐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在这紧要关头,有美也子这样可以帮忙出主意的人在,真是给我莫大的鼓励,我由衷的感激她。 “万事就拜托你了。” 我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东屋田治见家。那些佣人们仿佛也知道小梅姑婆失踪的消息,正在一旁议论纷纷。他们看到我们一行人走来,都相当吃惊。 幸好警官没有先调查春代姐姐,马上就朝地道走去。我把家里的事交待美也子后,就和矶川警官、金田一耕助以及两个警察一起进入地道。 金田一耕助对于洞窟内的景观及地道相当感兴趣,只顾忙着四处东张西望,一句话也没说。我跟警官借了一支手电筒,走在最前头,他们四人则默默地跟在我的后面。 我们很快地穿过岩洞,来到第一个交叉路口。我什么也没说,正要往“猿座”的方向走进去,突然被警官叫住。 “另外那条路是通到那里的?” 这个问题就像一支针刺进我的心一样,不过,既然巳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办法再隐瞒下去了。 “那边出去就是浓茶。” “什么?浓茶!” 警官的眼睛一亮。 “这么说来,你曾经走过罗?” “嗯!只有一次。”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妙莲被杀的那一晚。” “辰弥,你……” 警官的声调突然提高了八度,正想要再说下去时,金田一耕助打了岔: “好了,好了,警官,这些事都等以后再问吧!我们赶快进去要紧啊!” 于是我们又默默地向洞内前进。 一行人总算来到“猿座”,我用手电筒指了指蜡尸,简单地说明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四个人都对蜡尸及我所讲的话十分感到兴趣,然而金田一耕助还是提议赶紧探测洞窟要紧。 我们很快就到达“天狗鼻”,在那儿我又把昨晚的事重复一遍,然后再朝“回声处”的方向走去。 到“天狗鼻”的这段路,因为我先前曾经走过,所以还算熟悉。不过,从现在开始要走的路,可是个完全未知的路径,所以我相当小心地一步一步慢慢摸索。但是走没多久,我就感受到我们已经走在“回声处”上了,因为我们脚步声、咳嗽声,甚至一丝小小的声响,马上都会反弹回来,再反弹出去,如此弹来弹去,久久不止。当时我还想,如果在这里大叫一声,一定能听到很棒的回音效果,我还不知道这“回声处”正扮演一个非常戏剧性的角色呢! 当我们通过“回声处”不久后,我突然啊的大叫一声,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金田一耕助慌张跑过来。 “金田一先生、那……那是什么东西?” 我边说边关上手电筒的灯,然后隐约看到在我们脚下的不远处,有个东西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金田一耕助、警官和另外两位警察也赶紧把手电筒给关上。 这时,我们终于很清楚地看到在这漆黑的洞底下,好像有几点像萤火虫的淡光在那里一闪一闪的。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呀!” 大家凝视着那淡而发青的光好一会儿之后,我又重新打开手电筒,把我们所站的地方四处照了一下,这才发觉原来我们正站在一个断崖之上。啊!我吓了一跳,探头看了一下崖下的情形,只见崖下是一潭青黑色的死水。 鬼火潭! “对了”一定就是“鬼火潭”。地图上还注明着:不管再怎么饥渴,都不可以喝“鬼火潭”里的水……啊!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越过姐姐的地图上的领域,踏进自己的地图上的范围了。这么说来,“狐穴”和“龙颚”也在附近了罗! 但是…… 就在那时……和我一样拿着手电筒在确认四周环境的金田一耕助,突然人叫一声: “啊!你们看,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浮着啊——” 大叫这后,他马上跳了起来,又用手电筒到处照了一下。 “这里有路啊!大家快来。” 于是金田一自己率先沿着路走下断崖,我们也不得不跟着下去。 半路上,我一个不经意摔了一跋,两脚关节还不住地颤抖着。这时候我才发现到,刚才误以为是鬼火的东西,原来是爬满崖边的青苔所发出来的光。 夜光苔——大概这就是夜光苔吧! 我们很快来到潭边。在黑暗中乍看以为很深,实际上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深。从崖上到水面顶多只有两丈高吧!走在前头的金田一耕助马上用手电筒探测一下水面。 “有东西浮在那里啊!” 大家马上把手电筒的光往金田一所指的地方集中,只见在四道光聚集的焦点处,有一个像猴子似的小小身体正面朝上地浮在水面上。 那个人确实是双胞胎当中的一人——小梅姑婆! 暗藏危机 不用说,小梅姑婆的死,又让我的嫌疑再加深一层。虽然我没有要杀小梅姑婆的动机,不过,那也是我自己说的,别人不见得认同。 其实也不必管它什么动机了,从外公丑松开始发生的这一连串杀人事件,又能够说得出什么行凶动机呢?没有动机说杀人,没有目的也杀人,这一连串无里头的杀人事件……简直不是人做的。 “不过”说到这些,我马上就被村里的人们怀疑,因为我的体内流着杀了三十二个人的罪大恶极的杀人犯的血呀! 所以,如果此时没有马上出现比我更可疑的嫌疑犯的话,我可能就会被关进拘留所,甚至还可能就此被定罪。 比我更可疑的嫌疑犯——对,定是这样。 当我们打捞起小梅姑婆的尸体时,另外两位警官也和新居医师同时抵达现场。他们拿来手电筒、煤油灯和各种照明工具,于是,“鬼火潭”里一时灯火通明,新居医师就在明亮的灯光下验尸,而警方也立即着手各种调查工作。 我现在还可以很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鬼火潭”比想像中要大得多,我们那时所站的地方,刚好就是个死胡同,是潭的尽头处,而左边的岩壁则高高突起直达洞顶,到洞顶大约有八公尺左右,在这岩壁的半中间有一条小栈道,如果顺着走,应该是可以到对岸去,到对岸的距离大概是三十左右。 而鬼火潭的右边看起来像无限地延续下去,金田一耕助拿着手电筒慢慢走过去,没多久,他就走回来报告那边的情形,他说走过去没多远,洞顶就矮了下来,若再走进去三百公尺,断崖就和洞顶合而为一,鬼火潭里的水就是从那冒出来的。所以那边应该是地道中最高的地方吧! 另外一边,新居医师的验尸工作进行得相当快,他推测小梅姑婆应该是先被勒死,然后才被丢进潭里的。因为小梅姑婆已经是一把年纪的老妇人,再加上长得又矮小,不管是谁要杀小梅姑婆,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警察方面,警官和两位部下正在搜查现场附近,其中一人发现了一个重大的证据。 “警官,在断崖下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顶灰色方格花纹的鸭舌帽,我看了一眼,不觉惊叫起来,警官立刻朝我这边看。 “辰弥,你看过这顶帽子吗?” “嗯!那是……”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此时金田一也赶过来了,把警官手上的帽子拿去看了看说道: “喔!这是久野先生的帽子啊!辰弥,你说对不对?” “嗯!我也这么想……” “是啦!一定就是啦!新居,你有印象吗?” 新居医师点点头,一脸肯定的表情。 “这么说来,难道是久野藏在这地道里罗!” “嗯!没错,所以,警官,我不是都一直坚持要来钟乳洞看看的吗!” “这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从帽子的内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他用煤油灯照了一下,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 “金田一,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警官,你看,这张纸和辰弥在梅幸尼姑的尸体旁发现的纸条一样呢!” 我也看了一下,嗯!一点都不错,那张纸和我在梅幸尼姑的枕头边所发现的纸是一模一样的,和那本记事本同样的纸张,而且又是用同一枝钢笔所写的笔迹,上面写着: 双胞胎 小竹 小梅 而且有一条红线画在小竹姑婆的名字上面。 “啊!” 警官发出一阵沉重叹息声: “金田一,这好像是久野的笔迹!” “没错。”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根据辰弥所说,死的应该是小梅呀!可是这纸上划掉的却是小竹的名字。”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个看法。小梅和小竹两人长得那么像,也许凶手本来打算杀小竹,却误杀了小梅,也可能是他杀了小梅却还误以为是小竹。对凶手来讲,或许这不是太大的问题,只要其中一个死就行了。 “原来如此,那么金田一,依你之见,你认为久野还躲在洞窟里吗?” “没错,所以,矶川警官,我看我们有必要在这洞窟里做一次彻底的搜查。” “嗯!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个洞窟这么的大,你有把握找得到吗?更何况久野真的在洞窟里吗?” “一定在的,警官,久野一定在这里。除了这地下迷宫以外,他还能去那里呢?” 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金田一为什么会说得如此肯定。 而后我们将小梅姑婆的尸体抬走。我心想,待会儿我大概又要被警方拷问了吧! 果然不错,金田一耕助立即边笑边对我说: “辰弥,这下你可得一五一十的从实招来喔!相信你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呀!” 我也打算尽量把我所知道的、所看到的全都说出来,但是有两件事我并不想告诉他们:第一件就是,在浓茶尼姑被杀的那晚,我看到了慎太郎,另外就是那三枚金币。前一件是为了典子,后一件则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知道金田一耕助有没有察觉到,不过他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幸好我没有当场被拘捕,他们只是叫我在这段期间内不要离开村子一步,随后他们又去质问姐姐,不过倒是一下就结束了,并没有太过份刁难她。 虽然我免了牢狱之灾,但这对我来说是福是祸,我也不知道。因为这样,反而更加深村子里的人对我的反感及不满。 警方一行人撤离之后,我突然觉得好不安、好孤单。现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小竹姑婆、姐姐和我三个人而巳。小竹姑婆受到小梅姑婆巳死的打击,现在也有如行尸走肉一样,整天魂不守舍。 在小说中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故事:如果双胞胎的其中一人死了,另外一个也很可能会遭遇不测。小竹姑婆现在虽然还活得好好的,不过,就在小梅姑婆死后不久,小竹姑婆的魂魄好像也飞掉似的,她现在比小孩子还要孩子气。 小竹姑婆完全变了一个人,而姐姐则是病上加病,我已经没有半个亲人可以商量了。说实在的,我不忍心再去烦她们,所以,只得一个人面对小梅姑婆的遗体。 更让我感到难过的是,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来吊丧。小梅姑婆的死讯,村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呀!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呢? 另外,最令人感到不解的是那些佣人们的态度。他们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叫他们做,他们会帮忙,但是一做完,马上又一溜烟地不知去向,他们的态度实在令我痛心、难过。 我以为美也子会来,可是那天在洞口分开之后,我就没有再见到她了。我觉得我有一种被世人抛弃的感觉,不过,后来典子和慎太郎总算赶来了。 “呀…实在是万分抱歉,拖到今天才来。你一个人处理善后的事,想必很辛苦吧!” 慎太郎今天特别有精神,笑的时候还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从来没有看过慎太郎如此生龙活虎过,我所看到的他,一向是病恹恹的,而且经常眉头深锁。 慎太郎做事一向很圆滑,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他要姐姐节哀顺变,而后他又安慰年过八十的小竹姑婆。 “这么迟才来,真是对不起,我早就想来,只是被警方缠住问了许多事情,才脱不开身。” 典子向我道歉。原来矶川警官他们一行人离开这里之后,就直接去了典子那里。 “警方问了典子好多问题啊!” 我听了有些紧张,不禁问慎太郎: “那典子怎么回答呢?” “全部照实说了呀!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这样一来,我和典子的事都瞒不了你了。” 我露出一副歉疚的表情。 “那当然。” “慎太郎,你不生气吗?” 我有些忐忑地插口问。 “怎么会呢?” 典子抢着回答:“我哥哥才没有生气呢!他反而很高兴,只是嘴巴不说罢了。” 原来如此,所以今天慎太郎才一直笑嘻嘻的。但越是这样,我越感到典子是恋着我的,她总是那么天真无邪又乐观,而且相信只要她深爱着对方,对方也一定会深爱她。 但是,我真的爱典子吗?我有点怀疑。不过,老实说我越来越觉得喜欢她了,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发觉典子越来越美,我本来以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姐姐和女佣阿岛也一致认为典子最近变美了。 “里村家的小姐最近变漂亮了啊!大概是女大十八变吧!” 我经常听到阿岛这么说。 也许是恋爱中的女人比较美吧!那些还不成熟的细胞,经过爱情这甘露的滋润后,个个都变得青春、美丽。 虽然如此,我还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爱上典子。所以,慎太郎的期待,对我而言是一种负担。 “辰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辰弥哥,听说全村要总动员去搜查钟乳洞啊!” “喔!真的吗?” “对呀!这么一来,我不是就不能跟你见面了吗?” 到这时典子还想着在地道里和我相见的事,我对典子的热情感到有点招架下住。 “辰弥哥。” 过了会儿,典子又叫了我。 “什么事?” “你有跟警察他们说昨晚我们看到英泉的事吗?” “嗯!说了啊!” “怪不得英泉今天被揪到派出所去了。由于这件事,村子里的人对你有点不谅解呢!” “为什么?” 我突然忐忑不安起来。 “大家都以为是你乱说话,所以害得英泉被警察抓去。村子里没知识的人太多了,辰弥哥,你可得小心呀!” “嗯!我会的,你放心吧!” 我的心情再度沉重起来,我想,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和村里的人正面起冲突。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发生那么大的风波…… 以我为中心,八墓村正慢慢地朝着危机深渊接近…… 母亲的情书 由于矶川警官出面要求,村子里的年轻人马上组织了钟乳洞搜查队。 八墓村的钟乳洞全部都位在地面下,而且是呈蛛网状分布在四面八方,若要彻底搜查,恐怕不是两、三天之内就能完成的。 搜查队出发那天,正好是小梅姑婆出殡的前一天。出殡当天,一过中午,吊丧的客人的事交给慎太郎和典子他们。吊丧的客人并没有逗留太久,慎太郎兄妹俩还算应付得了。 英泉则到傍晚才来。我不知道该如何跟英泉说话,不过,英泉虽然愁眉苦脸,但还是帮了一些忙。 葬礼总算是圆满结束了。然而和哥哥久弥过世那次比起来,总觉得过于仓促而且更感凄凉。不过,唯一可喜的是,我和堂哥慎太郎之间的误会总算是澄清了。 一说起慎太郎,我就不禁想起浓茶尼姑被杀的那晚,慎太郎下山时那可怕的样子。但是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觉得他不像是那么凶恶的人,而且也不是那种会设计圈套陷害他人的人。也许他非常单纯,是我误会了他。 不过,寄匿名信给我的人到底是谁呢?这个问题不仅解不出来,还因为事情越来越复杂而更加疑团重重。 葬礼的隔天,金田一耕助又突然露脸了。 “咋天你一定累坏了吧!我最近也被搞得筋疲力尽。” “喔!听说钟乳洞搜查队已经开始行动了,还没有找到久野表叔吗?” “还没有呢!” “金田一先生,久野表叔真的躲在种乳洞里吗?” “当然罗!为什么你要这样问呢?” “你想想,久野表叔离家出走到现在已经两个星期了呀,如果他真的躲在里面,那要靠什么活命呢?” “自然是有人送食物去给他罗!” “原来如此。但是,最近风声这么紧,还有人敢送食物进去吗?” “这个嘛!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久野医师一定躲在洞窟的某个地方,那顶鸭舌帽就是最好的证据,而且久野离家出走时,好像就是戴着鸭舌帽的。” “姐果真是这样,那久野表叔也太会躲了吧!我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 我还是不太相信这种推论。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久野医师一定躲在洞里。如果他不在洞里,那我可要大伤脑筋了,因为这是我的责任问题呀!” “责任问题?” 金田一耕助搔了搔头微微一笑又说:“对呀!老实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到现在还是没有久野的消息,再这样下去,恐怕有人要开始发牢骚抗议了,因为警方没有给搜查队额外的奖金,他们全是义务帮忙,如果再找不到久野,我可能要上吊谢罪才行。” 金田一耕助很无奈地耸耸肩,我也非常同情他。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但也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明天再彻底的调查一次吧!我希望到鬼火潭的对岸去看看,但村子里的人说什么也不愿意过去,所以我决定明天亲自去一探究竟。辰弥,你要不要来?” 被金田一这么玫邀,我吓了一跳。不过,我觉得金田一好像并无恶意,所以安心了不少。 “好啊!那我也一起去好了。不过,金田一先生,有一点我实在是搞不懂,久野表叔到底做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在记事本里写那些无聊的话呢?” “喔!这件事呀!我想久野医师在记事本里写那些东西,一定有他的理由,绝不可能是半夜里梦游胡乱写的。对了,关于那本记事本,我倒是知道一段有趣的故事哟!” 金田一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接着说: “今年春天久野曾经丢过东西,那时他正好去一个病患家中,到达病患的家后便随意把皮包往脚踏车的篮子里一丢。后来他从病人家出来时,才发现皮包不见了。久野的太太说,记事本一直都放在皮包里面,久野当时非常焦急,每天坐立难安,老惦记着那本记事本,家里的人都不能理解久野为何会为了一本记事本着急成那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后来找到那个皮包了吗?” “没有。不过,最近突然又出现了喔!” 金田一吃吃地窃笑着。 我想你应该知道,浓茶尼姑遇害后,我们曾经搜查过庵室,就在那里搜出许许多多的赃物。不过,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有些是缺了口、断了脚的陶瓷品,还有少了把手的水杓和一些石头。想不到久野医师的皮包就夹杂在那些赃物中。” “原来是浓茶尼姑偷的。” “你也知道她是惯窃犯呀!” “嗯,那记事本呢?” “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不知道是尼姑把它放到别的地方,还是久野太太记错了,记事本根本就没在皮包里……哎,可惜尼姑被杀了。” 金田一此时突然把话打断,脸色变得黯淡下来。于是我转移话题,问了一些有关英泉的事。 我一直在猜测英泉到底会如何解释那晚在钟乳洞里的行为,只见金田一笑笑地说: “喔!那件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麻吕尾寺是在村子的西边,若从外面走到在村子东边的浓茶,就得翻山越岭,路又长又不好走,但是如果走地道过去,只需一半的时间,所以英泉有事要来浓茶时,一定会走地道过来的。” “喔!这么说,那地道是通到邦卡基罗!” “对,一点也没错。英泉曾经带我走过一次,我也吓了跳,这个地下迷宫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英泉为什么知道有那条地道呢?他不是才刚到麻吕尾寺的吗?” “喔!那是长英住持告诉他的。从前长英每次化缘回来时,因为不想遇到别人,便利用这条地道来往。” 我不大相信这个说法。或许英泉要去浓茶时,是真的利用地道过去。不过,他连到我家那边都会迷路,怎么有办法一下子就记清那些又黑又复杂的地道。金田一似乎一经思索就轻信英泉的话,我倒觉得英泉的辩解既滑稽又令人难以相信。 “不过,这村子里的人也真奇怪,他们对那些钟乳洞完全不感兴趣,反倒是对外来的人议论纷纷,像你和英泉,就是他们茶余饭后的好话题。” 金田一哈哈的笑了出来,不过,马上又恢复正色地说: “对了,美也子经常来吗?” 他似乎是突然想到而问我,不过,这个问题又刺痛了我的心。 小梅姑婆办丧事这段期间,美也子的态度、举止令我感到相当不安,她一下子变得很疏远,连慰问都没有慰问过我一次。 哥久弥过世时,美也子好像是自己人一样,什么事都帮着做,而这次只不过象征性的露了一下脸后又匆匆走了,对我更是不言不笑。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当我陷入四面楚歌的地步时,美也子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站在我这边的人,所以,美也子对我突然冷淡下来,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当金田一出其不意的问到美也子的事时,我感到一阵阵的心酸与难过。 但是金田一似乎只是随口问问而巳,问过之后他说走了。 后来我发现到一封旧信,就是那一晚的事。 那一晚我怎么也无法入睡,脑中一直想着金田一、美也子、慎太郎、典子,甚至想到英泉,越想我的脑袋也越清醒。正当我在床上翻来复去时,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我的枕边一向都放着三酸图屏风。当我望着屏风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觉得屏风的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心想: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但又总觉得这件事怪怪的,于是我起床把灯打开,贴着屏风仔细地看,当然不可能有人在里面,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由于灯光是从对面过来的,如同我们在看幻灯片一般,屏风上的所有图案都会透过光看得一清二楚。我发现那里好像贴着一封像信一样的东西,而有一些字可以看得很清楚。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我集中精神,张大眼睛看了一下,我觉得那好像是男女之间互相传递的情书。这么一来,我更好奇地想找出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名字,当我找到答案后,着实吃了一惊。 阳一先生启……鹤子女士 喔!原来这是母亲和她的情人龟井阳一之间的旧情书呀! 母亲当时多么可怜啊!她不能陪伴在心爱的男人身边,所以只好将两人之间相互传递的情书贴在屏风里面,好随时随地安慰那寂寞空虚的心灵。她利用父亲不在的夜晚,就像我现在一样,在屏风的另一侧打开灯,边流眼泪边读着从屏风里透出来的字句。 我呆坐在屏风后面,一边揉着因泪水而模糊的眼,一边看着母亲的亲笔字迹。我觉得这些情书不是母亲来这儿之前写的,而是嫁给父亲而成为父亲的禁鸾之后写的。看了这些信后,我感到格外的悲戚—— 命运真会作弄人,它让我逃不开这宿命的安排。这一个像恶魔般的男人,逼迫我跌入无尽的深渊,弄得遍体鳞伤…… 母亲感叹自己的不幸—— 回忆过去的种种,在龙颚那儿我第一次感受到你浓厚的深情…… 母亲对过去那段美好时光似乎难以忘怀。照这么看来,果真像村里的人所说的,在屈服于父亲的暴力之前,母亲早巳和龟井有了深厚的感情了—— 那个深夜里,在漆黑的岩石后那块我俩极乐的净地里,我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母亲描述内心的欢愉—— 但也许是因果循环,轮回报应吧!一切都只是昙花一现……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看到母亲那双傍徨无助的眼神。 那一晚,我一点都睡不着。 狐穴 就这样我一夜末眠,第三天正觉得脑袋沉重、意识模糊不清时,金田一和警官已经来了。 “呀!真抱歉,让你久等了。” 金田一微笑着对我说。当时我还有点搞不清楚,后来才想到昨天金田一曾邀我去探查地下迷宫的事。 “喔!真的要去吗?” “当然要去呀!” “那我可以一起去吗?会不会打扰你们呢?” “怎么会呢?别说什么打扰了,如果你能来,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呢!说实在,没有人比你更熟悉洞窟里的状况了。” 我想着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不过金田一依旧是一脸笑容,而警官则是一切都由金田一作主的表情,一句话也没说地站在旁边。 “如果是这样,那就走吧!喔,请等一下,我先去准备一下,马上就来。” “喔,等一等,警官,你不是有事要和辰弥说吗?” “喔,我差点忘了!辰弥,你不是说你在神户时曾收到一封匿名信吗?就是警告你不准来八墓村的那封。” “啊!” “那封信一定还在吧!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我默默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心里觉得有一丝怪怪的。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嗯!等会儿再跟你说,总之你先拿出来给警官看一下。” 我赶紧从文卷箱里找出那封信。警官和金田一两人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若有所获的点点头道: “完全一样。” 金田一说,警官也点头,我则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对话。 “发生什么事?你们是不是知道这封匿名信是谁寄的?” “不是啦!不是这件事。” 警官缓缓说道: “昨天n市警察局也收到一封匿名信,我们觉得那封信的文笔和纸张的质料和你所收到的那封很像,所以……” “那你们觉得如何?” 我还以为他们已经知道寄匿名信的人的身分了。 “嗯!那个笔迹和纸张的材质差不多一样。尤其是用那种墨水能透过去的纸张,我可以肯定完全一样。” “辰弥,这个人极端狡猾,他故意用那种墨水会渗透的纸张来写,如此一来,就很难对照笔迹寻找真凶。” “那么,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和我有关系吗?” “是的,辰弥。” 金田一露出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他检举你。就和你收到的那封一样,他斩钉截铁地说凶手就是田治见辰弥,而且还附加一句:为什么还不逮捕他,将他处以死刑呢?” 我听了不禁心情一沉。 “这么说,你们还是不知道是谁寄的?” “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一定是村子里的人干的,因为信封上盖着八墓村邮局的邮戳。” “也就是说,在这个村子里有人想要陷害我罗!” 金田一点点头。 “但是那封信中有写出什么证据说我是凶手吗?” “你放心,他什么也没提到,就只是一口咬定田治见辰弥就是凶手,所以,我也觉得很奇怪。辰弥,我想,写这封匿名信的人绝不是笨蛋,至少他知道要掩盖笔迹,或者是他一定有非隐藏笔迹不可的理由。信上什么证据都不提,只是一口咬定田治见辰弥是凶手,他应该也知道光是写这些,警方不会因此而采取行动,所以,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到底在期待些什么?这些实在令我感到非常奇怪。” “这么说,这封匿名信的目的,并不是要让警方对我采取行动,而是另有其他的目的罗!” “我想大概是吧!如果没有什么目的,他又何必冒这个风险呢?不过,我们真的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何在。” 听到这些,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随后我们就进洞了。今天只有我们三个人进来,我们各自提着煤油灯,在黑暗的地道中默默前进。刚才金田一说的那些话,使我霎时陷于愁云惨雾之中,我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这时我倒是注意到一件事。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没看见搜查队的人员呢?今天休息吗?” “喔!他们罢工不做了。” “罢工?” “对啊!他们说,再搜查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他们觉得久野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就算在,都已经搜查了整整三天,也应该找得到啊!所以,今天他们说什么也不肯再进洞来搜查了。” “那么这三天都白忙一场罗!” “为什么你这么想?” “不是还没有找到久野表叔吗?” “话是没错,不过多亏有他们,现在要搜查的范围已经缩小了许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找过的地方,我们就不必再找了呀!” 我看了看他们,心中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心在找。 “不过,金田一先生,久野表叔他有脚!他可以到处跑呀!” 金田一好像恍然大悟似的拍拍他的额头。 “嗯!有道理,我倒没想到这一点啊!哈!哈!” 警官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提着煤油灯默默地走着。大家都各走各的,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我们很快就抵达“鬼火潭”。 金田一耕助的目标是潭的对岸,而我也一样,因为“狐穴”和“龙颚”这两个地方都在对岸,而且最有疑点的地方就在“龙颚”的附近。 站在“鬼火潭”边,我望着黑鸦鸦一片的对岸,一股战栗感从脊背凉台台地窜了上来。是决定我的命运的时候了——不,其实我的命运早就被注定,从母亲的那一代开始就注定了啊!我站在这命运之渊,感到极度的傍徨无助。 看来金田一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过去。 “警官,那我们就走吧!” “好啊!不过,会不会有什么不?听说这里很多年来都没有人进去过呢!” “没问题的啦,辰弥,你呢?准备好了吗?” “嗯。走吧!” 我很坚定地回答。 “好吧!这就出发罗!那我先走一步。” 先前我已经说过,右边的洞窟是路的尽头,左边则是悬崖。在悬崖的中间有一条小栈道,只能容许一个人侧身走过,而且悬崖的表面都是砂粒,要走这段路,实在是相当危险。 金田一把煤油灯挂在腰上,身体紧贴着崖壁,然后慢慢地像螃蟹爬行一般横着走。我紧跟在他后面,警官则殿后。 我们真的是一寸一寸地慢慢前行,偶尔还可以听到脚下的石头掉入潭中,发出卟咚的声响。每次一听到什么声响,我的民就会揪结一下。虽然“鬼火潭”并不是很深,可是,这绝不是深浅的问题,而是传说中把“鬼火潭”说得太可怕,任谁都不想掉进那漆黑的潭中。 另外,让人觉得恶心的是那些爬满崖壁的夜光苔。那一闪一闪青白色的光,常常会让人产生距离上的错觉,觉得它好像就在身边闪闪发亮,实际上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只要稍不注意把身体一偏,往往就会失去重心。 大家都默不作声,也没有什么要说的,我觉得我们好像毛毛虫一样默默地在黑暗中蠕动着。在极度的静谧中,我可以听到金田一和警官急促的呼吸声,而我则紧张得全身湿透了。 我们终于走到小栈道的中间。突然,金田一尖叫一声,就在那同时,煤油灯也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心想:完了,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如何往前走呢?要往后退也不可能,这下注定要跌下去。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结了。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了?” 我朝着黑暗中大叫。 “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 警官也在后面叫着。 然后,我们慢慢听到前面有个声响,是划火柴的声音,金田一的脸终于在煤油灯光下出现了,然而他那惊慌的脸却出现在我的膝盖部位。 金田一赶紧环顾四周。 “呀!吓死我了!我以为我掉进潭里去呢!你们可得小心点,这里突然低一大截。” 说完他还是很小心地四处张望。 “警官,辰弥,你们再忍耐一下,这边的路宽多了。” 我们终于抵达对岸。这里有一小块空地,而且有五个洞口。 金田一首先钻进最右边的洞,不过,没多入就跑出来了。 “这一条是死路。” 然且又很快地钻进第二个洞,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这个洞很深,警官,请把绳索给我。” 绳子一共有两束,金田一把其中一束挂在左腕上,再解开另一束,把其中一头交给警官。 “你可得好好握紧,绝对不可以放松,这可是生死攸关的绳子哟!辰弥,你跟我来。” 于是我跟在金田一后面进洞去。不过,没多久我们便发现这儿也是一个死洞。 “也是死洞吗?” “对啊!现在再进第三个洞吧!” 我们留下警官再度进洞。很不幸,这个洞仍然是死洞。 连续失败三次之后,我们进入第四个洞,却发现这里有无数条岔路。 当金田一要走进第一条岔路时,他把手腕上的另一束绳索解开,叫我拿着一端。 “你站在这里就好了,记住,千万不可以放开绳子。只要你拿好,前面的路尽管再九折十八弯,我都不怕。” 于是金田一拿着绳索的另一头进去,没多久他就出来了。 “哇!吓死我了,我一进去就发现那里面又有三条路,幸亏都不深,而且都是死路。” 于是我们再拉起警官握着的那条绳索,马上又看到两个小洞窟。我们还是用刚才那种方法,金田一又进去了。 我把煤油灯放在脚旁,左手拉着连接警官的绳子,右手则握着连接金田一的绳子。不过,没多久,我觉得从另一个洞内好像传来一阵轻悄悄的脚步声,我全神贯注地再听一次,没错,真的有人朝这边走来!这时我已经全身冷汗直流。 我赶紧吹熄煤油灯的火,然后蹲在一旁向洞难张望,确实有一丝微光在洞内闪着,而且慢慢地朝洞口接近。那个火光看起来好像也是煤油灯,真的有人提着煤油灯走来了呀!我的心脏叹咚叹咚地跳着。如果可以逃的话,我真想掉头就跑。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手里还握着攸关金田一生死的绳子啊! 我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屏住气,死盯着那渐渐接近的灯光。灯光越来越近,终于在不远处出现,就要到我的面前来了。突然间,一张红中带黑的脸出现了。我在黑暗中认出了那张脸,心脏好像一个悬得高高的吊桶猛然被人丢下来一般。 “金田一先生!” 我出其不意的大叫一声,金田一听到赶紧冲过来。 “谁?是谁。” “是我,辰弥啊!你等一下,我把煤油灯点起来。” 灯一亮,我看到金田一正一脸狐疑地张大着眼睛站在那儿。 “辰弥,你、你怎么了?” “我吓死了呀!我始终都站在这儿,原来你是绕了一圈回来了,我一直以为你应该从原来的洞口出来的,所以吓了一跳。我没想到是你,所以赶紧把火给吹了。吓到你了吧!真是对不起。” “嗯!刚才那条路又分成左右两条,我继续往前走,想不到不知不觉又走回来了。” 虽然类似这样的情况重复了好几次,金田一依然没有放弃搜查的念头。因为如果每条岔路都不试着去走走看,那就不叫彻底的搜查。不过,问题就在那些一个个的小洞中还有无数的小岔路。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狐穴”。 我记得有一首歌的歌词写着:“可别迷失在狐狸洞里喔!”歌词里说的那个洞有一百零八个之多。虽然夸张了点,不过,说真的,实在是不少。金田一还是逐一地检查。 我开始有点烦燥起来,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就在我等待得很无聊时,不知是在第几个洞里的金田一,突然用力拉了拉绳子。 当我正想进去一探究竟时,我突然想起刚才金田一交代我的话,我赶紧使劲地拉了连接警官的绳子,然后把两束绳子绑在倒垂着的钟乳石上,不一会儿警官就跑来了。 “啊!辰弥,发现了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好像在这个洞里啊!” 我们跟着金田一所拉的绳子走进去,大概走了三百公尺左右,终于看到煤油灯的火光。这个洞到此处正好是死路,然而我们看见金田一正蹲在煤油灯旁专注地看着地下。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了?” 金田一挥挥手示意要我们走去,并且默默地朝着地下指。我们赶紧走过去,朝地下看了一眼,马上呆住了。 金田一的脚下有一堆土块高高隆起,我探头往里面一瞧,啊!那不正是一个穿着衣服的男人的上半身吗?他的脸已经看不清楚,然而四周却臭气薰天。 “因为尸体没有埋好,所以会发出恶臭。我就是闻到这股臭气才找到这里来的。” “是谁?这人到底是谁呀?” 我因为太害怕了,牙齿咯咯作响,警官提心吊胆地凝视着那个可怕的东西。 “虽然尸体已经腐烂得没办法辩认,不过,我以人头保证,他就是久野医师。” 然后金田一递给警官一个银色的烟盒: “这是在死者的胸前找到的。你打开来看看,很有趣喔!” 警官随即打开烟盒,里面放的不是香烟,而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医生 久野恒实 新居修平 凶手在久野恒实的名字上面划了一条红线。奇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字迹上来看,我可以很肯定,那是久野表叔的亲笔笔迹。 难道是久野表叔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屏风里的秘密 金田一一定猜到久野表叔早就遇害了,不然,他不可能在搜查队搜索了三天后,还坚持今天要亲自搜索。 我觉得有点惭愧,原本心想这回神探金田一耕助总算碰到钉子了吧!结果大出我意料之外,他早就猜到久野表叔巳经遇害,甚至他也想到尸体一定在洞窟的深处。现在想想,我真是狗眼看人低,不禁对他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金田一耕助——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所谓“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的在他身上应验了,不愧是一位旷世奇才呢! 这些暂且不谈。由于发现久野表叔的尸体,案情又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久野表叔原本最有嫌疑,因为他在自己的记事本里写着一连串的名字。当那记事本曝光后,他也突然下落不明,所以大家都认为他的嫌疑最大。可是他一死,一切线索又回到原点。 从尸体腐烂的程度来看,就算是外行人的我,也知道不是三、四天造成的事。后来经过医生精密的研判后,确定久野表叔至少已经死了两个星期。这么说来,久野表叔在离家后不久就遇害了,而且他比小梅姑婆早死十天。如此一来,久野表叔肯定不是凶手,他只是被凶手以同样作案手法加害的另一名牺牲者。 久野表叔是中毒死的,自外公丑松以来,这种毒品屡次被人用来行凶。问题是,久野表叔怎么会吃下这个毒品呢?我想,在尸体旁了现到的竹叶应可以证明吧! 那片竹叶里还包着两个已经发硬的饭团,从两个饭团里都检查出有毒性反应来看,一定是有人先在饭里下了毒,然后再把这些饭团给久野表叔吃。关于这一点,久野表婶也可以证明。 久野表叔离家出走的那天,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而久野表叔对家事一窍一通,他当然不会做饭团,就算他自己做好了,家里的人也不可能都没有注意到,所以他不可能带便当走的。 我们对久野表婶这个说法不太相信,最后,久野表婶终于羞红了脸说: “由于家里人口多,长久以来粮食都不够,这几年来,家里从来不曾煮过白米饭,因此绝对不是他从家里带走的。” 啊!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景象:在钟乳洞里,久野表叔卷曲着身子不断地发抖着。 我虽然不知道久野表叔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在仓促逃走的情况下,久野表叔一定也很恐惧不安吧!然后,在那时突然出现一个人,亲切地送上饭团,久野表叔却什么都不知道地吃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接着就是苦闷、呻吟、吐血到全身抽痉,随着而来的衰竭、无力,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全部的过程,我想凶手可能都在一边冷眼旁观。 啊!太可怕了!这件事真的令人胆寒! 这场血淋淋的杀人事件,到底要到何时才会停止呀?够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想重新回到我先前度过的那段灰色人生去,我已经奄奄一息,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 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还没有从这疯狂的事件中脱身,而且我觉得前面还有更可怕的事在等着我。 第一,久野表叔遇害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的不利,因为久野表叔就好像是我的挡箭牌一样,可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而且,我相信那些原本怀疑久野表叔的人,现在一定会对久野表叔加倍的同情,转而把猜疑和憎恨全都加诸在我身上。 “你要小心喔!辰弥。” 有一天,姐姐告诉我: “听阿岛说,有人告了你一状,那张状纸还贴在派出所门口。” “告我的状。” “嗯!对啊!内容写的就是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都是你做的。昨天晚上就贴出来了。” 我只觉得有一把无名火在我的肚里慢慢地点燃起来。 “姐姐,那个人有没有说要把我怎么样呢?” “倒是没有写这些,但他一口咬定你就是凶手。他所持的理由是,因为你来了之后才发生这些事,而且还写说因为有你在,所以才制止不了这些疯狂事件的发后等等。” 心脏一向不好的姐姐讲到这儿,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一连串凶杀案的打击,还要担心我的安危,使得她的心脏更加衰弱。我本来不想再烦她,可是,现在我实在是气不过。 “姐姐,那张纸到底是谁贴的?不,应该说到底是谁那么恨我?听警官说,警察局那边最近也收到内容相似的匿名信。这个村子里一定有一个很恨我,也想尽办法要把我赶出这个村子。姐姐,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到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哎!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辰弥,你千万要小心喔!也许是我多心,固然村子里的人比较单纯,但也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 这时姐姐早巳嗅到村子里酝酿着一股不祥的气氛,而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嗯!我会的。不过,我真的觉得很丧气。一想到到底是谁那么恨我,我就气愤难消。” 说着说着我不禁哭了起来,姐姐也陪着我流泪,然后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 “真是难为你了。不过,辰弥,你不要太在意,误会总有一天会澄清的。再多忍耐一下,千万不要贸然行事哦!” 姐姐最担心的是,我会因为讨厌这些事情而离家出走。凭良心说,以当时田治见家的状况来看,如果我跑了,那可就麻烦大了。因为小竹姑婆已经痴呆了,春代姐姐的身体又不好,稍做一点事就喘得不得了,整个家族病的病、痴的痴,就只剩我这个健康的人来支撑家业,怎么还能让我走呢?搞不好是因为这样,姐姐才不肯放我走吧! 其实姐姐也是爱我的,因为太爱我,所以才舍不得我走。我自认很了解姐姐的心,不过,后来再回想起来,我当时只体会到姐姐心中十分之一的情意! 这些暂且不说。尽管那个处心积虑要陷害我的人使尽各种办法整我,但是警方却一直都没有来过。实际上,自从发现久野表叔的尸体后,警方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不要说矶川警官,就金田一耕助也没再出来过。村里的人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其间也没有发生别的事情,甚至连美也子也音讯全无。 那段时期整个村子特别宁静。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暴风雨要来临之前的宁静时期,我在当时却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宝也寻不成了,所以我干脆利用这段期间来整理母亲的情书。 我问过姐姐后,就到n市找了一个会裱书画的师傅,将三酸图屏风解体拿出母亲和龟井阳一之间的情书。我不想把屏风从家里拿出去,另外我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母亲的情书,所以我请师傅每天中午过后来帮忙。 我非常喜欢这份工作,来到八墓村,还没碰过一件好事,至少整理出这些书信后,可以安抚一下自己长久激动的情绪。 可能是由于母亲早逝吧!所以只要见到有关母亲的东西,我都非常感兴趣。 刚开始的时候,姐姐只要精神好一点,就会过来看一看。不过,后来可能读了母亲的情书后情绪太激动,就不常过来了。 那段期间,我每天晚上都整理从屏风里取出来的信,然后仔细读它,我对这份工作真是乐此不疲。 至于那些信的内容,每一封都记录着当年母亲是多么的不幸—— 由于他不分尽夜地责骂我,我的心和我的身都渐渐地消瘦……—— 我如果不顺从他,他就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拉来拉去…… 想必母亲那时候一定是边写边流泪吧! 当他心情好时,就会叫我脱光衣服,然后像狗一样在我身上乱舔。我非常厌恶那种感觉,可是我不敢说…… 从这点可知,父亲连爱抚人的方法都是那么的怪异—— 偶尔当他不在时,我就会感到很轻松自在,有时候在床上看看书,有时则写写信。不过,他一回来,就会问我在家里读了什么书?给谁写信了。我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好像了如指掌,我总觉得他的人虽然不在家里,可是他的魂魄却好像附在我的身上一样,一刻不曾离开。一想到这里,我全身汗毛竖立…… 看到这儿,我还以为父亲真的有神力,即使不在家,也能对留在家中的母亲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如果真是那样,母亲会如此胆颤心惊,一点也不为过。 这时,我突然想起隔壁房间那挂着面具的墙上好像有个洞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父亲回来后,就躲在那里监视母亲的一举一动,然后再回到母亲的房里,猜测母亲刚才做了些什么。父亲平日的性情相当残暴,稍有不顺心,即拳脚相向。像他这样心神不大正常的人,大概是喜欢看母亲吓得发抖的样子吧。 啊!可怜的母亲,她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呀?她几乎没有片刻能够安心呢! 这么一想,我觉得母亲把她的秘密藏在屏风内,实在是一个好办法。即使是疑心特重的父亲,也不会想到屏风中还有一段奥秘吧!我想母亲一定经常在屏风前点着灯,阅读着屏风内的情书。 屏风内的秘密证明了母亲的不幸命运,但是,我却不知道里面藏着一个更大更大的秘密一个改变我这一生的重大秘密…… 那是师傅即将完成工作的那一天,他把贴在屏风后的纸都取出来后,正准备要再把屏风裱好时,突然间师傅叫了我一下: “这里还贴着一样东西啊!要不要顺便也把它拿出来呢?” “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摸起来厚厚的。它不是直接粘在上面,而是放在纸袋里,连袋子整个贴起来。这东西要怎么处理?” 经师傅这一说,我也想到了。当灯光透过去的时候,屏风的左侧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贴在里面一般,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那东西是放在一个信封里。我急着想知道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 “嗯!那么烦你帮我拿出来吧!” 那是一个用厚纸做成的袋子,而且袋口封得很紧。我摸了一下。里面好像装着一些和明信片大小差不多的厚纸。 那晚我等师傅回去之后,把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时,我的指头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仔细一看,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 那是我的照片啊!但是,我根本不记得我是在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中的人看起来差不多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和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那是一张半身照,而且面带微笑,从背景来看应该是在照相馆里照的。可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我茫然得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后来我慢慢地想到了。照片上的人只是非常像罢了,那根本就不是我,但是他不论眼睛鼻子、嘴巴,都和我非常像。唯一不像我的地方,是那张照片绝不是近两、三年内拍的。 我伸出颤抖的手把照片翻过来看,映入我眼帘的是: 龟井阳一(二十七岁) 大正十年秋摄 枪林弹雨 啊!我真不敢相信!母亲以前的情人居然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事实胜于雄辩,这正是母亲偷情的最好证据。我不是田治见要藏的亲生儿子,我是母亲和情人龟井阳一所生的私生子啊。 这个发现并不是吓倒我,而是让我陷入疯狂状态中。一方面它带给我莫大的安慰及喜悦,另一方面却也让我尝到失望的苦涩,一下子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如果我不是田治见要藏的亲生儿子,那我的体内流的就不是田治见家的血。这个发现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天大好消息,但是这也同时表示,田治见家那笔庞大的财产,即将要从我的指缝间溜走。 那时,田治见家的财产对我来说极具吸引力,我曾经暗中调查过田治见家的财产。一个放牛的人跟我说,田治见家目前光是交给佣农带到山上去饲养的牛就有一百二十头以上,以当时的价,成牛一头就可以卖到十万元左右。更让我吃惊的是,这些都还不到田治见家总资产的十分之一。 “虽然现在的田治见家巳大不如前,但是至少也还维持着差不多相当于庄园园主的身份吧!” 听了这番话后,使我对田治见家的财产更感兴趣了。 但是,现在这些财产对我来说巳不具任何意义,因为我已经丧失跟田治见家分产业的资格。啊!这份失望和沮丧感,顿时使我掉进漆黑的深渊里。 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难道小梅、小竹姑婆及姐姐都没有发觉到这件事吗?惨案发生时,姐姐还小,也许记不得,至于小竹、小梅姑婆,大概是没见过龟井阳一吧!如果她们见过,不可能会没发觉的,因为我和龟井阳一是如此地像。 不过……那是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一个可怕的回忆,就是哥哥久弥临终时,也是我第一次和他相见,哥哥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神秘的微笑,而且哥哥还说: “嗯!长得真不错。我们田治见家能出一个这么好的种,真是难得。哈!哈!” 那个谜样的笑容和略带讽刺的言语,让我久思不解,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我。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哥哥早就知道我不是田治见家的种,而是龟井阳一的亲生儿子。可是,为什么哥哥要叫我继承田治见家的香火呢?我想,大概是他不想把家产传给慎太郎吧! 哥哥这份强烈的记恨心,实在令我胆颤。为了不让慎太郎接管田治见家族,他宁可把这个家交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这绝不是因为他对我好,我只不过是他的傀儡,一个专门对付慎太郎的木偶罢了。我感到万分沮丧,在这同时,一把无名之火又在我胸中熊熊地燃烧起来。 那一晚我根本睡不着。我恨父亲、恨母亲、恨哥哥,更恨我自己的命运,我今后还有什么脸回去神户?我怎么对得起那些满心祝福我、给我打气的同事和上司们呢?我该怎么跟他们说呢? 就这样,我非常地懊恼、沮丧、烦燥,即使到了三更半夜,我依然没有一点睡意。 不过,世上的一切事情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因为这次的失眠让我逃离了一场大灾难。 大概是深夜十点左右,我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我赶紧从床上坐起来,那轰隆声又连响了两次三次,打破夜晚的寂静。 咦!到底是什么声音?当我正屏住气准备要再听清楚时,屋顶和外头的木门窗却吧达吧达地作响。啊!是有人朝我屋子丢石头!等我领悟过来时,我赶紧跳下床,换上件衣服,而后我又听到那轰隆声。 大事大妙!我吓得赶紧躲到房门后面,身体直打哆嗦。我从门缝中往外一看,围墙外一片通红,史见到处都是火把,外面的轰轰声响彻云霄,而屋里则是吧达吧达地响。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好像有大批人马朝着田治见家涌过来。 我想要出去一探竟,跑到半途时碰到穿着睡衣的姐姐。 “啊!姐姐,发……发生什么事啊?” 我问姐姐的当儿,她几乎也是同时间对我大叫道: “啊!辰弥!快!快逃呀!” 我仔细一看,姐姐正抬着我的鞋子朝我跑来。 “辰弥,快逃!那些人是要来抓你的呀。” “你说什么?他们要来抓我。” 我听得一头雾水。 “对,他们抓住你后,打算用绳子把你卷起来,再把你丢进河里!别多说了,快走!” 姐姐紧抓着我的手,拚命拉我走。此时的我是又害怕又愤怒! “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呢?为什么要把我丢进河里呢?我不要,我不要逃,我要去跟他们理论!” “不可以,万万不可以!他们怎么会跟你讲道理呢?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呀!” “可是,姐姐,如果我现在逃走,不就承认我是凶手吗?” “现在讲这些都没有用啦!也许将来有机会可以平反过来,现在你快逃走,再慢慢等机会……” 这时,屋外闹烘烘的叫骂声听得更清楚了,姐姐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而我更是怕得缩成一团。 “我虽然已经把门锁上,可是一下就会被他们攻破的,快,快呀!” “可是……姐姐……” “辰弥,你还想说什么?” 姐姐大叫着: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你不懂我为什么要如此担心吗?走吧!走吧!听我的话!” 我已经不能再反抗,听到那些石头吧达吧达打在屋顶、门窗的声响,我觉得我已经命在旦夕了。 “姐姐,那我该逃到那里去呢?” “没办法了,就躲到洞窝里去吧!鬼火潭的对岸没有人敢过去,你就暂时先躲在那儿好了,我会斟酌情形应付的。如果一时之间不能露面的话,我也会送饭过去给你。总之,今晚先照我的话去做。” 姐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光讲这几句话就已经透不过气来了,我不忍心再让她担忧。 “嗯!我知道了,我会照你吩咐的去做。” 我戴上手表,往储藏室的方向跑去。此刻的时间是凌晨零时三十分,幸亏储藏室里有前一阵子才用过的手电筒和煤油灯。这时姐姐又帮我拿来了一件外套。 “可别着凉了喔!” “嗯!姐姐,我走了。” “你要小心喔!” 姐姐哽咽地说,于是我赶紧钻进地窖去。 反复无常的命运终于将我推进那暗无天日的地道里了。 夜半追杀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是千钧一发,稍再延迟,恐怕我的小命休矣! 穿过地窖后,我立即进入地道。走在地道的当儿,耳朵还听到头上不时传来脚步声和叫骂声。从那些吵杂声听来,来的不只三、四人。幸好听了姐姐的话,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把煤油灯吹熄,用摸索的方式在黑暗的地道中慢慢前进。由于最近经常走这条路,所以比较熟悉。 没有一会儿我就走到第二个石阶的下面了。喔!我忘了说明,由这个石阶走上去就可以通到庭院后面的祠堂。我想当初凿这个秘密通道的人,大概只是想筑一条储藏室和祠堂间的捷径。可是万万没想到刚好碰到天然生成的钟乳洞。 于是我开始寻找设在石壁上的机关,突然有一丝微光渗过来。 “哟。这里有个洞啊。” “小心点,不太好走喔。” “嗯!没问题。” 那些声响回荡在狭窄的洞穴里,听来格外刺耳。 我赶快按下机关。我从来没有发觉石门移动得如此缓慢,那些脚步声已经逐渐从上面下来,而石门却只开了一点点而巳,如果来不及,我就得照原路跑回去了。 啊!脚步声和叫骂声从回来了呀! 此时,我全身汗毛竖起,当石门开到可以侧身进去的宽度时,我赶紧钻进去,然后再接下机关,呼!好险。不过就在石门要慢慢地关起时,一群人蜂拥而入。 “你们看,岩石在动啊。” “去他妈的!那家伙刚才一定躲在这儿。” “该怎么打开这个门呢。” “来,让我试看看。” 我死命地在黑暗的地道中葡伏前行。 那时我才真正觉悟到事情的严重性。照现在的情形看来,那些人暂被困在石门外边,不过我得赶在他们来到之前到达岔路口才行。如果不快点,可能会和从典子常走的浓茶入口处进来的人碰个正着。 后来我发现他们果真就像我想的那样,在各个钟乳洞的入口处都派人把守着。因为他们确定我逃进地道中,所以就把所有的人马都调来洞内。 他们这们做对我来说很有利,因为光是分配人马的工作就得花一段时间,另外,他们也不熟悉洞内的情形,在行动上难免有欠敏捷。由于这些因素,使得我比他们先一步到达岔路口。 可是。我还是不能因此而放心,因为来追我的人好像正慢慢在增加中,那些喊叫声有如盯雷般在洞内的空气里振荡。于是我加快脚步通过“猿座”和“天狗鼻”,只要一过“回声处”,“鬼火潭”就不远了,只要过了“鬼火潭”,即使他们追来我也不怕。因为“鬼火潭”里有好多很隐密的藏处,他们不可能找得到的。 不过,当我到了“天狗鼻”时,我听到从“回声处”传来的闹烘烘的说话声,而且那些声响除了发出很大的回音外,还缓缓地朝这边接近中。 啊!我忘记了,我不是有一次在这边碰到过英泉吗?英泉也说过在这儿的对面有一个可以通到邦卡基的出口吗?那些人一定是从那里进来的。完了,我这下真的完了!而从后面追来的人有增无减,从前面“回声处”传来的脚步声也愈来愈大声了。 我赶紧打开手电筒,环顾一下四周。啊!我注意到就在我头上那块突出来的粗大的天狗鼻子,我赶紧攀着石壁爬上去。幸运的是,天狗的鼻子上面刚好有一个凹洞可以躲在里面。正当我要趴下去的时候,“回声处”的转角出现了火把的光。 “真是奇怪了,如果他是往这边逃过来的话,应该会碰到呀!该不会是在途中错过没有注意到吧。” “怎么可能!” “对呀!大概是还没来。” “那家伙一定不敢点灯,慢慢地在黑洞里摸索,所以才这么慢呀!”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们就埋伏在这里等他来吧!” 从讲话的声音听来,好像有三个人躲在天狗的鼻子的下面。 我开始焦虑起来,如果从后面追来的人也到这儿,那可怎么办?他们一定会在这边把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找,况且这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天狗的鼻子呀… “大叔,我经常听人家说这个地方,还真的好像是天狗的鼻子啊!” 我听到下面的说话声。 “对呀!而且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这些都是天然形成的喔!” “大叔,说不定天狗的鼻子上面可以躲人呢!” 当我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时,我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不过年纪比较大的那人说: “别说这种不合理的话,你看!” 他举起火把照了一下洞顶: “如果有人在,一定会看到的。阿信,别乱讲。” 我马上松了一口气,这时我真得感谢这个凹洞!那三个人好像坐下来边抽香烟边闲聊起来,慢慢地话题转到今晚的事上面,所以我竖起耳朵起听得清楚些。 “阿铁,你是不是说过,即使村子里再重演一次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也无所谓?” 突然我觉得这声音相当耳熟,不知在那里曾经听过,所以我偷偷探出头来朝下面看了一下。 那三个人正坐在那晚我们碰到英泉时所躲的凹洞里,我见过其中一人,那是我第一次要踏进这个村子时,跟我同车的牛贩吉藏先生。 吉藏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来吉藏提高声调说: “阿铁,你那个时候几岁?大概三岁吧!那你当然记不大清楚。我那个时候二十三岁,刚娶老婆还不到两个月,正是新婚蜜月期,我的老婆小我六岁。倒不是因为她死了我才这么说,她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女人……” 吉藏的声音更大了: “那天晚上,碰的一声就改变了我的一生啊!现在想起来不是满肚子的火。” 吉藏那令人生惧的声音回荡在洞窟里,我突然觉得背后好像吹来一阵冷飕飕的风。 “那是因为你的亲人被杀害,所以你才会那么愤恨。可是,也不必因为那段陈年往事,就这么大费周章地要追捕那小子啊!不如将他交给警察来办不就得了吗。” 听了阿铁的话,吉藏哼的冷笑一声: “阿铁,因为你年轻,所以你相信警察。你听好,警察才靠不住呢!二十六年前,要藏这家伙整整疯狂了一个晚上,如果警察能早点赶来,也不会死伤那么多人。他们是在事情都结束后才来,那时要藏早就不知逃到那个山里去了。警察办案都是一个调调,专放马后炮!他们都是等到事情结束后,才满不在乎地来。像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依赖呢?我们要懂得自己保护自己啊!” “可是那小子回来,也不一定会再发生像二十六年前那样的事情呀!” “你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发生吗?那么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又作何解释呢?自从二十六年前那件事发生后,村里就再也没发生过什么命案。可是那小子一来后,怪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他是恶魔的儿子,我在巴士上碰到他时就这么想过,那时我真想杀了他。” 吉藏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像锥子似地扎进我的胸口,使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那是因为你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啊!对了,你好像和浓茶尼姑莲关系匪浅嘛,。” 阿铁这个年轻人趁机调侃吉藏,吉藏马上正色道: “有什么不可以吗?我和妙莲的交情好碍到谁了?反正这种事是你情我愿的。自从我的老婆走了以后,也没什么好女人愿意跟我。不过,阿铁,你要记住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光凭容貌来判断是看不出,要上过床后才会知道。妙莲有情于我,而我对她也不错呀!可是,这一切又被破坏了,都是那小子……” 吉藏又咬牙切齿地斥骂。 过了一会儿,阿铁又开口说: “可是那个小子真的是凶手吗?我不太相信。”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保持缄默的阿信终于开口了。 “嗯,我本来也是半信半疑,不过,最近我觉得他的嫌疑满大,因为……”他挪了一下位子。 “因为我主人家的少奶奶给我的感觉。你们也知道,少奶奶特地去神户把那小子接来,她对那小子很照顾,只要有谁讲那小子不好,她就马上站出来帮他说话。可是,最近少奶奶的态度突然转变,好像对他疏远了许多,也不太接近那小子,一定是她看清了那小子的底细。” 我吃了一惊。虽然他们没有说出名字,可是他们嘴里所说的少奶奶,我想一定是美也子。 “那么,西屋的少奶奶也说那小子是凶手罗!” 阿铁问道。 “这倒没有。她是有修养、有学问的人,怎么会跟我们说这些?不过,最近我家主人稍微问了一下那小子的事,结果才说出那小子的名字,少奶奶的脸色就变了,嘴里直说别再问那个人的事,而且以后也不准在她前面提起,说完少奶奶就跑到房间里去了。所以,我家主人认为少奶奶一定知道那小子就是凶手,而且一定也有证据。” 喔!原来如此,所以最近美也子都不来了。可是,所谓的证据又是什么呢?当然那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不过,如果美也子怀疑我,为什么她下来向我求证呢?我觉得我好像掉进地狱里一般非常的绝望、沮丧。 “嗯!我想一定是有证据……” 阿信说到一半,突然后面传珲一阵叫唤声,三人一听到马上就站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抓到那小子吧!” “好,那我们也去瞧瞧。” 三个人正准备要走时: “喂。阿信,像留在这边。” “你们把我丢在这边,未免太……太残忍了吧!” “你害怕呀!真没用。我们去去就来啦!” 阿信被他们单独留下来,拿着火把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大叔!等……等我一下呀!” 他边说边急忙跑去。 太好了!现在正是大好机会!如果不趁现在赶快溜走,等一下就逃脱不了了! 我急忙顺着天狗的鼻子溜下来,绕过“回声处”,来到“鬼火潭”。我最担心的是,不知有没有人把守在“鬼火潭”那边,幸亏他们还没有注意到这儿,所以潭边一个人都没有。 由于上回我已经来过一次所以很快地我就到了对岸。这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相信不会有人来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适合躲藏了。 我的心好像吹寒风般,感到一阵凄凉,我茫然失措地伫立在黑暗中。就在那时候,突然有一个东西扑进我的怀里。 我吓得跳了起来! “辰弥哥,是我,是我呀!” 说话的人不正是典子吗? 暗夜回声 “典子,你为什么来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你呀!我听说你逃到地道里,便猜想你一定会来这儿,所以就在这儿等你啊!不过,你真行,能够避开那么多人的耳目逃过来。他们真的如此厌恶你吗?一想到这儿,我就觉得好悲哀喔!” 另一件令我伤心的就是美也子的态度,她以前那么信任我、关心我,可是现在……哎……人心真是善变! 不过,典子能在这个时候出现,我还是很高兴,而且也万分感激她。不过,她这时候来趟浑水,似乎不太妥当。 “典子,谢谢你,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可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快回去吧!” “为什么呢?” 虽然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典子的表情,不过我相信她一定是睁着她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我。 “等一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万一连累到你,那可怎么办?还是趁现在赶紧走吧!” “哎呀!你不要担心啦!村里的人才不敢过来呢!他们深信只要是跨过鬼火潭的人,就会遭到诅咒,所以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典子这么说,但我还是于心不忍。 “典子,你还是回去好了,不然慎太郎会担心的。” “没关系啦!辰弥哥,让我再多待一会儿嘛!不过,等一下我还是得再来一趟。” “有事吗。” “嗯!帮你送便当来呀!” “送便当?” 我不解地反问道。 “对啊!我想这个骚动还会再持续一段时间,你总不能就这样不吃不喝吧!所以,等一下我就回去帮你做一个便当来。” “典子,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骚动还要拖上一段时间喔?” “事实如此呀!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 “但是,发生这种事,警方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等到警方一介入,那些人就会自动解散了啊。” “辰弥哥。” 典子略带悲伤地说道: “在村子里发生了难以解决的事,警力都得去找村里最有力的人士来调解,可是像这次的事件是在全村人的支持下掀起的,如果警方插手管,可能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大。所以,警力也束手无策呀!” 我听了不禁开始不安起来。 “典子,你是说全村的人都支持今晚的行动?” “嗯!不过我当然反对啦!辰弥哥,你放心,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讨厌你的。只是提起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大家不由得都害怕起来。对那些四十岁以上的人来说,二十八年前的那场浩劫,有如昨日的梦魇般,还记忆犹新呢!所以,只要有人在旁边煽火、散怖谣言,那么之把火就会马上燃起,而且会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么,煽火的人到底是谁呢?” “嗯!我也不知道。” “在发起这次骚动之前可有什么前兆吗?” “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所以,这次一定是西边的人所策动的,听说是周先生和吉藏带头的喔!” “周先生?” “就是西屋的工头呀!听说在那场浩劫中,他的太太和小孩都被杀了。” 一听到这儿,我的心好像被针刺了一下。 “西屋的工头?典子,这么说来,真正的幕后主使人是西屋的主人罗!” “应该不会吧,不过,闹出这么大椿事,我想不管主使者是村长或西屋的主人,恐怕都没办法压下来。” 我越来越感到不安了。 “典子,那我该怎么办呢。” “所以说,这是一场持久战啊!要等他们的怒气平息下来,才可能解决问题的。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谁说什么都没用,只会火上加油罢了,所以一定要等这次的热度渐渐降下去后再见机行事。我们可敌不过他们的竹棍、长枪的呀!” “什么?他们还拿着武器?” “对呀!他们这次可是来真的,你最好注意那个吉藏,他说如果让他碰到的话,非打死你不可。他可是说得到就做得到,你千万要小心他呀!” 我突然想起刚才在把下的吉藏那对凶恶的眼神,不禁令我打了一个寒颤。这么说,我刚才还逃过一难呢!” 我不由得沉默下来,心情越来越沉重,也就懒得开口。过了一会儿,典子用她那冷冰冰的手轻拍了我的双颊一下。 “辰弥哥,你在想什么?别担心啦!只要躲在这里就会没事的,谁也不敢跨进这里一步。你别看周先生和吉藏那种人如此凶暴,他们相当的迷信,所以,你就安心躲在这里吧!食物我会帮你带过来。对了,我还发现了一条秘密通道喔!嗯!你摸摸看我穿的衣服。” 我一摸,典子好像是穿着战争时所穿的防空服,难道她是从地下防空洞过来的了。 “所以,这两、三天你只要躲在这里就没事了,绝不可以认输,一定要坚持到底喔!” 我从来不曾发觉典子是一个如此可以依赖的人,她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悲观,总是那么充满活力、那么乐观。 为什么像她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却是如此坚强呢?我真觉得不可思议。 “谢谢你,典子,那就万事拜托了。” “嗯!你放心……啊!他们来了!” 我们本能地转身就跑。差不多在那片叫喊声响起的同时,对面的“鬼火潭”被照得通亮。那些人追来了!他们似乎没料到我会跑到鬼火潭这一侧来,气得在那儿直跺脚、骂粗话。 典子握紧我的手腕说道: “别理他们,他们并不知道你在这儿。” 我当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你看,拿着火把、站在最前头的就是西屋的工头周先生,周先生的后面就是吉藏。” 周先生看起来大约六十岁左右,白发苍苍,不知是不是火把的光的关系,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深,而且两个眼珠瞪得大大的,而吉藏还当真拿着一根又粗又大的棍子。 不过,正如典子所说,没有人敢跨进鬼火潭一步,他们只能在对岸干瞪眼。后来,不知他们是如何商量的,仅留下两、三个人看守,其余的全撤走了。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留守在对岸的人围着煤油灯坐了下来。刚开始还哼着流行歌,三不五时朝这边咒骂两句,后来就渐渐安静下来,最后终于听不到说话声,大概是睡着了吧! 后来我也慢慢地松懈下来,不知不觉地靠在典子的膝盖上睡着了。 到底睡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但我在朦胧中听到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睛。 “辰弥!” 在梦中听到的声音,此刻正在黑洞中回响着。 “辰弥,救命啊……” 一时之间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可是后来发现不是梦,在黑暗的某一个角落真的有人在呼唤我。 我霍地坐起来。 “典子!典子!” 我轻轻地叫了典子两声,可是没人应我,后来我打开手电筒一看,根本没有典子的人影。我看了一眼手上的表,十点二十分,啊!骇人的黑夜已经过去了。 在那个时候,我又听到叫喊声。 “辰弥,辰弥,你在那里呀?快救我!啊!我……要被杀了呀!鸣……” 我总算清醒过来了,赶紧跳起来冲到洞外去。 那些留下来看守的人似乎已经走了,“鬼火潭”的对岸黑漆漆的一片,从那黑暗中隐约传来声声呼救。 那忽远忽近的叫声听得我全身汗毛直竖。 “辰弥……” 啊!那不正是姐姐的声音吗? 第七章、恶夜逃亡 恐怖的回声处 我有一点犹豫,倒不是我心生胆怯,而是因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久,我又听到那个声音。 “辰……弥!” 一听到那个悲哀的求救声,我马上就下定决心要救她,因为那是姐姐在向我求救,不管要冒多大的险,我都得去。 我把手电筒放到口袋中,走上栈道。其实这个栈道只要多走几,就不觉得那么危险了。 当我走到一半时,又听到姐姐的声音。这次比刚才更清楚,可是声音并不是固定在某一处,而是回响在整个洞窟中。 一定是有人在追赶姐姐……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中立刻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慌。我一方面害怕追赶姐姐的人,一方面担心姐姐的健康。 医生吩咐姐姐要尽可能安静休养,些微的亢奋、些微的运动量,都会对姐姐的心脏造成过度的负荷,说实在的,昨夜那场骚动就已经让我非常担心姐姐的身体了。 我一边聚精会神地穿越栈道,一边不顾危险地喊道: “姐姐!你在哪里?” 这时,那阵诡异的声音再度传进我的耳朵里。 “辰……弥……” “辰弥……” “救我……” “救我……” 姐姐呼唤声不绝于耳,那声音有如回声般不断在黑暗中扩大,听起来十分诡谲。 啊!姐姐……姐姐正和袭击她的那个人待在“回声处”中。 “姐姐!我现在要去救你了!你再振作一点,我马上就到!” 我终于走完惊险的栈道,一到达平稳的地方,我边叫边跑,心中不再感到害怕,同时拿出手电筒来挥舞,希望周先生或是吉藏能出现。 “啊!辰弥,快点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声音传到姐姐的耳朵里,刚刚那个没有终点也没有方向地声音,忽然清晰起来。我拚命地跑着,天啊!真是急死人了! “回声处”有如羊肠般弯曲绵延,呼救声听起来明明就在附近,却怎么也到达不了。 姐姐和袭击者所发出的每一个声响,都造成极大的回音,那些声音始终在我身边围绕,使我神经紧绷,好像被压在夹板中,全身油脂都要被挤出来。 “姐姐!你没事吧?对方到底是谁?” 我边走边喊。 “啊!辰弥!你快来……我不知道他是谁。这里太黑了,而且他又不开口说话,所以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不过……那个人想要杀我……啊!辰……辰弥。” 姐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最后的呼唤声好像被迫结束,四周又变得一片寂静。我不得不停下脚步,一股不祥的预感窜进我的脑门。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之后,传来一阵踢到土石的声音,好像有东西重重倒落在地上一般。接着有人脚涉水逃逸,那声音只微微激起了一点回音,然后愈来愈远,终于不剩一丝声响,四周又恢复一片死寂。 此刻的我像是头上被泼了一桶冷水般地惶恐,一步也无法移动。说起来实在很没出息,可是当时我真的被吓得牙齿不住地打颤,膝盖也抖个不停,当姐姐的安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之时,我马上鼓起勇气,急急忙忙往前跑。 最后,我在黑暗中发现姐姐卧倒在地上。 “姐姐。” 我急忙蹲下去抱起姐姐,这时我看到姐姐胸前插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不禁瞪大眼睛仔细瞧!啊!那是钟乳石!在那挂满钟乳石的洞穴中,姐姐被钟乳石的碎片刺中了。 “姐姐…” 我拚命地叫喊着。姐姐似乎还没有气绝,勉强睁开那双略显白浊的眼睛,看着我的脸,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呢喃。 “辰弥……” “我在这里,姐姐你要振作!” 我紧紧抱住姐姐,她那苍白的脸孔上露出一抹非常虚弱的微笑。 “我不行了……不是因为这个伤,而是心脏……” “姐姐痛苦地扭动身躯。 “不过,我好高兴……在临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姐姐!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对你下手的?” 姐姐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微笑,像谜一般玄秘。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这里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他是谁。不过,我咬了他左手的小指,而且差一点就把他的小指咬断……辰弥,你刚才应该也有听到他的惨叫声吧。” 我惊讶地看着姐姐,她的唇角果然沾着鲜血,这么说,刚才那声尖叫不是姐姐喊的,是那个凶手。 这时姐姐再度痛苦地扭动身体,一边啜泣一边喘息。“辰弥,辰弥!” “姐姐,你怎么了。” “我就快要死了……在我死之前,请你不要离开,就这样抱着我,我好高兴能够死在你的怀中。” 我茫然地凝视姐姐的脸,一丝可怕的疑虑掠过我的脑海里。 “姐姐!” 姐姐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叫唤,仍然不断地语着: “辰弥,我就快要死了,所以有一个秘密我必须说出来。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吗?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不惜牺牲性命,而且,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姐弟之情。事实上,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弟弟,可是你却只把我看做是你的亲生姐姐,真使我悲伤……” 姐姐果然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弟弟,而且还对我这个半途相认的弟弟萌生爱意,一股无法言喻的哀伤撞击着我的胸口。 “不过,这样就够了,能在这样死在你的怀中,我已经满足了……辰弥,在我死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喔……这样我死了以后,你才会常常想起我、怜惜我、爱护我……” 姐姐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中间有些接不上气的地方,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是接上气之后,她又继续开始说。我呆呆地望着那比已经丧失视力的双眼……她的脸蛋就像纯洁的少女一样清纯无邪。 就这样,姐姐终于在我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伸手合上姐姐的眼睛让她瞑目,再轻轻把她平放在地上。这时,我发现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布包和水壶,我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一个包着竹叶皮的饭团。我只觉鼻子一酸,泪水马上如潮水般涌出眼眶,原来姐姐是为了拿便当给我,才会遭遇这场横祸。 我抱着姐姐的身躯痛哭了好一阵子,才猛然想起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我应访赶快去把这件意外告诉警察。 我把姐姐费心制作的便当系在腰间,水壶挂在肩上,拿着手电筒站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 “你这个混蛋!” 黑暗中爆出一声充满憎恨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东西倏地往我头上何来。真是千钧一发!要是我稍下留神,那一击可能会正中我的脑袋,把我的脑袋打得像个被压扁的蕃茄一般稀烂。 “干什么!” 我本能地低下头,一边躲过那危险一击一边叫道。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我猛然将手电筒的光线照向那名袭击者。 就在那一瞬间,吓得我全身颤栗不已。 出现在手电筒光线中的,正是吉藏的脸。刚才那一次狙击失败,使他愤怒得咬牙切齿,有如毒蛇般凶狠的手指已再度握紧那粗棍。 看到他的眼神,我才知道典子的话既不虚假也不夸张。吉藏的眼神充满杀气,整个人已经失去理智,他是真的想杀我! 吉藏被手电筒正面照到,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睛,但是他随即用一只手遮挡光线,另一只手正挥起粗棍。 “看棍!” 那仿佛是心底累积已久的怨恨在瞬间爆发出来一般狂暴,他的身体像野兽般跃起,胡乱地挥舞着粗棍。我拚命闪躲,他没有打中我,却狠狠地打中岩石。 “啊!” 大概是粗棍打到岩石的一刹那震得他两手发麻吧!吉藏痛苦地叫了一声,摇晃了两、三步,粗棍从他手中松脱,滚到几步远的地上。我低下身子,利用吉藏分神的瞬间全力撞向他。 “哇!” 吉藏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抚着胸口跌坐在地上,趁着这个机会我一溜烟地逃开。 其实我已经吓和六神无主了,我拚命向前逃,逃到一半我才发现,天哪!我又往“鬼火潭”跑去了。正当我想往回跑时,又听到后面传来吉藏追上前来的啊哮声和跑步声。 已经不能回头了! 就这样,我再次被逼到“鬼火潭”去。 小指受伤的人 我的心中充满了绝望与焦躁。这里根本没有一个可容我藏身之处,而我却深陷其中无法脱离。 姐姐死了之后,田治见家就只剩下一个痴呆的小竹姑婆。究竟是谁趁我不在的时候杀了姐姐?此刻我又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我知道杀死姐姐的凶嫌是一个左手小指几乎被咬断的人……我一定要把这个线索告诉警方才行。 哎…可是我现在却陷在这个洞窟中逃不出去! 在“鬼火潭”的对岸,吉藏正在升火,而一脸狰狞的周生也在旁。这次暴动的正副头目正以无比的毅力和怨恨盯住我。由吉藏刚刚气势汹汹的样子看来,想要让他们了解我不是真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人是警察。已经出人命了,警察没有理由不出面,只要警察一出面,一定会要我当证人,这么一来,不管吉藏和周先生多么不愿意,也得把我交出去。我一直等待那个时机来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救星始终不来。 在吉藏燃起的火焰旁,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们甚至还喝起酒来,可是仍然不见警察的踪影。 我在心中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他们想要渡过“鬼火潭”找我,那么藏身在“狐穴”的我该怎么办?我的心中满是焦躁。 各位,他们知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又没有说话的对象可解闷时,这段时间有多难熬吗?处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台然自得的人,那才真是精神不正常哩! 最让我感到焦虑的是想到刚死去的姐姐时,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了,或许这是一连串杀人事件当中的一件。 从外公丑松开始的一连串杀人事件,凶手使用的凶器都是毒药,其中例外的只有小梅姑婆和浓茶尼姑妙莲。依据金田一耕助的说法,妙莲的情形纯属意外,对凶手来说,杀死妙莲恐怕是在他的计划之外,所以妙莲的尸体旁边才会没有留下奇怪的纸条。 但是姐姐为何也被列为狙击的对象呢?当时我心慌意乱,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身边是否留有纸条,假如留了纸条,上面会写什么名字呢?会是姐姐的朋友还是敌人?我想大概除了森美也子之外,也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姐姐虽然因为肾脏不好而和丈夫离婚,但是她不愿再嫁,所以并不算是寡妇,却在村子里以寡妇自居,美也子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寡妇,而且她和西屋及东屋的姐妹屡有冲突。这件事该怎么说呢?如果姐姐没死的话,说不定被杀的人会是美也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这个想法有疑点。 在这一连串的疯狂杀人行动中,田治见家实在牺牲太多的性命了。小梅姑婆被害,笔记纸条上巳露出端倪,可是哥哥和姐姐呢?为什么只有东屋的人遭殃?难道说,他们两人被害并非误打误撞,而是这个杀人计划中一开始就锁定要狙杀的对象。 这个庞大的杀人事件,乍看之下似乎要让人误以为是某个狂徒在疯狂地犯罪,其实,说不定真正的目的是要诛尽田治见家的成员! 想到这里,我实在太恐惧了,不由自主地打颤了好一阵子。 然而,只要了解到这个动机,凶手是谁就一目了然了。除了里村慎太郎之外,还有谁更像凶手?我突然想起浓茶尼姑被杀的那晚,我看到慎太郎那张恐怖的脸。 对了!是慎太郎,一切都是他干的!向警察密告我、在村会前把我的资料张贴出来,这些一定都是慎太郎的杰作。 慎太郎想杀尽田治见家的人,然后把罪行嫁祸给我,这样他就可以侵占田治见家的财产了。而且,这次的暴动恐怕也是慎太郎煽动的,他研究过就算我被逮捕,可能也会因罪证不中而被无罪释放,所以干脆煽动吉藏与周先生,叫他们来杀我。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我的推论都说得通。啊!此刻的我因为太过恐惧而在黑暗中不停地发抖。 不过,典子在这个事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呢?她应该也知道这个计划吧!还她故意装作不知道? 不!我怎么可以把天真稚气的典子想成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而且,依慎太郎的个性来推断,他绝不可能把这种恐怖的计划告诉妹妹的。 这一整天我都躺在漆黑的洞窟深处,像条姐姐般辗转反侧。恐惧和悲伤的情绪轮番向我袭来,便我的身体忽热忽冷,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干脆趁着这个空档往洞窟深处探索以寻找宝藏,说不定可以暂时忘掉这件事。但是,我却没有一般人寻宝时那份快乐的心情。一方面是因为恐惧和悲伤的情绪充满我的脑袋,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怀疑自己的地图是否可信。 我看着地图,现在我身处的“狐穴”,和隔壁的第五个洞窟,到最深处几乎合而为一。至于另一边有个“龙颚”,“龙颚”的深处看来便是“宝山”,这些路线地图上只用毛笔画上简单的线条,如果要把当作这座复杂的迷宫的行路指南,大概没多大效用。 上次和金田一耕助一起探险过后,我已经知道“狐穴”的构造非常复杂。若真想在这个洞窟探险,只能依照金田一耕助曾经示范过的方法——拉绳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过,就算有绳索一个人也办下来,除非有助手。于是我想到典子,可是她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等到典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清晨了。 “辰弥哥,原来你在这里。我在那边看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典子在狐穴里找到我,扑进我怀里,万分想念地说着。 “典子,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辰弥哥,昨天真对不起,我一声不响就走了,因为我看你睡得好熟……” “还好你回来了。看守的人已经走了吗?” “还在啊!不过,昨天骚动得太厉害,他们都累得睡着了。辰弥哥,你肚子饿了吗?我昨天本来想回来的,可是因为外面发生了大事……” “没关系,昨天姐姐拿了便当来给我。” “啊!” 典子忽然推开我的身体,利用手电筒的光源观察我的脸。 “这么说,你昨天和春代姐见过面了?”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喘不过气。 “是的,而后她在我怀中断气了。” 这次典子发出惊恐的哀叫声,倒退两步,一脸恐惧地盯着我看。 “可是……可是,你……你不会做出那种事吧!” “你在说什么呀?典子!” 我不禁怒从中来。 “我为什么要杀姐姐?我一直很喜欢姐姐,她那么疼我,我怎么会杀她?” 说着说着,我的眼眶忽然湿润起来,热泪就像瀑布一般,滚滚而下。 就算姐姐临终前没有对我说出心中的秘密,姐姐对我的关怀早就深深印在我心中。她自至终一直温柔地对待胆小的我,让我打从心底深处深受感动,而现在我却失去她了。啊!上天为什么如此苛待我? “辰弥哥,原谅我,原谅我!” 典子又扑进我的怀中。 “都是我不好,竟然怀疑你,我应该要相信你的。” 典子稍稍迟疑了一下,继续说: “可是……有人说他看到你杀春代姐……” “是藏说的吧!他会这么说我一点都不讶异,因为他看到我抱着姐姐的尸体,再说他本来就很恨我,可是典子……” 我加重语气。 “警察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当然不能来啊!辰弥哥,外面本来就骚动不安了,现又发生春代姐的事,无疑火上加油,村民愈来愈惊慌……他们说辰弥哥的事情要我们自己解决。从回声处到这里,村民们沿途筑起人墙,不让警察通过,如果警察强行通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警察看到这个状况也不敢插手。不过,辰弥哥……” 典子似乎想为我打气。 “这种状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警察不可能放着这件事不管,所以请你再忍耐一会儿。辰弥哥,你一定要忍耐哟!”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只好忍耐了。可是,究竟是谁杀了姐姐?” “这件事你就不必担心了,一切有我哥哥作主……” “慎太郎。” 听到这个人,我的背脊猛然打了个寒颤。我再次盯着典子的脸,只见她一脸天真,似乎完全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啊!我哥哥是军队出身,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仿佛喉头鲠了一节鱼刺般,我的声音干涩又结巴。 “对了,慎太郎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典子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 “怎么了?我哥哥很好,没有受什么伤啊!” “是吗?那就好。” 我若无其事地说着,心中的思绪却很混乱。杀死姐姐的凶手到底是谁?难道我的推论错了吗。 姐姐说,她咬了凶手的小指,而且几乎将它咬断。我不知道姐姐到底把他伤到什么程度,不过被人几乎咬断手指的伤口总会疼吧!更何况那么明显的伤,应该无法逃过一般人的眼睛才过。 “典子,你有没有听说谁的手指受伤了?有没有看到谁的左手小指上包着绷带。” “没有呀,怎么了?” 典子依然一脸天真无邪。 奇怪?姐姐不应该会说谎才对呀!难道是我的推论错了吗?这伯件事越来越悬疑了。 慎太郎和美也子 先前我的推论怎么说都说得通,应该错不了才对。正因为我原先太有自信,所以此时我的惊慌真的非同小可。 “典子,昨天晚上守灵时,麻吕尾寺的英泉也来了吗?” “来了啊!怎么了。” “那个人的小指有没有受伤。” 听到我这么问,典子马上斩钉截铁地否认。因为昨天晚上送斋饭的人正是典子,要是英泉有受伤,典子一定会发现的,所以典子很肯定地说,英泉不论右手或左手的任何一根手指都没有受伤。 我愈来愈迷惑了。除了慎太郎和英泉之外,还有谁和这个事件有关呢? 我在脑海中再次将整个事件的始末反复一次,却始终想不出半个有关的人物。难道是姐姐说错了吗。 “辰弥哥到底怎么了?小指受伤的人做了什么事吗?” “不是的,我只是忘记着一件事。典子,这次你出去以后,能不能帮我注意看看有没有小指受伤的人?” “好哇!如果我发现那样子的人,一定马上来通知你。” “谢谢。还有,下次你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线来?最好是放风筝用的线,要是没有,普通的木棉线也可以。线愈长愈好,最好是一整卷的,我大概要五、六卷……” “辰弥哥,你要线做什么?” 我本想隐瞒这件事,不过反正迟早要告诉她不如先说明吧! “我一直待在这里实在很无聊,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洞窟里探险,为了避免在洞窟中迷路,要用绳线来路,线愈长愈好。” 一听到我的话,典子的瞳孔中立即闪着奇妙的光辉。 “辰弥哥!” 她轻声说道: “你要去寻宝吗?” 一下子就被典子猜中心事,我的脸孔蓦地红了起来。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清了清喉咙说道: “典子,原来你也知道这件事情。” “当然知道啊!这是古早以前就流传下来的传说,而且……” 典子的声音突然变小。 “我还知道也有别人也在寻宝哩!” “是谁。” “是我哥哥!” “慎……慎太郎!” 我紧张得有点接不上气来。然后,我凝视着典子的脸。 “是啊!哥哥大概是怕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没有说出来,可是我很清楚,他每天晚上悄悄扛着铁揪和铁钟出门,一定是去寻宝。” 我又想起妙莲尼姑被杀的当晚慎太郎那身怪异的打扮。这么说来,慎太郎和我一样想去寻宝吗? “因为我觉得哥哥很可怜,所以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哥哥好可怜喔!他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身分、失去了未来的希望……不,不只这样,他还失去了爱情。” “爱情……” “是啊!哥哥到现在都还爱着美也子,但是他的个性太傲,以他目前的状况,决不可能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是个有钱人,有好多钻石,哥哥却刚好相反,他只是寒酸的穷游民,打死他他也说不出求婚的话,所以他才会想要去寻宝……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不知找不找得到的宝藏上。嗯,只要想到一这点,我就觉得他好可怜,好可怜……” 我的脑海中又涌起一丝疑惑。 这么说来,慎太郎更没有理由不觊觎本家的财产。与其将心力放在不一定找得到的宝藏,不如锁定身边唾手可得的财产,他不可能不懂得哪一种作法比较实际。这样看来,凶手果然是慎太郎了!至于小指受伤那件事,大概是姐姐临死前的幻觉吧! “这么说,慎太郎有把握找得到罗,只要他变成有钱人,再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一定会答应……” “当然”典子马上抢答。 “不,就算哥哥不变成有钱人,只要他肯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也一定会欣然同意。辰弥哥,那么美丽、那么聪明,又那么富有的美也子,为什么要隐居在这么偏僻的乡下?你难道不明白吗?美也子是在等啊!她每天都在殷切地盼望哥哥向她求婚。想到这里,我觉得美也子也好可怜,哥哥要是能抛弃无谓的固执,早日和美也子结婚就好了。虽然我是不太喜欢美也子……” 一会儿,典子说她要回去准备葬礼的事宜,便避开看守者的视线,悄悄溜回去了。这时一种无以言喻的寂寞和空虚感向我袭卷而来。 典子的话对我而言真是一大打击,不管是前天夜里我在“天狗鼻”偷听到的话,还是刚才典子所说的话,都让我对美也子这个女人的复杂性格以及微妙心理感惊讶不巳。更重要的是,一股失落的愁绪涌上我的心头。难道我爱上美也子了吗? 隔天,典子又避开看守者的监视跑来找我。这次,她告诉我以下的事情。 村民的情绪依旧十分激昂,完全不接受警方的劝说,但事情也没那么糟糕,因为有人传说麻吕尾寺的长英住持或许会出面。 麻吕尾寺的长英住持因为年事巳高,终年卧病在床,寺内的工作全部交给弟子英泉打理。只要能够说服这位高僧,也就可以获得村民的认同了。因此,金田一耕助现在正前往麻吕尾寺请求长英住持。 一听到麻吕尾寺的长英住持,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被杀害的梅莘尼姑曾经对我说过:“关于你的身世,只有我和麻吕尾寺的住持知道。”梅莘尼姑死后,我一直想要去一趟麻吕尾寺,可是一连串的凶杀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风波也越演越烈…… “典子,要是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我已经不想再待在这个阴暗的地方了。” “嗯,所以请你再忍耐一阵子。” “对了典子,另外一件事情怎么样了?” “啊,你是说线?我已经带来了。” “不,线当然很重要,但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看到小指受伤的人?” “喔!那件事啊!” 她偷偷瞄了我一眼,不自然地干咳起来。 “我很留心在看,可是就是没有发现有人手指头受伤。” 典子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畏怯,不敢正视我的脸。 “典子,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为了包庇谁而骗我?” “哎呀!怎么会嘛!我怎么可能骗辰弥哥……对了既然我好不容易把线带来,我们一直去探险吧!我今天不必急着回去,寻宝的感觉一定很有趣吧?走,我们现在就去。” 典子忽然就得很开朗,站起身来。我想,典子一定知道小指受伤的人是谁,她肯定是在包庇那个人。可是,那个人会是谁呢? 黑暗中的激情 这个漫长的故事终于要接近尾声了。在进入结局之前,会有多么恐怖的命运在等着我呢?请听我娓娓道来。 当天,在典子的恿动下,我们开始在洞窟内探险。照着上回金田一耕助教我的方法,我把线的一端绑在出发点的钟乳石上,然后牵着线和典子一同往洞窟深处前进。 就像我先前提到过的,在“鬼火潭”的深处共有五个洞窟。其中三个上次金田一耕助已经走到尽头,而第四个洞窟“狐穴”和第五个洞窟,都还没有人走过。从我的地图上看来,这两个洞窟的尽头合而为一,既然结果都一样,我便大胆地选了第四个洞窟往里面走。 我们很快就遇到支洞。这些支洞上次金田一耕助已经探查过了,所以我们不需要再勘查第二次。当时我曾数过支洞的数目,我记得金田一耕助是在第十三个支洞发现久野表叔的尸体,所以在走到第十三个支洞之前。我们都不必再查看每个支洞。 不久,我们来到第十三个支洞口。 “没错,就是这个洞口,久野表叔的尸体就是倒在这里。你看,这个钟乳石有损伤,这是金田一耕助为了日后留下证据才刻上记号的。” “怎么说,从那次之后你都没有再来过了。” “是啊。” “我们再往前走吧!好有趣,我也想见识看看这些线究竟有什么功用。” “典子,你不害怕吗?” “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和辰弥哥在一起。” 不一会儿,我们走到第十四个支洞,我把一路牵着的线连同线卷一起绑在入口的钟乳石上,又将另一卷线的线端也绑在同一个钟乳石上,然后牵着那条线走进支洞。 这个支洞相当深,而且在这个支洞的深处又有一个小支洞。于是我又把第二卷线绑在那个入口的钟乳石上,再把第三卷线的线头绑在同一个钟乳石上,然后牵着那条线往这个小支洞里面走去。 不过,这个小支洞马上就到了尽头,我一边卷线一边回到刚刚的入口,然后将第三卷线收进口袋中,再牵着第二卷线往更深处走去。 这个支洞也是马上就到尽头了,于是我又一边收线一边往回走,不一会儿我便折回第一卷线的地方。 “哇。真神奇!” 典子显得相当高兴。 “我们好像在玩捉迷藏游戏一样!不过,跟着线走,我们绝对不会迷路的。” “是啊!就像刚才碰到的那种死胡同洞窟,本来是不需要线的,可是洞窟交织复杂,外观又差不多,等你想要走原来的洞窟时,可能已经搞不清楚方向,误以为别条路就是来时的路,就这么一直往深处走去,就永远也走不出来,但是有了这些线,就不怕会迷路了。” 我把上次金田一耕助进入支洞又出来时的说的话告诉典子。 “哇!真可怕!这么说,线可不要断掉才好。” “是啊!所以不能太用力拉线喔!” 我们又继续往里面走。典子觉得很好玩,不论我怎么劝她说我们该回去了,她还是一直说要再走一段、再走一段。而后我们又碰到好几个支洞,不用说,我们当然也都一一仔细搜寻。那些支洞当中有的十分复杂,甚至要用到第三、第四第五卷线,有时候走进小支洞中,走着走着又会回到主洞窟。 “好好玩喔!要是没有线的话,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是刚才走过的洞窟。”典子对洞窟愈来愈有兴趣。 然而就在这时候,我们碰到一个很大的支洞。这个支洞并没有很多的小支洞,可是我们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于是我开始不安起来。 “典子,不能再走下去了,这个洞窟没有尽头,我们该往往回走。” “再走一段看看嘛!如果还是没有尽头,到时候我们再往回走。” 正当我们又往前走不了多久时,忽然都停下脚走。 我们两人慌慌张张地把手电筒关掉,在黑暗中屏息站住不动,因为我们听到前方传来疑似有人说话的声音。 “辰弥哥!” 过了一会儿,典子压低嗓门呼唤我。 “辰弥哥,你留在这里,我去前面看看。” “典子,你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我在黑暗中听见典子离开的声音。很快的,她又摇晃着手电筒回来了。 我打开手电筒,典子眼神明亮地跳到我身边。 “辰弥哥,我已经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了!好有趣哟!我们现在就在‘鬼火潭’的旁边。” “鬼火潭。” 我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是啊,辰弥哥,你刚刚不是说第四个洞窟和第五个洞窟在深处会合而为一吗?我们不知不觉中走进第五个洞窟,所以又回到‘鬼火潭’了。” 一时之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被狐仙迷惑一般整个人晕头转向。但是想想,这个结果对今后的探险有很大帮助,因为宝山虽然在第四和第五个洞窟交会点的深处,可是光是这么走,根本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交会处。这一点我们现在才偶然发现到。 “系上第一个线卷的地方,就是两个洞窟的交会点。我们是从那里往左边走到这个地方,明天我们就往右边走看看。这个线卷就绑在这里吧!这条路看来比较近,明天我们就沿着这条线走回去。” 典子把第二卷线绑在地上的钟乳石上,不久便避开看守者的监视,离开“鬼火潭”。而我当晚便在第五个洞窟过夜。 典子第三度跑来找我时,已经是隔日的午后了。 “辰弥哥,对不起,我不迟了。你肚子饿了吧?我本来想早点来的,可是看守的人看得好紧。” 典子一边解开包便当的布巾一边说。 “对了,我还有个好消息,说不定你今天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为什么。” 我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听说麻吕尾寺的住持愿意挺身而出了。那位住持因病在寺内休养,完全不知道这次的事件。昨天金田一先生前往他那儿,告诉他这件事情,他大概是太震惊吧,今天一大早就坐关轿子到你家去了。” “什么?长英住持到我家去了?” “是啊!他召集了前几任村长,现在正恳切地规劝他们呢!就算他们不肯听警察的话,可是总不能也违抗住持吧!更何况住持还是抱病专程出面,所以,我想现在一定有人要来接你了。” 我的胸口马上悸动得好厉害,只觉得腹部涌起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觉。啊!我可以离开这个洞窟了!我终于可以脱离这个阴暗的地方了……我的心中满溢着欢喜,身体兴奋得直打颤。 从这个洞窟中脱身,对我而言还有一个更大的意义,那就是我出去的那一天,即代表是这个可憎的八墓村杀人事件真相大白的时候,因为我一定能够找出那个凶手。 “典子,典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会让我空欢喜一场吧?” “当然是真的,辰弥哥,你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典子!” 我兴奋得抱紧典子。 “谢谢你,谢谢你,这全都是托你的福。如果不是你每天跑来看我,如果你没有每天告诉我外面的情报,我一定会在黑暗中因为恐怖、不安而发疯。不,说不定我会在发疯之前逃出这里,然后被吉藏他们杀死,因为他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谢谢你,谢谢你,典子!” “辰弥哥,我好高兴…” 典子依偶在我的怀中,身体像只小鸟般微微颤抖典子那柔软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巳轻轻环住我的颈项,两人的唇于是重叠在一起…… 此后的事情我记不太得了,我只知道激情的狂澜排山倒海向我们涌来,黑暗夺走了我们的羞耻心。我们流汗、喘息、扭动身躯,在急促的呼吸中紧紧交缠不分,一直到桃色的迷蒙烟雾笼罩着我们的身体。 “辰弥哥。” 过了一阵子后,典子从我怀中离开,撩起散落下来的头发,抬起头来出神地望着我。在手电筒的光线中,她面带羞怯,脸颊红晕,看来十分可爱。 “什么事,典子。” 我的神志还沉迷在梦中,然而典子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了。 “有关小指受伤的人那件事,那是什么意思?左手小指受伤的人到底怎么了?” “典子!”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你找到了吗?找到那个人了吗?到底是谁?那家伙到底是谁?” “没有,我还不太确定……不过,辰弥哥,小指受伤的人到底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会想道:如果我不说,典子一定也不肯老实告诉我,于是我下定决心坦白说出真相。 “左手小指被咬伤的那家伙,应该就是这次事件的凶手,最起码他是杀死我姐姐的凶手。所以,典子,告诉我吧…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股强烈的胆怯和无法形容的恐惧,让典子的脸孔扭曲变形,她似乎想叫喊似地张开嘴,但声音却如同冻结般出不了口。不久,典子的脸色灰败如土,嘴唇干燥,瞳孔也失去了光亮。 “典子!” 我惊讶地将双手搭在典子的肩上。 “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顺着我摇撼着典子肩膀的力道,她的头也跟着晃了两、三次。接着,她忽然把脸埋在我胸前,哇一声大哭起来。 “典子,你怎么了?你知道他是谁吧!你知道是谁杀死我姐姐了……那家伙到底是谁?” 典子在我胸前激动地摇头。 “辰弥哥,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好害怕,我不敢说!辰弥哥,不要再问我了……” 我的心中顿时萌生一股疑惑。 “典子,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说?那个人该不会是慎太郎吧……” “你说什么。” 典子叫了起来,从我怀中弹开。 一瞬间…… “啊!原来你在这里。” 破锣似的嗓音传进我耳中。 我全身僵直,回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只见吉藏站在那儿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抬着棍子,从洞窟入口处一步一步逼近。 火把的油烟熏着洞窟的壁顶,火把上松树皮劈劈地剥落,火花四散迸裂。吉藏盛气凌人地慢慢走近,他那凄厉的凶相,竟比地狱的鬼卒还要恐怖。 令人麻痹的恐怖感使我全身僵直,我就像个傻瓜一样一直站在原地。 第八章、洗雪冤情 陷入绝境 “辰弥哥,快逃!” 典子突然跳起来大叫一声,她的声音唤醒了尚在失神状态的我。我吓了一跳,一溜烟往洞窟深处跑。 “辰弥哥,这个给你!” 典子追了上来,把一件东西塞到我手中我看,是手电筒。 “谢谢你,典子!” 我们没命地跑一会儿,途中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典子,你回去吧!吉藏该不会连你也杀的!” “不行,辰弥哥!” 典子喘着气回答。 “你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吗?吉藏想要杀掉你,当然也不会放过我,因为我太了解内情了。” “典子,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害你置身在这么危险的处境中。”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还是快逃吧!啊!他追上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唯一比吉藏有利的一点就是,我们曾经走过这段路一次。凭着这一点,我们脚步稳健、满怀自信地跑着,而吉藏则是屡屡摔跤,脚步踉跄,因此,吉藏和我们的距离愈拉愈大。 而另一方面对我们不利的一点是,我们不能关掉手电筒。要是关掉手电筒的话,路都看不清楚,根本无法跑。可是不关掉手电筒,那个光源使成了吉藏追踪的目标。 随着距离愈拉愈大,吉藏开始在后头破口大骂。那句句声声的叫嚣声像支皮鞭苔我们,让我们心生畏惧,除了死命奔跑之外,我们别无他法。 循着昨天拉的线,我们一个劲儿地跑着,不一会儿就来到绑着第一卷线的地方。 “得救了,辰弥哥!” 典子一边喊着,一边把线卷从钟乳石上拆下来。 “我们一边卷线一边逃,吉藏就认不出路了。这个洞窟那么复杂,他一定会走岔路的,到时候我们再从‘鬼火潭’逃走。” 我也同意这个办法,心情才能稍微平静下来,可是现在就安心未免还嫌太早。 大约又走了五十公尺,忽然一道灯光迎面照来,使我无法张开眼睛,我“啊!”一声的停下脚步。 “啊哈哈…原来你在这里,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就在这里等,果然就是你!跟你在一起的是谁?” 那道光线从我身上移开,转而照向典子。 “哎呀!这不是里村家的典子吗?这么说来,你们在这里幽会罗!啊哈哈——正好被我逮着上眼,年轻人!” 光线又移回到我身上。 “你一个人很寂寞是不是?还要找个人陪你一起去地府。” 说话的是西屋的工头周先生。 周先生在他那头白发上缠上头巾一手拿着十字镉一手提着灯笼,眼中闪着想将我吞噬下去的杀气。我幻想着那把十字镉砍到我脑门的情景,全身不由得一阵麻木。 周先生向我走近一步,但是我却无法动弹。周先生又向我再走近一步,我还是无法动弹。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典子忽然大叫一声,机敏地挥舞着右手,瞬间,一把细碎的东西撒在周先生的脸上,然后向四周飞散开来。周先生大叫一声,手上的十字镉掉在地上,他伸出一只手按着脸。 “辰弥哥,趁现在快逃!” 典子抓住我的手腕,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我们手牵着手,再度往洞窟深处跑去。 事后典子才告诉我她把什么东西撒向周先生的眼睛。 “因为我必须偷偷跑来找你,我怕会被人抓住,所以每次都会准备两、三个里面装了灰尘的蛋壳。不过,对付那种可恶的家伙,光是灰尘还不够,我应该再装些辣椒粉的。” 暂且不谈这个。我们虽然又回到第四个洞窟和第五个洞窟的交会处,但却无法进入第五个洞窟,因为吉藏会由那里跑出来。 “没办法了,辰弥哥,我们从这条路逃出去吧!” “可是我们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我们连一次也没进去过呢!” “可是辰弥哥,进去里面找路,总比继续待在这里,然后眼睁睁地被他们杀掉好吧!啊!他们来了。” 在第五个洞窟中,一明一灭的火焰正慢慢朝我们靠近。同时,第四个洞窟中也传来周先生充满愤怒的啊哮声。 “啊!一片漆黑。” 横在我们前力的是无穷无尽、充满未知的黑暗。这个黑暗中会有什么?蛇群或鬼魅吗?不,纵有蛇群或鬼魅,我们也没有时间害怕了。身后现实世界的危险正追赶着我们,将我们逼往绝望的幽暗深处。 在这个洞窟中也有无数的旁支别道,但是对于正被两个杀人魔追赶的我们而言,根本没有时间去拉线,也没有闲工夫去做记号。我们由错综交织的迷宫逃到另一个迷宫,满怀着绝望的恐怖感逃亡。 天啊!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就算能够逃出吉藏和周先生的魔掌,也末必能够平安逃出这个洞窟呀! “啊,辰弥哥,那是什么声音?” 突然间,典子停下脚步抓住我的手。 “什么?” “你听,那是不是风的声音了。” 的确,远方好像有微风低吟的声音,虽然那个声音马上就平息了,但是典子的瞳孔中却闪着光辉。 “那是风的声音!出口就在附近,这里一定有路通往外面的出口!辰弥哥,我们快去!” 而后我们又听到好几次风声,可是我们非但找不到出口,而且过不了多久,惊恐的逃亡之旅就不得不必须暂停了。 典子和我几乎同时啊的叫了一声,然后站住不动。我们绝望地看着挡在跟前的那道冰冷的墙壁!我们终于被逼到死胡同了! “辰弥哥,关灯!” 我急忙关掉手电筒然而为时巳晚,周先生已经提着灯笼在远处捕捉到我们的踪影。 在周先生身旁的是吉藏,他们也知道已经把我们逼到绝路,立即站在原地不动,然后,他们用灯笼的火光照着我们。 “啊哈哈哈!”周先生和吉藏相视而笑,那笑容直恐怖到极点,就像在我身上刺一刀一路滴血般,使我又痛苦又绝望。 敌我的距离大约只有十几公尺,周先生和吉藏缓缓地踏出一步。周先生的手上拿着十字镉,吉藏的手上握着棍子…… 典子和我紧紧握着手,背靠在墙壁,身体一动也不动,互相保护对方,这时,谁也不愿开口。恐惧感占满我的脑海,让我神智不清,我觉得自己好像喝醉酒一般轻松,甚至还觉得这样的场囤我已经司见惯了。 周先生和吉藏又往前迈了一步。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们活着的样子。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刚才偶然传入耳中那阵像风一样的怪声,忽然在我们周围轰然响起,随后我便被推倒在地上。那个声音回响了两、三次,四周的墙壁剧烈动摇,接着好像有什么坚固的东西从头上七零八落地崩塌,而后我便失去知觉,魂魄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黄金雨 我们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后来回想起来,应该不会太久。 等我回复意识时,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偶尔还是会听到风声,可是那声音相当微弱。洞窟中一片死寂,我在寂静中竖起耳朵倾听,周先生和吉藏不知道怎么了?不,更重要的是典子,她怎么了? “典子!典子!” 我一边低声呼唤”边摸索四周的地面。然后,我的手立即碰触到一个柔软的身体,我急忙抱起那个身体。 “典子。典子!” 我一边摇着她的身体,一边又唤了她两、三次。接着,我听到一个有如哭泣时吸气的声音。 “辰弥哥?” 典子缓缓坐起身子。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周先生和吉藏呢?” “我也不知道呀!典子,你知道手电筒在哪里吗?” “手电筒?啊!我这里有手电简。” 典子刚才是握着手电筒失去知觉的,借着那支手电筒的光线,我先照了照身边,马上就找到我的手电筒。正当我蹲下要捡手电筒时,身体却像石像一样凝住不动。 啊!在这个故事中我曾经好几次经历到相当大的惊讶,却都不像这次这般令我感动。我看见手电筒的旁边散落着两、三枚眼熟的大块金币。 “辰弥哥,怎么了?” 听到典子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拾起一枚金币,默默递到典子面前。我想开口说话,舌根却僵硬得出不了声。 典子看到金币,眼睛也睁得老大,她急忙蹲下身,捡起两枚金币,接着我们又拿着手电筒搜寻了一下四周,又拾得六枚金币。这么一来,我们手上总共就有九枚了。 典子和我面面相觑…… “辰弥哥,好奇怪喔!金币怎么会散落在这里?” 我们马上就得到答案。这个时候,那阵风再度刮起,洞窟又开始剧烈地摇动,我和典子不觉紧紧抱在一起。 只一会儿一枚枚的金币从洞窟顶上掉下来,打在我们的肩上。我们兴奋地相拥着,同时本能地往上看,刹时,典子发狂似地大喊: “啊!辰弥哥,就是那里!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这个钟乳洞的顶端相当高,大概有九公尺多。沿着墙壁有无数的钟乳石柱,像蛇一般缠绕而立。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些钟乳石拄全都在洞顶下方约一-八公尺左右的地方断掉。也就是说,现在挡在我们前面的墙壁和洞顶之间,约有一-八公尺左右的空隙,而且我们还看到几枚金币似乎随时都会沿着壁端滑落下来。接着,那几枚金币果然就在我们跟前刷啦刷啦地掉下来。我们不禁再度面面相觑。 “辰弥哥,这里就是‘宝山’吧!” 我默默地点点头。 极度的兴奋逐渐褪去,我们两人都回复了冷静。我只觉得很疑惑,金币怎么会藏在这种悬空的位置呢? 当尼子的大将战败逃亡,将金币藏起来的那个时代,这个洞顶还没有这么高,大约在现在的洞顶下方一点八公尺左右,也就是墙壁的上面可能就是当时的地面吧!而那个地面经过长年累月的变动,侵蚀日深,现在才会变成一个洞项这么高的洞窟。不知道当年仓促逃亡的流亡武十们在藏匿宝藏时,知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地质。 由于岩层中有一部分较坚硬的岩石并没有被侵蚀,所以一直到今天宝物才会留在架空的岩棚上。也因此,宝物才能逃过无数探险家的眼睛,没被挖掘出来。 现实真是何等讽刺的命运啊!在这数百年的漫长岁月中,有许多冒险家为了寻找黄金而赌上生命,然而巧妙地隐藏在暗处的黄金,竟会自动掉落在偶然迷路的我们头上,这难道不是命运捉弄人吗? 不,不,命运捉弄人还不只到此结束,命运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黄金,可是我们想要抱着黄金回家的路却被阻断了。 当我们从短暂的黄金梦中醒过来后,马上又想到了周先生和吉藏。 我们利用手电筒的灯光探照一下四周,然后,我们发现了一件令人毛发倒竖的恐怖事实。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刚刚走过的通道,全都被岩石土块密密实实地堵住了。 刚刚发生过山崩!崩塌的土石埋住了周先生和吉藏,也同时把我们关在这个洞窟中了。 “典子。” “辰弥哥!” 我们发疯似地跑到崩落的土石旁拼命用两手挖土。但是过不了多久,我们马上觉悟到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举动,于是又停住手。 “典子!” “辰弥哥!”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典子,不行了,我们出不去,我们就要在这里饿死了!” 接着,我边抽搐边笑了起来。 “老天爷给了我们黄金,却断了我们的归路。我们就会像迈得斯王一样,抱着黄金饿死了!” 我又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觉得命运可悲,眼泪无法制止地落了下来。想不到这时典子竟然比我还要冷静。 “辰弥哥,振作一点,我们不会死的。我们一定会得救,现在一定有人来救我们了。” “谁?谁会来救我们?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 “不,不会这样的。” 典子断然说道: “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在‘鬼火潭’这边,而且他们也看到周先生和吉藏越过‘鬼火谭’这个禁地来到这里,只要麻尾寺的住持说服了村民,他们一定会来救你的。周先生和吉藏一定是心有不服,所以才想比村民早一步来杀掉辰弥哥。” 事后我才知道,事实果然就像典子所说的,周先生和吉藏不满村民态度软化,于是越过‘鬼火潭’继续追杀我,然后就发生了那个死亡惨剧。 姑且不提这个。典子又继续说: “所以,现在一定有人正要来接我们回去,不,或许已经来接我们了。就算村民不敢渡过‘鬼火潭’,警方也一定会过来的。 啊!对了!那个叫金田一耕助的人一定会来!要是他发现第四个洞窟和第五个洞窟拉着的线,一定就会晓得那样代表什么意义!只要他循着线走,就可以顺利找到那两个洞窟的交会点,交会点距离这里不太远,而且那个金田一耕助又知道用线的方法,他一定会一个不漏地搜查每个洞窟。 我们只要沉住气,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每个声音,我猜他们一定会一边叫辰弥哥的名字,一边找过来。等我们一听到他们的声音就马上回应,这样他们就知道我们身在何处了。” 这时典子忽然站起身来捡始落下来的金币,然后在洞窟的角落掘一个洞,将金币全数埋进去。 我惊讶地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只见她嫣然一笑说:“这些金币是你发现的,当然就是你的东西。等搭救的人来了,我们要是意识清晰还好,万一丧失意识昏迷了,那些人就会发现这些金币,所以我把它们藏起来,万一得救了,我们改天再来拿走。那个墙壁上一定还有很多很多的金币。” 啊!女人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在根本还不知道会不会获救之时,她已经开始在计划未来了。但是典子这次慎重的行为,日后果然对我有极大的帮助。典子所说的话一一中的,我们真的就如她所说的被救了出来,这其间我们整整等了三天。 当典子埋好黄金之后,便来到我的身边,一副大惑不解地望着我的脸。 “金币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次事件的凶手了。关于这点,我有事想问你。” 典子的语气一本正经,眼神锐利地看着我。 “辰弥哥,你刚才说了好多奇怪的话,你问我小指被咬断的人是不是我哥哥,这么说,难道你怀疑我哥哥吗?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哥哥有什么理由要这么疯狂地杀人呢?我哥哥怎么会去杀害毫无关系的人呢?” 典子说这些语时神态和往常不同,充满了自信与气魄。典子虽然爱我,也一样爱自己的哥哥,所以如果有人诬赖他哥哥,就算那个人是我,她也决不容许。 被典子的气魄吓到了,我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但是在典子咄咄逼问之下,我不回答也不行,于是说出自己的推断。 我说,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真实目的,会不会是为了诛尽田治见家全家的人? 我一说完,典子的身体忽然开始发抖,面色铁青,然后,她的眼神凝视着远方,陷入长长的思考之中,好一会儿才转身面向我。然而,此时她的眼中充满泪水。 典子温柔地拉起我的手,一边颤抖着嘴唇,一边开始低语: “我懂了。事情一定就像你所推测的那样,而且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动机可以解释这个怪异的杀人事件。但是,辰弥哥,凶手并不是我哥哥,如果你更了解我哥哥的为人的话,一定不会这样杯疑他了。我哥哥是一个很正直、很自命清高的人,就算要饿死,他也绝对不会觊觎别人家的财产。再说,小指被咬断的人也不是我哥哥。” “那么是谁?是谁的指头被咬断了。” “是森美也子!” 顿时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一件沉重的钝器重重敲了一下,我大受打击,全身麻痹,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森——美也子?” 我喘着气,呼吸几乎要停止。 “她本来想要偷偷治疗那个被咬伤的伤口,结果没治好,因为那个伤口遭到细菌感染,她全身发紫肿了起来,突然陷入危急之中,所以新居医师赶忙跑去看她,才发现她的手指受了重伤。这是今天早上才发生的事,不过,当然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伤口有什么秘密。” “美也子……她……可是,怎么会是她?” “大概就像你所推测的,她希望我哥哥能继承田治见家的产业吧!她认为哥哥要是能继承田治见家庞大的财产,就会有自信,也会向她求婚了。美也子好可伯,也好可怜!” 典子把脸埋在我的胸前,眼泪黯然而下。 案情剖析之一 这个故事说到这里等于是讲完了,因为我们发现了宝物,也找出了凶手。可是有关许多捆节仍有部份疑点还没解开,各位读者心中想必多少有些疑问,所以我便在这里一边回想那些事情一边为各位述说。 我们逃出洞窟的始末,正好前面所说,依照典子预料的情节获救,而且比她原先预料的还要快,这都得感谢吉藏的那支火把。由于吉藏的那支火把曾经冒出猛烈的油烟,油烟的味道残留在洞窟中,自然而然成了搜索队的最佳指标。 由于长英住持出面,终于平抚了村民的情绪,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及另外两、三名警察便组成一队人马到‘鬼火潭’找我。他们在‘鬼火潭’的对岸呼喊我的名字,但是都没有听到回应,觉得颇不安心,便渡过‘鬼火潭’来找。 然后,他们在第四和第五洞窟发现一条线,金田一耕助马上知道我做了些什么事,到此一切还算顺利。 但是当他们在第五洞窟发现未曾食用过的便当和水壶被践踏得乱七八糟,又闻到洞窟中还有强烈的油烟味时,金田一耕助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我不可能带火把,而且同情我而带便当给我的那个人(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查看周遭的情形便猜测到有个同情者来找过我,也不可能点着火把来找我。 他们一行人开始紧张起来,于是决定先沿着线往洞里走。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交会处,线在那个地方便中断了,可是他们仍如前面所说的,循着油烟的味道找路。谨慎的金田一耕助为了以防万一,还不忘拉着线往前走。就这样,他们终于来到山崩的地方。 幸运的是,山崩的范围不算太大,他们的叫声和声音还能传到我们耳朵里,我们一听到他们的声音,立刻拼命地敲打墙壁和地面,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当他们知道山崩处还有人存活后,便紧急组织一个救援队。这是一个困难又危险的救援工作。洞窟既深且窄,而且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再崩塌。然而,他们仍旧从附近的n市紧急召集了许多干粗活的工人,漏夜进行抢救的工作。 典子和我在山崩的另一头,一方面由衷感谢每个为我们出力的人,一方面又为抢救进度迟迟未有进展而焦急不巳,内心忧虑得直发抖。那种希望与不安交杂的情绪,简直无法以文字来形容,就这样,我们在极度紧张之中度过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的早上,我们在山崩的墙壁边等了又等,期盼墙壁能凿开一个空隙,然后有人会从那里跳进来。说起来真没用,就在有人跳进来时,我的意识也险些昏迷了。然后,麻吕尾寺的英泉含着泪不知所措的样子,也映入我疲惫巳极的眼帘中。最后,有一个似曾相识、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是谁的面孔来到我的身边。 “寺田,振作一点。是我,你忘记我了吗?我是神户的诹访律师,看来你吃了不少苦呢!” 说着说着,他眼泪扑窍籁地掉下来。我一边纳闷着这个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一边开始恍惚起来,终于陷入昏迷之中。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因发高烧而神智恍惚,一直徘徊在梦境和现实之间。极度的恐怖和亢旧,以及洞窟不理想的空气,让我真的生病了。后来听典子说,为了我的病情,新居医师好几度皱着眉头担心不巳呢! 至于典子,她的情况就比我好多了。她整整睡了三天,而后就一直陪伴着我。 就这么过了一星期,我度过了危险期。一旦脱离危险期,我马上想到美也子的事。但是,我没有勇气开口问有关她的事,而四周的人好像也想避开这个话题,没有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 事后我回想起来,震撼八墓村的那个事件好像在那一周之内就完全解决了。不,应该说,在我从洞窟中被救出来的那时,事情就告完结了。 度过危险期之后,我很快便全愈了。过不了多久,我的身体便回复到以前的状况。 而后有一天,金田一耕助来找我。 “你已经完全康复了嘛!很好、很好!对了,今天有人托我带口信给你。”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令人难以捉摸。 “啊。” “是麻吕尾寺的住持,他说等你身体好一点以后想和你见一面,有些事想告诉你,所以请你到寺里去一趟。这次事件他也帮了你很大的忙,去跟他打个招呼吧。” “啊……我先前就一直想去拜访他,既然他来邀我,那我现在就去。” “我看这样,我和你一起去,因为我现在也要回西屋那边。” 金田一耕助会提议要和我同行,大概是怕我和村里的人,见了面,彼此都觉得尴尬吧!我十分感谢他的好意,便决定和他同行。 “你还要回西屋吗?” “嗯,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也该退出了。” “警官呢?” “他刚刚回去冈山,再过两、三天应该还会再回来。对了,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顺便趁此机会向各位道别。” 因为最近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所以立刻就答应了,然后我们没有特别再聊什么话题。 “我就陪你到这里,代我向住持问好。还有,不要太过惊讶喔!” 他说完这句奇怪的话后,便笑着快步走开了。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大概又有什么令人吃惊的事要让我知道吧!不过,在体验过那么多恐怖的经验后,再大的惊慌我也能够免疫。 然而,我错了!在这个事件的最后,我还是大大受到惊吓。 长英虽然年迈衰老,但是气色还不错,长了两道福和十足的眉毛,体态也是圆圆胖胖的。虽然说他因为中风使得生活起居有些不便,但是说话的腔调并不怪异,舌头也能灵活运用。 我向他行礼致意这后,他靠在床招呼我,神情看来相当高兴。 “呀!太好了,太好了!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因为我一直不知情,所以没有及时采取对策,真对不起你啊!先前听你生病了,今天看到你能够来一趟,真是太好了!” “是的,因为我听说您有话要以我说。” “是啊!英泉,你怎么坐立不安?这成何体统!冷静一点!” 英泉的外表看来像个德高望重、乐于助人的老僧,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老是定不下心,而且更奇怪的一点是,他好像尽可能不往我这边看。 “辰弥啊!其实我要说的是英泉的事。虽然过去那些时日里,英泉和你发生许多奇怪的事情,可是你们总归要合流的,因为英泉和你有着很深的缘份哟!” “师父!” “这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也准备要说出这件事吗?辰弥啊,英泉曾在满州修过苦行,所以整个相貌都改变了,除了梅幸之外,没有人认得出他来。他就是以前曾经在村里的小学当训导老师的龟井阳一老师,和你的母亲的缘份非比寻常。” 啊!虽然金田一耕助叫我别吃惊,我还真是不得不吃惊,他,就是我的父亲!活了二十八个年头,这是我第一次和亲生父亲相逢。我的身体一直发抖,这是我第一次和亲生父亲相逢。我的身体一直发抖,全身像发烧一样热了起来。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情绪,远远超越所谓的怀念和憎恨。 我默默无语地凝视着父亲的侧脸,他则不知所措,眼里含着泪,甚至不敢正视我。我不难想像没有人认得出他来,因为这是何等巨大的改变啊!我在照片中所看到的那个俊秀的面容,如令已经不见了,就像一座美丽的青山被风雪侵蚀得变成一座怪石磷的丑陋秀山一样。二十八年的岁月,彻底改变了父亲的相貌。 “辰弥,看来你也听过龟井阳一这个名字。” 长英注视着我,我点点头。我想,事到如令与其彼此猜测对方的心意,不如坦诚相见。 “前阵子我在屏风中发现有人和母亲互相传递的信件,我母亲到现在都还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而且我也看到那个人年轻时候的照片。” 长英和英泉都一脸惊讶,面面相觑。 我继续说: “那张照片似乎是龟井二十六、七岁时的照片。那张脸孔……和现在的我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大概可以猜出我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了。” 英泉忽然用两手盖住眼睛,失声哭了出来。长英责备他说:“这成何体统?你也克制一点吧!辰弥啊,我本来不是要告诉你这么多的,可是你既然已经知道最重要的部份了,那我就全部告诉你也无妨。英泉他,不,龟井在二十八年前出事的那一晚因为住在这里,所以才逃过一劫。可是他觉得村子里会发生那种事情,全都是因他而起,于是在万念俱灰之下,就逃离村子出家了。 他为了修炼最苦的功力,还深入满州内地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战争结束后,他被迫送回来,不得巳才住在我这里,所以,你们的事情我也不能放着不管。不管怎么说,情况就是这样,我看你就原谅他吧!” 英泉还在哭泣,我也不禁为之动容,终于点了点头。 “再来就是这次的事件了。英泉听说东屋的双胞胎姐妹找到你并收留了你,非常惊讶。关于你的出生,当时曾有许多的传闻,这一点小梅、小竹和久弥应该也都知道才对。正因为如此,他不知道以前一直放着不管的事情,现在到底该不该去查出真相,心里非常不安。正好那时候他有事要去神户,就顺便调查了你的性情、品行。事实上,英泉也不知道你是谁的孩子,一直到亲眼看到你,才真的一目了然。” 长英微微苦笑着。 我听了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我大概都知道了。但是我不明白的是,莲光寺的和尚洪禅先生被杀那时候,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凶手呢?” 英泉一听,脸上立刻露出十分哀痛的表情。他求救似地看着长英,长英于是向前探向说道: “这件事我也从英泉那儿听说了。当你来到这个村子后,英泉看到你的脸,马上就知道你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也很害怕,眼看着以前自己造下的罪孽,如今就在跟前,他便心生退缩。 还有一点令人苦恼的是,他不知道你的人品。因为你不可能不知道二十八年前那件血案,也就是说,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不是要藏的孩子。明明知道不是,而你还若无其事地继承田治见家,这点使英泉感到相当恐惧。你就像是天字第一号大坏蛋,为了侵占田治见家的财产,不择手段地杀害外公、哥哥,而且这么恐怖的怪物竟然是自己的孩子。 正当他觉得以前自己所造的罪孽,此刻现形来惩罚自己的时候,莲光寺的和尚又在他跟前被毒杀,因此他认定你一定知道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怕突然冒出来的父亲会让你改姓,阻挠你侵占田治见家的财产,所以想把他杀掉。这是因为英泉那时候完全不了解你,在极度的苦闷与懊恼中才会把你想成这样,你就原谅他吧。” 换个角度想,那时候父亲所谴责的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他自己过去的罪恶感,这么一想,我也就能够原谅他了。 “我知道了。当我知道自己不是田治见家的人以后,不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该来这里。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经常从洞穴里偷偷跑到离馆来的是你吧!姐姐捡到你掉落的洞穴地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点仍是由长英开口说明: “辰弥啊,人类不管是累积了多深的修行,仍有许多抛不开的烦恼。英泉自以为忘了以前的一切,才回到这个村子里来。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心情愈平静,愈是想起一些事情,你母亲的事。你母亲将信贴在屏风里,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 当他一知道那个屏风遗在离馆中,马上迫不及待地想穿过地道去找屏风。那时你正好回来,住在那个小屋里,这更勾起他的怀念之情,使他一直流连在地道中。 对了,有一次他被你和春代及典子在“天狗鼻”撞见了。那次也是一样,他因为想念你而徘徊在洞窟中,后来听到一声恐怖的惨叫,一时胆怯,手脚正想走开,就被你们看见了。这一切举动都是因为他很想念你,你就不要再怀疑他了。” 我回想起睡在离馆时的某一夜落在我脸颊上的热泪,忽然觉得眼睛又热了起来。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是要来寻宝的。” “啊。不是。” 这是英泉第一次开口,然后他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 “我年轻的时候的确曾经很热中寻宝。那个画有奇怪地图和写着诗歌的纸张传到寺里时,我也曾经向师父抄了一份,然后拼命在洞窟里到虚探寻宝藏。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以我现在的年龄,也已经不适合再作那种梦了。” “不,那不是梦,洞窟中的确有宝藏的。” 长英大声说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转身面向我。 “我想起来了前一阵子辰弥和典子被困住的地方,或许就是‘宝山’。……我听那些要去掘出周先生和吉藏的尸体的人说,那附近以前也曾经山崩过,留很多人骨,人骨旁边还散落着水晶念珠,他们还猜测那些人骨是不是僧人。把这件事和传到寺里的那首歌(那首劝想进入“宝山”的人要知道‘龙颚’的可怕的那首歌)联想在一起的话,山崩的地方说不定就是‘龙颚’。这样看来,你们被困住的地方不就在“宝山”的附近吗?” 我虽然对长英满怀歉意,仍然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 案情剖析之二 春代姐姐过世后的第三十五天,我们在远离东屋的独栋小屋中召开集会为这次事件做出最后的总结。 与会者有金田一耕助、矶川警官、新居医师、西屋的主人野村庄吉、麻吕寺的英泉、慎太郎和典子两兄妹,以及刚好又回到八墓村的诹访律师,再上我,总共是九个人。 因为今天姐姐作五七,我特别预备了一些小酒菜,爱酒的人便喝酒,不爱酒的人使用菜。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和大家这么和睦地聚会。 金田一耕助看来和我一样不能喝酒,一杯啤酒下肚就满脸通红,开始胡乱地搔着头,后来在矶川警官的催促之下,才开始结结巴巴地开口。 “工和警官先生共事不只一、两次了,但是都没有遇到过像这次的事件这么棘手的案子。 不是我谦虚,我敢说这次的事件中我一点忙也没有帮上,因为最大的理由就是,就算没有我这个人在,这次的事件也会自然地平息,凶手也一定会自然地受到惩罚。话虽如此,不过我可是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在辰弥的外公丑松被杀时,我就怀疑凶手是森美也子了。 我这们说,你们或许会以为我自吹自擂,其实不是的。知道这件事的不只我一个人,另外还有一个人也知道,他就是在座的西屋主人野村庄吉先生,也就是美也子的丈夫的哥哥。”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西屋主人的脸,而野村庄吉只是闷不作声。 “至于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村庄,接受西屋主人的照顾呢?只要我从这件事开始说起,你们马上就能了解我刚刚所说的话。 庄吉对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美也子的先生达雄的死因,抱着很大的疑惑。达雄在太平洋战争的第三年死亡,病名是脑溢血,但是庄吉认为这个死因很可疑,他怀疑达雄的死是不是他杀?是不是被毒杀?而那个凶手会不会就是他的妻子美也子?他的心中有着非常强烈的疑问。” 我们全都一脸愕然,再度望向西屋主人。尤其是慎太郎,他的脸上显现出巨大的讶异与苦恼。 慎太郎先是茫然地望了西屋主人一会儿,然后便颓丧地垂下肩、低下。而西屋主人的表现和慎太郎却正好相反,他面无表情,眉毛一动也不动。 “西屋主人为什么会起疑,因为和这次事件没有直接关系,我就省略不说。总之,西屋主人非常疼爱自己的弟弟,所以无法忍受胸中一直留着这个疑惑!要是可能的话,他想让真相大白,也想向凶手复仇。 他心里正这么盘算时,我正好为了‘夜行’案子来到鬼首村。他等我解决完那作案子后,就拜托我调查这件事,因此,我从一开始就是以调查森美也子这个女人为目标才来到这个村庄的。” 矶川警官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他的心中可能在想,要是早点知道这件事,恐怕这个案件也能早点解决吧!但是金田一耕助完全无视于他的责怪,继续说: “来到这个村庄后,我从西屋主人口中听到很多事,我也问了他怀疑美也子的动机和证据,但是那些理由都太薄弱,就算有证据,事到如今也已经查不到了,所以我根本没有自信能破这个案子。 然后,就在我打算拒绝的时候,却传出丑松在神户被毒死的惊人消息,而且美也子还自愿到神户去处理善后。依据西屋主人的说尖,他弟弟达雄临终的模样和丑松的死状非常想像,再加上西屋主人希望我无论如何能再观察一阵子,所以我就留下来,后来又发生久弥被毒杀的事,这下子我就算求也要求西屋主人要我留下来了。” 大家都默默地听着,没有任何人开口,也没有任何人咳一声,唯有诹访律师一人独酌,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酒。 “因为美也子就在跟前,更加燃起西屋主人的复仇心。由于他已经非常憎恨美也子,所以丑松遇害、久弥被毒杀,他都马上断言是美也子干的,因为这些案子的作案手法完全一样。 他的推断不但有可能,而且事实上美也子也拥有下毒的机会。丑松前往神户之前,曾请美也子代写寄给诹访律师的介绍信,那时她便有机会偷偷调换胶囊,还有,杀害久弥的毒药,正如各位所知道的,是由久野医师的药局开的,美也子经常出入那个药局,所以也有下毒的机会。但是,难就难在我们不能只因为她有下毒的机会就告发她,因此我们需要她杀人的动机。 但是美也子到底有什么动机呢?姑且不论她杀夫之事,因为杀掉丑松和久弥,她没有半点好处啊!虽然在事件结束后再回过头来看,我们能了解杀死久弥有很重要的意义,不过当时我们却不明白,怎么想就是不明白久弥为什么会被杀。 那时候如果只有久弥被杀的话,或许我们就会看透凶手的第一步计划,所以凶手在杀掉久弥之前先杀掉丑松。丑松被杀,久弥又接着被杀,使我们理所当然地以为两个案子的杀人动机是相同的,结果反而怎么也想不通。而且如果再加上达雄的案子,案情就更混淆了。 森达雄、丑松、久弥这三个案子如果都是同一个凶手犯下的话,那我们只能推测那个凶手是完全疯狂了。可是偏偏我们的女主角森美也子是那么的才气焕发,完全不像那种患了早发性痴呆症而犯罪的凶嫌。 一这个事件随着莲光寺的洪禅和尚推展到梅幸尼姑,案情一再显示出:这一连串凶杀案,直到最后一个人被杀之前,我们都无法得知凶手动机。所以,当梅幸尼姑被杀的时候,要是那张纸条没有掉在枕边的话,凶手的动机就能隐藏得更完美。 纸条落在梅幸尼姑的枕边,是凶手第一次露出马脚,而这件事还有双重意义……” 这时候,诹访律师在旁边为金田一耕助斟啤酒,所以他停下话来。待他润了润喉之后,又开始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有什么连续性的动机?我们几乎只能推断这是没有完整动机的凶杀案。然而借着那张纸条,凶手第一次露出了疑似动机的东西。 小竹杉树被雷劈中后,就传出有人接到神明恐怖的谕旨,凡是并立或对立的两个人之中,必有一个要死亡,成为八墓神的祭品。这种疯狂信徒的动机,的确很符合八墓村杀人事件。 可是就算怎么符合,这毕竟太超乎现实了,因此,凶手初次显露动机的这张纸条可能是另有玄机的,说不定凶手为了掩饰他真正的动机,才故意显示出这样的动机。 当我们这么一想,这不仅不是个没有动机的杀人事件,凶手还是个不简单的家伙呢!光是布下纸条捏造动机这一招,就不是普通头脑可以想得出来,再加上这是为了隐藏真正的动机,就更是高级的犯罪手法。在凶杀案中,凶手要是能完美隐藏动机的话,凶手的计划就可算成功了一半以上。 “老实说,当时我几乎要死心了,但是那张纸条又让我突然有了斗志。总而言之,凶手太早露出马脚了。” 金田一耕助在此吸了一口气之后,又继续说: “凶手还有一个失败之处,就是他现出纸条的时机不对。梅幸尼姑是吃了东屋送来的餐食之后死的,我们思考一下事情的前后,下毒的地点一定是在东屋的厨房,所以凶手完全没有必要接近梅幸尼姑的庵室。那么,那张纸条为什么会落在那里?是不是凶手特意拿到那里去放的呢?一定是的,除此之外再无理由。 至于放纸条的时机又如何呢?因为这个事件的凶手非常聪明,他知道凶杀早晚会被发现,所以不选在半夜悄悄去放纸条。这么一来,我们只能推断放纸条的最佳时机,就是辰弥和美也子两人前去庵室然后发现尸体的时机。一定就是这个时候,他们两人之中的某一人悄悄丢下纸条,然后另一人发现了那张纸条。 凶手认为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时机,所以便照此计划实行,却没料到这正是最坏的时机。原因是,就在他们两人到达庵室之前,浓茶尼姑已经偷偷潜入,在尸体附近到处乱爬。 凶手最大的疏失就于他不知道这一点。后来他发现时,担心浓茶尼姑到时候可能会证明说尸体周围绝对没有纸条,这么一来事情可不好了,于是当天晚上,凶手便悄悄跑到浓茶将妙莲绞死了。” 这时候在座的人当中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我们全都吓一跳,往声音的来源处望过去,原来出声的是慎太郎。 慎太郎的身体剧烈地发抖,极端恐惧地睁大眼睛,并且拚命擦拭不断淌下来的汗。 我平静地开口道: “浓茶尼姑被杀的那个晚上,我看到你从庵室那边的斜坡路上走下来。因为你那时的表情非常可怕,所以我以为浓茶尼姑一定是你杀害。既然不是,莫非你当天晚上曾在庵室附近看到美也子?” 这次换大家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我,警官似乎颇为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慎太郎眼神黯然地点点头。 “是的,我看到了美也子,但是我不敢断言那就是美也子,因为她当时扮成男装,而且我只匆匆瞥到她一眼。当然,那时她并不知道我看到了她。 由于我看到疑似美也子的人从庵室里走出来,我便好奇地跑过去窥看,然后便发现了那具尸体。但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美也子有什么理由要杀那个尼姑,所以只能沉默到现在,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原来那一晚辰弥曾经看到我啊!” 慎太郎边说边拭去汗水,警官又大声哼了一下,眼神充满怒意地看着我们两人。 金田一耕助像是要劝和似地开口道: “哎呀!你们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实在该骂!现在才说这些又有何用呢?不过,话说回来,浓茶尼姑被杀的确是我们的疏忽,我们没有料到凶手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其实浓茶尼姑说的话会有多少可信度,这点颇值得怀疑,更何况是那么小一张纸条,浓茶尼姑也有可能根本没看到呀!但是凶手并不这么想,所以干脆下手把这极危险人物杀了。说实在的,凶手虽然心狠,可是想想,这的确是最安全的做法。 由于又发生这次事件,我的脑中马上想到美也子。第一次毒杀事件发生后,西屋主人怀疑她是凶嫌时,我就发现可以证实西屋主人疑虑的事实。但是麻烦的是,就在当时我忽然也怀疑起久野医师,而且我对他的怀疑甚至远超过对美也子的怀疑。” “久野医师他到底怎么了?” 新居医师第一次开口。 “在这次事件中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那个奇怪的恶作剧手册,是不是就是久野医师写的。” 新居医师看着金田一耕助问道。 金田一耕助回望着他的瞳孔当中,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辉,并且像个恶作剧的小孩般浮现一抹微笑。 “是的,那的确是久野医师写的。” “可是,久野医师他……” “听我说,新居医师,这个一连串的凶杀案最初的主谋者,其实就是久野医师,而久野医师为什么会订下这么奇妙的计划,个中原因就在于你,新居医师。” 案情剖析之三 “你说什、什么。” 新居医师的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那声音充满了惊讶与愤怒。平常个性温厚的新居医师,此时竟然脸色发白,双唇颤抖。我们讶异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和新居医师。 “医师,让你受惊了,真是十分抱歉,但是,我所说的绝非谎言,久野先生会想出这么奇妙的计划,其实是为了新居医师你,我这么说可没有一点责怪你的意思,因为错的是久野医师。 久野医师是一个心地邪恶的坏家伙,由于你服务亲切,他的许多患者都被你抢去了,因此他对你的恨意非常深,深到连把你碎尸万段都还不足以泄恨。这种恨意日积月累,久野医师终于兴起杀你的计划。” “杀我。” 新居医师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在人家的注视下,他拿着杯子的手抖得非常厉害。 “是的,久野医师想要杀掉你,但是他知道如果只杀掉你一人,自己一走马上就会被怀疑,因为全村的人都知道他的病人被你抢去了,所以他对你的恨意非常深。因此,他一定要设法想出一个就算把你杀掉,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的方法。 在左思右想之下,他编出了这次的八墓村传说杀人事件,造谣说双胞胎杉树的其中一株被雷劈中,就代表这是八墓神前来要求祭品。他巧妙地采用了浓茶尼姑的妖言,把这次事件假造成因迷信而犯罪:村子中凡是并立或对立的两人中一人,一定会被杀掉。” “怎么会这样?” 新居医师仍用充满惊讶的声音说: “久野医师为了杀掉我一个人,而把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杀了?” “是的,久野医师不在乎杀掉多少人,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真的杀人。” “你说什么?” 新居医师睁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你的说的话。” 金田一耕助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新居医师。 “医师,我这么说可能太失礼了,不过,你看起来虽然是个温柔完美的人,难道你从来没有恨过人吗?难道从来不曾遇到过要把谁杀掉或碎尸万段等生气的事吗?” 新居医师默默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终于微微地点头。 “说完全没有这种经验是骗人的,不过,我当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实践。” “我说的没错吧!” 金田一耕助看来似乎很高兴,搔着他那一头乱发。 “像我们这种平凡的人,经常会在精神上杀人。就像在场的警官先生,他说不定已经杀过我好几次了呢!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久野医师的杀人欲望并没有到那种程度。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执行这个计划,因此计划书一定当然是愈出人意外、规模愈大愈好。反正他只是享受这个计划,并不会真正去杀人。 然而,如果久野医师只是在脑中排练这些杀人戏码,倒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不幸的是,他一时兴起,把这个计划化为文字写了出来,这就是祸害的根源。” “那记事本怎么会落在美也子的手中?” 野村庄吉第一次插进话来。 “说起来要怪浓茶尼姑。久野医师一不小心把写着这么重要的大事的秘册放在出诊公事包中带着去看病。那个东西刚好被浓茶尼姑偷走,她翻了翻里面,以为是普通的记事本等不重要的东西,随手一丢,很不幸被美也子捡到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深深叹了一口气,金田一耕助的眼神也黯淡下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种地步,就算美也子没捡到那本记事本,可能也会做出类似的事情。不过,那本记事本的确加深了美也子行动的决心。 美也子读了记事本中那个奇妙的杀人计划后,内心不知有多惊讶!因为在那本记事本当中,她的名字和春代并列在牺牲者之中。但是像她那么聪明的人,大概马上就猜想到这是久野医师并不想实行的纸上计划。同时,这个计划正好和她自己本身想要杀尽东屋所有人的欲望非常吻合,因为东屋家族的所有人都被列为牺牲者。到这里,一切命运就决定了。 美也子和久野医师不同,她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因此她便一步一步照着计划实行。于是,这个奇妙的八墓村连续杀人事件就开幕了。” 凝重的气氛笼罩着静默的我们,大家的心情都十分黯淡。最后,金田一耕助像是想要解脱这个沉重的束缚似的,用力咳了两、三声。 “虽然说久野医师是自讨苦吃,可是这次事件中最可怜的也是他。在久野医师的计划中,除了新居医师之外,并没有决定要杀死两人中的哪一个人,可是当他看到自己所写的人物依序被杀,这种恐怖真是难以形容。一定是有人在实行自己的计划……他虽然明白这点,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做。可是,他又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于是久野医师就在恐惧中无奈地静观这个事件的发展。 当久野医师亲笔写的杀人预定表曝光后,他便跌到恐怖的深渊之中,就算他坚持自己不知情,可是别人迟早会知道那是他的笔迹,到时候他要怎么辩解呢?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只因为妒恨新居医师,就写出那种闹着玩儿、毫无道理的杀人计划,聊以慰借自己。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呢?于是他便开始逃亡。 久野医师除了躲起来之外,别无他法,可是他却被凶手骗到洞窟之中,并且漂亮地让他服下一帖毒药。我不知道当时凶手是用什么言语欺骗他,大概是要他到风波平息前暂时躲起来,骗他说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方法等等,而且因为对方是个女人,所以久野医师便失去警戒心。” “这么说,美也子非常熟悉洞窟的地形罗?” 我开口问道。 “是的。仔细想想,她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宝藏的传说不可能不勾起她的好奇心,所以我猜想她很久以前就曾到洞窟中探险了,而且,我们的确也握有她出入地道的证据。警官先生……” 当我看到矶川警官由皮包中拿出来的东西时,不禁瞪大了眼。那不是一枚黄金吗? “根据在座的英泉说过的话,这三枚金币是最近才在‘猿腰挂’以及蜡尸的棺木中找到的。英泉似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件事,可是因为深怕影响祖先安眠,所以一直将它们留在原处。不,应该说,不管是再怎么无欲的僧侣,看到那金币,恐怕也会吃惊,毕竟那金币换算成现在的钱可不得了。这是题外话啦,总之,现在出现了这三枚金币,表示宝藏传说并不是神话,我们也去找找看吧。” 我和典子相视微笑,但是随即又各自移开目光,默默不语。 “对不起,请问那些金币是在哪里找到的?” 典子小心翼翼地探问。 “啊!我忘了说了!这是在美也子的文件箱当中找到的。也是由于这点,我们才知道美也子最近曾经进过洞窟之中,她发现这些金币的时间,可能就是小梅被杀的当天晚上。 美也子刚要前往蜡尸的棺木那儿时,小梅和小竹正好也来了。不知道她们是偶然相遇,还是她早就知道她们会来,所以才在那里等着。当她们两人一来后,她就突然从上面跳下来把小梅勒死了。 对美也子来说,杀害小梅或小竹都无所谓,但是因为被雷劈中的是小竹杉树,所以她当然希望最好是能杀掉小竹,所以在那个杀人名册上,小竹的名字就被划掉了。” “她……” 我低声地说: “她总是分不出谁是小竹谁是小梅。” “原来如此,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弄错。小梅被杀后,以往一直毫无关连的被害者当中,终于出现了拥有共通点的两个人,也就是久弥和小梅。同时,田治见家的唯一活口(因为辰弥是新来的所以除外)春代,也有资格列在凶手的名册上。 到此为止,这次杀人事件的动机总算浮现了凶手想要杀尽东屋的全家人。因为到现在为止的所有的凶杀案,全都是为了掩饰这个目的才进行的。 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真是非常吃惊,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美也子是凶手,所以便把这个动机和美也子试着结合在一起。东屋一家人都被杀光后,美也子究竟能够得到什么利益?答案是没有直接的利益。但是,如果加进慎太郎这一号人物,重大的意义就突然出现了。 我从西屋主人那儿听说过,美也子自从前夫过世后,似乎就一直想要和慎太郎结婚,因此,我断定这次的事件是由两人共谋的。我这么推断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不可能知道美也子和慎太郎之间那种微妙的心理纠葛以及意气用事。” 慎太郎眼神黯淡地点点头。想想看,他要是能抛掉固执与高傲和美也子结婚的话,至少就不会发生这个八墓村事件了。虽然他是跟一个杀掉前夫的女人结婚。 “这么一来,我知道大概的动机,也知道凶手是谁,可是要采取什么对策呢?那时我根本没有任何对策,也没有可以告发美也子和慎太郎(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证据。于是我只能等,凶手迟早会向春代下手的,我只要盯紧这一点,应该可以找到证据将凶手绳之以法。 可是,哎!凶手实在是太高明了,我猜测美也子的想法是,她可能认为久野医师的尸骸不会这么快被发现,便打算把所有的罪行全推到久野医师身上,让人以为久野医师杀了全部的人之后,自己再消声匿迹。等到半年、一年过后尸体被发现时,也只剩下一堆白骨,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和小梅究竟是谁先死去的。 她在杀死小梅之后又杀掉春代,也是想嫁祸给久野医师,让人误以为久野医师在失踪后这段期间,隐居在洞窟中,杀了小梅又杀了春代,然而逃入洞窟深处,将那本杀人名册放在胸前自杀了。 可是没想到我在小梅的尸体旁边发现久野医师的猎帽时,马上断定医师已经死了。 由于我强行进入洞窟内搜查,使美也子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因为只要久野医师一被发现,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他比小梅先死,而且她也不能把杀害春代的罪行转嫁到他身上了,因此,她选择了新的嫁祸对象,那就是辰弥,你。” 其实我也已经大略察觉到这一点,不过被金田一耕助这么一点明,我仍然无法抑止地打了一个寒颤。 金田一耕助的眼神黯淡,他继续说道: “其实,就算久野医师的尸体末被发现,美也子迟早也会想办法做掉你。或许在她到神户接你回来时,就已经想到不能让你活下去了。对了,美也子曾经这么说过,她杀掉春代时,曾经想在春代带去的便当里面下毒。如果你吃了便当毒发而死,你就成了服药自尽。她原本想让事情这样发展,但是因为你突然跑来,所以她才会没有时间下毒。” 我又感到一阵恐怖的战栗实穿我的背脊。哎!不论我走到那里,好像都不应该存在似的。我能够存活到现在,简直就像是奇迹出现。 金田一耕助的表情愈来愈黯沉。 “在把你逼到绝路之前,美也子想了很多恐怖的策略,而且,她也做得非常好。她向警方密告,又在村公所前张贴布告……是的,这都是美也子干的好事。辰弥,最初送出那张绝对不能让你回村的奇怪密告信的人,也是美也子。可是她却还亲自去迎接你回来,光是这一点,也就难怪你不会怀疑到她。 美也子一方面向警方密告、在村公所前张贴布告,另一方面又巧妙地煽动单纯的农民。美也子绝口不说她怀疑你,可是她的样子却表现出她自己也认为你就是凶手,让周先生和吉藏深信不疑,终于引发了那次的暴动。” 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 “我刚刚说凶手高明就是指这一点。‘暴动’恐怕没有人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吧?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情况已经非常混乱,以致于在阵惊慌失措、人仰马翻之际,春代又猛然被杀了。所以我说这次事件我一点忙也没有帮上,就是这么一回事。” 金田一耕助失望地闭上嘴,可是不会儿,他又叹息似地喃喃自语道: “真是一个恐怖又厉害的女人。白天既美丽又有才气,迷倒所有男人,到了夜晚则披上带刺带毒的阴暗外衣,变成杀人魔,徘徊在洞窟的深处。她不但是天才型的毒杀魔,同时也是天才型的杀人鬼。这不就是所谓的女妖吗。” 在场没有任何人回话,令人窒息的沉默包围着我们。后来打破沉默的是我: “案发之后美也子究竟怎么了?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在那之后美也子到底怎么了?” 霎时大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喉咙里的痰,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话: “美也子死了。” “死了。自杀吗。” “不,不是自杀,这是一种恐怖的死法。辰弥,春代和美也子扯平了。美也子的死是起源于被春代咬伤的手指。她临终的模样实在是凄惨得无法形容,那个美丽的女人全身发紫肿胀,在骨肉被人啃噬的痛苦中翻滚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听完这些话,我想到姐姐或许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她可能不知道美也子的临终模样会变成那么恐怖,可是应该知道想杀自己的人,也就是小指被自己咬断的那个人是谁。 不管当时再怎么黑暗,不管对方有有开口,只要身体一有接触,姐姐的嘴巴被对方捂住,至少应该分别得出对方是男是女,而只要一知道对方是女人,她一定马上就会知道是谁了。所以当我问她对方是谁时,她才会露出那种谜样的微笑。 姐姐一定知道,就算她有顾忌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借着咬断小指那一举,也足以达到复仇的目的。这么想来,美也子会因为那个伤口而惨死,也算是导因于姐姐强烈的复仇心。想到这一点,我又感到战栗不巳。 而后,金田一耕助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做了以下的结论。 “美也子的死状很恐怖,令人看了毛骨栗然。然而一旦美也子死了以后,所有的谜底就会随之入土,因此在她断气之前,我一定要设法让她从实招来。但是,我没有好的对策,除了臆测之外,就没有其他方法。 她是那么聪明,我想她一开始的时候一定在心底嗤笑我。但是,当慎太郎的名字一出现时,她就输了。于是我就乘胜追击地告诉她,你要是就这么默不吭声地死了,慎太郎就得担负起这一切的罪过。 被我这么一恐吓,美也子便完全投降了。她拚命大叫:“不是他!不是他!”然后她说:“慎太郎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瞧不起我的。我本来想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承田治见家的财产……”她一边说着一边啜泣,终于把一切都供出来了。她虽然是个恶毒的女人,可是一想到她当时绝望的叹息,我现在的胸口仍会作痛。” 美也子供出一切后,便委托金田一耕助打电话到神户,请诹访律师前来。诹访律师于隔天清晨抵达,她向律师托付后事之后便断气了。由于那时正好是我被人从洞窟救出来的当天,所以听说她到临终前都还在担心我的安危。 “就这样,所有事情我都说完了。” 道出所有真相后,大家都感慨万分。这时,席中突然传出一声爽朗的声音,原来是诹访律师。 “既然谈完了,那我们就痛快地喝酒吧!总不能因为听到这么凄惨的故事而灰心丧志吧!有没有什么能够令人心情愉快的事好说?” 诹访律师眼中泛着白色的泪光,他以前一直很喜欢美也子。 我察觉到他的心事后,为了转换人家的心情,往前探身说道: “恕我冒昧,让我来告诉各位一件事吧!金田一先生。” “啊?” “前阵子你曾经提醒我不要太过惊讶,说起来,自从我来到这里后,的确发生很多令我吃惊的事,所以最后,就让我来吓吓大家。” 大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全都一脸讶异地望着我。 我和典子相视微笑,此时我的心情亢奋,就连舌尖也兴奋起来。我喝下一口啤酒沉下气后,故弄玄虚似地说: “金田一先生,你刚刚曾经说过那个宝藏传说并不是神话。是的,那不是梦,因为我发现宝藏了。” 霎时举座哗然,大家面面相觑,怀疑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我再度和典子眼神交会,相视微笑: “各位不用担心,我既没有发疯,也不是在作白日梦。我今天晚上之所以请诹访律师前来,就是想拜托他这件事。因为我不知道发现宝藏的那块地方的所有权是怎么样?还有,我要如何用合法的程序取得那些宝藏?所以想拜托他办这件事。另外,我想顺便在这里公布,我和典子结婚了,就在那个洞窟之中……典子,把黄金拿出来给大家看。” 典子站起身来,打开橱柜的下层,取出无数的金币。这时,欢叫声和掌声惊天动地。 尾声、意外致富 我本柬想将故事安排到这里结束,但是为了服务一些不怕辛劳的读者,我便在此画蛇添足多讲一些。 金币总共有二百六十七枚,再加上从美也子的文件箱中发现的那三枚,总计是二百七十枚。这个数目不太齐全,其他的可能当时就被在“龙颚”当中化为白骨的僧人的伙伴带走了。至于金币的重量和含金量,先前曾写过。有兴趣的读者自己可以计算看看,那二百六十七枚金币究竟现值多少。 暂且不谈这个。有一天我去找慎太郎,表明我不继承田治见家的财产,原因则谎称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慎太郎默默地看着我的脸,然后摇摇头。 “这可不行,辰弥,照你这么说,那每个人还不是都和你一样?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能够告诉你父亲是谁吧!例如你母亲一定就知道。不,有时候就算是母亲,也未必会知道。” 这时,我拿出那张在屏风中发现的龟井阳一的照片。 “大哥,请你看看这个。看了这个之后,你还认为我能若无其事地继承田治见的家产吗。” 慎太郎默默比照我和那张照片,然后突然握住我的手。镇太郎一直是个刚毅的男人,可是此时他的跟中却泛着泪光。 目前慎太郎为了在八墓村兴建石灰工厂,到处奔走筹备。因为专家保证这附近拥有无限的石灰岩,石灰事业大有可为。 慎太郎针对此事对我说: “这个村子一旦兴起新的事业,就会有许多身怀现代技术的人进驻村子,到时候村人的想法多少会有改变。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矫正村人可恨的迷信思想。这也就意谓着,我的事业非得成功不可。” 而后在另一个机会上,慎太郎又对我说: “辰弥,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结婚了。倒并不是因为我对美也子难以忘情,而是因为像我这样一个有过那么恐怖经历的男人,以后可能都会对女人心存怀疑或胆怯,所以,请你和典子-定要生很多小孩,我希望弥们能把第二个男孩子送给我,当作田治见家的继承人。这么做,不但可以对你那苦命的母亲稍作补偿,而且也能完成久弥希望你能继承这个家的遗志,辰弥,这件事我们就此说定了喔。” 我决定等姐姐百日之后前往神户,因为诹访律师为我们夫妻盖了一栋新屋,等着我们过去住。 这个世界是很奇妙的,当报纸列出我们发现黄金的始末后,就有许多人向我们借钱。我仔细观察之后发现,真正贫穷的人倒是很少向我们借钱,反而是那些有钱人,多多少少总想借一些钱回去。 我找父亲和我一同迁往神户的新家,但是父亲坚决不肯答应。 “我要照料师父,而且我一个老人插在你们年轻夫妇之间多别扭!哪一天我身体不行了,或许就真要麻烦你们照顾,可是我现在想为那些死于非命的人们祈求冥福。” 我向亡姐饯别,下定决心要在那个新家和典子厮守终生。典子也知道我的心意,两、三天后,也就是姐姐百日那一天,她在我的耳边私语。 我听了一阵愕然。 我一直相信我生命中第一个在母亲的体内萌芽的气息,就是在那个洞窟之中,而同样的事情又在典子的体内发生了。那唯一一次的经验……生命的细胞又坚持历史再演。 我紧紧地抱住典子,然后,我发誓绝对不要让这个即将出生的新生儿,再度尝到像我一样悲惨的半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