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蜂》 第一章 月琴岛 从伊豆的下田坐船往南行驶约七里处,有一个连地图上都没有标明的小岛,它的名字叫月琴岛。 据说从前该岛被称做“海上之岛”,即便是现在,还是有人则它这个名字。月琴岛则是比较新的叫法。 这座小岛之所以有这么浪漫的名字,是因为它的形状正好和当时所流行的中国乐器——月琴很相似。 月琴是中国的一种弦乐器,因为琴身圆如满月,所以大家便称它为月琴。月琴的直径约一尺一寸,琴杆长约四寸五六分,琴杆上有三条琴弦。 中国的月琴差不多在江户时代就传送了日本,最初先传到长崎。 明治初期,月琴开始在日本掀起一阵流行风,许多妇女都热衷于学习弹琴,到明治中期以后,这种热潮便开始慢慢减退。 到了明治末期及大正初期,更是鲜少有人弹奏月琴,只是偶尔在热闹的场所,可以见到江湖走唱的艺人拿着月琴弹唱的情景。不过大正中期以后,连这样的情景也不常见到了。 顾名思义,月琴岛的形状大致成圆形,直径约一里,而且从西北角起,有一座宽五町、长十五町(一町约为109公尺)的断崖突出于海面上,由此可知,这座小岛的形状的确和月琴非常相似;而这座断崖也因此被称为琴杆岬,它的尖端非常陡峭,可说是全岛最危险的地方。 如果读者们有机会在春寒料峭的二三月份光顾这座小岛的话,一定会对岛上的景观赞叹不已。因为从耸立在小岛中央的兜山山麓到琴杆岬,全都开满了一望无垠的山茶花。 这座小岛上的人们多年来以畜牧和渔业为生,而栽培山茶花则是近年才兴起的。 事实上,这座小岛在江户时代远比现在富有,因为当时岛上有一种利润相当不错的行业,那就是所谓的“走私”,当时称为“拨荷买”。 月琴岛可说是江户时代中期至末期走私的大本营,而它走私货品的来源主要是中国,也就是当时的清朝。 由于江户时代人们对于稀世珍品爱不释手,因此这些舶来品大都以这座小岛为转运站,秘密地流进日本本土。 此外,如果读者们有空造访这座小岛的话,会发现岛上除了山茶花之外,还有另一样东西也十分引人注目,那就是中国式的建筑。 月琴岛上的有钱人家大都拥有一栋中国式的建筑,这似乎是为了款待异国嘉宾而特别建造的。 在被称为“新岛原”的码头附近,甚至还有两栋中国式建筑的妓院。这大概是为了让远从清朝偷渡到这里的冒险家寻求一夜风流而特别建造的吧!说不定这座小岛之所以被称为月琴岛,还是这些冒险家的杰作呢! 总之,月琴岛兴盛了好长一段时间,然而盛极必衰.明治新勇府很快为月琴岛的兴盛期划上了休止符。 由于明治新政府实施锁国政策,月琴岛也因此丧失了走私的利润,岛上原本兴旺的景象一下子化为乌有.中国式建筑也随着月琴岛渐渐失去昔日的光彩,终于在风雨无情地摧残下日渐荒芜。 不过这些中国式建筑仍然让月琴岛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异国风情,所以前来月琴岛观光的游客也时常在这里萌生一种怀古之情。 话说回来,这座小岛上残留的中国式建筑并非只剩下观光价值,其中有一栋门窗紧锁的建筑物,它正是本书要谈及的金田一耕助传奇式破案的发源地。 不过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得先谈谈有关这座小岛的另一个传说。 据说在昭和五六年时,这座小岛曾经成为报章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 因为岛上最富有的人家——大道寺家自称是右大将源赖朝的子孙,这件事一经来这里游玩的学生日中传回日本本岛,立刻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事实上,源赖朝死于正治元年正月十三日,死因是由于前一年的十二月,他们经相模川桥的途中不小心落马受伤,后来终于一病不起。 根据史书上的记载,当时的状况如下: 右大将源赖朝因和佛法结缘而行,归途行经八地 原,却见义经行家之冤魂。至稻村崎,安德天皇圣灵显 现。源赖朝见此,忽而丧失神智,自马上跌落。 之后源赖朝虽然经各方良医尽力医治,却始终不见任何起色,终于在翌年正月十三日逝世。 不论是涵义经的冤魂,还是安德天皇的圣灵,一似乎都只是史学家们的看法;不过民间还有另一种传说,声称源赖朝是被他的妻子——政子阴谋害死的。 据说当时源赖朝另结新欢,常瞒着妻子微服探访那位女子。心怀怨恨的政子因此利用原赖朝坠马受伤的机会,悄悄害死了他。 虽然如今已无法证实这种说法的真伪,但是从传说中政子的性格来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至于当时传闻中与源赖朝私下往来的女子,据说就是大道寺家的祖先。 大道寺家原是住在伊豆山的名门望族,他们的女儿——多衣最初并不知道对方是源赖朝,以为源赖朝只是镰仓有名的大将,因而和他私订终身。 后来她知道自己交往的男人是右大将源赖朝后,不禁感到相当震惊。因为大家都说源赖朝的妻子是个嫉妒心非常重的女子,凡是和源赖朝发生关系的女子,最后都不得善终。 当时多衣已经有孕在身,所以她更加担心自己往后会惨遭政子的报复。 就在她整日提心吊胆的时候,源赖朝突然暴毙,而且他的敌人似乎准备趁机攻打过来,大道寺一族只好赶紧护送多农经海路躲避敌军。 后来大道寺一族来到月琴岛,也就是当时的“海上之岛”。 多次在这座岛上顺利产下一名女婴,名叫登茂。这也是现在的大道寺家为什么自称是源赖朝后裔的由来。 正因为这个故事非常有意思,再加上或多或少有些历史根据,因此当这件事传回东京的时候,历史学家和好事者大为兴奋,相继来到月琴岛,想从中发现些什么。 但是这些人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因为大道寺家的主人展示出来的源赖朝遗物,如大刀、盔甲、族麾等,没有一个不充满着疑虑,特别是族麾的部分,更是令人喷饭。 根据某位考古学家的说法,族麾创始于武田信玄。但源赖朝的年代比武田信玄久远,竟然会使用族麾,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些特地前来月琴岛的好事者虽然对大道寺家的宝物感到非常失望,可是他们也发现大道寺家还有一个远比这些宝物更珍贵的稀世珍宝。 那个珍宝就是当时大道寺铁马的独生女——琴绘。 琴绘当时才十六七岁,她的容貌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八个字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当琴绘来到客人面前的时候,总是穿着一身由中国进口的布料做成的合体和服,连和服用的带子也是江户时代初期流行的款式——细带子在身上缠绕三圈,结子工工整整地垂在身前。 她那头又黑又亮的长发,则别致地用白纸束成一束。不知道这是月琴岛特有的风俗,还是款待外宾时传统的装扮。 由于大道寺家十分好客,所以大家在大道寺家逗留的这几天,都未曾感到丝毫的倦意。 特别是当时的主人大道寺铁马非常自豪自己是右大将源赖朝的后裔,所以只要有人前来参观宝物,都会热忱地款待对方。 每当大家看见琴绘坐在色彩鲜艳的中国式建筑的闺房里,在微喷的兰灯下拨弄月琴的倩影,都会有仿若走进桃花源的感觉。 琴终究竟是不是源赖朝的子孙呢?这件事或许已经无从考证了,不过,说不定大道寺家的祖先就是为了强调这件事的真实性,所以才拿出那么奇怪的宝物,却没想到反而成为大家的笑料。 到了昭和七年,有两名学生一同来到月琴岛。他们也是因为听到那个传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特地前来的。 两人一到月琴岛,便深深为月琴岛上的明媚风光所吸引,不知不觉在岛上逗留了两个礼拜之久,而大道寺家也热忱款待了这两名学生。 在两人逗留岛上的这段时间,琴绘和其中一名学生一见钟情,私订终身。当对方离开小岛之后,琴绘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昭和八年,琴绘平安产下一名女婴,但是在此之前,孩子的生父却已经惨死了,这件事让琴绘不由地联想到多衣和源赖朝的故事。 这些事让我们待会儿再说吧,现在还是先把时间跳回到现代。 昭和二十六年,大道寺智子即将年满十八岁,她的美貌几乎无人能比。 智子的母亲是琴绘。琴绘的美是一种古典的、内敛的、柔弱无助的,相比之下,智子的美就健康多了,她的脸蛋兼具日本女子的古典美和现代感,也就是世人最称羡的瓜子脸,而丰润的脸颊上各有一个酒窝,更增添了她的娇媚。 智子不说话时,给人一种圣洁和庄严的感觉,但又不至于冷冰冰的。总之,智子的美相当有质感,这也是她和琴绘最大的不同之处。 在服装方面,琴绘总是身穿传统的和服,而智子则因为时代不同了,大都是一身洋装。不过智子的洋装并不是色彩鲜艳、华丽的服饰,而是相当高雅的衣服。 至于她的发型则和她的母亲很类似,长发齐肩,只在发梢的部分微微烫出了弧度,这样的发型配她那张瓜子脸通,就像一块黑色的天鹅绒布包裹着珍贵的宝石一般。 总而言之,智子的美是无法描绘的,无论你怎样费心揣想。因为她的美根本就是超乎你我的想象。 不过,在我开始讲述这段故事之前,必须先介绍一下大道寺家族的成员,这并不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因为大道寺家的成员非常简单。 智子的母亲琴绘,在智子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智子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刻。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总是那么孤寂、忧郁,不论智子如何费心回忆,也想不出母亲的脸上曾经出现过笑容。智子的母亲不只孤寂、忧郁,似乎还有一肚子的悔恨与悲痛的回忆,她经常半夜做梦,发出骇人的惊叫声,直到整个人清醒过来后才停止,但清醒时又会不停地哭泣。 年幼的智子每回看到这种情况,心中总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戚与害怕,所以她也搂着母亲嚎啕大哭。不料这反而又勾起琴绘的伤痛,于是她抱着智子哭得越发伤心。 即使到现在,智子仍感到百思不解。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妈妈这么难过、伤心?) 不过,她并没有向任何人询问母亲为何有这么异常的举动,因为在智子的潜意识中,总觉得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可怕的。 至于琴绘的父亲,也就是智子的外祖父——大道寺铁马,在智子还未出世时便撒手西归了。 他去世的时候,甚至不知道琴绘已怀有身孕的事,所以偌大的大道寺家目前只剩下智子和外祖母阿真两人相依为命。 智子的外祖母阿真今年六十岁,她的身体从年轻时就不大好,一年到头疾病缠身,可是自从十九年前失去丈夫,隔年女儿又生下一个私生子之后,她的精神反而越来越好。这大概是坚强的意志力的作用吧! 但是她也为自己宿疾缠身、无力打理家里的繁杂事物,以致女儿做出越轨的行为而自责不已。 阿真是明显的转变就是在智子出生之后,便不再穿和服而改穿洋装了。即使是现在,这位强健的老妇人依然身穿一袭洋装。 她十分疼爱外孙女智子,可是绝不会过分溺爱她,这恐怕是因为她自省从前过于溺爱琴绘的缘故。 大道寺家还有许多下人,但是这些下人和本故事没什么关系,所以在此不说也罢,只是有一位不可轻视的人物却非得介绍不可。 这个人就是智子的家庭教师——神尾秀子。 神尾秀子在大道寺家担任家教已经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她以前一直是智子的母亲——琴绘的家庭教师。 住在离岛的人原本就比较担心子女受教育的问题,大道寺铁马不忍心让独生女远赴外地求学,只好高薪聘请神尾秀子担任女儿的家教。当时琴绘十四岁,神尾秀子二十一二岁,刚从专校毕业。 谁不爱美的事物呢?当神尾秀子第一眼看到琴绘的时候,她就非常喜欢琴绘,而且这份关爱与日俱增。 琴绘不仅美丽,个性又温柔、乖巧,不论男女,只要是接近她的人,自然都会产生想要保护她的念头。神尾秀子也不例外,她一直视琴绘如掌上明珠般地疼爱。 当琴绘的课业已告一段落时,神尾秀子依然不愿意离开小岛,而另一方面,大道寺铁马也不愿让她离去。因为当时阿真的身体非常羸弱,大道寺家实在很需要一位能处理家务的女管家。 正好神尾秀子年轻、聪慧、有才能,大道寺铁马很放心地把家中的大小事情都交由她掌管打理。渐渐地,神尾秀子的身份便从家庭教师变成女管家。 后来大道寺家遭逢铁马去世、琴绘又未婚生子的惨状,神尾秀子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只好身兼管家和保姆的工作。而且当琴绘去世之后,神尾秀子又担负养育智子的责任,到了智子该上学的年纪,她更是责无劳贷地成为智子的家庭教师。 这时神尾秀子已经四十四五岁了,尽管她把一生都奉献给琴绘母女,但是她从不后悔自己的付出。她爱智子一如当年疼爱智子的母亲琴绘一样,甚至比疼爱琴绘更加疼爱智子。 由于智子比母亲琴绘还美丽、聪颖,所以对神尾秀子而言,将智子教育成一位才智出众、高雅大方的女孩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事实上,智子之所以能成为一位集美丽、才智于一身的女性,也全是神尾秀子的功劳。 最近智子将要度过她十八岁的生日,可是智子、外祖母阿真,以及家庭教师神尾秀子三人,对即将到来的这一天都有不同的感触,她们既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同时也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为什么呢?因为智子年满十八岁,她们三人就得搬到智子住在东京的父亲——大道寺欣造那儿。而且这一两天,智子的父亲就会派人从东京来迎接她们。 如果有哪位读者曾在昭和二十六年五月二十日这天的黄昏,偶然坐船经过琴杆呷的突出处,就会见到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幕景象——一位女子站在如鸟橡般尖细的悬崖峭壁上,在初夏藏青色的山茶树陪衬下,那美丽的倩影宛如一幅图画。她那垂肩的黑发由于海风的吹动,在夕阳的照射下不时闪着金光,并在白色山茶花的衬托下,留下淡淡的阴影。 不用说,这个人正是大道寺智子。 智子胸前抱着几株野百合,一动也不动地位立在悬崖上。她那空洞的双眼望向远处的水平线,就像是在默默祷告一般。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回过神来,目光朝下看着悬崖下方。紧接着,她突然全身颤抖,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用力将一株野百合扔向海面。 野百合映着夕阳的余晖缓缓飘落在海面上,海水在岩石与岩石之间形成白色泡沫状的漩涡,而野百合立刻就被这些白色的泡沫吞没了。 智子接着又扔下一株野百合,如此一株又一株不断地往下扔,她一边扔,一边还念念有词地说着话。 当她扔下最后一株野百合后,终于失去重心似的跪在地上,还双手捧面。 不久,阵阵呜咽声从她的唇间宣泄出来,珍珠般的泪水也从她的指缝间流下。 突然,智子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大吃一惊止住哭声,慌忙取出手绢拭去泪水,站起身来。等她看清身后的人时,不由地瞪大双眼。 对智子来说,这个人真是世界上最怪异的人了。 他上身穿着白色衣服,外面套着一件黑色背心,下面配上水蓝色的宽松长裤,有一头垂肩的长发以及黑色及胸的胡须,身高大约五尺八寸,体格壮硕、魁梧,年纪大概四十上下,容貌不算太差。他那高高的鼻梁、清秀的双眼,以及一张大嘴巴,给人意志坚定的感觉。 他站在山茶树旁,深深地凝望着智子,那双眼睛似乎具有磁石般的魔力,被他注视的人很难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智子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害怕。 (法师……除了法师之外,谁还能具有这种魔力?) 对方大概也注意到智子心中的想法了,所以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你就是大道寺智子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智子不由地位立在原地,默默地点点头。 “亲子间的血缘关系是不容争辩的,你长得真是非常像你的母亲……你母亲很漂亮,不过你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智子吃惊地看着对方,但是随即移开自己的视线,因为她实在很害怕对方凝视自己的目光。 智子低着头,迷扫地问道: “你认识我母亲?” 对方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问: “智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观察你有一会儿了,看样子你好像在这儿扔花、祈祷……” 这一回智子没有答话,对方也沉默了一阵子。 过了半晌,他才语带爱怜地说道: “唉!看来就算你家里的人刻意隐瞒,你还是知道这个地方对你的特殊意义……” 智子吃惊地抬起头望着对方,她颤抖地问道: “你……你知道那件事?” 法师点点头。 “我知道,这里就是你亲生父亲的葬身之处。你的父亲想在悬崖边采集羊齿树,结果一不小心摔落到悬崖下面。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智子听了,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不、不,我不知道。详细情形我并不清楚,我只是觉得似乎曾经听过这样的事……那么,我那位住在东京的父亲又是怎么回事呢?从户籍上来看,我应该是他和妈妈所生的孩子呀,可是我……” 法师迟疑了一下,但是随即就改变心意说:“住在东京的那一位先生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事实上,你的亲生父亲在你出生之前就去世了,而且你的父母并没有正式结婚,所以,当你父亲去世之后,你母亲只好立刻和东京那位先生结婚,否则,你便会成为私生女了……” “啊!那么……” 智子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 “那么,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原本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法师的眼中闪烁着一股异样的光芒,他注视着智子的脸,半晌之后才说:“我不清楚……不,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惟一知道这件事的是你那位住在东京的父亲。总之,你的亲生父亲是一位很神秘的人物——像谜一样的人物。” 法师说到这儿便耸耸肩,转身往回走。 智子见状,立刻紧跟其后,并追问道: “你是谁?我该怎么称呼你?” “不久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明天见。” 法师头也不回地走进山茶树林里,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紫色的暮雾中。 智子不禁感到一阵眩晕,她虚弱地抓住山茶花的树枝,情绪激动得不断大口喘气。 第二章 上锁的房间 今天是五月二十一日。智子打从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感到胸口十分烦闷。 事实上,最近智子每天早上都有相同的感受,可是今天却格外感到不舒服。 首先,她想到有人即将从东京来接她。其次,昨天遇见的那位法师的身影一直索绕在她心头。再者,有件事她得在今天做出决定。 这些事令她烦闷不已,就连早上吃饭的时候,智子依然发着呆。 智子这种反常的举止神尾秀子虽然看在眼里,却始终没有说什么。一直到吃过饭,女佣忙着收拾碗盘时,神尾秀子才一面拿起装着毛线的篮子,一边轻柔地叫唤一声: “智子小姐。” 神尾秀子向来珍惜时间,即使在吩咐下人做事、接待客人的时候,她仍然不停地编织毛衣。而编织的符号也像电码般,无论何时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加针、减针、上针、上针、上针、两针并一针、上针、加针、减针、加针…… 要是叫她不要织毛衣的话,就好比从盲人手中夺去拐杖一般,她立刻会无所适从。 “智子小姐,要带去东京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神尾秀子一面问,一面还是不停地交织着手中的棒针和毛线。 “去不去呢?我考虑了很久,我想那位住在东京的父亲,一定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智子的语气非常平稳。即使在她沉思或是非常烦恼的时候,她在人前也绝不会显出焦虑、慌张的神色,更不会语无伦次。 她所接受的教育告诉她,这种行为是懦弱的,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优越感受到丝毫动摇,即使是昨天…… 这个时候,智子突然想到昨天遇见那位奇怪法师的事。不,不只是这个时候,打从昨天傍晚她回到家之后,就一直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有好几次她都想开口问这件事,但又怕这么一来,她就得说出自己去断崖边的事了,所以一直迟迟未问出口。 “智子小姐,你怎么了?” 神尾秀子的问话拉回了智子的思绪。 智子脸上露出迷惘的笑容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早就决定了,现在再怎么想它也是无济于事,而且我并不讨厌住在东京。说真的,我还有些向往东京的生活,可是……一想到要和很少见面的父亲住在一起,就觉得很奇怪。” “这是你母亲临终前的遗言。她希望你满十八岁之后,能够搬到东京和父亲同住。” 神尾秀子的语气还是那么沉稳.手中的棒针也依然不停地上下舞动。 争实上,神尾秀子也是一位相当漂亮的美人,她的肤色白皙、天庭饱满、气质高雅,目光中自然流露出聪慧的神采。 依体型来说,她算是高大的日本人,喜欢穿合身的洋装。 自从琴绘离世之后,她只穿黑色的洋装、她胸前的坠链里还放了一张琴绘年轻时的照片,但这只是她个人的秘密! “况且……“ 神尾秀子的语气依然没有一丝激动。 “即使你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你们也是各住各的。那里可是一栋非常豪华、气派的建筑物,宛如皇宫一般呢!” 神尾秀子四月底时曾经去东京看过智子的新家,所以对那里感觉很满意。 “听说爸爸非常有钱,为了我,还刻意盖栋房子给我……” 智子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老师,好吧!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东京了。一方面是为了这从妈妈的遗言,另一方面是因为爸爸也这么说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是放心不下。那就是……就是文彦的事。” 智子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 “老师,文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爸爸偶尔也会来我们这儿走走,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文彦。感觉好奇怪哦!我竟然有个尚未谋面的弟弟……” “智子小姐!” 神尾秀子依然低着头织毛衣。 “关于文彦的事,我不方便表达自己的看法。等你见到他之后,自然就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 智子闻言,仍一直盯着神尾秀子看,好像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一样,但是她很快就放弃了。 “文彦今年几岁?” “虚岁十七,实岁是十五岁又几个月……” “若以虚岁来算随话,他小我两岁呢!”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神尾秀子依然不停地动着棒针,智子则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的指尖。 这时,屋里静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智子只好再度开口打破沉寂。 “老师,外婆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夫人很好,不碍事,只是这阵子忙着整理行李,所以感到有些疲惫罢了。虽然她身子骨相当硬朗,但毕竟年岁大了。” “我觉得外婆实在可怜,年纪这么大了,还得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家园,搬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去生活。” “是啊!不过这样总比和你相隔两地好吧!要是和你分离,只怕老夫人也活不下去了。” “换成是我,情况也一样。就是因为我还能和外婆、老师生活在一起,才有勇气到那个陌生的地方去。” 智子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老师,我想去看看外婆,然后……” 智子咽了咽口水,继续说: “我想再看看这个家。就快和这个家道别了,实在有点依依不舍,而且我也想看看那边的离馆……” 神尾秀子抬起双眼看着智子,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嗯,那么你快去吧!不过要早点回来哦!我想今天就会有人来迎接你了。” “是,我很快就回来。” 智子拿了离馆的钥匙,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出房门。她打算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去“那里”探个究竟。 她来到外祖母阿真的房间,发现床上并没有外婆的身影。 “咦?外婆去哪儿了?” 智子不解地走向檐廊,都看见令她为之鼻酸的面面。 只见外婆独自走在对面的山茶树林里,在每一株山茶树前停下脚步,碰碰山茶树的叶子,或是摸摸树枝。尽管站在这一头的智子什么也听不到,但是她似乎感觉到外婆好像在和每一株山茶树道别。 智子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灼热,她好想跑过去紧紧抱住外婆,和外婆一起好好大哭一场。但是她很快变得理智起来,迅速地离开檐廊,穿过又暗又长的走廊之后,来到离馆的入口处。 这栋离馆虽然有独立的门和玄关,却也有长廊能和主屋相通。 走廊的一端有一扇门,这扇门总是挂着锁。 不过钥匙就挂在饭厅的墙壁上,所以刚才智子出饭厅时已拿出了那把钥匙。 一打开这扇门,眼前立刻出现一栋装饰成中国风格的房舍。 这栋房舍内不但有精致的雕刻、华丽绚烂的色彩所装饰出的日用器具,还有用彩绘玻璃描绘出中国古代美人的窗户,以及用金线、银线刺绣出巨龙图案的枣红色窗帘。 虽然这里的每样东西看起来都已经很老旧了,不过依然可以从中嗅出往日的繁华气息。 此刻,这些别致的东西丝毫引不起智子的兴趣,她迅速穿过两三个房间之后,来到一处挂着厚重枣红色窗帘的地方。 智子看看四周,又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被人发现之后,才从胸口取出一把老旧的铁制钥匙。 就是这把钥匙让智子好几夜辗转难眠,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来这里一探究竟。 两三天以前,智子因为不久就要离开月琴岛了,因此来到后山列祖列宗的墓地再次拜祭。她毕恭毕敬地向每一座墓碑话别,并在墓地一角的坟墓前逗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是一座非常奇特的坟墓,墓碑上什么名字也没有,只刻着一行字: 昭和七年十月二十一日亡 但是智子却知道,这才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坟墓。她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在这座墓前哭泣,那时母亲还告诉过她,这座坟墓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智子在这座坟墓前膜拜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忽然注意到有只栗鼠正在坟墓旁的山茶树树根的小洞里进进出出。 (咦?栗鼠竟然在这种地方筑巢……) 智子好奇地往洞穴里瞧,居然发现洞穴里有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 智子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连忙伸手去挖那个小洞,没想到竟从中摸出一把大型的铁制钥匙,她不禁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啊!这……这会不会就是打开那间神秘房间的钥匙呢?原来妈妈把钥匙埋在这里。) 智子记得曾经听人说过,种这株山茶树的人正是妈妈。而且当这座坟墓建好的时候,妈妈就决定在墓旁种一株树了。 (看来,妈妈是在那个时候把钥匙理在这株山茶树的根部。) 当时智子着实感到一阵晕眩。 现在,她正拿着这把钥匙站在厚重的枣红色的窗帘前。 智子再一次调整自己的气息,过了半晌,才用手指掀开窗帘。只见窗帘后面出现一扇刻有精美凤凰图案的大门,那是个自中央向左右两边推开的大型门,门上还挂着一把西洋锁。 这扇门自从智子出世以来就不曾开启过。 (一间上了锁的房间……) 这曾让年幼的智子充满了好奇心,有好几次她问自己的奶奶、外婆、或是神尾秀子有关这个房间的事,甚至央求她们让她瞧瞧屋里的样子。可是,她们压根儿不想告诉她任何讯息。 她们只是告诉智子,绝对不要来窥探这个房间。更不可以告诉切人有这间房的事。这回答让智子对于这个房间更感好奇。 (都是这把钥匙不好,是它诱惑我的。要是这把钥匙打不开这扇门的话,我以后就不再试着去找其他的钥匙了。) 但是,这正是一把惟一可以打开这扇门的钥匙。智子才稍微转动一下,西洋锁立刻应声开了。智子接着推开门扉,小心翼翼地往门里面瞧。 房间里的每扇窗户都挂着厚重的窗帘,所以里面一片漆黑。智子沿着墙壁摸索电源开关,好不容易才摸到,立刻啪地一声按下,天花板上的吊灯随即射出光芒。 智子很快地浏览一下屋内的陈设,发现这里原来是一间卧室,墙壁边还放着一张大床。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桌子,桌子旁边是两把椅子。角落的地方则有一具长长的躺椅,房内全是充满中国特色的家具,就连窗户上也全都镶着小朵蔓藤花图案。 此外,躺椅上还有个放着毛线球的篮子,和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 (咦?看起来,老师以前也曾经在这里织过毛衣喽!) 智子看到这一切不禁觉得很有趣,她好奇地走向大桌子的旁边,只见桌子上放置着一把月琴。 当然,这里不论什么东西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加上五月的气温开始回暖,所以潮湿的房间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智子环顾四周好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脸不经意地握着月琴的琴杆,想把月琴提起来瞧瞧。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啊!” 一声狼狈的叫声发自智子口中。 智子没想到,当她一提起月琴,琴杆便和琴身分家了。 智子大吃一惊,正想放下月琴。却看见琴身有一道好大的裂痕,上面还沾着一些漆黑的污点。 (真是的!吓我一大跳。) 智子屏住气息。准备把月琴放在桌上,这时,她又仔细看看桌面。 桌子中央铺放着一块绣着中国古典美人图案的毛织物,而这块毛织物上也有许多黑色的污点。 (咦?这是什么污点呢?) 智子神情迷惘地注视着月琴和毛织物,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是血!) 就在这一瞬间,外婆、母亲和神尾秀子的脸,犹如走马灯般地迅速闪过智子的脑海。 她记得每当自己问起这个房间的事时,她们三人的脸上就会浮现出恐怖的神情。 想到这里,智子感到全身冰冷。她急忙将月琴放回原来的位置,并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间。 这时,她突然听到远处有人正在叫她,于是连忙将房间上锁,把钥匙放进胸前,再把窗帘还原,这才朝呼唤声的方向跑去。 智子一来到离馆的入口处,便遇到女佣阿静。 “啊!大小姐,您在这里啊!老夫人和神尾老师在找您呢!” “有什么事吗?” 智子一面说,一面假装正在欣赏门上的雕刻,以掩饰自己慌张的神色,但她的一颗心仍像晨钟一般怦怦作响。 “从东京来迎接您的人已经到了。” “是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相当怪异,他有一头长发,就像法师一样……” 智子大吃一惊,直盯着阿静看。 “他还带着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也非常奇怪呢!” “怎么奇怪?” “嗯,好像叫金田……嗯,对了,那人叫做金田一耕助。” 第三章 神秘委托人 金田一耕助此时也感到非常困惑。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对于这个充满浪漫传说的小岛究竟在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还不是十分清楚;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座小岛,以及为什么得由自己担任迎接智子的工作,也感到莫名其妙。 大约在两个星期以前,金田一耕助正好处理完手边一些琐碎的事情,当时他打算先休息~阵子,计划去盼望已久的温泉乡好好地静养一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一封位于丸大楼四楼的加纳律师事务所的信件,信上写着: 这是一件得麻烦您亲自出马的紧急事件,所以烦请 您务必尽快到本事务所一趟。 这封信是用打字机打好寄来的,而已寄件人的地方还有加纳辰五郎的签名。 金田一耕助看完信后,不禁感到十分为难。他已经非常疲惫,真的很渴望能休息一阵子,但如果接受这个委托,那就意味着还要继续工作,肯定就没有时间休息了。 可是另一方面,“加纳律师事务所”和“加纳辰五郎”的名字却又很吸引他。 加纳律师事务所在律师行业可是鼎鼎有名,社长加纳辰五郎本人就是数一数二的民事诉讼律师,他所承办的案件都是当地一流大企业的案件。 如今既然这位知名人物来信拜托他,金田一耕助想置之不理也难。 休息和工作的诱惑在他心中交战许久,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工作。 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对方,一个钟头之后,他和加纳后五即便在丸大楼四楼的加纳律师事务所办公室里碰面了。 “实在不好意思,您这么忙还打扰您。我一直久仰先生大名,所以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得借助金田一先生的力量。” 加纳辰五郎的确是一位见过世面的人,他不因金田一耕助不修边幅的外表而瞧不起他,态度反而非常谦恭有礼。他的年纪约莫五十出头,红润的肤色和雪白的头发,恰巧形成一个明显的对比。 当金田一耕助告诉加纳律师自己原本打算到某温泉乡静养的计划时,加纳律师更是和善地看着他说:“这真是太好了,只要你接下这个案子,就能让你如愿以偿。” 接下来,加纳律师便告诉金田一耕助这次的任务。 原来他要金田一耕助前往伊豆南方的一个小岛迎接一位小姐,这位小姐会在修善寺停留两三晚,而金田一耕助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泡泡温泉。然后,他只要陪这位小姐平安无事地回到东京的家就行了。 金田一耕助看着对方的脸,却无法猜透他的内心。 “你的意思是说,会有人在小姐回家的途中加害她吗?” 如果真的这样,倒不如去请个保缥还有用些,毕竟金田一耕助并不擅长打斗,而且他也不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不,金田一先生,如果只是这么单纯的一件事,大概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地麻烦您了。”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在我说出之前必须先声明,我们得保守委托人的秘密,这一点还希望您能谅解。” “这个我知道……” “同时,也请您保守委托人的秘密。” 金田一耕助一听不禁皱起眉头。 加纳律师则笑着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两封信。其中一封装在信封里,一封则折成小小的四方形。 金田一耕助看了信封上的字,不由地瞪大眼睛,只见那上面写着: 世田谷区经堂大道寺欣造亲启 这些字全是从印刷刊物主裁剪下来的字体,而且每个字体的大小都不一样。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姓名,但从邮戳上看来,发信地点应该是神田锦叮,发信日期是四月二十八日,至于信封样式,更是随处可得的牛皮纸信封。 金田一耕助连忙从信封里取出信纸,那是一张便条纸,上面也贴满了从印刷刊物上剪下来的字体。 警告: 请别把那位小姐从月琴岛上找来,因为她一来到东 京,只怕会引起无数麻烦。 想想那位小姐的母亲,回想一下十九年前的惨案 吧! 不是有人被杀吗? 那位小姐的母亲天生一副克夫相,而那位小姐更是 青出于蓝,将会有不少男人在那位小姐的面前流血。 她就是女王峰! 凡是仰慕她的男人终究逃不过一死。 再次提出警告,请勿把那位小姐从月琴岛上找来。 便条纸上既没有收信人的姓名,也没有寄信人的姓名。 金田一耕助看完信,额头上不禁渗出豆大的汗珠。 接着,他又打开另一封信。这封信上排列的铅字跟前一封信差不多,连内容也丝毫不差。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股莫名的战栗早已游走在脊背之间。 “这封信的信封呢?” 加纳律师笑着说:“很抱歉,这不方便让别人看,我刚才所说的委托人的秘密正是这一点,这个人……姑且就称他为神秘委托人吧! “不过这封信跟那封信一模一样,同样都是把剪下来的铅字贴在信纸上,再装入相同的牛皮纸信封里,邮戳相同、日期也相同。也就是说,那个人同时把相同的警告信寄给两个人。” 金田一耕助再度检查这两封信,信上并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指纹,甚至连一些小小的蛛丝马迹也没有。看来这个人做事一定非常仔细、谨慎。 “这样啊……那么你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些讯息呢?否则这简直和大海里捞针一样,太困难了。” “你说的不错。请你提问,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一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 “首先是这位小姐的名字。警告信中只写着‘那位小姐’,你要我去迎接的,该不会就是这位小姐吧?” 加纳律师点点头。 “她叫大道令智子。” “啊!这么说来,她和这封信上的收信人大道寺欣造有血缘关系喽?” “不,他们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大道寺先生只是智子小姐的继父。” “原来如此。那么这位神秘委托人和那位小姐又是什么关系?” 加纳律师犹豫了一下。 “这一点我不能说,因为这涉及到委托人的隐私。” “大道寺欣造和他的女儿智子小姐,以前并没有住在一起吗?” 加纳律师点点头。 “你是说他现在才准备把女儿接回来同住?” 加纳律师再度点头肯定。 “这是谁的意思?是大道寺先生还是神秘委托人的意思?” “是双方的意思,更是智子已故母亲的意思。智子在这个月,也就是五月二十五日就满十八岁了,她母亲临死前的遗愿是希望在她满十八岁的时候,能跟着爸爸来东京住,为的就是帮她找个好婆家。”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不由地想起警告信中的一段话——(将会有不少男人在那位小姐的面前流血。 她就是女王蜂! 凡是仰慕她的男人终究逃不过一死。) 一到这儿,金田一耕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 “这么说来,有人故意要阻碍智子小姐回东京喽?” 加纳律师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目前完全没有任何线索。不过寄出警告信的人似乎知道智子和神秘委托人的关系,否则我的委托人也不会收到那封警告信了。我想,这封警告信的背后恐怕另有隐情吧!” 金田一耕助凝望加纳律师好一阵子,之后才又把视线移回警告信上。 “对了,信上曾经提到十九年前的惨案。从字里行间看来,那好像不是意外,而是杀人案件。所以,是不是能请你就这个部分说明一下?” 加纳律师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字斟句酌地说: “距今十九年前,也就是昭和七年的七月,有两名学生到位于伊豆半岛南方的月琴岛旅行。两人的名字分别是日下部达哉和速水欣造,不过我先说明一下,日下部达哉是化名,不是真名。” “那么速水欣造也就是大道寺欣造喽?” “嗯,是的。这两个人在岛上停留了两个礼拜,这期间,日下部达哉和岛上大道寺家的女儿琴绘暗中交往。一直到两人离去之后,琴绘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因此她便写信告诉日下部达哉这件事情……” “啊!请稍等一下。您刚才说日下部达哉是化名,既然如此,琴绘又如何写信告诉他?” “哦,这个嘛……那是因为速水欣造负责帮她传信的。大道专琴绘想寄信给日下部达哉的时候,都是先寄给速水欣造,再请他转交给日下部达哉。因为速水欣造之前曾告诉过琴给他的地址。”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当日下部达哉从速水欣造那儿得知琴绘有身孕的事之后,感到相当震惊。因此他立刻前往月琴岛,那大概是昭和七年十月中旬的事。” “速水欣造也跟他一同前去吗?” “不,只有日下部达哉自己去。他到达月琴岛之后,究竟和大道寺琴绘谈了些什么,我们无从得知。总之,日下部达哉在岛上逗留了两三天,而且后来便在这座岛上结束了他的一生。”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不禁屏住气息。 “那就是这封信上所说的,发生在十九年前的惨案吗?那么日下部达哉又是怎么死的?” “他是从悬崖上失足摔死的。在这两封警告信出现之前,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那么,警告信中又为什么会说那是谋杀呢?” “这一点我并不了解,毕竟当尸体被发现时早已摔得血肉模糊了。” 加纳律师的脸色显得十分凝重。 金田一耕助则将身子靠向办公桌。 “这么说,你去过那座小岛,而且也见过尸体?” “我去过。大道寺家一发现尸体就立刻拍电报告诉速水欣造。速水知道后大吃一惊,立刻赶往……神秘委托人那儿。但是我的委托人不愿露面,所以由我代替他和速水欣造前去月琴岛。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成了这个神秘委托人的法律顾问了。” “当你看到尸体的时候,是否曾认为有他杀的可能?” “没有,当时我不认为,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是否有他杀的嫌疑,我只是担心日下部达哉的真实身份会就此曝光。倒是速水欣道曾说他觉得这件事很可疑。” 金田一耕助非常认真地看着加纳律师的脸。 “所以你把心思全放在如何替日下部达哉掩饰真正身份上,而不注意查明死因,是吗?” 加纳律师痛苦地皱紧眉头。 “是的。其实这也怪不得我,因为我的委托人身份真得很特殊,所以我一心只希望别再节外生枝,其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尽快将尸体火化,并把骨灰带回来。” “日下部达哉的真实身份因而被封锁住了?” “是的,完全封锁住了。”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儿,越发好奇。 (如果连速水欣造都能看出尸体的死因可疑,那么,有丰富社会经验的加纳律师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不仅不闻不问,还刻注目睹死因,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位神秘的日下部达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加纳律师或许也察觉出金田一耕助眼底的狐疑,他尴尬地说: “老实说,我之所以认为那是一场意外还有个原因,我们发现日下部达哉死前写给我的委托人的信里曾经提到,他要采集生长在鹰喙……他就是日下部达哉失足摔死的地方上的羊齿送给他。” “羊齿?” “是的。因为我的委托人对动植物非常感兴趣,因此日下部达哉每次出外旅行的时候,总会采集一些当地稀有的动植物标本送给他。当时我认为日下部达哉大概是在采集羊齿的时候,不小心失足摔下悬崖的……” “这封信至今还保留着吗?” “当然。因为这是日下部达哉最后的亲笔信,所以非常珍贵。其实也是因为这次收到两封警告信,因此我才重新把它找出来看的,没有其他的用意……” “信中除了写羊齿的事之外,还写了什么吗?” “有的,还写了蝙幅。” “蝙蝠?” “是的。他大概发现到一种不同的蝙蝠,所以还提到要寄蝙蝠的照片给我的委托人。” “照片寄到了吗?” “没有,不知道日下部达哉是在拍照片之前就出了意外,还是因为慌忙中遗失在大道寺家了,不过他的莱卡相机反而寄到了。对了,关于蝙蝠的事,我倒是觉得很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日下部达哉写给我的委托人的信,用词一向相当严谨,特别是写到有关生物方面的部分时,用字遣词就更加谨慎了。可是谁有在提及蝙蝠时,语气上却显得十分挪揄,似乎还带点好笑。嘲讽的语气。当时我曾经觉得这件事很奇怪,现在再重读一次,还是觉得相当怪异。” “他所要传达的讯息是什么呢?就算发现再怎么不寻常的蝙蝠,也用不着用那么轻率的口吻吧!这实在有违常理……” 加纳律师一面说,一面不自觉地陷入沉思中。 金田一耕助只觉得心头悸动不已,可是当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蝙蝠”正是解开这个恐怖事件的关键。 “嗯,那么现在可以请你谈谈大道寺先生,也就是当时的速水欣造吗?” “哦,是的,大道寺先生……” 加纳律师犹如大梦初醒一般,咽了咽口水。 “那个人为了这件事,可说做了相当大的牺牲。不过,他也得到应有的回报了。刚才我说过,琴绘怀有身孕,而且孩子的父亲就是日下部达哉。 “日下部达哉曾经写信告诉我的委托人这件事,所以我的委托人一直希望能为这个孩子取得东京的户籍。于是,速水欣造便在我的委托人苦口婆心劝说之下,和琴绘结了婚。 “由于琴绘是独生女,所以速水欣造只好入赘大道寺家,不过这个婚姻的目的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户籍,所以两人仅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后问道:“那么,琴绘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她生下一个女儿,也就是智子,在智子五岁的时候她就……” “可是这段时间,大道寺先生……” 加纳律师露出苦涩的笑容。 “大道寺先生和琴绘夫人从来没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大道寺先生结婚时还是个学生,毕业之后立刻就业,而且他是东大法学系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当然不可能屈居在小岛上生活一辈子。至于琴绘则根本不愿意离开小岛,因此,这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过,大道寺先生偶尔还是会到月琴岛去探望琴绘。琴绘觉得过意不去,便叫茑代这名女佣陪伴他。” “原来如此。” “大道寺先生很喜欢这名女佣,于是就带她回东京同住。后来茑代有了身孕,并产下一子,名为文彦,这个孩子在名义上是大道寺先生和琴绘夫人的孩子,入了大道寺家的户籍。因此,大道寺家这对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女从来没见过面,但在户籍上却是姐弟。” “那么现在茑代就成了大道寺先生的正室了吧!” “不,事情并非如此,因为茑代是个非常传统、保守的女人,据说她认为自己出身卑微,无法入籍大道寺家,所以直到现在她还称呼自己所生的孩子为大少爷,而文彦也叫自己的母亲阿茑。” “那么,大道寺先生现在名义还是一名鳏夫喽?” “是的,琴绘夫人死后,他便没有再娶。不过,他在新桥一带倒是有很不错的发展……” “嗯,他可说是一位有财有势的企业家。” “他已经是五六家公司的社长和常务董事了,当然,这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本身相当有才干,不过他的后援者给的资助也是不可轻视的,我的委托人打从智子出生之后,便开始在大道寺先生身上投资。” “这么说来,这位神秘委托人在社会上也是相当有影响力的人喽?” 金田一耕助再次感到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 那一天,金田一耕助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便翻开名人录,查看有关大道寺欣造的资料。 大道寺欣造(本姓速水) 明治四十三年三月十八日生 昭和八年东京帝国大学法学系毕业 现职: 武相铁道社长、伊豆相模土地常务董事、驻河纤维 常务董事、三信肥料常务董事、松籁在饭店常务董事 “嗯,他的确是个非常出色的企业家。” 接着金田一耕助便拿起一支笔,画出大道寺家的家谱。 阿真——|——大道寺铁马 |(亡) | 茑代(三十六岁)|-大道寺欣造(本姓速水-四十二岁)——琴绘|——日下部达哉 |(亡)|(亡) || 文彦(虚岁十七岁)智子(实岁十八岁) 第四章 消失的蝙蝠 金田一耕助醉了,醉在这个充满浪漫传说的月琴和上所飘散的神秘而美丽的气氛之中。 其实,早在他昨大傍晚从船上远眺琴杆岬的峭壁时,就已经陶醉其中,当时一位绝色美女出现在他目光所及之处,让人看了有种如历仙境的感觉。 啊!她那份美艳,以及全身散发出的高不可攀的神圣魅力,实在让见到她的男人痴迷。 当然,她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列这一点;上已因为她没有注意到,所以才会人感到更加心醉。 她不经意地蹩眉、不经意地一笑,甚至毫不遗作地嘟着嘴叹息,都足以摄人魂魄,只要被她那人真无邪的双眼扫过,任何男人都不禁要热血沸腾了。 即使像金田一耕助这样理性的男人,即使他此刻正流连在美丽的山茶树林间,但一想到她的容貌,还是不由地要打哆嗦。 (没想到警告信中竟将那女孩比喻成女王蜂!竟会说许多男人将在她面前流血……啊!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恐怕就真的是无法自拔了吧!) 金田一耕助叹口气,尽量控制了自己,重新回顾自己来到这座小岛上的因由。 当时,他接下加纳律师委托的案子,在五月十七日离开东京,来到修善寺的松籁庄饭店。 这是加纳律师指定的饭店,只要他在此投宿,就可以和大道寺家派来的人碰头了。 根据名人录上的记载,松籁庄饭店是大道寺欣造的关系企业之一,这里原本是某位皇族的别邸,战后由伊豆相模土地公司买下了,装修成饭店。 普普通通的客人是根本没有资格住进这家饭店的,就连金田一耕助也是因为手持大道寺欣造的介绍信,所以才能大摇大摆地住进来。 金田一耕助一进来就很喜欢这里,它不但前有桂川、后有岚山,而且还有远离喧嚣的修善寺,更显出它的清幽淡雅。 再加上金田一耕助近来对基督教教会颇有好感,所以他甚至觉得钟楼不时传来的钟声仿佛都有洗涤心灵的作用。此外,这里早晚也可以听得见修禅寺的钟声。 这家饭店的内部相当宽广,分成西式客房和日式客房。金田一耕助个人比较喜欢日式房问,所以便选择住在日式客房内。 奇怪的是,他投宿的那个晚上,饭店内好像并没有其他客人似的,除了宽敞的建筑物对面偶尔传来女服务生的脚步声之外,其他再无半点人声,这不免让金田一耕助猜测起饭店的营运状况大概不是很好。 第二天早上,当金田一耕助准备前往澡堂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入而且那个人已经洗完澡,正站在镜子前面擦拭身子。 金田一耕助起先只是随意地瞧他一眼,没想到等他看清楚眼前这个人后,就不由自主地又多看了几眼。 金田一耕助曾当过兵,所以看过不少袒胸露背的男子,可是今天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健美的体格。那男子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肌肉结实隆起的臂膀、紧柬有力的腰,以及从臀部到大腿之间散发出男性的骄傲与年轻,实在令人赞赏不已。 那个人的皮肤因为入浴之后而呈现出富有光泽的古铜色,尤其在抹上香油之后,更加显得有精神和富有弹性。 面对如此健美的身躯,金田一耕助不禁有些自卑,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褪下衣衫。毕竟在体格如此完美的人面前宽衣解带,实在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对方突然回过头,对金田一耕助露齿一笑,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接着,那人便开始穿上衣服。 金田一耕助发现那人的脸部轮廓非常鲜明,和这副健美的体格实在搭配得恰到好处,而且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年轻,大概才二十六七岁。 稍后,金田一耕助趁着吃早餐的时候,偷偷问女服务生那个人是谁。 “哦,那位是西式客房的客人,不过他说日式澡堂比较宽敞,洗起来的感觉也比较好,所以才……” “他住在这儿很久了吗?” “不,他昨晚很晚才来的。大概比你晚一班车吧。” “他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 “那么,他是你们的常客?” “不是,他是第一次来我们饭店。不过,他有常务董事的名片。” “你说的常务董事是……” “就是大道寺先生啊!” (咦?难道那个人也是大道寺先生派来的?) 金田一耕助连忙问道: “那个人有没有问起我的事?有没有问起一位叫金田一耕助的人?” “这倒是没有……” “那位客人的大名是……” “多门……多门连太郎先生。” 说到这儿,女服务生突然笑了起来。 “哎呀!客人您怎么了?难道您对那位客人有兴趣吗?” “不、不,我没别的意思,我以为他是我在等的人。” 金田一耕助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男人,后来回想起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第六感觉。 多门连太郎——这位如同希腊神话里走出来的男子,在接下来要说的故事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呢! 那天金田一耕助在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情况下度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九日的傍晚,女服务生跑来通报他大道寺家派来的人已经到了。 “是吗?人在哪儿?” “正在大厅等您。” 女服务生所说的大厅位于西式客房和日式客房之间,两边的客人都能使用。 金田一耕助换上衣服——也就是他的招牌和服,正要走进大厅时,却看见大厅角落的乒乓桌前,有位二十二三岁,肤色白皙、打扮不俗的青年,正和一位十六七岁,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少年在打乒乓球。 此外,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位三十五六岁,衣着朴素的小妇人,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不时用手揉着额头。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这时,对面一位正在看报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 “请问,你是金田一先生吗?” 那个男人说着,缓缓走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见状不禁吓了一跳,因为对方的打扮十分奇特,简直就像个……法师! “啊!我、我就是金田一耕助,请问你是……” 那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纸盒,并从纸盒里拿出一张名片。那是大道寺欣造的名片,上面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字: 此人是九十九龙马先生,以后请配合此人行事。 金田一耕助看完后,随即吃惊地瞪大眼睛。 “这么说,你就是大道寺先生派来的?” “是的,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这次有缘与你同行,对你,对我而言,都可说是一次奇妙的组合呢!哈哈哈!” 九十九龙马摸着长须笑道,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头对乒乓桌前的人招呼着。 “来,我为大家介绍一下。那位妇人是大道寺家的……这个,哎呀!该怎么说呢?不论什么都好,总之那位是茑代小姐,那位是大道寺先生的公子——文彦,另一位则是游佐三郎。各位,这是金田一耕助先生。” 三人微微向金田一耕助点头寒喧,金田一耕助则显得有些吃惊。 “大家一起去迎接……” “不,他们留在这里等。其实大道寺先生本来不想让文彦他们来的,因为文彦身子骨弱,要渡过天城关、搭船等旅程,实在是太为难地了,可是他偏偏又一直吵着要来见姐姐,所以只好让他……” “阿姨,那么我可以去接智子吗?” 游佐三郎羞涩地问茑代。可是他刚一说完,文彦立刻反对。 “不行、不行!你本来就不可以来这里的,现在却偷跑来,更何况大伙儿不是决定二十五号晚上才跟姐姐见面吗?你真狡猾,怎么可以不遵守承诺,到时候我们怎么跟三宅和驹并交代?” “大少爷……” 茑代担心地叫唤着。 可是文彦不理会茑代,仍然继续说: “阿茑,你别插嘴。游佐太厚脸皮了。他想早一步赢得姐姐的欢心,可是我告诉你,这么做只是白费力气罢了,姐姐是不会喜欢你的。” “啊哈!文彦,你说够了吧!游佐,你的脸好红,文-年纪还小,请你多多包涵。茑代,文彦太累了,所以脾气不大好。带他到对面去休息一下吧!” 九十九龙马息事宁人地说。 的确,文彦的额头上暴出好几条青筋。他是一个皮肤白皙的美少年,长得像妈妈,可是身体似乎并不是很好。 茑代一边哄着文彦,一边带他走出大厅,游佐三郎也有些尴尬地退了下去。 “啊哈!这样一来就没人打扰,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金田一先生,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随时都可以。” “其实刚才我已经打电话到下田,请他们准备一艘汽艇。据说汽艇将在明天中午过后,也就是两点左右的时候到达。所以我们明天吃过早饭就得立刻出发。不知道你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这样的话,到达小岛时就已经是黄昏了?” “是的,所以明天晚上可以先在我家住一晚,后天再去大道寺家。” “住在你家?” “嗯,是的,我是那个岛上的人。不是我自夸,九十九家的名气在岛上仅次于大道寺家,我是九十九家现任户长的弟弟。” 金田一耕助虽然第一次和这个人见面,可是很久以前就曾听过这个人的大名。 据说他在战后崛起,而且对于政经界的高层人士有呼风唤雨的影响力。甚至有人说,他的肉体会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任何妇人只要跟他接触,就自然会成为他的俘虏,而他也通过这些妇人掌控政经界的高层人士。 姑且不论这种说法是真是假,总之,他确实是战后一位传奇人物。 “原来你也是月琴岛上的人。那么你和茑代小姐是旧识了?” “是的,我离开小岛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那么,你也认识智子小姐的母亲喽?” “当然。” “对了,那个事件——智子小姐的父亲出意外的时候,你在岛上吗?” 九十九龙马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看。 “嗯,当时我在岛上。金田一先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我之所以离开小岛,也是为了那个事件。” 九十九龙马的语气突然热烈起来,毫无保留地说出许多金田一耕助以前没有听过的事。 “金田一先生,我非常喜欢琴绘,甚至可以说是打从心底爱着她,而且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琴绘丈夫的推一人选。为什么呢?因为在月琴岛上能够和大道寺家平起平坐的,除了九十九家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再说,琴绘是独生女,我是次男,所以我早就打算入赘大道寺家,琴绘的父亲也有这个意思,就连琴绘本人也并不反对。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后来却杀出一个程咬金,而且那个人还让琴绘怀了身孕! “当时我几乎快气疯了,所以后来听到那个人失足摔下断崖的消息时,我心中再度充满了希望。我愿意接纳琴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琴绘却不给我机会,反而和现在的大道寺先生结为夫妻。我实在太伤心了,于是在失望之余离开了月琴岛。啊哈!间贯一失恋之后变成专门放高利贷的吸血鬼,而我则变成法师,专门玩弄女人。哈哈……” 大厅里回响着九十九龙马空洞的笑声。 “客人,这边请。” 女佣轻唤一声,站在山茶树林里的金田一耕助这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 “已经到了用餐时间,大家都在那边恭候大驾。” “哦,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来到铺着榻榻米的房间,看见碗筷、菜肴都已经准备好了。九十九龙马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而智子的外祖母阿真、智子、神尾秀子也都在等金田一耕助一块儿用餐。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这一带的景色实在大优美,连伊豆七岛、三原山的炊烟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金田一耕助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 “哪里,请用餐吧!” 阿真招呼道。 “对了,我们明天早上离开小岛,到时会有汽艇从下田开过来接我们。” 吃饭的时候,九十九龙马宣布着。 “这实在是、实在是……” “这只是我个人的打算,金田一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其他的安排?” “没有,我没有特别的安排……” “哈哈!你不必刻意隐瞒了。你不就是为了十九年前那个案子来的吗?伯母、神尾老师,长久以来你们都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但金田一先生可是日本著名的侦探哦!说不定他会查出什么线索……” 九十九龙马说到这里,便停住不说了。神尾秀子和阿真全都神情紧张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尤其是阿真手中的筷子,甚至还掉在地上,双唇更是不停地颤抖。 至于神尾秀子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整张脸也变得十分惨白,可是她很快就镇静下来,静静地用筷子夹菜。 智子则下意识地朝离馆看了一眼。 “哈哈!大家为什么这么紧张呢?瞧你们神色慌张的样子,难道有什么不便说出来的隐情吗?金田一先生,我看咱们还是先吃饭吧!这件事待会儿再说。” 没有人再出声讲话,也没有一个人有食欲,这餐饭很快就结束了。女佣阿静将餐桌收拾好之后,神尾秀子立刻拿起毛线开始编织。 “真是奇怪,大道寺先生究竟在想些什么?那件事不是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了吗?现在怎么还……” 神尾秀子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沉稳。 九十九龙马一听,随即笑着说:“大道寺先生原来就不相信那个人会不小心失足坠崖,如今有机会,当然要好好调查一下啦!金田一先生,大道寺先生有没有跟你提起什么?” “没有。” 金田一耕助干咳一声才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还没见到大道寺先生,所以并不清楚他的看法或想法。我想,是不是能麻烦你们告诉我当时的状况?比如说,是谁先发现尸体的?” 九十九龙马不急不慢地回答:“是我先发现尸体的。哈哈!千万别大惊小怪,因为神尾老师那天晚上八点左右跑来找我,说日下部先生外出采羊齿,迟迟没有回来,琴绘很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我就带了四五个壮丁往鹰喙的方向走去,发现那里的确有人滑落的痕迹,接下来我们就……” “请等一下。当时断崖上面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比方说打斗的痕迹、挣扎的痕迹?” “没有,我没有注意到。不过要是有这些痕迹的话,一定会有人发现的,因为跟着我去的年轻人不少,应该不至于没有人看到。金田一先生,大道寺先生先前也很怀疑日下部先生是不是早就被人在什么地方杀死,再把尸体带到断崖上丢弃的……” 一听到这句话,智子的身子突然往后挪了一下。 她忍不住想起在那间上锁的房间内,似乎残留着不少血迹。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她用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水,金田一耕助只是瞪大眼睛问: “可是,大道寺先生为什么会怀疑……” “他是从伤口来推测的。就如同我刚才所说,我们发现有人从悬崖上摔下去,可是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划船过去找人,因为鹰喙下面是这座小岛最危险的地方,所以晚上几乎没有人敢靠近那里。我们只得等到第二天天亮才划船过去看看,结果日下部先生果然就躺在从海里凸出去的岩石上面。于是我们用小船载着尸体回去,一回到家就立刻拍电报通知大道寺先生。 “第二天,他和加纳律师一起赶来,结果发现死者后脑袋上有一个大伤口。医生也说过那是致命伤,大道寺先生不同意那个伤口是从断崖上摔下去造成的,他认为是被什么东西殴打成伤;也就是说,日下部先生应该是被人打死的。” 智子听到这里,不禁用手帕掩面。由于她是死者的女儿,听到生父的不幸遭遇,自然会相当震惊,因此没有人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 不过,如果当时智子提起那间上了锁的房间,提起有一把沾满血迹的月琴的话,说不定这件事早就解决了,而接下来的惨案也就不会发生。只可惜智子并没有出声讲话。 金田一耕助只是沉思了一会儿,便开口问道:“那么,有没有人看见日下部先生走向琴杆岬?” “没有,这也正是大道寺先生深感怀疑的地方。因为那一天是登茂祭典,大家全都上那儿祭拜……登茂是供奉这里祖先牌位的饲堂,位于琴杆岬反向的位置。”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会儿,转头问神尾秀子: “日下部先生死前似乎曾经写信回东京,说要采集羊齿,听说信中也曾提到他在这里发现了一种特别的蝙蝠。你知道这件事吗?” “啊!是那件事呀!” 神尾秀子显得非常吃惊。 “我记得那件事。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奇怪,因为那天日下部先生一早就拿着照相机出去,中午还曾心情愉快地回来,并咯咯地笑着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当时说:‘是蝙幅、是蝙蝠耶!哈哈!是真的蝙蝠。我还拍了一些蝙蝠的照片哦!要是我把照片寄回东京的话,肯定会让大家吓一跳的。’那天他的心情显得特别好,但是没有多久便发生那件不幸的事了。” “琴绘小姐说,好歹这也算是日下部先生的遗物,于是便要我把他拍的底片送到下田去冲洗。可是等我们看到送回来的照片时,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蝙蝠。” “那些照片现在还在吗?” “是的,还保存着。我这就去拿。” 神尾秀子把泛黄的相簿拿来之后,立刻交给金田一耕助。 “就是这本相簿,这七张就是当时他拍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一看,这些原来都是小型的莱卡照片(24mmx36mm),其中一张是大道寺家的全景,此外则是抱着月琴的琴绘、织毛衣的神尾秀子,以及抱着猫咪的外祖母阿真的三张个人照。 还有三张不知道是不是赌徒流浪剧的剧照,只见演员们都穿了戏服、化了妆,有一张是十二三位演员合照的照片,另外则是舞台正面的照片,以及一个脱掉假发、独自呆坐在后台的演员照片。 “这是一出什么样的舞台剧?是业余舞台剧吗?” “不,那是登茂祭典时,我们找来表演的剧团,叫做岚王朝剧团。以前每逢祭典,我们总是会邀请这个剧团来表演。” “是这么回事啊……看来这当中并没有蝙蝠的照片嘛!会不会是照相馆忘记了?” “不,不可能。日下部先生照完相一定会卷动底片。他死后我们也看过那部照相机,指针指着8,送去冲洗的底片也全数冲洗出来了,可是就是没有蝙蝠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又看了看这七张照片,里面确实没有半只蝙蝠,也没有任何暗示蝙蝠的东西。 (蝙蝠究竟在哪里呢?真的有蝙蝠吗?) 金田一耕助茫然了。 第五章 南方佳丽 这天多门连太郎在餐厅用完餐之后,便点着一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在饭店的庭院里散步。 自从他住进这家饭店以来,从未在餐厅露过面,一日三餐都在自己的房间解决。就好像刻意回避和别人打照面似的,今天可是他头一回在餐厅用餐。 不过,他可能比较适合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用餐,因为当他散完步回到房间的时候,那张犹如希腊神像般的俊美容貌,却变得非常阴沉。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又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过了半晌,他打开窗子,望着外面的阳台,此时阳台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多门连太郎关上窗子,打开走廊上的门,看看外面,走廊上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多门连太郎随即关上门.并且从床下取出一只上了锁的皮箱。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皮箱,由皮箱底部取出一封信。 多门连太郎拿着信封站了起来,他再一次看看房间四周,确定没有别人和可疑的迹象之后,才把目光移到信封上。 这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白色四角形横式信封。信封上写着三行字: 银座西四丁目 红袅酒馆转交 口比野谦太郎先生 信封上的字体歪七扭八的,看来像是写信的人有意掩饰自己的笔迹。 多门连太郎凝视这个信封好一阵子之后,才微微摇摇头,从已经拆开的封口取出信纸。 那也是随处可买的便宜信纸,上面还是写满了歪七扭八的字。 多门连太郎: 收到这封信之后,就立刻赶往伊豆的修善专,并且 投宿在松籁在饭店吧! 只要你在那里滞留数日,使会遇见一位来自南方的 佳丽,而那位佳丽正是你未来的妻子。 但是请你留意,你将会有许多竞争者。 多门连太郎,如果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就请你堂 堂正正地打败这些竞争者,赢得佳人劳心吧! 记住,你必须勇敢、积极地展开追求。而且,你不 能再自称是日比野谦太郎。 这封信上并没有寄件人的姓名,只在信末又附加了一句: 我已经准备了十万元旅费,连同投宿松籁在饭店的 介绍信,将陆续经由红果酒馆以小包方式转交给你。 尽管多门连太郎已经看了这封信好几遍,但这会儿他又反复看了两三遍,并且握着信纸沉思起来。 “问题是……” 多门连太郎眉头深锁,口中念念有词。 “有谁知道我的本名是多门连太郎呢?” 他又低头看了信封一眼。 “这个人究竟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要给我十万元?而且,写这封信给我的究竟是什么人?他有什么目的?” 多门连太郎把信纸收进信封里,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紧抿着嘴,划根火柴,将火苗靠近信封的一角。 火苗越烧越猛,眼看着就快把这封信吞噬掉了。多门连太郎仍一直捏着信,直到火苗快烧到手指头,他才连忙松开手,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信纸渐渐化成一团灰烬。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踩着灰烬,再从皮箱里取出一叠钞票。 多门连太郎朝窗子打量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偷窥之后,开始数着钞票。 他手中一共有四十二张千元纸钞,其他的看来要再过一阵子才能拿得到。 多门连太郎把纸钞分成三叠,分别放进身上的口袋里。 “总之,还是小心为妙,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麻烦!我必须让自己在最糟糕的时候还能有脱身的机会。” 他把纸钞全都装进各个口袋里之后,便盖上皮箱,并用鞋尖把皮箱在床下一推。接着他又打量房间一遍,才低头看着手表。 现在正好是一点整。 多门连太郎紧闭着双唇思考了一会儿。 “好,我这就脚底抹油走人了,否则继续坐在这儿,只怕会有危险。” 说完,他立刻打开门锁,来到走廊上看看四周的动静。 走廊上并没有任何人影,于是多门连太郎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火。然后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爬上楼梯。 他一直往上爬,最后爬上通往屋顶的空楼梯。 屋顶上有个男人靠着墙壁眺望远处的修善寺。多门连太郎来到屋顶,停下脚步,仔细打量那男子的背影,可是那个人似乎不是他所期待的人,因此他失望地吐吐舌头。 不知道对方是听见他吐舌头的声音,还是察觉到他的脚步声,总之,那人突然回过头来,用隐藏在墨镜后的那双眼睛盯着多门连太郎。 那是一位年纪相当大的老者,穿着一身黑色西服,配上纯白的衬衫和蝴蝶结,头上还戴了一项高高的礼帽。尽管他的头发已经灰白,嘴上和下领的胡须也都是白色的,不过却修理得非常整齐。 老人这身装扮给人一种相当舒服的感觉,推一令人不舒服的是脸上那副墨镜,还有来自墨镜后的锐利目光,让多门连太郎感到浑身不自在。 “咳咳……” 多门连太郎只好用于咳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老人大概也注意到这一点,他神情有些僵硬,嘴里念念有词地离开了墙壁,拄着拐杖走过多门连太郎身边。他正要下楼梯的时候,多门连太郎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轻叫一声,老人吃惊地回头看着他。 “年轻人,你……有话要说吗?” “哦不,没、没什么。” 看到老人墨镜后锐利的双眼,多门连太郎话都说不清楚了。 老人盯着多门连太郎上下打量一番后,突然低头转身,叩叩地走下楼去。 多门连太郎先是一脸疑惑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是易容术!那老人戴着假发……咦?难道连胡子也是假的?) 多门连太郎一面想,一面感到一种不安的思绪涌上心头。 (莫非他在跟踪我?总之,以后一定要特别小心。) “喂、喂!阿谦,想什么事想得出神了。” 有人拍拍多门连太郎的肩膀,吓得他整个人几乎跳起来。 “阿三,原来是你!” 拍他肩膀的人就是随同莫代、文彦一起来这儿接智子的游佐三郎。 游佐三郎闻言,随即没好气地说道:“别叫我阿三、阿四的,我可不希望你叫我叫得那么亲热!” “哈哈!是吗?好好好,不叫就不叫。” 多门连太郎就像在安抚小孩似地苦笑道:“那你也别叫我阿谦了,因为我在这儿的名字是多门连太郎。” “是吗?那我就不能叫你日比野谦太郎了。嘻嘻,你怎么会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呀?” 多门连太郎突然面色一沉,反问道:“喂;游佐,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为什么叫我一点准时来屋顶?” 游佐三郎看着四周后,神秘兮兮地说:“我们到那边再说,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跟你交头接耳的样子。” 于是游佐三郎带头先走一步。 松-庄饭店的正面有一个大型的钟塔,这个钟塔正好连接着屋顶的一部分。 游佐三郎走在前面,爬上水泥阶梯,来到一处五坪大的平台,那里有一个用水泥砌成的小房间,背后是一扇蓝色的、向左右两边推开的铁门,现在这扇门正微微开启着。 游佐三郎把脑袋伸进门缝里打探一番,确定没有人之后,才转身对身后的多门连太郎说:“太好了,没有人。阿谦,不,多门。你也来吧!” 游佐三郎轻轻将门打开到足以让人走进的宽度,便动作麻利地钻进门里去。多门连太郎也跟着钻进去,可是他一看到房内的情形,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房间约有两坪多大小,正面的墙壁上贴满了黄铜色的金属板,中央则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大型钟摆,正左一下右一下地摆动着,钟摆左侧有两三个直径一尺五寸的齿轮。 换句话说,这里是时钟的内部结构,在正面金属板处有两个直径约三尺左右的金属圆板,圆板中还有四根如螳螂脚般长长的金属槌。这四个槌头分别停在离地面两尺高、左右移动的四根银棒的前面。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多门连太郎呆呆地看着四周。游佐三郎则得意洋洋地说道: “这是时钟的内部结构啊!连这个也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时钟,可是这四根如螳螂腿的槌子又是什么?” “哦,那玩意儿啊……就是用来报时的嘛!” “报时?” “是啊!只要时间一到,这四棍棒槌就会像螳螂腿般抬起.然后敲打那四根银色的棒子报时。” “可是自我来这里,还不曾听过这座钟的钟声呢!” “大概是报时装置被关闭的缘故吧!” 游佐三郎指着左手边的墙壁。 “喏,你瞧,这里写着chime--silent。现在这个开关拨到sil这一边,所以时钟就不会报时。如果开关拨到chime这一边的话,时钟就会响了。” “但为什么不让时钟报时呢?” 看来多门连太郎这个人心中是藏不住话的,只要他有不懂的地方,就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过游佐三郎并不觉得烦,反而感到很得意。 “这是因为这座时钟每十五分钟就会响一次,十五分的时候会发出fa-in-so-do的声音,三十分的时候会发出fa-so-fa…-fa-so-do,四十五分的时候发出do-do-fa…一so一fa-do……fa-so-do,接下来整点时间还会发出fa-so-fa…-fa-so-do……do-so-fa…-so-fa-do这样的节奏。虽然这座钟的音色相当优美,但是它每十五分钟就发出一次声响,使得大家都无法定下心来做事,所以现在开关就拨到silent这一边了,你也就听不到了。唉!如果是在战前,谁敢抱怨这种事呢?” “战前为什么就不能抱怨?” “天哪!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游佐三郎不屑地看了多门连太郎一眼。 “这间饭店以前是皇族的别邸,这座时钟也是那位皇族人士的至爱,他把威斯特敏斯特型的置钟放大成现在这个钟塔。 “你知道威斯特敏斯特型的置钟吗?就是和威斯特敏斯特寺院的钟声音阶相同的报时钟。那钟声真可以用余音绕梁四个字来形容……” “你是说的那位皇族人士是谁?” “当然是衣笠王爷呀!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王爷,只是个平民百姓罢了。” “衣笠王爷……” 多门连太郎惊讶地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仿佛想把对方一口吞下去似的。 游佐三郎看到多门连太郎反应如此强烈,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 “喂,你怎么了?难道你认识衣笠王爷?” 多门连太郎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连忙把脸转过去,可是他的脸颊却不由自主地抽动着。他只好不停地来回踱步,借以缓和自己的情绪。 “我……王爷他……哈哈……” 多门连太郎笑得十分不自然,就像喉咙里梗住一根鱼刺似的。 “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认识什么王爷呢?对了!衣笠王爷为什么会离开这里?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多门连太郎眼底不经意流露出悔恨和哀愁的情感,令游佐三郎感到有些怀疑,他先是不解地看着多门连太郎,但是随即便发出嘲讽的笑声。 “我哪儿知道王爷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总之,他是斜阳族的一员,到了战后自然是要没落的。喂,你是怎么回事?瞧你这副模样,难道你真的认识衣笠王爷?” “我叫你别乱讲话,你听不懂吗?” “是啊!就算他还活在世上,也不可能和一名前科犯交往啊!喂!说真的,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别墅’的?” 闻言,多门连太郎简直是跳起来面向游佐三郎。他那英俊帅气的脸庞扭曲了,简直像是要喷出火来。 游佐三郎见状,不禁吓得倒退两三步。 但是多门连太郎立即就意识到对方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哪里承受得起自己的一击。况且跟这种人计较,实在有损自己的风度,于是他深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苦笑道: “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件事吗?要是你说出来的话,就别怪我叫你瘪三!” 游佐三郎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一边用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一边以讨好的语气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什么恶意,只是不小心说溜了嘴。不过,阿谦……嗯,不对,多门,刚才看见你在餐厅露面,倒真叫我大吃一惊呢!说到这件事也许又要惹你不高兴了,但问题是,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人随便进出的饭店,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难道又有什么阴谋?” 多门连太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垂着头。游佐三郎等得不耐烦,于是又语带嘲讽地说:“刚才我问过女服务生,她说你在这儿等人。喂,你等的人是谁?瞧你这人模人样的装扮,还用大道寺先生的名片,对方是不是相当有钱的女人?唉!你玩弄女人的高明手腕,真可与世间少有的风流贵族唐璜媲美,这一点我可是自叹弗如哦!”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提这档子事嘛!” “其实我也不想提这档事,只是看你穿得这么体面,一表人才的样子,就忍不住心生嫉妒。难怪女孩子会心甘情愿地被你骗,你的确称得上是后世的唐璜。” “你又来了……” 多门连太郎很不高兴地皱着眉头,接着又说: “既然你提到这个,我也有话要说。刚才在餐厅用餐的那位妇人和少年又是什么人?” “他们什么也不是。一个是朋友的情妇,一个是他的孩子。喂,别想歪啊!我怎么可能看上那个老太婆……” “哈哈!是你自己说的,我根本没这个想法,看你的态度也知道那个好人不对你的胃口。记得你以前在红来酒馆遇到喜欢的女孩时,简直就像着了魔似的,老是跟前跟后,哪像现在……唉!你们这些斜阳族就是喜欢装模作样。” 游佐三郎阴沉的瞳孔里,蓦地燃起一丝怒火。但是他立即掩饰自己内心的愤怒,语气圆滑地说:“喂,阿谦,啊……多门,我实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这件事?” 多门连太郎故意装不懂。游佐三郎则抿着嘴,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喏,听清楚了,我不知道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可是接下来不论我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希望你能装作没有看见。不,应该说,我希望你能装作根本就不认识游佐三郎这个人。” “也就是说,要是别人知道你在红枭酒馆的所作所为,就会惹祸上身?” “嗯,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对了,游佐,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要相亲?” 游佐三郎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多门连太郎只好苦涩地笑道: “游佐,如果是为了这件事,你大可放心。我对别人的私事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当真?” “我难到还会骗你不成?非得和你相亲不可的女孩子,想必也是可怜得很,所以我根本没兴趣知道这种事。” 游佐三郎的眼中又燃起怒火,但是他随即压抑下来,狡猾地歪着嘴说道: “算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是你得遵守约定,到时候看到我千万得装作不认识哦!” 多门连太郎嘲讽似地笑着说:“原来这也是一种交易啊!” “是的,的确是一种交易。你有异议吗?” 多门连太郎想了一会儿说:“没有,没有异议。” 游佐三郎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多门连太郎犹豫了一会儿,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游佐三郎说道:“游佐,老实说,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什么事会让你这么没自信?既然你选择在这么豪华的饭店跟对方相亲,想必对方应该也是个大家闺秀吧!再说,以你高明的手腕,就算在红枭酒馆的所作所为全都暴露出来,应该还是能把对方骗得团团转才对。” 尽管游佐三郎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但他还是露齿一笑。 “是啊,是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还用得着担心吗?” “难道还有竞争者不成?” “当然,据说还是两位呢!所以从头至尾我都必须保持良好的品行才行。” “对方长得很漂亮吗?” “嗯,从照片上来看倒是挺清秀的,不过只能说是一个乡下姑娘。其实我对那位小姐倒是没什么兴趣,我真正有兴趣的是那位小姐的家世。你知道,我跟我们家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因此就算她是独眼龙、兔唇,我也会铁了心跟她结婚的。” “你说的乡下姑娘究竟是哪里人?” “哼!还不是伊豆南方的月琴岛……” 多门连太郎的瞳孔里突然燃起一股火焰,因为他想起那封怪信里的一句话—— 只要你在那里滞留数日,便会遇见一位来自南方的 佳丽,而那位佳丽正是你未来的妻子。 但是请你留意,你将会有许多竞争者。 “喂,你、你刚才说的小姐真的是来自南方?”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看着对方突然气势汹汹的样子,游佐三郎忍不住倒退一步。 多门连太郎又追问道:“你说你还有许多竞争者?” “你、你到底怎么了?” 游佐三郎又后退一步,多门连太郎则再次向前逼近。 “那位小姐究竟什么时候来?那位小姐什么时候到这家饭店?” 多门连太郎伸出手臂紧紧抓住游佐三郎的肩膀,游佐三郎痛得忍不住哇哇叫。 “说!那位小姐什么时候来?” 被多门连太郎如此用力地摇动,游佐三郎的脑袋就像个拨浪鼓般摇晃个不停。 “应该是今天傍晚到达饭店吧!刚才下田那边来了个电话,说他们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就会出发,所以到达这里的时间差不多四点左右。喂!放手啦!好痛啊!” 多门连太郎一放手,游佐三即便踉踉跄跄地靠在墙壁上,一边喘气,一边说: “吼什么?你疯了吗?你究竟在想什么?” 游佐三郎说着,还拿出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这时玄关那儿传来一阵汽车的刹车声音,游佐三郎连忙低头看了看手表。 时针指向一点三十分。 “奇怪了,会是谁呢?他们应该还没到啊!” 游佐三郎皱着眉头冲出小房间,绕过平台,来到顶楼正面的墙边低头往下一瞧。 “糟了、糟了,混账!” 他气急败坏地大叫一声,返身冲回门前,正准备走下水泥阶梯时,却被多门连太郎从后面叫住。 “喂,你怎么了?小姐来了吗?” “不是那位小姐,是竞争者来了。三宅和驹井拉着大道寺先生来了。混账,文彦这小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定是他通风报信的。” 游佐三郎气得连脚步都走不稳了。 多门连太郎则在小房间里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悻悻走下楼梯。 当多门连太郎的脚步声自顶楼消失时,平台的一隅突然传来轻微的声音。 是文彦! 他那张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瞳孔里透露出厌恶和憎恨的神色。 第六章 主角到齐 “小姐,就快到修善寺了。” 智子听见司机的提醒,连忙往窗外一瞧,只见汽车正奔驰在狭窄的麦田小径之间,麦田对面的两例则是鲜明的群山,左侧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紧依着街道混混流淌。 “太好了,这样就不必再翻山越岭了。” “嗯,以前得越过天城山,现在道路打通了,走起来就不那么辛苦了。” 司机点头说。 “原来如此。外婆,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 阿真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智子有些担的看看手表,发现已经五点了。 他们离开月琴岛的时候不过才早上九点多,快接近中午的时候到达下田。他们在那里吃过午饭,休息片刻,再搭上前来迎接的汽车时,已经是午后一点钟的事了。 金田一耕助、九十九龙马,以及女佣阿静共乘一辆车先行出发。智子、阿真和神尾秀子虽然也尾随着出发,可是为了不让阿真旅途过于劳累,智子便吩咐司机尽量慢慢开。 “司机先生,前面那辆车子应该已经到达修善寺了吧!” “是啊!应该到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耽误那么多时间……” 阿真有些抱歉地说。 “您千万别这么说。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翻山越岭的确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喏,前面左转之后就是修善寺的大街了。” 司机赶紧用愉快的语气转移话题。 汽车继续行驶了一段路程之后,两旁才陆续开始有人家,连刚才那条依偎着街道的小溪也突然近在眼前。 不过由于道路不像先前那么宽,所以车子只好放慢速度,缓缓爬坡。 “啊!那个……那个就是松籁庄饭店!” 在司机的提醒下,大伙儿纷纷往窗外瞧,却只看见树丛那头的钟塔。随着越来越接近的钟塔,车子也开进宽敞的大门里了。 “哎呀!” 从刚才起一直看着窗外的神尾秀子,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 “在二楼阳台的那一位不就是老爷吗?” “咦?爸爸……” 智子也往外瞧,可是这时正好有树挡住,无法看见阳台,随即汽车已经停在松籁庄饭店的大门前了。 车刚停好,一群穿着制服的男女服务生便立刻前来列队欢迎,还有位身材娇小的妇人也快步走过来。 “欢迎光临,各位辛苦了。” 神尾秀子正从车上下来,把行李交给服务生,她一听见这声招呼连忙回头。 “咦?是茑代……不好意思,劳你出来相迎。老夫人,这是茑代……” 阿真睁大眼睛。 “哎呀!是茑代呀!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自从十八年前莫代随大道寺欣造离开月琴岛之后,她们就也没见过面。 此时茑代低着头说: “很抱歉,许久没有跟老夫人请安了。这次旅途很辛苦吧! “哪里、哪里,以后还得请你多照顾呢!智子,这位是茑阿姨。” “很高兴见到你,哎呀!真是越来越标致了。” 茑代夸赞着,还不停地眨着双眼,智子却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才好。 她听说这个人以前是家里的女佣,现在却是大道寺欣造的老婆。所以智子只好先静静地向她一鞠躬。 “大家就别再客套了,快点进去吧!啊!对了,茑代……” “是。” “老爷是不是已经来了?我刚才看见他在二楼的阳台……” “是的,中午过后,老爷就来了。老爷一直期盼你们的到呢!” 一行人一进入玄关,便看见包括经理在内的所有旅馆人员在前厅列队欢迎,每个人都因为智子的美艳而睁大眼睛。 此时智子虽然身穿简单的便服,却依然无损她那美丽的貌。面对众人列队欢迎,她不但不怯场,反而显出女王般的高贵。 先到达的九十九龙马和金田一耕助也面带微笑地欢迎她,中有位中年绅士也面露笑容地站在那儿。 这个人便是大道寺欣造。 他年约四十二岁,可是由于保养得当,所以看上去要年轻得多。他那红润的肌肤、整齐的美须、高大的身材,再加上合身的灰色西服,给人一种尊贵非凡的感觉。 “哈哈!欢迎、欢迎。妈,您累了吧!” “哎呀!欣造,你还特地赶来……” “没什么,我也是临时决定来的。智子,累了吧!神尾老师,辛苦你了。” 智子微微地点头算是回应。 她什么人也不认识,只好以点头的方式跟大家打招呼,可是仅仅这样就已经魅力四射,足以让在场的男子倾心不已了。 由于饭店迎接的排场相当大,所以连在大厅和贵宾厅的客人也忍不住往这里多瞧两眼。人群中自然少不了游佐三郎和尾随而来的两位青年。 此外,还有两个人也站在远处看着智子。 一位是多门连太郎,另一位则是经过易容,却被多门连太郎识破的老人。这两个人各自站在不同的角落凝望着智子,不过在场的人并没有谁注意这两个人。 “你们都累了吧!请快回房休息,其他的事就交给茑代去打点。哦!对了,文彦呢?” 文彦原本躲在人群后面,此时才被茑代拉了出来。 “这孩子真怪,明明很想见姐姐,这会儿姐姐到了,却又别别扭扭地不敢出来。” “文彦,来这里。” 在大道寺欣造的呼唤下。文彦这才战战兢兢地来到父亲面前。 “智子,这位是文章,希望你们两人能处得来。文彦,还不快点跟姐姐打招呼!” 刚才一直面容紧绷着的智子,这会儿终于已出笑容。 “文彦,很高兴见到你,希望我们能成为一对好姐弟。” 文彦抬起头看了一眼智子,但他随即双颊泛红地把头转向茑代,靠在茑代的肩膀上撒娇。 “哈哈!害羞了吧!这孩子只会在家称王,到了外面却这么羞涩,那么,你去休息一下,我想妈妈比较喜欢日式房间,你们就去日式客房休息吧!” 在旺店女服务生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五评大和四坪大相邻的两个房间。智子和阿真住一个房间,神尾秀子和女佣阿静则住另一个房间。 她们才放下行李,茑代又过来招呼她们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老爷说希望今天晚上能和大家共进晚餐……” 智子看了外祖母一眼,她想到外祖母长途跋涉,实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便没有立刻回复。 “嗯,好啊!好啊!” 阿真却立刻应允。 “请问晚餐还有谁出席?” “除了九十九先生和金田一先生之外,还有三位年轻人。” “年轻人?” “是的,这些都是老爷平日熟识的晚辈,老爷说希望大小姐能和他们交个朋友……” 在场的三个人彼此看了一眼。 “如果今天晚上不方便的话,明天晚上也可以……” 茑代趋紧接着说。 “不,没什么,很方便。那么,时间是……” “老爷说七点。啊!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各位,晚餐只是简单的西餐,不知道这样的安排……” “可以、可以,谢谢,我们知道了。” 这还真是个令人为难的邀请,不习惯长途旅行的阿真今天坐了一整天车、船,实在已经非常疲劳,本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可是一想到刻意来这里迎接她们的大道寺欣造,却又不好意思推辞。 “智子,你赶快准备一下吧!神尾老师,一切都麻烦你了。” “我知道。那么大家先洗个澡吧!” 不论在什么场合,神尾秀子总是从从容容、不慌不忙。她话不多,做起事来却相当利落。 七点不到,三个人都已准备妥当,就等茑代前来接她们了。 “呀!你们都已经准备好啦!” 茑代惊讶地说,随即又转向智子。 “啊!大小姐真是个美人胚子!” 这绝对不是客套话,因为今晚智子身穿翠绿色的晚礼服,加上珍珠项链和耳环的烘托,使她看起来更加高贵、有气质。 一身黑色套装的神尾秀子,则在胸前别上一朵白色的蔷薇。阿真身穿蓝底白点的晚礼服,并且配戴一条珍珠项链。 总之,每个人都穿出自己的风格,倒让穿着和服的茑代有种被比下去的挫败感。 “哎呀!你们穿上洋装真好看!那么,请大家随我去餐厅吧!客人们都已经入座了。” 当智子从日式客房走到西式客房时,站在走廊上的人们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她几眼。 大道寺欣造定位的餐厅,是在普通客人用餐的隔壁大厅。智子三人一走进餐厅,坐在餐桌前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欢迎她们。 智子双颊然红,但是她立刻抬起头来,面带微笑地走到大道寺欣造身边。 大道寺欣造也盯着智子看,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容。 “啊!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俏丽了。妈妈,神尾老师,一路辛苦了。智子,这边坐吧!” 智子坐在中间的位子,左有文彦、右有欣造,欣造的右边则是智子的外祖母阿真,文彦的左边是神尾秀子。 在智子的前面.还坐了三位年轻人,以及九十九龙马和金田一耕助。九十九龙马左边是茑代,金田一耕助有边则是一位身材不高、长相滑稽的中年男子。 “智子,在吃饭前我先为你介绍一下。坐在你前面的青年,从右到左分别是游佐三郎、驹井泰次郎、三宅嘉文。他们都说想认识你,所以特地来到这里。啊!对了,接下来是金田一先生右边的这位先生,你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他吧!他是茑代的哥哥,伊波良平先生,在我这儿负责总管的工作,他也是月琴岛上的人。好了,各位别拘谨,就当在自己家里用餐吧!” 眼下,本书中所有重要人物几乎都齐聚一堂。当然还有多门连太郎以及乔装成老人的可疑男子。 松籁庄饭店里正弥漫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诡异气息。 第七章 镜子上的留言 五月二十三日,是智子毕生难忘的日子。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应验了那封骇人听闻的警告信中所预言的,也就是说,第一个男人开始在智子面前流血了。 那天早上,智子醒来时心情还算不错。虽然旅途疲劳、环境改变,但她毕竟年轻、健康,自然不会有失眠的烦恼。所以经过一夜休息之后,所有的疲倦都消失了。 智子醒来时,已经八点多了。她看看身旁仍在沉睡的外婆阿真,突然发现外婆衰老不少。 这个发现让她有些伤感,可是她终究还年轻,很快就忘了这种情绪,悄悄走下床去。待梳洗完毕后,她突然察觉纸窗外面似乎有人。 “是谁?” 智子低声问道。 “是我……你睡醒了吗?” 原来是神尾秀子。 “哦!是老师啊!我今天早上睡过头了。” “没关系。老夫人呢?” “她还在睡。” “那就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吧!老夫人昨天大概累坏了。” “是啊!” 智子来到隔壁的房间,看见神尾秀子依然在编织毛衣。 “老师起得真早啊!咦?阿静呢?” “阿静在那边准备早餐。智子,今天早上十点有约哦!” “嗯。” 虽然智子只是随意应了一声,但她的耳根子仍不听使唤地红了起来。 “快去洗个澡吧!时间不多了。” “是。老师呢?” “我刚才已经洗过了。你知道浴室在哪儿吗?” “我知道,就是昨天晚上去过的那个地方。” “没错,家庭浴室。因为门上挂着使用中的牌子,所以你得在走廊上坐着等一会儿。我本来想陪你去等,可是又担心万一老夫人醒来找不到人,那可就不方便了。” “没关系,我一个人去好了。” 智子点点头,接过神尾秀子递给她的洗脸盆,慢慢走到走廊上。 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迎面吹来清爽的凉风,使她心情开朗不少。 智子举止高雅地通过走廊,突然连接大厅的纸门被人拉开了,九十九龙马探头进来。他一看到智子便笑着说:“是你啊!”接着又关起纸门。 智子顿时感到有些困窘,因为她实在不喜欢让人看见自己刚睡醒的样子。她快步前进,才一转过走廊,却又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正着。 “哎呀!” 她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抱在胸前的洗脸盆里的东西也全都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糟糕!都是我不好……” 茑代的哥哥——大道寺家的总管伊波良平倒退了好几步,连连低头赔不是。 “不,是我不好。” 智子很快就恢复了惯有的雍容姿态,那红嫩的双颊泛起动人的酒窝。 “爸爸睡醒了吗?” “是的,刚睡醒。老爷还问起老夫人睡得可好?” “外婆大概太累了,现在还在睡。” “哦,是这样啊!我这就去禀告老爷。那么,一会儿见。” 伊波良平很有礼貌地一鞠躬之后,便转身离去,这或许是总管特有的走路方式吧!只见他搓着手、弯着腰、迈着小碎步向对面走去。 大道寺欣造、茑代和文彦都住在对面,通往对面的走廊边有三间家庭用的浴室。 因为三间浴室都是空着的,所以智子一走进最靠近她的那一间,便把更衣室里写着“使用中”的牌子取下,挂在走廊的柱子上。 更衣室和浴室之间有一扇嵌着毛玻璃的门,一打开门就可以看到大理石砌成的宽敞、明亮的浴室,一评大的浴缸里装满了热水,让人看了觉得十分舒服。 智子整个人都浸在浴缸里,突然,她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从里面把走廊上的门锁起来。 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打算起身去锁门,因为她已经在走廊上挂着使用中的牌子,而且就算有人走进来,浴室的门也已经从里面上了锁。 总之,智子很快就忘了这回事,她开始在热水中伸展四肢。 那匀称的四肢,连智子自己都觉得好美。丰满的肉体,蕴藏着无限的活力。 智子又试着在热水里错曲着身子,让肌肤表面冒出无数的小气泡,随后在身子四周破灭。 智子咯咯地笑着,并乘兴摆出各种姿势。她那柔美的肉体在晃动的池水里,勾勒出如美人鱼般的优美线条。渐渐地,智子越发大胆了,她一边如蛇般地扭动身子,一边在浴缸里游泳。突然间,她停下动作,慌张地看着四周。 “真是的,我怎么这么放肆呢?” 她羞赧地自言自语道。 “唉!今天实在是太反常了。” 是的,今天早上的智子的确和平常不太一样。愉悦的感觉在她体内沸腾,皮肤的毛细孔也一个一个舒张开来。智子轻轻地屏住气息,双手按住胸部,头靠在浴缸边缘,闭上双眼。 昨天晚上吃完饭之后,大伙儿便相邀去大厅。由于星期六晚上大厅里没有其他客人,于是大道寺欣造便在大厅里播放音乐,在场的五六对男女服务生也开始跳起舞来。 吃饭时喝下的甜酒已经开始在智子的血管里发酵了,再加上大道寺欣造带头邀请神尾秀子跳舞,所以智子也在不知不觉中忘了害羞,轮流和前来邀舞的三位年轻人跳起舞来。 大道寺欣造去年曾从东京派了一位舞蹈老师去教智子跳舞,再加上智子的运动神经十分发达,节奏感也很不错,所以跳起舞来特别好看。神尾秀子当时也陪她一块儿学跳舞,因此舞姿也非常优美。 游佐三郎和驹井泰次郎一边跳舞,一边夸赞智子的舞步,当然也少不了说些甜言蜜语。三个人之中只有王宅嘉文因为体型肥胖,跳起舞来全身僵硬,而且跳舞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反而令智子感到很奇怪。 此刻智子正闭着眼睛,重新回忆这三人的模样。 游佐三郎穿着华丽,皮肤白皙,貌似女人,总给人没有魄力的感觉。驹井泰次郎虽然一副很有安全感的样子,却俗气得很。至于三宅嘉文则大肥胖了,而且又内向害羞。 可是,爸爸说这三个人家世背景都不错,而且他们也都很喜欢自己。想到这里,智子满足地噗哧一笑。 聪明的她自然知道这三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虽然日前她对这三个人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可是却也不讨厌年轻男子对自己的爱慕与呵护。 突然间,她觉得心中似乎笼罩上一层阴影。因为除了这三个年轻人之外,还有一个男子的身影也清清楚楚印在她的脑海里。 昨晚她和游佐三郎他们分别跳过舞之后,便累得坐在大厅角落的椅子上休息。游佐三郎和驹井泰次郎争着智智子拿饮料,而肥胖的三宅嘉文则和神尾秀子、茑代在一起谈一些无聊的话题。 当时智子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有个男子站到她的面前,礼貌地说: “你能做我的舞伴吗?” 智子闻声很快抬起头,只见一名陌生的青年正站在她面前,认真地盯着她看。 那是一张褐色、轮廓明显的俊美脸孔。男子魁梧的身材,高傲地压迫着智子。 智子下意识想避开对方的视线,但是对方的眼神是那么有吸引力,使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喘息着。 “请做我的舞伴吧!” 男子用眼睛对智子微微一笑。并伸出双手想拉智子的手。 “不我……” 智子把椅子往后得动,想拒绝对方的邀请,可是这时她的身后突然轻轻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请你和这个人跳支舞吧!” 智子以为那是大道寺欣造的声音,使依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恍恍格懈地跃进那个男人的怀里。 但是在跳舞的时候,她却看见大道寺欣造正在对面和金田一耕助、九十九龙马一起喝啤酒。 智子连忙朝自己刚才坐着的位子后面看去,只见有位戴着墨镜的白发老人正靠在椅子上睡觉。 “奇怪!” 智子不禁自言自语地说着。 (刚才那声低语究竟是出自何人口中?那个陌生的老人应该不会说出那种话啊!难道是我听错了?) “你怎么了?” 智子的舞步有些乱,对方忍不住好奇地看着她问。 “没什么……” “智子小姐,我是多门——多门连太郎,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跟你做朋友。” 智子因为自己的错觉而和这个陌生男子共舞已经感到非常懊恼了,所以当她听到这句话时,更是出现反常的情绪。 “不,我和未经介绍的人……” “无法成为朋友是吗?” “是的。” 智子直截了当地回答对方。 可是对方并不因此而生气,反而笑着说: “可是,我们不是正在跳舞吗?” “那是,那是因为……” 智子实在感到非常后悔。 “这纯粹是误会……我不跳了!” “哈哈!” 多门连太郎愉快地笑着。 “即使是误会也无所谓,反正友情多半起因于误会。虽然你嘴里说不愿意,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会接受我这个朋友的。” (哼!真是个恬不知耻的男人!) 智子瞪了对方一眼,可是当她看到那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孔时,却又不禁感到有些迷惘。 这时,音乐正好停了,所以智子立刻趁机控开对方的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心虚地看着其他人,发现大道寺欣造、游佐三郎和三宅嘉文他们全都以责难的眼光盯着自己看。智子顿时感到十分难为情和后悔。 直到今天早上,智子想起这件事,心里仍有些疙瘩。 “哼!我得小心些才是。大都市里这种恬不知耻的男人多的是……” 没多久,智子便忘了这个男人,又想起另一件事。 “哎呀!我和那三个人约好十点钟在大厅见面,现在都快来不及了,还慢吞吞地在这里想东想西的。” 智子正准备从浴缸里站起来的时候,外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紧接着有个人走进更衣室。 “谁?是老师吗?” 但是更衣室那头并没有任何回答,只见浴室和更衣室之间的毛玻璃门上有一道黑影在晃动。 “谁……是谁在外面?” 智子又问了一次,可是对方仍然没有回答。智子觉得很害怕,不禁整个人躲进浴缸里,将毛巾抱在胸前。 虽然她泡在热水里,可是由于心头十分恐惧,全身不断起着鸡皮疙瘩。 进入更衣室里的人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之后,又悄悄地打开门出去了。 智子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从浴缸里跳出来,然后试着打开那扇毛玻璃门。 “哼!到底是谁这么没礼貌?也不看‘使用中’的牌子就闯进来?” 智子一面嘀咕,一面用大浴巾擦干身子。当她正要从衣柜中取出内衣的时候,整个人却冻住似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原来镶在墙壁的那面镜子上竟多出好几行红色的字,而且还是用智子的口红写的。 智子吃力地读着这些龙飞凤舞的红字—— 智子啊! 快回岛上去吧! 来东京住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因为你身边充满了血腥味。 令堂也是如此…… 智子啊! 快回岛上去吧! 切莫再踏出岛一步。 第八章 染血的球拍 “老爷。” 茑代一边削苹果,一边温和地叫着。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五月的和风轻柔地吹过宽敞的客厅。 “什么事?” 大道寺欣造坐在走廊的藤椅上,放下手中的报纸,转过头来看着茑代。 只见茑代低头削着苹果说:“大小姐不知道是怎么了?” “智子吗?为什么这么说?” “我总觉得她的气色不太好。” “我倒是没有注意。我想,大概是旅途劳累的关系吧!” “或许吧!可是,我却认为那不只是疲劳。因为她突然变得有些沉默,而且还常发呆……” “从月琴岛搬到东京,对她来说环境变化得太大了,你刚离开月琴岛来我这里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整天想东想西的,害得我也跟着紧张。” 茑代把切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又附上象牙叉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然没问题。可是她和昨天晚上真的差很多,所以我才会担心她是不是为了什么事不高兴。” “你真傻,老是注意这些琐碎的事。对了,智子这会儿在做什么?” “跟大家在一起打乒乓球。” “你瞧,她不是很好吗?” 大道寺欣造伸伸懒腰,迎着凉风,下意识地看着庭院。 “对了,文彦呢?” “大少爷好像不在大厅,一早就没看见他的人影。” “哦!” 大道寺欣造张嘴咬了一口苹果说道:“嗯,茑代,智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她来东京不会让我丢脸的。” “您这句话说得太严重了。她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不仅出身好,家教又严谨,除了跟老爷没有血缘关系之外,她好比是女王一般……” “女王?” 大道寺欣造专注地望着茑代,可是茑代的表情一如往常般平静。 “女王?啊哈!我只希望她别太胆怯就好了。” 就在大道寺欣造大笑的时候,茑代的哥哥伊波良平有事进来,所以茑代便悄悄退下去了。 伊波良平看着妹妹离去之后,才转头对大道寺欣造说:“老爷,刚才您吩咐我去查的那件事……就是昨天晚上和大小姐跳舞的陌生男子,他的确有些奇怪呢!” “奇怪?为什么?坐下来说。” “不,不用!我还是站着说吧!老爷,您认识一位叫多门连太郎的人吗?” “多门连太郎?我不认识。” “这么说来……老爷,那个年轻人叫多门连太郎,他拿着您的名片来这儿投宿哦!” “我的名片?” 大道寺欣造的眉头皱在一块儿,显得十分吃惊。 “是的,正是如此,我叫经理拿给我看,没想到名片上竟还写着‘此人是多门连太郎先生,请多关照’之类的话。” “怎么会这样?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呀!那张名片真的是我的名片吗?” “是的,那张名片的确是老爷的名片,可是上面的字体有些不一样。” “是这样……” 大道寺欣造茫然地看着庭院。 “把名片拿来让我看看,或许是哪个朋友利用我的名片来做什么人情也不一定。回头我直接去找经理,在此之前,你什么都别说,这件事尽量不要闹大。” “我知道,以后我会多加注意这个叫多门连太郎的男人,他真是个无礼的家伙,这种人绝对不可以介绍给大小姐认识。” “嗯,就这么办吧!” 伊波良平恭恭敬敬地一鞠躬,刚要离去,却又突然停住。 “啊!对了,金田一先生说想要见老爷。” “金田一……好的,快请他来这里。” “是!” 伊波良平照例摆出总管的姿态,迈着小碎步离开偏房。大道寺欣造又重新低头看着庭院的一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顶着一头乱发,穿着皱巴巴的和服,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走了进来。 大道寺欣造一看到他,立刻神采奕奕地招呼道: “啊!早上好。昨天真是辛苦你了,累坏了吧!来,请坐。”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慢慢地坐在大道寺欣造所指的椅子上。 “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你千万别这么说。对了,你这回去岛上可查出什么?” 金田一耕助苦笑着摇摇头。 “大道寺先生,你这么问,倒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我不过在岛上住了两晚,就算是再有名气的侦探,也只怕……” “说的也是。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介意,只要智子平安无事就好。” 金田一耕助闻言,立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看。 “大道寺先生,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先跟你谈谈比较好。” 金田一耕助说着,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吃了起来。 “大道寺先生,你不觉得这间饭店聚集了太多重要的人物?” “太多重要的人物?金田一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十九年前围绕在琴绘女士周围的主要人物,现在全都聚集在这里了吗?” 大道寺欣造睁大眼睛,吃惊地盯着对方看,过了半晌,才勉强发出一阵干笑。 “金田一先生,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吧!至少我和那三位青年之所以来这里,纯粹是巧合罢了。” “是这样的吗?那么,你们又为什么来这里呢?” 大道寺欣造目不转睛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略感不安地皱起眉头。 “金田一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难道你认为我们聚集在这里,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大型的咖啡色信封,并从信封里抽出一叠被挖得坑坑桐洞的报纸。 大道寺欣造看到这样东西,不由地睁大双眼。 “大道寺先生,你是不是从这些东西联想到什么事情?” “这、这和我曾经接到的警告信……” “是的。大道寺先生,现在你是不是认为这家饭店潜伏着什么危险,或许即将发生什么血腥事件呢?有人挖掉报纸上的字,用来制作匿名信件……” “这份报纸是在哪里发现的?” “在饭店后面的垃圾箱里。今天早上我吃过早饭,本想去柜台大厅看报,没想到却发现原本订在一起的报纸,如今却缺了好几版。昨天晚上跳舞的时候,我觉得很无聊,曾经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些报纸,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那些报纸还是完整的。也就是说,从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到今天早上九点的这段时间,有人取走报纸并偷偷剪下报纸上的字体。我赶紧在饭店中搜寻,终于在垃圾箱里发现这些报纸。” 大道寺欣造仔细看了看这些报纸之后,语气颤抖地问道: “你知道被剪掉的部分是什么字吗?” “我不知道。如果对方只是剪掉单独的字,倒还容易判别出来,但伤脑筋的是,这个人一剪就是好几行,所以根本无法判断他需要哪些字。我只知道这里是高岛屋的广告,所以只有‘屋’这个字被剪掉了。另外,这边是电影广告——‘凌晨零时出狱’的‘时’字被剪了。我所知道的就这两个字,其余的可一点头绪也没有。” “究竟是谁剪下这些字,他又是要写给谁的呢?” “如果能知道这一点,事情也就单纯多了。大道寺先生,你有没有再收到这种怪信?” “这还用说吗?如果我收到这种怪信,自然会立刻通知你啊!” 大道寺欣造眼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什么话也没说。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金田一耕助连忙把残缺的报纸收进口袋里。 只见茑代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您快来,游佐先生和驹井先生吵起来了!” “游佐和驹井?” “是啊!他们用乒乓球拍互打,驹井先生鼻血流个不停,现场一片混乱……” “哈哈!他们竟然开始争风吃醋了。真是的,好歹也该注意一下风度嘛!” 金田一耕助摇摇头,又苦笑着说: “这些愚蠢的家伙……总之,还是先去看看吧!” 大道寺欣造和金田一耕助赶到大厅的时候,打斗已经结束,但反常的沉闷气氛仍弥漫在整个大厅里。 激动的游佐三郎被九十九龙马从后面抱住,驹井泰次郎则被伊波良平抱住,可是不论抱住人的,还是被人抱住的,全都僵硬地凝视着智子。 智子则正全身僵直地望着乒乓台上的那支乒乓球拍。 她用颤抖的手拿起乒乓球拍的把手,只见把手的接合处几乎已经折断,只剩一小部分相连着,所以当智子拿起把手的同时,也能看见球拍的背面。而球拍的背面此时已沾满驹井泰次郎的鼻血。 裂成两半又染上鲜血的球拍使智子想起月琴岛上那个上了锁的房间,里面也有一把裂成两半又沾满污血的月琴。 智子惨叫一声,扔掉手中那把沾上鲜血的球拍,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智子小姐,你怎么了?” 神尾秀子正要慌忙要冲上前,这时,多门连太郎一个箭步跨上来,一把拖住智子。 “老师,别担心,我不要紧,休息一下,明天就会有精神了。我想,我一定是太紧张了。” “是吗?我总觉得你的脸色不大好看,千万别胡思乱想。你一定是太紧张了,所以才会昏倒。” “其实我什么也没想,你不用为我担心。老师,你先去洗澡吧!我也好休息一下。” “嗯,那么我去洗澡了。如果有事,就让阿静来叫我。” 神尾秀子说着,顺便朝旁边张望了一下,只见阿真仍在微弱的灯光中熟睡着。 等神尾秀子抱着洗脸盆出去之后,智子的目光突然移到手表上。 此时手表的指针指着九点八分。 “还早。” 智子自言自语道,又侧耳倾听隔壁房间的动静,并看看四周,然后从胸前取出一张叠成几拆的纸片。 她微微颤抖的手打开纸片,只见上面贴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块—— 智子: 今晚九点半,请来顶楼的钟塔。 你将会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但千万别对旁人提起 这件事。 纸片上的字块字体不一致,而且其中还夹杂着同音假字,想必是制作纸条的人在慌乱之际找不到适当的文字吧! 这张纸片带给智子相当大的震撼,她两眼发直地看着这张奇怪的邀请函,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如果是昨天以前接到这样的信函,智子一定会一笑置之,根本不把它当成一回事。但是今天的智子却没有办法那么洒脱了。 事实上,当她今天早上在更衣室看到镜子上的留言之后,人好像突然长大了、成熟了,人生观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智子从小在外祖母阿真和神尾秀子的呵护中长大,一直不懂世间的险恶,就算她知道确实有邪恶存在,也以为那离自己很远,至少她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她绝不相信自己的身边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在她离开小岛的那一瞬间,充满敌意的箭就已经向她发射出来,这令她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智子反复思索镜子上的留言之后,一股怒火渐渐替代了恐惧感。 老实说,写出那些恐吓字句的人一点儿也不了解智子,她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女孩,所以,若是想以胁迫的方式逼她就范,绝对达不到目的。她不容许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任人践踏。 当时,智子将镜子上的文字默记在脑海里之后,使镇定地用湿毛巾将它拭去。 因为她不希望别人知道这里有人讨厌她,而且还打算把她赶回岛上去。 不过,这件事也让智子得到很好的教训。她渐渐明白迎接自己的并不是花园,也不是乐园,而是充满憎恨、敌意和威胁的泥淖。 (但是,究竟是谁留下这些字句?又有谁知道当时我正在入浴呢?) 神尾秀子当然知道,如果外婆阿真当时醒过来的话,大概也会知道。还有,九十九龙马应该也知道,再过来就是伊波良平,甚至大道寺欣造、茑代,以及文彦也都有可能从伊波良平口中得知。 (如此一来,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那么究竟是这些人之中的哪一个人做的呢?) 智子原本是站在更衣室前思索着,但她后来突然发现毛玻璃上正映过一道移动的人影。 一股愤怒的情绪随即涌上智子的心头,她立刻冲上前去,一把打开更衣室的门,然而,等她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不禁呆住了。 “啊!是文彦。” 文彦也被智子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向后倒退了两三步,白皙的脸颊立刻羞得通红。 “文彦,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 文彦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智子。 智子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文彦,你怎么可以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偷看呢?” “因为我……我想见姐姐一面。良平说姐姐进去洗澡,所以我从刚才一直等到现在,但是始终不见你出来,浴室里又那么安静,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去了,所以……” 文彦说了一大堆,还不时用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脸颊也越来越红。 “嗯,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见姐姐……” 智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文彦,后来她感到自己的脸颊也越来越红了。 “文彦。” 智子轻唤一声。 “你说你刚才就一直在这里?那么,你有没有看见谁进来过这里?你有没有进来过?” “没有,我没有进去,我也没有看见别人进去过。” 文彦吃惊的眼神里,显示出他说的是真话。 “那么,你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谁在这里?” “嗯,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人走进对面的浴室……” “那个人是谁?” “这个……因为距离很远,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好像是一位戴着墨镜的老爷爷。哦,对了,是个留着白胡子的白发老爷爷……” (难道是昨天晚上在大厅时,坐在自己身后的那个老人?) 智子再度看着更衣室那扇可疑的门。 “姐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什么。文彦,你先回去,待会儿我们再见面。” 但是智子后来也没见到文彦。因为早上发生了那件乒乓球拍的事件之后,智子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内。 此刻智子再次看看那封奇怪的邀请函和手腕上的手表。 现在的时刻是晚上九点二十分,而邀请函上注明的时间则是九点半。 下午智子待在房间里,到了傍晚时,却接到大道寺欣造的邀请,希望今天晚上大伙儿能再聚在一起用餐。 智子实在没有心情用餐,可是又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地参加了。 晚上吃的是日本料理,她换上礼服式的和服来到餐厅的时候,大伙儿都已经入座了。 出席的人员和昨天晚上差不多,包括游佐三郎、驹井泰次郎和肥肥胖胖的三宅嘉文都在场。 当时智子才吃了没一会儿,就发现盘子下方有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片,也就是智子现在拿在手中的奇怪的邀请函。 (九点二十三分了。) 智子的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去,还是不去?) 智子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九点二十五分。) 智子终于站起来,来到走廊上。 她快步穿过走廊,来到大厅,发现大厅里只有金田一耕助一个人在看书报,他并没有注意到智子。 智子穿过大厅,爬上西式建筑正面的楼梯。 正当她要从二楼爬上三楼时,却发现有人从上面走下来,她不由地停住脚步,紧靠着墙壁,一颗心跳得好厉害,只见下来的是位戴墨镜的老人。 老人一看到智子也吃惊地呆住了,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智子却别过脸,从他身边跑开。 智子来到顶楼的时候,钟塔小房间的门正微微开启,一道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她立刻爬上水泥台阶,在门前看着手表。 九点二十八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可是当她小心地推开门,进入小房间,看清楚房间内部的情形时,整个人吓得僵住了。 有个男人脸朝下地倒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上,一团黑黑的新稠液体正从男人的脸孔下面流出来。 智子吓得全身毛发直竖,想放声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感到一股可怕的漩涡正在脑海中不停打转,而且还发出狠毒的笑声—— 你身边充满了血腥味…… 那男人身边的什么东西引起了智子的注意,她有些迷惘地把那个东西捡起来,只见那是一支断成两半的乒乓球拍,而且上面还沾满了鲜血。 智子大叫一声,扔掉手中的球拍。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走进来,紧紧抱住她的肩膀。 智子连忙回过头去,没想到来人竟是多门连太郎。 “啊!是你!你杀了……” “不,不是我!我来的时候,游佐已经死了。” “游佐?这么说,那个人是游佐先生?” “是的,游佐三郎。智子小姐,你不该来这里的,还是快走吧!” 多门连太郎抓住智子的肩膀,正要推她出门的时候,却发现距离地板两尺高的那四根应该静止不动的金属棒,居然像螳螂举臂似地往上抬,并轻轻敲打四根不同的银棒。 fa-so-fa…… 悠扬的威斯特敏斯特钟声,不断地在修善寺的夜空中回荡着。 “糟了!” 多门连太郎下意识地回头看着游佐三郎昨天告诉他的开关,只见那个开关现在已经从silent移到chime位了。 因为现在是九点三十分,所以音乐仍没有停下来。 “智子小姐,很抱歉我不能留在这里,要是警方调查起来,我可就麻烦了。我得先去避避风头,不过,我还会再回到你的身边。” 多门连太郎抱住智子,趁智子还未反应过来时,用力吸吮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猛一转身,冲出门去,只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智子呆愣地站在原地。 噩梦不断的夜晚终于过去了,可是智子只要一想起钟塔里的情景,仍会感到不寒而栗。 游佐三郎的尸体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钟塔里的自动报时装置竟然在毫无设定的情况下敲出凄凉的钟声。 fa……s……fa…… 那钟声犹如恶魔开始行动的昭告一般,受到惊吓的却不只有智子和多门连太郎。 金田一耕助原本在楼下大厅专心研究缺字的报纸,一听到钟响,随即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 因为他来这家饭店已有几天,还没有听说过顶楼有个会自动报时的大钟。 此外,有两三位服务生和职员也从办公室跑出来,在大堂的大理石台阶前,吃惊地抬头往上瞧。 金田一耕助立刻跑到他们身边问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个钟声……” 一位职员回头看了看金田一耕助说:“那是顶楼的大钟在报时。” “顶楼的大钟?哦,我从来没听过它报时哩!” “你说的没错,那个钟的报时开关已经被关掉,所以我们才会感到非常惊讶。照理说不应该会发出声响呀!” “一定是有人在恶作剧。今井,要不要上去看看?” 其中一位服务生说完,便立刻跑上大理石台阶。职员和另外一位服务生也随后跑上去。 金田一耕助也觉得有些怪异,急忙把散在桌上的报纸碎片收集起来,往怀里一塞,然后也跟着跑上去一探究竟。 他们在从一偻通往二楼的途中,遇到一位正要下楼的老人。他戴着墨镜、蓄着白须,手上还拎着一个旅行箱。 “喂!这位客人要退房吗?” 见职员询问,老人急忙转过脸去。 “哦,不是,我不是要退房……” 老人说着,还加快了脚步下楼。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但目送老人离去之后,他们仍继续往上爬。 要是当时金田一耕助知道顶楼上所发生的事情,就不会让老人擦身而过,而且就算和他擦身而过,也不会忘记观察对方的举动。 不过那已经是题外话了。总之,当大家来到顶楼时,一名职员率先爬上水泥阶梯,并探头往钟塔小房间里面瞧。 “啊!” 职员张着嘴,喊了一声,整个人不停往后退去。 金田一耕助见状,赶紧推开两名服务生,从职员的背后往钟塔小房间里瞧,这一瞧,他也愣住了。 因为智子正一脸木然地站在钟塔小房间里面,在她的脚边趴着一个男人! 金田一耕助走到男人身旁,弯下身子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他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又看着智子。 只见智子仍然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人却显得有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危险!” 金田一耕助大叫一声,连忙抱住智子。 原本一直靠意志力支撑自己的智子,在意志力消失之后,整个人终于不支地倒在金田一耕助的怀里。 金田一耕助回头对后面的三个人说:“赶紧去通知饭店经理和大道寺先生过来。切记不要引起骚动,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 直到现在,智子仍然对那件事感到愤恨不已。 (为什么我当时会丧失意识?为什么我没有办法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 想到这里,多门连太郎的嘴唇又突然浮上智子的心头。她仿佛触摸到非常污秽的东西一般,嫌恶地拼命甩头,心中燃起一股熊熊的怒火。 这愤怒点燃了她自己,同时也燃起她内心的斗志。 “那么,你是因为收到这封信,所以才上钟塔的?” 第二天上午十点,警察局长等智子恢复神智之后,亲自在宽敞、明亮的经理办公室着手开始调查这个案件。 除了金田一耕助之外,饭店的相关人员和智子的亲人、熟识的人全都在外等候,而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能待在这间办公室里,也是因为修善寺的警察局长亘理听过金田一耕助这个人,所以非常欢迎他一起参与警方的调查工作。 智子看到局长手上那封贴着铅字块的信时,只是静静地回了一声“是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在警方耐心的询问下,智子将如何取得这封信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警方。 “那么,你在什么时候进入钟塔的?” “九点二十八分。因为走进小房间之前,我曾经看过手表。” “原来如此。你可不可以把当时的状况详细描述一遍呢?” 智子点点头,一边回忆,一边描述当时的状况。 “于是你就伸手去拿乒乓球拍?” “是的,我知道不应该这么做,可是当时我真的感到非常奇怪……” “奇怪?为什么你会认为那支乒乓球拍奇怪?” 金田一耕助点头认同局长问的这个问题,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智子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焦躁的神色。 “我觉得像乒乓球拍那么轻的东西……应该不可能打死人啊!” “只是为了这个理由?” “是的,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理由。” 局长用手摸着下巴。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是,我另外听说昨天中午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段插曲,游佐先生和……” 局长看着放在眼前的纸片继续说道: “他和驹井泰次郎发生争吵,于是就用乒乓拍相互击打对方,当时,球拍把手几乎快断成两半,而且球拍表面还被驹井先生的鼻血染成一片红色。听说你曾因此相当震惊……” 智子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眼中充满了怒火。 “是的,我当然非常震惊。因为他们是为了我才发生争执的,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生流血事件,我想任何人都会非常震惊的。” (只是因为这样吗?她那极为反常的惊骇,难道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这实在无法令金田一耕助信服。 然而,对于当时并不在现场的局长来说,这却是个足以取信的理由,因此他对智子的说词完全照单全收。 “原来如此。那么,当你看见乒乓球拍掉落在尸体旁边时,是否曾联想到这是驹井先生下的毒手?” “不,我绝对没有这样联想。” 智子语气十分肯定。 事实上,当时她根本没有想到驹井泰次郎这个人。 “当时我并不知道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游佐先生。”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才知道他是游佐先生呢?” “是一个人告诉我的。” “哪个人?那个人是谁?” 智子的目光再度燃起怒火。 “前天晚上,因为我一时疏忽而跟我一起跳舞的人。” 金田一耕助听了,吃惊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跟局长使个眼色之后,朝智子挨近了一些。 “智子小姐,那个人是不是多门连太郎?” “对!就是这个名字……” 顿时,一股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经理的办公室里。 金田一耕助不停地搔头。 “这么说,那个男人当时也在钟塔里面喽?” 智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简单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不过,她并没有提起被那男人强吻的事。 “原来如此,于是那个男人就说自己并不是凶手?” 智子默默地点点头。 “接着他又说,要是警方调查起来,他可就麻烦了,因此便立刻逃离现场……” 局长想了一会儿又问: “对了,你在发现游往先生的尸体前后,曾经看见过其他人吗?” “没有,我没看见……” 话还没说完,智子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啊!对了,在我去顶楼之前,曾经遇到一位戴着墨镜的老人,那个人好像是从楼上走下来的。” “戴墨镜的老人?是不是蓄着白色的胡子?” 坐在椅子上的金田一耕助再度站了起来,智子点点头,并且简短地说出当时的状况。 办公室里再度充塞着异样的紧张气氛。 金田一耕助搔头想了一会儿,正视着智子的脸。 “智子小姐,我想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碰触大钟的开关?开关就在左侧的墙壁上……” “没有,除了那支乒乓球拍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动。” “那个叫多门连太郎的男子呢?他有没有碰那个开关?” “我想应该没有。因为当大钟响起的时候,那个人似乎也吓了一大跳。” 局长和金田一耕助低声交谈了几句,回过头来对智子说: “好了,我们就问到这儿,谢谢你的合作。” 智子轻轻点了下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办公室。 她的步履显得平稳而且庄重。 第九章 第二具尸体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警方十分紧张,像是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中,然而,作为凶案发生的现场,松籁庄饭店却像台风眼般,呈现出异样的宁静。 宁静的气氛其实只是表象,如果仔细观察松籁在饭店的各个角落,不难发现到处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至于紧张的中心位置,不用说,正是目前用来当搜查指挥部的经理办公室。亘理局长在办公室内坐镇,随时听取最新的电话报告,并且给予属下适当的指示。 由于修善寺这边的警力有限,所以不时有县警备部的刑警前来支援。 现在他们最关心的是两个人的行踪:一个是多门连太郎,另一个就是戴墨镜的老人。 昨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发现命案时,便立刻请服务生去通知经理和大道寺欣造。当时经理正在大道寺欣造的房间研究多门连太郎住宿时所出示的名片。 他们一听到服务生的报告立刻赶往钟塔,与此同时,经理马上通知了警方。 当班的警察接获报案.随即赶到现场。可是等局长、法医以及必要的搜查人员到齐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法医一到现场就立刻检验尸体,结果发现两三处相当耐人寻味的现象。 首先,凶器是某种沉重的钝器,而且游佐三郎是被人从正面殴打致死的。从尸体头部前额严重破碎来看,死者大概是被击打后立即毙命的,而且出血量也非常少。 至于行凶时间,大约是在九点至九点半之间。 “对了,医生,凶器有没有可能是这支乒乓球拍?” 金田一耕助指着把手折断的乒乓球拍问道。 法医看了看,随即摇摇头,笑着说:“这怎么可能!用这么轻的东西攻击人,怎么能把人打死?我想凶器应该是一种非常重的金属制品或石器这类的东西,绝对不会是乒乓球拍。” (那么,这支把手折断又沾满鲜血的乒乓球拍,究竟隐藏着什么意思呢?这支球拍应该不是当天上午游佐先生和驹井先生打架时折断的球拍,因为上面沾染的是鲜血,而不是于掉的血迹。) 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到有些茫然。 如果他曾见到月琴岛上那把沾满血迹的月琴的话,或许会受到启发,从中了解乒乓球拍所隐藏的关键点,可是金田一耕助并不知道这一点,自然也就无法明白这支球拍代表的意思了。 法医验完尸体之后,搜查被害人口袋的刑警突然发出惊讶的叫声。 “局长,杀这个人的是一个叫做多门连太郎的。” “多门连太郎?” 金田一耕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立刻想起那人就是自己曾经在浴室遇见的俊美青年。 “纸条上面究竟写些什么?” 金田一耕助一等局长看完,便马上接过纸条。当他看完纸条之后,两只眼睛也不由地瞪得老大。 那是一封由许多大小不同的字块粘贴而成的信,信上写着: 今晚九点整,钟塔小房门见。若不赴约,保证后悔。 多门连太郎 “这是恐吓信。” 局长皱着眉头说。 “没错,而且我一直期待着这样的信件再度出现。” 金田一耕助从口袋里拿出被挖掉字块的报纸绘局长看,这回换成局长大吃一惊。 “这么说,是那个叫多门连太郎的男子把被害人叫到钟塔,然后再杀死他喽?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多门连太郎为什么会让这封信留在被害人的口袋里呢?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局长不解地摇摇头说。 如果当时智子能清醒过来,并准确地陈述多门连太郎和戴墨镜老人的事,警方说不定可以很快发现这两人的踪迹。但是智子的精神状况一直没有办法恢复正常,所以警方的行动也受到限制。 等警方发现多门连太郎和戴墨镜的老人逃离时,早已过了十二点,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已经逃走两个钟头以上了。 戴墨镜的老人是拎着行李箱逃走的,不过多门连太郎的皮箱却还留在房间里,看来他大概在离开钟塔之后,连自己的房间也没回就逃走了。而金田一耕助和饭店职员之所以没有遇到他,是因为他是利用后面的楼梯逃走的。 后面的楼梯和正面的楼梯位置相对,可以经由这个楼梯来到西式建筑和日式建筑之间的贮藏室旁边,不过这个楼梯乎日不常使用,早已蒙上一层灰,所以警方立刻清楚地辨识出多门连太郎是穿越庭院,并且从后门逃走的痕迹。 警方发现多门连太郎遗留下来的皮箱后,自然立刻着手调查,不过里面除了更换的衣物、内衣裤之外,并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 那位戴墨镜的老人拎着行李箱,大大方方地从正面玄关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落了。 老人在饭店的旅客名单上填写的名字是九鬼能成,地址则是在东京都世田谷区若林叮,但警方事后循着这个地址去,却根本没有找到其人。 令人吃惊的是,这个戴墨镜的老人也拥有大道寺欣造的名片。当然,大道寺欣造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多门连太郎和这个老人,而且名片上的字迹也不是大道寺欣造的笔迹。 警方因此开始针对其他的住房旅客,甚至大道寺欣造这个小圈子的成员,展开了一场严密的调查。 “局长,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来看,死者大约在九点至九点三十分遇害,不过我想可以把死亡时间再缩小一些。” 金田一耕助咽了咽口水,继续说: “请看,装着报时开关的墙壁上染满了血迹,我想这大概是被害人被击倒时,不小心碰到墙壁导致的,而且他身体的重量把原先位于silent的开关移到chime的位置上,才使得好久没有报时的大钟又开始报时了。” 由于报时开关位于左边的墙壁,差不多及胸的高度,而且是个长一尺、宽一寸的凹槽,里面有根可调节报时用的拨杆,现在凹槽右边到左边的墙壁上染满了血迹,游佐三郎的尸体则横躺在下方,所以金田一耕助的推论不无道理。 金田一耕助见局长点点头后,又继续说: “假定这根拨杆是在凶手行凶时不小心被移动的,那么行凶时间就是九点十五分以后的事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个时钟每十五分钟会自动报时一次,既然九点十五分的时候没有报时,而是三十分的时候才开始报时,那就表示拨杆移动的时间是在九点十五分以后、三十分之前。因此,我认为凶手是在这段时间内行凶杀人的。” 于是,警方开始调查所有相关人员这十五分钟之内的不在场证明,调查报告在隔天就出炉了。 智子接受讯问之后没多久,负责调查不在场证明的刑警便走进了酒店办公室,送上了一份调查报告。 放在亘理局长面前的“不在场证明”调查表上清楚地写着:- 大道寺欣造——九点十分到接获服务生通知发生 命案之前,一直在房里和经理研究多门连太郎持 有的名片。当时文彦也在场- 茑代——入浴中(因此没有证人可以证明她是否 不在场)- 九十九龙马——入浴中(同上)- 神尾秀子——九点十分左右入浴,二十五分左右 回到房间(因此没有九点十分至二十五分的不在 场证明)- 阿真——九点二十五分以后和神尾秀子其实在房 里说话,但是之前因为关灯睡觉,所以智子和神 尾秀子并没有看见她- 驹井泰次郎、三宅嘉文——在驹并泰次郎的房间 玩日本象棋。九点二十分左右起,伊波良平前来 观战- 伊波良平——九点二十分以前在自己的房内整理 行李(但是没有证人)。 也就是说,从九点十五分到三十分之间确实有不在现场证明的,只有大道寺欣造、文彦,以及驹井泰次郎、三宅嘉文四个人。而阿真、神尾秀子和伊波良平三个只有部分的不在场证明。至于九十九龙马和茑代两个人则完全没有证人可以证明他们不在现场。 局长看完调查表之后问: “金田一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就在金田一耕助正要看调查表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局长拿起电话说了不到两句,神色就变得非常紧张。 “哦,看来那辆车子正朝热海方向急驶,好,你有进一步的消息就立刻从热海打电话回来,再见!” 局长挂上电话后,立刻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现在我们已经掌握其中一个逃亡者的行踪了。” “哪一个?” “哪个叫九鬼的戴墨镜的老人。据目击者称,他昨天晚上搭乘计程车逃往伊东方向,后来又搭乘另一辆计程车转往热海。今天早上我们找到了他所搭乘的那辆计程车,如今已派一名刑警乘着该车赶往热海。听说司机还记得那个人位于热海的家,所以应该不用多久就可以知道结果。” “这的确是一条很好的线索。对了,有没有多门连太郎的消息?” “这方面的消息就……唉!莫非他徒步绕过达磨山,再往西海岸的产田逃去?” 亘理局长指着摊在桌上的伊豆半岛地图说: “这里大部分是温泉地带,电车非常发达,若是想逃走的话,应该会选择这里。他是沿骏豆铁路逃往三岛,或是搭车逃往沼津,还是像那个老者一样,从伊东逃往热海呢?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而且,他若在九点半离开这里,根本来不及搭北上的东海道线呀!或者他先在半岛逗留,然后再从西海岸措船潜逃……啊!安井,有事吗?” 安井刑警慌忙走进办公室,脸色难看他说: “局长,我们完全无法掌握那个戴墨镜老人的行踪,非常奇怪……” “完全无法掌握行踪?咦?你的人不是正在搜查姬野东作的家吗?” “姬野东作……” 金田一耕助疑惑地重复这个名字,亘理局长只好为他说明一番。 “金田一先生,姬野东作是这间饭店的员工,专门负责管理花园,可是却从昨天傍晚起就下落不明。我们怀疑他和这次的事件有关,所以才着手调查。安井,目前完全没有线索吗?” “完全没有。不过他身着工作服,再加上一只脚行动不便,应该不会走得太远才对。” 金田一耕助闻言,心里也觉得十分纳闷。 (姬野东作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下落不明?难道他真的和这次事件有关?) 这时,桌上的电话再度响起。 局长一拿起电话,神色立刻变得非常紧张。 “金田一先生,是来自热海的报告……” 局长低声告诉金田一耕助之后,便抓着听筒听属下的报告。 金田一耕助也站到局长的办公桌前,只见亘理局长对着电话确认了好几次,然后才咋嚓一声挂上电话,眼中透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金田一先生,没想到那位戴墨镜老人位于热海的住处居然是……” “是一间旅馆吗?” 金田一耕助揣测着问。 局长摇摇头。 “不,是一栋私人别墅,而且是加纳辰五郎这位名律师的别墅。” 金田一耕助不禁打了个冷战。 “老爷,金田一先生想见您……” 大道寺欣造正叫茑代为他按摩腰部,听了女服务生的报告之后,立刻回答道: “是吗?快请他进来。阿茑,可以了。” 他一面从床上坐起来,一面来到隔壁房间的藤椅边,这时,文彦正躺在榻榻米上看书。 “老爷,我先下去了。” 茑代毕恭毕敬地说道。 “嗯,也好。” “少爷,你也去别的地方玩吧!” 但是文彦看书看得正起劲,根本没把茑代的话听进去,他依然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的书。 “少爷,你这样会打扰老爷谈事情的……” 文彦一脸不高兴地甩开茑代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讨厌,我想在这里看书。” “可是少爷……” “真-嗦,你自己去那边好了,干嘛叫我?” “哎呀!你怎么说这种话……” 这时,金田一耕助已经沿着走廊走进来了。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文彦正在看书啊!你在看什么书呢?哦,原来是《汤姆历险记》。夫人,让他留下来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 茑代看看大道寺欣造,欣造这才开口表示意见。 “算了,随他去吧!” “好吧!” 茑代朝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后,便静静地离开房间。 文彦则依然专注地看他的《汤姆历险记》。 金田一耕助刚~坐下,大道寺欣造便招呼他抽根摆在桌上的烟。 “辛苦了,发生这种事情,我也难辞其咎。不知道目前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嗯,关于这一点,我倒有件事想请教你……” “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金田一耕助表情严肃地看着大道寺欣造。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不过现在还是要再问一次。究竟是谁安排大伙儿全都聚集在这间饭店里?” “哦,是这件事啊!事实上,大家聚在这里纯属偶然。我和驹井以及三宅原先并没有打算要来。” “那为什么……” “由于我答应过智子的母亲,等智子满十八岁之后就接她来东京住,因此,我特别请九十九先生担任使者,前去迎接她们。后来因为路上有老夫人同行,所以才决定让她们中途先在这儿歇歇脚。” “是的,这个情况我先前就知道了。” “但是文彦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吧?你也知道文彦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现在突然多出个姐姐,他自然非常高兴,所以说什么都要来接姐姐回家,后来,他便硬拉着茑代来这里等他姐姐。” “嗯,这个我也听说了,而且也是人之常情。” “接下来,游佐知道这件事之后,便在东京车站等候,硬要跟文彦他们来这里。这令文彦感到非常不满。” 金田一耕助抬起双眼看着文彦,文彦也抬起头报以微笑。 “我原来打算等智子生日那天,在东京的家中正式将游佐、驹井和三宅介绍给智子认识。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我的用意,老实说这三个人是我为智子挑选的未来丈夫人选。我曾经答应过智子的母亲,一定要为智子挑个好丈夫……” “我明白。游佐先生之所以来这里,是想抢先一步认识智子小姐,正所谓先下手为强……”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这可惹恼了文彦,他认为这么一来对驹井和三宅太不公平了,于是赶紧拍电报告诉我这件事。后来驹井和三宅一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气恼游佐,于是硬拉着我来这里。为了公平起见,我只好陪着两位年轻人到这儿来了,整件事就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接到文彦的电报?” “是的。” 大道寺欣造苦笑着,又说: “金田一先生,你该不会认为文彦是主导这次事件的人吧!” “当然不会。” 金田一耕助看着文彦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 “对了,大道寺先生,你为什么会选择九十九先生来迎接智子小姐呢?这位九十九先生的装扮跟平常人不太一样,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哩!” “哦,这件事也是巧合。其实最初我根本没有想要委托他办这件事,良平出生于月琴岛,照理说应该派他完成这个任务。但是就在临出发之前,突然发生了一些事情,使得良平没有办法去月琴岛。这时,九十九先生正巧到我那儿问候,他说有事要回月琴岛一趟,还问我有没有什么事可以效劳,于是我便请他代劳迎接智子到东京。” “你以前就跟九十九先生非常熟吗?” “不,我跟他并不很熟,只是因为茑代跟他都是月琴岛人,而且从小就认识,她最近甚至成了九十九先生的信徒,因此他便常来我家走动。”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觉得很奇怪。因为九十九龙马和茑代正好是这群人当中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大道寺欣造也看出金田一耕助的想法,连忙说: “金田一先生,我想你应该了解我们来这里纯粹是巧合。现在,你是否可以告诉我警方目前究竟有没有掌握到什么线索?” “嗯,这个嘛……” 金田一耕助稍微挪动一下坐姿。 “我想你大概已经听说了,自从昨天晚上发生的案之后,警方便一直在寻找突然失踪的两名男子。一位是多门连太郎;另一位则是个戴墨镜的老人,他在旅客住宿名单上登记的名字是九鬼能成。” “这件事我听说了,那又如何呢?” “那个戴墨镜的老人你认识吗?” “我?我想不出来自己曾认识这样的人。他的相貌如何?” “戴墨镜、留白须、满头白发,对了,前天晚上大家在跳舞的时候,他也坐在角落。” “哦!我想起来了。” 一旁的文彦突然拍手叫了一声。 “那个老爷爷好像经过易容哦!”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惊讶地看着文彦。 “文彦,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曾经在大厅拔了一根老爷爷的头发,结果老爷爷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所以,我想那一定是假发。你不是名侦探吗?怎么连这点也不知道呢?” “文彦!” 大道寺欣造突然怒吼一声,但是他立刻发现自己的失态,语气也缓和下来。 “文彦,你出去玩儿,别在这里多管闲事。” 金田一耕助则愣愣地目送文彦低着头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这么迟钝呢?连文彦这个孩子都能轻易识破的易咨术,我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 “金田一先生,真抱歉。” 大道寺欣造平咳一声,说道: “小孩子的话千万别放在心上,文彦他知道什么……” 金田一耕助咽了一口口水,好让自己的心绪沉稳下来。 “好吧!我们暂且不管乔装、易容的事,不过,大道寺先生,你真的不认识这个戴墨镜的老人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问呢?” 金田一耕助一直看着大道寺欣造。 “那位老人从这里搭车离开之后,便逃到热海的一栋房子里。你知道那栋房子是谁的吗?就是加纳律师——加纳辰五郎的。” “什、什么?” 大道寺欣造不禁打了个寒嘤,并把身子挨近茶几。 “这件事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刚才警方已经调查过了。” 大道寺欣造整个人沮丧地靠在藤椅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但是当他家觉到金田一耕助正在注意他时,却又慌忙把脸转向庭院。 此时有两三个警察正穿梭在庭院的树丛间寻找那位失踪的园丁。 “金田一先生……” 大道寺欣造正要说什么,金田一耕助突然吃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因为他看见庭院里的警察正一边拨开草丛,一边大叫着往庭院后面跑去。 大道寺欣造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问道: “怎么回事?他们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会不会是找到凶器了?” 两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庭院。 这时,一位戴着警帽的警察快速跑上斜坡。 警察大老远就看见金田一耕助的身影,于是穿过树林,来到房间前面。 “金田一先生,请你来一下,局长有急事找你。” “发生什么事了吗?” “找到园丁姬野东作了,他被人勒死了。” 传说帕尼克是希腊神话里的牧羊神,根据古希腊人的说法,只要被蛇神迷惑住,就会陷入一种极度恐慌和惊慌失措的状态中。 那一天,松籁在饭店上上下下就犹如帕尼克被蛇神蛊惑了一般。 别说是饭店的工作人员或是投宿的旅客,就连警方的相关人员也都成了蛇神的俘虏,所以当金田一耕助和大道寺欣造一同赶到命案现场时,每个人都呈现出严重的呆滞神态。 发现尸体的地点与其说在庭院里,不如说是环抱松籁在饭店动群山的一角,那里杂草丛生,相当偏僻。 文彦正脸色惨白地被茑代紧搂在怀中,两人站在一座不规则形状的三个台阶中最上面的一层。 站在他们旁边的九十九龙马的目光也闪着一种异样的神采,向下张望被树丛覆盖住的下一个台阶。而两三位警官更是神情紧张地在台阶上走来走去。 “阿茑,文彦在做什么?” 大道寺欣造一开口,文彦就吓得全身发抖,不停地往茑代怀里躲。 茑代什么话也没说,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 站在一旁的九十九龙马见状,只好摸着长须,莫名地干咳着。 “金田一先生,这边请,其他的人请留步。” 在警官的带领下,金田一耕助来到最下面那层台阶。 “金田一先生,唉!又是一桩令人头痛的案子。看来凶手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呀!” 亘理局长皱着眉头,不时用手帕擦拭他那肥胖的脖子。 “局长,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 “喏,在那个地方。” 金田一耕助回头朝局长用下巴指示的方向看去,不由吃惊地睁大眼睛。 那里是一个约两层楼高的悬崖,悬崖上面有一棵大楼木,择木的根部恰巧有一个很大的裂缝,形成一个天然的洞穴。 金田一耕助咽了一口口水问道: “就是在那里面?是谁发现尸体的?” “是文彦。” “文彦?” 金田一耕助再度咽了咽口水。 “是的。由于杀害游佐先生的凶器始终没有找到,所以我刚才命令属下全力搜索,没想到这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当警察赶到的时候,只见文彦脸色铁青地从洞口跑出来。 “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这里还有洞穴。我的属下抓住文彦一问,才知道有人被杀死在洞穴里……” “但是文彦为什么会在这里徘徊?”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啊!手电筒拿来了,我们过去瞧瞧吧!” 有位警官带来了手电筒,于是局长便接了过来,带头走进洞穴。金田一耕助也跟着进去,警察们则留在洞穴外面。 这个洞穴原是自然形成的,之后又经过人工修整,所以他们走过去之后,发觉里面比想象中还要宽敞。 “这里好像是战争时期的防空洞。” “或许吧!我想就算有再大的炸弹落下来,这里也会没事的。” 洞穴的墙壁上盘错着樟木的树根,正好可以防止壁面剥落。此外,掉落在地面上的落叶也堆积了一些高度,金田一耕助走起来感觉软绵绵的。 “喏,在那里。” 局长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射地面,只见姬野东作的尸体就倒在地上,上面还覆盖了一些落叶。 “凶手在洞口处勒死被害人,然后再把尸体拖到这里,并且用落叶掩盖住拖拉尸体的痕迹。” 金田一耕助借着手电筒的灯光重新确认尸体时,不禁大吃一惊。 死者大约六十岁左右,留着斑白的短发,皮肤因太阳暴晒而显得黝黑,不过五官倒是长得十分清秀。 姬野东作个头不高,身子骨也不是很硬朗,所以遭人勒毙之后,整个眼窝塌陷。 此外,他身穿黑色长裤,裤脚往上卷,上面还穿了印着松籁庄饭店标志的制服。总之,他的外表和一般的园丁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金田一耕助在检视死者的过程中,却意外发现缠绕在尸体颈部的东西并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红色的毛线。 凶手将长长的红色毛线来回合并成十几折变成粗绳子,再用这条粗绳子勒死被害人。 看来姬野东作在被勒住脖子之前,也曾奋力挣扎过,所以多出来的毛线犹如蜘蛛网般地缠绕在他身体上,毛线头则落在落叶上。 “金田一先生。” 局长蹲在死者身旁,慢慢地说: “这好像是神尾老师的毛线……记得我们在侦办案件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织着毛衣。” “也许是吧!我曾经见过她有这样的毛线。” “这么说……难道是她?” “这件事可能要问问神尾老师才容易了解。等会儿我们先问她为什么毛线球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看她怎么解释吧!唉……难道这和昨天晚上游佐先生的命案有关联?” “是啊!否则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发生两起不同的命案?难道是这个人目击到游佐先生被杀的……” “有可能。可是局长,照你的说法,这个男人不是从昨天傍晚起就不见人影了吗?如果他是因为目睹凶手行凶才惨遭杀害的话,那么这段时间他又躲在哪里呢?不,他为什么非要躲起来不 “这个嘛……还真是棘手呢!可恶,姬野东作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而被杀死?” 局长脱下帽子,搔着头,又说: “对了,金田一先生,还有一点实在令我百思不解。那个叫文彦的孩子为什么会来这个洞穴里面?如果他只是偶然经过洞口的话,根本不可能发现尸体……” “局长,我们再往里面走走看吧!” 再往前走两三步就是洞壁了。金田一耕助从局长手中把手电筒接过来,仔细检查洞壁,突然间,他“啊”了一声。 “金田一先生,发现什么了吗?” “局长,你看看那里。” 局长看着手电筒光线照射处,只见墙壁被人凿了一个小洞,而且附近还有一点一点的蜡油滴。 他不由地扬起双眉。 “金田一先生,这不是蜡油滴吗?” “是的,是蜡油滴,谁在这里点蜡烛?在这里做什么呢?” “是啊!在这里又能做什么?” 金田一耕助没有回答,他只是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看看四周。 “局长,有没有什么可以挖土的工具?你瞧,这里有掘土的痕迹。” 局长立刻走出洞口,命令属下前去找工具。一会儿,他便拿了一根大木棒走进洞里。 “我来挖挖看。” 由于这个地方最近才被挖掘过,所以土质显得相当松软,局长毫不费力就挖了一个小洞。 没有多久,木棒的前端碰到某种金属制品而发出钻钻的声音,接着又是沙沙的纸声。 “局长,可以了,我用手挖挖看。” 金田一耕助把手伸进土堆里挖掘,不久,就拿出一把看起来还满新的小剪刀,接下来又拿出半支燃烧过的蜡烛和一小瓶浆糊、信纸。 金田一耕助最后拿出来的,是一些被剪割得坑坑洞洞的不完整的报纸。 局长一看到这些,不由睁大了眼睛。 “金田一先生,凶手在这里制作那封把被害人和智子叫到钟塔的信……” “是的。那个人借着蜡烛的烛光在这里制作信件。不过,局长,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正在想《汤姆历险记》上的故事。” “《汤姆历险记》?” 局长十分不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兴奋地抓着头说:“没错、没错!《汤姆历险记》的故事你知道吧!对小孩子来说,那可是一本再有趣不过的书了。只要看过那本书的小孩子,都很想体验一下冒险的生活,因为那本书让孩子对秘密洞穴非常感兴趣。因此孩子便会设想挖掘桐穴寻宝,或是把一脸凶相的男人当成大坏蛋……孩子一旦发现了这样的洞穴,对他们来说就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他们一定会瞒着分人,借着烛光在这里剪下报纸上的字体,将它们制作成一封信……” “金田一先生!” 局长感到有些困惑。 “你说的是文彦吗?” “是的,因为我知道文彦喜欢看《汤姆历险记》这本书,而且文彦之前一定看过这样的信,所以现在才会模仿。” 局长心中的惊愕和混乱已经无法言喻了。 “金田一先生,那、那么,你认为文彦是凶手喽?” 金田一耕助缓缓摇着头, “不,当然不是,这是两码事儿。啊!好像有人来了,我们随后再讨论吧,局长,请妥善保管这些东西,上面说不定有指纹呢!” 金田一耕助率先走出洞口,正好遇到前来检验尸体的法医。 第十章 文彦的恶作剧 警方随即把文彦叫到临时充当搜查本部的经理办公室讯问,他一看到剪刀、蜡烛、浆糊和剪过的报纸,便立刻招供了。 其实,要突破文彦的心理防线是有窍门的,只要稍微吓吓他,他就会像潜进洞穴里的小乌龟一般,拼命地往里面缩;如果想引他出洞,只要激发他那不成熟的正义感,就能达到目的。 由于金田一耕助处理得很有技巧,所以不但没有伤了文彦的自尊心,还让他说出了实话。 “文彦,在此之前你就知道这里有个洞穴了吗?” “嗯,以前我来这里玩的时候,就发现这个洞穴了。” “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没有,我对谁都没提起过。因为这是属于我个人的秘密。” “原来如此,因此当你想制作那些信件时,便想到要利用这个地方?” 文彦默默地点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信把游佐先生和智子小姐叫到钟塔去呢?难道你只是因为一时兴起?” “不,才不是呢!” 文彦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我只是想揭穿游佐的假面具,让姐姐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别看他表面上像个正人君子的模样,背地里却是个十足的小人。他曾经在酒馆里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我怕姐姐被他的外表骗了。” “文彦!” 一旁的局长也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游佐先生是个伪君子?” “因为我曾经听见他和一个叫多门连太郎的人之间的谈话,所以我什么都知道。游佐之所以想跟我姐姐结婚,只是为了我家的财产。” 金田一耕助和局长吃惊地互望一眼,然后局长将身子向前挨近一些。 “文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中午。那时我正在钟塔研究机械,没想到游佐和多门连太郎也跑上来。于是我慌慌张张地躲在钟面的一侧,他们并不知道我在那儿,没说几句便开始吵了起来。” “这么说,游佐先生和多门连太郎是旧相识喽?” “是的,他们早就认识了。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我猜他们是在某个酒吧认识的。游位曾经在那间酒吧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好像跟女人有关,但是他拜托多门连太郎别提这件事。同样的,他也不提多门连太郎过去的事。” “这么说,多门连太郎也曾经做过不名誉的事喽?” “是的,首先,多门连太郎这个名字就是假名字。游佐曾经说他是当今少有的唐磺,对了,他还说多门连太郎这个人刚从‘别墅’出来。这个‘别墅’是不是指监狱呢?” 金田一耕助和亘理局长再一次吃惊地看着对方,而在一旁做目录的刑警似乎也越来越忙,头都顾不上抬了。 局长神色紧张地问道:“游佐先生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而且那个多门连太郎本来非常生气,一度还想勒死游佐呢!” 说到这里,文彦便把当时的情形详细描述了一遍。 局长一边点头,一边问道; “对了,你说他们两人是在酒吧认识的,他们有没有提起过那间酒吧的名字?” “好像叫……红泉酒馆。” “红果酒馆?” 文彦静静地点点头。 “文彦,你的话对我们非常有帮助。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制作那些信呢?你把游佐先生和智子小姐叫到钟塔去,是有什么用意吗?” “我……我……” 文彦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我打算让游佐和多门再碰一次面,只要他们两个一见面,就一定会互揭疮疤。如果姐姐听到这一切,就会知道游佐是个伪君子了。” 局长纳闷地皱着眉头。 “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折呢?直接告诉你姐姐不就得了。” “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姐姐一定会认为我是个爱说别人闲话的小孩子。我可不希望姐姐认为我是这样的人。” 这正是青春期孩子敏感的地方。金田一耕助和局长交换个眼神后,立刻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文彦,我了解你的感受。那么,你也做了同样的一封信给多门连太郎喽?” “是的,我以游佐三郎的名字叫他今天晚上去钟塔。” “你什么时候把信交给他们的?” “没有,这些信我一封也没拿出去。” “嗯?” “我做完了那些信,却来不及把信交给他们。” “可是……” 局长吃惊地向前挪动一步,正要说话,却被金田一耕助打断了。 “啊!文彦,你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些信件的?能不能告诉我们详细的经过情形?” “前天晚上我一直考虑该怎么告诉姐姐这件事,整夜辗转难眠,我想了许多方法,后来终于决定采取这个方式。 “因此昨天早上我起床之后,就立刻到大厅撕下一些报纸,躲在庭院里开始剪贴。为了避免让人发现,我大致剪了一些需要的部分,剩下的就扔进垃圾堆里,然后跑进洞里制作出这三封信。 “不过说实在的,要做这些信相当耗费时间,一方面是因为蜡烛的烛火很暗,另一方面是不容易找到我所需要的铅字。因此,我好不容易做完这三封信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我吓了一跳,连忙跑出洞穴。” “带着那三封信?” “没有,我把信藏在洞壁上的凹橱里。因为每天吃完午饭,阿茑就会叫我去睡觉,睡醒之后又叫我去洗澡。因此,我要是带着那三封信,就很有可能被发现了,那不是很糟糕吗?” “所以你打算晚上再去取信?” “是啊!可是我却没有时间去拿信。因为前一天晚上一夜没睡,所以第二天午觉时便睡过头了,醒来之后又和姐姐一起吃晚饭,阿茑又一直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因此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拿信。 “今天我听说游佐被杀,便觉得以后不需要那些信了,所以才想进洞去撕了那些信,可是当我走进洞穴里的时候……竟然发现那里有具尸体!” 文彦说到这儿,整张脸白得像蜡像一般,而且全身痉挛颤抖不已。 局长的神色越来越惊讶。 “文彦,你认为洞穴里还有信吗?” “当然有啊!我被尸体绊倒之后,吓得连拿信的事都忘了,赶紧逃出洞口。局长,你是不是找到那些信了?” 局长还来不及开口,一旁的金田一耕助便已兴奋地向前挨近。 “文彦,你做完那些信之后,有没有把剪刀、蜡烛或其他东西埋在土里?” “没有,我没有这么做。” “昨天你去洞里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我想应该没有吧!因为我非常小心。” 在金田一耕助的暗示下,局长从抽屉里取出两封信。这两封分别是从游佐的尸体上找到的,以及写给智子的信。 “文彦,你所制作的信就是这个吗?” 文彦满脸通红地看着这两封信,但是当他看到写给智子的信时,眼神中立刻露出奇怪的神色。 “这一封是我做的,可是这个地方有问题。有人在这里做了手脚!” “哪里?有什么不同?” “这里。这封信上注明:‘今晚九点半,请来顶楼钟塔’。可是我做的信却要姐姐九点钟来。因为如果三个人没有同时碰面,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所以我写给他们三人的信都指定九点钟见面。” 局长和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局长才对文彦说:“啊!文彦,辛苦你了,你的话对我们来说非常有参考价值。现在你先到外面休息一下,有需要的话再请你过来。” 文彦一出去,局长便兴奋地问: “金田一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文彦在说谎?” “不,那孩子说的都是真的。也就是说,凶手很巧妙地利用了文彦的计划,虽然文彦以为他在进出洞口时没有被旁人看见,但是凶手却看见他了。而且凶手后来还悄悄潜入洞内,拿走了那些信,并把它当成自己计划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更改文彦所订的时间呢?” “因为凶手已经计划要杀害游佐先生,他担心要是那个时候智子小姐上去钟塔的话,会相当不方便。不过这么一来,就又有一个问题了——凶手既然有这层顾虑,那又为什么非把智子小姐叫上去不可呢?难道凶手想嫁祸于她吗?” 就在金田一耕助百思不解的时候,一名刑警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 “局长,验尸报告出来了。” “哦,死因和死亡的时间是……” “死因是被毛线勒死。死亡时间已有二十一个小时到二十二个小时左右了。现在是下午一点,由此推算回去的话,凶手行凶的时间应该是昨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 局长和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地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么说,在游佐先生被杀之前,姬野东作就已经遇害了!” 第十一章 蝙蝠风波 金田一耕动看着眼前的神尾秀子,突然感到有些陌生。他仔细思索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明白了其中缘由,不禁觉得好笑。 神尾秀子现在手中没有拿着棒针和毛线,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人感到很不习惯。 她自己大概也有这种感觉吧!只见她一面搓揉着手中的手绢,一面盯着放在桌上的红毛线。 那团毛线正是勒死姬野东作的凶器,法医验尸完毕之后,已作为重要的物证,目前正由搜查部保管。 “嗯……” 局长于咳一声后,清清嗓子说: “我们想了解一下关于毛线的事。” “我知道……” 神尾秀子搓揉着手绢,急切地说道: “都是我不好,当我听说游佐先生遇害的时候,本想说出来,可是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和游佐先生有关,所以……” “那么你现在已经非常确定这件事的确和游佐先生有关喽?” 局长趁机催促神尾秀子继续说下去。 “是的。” “你可以说说关于姬野东作这个人,以及那团毛线球的事吗?” 局长稍微向前倾身询问。 “老实说,姬野东作的名字我是刚才知道的,不过当我听说那人所穿的服装时,就猜到是那个人了,而且我也知道那个场所,以及那团红色毛线的事……” 神尾秀子吓得浑身发抖,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局长看着她问道: “你知道这团毛线是在哪儿找到的吗?” “知道,刚才女服务生告诉过我。老实说,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实在非常吃惊,因为这么一来,那件事就的确和游佐先生有关了。” “能不能麻烦你详细说明一下这件事的过程?” “好的。” 神尾秀子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正面看着局长。 “昨天早上,大厅曾经发生一件不愉快的事,这件事金田一先生也知道,那就是游佐先生和驹井先生为了智子小姐发生争吵,后来还打得头破血流。智子因此吓坏了,我十分担心,便和九十九先生商量。 “你们也知道,九十九先生出身月琴岛,又和智子小姐的母亲是旧识,所以我一有事就想找他商量……” 看到金田一耕助点头认同,神尾秀子于是继续说下去。 “九十九先生也非常担心,便给我安眠药,让智子小姐能比较容易地入睡……” “啊!请等一等!” 金田一耕助连忙打断神尾秀子的叙述。 “九十九先生总是随身携带安眠药吗?” “是的,他经常会有失眠之苦,所以每次出外旅行,总是随身带着安眠药。” (这实在是件出人意料的事,像九十九龙马这种靠灵气为生的人,出外旅游竟然还非得借助药物的力量才能入睡,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不过金田一耕助还是点头示意神尾秀子继续说下去。 “还好药效发作,智子小姐亢奋的情绪也因此缓和下来;没有多久她说想睡觉,于是我赶紧为她铺床,然后再为老夫人整理床铺,好让她们两人一块儿休息。智子很快就入睡了,老夫人没一会儿也睡了,我这才拎着毛线篮走到庭院。” 神尾秀子稍微停了一下,喘口气继续说: “老实说,当时我自己也很想吃一粒镇静药,因为这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我费心处理,找实在觉得好累……” 金田一耕助十分同情地点点头。 “我本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事情,所以拎着毛线篮往庭院后面走去。正好蹲树下有一个可以充当座椅的石头,于是我便坐在石头上开始织毛衣。对了,我坐的那个地方就是刚才发现尸体的洞穴上方。” 局长听到这儿,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就连金田一耕助也忍不住将身子向前挨近。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差不多是在下午两点半左右去的,后来因为我只顾着织毛衣和想事情,所以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有人来到我下面那个台阶,而且还开始说话……我到刚才才知道原来那里有三个台阶,最下面的是洞穴,而我正好坐在最上面那一层,至于说话的人则站在中间那一层。” 金田一耕助和局长越听越紧张,神尾秀子更是不断用手胡乱搓揉手中的手绢。 “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然来到中间台阶的人并没有察觉到我就在上面,可是我很不喜欢偷听别人谈话,所以就想离开那儿,可是我怕一走会惊动对方,只好先静静地待在原地,并告诉自己尽量不要去听他们的谈话。 “可是,突然间,我听见他们谈起月琴岛的事,而且还谈到‘距今十九年前’这样的话,不禁感到非常震惊。” 局长和金田一耕助不由自主地又向前靠近一步,两个人都一脸认真地看着神尾秀子的嘴。 “因为他们谈起十九年前发生在月琴岛上的事情,所以我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后来我甚至清楚地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乔装’。” “乔装?” “是的,可是我并不知道他们讲的是谁乔装成什么。接着他们又放低音量,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会儿,我只听到他们提到‘蝙蝠’这两个字。” “蝙蝠?” 金田一耕助的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 不明就里的亘理局长则莫名其妙地皱着眉头。 “嗯,是的。如果换作是以前,也许我根本不会在意这两个字。但是前些时候金田一先生才问过我有关蝙蝠的事,所以我一听到这两个字,自然非常吃惊。 “接下来,我听得更清楚了。有人说:‘我发现蝙蝠了,哈哈!那家伙是蝙蝠,实在是只非常奇怪的蝙蝠!” 金田一耕助睁大眼睛,不停搔着头。 局长更是一脸纳闷地看着两人。 神尾秀子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当时我如果能镇定一些,沉住气听完他们的谈话就好了。但是我实在太震惊了,所以忍不住想始起来往下看,结果放在我膝上的毛线篮却因此翻倒在地上,里面的毛线球也掉了出来,其中一个毛线球,也就是红色的毛线球,竟一直滚了下去。 “当时我慌慌张张地想抓住那个毛线球.便探头往下看。而站在中层的人因为突然从头顶降下一个毛线球,所以也吃惊地抬起头往上看。我清楚地看见那两个人,一个是游佐先生,一个是穿着饭店制服的矮小老人.也就是姬野东作。” 金田一耕助抓头的动作愈来愈快,局长仍睁大眼睛看着神尾秀子。 “那么,最先提到月琴岛和蝙蝠的人是姬野东作吗?” “我想是吧!因为那声音不像是游佐先生的。” “接下来你怎么办?” “我怎么做都不是,因为被人发现我在偷听,实在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而游佐先生也羞红了脸,立刻朝对面落荒而逃。我当时根本顾不得毛线的事,只好尽快回到饭店内。” “于是现场只剩下姬野东作和红色的毛线球?” “是的,就是这样。” “当时你没有想过直接向留在原地的姬野东作更详尽地了解吗?”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当时这么做的话就好了。可是当时的我实在感到很狼狈,根本……” “你回到房间时大约几点钟?” “三点十五分。因为我在考虑是否该叫智子小姐起来,所以才看看时钟。” 神尾秀子的话就说到这里。 局长后来问她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她却回答说,有些事只是她个人的猜测,不方便多说,然后就离开了房间。 神尾秀子一离开,金田一耕助便激动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局长、局长,我们之前判断的方向完全错误了!我们以为游佐先生被杀是主、姬野东作遇害是辅,也就是说姬野东作无意间看见游佐先生被杀,所以才会引来杀机,没想到一切都弄错了。 “姬野东作可能知道凶手的背景,因而招致杀机。后来凶手担心姬野东作被杀的事如果曝光,游佐先生一定会起疑,因此趁着姬野东作的尸体未被发现之前,先下手杀掉游佐先生以灭口。” 局长点头认同金田一耕助的推论。 “就时间上来说,姬野东作应该是在神尾老师离去之后不久遇害的。” “没有错。当时凶手一定是在最下面的台阶,而且和神尾老师同时听到姬野东作和游佐先生的谈话,他趁着神尾老师离去之后,便利用神尾老师掉落的毛线勒死姬野东作,再将尸体拖进洞穴里。” “这么说来,姬野东作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知道十九年前月琴岛上发生的惨案呢?” “这点可能就要请局长好好调查一下他的背景了。在姬野东作来到这间饭店工作之前,究竟从事过什么工作?同时也请你调查一下,十九年前他在哪里?又做些什么?” “我知道。但是金田一先生,神尾老师刚才提起一件很奇怪的事。什么蝙蝠这儿、蝙蝠那儿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哦这件事啊……” 金田一耕助正要说明这件事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惊天动地响了起来,局长赶紧拿起话筒。 才说了两三句,局长脸上便出现严肃紧张的神情。 “金田一先生,是来自热海的报告……” 局长捂住话筒说了一句,便又专注地接听电话。只见惊讶、紧张的神色轮流浮现在局长的脸上.直到他挂上申话之后,更是紧张地连连擦去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 “金田一先生,我们已经查明昨晚去热海加纳律师别墅的那人的身份了。” “哦?那个人是谁?” 局长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先缓缓点着一根香烟,吸了一口才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才好。听说加纳律师昨晚特别去了趟热海别墅度假,后来又赶在今天早上刑警到达之前,先搭乘火车只东京去了。尽管刑警再三盘问别墅看门的人,对方始终含糊其辞,只说昨天深夜的确有位客人来访,但那绝对不是什么可疑的客人,而是主人的老朋友,住在伊东,因为临时有事才赶来热梅,不过那位客人也是今天一早便离开了。 “不管刑警如何追问,看门人还是不肯透露客人的名字。后来刑警去热海车站调查,发现今天有一辆从加纳律师的别墅开出来,送一位客人去热海车站的车子。很幸运,热海车站的一位站员知道那位客人,所以我们才知道他的背景。” “那人究竟是谁呢?”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朝局长走过去。 局长回头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脸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 “那个人就是松籁在饭店的前住屋主——衣笠王爷,他的名字是衣笠智仁。” 第十二章 加纳律师事务所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日。位于丸大楼四楼的加纳律师事务所依然十分繁忙,年轻的律师和实习生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但是加装了隔音装备的社长室却完全阻断了外界的喧嚣,给人一种“闹中取静”的感觉。 加纳律师正在办公室里缓缓踱步,对着女秘书交代一些事情,这时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女秘书立刻中止速记的工作,接听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回头对加纳律师说:“金田一先生说想见您。” 原来一直神情自若的加纳律师突然紧张起来了,但是他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请他进来吧!你先出去一会儿,这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我知道了。” 女秘书挂上电话,收拾好桌上的东西之后才走出去。而金田一耕助很快就进来了,他还是那身松垮垮、皱巴巴的和服装扮。 就在两人点头寒暄的瞬间,彼此的眼神中同时掠过一抹警惕和紧张的神色。 “请坐,这阵子辛苦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回东京,我已经把智子小姐送到经堂去了。” “真是谢谢你。” 金田一耕助坐下来之后,加纳律师打开桌上的烟盒,说道:“请用。” “谢谢。” “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哪里,这些都是我的职责所在,只是遇害的人就显得无辜多了……“ “的确如此。” 加纳律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虽然还算和蔼可亲,可是却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金田一耕助视若无睹地拿起一根高级烟,顺手点着火。 “总而言之,今天特地来这里跟你报告一些事,同时也有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呢?” “我们最初的约定是我必须去月琴岛迎接智子小姐。现在我已经履行完约定,因此我想问的事情就是,我的任务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这件事我已经和我的委托人谈过了。其实我们原本就不是单纯请你去迎接智子小姐,而是想请你调查一下那封警告信中所提的事,也就是十九年前的事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他杀的嫌疑?关于这件事你的看法是……” 金田一耕助十分谨慎地选择着措词。 “关于这件事,很抱歉,我很难一下子说清楚。毕竟这是一件年代久远的案件,而且我在岛上仅仅停留了两个晚上。” “我知道,这的确太难为你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即使不符合事实也无妨。”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说说自己的看法吧!我认为那封警告信中所提的事,应该是正确的。” 加纳律师神情紧张地问: “你是说智子小姐的父亲并不是意外死亡,而是死于他杀?” “是的,我是从各种线索推断出来的。” “你所谓的线索是……” “发生在修善寺的两起凶杀案。” 加纳律师皱起眉头。 “金田一先生!你是说那个叫姬野东作的园丁遇害也跟十九年前的命案有关吗?可是报纸上说……” “新闻记者并不知道十九年前的惨案,所以在报道这件事的时候,自然不得要领。在我说出我的看法之前,请你先看看这个材料。这是我做的简单记录。” 金田一耕助的记录如下: 五月十七日- 金田一耕助投宿于松籁庄饭店- 当晚多门连太郎也投宿在松籁在饭店。 五月十九日- 九十九龙马、文彦、茑代三人到达松籁庄饭店- 游佐三郎跟他们在一起。 五月二十日- 九十九龙马和金田一耕助前往月琴岛,大约在傍 晚时分抵达该岛。 五月二十一日- 九十九龙马和金田一造访大道寺家,约定第二天 一早离开月琴岛- 文彦打电报告诉父亲有关游佐三郎先到一步的事- 名叫九鬼能成的戴墨镜的老人也前来投宿。 五月二十二日- 文彦无意间在钟塔听到游佐三郎和多门连太郎之 间的对话- 大道专欣造陪着驹井泰次郎、三宅嘉文两名青年 抵达饭店,总管依波良平(驾代的哥哥)也一同 到达- 从月琴岛出发的一行人抵达饭店。 五月二十三日- 文彦在庭院后面的洞穴中制作了三封信。收信人 分别是智子、游佐三郎和多门连太郎。中午时, 他留下这些信便先行离去- 早上,游佐三郎和驹井泰次郎以乒乓球拍互殴, 驹井流鼻血- 智子看到染血的乒乓球拍便激动地昏倒- 下午三点左右,神尾秀子在庭院后面的洞穴附近 ,无意间听到姬野东作和游佐三郎的秘密谈话。 谈话内容和十九年前发生在月琴岛上的事件有关- 三点到四点之间,姬野东作在洞穴附近被勒毙。 凶器是神尾秀子的毛线- 晚餐时,智子发现文彦所做的信- 九点十五分至三十分之间,游佐三郎在顶楼的钟 塔内遭人杀害,和凶器无关的乒乓球拍上却染上 血迹- 九点二十八分,智子来到钟塔内,发现游佐三郎 的尸体。途中曾遇见九鬼能成- 多门连太郎出现在钟塔- 九点三十分大钟自动报时,金田一耕助及其他饭 店职员爬上顶楼,途中遇见提着皮箱的九鬼能成- 后来一行人在钟塔内发现游佐三郎的尸体和惊慌 的智子- 多门连太郎和九鬼能成逃离松籁庄饭店- 十一点左右警方派员展开搜查。 五月二十四日- 发现园丁姬野东作的尸体- 查出昨晚逃离松籁庄饭店的九鬼能成从修善寺逃 到伊东,再逃到加纳律师的热海别墅,但是加纳 律师方面极力否认- 同日早上,有一个人从加纳别墅乘车到热海车站- 根据车站工作人员的证词,这个人是松籁庄的前 屋主、昔日的皇室贵族——衣笠王爷- 多门连太郎至今行踪不明。 金田一耕助做的记录大致是这样。 他一边留意加纳律师看记录时的神情,一边从旁加以说明。 加纳律师轻轻点头看着记录,但是当他看到九鬼能成逃到自己热海的别墅时,整张脸一下子涨红起来。 不过他随即恢复镇定,等看完记录之后,平静地抬起头。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真是一份非常详尽的记录。” “哦?仅仅如此吗?” “是的。” 金田一耕助一直盯着加纳律师。不久,加纳律师终于叹了口气。 “金田一先生,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关于那天晚上九鬼能成逃到我别墅的事?” 金田一耕助从容地点点头。 “很抱歉,来找我的那个人不叫九鬼能成,而我也不认识什么叫九鬼能成的人。” “但是加纳律师,九鬼能成只是他的化名。因为据我所知,他在旅客住宿名单中所登记的地址,那里其实没有叫九鬼能成的人物。” “那我就更不可能和这么一位奇怪的人物交往了。” “但是,那天晚上的确有人搭车前往你的别墅是不是?” 加纳律师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才勉强点头承认。 “那位客人就是昔日的皇室贵族——衣笠王爷吧?” “随你怎么说。” 加纳律师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加纳律师,难道是衣笠先生化名为九鬼能成,住在松籁庄饭店吗?”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加纳律师淡淡地说道: “松籁在饭店以前是衣笠先生的别墅,而且现在的服务人员中应该还有他当年的仆人,所以就算他改名换姓,仍然会有人认出他的。” “但是,那个叫九鬼能成的老人是经过乔装打扮的。” “乔装打扮?你看出来的?” “不,不是我。说来惭愧,我完全没有察觉到。” “那么是谁说的呢?” “是大道寺先生的公子——文彦。”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这么说吗?” “不,只有文彦一个人注意到这件事。” 加纳律师苦涩地笑了笑。 “金田一先生,小孩子的话能信吗?衣笠先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既不是演员,也不是冒险家。如果他化装成九鬼能成,一定会被许多人识破的。” “但是文彦说,他曾经试着去拔那个老人的头发,对方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所以他认为那一定是假发。” 加纳律师闻言,噗妹一声笑了出来,但他立刻用手帕捂住嘴。 “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实在是个非常有趣的话题,那孩子太顽皮了,老是喜欢恶作剧、捉弄人。金田一先生,我敢说那个老人一定是在睡觉,否则怎么会无动于衷呢?再说老年人的毛发本来就比较容易脱落呀!” (真不愧是狡猾的律师,一点儿马脚也不露。) 金田一耕助于是换个话题。 “不管怎么说,衣笠先生那一天为什么会那么晚了还突然跑去拜访你?而且在那之前他人又在何处?” 加纳律师盯着金田一耕助看,他的脸上不禁浮现起苦涩的微笑。 “说来说去,你的话题还是绕着衣笠先生打转啊!好吧,既然如此,我只好告诉你,前伯爵药王寺住在伊东,而药王寺的夫人是衣笠先生的堂妹,所以两家经常互相走动。 “前些天,他们打算利用周末时间到衣笠家拜访,可是不知为什么却突然临时变卦,而衣笠先生是个没有耐性的人,只要一点小事惹他不高兴,他就没有心情了。后来他断然拒绝药王寺夫人的来访,独自一个人出外散心,可是却无处可去,于是便跑到我那儿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药王寺先生。” 真是高招,对方竟然打出当面对质的王牌了。不过金田一耕助仍继续追问: “你和衣笠先生是旧相识吗?” “是的,他一直是我的客户。” 金田一耕助目光犀利地望着对方。 “加纳律师,难道这次事件的委托人就是衣笠先生不成?” 加纳律师吃惊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必须绝对严守委托人的秘密。我想,我应该已经告诉过你才对。” 金田一耕助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是在对方既不否定,也不肯定的言词中,他也察觉到其中颇有值得玩味之处,因此便默默地点点头。 加纳律师笑了起来。 “金田一先生,我想你的问题应该已经问完了,所以这回该我问问你了吧!那位叫姬野东作的究竟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十九年前的惨案?难道他也来自月琴岛?” “不,他好像不是月琴岛上的人。如果是月琴岛的人,智子的外婆应该会认识才对,但是她却对这男人完全没有印象。就连九十九先生、神尾老师、茑代和茑代的哥哥伊波良平,也都不认识这个男人。”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这也正是问题所在。根据警方的调查,这名男子在战争期间曾经在衣笠先生的别墅中工作,后来别墅里的某长官还是总管去世,所以这个男子便以补其空缺的缘故住下来。不过由于这名男子平日就沉默寡言,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原来如此。” 加纳律师点点头。 “但是,就其他知道十九年前的事,又为什么要告诉游佐先生?难道他以前就和游佐先生认识吗?” “或许吧!游佐先生以前曾经去过松籁在饭店两三次,他是个处事圆滑的男人,加上出手大方,所以饭店里的服务生都很喜欢他。我想姬野东作应该是在那时就跟他非常熟识了。” “原来是这样。对了,不知道姬野东作对十九年前的事了解多少?” “这也是问题所在。但除非知道他的过去,否则……” 加纳律师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再度落在桌上的笔记本上。 “对了,这个叫多门连太郎的男子呢?” “嗯,目前他的嫌疑最重,但是却下落不明。还好,文彦无意中听到他好像是银座红枭酒馆的常客,所以昨天晚上我便派人到那间酒馆看看。 “据我所知,多门连太郎是他的化名,他真正的名字是日比野谦太郎,而且他在酒馆里的外号是小白脸阿谦。老实说,我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因为他那张脸犹如希腊神话里的俊美男神一般,我想他就是靠着那一张脸,过着舞男般的生活吧!听说去年秋天他在酒馆和朋友发生争执,愤而朝对方开了一枪,因此入狱半年,今年五月才出狱。” “原来他是个有前科的人?” “是的。” “那他又是怎么住过松籁庄饭店的呢?听说他拿着一张大道寺先生的名片……” “是的,可是大道寺先生说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总之,他是一位谜样的人物。听饭店的员工说,他好像是在饭店里等什么人。” 加纳律师听到这儿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清澈明亮的双眸说道: “对了!金田一先生,你觉得这次的事件和十九年前的事件有关联吗?” “应该有吧!所以我想,只要解开这次事件的谜底,十九年前的案子就会有答案了。” “我明白了。” 加纳律师用力地点点头,随即露出笑容。 “金田一先生,看来你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呢!我的委托人对这次的事件也非常震惊,若是这次的事件和十九年前的案子有关联的话,还希望你能彻底调查。至于酬劳方面不成问题……” 加纳律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袋,从中掏出一张支票,递给金田一耕助。 “这是你应得的报酬。今后不论花费多少,都请你务必彻底调查清楚。” “我知道” 金田一耕助接过支票,看也没看,便往口袋里一塞,然后很有礼貌地鞠躬告辞。 金田一耕动离开丸大楼的加纳律师事务所之后,随即来到位于有乐叮新闻街上的新日报社。他向服务台说明自己想拜访社会部的宇津木慎介,便有人领着他来到三楼的会客室。 不久,宁津木慎介推门进来了。 “晦!金田一先生;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宇津木慎介是一个精力充沛、体格壮硕的男子,而且总是笑眯眯的。金田一耕助有时会拜托这位同乡通过报社的渠道调查一些事情,而他回馈对方的方式便是提供一些素材,让他们在报上发表。 “今天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才撕下一张放在桌上的便条纸,用铅笔快速写下“前是室贵族衣笠智仁”几个字,然后立刻点火烧了它。 宇津木镇介见状,眼睛立刻为之一亮。 “金田一先生,是因为修善寺发生的事件吗?” 他压低嗓门,又问: “这么说,这个人果然和修善寺的命案有关喽?” “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 “那么你要我调查他哪方面的事呢?” “主要是家族关系,他有没有子嗣?有没有哪个亲人曾过世身亡?以及他的交友情况等等。还有,在你进行调查的时候,说不定会发现和这次事件有关的情报,如果你立刻发表这些资料的话,会造成我的困扰,所以我希望关于这个人的各种消息,先暂时封锁起来。”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只好答应了。不过如果有值得发表的东西,你一定要尽快通知我哦!” “放心吧!对了,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金田一耕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西式信封。 “这里面有七张莱卡底片,麻烦你帮我把它尽量放大。” “好的,没问题。我会拜托摄影师处理。” “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嘛……活无差不多了吧!到时候你再来一趟。” “后天是星期天,没问题吧?” “报社是没有星期天的。” 金田一耕助站起来,再次低声交代着: “请你务必妥善保管这些莱卡底片。因为这里面或许藏有解开那次事件谜底的重要证据。” 第十三章 新的发现 金田一耕助事后回想起来,那件事的发生就好像舞台剧的中场休息一样。尽管在修善寺上演的第一幕戏已经结束,但是在观众看不见的大幕后面,凶手却早就开始布置第二幕戏的舞台背景了。 其实,当这个恶魔般的舞台导演正在小心准备第二幕戏的时候,金田一耕助也在拼命搜集线索,想抓住幕后恶魔的狐狸尾巴。 星期天,金田一耕助依约到新日报社拜访宇津木慎介,对方的脸上却浮现出奇怪的表情。 “金田一先生,虽然我不知道你掌握了什么线索,但是你要我调查的对象,好像和修善寺的杀人事件有某种关系。” 金田一耕助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接着便把宇津木慎介交给他的两个信封放进口袋里,然后悠哉游哉地步出报社,前往位于小田急沿线经堂的大道寺家。 他事先已经打过电话到大道寺欣造的住处,所以当他站在玄关前按门铃时,总管伊波良平立刻就出来迎接了。 “请进,今天大家都在智子小姐的屋内。” 智子的新居是另一栋建筑物,不但有独立的门户,和大道寺欣造的主屋也有一条长廊相通。 金田一耕助随着伊波良平,刚穿过长廊就听见对面传来热闹的舞曲声,乐声中还夹杂着年轻女子的笑声,他不禁吓了一跳。 这个家里推一的年轻女子只有智子,但是这笑声和金田一耕助在月琴岛所听过的智子的笑声完全不同。那时是含蓄腼腆的,这却是一种掳获人心的娇柔笑声,笑声中还给人一种轻浮、淫荡的感觉。 (为什么才短短几天,智子小姐竟有如此大的转变?) 两人又经过一间四坪大的大厅,从那里再转进走廊,来到面向庭院的五坪大房间。这个房间的隔壁还有个四坪大的房间,微微倾斜的庭院里有青绿色的草坪,以及盛开的玫瑰和郁金香。 另外,这两间日式房间的转角处有一间西式房间,舞曲和笑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伊波良平一来到五坪大的房间前面,立刻跪坐在檐廊上。 “金田一先生来访。” “啊!快请他进来。” 金田一耕助往房间里一瞧,只见大道寺欣造、阿真、九十九龙马正围坐在一张朱红色的大型矮桌旁,茑代则在一旁倒酒。 此外,矮桌上摆满了各式的下酒菜,大道寺欣造和九十九龙马已微有醉意。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样的场面。事实上,今天是茑代提议要请九十九先生来这里做祈福仪式。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就稍微庆祝一下,来,请坐、请坐!” “谢谢。” 金田一耕助一入座,九十九龙马立刻递给他一小杯酒。 “金田一先生,那件事调查得怎么样?你跟修善寺的警官们还有联络吗?” “我和他们是有联络,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重大的发现。” “那个叫姬野东作的究竟是什么人?还是查不出来他的背景吗?”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警方也正为此大伤脑筋哩!” 说话间,驾代将女佣刚送进来的碗和碟子摆放在金田一耕助的面前。 这时,西式房间里又传来智子的笑声。 “那边也有客人啊?” “是驹井和三井。那些孩子对跳舞的兴趣远胜过对九十九先生祈祷仪式的兴趣呢!” 大道寺欣造苦笑着喝了一口酒,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转头对檐廊上的伊波良平说:“啊!对了,良平,现在就把那个交给金田一先生吧!” “是。” 伊波良平恭恭敬敬地一鞠躬之后,立刻以总管特有的走路方式快步走向主屋,没有多久便带了一个西式信封回来。 “金田一先生,请收下。” “这是什么?” 看到金田一耕助纳闷的样子,大道寺欣造忍不住笑了。 “是这样的,因为前些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给智子的庆祝生日便延期举行。我本来还在想该怎么庆祝智子的生日,正巧我母亲说想着歌舞伎,所以我干脆招待大家一起去观赏,权当是替智子庆祝生日吧!希望到时你也能抽空一同来欣赏。” “这……实在是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六号的晚上,我想在戏院对面的餐厅和大伙儿一块用餐。” “非常感谢你,我一定会参加的。届时想必会有不少客人出席喽?” “宾主加起来大约三十人左右。因为我想顺便把智子介绍给大家认识。” “那么九十九先生也会去吗?” “是智子的事,我一定会赴约的。” 不知道为什么,九十九龙马的声音竟略带颤抖,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地转头看着他。 九十九龙马大概也注意到这一点,他手拿着酒杯,扫现了在座的每个人之后,突然发出豪爽的笑声。 “哈哈!我还是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坦白地说,我可是非常疼爱智子的呢!因为年轻的时候我就迷恋上智子的母亲,因此才会对智子产生移情作用。哈哈!说不定我也迷恋上智子了呢!” “九十九先生……” 茑代从后面拉住九十九龙马的衣袖,使得他酒杯里的酒溢了一些出来。 “阿笃,什么事?” “请别在老爷面前提那件事啊!” 茑代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可是九十九龙马看到她的脸,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失礼、失礼。大道寺先生,请原谅,我大概是喝醉了。唉!神明喝醉的话,恐怕也会口无遮拦呢!” 大道寺欣造一听立刻板起脸孔,阿真则不时以害怕的眼神偷瞧着九十九龙马。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终于开口打破凝重的气氛。 “对了!伊波先生,神尾老师呢?” “神尾老师和智子小姐在一块儿。” “这样啊!那么,可不可以麻烦你去请智子小姐和神尾老师来这里一趟呢?事实上,我想请大家看一样东西……” 在大道寺欣造点头表示同意之后,伊波良平站了起来,去请智子和神尾秀子过来。 一看到智子的装扮,金田一耕助感到脊背骨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战栗。 (天啊!才几天,智子小姐怎么改变这么大……) 她今天穿着一袭火红的礼服,搭配金项链和金耳环,手腕上还挂着一串金手镯,此外,还有细长的柳叶眉、鲜红的嘴唇,犹如一朵盛开在烈日下的火红大理菊。 智子改变的不只是服装和化妆的方式,当她看着金田一耕助微笑时,眼眸里竟流露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 金田一耕助不由他硬生生地咽了一口口水。 “欢迎光临。我还不知道有贵客来访呢!” 神尾秀子向金田一耕助打招呼,智子却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但是全身散发出一片妖艳的光芒,令人睁不开眼睛。 “啊!这个……” 大道寺欣造连忙清清嗓子说道: “智子、神尾老师,金田一先生说有东西想让大家看一看,所以才把你们叫过来。” “哦?是什么东西?” 智子歪着头,嗲声嗲气地问道,那声音简直能把男人的魂魄都勾走了。 “嗯,神尾老师。” 金田一耕助干咳一声。 “我已经拜托新日报社的朋友把上回跟你惜的底片冲洗放大了,所以今天特地把照片带来给各位看一看,不知道能不能从里面得到一些有关蝙蝠的暗示。” “底片?” 大道寺欣造一脸迷惑的样子。 “嗯,是的,大道寺先生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金田一耕助便把底片和蝙蝠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大道寺欣造听后连连点头。 “啊!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以前曾经听过这样的事。那么,照片里面真的有蝙蝠吗?” “很抱歉,我没有找到。因此才想请各位再看一次这些照片,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暗示蝙蝠的东西……神尾老师,就从你开始吧!” 金田一耕助拿出那七张经过放大的照片交给神尾秀子。 这些照片分别是一张月琴岛大道寺家的全景照片、一张琴绘抱着月琴的照片、一张阿真抱着猫的照片,以及一张神尾秀子编织毛衣的照片。 剩下的三张是旅行艺人的照片,有一张是十二三个人合照的照片,一张是从斜后方拍摄到一位摘掉假发、独自一人坐在化妆间发呆的艺人,最后一张则是舞台剧照,内容是扮演头戴假发的敌人和蓄着前发的若众(江户时代行成人礼之前,蓄着前发的男子)持刀枪打斗的画面。 神尾秀子非常仔细地看着,看完后便摇摇头,又把照片递给智子。智子看完也没有发现什么,又把照片传给笃代。 茑代翻了一下,很快传给伊波良平,伊波良平则传给九十九龙马,九十九龙马又传给阿真,可是没有一个人从照片中发现任何像蝙蝠的东西。 最后轮到大道寺欣造着这七张照片。 大道寺欣造眉头深锁地一张一张看,不过好像也没有发现到什么特别的。 他又把这七张照片摊开成一把扇子拿在左手,依序又看了一遍,当他的视线移到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眉头锁得更紧了,而且还把这张照片特别拿在眼前反复地看。过了一会儿,他才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大家。 “大道寺先生,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将身于朝矮桌前挨近。 “哦不……” 大道寺欣造看了他一眼,又拿出手帕擦拭眼角,然后再一次把照片打开成扇子的形状放在眼前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紧张起来,望着呼吸渐渐急促的大道寺欣造。 大道寺欣造盯着每一张照片看了许久,最后抬起头来,正想说什么,却发现文彦正好走了进来。 “啊!文彦,你去爸爸的书房把放大镜拿过来。” 当文彦把放大镜拿来之后,大道寺欣造便从七张照片里挑出一张,然后把放大镜放在这张照片上仔细地看。 他所选出来的照片是那张十二三位旅行艺人合照的照片。 “大道寺先生,这张照片里面究竟有什么?”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问道。 “金田一先生。” 大道寺欣造把视线从照片移到金田一耕助的脸上,声音亢奋地说道: “很遗憾,我发现的部分并不是你所期待的蝙蝠,但是对修善寺的杀人事件来说,却是个非常重要的参考物证。你看,这一群人当中,只有一个男人没有上妆。” 金田一耕助接过照片和放大镜,仔细看这名男子的脸。 这名男子身穿和服,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长得十分清秀,但身子骨看来却非常单薄。 金田一耕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另一张最近才见过的面孔幕然浮现在脑海。 那是在修善寺被勒毙的姬野东作的脸。 “啊!他是姬姬野东作!” “你也这么认为?” 大道寺欣造微微一笑,金田一耕助身旁的神尾秀子则吃惊地望着照片。 “啊!你们说的是那个站在正中间的人吗?这个人是艺人团的首席演员——岚三朝啊!” 大伙儿一听都不禁面面相觑。 想不到首席演员竟然沦落成在修善寺遇害的园丁——姬野东作。 就在金田一耕助获得这项新发现的同时,东京的另一个地方也发生了一段非常有趣的事情。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朝位于涩谷道玄报附近的一栋叫日东公寓的建筑物走去。 这个女人身穿一袭绿色的洋装,腋下挟了一个人造革皮包,脚下踩着一双高跟鞋,一看就知道是舞厅伴舞的小姐。 女人来到日东公寓前面,迅速地看了看四周,然后钻进公寓里面,并快步跑上二楼。 接着,她敲了敲最后一间房的门,房间里立刻发出一阵声响,不一会儿,门后面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 “是我,红果酒馆的阿熏。” 阿蒸压低嗓门回答。 门后又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喂,你动不动就来我这里,会给我带来麻烦呀!” “可是我有东西要交给你,快开门哪!” “有没有人跟踪你?” “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娃儿!” 于是男人转动门把手,轻轻开了一道小缝。阿熏迅速地从门菲钻进去,男人又巡视了走廊一遍,才赶紧关门、上锁。 “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 阿熏说着,随即从皮包里取出一个小包裹。 只见小包裹上面写着一行字迹潦草的字: 银座西四丁目红枭酒馆转交日比野谦太郎先生 男人一看到这几个字,不由地瞪大眼睛。 不用说,这个男人正是警方最近急着寻找的多门连太郎。 “这包裹是什么时候送到的?” “今天早上。还好,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店里,这阵子每天有便衣来店里走动,所以我一收下便把它藏了起来。” “是这样啊!谢谢了。” 多门连太郎立刻转过身去,割断绳子,打开包裹。 只见里面还有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的小包,他微微颤抖着拆开小包,里面全是千元大钞,从厚度来看,差不多有五万元。此外,包裹上面还附有一个白色的西式信封。 多门连太郎把整叠纸钞揣进口袋里后,立刻拆开信封,取出一张纸片。 他皱着眉头看着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歌舞伎戏院的贵宾券,日期是六月六日星期六晚上。 第十四章 深夜遇袭 “金田一先生,伤口还痛吗?” “啊!现在好多了,睡一觉之后就不再感到疼痛了。” “那就好。这两个钟头我不断换着湿布呢!” “是这样啊!真是太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嘛。” 女人一边为扭伤右脚的金田一耕助换湿布,一边问: “金田一先生,你真的是因为昨晚喝醉了,才从堤坝上摔下去的吗?” “是啊!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因为刚才风间打电话来,他听说你的事之后非常担心,一直问你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他相当在意这件事呢!” “谢谢、谢谢……下次风间再打电话来,请你告诉他,很抱歉让他这么担心。” “嗯。” 女人一边帮金田一耕助缠绷带,一边说: “风间总是说,阿助从事这种工作,随时都会有被袭击的可能。所以当你昨天深夜全身是血的回来时,我真得吓了一大跳。” “真是对不起,今后不管别人再怎么劝酒,我都不会喝过头了。对了,夫人,新日报社的宇津木先生还没有消息吗?” “是的,刚才我还打过电话,不过对方却说他不在报社。过一会儿我再打打看。” 女人包好绷带之后,又坐在金田一耕助的枕边。 “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你最好别再乱动。” “好的,谢谢你。” 女人一出去,金田一耕助便叹了口气,慢慢回想自己和这个女人的奇妙缘分。 这个女人名叫节子,是金田一耕助的老朋友——风间俊六的小老婆。 昭和二十一年秋天,金田一耕助刚从南方战场回来,当时他没有落脚处,又非常穷困,没想到正巧遇上风间俊六。 风间从事土木建筑,为人非常豪爽,当他听完金田一耕助的境遇之后,立刻带他去小老婆节子所经营的松月旅馆。 松月旅馆位于大森的住宅区,是一个相当幽静的地方,金田一耕助非常喜欢那里,于是就在那里长住下来。 节子是一个在商场中滚打多年的女人,但却很乐于照顾别人。平日金田一耕助总像小猫一样懒洋洋的,连东西倒下来也懒得把它扶正,又总是不修边幅,对金钱也没有什么概念,因此全靠节子来照料他。 节子虽然比金田一耕助小几岁,可是却总是像姐姐一样地照顾他。如果是生活上的事,金田一耕助都会和节子商量,惟有关于工作的事,比方说像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金田一耕助就不方便告诉她了。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由地闭上眼睛,重新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意外。 昨天他带着七张放大的照片去大道寺家,并在那儿逗留了一段时间,后来在大家的挽留下,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酒。 (当时谁最想挽留我?谁的酒量最好?) 不过,他实在无法得出结论。因为大道寺欣造挽留他,茑代也挽留他,还有阿真、神尾秀子、总管伊波良平都一起挽留他,大家都说想借此慰劳他从月琴岛一路奔波的辛劳,于是他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就一杯接一杯地喝。 由于九十九龙马已经喝醉了,而且酒喝多了自然变得非常难缠,再加上他不但自己猛喝酒,还不断劝金田一耕助喝。因此当金田一耕助起身跟大道寺一家告辞的时候,确实感到有些醉意。 虽然当时是仲夏时节,但是一过九点钟,四周仍旧一片漆黑。金田一耕助披着一件薄的长背心,一路摇摇晃晃地走在暗夜中。 大道寺家非常宽敞,正门又位于和车站相反的另一侧,所以他出了大道寺家的大门之后,还得绕过三个转角,才能来到车站的前面。 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转过那栋宅邪的角落,来到堤坝上面。这道堤坝的高度约九尺左右,下面是一片旱田。 金田一耕助刚一到堤坝上面,立刻感到背后有人,可是等他听到脚步声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来到他身后了。 金田一耕助本能地弯下身子,正巧躲过来者的袭击,只听到一声重物的落地声,对方手里的东西落在了田地里。 “干什么?” 金田一耕助正准备站起来回头看,却被对方从身后狠狠推了一把,摔落到下面的田地里。袭击他的人则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很快就听不见脚步声了。” 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正想站起来时,堤坝的另一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道手电筒的灯光。 “怎么回事?” 金田一耕助仔细一瞧,原来是巡逻警察,这才松了口气。 “哦,没什么,我喝醉了,所以脚底滑了一下,不小心掉下来了。” “咦?刚才不是有人在这里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奇怪,我明明看到另一个人在这里……” 巡警又十分纳闷地问: “你打哪儿来?” “我刚才在大道寺家做客。” “啊!原来是大道寺先生的客人呀!” 看来巡警也知道大道寺家,便不再怀疑金田一耕助。 “对不起,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电筒?因为我的一只木屐不见了。” 巡警立刻跳下堤坝,用手电筒帮忙找木屐。 木屐很快就找到了,但其实金田一耕助真正要找的并不是木屐,而是刚才对方拿来攻击他的武器。 他很快地就找到了那个东西,原来是一块如垒球般大小的石头。 金田一耕助看到这块石头,不禁全身冒冷汗。 “你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右脚有些扭伤罢了。” 金田一耕助说着,便穿上木屐,一跛一跛地往堤坝方向走。 “你准备上哪儿去?” “回大森。” “你叫什么名字?” “金田一耕助。放心吧!我不是可疑人土,只要你去问大道寺先生就会明白的。唉哟!” “你还好吧?要不要我扶你走?” “不好意思,那么就麻烦你扶我到堤坝上面吧!” 在巡警的搀扶下,金田一耕助吃力地爬上堤坝,并拿出手帕拍掉身上的泥土。 “非常感谢你。” “哪里,你自己要多保重。” 巡警侧着头,目视着金田一耕助走出他的视线范围,才往大道寺家走去。 金田一耕助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 看来是有人想杀害他,而且对方绝不是一般拦路抢劫的匪徒,否则应该趁他跌倒时抢走他的财物才对。 (可是,如果有人想杀害我,应该随时都有机会下手才是,为什么偏偏挑选今天晚上呢?难道今天晚上有什么突发情况吗?)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立刻大叫一声,慌慌张张地摸索着口袋,又翻遍和服的两只袖子。 那只装着七张照片的信封早已不翼而飞。 金田一耕助趴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重新思考整件事情。 昨晚喝酒的时候,那七张照片一直放在矮桌上,直到临走前,他还确认过张数,并把照片装进信封,放进和服口袋里。 但是等他来到玄关的时候,却又改变主意,把另外一个信封,也就是有关衣笠智仁身世的调查报告拿出来,放进长背心的口袋里。 (袭击我的人想必就是觊觎这份东西吧!) 但是金田一耕助却不认为这东西是在遭袭击时被拿走的。 当他感觉身后有人的时候,对方似乎还距离他有五六步远。不久,一块大石头飞过来,金田一耕助弯下身,接下来的那一瞬间,那人便从背后推他一把,这是对方推一碰触到他身体的机会,金田一耕助不相信对方能在那短短几秒钟内从自己身上取走那只信封袋。 (但是这么一来,那些照片究竟在哪里呢?是掉在半路上?还是在此之前就已经不在我的口袋里了?) 金田一耕助回想到这里,突然眯起眼睛。 那时候他在大道寺家的玄关处,把信封揣进长背心的口袋里时,有个人帮他从后面穿起背心,那个人是谁? 大道寺欣造应该不至于做那种事,九十九龙马喝得醉酊大醉,自然也不可能送他到玄关。至于阿真早就离席了,而智子也跑去跟两位年轻的朋友玩,伊波良平则站在前面开玄关大门等候着,茑代更是双手撑在玄关的木板台阶上准备送客,所以…… (帮我穿上背心的人就是神尾秀子喽?)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不由地猛吐一口烟圈。这时,一位女服务生从正房走来。 “金田一先生,有客人来找你。” “谁?” “是一位姓神尾的妇人。” “神尾老师?” 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吃惊,连忙从床上坐起身。 “你躺着别动,我知道你受伤了。” 神尾秀子一说,金田一耕助便忍不住吃惊地看着对方。 “神尾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呢?” “一位巡警告诉我的。” 神尾秀子等女服务生出去之后,才坐在座垫上说道: “真的很抱歉,昨天晚上不该把你留到那么晚。” “哪里、哪里,该说抱歉的是我,明明酒量不好,却……对了!昨晚位巡警去你们那里问关于我的事,是吗?” “是的,巡警来问刚才是不是有位叫金田一耕助的人离开这里?我们老爷知道你受伤的事之后,心里非常担心。这些不成敬意的东西,是老爷的一点心意。” 神尾秀子把一大篓水果放在金田一耕助面前。 “哎呀!你们这么客气,倒让我不敢当了,再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 神尾秀子一直盯着金田一耕助看,过了一会儿才说: “是你自己不小心跌倒的?可是巡警说这件事很奇怪……” “奇怪?” “是呀!巡警说,虽然当时天色很暗,可是他的确看到有一个人把你推下去。你为什么要否认这件事呢?” “哈哈!别担心了,是巡警自己眼花,看错罢了。其实昨天晚上一方面是因为天色昏暗,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喝醉了酒,所以才……” “不,我不相信。” 神尾秀子坚持自己的看法。 “今天早上我去现场看过,那个地方的路并不很滑;再说,现场还留有一些凌乱的脚印,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那是……”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儿,有些不高兴地说: “神尾老师,你好像很希望我是被别人推下去似的。”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事实上,昨天晚上我们家也发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 “昨天晚上午夜时分,有人潜到智子的房间外面。”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望着神尾秀子,她的眼中透露出的许惧色。 “是老夫人先发现的,她把我叫起来。我吓了一跳,侧耳倾听,结果发现的确有人在院子里走动。我吓坏了,但还是鼓起勇气向窗外问道:‘谁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一阵脚步声啪啪啪啪跑远了。” 金田一耕助显得更吃惊了。 “那么你没有打开窗户看看对方是谁吗?” “我根本没有勇气去看,况且要是那个人闯进来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我和老夫人、智子小姐商量之后,决定去在屋把总管伊波先生叫起来。伊波先生听说这件事也很吃惊,连队叫醒家中的男丁搜查院子。接着老爷、茑代以及九十九先生也都起来了……” “哦,九十九先生昨天晚上留在你们那里过夜?” “是啊!因为他喝得烂醉,根本无法回去。总之,大家起床后,便一起搜查房子四周,后来在院子后面的围篱附近,发现了有人进出过的痕迹,泥土上还留右鞋印呢!” “鞋印?”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昨天晚上袭击我的人也穿着木屐……) 神尾秀子一直盯着金田一耕助看,想了解金田一耕助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她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只好继续说: “事情还不止这些呢!今天早上我在智子小姐房间外面,发现有个可疑的东西。” “可疑的东西?” “嗯,那是一个领带夹,上面还镶着一颗蛋白石。智子说她曾经见过这个东西。” “见过?是谁的?” “就是那个叫多门连太郎的男人的。” “多门连太郎?” 金田一耕助再度睁大了眼睛。 “是的,智子小姐曾经在松籁庄饭店和那个人一起跳过舞,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对方身上就有个一模一样的领带夹。” “这么说,昨天夜里是那个男人在智子小姐房间外徘徊喽?” “是的,而且那只领带夹不像是无意间掉落的,因为领带夹好端端地放在玄关处,就好像要告诉大家他曾经来过似的。” 金田一耕助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虽然他一点也不了解多门连太郎这个人,但是他相信这个人出现在修善寺绝非偶然,而且他一定还会再来找大道寺智子。 “那个男人为什么会缠着智子小姐?你有什么线索吗?” “完全没有。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非常可怕。” “智子小姐也觉得很惊讶吗?” “是啊!刚开始智子小姐也觉得很惊讶,可是她随即便笑着说,既然来了,何不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竟然还玩小孩子的把戏。她还说,如果对方想来找她跳舞的话,她一定会奉陪。唉!智子小姐变得太多了。” 神尾秀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神尾秀子又说: “我在想,昨天晚上把你推下去的人,是不是多门连太郎?” “不,并没有人把我推下去,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对了,你说你今天去过我摔倒的地方?” “是的。” “有没有看到一个信封掉在那里?就是装着那七张照片的信封……那个信封不见了。” “啊!” 神尾秀子显得非常吃惊。金田一耕助虽然努力研读她的神情,不过却很难判断出她究竟是真的吃惊,还是故作姿态,她实在不是一个容易被人看穿的女人。 “这怎么办?照片弄丢的话,一切不就……” “没关系,我还有底片。只是刻意找人放大的照片弄丢了,有点可惜。” “既然如此,就别放在心上了。啊!我差点忘了……” 神尾秀子打开手提包,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茑代要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 “是歌舞伎戏院的入场券。她说你掉在玄关外面,所以托我拿过来。” “哎呀!我都忘了这件事。哈哈!酒喝多了的确会误事。” “不过现在你受了伤,星期六还能来吗?” “放心吧!医生说我休息两三天就能走动了。” “真的吗?那就请你到时务必赏光喽!” 神尾秀子开心地笑着说。这时,一位女服务生突然走进来。 “金田一先生,新日报社的宇津水先生正在大厅等您。” 于是神尾秀子连忙告辞。 “真抱歉,我一聊就忘了时间。那么我先告辞了,请你多保重。” 神尾秀子刚刚离去,走廊上就传来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新日报社的宇津水慎介探头进来,脸上现出紧张的神色。 “金田一先生,对不起,事情不妙了!” 金田一耕助不禁大吃一惊。 “宇津水先生,怎、怎么回事?” “我被人欺骗了。刚才我问老板娘,才知道你右手受伤不能写字的事是假的。” “我右手受伤?宇津木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律木慎介拿出手帕,一边擦拭额上的汗水,一边说道: “刚才有个孩子拿了一封信来报社,信上说你昨天晚上出了意外,右手受伤,所以用左手写信,还说,希望我把那些底片交给这位少年。若有加洗的部分,也请一并交给他。” 对金田一耕助而言,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 “因此……因此,你就交给他了?” “是的,对不起。” 字津木慎介神色黯然地说道: “因为同事告诉我,你今天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所以我以为你是想告诉我这件事……” “你真的把全部底片都交给那个孩子了?” “是的,还有一组放大的照片也一并交给他了。” (糟了!)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在心里大叫一声,同时,一股怒火从他胸口燃烧起来。 他这才察觉到对方确实不简单,决不是一个泛泛之辈。 宇津木慎介坐在一旁,惭愧地垂着头,一句话也没说。金田一耕助见状,也不忍心再责备他。 “宇津木先生,别放在心上,真要追究起来的话,都是我不好。昨天你交给我的信封上印有新日报社的字样,当我弄丢那个信封的时候,就应该有所警觉了。我因为脚受伤,所以本想打电话告诉你,想请你再加洗一组照片给我,没想到竟然有人比我快一步去你那里……” “金田一先生,这么说,昨天我交给你的照片也不见了?” “嗯。”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简单说了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这么一来,事情就很明显了。那些照片不是我弄丢的,而被人偷走的。看来,那七张照片里藏着一些关于凶手的证据,凶手也是在昨天晚上才发现到这一点的。” 金田一耕助说这些话的同时,昨晚出现在大道寺家中的几个人的面孔,也犹如走马灯般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么说,这些重要的照片一组都不剩了?” “不,应该还有一组,只是这一组照片恐怕没指望了。” 金田一耕助记得在神尾秀子拿给他看的相簿里,就贴着那七张照片。 但是,如果昨天晚上从金田一耕助的口袋盗走照片的人是神尾秀子的话,恐怕相簿里的照片也不保了。 眼看着宇津木慎介心情十分沮丧,金田一耕助只好安慰道: “宇津木先生,算了,别多想。不论是昨天的袭击,还是今天的骗子,都显示出凶手已经豁出去了。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谢谢你帮我搜集到关于衣笠先生的资料。” “那些资料有用吗?” “非常有用。唉!想想衣笠先生这个人还真可怜。” 根据宇津木慎介的调查,事情是这样的。 衣笠智仁原有两个儿子,但是小儿子智诠很早就过世了,大儿子也在战争中战死。小儿子去世时尚未娶亲,大儿子虽有妻室,却无子嗣。 更惨的是,衣笠智仁的妻子也在战争中死去,所以他现在既无妻子,也没有子孙,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 “我认为这些资料在这次的事件中相当重要,衣笠先生和大道寺先生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值得推敲。” 大道寺欣造——本名为速水欣造,是衣笠智仁的小儿子智诠的同学,自从智诠死后,衣笠智仁便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给予大道寺欣造许多经济上的援助。 大道寺欣造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飞黄腾达,一方面是因为他本人的确具有这个实力,另一方面,衣笠智仁不遗余力的支持也是十分重要的。 不过这种情形到了战后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战后许多贵族都陷入财政穷困的窘境,惟有衣笠家并没有太大的改变。那是由于大道寺欣造为了报答衣笠家以前对他的恩情,所以尽全力帮助衣笠家,再加上他投资得当,因此衣笠家至今仍非常富裕。 这一点大道寺欣造做得非常令人佩服。 此外,这份调查报告中还详细记载着衣笠智仁的小儿子——智诠的事。根据报告中说,智诠在昭和七年十月二十五日因急性肺炎而突然病逝,享年二十四岁。但是智子的亲生父亲,那个化名日下部达哉的青年,却是死于昭和七年十月二十一日。 (嗯,一定错不了,衣笠先生的小儿子正是智子的亲生父亲;而智子其实是衣笠先生推一的孙女。难怪凶手要称她为“女王蜂”,原来她天生就是女王的命!) 此时,金田一耕助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 第十五章 歌舞伎戏院 六月六日晚上,第一场演出结束后,中场休息二十分钟。当时正好是用餐时间,所以位于歌舞伎戏院二楼的餐厅顿时显得热闹非凡。 战后的一般戏院虽然仍然维持着原有的舞台,但是观众席却比战前寒酸多了,它不再充斥着锦衣华服的观众,而是随处可见演员坐在破旧的椅子上吃食。这些演员也都以“观众乐捐”的方式来支付一些开销。 然而这家歌舞伎戏院重新落成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旧观,即使在中场休息时间,走廊上也能欣赏到许多美丽的小姐们穿着华丽的衣裳穿梭其间。 戏院的观众席上,虽然还有其他漂亮的小姐,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的风采比得上智子。 她今天穿着一袭纯白绸缎、肩上绣着一朵大花的和服,系上褚红色、牡丹图案的舶来品腰带,再把整个头发向上梳成类似日本发髻的发型,上头插着一把银色的发簪,整个人看起来实在亮丽。不管是在走廊,还是坐在餐厅里,智子都可以说是所有目光的焦点。 智子本人也显得十分兴奋,她的双颊泛起红晕,不时面带笑容,在威严中又不失娇美。 客人们轮流起立向智子献上祝贺之词,大家都不约而同称赞智子出众的美貌。而智子则面露微笑,就像接见外国使臣的女王一般。 驹井泰次郎和三宅嘉文也在这些客人当中。驹井泰次郎身材高大魁梧,三宅嘉文则是肥胖体形配上一张娃娃脸,尽管他们在体型上有极大的差异,但仍十分默契地同样频频用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由于智子这位有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小女人实在是光彩夺目、艳冠群芳,让他们倍感压力。席间智子不时朝他们两人暗送秋波,驹井泰次郎见状总是露出胜利的笑容,而三宅嘉文则是一副羞赧的神色。 他们两人都在想,要是智子只对自己微笑就好了,彼此都非常厌恶对方的存在。 今天的客人里面还有九十九龙马。 九十九龙马又喝多了,他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不时凝望着智子的脸庞。每当智子的视线投向驹井泰次郎或三宅嘉文的时候,他便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大道寺欣造则显得非常满足,俊秀的脸面上总是露出笑容,只要听到客人赞美智子的美貌,他便高兴地低下头来。 文彦坐在智子身旁,不时把视线投向智子和两名年轻人的身上。当他望着智子的时候,明显透出少年对美女的憧憬,可是当他看驹井泰次郎或三宅嘉文时,脸部就会因轻蔑而现出不悦的表情。 至于外祖母阿真则是一副疲惫的样子,神尾秀子更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脸色黯淡无光。 末座的笃代眼神空空洞洞的,伊波良平则不停地绕着桌子为客人们斟酒。 金田一耕助从刚才起就非常仔细地观察在座每个人的神色,因为这些人里面有想致自己于死地的人,而且那个人还偷偷抢夺了重要的底片。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这时,开幕的铃声再度响起,大道寺欣造闻声缓缓地站起来说:“非常感谢各位的光临,我在这儿向各位致上十二万分的谢意,今后还请多多关照。现在,就请各位到前厅慢慢欣赏戏剧。 金田一耕助步出餐厅之后,环顾了四周,然后静静地朝画廊那个方向走去。 虽然开幕铃声已经响起,但是画廊里依然仁立着一位吐着烟圈,悠然欣赏画作的青年。 金田一耕助信步走了过去。 “借个火。” “好的,请。” 大道寺欣造一行人经过正在点烟的金田一耕助身边,热热闹闹地下了楼梯。 金田一耕助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说:“宇津木先生,我看见你刚才经过餐厅前面两三次,有没有什么发现?” 原来这名青年就是新日报社的宇津木慎介。 宇津木慎介突然压低嗓门。 “金田一先生,他来了。” “谁来了?” “衣笠智仁。”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看着对方。 “真的?在哪儿?” “就在二楼最前排的位子上。” 金田一耕助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把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然后走进宇津木慎介后方的那扇门里。 的确,二楼最前排的观众席里有位老人正倚着栏杆,用欣赏戏剧用的小型望远镜看着楼下的观众。 金田一耕助朝老人慢慢走过去。 那个人看起来年纪相当大,半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左分,脸上的胡须也刮得很干净,并没有戴眼镜。 总之,这个人的长相让人很难把他跟修善寺的九鬼能成联想在一起。 但是,金田一耕助却十分肯定这位老人就是假扮九鬼能成的人。 (衣笠先生之所以要乔装打扮,想必是为了方便在修善寺和在这里着智子吧!) 然而金田一耕助却不能理解,以在笠智仁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会拥有那么好的易容术呢? 只见衣笠智仁把望远镜放在眼前,专注地看着楼下的观众席。就在这个时候,大道寺欣造一行人从楼下两边的走廊鱼贯走进戏院。 衣笠智仁见状,立刻紧靠着栏杆,用望远镜看着楼下。 他是一位个子不高、皮肤微黑、面露尊贵神色的老人,可是脸上却流露出一抹孤寂。 此时他虽然把望远镜放在眼前,专注地看着楼下观众席,但神情却渐渐焦躁起来。 金田一耕助能理解衣笠智仁焦虑的原因,因为大道寺欣造一行人几乎都已入座,却独独不见智子的身影。 金田一耕助突然觉得一阵不安涌上心头,于是急急忙忙走出门外,对站在门外的宇津水慎介说: “你帮我注意一下那个人。” “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没什么……” 金田一耕助丢下这句话后,便匆忙走下楼去了。 事实上,智子正在化妆室里补妆。 她把紧追不舍的驹并泰次郎和三宅嘉文赶走之后,就走进化妆室,可是这时候镜子前面全都站满了人。她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空出一个位置,于是立刻站在镜子前面开始补妆。 正当她用吸油面纸吸去鼻头上的油光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女人突然小声对她说: “你就是大道寺智子小姐吧?” 智子吓了一大跳,连忙抬起头,看着对方映在镜中的脸。 那是一位长发及肩、涂着红唇,一望就知是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 “我是大道寺智子,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阿熏,请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 智子对于这个女人轻浮的态度感到有些生气,但她仍然微微一笑,故意不去看她。 “本来我对你很不服气,可是现在见到你之后,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因为你实在太美了。” 智子一听,不禁困惑地看着对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啊!是有点事。下一个中场休息时间,请你到三楼的走廊,因为有个人正在那儿等你,他十分渴望能见你一面。这是秘密,别告诉别人。” 智子不由地挑起双眉。 “哦?是谁想见我?” “你去了就会明白。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可是会挨骂的哟!所以千万拜托你一定得去。” 阿熏露出悲伤的神情,智子则眉头深锁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这时,金田一耕助正好从化妆室门口探头进来。 “啊!智子小姐原来在这儿啊!大伙儿因为见不着你,都很担心哩!” “对不起,我这就去。” 智子正要走出去的时候,阿熏又再次低声交代她。 “这是秘密!千万别忘了。” 智子一走出化妆室,金田一耕助便奇怪地问她: “智子小姐,你认识那女人吗?” “不认识。” “她好像跟你说了些什么……” “是啊!不过我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时,正巧神尾秀子也来找智子。阿熏一直等到神尾秀子把智子带走之后才走出化妆室,并大摇大摆地从金田一耕助面前走过。 (真奇怪,智子小姐不应该认识那种女人啊!) 金田一耕助一边思索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来到观众席的入口处。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啪啪啪啪的脚步声,金田一耕助连忙回头一看,只见文彦正快速地朝他跑来。 “嘘!文彦,你这样子跑,当心会挨骂哟!”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文彦眼中闪着光辉,气喘吁吁地说: “他来了、他来了!” “谁来了?” “就是从修善寺逃走的那个叫多门连太郎的家伙啊!” 金田一耕助顿时觉得心跳加速,一种不样的预感也蓦地涌上他的心头。 (多门连太郎来了!衣笠智仁也来了……修善寺杀人事件的所有关系人再度到齐,难道今天又会发生什么事吗?) 金田一耕助来到文彦方才刚刚看见多门连太郎的二楼走廊,但是多门连太郎早已不见踪影。 如果宇津木慎介在的话,倒还可以问问他,然而宇津木慎介正忙着在自己的座位上监视衣笠智仁的一举一动,所以也不在走廊上。 为了慎重起见,金田一耕助特意地爬上三楼张望了一下,可是依然不见多门连太郎的踪影。 (戏院这么大,而且又不知道他的座位号码,如果多门连太郎已经回到自己座位上的话,想要找到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金田一耕助只好再度回到一楼西侧的走廊上,却发现神尾秀子正独自坐在沙发上织毛衣。 “咦?神尾老师,你怎么没有去欣赏戏剧?” “啊!是金田一先生!” 神尾秀子把视线从编织物上移到金田一耕助的脸上,笑着说道: “还说呢!你自己不也在这里跑来跑去吗?” “哈哈!说的也是。对了,神尾老师!” “嗯?” “大道寺先生特地请大家来戏院看戏,而你却跑到走廊上编织毛衣,这不是很奇怪吗?” 神尾秀子听了,先是露出一副惊愕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笑了起来。 “金田一先生,这难道是戏剧里的台词?” “那倒不是!毕竟这里的门票不便宜啊!所以……” “金田一先生,你也知道,我是乡下人,一坐在观众席就感到头晕,不习惯嘛!” “这么说,你并不是单纯在编织毛衣,而是有移情作用喽?”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着,一边在神尾秀子的身旁坐下。神尾秀子挪动了一下身子,以便让出空位。 “是吗?不过我倒是觉得一织起毛衣,整个人就精神多了,而且也不会去想那些无聊的事。” “你不织毛衣的话,就会去想无聊的事吗?” 金田一耕助毫不放松地追问。 “是啊!会想许多事。” 神尾秀子说完,苦笑地看着编织中的毛衣。 “金田一先生,或许是我年纪大了,变得比较保守,也不喜欢自己生活的环境发生剧烈的变化。不,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不安’来得恰当些。我常想,如果能够一直待在月琴岛上,该有多好啊!” 神尾秀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 “可是这种事我没有告诉过智子小姐,因为她终究得离开月琴岛。” 金田一耕助一脸深思地看着神尾秀子的侧面。 前阵子离开月琴岛的时候,金田一耕助还不觉得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但是最近几次看到她,真的发现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痕迹了,不由他对眼前这个年过四十、却还待字闺中的女人心生同情。 “神尾老师。” “嗯?” “你为什么不结婚?” “这个……” 神尾秀子的脸庞突然变得像白蜡般惨白,不但呼吸有些慌乱,就连正在编织的双手也不住地微微颤抖。 过了半晌,她才恢复了平静。 “金田一先生,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老太婆这种问题呢?” “别这么说,你还很年轻呢!而且我想,你以前应该也有许多婚嫁的机会吧!” 神尾秀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语气平稳地说: “金田一先生,结婚是需要爱情的;但是我爱人的那股热情,早已经燃烧殆尽了,现在的我犹如搞木死灰一样,如何结婚呢?” “你是说你失恋过?” “失恋?嗯,或许吧!” 神尾秀子回答得很暧昧,随后她又咯咯地笑起来。 “金田一先生,要不要我拿我最爱的人的照片给你看?” “好啊!我很好奇能让你失恋的人是什么样的男人?” “就是这个人。” 神尾秀子把编织物放在膝盖上,然后解开这十几年来一直戴在颈部的珍珠项链链头,把链子拿到金田一耕助的面前,并啪地一声打开项坠的盖子。 只见坠子里有一张照片,是智子的母亲——琴绘的照片。 “这这是……” 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到非常吃惊,神尾秀子随即又将项链戴回颈上,一脸淘气地笑着说: “呵呵!你吓了一大跳吧!这件事我可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怕被人误会。” 神尾秀子又拿起放在膝盖上的编织物,静静地织了起来。 “我喜欢琴绘,这绝对不是同性恋或是什么不正当的感情。因为琴绘是一个不会让人有任何非分之想的人,她就是这么一个圣洁无假的女孩。 “但是,正因为她太过纯真,所以也很容易掉入可怕的陷阱里,为了避免她受伤,我甚至对她倍加呵护。说得夸张一点,我对她就像侍奉神明那样完全奉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金田一耕助虽然嘴上说俺,心里却仍存一丝疑惑。 他能了解神尾秀子对琴绘的特殊情感,而且像神尾秀子这样的敏感女人,似乎就是产生这种特殊情感的类型。 但他不明白的是,神尾秀子为什么会对自己表白这段感情呢?为什么会把藏在坠子里的照片拿给自己看呢? (难道神尾老师只是想借此表明自己迟迟不结婚的理由?) 只是这么一个单纯的理由,还是无法令金田一耕助信服。 事实上,神尾秀子也可以不必解释自己不结婚的理由,因为金田一耕助刚才并未坚持一定要得到答案,而且气氛也并不那么凝重,神尾秀子尽可以在谈笑风生中一语带过啊! (难道神尾老师是借着这个表白来掩饰什么更重要的“真相”吗?) “金田一先生,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 “你不必对我刚才说的事那么震惊,这件事你听过就算了。” 金田一耕助轻轻地抓抓头,突然间,他像想起什么事似地问道: “对了,你那张照片让我想起一件事,上回我跟你提的相簿,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哦!那件事啊……” 神尾秀子不慌不忙地挥动着棒针说: “当时你打电话来,我便仔细整理了一下从月琴岛带来的行李。但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本相簿。” “这就奇怪了。” “是啊!我不可能忘了带啊!” 宇津木慎办手中的莱卡底片被人骗走之后,金田一耕助曾打电话问神尾秀子有关她相范的事。当时神尾秀子告诉他,行李还没有完全整理好,所以还不清楚是不是在。 (如今,神尾秀子却说怎么也找不到那本相簿。) “金田一先生,那本相簿很重要吗?你手中不是有那七张照片的底片吗?” 金田一耕助一面看着神尾秀子的侧脸,一面在心里盘算究竟要不要告诉她真话,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说了。 “神尾老师,坦白说,那些底片被人骗走了。” 神尾秀子立刻掉转头看着金田一耕助,而金田一耕助也目光锐利地注意着神尾秀子惊讶的表情。 但是他实在很难判断出神尾秀子究竟是真的感到惊讶,还是假装出来的。 “这……怎么会呢?” 神尾秀子颤抖着双唇说: “前些天我去探望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还有底片,没关系吗?” “是啊!当时我的确这么认为,可是……” 等神尾秀子听完金田一耕助说出被欺骗的经过之后,整张脸变得非常惨白。 “这么说来,那些照片都没有了?” “嗯,所以我才把希望寄托在你那本相簿上。” “看来,我只好再努力找找了。我想不可能找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舞台那头传来敲梆子的声音,神尾秀子突然慌张起来。 “哎呀!又到中场休息时间了,我得赶紧收拾收拾……” 她把编织物放进手提袋后,便急忙站起来。这时,一张纸片从她膝盖上飘落下来。 金田一耕助下意识地弯腰捡起那张纸片,当他看到纸片上写的东西时,不禁皱起眉头。 那是一张割成三寸平方大小的纸片,上面有用紫色墨水书写成的奇怪符号。 “神尾老师,这是什么东西?是某种暗号吗?” 神尾秀子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手中的东西说道: “哎呀!金田一先生,是不是从事你们这种职业的人都会特别敏感呢?真是的,什么事都能跟办案扯上关系!老实告诉你,这只不过是编织图案的符号罢了。” 望着金田一耕助一脸茫然的样子,神尾秀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念给你听吧!最下面那一行,从左边开始是……上针、下针、两个下针、移针再加针、上针、移针再加针、两个下针、下针……” 就在神尾秀子念念有词的当中,她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炯炯有神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 她压低了嗓门说: “这的确可以说是一种暗号,编织图案的符号里面还有许多种类呢!过些天我就用这些制成暗号表拿给你看看,可是你千万别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哦!” 正当金田一耕助如坠入云里雾里时,一群人已陆陆续续从观众席走出来,而神尾秀子也拎着装编织物的手提袋迎着人群走去。 第十六章 第三桩血案 智子现在真的有些迷惑了。 如果按照刚才那位自称是阿熏的奇怪女子的话,现在应该去三楼的走廊见那个正在等她的人,但是究竟该不该去,她还没有下决心。 智子并不害怕冒险,事实上,她还是个好奇心颇重的人呢! 但是,那位阿熏只是个索未谋面的女子,况且自己还没有问清对方的理由,也不晓得她的身份;若就这么轻易答应前去赶约的话,似乎不是很受当,所以她一直举棋不定。 她一边犹豫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来到楼梯正面的走廊上。 这时,驹井泰次郎和三宅嘉文紧紧跟在她身后,就像两名忠心耿耿的护卫一般。 他们两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智子,深怕智子被其他的竞争者抢跑了。 “智子小姐,一块儿喝杯茶吧!” 三宅嘉文在智子左边畏畏缩编地说着。 这个男人虽份长得胖,却相当害羞,每次和智子说话时,总是差红了脸。 “这个嘛……” 智子正歪着头考虑时,驹井泰次郎赶紧从右边强拉住智子的手说: “算了吧!茶有什么好喝的,不如跟我去喝啤酒吧!” 驹并奉次郎一副不客人拒绝的表情。 “这……” 智子脸上堆着笑容,却很有技巧地抽回被驹井泰次郎拉着的手。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喝,只想随便走走。” (唉!他们再这么紧跟不会的,我根本不可能偷偷上三楼呀!) 智子在心里嘀咕着。 “只想漫无目的地走?那多无聊闭!我渴死了,真想喝一杯啤酒。” “你不会自己去喝吗?” 智子从来不曾用这种语气对待过他们,但她现在实在很厌烦这两人紧追不舍的行为,因此才会脱口说出这些不中听的话。 驹井泰次郎这下子真的感到非常难堪,智子这些话对他来说可是莫大的屈辱,他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连额头上的血管都像是在颤动似的。他愤而转身就走,智子也发现自已话说得太冲了,于是在后面追了两三步说: “喂,惹你不高兴,对不起啊!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不,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想抽根烟罢了。” “是吗?” 智子冷冷地说完之后,便背着驹并泰次郎,对三宅嘉文微微一笑。而驹并奉次郎随即听出智子的态度变得非常冷淡,连忙回头,可是智子已经转身背对着他,连理都不理他了。 驹并泰次郎只好无奈地走到稍远的走廊角落,点极烟抽了起来。事实上,他根本不想就这么离去,把智子留给三宅嘉文。 智子来到三宅嘉文的身边。 “三宅,我们去喝茶吧!” 面对智子灿烂的微笑,三宅嘉文就像只烫熟了的章鱼——满脸通红。 “好啊!可是……” 三宅嘉文胆怯地看了驹并泰次郎一眼。 “这样对驹并不好吧?” “哼,你真是没有胆量!” 智子觉得扫兴极了,正准备走上三楼时,却发现九十九龙马正盯着这边看,于是她跑向九十九龙马身边,挽起他的手臂。 “啊!九十九叔叔!” 她全身散发出一股狐媚的吸引力。 “你是不是又喝醉啦!” 撒起娇来的智子的确魁力十足,就连阅历丰富的九十九龙马也觉得有些醉意了,他眨眨眼睛说: “哈哈!智子,难道叔叔不可以喝醉吗?” “不可以!如果常常喝醉,可是会妨碍修行的哦!” 智子娇嗔地嘟着嘴巴。 “哈哈!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近来荒废修行许久了。” “哦?为什么呢?” 九十九龙马一双油光光的眼睛直盯着智子看。 “一定是睡觉就做梦,醒了就发呆的缘故吧!哈哈……” 九十九龙马笑得有些伤感。过了一会儿,他那双略带醉意的眼中突然湿润了起来。 “哎呀!叔叔,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不会懂的,唉……不懂也好。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九十九龙马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叔叔的道场是在青梅吧!我想去叔叔的道场看看。” “你想参观我的道场?” 九十九龙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再度问道: “智子,这是真的吗?” 他的嘴里喷着热气。 “是啊!叔叔,是真的。怎么了?我不可以去吗?” “哪儿的话!你想去,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只是你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念头呢?” “因为我也想修行呀!而且,我知道叔叔去替人行加持礼,所以我也希望叔叔能为我行加持礼。” “什么?你要我为你行加持礼?” 九十九龙马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整张脸都涨红了。 这也难怪,因为智子并不了解九十九龙马帮女人所施行的加持礼,其实另有含义。 九十九龙马尴尬地咳了几声。 “哈哈!暂时先别管什么加持利吧!总之,先到我那里看看再说。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呢?” “就这两三天好吗?” “可是令尊和神尾老师会答应吗?” “如果他们不答应的话,我就偷偷跑出来,因为我很想跟叔叔单独谈谈话。” 智子此刻的眼神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她下意识所散发出来的强烈惑力,令九十九龙马几乎快压抑不住心中的欲望了。 可是智子什么也不知道。 “对了,叔叔,这件事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智子对九十九龙马露告一笑之后,便从九十九龙马身边离去。这时,那个阿熏正好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并很快地低产对她说: “下一次中场休息时间,拜托你一定要去。” 那个阿熏说完之后,便朝对面走去,智子愣了一下,接着又回到三宅嘉文身边。 “哎呀!真是的,你的领带都松了。来,我帮你重新整理一下。” 这下子三宅嘉文的脸红得更像猴子的屁股了。智子一边为不知所措的三宅嘉文整理领结,一边低声对他说: “三宅,有件事想拜托你。下一个中场休息我有事,不想让驹井跟来,所以麻烦你尽量绊住驹井,叫他别跟着我好吗?” 说完,智子便向后退开一步。 “喏,这样好看多了。” 接着,她从手提包里抓出五六颗巧克力糖。 “我刚才说的事,你明白吗?” 见三宅嘉文点点头,智子笑了。 “谢谢,这个是给你的奖赏。” 智子拉着三宅嘉文肥嘟嘟的手,把红色纸包装的巧克力一个个放在他的手里。 下一个中场休息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起身离席的观众也不多,不过智子却等不及幕拉上就站了起来。 驹井泰次郎一看到智子站起来,也立刻起身,当然三宅嘉文也紧随其后,其他的人则都非常默契地尽可能不妨碍他们。 三人鱼贯地来到楼梯前的走廊上,这时,三宅嘉文开始有所行动了。 “喂,驹井,等一下嘛!” 他拉着驹井泰次郎的手,把他带到走廊的角落,似乎要对他说什么。 智子见状,立刻快步走上楼梯一但是由于她非常在意楼下的动静,所以并没有留意到有人正从上面走下来,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撞上那个人了。 “啊……对不起!” 智子退了一步,抬起头看着对方。 对方是个皮肤微黑、个子不高的老人。 “啊!没关系。” 老人十分吃惊地猛盯着智子看。 智子只好避开对方的视线。 “对不起,请借光过一下。” “啊!是我不对,请!” 老人这才回过神来,让出通道,但是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智子的脸。 智子没理会那个老人,只是默默地从他身旁走过去,但是她可以感觉到老人灼热的视线正投射在自己的脸上。 智子不禁感到有些不安。 (咦?这种感觉好熟悉,我好像也曾在上楼的途中突然遇到一个人,那人从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是在……) 突然间,智子想起来了。 那是发生在修善寺松籁庄饭店的事。那是在她发现游往三郎的尸体之前,也就是上顶楼钟塔的途中,曾在楼梯上遇见一个人。 智子吃惊地回头一看,只见老人依然向这边望着,他一看见智子回头,随即对她微微一笑。 这一瞬间,智子忽然觉得老人的笑容非常亲切,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也对老人微微一笑。 (不对,不是这个人!在修善寺的那个老人戴墨镜、留着胡子,而且头发都白了。) 智子一边想,一边缓缓走向三楼。 在三楼等候多时的阿熏一看到智子便招呼:“在这边!” 她在前头带着智子走向吸烟室,因为这次中场休息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吸烟室里只有两三个客人,当智子走过去的时候,开幕的铃声恰巧响起,于是那些人很快地离开了吸烟室。 此时吸烟室里只剩下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报。 那个男人等其他人离去之后,便放下报纸,站起身走向智子,然后摘掉墨镜笑着说: “晚安。” 原来他是多门连太郎。 由于他的五官轮廓非常鲜明,再加上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给人一种十分健康的感觉。 智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嘲讽的笑容。 “是你啊!今天晚上又有何责干哪?” 多门连太郎吃惊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高兴地说道: “哈哈!你真有胆量,看到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哼!如果害怕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了。我早就猜到是你!” “这么说,你是因为知道是我才来的楼!谢谢。对了,请过来坐嘛!站着讲话多辛苦。” “嗯……我不妨碍你们了。” 一直寂寞地站在一旁的阿熏,有些局促地开口说话。 “唉!你怎么还待在这儿?真是一点也不机灵。快点儿出去,顺便帮我留意一下楼梯那儿有没有人。智子小姐,请!” 阿熏只好耸耸肩,落寞地走了出去。 “我可不能待太久,大家要是看不到我,又要为我担心了。” 智子说着,便缓缓地坐在沙发上。 “还有,我得事先声明,如果你胆敢再冒犯我,我一定会放声大叫。虽然我的背景很特殊,但是我毕竟只是个乡下姑娘,所以丢不丢脸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你明白吗?” 多门连太郎先是一脸惊愕地看着智子,随即露出狡猾的笑容。 “请问,你所说的‘冒犯’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钟塔小房间里你做的那件事……难道你一点儿都不觉得羞耻吗?哼!居然从一个当时被命案吓傻的女孩子身上夺走她的初吻!” “哈哈!原来你还记得这件事啊!这么说,那一吻对你而言,印象还蛮深刻的嘛!” “因为我非常气愤.当然记得很清楚呀!哼!你可不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智子一提起这件事就火冒三丈,因此她没好气地继续说: “你今天找我究竟有什么事,请你快说,我可没有太多时间听你说废话。” “好吧,我想先问你一件事。” 多门连太郎站在智子面前说: “那个高个子和胖子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怎么老是缠着你,我记得他们也去了修善寺,难道他们都是你的追求者?” “嗯,没错。” “哼!这些家伙根本不配当你的丈夫。” “你为什么这么说?” 智子感兴趣地笑着反问: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我爸爸挑选出来的,所以我想我应该会和他们其中一人结婚。” “算了,别傻了!” 多门连太郎耍赖似地说: “那些木头有什么好!你怎么可能看中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呢!” “随你怎么想。” “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胖子?哼!真是大没规矩了,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整理领带?我真想狠狠揍他几拳!” “哦,你都看到了啊!” 智子觉得十分有趣。 “不过,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这是我的自由。” “不可以,不可以,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多门连太郎骄傲地说出这句话。 智子不禁有些脸红地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笑了笑。 “谢谢。听到有人这么对我说,我真的很高兴。不过老实说,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 “现在开始,你可以考虑嘛!不……事实上,你已经在考虑了,否则你不会来这里见我。” “是这样的吗?嗯,我会仔细考虑的。” 智子语带嘲讽地说完,立刻话锋一转,严肃地看着多门连太郎。 “对了,多门先生,我很高兴你喜欢我,但是,可不可以请你不要三更半夜在我寝室外面徘徊?这样会把我的家人吓坏的。” “三更半夜在你寝室外面徘徊?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你一点儿也不像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前几天晚上……就是上个月三十号的晚上,你是不是在我房间外面放了一个领带夹?那是什么意思?” “哦。你是说那件事情啊!” 多门连太郎的双眼立刻变得炯炯有神。 “或许你觉得我边么做太戏剧化了,可是我却不得不这么做。听我说,智子!” 多门连太郎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轻柔。 “你不觉得你身边总亲绕着一股妖气吗?而你却丝毫不知情。如果让你继续身处妖气之中的话,说不定你会因此窒息而死。所以,你需要一位强健有力、忠心耿耿的护花使者,而且必须是个像我一样强壮、魁梧、什么都不怕的男人。 “这个护花使者非我莫属,为了你,我可以连性命都不顾,希望你能了解我的心意,为了让你知道,我随时随地都会在你身边守护着你,所以我才用领带夹代替名片放在你的房门外,象征着我对你不变的守候。” 多门连太郎的语气是那么诚恳,和那些爱慕智子,只是一味哄她开心的男人截然不同。智子的心理防线不由地动摇了。 可是她不是那种容易听信男人花言巧语的女孩,所以没过一会儿,智子又露出讥讽的笑容。 “多谢了,你的热情真是让人感动,可是,像你这样三更半夜随便跑到别人家去,谁都会受不了的。” “智子小姐,你一直说三更半夜、三更半夜,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大概是半夜两点左右吧!等我们家的骚乱平息时,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三点了。” “也就是说在凌晨两点多,有人在你房门外走动喽?” “有人?这么说,那个人不是你?” “智子小姐!” 多门连太郎突然严肃起来。 “所以我才说你需要一位护花使者。我承认三十号那天晚上,我是去过你家,当时我真的忍不住想见你一面。不过我到的时候并不是很晚啊!而且在去你家的途中,我还遇到那位叫金田一耕助的侦探。因为我不想被人看见、于是便躲在暗处等他先走过去,可是他走路的样子好像一跤一跤的……” “咦?金田一先生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刚过九点……” “是啊!我到你家也差不多是那个时间……我想应该还不到九点半。” “那么,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这可非常巧了。我信步走到你家门外,可是却没有把握是否能够见到你,因为我不可能直接向令尊要求见你一面。我一想到你在那栋房子里,而自己却没办法见你一面,就觉得很痛苦,简直痛苦得想哭,于是只好绕着你家打转。没想到竟发现你家后院种丁香花的地方,正好有一个足以供一人通过的缺口,我立刻从那里潜入你家。” “嗯,这样啊……那么你一直待到什么时候?” “我偷偷跑过你家的时候,那个胖子和高个子都还在你那儿呢!你们是不是正在放音乐跳舞?当时我真想冲过去把那两个人赶走,不过我没这么做,我一直忍耐着,到了十点左右,那两个人才走。” “是啊!他们正好是十点回去的。” “后来你回到寝室,由于木板套窗没有关,所以我可以看到你的身影。那时候你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女佣来替你把木板套窗关起来,之后你房里的灯熄了,我以为你打算上床就寝,可是没多久,却听见你的哭泣声。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哭了?” “你胡说!我才没哭呢!我可不是爱哭的女孩!” 智子因为被人一语道中自己的隐痛,顿时满脸通红。 多门连太郎见状,不禁露齿一笑。 “是这样的吗?不过我一直还以为是你在哭呢!所以我也感到一阵心酸,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啊!因为我担心你,所以才留下领带夹在你房门外,想借此安慰你。”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离开你家,我就直接往经堂车站去了,那时正好是十一点。因为我已经看到你,又听到你的声音,所以就心满意足地搭电车回去了。 “对了,智子小姐,如果那天凌晨两点我还在你家逗留的话,晚上我根本不可能回到住的地方。但是当天晚上十二点左右,我已回到住处了,这一点我有人证。” “既然如此,那么,当天晚上在我家院子里的人究竟是谁?” 智子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微微地颤抖,她那双大眼睛里透出胆怯、害怕的神情。 多门连太郎定定地注视着她的双眼,语气坚定地说: “智子小姐,你真的需要一位护花使者,现在你正身陷重重的妖气之中,惟一能解救你的人就是我,也只有我才有资格成为你的丈夫。同样的,能成为我妻子的人,除了你之外别无他人了。不过,这可不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有人也这么希望。” “哦?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智子渐渐地被多门连太郎的话吸引住,脸上也不再带有嘲讽的神情。 “你听我说,我可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为什么我能住进松籁庄那么高级的饭店呢?那是因为有一天我收到一位无名氏寄给我的钱,他叫我去投宿松籁在饭店,并且说,如果我这么做的话,一位从南方来的佳人就会成为我未来的妻子。 “起初,我对这封信的内容半信半疑.再说当时我对女人并不感兴趣。不过,由于那笔钱并不是小数目,而且住住高级饭店也不坏,所以我就应邀去了一趟松籁庄饭店。 “后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当我看见你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爱上你了。智子小姐,你明白吗?” 智子听后不禁一阵心动,但是她随即压抑住心中的情感,笑着说:“别再说了!虽然女人比较喜欢罗曼蒂克的感觉,可是你也没必要编出这样不可思议的小说情节嘛!” 多门连太郎这下可急了。 “请你相信我,就连今天晚上的事也是如此。那个无名氏这次虽然没有写信给我,不过却给我钱和今天晚上戏院的人场券,于是我就来了。 “没想到居然又在这里见到你,而且我的位置还离你非常近。所以我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人想把我们两个凑成一对。” 智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而且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她不禁抓住多门连太郎的手急急问道: “这……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那么……那么给你钱……那个人究竟是谁?你心里有数吗?” “在今天晚上以前,我完全没有任何线索。不过,刚才我在二楼的走廊上遇见一位有可能是那位‘无名氏’的人。由于我现在的处境不同于一般人,所以我不敢随意跟那个人打招呼就离开了。” “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他是……” 就在多门连太郎准备描述那人的长相时,忽然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跑过来。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字津木镇介一边叫,一边冲进吸烟室,当他看到智子和多门连太郎时,立刻露出吃惊的神情。 “啊!对不起,我正在找人,不知道金田一先生跑到哪儿去了?” “我在这里” 话音刚落,金田一耕助便从智子和多门连太郎身后的安乐椅上站起来。 “啊!金田一先生……” 智子忍不住叫了出来。她原本语气激动地想说什么,但是随即改变了主意,冷冷地笑道: “这就是你的工作?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哎呀……” 金田一耕助却十分高兴地抓着头。 “别生气!刚才我坐在安乐椅上听两位的谈话,要是有地洞的话,我真想钻进去呢!正因为你们两人的谈话是如此光明正大,倒更显得偷听你们谈话的金田一耕助是那么卑劣、不入流。唉!也难怪会引起你的反感。” 说完,金田一耕助才转头问宇津木慎介。 “宇津木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金田一先生,又有人被、被杀了……” 宇津木慎介这句话宛如当场投下一颗炸弹。 金田一耕助、智子和多门连太郎这一瞬间全都一脸惊愕地看着宇津木镇介,过了半晌,金田一耕助才抓起衣服,迅速冲到走廊上。 但他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说道: “多门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日报社的宇津木慎介,他是橄榄球选手,臂力惊人。 “宇津木先生,这一位是修善寺杀人事件的嫌疑犯——多门连太郎,你可以把他抓起来交给警方,也可以把他藏起来成为你们报社的独家新闻。至于智子小姐,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金田一耕助一口气将事情交代完毕之后,便拉着智子的手走出吸烟室。 死者是胖子三宅嘉文,他是在一楼的洗手间里吐血身亡的,在他那僵硬的、紧抠着白色瓷砖的右手附近,散落着几张蓝色的巧克力糖的包装纸。 第十七章 蓝色巧克力 金田一耕助仿佛听到凶手正发出胜利的狂笑声,而这笑声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中震荡,使他气得咬牙切齿。 没想到凶手一次、两次,甚至第三次残酷地犯下杀人罪行,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让金田一耕助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 三宅嘉文的尸体很快就被送到戏院办公室,戏院方面也通过内部的广播系统,立刻找来三名医生赶赴办公室检验尸体。 当这三名医生进行验尸工作的时候,隔壁房间内的人都沉默着,脸上出现不同的奇怪表情。 大道寺欣造站在地中央,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事,令他眉头深锁、目光呆滞。 神尾秀子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盯着地面。这件命案让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显得更加清晰,她全身发抖,金田一耕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九十九龙马则吐着酒气,不时地抚摩着自己的长须。只见他那被浓须覆盖住的嘴角,隐约流得出令人猜不透的笑容。智子的目光更是如豹眼一般闪闪发光。 她并不是特别喜欢三宅嘉文,只是觉得他死得很可怜,而且这一连串发生的命案也让她感到不解与愤怒。 她曾经在松籁庄饭店镜子上看见的那些恫吓人心的字句,如今正一个一个实现了。 (究竟是谁做出这么没有人性的事?对方这么做,只是要逼我回月琴岛吗?但是,他为什么要逼我回月琴岛呢?我留在东京为什么是罪恶的?) 智子紧咬着双唇,几乎快咬出血了。 她一向自恃甚高,不但不会屈服于凶手这不合情理的恐吓,反而还下定决心,在事件真相大白之前,她绝不回岛上去。 所以如果凶手犯下这些命案的目的,只是想把智子赶回月琴岛去的话,那他太不了解智子的个性了。 至于智子身旁的外祖母阿真则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并用双手掩住面孔;茑代也全身发抖地抱住文彦的肩膀,而伊波良平则两眼骨碌碌地打量每个人的表情。 总之,现场所有的人都显得很不安,但是其中最难堪的便是驹井泰次郎。 他紧张得坐立难安,才点上香烟又随即将它捻熄,口中更是不断喃喃自语,还不时看着智子,眼中充满疑惑和恐惧。 突然间,通向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驹井泰次郎和所有的人都一齐回头看,只见三位医生中的其中一人走了出来。 医生怀疑地看着大家,然后轻咳一声。 “嗯,我想提醒大家注意的是,这件事得立刻通知警方。” “通知警方?” 戏院负责人吃惊地问道: “这么说,这个人不是因为自己的问题而死亡?” 看到医生点点头,负责人的脸上也不由地露出惊恐的神色。 金田一耕助见状,轻轻拍了拍负责人的肩膀。 “很抱歉引起这阵骚乱,不过你放心好了,这绝不会影响戏的演出。像这种杀人案件……” “你是说杀、杀人案件?” 戏院负责人吓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他随即向医生问道, “医生,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的,如果死者不是自杀的话……” 看到医生点头,负责人不禁心慌地说道: “那、那么,我立刻打电话报警吧?” “刚才我已经打过,我想警方也该到了。” 金田一耕助看看手表,又看看负责人。 “放心吧!我已经拜托过警方尽量不要惊动到其他观众,不过在散场之前,你最好还是三缄其口。” 所幸这出戏还有一幕就要结束了,负责人只好神情黯然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到门口等候警方的人吧!” 戏院负责人刚到门口,警政署的警车也来了。等等力警官和两名便衣从警车上走下来。 等等力警官和迎面上来的负责人刚交谈了两三句后,戏院里陡然走出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互相换着胳膊从他们身边走过。 等等力警官一看到这情景立刻蹩起眉头,因为他认出其中一人就是新日报社的宇津木慎介。 他本想上前盘问,却在戏院负责人的催促下改变主意,静静地跟着负责人走了进去。 等等力警官一走进办公室,众人无不紧张起来。不过等等力警官只是站在门边,迅速地扫了大家一眼,当他和金田一耕助四目交接时,随即微微点头示意。 “金田一先生,谢谢你及时报警……尸体现在哪里?” “在隔壁房间,我带你去。” 在金田一耕助的带领下,等等力警官走进隔壁的房间,并谨慎地关上身后的门。而另外两名便农则在等等力警官的命令下留守在门外。 三宅嘉文的尸体正倚靠在一张有把手的椅子上,只见他的头垂在胸前,敞开的衬衫里露出如女人般丰满的胸膛,胸前长着稀疏的胸毛。 等等力警官稍微看了一下死者,便回头望着三位医生。 “各位辛苦了,请问死者的死因是……” “这个嘛……” 三人中最年轻的医生考虑了一会儿才说: “详细情况必须等到解剖之后才能够下结论,不过我们一致认为可能是氰酸钾中毒致死。” “原来如此,那么各位知不知道凶手是如何下毒的呢?” “这也必须经由解剖才能知道,但是从口腔中的残留物来判断,死者可能是吃下含有氨酸钾的巧克力致死。” “巧克力?” 等等力警官用小指头搔搔鬓角,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礼貌地向三位医生点头致谢。 “非常感谢各位,我们会再请法医检验,不知道三位尊姓大名?” 三位医生随即递上名片。 “如果有需要的话,请通知我们,我们可以出庭作证。” 三位医生说完后便离开房间,等等力警官也随即关上房门,转头问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刚才在电话里提到,这是继修善寺杀人事件之后的另一桩血案,是这样吗?”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点点头。 “那么,修善寺杀人事件的凶手又再次动手喽?” 金田一耕助面无表情地继续点头。 “这名死者究竟是什么人呢?他和大道寺家又有什么关系?” “唉!等等力警官,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是旧识,以前两人也曾经合作过两三次,所以彼此交情深厚。 于是金田一耕助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告诉等等力警官,但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比如智子的身世和衣笠智仁的关系,金田一耕助却有所保留,说起话来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还好等等力警官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这么说,上次发生在修善寺的杀人事件的相关人员,此刻也全都聚集在这里了?” 金田一耕助再度点头回应。 “这群人当中肯定有一个是凶手?” “这个目前还不能断言。对了,警官,是不是可以请你立刻着手调查这件命案?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给被害人这个掺有氰酸钾的巧克力。” 等等力警官点点头。 “那么我立刻着手调查这件事,只是我先问谁比较好?” “这个嘛……就从大道寺先生开始问起吧!毕竟他是今天晚上的主人。” 因此大道寺欣造便被叫过房间来。 只见他两眼无神、软绵绵地坐在椅子上。 “刚才中场休息的时间非常短,所以我们几乎都没有离席,只有智子、驹井和三宅……”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转过险去看三宅嘉文的尸体,身体还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我看到他们三人朝走廊方向去了,但是没一会儿功夫,文彦……我不知道文彦是什么时候离席的,只见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驹井和三宅吵了起来,于是我赶紧随着文彦出去,果然看见他们两人在吵架。 “我训了他们一顿,并且问明两人吵架的原因,才发现是为了智子。但是当时我没有看见智子,后来听三宅说,她自己一个人上楼去了。就在我上二楼的时候,正巧遇到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拉着我聊了一会儿,这时我的总管良平跑来告诉我三宅出事了,当时我以为他又和驹井发生口角,没想到……” 说完这件事,大道寺欣造显得非常疲惫,茫然地望着远处。 金田一耕助将身子向前挪了一下,问道: “原来是这样。对了,你刚才说在二楼遇到朋友,请问你那位朋友是……” 大道寺欣造盯着金田一耕助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说: “有必要提到我那个朋友吗?我敢保证这个人绝对跟这件事无关。” “好的,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不知为何,一个念头突然闪过金田一耕助的脑海。 (难道大道寺先生在二楼遇见的那位朋友是衣笠先生?) 刚才多门连太郎曾提及有人想将智子和多门连太郎凑成一对,而且多门连太郎也说在二楼遇到一位有可能是这个暗中牵红线的人。 所以金田一耕助怀疑,莫非多门连太郎说的那个人就是衣笠智仁?而且衣笠智仁也知道智子和多门连太郎在三楼见面的事,所以故意缠住大道寺欣造? 根据金田一耕助最近调查的结果表明,衣笠智仁很有可能就是智子的爷爷。爷爷为孙女挑选他心目中理想的孙女婿,似乎也民无可厚非的,但他为何会批中多门连太郎这样的人? (啊!多门连太郎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嗯,这个……” 金田一耕助干咳一声,以便压抑住自己内心激动的情绪。 “对了,医生说,三宅先生似乎是吃下含有氨酸钾的巧克力致死的,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线索,只是……” 大道寺欣造似乎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 “嗯,之前大伙儿在欣赏表演时,三宅从左边的口袋抓了一把巧克力糖出来,问我要不要吃一个,我说不需要,他说这是智子给他的,还很高兴地吃了起来……” “左边的口袋是吗?” 等等力警官连忙翻翻三宅嘉文的上衣,果然拿出四颗巧克力糖出来,全是包着红色包装纸的巧克力糖。 “这么说,死者就是因为那个时候吃了这些巧克力才毒发身亡吗?” “不,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氰酸钾是一种剧毒,而三宅在我面前吃巧克力糖是在开幕后没有多久的事,如果巧克力糖里面掺有氰酸钾的话,他不可能撑到下一个中场休息才毒发身亡。” 大道寺欣造皱着眉头,仔细分析道。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 “嗯,这件事我待会儿再向智子,看她给三宅先生几颗巧克力糖。对了,警官,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不,目前没有。” 于是金田一耕助轻轻点点头。 “大道寺先生,非常感谢你,目前没有问题了。对了,可不可以麻烦您叫驹井先生进来一下?” 没一会儿,驰井泰次郎神情焦虑地走进来。 他一看到金田一耕助便痛苦地皱起眉头,可是等三宅嘉文的尸体映入他眼帘的时候,他又立刻打了个冷战,慌忙移开视线。 “金田一先生。”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软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修善寺的时候,我和游佐为了小事而吵架,游佐当天晚上就遇害……而今天晚上又历史重演了。我和三宅发生争吵,才一转眼的工夫,三宅就死在我的面前。金田一先生,这一定是有人……有人想陷害我呀!” 驹井泰次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金田一耕助看看等等力警官,然后对驹井泰次郎说: “请坐,站着讲话多不方便!” 驹井泰次郎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拿出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水。金田一耕助一面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一面问: “听说先前你和三宅先生曾经相互拉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宅……不,中场休息时,我们三个人——智子、三宅和我一起来到走廊上,但是智子却丢下我们,一个人上楼去了。我本想跟着上楼,三宅却把我拉到一旁,说是有话跟我说,我被他弄得非常不耐烦,正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又来拉我。 “我极力想挣脱他的纠缠,不料手却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这下子三宅发火了,别看他平日胆子小、一副娘娘腔的样子,发起脾气来也不是好惹的……” 驹井泰次郎边说边瞥了三宅嘉文的尸体一眼。 听完驹井泰次郎的话后,金田一耕助心里更觉得难以理解。 他用手帕捂住嘴巴,一脸凝重地问道: “对了,这个……大道寺先生后来是不是也为这件事赶到现场?” “嗯,是的。大道寺先生知道原委后,就上楼去找智子。赶跑想去,可是大道寺先生不准我去,所以我只好在一楼等候。 “这个时候,三宅突然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糖,一脸得意地问我要不要吃一个。我说不要,他说这是智子给他的,同时还剥开包装纸吃了起来,可是还没吃完,他就突然……我吓坏了,只见三宅抓住自己的咽喉,跑向洗手间。我在惊吓之余也急忙跟过去看看,结果发现三宅倒在洗手间里,口吐鲜血……” 不知道驹井泰次郎是不是想起当时的情况,只见他全身不停地颤抖,忍不住又朝三宅嘉文的尸体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对了,当时三宅先生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其他的人……” “还有文彦,文彦也跟我一起进了洗手间。” “好,最后一个问题是,当时三宅先生所吃的巧克力糖包装纸的颜色是蓝色还是红色的?你记得吗?” 驹井泰次郎想了一下后,回答道: “好像是蓝色的。三宅吃的时候我没有注意,不过他倒在洗手间的时候,我记得他的右手还握着蓝色的包装纸。” “是这个吗?” 金田一耕助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蓝色包装纸。驹井泰次郎看了,立刻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张,不过应该和这张差不多。” 金田一耕助满意地回头看着等等力警官。 “警官,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嗯……驹井先生,你知道是谁给死者这个掺有剧毒的巧克力吗?” “三宅说是智子给他的,难道智子她……” 驹井泰次郎又开始心神不宁了。 “好的,谢谢你。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麻烦你请智子小姐进来一下。” 驹井泰次郎又看了三宅嘉文的尸体一眼,然后逃也似地离开房间。没一会儿,智子进来了,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文彦也跟着走了进来。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略带责怪地看着智子,但智子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不过关于那件事,我想文彦在场比较好。” “哦,原来如此,那么请坐。文彦,你也坐下来。” 文彦避开三宅嘉文的尸体,悄然坐在智子的另一边,手中还拿着一个扁平的圆罐子。 金田一耕助看着智子问道: “你什么时候给三宅先生巧克力糖的?” “在命案发生之前的中场休息时,因为我有事拜托三宅,于是就送他巧克力糖作为谢礼。” “啊!等一下!你说有事拜托三宅先生,请问是……” 智子眉毛微微扬起,打断金田一耕助的问话。 “这有必要说明吗?我想那和命案应该没有任何关系吧!” “那么请你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给三宅的全都是用红色包装纸包装的巧克力糖,一共有五颗。” 金田一耕助先是和等等力警官吃惊地看着对方,然后金田一耕助立刻目光锐利地看着智子。 “智子小姐,为什么你特别强调这一点?” “金田一先生。” 智子定定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回答: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爸爸和我在隔壁房间商量过了是吗?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有刑警在一旁监视,我们根本不可能聚在一块儿商量。不过,刚才我曾看见三宅的手中还握着蓝色的包装纸,所以才会这么说。” “原来如此,因此你才会开门见山地指出关键。可是,为什么你会把细节记得这么清楚呢?” “事情是这样的。我送三宅巧克力以表示谢意时,我是打开三宅的手掌,一边数,一边把巧克力糖放在他的手中。原本我从皮包里拿出六颗巧克力糖,可是后来又觉得这个数字不好,于是就把最后一个放回皮包里。” “那些全都是用红色包装纸包装的巧克力糖吗?” “是的,请看,这里面还有几颗。” 智子打开自己的皮包,只见皮包里除了一些女孩用的随身物品之外,还夹杂了七八颗巧克力糖,而且这些巧克力糖的包装纸全都是红色的。 智子继续说道: “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个很邋遢的女孩,才会把巧克力糖散放在皮包里吧!不过事情是这样的,我今天从家里坐车来这儿的时候,途中文彦在车上对我说要送给我巧克力,于是就从那个罐子里抓了一把巧克力糖给我……” 智子手指着文彦拿在手上的扁平圆罐。 “文彦说分一半给我,又说我是女孩子,所以便把包着红色包装纸的巧克力糖全都给了我,因此我的皮包里根本没有包着蓝色包装纸的巧克力糖。” “让我看一下那个糖果罐好吗?” 金田一耕助从文彦手中接过糖果罐,只见里面除了几颗用银纸包装的巧克力糖之外,其余的果然全都是用蓝色包装纸包装的巧克力糖。 他接着剥开其中一颗,和三宅嘉文握在手中的包装纸比较,发现两者原来是相同种类的包装纸。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又互看了一眼。 “的确如此,这个罐子里并没有红色的巧克力糖。” “嗯,是的。” “对了,文彦在分红色巧克力糖给你的时候,车子里还坐了什么人?”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外婆、茑代、神尾老师,而爸爸则是直接从公司来这里。” “那么有没有人知道你给三宅先生巧克力糖的事?” “有的,我想驹井大概知道,因为当时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九十九叔叔也知道。” “不,其他的人也都知道。” 文彦突然在一旁插嘴。 “我这么说是因为那个大胖子……不、不,是因为三宅从我姐姐那儿得到巧克力糖之后,便像小狗似地到处乱吠!” “哎呀!文彦,你怎么这样说话?” 智子整个脸都羞红了,而金田一耕助也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文彦。 (唉!文彦是个什么样的少年呢?修善寺发生命案也是起因于这个少年制作的铅字信,现在他手中的糖罐里又再度装了含有剧毒的巧克力糖。难道这位少年真的是恶魔的化身吗?) 智子和文彦离去之后,等等力警官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喂,金田一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凶手似乎知道智子给死者一些巧克力糖,因此他也从文彦的罐子里偷了一颗巧克力糖出来,并且掺入氨酸钾,然后再悄悄放进死者的口袋里。而死者则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那一颗巧克力糖……事情是这样的吗?” “大概是吧!” “那么凶手今天晚上是刻意带着氨酸钾来的喽?” “不,我想凶手应该是常把毒药带在身边,以应付各种突发情况。可是现在就算搜身,只怕也已经来不及,因为凶手应该已经做好善后的工作了。” 等等力警官仍旧在屋里来回踱着方步。 “但是,金田一先生,不论谁是凶手,至少可以从今天和智子一块儿搭车来这里的人中间,过滤出嫌疑犯吧!”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知道智子所拿的巧克力糖全都是用红色包装纸包装起来的,所以……” “警官!” 金田一耕助脸色凝重地说道: “凶手如果想把杀害三宅先生的嫌疑嫁祸给智子的话,那么他应该会选择红色的巧克力糖。但是如果凶手意在谋杀三宅先生,而又不愿让智子背黑锅的话,他就会刻意选择有别于智子所含的巧克力糖包装纸的颜色。 “现在的问题是,你怎么知道凶手是持什么样的心态呢?或许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之所以拿出蓝色包装纸包装的巧克力糖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金田一耕助轻轻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总之,稍后我们在三宅先生的座位附近找找看,因为大道寺先生刚才说在观赏表演的当中,曾经看到三宅先生吃了一颗巧克力糖,那么地上应该会留有糖纸……” 戏剧表演结束之后,警方果然在三毛嘉文的座位附近找到一张红色的包装纸。 但是这个发现依然无助于缩小嫌疑犯的范围。 第十八章 衣笠王爷 多门连太郎和宇津木慎介之间很快就约定好: 宇津木慎介暂时不把多门连太郎交给警方处置,而多门连太郎虽然避开警方的逮捕,但却必须在新日报社的监视下过日子,新日报社日后也可以获得这则消息的独家报道权。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宇津木慎介立刻拨电话向新日报社报告这件事情,并要求报社再派一名记者来轮流看守多门连太郎。 为了和那名记者接应,宇津水慎介便和多门连太郎一起离开戏院。 可是当宇津木慎介在戏院门口碰到等等力警官时,他实在大吃一惊。 新闻记者——特别是像宇津木慎介这样第一线的记者,到达犯罪现场不但不抢新闻.反而迅速离去,这可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经验老道的等等力警官当然不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宇津木尽善慎介很担心等等力警官会把他叫住,或者派刑警在后面跟踪,直到他远离戏院一段距离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哈哈,所谓做了亏心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刚才我非常紧张,就怕他们叫住我,问你是什么人。” “你认识那位警官?” 多门连太郎声音低沉地问宇津木慎介。 “嗯,他是等等力警官,也是警政署有名的老狐狸。他跟我们一方面暗中较劲,一方面又是哥俩好,不是我们先抢到新闻,就是他捷足先登。” 在宇津水慎介的带领下,多门连太郎默默地走在人行道上靠里的一侧,突然,他回头问宇津木慎介。 “宇津水先生,今天晚上被杀的是那个胖子吗?” “嗯,不知道是不是被杀,只知道他口吐鲜血死了。我想他大概是服下氰酸钾吧!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人刻意跑到戏院自杀,所以我看八成是被杀……” “老实说,今天晚上我真想扭断那家伙的脖子!” 多门连太郎哺哺自语地说道,宇津木慎介不由地吃惊地看着他。 “喂,等一等。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难道是你下的毒?” “当然不是我。” 多门连太郎停了一会儿才说: “可是我刚才也对智子说过这些话,这会儿或许已经传进等等力警官的耳朵里了,而且……而且我的坐位又是在胖子的后面。” 宇津木慎介再度一脸惊惶地看着对方。 “喂,多门先生,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我开始觉得事情大有蹊跷,或许那个刻意隐藏身份,却三番五次把我找出来的人,并不是对我有好感,而是故意要整我……否则,我怎么总是会和杀人案件发生牵扯!修善寺发生命案时,也是这个样子……” 宇津木慎介突然不安起来,他神色慌张地看看四周。 “喂,多门先生,既然你曾经告诉别人你想杀那个胖子,那么现在就不能再磨磨路蹭了,说不定警方待会儿就会追上来的,咱们还是赶快逃之夭夭吧!” 宇津水慎介说完便加快脚步,多门连太郎也毫不犹豫地加快了脚步,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 “等一等,等一等,这位大哥!” 在后面叫喊的女人一来到宇津木慎介身边,立刻娇滴滴地说:“大哥,那个人有什么好?你不如来喜欢我吧!” “什么?” 宇津木慎介转头看着那女人,突然间,他感觉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正抵住他的左腰。 那女人穿着绿色的风衣,她的右手在风衣的口袋里握住枪,直接抵住宇津木慎介的左腰。 “你、你这是干什么?” “只希望你放了那个男人。” “什么?你在开玩笑吗?” “喂,大哥,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为了这个人,杀两三个记者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总而言之,只要你离开这个人,我就跟你走,当你的人质。大哥,你说好不好?” 宇津木慎介看了一眼声音渐渐高亢的女人,并感觉到抵在腰部的枪动了动。 眼前这个女人不但脸色惨白、表情扭曲,就连泪水盈眶的双眼都因心意已决而闪闪发光。 宇津木慎介不由地松开拉住多门连太郎的手臂,多门连太郎很快走开五六步远,然后对他说: “宇津水先生,很抱歉我没有遵守约定。不过我只是暂时获得自由,因为我还有事要办,等我弄明白一切之后.一定会去新日报社拜访你。阿熏,不要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哦!” 站在宇津木慎介身边的女人,那个阿熏含着泪点头。 “等一等!” 宇津木慎介本想追上前去,但左手拉住他的阿熏,又用握在右手的枪抵住宇津木的腰。 “难道你不认识这玩意儿?” 这时间多门连太郎已经跑了五六米远,紧接着有一辆汽车从后面追上来,一个男人从车内探出头来。 “连太郎,快上车!” “咦?” 这件事就连多门连太郎自己都感到非常意外,只见他吃惊地位立在原地,一直盯着对方看。 “啊!是你,王……” 多门连太郎指着车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车里的人马上喝道: “笨蛋!什么都别说,快上车!” “是!” 多门连太郎点点头,踉踉跄跄地走了两三步才开门上车。他一坐进车内,汽车便立刻呼啸而去。 宇津木慎介茫然地目送车子驶去,而挽着宇津木慎介手臂的阿熏,眼里也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宇津木慎介才转头问阿熏: “你认识刚才车子里的那个人吗?” “不认识,我从没见过那位先生。” “喂!那么你也该把那个危险的东西拿出来了吧!” “嗯。” 阿熏乖乖地把小型手枪交给宇津木慎介。 “你说你要当人质的。” “是啊!如何处置,任君决定!” “哈哈哈,你真是个好女孩!” 两人宛如恋人般手挽着手,默默漫步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 或许是戏院散场的缘故吧!此时人群开始如潮水般穿梭在两人身旁,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刚才街头上演的“逃亡插曲”。 不过,宁津木镇介知道,刚才用车子把多门连太郎带走的人,正是前衣笠王爷——也就是现在的衣笠智仁。 金田一耕助面对着衣笠智仁。 “事实上,我应该早点来拜望您才是,只是一直鼓不起勇气。今天为了智子小姐,我不得不来向您请教一些藏在心底的问题,若有失利之处,还请您鉴谅。” “你是从加纳那儿听说我的事吧?” 衣笠智仁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看不出丝毫不安的神色。或许他早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表现得如此稳重。 “不,加纳律师什么都没说,是我在进行各项调查时听到您的大名,因此才知道的。而且前天晚上我还在剧院里见过您,不是吗?” 衣笠智仁微微眯起眼睛,他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做任何解释。 衣笠智仁的住处坐落在涩谷松涛,除了长年服侍他的老佣人之外,只剩几名仆人。 他近年来的生活主要是栽培兰花,从金田一耕助目前所在的会客室看过去,不难看见对面的温室里栽种了各种珍奇的兰花品种。 今天是戏院发生命案的第三天,金田一耕助因为命案疑云重重而百思不解,只好下定决心前来拜访衣笠智仁。 他原以为这次登门拜访,衣笠智仁不是样称不在家,就是让海己吃闭门羹,没想到结果却出人意料之外;衣笠智仁不仅在会客室接见他,而且还答应和他单独会谈。 “您身份特殊,我也能理解您不想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心情。但是我们却不能任凭的案发生而坐视不管,所以,我想请教您一些问题。” “是的,我们不能再让凶手逍遥法外了。” 衣笠智仁神情黯然地附和着金田一耕助的话。 “关于这件事,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可是正如你刚才所说,我并不想站在大众面前,我希望自己的名字不要出现在报章杂志或任何媒体上……” “这一点请您放心,我绝不会泄露您的秘密。” “谢谢你。” 衣笠智仁清澈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不久微微一笑。 “你对我的事了解多少?” “嗯,七八分吧!你是智子小姐的爷爷,不过由于你不能公开表明自己的身份,又希望能尽早见智子小姐一面,于是私下化装、易容前往修善寺。” “没错,没错。然后呢?” “接下来的部分只是我自己的推测,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包涵。您不中意大道寺先生为智子所挑选的未来夫婿人选,所以另选多门连太郎,并且希望他能和智子小姐结婚?” 金田一耕助一说完,衣笠智仁立刻眯起眼睛,表情吃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 “金田一先生,大道寺是不是也注意到这件事了?” 他显得非常不安。 “不,我想他大概还不知道吧!当然,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会对多门连太郎这号人物起疑心,只是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一切全是您策划的。 “衣笠先生,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您不中意大道寺先生的人选,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我当然告诉过他,可是大道寺却不肯接受我的意见。如果大道寺非要坚持的话,我自然也没有可能说服他;毕竟从法律上来说,大道寺是智子合法的父亲,而且战后他也帮了我不少忙,所以我实在不便勉强他。” 衣笠智仁黯然神伤地说: “可是,像大道寺这么聪明的男人,为什么会选择那些人呢?我已经详细调查过他们了,那三个人全是一些泛泛之辈。虽然他们的家世背景都还不错,但这几个人的自身条件只能算是中等,如此聪明的大道寺,为什么会挑出这样的人选呢?” 衣笠智仁脸上露出淡淡的怒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原来如此,那么,那位叫多门连太郎的青年……” 金田一耕助的话似乎并没有传送衣笠智位的耳朵里,只见他仍旧语气激动地说道: “金田一先生,你听我说,我已经是个无依无靠的老人了,对我而言,智子是我惟一的心肝宝贝。 “智子的家庭教师神尾秀子总会在每年智子生日的时候,把智子的照片寄给大道寺,而大道寺也都会把那些照片转交给我,我看见一年一年长大的智子越来越像智诠,对智子的爱也越来越深。 “可是就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所以才一直不敢和她相认,因为我不愿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 “幸好大道寺愿意把智子接来东京,至少让她离我比较近些,而我也可以随时看见她健康活泼的样子,这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 衣笠智仁眼中噙着泪水,金田~耕助一想到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皇室贵族如今孤寂的境遇,也不免感到有些怅然,心酸。 衣笠智仁继续说下去。 “智子是我最疼爱的孙女,所以对于她未来夫婿的人选,我实在无法保持沉默。我很痛苦,也很烦恼,如果我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智子势必会从那三个人当中挑选一位作为将来结婚的对象。 “因此我才决定瞒着大道寺,另外找一个候补人选。如果智子最后选择这一位的话,相信大道寺也无话可说。而我中意的人选就是多门连太郎。” “多门连太郎”这个名字似乎带给农笠智仁温馨的感觉,只见他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多门连太郎究竟是何方神圣?老实说,他的爷爷曾经是我的家臣,他原性日比野,但后来继承母姓,所以改性多门。多门连太郎的爷爷曾经担任外国公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因为这层关系,连太郎自幼便经常在我家出入。 “我看着他长大,深深觉得他有大将之风,虽然连太郎的父亲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还来不及在世间扬名立业,不过我想连太郎将来长大之后应该也会像他爷爷一样,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最后一次见到连太郎,是在他即将投笔从戎的时候,他来我这儿跟我辞行,并且说他的志愿是当一名特工队队员,没想到就在他决定为国捐躯之前,大战结束了。 “这件事情让这个容易伤感的年轻人更加颓丧,他心中原有的满腔热血都幻化成空,留在世上的就只剩一个空躯壳了。因此,他在战后开始过着颓废、麻痹的生活。 “我早就有意选他当智子的终生伴侣,可是后来却听说战后的他过着那么荒诞的日子,当时我真的非常愤怒、悲伤和绝望。 “后来我反复思量,总是很难相信这个具有高贵气质的男孩会从此一蹶不振,我想,他总有一天会重新站起来的,而且,他非站起来不可! “就这样,我决定给他这个机会。我想借着智子的力量去解救连太郎,同时也借连太郎的力量去救智子;但是我不能跑到幕前指挥一切,再说我也不想让连太郎知道我就是智子的爷爷。所以我才选择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撮合智子和连太郎。” (虽然衣笠智仁所采取的方法有些招人非议,但是如果考虑到他本人特殊的身份,以及不想被大家议论的心情,和多门连太郎战后的行为的话,或许就可以理解衣笠智仁何以会选择这种奇怪的方法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因此您让多门先生住进松籁庄饭店之后,自己也想亲自前往看着结果如何。” “是啊!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见智子一面。” “您乔装易容是为了不让松籁在饭店的员工,以及多门先生认出是您。可是我不明白,像您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易容的那样好呢?” 闻言,衣笠智仁的眼尾笑得几乎都要挤在一块儿了。 “那是大道寺教我的。” “大道寺先生?”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睁大双眼。 “是啊!我想早一点见到智子,但是因为松籁庄饭店的员工都认识我,所以感到很无奈。大道寺知道我的难处,于是就告诉我化妆易容的方法,他还帮我准备了一项假发和假胡子,又教我如何化妆。 “由于学生时代的大道寺曾经参加过话剧社,也曾经在舞台上表演过,所以他对化妆技巧挺在行的。” “您之所以逃出松赶在饭店,是为了怕被警方调查出真实的身份吧!”金田一问道。 “是的,如果我没有易容,当然不用顾虑什么,可是就因为当时我化妆易容,所以才担心接受警方的调查。” “你看到游佐先生的尸体了吗?” 衣笠智仁点点头。 “你走进钟塔的小房间里面做什么?” “不,我没有走过去。我住在松籁在饭店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在顶楼散步,那天晚上我照例爬到顶楼时,发现小房间里似乎有灯光。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我以为有人在那儿,便推开门往里面瞧。” “那么,你并不知道那具尸体究竟是谁喽?” “不,我知道。因为当时那个男人背对我靠在墙壁上。” “什么?你说他是站着的?” 金田一耕助突然觉得脑袋快炸开了,眼前也迸射出一堆火花。 “可是,可是……智子小姐发现游佐先生的尸体时,他不是倒在地上吗?” “哦,我关上门的时候,那具尸体似乎因为门的震动而倒下。当时我听到一声巨响,于是再度把门推开一道小缝往里面瞧,只见那个男人已经倒在地上了。” 金田一耕助全身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啊!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农笠先生的话属实,那么之前的推论不就出现漏洞了吗?) 金田一耕助一直认为游佐三郎遇害倒下来的时候,是因为自身的力量而拨动了时钟的报时开关;又因为时钟九点十五分的时候没有报时,九点三十分的时候才报时,因此认定凶手行凶杀人的时间是九点十五分以后的事,并且根据这条线索来进行不在场证明的调查工作。 但是刚才听了衣笠智仁的谈话,金田一耕助这才发现游佐三郎遇害的时刻和报时开关拨动的时刻一点关系也没有。 金田一耕助实在太吃惊了,以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看来先前他在松籁庄饭店所做的不在场证明调查表,根本就毫无意义,所有的侦查工作也全弄错了方向。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到十分沮丧。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虚弱地打破沉寂。 “那么,多门先生现在有什么打算?” “你是说连太郎有什么打算?” “不,我的意思是说,他总不能躲一辈子吧?我知道您在从戏院回家的途中,用车子把多门先生接走了,所以他现在应该在您这儿。” 衣笠智仁目不转睛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半晌之后,终于苦笑道: “唉!真拿你没办法。是的,我的确把他带回家里,而且还对他晓以大义。我把智子的事全都告诉他了,他听后非常震惊和感动,并且在我面前发誓悔改。金田一先生,我保证他和这次的事件完全无关。” “这个我知道,可是今天……” “他不在家。我没骗你,他真的出去了。” “去哪里?” “去九十九龙马位于青梅的道场。连太郎说那个男人非常可疑,所以打算去调查一下。”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禁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预感。 金田一耕助离开衣笠智仁的住处,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收到神尾秀子寄来的限时包裹。 他打开一看,发现是前几天在戏院里看到的编织符号所编织出来的成品。神尾秀子另外还附了一张纸,把复杂的编织符号做出各种排列组合,制成日文片假名的五十音阁。 金田一耕助专注地看着这些符号,这时,正房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女服务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金田一先生,柜台有您的电话。” “我的电话?谁打来的?” “一位自称是等等力的先生,他说有很紧急的事。” 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兆,连忙冲往柜台。 “警官,我是金田一耕助,请问有什么事?” “啊!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官的语气似乎有些颤抖。 “你知道九十九龙马位于青梅的道场吗?” “我只知道他的道场在那里,不过没去过。有事吗?” “嗯,那里好像又发生事情了。我们正准备前往,如果你方便的话,一块儿去看看吧!” “知道了,我立刻出发。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去了就会明白的。我们也急着出发,不多说了。” 电话那头传来等等力警官猛然挂上电话的声音,但金田一耕助却依然愣愣地握着话筒。 第十九章 青梅道场 智子今天依约只身前往九十九龙马位于青梅的道场,她和那天去欣赏戏剧表演时一样,身着亮丽夺目的和服,更加撩起九十九龙马心中的情欲。 “哈哈!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九十九龙马身穿白色道袍、浅黄色长裤,盘腿而坐,他越过中国风格的桔红色短桌,眯起眼睛牵着智子的手。 “叔叔说哪里话!我说要来就一定会来,任何人也无法改变我的主意。” “哈哈!是是是,智子真是有个性,跟妈妈截然不同。你母亲比较软弱,人家说什么就做什么。可是话说回来,你穿上这身衣服,猛然一看还真像你母亲呢!” “是吗?听叔叔这么说我好高兴。因为听月琴岛上的人说,没有人能比得上妈妈的美貌。” “你母亲是个大美人,你也长得很漂亮啊!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哈哈……” “哎呀!叔叔真会说恭维话。” 不知道智子有没有感觉到九十九龙马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只见她故意扭动身躯,娇滴滴地说着。 “这不是恭维,叔叔也从来不说恭维活,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九十九龙马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急切,他正准备把身子挪向矮桌的时候,日式拉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法师!我送点心来了。” “哦,对对对,快送进来吧!” “是!” 一位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轻轻地推开拉门进来。他身穿绢织和服,宽松长裤,那白净的脸蛋就像化过妆一般美丽。 只见他慢慢地把装着各式各样小菜的碟子排放在矮桌上。 “啊!真是太丰盛了。” “都是些山间野味罢了,没什么。如果你事先打电话通知我,我就可以多准备一些比较精致的东西招待你。” “小姐,尝尝看吧!” 男孩端给智子一个琉璃色的酒杯。 “哎呀!我不能喝酒呀!” “你不妨喝喝着,这是我特制的神酒,而且是用草药浸泡而成的长生不老药酒哦!” “好吧!那我尝尝看。” 当智子的舌尖接触到琼拍色的液体时,不禁感到一种甘美。 “啊!叔叔,这酒很甜呢!” “是啊!这是适合妇人喝的酒。音丸,再斟一杯!” 智子一边看着被叫做音丸的男孩在小酒杯里斟满了酒,一边问道: “叔叔,这里没有女人吗?” “这里是道场,所以严禁女人在此出人。何况,有这些可爱的男孩侍奉我就足够了。” “咦?严禁女人出人……这么说我不可以来这里喽?” “不,没这回事,信徒是不分男女的。” 九十九龙马使个眼色,男孩便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走出门外。 一旁的智子则轻轻用手绢在粉颈处扇动着。 “这里真是气派,宛如宫殿一般豪华。” 智子的话一点也不夸张。 九十九龙马这个建在青梅溪谷处的道场,规模虽小,却采用了中古时期贵族建筑的模式,以寝殿为中心,左、右、后三面出去各有三个庭院,庭院里还有水池、钓殿和泉殿。 九十九龙马建造这样的道场,大概是想给信徒们庄严的感觉。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来这座道场的都是些沽名钓誉的政经界高层人土,而这些人之中又分成好几派,为了避免他们互相碰到时的尴尬场面,九十九龙马也只好四处建造独立的建筑物。 智子和九十九龙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最后面的一间屋子,但智子大概连做梦也想不到,这里竟是专门建给妇女使用的。 九十九龙马将酒杯重叠起来放在一旁,笑着问: “对了,智子,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有件事想请教叔叔。” “哦?什么事?” “这个嘛……叔叔,我们先说好,不论我问什么你都要老实告诉我哦!” “哈哈!这么谨慎哪!你真是人小鬼大,好,我答应你。不过,智子啊……” “是!” “我也要拜托作一件事。” “哦?是什么事呢?” “你不论什么事都要听我的。怎么样?这样的约定很少见吧!哈哈!” 看到九十九龙xx眼中瞬间闪烁出的淫狠目光,智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但是她并不因此而退缩,反而问道: “如果我不遵守约定呢?” “那我也取消刚才的约定。哈哈……智子,再喝一杯吧!” (真是一只老狐狸!) 智子只得勉强笑着点头。 “好,我答应,不论叔叔说什么我都会听。” “哈哈!好,有了这项约定我就放心了。智子,你要问的是什么事?” 闻言,智子的眼眸不由地为之一亮,她立即开口问道: “是关于我父亲的事……别误会,不是东京父亲的事,”而是我十九年前在岛上死去的亲生父亲。叔叔,我父亲应该不是失足摔落悬崖死的吧?我想,我父亲是不是在那间上了锁的房间遇害的?他是不是被那把月琴……” 九十九龙马十分吃惊地瞪大眼睛盯着智子瞧。 “智子,为什么你……”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那个房间里放了一把沾满血迹的破损月琴,起初我并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可是后来我听到大家的谈话才渐渐明白。叔叔,我父亲就是在那个房间里遇害的吧?” 智子的眼中充满痛苦和企望。而九十九龙马则愣愣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看来那个房间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唉!我早说过要她们尽早处理,没想到……” “啊!叔叔果然知道这件事,那么是谁……是谁杀了我父亲?” 智子激动的表情令九十九龙马也为之心酸。 “智子,既然你知道这么多,我干脆就全部告诉你,只是我希望你在了解真相之后,千万别后侮。” 智子随即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九十九龙马被智子的真情所感动,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你父亲死亡那天是党茂节庆,我是节庆当天的主持人,所以人在神社,负责接待到月琴岛上表演的艺人。 “到了那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神尾老师忽然跑来找我。向来沉着、稳重的她当时已经乱了方寸,所以我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九十九龙马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等我到达现场时,你父亲满身是血地趴在桌上,头部就像石榴般地裂开,惨状令人不忍卒睹,而你的母亲和外祖母则发疯似地站在你父亲的身旁。” 智子难过得心如刀割,全身也犹如树叶般颤抖不已。 “我惊讶地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当时琴绘只是哭个不停,根本无法言语,神尾老师则心有余悸地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听完后,只觉得……唉!只觉得这个世界一片昏暗。” “谁……是谁……杀了我父亲?” 智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九十九龙马再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智子,那个人就是你母亲。” 智子先是呆呆地望着九十九龙马,过了半晌,才因发怒而全身哆嗦。 “叔叔,你别开玩笑了!我可是非常认真地在问你,请你告诉我实情。” “智子,很抱歉,这就是实话。事实上,你母亲并不是存心要杀你父亲,只是因为你母亲得了一种精神病,有时会突然严重发到惊吓,有时会气得晕头转向,一发作作起来就会失去知觉,而且完全不记得自己在那段时间里究竟做过什么事情。我想,你母亲就是在病发期间失手杀了你的父亲……” 智子听了,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小时候,她就常听外祖母提到母亲发病的事,而且外祖母那时还非常担心这种病会不会遗传到智子身上。 智子感到一阵晕眩,甚至有呕吐感,但她仍坚持着,并努力克服这些不舒服的感觉。 “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弄错了!一定是有人趁着我母亲发病的时候,杀了我父亲,然后再嫁祸给我母亲。” “智子,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但是在我听完事情的经过之后,才明白事情不是这个样子。杀你父亲的人,除了你母亲之外,别无他人。” “为……为什么?” “神尾老师听到你母亲的惨叫声之后,立刻跑到那个房间,当时她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又插上门闩;神尾老师请你母亲开门,等门打开,她进去一瞧,看见房内除了你死去的父亲和惊慌失措的母亲之外,并无他人。而且你知道,那个房间除了那扇门以外,没有其他的出口。” 智子几乎想叫出声,但是叫声却在喉咙深处冻结了。九十九龙马看到遭受如此重大打击的智子也觉得于心不忍。 “我既然知道这是你母亲做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因为我们必须设法保护你母亲,替她掩饰这个杀人的事实。 “我和你外祖母、神尾老师一块儿商量后,决定将你父亲的尸体从悬崖上推下去,这样看起来就会像是失足滑落悬崖下而换死的。于是我等日落西山的时候,偷偷把你父亲的尸体抱到琴杆岬的前端,并且把尸体从那里推下去。” 九十九龙马说完,眼睛盯着智子,慢慢松了一口气。 “当我说出这段往事时,也许你会认为我是个十分残酷的人,可是如果我当时不这么做的话,就不能为你母亲脱罪。智子,你别怪我,我实在太爱你母亲了,而且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可是,可是……母亲为什么要杀父亲呢?就算她发病也不应……”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你父亲曾经说了什么,或许是做了什么刺激作母亲的事吧!再加上当时你母亲又怀了你,脾气比较暴躁,否则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智子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一颗颗热泪从指缝间渗出来。 (啊!这是多么可怕的真相!没想到杀害我生父的凶手竟然是妈妈!) 难怪智子记忆中的母亲总是那么伤心、那么绝望,那不光是因为她喜欢的人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留给她无限的悲伤,而是因为自责啊!强烈的良心谴责也是让母亲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的原因。 (啊!可怜的妈妈,可怜的爸爸……) 智子神智恍饶地趴在榻榻米上哭了起来,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记不清楚。 只知道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她,她立刻条件反射性地坐了起来。 “叔叔!你、你在做什么?” 智子连忙推开九十九龙马,在榻榻米上倒退了两三步。 九十九龙马也显得有些气喘。 “智子,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了吗?只要我说出实情,你就会听我的话……” 九十九龙马跪在杨榻米上,把手放在智子的裙摆上。智子则惨叫一声,整个人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叔叔,不要这样!我答应你的不是这种事!叔叔,你放过我吧!” “哈哈!智子,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九十九龙马笑得非常邪恶。 “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不知道女人答应男人所要求的事是什么事。智子,我真的好喜欢你哟,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我……” 九十九龙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脱去上衣,裸露的胸膛上覆盖着浓密的胸毛。 “啊!叔叔!别过来!” 智子跳起来想打开纸拉门,可是门外好像上了锁,怎么谁也推不开。 她并不知道这扇拉门在屋里这一侧是纸拉门,在屋外那一侧则是坚固的合成树脂门。凭智子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打得开呢? “啊!来人哪!快来人哪!帮我开门!” “哈哈!没有用的,智子,你再怎么叫都不会有人来的。刚才那个男孩已经把门上了锁,不论发生什么事,没有我的命令他绝不会进来的。啊!智子。” 九十九龙马强而有力的臂膀从后面紧紧抱住智子的身体。 “不要,不要!叔叔,放开我……” “哈哈!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智子,看这边,喏,看这边,看着我的眼睛,来,照我的话做。” 智子试图挣脱九十九龙马的拥抱,但是她越挣扎越反抗,九十九龙马就抱得越紧。 最后,她完全被九十九龙马抱在怀里。 “喏,智子,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只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就会忘记悲伤、忘记痛苦。来,来,来……” 智子被浑身酒气的九十九龙马紧抱住,但她在心底不断提醒自己,千万要保持清醒。 自从智子初次在月琴岛遇到九十九龙马时,就知道九十九龙马的眼睛里藏着一股神奇的、不可思议的魔力。所以她不断告诉自己,不可以听从这个男人的话,不可以被这个男人眼中所散发出来的魔力所迷惑。 可是现在智子逃不开九十九龙马逼近自己的双眼。 “啊!叔叔,求你别这样。” 智子连忙避开九十九龙马的视线,但是,九十九龙马的眼中射出如磁铁般的魔力,智子怎么逃也逃不掉。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肉欲的刺激下,更增强了神秘的魔力。 “不要,不要!啊!叔叔……” 不久,智子终于只剩下微弱的呻吟声。 就如九十九龙马所说,智子渐渐忘记一切事物,不管是害怕的事、悲伤的事,全都忘了……她全身的知觉开始麻痹,最后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九十九龙马的怀里。 “智子……” 九十九龙马温柔地叫唤着。 “是!” “智子,照我的话做吧!” “是,叔叔。” 智子发出梦吃般的声音。 “哈哈!智子真是个好孩子。来,我抱你。” 九十九龙马宛如抱起一个贵重的宝石似的抱起智子,并把她伸放在榻榻米上。 他先是严肃地凝望着眼睛微闭的智子,不久,他开始疯狂地亲吻着智子的脸。 这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智子虽然还有一丝薄弱的意志,可是当九十九龙马用颤抖的手指掀开她的裙摆时,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所以当九十九龙马突然发出奇怪的呻吟声,并且向前扑倒之际,智子已丝毫不知了。 智子突然从可怕的梦质中惊醒,却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全然陌生的房间里,身上还盖了一条柔软的丝绸被。 她先是神情恍格地看了看四周,过了半晌,才记起这里原来是九十九龙马道场里的一个房间。 想到这里,她不禁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失去知觉以前的可怕记忆,立刻在她脑海里一幕一幕地上演,包括九十九龙马那双布满血丝和肉欲的眼神,以及如禽兽般狂野的呼吸声。 智子惨叫一声,这时,突然有个东西从她的额头上掉下来。 (是冰袋……) 她拿起冰袋一看,发现冰袋相当暖和。智子连忙整理衣衫,发觉自己身上仅穿着一件长内衣。 “啊!” 智子再一次伤心地叫着,并用双手抱住膝盖。 对于没有经验的智子来说,她实在不知道在她失去知觉的时候,九十九龙马是否躁躏了她的清白之躯。 此时,她虽然感觉自己的肉体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可是在时那种情况下,九十九龙马怎么可能会放弃染指她的机会? (他把我带来这里,脱掉我的和服,并且在这床上……) 智子眯起眼睛,从床头搜索到床尾,却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枕头只有一个,上面也没有残留男人的体味。 (但是……但是……他真的会放过我吗?我依然是完壁之身吗?) 智子找不出答案,只好全身无力地站了起来。她本想伸手去拿被脱去的和服,可是由于心里非常犹豫、矛盾,因此不禁趴倒在床上痛哭失声。 过了一会儿,有人拉开门,走了进来。 在这个时候,智子根本不愿意抬起头面对任何人,她依然紧紧抓住柔软的被褥放声大哭。 那人来到她的身后,温柔地把手放在她的背上。 “智子小姐。” 一听到这个声音,智子立刻抬起头。 来人居然是神尾秀子。 神尾秀子平日是个非常严谨的人,但此刻她却对智子露出微笑。 “啊!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别管这件事,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事实上,我本来一直在旁边照顾你,可是因为那头有点事,所以暂时离开了一下。” 神尾秀子温柔地抱住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智子。 “智子小姐,不要哭,放心吧!你获救了!有人拜托我,叫我等你清醒之后,尽快告诉你这件事。” “我获救了?” 智子再度始起泪水盈盈的双眼看着神尾秀子。 神尾秀子脸上立刻泛起一抹红晕。 “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有人把你从九十九龙马的虎口里救了出来。” “老师?” 智子声音颤抖地问: “是谁……说的?” 神尾秀子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她随即便下定决心。 “是那个叫多门连太郎的人。” 智子全身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 “老师,那个人来过这里了?” 神尾秀子默默地点点头。 “那么……那个……九十九……龙马呢?” 神尾秀子又犹豫了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智子小姐,这种事是没有办法隐瞒的,所以我就告诉你吧!九十九龙马死了,他是被杀死的。” 智子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脑中不由地响起多门连太郎曾经在戏院对她说过的话。 (你需要一个护花使者。你需要像我一样强壮、魁梧的护花使者……) “老师,那么,那个人把九十九龙马……” 神尾秀子微微地摇摇头。 “不,多门先生说人不是他杀的,他说当他赶到的时候,九十九龙马已经死了,而且是被人杀死的。可是从现场的情形来看,他不认为你……被九十九龙马强暴了。他认为应该是在危急的时刻,有人杀了九十九龙马,然后逃之夭夭。” (啊!如果这是真的话,我不知道有多么感缴多门先生……不,感激凶手才好。) “老师,多门先生真的没有杀人吗?” “这……我想这是警方的工作,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并没有杀人,只是你父亲一直认为他是凶手……” “爸爸?” 智子愣了一下。 “那么,爸爸也来到这里了?” “是的,他跟我一起赶来的。” “是多门先生打电话通知爸爸的?” “不,并不是这样。是我打电话去公司,问你有没有到公司去……”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神尾秀子温柔地牵起智子的手。 “智子小姐,你应该感谢文彦少爷。由于我没有看见你的人影,非常担心,文彦少爷才告诉我说你可能来这儿了。” “可是,文彦怎么会知道……” “文彦少爷前几天在戏院的走廊上,听见你和九十九龙马相互约定最近要来这里拜访他的事。我一听可吓坏了,因为我早就知道九十九龙马这个人心术不正,于是立刻打电话到公司通知你父亲,你父亲也同样大感震惊,他说立刻赶来,还叫我也一块儿过来看看。 “我赶紧搭乘电车到青梅,结果一出车站就看见你父亲也开车赶来了。” 神尾秀子说到这儿便闭上双眼,不再往下说。智子则胆怯地看着她,然后用力摇着她的膝盖。 “老师,快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师一定看见我狼狈的模样了,对不对?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神尾秀子睁开眼睛,微笑地看着智子。 “不,没那回事。我们赶到的时候,玄关处一个人也没有,还好,老爷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于是立刻跑到那个……那个房间,结果那些男孩们……你知道吧!这里有许多可爱的小男孩,那些男孩们纷纷惊讶地站在房间外面。我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才说多门先生抱着你,不断叫着你的名字,而且旁边……“ 神尾秀子避开智子的视线说道: “九十九龙马的背上插着一把短剑,整个人扑倒在榻榻米上。” 智子紧紧握住神尾秀子的手。 “老师,血……他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不,智子小姐,他一滴血也没有流。我本来以为九十九龙马并没有死,可是根据多门先生的说词,以及老爷检查的结果我才知道他死了。我立刻打电话报警,请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先生赶来这里。” “这么说,那些人……” “他们刚到。你醒过来的时候,我之所以不在你身旁,就是因为出去迎接他们了。他们现在正在调查事情发生的经过,还说等你醒过来之后,想问你一些问题。智子小姐,快把和服穿上吧!” 智子乖乖地点点头,站了起来。不过当神尾秀子帮她系腰带的时候,她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哎呀!别这样,智子小姐,多门先生一再保证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所以……” 智子擦去伤心的泪水。 “我并不是为这件事哭,我……我问过九十九龙马,我知道了我的亲生父亲……是怎么死的……” 这一瞬间,神尾秀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你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这里的。” “是的,因为我真的非常在意这件事。而且我也看过月琴岛上那间上了锁的房间。” “啊!” 神尾秀子咏大眼睛看着智子,过了一会儿才温柔地拉着智子的手说: “智子小姐,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呢?如果你问我,我一定会告诉你的,这样你也就不必来这里了……” “对不起。”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不过,智子小姐,你还是忘了这件事吧!而且,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老师!” 智子泪流满面地看着神尾秀子。 “这么说,九十九龙马说的果然是真的假?爸爸就是在那房间里被妈妈……杀死的吗?” “不,不可以再提这件事。你快把这一切忘记吧!事实上,你的母亲很爱你的父亲,然而事情却演变成这样的结局,我们也只好说是命运作弄人。所以,智子小姐,你还是快忘了吧!啊!有人来了。” 急促的脚步声才来到门外,就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传进来。 “对不起。” 原来是智子先前见过的男孩,只见他有些腼腆地避开了智子的视线。 “小姐,警官说,如果你感觉好一点儿的话,请过来一趟。” 智子和神尾秀子相互看了一眼之后说: “嗯,那么请你转告他们,我这就过去。” 智子连忙从皮包里取出化妆盒,静静地补妆。 第二十章 秘密通道 在那间带给智子可怕回忆的房间的隔壁,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正等候着智子。 那是一间五坪大、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房间,房间两侧各有一个壁龛和一个高低棚架,另一侧的墙壁上则有两扇合成树脂门,而门的那一头便是九十九龙马举行“特别”加持仪式的密室。 那扇合成树脂门现在正紧闭着,但是对面的房间里却有好几位警察,从他们激动的谈话和脚步声来看,他们应该是在拍摄命案现场。 当智子尾随神尾秀子进入房间时,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已经围坐在中国式矮桌旁等候多时了。 “不好意思,在你最需要休息的时候还把你找来。请这边坐!” 在警官客套的寒暄声中,智子一边点点头,一边快速看了一下房间内部,只见桌旁坐着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而房间的一角还有一名刑警,她并没有看到大道寺欣造和多门连太郎的人影。 “嗯……爸爸呢?” “大道寺先生在对面的房间等着。我想,有些事当着他的面恐怕不好谈吧!” “是。” 智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本想问多门连太郎的事,可是却问不出口。 “嗯,神尾老师!” 等等力警官望着仍留在房里的神尾秀子,皱起眉头。 “麻烦你也到对面的……” “不。” 神尾秀子脸上露出笑容,可是语气却相当坚决。 “请让我留在这里。智子小姐非常疲倦,必须有人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她一副任谁也赶不走的样子。 “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官为难地转头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哈哈,没关系,就让神尾老师留在这里吧!好了,现在可以请教智子小姐几个问题吗?我想智子小姐也一定很希望能早点结束这段问话。” “嗯,那么……” 等等力警官轻咳一声以消除尴尬的气氛。 “这种事接二连三地在你身边发生,想必你也感到非常困扰,而我们更想早日侦破这些案件,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合作,希望你能将所知道的事毫不保留地说出来。” “是的,只要我知道,一定据实相告。” “谢谢。那么首先请你说说今天来这里的理由。” 智子咽了口口水,开始慢慢叙述。 “一方面是因为我很好奇‘法师’究竟有什么神秘之处,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想问九十九龙马一些事情……” “你想问他什么事情?” “就是有关这一连串事件发生的原因,我认为九十九龙马或许会知道一些。” 智子感到身后神尾秀子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 “原来如此,那么,请你把进入房间的经过大致说一说吧!你放心,这不是正式做笔录,所以简单一点也无妨。” “是。” 因为智子已经下定决心,所以她毫无顾忌地说出她失去知觉以前的经过。 等等力警官一边点头。一边听智子叙述当时的状况。 “原来如此,这么说,当你昏倒之后,一直到刚才发觉自己在另一个房间里之前,你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是的。” “对了,你知道九十九龙马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刚才听神尾老师说过了。” “关于这个部分,你的看法是?” “我想或许是有人趁我失去知觉的时候,杀了九十九龙马再逃离现场。” “的确如此,可是,有一点却让人觉得很奇怪。” “什么?” “嗯,多门连太郎……你知道是多门先生最先发现命案现场的吗?” “是的,刚才神尾老师告诉我了。” “多门先生听见你的惨叫声,就到处循声找寻你的下落,他好不容易找到那个房间,却发现门外上了领。于是他只好站在门外叫你的名字。对了!你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智子显得有些吃惊。 “没有,我没有听见,我想这一定是我昏过去之后的事。” “或许吧!可是多门先生说,你虽然没有回答,但他却感觉到屋内似乎有人在移动。多门先生从门缝往里面瞧,发现确实有人横在门缝前。因此多门先生立刻使出全身的力量去撞门,但是那扇门非常牢固,怎么撞也撞不开。 “这时,道场的男孩们听到多门先生撞门的声音,纷纷跑了出来,多门先生于是用枪威胁着他们把门打开,他一过去,就发现……九十九龙马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你则昏倒在一旁,而且那个房间的所有窗子全都从里面上了锁。” 一听到等等力警官的最后那句话,智子突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住了。 她拼命睁大眼睛,可是眼前却逐渐模糊起来,就连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的脸也逐渐朦胧了。 此时,月琴岛上那间微暗的、上了锁的房间又再度浮现在智子的脑海。 (“神尾老师听到你母亲的惨叫声之后,立刻跑到那间房间,当时她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又插上门闩;神尾老师请你母亲开门,等门打开,她进去一瞧,却看见房内除了你死去的父亲和惊慌失措的母亲之外,并无他人c而且你知道,那个房间除了门以外,没有其他的出口。”) 刚才九十九龙马说的话一字一句地浮现在智子的脑中。 (这么说来,十九年前的惨剧,今天又再度重演了吗?就像妈妈在发病中杀了爸爸一样,我也在失去知觉时,失手杀死九十九龙马吗?) 不知何时,神尾秀子已来到智子的身旁,紧紧握住她的手。 “智子小姐,振作点。” 看到神尾秀子惨白的脸孔,智子只得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涌出来。 “老师,你放心,我不会再失去知觉了。对了,警官。” 智子转头看着等等力警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杀了九十九龙马吗?” 面对智子的追问,等等力警官也只能借着干咳来缓和气氛。 “不,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当我们听到多门先生的说词时,的确曾以为你是为了抵抗九十九龙马的侵犯而失控杀人。但是,后来我却发现一些不合常理的情况对你非常有利……” 这回是神尾秀子回答的。 “事情是这样的。智子小姐,你曾经见过这个东西吗?” 等等力警官从矮桌下取出一把用手帕包起来的短剑。 “啊!这就是杀死九十九龙马的凶器?” “是的,请你仔细看一下,你曾经见过这样的短剑吗?” 智子眼前是一把剑尖呈三角形、护手和剑柄全用金属打道。那种供奉在神社里的旧式短剑。短剑上虽然没有血迹,却有为了采集指纹而留下的铅粉,闪闪发光的铅粉更加显现出剑尖透出的寒气。 智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我从未见过这把短剑。不过我好像曾经在祭典还是什么时候,见过别人拿着类似这样的短剑跳舞。” “不,我要说的是,你今天来到这个道场之后,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短剑?” “没有,绝对没有。” 智子神情肯定地摇摇头。 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事实上,据说这把短剑一直和镜子一起被供奉在神殿上。你去过神殿吗?” “没有。我一到这里就立刻来到那个房间,才谈了一会儿的话,有个男孩就准备好饭菜,所以,我根本不知道神殿在哪里。” 等等力警官点点头。 “这件事音丸……呃,就是那个为你们送酒菜的少年也这么说,这件事的确不可思议。” “哦?” “音丸把你和九十九龙马锁在隔壁的房间之后,就立刻去神殿点灯,他说当时这把短剑还供奉在祭坛上面。” “这么说,这么说……” 神尾秀子颤抖地说着,而智子也不由地握紧神尾秀子的手。 “也就是说,有人趁智子小姐和九十九龙马待在那个房间的时候,从祭坛取走那把短剑,再悄悄潜入那间房子内。” 等等力警官点点头说。 “可是,他又是从哪里……” 智子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也充满了希望。 她高兴的并不是自己得救了,而是想到或许十九年前也是因为这样,才害得母亲被人误解……若真是如此,就可以扫去她心底的所有阴霾了。 “关于这一点有两个假设:一个是有人拿着复制的钥匙,从房门直接进去的,但是音丸推翻了这种说法。至于另外一种假设嘛……这是金田一先生的看法,他认为那间屋子里或许有秘密通道。” (秘密通道?) 智子猛然抬头看着神尾秀子。 (难道月琴岛那间上了锁的房间里,也有一个秘密通道?) 神尾秀子很快就明白了智子的意思,但她一句话也没说。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心里都觉得很纳闷。 “请问,有什么事吗?” 等等力警官问道。 “没什么,你是说这里可能有秘密通道吗?” 神尾秀子不慌不忙地反问。 “这个目前还不能断言,不过当地的警方说这种可能性很大,因此我们准备彻底搜查整栋房子。” 这也就是那些刑警之所以忙进忙出的缘故了。 “这么说来,警方对我的怀疑已经全部澄清了?” 智子忐忑不安地问。 “是的。” 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 “不论这个房间有没有秘密通道,反正你是头一回来这里,当然不可能知道这里有供奉这把短剑的事。而且当你在那个房间的时候,短剑还在神殿里。” “谢谢。” 智子轻轻点头,突然问: “对了,多门先生现在怎么样了?我是说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个嘛……智子小姐。” 金田一耕助又为此做了一番说明。 “自从松籁庄饭店发生命案之后,多门先生便一直怀疑九十九龙马涉有重嫌,他原本打算持枪来这里,威胁他说出实话。 “正当他在道场里徘徊时,却听到你的惨叫声。当时他根本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对了,智子小姐,神尾老师已经告诉你有关他交代的事了吧!” “是的,老师已经告诉我了。” 智子羞红了脸,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回答道。 “很好。也因为他的关系,所以才能证明你的清白。当然,真正救你的人应该是杀死九十九龙马的凶手。” “金田一先生,杀死九十九龙马的人会不会是他?” “这种可能性非常低。” “那么,多门……他现在在哪里?” “在刑警们严密的监视下。因为他持有枪械、擅闯民宅,而且有重大嫌疑,所以必须被看管,不过你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听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这么一说,智子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接着,一名刑警兴奋地拉开那扇合成树脂门。 “警官,我们找到秘密通道的入口了。” “什么?秘密通道的入口?这么说果然有这种装置?” 等等力警官立刻站了起来,并将放在矮桌上的短剑交给一名刑警,然后迫不及待地走进那个房间。 金田一耕助也跟着站起来,他看着智子和神尾秀子,笑着说: “真是太好了,果然有秘密通道。这样就可以完全洗清智子的嫌疑。” 他轻轻抖动裤脚,正打算迈出房门时,智子也跟着站起来。 “金田一先生!” “嗯?” 金田一耕助闻声,回头问道: “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想告诉您,不过不是今天。请您明天来家里一趟好吗?” 金田一耕助目不转睛地看着智子。 “好的,什么时间?” “明天下午两点。” “看来九十九龙马似乎告诉你不少事哦!” 金田一耕助看着智子和神尾秀子,微微点点头后便走进隔壁房里。 九十九龙马位于青梅这间道场所爆发出来的事,真正令世人震撼了。 原来秘密通道的人口就在那间狭窄密室的壁橱里,只要将四五张壁板和地板交错移动,壁橱的整个地板就会往壁龛下面滑动,而且还有阶梯通到下面。 阶梯下面才是一间真正的密室,这间密室大约四坪大小,当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踏进去的一刹那,不禁吓了一大跳,就追随后进去的刑警们也纷纷发出惊讶的声音。 无论是密室的墙壁、天花板,还是拉门上,全都画满了淫秽的春宫图,仅仅是看这些图画,就不难想象九十九龙马建造这间密室的目的何在了。 要是九十九龙马再晚一点被杀死,只怕智子也会被带到这间可怕的密室里。 此外,这间密室还有许多重要的资料,这些资料里面隐藏着一些财政界贪污事件的证据。 另外,九十九龙马也把和自己发生过性关系的女子的体态,露骨地记载在记事本里,而记事本上记载的妇女都是社会上的知名人士,从这里所爆发出来的丑闻,就像是个无底洞似地牵扯不断。 总而言之,九十九龙马位于青梅的这间道场,可以说是战后上流社会腐败和堕落的秘窟。 不过金田一耕助注意的却是密室的另一个出口。密室的出口设在放置短剑的祭坛下方,所以杀害九十九龙马的凶手应该是光潜入神殿里,取走放在那里的短剑,然后才进入秘密通道的。 想必当凶手进入秘密通道的时候,正好目击到九十九龙马的行为,用此他才将九十九龙马杀死,并经由秘密通道,从神殿那边的出口逃到外面。 如果凶手从拉门直接进来的话,九十九龙马一定会有所警戒和防备,惟有在他不知道会有人经过秘密通道进米的时候才会放松戒心,被凶手一刀杀死。 最重要的是,知道这条秘密通道的人应该不会太多,而且就连在道场侍奉九十九龙马的男孩们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警方后来根据九十九龙马记事簿中的妇女所做的调查报告显示,她们隐约知道有那间可怕的密室,可是密室在哪儿,可以通到哪儿,就完全不知道了。 因为在她们去那间密室之前,都先在上面的小房间里享受醇酒佳肴,没有多久便进人恍饶的状态,接着就全然没有知觉了。,而等她们在那间密室和九十九龙马行完鱼水之欢后,又再度回到上面的小房间。 所以,对那些女人而言,密室究竟是确实存在,还是酒醉后所产生的幻觉,都不能肯定。 曾经和九十九龙马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尚且如此,那么,智子和多门连太郎就更不可能知道那个密室和秘密通道的事。 因此,警方很快就排除了他们杀害九十九龙马的可能性。 九十九龙马被杀的第二天,金田一耕助依约前去拜访智子。 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智子已经历过不少事件。 从松籁在饭店镜面上看到那些令人胆寒的红色字迹开始,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内,又发生了四个男人流血身亡的事件;接着,她又听到自己的母亲杀死亲生父亲的事。 对智子来说,这真是~连串残酷的打击。幸好她是个坚强的女孩,不但没有被接二连三地命案吓坏,反而更坚定了要揪出凶手的决心。 所以等金田一耕助来访时,她便说出了松籁在饭店镜子上的留言,以及从九十九龙马那儿听到的有关十九年前那桩惨案的经过,她拜托金田一耕助一定要调查清楚。 “我知道这是许多年前的往事,现在才委托作深入调查,实在不近人情。或许经过再度调查,我母亲杀人的罪嫌会因此而排除,即使不能排除也不要紧,因为母亲并非存心杀我的生父。 “况且,我也不希望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尘封在大家的记忆之中。所幸当时的杀人现场还保留着,我想请你再去一趟月琴岛,仔细地调查一次。” 对金田一耕助而言,智子这番坦白的话语带给他相当大的震撼。突然间,他觉得整个事件的原貌开始逐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金田一耕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凶手的目的也因此明朗了。他或许是想借着杀雄你的追求者来恫吓你,甚至把你逼回岛上去。” “嗯.是的。可是凶手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离开月琴岛?” “这里面自然包含着多种因素,不过,我倒是怀疑凶手是否希望你一直保持处女之身?因为你来东京的目的是为了洗择结婚时象,而凶手似乎是在阻止这种事的发牛。”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不能结婚?” “或许凶手对你怀有强烈的、狂热的、占有欲的情感吧!” 智子脸颊泛红地说: “可是,我想不出有这么一个人啊!对我怀有如此疯狂爱情的人……” 突然间,智子吃惊地睁大眼睛,声音微弱地说道: “金田一先生,你该不是指神尾老师吧?” “不,我并没有指明任何人。” “金田一先生,如果你以这种角度来看待老师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没错,老师她很爱我,但那绝对不是什么同性恋之类的感情……她之所以对我这么好,是她自觉对我母亲有责任感,为了这份责任感,她才如此疼爱我。” “对你母亲有责任感,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认为当年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让我妈妈和到月琴岛旅行的学生做出那么不名誉的事。”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 “听完你刚才说的话,我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当初在松籁庄饭店的大厅,游佐先生和驹井先生用乒乓球拍互殴,球拍把手部分折断,上面沾满鲜血时,你会显得那么震惊了。你是从断柄。染血的乒乓球拍,联想到你母亲房间里的月琴是吧?” “是的。对不起,如果我早一点把这件事说出来就好了。唉!都是因为那天早上我看到镜面上的留言,自己也动摇了,因此那把折断的乒乓球拍才会带给我不吉利的联想。”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凶手当时一定是看到你这种反常的表情,而且他知道折断琴杆的月琴这件事,所以才会在杀害游位先生之后,故意放一个断柄、沾血的乒乓球拍在游佐先生身旁。” “啊!这么说,放置在那儿的乒乓球拍……” “是的。除此以外,我不知道那支球拍还能做何种解释。先前我也猜不透凶手为什么会在游佐先生身边放置这个多余的东西,听了你的说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凶手这么做是希望利用那支乒乓球拍引发你的联想,把你赶回月琴岛上。换句话说,凶手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关在月琴岛上。”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股莫名的战栗感令智子全身发抖。 “其实,凶手可以直接告诉我理由,让我了解他的用意啊!只要有正当的理由,我随时都可以回到岛上去。” “我也不明白凶手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出原因。这个我们以后再讨论吧!对了,智子小姐。” “什么事?” “我也赞成再回月琴岛重新调查一次拥房间里的东西。不过,你是否也怀疑那个房间里有秘密通道呢?” “是啊!如果那里有秘密通道的话,那么我母亲就未必是杀死我亲生父亲的凶手,而我也会觉得安心。” “那么,你是不是曾经听说过在府上某处,或者月琴岛的某处有秘密通道的事?” “这个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昨天晚上我从青梅回来之后和老师谈过,老师也说她没发现过什么秘密通道。” 智子皱着眉头说。 金田一耕助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 “哦,谢谢你,我们今天就谈到这儿吧!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请神尾老师过来一下呢?” 智子前脚刚出去,神尾秀子后脚就进来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也没理由再隐瞒什么了。 “事实上,关于十九年前那桩惨剧,外祖母一点也不知道。润为她年纪大、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受太大的刺激,所以便瞒着她,请九十九龙马帮忙处理所有的事。” 神尾秀子先替阿真开脱罪名之后,接着慢慢说出当时的情景。 “之前我曾告诉过你,那天智子的父亲一大早就拿着照相机出去了。” “是的,当时他说要去拍蝙蝠的照片。” “对,就是这样。” 神尾秀子停顿了一会儿,又说: “关于那个蝙蝠之谜,至今我还不明白……” 她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不过咱们先不管这件事,反正当时日下部先生一回来,匆匆吃过午饭,就回到后面的房间去了。那个房间……下回你去了就明白,它有一扇左右对开的门,可以从里面上锁和插上门闩。此外,那个房间虽然有窗子,却全部装上牢靠的铁窗,所以除了门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出入口。 “琴绘小姐和日下部先生两人进了房间之后,我本想在日式建筑的房间内织毛衣,但却发现自己居然把织毛衣的东西放在他们所待的房间里。 “你也知道,我只要不织毛衣,就会感到浑身不舒服,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去他们所待的房间里拿东西,因此我只好决定先去看场戏。当我经过他们的房间时,听到两人谈得非常愉快,而且我还听见房间里传来琴绘小姐弹月琴的声音,可是……没一会儿,就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情……” 神尾秀子叹口气继续说道: “当时我大概出去看了半个钟头左右的戏,因为剧情不是很精彩,我觉得无聊就又回到房间,没想到却听见后面那个房间传来惨叫声,那的确是琴绘小姐的惨叫声。 “我想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赶快跑过去看,结果他们的房门关得紧紧的,我只好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叫着琴绘小姐。琴绘小姐好不容易才过来开门,当时我的确听见了开锁和开门闩的声音,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神尾秀子脸色惨白,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金田一耕助也神色黯然地点点头,因为他知道这表示当时那个房间是处于密室状态。 “当你进入房间时,除了智子亲生父亲的尸体和琴绘小姐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是的,绝对没有其他人,我可以对神明发誓。” “会不会有人躲在什么地方?比方说床下,或者哪里……然后趁你只注意尸体的时候偷偷溜出去?” “不,绝对不可能。因为我把整个房间看了一遍之后,就立刻关门上锁。” “原来如此,好的,请你继续往下说。这里非常重要,所以不论多么琐碎的事,只要是你记得的部分,都请毫不保留地说出来。” “好的,当时的情景我到今天想忘也忘不了。我看到智子亲生父亲的尸体时,实在感到很震惊,相信你可以体会到我的心情。 “后来我问琴绘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琴给小姐说因为她已经怀有身孕,所以要求对方跟她结婚,可是智子的父亲却说他不能跟琴绘小姐结婚,这简直让琴绘小姐气愤极了,甚至陷入疯狂的状态……” (智子的亲生父亲之所以拒婚,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吧!而身体有怪病的琴绘小姐,知道这件事后产生激烈的情绪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后,神尾秀子又继续说: “等琴绘小姐恢复意识,看到智子的父亲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的眼前,旁边还有一把琴杆折断、沾满血迹的月琴,不禁感到十分震惊和害怕。而我听了她说的话也感到非常震惊,不过我还是小心地检查过窗子,确认是否有人躲在窗边,或是房间的哪个角落,只可惜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也没有人躲在房间里。 “那时我真的感到十分绝望,但我为了保护琴绘小姐,只好把九十九龙马找来,后来的事就踉九十九龙马告诉智子小姐的一样。” “对了,神尾老师,不知道那房间有没有秘密通道?”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秘密通道。自从昨天在青梅发生那件事之后,我也在想那个房间会不会……我问过老夫人,她说绝对没有。” “是你提议把智子小姐亲生父亲的尸体从琴杆岬前端推下去的吗?” “嗯,因为我想他生前曾说想去采学齿树,所以……” 说到这儿,神尾秀子再度脸色惨白,全身颤抖不已。 金田一耕助等了一下,又问道: “神尾老师,你如果还想到什么事情请尽管开口,不论多么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好。” “我记得在命案发生之后的一个星期左右,琴绘小姐突然想起智子小姐的亲生父亲先前来岛上的时候,曾经送给她一枚戒指做纪念。 “但是案发那天,智子的父亲却说送给琴绘小姐的戒指是祖母的遗物,对他们家来说相当重要,希望琴绘小姐能还给他。这件事令琴绘小姐相当生气,可是事后那枚戒指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那枚戒指原先一直戴在琴绘小姐的手上吗?” “没有,因为她和智子小姐亲生父亲之间的事仍属秘密,因此我一直将那枚戒指放在小玻璃盒里,收进房间衣柜的置物架上。” “戒指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确定在命案发生之前,那枚戒指还在原处。”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的。他们两人进入房间之后,我打算去看戏,当时我想拿一条新的手绢,一打开衣柜的门,玻璃盒里的戒指便闪闪发光。可是当我发规戒指不见的时候,已经是命案发生一个星期之后的事了。” 第二一章 重返月琴岛 为了重新调查十九年前的那幕惨剧,金田一耕助、智子,以及几位相关人员决定立刻前往月琴岛。途中,他们在修善寺稍微歇脚之后,便分乘三辆汽车,超过天城,朝下田急行。 最前面的汽车里坐着大道寺欣造、茑代和文彦。当然,总管伊波良平也规规矩矩地坐在前座。 第二辆汽车里坐着智子、阿真和神尾秀子,女佣阿静坐前座。 至于最后一部车则坐着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以及参与修善寺杀人事件调查行动的亘理局长。 多门连太郎因为九十九龙马的案子尚未结案,所以仍被留置在警政署。 驹井泰次郎则因为被证实和歌舞伎戏院的命案无关,已经获得释放,但是他很快便打电话来声明,今后再也不和智子来往了。 这件事并没有在智子心里激起任何涟调。事实上,驹井泰次郎的退出宣言,反而让她有种解脱的感觉。 此刻,一行人为了解开长达十九年的密室杀人之谜,一起朝着月琴岛急驰而去。 “对了,金田一先生。” 当车子翻越过天城之后,亘理局长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问道: “今天早上下田警局曾打电话来,据说他们找到前一阵子在松籁庄饭店被杀的姬野东作的一位朋友。” “姬野东作的朋友?他也是个跑江湖的艺人吗?” “是的,是的,那个人就是姬野东作以前岚三朝剧团的团员之一,现在正在下田的剧场担任看管鞋子的工作。我想或许可以从他那儿问出一些具有参考价值的事,所以便请下田警局予以协助。” “那太好了,实在非常感谢。” 金田一耕助心里顿时感到振奋不已。 “对了,那个人是不是曾在昭和七年的秋天,也就是智子生父惨死的时候,和岚三朝一行人去过月琴岛?” “对,那个人叫做田岛修三,根据他的说词,月琴岛每年祭典的时候都会邀请岚三朝剧团去表演,可是经过那次事件之后,大道寺家便中止了这项惯例,所以那一年也是他最后一次去月琴岛。”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 (说不定可以从田岛修三的口中,发现十九年前那桩杀人事件的谜底。) 等他们一行人来到了田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左右了。 原本海上保安厅准备好一艘快艇,以便让他们随时都可以出发。但是为了顾及同行的老人,所以大伙儿决定先到旅馆休息一下。 利用这段时间,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在亘理局长的带领下,来到下田警局。三人一进入局长办公室,下田警局局长立刻站起来迎接。局长姓工藤,是个办事效率非常高的人。 亘理局长替他介绍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之后,工藤局长便笑着对金田一耕助说: “啊!您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这次能够一睹风采,真是万分荣幸呀!刚才我和亘理局长通过电话,才知道这阵子发生的修善寺杀人事件,竟和十九年前的命案有关,实在令人吃惊。要是你们这次去岛上能顺利找到一些线索就好了。” “是啊!对了,听说有位叫田岛修三的人也来到这里了?” “嗯,他从刚才就一直在这儿等候。喂!去叫田岛过来一下。” 田岛修三大约六十岁左右,满头白发,肤色微红,身上穿了一件绣着剧场名字的工作服。 “田岛先生,这位就是来自东京的著名侦探,他想请教你一些昭和七年秋天发生在月琴岛上的事情,请你尽量说得详细一些。” 田岛修三一脸怀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 “嗯,你就尽管问吧!” “田岛先生。” 金田一耕助把身子靠向田岛修三问道: “登菇节庆是十月二十一日,那么你去月琴岛的时间是……” “我是十九号去的。登茂节庆是在二十、二十一这两天,不过,通常都是节庆前一晚举行的庆祝活动比较热闹些,所以我们每年都是在前一天就抵达月琴岛。” “那么你早什么时候离开月琴岛的?” “二十一号的傍晚。由于二十一号通常只演到四点左右,所以我们收拾完东西便立刻离开了。” “那么,你们是在那位青年失足摔下悬崖之前离开月琴岛的,是吗?” “是的。不过我是在两三天之后,才从报上得知这件事的。” “关于这件事情,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倒没有,不过我知道那个失足掉落悬崖的青年曾经帮我们拍过照。” “嗯,那些照片我也看到了。听说那名青年在拍下你们的照片回去之后,又拍了一些蝙蝠的照片,当时你们演的戏剧和蝙蝠有关吗?” “蝙蝠?” 田岛修三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应该不会吧!若说是其他和蝙蝠有关的……” “请你仔细想想你们演出的戏服或道具上是否有蝙蝠的图样,或者那一带是否有蝙蝠出现?” “不,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戏服或小道具,而且当时是大白天,所以蝙蝠不太可能在那时候出现。” 金田一耕助原本满怀希望,这下子顿时有种跌落谷底的感觉。他无奈地看着田岛修三,沮丧地问道: “你们剧团究竟有多少人?” “一共有十二人。” “十二人?” 金田一耕助哺哺自语之后,突然皱着眉头看着对方。 “你确定是十二人?没有错吗?” “不会错的。我当时不是演员,只是担任总务之类的工作,所有人的生活全归我打点,所以印象很深刻。当时整个剧团一共 “但是我看过你们的团体照,好像有十三个人呀!” “十三人?应该不会吧!” 田岛修三说完之后便陷入沉思,突然他又笑着说: “啊!我想到了,一定是岛田也跟我们一起照相。” “岛田?岛田是谁?” 金田一耕助感到心跳加速,他感觉到破案的关键似乎就快出现了。 “他是月琴岛上的人,非常喜爱戏剧,还专程到下田来接我们。我们演出的时候,他也常自愿要求担任跑龙套的角色,好像自己也是剧团一分子似的。因为我叫田岛,他叫岛田,因此我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的名字。” “那个人究竟有多大年纪?” “这个嘛……他很年轻,可是又有些老成,所以我也猜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不过他相当风趣,而且常常讲笑话逗我们开心。我们离开月琴岛的时候,他也搭同一条船送我们到下田。”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这时候,一个奇怪的念头渐渐浮上他的脑海。 “金田一先生,怎么了?” 等等力警官和亘理局长都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才叹了口气说道: “啊!没、没什么。田岛先生,非常谢谢你,那么今天就问到这儿吧!” 金田一耕助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他目送田岛修三离去之后,便转过头对工藤局长道: “局长,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我想跟你借调两三个人,可能的话,最好是擅长搜索住家的人。” “嗯,没问题。” 工藤局长想了一会儿,立刻叫来三名刑警,命令他们跟金田一耕助同行。 等他们一行人回到饭店时,大道寺家的人早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金田一耕助只好趁着在前往码头的途中,拉住神尾秀子问道: “神尾老师,月琴岛上有没有一个叫岛田的人?” 神尾秀子歪着头答道: “没有吧!我记得月琴岛上没有这样的姓氏。” “真的吗?请你再仔细想想,十九年前发生命案的时候,月琴岛上是否有这么一个人?” “没有,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月琴岛上从来没有这种姓氏。” 神尾秀子斩钉截铁地回道,金田一耕助只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很快便来到海岸边,六月的伊豆海闪着仲夏耀眼的波光,对岸的灯塔就像是大海之往一般耸立在海面上,码头附近的渔船桅杆也如林木般排列着。 金田一耕动又开口了: “十九年前举行祭典时,岚三朝的剧团有多少人?” 神尾秀子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声音低沉地说: “这……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我实在有些记不得。不过,我想应该可以查得出来。” “为什么?” “你也知道,岛上并没有旅馆,所以那么多人来只能分开住宿。而当时负责分配住处的人便是我,因此我只要查查以前的账本,就可以知道哪里住几个人,哪里又住几个人,全部加起来就知道总共有多少人了。只是,金田一先生,你问这些有什么用意吗?” 神尾秀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颤抖,不过金田一耕助故意装作没注意的样子。 “没什么。对了,那账本现在在哪里?” “在月琴岛的大道寺家。” “啊!待会儿回到岛上,请你立刻查阅一下好吗?不过,这件事千万别对其他人说哦!” 神尾秀子一言不发地点点头,但她的嘴唇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得越来越白,毫无血色。 汽艇急速地前进,月琴岛眼看着就快到了。 从海面上看过去,月琴岛就像故事书中的插图,覆盖全岛的绿树丛中,隐约可见中国特色的屋瓦、朱红色的柱子。不过由于年代久远,这些建筑物的颜色都显得有些灰暗。 这是智子上生土长的故乡,当初她下定决心向这里告别,没想到仅仅离开二十多天,命运又再度把她带回这里。 此刻在智子眼中,这美丽的故乡竟然变成一只不知名的怪物。她觉得似乎有一只巨大的黑手覆盖在岛上,阻断阳光的照射。 汽艇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就连一声咳嗽也听不见。 大道寺欣造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前方的水平线;茑代则低着头紧紧抱住文彦的肩膀。 当汽艇绕过琴杆呷的尖端时,智子终于忍不住浑身发抖。 这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只见神尾秀子眼角噙着泪水,不过智子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她自己也想放声大哭。 外祖母阿真更是虚弱地闭上双眼。这二十几天当中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早就令她感到疲惫不堪了。 汽艇渐渐放慢速度,不久便停靠在码头旁。 码头上的留守人员及五六位岛民都出来迎接他们,这些人和阿真、神尾秀子一一打招呼寒暄,不过并没有人高声谈话,因为大家都明白智子这次回来,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惟有伊波良平依然踱着小碎步,在碰到旧识的时候,夸张地和对方打招呼,反而让人觉得很怪异。 不久,大伙儿都下了汽艇,三三两两地朝大道寺家走去。 从码头到大道寺家只需步行十五分钟,金田一耕助不知不觉中又和神尾秀子并肩走在一块儿。 “金田一先生。” 神尾秀子看看四周,压低嗓门问道: “我曾经寄给你那个记录了许多编织符号的暗号表,你觉得怎么样?”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转头看着神尾秀子。 “哦,那个东西啊……我夹在笔记本里,现在也带在身边。你想知道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神尾老师。” 金田一耕助轻轻叫了一声。 “你是不是认为这里将会发生一些需要那些暗号的事情?”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金田一耕助非常仔细地观察着含糊其辞的神尾秀子,突然间,他注意到一件事。 “咦?神尾老师,前些日子你在歌舞伎戏院走廊上拿给我看的项链坠子怎么不见了?” “哦,那个呀……” 神尾秀子的脸颊微微泛红,随即摇摇头说: “我弄丢了。” “弄丢了?” “是啊!我也没注意是掉在什么地方了。唉……这阵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总是恍恍惚惚的。” 看着神尾秀子的脸,金田一耕助知道她在说谎。 (可她为什么要说谎呢?) 金田一耕助实在觉得很奇怪。不过,他仍继续问道: “对了,前几天我听智子小姐说,你对十九年前发生的惨案有很强烈的责任感,因为你认为之所以会发生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昭和七年的夏天,智子小姐的母亲和日下部先生所犯下的错误是……” “一点儿也没错,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疏忽所致。” “这么说,这个事件其实早在昭和七年的夏天,当大道寺先生——也就是当时的速水欣造和日下部达哉两位青年来月琴岛旅行时,就已经种下祸端了?” 神尾秀子定定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看。 “嗯。如果说得更明确一点,应该可以追溯到更早以前,也就是昭和六年秋天的时候吧!” “昭和六年?”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回头看了神尾秀子一眼。 “昭和六年的秋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道寺先生,不,当时的速水欣造原本是一个人来旅行,他非常喜欢月琴岛上的山光水色,所以第二年他就邀日下部先生来岛上一游,后来就发生那桩惨案。因此严格说起来,所有事件的开端就在昭和六年的秋天。当然,这不是谁的责任,只能说是大家的命运。” 神尾秀子悲伤地叹了~口气,突然她注意到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外婆,你怎么啦?” 一直走在神尾秀子前面的阿真,不知是头晕还是怎么了,脚步突然站不稳。要不是一旁的智子及时扶住她,她肯定会摔倒在路上。 “啊!来人哪……外婆她……” 听到这个求救声,大伙儿全都跑上前去。 只见阿真的脸色发白、呼吸急促,额头上还不时冒着冷汗。金田一耕助握住她的手,觉得一股寒气直逼过来。 他心里知道阿真已经不行了,不过表面上还是装出非常平静的模样。 “大概是贫血吧!有没有人可以背一下这位老人家?” 三名刑警之中体格最健壮的一人立刻把阿真背起来,此时的阿真早已虚弱得犹如风中的枯草一般。 “金田一先生,我外婆没有问题吧?” 智子全身颤抖地问。 “放心吧!她没事。神尾老师,你和智子小姐先回去准备一下老夫人睡觉时所需要的东西,记住!尽可能让她双脚保持温暖,还有,记得叫人去请医生。” 于是智子、神尾秀子和女佣阿静便一起先走,伊波良平也随后跟去。其余的一行人则继续爬上长长的缓坡。 “唉!上了年纪就是这样。” 金田一耕助不知不觉和大道寺欣造并肩走在一块儿。 “是啊!再加上这阵子又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大道寺欣造语气冰冷地说着。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大道寺欣造才又开口低语道: “金田一先生,如果我们遵照那封警告信函做的话,或许对大家都好,你说是吗?” 金田一耕助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反问: “大道寺先生,你一直很在意那封信是吗?” 大道寺欣造考虑了一会儿,才声音沙哑地说道: “金田一先生,关于这件事……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过这或许只是我自己的胡乱猜测罢了。” “即使是胡乱猜测也不要紧,只要你想到什么,都请尽管说出来。” 大道寺欣造又想了一下子,才缓缓说道: “我们是在五月初接到那封警告信函,从信封上的邮戳来看,信是在东京投递的,所以写这封警告信函的人应该是在东京。 “而且从这封信中也可以看出,寄信人非常清楚十九年前发生在月琴岛上的事情,这么说来,那个人当时应该在月琴岛上。如果事情发生的时候,那个人在岛上,而五月份左右那个人又在东京,那么茑代符合这个条件,良乎也符合这个条件,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理由这么做,所以就只剩下九十九龙马了。” “但是九十九龙马似乎也没有理由这么做。他为什么要阻止你把智子小姐接回东京呢?” “金田一先生。” 大道寺欣造语气严肃地说: “或许他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老实说,就因为接到那封警告信函,反而让我更下定决心要把智子接到东京来住。 “你应该知道,九十九龙马深爱琴绘,或许他曾通过旁人得知智子的容貌很像琴绘,于是就把过去对琴绘的爱意全部转移到智子身上。而且警告信函中曾经提及十九年前的意外是他杀,当时最清楚这件事的不正是九十九龙马吗? “此外,从警告信函中的书写风格来看,可说与九十九龙马的怪异性格十分吻合呢!” “这么说来,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全都是九十九龙马所犯下的罪行喽?但是九十九龙马后来却死于别人之手,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不,或许我们该把上次那件事和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分开考虑。我一直相信多门连太郎那个青年因为正巧闯入,所以错手杀了人。金田一先生,多门连太郎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他总是缠着智子呢?” 金田一耕助避开大道寺欣造咄咄逼人的视线说: “这一点我也不明白。对了,大道寺先生。” 他若有所思地看看四周说: “十九年前在这个岛上,知道智子的亲生父亲死于他杀而非意外,而且今年五月也在东京的人,除了九十九龙马之外,还有一个人。” 大道寺欣造紧锁着眉头问道:“是谁?” “神尾老师。” “神尾老师?” “是的。神尾老师四月底曾为了先去看智子的新居,一度前往东京不是吗?虽然她在东京仅仅滞留数日,可是也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寄出警告信函了吧!” 大道寺欣造先是睁大眼睛,接着才语气激动地说: “可是,神尾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道寺先生,神尾老师爱琴绘小姐,也爱智子小姐。如果智子小姐离开月琴岛和异性结婚,那么对神尾老师来说,将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金田一先生!” 大道寺欣造本想说些什么,但他迟疑了半晌,却只是张着嘴巴,一句话也没说。 这个时候,一行人正好来到大道寺家的门口。 由于医生及时赶到,给阿真做了注射,所以阿真的情况目前已经稳定了许多,不过仍令大家担心。 “她年纪大了,身体十分衰弱,所以……” 医生摇摇头,无奈地说着。 “不过,她暂时不会有事的。” 医生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听了医生的话,智子才放下心,她把昏睡中的外祖母交给女佣阿静照顾,自己则和神尾秀子一起来到客厅,面对所有远道而来的客人。 “智子,外婆的情况怎么样?” 大道寺欣造语气温和地问道。 “这个嘛……情况不是很乐观,但目前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智子强忍住眼中的泪水,简短地回答。 听完智子的话,在场的每个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开口说话。 “这……唉!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大道寺欣造神色黯然地说道。 “老夫人一定是极力忍受着痛苦回来的,而我竟然没有注意到,实在很抱歉。” 神尾秀子双手撑在榻榻米上,低头向大道寺欣造赂罪。 大道寺欣造则轻轻点点头,转向智子说: “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大家千里迢迢赶来,可是外婆的身体却……” “爸爸,这是两回事。正因为大家千里迢迢赶来,所以我想请大家仔细调查一下那间上了锁的房间。” 看来智子已经下定决心查个清楚了。 “现在立刻着手调查吗?” “是的,现在立刻调查……” “哎呀!智子小姐,你也不需要急于一时嘛!现在正好是用餐时间,先请大家用饭吧!” 神尾秀子说的不无道理,因为大家在下田耽搁了一阵子,再加上外祖母阿真身体情况不佳,这一切忙完之后也已经六点了。 智子这才不好意思地说道: “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的事,忘记大家也饿了。老师,我们一起去准备晚饭吧!” “我也去帮忙。” 茑代立刻站了起来。 由于正值夏季,大家吃过晚餐后,天色依然很亮。 “那么,智子小姐,现在就让我看一看那间神秘的房间吧?” 金田一耕助放下茶杯,双手撑在矮桌上看着智子,现场立刻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请等一等,我去拿钥匙。” 智子一面走出客厅,一面回头对神尾秀子说: “老师,请你先带各位去那个房间,我随后就到。” “好的。那么,各位这边请。” “茑代,你就留在这里收拾一下,顺便留意老夫人的情况,不用跟来了。文彦,你要乖乖和茑代在一起哦!” 大道寺欣造吩咐道。 “老爷,你放心吧!” 茑代脸色苍白地回应大道寺欣造的话,然后转头对文彦说:“大少爷,你就和我在一块儿。” “嗯。” 文彦乖巧地点点头。 “金田一先生。” 神尾秀子趁机低声对金田一耕助说: “你刚才问我岚三朝剧团的人数问题……” “有结果了吗?” “是的,一共是十三人。” “十三人?没有弄错?” “没有。” 神尾秀子说完,便先跑去开离馆的门。 金田一耕助的心犹如风雨中的小船一样,剧烈地摆荡个不停。 根据田岛修三所说,岚三朝那个剧团一共是十二人,可是岛上的记录却是十三人。那么,多出来的那个人一定是叫“岛田”了。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在月琴岛居民的眼中是跑江湖的艺人,而在这些艺人的眼中他却是岛上的居民。 (难道这个男人故意要使双方对他的身份产生误解吗?)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一直潜藏在心中的谜底终于浮现在亮光中。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了?” 等等力警官吃惊地拍拍他的肩膀。 “没、没什么。” “你的脸好红,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亘理局长也担心地看着他,因为此刻金田一耕助已经从脖子一直红到头顶上去了。 “没、没什么,请不用为我担心。啊!就是这个房间吗?” 神尾秀子点点头,拉开窗帘。 当她站在左右对开的房门前时,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回头对后面跟上来的大道寺欣造说: “大道寺先生,你知道这个房间吗?” “当然知道啦!” 大道寺欣造轻咳一声,然后清清嗓子说: “唉!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里竟然会藏着这么一个可怕的秘密。当初我一直以为琴绘只是想要完整地保留对智子亲生父亲的回忆罢了。” “对了,神尾老师,琴绘女士为什么一直保留着命案现场?” “这是因为自从发生那件惨案以来,琴绘小姐便不断地责怪自己。她故意保留这个房间来提醒自己犯下的错,所以琴绘小姐死后,大家也只好依照她的遗言,保留了这个房间原来的样子。我想琴绘小姐即使在死后,也一直不断地苛资自己吧!” “琴绘女士是什么时候锁上这个房间的?” “在命案发生后,我便立刻将门上锁了。” “那么,琴绘女士经常进出这个房间吗?” “不,她通常只是站在门外哭泣。” 金田一耕助搔搔脑袋,一句话也没说,眼中却闪闪发光。 这时智子已经拿来埋在山茶树根下的钥匙。 “让各位久等了,因为我把钥匙理得稍微深了一点。” 金田一耕助仔细一瞧,只见钥匙上果然还沾着泥土。智子用手绢将钥匙擦干净之后,便交给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拜托之意。 “希望你调查这间房子之后,能减轻我母亲的罪孽。” 金田一耕助把双手放在智子的肩上。 “智子小姐,这件事我没有办法给你保证。不过,如果我可以在这间屋子里找到某样东西的话,那么杀你父亲的人就有可能不是你母亲。只是这必须靠运气,毕竟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往事,想要找出有力的证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有关系,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好。不过,要是您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的话……” “那就只好请你想开一点了。” 金田一耕助打开门上的锁,推开左右对开的门。一行人不由地屏住气息从金田一耕助的身后往屋里瞧。 这间房子里有些昏暗,在六月高温的烘烤下,迎面扑来一股刺鼻的零味。 金田一耕助伸手打开室内的照明灯,然后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智子。 “智子小姐,这个房间跟你当初看到的样子比起来,有没有什么不同?” 智子不安地环视一遍室内的状况。 紧闭的窗子、靠墙的床铺和长椅、放在长椅子上装毛线的篮子、房间中央有一张中国特色的桌子、桌上那把断柄的月琴…… 她微微颤抖地说道: “没有……没有什么改变。” “啊!我的毛线篮子在那里!” 神尾秀子似哭似笑地低声说道。 金田一耕助回过头去对神尾秀子说: “神尾老师,十九年前发生命案的时候,你曾目睹过命案现场。请问当时日下部先生倒在什么地方?” “嗯……这个……当时他就坐在桌子的对面……” 神尾秀子正要到所指的地方去,却被金田一耕助轻轻制止住。 “神尾老师,请你不要靠近那里,否则恐怕会影响搜查工作。” “啊!对不起,我一时冲动,所以……” “没关系。那么,你进来的时候,日下部达哉当时是什么情况?” “哦,他坐在桌子对面,趴在桌上,所以门一打开,我正好看见他的头就像石榴般裂开,而桌子上都是血……此外,尸体旁边还有一把断柄、沾满鲜血的月琴。” “你所说的月琴就是那一把吗?” 金田一耕助指了指桌上很旧的月琴,然后回头看着神尾秀子。 “神尾老师,我以前也曾见过月琴,可是它那么轻,真的可以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吗?” “啊!这个……” 神尾秀子脸色惨白地转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事后我也曾注意到这件事,因此我拜托琴绘小姐再进房间看一次,可是她却怎么也不答应。” “嗯,原来如此。那么,当时你还注意到什么事?” “这……件事我一直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当九十九先生来这儿,抱起日下部先生时,我竟发现他的脸好像在笑的样子……” “你是说日下部先生在笑?” “嗯,他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露出顽皮的笑容,令人看了好心疼。” 神尾秀子说着,忍不住看了着智子。智子则面无血色地望着金田一耕助和神尾秀子。 “日下部先生笑得非常调皮……” 金田一耕助缓缓抓着头,静静地思考着。 “啊!非常谢谢你。对了,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吗?” “应该没有了。” “是这样啊!那么,请大家在客厅稍微等候一下好吗?我想请警方的人员进入这个房间里搜查。局长,请!” 亘理局长和等等力警官,以及下田来的三名刑警进房之后,金田一耕助便从里面关上门,并插上门闩,锁上门锁。 此刻金田一耕助的眉宇之间充满了干劲,使所有的人不由地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金田一先生,你究竟想要在这里做什么?” “哦,警官。” 金田一耕助咽了咽口水,缓缓说道: “我想借大家的力量,在这个房间里找一样东西……”大道寺先生、智子小姐,你们可以到客厅休息一下。” 第二二章 血溅密室 客厅就在那个房间的隔壁,充满了中国风味。 “良平,旅行箱里有威士忌,去拿来吧!” 大道寺欣造一坐定便说: “对了,女士们要不要喝些什么?” “没关系,我去拿。” 伊波良平和神尾秀子穿过走廊朝正房走去,客厅里只剩下大道寺欣造和智子两个人。 智子感到有些别扭。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该大在乎已经死去的生父,免得让现在的父亲尴尬;可是死去的父亲的事,却不断索绕在她的脑海中。 大道寺欣造看到智子的那种反应,不禁感到有些落寞。 “智子,坐到这里来吧!” “这……爸爸。” 智子的脸颊蓦地一阵排红。 “对不起,或许我太急躁了。可是.如果事情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实在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智子虽然就站在门边,但心里却惦念着隔壁的那个房间,让大道寺欣造不由地感到越来越失落。 “智子,你认为他们在那个房间里会有什么发现吗?” “我不知道,不过金田一先生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 “十九年前发生的事,现在究竟能查出什么真相?” 大道寺欣造沙哑的嗓音里充满着孤寂与沧桑,智子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大道寺欣造全身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头部几乎快垂到胸前,智子看着他的侧面,突然觉得他似乎老了许多。 “爸爸!” 智子便咽地叫了一声,这时神尾秀子和伊波良平从正房回来了。 伊波良平端着威士忌和威士忌酒杯,神尾秀子则一手端着盛满红茶的杯子,一手拎了一个装毛线的袋子。 大道寺欣造把伊波良平倒给他的威士忌放在鼻尖嗅了一下说道: “神尾老师,你的气色不太好,要不要在红茶里加些威士忌?” “不,这样就可以了,喝了酒反而会让我精神亢奋。对了,智子小姐,请喝茶。” “好的。” 可是智子不愿意离开门边一步。神尾秀子只好叹了口气,从毛线袋中拿出毛线来编织。 “唉!神尾老师还是这么热衷编织,织毛衣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呢?” 或许因为喝了两三杯威士忌的缘故,大道寺欣造的脸上已不再有那种惆怅的表情。 “这就好像你们这些瘾君子一样,一旦烟离了手,就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神尾秀子吸饮一口红茶之后,又开始挥动棒针。 勤勉的时钟总是不眠不休地向前留下时间的刻痕,同样的,神尾秀子的容颜也在一针一线的编织中改变着。 一旁的智子则完全沉不住气,她连装着红茶的茶杯都懒得碰一下,只是倚靠在门边不断搓着双手,只要那间房子发出些许声响,她就会跟着颤抖。 伊波良平照旧逐一观察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时间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智子总觉得好像经过几个月、甚至几年一般。 突然间,隔壁房间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有人快步朝这边走来。 智子见状,立刻跳出门外,大道寺欣造也紧握住椅子的扶手,神尾秀子则将编织物抱在胸前,全身颤抖不已。 只见一位刑警出现在房门口,他迅速地扫了大家一眼。 “各位,请移驾到那个房间。” “啊!” 智子呼吸急促地问道:“金田一先生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刑警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请到隔壁房间等一下。” 刑警说完便转身离去。智子只好跟着出去,而大道寺欣造和神尾秀子互看了一眼之后,也分别从椅子上站起来。 “哦,良平,你去正房看看老夫人,然后……” 大道寺欣造停了一会儿又说:“去看看文彦。” 说完,他便跟在大家的后面走出房间。 当一行人进入封闭已久的房间后,原本坐在中国式桌子对面的金田一耕助也站了起来,等等力警官和亘理局长则站在他的左右两边。 智子一进屋便问:“金田一先生,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我现在就准备说给大家听。大道寺先生、神尾老师,请进来坐吧!” 大道寺欣造和神尾秀子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进入房间。 一行人刚走进房间,刑警便关门、上门闩、锁门锁。神尾秀子见状,立刻脸色大变。 “这是在做什么?” “放心,没什么,大家坐下来之后我再说吧!只不过椅子和沙发上都积了十九年的灰尘,可能有些脏,请大家随便坐。” “金田一先生。” 大道寺欣造用手帕捂住鼻子说道: “能不能开个窗子?这里的空气实在是……” “但是窗子全都钉死了,一时间恐怕打不开。就算呼吸有困难,也请各位尽量忍耐一下,我很快就说完了。” 事实上,房间里的空气的确十分闷气,让人感到鼻孔似乎被棉絮塞住一样难过;再加上浓烈的霉味和尘埃的味道,实在令人头痛。 神尾秀子神情恍惚地走向长椅,伸手去拿十九年前遗忘在这里的编织物。但是这些毛线已经被虫蛀食了,当她的手碰触到时,毛线立刻化为灰烬。 “啊!” 神尾秀子用手绢捂住口鼻,泪水夺眶而出。 大道寺欣造则走向神尾秀子对面的椅子,排了拂椅面上的尘埃,轻轻坐下。 惟有智子站在金田一耕助的正对面。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在这间房里发现到什么东西了?” “是的,智子小姐,我们搜遍整个房间,总算找到这个……” 金田一耕助拿起眼前的月琴,把断了琴杆的月琴一百八十度大回转,将破裂、染血的琴背朝向大家。 大道寺欣造瞪大眼睛,而神尾秀子却故意将视线转向别处。 “我在这把月琴里面找到了一直想找的东西。它是从这个裂缝滑进去的,但是因为正好卡在里面,所以晃动的时候并不会察觉到。” “那么……那么你找到的东西是……” 智子实在不明其意。 “请等一等再发问。对了,神尾老师!” “什么事?” “我们搜遍了整个房间,就是找不到可能成为凶器的物件,但我们确立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把月琴绝对不可能成为杀人的致命武器。” “哦?那么……” 神尾秀子感到一阵晕眩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这时智子早已忍不住了。 “金田一先生,你说找到的东西……那个卡在月琴共鸣板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沉稳地对智子一笑。 “哈哈!智子小姐,你很心急呢!喏,我拿给你瞧瞧吧!就是这个……” 金田一耕助摊开手掌,只见他手掌上放的是一枚设计相当典雅的钻石戒指。 神尾秀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金田一先生,这么说,这……这枚戒指一直在月琴里面?” “是的,你曾经见过这枚戒指吗?” “嗯,这正是日下部先生送给琴绘小姐的戒指,只是怎么会在……” “神尾老师,让我们来探讨这个问题吧!” 金田一耕助把月琴放在桌上,看着神尾秀子说: “你说过,那天琴绘女士和日下部先生进了这间房之后,你还曾看到这枚戒指……接下来,这间房子被锁起来,从此再也没打开过。那么,这枚戒指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拿到这个房间的呢?” “什么时候……” 神尾秀子紧紧握住毛线袋,气息忽快忽慢,显得非常紊乱。 “事实上,就是在琴绘女士和日下部先生关在这个房间的时候,对吗?” “金田一先生,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神尾秀子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神尾老师!” 金田一耕助两道锐利的目光射在神尾秀子的脸上。 “日下部先生拒绝和琴绘女士结婚,并且说出他不能结婚的理由,因为当时的皇室贵族是不能和平民结婚的。不仅如此,日下部先生还打算要回曾经送给琴绘女士的戒指,琴绘女士因此震惊不已,也因而让她一时之间处于精神错乱的情况下。 “但是,光凭琴绘女士这样柔弱的妇人,是否真的能杀死日下部先生呢?我想,就算她恼羞成怒、忘记事件前后发生的事情,可是仍然会按照日下部先生所要求的去拿戒指来吧! “是的,琴绘女士一定是离开过房间去拿戒指,否则这枚戒指就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因此,在这段期间,这间房子就房门大开,而且房间里只有日下部先生一个人。” “啊!” 神尾秀子呻吟一声,一时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地碰到放在桌上的月琴,月琴整个掉落在地上。 没有人去拾那把月琴,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和神尾秀子。 “当时,任何人都可以趁琴绘女士不在房间里的时候闯进来,并且绕到日下部先生的身后杀死他。我想,死者脸上之所以保持着平静的笑容,是因为他认识进来的人吧! “此外,我想凶器大概也不是这把月琴,而是其他的东西。只不过凶手在击毙日下部先生之后,故意再用这把月琴重击死者,并且趁琴绘女士回来之前,逃出这个房间,直到毫不知情的琴绘女士拿着戒指回来……” “但是……但是,金田一先生!” 神尾秀子紧紧捏住毛钱袋,神情痛苦地问道: “当我听见琴绘小姐的惨叫声,赶到这里的时候,这扇门确实已经上了两道锁呀!” “是的,我想琴绘女士大概是以为屋内只有自己和日下部先生两个人,所以才下意识地把门关起来,并且上了销。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房间内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所以等她转身发现日下部先生的样子有些奇怪时,又看见了桌边沾满鲜血的月琴……于是她拿起月琴,而她手上的戒指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滑过月琴的裂缝里去的。 “琴绘女士在惊吓之余很快昏倒了,等她恢复意识之后,却把病发当中自己所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就连她走出房间拿戒指、回来立刻领门的事也忘了。于是,她相信自己就是杀害日下部先生的凶手。” 神尾秀子的面色惨白,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额头上还渗出豆大的汗珠。她面向金田一耕助,一步一步朝长椅倒退,浑身就像暴风中的树叶摇摆不已。 不久,神尾秀子贴着墙壁问道: “那……那么……金田一先生,你知道杀死回下部先生的凶手究竟是谁吗?” 神尾秀子左手紧紧握住毛线袋,右手伸进袋里,两只眼睛就好像要喷火一样。 “是的,我知道。” “那、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就是深爱着琴绘女士,不愿意把琴给女士拱手让给别人的人。” “啊!” 神尾秀子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但是她仍紧贴着墙壁,用那疯狂的双眼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的,都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畸恋而引起的。十九年前的事和这个月以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全都是因我而起!” 神尾秀子怒吼道: 这时,她手中的毛线袋突然发出轰然巨响,原来袋子里藏着一把手枪。 她连续发射了两三颗子弹,只见坐在神尾秀子正对面的大道寺欣造突然站了起来,哪牙咧嘴地瞪着神尾秀子。 紧接着,鲜血从他的胸膛向外喷出,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三步,不久便如木桩般地倒在那把月琴上面。 “神尾老师,别做傻事!” 金田一耕助大吼一声。 “啊!不要!” 就在金田一耕助大叫的同时,智子也向前跑了两三步。 “智子小姐,请你原谅我。” 毛线袋里又射出两三发子弹,不过这回枪口指的不是别人,而是神尾秀子自己,没一会儿,她便软巴巴地倒在大道寺欣造的身上。 两人的鲜血再度将十九年前那把沾血的月琴染成鲜红色。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呆呆望着眼前的这两具尸体。忽然,远处传来伊波良平慌张、惊愕的叫声: “老爷、智子小姐!快来啊!老夫人……老夫人不行了……” 极度的惊愕与打击使得智子感到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起来。 她昏倒在冲上来的刑警的臂膀里。 第二三章 红色毛线球 令人胆战心寒的几天终于过去了,蜂拥而至的警方办案人员和新闻人员也陆续离去,月琴岛又恢复了昔日的恬静。 这一天,写代、文彦和伊波良平准备带着大道寺欣造的骨灰回东京举行葬礼。 照理说,智子应该跟他们一同返回东京,可是一连串的打击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而且外祖母刚刚谢世,也同样需要人料理后事。 智子无法同行,让文彦非常失望。 “姐姐,你一定要来东京哦!不然,我、我……会很难过的。” 他耍赖似地哭了起来。 虽然文彦的性格中总有些令智子不安的因素,可是这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有时又让人觉得爱怜。 “嗯,你放心,我会去的。姐姐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到时候,你会让姐姐住下来吗?” “你说什么话嘛!东京的家,不就是姐姐的家吗?” 文彦顿时觉得舒坦多了,他高兴地说着:“那么我先回去了,姐姐也要早一点回来哦!” “是啊!智子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茑代也在一旁帮腔。 “茑代,谢谢你。等我身体好一些,情绪稳定之后,我就会去东京的。因为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外婆和神尾老师了。” 智子强忍住泪水,可是眼眶中仍闪着盈盈泪光,声音也有些颤抖。 “智子小姐!” 茑代忍不住用衣袖掩面。 “到时候,茑代一定会来接小姐的。” 她便咽地说着。 失去大道寺欣造的茑代一点儿也没有露出方寸大乱的样子。 这二十年来,她虽然实际上一直是大道寺欣造的妻子、文彦的母亲,可是却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名分;即使大道寺欣造死后,她也极力避免让旁人看出她逾越主仆间应有的情感。 智子当然可以体会出她的良苦用心。 “茑代,我会照顾自己的,你也要多多保重。” “谢谢。” “我会尽快去东京的,伊波先生。” “是。” “茑代和文彦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茑代一行人离开月琴岛之后,偌大的大道寺家除了佣人之外,就只剩下智子和金田一耕助了。 为了陪伴落寞的智子,金田一耕助暂时打消了离去的念头。 自从那件惨案发生以来,智子和金田一耕助从未再提起过,智子也再没问过什么。 不仅是对智子,金田一耕助对任何人都再没有提起这件事。 就连等等力警官问他,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警官,一切如你所见所闻,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对新闻记者更不多说什么。 当他看到报纸上刊登着“罕见的杀人女魔”、“暗恋母女两代的家庭教师”等字眼时,也只是暗自叹息,只有当他读到大道寺欣造被家庭教师误杀的报道时,才会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文彦他们离开的那个晚上,金田一耕助和智子两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餐桌前吃晚饭。 席间,金田一耕助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问智子:“对了,智子小姐,你会毛线编织吗?” 由于这个问题实在有些突然,智子不禁吃惊地抬起头。 “会啊!” 她专注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你看着编织符号就能编织吗?” “是的。别忘了,我可是神尾老师的学生啊!” “好,那么请你按照这些符号织一下吧!不需要织成什么东西,只要照这些符号织出来就行。” 金田一耕助从笔记本里取出十四五张画在方格纸上的编织符号。 智子见状,脸上的表情突然复杂起来。 “金田一先生,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的?” “这不重要,只希望你能编织一下。” 智子面无血色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看,不久才咬着嘴唇说道: “我知道了,要我把它们全部编织出来吗?” “嗯,希望你能这么做,这里一共有十五张,一张都不能少哦!” 智子先看过每一张方相纸,然后说:“嗯,我想一个钟头就可以完成,过一会儿我拿给你。” “拜托你了。” 晚饭后,太阳依然高挂在天上。金田一耕助出去散步,大约一个多钟头返回来时,智子已经在饭厅等他了。 “织完了?” “是的。” 智子把散在她膝盖四周一块一块的编织物整理好。 “因为你没有指定颜色,所以我都用了灰色的毛线。” “没关系,颜色不重要。” 金田一耕助仔细地把织好的编织物一块一块地放在手上。 “如果不织大一点的话,是不容易看出什么图案的,而且,金田一先生……” “嗯?” “这一张上面写的符号,怎么也织不出图案。我想这一定有问题。” “啊!是吗?” 金田一耕助掏出夹在笔记本里的铅笔,在那张符号纸上画了三个圈。 “金田一先生,我知道这是神尾老师写的符号。这么说来,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啊?” “不,智子小姐,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可是,可是,金田一先生!” 智子喘着气说道: “我怎么也不相信老师临死前说的话。老师她不是那种人!我跟她朝夕相处十八年,不,我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我比谁都了解她。金田一先生,老师是位气质高雅的女士……” 智子大大的眼眸中,狡籁地流下滚滚热泪。这是智子第一回对这次事件表达自己的看法。 金田一耕助温柔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道: “智子小姐,你这么信任神尾老师,相信她若地下有知的话,也会感到欣慰的。但是这件事就藏在你心里吧!千万别告诉别人。” “金田一先生,那么真正的凶手是……” 金田一耕助对流着眼泪的智子微微一笑。 “智子小姐,我不记得曾经答应过你要抓出真凶哦!我这次来,只是为了帮你证明你母亲是无辜的。如今我已经履行了承诺,所以也希望你能感到心满意足。 “我要再告诉你一句话:所有的事件都结束了,你应该尽快忘记这一切,开始新的人生。” 聪明的智子或许已经从这些话中明白了什么,她放声大哭起来。 金田一耕助看到智子剧烈抖动的双肩,也不禁心生同情。他拍了拍智子的肩膀,收拾好十四块编织物和十五张方格纸,回到自己的房间。 金田一耕助坐在书桌前,尽量放松一下心情,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比较着神尾秀子寄给他的那张纸片,特别是那张画了三个圈的、不能编织的编织符号。 事实上,金田一耕助想要的并不是那十四块编织好的图案,而是这一张不能编织的符号。 金田一耕助一字一字地比对,最后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 红色的毛线球 神尾秀子临终前提着的毛线袋,此刻正在金田一耕助的房间里,而那十五张画有编织符号的方格纸,也是从这里面找到的。 毛线袋里如今已经没有手枪,不过却有十来个各种颜色的毛线球,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红色的毛线球。 金田一耕助颤抖地拆开红色的毛线球,随着绕在他左手手指上的毛线越来越多,原来的毛线球也就越来越小……最后赫然出现一个折叠成四折的西式信封,和一条一直挂在神尾秀子颈上。最近却说弄丢了的项链坠子。 金田一耕助拿起信封,只见上面写着: 金田一耕助先生 神尾秀子缄 金田一耕助本来打算先看信,后来想想还是先拿起了项链坠子。 他一打开项链坠子的盖子,就看见里面有一张他曾经在歌舞使戏院的走廊上看过的琴绘的照片。 (可是,这不应该是神尾秀子的秘密才对,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 金田一耕助找出一把小刀,用附在上面的锥子撬开琴绘的照片。果然,下面出现了一张戴方帽的大学生照片。 金田一耕助看着那张照片,照片中的人物正是年轻时的大道寺欣造,也就是当时的速水欣造。 (啊!神尾老师藏在胸前长达十几年的秘密情人,原来就是大道寺先生,琴绘女士的照片只不过是用来做掩饰罢了。) 金田一耕助这几天的疑惑终于全部澄清了。看来,神尾秀子是故意射杀“秘密情人”,然后自己再死在情人的尸体上。 (那么,大道寺先生的相片下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东西呢?) 金田一耕助又用锥子尖端撬开大道寺欣造的照片,下面果然还有一张照片。他看到这张照片时,不禁大吃一惊。 这正是他在大道寺欣造家中弄丢的七张照片中的一张——一个脱掉假发、独自坐在化妆间发呆的艺人。 虽然神尾秀子只剪下艺人脸部的部分,不过现在对金田一耕助来说,看清楚照片上那艺人的庐山真面目,并不是件费力的事。 金田一耕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三张照片仍然依序放回坠子里,然后才打开了神尾秀子的遗书。 第二四章 悲剧的真相 月琴岛发生惨案的一个礼拜之后,金田一耕助坐在装设着严密隔音设备的加纳律师事务所社长室里。 自从发生惨案以来,金田一耕助成了智子惟一可以商量事情的人,他必须帮忙处理大道寺欣造头七的事,以及神尾秀子、外祖母阿真头七的事。 “唉!想不到会有这种结果,我也感到很吃惊。不过,这一切多亏你费心了。” 加纳律师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对面。 “这种结果同样也出乎我意料之外。所以,当时我也惊慌失措呢!” 金田一耕助搔搔那头有如杂草丛生的脑袋瓜,神情相当黯淡。 加纳律师先是目光犀利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金田一先生,你说出乎你意料之外是什么意思?是指大道寺先生被神尾老师误杀这件事吗?” 金田一耕助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默默地看着加纳律师的眼睛。 “金田一先生。” 加纳律师继续把身子稍微向前挪动一下。 “这么说,这件事的背后还另有隐情喽?报上把神尾老师写成世间罕见的杀人女魔、写成一段横跨两代的畸恋等等,老实说我并不相信。现在从你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态度看来,这件事果然另有内情。金田一先生!” 加纳律师加强语气说道: “请你说出真相。我是你的委托人,当然有权力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我也有义务向我的委托人报告事情的原委。”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 “当然,我原本就打算告诉你的,只是我有一个附带条件,那就是你必须答应我,除了你的委托人之外,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加纳律师目不转睛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 “你认为这么做对我的委托人比较有利吗?” “当然,而且现在也没有必要帮神尾老师洗刷冤屈,因为凶手也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加纳律师再次望着金田一耕助,身子微微颤抖地说道: “我答应你,除了我的委托人之外,绝对不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请你快说吧!”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神尾秀子的项链坠子。 “这是神尾老师的项链坠子,请你把盖子打开来看看。” 加纳律师打开盖子,发现是琴给的照片,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是智子小姐母亲的照片嘛!其实我以前也听说过神尾老师一直把琴给女士的照片藏在胸前坠子的事。但是这……” “不,问题不在这张照片,而在这张照片的下面,请看!” 加纳律师闻言,立刻从桌上的笔筒里取出一把小刀,撬开琴绘的照片,取出下面两张照片。 “啊!这不是大道寺先生年轻时的照片吗?” “没错。神尾老师把这张照片藏在胸前长达十几年之久。加纳律师,你明白其中的意义吗?” 加纳律师脸上立刻笼罩上一层阴影。 “这么说,神尾老师对大道寺先生……”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金田一耕助则点点头。 “是的,这就是所有事件的真正开端。加纳律师,请你再看下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正是困扰作和你的委托人,也是令我煞费周折的‘蝙蝠’的真身。” 加纳律师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之后,急忙把目光移到另一张照片上面。 他知道大道寺欣造以前的面貌,所以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认出那是谁的照片。 “金田一先生,这也是大道寺先生的照片,可是他为什么要装扮成艺人的模样呢?” “加纳律师,日下部先生死前曾经在月琴岛拍摄到一些江湖艺人的照片,而这也是其中一张。” “什、什么?” 这对阅历丰富的加纳律师而言,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只见他从椅子上惊跳起来,两道目光投射在金田一耕助的脸上。 “这么说……这么说……大道寺先生当时在岛上?” “是的,而且他还故意化妆成江湖艺人的样子。” 加纳律师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双眼几乎要喷出火光,额头上更是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 “金田一先生。” 加纳律师声音沙哑地说道:“你为什么说这就是蝙蝠的真身呢?究竟是什么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日下部先生只是把大道寺先生……不,应该说是把当时速水欣造的行径比喻成蝙蝠罢了。事实上,当时速水欣造的作法也跟蝙蝠没两样,他让江湖艺人以为他是岛民,而岛民却以为他是江湖艺人。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行径呢?因为即使事件发生之后,警方展开调查,他也希望旁人以为除了江湖艺人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到过月琴岛。可见,速水欣造在去月琴岛之前,就已经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加纳律师闻言,不禁打了个冷战。 “但是、但是……这件事和蝙蝠又有什么关联?” “速水欣造虽然巧妙地变装,却还是被日下部先生识破了。尽管如此,日下部先生仍不以为然,他反而把速水欣造这种怪异的行径解释成一种善意的行为。 “换句话说,他以为速水欣造是在暗中保护着自己,因此他很高兴朋友对他如此忠诚,同时也觉得对方这种行径很有趣。 “由于速水欣造的角色很特殊,日下部先生便把他联想成鸟兽对战时,对鸟类来说是兽类,对兽类来说是鸟类的‘蝙蝠’。也因此他才会在写给父亲的信中,用那种戏德的口吻来说这件事。” 加纳律师的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他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闪着一股异样的光彩。 “但是……但是……” 加纳律师像是想起什么事似地清了清嗓子说道: “神尾老师自杀前,不是说这一切都是起因于自己的‘畸恋’吗?” 金田一耕助没有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西式信封。 “请看这封信。” 加纳律师接过那封信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神尾老师写给你的遗书?” “是的,我想她大概趁着大家回到岛上之后,智子的外婆病倒,大伙儿忙得一团糟的空档,写下这封遗书的。” 加纳律师连忙从信封中取出信来。 这封信看来似乎写得相当仓促,字迹也十分潦草。 金田一先生: 待会儿,你将要开始证明琴绘小姐是无辜的了。关 于这件事,我相信你已经胸有成竹。 只是我仍不明白,你将如何证明琴绘小姐是无辜的 呢?难道智子的亲生父亲是自杀身亡?还是那个房间根 本不是密室?也就是说,除了智子的父母亲之外,还有 别人潜入? 我想第一种情况大概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想证明的 应该是第二种情况——那个房间不是密室! 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将是我的梦想幻灭的时 候,而且那时我就必须去实行这一段时间来下定决心要 做的事。 金田一先生: 刚才从船上上岸的时候,你问我对于十九年前发生 的事件,是否怀有强烈的责任感?坦白地说,如果追根 究底,全怪我这个妇人之见所招致。 昭和七年的夏天,日下部先生和速水先生来月琴岛 游玩的时候,日下部先生和琴绘小姐就已经私订终身了。他们并不是背着我进行的,事实上,是我撮合他们两 人的。 为什么我要把琴绘小姐推给日下部先生呢?因为自从前 一年秋天,速水先生只身前来月琴岛的时候,我就对他 万分爱慕,可是速水先生却对琴绘小姐情有独钟。 所以我认为只要琴绘小姐早一点和别的男人互订终身的 话,速水先生就会死心,甚至会跟我结婚。 是啊!当时我是多么愚昧、多么卑劣呀!早知速水先生 对琴绘小姐用情如此强烈、如此深重的话,我就不会犯 下如此大错了。 我这么说,你就应该明白造成横跨十九个年头的恐怖杀 人事件的人,除了我之外,别无他人! 琴绘小姐很听我的话,只要我说什么,她就会照单全收 ,所以如果我想撮合速水先生和琴绘小姐,根本不需费 吹灰之力。假若我当时这么做的话,相信他们两人现在 会过着幸福的生活,十九年后也不会再发生这一连串的 杀人事件。 是我破坏了速水先生的幸福,而这一切都起因于我那邪 恶的爱意。种下一切祸端的人是我——卑鄙无耻的神尾 秀子,现在我必须自食恶果。 金田一先生: 为了我而牺牲你的名誉和成就感,实在太难为你了。但 是我必须顾及对我有恩情的大道寺家族的名誉,而且也 必须考虑智子小姐的未来。 就户籍上来说,智子小姐还是大道寺先生的女儿,我可 不能让智子小姐成为杀人魔的女儿,宁愿让大家以为她 只是杀人魔的学生。 金田一先生: 拜托您,千万拜托您啦,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 在心。只求您把所有的罪名都归在我身上吧! 可悲的神尾秀子绝笔 附: 我使用的那把手枪是从东京带来的。当时我一发觉 莱卡底片里的秘密之后,就偷偷准备了那把枪,以备不 时之需。 但是关于枪支的来源请勿调查,因为我不想给当事 人添麻烦。 向来不轻易动容的加纳律师,在看完神尾秀子的遗书之后,也不禁被深深感动了。 他把遗书放在桌上,叹口气说道: “大道寺……大道寺……这个混蛋家伙!” 他一面低声吐出这几个字,一面忍不住剧烈地颤抖着。 “看来神尾老师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 “是啊!就如她在附注中所说,当她发现隐藏在莱卡底片里的秘密时,就已经知道真相了。 “虽然神尾老师以前也曾看过那些底片好几次,但是因为莱卡照片非常小,所以她才一直没有察觉到那是大道寺先生。正好最近我把照片放大,带到大道寺家给众人看,那时,大道寺先生显得万分惊讶,因为他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了一张可能会成为罪证的照片。 “不过,由于他巧妙的化妆技术,大家没有认出他来,只有神尾老师识破了照片的秘密,你可以想象神尾老师当时有多么震惊吧!因为这张照片证明了大道寺欣选那一天曾经在月琴岛上,而大道寺先生之前从未对分人提起过这件事,所以他的动机就更显得可疑了。 “神尾老师因此决定从我的口袋里偷走那些可能会成为大道寺先生犯罪证据的照片,不过她不想烧掉这些照片,只是把重要的部分剪下来,一个人秘密地保留着。” “但是,神尾老师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立刻将一切公诸于世呢?如果她当时肯说的话,后来的歌舞使戏院杀人事件、九十九龙马事件,不就不会发生了吗?”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对大道寺先生还怀有一个梦想。也就是说,她愿意相信智子亲生父亲遇害的房间是密室,而且门里上了两道领,任何人都无法进去,这样一来,就算大道寺先生那天人在月琴岛上,也不能断定他就是杀人犯。可是当这个梦想幻灭时,也就是她准备清算一切的时候。” 加纳律师闭上双眼沉思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说道: “原来如此。这是十九年前的往事,那么,最近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又怎么解释?难道大道寺欣造发疯了吗?” “加纳律师。” 金田一耕助黯然神伤地说: “报纸上报道神尾老师爱上母女的畸恋是不正确的。事实上,大道寺先生才是畸恋的主角。他眼看着日渐成长的智子小姐越来越像她母亲,而且还青出于蓝胜于蓝,因此渐渐把持不住自己了。 “先前大道寺先生虽然已经顺利地和琴绘女土结婚了,但是两人仅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这让大道寺先生受到压抑的恋情如同烈火一般。 “不过,因为大道寺先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才会写下那样的警告信函,希望智子小姐尽量不要离开月琴岛,他的用意是在阻止自己不要叫智子小姐来东京罢了。” 加纳律师听到这儿显得十分吃惊。 “这么说,写那封警告信函的人是大道寺欣造本人?” “是的。唉!想想大道寺先生也是十分可怜,他为了压抑自己心中的情欲,想必内心也经过一番挣扎。他原先可能是想,只要智子小姐待在遥远的月琴岛上,他就可以抑制自己内心不正常的情感。 “但是如果智子小姐生活在自己身边,他既看得见她的容颜,听得到她的声音,还阔得到她的体香……那么,大道寺先生可能会完全丧失理智。 “可是,以前他曾承诺过智子小姐的母亲,等智子小姐满十八岁时,就要把她接来东京住,而且衣笠先生也一直盼望智子小姐的到来,所以大道寺先生实在没有理由反对她来东京。因此,他只好写下那些警告信函,希望能通过衣笠先生让智子小姐主动放弃来东京的念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为什么也要寄给自己一封同样的警告信函呢?” “这是罪犯放布疑云时拨用的伎俩。大道寺先生不仅写给农笠先生和自己一封警告信函,还在智子投宿松籁庄饭店的第二天早上,在浴室的更衣镜上写下一些恐吓的句子,要智子回岛上去。” “原来如此,就算大道寺欣造再怎么喜欢智子小姐,他也只能强自压抑,这是他最感到苦恼的地方。” 加纳律师缓缓摇着头,表情显得十分沉痛。 “是的。每当智子小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几乎忍耐不住情欲的冲动。智子住进经堂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或许就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所以才经常工更半夜在智子小姐的寝室外面徘徊。” 加纳律师和金田一耕助很长时间不发一语,两人只是神情呆滞地看着前方。 加纳律师开了口: “这次事件发生的动机,我大致上已经明白了,接下来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些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杀害的呢?首先是游佐三郎……” “不,最先被发现杀害的虽然是游佐先生,可是就犯罪的顺序来说,姬野东作——也就是岚三朝,才是最先被杀害的人。” 金田一耕助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摊在桌子上。 “我就先从姬野东作开始说起。姬野东作被杀的那天上午,我正在大道寺先生的房间跟他谈话。大道寺先生的房间在偏房,可以从房内俯着松籁庄饭店的宽敞庭园,甚至连桂川也看得见。那时我们正好坐在檐廊的藤椅上谈话,事后我才想起来,大道寺先生当时似乎非常注意庭园那边,而他之所以注意,是因为他看到文彦了。” 加纳律师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大道寺先生好像以前就不喜欢文彦的个性,因为文彦太喜欢打探别人的秘密了。” “金田一先生,你说的不错。大道寺先生非常讨厌那孩子的这种怪痛。可是我现在想想,大道寺先生过去曾经犯下杀人罪,或许他的这种特殊基因遗传给这孩子了吧!因此他才会那么讨厌文彦。”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说道: “当时大道寺先生看见文彦偷偷摸摸跑去庭园后面,便根留意文彦又在玩什么把戏,于是他趁大家都在午休的时候,前去庭园看个究竟。 “我想他一定发现了那里有个洞,便走了进去,看见用报纸上的字块做成的三封信,这一定让大道寺先生非常惊讶,不,或许应该说是恐惧胜于惊讶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自己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信,而文彦大概看过寄到家里的那封警告信函,因此才如法炮制。” “原来如此。” 加纳律师一脸无奈的样子。 “是啊!因此大道寺先生感到非常恐惧,他把浆糊、剪刀。剪过的报纸理在土里,然后把三封信放进口袋,正准备从洞里向外走时,却听到游佐先生和姬野东作两人在上面密谈。” “哦,原来是这样。那三层阶梯设计得真是太巧妙了。” “没错,如果大道寺先生没有看见文彦鬼鬼祟祟的样子,就不会进入洞里,当然也不会听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了。” 加纳律师点头赞同。 “不过,姬野东作……那位昔日的岚三朝究竟知道些什么?为何会招致杀机呢?” “我想他知道的大概不少。大道寺先生是松籁庄饭店的大老板,所以经常在那家饭店出入。姬野东作看到他时,或许觉得非常眼熟,正好这阵子大道寺家的独生女智子小姐从月琴岛来到饭店,姬野东作一定是听到这些传言,才想起以前的事来。 “作为剧团的负责人,姬野东作一定知道智子小姐的亲生父亲十九年前在登茂节庆时坠崖摔死的事,他也知道剧团里有位叫“岛田”的男人。因为十九年前发生那桩惨剧之后,岚三朝的剧团就再也没被叫到月琴岛去表演了,对这个剧团来说是损失巨大,所以剧团的人才会对这件事记忆深刻。 “我想姬野东作或许回忆起了当初有位自称是月琴岛的居民,曾到下田迎接他们,后来又送他们到下田的男人。这男人后来取代了智子小姐惨死的父亲的地位,并且进驻了大道寺家成为一家之主…… “姬野东作在了解这些细节之后,自然嗅出了一些端倪,更何况他又说了‘蝙蝠’这个字眼,所以我相信他一定是在十九年后,发觉了大道寺先生当初巧妙欺瞒大家的伎俩,因此才把这件事告诉游佐先生。” “他之所以把这些话说给游佐先生听,是希望游佐先生能占一些优势,进而轻易地在竞争当中获得胜利?” “就是这样。如果游佐先生能顺利成为大道寺家的女婿,他一定会重金酬谢姬野东作的。” 加纳律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只要走错一步路,就会步步皆错,做了一件坏事就必须用更多坏事来掩饰,因此大道寺先生必须杀姬野东作灭口。” “不,不只是杀姬野东作灭口,也必须杀死游佐先生。虽然他不晓得游佐先生对于过去的事究竟了解多少,但他总是会起疑心。大道寺先生决定在姬野东作的尸体被发现之前,杀死游佐先生,于是便利用文彦制作好的信来布置这一切。” “换句话说,文彦那孩子的恶作剧,竟然被父亲利用成为杀人的工具?” “是的,正是如此。当时大道寺先生大概已经别无选择了,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金田一先生!” 加纳律师身子向前挪了一下。 “大道寺先生是怎么杀游佐先生的?能不能请你详细说明一下?” “好的,不过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推测。” 金田一耕助注视着加纳律师的脸,慢慢说道: “我曾经错误地推算了游佐先生遇害的时间,这件事你大概已经从衣笠先生那儿知道了吧!唉!如果不是推算错误的话,或许就能早一些知道凶手是谁?并且阻止后面几件命案的发生。” “不,这也不能完全怪你。衣笠先生临阵脱逃也是不对的,我认为衣笠先生对这一点也该负一些责任。” “如果不是我自以为聪明的话,就不会把犯罪时间推算错。正因为我把犯罪时间考虑得非常狭窄,所以才让大道寺先生有了完全不在场的证明。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之前,他说他在洗澡,而凶案就发生在洗澡这段时间。 “我想你也知道,松籁庄饭店除了一个可容纳数百人的大浴场外,还有不少家庭式的浴室。这种家庭浴室从正房到通往大道寺先生所住的偏房走廊途中,有三四间之多,大道寺先生故意使用其中的一间,而且这个家庭浴室也正好让大道寺先生顺利达成目的。 “只要他在走廊上挂出‘使用中’的牌子,就不会有人去偷窥。不,即使是偷窥,反正更衣室的门内有门锁,所以外人还是无法达到偷窥的目的,何况浴室的门也可以从内侧上锁,那就更加有保障了。而且浴室里有窗户,他可以从窗户溜到庭园。” “原来如此。” 加纳律师一脸诧异地点点头。 “大道寺先生把浴室作为变魔术用的逃脱箱了。” “是的,他从浴室出来之后,便利用多门连太郎逃走时所经过的后面楼梯来到顶楼。因为后面这个楼梯很少被使用,被人看见的概率也自然降低。于是他进入了钟塔小房间,等待接到信受骗而来的游佐先生。 “我想大道寺先生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骇人,因为他一开始就心怀杀机,所以我们不难想象游佐先生当时看见他有多么震惊和恐惧。况且游佐先生又刚从姬野东作那儿听到大道寺先生过去的秘密,一定吓坏了。 “正因为游佐先生紧张得要命,所以没能叫出声来;再加上大道寺先生体格魁梧,游佐先生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大道寺先生只要左手拖住游佐先生的咽喉,把他推到墙壁上,右手再挥动手中的凶器刺杀他,就可以把他解决了。” 加纳律师把脸转向旁边,缩着身子,干咳一声之后又摇摇头。 从金田一耕助的描述里,他可以感受到当时恐怖的情景。 “那么,凶器是什么?” “这个部分我稍后再说。总之,当游佐先生断气之后,大道寺先生便把预先准备好的乒乓球拍拍手折断,沾上鲜血,扔在尸体旁边。” “这就是用来暗示月琴岛那间上了领的房间里的月琴?” “是的。那天早上大道寺先生试着在更衣室镜面上留言,以逼迫智子小姐回月琴岛。但是智子小姐不肯低头,反而更加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因此大道寺先生只好把恐吓的文字反映在现实生活中,他想让智子小姐明白,只要她到东京去,就会不断发生这种可怕的杀人事件。 “换句话说,大道寺先生是利用杀游佐先生来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这么做不但能封住游佐先生的嘴巴,又能吓阻智子小姐。” “嗯,我明白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大道寺先生离开钟塔小房间,循着原路回到庭园,再从窗户爬进浴室,顺便洗净身上和凶器上的鲜血。 “刚才我说过,当时大道寺先生的样子一定很骇人,想必他为了避免被害人的鲜血溅到自己身上,于是故意脱去上衣,裸身行凶。” 加纳律师又把脸转到旁边去,恐惧的阴影再度袭上这位阅历丰富的老律师心头。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方才你问我杀死游佐先生的凶器是什么,我想这要从后来发生的一起杀人未遂的事件来探讨。” 加纳律师相当吃惊。 “金田一先生,除了我们所知道的事件之外,还有杀人未遂的事件吗?” 金田一耕助笑着点点头。 “被杀害的对象是谁?” “是我——金田一耕助。” 加纳律师一听,吃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金田一先生,这……这是真的吗?大道寺先生想杀你?” “这是千真万确的,但是请不要吃惊。干我们这一行的,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这件事我稍后再说给你听。” 加纳律师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重新打量起金田一耕助这个人。 这位个头不高、不修边幅的男人,竟然会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他对金田一耕助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有关凶器的部分……” 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从我被袭击的情况来看,大道寺先生好像不会很刻意去准备一些特别的凶器,他总是非常巧妙地就地取材。我在想,游佐先生很可能是死于镇纸之下。” “镇纸?” “是的,松籁在饭店的每个客房里,都会放一个龙形的笔架镇纸,不论是大小、重量,还是拿在手上的感觉,都恰好是随手可得的凶器,而且那是金属制的,容易清洗血迹。 “所以大道寺先生只要在回到浴室后,立刻洗净溅在身上和凶器上的血迹,然后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房间就可以了。” 加纳律师叹了一口气。 虽然金田一耕助轻描淡写地描述大道寺先生的杀人经过,然而这就已经让他感到汗毛直竖了。 “当然,大道寺先生这样做,其实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不过,只要够机智、够大胆,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且或许是巧合,由于钟塔报时开关的移动,造成我推理上的错误,于是凶手便顺理成章地顺利逃脱了嫌疑。” 加纳律师拿出手帕,静静地擦拭额头和掌心的汗珠。 “原来是这样子,你已经把松籁在饭店的杀人事件说明得非常详细了,接下来是歌舞伎戏院的杀人事件吗?” “不,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金田一耕助险遭杀害的事件哩!” 于是金田一耕助便简单地说出那天晚上整个事件发生的经过。 “也就是说,大道寺先生并不知道神尾老师从我口袋里偷走照片的事,他为了要夺回照片,便在送我出大门之后,立刻穿越丁香花园出门,然后从后面袭击我。 “如果当时那块石头击中我的后脑,或是当时巡警没有朝这边走来的话,说不足我现在已经成为幽灵侦探了。哈哈!” “石头?多大的石头?” “差不多这么大。” 金田一耕助用手比划出石头的大小后,加纳律师倒吸一口冷气。 “这件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你真是福大命大。” 加纳律师的言词中充满了关怀之意。 “谢谢你。” 金田一耕助点头致谢。 “就因为这次的袭击,让我更加确定了两件事。一件是凶手那天也在大道寺家,另一件则是那些照片对凶手来说,肯定非常重要。” “这些照片不是有底片吗?” “是的。所以我本想好好调查一下,可是却被狡猾的凶手抢先了一步了。” 当金田一耕助说完底片被骗走的经过之后,加纳律师遗憾地说道: “大道寺先生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啊!他实在是既凶狠又狡猾。对了。接下来就是歌舞使戏院的事件了吧!” “是的,不过这没有重新说明的必要。他只是从文彦的糖果罐里拿了一颗巧克力糖,然后掺入氰酸钾,再放在三宅先生的口袋里罢了。” “这个我知道,只是那天晚上大道寺先生为什么非杀三宅先生不可?” “这个啊……加纳律师,当时大道寺先生和智子小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令他情欲勃发;若是战胜不了这股冲动的话,他就有可能在深夜悄悄跑到智子小姐的寝室去。 “毕竟他是社会上的名流绅士,当然不可能和继女发生违背人伦的行为,为了解决这种两难的局面,惟一的方法就是逼智子小姐回月琴岛。 “另外,虽然游佐三郎、驹井泰次郎、三宅嘉文这三人是他挑选出来和智子小姐结婚的对象,可是他又强烈嫉妒那些男人跟智子小姐走得太近。那天晚上,智子小姐因为别有目的,所以便对三宅先生稍微‘礼遇’了一些,这下子可刺激到大道寺先生了,因此他立刻下此毒手。” “这么说,大道寺先生一直将氨酸钾带在身边?” 金田一耕助似乎就是在等加纳律师提出这个问题,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罐子,递给加纳律师。 “是的,就放在里面。” 加纳律师屏住气息,声音颤抖地问:“这东西究竟是……” “大道寺先生被枪杀之后,我在他的西装口袋中发现的,不过我并没有让警方知道。当时大道寺先生正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握住这个罐子。你明白他的用意吧!” 加纳律师的眼神显得有些惊慌不定。 “这么说,这个男人早已觉察到了?” “是的,他毕竟是个聪明人。” 金田一耕助放下那个令人生惧的小罐子,好一会儿两人都不说一句话。不久,加纳律师又再度拭去额头上的汗水问:“九十九龙马也是大道寺先生杀的吗?” “是的,他先去杀了人之后,然后再回到车站等神尾老师出现。只是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那个秘密通道的事。”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加纳律师突然插进一句话来。 “大道寺先生以前曾经和九十九龙马走得非常近,他当然知道里面的所有机关。记得我曾经提醒过他,九十九龙马是个危险人物,千万要提防他,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们还保持来往。” 加纳律师面带微笑地说: “对了,金田一先生,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你若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 “是什么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大道寺先生起疑心的呢?” 金田一耕助瞄了加纳律师一眼,语气沉稳地说: “加纳律师,这件事还真是不好回答呢!我很抱歉,在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之后,才开始注意到这个人。不过老实说,当姬野东作的尸体被发现后,大道寺先生的影子就开始浮现在我的眼前。” “怎么说呢?” “这要从神尾老师偷听到姬野东作和游往先生密谈的事说起。姬野东作似乎是告诉了游佐先生有关十九年前发生在月琴岛上的那件事,因为当时游佐先生必须同时和驹井先生、三宅先生竞争,胜者才能成为智子小姐的丈夫。 “在这场竞争中,游佐先生该怎么做才能占上风呢?你想想看,利用九十九龙马或神尾老师的弱点,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帮助,只有握住大道寺先生的秘密,他才有可能取胜。” “原来是这样。” “另外还有一点,也让我对大道寺先生感到怀疑。事实上,最关心、注意文彦行动的人,莫过于他的父母。可是茑代根本没有勒死姬野东作的力量,所以就这方面而言,大道寺先生的嫌疑就更重了。 “尽管如此,那时我还是不能确定大道寺先生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因为在推理的时候,最忌讳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加上当时大道寺先生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说完,金田一耕助便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当他侦破重大命案之后,全身就会出现极度的倦怠感。 他先是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抬起头看着加纳律师。 “加纳律师,我所知道的已经毫无保留地交代清楚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加纳律师想了一会儿之后说:“不,我没有任何疑问,这样我就可以对我的委托人有所交代了。” “那么接下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哦?什么事?” “你的委托人碍于身份地位,不愿意露面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只是这样做也应该有个限度吧!请你们想想智子小姐现在的处境。经过可怕的经历之后,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外婆、继父。家庭教师全都离她而去,现在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地住在月琴岛上。 “还好她是个坚强的女孩,才能承受得住如此残酷的打击,若是换作其他女孩,只怕早就崩溃了。所以我想请你和你的委托人谈一谈,尽快前去处理这件事。” 加纳律师望着金田一耕助,眼角挤出一些慈祥的皱纹。 “金田一先生,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也是大道寺家的法律顾问,必须尽早和智子小姐商讨遗产问题,明天我就派事务所的职员去月琴岛。” 加纳律师说完,露出神秘的笑容。 “哈哈!看来仅仅是派我的职员去,阁下好像还不太满意是吧!那么,就连这个职员的保证人也一块儿跟去吧!” “保证人?” “是啊!我这个职员叫多门连太郎,而他的保证人是谁,你应该不难想象吧!” 金田一耕助睁大眼睛,直盯着加纳律师。 突然,他抓抓头,向加纳律师鞠了一躬。 加纳律师的心头一热,一股温馨的暖流也涌进金田一耕助的心田。 尾声 一连串恐怖的杀人事件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人都像一阵轻风般地飘走了。月琴岛上偌大的大道寺宅邻里,如今只剩下惟一的幸存者——智子。 金田一耕助还在岛上的时候,智子的心情倒也还算平静,可是当他离开月琴岛之后,孤寂感又再度袭上智子的心头。 智子已经失去思考问题的力量了,她心灰意冷地在家里寻寻觅觅。一会儿跑到外祖母的房间,一会儿跑到神尾秀子的房间,还到过那间曾带给她可怕回忆的房间——十九年来始终深锁的房间。 不过这里已经不再是那个封闭的房间,在金田一耕助的提议下把门窗全部打开,一扫十九年前那件凄惨事件留在人们心中的阴霸。 此时,智子宛若是个失去魂魄的影子似的,两眼光神、空洞地盯着这个房间。 一切的不幸强开始于这个房间,也终止于这个房间。 智子的父母在这个房间里两情相悦,但她的亲生父亲却在这个房间走完他的一生,使得母亲从此把自己锁在痛苦的记忆深渊中。 经过十九年的封闭岁月,当这个房间再度开启的时候,智子的继父和家庭教师又双双命丧于此。 智子怀着伤感的心情,轻轻抚磨着已被拂去尘埃的家具和日用器皿,仿佛是在和这里逝去的亲人做心灵交流。 智子在房间里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六月的夕阳从开启的窗子恣意地投射进来,窗外茂密的山茶树叶也将智子的上半身映得斑斑驳驳。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女佣阿静出现在门口。 “大小姐,有客人到访。” “客人?是哪一位?” “他说是东京加纳律师事务所的人。” 智子也曾听过加纳律师事务所的名字,知道他们和养父的关系。 (大概是来处理善后事宜的吧!) “好的,你先请客人到前厅,我这就去。” “是。” 阿静刚一转身,便发出一声惊叫: “啊!你……” 进来的人是多门连太郎。 “是你。” 智子原本苍白的面孔,一下子泛起了红晕。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会是加纳律师事务所的人?” 多门连太郎关切地看着智子,眼神中透出热烈与温情。 “对不起,因为我等不及了,所以求经允许就闯进来。不过,我真的是加纳律师事务所的人,不信请过目。” 说着,多门连太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上面字迹工整地写着: 大道寺智子小组亲启 加纳律师事务所加纳辰五郎 智子听说过加纳辰五郎是一位具有很高知名度的民事诉讼律师。 “我现在可以看吗?” “当然!” 智子轻轻撕开封口,大致例览了一下内容之后,便把信装回信封里,然后回头对站在门边、神情不安的阿静说:“阿静,你先下去吧!” “是。” 等阿静离去之后,智子才回头看着多门连太郎。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那间事务所工作。请坐。” 智子虽然隔着中国式桌子面对多门连太郎,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感到一阵不安。 因为他的父母亲当初就是对坐在这张中国式桌子的两端。 “怎么了?” “没什么。对了,你这次来这儿是……” “事实上,我是来询问有关大道寺家遗产的事,不过说真的,这方面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是新进人员……” 智子先是一拐,然后才微笑道:“呵呵!你这个样子……加纳律师还会雇用你?”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征求你的同意……” “哦?是什么事?” “关于你嫁给我的事。” 智子脸上突然一阵滚烫,她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别说了,多门先生,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不,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真的是来向你求婚的。” 多门连太郎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一只手撑在桌上,一只手放在胸口上说道: “智子小姐,我是认真的,而且我也已经洗心革面了。老实说,我自认条件还不坏,难道你认为我没有资格当你的丈夫吗?” 智子先是盯着多门连太郎看,但是过了一会儿却把脸转开。 “不行,不行!别说是你,任何人我都不嫁!”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生来就命不好!凡是接近我的人,都会因为我这个克星而惨遭不幸。多门先生,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多门连太郎扯开喉咙大笑起来。 “哈哈……智子小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以前你可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别胡思乱想了,你怎么会是克星呢?那些被煞气团团围住的不幸者,是因为自身的力量不强,所以才会惨遭不幸的。可是,我就不同了。” 多门连太郎加强了语气地说: “我的运势很好,一定能把你周围的煞气全都清除掉。” 他想绕过桌子去拥抱智子,可是智子却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可以,你不要碰我!再说……再说,我还不很了解你。” “即使有加纳律师的保证也不行吗?” “他不过是你的雇主罢了。” “好,那么再加上一位保证人呢?” 闻言,智子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 “呵呵!好像是在做生意似的。好吧!请你先告诉我,你的另一位保证人是谁?” “是你的亲爷爷。” “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的亲爷爷,也就是十九年前在月琴岛上身亡的令尊的父亲。” 智子惊讶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多门先生,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那么……那么,爷爷现在在哪儿?” “他就在边座岛上,而且是和我一起来的。” 智子大大的眼睛里就快溢出泪水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来这里?” 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因为智子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世上,自己竟然还有一个亲人——爷爷。 “这个嘛……智子小姐,因为你爷爷先去崖边吊祭你的父亲。你父亲是你爷爷最疼爱的小儿子。” “告诉我,爷爷志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以前从不知道这件事?” “智子小姐,如果你知道他的名字,就会理解为什么了。” “那么,我爷爷的名字是……” 多门连太郎突然冲上去抱紧智子,不让她有挣脱的机会,然后才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一些话。智子听了,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甚至忘记了的正被男人拥在怀中,只是茫然地看着多门连太郎。 “这件事……千真万确?” “绝对不假!待会儿你就可以看到爷爷了。” “那么……那么……我父亲他……” 多门连太郎又在智子耳边低声说了另外一个名字。 “智子小姐,这样你就明白了吧!纵然你父亲再怎么爱你母亲,他们还是不能正式结为夫妻。因此,你母亲在听到事情的真相时,无法承受这个打击。” 智子猛然推开多门连太郎,全身颤抖地跑到长椅旁边,极度悲伤地跪在地上辍泣。 原先智子一直怀疑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专门玩弄女人感情的人,这件事情甚至严重伤害了她的自尊心,没想到…… 她哭得伤心极了,并且哭了许久,直到多门连太郎悄悄来到她的身后把她抱了起来,吻干她脸上的泪水。 智子的情绪虽然还没有平静下来,却也不再从他的臂膀里挣开。 同一时间,衣笠智仁正坐在琴杆呷的前端。他刚才扔向崖下的花束,已被狂乱的漩涡卷冲得没了踪影。 太阳渐渐西沉,落日的余晖把衣笠智仁的侧面映照得曜曜生辉。衣笠智仁睁着微微湿润的双眼,望向大海的尽头。 夕阳没入地平线了!但是今天西沉的太阳,明天又将从东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