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神家族》 序 将来的真正推理小说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由于推理小说是猜谜文学,所以这个问题经常被拿出来讨论。 当然,写作方法各自不同,但是本质上不会改变,目前流传下来的名作,都能把握这种本质一部作品是否能够成为真正推理小说而流传下去,这种本质就是评价的标准。 不但如此,一部作品是否能指出新推理小说的方向?这也是评价标准之一。 就这一点而言,本书可以说是所有横沟正史的作品中最能指出现代以及将来的真正推理小说应该走的方向。 在构想方面,以前的横沟正史作品都是先想好主要布局,再发展各种紧张的场面,但在“犬神家族的悲剧”中,一反过去的写法,紧张场面先出现,然后再慢慢推想凶手和案情的发展。这是应用新式写法的第一部成功作品。 推理小说评论家田中润司指出——将来的推理小说作者不仅要布局,而且要安排巧妙的陷阱,以便瞒过喜爱推理小说读者的敏锐眼光。换句话说,像魔术师用左手变东西时,却故意用右手意味深长地晃动一下,来扰乱观众的眼光。这种使人发出错觉的手法,将来在推理小说中必定更受重视。 “犬神家族的悲剧”可以说完全符合这个要求,将来的推理小说所需要的,不是凶手的布局。而是作者的布局。 当然,这不是为了瞒骗读者的布局,而应该是作者向读者挑战的布局,而且不是以前的推理小说那种大布局,而是几个小布局的巧妙累积,最后能使读者心服口服地发出一声:“嗯,有道理。” 推理小说中的犯罪,最好是几乎不花钱的,因为这才是最有现代感的犯罪。同时,应该能够利用小小的矛盾来揭开谜底,这才是将来推理小说该走的方向。 单纯的犯罪案件,故意把它弄得复杂,并且花费一笔庞大的钱财,那种脱离现实世界的推理小说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去了。 就这一点看来,“犬神家族的悲剧”完全符合将来推理小说该走的路线。 信州金融界的巨头,犬神财阀的创始人犬神佐兵卫,似乎预期骨肉相残似的,留下条件苛刻的遗嘱,以八十一岁的高龄与世长辞了。 当然,他应该留下庞大的财产给三个同父异母的女儿,包括长女松子,次女竹子,三女梅子,以及她们的儿女佐清,佐武,小夜子和佐智。可是令人意外的是,他却把犬神家的全部财产和代表犬神家的全部事业继承权的犬神家三件传家之宝菊琴斧,赠送给他的恩人野野宫大贰的孙女珠世,并且要求珠世必须从他的三个孙子中选择结婚的对象。 而在这一封遗嘱尚未宣布以前,古馆律师事务所的若林丰一郎,写了一封信给大家熟悉的名侦探金田一耕助。 信的内容是说:“犬神的一家人,即将发生悲惨的命案,而且牺牲者可能不只一个人。”于是,金田一耕助立刻赶到那须市来了。 然而,耕助抵达后不久,就亲眼看到了珠世在小艇上遇难,因此,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是看到寄件人若林丰一郎的尸体。 这就是这部作品的开端。就状况的布置和谜般的设计而言,几乎没有其他作品能写得这样高明而巧妙。 换句话说,在“犬神家族的悲剧”中,横沟正史一开始就设下了悬疑,向读者挑战,而不是犯罪者自己的设计,这就是这部作品最成功的地方,也是将来的推理小说应该走的路线。 此外,最后揭开谜底的关键,就在很普通的小小矛盾之中,因而使得读者看完了以后,感觉到一阵轻松畅快,如释重负! 当然,抽丝剥茧地揭开过去和现在的谜底,那种横沟正史独特手法的惊险和神秘悬疑气氛,以及随着三件传家之宝而相继以各种奇妙方式遇难的被害人,甚至凶手和金田一耕助之间的虚虚实实的斗智,相信推理小说迷以外的读者也会感到非常满意的。 日本推理小说评论家大坪直行 序章——故事开端 关于犬神佐兵卫 昭和二十x年二月,信州商业界的巨子及犬神财团的创始者——人称“日本生丝王”的犬神佐兵卫,长眠于信州那须湖畔的家园,享年八十一岁。 关于犬神佐兵卫的传记有很多,其中,“佐兵卫的立志美谈”曾刊载在各类报章媒体上,喧腾一时。不过,这些传记里记载最详尽的,还是佐兵卫死后由犬神奉公会(注:类似基金会的一种组织)所发行的“犬神佐兵卫传”。 根据这本传记的说法,佐兵卫自幼父母双亡,不但不知道自己的故乡何在,就连生于何处、父母是谁,他都不清楚。虽然他自称犬神,但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一般人有钱有势之后,总会想追本溯源,不过佐兵卫却没有这种倾向,他常自我解嘲地说: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一丝不挂的来,我又何必给自己增添那么多累赘呢?” 此外,佐兵卫还曾在这本传记中提到: “十七岁之前,我一直像个乞丐般四处流浪,直到我流浪到信州那须湖畔,受到野野宫先生的青眯,人生才有了重大的改变。” 这位野野宫先生名为野野宫大贰,在那须湖畔的那须神社当一名神官。他可以说是佐兵卫这辈子的大恩人,这份大恩大德,一直铭记在佐兵卫的心中,每当他谈及这位恩公,总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恭敬态度。 佐兵卫的知恩图报,以及他后来对野野宫家族的照顾,在当时的确传为美谈;但是,大凡事物总有一定的限度,不及与太过总是不好。 事实上,佐兵卫死后,犬神家族之所以发生一连串的喋血杀人事件,原因就在于他对野野宫家族报恩得太过度了。由此可知,即使我们的出发点原是出于善意,然而一旦处理不当,就会造成相当悲惨的结局。 不过,这件事我们暂且不提,先来看看佐兵卫和大贰最初接触的的委吧! 一如佐兵卫在自述中所说,十七岁时的他,的确正过着如乞丐的日子。 有一天,他像只丧家之犬似的昏倒在那须神社前,当时巳是晚秋时分,寒气逼人。佐兵卫不但衣衫褴褛,而且巳有三天未曾进食;在饥寒交迫的窘况下,佐兵卫清楚意识到死神即将降临。 事实上,如果那时候大贰再晚一点发现他的话,佐兵卫肯定会客死他乡。 不好大贰一看见年幼的佐兵卫昏倒在地,吃惊之余连忙把他带回家,吩咐妻子晴世尽全力照顾他。 根据“犬神佐兵卫传”中的叙述,当时大贰四十二岁,他的妻子晴也才二十二岁,佐兵卫曾说过,这位叫做晴世的女子不但个性十分温柔,人也长得非常漂亮。 在他们夫妻俩的悉心照顾下,佐兵卫很快就康复了,而大贰在得知佐兵卫悲惨的际遇之后,便劝他留下来,正好佐兵卫本人也不愿离开如此温暖的家,于是便同意留在大贰的身边帮忙。 在此之前,佐兵卫从未接受过学校教育,自然是斗大的字认识不到两个,不过大贰非常疼爱他,所以时常不辞辛苦的教育他。 大贰之所以如此疼爱佐兵卫,是因为他看出佐兵卫头脑灵活的一面,不过还有一个理由是“犬神佐兵卫传”中所没有提及的,那就是——佐兵卫是个非常俊秀的美少年。 大贰非常欣赏佐兵卫俊秀的容貌,传说两人在当时即有暧昧的关系,所以佐兵卫住到大贰家的一年后,个性十分温柔的晴世便因为大贰对佐兵卫的极度庞爱,完全无视她的存在,而搬回娘家住。 不过他们夫妻之间不和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之后佐兵卫为了避嫌,也离开野野宫家;他离开野野宫家不久,晴世便又乘乘地回家了。 那件事过后,大贰夫妻感情更加融洽,不多久,晴世产下一女,名为祝子。 祝子年满十八即嫁作人妇,并产下一女名为珠世。 事实上,珠世才是本故事的主角人物。 佐兵卫离开野野宫家后,便在大贰的帮忙下,进入一家小型纺织厂工作,这份工作让他奠定了日后雄霸日本商业界、建立犬神财团的重要根基。 资质聪敏的佐兵卫能在短短的一年内,精通旁人得花数年时间才学得好的技术,此外,他虽然离开野野宫家,但还是经常回去探望大贰,接受大贰的薰陶,所以佐兵卫后来也成为一位非常有涵养的人。 至于大贰的妻子——晴世,虽然曾经因为佐兵卫的缘故离家出走,但是后来仍和佐兵卫处得不错,每当佐兵卫来访时,都会像照顾亲弟弟般照顾着他。 佐兵卫进入纺织厂时是明治二十年左右,这个时期可说是日本纺织工业的摇篮时代。 佐兵卫在工厂工作的这段期间,学会不少有关纺织厂的组织、销售生丝的生财之道,所以没多久,他即能独立作业,拥有属于自己的工厂,而提供这一切所需资本的的,据说就是大贰。 佐兵卫后来逐步发迹,历经中日、日俄战争,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日本在充实自身国力的同时,生丝也成为出口产业的大宗,犬神纺织公司因而成为日本一流的大公司。 明治四十四年,大贰六十八岁。由于他是佐兵卫事业的第一个投资人,所以理所当然可以取回当初投资的金额及一些利息,然而任凭佐兵卫说破嘴皮,大贰仍不打算取回这些钱。 大贰死后,他的遗孤祝子没有多久也成婚,她的丈夫则继承大贰担任神官一职。 祝子和夫婿婚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子嗣,一直到大正十三年才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珠世。 珠世诞生的时候,晴世已经去世,后来她的父母又相继去世,所以珠世便在犬神家长大成人。 因为她是佐兵卫的恩公的后代,所以犬神家一直尊她为贵客。 至于佐兵卫则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理由,一生都没有正式迎娶任何女子。不过,他仍有三个女儿——松子、竹子、梅子,这三个女儿分别出自三个不同的母亲。 后来这三个女儿也分别结婚生子,长女松子的丈夫掌管犬神财团的那须市本店,次女竹子的丈夫则经营东京分店,而三女梅子的丈夫就负责神户分店。 尽管如此,佐兵卫仍亲自掌控犬神财团庞大实权,完全不让自己的女婿们有掌权的机会。 遗嘱 昭和二十x年二月十八日,犬神一家全都服侍在即将撒手人寰的佐兵卫身边。 长女松子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在犬神家族里的境遇却最为悲凄。因为她早年丧夫,唯一的儿子佐清又因战争的缘故,至今还没回家。 虽然大战结束后没有多久,松子就收到一封寄自缅甸的信,信中说佐清还在人间,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也因此,佐兵卫的三个孙子里,只有佐清没有赶在他临终前回来。 松子身后站着佐兵卫的次女竹子和她丈夫寅之助,以及他的孩子——佐武与小夜子。佐武二十八岁,小夜子则二十二岁。 再来便是三女梅子和她的丈夫幸吉,以及他们的孩子佐智。佐智小佐武一岁,今年二十七岁。 上述八人加上还没回家的佐清,全都是和佐兵卫血缘关系的人,而这些人也就是犬神家的所有成员。 不过,佐兵卫临终的时候,除了这八个人全部在场之外,还有一个对佐兵卫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也在。不用说,这号人物当然是野野宫家的遗孤——珠世,珠世当时二十六岁。 虽然每个人都守候在奄奄一息的佐兵卫身旁,但从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悲凄,除了珠世之外,每个人都流露出焦躁的神情。 只要体弱的佐兵卫一张开双眼,他们的眼里即充满了猜忌与不安,除了追随佐兵卫的视线之外,还不断窥探着对方的神情。 其实,他们之所以焦躁不安,是因为佐兵卫到现在还未曾交代遗言。大家都担心,如此庞大的犬神财团在他死后,将由谁来继承?而那么庞大的遗产又如何分配? 眼看着佐兵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长女松子终于忍不住了,她探身向前说: “爸爸,您有没有遗言?快说呀!” 不知道不是不松子的话唤醒了佐兵卫,只见他勉强睁开双眼。 “爸爸,如果您有遗言要交代,就快说出来吧!大家都想知道您有什么遗言要告诉我们。” 佐兵卫很快就了解松子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举起一双手指指向坐在末座的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犬神家的法律顾问——古馆恭三律师。 古馆律师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便轻轻咳了一声说: “佐兵卫的遗嘱的确是交由我保管。” 古馆律师的一席话立即引爆这枚定时炸弹,除了珠世之外,每个人都不敢相信地瞪着古馆律师。 “有遗嘱?” 竹子的丈夫寅之助语气急促、喃喃自语道。 他咕哝之后,又慌忙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擦拭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尽管当时还是严寒的二月天。 “什么时候公布遗嘱呢?是不是等爸爸驾鹤西归之后就立即……” 梅子的丈夫幸吉也露出相当焦虑的神色,急切地问古馆律师。 “不,根据佐兵卫先生的意思。这份遗嘱必须等佐清回家后才能公布。” “佐清?” 竹子的儿子佐武脸上充满了不安的神色,喃喃低语着。 “但是,万一佐清没有办法回来的话……虽然这么说似乎不太吉利,可是……” 松子一听到佐武这么说,立刻瞪了他一眼。 一旁的梅子不顾姐姐的表情如何,也快人快语地说: “是啊!虽然佐清还活着,但毕竟他还在缅甸啊!何况在他回国之前,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呢!”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 古馆律师又清了清喉咙说: “如果佐清迟迟没有回来的话,遗嘱就在佐兵卫先生死后一周年的忌日当天公布。至于遗嘱公布前的这段期间,犬神家的事业、以及财产的管理,全部都由犬神奉公会代为处理。” 大家听完古馆律师这番话,皆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只有松子以夹杂着希望、不安、和憎恨的眼神注视着佐兵卫的脸庞。 佐兵卫依然浅浅一笑,双眼无神地依序看了每个人一眼,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珠世的身上,便再也不动了。 一直为佐兵卫把脉的医生,此时则以平静的口吻向大家宣布: “犬神先生已经走了。” 犬神佐兵卫就这样为他传奇的一生画下最后的句点,享年八十一岁。 现在回想起来,他走的那一瞬间,也是日后犬神家发生喋血案件的开始…… 第一章 绝世美人 神秘信函 佐兵卫死后的八个月左右,也就是十月十八日那天,位于那须湖畔的那须旅社来了一位客人,并且订了一房间。 这位客人年约三十五、六岁,头发十分浓密,外表看上去并不起眼,体型也不高,身上还穿了一件发皱的毛料和服,而且一紧张,说话就会有点口吃。 他在旅客登记簿上签的名字是金田一耕助。 如果各位看过“本阵杀人事件”等一系列的侦探小说,想必对这位人物交不陌生。不过为了顾及头一回看本书的读者,我还是稍为介绍一下他。 金田一耕助可说是一位独具特色的侦探;虽然他的外表乏善可陈,而且当他推理到兴奋的时候,除了口吃的毛病会加重之外,还会情不自禁地猛搔那头乱发,说不上什么高尚的气质,但是他的推理智慧却实在无人能及。 金田一耕助在女服务生的带领下,来到面向湖畔的二楼房间,他一进房间,就立刻请接线生为他拨了一通外线电话。 “啊!那么说一个钟头之后见,嗯……好的,我等你。” 他挂上电话后,便交代女服务生: “一个钟头之后会有人来找我,到时请你带他来我房间。我的名字是金田一耕助。” 女服务生点点头转身离去,金田一耕助则先洗个澡,然后才脸色凝重地从旅行袋里取出一本书和一封信。 那本书是一个月前由犬神奉公会所发行的“犬神佐兵卫传”,而那封信的寄件人则是在那须市古馆律师事务所工作,名为若林丰一郎的人。 金田一耕助叹口气,不断翻阅那本他已经读过好几遍的“犬神佐兵卫传”,过了一会儿,才把书本放在一旁,从信封里取出若林丰一郎写给他的信。 这是一封相当怪异的信,信中内容如下: 金田一耕助先生亲展: 时值秋寒时分,不知尊台是否康健、繁忙如昔?小北未曾与尊台谋面,却突然提笔写这封信给您,虽唐突,然而有事相求,实不得不出此下策。 相烦之事无他,乃是关于另外附寄之“犬神佐兵卫传”一书里的主人翁——犬神佐兵卫先生家属之事。因为最近犬神家族即将爆发一桩非比寻常的事件,令人忧心万分,而这非比寻常的事件,正是尊台最擅长处理的喋血案。 小弟每思及此事,即忧烦至整天无法阖眼。如果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恐怕会演变成无法收拾的惨案,为防范未然,请尊台务必移驾至那须调查一番。 尊台读至此处,或许会以为小弟精神状态异常,但请相信小弟绝非发狂这徒,实因小弟太忧虑、太挂心、太害怕之故,才会出此下策,劳烦尊台。 另,尊台抵达那须之时,请挂通电话即信封上注明的古馆律师事务所,小弟定当即刻拜访尊台。 最后,小弟万分盼望尊台不会将此事等闲视之。 若林丰一郎敬上 附记,此事请务必保密。 当初金田一耕助一收到这封咬文嚼字的信时,几乎为之瞠目结舌。 若林虽然希望别人不要把他视为狂人,然而在看了他的信之后,想不认为他发疯也难。 因为信中曾提及犬神家族即将发生喋血案件,而且会有人因此丧生,但除非写这封信的人就是凶手,否则他怎能预言这种事呢? 不过话说回来,计划杀人的人,照理应不会将这种计划告诉别人,所以若林在一郎应该不是凶手。 那么,是他在无意中得知某人有杀人计划吗?但若真如此,他大可以直接暗示那些即将会有生命危险的人啊!就算他不方便告诉警察,不方便当面对当事人说,那他也可以用写匿名信的方式通知当事人嘛! 总之,这封信写有许多矛盾之处,所以金田一耕助刚开始原本打算对这封信一笑置之,然而信中有一段内容却引起他的注意。那就是—— 如果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的话…… (也就是说,这件怪异的事件现在已经发生了。) 另一个让金田一耕助在意的原因是,写这封信的人是个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人。 一般来说,在律师事务所里工作的人通常都是律师,而如果对方是律师的话,或许就真有可能知道别人的家庭秘密,或是探知这个杀人计划。 金田一耕助因此反复研读这封信,同时也试着看随信附寄的“犬神佐兵卫传”。当他从书中了解到犬神家复杂的家族状况时,立刻对本次事件产生极大的兴趣。 而佐兵卫的遗嘱必须等他孙子回家才能公开这件事,也让金田一耕助越来越感好奇,因此他匆忙处理好手边的事情之后,便提着一只皮箱来到那须市。 金田一耕助把信和书放在膝盖上,专注地思考这件事情,这时,刚才那位女服务生正好为他端来一杯茶。 “啊!请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连忙叫住即将离去的女服务生。 “请问犬神家位在那须的哪里?” “犬神家就是对面那栋建筑物呀!” 金田一耕助顺着女服务生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湖畔的对面,见到一栋漂亮的乳白色公馆。 看来,犬神家的后院直接面对湖水,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很大的水闸和湖水相通。 “那真是一栋宏伟的建筑呢!可惜佐兵卫先生的长孙还没回来,因此那栋房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唉!他的孙子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吗?” “佐清先生前几天捎来消息说,他现在巳到博多,他母亲知道后,非常高兴地前去准备接他回家。我想,他们大概这两、三天就会回到这里了。” “哦,他回来了啊!”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感到胸口一阵悸动,第六感觉告诉他,似乎有事要发生了。 这时,犬神家的水闸缓缓升起,没一会儿工夫,就有一艘小船从犬神家驶出来。 只见小船上坐着一位年轻女子,一个男人则来到水闸外的堤岸边,不知对船上的女子说了些什么。 小船上的女子和堤岸边的男人交谈了两三句之后,便挥一挥手,以熟练的技巧操控船桨,轻快地将小船划向湖面。 “那名女子是犬神家的人吗?” “她是珠世小姐,虽然不是犬神家的人,不过她和佐兵卫先生的关系却非常深厚;而且她长得十分标致,人家都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当今日本恐怕找不出第二位了。” “哦,这么说,她是个绝世美女喽?嗯,有机会真想见见她呢!” 对于女服务生如此夸张的说法,金田一耕助并不以为然,不过他还是从皮箱时取出一副望远镜,把焦距瞄准小船上的珠世。 当他看见镜片那头珠世的那张脸庞时,一股说不出的悸动立刻贯穿他的背脊。 原来女服务生说的一点也不夸张,金田一耕助本人直到现在也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绝世美女。 镜头中的珠世脸部微扬,轻松地操控船桨,那份柔美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为的感觉。 金田一耕助又把镜头稍微拉长,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果然,珠世那卷曲的秀发、丰润的双颊、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以及令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的性感双唇随即映入金田一耕助的眼帘,此外,她那柔软、充满弹性的身体,以及玲珑的曲线更是美得叫人屏息。 金田一耕助忘情地凝望着珠世的身影;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珠世的表情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她操控船将的手蓦地停了,接着便大叫起来。 她这一叫,原来握住船桨的双手也跟着松开,小船开始重心不稳,倾向一边。 珠世眼中充满恐惧的神色,并发疯似的挥动双手。 眼看着小船要沉入水中,金田一耕助赶忙从藤椅上一跃而起! 意外 金田一耕助并没有忘记将有客人来访的事,只是他总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所以他一跳出房间,便立刻冲下楼。 事后金田一耕助回想起来,发现这次冲动的行为竟使得自己在调查犬神家事件时陷入僵局。 如果当时珠世并未遇到危险,而金田一耕助也没有冲出去的话,或许发生在犬神的事件早就解决了。 不过话说回来,当金田一耕助冲下楼时,紧跟在后的女服务生也跑来对他说: “金田一先生,这边……” 女服务生说完,立刻带头朝后门跑去。 金田一耕助跟着她跑,两人一推开后门,外面即是一片湖水,小小的码头下还停了两三艘小船。 那些船是那须社准备提供给客人游湖用的。 “金田一先生,你会划船吗?” “嗯,没问题。” 金田一耕助踏进小船,女服务立刻为他解开紧住船尾的绳索。 “金田一先生,你自己也要小心哦!” “嗯,我会的,放心吧!” 金田一耕助说着,便手握船桨,使出全身力气划向湖心。 他朝湖心看去,发现珠世所乘坐的小船已经入水里一半以上了,而珠世正发狂地高声求救。 虽然那须湖不是座很深的湖,却仍具有危险性。因为生长在湖底的水草犹如女人的长发般盘根错节地纠杂在水中,若是被水草卷住的话,即使是水中蛟龙也不免有灭顶之虞,而且一旦溺毙,尸体也不易浮出湖面。 不知道不是不因为珠世的求救声惊动了大家,只见两三艘小船也分别从四面八方朝珠世划去,而金田一耕助身边也传来那须旅社老板和男客们大声呼喊及划桨的声音。 不过,他们的动作仍比金田一耕助稍晚一步。 此时,刚才那个男人忽然脱去上衣、长裤,扑通一声跳进湖水,朝逐渐沉的小船游去。 男人的两只手臂如水车般快速摆着。 结果,这个男人最早游到珠世的身边。 当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划到珠世身边时,珠世的小船已经只剩下船舷了,而水中的珠世则被那个男人紧紧抱住。 “真是太可怕了,小姐,快点上船吧!” 金田一耕助赶忙招呼道。 “先生,谢谢你。那么,我家小姐就麻烦你了,我帮你压住小船。” “谢谢。” 珠世抓住金田一耕助的手臂,吃力地爬上小船。 “嗯,你也上船吧!” “嗯,谢谢你。那么我就不客气了……麻烦你先压住船的这一边……” 男人说着,便轻巧地爬上小船,这时金田一耕助才有机会看清这人的正面。 原来这个男人长得十分酷似猿猴,不但额头狭小、眼眶凹陷,连脸颊也长得异于常人,不过却是个老实人。 只见男人以略带责怪的语气对珠世说: “小姐,不是我说你,我一直提醒你,凡事要小心、要小心……喏,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三次”这三个字清清楚楚传到金田一耕助的耳中,他不禁好奇地看着已经松了一口气的珠世。 此时,珠世就像个被人发现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苦笑着说: “猿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我根本不知道船底有个破洞呀!” “你说船底有个破洞?”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转眼珠,重新打量珠世的脸。 “嗯,破掉的地方好像原本用某种东西塞住了,可是后来塞住的东西被拿掉所以……” 这时,旅社老板、租船的客人也纷纷划过来了。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会儿才对老板说: “老板,对不起,请你想个法子别让那艘船沉下去,并帮我把它拖回岸边好吗?待会儿我想检查一下……” “哦!” 老板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不过金田一耕助并没有理会,只是转头对着珠世说: “小姐,我先送你回家吧!回家之后立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否则会感冒哟!” “嗯,谢谢你。” 于是金田一耕助缓缓划着小船离去,留下旅社老板和赶来看热闹的人在现场收拾善后。 坐在船上的珠世这时似乎巳平静下来,她默默把头靠在猿藏宽广的胸前。 猿藏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体格却十分壮硕。瞧珠世依偎在他胸前的模样,宛如娇柔的藤蔓爬上一棵老松树似的。 金田一耕助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着珠世,深深觉得她的脸蛋美得没话说,而她那吹弹即破、红润光泽的肌肤,更令从未因女色而动心过的金田一耕助也不由得胸口碰碰直跳。 他楞楞地凝望着珠世的脸庞,而珠世一察觉到金田一耕助的眼神,脸上蓦地染上一抹红晕。 金田一耕助见状,慌忙咽了口口水,不好意思地面向猿藏说: “刚才你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难道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猿藏闻言,不禁张大了那双原本就不算大的眼睛,一方面试图揣测金田一耕助的用意,一方面谨慎地回答: “是啊!这阵子常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所以我很担心……” “奇怪的事?” “唉呀!没什么啦!猿藏,别在意那件事,那件事根本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小姐,要是真的怎么样,可是会危及你的生命安全哪!总之,我相信这一切绝对不是一句不可思议就能解释清楚的。” “嘿!你说危及生命安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一次,小姐的寝室里出现了一尾毒蛇,幸亏发现得早,否则她就算没有被咬死也会身爱重伤;后来又有一次,汽车的刹车器突然失灵,小姐差点连人带车翻下山崖……” “猿藏,别说了,那些不过是巧合罢了。” “才不呢!我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发生更可怕的事,唉!一想到这儿,我就担心得不得了……” “放心吧!不会再有什么状况了,像你老是这么担心我,反而会令我觉得不安。” 小船在珠世和猿藏的争执声中,慢慢划进犬神家的水闸。 金田一耕助把两人留在堤岸上,不顾他们的道谢声,随即往旅社的方向划去。 一路上,他不断玩味着刚才从猿藏那儿听来的话。 寝室里的毒蛇、汽车发生故障、以及今天小船里有破洞的事件……这一切看来似乎不像偶发状况,而是有人蓄意策划。 要是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那么这个人的目标肯定是珠世,而且,或许这件事和若林丰一郎所担忧的事之间有某种程度的关联呢!” (对了!那个若林的人不是要来吗?说不定他已经到旅社了。)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由得使劲划船桨。 金田一耕助一到旅社,女服务生就跑来对他说: “刚才有位客人来拜访你,我先带他去你的房间了。” 金田一耕助闻言,连忙飞奔到二楼房间里,可是却没有见到客人的影子,只见烟灰缸里的香烟还未熄来,而房间角落则多了一顶陌生的帽子。 (他大概去了洗手间了吧!) 金田一耕助于是坐在藤椅上等客人回来,可是等了许久,客人仍没有出现,这时,他开始感到有些不耐烦,便按铃叫女服务生。 “怎么回事?我一直没见着客人的身影啊!” “咦?没有吗?还是他去了洗手间了呢?” “去洗手间也没有那么久吧?会不会他走错房间了?你帮我查一查好吗?” “好吧!这就奇怪了,到底会到哪儿去呢?” 女服务生一脸疑惑地走出房间,可是没一会儿,走廊就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 (那是女服务生的声音!) 金田一耕助不禁大吃一惊,随即循声奔去,却发现女服务生正脸色惨白地站在洗手间前面。 “怎么回事?” “先、先生……客人……客人……” 金田一耕助朝女服务生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洗手间的门半掩着,地上还有一双男子的脚。 他屏息打开洗手间的门,没想到眼前的情景竟令他整个人僵在那里。 原来有一个戴墨镜的男子正扒倒在洗手间的地板上。 从他大衣衣领和围巾零乱的样子看来,他倒地之前曾奋力挣扎过,就连他抓着地板的手指颜色也非常突出,此外,白色磁砖上还留有男子所吐的斑斑血渍。 金田一耕助愣了一会儿后,才悄悄走近男子,探测他的脉搏。 只可惜,这名男子早巳断气了。 他拿掉男子所戴的墨镜,回头问女服务生: “你曾经见过这个人吗?” 女服务生害怕地瞥了男子一眼。 “啊!他是若林先生!” 女服务生这句话令金田一耕助心头为之一震。 他再度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访客 对金田一耕助而言,这真可谓平生的奇耻大辱。 一般来说,私家侦探和委托人之间的关系,就像牧师和忏悔者的关系。 罪孽深重的忏悔者透过牧师说出自己心中所有的秘密,好比委托人遇到不方便告诉他人的事时,便完全仰仗私家侦探的能力去解决一些事,所以这份委托可说是建立在完全信赖对方的人格上。 而正因如此,接受委托的人也必须回委托人的信赖。 金田一耕助始终秉持这个信念,而且迄今未曾辜负过委托人对他的信赖,没想到这回委托人还没出现就在他眼前被杀害,而且,还是在他的旅舍里。 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屈辱啊! 反过来说,杀害若林丰一郎的人必然知道若林想把秘密透露给私家侦探金田一耕助的事,所以才会犯下这桩残忍的暴行以绝后患。 也可以说,凶手早巳知道金田一耕助这号人物,而今正公然向他挑战。 一想到这儿,金田一耕助心中便怒不可抑,同时,他决定要给凶手一次迎头痛击。 正如之前所说,金田一耕助最初对这件事抱持着半信半疑的的态度,他甚至怀疑若林丰一郎所担心的事是否真的会应验。 不过,现在这些疑问已经得到澄清了,看来这个事件还比若林丰一郎信中所描述的还要棘手。 坦白说,金田一耕助还是头一次身处如此尴尬的立场。毕竟他既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是名满天下的大侦探,所以实在不知怎样向得知发生凶案而赶来的那须警署署长和警员们说明自己的身分。 况且他还没有将事情理出个头绪,若仓促公开若林丰一郎写给他的信,似乎不是十分恰当的作法,因此,他对于如何让警方清楚自己到那须市的目的感到万分踌躇。 果然,警员似乎十分怀疑金田一耕助的身分,他们很想了解金田一耕助和若林丰一郎之间的关系,甚至打算追根究底调查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不得巳,只好说自己是受到委托,前来进行某种调查,但至于是什么样的调查,以及委托人为什么会惨死,他就无法交代清楚了。 由于没有其他线索,警员取最后只得要求金田一耕助留在当地,尽量协助办案。金田一耕助对此并无异议,他自己也下定决心,在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绝对不离开那须市。 至于若林丰一郎的尸体则在当天就进行解剖并鉴定死因。根据验尸报告指出,他是被毒杀身亡,而奇妙的是,毒物并非在他的胃里,而是在肺脏里。 换句话说,若林丰一郎不是吃下毒物,而是吸入毒物致死。 他的死因确定后,警方随即把侦查重点放在烟灰缸里残留的烟蒂上。 那是一种由外国进中的香烟,经过警方分析之后得知,毒物确实掺在烟草里,不过,令人不解的是,搀有毒物的香烟只有若林丰一郎所抽的那一根。 从若林丰一郎的香烟盒里还有好几根无毒的香烟看来,凶手并不明确定出若林丰一郎的死期,似乎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最近死去即可。 这其实是一种相当阴险、狠毒的杀人手法,因为如此一来,当若林毒发身亡之际,凶手可以不必出现在被害人的身边,所以也比较不易引人怀疑。 由此可见知,这回冲着金田一耕助而来的人,可不是泛泛之辈。 若林丰一郎惨死的隔天,那须旅社来了一位金田一耕助的访客。 当金田一耕助接过女服务生送来那张写着“古馆恭三”四个字的名片时,不由得眯起眼睛。 (古馆恭三是古馆律师事务所的所长,也是犬神家有法律顾问,同时更是保管佐兵卫遗嘱的人。)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惊,他立刻吩咐女服务生带着客人进来。 古馆律师很快就来了,他是一位肤色微黑、神情严肃、六十开外的绅士。 他一面以职业性敏锐的眼神观察金田一耕助,一面简单寒暄,并对自己的突然来访表示歉意。 金田一耕助则习惯性的搔着头说: “不,别放在心上……其实,昨天发生那种事,也让我大吃一惊,相信你应该更感惊讶吧!” “是的,这件事实在意外得令我怀疑它的真实性,不过,事实上,我今天就是为了此事专程来拜访你的。” “啊?” “刚才警方告诉我,听说若林委托你进行某种调查?” “这样啊!他是以写信的方式委托你的吗?” “嗯,是的,只可惜我还没见到若林先生,他就遇害了,因此我并不清楚他想委托我进行什么调查。” “嗯,是啊!” 金田一耕助凝视古馆律师,慢慢问着: “古馆先生,你是犬神家的法律顾问吗?” “没错。” “那么,你有责任维护犬神家的名誉?” “这是当然的事。” “事实上,古馆先生。” 金田一耕助突然压低嗓门说: “我也是为了犬神家的名誉着想,所以并没有跟警方说太多。其实,若林先生曾经写了这么一封信给我。” 金田一耕助说着,便拿出若林丰一郎寄来的那封信,并密切留意古馆律师读信时脸上的表情。 只见古馆律师流露出相当吃惊的神色,不但额头冒出冷汗,连拿信的手也颤抖不己。 “古馆先生,你对这封信的内容有什么看法吗?” 古馆律师被金田一耕助一问,双肩立刻抖了一下,似乎受到很大的惊吓。 “我认为这封信实在很不可思议,就算犬神家即将发生什么大事,若林先生又怎么会事先知道呢?而且他又为了什么如此坚信不疑?古馆先生,你对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看法?” “这……” 古馆律师的神情显得阴晴不定,看来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知该不该说。 金田一耕助连忙向前探了探身说: “古馆先生,你真的不清楚若林先生委托我调查的事吗?” “我不知道,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若林前些天的言行举止的确有些异常,他好像很紧张、很害怕似的……” “害怕什么?” “这……若林遇害之后,我还是头一次想到这件事……” 古馆律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是不是知道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终于,古馆律师下定决心似的对金田一耕助说: “应该是有关佐兵卫先生遗嘱的事吧!” “哦,遗嘱?这是怎么回事?” “那份遗嘱一直锁在我事务所的保险箱里,昨天若林遇害之后,我突然觉得不放心,于是检查了一下保险箱,却发现似乎有人偷看过那份遗嘱。”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禁吓了一跳,连忙问: “有人偷看遗嘱?” 古馆律师神情黯然地点点头,接着说: “由于佐清就快回来了,所以这份遗嘱其实早晚都要公开的,我忧心的只是,当这份遗嘱公开的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骚动……” “这份遗嘱里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非常不寻常!” 古馆律师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份遗嘱简直不寻常极了,像是有意要挑起遗眷间相互仇恨的情绪似的。我也曾力劝阻佐兵卫先生不要这么做,无奈他就是这样的人……” “能不能透露一些遗嘱的内容给我?” “不行、不行!” 古馆律师挥挥手道: “我绝对不可以这么做。因为佐兵卫先生说过,在佐清回家之前,绝对不可以公开遗嘱内容,所以……” “我了解,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多问了。不过,你说好像有人偷看过遗嘱,我想应该只有犬神家的遗眷对遗嘱内容有兴趣,所以或许不难查出究竟是谁打开保险箱。” “不,我不认为他们会有任何机会打开保险箱。不过,也可能是有人收买了若林,因为只有他才有办法打开保险箱。想必若林后来大概发现遗嘱内容会为犬神家带来灾难,才如此担心、害怕。” “为什么这份遗嘱会替犬神家带来灾难?” “你记不记得昨天湖面上发生了一件怪事……” 古馆律师别有深意地望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闻言,金田一耕助整个人像是受到电击般的向后退了一大步。 “啊!小船的事……” “是的,听说你还调查过那艘……” “嗯,我查过了,船底确实被人动过手脚,而且还用铅粉塞住那个破洞。照这情况看来,珠世的名大概也出现在遗嘱内罗?” “你说的没错,她的确在遗嘱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坦白说,只要她不死,就有权决定谁才是犬神家的继承者。” 金田一耕助脑中不由得浮起那位绝世美女的影像。 (究竟犬神佐兵卫为那个圣洁、举世无双的美女,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呢?)、此时此刻,金田一耕助眼前仿佛出现夕阳下那艘没入湖水里的小船,而在小船上的珠世身后,正有一只硕大的黑手,缓缓伸向她…… 第二章 公布遗嘱 佐清归来 金田一耕助到那须市的两个礼拜以后,也就是昭和二十x年十一月一日,那须市一早就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这是因为远从南方归来的犬神家长孙——犬神佐清在母亲松子的陪同下,巳在昨天深夜返家。 不可否认的,那须市的繁荣和犬神的命运息息相关。 犬神家繁盛,那须市也会跟着沾光。 从前,那须市原是个寒冷、环山环绕、农产不丰的湖畔小村庄,它之所以从十几万人口发展成现在的都会型态,完全是拜犬神财团在此播种所赐。 随着犬神财团的发芽、成长、繁荣,那须市周边的土地也跟着日渐繁华。因此,生活在那须市的人们,不论他的工作是否和犬神财团的事业有直接关系,但或多或少都曾受到犬神家的恩惠,也就是说,他们全都仰赖犬社家事业分一杯羹来过日子,所以,犬神家实际上犹如那须市市民的衣食父母。 正因为这个缘故,那须市全体市民都对犬神家发生的大小事情相当关切。 每个那须市民都清楚,犬神佐兵卫的遗嘱将等到佐清归来才能公开,因此,全体市民就和犬神家上上下下的成员一样,不,甚至比犬神家属还要关心佐清归来的问题。 好不容易,这位佐清终于即将回家团圆了,这个消息如同电流流经电线般,立刻在那须市民之间传开。 他们殷殷企盼这个人——说不定他将是市民们的新主人,早日回到那须市。 没想到,佐清和前去迎接他的母亲松子,一住进东京的家就不见任何动静。如果他们只是在东京停留一、两天也就算了,然而对母子却在东京一待就是一、两个礼拜,因此那须市民渐渐涌上一股不安的预感。 佐清为什么不回来?他为什么不愿早日回家看外祖父的遗嘱? 这些疑问恐怕只有前去迎接他的松子才知道吧! 也有人猜—— 佐清是不是病了?他是不是在东京的家静养? 但若是生病需要静养,那须市应该比东京更适宜啊! 何况如果他还有体力从博多到东京,那么再多走一段路不就可以到信州了吗? 若是没有火车可以到信州,还有汽车或是其他的交通工具啊!以犬神家的财力而言,应该没有办不到的事。 再说,犬神家财力如此雄厚,就是要从东京找名医到信州为佐清治病也不是难事。 最重要的是,佐清自小就不喜欢在东京生活,反而非常喜爱那须湖畔的一草一木,他对于自己所生长的湖畔之家,有一份强烈的执着,尤其这回他经历了长期的战争,之后又滞留他乡,市民们不相信佐清会不想回家。 所以,他们母子长时间滞留东京,绝对不可能是因为佐清生病的缘故。 那么,究竟佐清和他的母亲松子是基于什么因素迟迟不归,让犬神一家和那须市民如此焦虑呢? 而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只身前往博多迎接儿子的松子,从博多发了一通电报给妹妹竹子和梅子,请他们早一点去那须市,等待母子他们俩回来。因此竹子和梅子巳分别从东京和神户赶回那须,引颈企盼松子母子回到那须湖畔的老家。 不料松子母子一在东京的家卸下行囊之后,却迟迟不归,任凭家人一再催促他们尽早回家,而他们口头上也答应了,事实上仍一点也没有回家的打算。 于是竹子、梅子两姐妹开始不烦了,她们悄悄派人去东京打探松子母子的动静,但却无功而返。因为松子和佐清闭居在家,什么人也不见。 这么一来,松子母子滞留东京一事,连同最近发生的若林丰一郎惨案,便令整个那须市笼罩在一股不安的阴影之中。 话说回来,这天早上——也就是十一月一日的早上。 金田一耕助由于不小心睡过头,直到十一点多才吃完早饭,搬了一张椅子到可以望见湖水的窗边呆坐的时候,突然来了位客人。 他就是犬神的法律顾问——古馆律师。 “嗨,没想到今天居然会遇见你呢!”金田一耕助面带微笑地寒喧一番,然而古馆律师却皱着眉头。 “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佐清先生不是回来了吗?他一回来,你不是就得立刻公开遗嘱?所以我想今天你将会在犬神家忙得不可开交。” “哦,你是指这件事啊!看来这件事你巳有所耳闻了?” “当然,毕竟这是个小地方;而且犬神家对这一带居民的影响力又如此大,所以犬神家一发生状况,就立刻传遍大街小巷。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女服务生就立刻跑来告诉我这件事……唉呀!真是失礼,你请那边坐。” 古馆律师耸耸肩,默默在金田一耕助的对面坐下。 他今天身穿西装,腋下还夹了一个大型的折叠式公事包。只见他轻轻把公事包放在藤桌上,好一阵子都不说话。 “怎么了?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啊!” 古馆律师像是想到什么事似的,清了清喉咙说: “事实上,我是准备要去犬神家,不过在去之前,我觉得得该先来跟你见个面。” “哈哈,有何贵干吗?” “不,倒也没有别的事……” 古馆律师说完之后,随即又以略带气愤的口吻说道: “我只要到犬神家,当着大家的面朗读完这份遗嘱,就圆满达成任务了,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可是,现在我却十分犹豫、困惑,还跑到你这儿,跟你说这些不着边际废话……唉!我不知道,连我都不了解自己究竟在迟疑什么?” 金田一耕助凝望着古馆律师的脸,过了一会儿,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古馆先生,你大概是太疲倦了,所以才会这样;建议你试图放松一下自己心情,至于……”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便露出淘气的眼神继续说: “至于你为什么会来我这儿,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论你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总之,这就是你渐渐信任我的证据。” 古馆律师眉毛一扬,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不久也露出苦涩的微笑说: “哈,或许真是如此吧!事实上,金田一先生,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咦?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因为前阵了我曾拜托过东京的朋友,请凶帮忙调查一下你背景……” “这、这实在是……唉呀!实、实在是……我身为私家侦探,结果反而被别人调查。但是……不不不,你用不着跟我道歉,这对我而言是一次很好的教训。事实上,因为我相当自信,以为‘金田一耕助’这个名字应该已经名满天下,所以才……哈哈哈,算了!别提这些玩笑话了,总之,调查结果怎么样?” “哦,这个嘛……大家对你的评价非常好,我的朋友说你不论本领、还是人格方面,都是一个绝对值得信赖的人;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来找你。” 古馆律师虽然嘴里这么说,可是从他的表情上看来,似乎仍有些半信半疑。 “哪里、哪里,你这么说实在让我很不敢当。” 金田一耕助一高兴就会出现用手指搔头发的小动作。 “所以你才想先来我这里,再去参加犬神家的家庭会议啊?” “嗯,正是如此。我曾经说过,我并不喜欢这份遗嘱,因为这份遗嘱实在太反常了,宛如要让犬神家族互相残杀一般,所以,待会儿我公开这份遗嘱的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骚动。老实说,从我受托完成这份遗嘱之际,就一直感到很不安,前阵子先是发生若林事件;事情还没解决,现在佐清又回来了,虽然这也算是个可喜可贺的消息,可是为什么久居外地、吃尽苦头的佐清回家非得避人耳目不可呢?为什么他那么害怕被别人看见呢?这一点我实在百思不解。”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儿,不禁纳闷地扬起双眉。 “你说佐清避人耳目?” “是的。” “你还说他害怕被别人看见?” “是的,金田一先生,关于这个部份你似乎还没有听说呢!” 金田一耕助拼命点头,古馆律师则突然把身子挨近茶几。 “金田一先生,事实上我也是从犬神家的佣人那儿听来的,听说松子夫人和佐清昨天夜里忽然搭末班车回到老家,因为那时相当晚了,所以大门门铃响的时候,负责看门的佣人还一边嘀咕,一边睡眼惺松的打开门。没想到她一开门,就看见松子夫人站在门外,而她身后则走出一位竖起外套衣领的男子。听说这名男子以黑色的头罩把整个头罩住呢!” 金田一耕助感到事情似乎大有蹊跷,不由得瞪大眼睛。 “头罩?” “嗯,佣人当进简直吓呆了,而松子夫人只说了一句——‘他是佐清’,便立刻带着那个人从大门口直奔自己的房间。仆人赶紧通知犬神家上上下下的人,大伙知道他们回来,当然又引起一阵骚动,因为竹子、梅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所以当佣人向他们通报这件事时,他们立刻聚在松子夫人房门前,没想到松子夫人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佐清和我都很累了,明天再让佐清跟大家见面吧!’就关门了。” 据说直到今天早上为止,仍然没有人见过佐清的面,只有一位女佣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洗手间走出来,当时那个人的头上还戴着黑色的头罩,整张脸只看得到眼睛的部份;当她注视那对眼睛时,不由得吓得双腿发软!”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心底涌上的强烈好奇心,毕竟这一切的确耐人寻味。 他高兴地搔搔头说: “古馆先生,佐清总不能老是遮住脸不见人吧?为了要证明自己真的是佐清,他就得摘下头罩。” “当然啦!如果不能确认回来的人真是佐清,我就不能公开遗嘱,所以我打算要求他摘下头罩;不过,我一想到头罩下不知道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孔,就觉得心里直发毛。”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会儿,然后苦笑着说: “说不定因为他在沙场上不小心伤及颜面,所以不得不戴个头罩,不过许并非如此……对了!若林的事比这还重要呢!” 说着,金田一耕助也把身子挨近茶几。 “你知道若林把遗嘱内容告诉谁了吗?” “不知道。警察也慎重调查过若林的日记,但截至目前为止,他们仍无任何头绪。”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谁会有机会和若林密切接触?或者,买通若林,对谁最有利呢?” “这个嘛……” 古馆律师皱着眉头说: “我无法研判出是谁,毕竟佐兵卫先生死时,犬神一家几乎全部到齐,所以,其实每个人都有可能买能若林。” “但是,若林没有理由无缘无故让人家收买啊!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人让若林肯心甘情愿这么做?” 金田一耕助这个问题似乎刺到古馆律师的痛处了,只见他叹了一口气,取出一条手帕,不断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应、应该没这回事吧!因、因为那个人最近也身处险境啊!” 这回轮到金田一耕助屏住气息了,他张大眼睛看着古馆律师,以略带沙哑的声音低语道: “古馆先生,你、你说的这个人难道是珠世?” “是啊!若林在日记里写得很清楚他喜欢珠世,所以,如果她拜托若林的话,相信若林不论什么事都会全力以赴。” “古馆先生,听说若林来找我之前,曾顺道去过犬神家,他那时曾遇见珠世,是吗?” “这个嘛……我倒是没有听说,但是,就算他们两人当时碰过面,我也不相信珠世会把有毒的香烟……唉!那么美的人……” 古馆律师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他一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一边说道: “况且若林去犬神家时,除了松子夫人巳去接佐清之外,犬神家所有的人都在,所以,谁都有可疑……” “古馆先生,那个叫猿藏的是什么人?他好像对珠世非常忠心呢!” “他是……唉呀!” 古馆律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已经这个时候了。金田一先生,我得先告辞,因为犬神家的人还在等我。” 金田一耕助急忙跟在拿公事包准备离去的古馆律师的身后说道:“你去犬神家宣读达遗嘱之后,请告诉我遗嘱的内容好吗?” 闻言,古馆律师随即停下脚步,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 “这样吧!我一回来就先到你这儿,跟你谈谈这件事。” 古馆律师说完这句话,便拎着公事包,走下那须旅社的楼梯。 头罩下的秘密 古馆律师离去之后,金田一耕助便两眼无神地看着湖水表面,湖水对面则是犬神家的彩色玻璃窗。 不知为何,当金田一耕助隔着湖水眺望犬神家偌大的建筑物时,却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现在古馆先生大概正在公布佐兵卫先生的遗嘱吧? 照他所说,遗嘱的内容似乎极具杀伤力,只是,当遗嘱公开的时候,那栋宏伟建筑物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金田一耕助摇摇头,再度拿起“犬神佐兵卫传”来阅读。 一个钟头之后,湖水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声,金田一耕助不禁吃惊地抬起头来。 原来旅社的码头停了一艘小船,而猿藏正站在小船里挥动着双手。 金田一耕助见状,不由得蹙着眉头,将身子挨近窗前。 “喂!你在叫我吗?” 猿藏在远处拼命点头,金田一耕助则急忙下楼,来到旅舍后面的码头。 “找我有事吗?” “古馆先生请你去一趟。” “古馆先生?犬神家发生了什么事?” “不,没什么……古馆先生就要公开遗嘱了,他希望你能去一趟。” “哦,原来如此,我准备一下,请你等一会儿。” 金田一耕助回到房间,穿戴整齐后到码头,小船立刻划向犬神家。 “猿藏,犬神家的人知道我要去吗?” “嗯,是夫人吩咐我来请你的。” “你说的夫人是不是昨晚才回来的松子夫人?” “是的。” 古馆律师大概巳将这段期间所发生的一切事件都告诉松子夫人了,他为了怕遗嘱公开之后,会引发任何不良后果,所以才希望松子能邀请金田一耕助到犬神家。 金田一耕助这时不禁有些兴奋,因为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接触到犬神家的人。 “猿藏,珠世小姐在那之后一切安好吧?” “是的,托您的福。” “前阵子你们家可有人坐过那艘小船?” “没有,因为那是小姐专用的小船。” 闻言,金田一耕助心中感到十分纳闷。 (如果那是珠世专用的小船,那么在船上凿洞的人就是存心想置珠世于死地了。) “猿藏,前阵子你说近来珠世小姐常会遇一些无妄之灾?” “是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个嘛……大概是春末的时候吧!” “这么说,佐兵卫先生死后没有多久,就发生这连串的意外罗?” “是的。” “那么,猿藏,你知道究竟是谁在恶作剧吗?” “要是我知道是谁干的……” 猿藏目露凶光地说: “我绝不饶他!” “珠世小姐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好奇地问。 “珠世小姐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而且巳故的佐兵卫老爷曾经拜托我,即使命丢了也要保护她。” 金田一耕助看着眼前这位长相丑陋的巨人,心中着实非常感动。 (这个人就像只忠犬般护卫在珠世身边,要是谁敢碰珠世一根汗毛,相信他一定会冲上前去扭断对方的脖子。) “猿藏,佐清先生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吧?” “是的。” “你见过他了吗?” “没有,至今还没有人见到佐清少爷呢!” “佐清他……” 金田一耕助正要说些什么,这时,小船已经划进犬神家的水闸…… 两人走进后院,金田一耕助的目光立刻被满圆的菊花吸引住。 虽然他并不是对花卉特别感兴趣,然而这一整片盛开的菊花园,仍令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况且庭院的一角,还有一片覆盖着布幕匠菊花田。 “真漂亮!这些都是谁的杰作?” “是我负责照顾的,菊花可是犬神家的宝贝哪!” “宝贝?”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反问一句,可是猿藏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继续带头走着,不久,两人就来到屋子的大门前。 “客人来了。” 猿藏一说完,屋子里立刻走出一位女佣。 “请进,大家都在恭候大驾呢!” 女佣带着金田一耕助走在一条长长的回廊上,这条回廊犹如迷宫般,两旁虽有许多房间,可是房间里并没有半个人影,整幢房子静得有如坟场,给人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 “我把客人带到了。” 女佣一打开拉门,犬神一家的视线便全落在金田一耕助的身上。 古馆律师也赶忙起身跟金田一耕助行了个礼,并对他说: “有劳大驾,请这边坐。” 金田一耕助微笑点头后,随即找个位子坐下。 “各位,这位客人就是我刚才跟大家提到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犬神一家这时纷纷跟金田一耕助点头打招呼。 金田一耕助等大家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古馆律师上之后,才慢慢开始欣赏房内的陈设。 这是一间分隔成两部份的六坪大房间,正面的白木坛上挂着一幅用六朵菊花覆盖着的佐兵卫先生的遗照,此外,房间里可说是别无长物。 然而,当金田一耕助看到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人时,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雀跃。 那个青年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头罩,只有眼睛的部位开了两个小孔,因为他的眼睛正朝下看,所以看不到那对眼睛的眼神。 不过,无庸置疑的,这个人一定是昨晚才回来的佐清。 此外,还有两个青年跟佐清并排而坐,金田一耕助从附在“犬神佐兵卫传”里的照片知道他们一个是竹子的儿子佐武,一个是梅子的独生子佐智。 佐武微胖,体型犹如一面屏风;而佐智则比较清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和佐武魁梧、大方的外表相较之下,佐智显得轻浮、狡猾而不讨喜。 至于珠世则坐在离三人一席之远处,她虽只是静静坐着,却显得十分脱俗。 今天,珠世穿着一套白领、黑色花纹的和服,虽然看上去显得有些老成,然而那份圣洁依然令人赞赏不已。 而古馆律师就坐在离珠世一席之隔的地方。 此外,坐在珠世对面的是松子、竹子、竹子的丈夫寅之助、佐武的妹妹小夜子,以及梅子与其丈夫幸吉。 小夜子也长得很标致,若珠世不在这儿的话,她一定可以称得上是个美人;只可惜在珠世倾国倾城的美貌笼罩下,她的美巳大打折扣了。 小夜子自己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她看着珠世的的目光中,总不经意流露出强烈的敌意。 金田一耕助发现,她的美总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嗯……” 不久,古馆律师轻咳一声,同时拿起放在膝盖旁厚厚的信封。 年届五十的松子默默地看着古馆律师。 “这份遗嘱必须等佐清先生回家,以及所有亲属都聚集一堂时才能当众公开。” “我们知道,而且现在佐清也已经回来了。” “但是,坐在这里的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佐清先生呢?对不起,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如果让大家一睹佐清的庐山真面目的话……” 松子听到这里,忍不住目露凶光地说: “这是什么话?古馆先生,你说这个佐清是冒牌货?” 她沙哑低沉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各位觉得怎么样?就晕样公开遗嘱内容吗?” “这倒是相当令人困扰呢!” 竹子从旁表示意见。 松子的体型犹如青竹般高瘦,而竹子的体型则稍胖,宛如一座小山。她的从下巴给人精明干练的感觉。 “梅子,你有什么看法?想不想看看头罩下的佐清呢?” “那还用得着说吗?” 竹子一说完,梅子立刻回答道。 这三个同你异母的姐妹,就属梅子长得最漂亮,不过她坏心眼的程度恐怕也是三者之最。 竹子的丈夫寅之助和梅子的丈夫幸吉也在此时点头表示同意竹的意见。 寅之助这个男人年约五十岁,身材高大,面色潮红,一双眼睛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看来佐武魁梧的体型和高傲的态度,完全得自寅之助和竹子的遗传。 和寅之助相形之下,幸吉的体型就小得多了,他肤色白皙、一脸和善的样子,但是他那双眼睛也转个不停,一肚子的坏点子完全表露无遗;还有,他那薄薄的双唇,总是露出皮笑肉不笑表情。 现场刹那间变得十分宁静,但松子尖锐的声音很快就划破这份静谧。 “佐清,摘下你的头罩给大家看看。” 闻言,佐清戴着头罩的头震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才颤抖地举起右手,慢慢拿下头罩。 摘下头罩后佐清的脸——哦!那是一张多么怪异的脸啊!整张脸的表情就像冻住一般,跟死人的脸没什么分别。 “啊!” 小夜子尖叫了一声,而在场的每个人都大吃一惊;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传来松子歇斯底里的叫声: “佐清的脸受到很严重的创伤,所以我才叫他戴上这个面罩,这也就是我母子俩之所以滞留在东京的原因。我在东京找人做了一张和佐清以前的脸一样的面具。佐清,把面具掀开一半。” 佐清颤抖的手指滑向下颚,微微掀开那张面具…… “啊!” 小夜子再度发出一声惨叫。 金田一耕助也因当时的气氛太过怪异,一双膝盖颤抖不巳。 只见制作精巧的橡皮面具底下出现一个和面具一模一样的下颚和嘴唇;但是当面具掀至鼻附近的时候,小夜子又第三度发出惨叫。 因为佐清的脸上并没有鼻子!取而代之的是深红色的肉块和红色的脓包。 “佐清!好了!把整张面具拿下来。” 佐清完全掀开面具的同时,在场的每个人都吓得几乎虚脱了。 要是再看一眼那令人作呕的肉块,相信没有一个人不能吃得下饭。 “古馆先生,现在误会是否已经澄清了?这个人的确是佐清,虽然他的面貌往昔不同,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可以担保,这个人肯定是我的儿子佐清。好了,请你快点念遗嘱吧!” 古馆律师整个人都吓呆了,还是松子最后一句话才令他清醒过来。 而竹子、梅子,和她们的丈夫也因为过度惊吓,早巳忘了使心眼、耍心机了。 “那么……” 古馆律师以微微颤抖的手指撕开手边的信封,接着便以低沉的嗓音开始宣读遗嘱: “第一:代表犬神家所有财产、以及所有事业继承权的犬神家三样传家之宝——斧、琴、菊,在下列条件之下,得归野野宫珠世所拥有。” 珠世那张漂亮的脸孔顿时变得非常惨白,而其余人的脸色远比珠世还要难看。他们纷纷带着憎恨的眼神,逼视着珠世。 古馆律师并未理会这些人的情绪反应,他继续念以下的条款—— “第二:野野宫珠世须从犬神佐兵卫的三个孙子——佐清、佐武、佐智当中,挑选一人为其配偶。虽然将选择谁为配偶乃野野宫珠世的自由,但若珠世不愿和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结婚,便丧失继承斧、琴、菊之权利。” (也就是说,犬神家的全部财产及所有事业,都将落入和珠世结婚的那个人手里。)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不禁紧张得战栗不己。 奇特的遗嘱 古馆律师继续以颤抖的声音念着遗嘱—— “第三:野野宫珠世应从遗嘱公开之日起三个月内,自佐清、佐武、佐智三人之中择其配偶。若珠世所挑选的对象拒绝与之结婚的话,此人必须承认放弃继承犬神家所有财产的权利。若该三人皆不愿和珠世结婚、或三人都死亡,珠世则得以毋须尽第二项义务,自由和他人结婚。” 现场的气氛此时巳越来越沉重,珠世整个人面无血色,头低得快看不到她的脸部表情,不过,从她抖动的双肩仍可以感觉出她似乎相当激动。 而犬神一家盯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憎恨,若是目光能杀死对方的话,恐怕珠世早己被碎尸万段了。 在如此充满杀气的气氛下,古馆律师仍宛如在念咒语般,继续朗读遗嘱: “第四:若野野宫珠世丧失斧、琴菊的继承权,或者是在此遗嘱公开之后起的三个月内死亡,那么犬神家的所有事业将由佐清继承,至于佐武、佐智两人则负责辅佐佐清经营事业。但是,犬神家的全部财产将由犬神奉公会平分成五等份,佐清、佐智各得其中的五分之一,剩余的五分之二由青沼菊乃之子青沼静马得之。另外,得到遗产者须捐赠自己所得之百分之二十分犬神奉公会。” 当“青沼静马”名字出自古馆律师口中时,不要说金田一耕助大感意外,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相当震惊。 只见犬神家的每个人全都哑然失色,其中又以松子、竹子、梅子三个人严重,她们三个彼此相望,眼神中同样燃起熊熊憎恨之火。 这恨之入骨的眼神并不亚于当古馆律师念出犬神家全部的财产和所有的事业全归珠世所拥有时的反应。 (青沼静马究竟是何方人士?) 金田一耕助曾反复读过几次“犬神佐兵卫传”,却从未见过这个名字。 (青沼菊乃之子青沼静马…… 他和佐兵卫先生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曾给过佐兵卫先生什么恩惠吗? 还有,松子、竹子、梅子三人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表现出如此憎恨、排斥的神色呢? 难道只是因为这个人剥夺自己孩子应得的权利吗?) 不!不!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金田一耕助一面眉苦思,一面研读犬神每个人的脸部表情。 这时,古馆律师轻咳了一声,继续念遗嘱—— “第五:犬神奉公会自遗嘱公开之日起三个月内,须全力寻找青沼静马的下落。若在此期间未能掌握此人讯息或是此人已经死亡,那么,此人应得的财产将全数捐赠给犬神奉公会。但是,基于此人可能生存在国外的情况下,自此遗嘱公开之日起三年内,该笔款项得由犬神奉公会代为保管,待静成归国之际,便可得其应得之份;而若其三年内未能归国,则全数财产归犬神奉公会所有。” 古馆律师念到这里,现场又趋于宁静。然而,这股宁静似乎隐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在这股冰冷的静谧中,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古馆律师喘了一口气,又继续念道: “第六:若野野宫珠世因故无法继承遗产,佐清、佐武、佐智三个之中亦有发生不幸,则如下述: 第一,若佐清死亡,则犬神家的所有事业归辅佐武、佐智所有。佐武、佐智具同等权力,并应同心协力保护犬神家的事业;但佐清应得之遗产则归青沼静马所有。 第二,若佐武、佐智之中任何一人死亡,则其应得之遗产同样归青沼静马所有。若佐清、佐武、佐智三人皆因故死亡,则犬神家的所有事业和全部财产皆由青沼静马一人享有,连同斧、琴菊三种传家也赠与此人。” 犬神佐兵卫的遗嘱实际上相当冗长,遗嘱中依照野野宫珠世、佐清、佐武、佐智、能及青沼静马五个人之间的生死组合做各种安排。 乍看之直或许会觉得遗嘱十分繁琐,但若把刚才古馆律师所念的部份加以整理一下,不难感觉到,在这份遗嘱中,野野宫珠世实在处于绝对有利的立场。 假设野野宫珠世没有在这三个月内死亡的话,那么,犬神家所有事业,以及全部财产的继承者是谁,就得完全由她来决定。 也就是说,佐清、佐武、佐智的命运完全取决于珠世的一颦一笑。 再者,如果仔细玩味这份遗嘱便能发现,青沼静马是继野野宫珠世之后,另一个立于有利立场的人物。 他虽然无法参与犬神家的事业,却可以获得不少遗产。如果青沼静马死亡的话,另外三个人一点好处也捞不到,相反的,若佐清等三个之中有任何一人死亡,那么,死者应得的遗产就可纳入青沼静马的荷包里了。 再者,如果野野宫珠世和这三位表兄弟全都死亡的话,犬神家的所有事业,以及全部财产,将完全落入青沼静马这个谜样人物的手中。 换句话说,佐清三个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独个占犬神家全部事业、财产,即使这三个人当中仅剩一人活在人间,也还有野野宫珠世或青沼静马掌控一切;就算这两人也不在人间,他依然无法一手控制犬神家的所有事业和财产。 为什么呢?因为青沼静马所属的那部份将全部捐赠给犬神奉公会。 (哦,多么诡异的遗嘱啊! 这仿佛是一份充满诅咒、恶意的遗嘱。 古馆先生说的没错,这份遗嘱似乎是故意要让犬神遗族面对一场喋血争夺战。 当佐兵卫在写这份遗嘱的时候,他的精神状况正常吗? 如果当时他的精神状况非常正常,那么,为什么对自己的外孙如此苛刻,却对野野宫珠世,以及青沼静马这个谜样的人物如此宽厚、仁慈呢? 根据佐兵卫的遗嘱中,完全被忽视了。 虽说佐兵卫生前就对他的女儿们非常冷谈,但是这么做似乎也极端了吧!) 金田一耕助强忍住内心不断发出的冷颤,不解地思索着。 虽然佐清戴着面具,旁人猜不透他的脸部表情,但是从他肩头不停微微颤抖的样子,仍可以感觉到他有多么震撼,涔涔的汗水也从他的面具底下流向颈部。 而有着一副魁梧身材的佐武也是两茫然地凝视着眼前的榻榻米。 看来桀傲不驯的佐武也在外祖你这份诡异遗嘱的重击下,茫然失措了。 至于那个轻浮、颇有点小聪明的佐智,则没有一刻静得下来。他仍一边抖腿,一边以锐利的眼神窥探着在座每个人的脸部表情;当他的目光移到珠世身上时,只见他嘴角轻轻浮现出一抹夹杂着希望和担心的笑容。 此外,佐武的妹妹小夜子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佐智的一举一动。 她全身僵硬地望着佐智,那无声的祈祷和诉求,如电波般从全身传送出去。 不过小夜子也知道这些祈祷和诉求不具任何效果,因此每当她那卑微的秋波投射到珠世身上时,一定会紧咬下唇,一脸悲凄地低下头。 至于松子、竹子、和梅子这三个人更是愤怒不己。 还有,竹子的丈夫寅之助虽然一声不吭,但整张脸却胀得通红,几乎令人以为他得了脑溢血,而且他那对眼睛也好像藏了毒针似的,随时会射向其他人。 梅子的丈夫幸吉更不用说了,他偷偷打量过在座每个人的脸色后,便露出一抹阴阴的冷笑。 而珠世则直到遗嘱完全念完之际,仍是一声不吭。 她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像般,静静的、默默地坐在那儿,一点也没理会犬神一家投来的憎恨目光。 突然,有人大声叫道: “不可能!不可能!这份遗嘱是假的。”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朝说话者看去,原来那人竟是佐兵卫的长女松子。 “你说谎!这绝对不是我父亲的遗嘱,一定是有人……有人……” 松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 “有人为了想谋夺犬神家的财产而编写出来的东西。总之,这份遗嘱一定是伪造的。” 她尖锐的叫声几乎要划破每个人的耳膜。 古馆律师眉毛一扬,先是拿出一条手帕擦拭嘴角,然后才以沉稳的语气说道: “松子夫人,我想不出伪造之份遗嘱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这份遗嘱不具任何法律效力的话,我又能得到什么?松子夫人,不,不只是松子夫人,我要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份遗嘱绝不是伪造的,它具备法律上所有应具的任何条件。如果你们对这份遗嘱有异议而想诉诸法庭的话,那是你们的自由,不过我有自信,到时候败诉的必定是你们。总之,这份遗嘱是真的,而且一字一句都毫无差错,所以你们必须遵守,并且逐一实行。” 古馆律师一字一句地说完之后,便从戴着面具的佐清开始依序打量犬神家每个人的脸色。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金田一耕助的身上。 此时古馆律师的眼眸中充满不安、担心和害怕的神色,这些情绪如洪水般一涌而出。 金田一耕助微微点头,当他的目光移到古馆手中的遗嘱时,不由得感受到一股血溅八方的骇人感觉。 第三章 暴风雨前 障眼法 “我……” 金田一耕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那低沉的声音宛如筋落在屋檐上的雨滴声。 “我……” 没一会儿,古馆律师也说出跟金田一耕助相同的语辞,那声音听起来也同样干涩。 之后,两人便一语不发地隔着湖水遥望犬神家宏伟的建筑物。 寒冷山区的秋天走得特别快,犬神家现在正笼罩在一片苍茫的幕色中,只见原本光滑的湖面掀起一片皱裙。 古馆律师此时就像刚处理完一件重要的大事般,感到如释重负,又略带倦容。 他们两人在宣读完遗嘱之后随即向犬神家告辞。 然而,因遗嘱中充斥着说不出的诡异,使得两人心中感到一股抑郁莫名,所以从那之后两人几乎没开xx交谈,只是默默回到那须旅社,坐在房间的藤椅上,凝视着湖面。 金田一耕助把叼在嘴里的烟头扔进烟灰缸之后,重新调整一下藤椅的方向,然后突然将身子向前倾。 “喂,古馆先生,遗嘱公开之后,你的任务就宣告结束了,这个秘密也不再是秘密,所以就请你毫不保留地将心中对这份遗嘱抱持的看法告诉我吧!” 古馆律师闻言,先是一脸黯然地望着金田一耕助,过了半响,才有气无力地说道: “金田一先生,如你所说,这个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可是,唉!该怎么说才好呢……” “古馆先生!” 金田一耕助的语气低沉而有力。 “咱们就延续之前的话题吧!喏,就是你去犬神家之前,我们坐在这儿谈的话题。你是不是怀疑珠世收买若林去偷看遗嘱呢?” 古馆律师听金田一耕助这么说,仿佛突然被电流击中般,整个身子颤抖不已,他重重喘了口气说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我完全不知道是谁买通了若林,也不知道是谁偷看过那份遗嘱。不!甚至连是不是有人曾偷看过遗嘱我都不清楚。” “哈哈!古馆先生,现在即使你这么说也来不及了,因为如果没有人偷看过那份遗嘱。珠世就不会三番两次发生意外了。” “你的意思是说,不是珠世收买若林,而是另外有人买通若林,偷看遗嘱?” 金田一耕助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 “想想看,珠世为什么会屡次遇到危险呢?这些意外致她于死地……” “所以,偷看遗嘱的人就是想杀珠世的人!不管怎么说,对犬神家而言,珠世宛如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珠世活在人间,她就能凭自己的喜好决定犬神家的继承者。”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老是失败呢?寝室里的毒蛇、汽车刹车失灵。以及最近发生的第三次危险状况——沉船事件……为什么那个人老是不成功?他为何不能做得干净利落些呢?” 古馆律师眼中充满惧意,瞪视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缓缓摇着头说: “不,你知道,你明明知道却故意不承认。其实,在寝室里放毒蛇、在汽车上动手脚、以及在船底凿洞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珠世本人……” “不!珠世有什么理由非这么做不可?” “为了即将发生的事件做准备。” “即将发生的事件?” “佐清、佐武、佐智的连续被杀事件……” 闻言,古馆律师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如瀑布般的冷汗此时已从额头分别流向面颊。不过,他并没有工夫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只是双手紧紧抓住藤椅的扶把,激动地说: “佐清、佐武、佐智的连续被杀事件?谁?谁要杀他们三个人?况且,这件事和珠世又有什么关联?” “恩,古馆先生,请你仔细听好。珠世被赠予庞大的财产,还拥有相当大的权力去决定犬神家的继承者,但是却必须遵守那个附加条件。也就是说,她必须和佐清、佐武、佐智三人之中的其中一人结婚,除非这三个人都死亡,或是这三个人都拒绝和珠世结婚,但是后者的情况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因为珠世是那么漂亮,而且和她结婚还可以握有庞大财力和权力,所以除非这个人精神不正常,否则绝不可能拒绝这桩婚姻。今天我在那里已明显感觉出佐智开始对珠世展开追求了,如果……” “如果?” 古馆律师皱着眉头反问道。 “如果珠世一点也不喜欢这三个人……也就是说;她另有心上人,却也不想失去犬神的财产时,那她就必须让这三个人都离开人间,否则根本没有任何自救之道。为了将来能先后杀死这三个人,她先策划了几次精彩的意外让大家看,这么一来,日后发生状况时;她就可以佯装自己也是一个被害者……” “金田一先生!” 古馆律师呼吸已十分急促,喉结也一上,下的滑动。 “你实在太可怕了,为什么你的脑袋里会存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呢?从事你们这类工作的人,疑心病都这么重吗?” 金田一耕助伤感地笑了笑,然后摇着头说: “不,我只是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罢了,反过来说,我也考虑过下面这种可能性。如果珠世遇到的危险,并非她一手自编自导自演,存心欺瞒世人,而是确有其人真的想置她于死地的的话,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谁又会是凶嫌,目的何在呢?” “是啊、是啊!在这种情况下,谁会是凶嫌呢?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想,果真如此,那么佐清、佐武、佐智三人都可能是凶嫌。也就是说,这三人当中有人自认为最没有希望和珠世结婚,而他又无法眼睁睁看着珠世跟别人结婚,毕竟只要三个人之中的某一位和珠世结婚,那么另外两个人可就完全没有继承遗产的权利了。与其这样,他决定不如先杀了珠世,或多或少可以分得一些财产……”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不过,金田一先生,你所说的只是你自己的假想罢了,现实生活里怎么可能有人如此冷酷无情?” “不,已经有这么个冷酷无情的人了,而且那个人还用冷酷无情的方法杀了若林。况且,如果是我刚才说的那种可能性的话,那么能够被列入凶嫌名单中的人就并非只限于佐清、佐武、佐智三人,这三个人的父母、或是妹妹,都有可能是凶嫌,他们可能会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哥哥得到遗产而如此做。问题是,究竟谁最有机会在珠世房问内放毒蛇、破坏她的汽车刹车、或是在她的小船上凿洞呢?古馆先生,你真的没有任何线索吗?” 古馆律师大吃一惊地重新打量金田一耕助,脸色越来越不安。 “啊!古馆先生,看来你心里有数了。那个人究竟是谁?” “不,我不知道。或许犬神家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每一个人?” “是的,除了最近才回家的佐清以外,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因为犬神家每个月都会选一天在那须碰面,当然,这些人绝不是为了悼念佐兵卫先生而来,他们是为了打探其他人的想法,同时也怕自己被其他人出卖,所以每个月才会在此聚会。而且珠世接二连三发生状况,都是在大伙聚会时发生的;就好比这次的意外也是。”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由得吹起口哨,接着他那五根手指又开始伸进乱如鸟窝的头发里,沙沙地抓个不停。 “古馆先生,这实在是一件引人入胜的事。那名凶嫌聪明到不会把自己置身在大家的焦点中。” 金田一耕助越抓越兴奋,当他逐渐冷静下来的时候,这才发现古馆律师正以困惑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 “哈哈!不好意思、失礼、失礼。我一兴奋就会有这种毛病,请你不要见怪。因为我现在正在思考,这究意是不是障眼法呢?如果不是的,那么另一个可疑的人物就会浮现在台面上,至于这个人是否有机会一窥遗嘱内容倒是其次的问题……” “这个人是谁?” “青沼静马!” 古馆律师吃惊得想叫都叫不出来。 “古馆先生,我们暂且不研究这个人是否有机会一窥遗嘱内容,不过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有强烈的动机想置珠世于死地。为什么呢?因为只要珠世不死,他就绝对不可能继承遗产。珠世是否要和佐兵卫的三个外孙建立新关系,他也都无权干涉,所以若他想继承遗产的话,第一步就是必须除去珠世。而珠世死后,佐兵卫的三个外孙也都死亡的话,他就可以完完全全掌控犬神家的所有事业及财产了。” 金田一耕助喘了一口气,又加强语气道: “问题是,青沼静马究竟是什么人?他和佐兵卫先生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能蒙受如此庞大的恩惠?” 古馆律师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便用手帕拭去颈边的汗水,一脸若涩地点点头。 “青沼静马这个人正是佐兵卫先生晚年痛苦、伤心的根源。佐兵卫先生在遗嘱中之所以给予他这么大的优惠并非毫无道理,因为青沼静马这个人……” 古馆律师稍微停顿一下,清了清喉咙的痰,再度喃喃自语道: “他是佐兵卫先生的私生子。” 私生子 “私生子?” 金田一耕助突然扬起眉毛。 “是的,对佐兵卫先生而言,青沼静马是他唯一的儿子。” “但是为什么这件事没有记载在‘犬神佐兵卫传’里呢?” “如果书中记载了这件事,那么,对松子、竹子、梅子三位夫人来说,未免太残酷了。” 古馆律师就像在背书般,语气中没有一丝抑扬顿挫的声调。 “佐兵卫先生年过五十才头一回谈恋爱。在此之前,他虽然已有三位妾室,也分别生下松子、竹子、梅子三人,但是佐兵卫先生并不宠爱这三个妾,他只是为了生理上的需要才跟她们在一起罢了。直到他五十出头的时候,才真正爱上一个女人,这个人就是青沼菊乃。据说她原是犬神纺织工厂里的女工,年龄比松子还年轻,后来菊乃有了身孕这件事带给松、竹、梅三姐妹相当大的震撼。由于她们并非同一个母亲所生,所以从小姐妹之间的情感自然不是很好;不,或许我应该说‘相互仇视’来得恰当些。后来,因为菊乃的关系,三姐妹竟枪口一致对外;换句话说,菊乃怀孕一事令她们感到非常恐慌。” “为什么?为什么菊乃不可以有身孕?” 古馆律师面带倦容地笑着说: “如果菊乃生下男婴的话,佐兵卫先生一定会更加疼爱她。也就是说,如果菊乃为他生下可以传宗接代的男婴,说不定佐兵卫先生会正式迎娶她进犬神家的大门,而且犬神家的所有财产也将留给这个孩子。”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战栗,用力点点头。 “因此,这三个人团结起来欺负菊乃,还用一些旁门左道的方法猛烈攻击她。菊乃渐渐开始担心,如果就这样任凭她们欺负,自己过不了多久恐伯就会死在她们手里了,因此她逃离佐兵卫先生的身边,而松子、竹子、梅子三人也因此松了一口气。但是菊乃逃走之后,姐妹三人才知道她们父亲早在菊乃离开之前,便把斧、琴、菊三种传家之宝给了菊乃。” “啊!对了!斧、琴、菊究竞是什么东西啊?” “这件事我稍后再告诉你,反正当时佐兵卫先生已把这些给了菊乃,若是她生下男婴的话,就可名正言顺地继承佐兵卫先生的一切,因此姐妹三人便非常担心害怕。她们后来找到菊乃的藏身之处,而且还逼迫仍在做月子的菊乃写下自己所生的这个孩子并非佐兵卫先生亲骨肉的切结书,同时也夺回斧、琴、菊三种传家之宝。佐兵卫先生晚年之所以对松、竹、梅三姐妹相当冷淡,其实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 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再度浮现出松子、竹子、梅于坏心眼的长相,这几个女人让他一想到就不禁头皮发麻。 “原来如此,那么菊乃母子后来怎么样了呢?” “当时松子、竹子、梅子三姐妹加诸在她身上的威胁迫害,相信是她这辈子最可怕的梦魇。她们除了逼迫她写下那封切结书之外,说不定还做出很多危害到她生命安全的暴行,所以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也就是青沼静马远走他乡,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这对母子的下落。如果静马还在人间,应该和佐清同年,也就是二十九岁。” 古馆律师说到这儿,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股不祥的念头就像一朵乌云笼罩在金田一耕助的心头。 (难道佐失卫先生的遗嘱一开始就蕴藏着某种可怕的目的吗? 佐兵卫先生是否为了让松子、竹子、梅子姐妹发生浴血纠葛,所以才故意留下如此诡异的遗嘱呢?) 金田一耕助静心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拿出纸笔,写出以下的人物关系表。 各位读者,以上所述仅是发生在犬神家一宗骇人、离奇的连续杀人事件的开端。 现在这场血腥悲剧的第一幕就在此落幕了。 第四章 传家之宝 暗潮汹涌 犬神佐兵卫这份诡异的遗嘱,对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新闻媒体来说,的确是个非常具煽动性的题材。 透过各大通讯社的报导,犬神佐兵卫的遗嘱内容以及犬神家急夺遗产的情况,都在一夕之间成了全国性的新闻话题。 虽然一流的新闻从业员并不喜欢报导这类属于个人隐私的事情,但是二、三流的记者可就逮着机会,大肆报导一番了。 因此,犬神家的继承问题不仅当地居民深感兴趣,甚至还扩大成全国性的话题,就连野野宫珠世将会选择谁当她的丈夫,也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甚至有人还以此作为睹注。 总之,这件事已经成为全国的焦点新闻,可是位于那须湖畔的犬神老家却沉静得叫人窒息。 竹子、梅子两家虽然还滞留在此,但和松子母子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他们全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互相揣测对方的心意。 现在犬神老家正刮起四个彼此利害纠葛的台风;这其中包括松子、竹子、梅子三家、以及野野宫珠世。 在这种场合下,珠世的立场较令人同情。虽然松子、竹子、梅子三姐妹彼此憎恨着对方,不过他们憎恨珠世的心态倒是一致的。 尽管如此,他们之中并没有任何人将仇恨写在脸上。相反的,他们都千方百计向珠世大献殷勤。 而佐武和佐智大概也受到双亲的教唆,这阵子两人每天都来珠世那儿嘘寒问暖一番。桀傲不驯的佐武一开始便信心十足的样子,而轻浮、略有小聪明的佐智则总是绕着珠世打转,阿谀、奉承、谄媚、巴结……等招数无一不派上用场。 不过珠世这女孩也不简单,她不难感受到自己此时已成为犬神一家仇恨、诅咒的对象,但却一点也不胆怯;不论趾高气昂、信心十足的佐武也好,还是轻浮、毛躁的佐智亦罢,她都以平常心对待他们。 每当她邀请他们来自己房间的时候,总不忘叫猿藏在隔壁房间待命。 珠世甚至对那个戴面具的佐清也不排斥;由于佐清从不曾来拜访她,因此她便经常到佐清那儿串门子。 而且,这两个人会面的情况是十分怪异。珠世去拜访佐清的时候,总不忘带着猿藏同行;佐清和珠世见面时,松子也总是陪在身边。正因他们总在松子和猿藏的陪同下见面,所以两入之间的谈话也经常中断。 戴着面具的佐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容貌丑陋的缘故,几乎从不开口说话,所以两人会面都是珠世在发言。但是当她的谈话涉及佐清的过去时,松子就会代为回答,并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此外,珠世置身在如此危险的境地,却还能平安无事,完全是因为猿藏的缘故,否则佐武、佐智早就诉诸暴力,将珠世占为已有了。 大家都知道,要是佐武、佐智胆敢对珠世施加暴行,这个丑陋的巨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扭断他们两人的脖子。 古馆律师也曾跟金田一耕助说明猿藏这号人物的事。 “猿藏真正的名字并不叫猿藏,大家之所以唤他猿藏,是因为他的长相神似猿猴之故。由于从小大家就叫他猿藏、猿猴,到现在,连我都忘记他真实的名字了。 猿藏从小就是孤儿,珠世的母亲祝子因为同情他的遭遇而收养他,让他和珠世一块儿成长,所以当珠世双亲去世,佐兵卫先生把珠世带回家照顾的时候,猿藏也跟着珠世一起来到犬神家。他对珠世的忠诚度绝不容人怀疑,不管珠世说什么他都会听,就算珠世叫他杀人,猿藏也会毫不考虑地杀了那个人。” 古馆律师原本只是不经意说出最后这一句话,但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却楞了好一会儿。 半晌之后,古馆律师和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像是在相互打探对方心中的想法似的。 猿藏的来历 终于,古馆律师面露后悔的神色,干咳了一声,而金田一耕助也故意岔开话题道: “对了!猿藏在犬神家负责栽种菊花了吗?” “嗯,是的,你看到那些菊花了吧?虽然他的脑盘并不灵活,不过可是个栽种菊花的高手呢!这些园艺技巧都是珠世已故的父亲——那须神社的神官教授的。因为菊花跟那须神社、以及犬神家都有一段很深的渊源。唉呀!斧、琴、菊……” “是啊!斧、琴、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没告诉我呢!” “嗯,没错,斧、琴、菊最初是佐兵卫先生的恩人——野野宫大贰,也就是珠世的外祖父所想出的句子,意思是“祝福”(斧、琴、菊三字的日文读音与“祝福的音很接近),他把这句话当做那须神社的嘉言,并且用黄金打造出斧、琴、菊的样式来当神器。后来佐兵卫先生创业时,大贰先生便把这句嘉言和神器一起送给佐兵卫先生;这也就是这三种神器成为犬家传家之宝的由来。” “这些传家之宝现在在哪里?” “由犬神奉公会保管。当珠世从佐青、佐武、佐智三人之中挑选一人为其配偶时,犬神奉公会就会把这三样传家之宝交给珠世。总之,斧、琴、菊都是-尺大小的黄金制品。” 古馆律师说到这儿时,不由得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斧、琴、菊原本是野野宫大贰赠给佐兵卫先生的,所以佐兵卫先生才想在自己离开人世之后,把这些东西还给大贰先生的子孙。就人情义理而言,这种作法的确令人钦佩,可是他又附上犬神家巨大的财产和事业,就使这件事变得复杂极了。佐兵卫先生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方法呢?” 古馆律师语重心长地说,金田一耕助则非常专注地思考这件事。 “的确如此,斧、琴、菊这三个字和那三个小型黄金制品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什么会意味着犬神家的继承权呢?”。 “是啊!这些东西虽然是黄金打制而成,但并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嘛!” 古馆律师不解地说着,但是日后发生的事证明了古馆律师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 因为斧、琴、菊这三个字里隐藏了难以言喻的可伯含意。 日语斧、琴、菊与“祝福”一意谐音,所以在佐兵卫生前,斧、琴、菊也一直守护着犬神家;但是他去世之后,情况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日后金田一耕助回想起来,发现这句话根本意味着完全相反的意思,因为它一直诅咒着犬神家。 可是这一点当初金田一耕助并没有察觉到,直到骇人的事件相继发生这三个字才引起他的注意。 “对了,青沼静马这个人有没有消息?” “哦,我们公开遗嘱之前,就在全国寻找他的下落,不过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任何线索。唉!就算青沼菊乃女士能平安抚养这个孩子,但是遇到战争,就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地步了。” 这时,金田一耕助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件事宛如恶魔作弄世人般。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这种想法却挥之不去。 “古馆先生,你说猿藏是个孤儿,但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古馆律师闻言,脸上立刻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他望着金田一耕助好一会儿,哮喘着大气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金田一先生。难道你怀疑猿藏是青沼静马吗?你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 “那是我刚才临时想到的……好吧!我收回刚才的疑问。唉!我今天是怎么了?其实我只是在想,佐兵卫先生会不会把自己的私生子托给珠世的母亲扶养呢?可是果真如此的话,也应该会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才对啊!” “说的也是。再说佐兵卫先生可算是一位美男子,而菊乃女士——虽然我本人没有见过她,但是她能得到佐兵卫先生的庞爱,相信也一定是位大美人。所以,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生出像猿藏那样的儿子呢?猿藏不过是个种菊花的能手罢了,对了,他现在还热中于制作菊花玩偶呢!” “菊花玩偶?”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头。 “哦,以前佐兵卫先生曾教猿藏制作菊花玩偶,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这件事,最近又开始努力制作菊花玩偶。那个人哪!只要不惹他发怒,就是个既无益处、也无害处的男人。但是,我倒从未想过他的来历呢!好吧,既然你有此疑问,我们就来调查一下他的背景吧!” 古馆律师叹口气说。 第五章 重要物证 那须神社 十一月十五日——佐清回来已经半个月,而金田一耕助到这里也有一个月了。 这一天是犬神家第一次发生流血事件的日子,也是恶魔采取行动的第一步,不过在叙述这件杀人事件之前,我必须先叙述一段插曲,因为这件事可说是此次杀人事件的前奏。 “金田一耕助先生,有客人来找你哦!” 十一月十五日下午三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原本照例搬一张椅子坐在房里想事情,后来却被女服务的声音打断思绪。 “哪位客人?” “古馆先生。” “古馆先生?那么,请他直接来我房间吧!” “不,古馆先生说要在车上等你,他好像正要去什么地方,还说如果你方便的话,请你和他一起去。” “哦,这样啊!” 金田一耕助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拿起一顶发皱、变形的瓜皮帽,戴在他那一头乱发上,然后急急忙忙冲出旅社大门。 只见旅社门口前果真停了一辆汽车,古馆律师正从车窗内探出头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今天要去什么地方呢?” 金田一耕助小跑步到汽车旁,这才发现原来车子里不只古馆律师一个人,还有壮如屏风的佐武,以及眼神如狐狸般狡猾的佐智。 “啊!你们也来啦!” “嗯,快上车吧!”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在佐智的旁边坐下,汽车立刻飞奔而去。 “对不起,请问你们准备上哪儿?”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之后,金田一耕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须神社。” “那须神社?有什么事吗?” “嗯,这个……到那儿之后再跟你说明吧!” 古馆律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虑到司机在一旁,所以只是干咳了几声,支支吾吾地说着。 而佐武则双手盘在胸前,嘴巴抿成“门”字型,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只有佐智仍面向车窗,一边吹口哨,一边抖腿。 由于坐在旁边的佐智不停抖腿,使得金田一耕助感到整张座椅都在抖动。 那须神社和市中心相隔约一公里左右,此时车子已经驶离市区,奔驰在树叶凋零的桑树园间。 桑树园的对面原有一片宽广的稻田,但是由于稳禾已收割,所以积水的烂泥上,只剩下黑色的残根,景色看起来十分萧条。 而稻田那头的湖面则光亮得犹如一把剃刀,来自湖面上的风,湿冷得令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今年信州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 最后,车子停在一个大型白木制的鸟居(立在神社入口处的门)前面。 那须神社的历史非常久远,它宽广的社院里不但有一棵高大、笔直的杉树,还有一排长满青苔的石灯笼。 当金田一耕助的双脚一踩在铺设整齐的鹅卵石上时,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佐武依然紧闭双唇,而佐智也和平时一样,不停地四处张望。 没一会儿,一行人来到社务所的前面。 “啊!欢迎、欢迎!我听见车子的引擎声,就猜到是你们来了。” 社务所里走出一位身穿白色上衣、浅黄色和服的中年男子。 这位男子顶个三分头,脸上挂了一副银框眼镜;金田一耕助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那须神社的神主(神官之首)——大山泰辅。 在大山神主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神社后面一间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 房前庭院里的菊花开得非常漂亮,花香飘满整个庭院,而房间壁炉里的炭火也正熊熊燃烧着。 待大伙儿坐定后,佐智便迫不急待地移动双膝,探身向前说: “大山神主,请你早点让我们看看那个东西吧!” 大山神主则一脸犹豫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问: “请问,这位是……” “哦,这位是金田一先生。” 古馆律师连忙解释道: “您不必担心,老实说,这次的事件还望金田一先生多多帮忙呢!既然佐武和佐智已经等不及了,就请你……” “好的,请各位稍待一会儿。” 大山神主点点头离开房间,没一会儿又恭恭敬敬地捧着白木制的供盘进来。 只见供盘上放了三卷用锦缎裱褙的卷轴,他把供盘放在众人面前,然后一一打开卷轴。 “这是佐武的卷轴、这是佐智的。” “我们还不急着看,我只想看佐清的卷轴。” 狐狸般的佐智焦急地催促道。 “喏,这是佐清的卷轴。请看!” 佐武绷着一张脸,从大山神主手中接过卷轴之后,便唰的一声将卷轴打开。 他很快看内容,并把卷轴交给佐智。 原来,那是一幅宽约一尺两寸,长约两尺的裱褙卷轴,当佐智接过卷铀的时候,居然兴奋得双手颤抖。 “没有错,这的确是佐清的卷轴,上面有外祖父的亲笔字,而佐清的署名也是真的。古馆先生,请你过目一下。” 手印 卷轴传到古馆律师手中的时候,坐在他身旁的金田一耕助这才有机会看到卷轴里的内容。 原来白底的绢布上印了一枚右手手印,而且上面还用独特的笔法写着“武运长久”的字样,左边更以不同的笔迹写着“昭和十八年七月六日,犬神佐清,二十三岁,酉年生”等字。 也就是说,这个手印的主人是已经面目全非的犬神佐清! 金田一耕助到此终于明白一行人来到那须神社的真正目的,他不禁感到十分兴奋。 “金田一先生,请你仔细瞧一瞧这幅卷轴。” 古馆律师把卷轴递给金田一耕助。 “好的。不过,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用途?” 金田一耕助故意问道。 “你不知道吗?这个东西可以证明前阵子那个戴着面具回来的男人是不是佐清呀!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是完全相同的,而且一个人的指纹终其一生都不会改变。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佐智的口吻如一头野兽把猎物放在眼前,故意捉弄它般残忍;这番话叫金田一耕助听得手心直冒冷汗。 “原来如此,可是,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古馆律师接着加以说明: “因为这个地方的百姓在出征之前,都会把按有手印的绘马匾额。献给这座神社,祈求自己武运长久(胜利之意)。不过由于佐武、佐智及佐清三人和这座神社有深厚的渊源,所以便献上这些卷轴替代绘马匾额。实际上,我们早已不记得这件事了,多亏大山神主还记得,所以特地通知我们过来一趟。”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突然点点头,别有深意地望着大山神主。 大山神主被金田一耕助看得很不好意思,于是也开口说道: “啊!或许是我太多管事了,不过,事实上,很多那须市民对这次回来的佐清也有些怀疑,所以我才想,要是能有什么具体的证明会比较好……” “这么说,你们怀疑那个人不是佐清?” “这还用得着说吗?我们如何能相信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就是佐清呢?” 佐智撇撇嘴说。 “但是他母亲松子夫人那么肯定……” “金田一先生,你并不了解我阿姨这个人。老实说,万一佐清死了,她可就什么依靠都没有了,所以为了取得财产,她什么谎都说得出来,是不是真的佐清又有什么关系呢?”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喏,古馆先生,请在这个手印旁边签下你的大名吧!金田一先生,也请签下名字。我们要把这个手印带回去,让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盖手印,好跟这个手印做比较。为了不让人怀疑我们暗中动过手脚,所以请你们做个见证,在这个手印旁边签名。” “但是,万一佐清拒绝盖手印呢?” “放心,他绝对不会拒绝的。” 佐武把膝盖伸直,冷笑着说: “他若不肯合作,就是自找苦吃!” 他的语气是如此残酷,仿佛要将敌人碎尸万段似的。 第六章 噩耗 内哄 十二月十六日早上,已经十点了,金田一耕助还赖在床上不起来。 他之所以起得晚,是因为昨晚睡得迟。 昨天佐武和佐智在那须神社取得佐清的手印后,便准备回去要求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盖下手印,以验其明身分;他们本来还要求金田一耕助以证人的身分出席,但是却被金田一耕助婉拒了。 毕竟随便插手管别人的家务事务并不是明智之举。 “是吗?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强求。反正古馆先生说过要陪我们一块儿回去……” 佐武很快就打消这个念头,可是—— “要是这个卷轴有问题的话,还希望你能当我们的证人,证明我们确实是从那须神社取得的。” 狐狸般的佐智仍不放心地再确认一次。 “当然,既然这里有我的签名,我就绝对会负起证人的责任。对了,古馆先生!” “嗯?” “就如我刚才所说,出席那种场合会让我觉得很尴尬,可是我又很想尽快知道结果。所以,不论那个人是不是佐清,都请你务必告诉我,好吗?” “没问题,我一离开那里,就立刻到旅社来找你!” 于是他们在那须旅社前让金田一耕助下车之后,就直接开往犬神家了。 古馆律师依约来到旅社拜访金田一耕助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结果如何?佐清……” 金田一耕助见到古馆律师的那一刹那,不禁觉得十分吃惊,以致连话都只说了一半。 因为古馆律师的脸色非常难看,而且还充满了不安。 只见他轻轻摇着头说: “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怎么会没有结果?” “松子夫人不肯让佐清盖手印。” “她拒绝这么做?” “嗯,她非常固执,连佐武、佐智的话都听不进去。看来,再取不到佐清的手印,佐武恐怕真的会动粗了。” “但是……但是……” 金田一耕助舔了发干的嘴唇,试图理清这一切问题。 “这样不就越发加深佐武、佐智对佐清的怀疑了吗?” “是啊!所以我刚刚才费尽唇舌想说服松子夫人,没想到她竟还大发雷霆地把我臭骂一顿。她非常固执,根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 古馆律师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将那晚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都告诉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一边听古馆律师说话,一边在脑海中描绘出当时的情景……” 当时,犬神家全都在前阵子公开遗嘱内容的六坪大房间里集合。 佐武、佐智、以及他们的父母和妹妹都以戴着怪异橡胶面具的佐清和松子为中心围成一个圆。 当然,古馆律师和珠世也是这个圆圈的一份子。 此时佐清的前面放着才从那须神社带回来的卷轴以及一张白纸,还有朱墨砚台与一支毛笔。 因为佐清戴着面具的缘故,所以大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不难感受到他内心的激动。 而犬神家每个人注视他的目光中,则充满了猜疑和憎恨。 “大阿姨,这么说,你仍坚持拒绝让佐清盖手印罗?”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佐武开口说话了,但他的口气却充满责难的意味。 “是的。” 松子也回答得十分干脆。接着,她目光烟炯地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说: “这孩子虽然颜面已毁,但他绝对是佐清,这是我这个十分生气的母亲向各位所作的保证。我真不懂,你们为什么非要听信那些无谓的坊间传闻?总之,我绝对不同意这种……” “但是,大姐!” 佐武的母亲竹子从旁插嘴表示意见。她的声音听起来虽平静,但语气中仍充满恶意。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叫佐清盖个手印呢?当然,我并不怀疑眼前这个佐清的身分,可是毕竟人言可畏哪!为了澄清无谓的流言,这倒不失为好主意。梅子,你觉得呢?” “是啊!我赞成二姐的想法。要是大姐和佐清一再拒绝盖手印,只会更加深别人的怀疑……喏,各位,你们认为呢?” “那是当然的。” 继梅子之后,竹子的丈夫寅之助也开口了。 “不,不只是别人不相信,要是大姐和佐清仍坚持拒绝盖手印的话,恐怕连我们都要起疑了。幸吉,你说是不是?” “是、是啊!就是这样。” 梅子的丈夫幸吉有些胆怯地嗫嚅着。 “大姐,你也不希望咱们自家人相互起疑吧?要是你再不肯让佐清盖手印的话,只会……” “只会让我们觉得这件事一定大有蹊跷!” 竹子直截了当地下了个结论。 “住、住口!” 松子气得连说话都颤抖了。 “你们这些人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总之,这个佐清绝对是我们犬神家的长孙,要不是爸爸写下那么无聊的遗嘱,犬神家的事业及一切财产,早都应该由这个孩子来继承了。他不但是长男,更是长孙,如果生在古代的话,就相当于大太子的地位;而佐武、佐智充其量不过是太子的家臣罢了。没想到你们现在已拥有那么多财产还不知足,一心只想抓住孩子强迫他盖手印、这不是太欺负人了吗?不!不可以。我绝对不让这个孩子受到这种侮辱。佐清,我们走,不要留在这个地方!” 松子气急败坏地牵起佐清的手,准备走出房间。 佐武的表情立刻变得非常难看。 “大阿姨,我劝你还是……” “反正我绝对不答应!佐清,咱们走!” “大阿姨,这样我们……” 佐武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在松子和戴着面具的佐清背后撂下狠话: “从今以后,我们不会承认这个人是佐清。” “随便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松子说完,便带着佐清,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出去了。 “这样啊……” 金田一耕助听了古馆这番话后,又开始习惯性地搔着头。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呢!” “是啊!” 古馆律师神色黯然地说: “松子夫人如此顽固,而佐武那番话说得也不很得体,毕竟他一开始就把别人当犯人看,自恃甚高的松子夫人当然会咽不下这口气了。但问题是,那个人真的是佐清吗?当然,我本身是相信他的,可是总觉得还是必须取得当事人的手印比较妥当。” “看来,今天晚上松子夫人的态度之所以如此,不外乎两种原因。一是因为佐武、佐智的态度不佳,令她恼羞成怒而拒不合作;否则便是如同佐武、佐智所说,戴面具的男子并不是佐清,而松子夫人也知道这件事……” 古馆律师点点头,赞成金田一耕助的分析。 “我当然相信是第一种原因,但只要松子夫人不愿意让大家采得佐清的手印,就很难不令人联想到第二种原因。唉!这件事真棘手啊!” 当晚,古馆律师一直待在金田一耕助的房里,直到十二点才离去。 那之后,金田一耕助一个人躺在床上,虽然关灯了,却始终睡不着。 那个戴着面具的佐清,以及印在绢布上的手印,不断浮现在黑夜之中,直到天朦原亮了还因扰着金田一耕助…… 放在枕边的电话蓦地响起,让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随手接起电话,原来是帐房打电话来。 “金田一耕助先生,古馆先生来电话找你。” “哦,请转给我。” 金田一耕助一说完,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古馆律师的响音。 “啊!金田一先生吗?对不起,打扰你休息的时间,能不能请你立刻来一趟……紧急……非常紧急……” 古馆律师的声音非常激动,甚至还颤抖不已,金田一耕助听了心跳也加速不少。 “你要我去哪儿啊?” “犬神家……快来犬神家!我派专车去接你,请你立刻来一趟。” “知道了,我立刻赶去。古馆先生,是不是犬神家出了什么事?” “嗯,出事了。这件事非常严重,而且……而且是用非常离奇的方法……总之,请你立刻过来一趟,你来就明白了。那么,一会儿见。” 古馆律师说到这里,便咔擦一声挂断电话。 金田一耕助随即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窗户,只见外头天色暗得如同淋上一层薄墨似的,而小雨点更是凄凉地落在湖水上…… 菊花苗圃 其实,金田一耕助到此地之前,曾经手过各种案件,所以也经常接触到一些怪异的死尸。 像是在“本阵杀人事件”里,他就看过一对夫妻在新婚之夜被杀得满身是血;而在“狱门岛”事件中,他更是看到一具倒挂在古梅树上的女孩尸体;另外,在“夜行”事件里,他见到身首异处的男女尸骸;还有在“八墓村”中,他也曾目击到一些男女被毒杀、绞杀的种种惨状。 所以再怎么离奇、可怕的尸体,他都早已司空见惯。不过,即使如此,当他初次面对犬神家离奇的杀人事件时,还是不由得屏住气息、全身动弹不得。 事情是这样的,他刚挂上电话没多久,犬神家派来接他的车子就到旅馆前了,金田一耕助急忙扒了几口饭,跳上犬神家的车。 他本想从司机口中探听一些发生在犬神家的事,可是不知道是司机不愿多说,还是对方真的不知道,总之,司机的回答对整个事件一点帮助也没有。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有人被杀,可是究竟是谁被杀,我就不晓得了。反正现在家里上上下下都乱成一团……” 所幸车子很快便停在犬家的正门前。 此时警方已经派人来了,刑警和便衣警察不时一脸严肃的进进出出。 车子一停,古馆律师立刻从大门里跑出来。 “金田一先生,你来得正好。发、发……” 不知道古馆律师是否也乱了方寸,只见他紧紧抓住金田一耕助的手臂,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金田一耕助十分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使得向来沉着稳健的古馆律师也如此反常。 “古馆先生,究竟是什么……” “这边请,你看了就知道。真可怕……实在太可怕了!这根本不是正常人所做的行为。凶手不是恶魔,就是精神异常的疯子!唉!怎么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呢?” 古馆律师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连紧抓着金田一耕助的手掌心也十分滚烫。 金田一耕助就这样被古馆律师拉着跑向陈尸地点。 犬神家刚开始并没有这么大,是后来佐兵卫的事业越做越大,连周边的土地也买下来,所以房子才渐渐扩建成今天这种样子。 也因此,这栋建筑物本身就像迷宫一样复杂,而且周围有几栋房舍还是独立的;如果金田一耕助独自走进这里、肯定会迷路。 不过右馆律师却对这栋宅邸了若指掌,他毫不迟疑地把金田一耕助带往府邸后面。 两人穿过西式建筑的外院之后,来到日式建筑的内院。 只见内院四周有许多刑警,不知正在雨中寻找什么东西。 而古馆律师仍没有停下脚步,他领着金田一耕助穿过内院,再走过一扇古朴的柴门。 这时,一大片美丽的菊花苗圃赫然展现在金田一耕助的眼前。 各式各样的菊花绽放出阵阵清香,飘散在孤寂、湿淋淋的庭院里。 这片菊花苗圃的美丽,令向来不爱风花雪月的金田一耕助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在那里,那里有一个可怕的……” 古馆律师紧紧抓住金田一耕助的手臂,颤抖地低语道。 金田一耕助仔细一瞧,原来菊花圃后面还有一间小房舍,而数名警官正呆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古馆律师赶忙拉着金田一耕助往那个方向走去。 “金田一先生,请看,那个……那张脸……” 金田一耕助还来不及见到现场,便急急揣测道: “是猿藏吗?你说他是个种菊花的高手,现在正在制作菊花玩偶……” 是的,那的确是菊花玩偶,而且还是歌舞剧里“菊园”的一个场景。 只见鬼一法眼站在舞台正中央,他身旁那个穿着和服的皆鹤姬正挥舞着长袖,而额前蓄着短发的仆人虎藏和智惠内也分别跪在鬼一法眼的前面;至于他们的敌人笠原淡海则站在舞台后面的阴暗处。 金田一耕助一看到这个舞台,随即察觉一件事—— 这些菊花玩偶的脸部造型和犬神家的人都非常神似。 鬼一法眼长得像已故的犬神佐兵卫,皆鹤姬像珠世,额前蓄着短发的仆人虎藏和戴着面具的佐清唯妙唯肖;而另一个仆人智惠内也很像狐狸般的佐智;至于敌人笠原淡海…… 当金田一耕助把目光移向微暗的舞台后面时,不由得全身痉挛,因为…… 笠原淡海——不用说,当然应该长得像佐武;但是笠原淡海应该留着“四方发”,而非像此刻舞台上的这个笠原淡海,发型左分,脸色还那么漆黑…… “那、那是……” 金田一耕助的舌头就像打了结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笠原淡海的头忽然摇晃了几下,不久,就跟身子完全分离…… “啊!” 金田一耕助惨叫一声,整个人往后迟了一大步。 原来那竟是佐武的头颅!而且笠原淡海——不,佐武头颅被斩之处还不断涌出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液,给人死不瞑目的感觉。 “这、这是……” 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吐出这几个字。 “佐、佐武被杀了……” 古馆律师和警官们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但、但是,凶手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的把现场布置成这样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互相凝视着,没有人能回答金田一耕助这个问题。 “通常凶手会为了隐藏死者的真实身分而故意藏匿死者的头领,但、但是,这颗头颅为什么反而会先出现在这里呢?” “金田一先生,问题就在这里。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仟么打算,只知道他遗弃尸体,还割下死者的头颅,并且把它带到这里充当菊花玩偶的头。” “凶手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动机呢?”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 那须警署长——橘署长叹口气说。 他有一头斑白的短发,个头不高,微胖,小腹微凸,大家背地里都称他老狐狸。 若林丰一郎中毒身亡之后,金田一耕助曾不只一次接受过警方的盘问,而当时橘署长也曾请示过东京警视厅金田一耕助的身分,不过对方的回答对金田一耕助非常有利,因此那件事之后,橘署长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对这个外表不出色、不高大、满头浓发、说话略带口吃的男人,却也怀着一股敬畏之心。 金田一耕助再度看了一眼那个菊花玩偶,只见它如怪物般站立在微暗的舞台后面,而佐武的头颅则滚落在它的脚边,至于头颅旁边那些模仿佐兵卫、珠世、佐清及佐智的玩偶的脸部都是那么冰冷。 金田一耕助拭去额头上冒来的冷汗,转头问道: “佐武的尸体在哪儿?他头颅以下的部分怎么样了?” “我们也正在搜寻,不过,我想应该离这里不远吧!而且这片‘菊园’并未遭到破坏,所以犯罪的第一现场应该在别的地方,如果能找到第一现场的话……” 橘署长说到这里,忽然有两、三个便衣刑警朝这儿跑来,其中一个刑警跑到署长身边耳语一番,橘署长立刻皱起眉头,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已经找到第一现场了,你也一块儿来吧!”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跟古馆律师并肩走在带头的橘署长后面。 “对了!古馆先生,是谁最先发现佐武的头颅?” 金田一耕助好奇是问。 “是猿藏。” “猿藏?” 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嗓门也不禁提高许多。 “嗯,是的,猿藏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修剪菊花,今天早上他照例来苗圃看花时,发现了那个头颅,因此他立刻跑来告诉我这件事……,对,当时是九点多。我听了之后也大吃一惊,连忙跑来这儿一探究竟,后来犬神一家也全都来到苗圃前,竹子夫人又哭又叫的,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唉!发生这么不幸的事,也难怪她会这样……” “松子夫人和佐清呢?” “他们也来了,可是他们看到佐武的头颅时,一句话也没说,佐清还是那个样子,戴着一张面具,松子夫人则仍一脸漠然,他们两人很快就回房间了,所以我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看到佐武头颅时究竟作何种感想。” 金田一耕助默默点点头,没一会儿,他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对了,那个留有佐清手印的卷轴是不是在佐武那儿?” “不,那个卷轴现在正由我负责保管,而且,就收在这个公事包里。” 古馆律师轻轻拍打那个夹在他腋下的公事包,突然间,他恍然大悟地喊着: “金田一先生,难道佐武是因为那个卷轴而被杀?” 金田一耕助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脸凝重地问: “犬神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卷轴由你保管吗?” “是的,除了松子夫人和佐清之外,大家都知道。因为他们离去之后,大家才商量要由我来保管。’ “所以松子夫人和佐清并不知道这件事?” “是的,除非有人说出去。” “有人说出去?应该不会吧!他们不是跟其他人处不好吗?” “我也这么想。不过,难道那两个人……” 这时,一行人已来到面向湖面的船坞旁。这个船坞就是公开遗嘱当天,猿藏带着金田一耕助来过的地方。 这整个船坞完全由钢筋混凝土建造,呈长方形,顶楼则是一个辽望台。 他们爬上狭窄的楼梯来到了望台;就在踏上了望台的那一瞬间,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张大眼睛。 只见了望台上有个圆形的藤制茶几,茶几周围有五、六把藤椅,其中一把藤椅倒了下来,叶上还有许多血。 (看来第一现场应该在这里,但是尸体呢?了望台上并没有任何尸体啊!) 金田一耕助越来越纳闷了。 菊花胸针 “署长,命案是在这里发生的。凶手杀了佐武,割下他的脑袋之后,便从这里把尸体扔下去。喏,请看……” 一位刑警指着一滩血迹叙述着。 血迹从藤椅旁一直延伸到了望台边,而下面正是那须湖湖面。由于下雨的缘故,湖面上不断产生一圈圈的涟漪。 “这样啊!那我们得在湖里打捞看看了。” 橘署长看着湖水,忍不住打个冷颤。 “这一带的湖水很深吗?” “不,不会很深。你瞧!” 橘署长指着湖面说道: “问题是,这一带的湖水通常呈旋涡状流动,所以这个时候只怕尸体早已不知漂向何方了。” 这时,一位便衣刑警来到橘署长的身边。 “署长,我们找到这个东西……” 那是一枚直径约一寸左右的菊花形状胸针,黄金制的菊花上,还镶了一颗大红宝石。 “这枚胸针掉落在那张倒下来的藤椅旁边,我们……”刑警还没说完,古馆律师就发出一声大叫。 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瞧,只见古馆律师正张大眼睛看着胸针。 “古馆先生,你认得这枚胸针吗?” 棍署长疑惑地问。 古馆律师这才拿出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他还来不及喘口气,橘署长又再次追问道: “你看过这校胸针?” “嗯,那枚胸针是珠世的。” 古馆律师不得不说出真相。 “珠世?”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 “就算这是珠世的胸针,也不能确定她和这桩命案有关,或许她在几天前就遗失了这枚胸针……” 金田一耕助哑着声音,企图帮珠世说话。 “但是,事情并非如此。我记得非常清楚。珠世昨天晚上还把这个胸针别在胸前。因为昨晚我要离去时,无意间撞到她,当时这个胸针还勾到我的背心……所以我才会对这个胸针印象特别深刻。” 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禁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大概是十点左占吧!” (这么说,珠世应该是在古馆律师离去之后才来到了望台。 但是,那么晚了,珠世会来这种地方吗?)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皱起眉头。 这时,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猿藏那张丑陋的脸便出现在了望台的楼梯口。 “古馆先生,请过来一下。” “哦?找我有事吗?” 古馆律师走到猿藏身边,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后,古馆律师随即对大家说道: “听说松子夫有话告诉我,我去去就来。” “好的,麻烦你顺便转告珠世小姐一声,请她来这儿一趟。” 橘署长面色凝重的交代。 古馆律师下了楼梯后,猿藏并没有立刻离去,反而站在楼梯中央,不安地看着了望台。 “猿藏,还有事吗?” 金田一耕助关心地问。 “有件事很奇怪,但我不知该不该说……” “究竟是什么事,你快说!” 橘署长催促道。 “家里少了一艘小船。” “-艘小船?” “是的,我每天早上起床之后,总会习惯性地巡视一下家里的情形,可是今天早上我却发现水闸是开着的。因为昨天傍晚以前、水闸都是关着的,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便来船坞看看,没想到有一艘船不见了。” 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吃惊地互望了一眼。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有人把小船划出去?” “我不清楚,总之,家里就是少了一艘小船……” “而且水闸还是开着的?” 金田一耕助补了一句。 只见猿藏不高兴地点点头。 金田一耕助于是回头看着湖面,然而湖面上除了从天而降的雨点外,一艘船影也没有。 “犬神家的小船上有没有特别标记?” “有,我们的船上都会用黑色的油漆漆上‘犬神家’三个字。” 橘署长低声交代几句话后,三个便衣刑警立刻离开了望台,前去寻找下落不明的小船。 “猿藏,谢谢你。以后要是又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请随时通知我。” 猿藏笨拙地向橘署长鞠躬答应之后,就咚咚地下楼了。 橘署长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难道凶手用小船运走佐武的尸体吗?” “这个嘛……” 金田一耕助迟疑地望着一片烟雨朦朦的湖面。 “这么看来,凶手有可能是外人,因为他划船离去了。” “不,他也可能是中途将尸体投入湖中,然后份份上岸,越过小山回来。”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他既然敢将死者的头领放置在‘菊园’里,就没有必要刻意掩藏尸体啊!”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橘署长茫然地望着那滩骇人的血渍,过了一会儿,又无力地摇摇头。 “金田一先生,这件命案实在令我百思不解。凶手为什么要割下死者的脑袋,又为什么把菊花玩偶的头换成死者的头呢?唉!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这时,珠世正好慢慢这边走来。 只见她脸色惨白,连眼神都黔淡了许多。然而,尽管如此,依然不损她美丽的丰采;而且那种胆怯、顿失所依的表现;反而更衬托出她的美丽,就好像雨中的花朵,让人忍不住想疼爱她。 橘署长轻咳一声,挤出笑脸对珠世招呼道: “啊!真不好意思,把你叫来这里。请这边坐!” 珠世看了一眼地上那滩可怕的血迹,不由得吓得张大眼睛,然后立刻别过脸,心神不宁地坐在藤椅上。 “珠世小组,请问你认得这个胸针吗?” 珠世看了看橘署长手中的菊花胸针,整个人突然僵硬起来。 “这……我认得,这是我的胸针。” “这样啊!那么,你是在什么时候遗失它的?” “嗯……大概是昨天晚上吧!” “在什么地方?” “我想,应该是在这里遗失的。” 橘署长看看金田一耕助,继续问珠世: “这么说,你昨天晚上来过这里?” “是的。” “几点钟?” “十一点左右。” “那么晚了,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珠世两手揉着手帕,摇摇头不答话。 “珠世小姐,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希望你能跟我们配合,把真相说出来。” “事实上,昨天晚上我在这里跟佐武见过面,因为我想跟他谈些私事。” 珠世的声音微微颤抖,肩膀也不断抽搐着。 有指纹的怀表 “昨天晚上你曾在这里跟佐武见面?” 橘署长的眼神充满了疑惑,金田一耕助也十分讶异地皱起眉头,凝视着珠世苍白的侧脸。 她美丽的脸庞仿佛隐藏了极大的秘密。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是佐武约你出来的吗?” “不,不是的。” 珠世语气坚定地说: “是我拜托佐武,请他十一点左右来这里。” 她一说完便将视线移到湖面上。 此时湖面正好刮起一阵微风,打在湖上的雨点似乎也渐渐增多。 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再度四目交接地看着对方。 “哦,原来是这样……” 橘署长清了清喉里的痰,然后说道: “你刚才说是些私事,但究竟是什么事?” 珠世幽幽地把视线拉回橘署长的身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只好老实说了。” 她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朗声说道: “犬神爷爷非常疼我,就像是疼爱自己的孙女一样;这件事你们应该都非常清楚吧?”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长都不约而同点点头,毕竟看过佐兵卫的遗嘱后,就不难了解已故的佐兵卫是多么疼爱珠世了。 “爷爷有一只附表壳的金质男用怀表。小时候,我非常喜欢这只表,所以总是央求爷爷把表拿出来让我瞧瞧。直到有一天爷爷笑着说:‘如果你喜欢这只怀表,爷爷就送给你。但这是男表,你长大了以后就不能用它了。对了!到时候你可以把这只怀表送给你的丈夫。’ 当然啦!这只是玩笑话,不过爷爷这么说了之后,便把表给我了。” 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到这里,不由得一脸疑惑地凝视着珠世的侧脸。 (昨晚她找佐武究竟和这只怀表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为了怕打断珠世说话的情绪,他们两人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是耐着性子,专心的听下去。 而珠世依然望着远方,继续说: “我得到这只怀表之后,真是喜出望外,从此便把它放在身边,连睡觉时也不忘把它放在枕边,听着它滴答、滴答的声音。然而,当时我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那只怀表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但还是会有弄坏它的时候,有时候发条转过头,要不就是碰到水……这个时候佐清总是会为我修好它。” 一听到佐清的名字,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脸上不禁流露出紧张的神情。 “佐清大我三岁,从小就对机械方面非常感兴趣,像是组装收音机、玩具电车等等,都非常拿手,所以修理我的怀表对他来说,根本只是小事一桩。 虽然他每次看到我把表弄坏总会板起面孔训诫我,可是当他看到我悲伤的样子时,就会立刻改口说:‘唉!放心吧!我帮你修好它。今天晚上我就动手修理,明天再交给你。’到了第二天,他把修理好的怀表交到我手中时,总不忘以嘲笑的口吻对我说:‘你得更加宝贝这只怀表才行哪!因为等你长大当新娘时,不是要把这只表送给新郎吗?’说完,他还会用指戳我的脸颊……” 珠世说到这里,脑上蓦是飞上一抹红晕,那水汪的美丽眸子中也充满了神采。 金田一耕助这时则试图在脑海里描绘出佐清的影像。 佐清现在虽然面目全非,整天戴着面具,可是从“犬神佐兵卫传”里附的照片看来,以前的佐清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现在珠世提起的这段插曲,应该是她小时候的事。只是,那个时候在这对两小无猜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情感呢? 而佐兵卫先生看在眼里,又会什何感想呢?) 这时,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刚才见到的“菊园”。 “菊园”里的鬼一法眼把兵书、六韬三略秘笈(吕尚著六韬、黄石公著三略)送给虎藏时,也把女儿皆鹤姬许配给他。 从鬼一法眼神似佐兵卫,虎藏和皆鹤姬分别像佐清和珠世看来,佐兵卫似乎早就打算让佐清和珠世结为夫妇,并且把笈——也就是代表犬神家继承权的斧、琴、菊赠给这对佳偶。 不过,菊花玩偶是猿藏的作品,所以并不能代表佐兵卫的遗志,再说制作菊花玩偶的猿藏有些智能不足,所以…… 可是话又说回来,愚者的感觉感受,有时也能凌驾正常人之上。 (难道猿藏猜透了佐兵卫先生的心意吗? 或者是佐兵卫先生喜欢猿藏的憨直,所以私下告诉他这个计划呢?否则猿藏怎么会突然制作出那些玩偶?) 暂且不管这是不是佐兵卫的遗志,至少在猿藏眼里,珠世的结婚对象应该归这两个人所有。 但是,这个佐清已不是昔日的佐清,他原本出众的美貌如今已经毁损了…… 金田一耕助想起之前看到那个残破不堪、令人作呕的肉块,除了心惊胆战之外,也非常同情他的遭遇。 珠世则又开始叙述她的故事: “这只表后来在战争其间坏掉了,但由于能为我修理它的佐清已经随着军队到遥远的前线,而我又不想把这只表送到钟表店修理,理由之一是我常听说有些人把表交给钟表店修理,结果表中的零件却被调了包,所以……而另一个理由是,我始终觉得除了佐清之外,没有任何人能修好这只表,因此我不想把表交给佐清以外的人修理。于是这只表就一直坏到现在,直到佐清最近返家团圆……” 珠世说到这儿突然止住了,但是她随即又提起精神继续往下说: “四、五天前,我跟他聊天的时候,曾经把表拿给他,请他为我修理……” 金田一耕助一听到这句话,立刻精神为之一振。 各位应该还记得他的怪癖吧!只要他对一件事感到特别有兴趣,就会忍不住直搔头;所以他现在正不停抓着自己的一堆乱发。 “佐、佐清为你把那、那只怀表修理好了吗?” 珠世缓缓地摇着头。 “不,佐清拿着表看了一会儿,只说现在没有心情修理它,过阵子再说,然后就把表还给我了。” 珠世说到这儿,又不说话了。 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都屏住气息,望着珠世,可是珠世一直面向湖水,迟迟没有开口。 橘署长困惑地用小指头搔搔发鬃。 “请问……你现在说这些,和昨天晚上的谈话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珠世没有回答署长的问题,只是沉重地说: “昨天晚上佐武和佐智拿出佐清以前供奉在那须神社的手印,想要证明佐清的……佐清的真实身分……” 珠世说到这儿,双肩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他们希望能验明正身,没想到却引起一阵骚动。松子阿姨根本不肯让佐清盖手印,令大家都很失望。这时,我突然想到,刚才我不是说过吗?前几天我才拜托过佐清,请他为我修表,所以后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表盖一看,竟发现背面有一枚佐清右手大拇指的指纹。” 金田一耕助一听到这里,忍不住又把五根手指头伸进头上的鸟巢里乱抓一番。 橘署长则整个人都呆住了,隔了一会儿他才重新面对珠世。 “但是,你怎么能确定这就是佐清的指纹呢?” (啊!真是傻问题、蠢问题!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珠世一定一开始就故意设计让佐清在怀表的某处留下指纹。)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心中不禁隐隐作痛。 (珠世真是个聪明、狡猾的女人啊!) “我想应该不会错。因为我把怀表拿给佐清之前,已经事先将表面擦拭干净,更何况除了我和佐清之外没有人碰过这只怀表,而且表上那枚指纹也不是我的。” (看吧!果然不出我所料,珠世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所以才会事先把表擦拭干净,让对方在表背面留下指纹。 这一招真是高明啊!) 橘署长好不容易才理解似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因此……” 昨晚在那种激烈的气氛下,根本不可能采到佐清的指纹,但如果就这么搁置不理的话,只会越发加深佐武、佐智、以及他们父母心中的怀疑。因此我想请佐武把表上的指纹和卷轴上的手印加以比对一下。”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谈这件事,所以约佐武来这里见面?” “是的。” “当时是十一点几分?” “我离开房间时正好十一点。因为这件事如果让猿藏知道的话,他一定会跟来,这样恐怕不太方便;所以我一回到房间就一直待在房间里,等到十一点时,才悄悄离开房间。” “啊,等一等……”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赶忙开口问道: “详细时间能不能说得更确切一点?你离开房间时正好十一时,所以到这儿应该是十一点两、三分的事。那时,佐武已经来了吗?” “是的,他已经来了。他就站在这边,一面看着湖水,一面抽烟。” “那么,你上来这里的时候,附近有没有其他人?” “这个……我没有留意。因为昨天晚上天色相当黑了,所以就算附近有其他人,只怕我也看不到。” “这倒是,那么你就把怀表的事告诉佐武了?” “是的。” “后来呢?” “佐武知道后相当高兴,他还说明天要把表交给古馆先生,请古馆先生调查看看。” “那只怀表现在哪里?” “我交给佐武了,他好像放在背心的口袋里。” “那么,你们大概谈了多久?” “大概不到五分钟吧!我不喜欢单独和佐武在这种地方待太久,所以很快就结束谈话了。” “这么说,你和佐武差不多十一点七、八分就分手罗?你们俩是谁先离开这里的?” “是我先走。” “所以,佐武一个人留在这里?为什么佐武待在这儿呢?” 只见珠世的脸颊立刻胀得通红,过了一会儿,她才一边揉手帕,一边用力摇着头,以非常气愤的语气说: “佐武想非礼我!我跟他告别的时候,他突然扑向我……当时,若不是猿藏及时赶到,不知道我会受到什么样的侮辱。对了!我想胸针大概是那个时候掉落的。” 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闻言,随即异口同声地问: “这么说,猿藏也来过这里?” “是的。原本我打算一个人悄悄来这里,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所以他也尾随我来到这里。不过还好他跟来了,否则……” “猿藏有没有对佐武怎么样?” “详细情形我不太清楚。因为当时我被佐武抱住,只能拼命挣扎,后来我听见佐武大叫一声,然后就倒在这里了。对,没错,这张椅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倒下来的。佐武和椅子一起翻倒在地后,我这才有机会仔细一瞧,原来猿藏正站在那里,而佐武则跪在地上,嘴里骂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我们随后便匆忙离去。” “原来如此,那之后凶手又来到这里,杀了佐武,同时割下他的脑袋,对了!你离开这里的时候,真的没有注意到附近有没有其他人吗?” “没有,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这附近一片漆黑,再说当时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一点……” “啊,真谢谢你,特地把你找来,实在是……” 珠世回了一句“没什么”之后便站起来,准备离去。这时,金田一耕助忽然又唤住她。 “啊!对不起。我还想请教你一件事。你觉得那个戴面具的人真的是佐清还是……” 这时,珠世的一张脸忽然变得非常惨白,她盯着金田一耕助好一会儿才说: “当然,我相信那个人是佐清;佐武和佐智怀疑他,实在太不应该了。” (既然如此,珠世又为什么会设计采下那个人的指纹呢?) 金田一耕助心里虽然觉得纳闷,但还是笑着说: “啊!非常谢谢你,请慢走。” 珠世微微行个礼,便走下了望台。 没一会儿,古馆律师也上来了。 “啊!你们还在这儿啊!松子夫人请大家过去一趟。”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 古馆律师迟疑了一下才说: “松子夫人想叫佐清在大家面前盖手印。” 第七章 神秘旅客 染血小船 湖面上正掀起一阵狂风暴雨,低垂的乌云给人们带来一股压迫感,而湖水翻腾的声音也不寻常;黑而混浊的湖水时而掀想一阵波涛,时而形成无数白沫,简直就像一声海上风暴。 一只不知名的鸟被狂风一吹,犹如箭般斜插进湖水里…… 而被暴风笼罩的犬神府邸,正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犬神一家聚集在佐兵卫的遗照前,每个人都极力压抑着心中激动的情绪。 戴面具的佐清和松子并肩坐着,他们面前摆着那卷卷轴,还有一张白纸、朱墨砚台,以及一枝毛笔。 佐武的母亲竹子早巳哭红了双眼,看起来精神状态非常差,但是眼中依然带着腾腾杀气。 至于佐智眼中则充满胆怯,还不时咬着自己的指甲。 金田一耕助依序观察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而最令他感兴趣的是珠世的心情。 她脸色惨白,却不发一语,十足的冰霜美人。 珠世会主动去采集佐清的指纹,就表示她对戴面具这个男人相当怀疑,可是佐清现在竟主动愿意盖手印,不由得让她自己的判断开始动摇了。 不过尽管如此,珠世的表情依旧那么平静,而且美丽。 这时,一位鉴识人员走进房间,跟大家点头打过招呼后,便坐到橘署长身旁。 “藤崎,可以开始了。” 橘署长点头对他低语,松子随即宣布: “那么,现在就让佐清盖手印吧!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些话想跟各位说……” 松子轻咳一声之后继续说: “事实上,昨天晚上佐武和佐智本想以强迫的方式逼迫佐清盖手印,当时我之所以拒绝让他们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太无礼,一开始就把佐清当犯人看,让我这个做母亲的难以接受,所以我绝对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妥协。但是现在事态发展成这样,佐武发生如此不幸的事,而且……” 松子说到这儿,目光狠毒地射向妹妹竹子。 “虽然大家嘴里没说,但是从各位脸上的表情并不难得知你们恐怕都以为是我和佐清杀了他。我细细思量之后,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并不怪你们,更何况我本身也有不对的地方。昨天晚上,我坚持不让佐清盖手印,让佐清无形中更遭人怀疑,因此,今天早上我请各位参与见证,让佐清当着大家的面盖下手印。” 松子冗长的发言到此终于结束了。她看了大家一眼便拍拍佐清的肩膀。 “那么,佐清……” 戴面具的佐清颤抖地伸出右手,由松子将笔沾上朱墨后,涂满他的右掌。 “好了,盖在纸上。” 佐清依言张开五根手指,将整个手掌印在白纸上。 松子则紧紧按住佐清的手掌,同时目光狠毒地巡视大家一遍。 “各位,看清楚了,佐清已经盖好手印,而且没有任何作假的行为。署长,请你当我们母子俩的证人。” “没有问题。夫人,已经完成了吧?” 待佐哺抽回手后,橘署长立刻站起来取走那张印有手印的白纸。 “对了卷轴呢?” “啊!卷轴在这里!” 古馆律师连忙拿出卷轴交给橘署长。 “藤崎,我现在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大概需要多久时间可以查出来?” “如果要做成一份报告书是相当费时的,但若只须判别这两个手印是否完全相同的话,只要一个钟头就会有结果了。” “好,那就麻烦你。我先在这里向各位说明一下,藤崎先生是指纹方面的权威,请大家尽管放心。那么,藤崎,拜托你了。” “是的。” 藤崎拿了这两个手印,正要起身时—— “啊,等一等!” 松子突然叫住他。 “只要一个钟头是吧?” “是的,一个小时之后,我会来这里跟大家报告结果。” “这样啊!那么,一小时之后请大家再来这个房间集合。署长、古馆先生、金田一先生,餐点已经准备好了,请到前厅使用。” 松子说罢,便牵着面具的佐清的手,起身离去。 其他人也分别离开房间,不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 橘署长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 “啊!这样一来,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咦?我的肚子有些饿了呢!古馆先生、金田一先生,一道儿去吃饭吧!” 于是他们在女佣的带领下来到另一间房间用餐。 就在他们快用餐的时候,两个负责去找小船的刑警全身湿答答的跑了回来。 “署长,有件事……” “啊!两位辛苦了,肚子饿了吧?主人已经准备餐点,你们两位也坐下来吃嘛!” “是,谢谢。不过刚才署长要我们去找的东西,现在已经有消息了。” “啊!是吗?太好了。金田一先生,你也一起来看吧!” 外面的风势依然很强,还夹杂着倾盆大雨横扫过来。 一行人在刑警的带领下,就这样撑伞走在强风劲雨中,最后来到水闸口;只见水闸口巳多出一艘被大型帆布覆盖着的小船。 “啊,就是这艘小船吗?” “是的,我们运气不错,在下那须的观音岬旁发现这艘弃船,要是再晚一步发现,这个重要物证恐怕就会被大雨冲走了。” 刑警说着便掀开覆盖着小船的帆布;这时,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张大眼睛。 因为小船里全是可怕的血渍,黏稠浓黑的血液遍布在小船上,令人望之生畏。 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望着这幅可怕的景象,久久不能言语。过了一会儿,橘署长才干咳几声,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这回你可猜错了。因为凶手真的用这艘小船来运走无头尸体。” “是啊!看样子我的确输了。但是,署长……” 金田一耕助清清嗓门,朗声问道: “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他把死者的头颅换到菊花玩偶上,可是却把尸体藏起来;这么做不是太超乎常理、太奇怪了吗?” “这一点我也不明白。不过既然我们知道凶手用这艘船运走尸体,就得派人到湖里打捞尸体,才能知道真相了。你们两个吃完饭之后立刻去准备一下。” “是,知道了。对了,署长,我们还探听到一件事。” “哦?什么事?” “泽井找到一个证人……啊!他们来了。” 只见一位年约四十岁左右,身穿深蓝色和服,腰间还系上一条深蓝色围裙的男子跟随刑警走来。 原来这名男子在下那须经营一家叫“柏屋”的旅馆,他名字是志摩久平。 那须市虽称为“市”,但是早在十年前就巳分成上那须和下那须,犬神家位于上那须的尽头,离犬神家半里之内并人家,而对面的下那须则挤满了居民。 此时柏屋老板志摩久平开口说话了。 “刚才我告诉过这位刑警大哥,事实上,昨天晚上有一位奇怪的客人来我店里投宿……” 据老板所说,那位客人是个解甲军人,不但身穿军服、军鞋、肩上还背着一个布袋。 不过,这样的装束倒不奇怪,令柏屋老板深感奇怪的是,这个男人戴了一顶军用便帽,并把帽沿压得非常低,连眉毛的部分都遮住了,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围巾,甚至围到鼻部以上,所以整张脸就只看得到两只眼睛。 老板和女服务生依照客人的要求提供他一间客房,并为他送晚饭。 哪知道女服务生送完晚饭回来后却告诉老板: “老板,那位客人好奇怪啊!他进到屋子后依然围着围巾,我想在旁边服侍他用餐,他居然叫我出来。总之,他好像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脸。” 老板听了女服务的话之后,内心也觉得有些不安,于是便带着旅客登记薄去找那位客人。 只见刚吃完饭的男客依然戴着帽子,而且整张脸几乎都包在围巾里。 老板只得拿出旅客登记簿对他说: “这位客人,请你登记一下名字。” “这是什么东西?” 男客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还是在老板拿给他看的旅客登记簿上填写下列资料—— 东京都町区三番町二十一番地-无业-山田三平-三十岁 “泽井,立刻照会东京警局,看地址、姓名是不是真的……对不起,老板,请继续说下去。” 经橘署长催促后,老板又继续说道: “唉呀!有件事我忘了说,那个客人大约八点左右到我店里,后来差不多十点多时,客人说有朋友住在这附近,要出去一下,当然,这时他还是用帽子和围巾遮住整张脸。直到两个钟头后,也就是十二点,我正要关大门,那位客人忽然回来了,当时他似乎非常慌张,可是我也没有特别问他……” “啊!请停一下。” 金田一耕助急忙打断老板的叙述。 “那个时候他还是蒙着脸吗?” “当然啦!我从头到尾都没见过那客人的庐山真面目……今天早上大约五点左右,他突然说要上路,于是就离开我的旅社了。总之,不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奇怪的客人,而且负责清扫房间的女服务生,还在他房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老板拿出一条日式手巾给大家看。 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一看到这样东西,都不由得瞪大眼睛。 复员援护(注:援助解甲返乡军人)。博多友爱会 从印在手巾上的这几个字就不难知道,这一定是博多复员援护局赠送给解甲军人的东西,但令他们惊讶的并不是手巾本身,而是手巾上那黏稠、发黑的血渍…… 看来这条手巾会用来擦拭沾满鲜血的双手。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第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最近才回到博多的解甲军人——戴面具的佐清。 (可是佐清昨晚八点到十点,不是被犬神家族围坐在那间六坪大的房间里吗?) 充满疑问的x 柏屋老板志摩久平的证词非常重要。现在,我们重新整理一下他刚才的证词。 昨天晚上,有一名男子到距离犬神家半里之远的下那须柏屋旅社投宿。 让我们暂时称这名男子为x,他留下的线索如下: 一、x到柏屋旅社时,差不多晚上八点左右。 二、x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的长相。 三、根据x自己填的资料显示,他叫山田三平,住在东京都町区三番町二十一番地,目前并无职业。 四、x十点时会说想去附近拜访朋友,于是离开旅社。 五、x大约十二点左右回到柏屋旅社,这时他的样子似乎显得非常慌乱。 六、x今天早上五点,因为突然想起有急事,所以很早就退房了。 七、女服务生在x投宿的房间里,发现一条染有血迹的手巾,手巾上还印有“复员援护.博多友爱会”的字样。 如果把x这号人物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所有行动和犬神家昨天晚上发生的杀人事件相互比对,不难发现这两件事有许多引人注意的共通点。 首先是佐武被杀的时间。根据珠世的证词,佐武应该是十一点十分以后被杀,因此,十点左右离开下须柏屋的x,可以十分从容地来到犬神家,杀了佐武。 其次是那艘小船的问题。小船是在下那须的观音岬被人发现的,从那里到柏屋只须五分钟,因此,x有可能在十一点半把佐武的无头尸体搬到小船上,再从犬神家的小闸划到湖边丢弃尸体,然后回到观音岬,并在十二点左右回到柏屋。 也就是说,这位x的行动,和昨天晚上那起杀人事件在时间上有许多地方非常吻合。 “金田一先生,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奇怪,难道他来这儿就是为了杀佐武吗?” “署长,现在下断言未免过早……” 金田一耕助凝望着远方,眼神十分深沉地说: “姑且不论这个人是不是来杀佐武,至少有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人把佐武的无头尸体搬到小船上,并且从这里划走。” “你是说……” 橘署长不解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署长,我始终想不透他为什么非要把头部以下的尸体藏起来不可,因为凶手既然公然把死者的头放在菊花玩偶上,那么藏匿死身体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吗?这么做非但毫无意义可言,甚至可说非常危险。因此,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听了柏屋老板的话之后,才好不容易想通了。” “凶手这么做的理由是……” “署长,柏屋老板为什么会如此怀疑x这号人物?是不是因为x留下一条染有血迹的手巾?如果那条手巾不出现,就算x这号人物的行为举止多么怪异,只怕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这个人的身上,因为柏屋老板也不希望和这种事发生任何牵连。这么看来,这个x会不会故意留下这条沾满血迹的手巾,以便让柏屋老板早一步去警察局报案呢?否则如此重大的证物,哪有忘记带走的道理?” “我明白了。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这个x刻意要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是的。再者,x特地用小船运走尸体,而且还将沾满血迹的小船抛弃在柏屋附近的观音岬……” “金田一先生,你是说,这个男子为了要掩护某个人,所以才故弄玄虚?” 金田一耕助默默点点头。 “那么,他究竟杨掩护谁?” “这一点我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想掩护的人必定住在犬神家。因为这位x的行动,目的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外面,他要让人们误以为凶手是外来的人,所以才这么做。可见真正的凶手应该是犬神家的人。” “换句话说,这个x不过是一名共犯罢了。而且,真正的凶手是这家人的其中之一,对吧?” “是的。” “但是,这个可疑的x究竟是谁?他和犬神一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金田一耕助一边搔头,一边说: “署长,这、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如果能知道可疑的x是谁,就不难知道凶手是谁。但是,署长!” 金田一耕助肌向橘署长,一脸认真地说: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橘署长茫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则露出嘲讽的笑容。 “昨天晚上八点时,犬神家为了取得佐清的手印在聚集在后面那个房间里。结果,他们并没有采集到佐清的手印,而且还相在唇枪舌剑到十点。而另一方面,可疑的x八点左右出现在柏屋旅社,直到十点都一直待在旅社。这倒方便了我们办案,否则我们就得一一调查犬神家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看看是否有人假扮x去柏屋了。” “金田一先生,这么说,你曾怀疑可疑的x是犬神家的人罗?” “嗯,不过刚才我已经否定了这种假设。对了,署长,x出现在柏屋的时候,还没发生命案,他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遮自己的脸呢?通常人们之所以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是因为颜面严重受损,也就是像佐清这样,否则就是怕让人认出自己。” “是啊!这么说那人或许也住在犬神家,毕竟没有人不认识犬神家的人啊!” 橘署长静静咬着自己的指甲。 看来这个署长在沉思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出现咬指甲的行为呢! “金田一先生,根据你的想法,这个家里有人和某人共谋,共犯之一昨晚假扮成x,出现在下那须的柏屋旅社,而且在十一点左右来到这里,用小船运走佐武的无头尸体,并将尸体丢入湖中,把小船停靠在观音岬,然后回柏屋睡觉。也就是说,他们故弄玄虚,好让人们以为凶手是外来的人。同时还把染有血迹的手巾留在柏屋,直到今天早上共犯才离开柏屋,悄悄回到犬神家,甚至还装出一副未曾发生任何事情的样子,是不是?” “没错,但是昨天晚上有家族会议,所以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橘署长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是吗?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吗?”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得吃惊地看着橘署长的脸。 “署长,难道有人没有不在场证明。” “是的,有一个人恐怕很难提出不在场证明。” “是谁?署长,这个人究竟是谁?” “猿藏!” 金田一耕助就像被从天而降的铅块击中头部似的,感到十分震惊。 他望着橘署长好一会儿,才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 “署长,但是根据珠世的证词,佐武昨晚想对她无礼时,猿藏适时出现……” 这一点,橘署长倒是回答得十分干脆。 “珠世的话也许不可靠。” 此话一出,金田一耕助整个人又颤栗了一下。橘署长见状,刻意干咳一声说道: “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而且就理论上来说,这种假设是可以成立的。如果珠世和猿藏共谋杀害佐武,那么珠世所说的话就不可靠了。然而,为求慎重起见,我还是会叫属下仔细调查一下猿藏昨晚的行踪,不过我想他大概无法很好证明自己昨天晚上究竟在哪里吧!” (啊!珠世和猿藏!) 金田一耕助的胸口像是被人猛烈撞击了一下。 然而,橘署长心中会有这们的疑问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珠世本来就有杀佐武的动机,而昨天晚上正是大好机会。 她故意把佐武叫到辽望台,而那个时间正好可以让可疑的x离开下那须,前往犬神家。更何况,猿藏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船只的数量,以及它们停泊的位置吗? 而且珠世本身就具备策划这个计划的慧点;加上猿藏又对如此忠心;只要她一声令下,不论什么事猿藏都会拼了命去完成。 金田一耕助一想那绝世美人竟和其貌不扬的丑陋巨人共谋杀人,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第八章 发现尸体 古筝老师 位于那须湖畔的犬神老家,是一栋非常复杂、如迷宫般的建筑物,而松子和佐清则住在其中的一间偏房。 虽然说这是一间偏房,但却一点也不狭窄。它之所以称为偏房只是因为其他房间都是经走廊通到正厅;唯独这一间房间却有独立的长廊可以直接通到门前的玄关处。 换句话说,住在偏房的人若是和正房的人处不好,只要从廊出入,就可以过着完全独立的生活了。 佐清自从回到老家之后,几科不曾离开过这间房间。他总是待在这间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连跟母亲都很少交谈。 那张欠缺生气和表情的橡皮面具时常凝视着微暗房间的一角,没有人知道、也没人在意他究意在想些什么?如今,他的存在巳为犬神家族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舒服感受。 就连他母亲松子见到这个可怕的橡皮面具,都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的,就连松子也害怕这个戴面具的男人——虽然她总是尽可能不在大家面前露出害怕的神情,但她的确是怕他的。 现在佐清是正坐在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内的书桌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某一点。 他的前方有扇全开的圆型窗子,越过这扇窗子可以见到翻搅的湖水。 狂风骤雨让湖面兴起阵阵旋涡,几艘小船则浮在湖面上,任凭风雨吹打。 佐清把手撑在书桌上,伸长了脖子由窗向外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隔壁房间传来母亲松子的声音。 “佐清呀!把窗子关起来,当心雨飘进来哦!” 闻言,佐清双肩不禁微微颤抖了几下,但是他旋即恢复平静,应了声“是”之后,便关了玻璃窗。 突然间,他像发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般,全身如坐针毡地紧绷起来。 佐清双眼凝视书桌的表面,只见那擦拭得非常干净的桌面上竟赫然出现十枚指纹。 那是他刚才双手撑在桌面上眺望窗外时,无意中留下的指纹。 佐清凝视这些指纹好一会儿之后,立刻从和服袖子里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这些指纹。 他来来回回擦了好几次,似乎只擦一次不足以让他安心…… 佐清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隔壁的松子正跟一位很特别的人物交谈。 这个人的年龄跟松子不相上下,是位短发老妇人,身穿全黑和服,和服外还罩着一件黑色的披风。 她像得了巴金氏症般,一只眼睛凸出、一只眼睛凹陷,而且她的额头上有一道疤痕,看起来十分吓人,不过所幸她有高贵的气质,全身还散发出良好的修为与教养,才不令人感到害怕。 这个人名叫宫川香琴,是每三个月或半年就会来一次的古筝老师。她在这一带和伊那都拥有不少学生,而且每次一来那须,总会先到犬神家拜访松子,然后再步行去其他学生家。 “对了,老师,你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昨天晚上到了,本来我想立刻来这里,可是因为有点晚,怕会为府上带不便,所以便在那须旅社住一晚。” “唉呀!不必这么见外嘛!” “不,如果这里只有您住的话,我倒是不会见外,可是我听说您的亲戚都来了,所以……” 香琴老师不由自主地看看四周,她的声音轻音轻柔、优美、而且沉稳。 “对了!我在旅社听说昨天晚上这里发生一桩可怕的命案?” “咦?你也听说了啊?” “是的,唉!实在太可怕了。原本我想既然府上发生如此不幸的事件,干脆直接去伊那算了,可是后来想想,还是先来这里跟您打声招呼吧!毕竟这件事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老师,既然你特地来寒舍,还望多加指点我的琴法呢!不如先在寒舍住一阵子嘛!” “这样啊……” 这时,一位负责偏房工作的女仆走进来。 “夫人,署长和金田一先生说想来拜访你……” 香琴老师听女仆这么说,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 “夫人,那么我先告辞了。在我去伊那之前,我还会再来府上拜望您,并给您电话。” 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进来的时候,正好和香琴老师擦肩而过。金田一耕助望着香琴老师端庄的背影说: “好特殊的客人哪!” “是啊!她是我的古筝老师。” “她的眼睛看不见吗?” “嗯,不过也不是全然看不见……署长,手印鉴定的结果出来了吗?” 松子转而问橘署长。 “不,尚未出炉。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件东西想请佐清看一下。” 松子于是叫佐清过来,而佐清一听到母亲的叫唤,立刻走进这个房间。 “啊!不好意思,把你找来是想请你看一下这个东西。” 当橘署长拿出那条沾满黏稠血液的手巾时,松子的眼睛张得比佐清还大。 “啊!这条手巾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橘署长于是把柏屋老板的话简单说给他们听。 “因为这条手巾上印有博多友爱会的字样,因此我想佐清或许能提供我们一些线索……” 佐清默默想了一会儿,才面向松子说: “妈,我回来的时候,博多给我们的东西在哪里?” “我全部收在壁橱里。” 松子打开壁橱,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只见布包里放了军服、战斗帽,以及装杂物的布袋等等。佐清打开那个布袋,从里面取出一条日式手巾说: “我那个时候他们发给这种手巾……” 佐清的手巾上印着“复员援护.博多同胞会”的字条。 “原来如此,每个梯次发给的东西都不太一样。可是,佐清,你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自称山田三平,住在东京都町区三番町二十一番地。” “啊!你说什么?” 松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你是说町三番町区二十一番地?” “嗯,是的。夫人,你知道那里吗?” “那就是我们在东京的地址啊!” 闻言,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吹一声口哨,还一个劲儿地搔着自己的脑袋。 橘署长也露出紧张的神色。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那个蒙面男人和昨晚发生的命案就越发有关联发。佐清,你真的不清楚这个人是谁吗?会不会是你的战友,还是解甲之后曾经来拜访过你的人,或者是对你怀恨在心的人?” 佐清缓缓摇着戴了面具的头说: “我不知道,或许我曾经跟谁说过我们东京家的地址,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特地来那须。” “署长!” 松子插话进来。 “刚才你问有没有人对佐清怀恨在心,但问题是:被杀的不是佐清,而是佐武哪!” “是,你说的没错。” 橘署长抓抓脑袋说: “对了,佐武当过兵吗?” “这还用得着说吗?只是那孩子运气好,一直担任内地勤务的工作,大战结束时,他好像正在千叶的高射炮部队……我想这件事你问竹子会比较清楚。” “是啊!这件事我稍后再请教她。对了,还有件事想请教你。” 橘署长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说: “猿藏应该也当过兵吧?” “当然啦!看他那种体格就知道了。” “那么,大战结束时他在……” “我记得他在台湾。猿藏运气也不错,很早就回来了。咦?难道猿藏他……” 橘署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直问着: “这么说,他应该不是从博多回来的罗?” “大概吧!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对了,夫人。” “橘署长这时稍微改变说话的语气。 “昨天晚上的会议,只有犬神家的人才能参与吧?” “是啊!除了珠世和古馆先生之外,都是我们家的人。” “那么猿藏有不有……” “你说什么?” 松子睁大眼睛,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他怎么可能出席这种场合呢?猿藏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根本有资格进那个房间!” “嗯,说的也是,我只是想知道猿藏昨天晚上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我不知道,不过他可能在补鱼网。因为昨天傍晚他来找我,要我把旧的古筝琴弦给他。” 根据松子的说法,猿藏是个撒网高手。佐兵卫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带着他到那须湖撒网捕鱼,两人甚至曾大老远到天龙川捕鱼呢! 但是在战争期间,渔网渐渐不易取得,连修理破网用的线都不好找。这时猿藏便想用旧的琴线撕成细线补网,而且补起来的效果非常好,所以即使现在已经停战了,他依然用这个方法补渔网。 “猿藏是个手艺很巧的男人……咦?难道他……” “不,没什么。” 这时,一名刑警匆忙跑进来,因为佐武的尸体已经浮上来了。 疑云重重 佐武的尸体之所以能那么快找到,全拜这场暴风雨所赐。 一发不可收拾的暴风雨虽然阻碍了搜索工作,但是另一方面却也意外地拼佐武的尸体带到湖面上。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长一听到尸体浮上来的消息,立刻赶往水闸口。 他们拨开群众的刑警和警宫,只见一位头戴宽边防水帽、身穿防水外套的男子正全身湿淋淋地从小艇上岸。 “啊!昨天实在非常感谢你。” 男子开口对金田一耕助说话。金田一耕助则吃惊地看着对方。 他觉得那张脸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正愁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对方却笑着说: “哈哈哈,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那须神社的大山神主啊!” 经他这么一说,金田一耕助这才想起来。 (是啊!这个人不就是那须神社的神主——大山泰辅吗?) “唉呀!实实在在非常失礼,因为你的穿着都不一样,所以……” “哈哈!大家都这么说。不过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天气,实在没有办法穿着神主的衣服出外办事。就连在战时,我也是这身打扮呢!” 大山神山轻轻拉着夹在腋下的旅行袋,看来那里面大概装着他的神主装束。 “你乘小艇来的吗?” “是啊!这样比较快。反正在这种暴风雨下总是会淋湿的,于是我决定穿越湖面,结果竟在半路上遇到一桩可怕的事。” “啊!你是指佐武的尸体吗?” “嗯,是啊!那具尸体没有脑袋……唉!说起来就叫人反胃……” 大山神主皱起眉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啊!是啊!真是辛苦你了。” “不,没什么……那么我先走一步。” 大山神主抱着旅行袋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却被金田一耕助叫住了。 “啊!大山神主,请你等一下。” “哦?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想请教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样啊……虽然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我会随时恭候大驾。那么,再见了。” 大山神主走后,金田耕助这才回头望着湖面。 水闸口外除了警方的汽船之外,还有两三艘小艇如树叶般漂浮在湖面上。 只见脸色凝重的刑警在汽船上进进出出,而橘署长也在其中。 金田一耕助因为不想看见那具可怕的尸体,便留在岸边等橘署长回来。 过了一会儿,橘署长一边擦着汗水,一边从汽船里走出来。 “怎么样?” “唉!下次就算出钱叫我去看那玩意儿,我也不愿意。” 橘署长皱着眉头,频频叹气。 “那是佐武的尸体吧?” “是啊!这几天我会请他的家属前来认尸,不过楠田先生之前已经检查过两三次了,他说绝对错不了。” 楠田是镇上的医生,这回受警方之托前来验尸。 “原来如此,这样应该不会错。对了,死因查出来了吗?我看死者的头部并没有什么外伤……” “嗯,凶手用刀从后背刺向死者胸前,一刀毙命。楠田说,死者有可能还来不及喊叫就丧命了。” “那么,凶器呢?” “楠田说也许是武士刀之类的东西。我想犬神家应该有许多武士刀,因为佐兵卫先生有阵子曾经非常喜欢武士刀。” “这样啊!这就是说凶手先用武士刀刺死佐武,之后再割下佐武的脑袋……对了,切口呢?” “从切口的形状看来,凶手似乎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佐武的脑袋割下来哩!” “这样啊……”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加强语气道: “尸体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橘署长言,面色凝重地搔搔自己的鬓角说: “我倒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唉!我真不懂,凶手何必大费周章地把尸体丢入湖中呢?” “那么,珠世交给他的怀表……” “我们没找到那只怀表。不知道是被凶手抢走,还是沉入湖底了;不过,我想凶手应该不至于为了隐藏怀表而将尸体丢入湖中吧!” 橘署长正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之际,一位刑警顶着小雨跑过来。 “署长,藤崎先生刚到,听说手印鉴定结果已经出炉了。” “哦,是吗?” 橘署长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金田一耕助了望着署长,咽了一口口水。 “你去通知犬神家的人,请他们在那个房间里集合,我们随后就到。” “知道了。” 橘署长把后续的事情吩咐完之后,便和金田一耕助前往刚才那个房间。 但是房间内并无犬神家的人,只有大山神主一人端坐在里面、两人一走进房间,大山神主便眨了眨镜框后面的眼睛说: “啊!有什么事要在这个房间里举行吗?” “是啊!不过你留在这儿没关系,因为你也是关系人之人。” “这样啊!究竟是什么事呢?” “就是手印的事。我们巳将从神社带回来的手印和刚才佐清在众人面前按下的手印拿去做比较,现在要公布鉴定的结果。” “哦,原来如此。” 大山神主显得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他干咳了一声,并不停换着坐姿。 金田一耕助看着大山神主,一脸严肃地问: “对了!大山神主,应该不是你先想出要比对手印的吧?” 大山神主十分震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但他随即又避开金田一耕助的视线,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慌张地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金田一耕助仍一直盯着他看。 “看来果然有人教唆你这么做。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像你这种人,应该不会对犯罪搜证,或是侦探小说感兴趣才对,可是为什么会想到指纹、手印之类的事呢?真叫人百思不解。说吧!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这……事实上,前天有个人来到我们神社,说我们这里应该有佐清供祭的手印,还要我拿给他看。我早就忘了有这么个东西,经他一说才想起来。因为没有理由拒绝他,所以就把卷轴拿出来给他看,那个人静静看完卷轴后,说声谢谢回去了。就因为这样,我突然想到指纹的事,才会通知佐武和佐智……”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长彼此交换眼神。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那个人跑来看卷轴,是为了给你一些暗示。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 大山神主先是有些迟疑,后来下定决心说: “是珠世。你们也知道,她跟那须神社的渊源颇深,所以经常上我们那儿玩。” (又是珠世! 唉呀!这些都和珠世有关。 在她那美丽的脸孔下,究竟隐藏有何等深沉的心机呢?)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犬神家的所有成员都到了。 围在佐清和松子四周的犬神家人,个个都非常激动,唯有珠世静静坐在位子上,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实在不喜欢她那毫无表情的样子,总觉得那张平静的背后隐藏了许多秘密。 由于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沉默不语,那股逼人的静谧,就连藤崎也快无法忍受了,他刻意咳了一声后说: “那么,我现在就公布比对的结果。当然,我会给署长一份更详细的报告书,不过在这里我想尽量避免使用专门术语,只简单地下个结论……” 藤崎停了一会儿,又清了清喉咙说道: “这两个手印完全相同,因此,坐在这里的人的确是佐清。” 此语一出,现场没有一个开口说话,房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得见。 忽然,金田一耕助注意到珠世双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她仍紧闭双唇,甚至闭上双眼,再度将秘密藏在心中。 金田一耕助此时巳无法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焦虑。 (珠世究竟想说什么?她又为什么会欲言又止呢?) 佐兵卫的秘密 手印调查的结果终于出炉了。 那个戴面具的人果然是佐清,而佐武和佐智心中的疑惑——会不会有人假扮佐清混入犬神家,也巳证实只是他们的错觉。 然而尽管如此,一股沉重的气氛依然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地静坐在一旁。 (指纹这玩意虽不能造假,但有没有其他可以瞒骗他人的方式呢?) 金田一耕助也皱眉苦思。 犬神家人虽然各有所思,但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松子的表情,她看起来显得有些错愕。 当藤崎宣布坐在那里的人是佐清时,松子脸上露出一抹不敢置信的神情。 不过,松子可不是傻瓜,她随即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然后以恶毒的眼神骨碌碌地看了在座的每个人一眼。 “各位刚才都听清楚了吧!相信大家以后都不会有异议了,如果还有人怀疑佐清的身分,不妨在这儿当面提出来。”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意见,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抗议比较好,所以现场仍一片死寂。 松子又接着说: “既然没有人发言,就表示大家都没有异议;也就是说,大家都承认这个人就是佐清。署长,非常谢谢你。那么,佐清……” 戴着面具的佐清点点头,从松子身后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再看珠世一眼,只见她又一次双唇微动,好像想说些什么。 金田一耕助握紧双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珠世的嘴唇,可是珠世这次依旧又硬生的把话吞了回去,并低垂下头。 而松子和佐清也已经离开房间了。 珠世究竟想说什么呢?她三番两次想开口,却又难以启齿,所以金田一耕助对她的犹豫不决实在感到相当厌烦。 事后金田一耕助想起这段,总觉得当时应该强迫珠世开口才对。 因为如果当时珠世开口的话,佐武命案之谜就可以解开,甚至还可以防范后续的杀人事件也不一定呢! 当犬神家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房间之后,橘署长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证实佐清的身分,就可以让我们更进一步了解整个案情。唉!这个命案犹如剥洋葱般,非得一层一层剥开不可。” 佐武的尸体当天就送去解剖了,根据解剖报告,他的死因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伤口深及胸部,而案发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十一点至十二点左右。 值得注意的是,从伤口的刀痕看来,凶器可能是一把短刀。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份报告的时候,十分感兴趣。 毕竟如果想夺人性命,那么短刀也许就够用了,可是用短刀并不能割下死者的脑袋啊!从这一点来看,凶手似乎必须同时准备短刀和割下脑袋用的两种凶器才行。 不过这些暂且不提,由于佐武的尸体验尸后便交由家属处理,而犬神家又信奉神教,所以在这种场合下,自然少不了大山神家。 金田一耕助也参加了这场守灵仪式,席间,他从大山神主那儿听到一件小道消息。 “金田一先生,最近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大山神主八成喝醉了,否则也不会刻意跑到金田一耕助的跟前,告诉他这件事。 “什么有趣的事?” 金田一耕助一问,大山神主便笑着说: “唉呀!其实是佐兵卫先生的秘密。不!不!其实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而且在那须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不过我最近真的掌握了更确切的消息哦!” “快告诉我,佐兵卫先生的秘密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对此也颇感兴趣,音调不由得有些急速,只见大山神主油腻腻的脸上浮现出令人厌恶的笑容说道: “哦,你也想知道这件事啊!嘿嘿!这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哦!” 大山神主吊足金田一耕助的胃口后,才缓缓说: “其实,珠世的外祖父和佐兵卫先生之间有暧昧关系呢!” “什、什么?”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叫了出来,但是他旋即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看看四周。 还好大家全都聚集在对面,没有人注意到他。 金田一耕助慌忙把茶碗里的茶一口饮尽。 刚才大山神主的那一番话,对金田一耕助而主犹如晴天霹雳。由于这件事并未记载在“犬神佐兵卫传”里,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不知道。 不过金田一耕助的吃惊,反而让大山神主觉得很意外,他眨眨眼睛问道: “金田一先生,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因为‘犬神佐兵卫传’里并没有记载这件事。虽然书中把佐兵卫先生和大贰先生之间的关系写得非常详尽,可是……” “当然啦!这种事总不能拿出来讨论吧!可是,古馆先生真的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吗?” (古馆律师是位绅士、当然不会在他人背后谈论别人的隐私。 但是,大贰和佐兵卫先生之间的暧昧关系,会不会和这次的杀人事件有关联呢?) 金田一耕助沉思了一会儿之后,才抬起头问道: “原来如此,但刚才你说掌握了明确的证据,又是怎么回事呢?” 大山神主忍不住开始炫耀自己的新发现。 “喏,就是这样……” 他双膝向前移动,满嘴酒气地向金田一耕助叙述整个经过。 原来大山神主前阵子整理那须神社的收藏时,发现了一个旧箱子。那个箱子埋在许多杂物之中,上面又蒙上一层灰尘,所以之前大山神主并未注意到有这么个箱子,不过当他发现到这个箱子的时候,也同时注意到箱子本身和盖子之间的交接缝隙上贴了一张封条,上面还有一些毛笔字。 因为箱子非常旧了,所以贴在上面的那张纸也被墨汁浸黑,并不容易辨识出上面的字,经过大山神主仔细察看之后才发现,原来封条上写着—— 野野宫大贰和犬神佐兵卫会同将此封印明治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明治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当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实在惊讶极了。如果你看过‘犬神佐兵卫传’就会明白,野野宫大贰去世于明治四十四年五月,所以他们是在大贰先生死前没多久才将箱子封起来的。想必是大贰先生自知日子所剩不多,所以才和佐兵卫先生把东西封在箱子里。因此……” “因此你就撕掉封条?” 大山神主听出金田一耕助略带责怪的语气,连忙挥挥右手说: “不不,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个箱子相当陈旧,封印用的纸张也被蠹虫咬坏了,所以不论我撕不撕掉封条都能打开箱盖。” “原来如此,因此你无意间看到箱子里的东西了。那么,箱子里究竟有什么?” “都是些信件、帐薄、日记、备忘录……等等。我稍微看了其中几封信,发现全是大贰先生和佐兵卫先生之间的情书……我想,佐兵卫先生那时大概还是个俊秀少年吧!” 大山神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他随即又一脸正经地说: “金田一先生,虽然如此,但我还是非常尊敬佐兵卫先生。毕竟佐兵卫先生不只是我们那须人的恩公,更是信州的巨人哪!我很想了解这位巨人的传记,不过,我并不想跟‘犬神佐兵卫传’一样,只写些他漂亮的事迹,而要表现出他真正的一面。 当然,我写这些事绝对不是想中伤佐兵卫先生,相反的,我认为这正可以告诉人们他伟大的一面。因此,我想彻底调查一下箱子里的内容,说不定可以从中寻得一些不为人知的宝贵文献呢!” 大山神主拼命为自己不当的行为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金田一耕助根本无心去听这些话,他的脑子巳被这个惊人的秘密震得嗡嗡作响。 第九章 守灵之夜 密谈 近来举行正式守灵仪式的家庭已经越来越少了,一般差不多都只守到十点、十一点,也就是所谓的半守灵。 尤其像犬神家这种彼此充满恨意的家族,除了死者的父母和妹妹之外,根本没有人想彻夜守灵,而且守在身首异处的死者旁边,相信任何人的心情都不太好。因此,在古馆律师的提议下,守灵仪式十点左右就结束了。 这个时候,外面的暴风雨虽然已经平息,可是天空依然乌云密布,好像随时会有风雨似的。 金田一耕助和古馆律师在雨中结伴离去,没想到在那之后,犬神家又再度发生一起事件。 这个事件和昨晚的佐武事件,以及稍后发生的第二起杀人事件、相较之下似乎微不足道,可是这个事件本身却隐藏了非常重大的意义。 事件的主角同样是珠世。 守灵仪式一结束,珠世就立刻回到自己的住所。 她的住所是由五个房间构成,其中也有客厅、玄关和浴室,属西式建筑。 数年来,珠世都和猿藏住在这里。 当时珠世一回到住所,佐武的妹妹小夜就来了,说是有话要对珠世说。 从早上起,珠世就被一连串的紧张气氛弄得筋疲力竭,她很想洗个热水澡,早点上床休息,可是在小夜子的坚持下,她不好拒绝,只好请小夜子到客厅。 “我只是想知道关于我哥哥的事。听说我哥哥被杀之前,曾经跟你见过面?” 小夜子嘴里虽这么说,但了解犬神家内幕的人一定不会相信这两个谈话仅止于止。 因为小夜子并不是个丑女孩;相反的,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位美女。 但是由于同一个屋檐下还住着珠世这号世纪大美女,于是小夜子的美貌立刻被比下去了。 然而,即使如此,在佐兵卫的遗嘱公开之前,小夜子本身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如珠世。不,应该说,珠世在小夜子的眼里根本毫无份量。 虽然珠世的确是个大美人,可是她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仰人鼻息、寄居在犬神的可怜虫罢了。 再说小夜子始终认为,她身为佐兵卫外孙女,再怎么说也该有一份遗产才是。 所以她一直深信,佐智一定会毫不犹疑地选择她。 小夜子从小就喜欢佐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感情越来越无法自拔。而佐智似乎也不讨厌小夜子,如果顺利的话,佐智狡猾的父母一定会为了能多分得一些犬神家的财产,而鼓励儿子迎娶小夜子。 但是事情并不如小夜子原先所想的那般美好,当她知道自己一下子变得毫无价值的同时,也了解到自己向来不以为意的珠世现在巳成为带着光环的幸福女人,而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连佐智也开始对珠世摇尾乞怜了。 这件事对小夜子来说,无疑是项奇耻大辱,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还来找珠世,也正是为了此事。 毕竟佐武死了之后,珠世选择佐智的机率就相对提高了。更何况佐清现在巳变得面目全非,叫人不敢正视,所以小夜子不得不感到提心吊胆。 这两个女人究竟在珠世的客厅里谈了些什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因为要小夜子说出她们谈话的内容,就像要她说出藏宝地点般的困难,而珠世这位不爱议人长短的女性,也绝对不会说出中伤小夜子的话。 总之,她们谈了半个钟头后,珠世送小夜子离去,并立刻打开寝室的门。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寝室除了这扇通往客厅的门之外,并无其他的出入口。 因为珠世想早一点休息,所以送走小夜子之后,她立刻打开寝室的门,扭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一声凄厉的叫声响,遍整间寝室…… 惊吓 第二天,珠世回答橘署长的侦讯时,曾这么叙述道:“嗯,我一打开寝室的电灯,就看到一个人从寝室里跳出来。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以详细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个人身上似乎穿着军服,他把战斗帽压得很低,还用围巾把脸遮起来……就因为这个缘故,他那对炯炯发亮的眼睛才更让我觉得印象深刻。 由于那个人就像一阵黑色的旋风突然向我扑来,我忍不住尖叫一声,那个男人随即把我撞开,往走廊的方向跑走了;接下来的事就跟别人叙述的一样。” “对了,珠世小姐,你知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会躲在你的寝室?” 对于橘署长这个问题,珠世是这样回答的—— “不知道,不过我后来发现好像有人翻过客厅。不,我并没有东西被偷,我想,这个人可以只是在找某样东西罢了。因为当时我和小夜子正好回来,所以那个人便慌慌张张躲进寝室。嗯,如你所见,我的寝室只有一个出口、并没有其他通道,而窗子也全部并起来了,要是他想开窗,势必会发出声响;因此他只好躲在寝室里,直到小夜子离去为止。” “原来如此,那么你认为这个男为究竟想找什么东西?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是那个男有所觊觎的呢?”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一定是在找小东西,因为我有个装着戒指、耳环的小抽屉被打开了。” “但是你并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是的?” 好了,现在我们再将话题转到那个珠世寝室逃走的不明人士身上吧! 珠世的惨叫声响遍整个犬神家时,刚好家中所有的男子都有不在场证明。 首先是佐清,那时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件事除了松子之外,大山神主也可以作证,所以应该没有问题。 大山神主当晚住在犬神家,而且还在松子的房间聊了一会儿,所以他也听到那声惨叫。事后,他曾就当时的情况做了这样的说明: “是的。当时大约十点左右,我正在松子夫的房间聊天,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惨叫。我们两人都站了起来,这时佐清也从隔壁房间跑进来,说是珠世的声音,然后便光着脚冲出庭院。我吓了一跳,连忙来到走廊,但是已经见不到佐清的人影了。因为昨天晚上天色相当暗,加上当时的雨势也不小……” 接下来是佐武的父亲寅之助,他当时正和妻子竹子守在儿子的灵堂前。这件事除了竹子这外,另有三个女佣可以作证;因为女佣们正在清扫守灵的场地。 最后是佐智和他的父亲幸吉,他们听到惨叫声时,正好在自己的房间内准备上床睡觉。这件事除了幸吉的妻子梅子之外,替他准备寝室的两个女佣也可以作证。 而佐智一听到惨叫声立刻脸色大变地冲出去,幸吉也跟在后面跑出去一看究竟。 但是距离珠世房间最近的,莫过于小夜子。 她才离开珠世房间,一来到走廊上,便听到那声惨叫。小夜子在惊吓之余立刻往回走,没想到却看见有两个人正撞在一块儿。 一个是穿军服的男人,一个是猿藏。 “什么?你、你说什么?猿藏和穿军服的男人撞在一块儿?” 听到这段证词时,橘署长惊讶得几乎喘不过气。 这也难怪,因为他一直怀疑这个穿军服的男人是猿藏,如今这种假设却被小夜子的证词击得粉碎了。 “嗯,没错。不只我亲眼看见,之后我还和猿藏交谈呢!” 小夜子特别强调这一点。 当时穿军服的男人撞上猿藏后,便立刻跳到走廊外面逃跑了。 由于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玻璃门,所以他大概从拉门外面的阳台往下跳到庭院里离去的。 “如果我那时候追上去,一定可以追到那个男人的;可是我顾虑小姐的安危……” 猿藏咬牙切齿地叙述当时的状况。 因为之他一直以为守灵就是要守到天亮,所以并不知道仪式结束的事,当然也就不知道珠世已经回房间了。后来他听到珠世的惨叫声,才赶回去一探究竟。 “不,我没有看见他的脸,因为他用围巾围住他的脸……” 猿藏和小夜子跑回客厅照顾珠世的时候,佐智和他的父亲幸吉也赶来了。大家正议论纷纷地讨论这件事,外面突然又传来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既尖锐、尾音又拖得很长,还夹杂着风雨声。 大伙儿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面面相觑。 “好像是男人的声音。” 珠世惊魂未定地说。 “嗯,是从辽望台那儿传来的。” 佐智胆怯地眯起眼睛。 “会不会是佐清表哥?” 小夜子此话一出,珠世整个人立刻跳了起来。 “大家一块儿去看看吧!猿藏,去拿手电筒。” 此时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一行人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寅之助和大山神主迎面而来。 “怎么回事?刚才那声惨叫……” 寅之助语气急促地问。 “不知道,不过我们怀疑好像是佐清的声音。” 佐智不安地回答。 接下来一行人便直奔辽望台,却发现有个人正躺在辽望台的楼梯下面一动也不动,珠世差点被他绊倒。 “啊!这里有一个人……猿藏,快拿手电筒来!” 原来发出惨叫声果然是佐清!当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佐清的脸上时,一行人全都忍不住叫了出来,并纷纷向后退了一大步。 佐清并没有死,他只是被对方一记右勾拳击昏了。不过当他被打倒的时候,脸上的面具也跟着飞了出去,所以现在裸露在外的是一张恐怖得难以形容的脸,从鼻子到两颊全是些不成形的暗红色肉块! 小夜子见状立刻放声尖叫,但是珠世却张大眼睛,一直盯着那张可怕的脸看。 第十章 伸出魔手 蒙面男子 金田一耕助知道有人闯进珠世的住处后,感到很惊讶。 “署长,佐清后来怎么说?” “佐清说他一听到珠世的叫声便冲出去,正好看见有人往辽望台走,可是当他跑到那儿时,对方却突然在楼梯下出手攻击他……” “原来如此。” “佐清今晨早上显得非常沮丧,因为昨晚他昏迷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他那张丑陋的脸;被别人看见也就算了,偏偏连珠世也看到,难怪佐清这么难过、沮丧。” “对了,署长,你知道那个蒙面男子的下落吗?”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这里只是小镇,应该不难查出那个人的下落。” “那个男人应该留有什么足迹吧?” “嗯,我们在珠世的客厅和寝室里发现许多泥泞的鞋印,但是在建筑物外就找不到任何鞋印了,因为昨晚一直下雨,鞋印全都被冲掉,所以很难查出这个人究竟逃往何处了。” 金田一耕助默默思考着,不久他又开始搔着头问: “署长,昨天晚上发生这件事,对我们而主可是意义重大呢!因为这可以证明蒙面男子并不是由目前住在犬神家的任何一个人所乔装打扮而成的。”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可是,金田一先生,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他在这次的事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金田一耕助轻轻地摇摇着头。 “这一点我也不明白。不过,署长,这个人一定和犬神家有某种关联,因为他先是在旅客登记簿上填写犬神家东京的地址,昨天晚上又跑到珠世房间找东西……” 橘署长闻言,不由得非常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是啊!这个人甚至对犬神家的内部结构了若指掌呢!” “嗯,犬神家的建造方式非常复杂,我来了两、三次,到现在还摸不清这一家的地理环境;但这个人居然能顺利找到珠世的房间,可见他对犬神家的地理环境相当清楚。” 橘署长静静想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说: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有用,总之,只要抓到那个男人就真相大白了。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有人乔装打扮成那个男人,以致搜查方向发生偏差,所幸如今巳弄清楚这一点,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抓到那个男人。” 但是,事情并非如橘署长所想那么单纯,因为不论警方如何大力搜寻,那个军装打扮的蒙面男子依然音讯杳然。 唯一的线索是十一月十五日——也就是佐武被杀那天的傍晚时分,许多人看见这个男人在上那须站下火车;甚至还有许多人见到他从上那须徒步走到下那须。而那班列车自东京出发南下,所以那个男人大概来自东京。 由此可见,那个男人真正的目的地应该是上那须。 因为下那须也有火车站,若他想到下那须,应该再搭一站到下那须才对。 不过,那个人之所以刻意步行到下那须,并投宿在柏屋旅舍,大概是因为不方便投宿在上那须的旅社吧! 由于有好几个人曾看见那个男人走出柏屋,而且其中有三个人甚至还说在后山见到这样的男子,所以警方立刻派人手调查环湖山区,结果却仍徒劳无功。 总之,这个男人从那之后便消息全无了。 在警方的搜索下,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十一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佐武被杀身亡之后的第十天,犬神家再度发生第二起杀人事件。 而不可思议的是,导致这次事件发生的人物又是珠世。 现在就让我将整个事件从头到尾描述一遍吧! 游湖 由于那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所以尽管冷风飕飕,但在暖阳之下依然让人感觉十分舒畅。 珠世就在这天迎着阳光将小船划向湖面。 当然,今天她是瞒着猿藏,一个人偷偷乘着小船出游。因为自从那次发生小船事件之后,猿藏就不准她再划小船了。 这几天来,珠世一直感到很郁闷,不但每天被警方问话,还得忍受犬神一家不时对她投来混杂着憎恨、巴结和嫉妒的眼神,她觉得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其中佐智一家对她发动的凌厉攻势尤其令她难以忍受。 以前佐智的父母从不曾正眼瞧过她,这阵子却极尽谄媚之能事,不过他们那种巴结谄媚的态度,实在叫珠世全身起鸡皮疙瘩。 因此,久未来到湖面散心的珠世在离开这些惹人心烦的事之后,顿时觉得心情轻松极了,似乎只要这么划着小船,什么烦恼都可以一扫而尽。 不知不觉中,珠世已经划到湖心。 她放眼望去,此时湖面上完全看不见任何小船的影子,午后两点的时光是如此寂静详和。 珠世于是松开船桨,整个人仰躺在小船里,静静仰望着穹苍。 过了半响,她悄悄闭上双眼,流下两行热泪。 忽然,远处传来吵杂的汽艇引擎声,一开始珠世并不在意,直到她发觉引擎声正渐渐朝自己逼近,这才起身回头。 没想到乘汽艇而来的人竟是佐智。 “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四处找你呢!” 佐智爽朗地笑道。 “有什么事吗?” “刚才署长和金田一先生来家里,说有重要的事,叫大家快回去集合。” “哦,原来如此,那么,我现在就回去。” 珠世正准备摇桨时,佐智却将汽艇驶近小船。 “划小船哪来得及?喏,坐我的汽艇吧!署长说事情紧急,你就别再耽误时间了。” “可是。这小船……” “一会儿我再派人来把它划回去。快上汽艇;否则动作太慢,署长说不定会发脾气呢!” 由于佐智的态度和言词都是那么自然,珠世也就不疑有他了。 “好吧!” 珠世点点头,将小船划向汽艇。 “不,我稳住汽艇,你小心点。” “嗯,没有问题的。” 她小心翼翼地登上佐智的汽艇,但汽艇还是摇晃得很厉害。 “危险!” 珠世一个踉跄进佐智的怀中,就在这一瞬间,佐智看似要扶住珠世的手臂却突然捂住珠世的鼻孔,而且他手上还握着一条浸湿的手帕。 “啊!你想做什么?” 珠世奋力挣扎,然而佐智的手臂紧圈着她,令她根本动弹不得,而那条湿手帕中还透出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直窜脑际。 “啊!啊!唔……” 珠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她瘫在佐智的臂膀里睡着了。 佐智则轻轻拨弄珠世额前松乱的秀发,并在她的额头上温柔地印上一吻,同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此时,佐智的一双眼睛巳因为欲火中烧而闪闪发光,不过他仍硬生生吞了一口口水,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 之后,这艘汽艇朝着与犬神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除了偶尔飞过的鸢鸟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人知道出事了。 第十一章 风声鹤唳 废墟 距离那须市对岸一里处,有个叫丰田村的贫穷村落。 在蚕茧极为抢手时,丰田村村民的收入倒还不错,但是近年来由于生丝出口业很不景气,连带也影响到整个村落的收入。 这个村落的最西边,有一条小河流经此处,将沿岸冲积成了一个三角洲。这个三角洲逐年增大,但因平日很少有人走动,所以此时三角洲上巳长满干枯的芦苇,景色十分萧条。 佐智的汽艇很快驶入这个三角洲。 一来到这里,佐智便放慢汽艇的马力,以那只狐狸般的眼睛滴溜溜地巡视四周。 可是他放眼望去,除了干枯的芦苇之外,别无他物,已经收割的田地和桑树园里,更是见不着半个人影。 天空中那只鸢鸟依旧盘旋不巳,似乎在窥视着这边的动静。 佐智为了避人耳目,继续朝芦苇间驶去。 没有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栋西式建筑物,这栋建筑的外表看上去犹如一栋废墟,但它可曾是风光一时的建筑物呢! 事实上,这个丰田村正是犬神家的发源地,而立于芦苇尽头处的那栋建筑物便是佐兵卫最初建造的家园。然而,由于丰田村在交通运输上极为不便,因此佐兵卫将事业中心移到上那须的同时,也在那里另盖了栋新的宅第。 犬神家搬迁之后,就没有人再住进丰田村的这栋建筑物里,不过对犬神家而言,这栋建筑物的纪念意义远超过它的实际价值,所以它就这么被保存下来了。 战争爆发之后,负责照料这栋建筑物的男丁都被征召入伍,因此犬神家只好任其荒废。尤其是佐兵卫去世之后,更加没有人愿意看着管这栋建筑物,所以它越来越荒凉,近来还有些好事者称它为鬼屋。 而今天佐智的目标就是这栋西式建筑物。 这栋建筑物原本是面向湖面而建,如今随着三角洲逐年增大,它离湖边也越来越远。 因为靠近建筑物附近的小河水浅泥深,汽艇不容易运转,佐智便顺着小河而上,把汽艇停在长满芦苇的河边。 佐智好不容易把汽艇拴好后,这才跳上三角洲。 忽然,有两、三只鸟从芦苇丛中振翅高飞,令他吓了一大跳。 “哼!吓我一跳!” 他喘口气,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并看着珠世昏睡的脸庞。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战栗传遍佐智全身。 (啊!沉睡中的珠世是如此美丽! 刚才用浸了迷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时,她曾奋力挣扎过,以致于秀发显得有些散乱,然而尽管如此,依旧无损她的美丽。 从芦苇间渲洒而下的阳光,在她略微汗湿的额头上形成金色的斑痕,她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佐智咽了一口口水,慌张地望辽望四周,十分担心有人会觊觎他这道佳肴。 等他确定四周没人后,便跪在长满芦苇的三角洲上,静静欣赏珠世的睡颜。 他之所以还没有采取行动,一方面是因为美人总是令人百看不厌的,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着实无法下定决心。 他就这样一边咬着指甲,一边凝视着珠世的脸蛋;就像淘气的孩子一直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恶作剧似的。 或许是珠世绝世的美艳,反而削弱了他的勇气吧! “哼!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迟早会结为夫妻的。” 佐智咕哝了一句,然后下定决心,伸出手臂抱住珠世的身子。 水中的泥鳅因为汽艇的晃动,在芦苇间四处逃窜。 当佐智把珠世抱起来的那一瞬间,珠世暖暖的体温、如新鲜水果般的处女芳香,以及滑嫩肌肤下清晰可见的血脉络……都几乎让佐智丧失理智。 他只得强忍住高涨的欲望,抱着珠世,双眼布满血丝地走在芦苇丛间。 即使十一月的空气相当冰冷,但淋漓的汗水仍顺着他的面颊滑下。 走过芦苇丛之后,就是一道围墙;涂着白漆的栅栏大半都巳斑驳,上面尽是一些烂泥,而围墙里也是一片干枯的芦苇。 佐智抱着珠世,毫不犹豫地跑进围墙里。 他在干枯的芦苇间小心翼翼地穿梭,一步一步接近废墟。 佐智不想被人看见,而且也不能被人看见。不论在湖面上,还是在陆地上,他都必须非常小心。 突然间,佐智整个人蹲在芦苇丛中,惊慌地窥探着四周的动静。 因为他有种强烈的感觉——有人正在某处盯着他看! 佐智的心脏急速鼓动着,额头也全是粘呼呼的汗水。 可是四周依然如此寂静,似乎没有什么异状,唯一的声响便是风扫过芦苇丛所发出的声音。 又是一阵风呼啸而过,摇摆的窗帘不时拍打在只剩下窗框的窗户上。 破烂不堪的窗帘到处都是脏污的痕迹,每刮起一阵风,它们便啪哒啪哒地拍打在窗框上。 然而,就因为它如破烂,才能依然留在这栋废墟里,没有被人盗走。 佐智忍不住发出几句咒骂,也不知是气自己胆小,还是气那不识相的风。 他再次窥探过四周的动静之后,便抱起珠世,奋力走离芦苇间,进入废墟的大厅。 一进大厅,刺鼻的霉味随时即扑鼻而来;而蜘蛛网也如帘幔般从墙壁、天花板垂挂下来。 佐智忍不住别过脸去,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梯。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再度倒吸一口气,伫立在楼梯旁。 (楼梯上留有带泥的鞋印,可见最近一定有人上过这个楼梯。) 他屏息凝视了一会儿后,忽然发现,带泥一鞋印不只一个! 从玄关到走廊间都鞋印。 佐智这才想起,警方最近好像曾派人前来这栋废墟搜寻蒙面男子的下落,因此,这些鞋印大概是那些警察们留下来的。 他想到这儿,虽然安心不少,但还是尽量放轻脚步,登上楼梯。 二楼其实跟一楼差不多残破,一如前面所说,所谓的玻璃窗只剩下窗框,就连开板都残缺不全了。 佐智四处打量过之后,决定用脚踢开其中一扇房门,把珠世抱了进去。 这是一间没有任何装饰、相当杀风景的房间。然而尽管如此,房间角落里仍有一张铁床、一张破草席上,以及一把结实的椅子。 佐智把珠世轻轻放在草席上,然后一边拭去汗水,一边以那双狐狸般的眼睛不停察看周遭的动静。 (这一切似乎都处理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把珠世诱拐到这栋废墟里,所有的问题都将在下一瞬间有了定论。 只要这件事一结束,就算珠世哭得死去活来,只怕也由不得她了;届时我就可以一举掌握美色、金钱和权力!) 一道黑影 佐智实在太兴奋了,不由得感到口干舌燥,连膝盖也不停地颤抖。 他先以颤抖不巳的手指解开领带,然后依次脱下大衣、白衬衫,并将它们顺手往椅子上一扔。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窗子上既无玻璃,也没有窗帘,似乎不大妥当。 因此,他咬着指甲再度巡视屋内。 “哼!管他的。反正不可能会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而且当事人现在也乘乘地躺在这儿,根本不懂得抗议!”佐智于是跑在床上,将珠世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褪去。 当珠世光滑的肩膀、白嫩的胸部一一展现在他的眼前时,佐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亢奋。 他的指尖像是染上毒瘾般,不停颤抖着,呼吸也相当急促。 就在这个时候—— 不远处似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响,接着便是有人踩踏地板的声音。 佐智慌忙跳下床,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撂倒来敌的架势。 可是,过了半晌,他都没有再听到声响。 佐智还是不放心,便离开房间,四处巡视一番。 屋内并没有任何异状,只是厨房角落有一个老鼠窝,里面还有刚生下来的小老鼠。 “哼!难道是这些老鼠发出的声音?”佐智口中一面念念有词,一面登上楼梯。他正准备打开房门时—— “咦?刚才离开这里的时候,房门明明是开着的呀!这会儿怎么关上了呢?” 他握住门把,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看见房内似乎并没有其他人,这才放心地向床边走去。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他震惊不巳,只见珠世一丝不挂的胸部上面,竟然有人为她加盖上衣! 佐智的双脚就像被地板紧紧吸住似的,根本无法动弹;他原本就十分胆小,今天这个行动他可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才付诸实行的,而且自从着手进行之后,他便不断感到心惊肉跳,随时担心被人发现。 此时佐智更是全身冷汗直流,他想说话,但舌头却早巳不听使唤。 “谁……是什么人……”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 蓦地,隔壁房间的地板像是回应他的话般发出声响。 (啊!是谁在隔壁房间? 唉!刚刚进来时,为什么不事先确认一下呢? 看来刚才听到的声音果然不是错觉,那个人现以就藏在隔壁的房间里……) “什么人?出来!是谁躲在那儿?” 佐智说完,便伸出手,缓缓打开那扇门。 他很快就看见那个男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头戴战斗帽、用围巾围住脸部的男人…… 一个钟头之后,有通电话打开犬神家打猿藏。 “是猿藏吗?哦,别管我是谁。总之,珠世现在在丰田村的废墟里,说是犬神家以前住的那栋房子的二楼左边第一间房间,你快点来接她回去吧!但是记得不要惊动其他人哦!让别人知道的话,珠世会感到难堪的。对,最好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我想珠世应该还在睡觉,不过你不必担心,她只是被人迷昏了,时间一到自然会醒过来,没什么大碍的。那么就拜托你了。记得哦!要尽快来处理。” 第十二章 佐智之死 神秘纸条 窗处隐约传来的鸟语渐渐唤醒了珠世,她缓缓睁开双眼,下意识想伸出双手坐起身。 虽然她已经清醒了,但一时之间仍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好张着一双大眼睛环视四周。 此时珠世只觉得头疼,而且全身虚软。 (怎么睡醒了还感到这么疲倦呢?这跟平日早晨起床时有感觉不同呀! 难道我生病了?) 就在珠世百思不解的时候,湖心发生的那一幕景象突然跑进她的脑海里。 (汽艇摇晃得很厉害……我被佐智紧紧抱住……一条手帕捂住我的口鼻……) 想到这里,珠世忍不住跳下床,全身颤抖不巳;她紧紧抓住睡衣的领口,仔细凝视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我感觉头重脚轻? 难道这表示我已经被佐智侵犯了吗?) 这么一想,珠世顿时感到怒不可遏,愤怒之余,一股难言的悲痛和绝望也从她心底升起。 她就这样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强烈的绝望让她感到四周一片昏暗。 但是,另一个声音却在心里不断提醒着她—— (我现在正坐在自己地寝室里,而且连睡衣都好端端地穿在身上。难道佐智为了玷污我,才把我带到这个房间来吗? 不,我不相信。 那么,佐智是在达到他邪恶的目的之后,才把我送回这个房间?) 突然,门外传来一些声响。 珠世慌忙将毛毯紧抓在胸前,并冷冷开口问道: “是谁?” 因为没有人回答她,于是她又问了一次: “是谁在外面?” “对不起,小姐,我很担心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他的语调还是那么恳切,没有任何修饰,却仍充满挂念。 不过珠世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她吸是不断在心里想着—— (猿藏知道我被佐智欺负了吗?) 直到猿藏又问了第二遍,珠世才勉强开口: “嗯,我很好,没有不舒服。” “哦,这么就好。对了,小姐,这里有个你非看不可的东西,我想你最好早一点看比较好……不,早一点看你会比较安心。” “什么东西?” “一张小纸条。” “你说我看张纸条就能安心?” “是的。” 珠世想了下才说: “那么,你从门缝里把纸条送进来吧!” 因为此时此刻珠世并不想见任何人,就连平日服侍她的猿藏也不例外。 “好的,那么我就从这里送进去了,想必你看了就能安心。等你情绪稳定之后我再来找你,好好休息。” 猿藏那温柔、慈爱的语调,令珠世忍不住掉下泪珠。 “猿藏,现在是什么时候?” “十点多。” “这个我知道……” 珠世看着枕边的闹钟,低声说着。 猿藏这才注意到珠世话中的意思。 “啊!是我会错意了。嗯,现在是昨天的隔天早上,也就是说,离昨天巳过了一个晚上,这样你清楚了吗?” “哦,我知道了。” “那么,我这就把纸条送进去。对了,署长派人来找我,我这就去回话。” 猿藏的脚走声渐渐步远后,珠世才缓缓从床上爬起。 她从门缝拾起猿藏刚才塞进来的纸条,并拿着纸条回到床边。 只见这张像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小纸条上,写着一些潦草的字。 珠世只好扭开枕边的台灯,吃力地辨识着纸上的文字。 这张纸条上的字体看起来极不自然,想必是写字的人不想让人认出他的身分,因此故意隐藏笔迹。 纸条上只写着这这样的句子—— 佐智失败了。 仅此证明珠世小姐现仍纯结一如往昔。 无名氏 (这是真的吗? 这位无名氏究竟是谁? 不,不!最重要的是,猿藏为什么会拿来这张纸条?) “猿藏!猿藏!” 珠世连忙叫唤猿藏,可是隔了许久,门外仍然没有任何回音。 她想了一会儿,便跳下床,急忙更衣。 虽然她的体力还没有恢复,但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个可怕的疑惑一分钟不解决,她就一分钟坐立难安。 珠世换上和服,擦上淡妆之后,来到走廊上找猿藏;可是放眼望去,总不见猿藏的身影。 (对了!他说署长来了,还把他叫去问话。) 想到这里,珠世便沿着走廊往正房走。 她来到大厅,推门一看,原来大伙儿都聚在那里。 “啊!是珠世!” 小夜子第一个看见珠世,立刻跑出来。 “听说你不舒服,现在觉得怎么样?你的脸色不大好呢!” 小夜子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她自己的脸色也很差。 “嗯,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好和很多了。” 珠世看了看大厅,皱着眉头问: “发生了什么事吗?” 此刻橘署长、金田一耕全、以及犬神一家全都聚集在大厅里,但却不见佐智的人影,而猿藏脸上则露出相当固执的神情,这令珠世心头不禁蒙上一层阴影。 小夜子看着珠世,眼中充满不安。 “佐智不见了,从昨天晚上就……” 珠世闻言,一下子羞红了脸。 (小夜子是不是已经知道昨天的事,所以才想套我的话呢?) 但她仍强自镇定地说: “哦,是吗?” “梅子阿姨和幸吉姨丈都非常担心,大家都怕是不是又发生什么状况,所以才打电话给署长。” 小夜子说到最后,忍不住语带哭腔。 看来佐智失踪,小夜子比佐智的父母还要担心、着急。 这时,橘署长也从大厅里走出来。 “珠世,听说你人不舒服,不碍事吧?” “我还好,多谢关心。”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进来一下?有些问题想请你帮忙。” 珠世看看橘署长,又看看大厅里正吹胡子瞪眼的猿藏,只得说: “究竟有什么事?” “喏,进来再说。” 不得己,珠世只好走进大厅,坐在橘署长指定的座位上;小夜子则来到不世身边,站在珠世的椅子后面。 而佐智的父母、竹子夫妇、以及松子、佐清也都各位地坐在大厅中。 金田一耕助则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看着大家。 “刚才大家已经听小夜子说过,佐智从昨天晚上起便下落不明,也许他并没有发生什么状况,不过当事人的父母仍非常担心,希望我们警方能协助找寻佐智的下落。” 橘署长说到这里,忽然目光犀利地看着珠世,并将话锋一转—— “我们进行了种种调查之后,发现也许猿藏知道佐智的下落。可是刚才我问猿藏,猿藏却坚持这件事和珠世小姐有关,除非你允许,否则他绝不会透露半个字,因此,能不能请你叫猿藏告诉我们这件事?” 这一瞬间,珠世不由得感到全身冰冷。 她闭上眼睛,心里十分后悔自己刚才为何跑出业,就在她迟疑着该不该开口之际,突然,有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珠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小夜子正泪水盈眶,以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珠世不得不捏紧手中那张“无各氏”写的纸条,缓缓地开口: “是的,关于这件事,我自己也想问问猿藏。但是在听猿藏说出这件事之前,请各位先听我说一些话,否则你们可能无法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接着,珠世便红着脸,一五一十地把昨天在湖心的那件事告诉大家,她一边说,放在膝上的手也一边微微地颤抖着。 当珠世说完之后,大伙儿都愕然地看着她。 橘署长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刚才说话太冒失,只好不时干咳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小夜子则睁大眼睛,紧紧握住珠世的手。 珠世见状,随即拍拍小夜子的手说: “上了汽艇之后,佐智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我完全不清楚。” 珠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鼓一起勇气继续说: “刚才我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老实说,我比大家更想知道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佐智到底有没有对我……” 虽然她一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那股愤怒的感觉巳在她心中化成一道炽热的火焰,使得她的语气越来越尖锐、高亢。 一旁的小夜子只能悲痛地握着她的手。 “猿藏,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必有所顾虑。就算是再糟的事,我也愿意接受、面对。只要你原原本本将真相说出来,知道吗?” “小姐,你看过那张纸条了吗?” “嗯,看过了。请你待会儿也顺便说明一下关于这张纸条的事。” 猿藏舔了舔嘴唇,这才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起昨天发生的那件事。 然而不擅言的他,实在无法把话说得很流畅,所以橘署长和珠世只好不时插口问他。 根据猿藏所说,昨天傍晚四点左右,他接到一通不知从哪里打来的电话。 这通电话告诉他,珠世现在正在丰田村的废墟里,还说事态严重,而且关系着珠世的名誉,所以最好由猿藏独自把珠世接回来,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对方说完这些之后,便挂上电话了。 “因此,你说去接珠世?” “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便悄悄地划船去。” “那么,珠世真的在丰田村的废墟里吗?” “是的。” “那时佐智还在不在那里?能不能请你把当时的详细情形说一遍?” “当时小姐躺在床上,脸色非常难看,我几乎以为她死了。后来我发现小姐的嘴边有一股浓烈的药味,所以她应该只是被药迷昏了而巳。 “佐智……佐智怎么样了?” 梅子歇斯底里的叫声响遍整个大厅。 猿藏一听到梅子的声音,忍不住转过头去,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佐智那个畜牲也在那儿!不过,虽然他跟小姐在同一个房间里,却什么事也干不了,因为他光着上半身被绑在椅子上,而且嘴巴还被布团塞住。” “猿藏,是你把佐智绑起来的吗?”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急急追问。 “不,不是我。我想那大概是打电话给我的‘无名氏’的杰作吧!” “无名氏?” 橘署长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 “小姐,刚才那张纸条你带来了吗?” 珠世点点头,默默把纸条递给橘署长。 橘署长看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地扬起双眉,并立刻把纸条交给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也十分惊讶地张大嘴巴。 “猿藏,你在哪里找到这张纸条的呢?” “我到的时候,这张纸条巳被放在小姐的胸前了。” “原来如此,署长,这张纸条最好妥善保存,以后说不定会成为很重要的证物。” “嗯,那么就先放在我这儿吧!” 橘署长把纸条收进口袋里,然后问道: “对了!猿藏,接下来你就直接带珠世回家了吗?” “嗯,是的。啊!对了,我是划小船去的,但是回程时,我故意开佐智的汽艇回来。” “那么,佐智……佐智怎么样了?” 梅子再度尖声问道。 “佐智啊……我又没有义务带他回来,所以我想他大概还在那房间里吧!” 猿藏格格地笑着。 “天啊!被绑着……嘴里还塞着布团……” 梅子又惨叫一声。 “对、对!就是这样,而且他还光着上半身呢!我嫌跟他说话会弄脏我的嘴,所以就让他坐在那儿挣扎。哦!不只是这样,临走前我还赏了他一记耳光,哈哈哈哈……” 梅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谁快去救救那孩子?不然那孩子会冻死的。” 一会儿工夫,一艘汽艇便驶出犬神家的水闸。 这艘汽艇上坐着橘署长、金田一耕助、佐智的父亲幸吉、负责带路的猿藏,以及吵着一定要跟来的小夜子。 汽艇开到丰田村的三角洲时,大伙儿都看见猿藏昨天留下的小船还漂浮在芦苇丛间,由此可知,佐智应该还在废墟里。 一行人在猿藏的带领下来到那间简陋的房间,只见佐智上半身裸露、嘴里塞着布团、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脑袋还低垂在胸前。 “哈哈!那家伙昏过去了!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来!” 猿藏愤恨难平地咒骂了几句,幸吉则连忙跑到佐智身边,取出塞在儿子嘴里的布团,并抬起他的脸。 啊!” 就在幸吉发出一声惨叫的同时,每个人也都看见有样东西正缠绕在佐智的脖子上。 那是古筝的琴弦! 琴弦在佐智的脖子上缠绕了三圈之多,而更可怕的是,佐智的脖子上还出现一大圈可怕的淤血。 “不!” 这时,房内又响起一声惨叫,接着小夜子便昏倒在地上。 古筝琴弦 那须警署的警员们因为得知发生命案的消息而赶来这里拍照存证,金田一耕助则茫然地看着骚动不己的现场,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佐武被杀时,他的头颅被破下来充当菊花玩偶的头……) 当时金田一耕助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心里还因此苦恼不己,但是现在他看到第二具尸体的脖子上缠绕着琴弦,便明白一切了。 (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似乎跟大贰送给犬神家的嘉言——“斧、琴、菊”,也就是犬神家的传家之宝有关。 如果光是佐武配上菊花玩偶,倒还可以说是巧合,然而佐智事件又和古筝——也就是琴有关,就不能再说是巧合了。 看来这起连续杀人事件不但和犬神家的嘉言、传家之宝有关,而且凶手故意要向大家炫耀自己的本事。) 金田一耕助一想到这儿,全身不禁起了一阵哆嗦。 (斧、琴、菊三者当中,琴和菊既然已经使用过了,那么,下一次就轮到斧成为杀人工具罗? 但是,它究竟会针对谁呢?) 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佐清的影像。 (菊花用在佐武身上,琴用在佐智身上,那么剩下的斧是不是会用在佐清身上?) 这么一想,金田一耕助又寒毛直竖,因为他随即联想到,杀了这三个人,获益最大的会是谁? 此外,当刑警们奉橘署长之令,正从各种角度拍摄佐智的尸体时,楠田医生也慌忙赶到现场。 “署长,听说又发生命案了?” “是啊!唉!医生,我真希望这种事不要再发生了……对了,要把绳子解下来吗?” “等一下,让我先看看。” 楠田医生仔细检查过尸体之后,才点点头说: “好了,请解下绳子吧!对了,存证照片呢?” “拍摄好了。川田,快解开绳子!” “啊!请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急忙叫住川田刑警。 “署长,能不能叫猿藏来一下?我想在解开绳子之前,请他再确认一次。” 猿藏再度被刑警叫进来,表情显得十分僵硬。 “猿藏,为了慎重起见,我想再问你一次,你昨天来这里的时候,佐智的确被绑在这张椅子上吗。” 猿藏悉眉不展地点点头。 “当时,佐智还活着?” “是的,他还活着。” “那么,他有没有想说什么?” “嗯,他想说话,可是因为嘴巴被塞住了,所以根本无法讲话。” “你有没有拿掉塞在分嘴里的布团呢?” 猿藏不高兴地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随即说: “如果我知道他会有今天的下场,别说是布团,就连绳子也会帮他解开;可是当时我实在太气愤了,怎么会想那么多?” “所以你打了他一记耳光?” 猿藏苦着脸点点头,似乎对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相当后悔。 “嗯,我能体会你的心情。那么,你什么时候带珠世离开这里的呢?” “嗯,大概四点半或五点左右吧!因为那时天色已经相当暗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四点半至五点左右,佐智还没死,而是你带珠世离开这里之后,他才被杀死的。” “是啊!唉!这根本太出人意料之外了,我只不过打了他一记耳光,怎么知道他会……” 猿藏拼命为自己的行为辩论,金田一耕助则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希望你仔细看看,当你离去时,佐智的姿势如何?还有,绳子的打结处对吗?” “这个……我没有走到他身边检查,所以并不清楚绳子打结的情形,不过我想,应该是这个样子没错。” “好的,谢谢你。现在没有别的事,你可以先走了。如果还有需要你合作的地方,我们会再请你来一趟。” 猿藏离去之后,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橘署长。 “署长,在解开绳子之前,请你仔细看一下。喏,佐智的上半身只有一面有擦伤。很明显的,这些伤痕是被绳子摩擦所造成的。而若绳子能造成这些伤痕,想必它一定绑得相当松弛,可是现在我们所看到绑在他身上的绳子却这么紧。” 金田一耕助说着,便把指头伸进绳子与绳子间的缝隙里。 “你看,连一根手指头都很难伸进去,可见绳子绑得非常紧,也就是说,佐智根本被绑得动弹不得。那么,他又怎么会有擦伤呢?” 橘署长百思不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我也在想在这个问题。” 金田一耕助不停地抓着头发。 “总之,这是很奇怪的一点,只可惜我现在还不能解开这个迷底。哦,对不起,请解开绳子吧!” 川田刑警于是解开绳子,把佐智的尸体放在床上。 楠田医生正准备进行验尸工作时,西本刑警进来了。 “署长,我们发现了一些东西,想请您看一下。” “好的。川田。你留在这里,医生或许需要帮忙。对了。医生!” “什么事?” “斜对面房里还有一位昏倒的小姐,待会儿麻烦你顺便到那里看一下。” 橘署长交代完之后,金田一耕助也跟着他离开那个房间。 两人在西本刑警的带领下,来到厨房旁边一间更衣室里,只见地上摆了炉灶、锅子、饭锅、陶磁茶壶,以及装了半箱木炭的纸箱。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长一看到这些东西,都不由得扬起眉毛。 (看来最近似乎有人曾在这里炊事) 西本刑警看着两人说: “佐武发现意外之后,我们曾经搜查过这栋空屋,但是当时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可见那个人一定是在我们搜查之后才藏匿在这里的。”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激动得又开始乱抓自己的头发。 “正因为你们已经搜查过一次,所以这里反而成为最安全的地方。” “嗯,我也这么想,但这样一来,就表示那个人知道我们曾经搜查过这里;而那个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是啊!我对这件事也非常感兴趣。难道那个人知道警方所有的侦查行动?” 金田一耕助显得非常兴奋,然而橘署长却有些不高兴。 “金田一耕助先生,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请你搞清楚,这个人未必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说不定他是别的流浪汉呢!” “署长,我们后来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西本刑警打断两人的谈话,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说: “请看!那个人还在这间浴室里洗东西呢!” 西本刑警接下来又指着印在白色磁砖上的鞋印说: “这肯定是军靴的鞋印。” 橘署长看了一会儿,不由得低叹一声。 “虽然光凭军靴的鞋印并不能证明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蒙面男子,可是若从前后事情加以判断的话,那个蒙面男子涉案的可能性就更高了。西本,你先采下这个鞋印的模型吧!” 橘署长说完,立刻回过头面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佐智或许因为不知道蒙面男子藏匿在这里,所以才把珠世带到这里,所来那个男人和佐智打了起来,还把佐智绑在椅子上,之后,他又打电话给猿藏,通知他珠世在这儿;因此猿藏立刻赶来把珠世带走。但是,这样一来,究竟是谁杀了佐智呢?难道那个穿军服的男人等猿藏离去之后,才又折回来杀了佐智?” 金田一耕助苦笑着摇摇头说: “署长,我现在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那个人想杀佐智,为什么不趁猿藏来这里之前采取行动呢?猿藏一旦过来,大家就会知道佐智在这栋废墟里,届时那人要再跑回来杀佐智,不就更难了?而且……嗯,不管怎么说,若是可以弄清楚佐智什么时候被杀,一切就比较好办了。” 橘署长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便回头对西本刑警说: “西本,还有其他发现吗?” “有,请署长看看那间贮藏室。” 这个贮藏室位于正门外面,约两坪大,只见堆满废弃物的房间一角,竟有好几捆新鲜的稻草。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长一看到这些稻草,不由得张大眼睛。 “那个人睡在这儿?” “是的,因为现在正值秋收,所以到处都是这些不起眼的稻草堆,就算拿几捆稻草也不会有人发现;更何况……” 西本刑警一面踏着那堆稻草,一面说: “喏,这些稻草堆得这么厚,说不定盖起来比被子还暖和呢!” “说的也是。” 橘署长楞楞地看着眼前的稻草堆,过了一会儿,又喃喃自语地加了一句: “但这究竟是真的有人躲藏在这里,还是只是个障眼法呢?” “障眼法?” 西本刑警吃惊地反问,橘署长则一脸气愤地说: “金田一先生,老实说,昨天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们至今还不是很清楚。虽然珠世说她被佐智来这里的啊!还有,猿藏说他接到一通神秘人物的电话才来这里,但或许他说谎,其实他早就在这里埋伏了;总之,我想我们不该只听他们两人的片面之词,况且……猿藏不是喜欢用古筝的琴弦来修补渔网吗?” 西本刑警惊愕地看着橘署长问: “署长,这么说,你认为这里的一切全都凶手故在布疑阵罗?也就是说,其实珠世和猿藏共同谋杀了佐智?” “不,不能这么快下断言。我只是感到有些怀疑罢了,而且那个鞋印实在太清楚了,简直就像刻意印出来似的。还有……嗯,算了!你就照自己的判断详加调查吧!金田一先生,楠田医生的验尸工作应该结束了,我们快去看看。” 然而,当两人回到二楼时,并不见楠田医生的踪影,现场只剩川田刑警留守在那里负责看着管尸体。 “川田,楠田医生呢?” “他去看那位小姐了。” “这样啊!对了,验尸报告如何?” “署长,死者已经死了十七、八小时,若由现在倒推回去的话,凶手应该是昨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行凶的。” 川田刑警一边看着记事簿,一边说道。 一听到这里,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不由得互看一眼。 根据猿藏的说法,他们傍晚四、五点左右离开这里,因此,佐智后来还在椅子上活了三到四个钟头。 川田刑警看看两人之后说: “不可思议的是,缠绕在尸体上的古筝琴弦是死者死后才被缠上去的,所以被害人实际上并不是被琴弦勒毙,而是较粗的绳索勒死。” “什、什么?” 橘署长听到这儿,连舌头也不听使唤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斜对面房间竟又传出一声女人尖叫。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长都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外面。 这声尖叫中带着十分悲痛的情绪,无庸置疑,发出尖叫声的绝对是小夜子。 “署长,咱们去看看吧!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寻常呢!” 小夜子所在之处和这里相隔三个房间,猿藏和幸吉负责照顾她。当金田一耕助与橘署长踏进那个房间的瞬间,两人都吓得呆住了。 小夜子虽然被猿藏和幸吉一左一右地拉住,但她的容貌已经不像往常,只见她双眼往上吊,脸颊的肌肉也痉挛得相当严重。更离谱的是,她的力量变得非常大,就连强而有力的猿藏都几乎拉不住她。 “猿藏,紧紧按住她。我还要再替她打一针,再打一针就没问题了。” 楠田医生一边说,一边迅速拿起针筒,朝小夜子的手臂注射。 小夜子后来又叫了两三声,那凄厉的喊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过了一会了,不知道是不是药效发作的缘故,小夜子渐渐安静下来,并倒在猿藏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沉睡着。 “真可怜!” 楠田医生收起针筒,叹了口气。 “还好药效能暂时控制住她的情绪。” 橘署长则担心地问: “医生,她会不会就这样疯了?” “目前还不能确定,毕竟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对了,署长……” 楠田医生一脸为难地看看橘署长,又看看金田一耕助,最后才下定决心说: “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第十三章 谁是凶手 可疑的松子 当佐智被杀的消息传回湖面对岸的犬神家时,那里再度掀起一阵骚动;而最受打击的莫过于佐智的母亲梅子。 梅子自从佐智失踪后,就变得十分歇斯底里,再加上此刻听到噩耗,更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 她除了对着来传递讯息的吉井刑警咆哮之外,还口无遮掩地哭喊着: “畜牲!松子这个畜牲!她杀了佐智!是她杀了佐智。刑警先生,快点把她抓起来呀!把松子抓起来,判她死刑!不、不,死刑还不足以惩罚她的罪孽,应该将她大卸八块,放火烧她,还要把她的头发一根一根拔下来……。” 梅子如泼妇般说了一大堆骇人听闻的刑罚后,又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抽抽噎噎地向吉井刑警说: “刑警先生,你也知道我父亲遗嘱的内容,如果没有那封遗嘱,松子的儿子佐清肯定是犬神家的继承人,我父亲遗嘱上明明白白写着:想要成为犬神家的继承者,就非得和珠世结为夫妻不可。坏女人松子的儿子佐清,不但变得面目全非,那张脸还红肿得跟石榴一样……唉唷,一想到他那张可怕的脸,我就忍不住想吐;就算珠世再怎么善良,也不可能选个丑八怪当自己的另一半吧! 因此,松子这个恶毒的女人才会先杀掉佐武,接着又杀了我的儿子佐智,只要她杀死这两个人,珠世就算再不喜欢、不情愿,也非得和那个丑八怪结为夫妻不可,若珠世不愿意,就等于自动放弃继承权;而这个时候,佐清就能独占犬神家的事业了。哼!坏女人!松子那个歹毒阴狠的坏女人!刑警先生,请你把那个歹毒的女人抓起来,把松子抓起来!” 梅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吉井刑警为了安抚她,只好试图转移话题: “佐智的死因是被人勒毙,而且凶手勒死佐智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把古筝琴绕在他的脖子上。” 梅子闻言,随即吃惊地瞪着吉井刑警。 “你说佐智是被古筝琴弦勒死的?” “不,不是。凶手使用绳之类的凶器勒死佐智之后,才把琴弦绕在他的脖子上;不过就连署长也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古筝琴弦……” 梅子神情恍惚地说出这几个字,过了一会儿,她又再说了一遍: “古筝琴弦……古筝……” 忽然间,她不知想到什么事情,脸色突然就得非常不规律,仿佛随时会倒下去似的…… 这个来自丰田村的噩耗除了带给梅子极大的震撼外,小夜子的母亲竹子也深受打击。 但她的震惊并不是因为佐智被杀,而是由于从吉井刑警口中得知小夜子发疯,以及她巳怀有身孕的消息,不得不感到心痛。 后来竹子也跟梅子一样,歇斯底里地骂了好一阵子,频频说姐姐松子是凶手,还说她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佐清继承犬神家的全部家产,才相继杀害佐武和佐智。 这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当吉井刑警告诉她有关古筝弦琴的事情时,她的反应竟和梅子一模一样! “古筝琴弦?你是说古筝琴弦?” 刚开始竹子也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当她反复念这几个字好一会儿后,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深吸一口气说: “啊,琴!”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还有前阵子的菊!” 她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但随即又陷入沉思当中;不管吉井刑警和她的丈夫寅之助如何问她,她都紧闭双唇不作任何回答。 过了半晌,竹子终于脸色铁青站了起来。 “我要去跟梅子谈一谈,虽然应该不至于会发生这种事,但我总觉得很可怕……或许我应该去跟梅子谈一谈。” 说完,她便如幽灵般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 食指的血 犬神家中,最不受这个噩耗影响的,不用说,当然是佐清的母亲松子。 当吉井刑警来到松子的房间时,她正在跟古筝老师宫川香琴学琴。 香琴老师一到那须,就碰上佐武事件,之后她去伊那巡回教学,直到昨天才又回到那须的旅馆。 吉井刑警过来后,戴面具的佐清也从自己的房间来到这里,并坐在母亲和香琴老师中间,一句话也没说。 吉井刑警随后把佐智被杀以及小夜子发疯的事做了简短的报告,可是松子听完,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不,不但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还若无其事地继续弹着古筝。 总之,她的态度实在冷酷得叫人不敢想信。 倒是香琴老师从吉井刑警一进门便中止弹琴,专心聆听刑警的叙述,当她知道佐智被杀之后,也不由得张大那双不太灵活的眼睛,瘦弱的肩膀更是不停抖动。 至于佐清又是什么表情呢?” 因为他脸上戴着面具,所以这个问题照例没有答案。 接着,吉井刑警又告诉他们佐智脖子上缠绕着古筝琴弦的事。 “署长也感到百思不解。如果凶手是用琴弦杀人的话,事情倒还单纯,问题是凶手先用绳子勒死佐智,然后才在佐智脖子上缠绕琴弦,让人以为佐智是死于被琴弦……” 松子听到这里,那双弹古筝的手渐渐不听使唤了,然而尽管如此,她仍没有中断弹琴。 吉井刑警则继续说着: “所以凶手可能基于某种理由,特别偏好琴弦……除了这样的解释之个,我实在找不出其他可能了。对了,前阵子佐武被杀时,凶手用菊花玩偶来布置现场;菊花玩偶……也就是‘菊’;而这一次则是‘琴’。琴和菊、斧、琴、菊……” 吉井刑警在一旁喃喃自语。 忽然,松子的古筝一声刺耳的响声,原来有根琴弦断了。 “啊!” 松子和香琴老师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香琴老师甚至吓得站了起来,松子则慌忙拆下贴在右手上的假指甲,只见鲜血正从她的食指指腹里渗出。 松子连忙从口袋取出手帕,绕在那根食指上。 “唉呀,你受伤了。” 吉井刑警关心地说。 “是的,刚才琴弦断掉的那一刹那……” 香琴老师听了松子的话之后,不禁皱起眉头,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刚才琴弦断掉的那一刹那?” 她自言自语地重复松子的话。 这时,松子眼中立刻闪过一道不寻常的光芒,这道光芒似乎隐含了腾腾杀气和极度的憎恨情绪。 不过,那道光芒很快就消失了,松子又变回原来冷漠的眼神,所以吉井刑警本身也弄不清楚,为什么松子会突然流露出如此可怕的眼神?她的憎恨究竟是冲着何人而来? 香琴老师由于眼睛不便,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还是保持站姿,努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而一旁的佐清则立刻按住她,叫她坐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香琴老师站起来的时候,佐清第一个反射动作就是跳到香琴老师的身边,好像要抱住她似的。 松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但不久她又把视线移回吉井刑警身上。 “你说佐智的脖子上缠着琴弦?” “啊!对不起,我先告退了。” 香琴老师冷不防说出这句话,并慌慌忙忙地站起来。 她似乎被刚才的对话吓着了,脸色非常难看,脚步也摇摇晃晃。 “啊!既然如此,我送老师出去吧!” 佐清也跟着站起来,香琴老师则吃惊地张大眼睛说: “唉呀!少爷,不用麻烦了。” “没什么,让我送你到门口!” 佐清温柔地挽起香琴老师的手,香琴老师也只好任由佐清挽扶。 “对不起,夫人,我先告辞了。” 松子偏着头,不可思议地目送两人离去,这才又转向吉井刑警。 “刑警先生,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佐智的脖子上真的缠着琴弦?” 松子又再问一次。 “当然千真万确。咦?难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松子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眼中充满迷惑。 “这个……对了!我那两个妹妹知道这件事后有没有说些什么?” “那两位夫人的反应十分不寻常,好像知道一些内情,可是却不肯说。” 这时,送香琴老师离去的佐清也回来了,但他并没有坐下来继续谈话,只是默默向两人点点头,便走向自己的房间。 而松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望着佐清的背影,肩头突然一阵颤抖。 “夫人,如果您知道内情的话,请告诉我们,也好让件事更快明朗化。” “是的,这……” 松子的眼神还是惊疑不定。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方便说出来。不过,这件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就令人难以置信;看来我得跟我那两个妹妹好好谈一谈,不,我想,我还是先见过古馆律师之后再说吧!” 松子说完,立刻按铃叫女佣进来,吩咐她去请古馆律师来一趟,然后又陷入沉思中。 当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从丰田村回到犬神家时,已经是两个钟头以后的事了。 第十四章 骇人的真相 复仇 犬神家那间六坪大的房间里,依然放着佐卫那幅虽然老迈,却不失俊秀的遗像。 而聚集在遗像前的犬神一家,今天又少了一男一女。 小夜子由于受到严重刺激,暂丧失意识,不过也许有一天她仍会恢复正常;倒是躺在那须医院手术台上,由楠田医生负责执刀解剖的佐智,就再了不可能参与犬神家的家族会议了。 近来每当犬神家聚集在这里时,总会有几位重要人物不能出席,不知道佐兵卫面对这种惨状心里作何感想? 总之,除了下落不明的青沼静马之外,和佐兵卫有血源关系的男性,目前只剩下佐清一人。 现在佐清依然戴着那张橡皮面具,静静坐在位子上。 佐清的身旁坐着松子,而竹子和她的丈夫寅之助则坐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 至于哭红双眼的梅子和她的丈夫幸吉则坐在竹子夫妻的旁边。 坐得离大家较远的,不用说,当然是珠世。 珠世从昨天起被这接二加三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疲累不堪,可是她的容貌依旧如此光彩动人;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的身边竟然还坐着猿藏,叫大家都感到很惊讶。 离这群人再远一点坐着才从丰田村回来的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以及刚才被松子请来的古馆律师。 此外,特地从丰田村赶来通知他们这个噩耗的吉井刑警也赫然出现在这里。 由于在场的每个人都十分紧张,连大气儿也不敢吭一声,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氛。 而放置在房间中央的铜制盆里,炭火正静静地燃烧着。 松子首先批破沉默,开口说道: “那么,就由我来叙述那件往事吧!竹子和梅子若觉得我说得不够详尽,也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 松子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容置疑,竹子和梅子两人只好怯怯地互望一眼,然后一脸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这件事一直是我们三姐妹之间的秘密,在此之前,我们从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过,可能的话,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跟任何人说。然而,既然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继续将这个秘密藏在心中。竹子和梅子也说,为了打倒孩子们的敌人,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不论你们听了这个秘密之后,会对我们持什么样的观感,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也都想保住自己的幸福,更何况身为一个母亲,我当然不会只为自己的幸福着想,更会为了孩子的幸福着想。” 松子说到这儿,稍微停顿了一下,用她那如秃鹰般的锐利双眼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之后,才又继续说: “这件事发生在我生佐清前后,所以应该是三十年前的往事。当时我父亲很宠爱一位叫青沼菊乃的女孩;菊乃是我父亲认识工厂里的女工,那年大概才十八、九岁,她并不是特别能干,或特别具有才能,但却很懂得怎么迷惑我父亲。总而言之,我父亲和她交往之后,很快就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了。 那时我父亲大概五十二、三岁,犬神家的事业也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只要提起‘犬神佐兵卫’这个名字,没有人不知道他是日本一流的企业家,所以,如果被外人知道他对这个身分卑微的年轻女子情有独钟,那犬神家的面子该往哪里摆呢? 松子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可以想见她当时有多么气愤。 我父亲怕我们三姐妹知道这件事,所以并没有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只是在郊外买了一栋房子给那个女人住。刚开始,他们还掩人耳目、暗中来往,可是渐渐的,我父亲也顾不了这么多,最后两人竟然住在一块儿。请大家想想我们当时的感受吧!” 松子说到这里,语气越来越高昂。 “毕竟我父亲是信州财经界的巨头,又是那镇之父。正所谓树大招风,他在无形中树立了不少敌人,而那些人知道这件事后,自然少不了借着新闻媒体的势力来攻击我父亲,甚至还有人特别作了一首打油诗来讽刺他。 一想起当时的事,就令我羞愧得无地自容,那时每回我走在路上,总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还有一大堆恶毒的流言不断传到我们耳中。” 偏执的松子似乎到现在仍忘不了当时的愤恨,只见她咬牙切齿地继续说下去: “菊乃怀孕后,又有传言说,我父亲将正式迎那个女人进犬神家,并把我们统统扫出家门。 你们可以想像,当我听到这样的流言时,内心有多么气愤!不,不只是我气愤,就连我的母亲也感到十分怨恨与愤怒;而且我相信,竹子和梅子当时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觉。” 松子说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着竹子和梅子。 两姐妹赶忙深表同意地点点头。 这三位同父异母的姐妹似乎只有在这件事上有共同的想法。 “大家都知道,我们三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且三人的母亲都不是我父亲的正室,所以三位母亲心中的无奈可想而知。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根本不把我们的母亲当人看,他对这三位妾室不但没有一丝情爱可言,有时甚至还怀有强烈的厌恶之情。我父亲一直认为,这三个女人只要乘乘守着他过日子就好,至于怀孕生子根本是多余的。所以各位可以想见我父亲对我们三姐妹有多冷淡了。” 松子越说越怒不可遏,连说话的音调都颤抖不巳,她的字一字一句都充满强烈的恨意,竹子和梅子则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父亲之所以愿意抚养我们长大成人,是因为我们毕竟不同于小狗、小猫,他没有理由抛弃我们,但老实说,他根本毫无父爱可言。 在这种情况下,他却爱上一个来路不明、随随便便的女人,甚至还要把那个女人娶进门,这怎不叫人感到气愤呢?” 听到这里,我也觉得很纳闷。 (为什么佐兵卫对他的三个妾室,以及妾室所生的女儿们如此冷淡?难道他的性格中有什么缺陷吗? 然而,根据“犬神佐兵卫传”的记载,佐兵卫这个人之所以能够成功全是因为他重感情、充满人情味的缘故。 当然啦!书中或许写得比较夸大,可是自从我来到那须之后,也亲耳听到一些关于佐兵卫的传说,都和“犬神佐兵卫传”里叙述的差不多。可见那须市民即使到现在,依然把佐兵卫当慈父般爱戴。 那么,佐兵卫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骨肉、妾室如此冷酷呢?)这时,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曾经听大山神主提起佐兵卫年轻时和珠世的外祖父——野里大贰之间有暧昧关系的流言。 (难道是这件事影响佐兵卫对自己的孩子、妾室垢态度吗? 也就是说,因为他是同性恋,所以对男女之间的性生活不感兴趣,以致于很难对妾室及女儿们产生感情? 可是,这样仍然很难解释佐兵卫对自己的妾室及女儿异常冷酷的理由,这当中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然而,那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由于松子此时又清清喉咙,准备继续述说,因此金田一耕助只好暂时将思绪拉回松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当时,我之所以愤恨难平,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因为那时我已经结婚,并且产下一子,那个孩子就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佐清。 我父亲并不承认我的丈夫是他的继承人,但佐清可说是我父亲的外孙,所以佐清将来应该是继承犬神家的第一个选。然而,如果菊乃成为我父亲的正室,而且也生了个男孩的话,这个孩子就会成为我父亲的长子,那么犬神家的所有财产不都归给这个孩子了吗? 这使得我更加怨恨菊乃;当时,竹子和梅子也有相同的怨恨和愤怒。竹子那时已经和寅之助结婚,而且还怀有身孕而梅子虽然还没有结婚,不过她和幸吉已经约定好,等隔年春天再举行结婚仪式。我们三姐妹为了已经出生以及即将出生的孩子,不得不争取自身的权益。因此,有时我们三人就会跑到菊乃家痛骂她一顿。” 松子言词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金田一耕助可以感觉到自己早巳汗涔涔,而橘署长和古馆律师也皱着眉头互看一眼。 “由于经年累月所累积下来的仇恨,我们三人甚至还开始咒骂自己的父亲,后来我还说了这么一段话:‘如果你真的要这个女人为妻的话,我也就豁出去了。我会在她还没生下孩子之前,先杀了你们两人,然后再自杀。这样的话,犬神家的财产就会全部归佐清拥有了,就算到时我成为杀人犯,那也无所谓’。” 松子说到这里,嘴角浮现出一抹可怕笑容,并看了看在座的每个人。 金田一耕助顿时感到一阵心惊,不由得和橘署长、古馆律师面面相觑。 (这是多么可怕的骨肉相残啊!)金田一耕助实在感觉如坐针毡。 松子却又继续说: “这番话的确把我父亲吓坏了,他知道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因此也就不再提娶菊乃为妻的事,而且,心生恐惧的不只我父亲,事实上菊乃比我父亲更加害怕,她简直吓得魂不附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惧的缘故,即将临盆的菊乃竟然大腹腹便便地逃离那栋金屋躲了起来。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头的那块石头才好不容易放下,大家也都觉得这真是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但是谁也不知道,我父亲居然会做出那件卑鄙的事! 松子说到这儿,又再度看了大家一眼。 “大家都知道犬神家有三件传家之宝——斧、琴、菊,而且也知道这三种东西对犬神家的意义。菊乃躲藏起来之后没多久,我们便听犬神奉公会的干部说,父亲早巳把传家之宝给了菊乃。当时我真的非常生气,于是下定决心,既然我父亲如此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不论使出什么手段,我都要把这三样东西拿回来。 我们动用大批人力去搜寻菊乃的下落,毕竟想在这种乡下地方消声匿迹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没有多久我们便查出菊乃藏匿在伊那一个农家的偏房里;不仅如此,我们还知道菊乃两个星期前平安产下一名男婴,那时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犹豫,只能立刻杀到伊那农家突击菊乃。” 松子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而竹子和梅子大概也想起当时所作的一切,只见她们也不住地颤抖。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寒冷的晚上,地上的雪发出青光。我们先给菊乃借住的农家主人一笔钱,命令他们会家暂时离开那里,然后再沿着走廊来到偏房。 当时菊乃正穿着宽松的和服哺喂婴儿,当她看见我们的那一瞬间,脸上立刻出现恐惧的神色,并且顺手抓起一个交瓷壶朝我们扔过来。 瓷壶碰到柱子摔个粉碎,热水啪的一声从我们头上淋下来。这更加令我恼羞成怒。于是我从后面一把抓住想抱着婴儿从走廊逃走的菊乃,菊乃拼命挣扎,梅子则趁我抓住菊乃衣领的时候抢走婴儿。菊乃为了抢回婴儿更加奋力挣扎,在拉扯之间,她的和服掉了,此时她除了底裤外,身上可说一丝不挂。 我抓着菊乃的头发把她推倒在雪地上,并从地上拿起一把竹扫帚拼命往她身上打。菊乃白色的肌肤上立刻浮起无数血痕,鲜血也不断从她的伤口渗出,这时,竹子从井里打水,从她的头上淋下去,好几桶、好几桶……” 松子即使在叙述这么可怕的情景,依然面无表情。她就像戴了一副面具似的,根本看不出任何情感,就连声音也像在背书般,没有任何抑扬顿挫。我倒是听了这些往事,不由得打个冷颤,仿佛有股阴森的寒意正渐渐逼近他。 “那时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寂静的夜里,只听见菊乃一个人凄厉的叫声。她说:‘你们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于是我便说:‘我们是来取回斧、琴、菊的,快把这三样东西交出来!’ 然而,菊乃是个非常强的女人,她怎么也不肯点头,还说:‘那是老爷送给我孩子的礼物,我说什么也不会交出来。’ 因此,我又用扫帚抽打她竹子也不断拿井水浇她。菊乃虽然因此痛苦地在雪地上挣扎,放声大叫,可是就是不让步。 这时,站在走廊抱着婴儿的梅子开口说道:‘大姐,何必这么费事?我有个法子可以让这个女人轻易答应我们的要求。’说着,她便把婴儿的小屁股露出来,拿着发烫的炭火钳子去烫婴儿的小屁股,婴儿因此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我感到呼吸十分困难,一股难以形容的厌恶感从心底直窜上来。橘署长、古馆律师,以及吉井刑警的额头上也渗出粘稠的汗水,就连猿藏也一脸害怕的样子,只有珠世依然那么端壮秀丽地坐在一旁。 “梅子最会出点子了,她可说是我们三个人当中的军师。果然,顽强的菊乃再也敌不过梅子这一招,她发疯似的一边哭,一边把斧、琴、菊三件传家之宝交出来。 我取回这三样东西时,内心感到相当满足,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竹子又说了这么一段话:‘菊乃,你实在是个大胆的女人。打从你在纺织工厂时,就有个老相好,你们一直暗通款曲,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如今你怀了那个男人的骨肉,竟还寡廉鲜耻地说是我父亲的孩子。喏,这里有张纸,你快写这孩子不是我父亲的骨肉,而是跟情夫生的杂种。’ 菊乃当然极力抗辩,但这时梅子又拿钳子去烫婴儿的小屁股,所以菊乃也只好哭哭啼啼地写下那封信。接着,我对菊乃说:‘只要我想把这封信交给警察,随时都可以办得到,我们还能把你送入大牢里!’竹子也说:‘菊乃,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父亲的面前,或是写信给我父亲。我们会雇请私家侦探来调查你的一切,不论你躲到哪里,我们都有办法找到你。一旦找到你,我们还会再来跟你请安的。’最后梅子更笑着说:‘今天晚上的事再来个两、三次的话,只怕这孩子非死不可。哈哈!’ 当时我们想,这样严厉警告她之后,相信这女人再也不敢回到我父亲身边了,因此我们也就安心地准备离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抱着婴儿哭得伤心欲绝的菊乃却蓦然抬起头,嘴里说出去这么一段话。” 松子停了一会儿,目光犀利地看了大家一眼,语气突然变得非常僵硬。 “她说:‘哼!你们这些可怕的女人!如果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的话,岂不是太没有天理了吗?放心,我不会就这样善罢干休的,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一一偿还!斧、琴、菊!哈哈哈,你们以为那是‘祝福’的意思吗?不,我不会让你们总是接他人祝福的,现在我就要把斧、琴菊加诸在你们身上。记清楚了,斧是你、琴是你、而菊是你’ 菊乃披头散发,咬牙切地指着我们三人喃喃诅咒着,只是如今我已经忘了谁是斧、谁是琴、谁是菊了。 松子说到这儿,随即紧闭双唇。 而在她身旁那个戴着面具的佐清,则像忧患虐疾似的全身颤抖不巳。 珠世的身世 松子讲完这段往事之后,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大概是因为大家听了她的话之后,都感到心中有说不出的嫌恶,所以每个人都只是静静地低头沉思着。 终于,橘署长把双膝朝前挪了点,低声问: “那么,夫人的意思是说,这两棕命案的凶手就是这个叫菊乃的妇人罗?” “不,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 松子的语气还是那么顽强。 “我只是认为,这两椿杀人案件似乎和斧、琴、菊有关,所以才说出这一段往事让你们参考。我不知道这段往事对你们究竟有没有参考价值,不过你们的工作不就是判断出某些线索有没有参考价值和关联性吗?” 这种说话方式真是不中听,橘署长于是转向古馆律师。 “古馆先生,菊乃母子目前仍下落不明吗?” “这个嘛……事实上,即使今天松子夫人没有叫我来,我也会来这里一趟。” “哦?有什么新线索?”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古馆律师说着,从公事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青沼菊乃从小就孤儿,我们花了很大的工夫去考证她的背景,结果发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事实上,菊乃是珠世的外祖母睛世女士的表侄女。” 闻言,大家不禁惊讶得面面相觑。 “因此我们可以了解,佐兵卫先生为什么会如此宠爱菊乃女士。看过‘犬神佐兵卫传’的人都知道,佐兵卫先生把睛世当作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般,而菊乃是睛世家族中的仅存的一位,佐兵卫先生当然愿意宠爱她,并把犬神家的继承权给她所生的孩子。这或许也是佐兵卫先生基于想报恩的心态吧!” 松子、竹子、梅子三姐妹听了,随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松子的嘴角甚至还露出一抹笑容,仿佛在嘲笑这种报恩的说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接下来是关于菊乃女士的消息。菊乃那天晚上在三位夫人的威迫下,交出传家之宝,但她内心仍感到非常恐惧,于是抱着静马离开伊那,去投靠富山市的一名远房亲戚。这次,她似乎下定决心再也不回到佐兵卫先生的身边,所以并没有跟佐兵卫先生联系。听说她和静马在富山市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静马三岁的时候,才把静马托给亲戚照料,自己则和丈夫共谱新生活。只是没有人知道她究竟随着丈夫迁往何处,总之,这些都是三十年的往事了,而菊乃的亲戚在富山市遭到空袭时,巳全部遇难,所以没有人知道菊乃现在的下落。” 古馆律师叹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 “至于静马,听说他后来入了这位亲戚的户籍,所以现在不姓青沼,而姓津田;津田家非常贫,可是夫妻俩心地很善良,加上他们又没有孩子,所以便把静马当成自己的孩子抚育。而菊乃当年离开佐兵卫先生的时候,佐兵卫先生除了给她斧、琴、菊之外,好像还给了不少钱,所以她便把一部份钱留给这对夫妇做为静马的养育费。 静马中学毕业后,便到别的地方工作,直到二十一岁进入部队。在部队期间,他被征召、遣回两三次,最后一次是在昭和十九年,他接到召集令,加入金泽附近的某个部队,后来就音讯全无了。” “古馆律师!” 金田一耕助清清喉咙问: “你知道他是到金泽哪个单位吗?” “不,我不知道。” 古馆律师神色黯然地摇摇头。 “由于大战结束,政局仍一圈紊乱,档案文件也都零零落落,所以我们完全查不到究竟是哪个单位征召他,当然,我们也曾经询问一些解甲归来的人,看有没有静马的消息,但却没有人认识,所以,我想也许他所属的部队在遣返途中遭到敌军炮火攻击,以致整个部队葬身海底;然而,这只是我的猜测,事实真相如何,还必须等到更进一步的调查结果才能确定。”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儿,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失望。 (如果静马真的死亡的话,那么这位年轻人可真是集所有不幸于一身了。 他一出生就饱受凌虐,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却又遇上乱世,最后甚至失去生命! 唉!静马的一生真有如水中的泡影!)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同情起静马的际遇了。 “今后我们还会继续调查,除了寻访菊乃的下落之外,当然也希望静马能平安无事。唉!现在也只能祈求上天保佑菊乃母子了。” 说完,古馆律师又把文件收进公事包里。 房内此时鸦雀无声,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凝视自己眼前的某一点,陷入深思中。 终于,署长打破沉默,清了清喉咙说: “大致上来说,我们可以确定三十年前的那件事,也就是斧、琴、菊的诅咒和这两棕杀人事件有关联,不过我们先将焦点转向昨天晚上的那件命案上。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佐智在丰田村的废墟被勒死时,差不多是昨天晚上八、九点左右,所以在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橘署长顿了顿后,向大家说: “希望大家能就那段时间的行踪做一番说明。松子夫人,就从你开始吧!” 松子一脸不高兴地瞪了橘署长一眼,不过她仍转过头去,以平稳的语气问佐清: “佐清,昨天晚上香琴老师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我记得好像是十点多吧?” 佐清默默点头,松子这才转向橘署长说: “昨天傍晚香琴老师去我那儿,我们一块吃完晚饭之后,便一直练琴到十点左右。对了,我弹琴的时候,她们应该都有听见琴声。” 说完,她抬起头看着竹子和梅子。 “你们什么时候吃晚饭?” 橘署长追问道。 “七点左右。我们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练琴。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香琴老师。” “这当中,你们都没有离席吗?” 松子苦笑着说: “学琴的时间相当长,所以我去过两三次洗手间……对了!我还曾经回到正房拿琴弦。由于我两个妹妹跟她们的家人目前住在这里,所以我暂时搬到偏房去住,但很多东西还是放在正房里。话说回来,我去拿琴弦也不过花了五到十分钟而巳。” “琴弦?” 橘署长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继续问: “那么,佐清呢?” “佐清一直在我身边听我弹琴,还帮我们泡茶。他曾经离席两、三次,但都很快就回来了,不太可能去丰田村杀人。” 松子又露出来苦涩的笑容说: “这件事你们可以去问得琴老师,她的眼睛虽然不太好,却也不是全然看不见,而且她的感觉特别灵敏。” 这么说来,松子和佐清应该都有相当充裕的不在场证明。 像松子这种个性倔强的人,既然敢叫人家去问香琴老师,就表示她没有说谎。 这时,橘署长又转向竹,正准备开口询问,梅子却突然抢着说: 、因为从傍晚起就看见佐智,我们夫妇俩都非常担心,所以去姐姐房里商量这件事。姐姐、姐夫、以及小夜子也很担心,于是我们一起打电话四处询问佐智的下落,连料理店、酒楼等地方都问过了。唉!这孩子近来有些自暴自弃,所以偶尔会去这些地方散心……” 梅子愤恨地瞪了珠世一眼,继续说道: “嗯,是的,我们从八点到十一点左右,都一直忙着佐智。这件事你们可以问家里的女佣们。对了,署长,杀佐智的凶手一定就是杀佐武的人,所以姐姐和姐夫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儿子佐武!” 梅子越说越激动,没一会儿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最后轮到珠世和猿藏,当署长把矛头转向他们时,猿藏立刻大声咆哮: “小姐刚才已经说过,她被佐智下了迷药一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而我虽然是个无所事事的人,但还不至于这么无聊去犯下这件凶杀案。从昨天傍晚一直到刚才,我都守在小姐门外,连眼睛也没敢阖起来。” “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吃饭的时候,我跟他们说小姐人不舒服,今天晚上不出来吃了。” “吃饭是几点的事?” “我们下人都是七点半左右吃晚饭。” “猿藏,你有旧的古筝琴弦吗?” 猿藏目光一闪,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好的,一会儿给我看看吧!” 结果,猿藏和珠世的不在场证明最不明确。 (不过猿藏如果想杀佐智的话,他带珠世回来时就有机会下手了,为什么会回到犬神家之后,才又突然萌生杀机,再度前往丰田村?) 这时,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古馆律师说的话。 “金田一先生,你曾经说过不知道猿藏会不会是静马,但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因为最近我调查过猿藏的身世,他是丰田村的人,五岁时因为父母双亡,珠世的母亲祝子女士同情他的遭遇,便把他接回家抚养。接生他的产妇可以为这件事作证,同时丰田村也有不少人还认识猿藏呢!所以他的身分绝对假不了。” (然而,不论猿藏究竟是不是静马,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不少疑点,这是不争的事实。) 金田一耕助陷入沉思之际,旁边忽然传来松子尖锐的嗓音。 “署长,你们不是在丰田村的废墟里,发现蒙面男子的足迹吗?这么说,佐武被杀的晚上,投宿柏屋旅舍那个蒙男子是不是还在这一带逗留?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把他抓起来?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松子尖锐的质问,橘署长不禁显得有些心虚。 “哦,这件事我们也在全力追查当中,但是对方并不是泛泛之辈。上次佐武被杀之后,我们立刻问过博多的复员船只,结果他们说,十一月十二日,也就是佐武被杀的前三天,有一艘自缅甸归来的驶入博多,听说这里面的确有一位名叫山田三平的人。 山田三平在博多住了一晚之后,十三日便离开博多朝东京出发,而且,他们东京家的地址。所以十五日晚上投宿在下那须柏屋的蒙面男子也一定是这个人。松子夫人、佐清,我曾经问过了几次,你们真的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吗?” 戴面具的佐清一言不发地摇摇头,松子则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橘署长看,不久才露出苦涩的笑容说: “你们能查出这些事也很不容易了。对了,丰田村的现场,除了那位蒙面男子的足迹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吗?” “这个嘛……是的,他倒是留下不少东西……” 橘署长正准备继续说话时,金田一耕助突然从旁插嘴道: “我觉得有个地方相当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大家都知道,佐智光着上半身被绑了椅子上,他的胸部及手都是绳子擦伤的痕迹。也就是说,他想挣脱绳索,才留下这些伤痕。光从这些伤痕便不难看见绳子应该绑得相当松弛,可是当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绳子却紧紧地绑在佐智的身上,连根小指头都伸不进去。” 松子一直盯着金田一耕助看,过了一会儿才以非常沉稳的声音问: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不知道,不过,另处还有一件事,署长,那个……” 在金田一耕助的催促下,橘署长只好从事包里取出一件衬衫。 “梅子夫人,这是佐智的衬衫吧?” 梅子泪流满面地看着那件衬衫,然后默默点点头。 佐智的衬衫有一个非常大的特色,他衬衫上的五颗扣子全都是在菊花形状的黄金台座上镶嵌钻石,可是最上面的那颗钻石扣子却掉了。 “你知道这颗扣子是什么时候掉的吗?” 梅子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不过,这颗扣子一定是佐智外出时候掉了。因为佐智这孩子非常爱漂亮,要是衬衫少颗扣子,他一定不会穿出门。咦?你们在命案现场没有发现这颗扣子吗?” “没有。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这颗扣子。对了,会不会是他对珠世……嗯,我们猜想是不是那个时候掉在汽艇上?可是找遍艘汽艇,依然没有找到这颗扣子,不知道会不会掉进湖里去了?若是这样的话,就不可能找到了。” 橘署长说完便把衬衫塞给金田一耕助,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山神主竟如一阵风般飘了进来,还揭发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秘密…… 大山神主对自己的发现感到十分兴奋,脸上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他看了大家一眼,便把布包扔在榻榻米上,得意洋洋地说起来这件事。 “各位,我知道佐兵卫先生遗嘱的秘密了。佐兵卫先生之所以留给珠世小姐那么多遗产,其实并不是因为她是他恩人的外孙女;事实上,珠世小姐是佐兵卫先生自己的外孙女。也就是说,珠世小姐的母亲祝子小姐,其实是大贰先生的妻子睛世女士和佐兵卫先生所生的女儿。而且大贰先生知道这件事,也承认这件事。” 一开始大家都一头雾水地看着大山神主,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了解他究竟想说什么,这时,每个人都纷纷被这件骇人的真相震住了。珠世脸色发青,一副随时都会倒下来的样子,而戴着面具的佐清,肩膀也颤抖不己。 松子、竹子、梅子三位夫人更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只见她们三人目露凶光地瞪着珠世。 金田一耕助则突然开始沙沙地抓起他那顶鸟窝。 第十五章 尸体之谜 众多疑点 通常十二月中旬,那须湖的岸边就估开始结冰,到了差不多一月中旬以后,岸边的冰就可以溜冰;但是如果那一年特别寒冷,那么大约年底就可以在岸边溜冰了。 这一年恰好就是非常严寒的一年,一进入十二月中旬,那须旅馆后面的湖岸边就开始结着厚厚的冰层。 警方在十二月十三日早晨,于湖边冰层中发现犬神家最后一位牺牲者的可怕尸体,不过在提及这件命案之前,还是从头开始描述这个事件吧! 这阵子金田一耕助看着湖畔日渐萧条、荒凉的景象,内心的忧郁无形中也与日俱增。 从他接受若林丰一郎的邀请前来那须市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在这两个月当中,先后有三个男人被杀,而这三棕命案目前依然呈现胶着状态。 虽然金田一耕助心中强烈感觉到凶手就在身边,而且就在大家眼前;可是无奈眼睛里始终有颗尘埃,以致于无法清楚看清凶手的庐山真面目。 金田一耕助心头越来越烦躁,他近来甚至开始感觉到一颗心始终无法定下来。 他想干脆重新再看一次这阵子发生的事,或许可以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便反复阅读自己的日记,并摘录来新的线索而隐藏在烟幕后面那个神秘人物也始终叫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所以,金田一耕助最近经常一边抓着头上那顶鸟窝,一边唉声叹气。 现在,我就把金田一耕助记录出来的重要事项逐一写出来。 虽然他还没有看出整事件的来龙去脉,然而在这些条列事项中,已经隐藏着犬神家连续杀人事件的谜底。 一、十月十八日——应若林丰一郎之邀来到那须市,之后,珠世遇到沉船灾难,同日若林丰一郎被害身亡。 二、十一月一日——戴面具的佐清回到犬神家,古馆律师在犬神一家面前公布佐兵卫先生的遗嘱。 三、十一月十五日——佐武和佐智怀疑佐清的身分,因此前往那须神社取回佐清供奉在那儿的手印(这件事全赖珠世过人的智慧) 四、同日晚上——松子夫人和佐清拒绝盖手印,家族会议在十点左右不欢而散。 五、同日晚上十一点——珠世把佐武叫到辽望台,交给他一只怀表,上面有戴面具的佐清的指纹(这只怀表目前下落不明,或许已经沉落湖底。) 六、同日晚上——佐武被杀,凶手行凶时间推定为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 七、同日晚上八点左右——一位自稳山田三平的蒙男子投宿在下那须的柏屋旅社,并于十点多离开旅社外出,约十二点才回到旅社,回到旅社时一副狼狈的模样。 八、十一月十六日早上——猿藏在放置菊花玩偶的舞台上发现佐武的头颅,行凶现场判定是在辽望台。 九、同日——松子夫人和佐清主动愿意盖手印。这个手印和从那须神社取回的手印一模样,因此确定戴面具的佐清是真正的佐清。 (疑点:此时珠世两度想发言,可是最后仍什么也没说。) 一十、同日——佐武的无头尸浮出湖面。 一一、同日——在下那须的湖畔找到运走佐武尸体的小船。 一二、同日早上五点多自山田三平的蒙面男子退房离开柏屋;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看见过他的长相。 一三、同日晚上——为佐武举行的守灵仪式,大约十点就结束了。 一四、同日晚上——蒙面男子潜入珠世房间,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疑点:他究竟在找什么东西?是否已经达到目的?) 一五、同日晚上十点半——珠世发现蒙面男子而放声尖叫,这声尖叫造成犬神家一阵骚动。 一六、同日晚上同一时刻——小夜子亲眼看见蒙面男子和猿藏撞个正着;因此,这名男子并非猿藏假扮。 一七、同日同一时刻——佐清听到珠世惨叫而冲出房间,却在辽望台下不知被什么人迎头痛击而昏倒在地,脸上的面具因此脱落,一张奇丑无比的可怕脸孔暴露在大众人面前。 一八、十一月二十五日——佐智用迷药迷昏珠世,并用汽艇把珠世带到丰田村的废墟,企图侵犯她。(但以上只是珠世的片面之词。) 一九、同日四点左右——某人打电话给猿藏,说珠世在丰田村的废墟里。于是猿藏立刻划船前往,当他到那里时,发现珠世昏睡在床,胸口还有一张‘无名氏’写的纸条。此外,佐智光着上半身被绑在旁边的椅子上,嘴里被塞着布团。猿藏把佐智留在那儿,带着珠世乘坐汽回家,当时大约四点半到五之间(但以上也只是猿藏的片面之词。) 二十、同日晚上八、九点——佐智被勒死。犬神家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这些人之中没有一个人会在当时离开过犬神家。 二一、十一月二十六日——大家根据珠世和猿藏的说词,前往丰田村的废墟营救佐智,却发现佐智巳被人勒毙,而且他的脖子上还缠绕着的古筝琴弦。 (疑点一:佐智的皮肤上全是绳子摩擦产生的擦伤,可是发现尸体时,绳子却紧紧绑在佐智的身上,连根小指头都塞不进去,这是为什么? 疑点二:佐智衬衫上镶着钻石的扣子少了一颗。) 二二、同日——小夜子因受不了佐智被杀的打击发疯了。 二三、同日——在丰田村的废墟里发现许多疑似蒙面男子所留下的东西。 二四、同日——松子夫人说出青沼菊乃女士发下有关斧、琴、菊的毒咒。 二五、同日——大山神主当众公开有关珠世身世的惊人秘密。 老实说,金田一耕助所摘录出来的重要事项已经非常详尽了,然而,光是条列出重要事项,有时仍会有疏忽之外。至于何处疏忽了呢?这个部分我们以后再慢慢讨论,现在,先让我们把焦点转回到金田一耕助的身上。 金田一耕助反复阅读这些摘录,每当他看到第二十五有关珠世身世的部分时,心中总会涌上无限感慨。 事实上,当整个命案结束,所有谜底一一揭晓之际,金田一耕助才发现,大山神主口无遮掩地暴露出别人的隐私,竟无意间令犬神家的杀人事件掀起最高xdx潮。 当大山神主第一次提起他在那须神社的仓库发现那个神秘箱子时,正是大家为佐武守灵的那晚。大山神主曾说,那个箱子上留有佐兵卫与大贰的封印,而且那里面有很多年轻时的佐兵卫和大贰之间的情书。 金田一耕助还记得大山神主提起发现箱子的事时,脸上竟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得意神色,他还说了以下这段话: “金田一先生,我想彻底调查一下子箱子里的东西,说不定可以从那里面发现一些有关佐兵卫先生不为人知的一面。当然,我并不是喜欢挖掘别人的隐私,毕竟佐兵卫先生可是咱们那须的恩人,我只是想以另一种全新的角度,写一本有关这位伟大人物的传记。”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人心更可怕的东西了。大山神主后来果然整理出藏出箱子里的许多文件,并且耐着性子逐一查阅,结果无意间挖掘出佐兵卫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又是如此骇人听闻。 金田一耕助曾稍微看了一下大山神主整理出来的文件,里面其实都是佐兵卫、大贰、以及大贰的妻子睛世之间极不正常的关系的记录,而这也可以说是三位男女和情欲苦斗的一部病态史。 如果我一字不漏地公开这些记录,恐怕会让很多人感到于心不忍,所以我决定尽量简单报告这件事。 从这些文件中可以清楚证明,珠世的外祖父大贰和年轻的佐兵卫之间,确实存在着同性恋的暧昧关系,但是这种关系仅止于他们刚认识的两、三年间。 这或许是因为佐兵卫年岁渐长,开始懂得排斥,而大贰本身也慢慢自我控制的缘故。 不过从许多封情书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野野宫大贰虽然不致于性无能,却也不是十分迷恋性生活。 而且,大贰只对佐兵卫感兴趣,至于妻子睛世对他来说则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也就是说,大贰只对男人倒还有那么点微弱的性欲,可是对女人却完完全全缺乏性欲。 因此,佐兵卫认识大贰时,尽管四十二岁的大贰已经和二十二岁的妻子睛世结婚三年,但睛世依然是处女之身。 前面提过,大贰和佐兵卫的暧昧关系只维持了两、三年,那之后佐兵卫虽然以大贰的忘年之交的身分经常出入大贰家,然而其实那时他巳和恩人的妻子有了新的关系。 箱子中的书信并没有谈及他们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冲动下发现那种关系,不过这件事却是影响佐兵卫的个性,以及造成他这辈子性生活悲惨的最大原因。 当时佐兵卫二十岁,睛世二十五岁,两人都被强烈的爱欲之火燃烧着,同时也深受自己良心的遣责。 毕竟佐兵卫和睛世都不是恬不知耻的人。正因如此,他们在良心的遣责下,本想一起殉情。 然而,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大贰知道了他们企图殉情的事情,所以他们的计划并未成功,不过,在此同时,大贰的态度也变得非常诡异。 他不仅原谅两人犯下的错误,甚至还怂恿两人继续维持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这或许是因为他对结婚后连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妻子感到歉疚,所以才想借此赎罪,不过,他仍必须顾虑别人的看法,所以才不顾公开与妻子离婚,成全他们两人,而睛世是女孩子,她当然也基于相同的理由不愿意这么做,因此三个人只好继续维持这种外人难以想像的关系。 睛世在名义上是大贰的妻子,实际上却是佐兵卫的妻子与情人。大贰不但尽量给这对恋人幽会的机会,甚至还极力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外人知道。 佐兵卫与睛世幽会时,总是待在那须神社的房间里,大贰不但没有出门避免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反而像只忠心的看门狗般,为了防止自己的妻子和情人幽会的事外泄,自愿担任守门人。 如此一来,这个秘密当然不可能被别人知道,他们这种奇怪、不自然的关系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不久后,佐兵卫和睛世有了祝子,大贰更是毫不犹豫地把祝子当成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般疼爱。 表面上,这三人之间似乎过着平稳的生活,然而那只是表面上,在三人的内心世界里,其实都同样感受到良心的遣责而觉得非常痛苦,尤其是身为女人的睛世,她所受到的良心遣责更加严厉。 当时还没有“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本小说,即使是道德观念如此开放的现代,相信仍没有人会有这么宽大的胸怀,放任自己的妻子另觅情人。每个丈夫都认为,即使自己连妻子的手指都不碰一下,做妻子的也应该隐忍,特别是生活在旧思想型态下的睛世,这种意识也就越发强烈,所以她对于自已和佐兵卫之间的不正常关系,始终感很痛苦与煎熬之后,也就更加深爱她了。 事实上,在佐兵卫心中,睛世已经等于是自己的妻子,而且也为自己生下一女,可是却始终无法给她一个名份。 佐兵卫对于这位不幸女子的怜爱,造成他即使在事业有成之后,仍坚持终生不娶。 然而,他在商场上越是风光得意,就越不易和睛世幽会。因此,当佐兵卫有生理上的需求时,就需要别的女人来满足他了。 在这里情况下,佐兵卫十分担心,如果身旁只有一个女人,他或许会因为日久生情,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这个女人,所以,他故意藉着同时拥有三个女人,冷眼旁观这三个女人丑陋的嫉妒心来蔑视她们。 就像松子所说,佐兵卫只不过把这三个女人当成他泄欲的工具,其实对她们毫无任何情爱可言。 而佐兵卫之所以对自己的三个女儿如此冷淡,事实上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因为佐兵卫已经有一个名叫祝子的女儿,祝子不但是他的长女,还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所以佐兵卫内心其实十分疼爱祝子,然而他却碍于世俗的规范,不能与祝子相认,尽管犬神家日渐繁荣兴盛,祝子依然是那须神社神官的孩子。 佐兵卫对于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遭遇如此不公平的际遇,内心自然相当愤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对松子、竹子、梅子三姐妹那么冷淡,丝毫不给她们任何父爱的原因。 后来,这些怨恨、愤慨和怜悯,竟然变成佐兵卫遗嘱里的骨干,这可能是大贰当初始料所未及的。 由于佐兵卫对只能躲藏在阴暗处的睛世,以及虽贵为佐兵卫的长女,却必须以贫穷神官之妻的身分终其一生的祝子感到万分主疼与怜悯,为了有所补偿,他才会为珠世准备如此丰厚的财产。 金田一耕助明白佐兵卫内心的痛苦后,也不禁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可是他一想到那封遗嘱如今巳成为这些惨剧的罪魁祸首,又不由得掩面叹息。 (难道就没有其他更温和有效的方法来补偿佐兵卫心中的遗憾与愧咎了吗?) 日子就在叹息声中悄悄溜走,直到十二月十三日早晨,大家又再度发现一宗罕见的杀人事件,才又刺激了金田一耕助的心。 十二月二三日早晨七点左右,金田一耕助枕头边的电话突然响个不停,让他不得不睁开惺松的双眼,勉强接起话筒。 话筒那端立即传来橘署长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你是金田一先生吗?” 大概是因为那天早晨天气特别寒冷的缘故,橘署长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金田一先生,请你立刻过来一趟,又有人被杀了。犬神家的第三个人……” “咦?是谁被杀了?”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握紧话筒,紧张地喊。 “事情很复杂,总之,请你立刻来一趟……不,在来这里之前,请你先从面向湖面的那扇窗子看看犬神家的后院,这样你就知道发什么事了。总而言之,我等你,请你快点赶来!唉!这真是件令人厌烦的事。” 金田一耕助放下话筒,如蚱蜢般跳下床,打开扇面向湖面的木板套窗。 此时,一道寒风自冰上呼啸而过,这道风像针般刺入金田一耕助单簿的睡衣里。 金田一耕助打了两三个喷嚏后,随即从皮箱里取出双筒望远镜,把焦点瞄准犬神家的后院。 当他看见那幕景象时,整个人几乎冻结在原地。 因为辽望台正下方附近的浮冰里,有一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正竖立在那儿。 那是一个人!但是,那个人的身体倒插在冰里,他那穿着睡裤的两双脚还如倒八字般在虚无的空中微张着。 而犬神家的每一个人则都呆立在船坞旁的堤岸上,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金田一耕助连忙把双筒望远镜瞄准那群人,当他发现那里少了一个男人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将视线自那群人身上移开。 原来,缺席的那个人是正是戴着面具的佐清! 染血的钮扣 犬神家的杀人事件透过通讯社,上了全国新闻网,连当天的晚报都把这个杀人事件列为头条新闻。 自从犬神佐兵卫那份奇怪的遗嘱公开到现在,已经相继发生三起惨案,所以犬神家的后续发展现在成了全国瞩目的大新闻。 事实上,犬神家连续发生三起惨案就够令人讶异了,而更叫读者大感震惊的,则是戴面具的佐情奇怪的死亡姿势。 至于后来解开这道谜底的人,不用说,当然是金田一耕助。 “署长,那、那具尸体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为什么会倒插在冰上呢?” 刚赶到犬神家辽望台的金田一耕助由于太过激动,口吃的毛病又发作了,令他几乎要发狂。 “金田一先生,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离奇的事,所以现在也乱了方寸,凶手为什么要把佐清倒立在那种地方呢?哼!畜牲!实在叫人感到恶心!” 橘署长愁眉苦脸地对着金田一耕助大吐苦水。 同时,在湖畔的刑警们也为了把佐清的尸体拖出来而忙得焦头烂额。 由于冰层并不是很厚,一不小心太过用力,很可能会导致破裂,尸体也会掉进湖中,所以刑警们只好一边慢慢冰凿开,一边划船接近尸体。 “那、那具尸体真的是佐清吗?” 金田一耕助声音微颤地问。 他之所以发抖,并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是某种怪异的念头令他心灵肉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应该是吧!松子夫人说,那套睡衣的确是佐清的,而且大家四处都找不着佐清的人影。” “松子夫人呢?”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并没有发现松子的影子。 “那个人实在了不起,即使知道佐清死了,也没有像她两个妹妹那样哭得死去活来。她只是嘴里念念有词地说:‘是她,她实现了最后的复仇计划’说完,她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再度朝人群望去。他这才注意到珠世站在辽望台的一端,只见她竖起外衣的衣领,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那具可怕的倒立尸体,那端庄秀丽的姣好脸孔依然毫无表情。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署、署长,是谁第一个发现那具尸体的呢?” “是猿藏,唉!跟上回一样。” 橘署长十分无奈地说。 “猿藏?” 金田一耕助一边看着珠世,一边叹了一口气。 而珠世依然如雕像般站着不动。 “署长,佐清死因查出来了吗?他应该不是断气前就被人倒立在那儿的吧?” “在还没有挖出佐清的尸体之前,还很难说……” 橘署长说到这里,突然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咦?难道你怀疑他的头上插了一把斧头吗?” 金田一耕助也屏住气息。 “的确,如果佐清被杀的话,应该会被斧头砍死才对。但这四周并没有见到血迹,不是不有些奇怪呢?” 正如金田一耕助所说,在冻成微白的湖水表面,完全没有半点血迹。 “是啊!我也认为有些不可思议。如果凶手使用斧头的话,那把斧头又是从何而来?因为犬神家根本没有斧头或是类似斧头的凶器,自从松子夫人前阵子说来那段往事之后,就叫下人把这一类的东西全都收起来了。” 这时,刑警们好不容易把船划向尸体旁边,由两名刑警自小船中伸手抓住尸体的两双脚。 “喂!小心点,别弄伤了尸体!” 橘署长在辽望台上担心地喊。 “放心吧!我们会小心的。” 第三名刑警说着,仍继续凿开尸体四周的冰。 没多久,冰凿破了,倒立的尸体也开始微微晃动。 “喂,差不多了,千万小心点啊!” “哦!” 两名刑警一人抓住尸体的一双脚,同时使力把尸体往上拨。 当尸体被拨出来的那一瞬间,站在辽望台的每一个人全部吓得说不出话来。 佐清的面具早就不见了,从冰层中拖出来的是一张又烂又肿的丑陋脸孔。 金田一耕助曾经看过一次这张丑陋的脸孔,那是佐清刚回来,犬神家公开遗嘱内容的时候。当时佐清当着犬神家的面把面具揭开,巳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如今这张丑陋的脸孔在冰层冰冻一夜之后,整张脸都冻成紫色,更加深了它骇人的程度。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尸体的头部并没有出一斧头,相反的,整个头部都见不着任何伤痕。 金田一耕助勉强注视这张可怕的脸一会儿,便忍不住别过脸去,这时,他突然发现珠世奇怪的表情。 前面已经描述过,那具尸体十分丑陋,就连金田一耕助这个大男人都不敢多看两眼,可是珠世却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具尸体。 (啊!珠世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正当金田一耕助惊疑不定地望着珠世时,刑警们已经把尸体移到船上,而楠田医生也匆忙赶来辽望台了。 楠田医生面对这接二连三的诡异命案,实在感到厌烦透顶,就连见到橘署长也懒得多做寒暄,但署长仍十分关切地对他说: “楠田,又要麻烦你了。我希望能尽快知道死因和死亡的时间。” 楠田医生默默点头,并走下辽望台,准备前去验尸。这时,一旁的珠世突然开口说: “医生,对不起……” 楠田医生一双脚原巳踏上楼梯,他一听到珠世的声音,立刻非常吃惊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小姐,有什么事吗?” “是的。” 珠世看看楠田医生,又看看橘署长,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道: “请你在解剖尸体之前,先采下他右手的手印……我的意思是说,请采下尸体的指纹。” 金田一耕助听到珠世说出这番话的那一刹那,觉得大受冲击,不禁急急问: “珠世小姐,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田一耕助说着,又向前跨出一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难道你认为那具尸体不是佐清?” 珠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凝望着湖面,一句话也不说。 金田一耕助明白,这个女孩的个性十分固执,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别人若想强迫她开口说话,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他现在实在感到无可奈何。 “以前不是采集过佐清的手印了吗?齐藤也证明他的手印和供奉在那须神社的手印一模一样……”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突然闭上嘴巴,因为他注意到珠世的眼眸里有一丝嘲笑的意味。 可是那带有的嘲笑意味的眼神刹那间就消失了,珠世很快换了个表情,语气低沉地说: “我只是为了慎重起见罢了,再说,采手印并不会很麻烦啊!” 橘署长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珠世,半晌,他才朝楠田医生挥挥手说: “楠田医生,那么,就麻烦你在解剖之前先采下死者的指纹吧!” 楠田医生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下楼去了。珠世随后也跟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快步跑下楼。 金田一耕助则和橘署长慢慢步行下楼,由于一连串的疑问开始在金田一耕助的眼前一一浮现,令他不禁有些脚步蹒跚,就像喝醉酒似的。 (珠世为什么要重新验佐清的指纹呢? 佐清的指纹不是已经采过一次,而且证明毫无疑问啊! 但是刚才珠世的眼神那么有自信,这又是为什么? 还是我疏忽了什么最重要的部分?)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的脑海时浮现出藤崎公布手印比对结果的那一幕。 (当时,珠世不是有两次都曾想开口说话吗? 她究竟发现了什么事?) 眼见橘署长跟在楠田医生的后面走进船坞,金田一耕助只好无精打采地来到正房。 竹子夫妇和梅子夫妇正好聚在正房的一个房间里谈话,他们一看见打从玻璃外门经过的金田一耕助,立刻不约而同互望了一眼。 “啊!金田一先生,请等一等。” 竹子打开玻璃门,挥手叫住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们有件事想跟你说。” “这样啊……”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走近门边。 “我们找到这个。” 竹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纸巾,让金田一耕助看里面的东西,金田一耕助一见到这样东西,立刻睁大眼睛。 因为,那正是佐智衬衫上遗失的钮扣。 “夫人,这颗钮扣是在哪儿找到的?”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我看见小夜子手里拿着这颗钮扣,不知道她究竟在哪儿捡到这颗扣子。” “小夜子小姐还没有康复吗?” 金田一耕助忧心地问。 竹子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她虽然不像刚开始时那么疯疯癫癫,不过病情仍没有什么起色。” “金田一先生!” 房间里传来梅子声音。 “那天,小夜子不是跟你们一起去丰田村的废墟吗?她会不会是在那个时候捡到的呢?” 但是金田一耕助当下就予否认。 “绝对不可能,因为小夜子一见到佐智的尸体就立刻昏倒,所以不可能有机会拿到这颗钮扣。这件事梅子夫人的先生应该也知道。” 闻言,幸吉很快便点点头。 竹子则一脸迷惘地说: “这可奇了,小夜子自从那天跟大家一块儿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走出家门一步,那么,她会在哪里捡到这颗钮扣呢?” “让我看一直扣子。” 金田一耕助从竹子手中接过那个纸包,开始仔细看着那颗钮扣。 那是一颗在黄金做成的菊花台座上镶钻的扣子,只见台座上有一个小黑点,看起来很像是血迹。 “梅子夫人,这颗扣子的确是佐智衬衫上的钮扣吗?” 梅子无言地点点头。 “这种扣子有没有备份?” “没有,这种扣子当初只做五颗,没有其他的了。” “这么说来,这的确是佐智遇害当天衬衫上掉下来的扣子了。竹子夫人,这颗扣子可不可以暂时由我来保管?我想拜托署长调查一下。” “好的,请拿去。” 金田一耕助于是非常小心地用纸巾包起来。这时,橘署长也赶来了。 “啊!金田一先生,你在这儿啊?” 橘署长一来到金田一耕助身边,便旁若无人地说道: “先闪我们都认为若是再发生命案,凶手势必会使用斧头,可是这回咱们都凶手摆了一道,原来佐清跟佐智一样,都是被绳子之类的东西勒死的。凶手好像勒死佐清之后,才把他从辽望台上扔下去……” 金田一耕助等橘署长说完,才慢慢摇摇头。 “不,署长,这就够了,凶手还是用斧头杀了他。” 橘署长不解地皱着眉。 “可是,金田一先生,尸体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啊!” “署长,佐清的尸体是倒立的……” 金田一耕助说着,拿出随身小手册在某一页上写下佐清的名字——佐清(yokikesu)。” “由于尸体倒立,所以应该倒过来念,成为‘佐清’;其次,佐清的上半身又没水里……” 当金田一耕助用钢笔涂去佐清四个片假名中的最后两个字时,纸上就只剩下‘佐清’两字了。(这两字与‘斧’的日语发音很接近。) 橘署长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瞪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这……这……” 他呼吸非常急促,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署长,这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谜罢了,凶手故意以被害人的身体暗示斧头。” 说罢,金田一耕助便发出痉挛似的笑声,那笑声听起来非常歇斯底里毫头。” 这时,白色冰屑也从厚厚的云层中缓缓飘下。 看来,今年果真提早下雪了。 第十六章 命运多舛的女子 意外的妨客 那须湖畔一带从早上起就开始下雪,此时,地面巳像穿了一件厚重的白色大衣般,而湖水、湖畔,以及湖后的群山也都湿漉漉地在喘息着。 四外并没有风,只有白白柔柔的雪花不断自漆黑的夜空飘落而下。下雪的夜晚是如此静谧,静得叫人感到有些不安。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金田一耕助、橘署长、以及古馆律师三个静静坐在犬神家的大厅里。 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大家只是默默凝望着壁炉里的炭火,而那座英式壁炉则不断传来煤炭燃烧时所发现的滋滋声。 他们三人在等待解剖的结果与藤崎从佐清尸体上采下的指纹分析报告。 金田一耕助从刚才起就一进闭着眼睛,整个人深陷在大型安乐椅中。 现在思考的漩涡已经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成型了,之前之所以没有成型是因为在他的思考之中有一个极大的盲点,如今他好不容易注意到这个盲点,而指引他的人竟是珠世! 金田一耕助身子微微颤抖着,随后睁开眼睛,看看四周。 这时,玄关外响起一阵脚踏车的刹车声,声音中断没一会儿之后,门铃就响了。 三个人吃惊地互望一眼,橘署长刚准备站起来,外面便传出轻轻的拖鞋声,有个人小跑步跑向玄关。 不久,拖鞋声快步朝这里逼近,紧接着大厅的门打开了,一位女佣探头进来。 “署长先生,有位客人说要见你。” 女佣脸上浮现出非常紧张的神色。” “有客人要见我?什么人?” “是位女客人,她自称青沼菊乃……” 闻言,三人都不约而同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是说青沼菊乃?” 橘署长非常吃惊地说。 “请她进来,快请她进来!” 女佣点头退下之后,没一会儿,一个个子娇小的妇人便出现在门边。 这位妇人身穿一件黑色大衣,还用一条长长大大的围巾从头围到脸,不过大衣和围巾上都没有被雪沾湿,可见她是乘三轮车来的。 妇人微微跟大家点头打招呼后,转身脱下大衣和围巾交给女佣,再转头跟大家一鞠躬。 这三个大男人一见到眼前这位妇人,全都感觉一阵昏眩,不但呼吸急促,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你……你就是青沼菊乃?” “是的。” 古筝老师宫川香琴十分平静地回答。 而金田一耕助则突然又开始沙沙地抓志头上那顶鸟窝,古馆律师也取出手帕不断擦拭双手。 至于宫川香琴,不刚才那个自称是青沼菊乃的妇人,则转动她那双不灵活的眼睛,望着三人说: “我原本已经回到东京,后来从一个学生那里得知晚报上刊登了有关佐清的事,我认为不该再继续隐瞒身分,所以才连忙赶回来。” 三人听到这儿,不由得彼此互看了一眼。 (的确,如果在东京一看到晚报就立刻搭火车过来的话,现在到达上那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青沼菊乃这么说,是不是想婉转提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呢?)橘署长的眼里突然闪过一道怀疑的目光。 “这么说,你刚到那须吗?” “是的。” 菊乃大概才从寒冷的地方突然进入温暖的房间里,一时不能适应,所以拿了出手绢静静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你一个人来?” “不,有一个学生陪我来,他先到旅馆去了,而我则一下火车就立刻赶往警署,没想到他们说您在这儿,于是……” (既然有人陪她来,想必她应该没有说谎。) “实在非常感谢你专程地跑这趟,请这边坐。” 橘署长显得有些失望似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橘署长说着,便把椅子推向菊乃,金田一耕助也走到菊乃旁边,轻轻牵起她的手。 在金田一耕助的带引下,菊乃顺利来到椅子边,她跟大家点点头后,这才坐下来。 金田一耕助则慢慢踱到门边,打开门看看外面,然后把门关上。 “你说你是青沼菊乃?唉!真是叫人意外。没想到古馆律师到处寻访的人竟然就近在眼前……” 橘署长望着古馆律师,叹了口气。 “也难怪我‘踏破铁鞋无觅处了’。” 古馆律师苦笑着说。 菊乃听了,不由得微微一笑。 “辛苦你了。坦白说,为了隐瞒过去的一切,我也做了不少努力。所以知道我过去的人,大概只有我七年前去世的丈夫和富山的两位亲戚吧!不过这三个人都相继离开人间了。” “你的先生是……”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我先生名叫宫川松风,是位古筝老师。当年我到富山投靠亲戚的时候,我先生正巧来富山游玩,我们因此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后来你们就结为夫妻?” “不、这个……” 菊乃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 “因为当时我先生还有妻子,所以我们并没有结婚。” 菊乃说到这里,神情不禁有些黯然。 (当她花样年华时候,曾经迫于无奈,无法当佐兵卫的妻子,之后又不能成为别人合法的妻子,犹如一朵生于黑暗中的花朵。) 金田一耕助一想到这位女人多舛的命运,就更加同情她的际遇。 菊乃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当时我先生一直很照顾我,三年后他的妻子去世,他立刻说要把我迁入他的户籍里,但却被我婉拒。因为帮乡的人都知道我的过去,而且我也害怕犬神家的人会查出我的孩子留在富山……” 菊乃用手绢轻轻按住眼角。 金田一耕助、橘署长,以及古馆律师则彼此交换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对这位妇人来说,那个下雪夜晚的痛苦回忆,是她这辈子永难释怀的惧恐。正因为那一夜松子、竹子、梅子三个女人的胁迫,在她心灵上烙下一生难忘的疤痕,所以她才会努力隐藏自己和孩子,避免再度暴露在她们眼前。也难怪古馆律师始终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因此,我其实并不宫川,只是学生们不知道我的过去,便以为我是我先生的合法妻子;就这样,我成了大家口中的宫川香琴老师。” “这么说,你之所以会弹古筝,只你先生教的?” “是的,不过在那之瓣我就已经接触过古筝了,我跟我先生也是因为这样而认识。” 菊乃说到这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橘署长在椅子上重新调整过坐姿,干咳了一声之后说道: “嗯……接下来,我们谈谈你孩子——静马一事吧!你跟你先生在一起之后,和静马见过面吗?” “是的,我们差不多每三年见一次面。” “那么,静马知道你是他的生母?” “不,刚开始他并不知道,因为他入了我亲戚的户籍里,已经改姓津田,所以他始终以为我只是个疼他的阿姨。直到他念中学的时候,才渐渐从我亲戚那里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知道他生父的事吗?” “这件事他本来不知道,因为我并没有告诉津田家有关孩子生父的详细情形,所以津田家知道的其实不多。” “因此,静马始终不知道他生父的事?” “这个……” 菊乃又拿出手绢,静静擦拭眼角。 “静马曾经被部队征召过两三次,最后一次是在昭和十九年春天。那次他出发的前夕,我曾去富山探望他,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将是我们母子最后一次会面,于是我忍不住告诉他我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当时他就问起亲生父亲的事……” “你告诉他了?” “是的。” 菊乃一点头,珍珠般的泪珠便自她那双不灵活的眼眸滑下脸颊。 金田一耕助看到这一幕,着实感到胸口发闷,只好把视线自她脸上移开。 橘署长则清清喉咙说道: “原来如此,那么,你告诉过静马当时为什么离开佐兵卫先生的原因了吗?” “是的,如果不提这件事,只怕那孩子会怪我不认他让他吃这么多苦,所以……” “你还告诉他关天斧、琴、菊的诅咒?” 橘署长原本打算尽量以平谈的语气提起这件事,可是菊乃闻言,还是震惊地抬起头,畏缩在看了三人一眼后,随即又沮丧地低下头。 “是的,因为我想让我的孩子知道我曾经吃过的苦。” 菊乃肩头不住拌动,还不时用手绢拭去泪水。 这时,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插嘴道: “当时静马有什么反应?他一定相当愤慨吧?” “不,那孩子原本个性就非常温和,从不懂得怨恨别人,所以当时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断流下眼泪。” “后来他就这么进入部队,离开祖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土地上。” 金田一耕助说着,神色黯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 雪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玻璃窗外不时有白色的雪漩在狂乱地卷动着。 金田一耕助茫然地望着窗外,深深叹了一口气。 (静马这位青年也真可悲,他好不容易知道自己亲生父亲的事,还来不及有所感触,就必须放下这一切,前往战场。 谁知道在战争中,等待他的是鱼雷、或是轰炸机呢? 他又是否能躲过这些袭击活在人间?) 一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便蓦然转过身,回到菊乃的身边。 他轻轻按住菊乃的肩头,低头看着她。 “菊乃女士,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好的。” “你看过佐清吧?他戴了一张橡皮制的面具……” “是的,我知道。” “那张面具是模仿佐清的脸型制作而成我想问你,静马是不是长得很像佐清?” 金田一耕助最后这句话,等于为这间大厅投下一颗威力强大的炸弹。不但橘署长和古馆律师面面相觑,就连菊乃也浑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三个手印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过了好一会儿,菊乃才喘着气问。 她整个人深陷在座位中,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渗出,而那双不灵活的眼睛里则充满恐惧的神色。 “这么说,他们两人果然长得很像罗?” 金田一耕助再度问道。 菊乃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声音沙哑地说: “我第一次看见佐清的时候,的确感到非常惊讶。虽然他的脸并不是真实的脸,而是橡皮制成的面具,况且我的眼睛也不好,但那个孩子真的很像静马,不,他们不只长得像,简直就跟双胞胎一样;所以当时我几乎以为是静马坐在那儿呢! 可是仔细看了之后,我才知道那个不是静马,佐清的眉毛、眼窝,以及鼻子的部份,都跟静马不太像。不过即使如此,两人乍看之下还是十分神似。这或许是因为佐清和静马都长得像佐兵卫先生的缘故吧!” 菊乃平静地说完这段话,又用手绢拭去溢出的泪水。 她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至今仍下落不明,内心自然十分悲痛。 这时,橘署长突然转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没什么、没什么。” 金田一耕助慌忙别过脸去,回避橘署长的视线。 “我原先并不知道,只是因为佐清和静马两人都有血缘关系,年纪又相近,所以我才怀疑两人会不会长得很像,不过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们竟会相像到犹如双胞胎般。” 金田一耕助站在菊乃身后,胡乱抓着一头乱发,然而,他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橘署长以怀疑的眼光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便耸耸肩膀,转向菊乃。 “菊乃女士,你知道静马现在的消息吗?” “不,我不知道。” 菊乃直截了当地否认了。 “如果我知道,也就不必这么担心。” 说完,她又用手绢捂住眼睛哭了起来。 “静马不是知道你的地址吗?” “是的。” “那么,只要他平安无事,应该会捎封信给你才是。” “嗯,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一直、一直等待着他的消息,日夜企盼他能写封信给我……” 橘署长听了菊乃的叙述,内心也非常同情她的遭遇,他望着这位厉尽沧桑的妇人,再度开口: “菊乃女士,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你为什么会来到这栋府邸教琴呢?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吗?” 菊乃擦干眼泪,静静地抬起头。 “署长先生,今晚我特地来拜访你,就是希望能澄清这件事,不晓得你们知不知道,一直到前年为止,都是由古谷焦雨女士来这里教授古筝,但是焦雨女士后来由于中风,一病不起,所以就托我来代她授课。当我知道自己必须重回上那须时,吓得赶紧当场回绝,再加上她又告诉我,学琴的学生中有一位是松子夫人,我更是害怕得不得了……但因为那时我遇到不少状况,若是不接受这份工作,生活就会陷入窘境,于是我拼命安慰自己,那件事巳经过三十年了,更何况我的名字、容颜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菊乃说到这里,不由得落寞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我想松子夫人或许已经认不出我,而且我也很想见见佐兵卫先生,所以才大胆接受这份工作。不过,我必须强调,除此之外,我真的没其他企图,这一切只能说是命运的作弄。” “后来,松子夫人果然没有认出你?” “是的,毕竟我的容貌巳变了许多。” 的确如此,想要从现在的她身上寻找昔日青沼菊乃的倩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当初菊乃能集佐兵卫先生的宠爱于一身,想必拥有极美丽的容貌,但现在的她却一双眼睛突出,另一双眼睛凹陷,而且额头上还有一块伤痕,叫人怎么看都想像不出她曾经是位美女。 再说,菊乃曾是纺织工厂的女工,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一位有名的古筝老师,当然让松子始料所未及,可见三十年的岁月可以编织出多少形形色色的命运! “这么说,你前年来犬神家的时候,佐兵卫先生还在人间喽?你跟佐兵卫先生见过面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我每次来的时候,他都已经睡了。再加上我的脸已经变成这样,老实说,我也不希望他看见我现在的模样。” 菊乃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 “不过,也正因为我来这里教授古筝,所以犬神家的人后来才邀请我参加佐兵卫先生的葬礼,让我能在他灵前上香,否则以先前的情况,我根本不敢奢望自己还能送佐兵卫先生最后一程。” 菊乃说到这么,眼眶又是一阵湿润。 (如此看来,佐兵卫和菊乃之间并非只是短暂的鱼水之欢,他们彼此心系对方,只是在那三位如泼妇般的女儿牵制下,两人不得不含泪分手。) 一想到佐兵卫临终之前,菊乃虽然近在咫尺,却不能见他、说出自己的身分,只能把泪水往自己的肚子里吞的情景,金田一耕助便忍不住为菊乃掬一把同情之泪。 橘署长似乎也感染了现场感伤的气氛,他咳了几声之后,才勉强打起精神说: “原来如此,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我很好奇,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命案和斧、琴、菊的诅咒有关吗?” 菊乃闻言,身子不禁微微颤抖一下。 “不,我完全不知道。佐武遇害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的死竟和这三样传家之宝有关,直到第二次佐智遇害时,那时我正在教授松子夫人弹琴,突然有一位刑警走进来……” “嗯,对了!”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忽然插嘴道: “我知道吉井刑警赶来这里报告丰田村发生命案的时候,你正在教松子夫人弹琴,所以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好的。” “听吉井刑警说,他一提到这次的命案似乎和斧、琴、菊有关,松子夫人就突然用力拉了一下琴弦,以至于琴弦的一声断掉了?” “是的。” 菊乃一面点点头,一面张着她那双不甚灵活的眼睛问: “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不,跟这件事无关,我想问的是后面发生的事。当时松子夫人右手的食指指腹似乎流血了,因此吉井刑警惊叫道“‘唉呀,你受伤了!’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当然记得。” “那么,为什么当松子夫人回答:‘是的,刚才琴弦断掉的时候……’你会觉得不可思议而皱起眉头,并重复说了一次‘刚才琴弦断掉的时候’呢?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菊乃歪着头想了一下才说: “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不过好像有这么个印象。” “听吉井刑警说,松子夫人一听到你说这句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可怕,而且还充满腾腾杀气以及一股难以抚平的恨意。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真的吗?” 菊乃惊讶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大概是困为我眼睛不好,根本没有发现到这件事。” “这样啊……不过,听说她的样子非常可怕,正因为如此,所以吉井刑警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才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当松子夫人说她因为刚才琴弦断掉了流血,你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呢?另外,当你重复说完她那句话的时候,松子夫人又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真相?” 菊乃一动也不动地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低声开口说: “我并不清楚松子夫人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但是我却知道自已为什么会重复她所说的那句话,虽然我不记得是不是真的会说过这句话。或许是因为我实在感到太不可思议,所以才无意间说出那句话的。” “太不可思议?” “嗯,松子夫人那时之所以会流血,只是由于伤口正好被琴弦打到,其实她并不是那时受伤的。” “那么,她什么时候受伤的呢?” “前一天晚上。你们也知道,吉井刑警来的前一个晚上,我也在教夫人弹琴。” “前一天晚上?” 橘署长惊讶地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但金田一耕助倒没有出现特别吃惊的神情。 “你说的前一天晚上,就是佐智被杀的那个晚上吗?” “是的。” “松子夫人为什么会受伤呢?你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况说得更详细点?” “这个嘛……” 菊乃不安地搓揉着手中的手绢说道: “我教松子夫人弹琴人时候,她曾经离席过两三次,每次离开都只有五分钟或十分钟左右,但是不知道在她第几次离席后,回来时候就变得有些奇怪。虽然我的眼睛不好,却也不是完全看不见,更何况我的耳力并不差;不是我自夸,我长年累月钻研琴艺当然可以轻易分辨出古筝的音色,所以当时我立刻就听出松子夫人的手指受伤了,而且她受伤的部分一定是食指,但松子夫人却仍一直忍着疼痛弹琴。” 随着菊乃的叙述,金田一耕助也慢慢兴奋、激动起来。刚开始他还只是缓缓抓着头发,后来却越抓越激动,到最后甚至五根指一起拼命地脑袋上乱抓。 “那、那么,松子夫人并、并没有主动提、提起受伤的事罗?” “是的,她一个字也没说。” “那、那么,你有没有问……” “不,我什么也没问。既然对方有意隐瞒,我想就不便提起这件事,所以我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原、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吞了一口口水后,情绪也镇定多了。 “因此,当隔天松子夫人说她刚刚受伤时,你才地不解地重复这句话?” “是的。” “但是,松子夫人为什么会因此而脸变色呢?” 菊乃再度用力搓揉手中的手绢回答: “嗯,这一点我并不是很清楚,或许她不希望我知道这件事,因此当我重复这句话时,她才会这么不高兴。” “有可能,也就是说,松子夫人并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前一天晚上受伤的事。好的,非常谢谢你。” 金田一耕助抓头的举动到此终于告一段落了,接着他转身对橘署长说: “署长,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她吗?” 橘署长睁着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问道: “金田一先生,你刚才为什么会问那些问题呢?难道你认为松子夫人和佐智被杀的事有关联吗?别忘了,佐智在丰田村被杀的时候,松子夫人一直待在家里,即使中途曾离开过几次,但都没有很久啊!” “署长,这件事我们以后再慢慢研究,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请快些问她。” 金田一耕助指指菊乃,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橘署长则有些不高兴盯着金田一耕助好一会儿,才转向菊乃。 “菊乃女士,我最后再请教你一个问题。从这两棕命案中不难看出,凶手必然知道你和这三位夫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所以,如果你不是凶手的话,那么凶手会是谁?” 菊乃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 “就因为我害怕别人以为我是凶手,所以今天晚上才会专程赶来这里。我也知道,当你们发现我隐瞒身份的事时,心中必然会怀疑我,也因此,我才想先自我表白一番。或许这样你们还是无法相信我,但我只能说,我不是凶手,而且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那之后,菊乃又被问了两三个不是很重要的问题,后为由于几名刑警咚咚地跑来,所以橘署长便让她先回旅馆休息。 而这些刑警之所以那么紧张兮兮地跑进来,当然是为了送解剖报告书,以及指纹鉴定书。 “署长!” 藤崎正准备向橘署长报告指纹鉴定结果,却被金田一耕助打断了。 “啊!请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说着,便摇铃唤来女佣。 “请你通知珠世小姐过来一下。” 没一会儿,珠世来了,她平静地跟大家点头打过招呼后,就坐在靠角落的椅子上。 “好的,你们一样一样依序报告吧!首先是解剖的结果。” 橘署长威严地下达指令,一保刑警立刻应声站起来。 “报告署长,死者的死因是被勒毙,凶器则是细绳之类的东西,至于死亡时间约是昨夜十点至十一点之间,而死者倒立在湖中的时间则比死亡时间约晚一个小时左右。” “好的,谢谢你。对了,吉井,关于钮扣上的污点,检验结果如何?” “结果证实那的确是人血,而且血型为o型。” “原来如此,谢谢你。” 橘署长这才转向藤崎说: “藤崎,现在轮到你了。检验结果是……” 从刚才起就一直显得很激动的藤崎随即颤抖地从折叠式的公事包中取出一副卷袖和两张纸。 “署长,我们以前会采集过犬神佐清的手印,喏,这就是那个手印,上面写着十一月十六日采。这个手印和古馆先生保管的卷袖中的手印完全相符,但是今天我从死者身上采集到的指纹,却跟那两个手印上的指纹完全不一样。” “什么?” 闻言,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橘署长从椅子上跳起来,而古馆律师则屏住气息。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可恶,这么说来,昨晚被杀的那个人并不是佐清了?” “是的,如果从手印上的指纹来判断的话。” “但是,采这个手印的时候……” 这时,原本静静坐在一旁聆听报告的金田一耕助却开口了: “署长,那天采手印的时候,在我们面前的人的确是佐清,而这也是造成我推理上有盲点的原因。毕竟,有什么东西比指纹更能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呢?不过我却作梦也没有想到,真佐清和假佐清竟会巧妙地利用面具来彼此替换。” 接着,金田一耕助便走向珠世。 “珠世小姐,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珠世默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随即起身跟大家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 第十七章 佐清现身 珠世遇难 十二月十四日是金田一耕助侦办犬神家杀人事件的曙光乍现之日,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他一早醒来,就感觉相当兴奋。 由于之前阻碍他推理的盲点已经消除干净,所以接下来的推理过程也就相当顺畅。 昨天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脑海里把整件事过滤一次,如今那个谜底已经解开,接下来只要等警方找到真正的佐清就没问题了。 金田一耕助八点左右睁开眼睛,洗个热水澡,并吃过早饭,换上外出服,这时,橘署长忽然打电话来了。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橘署长的声音显得相当激动。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由得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不对呀!应该不可能还有别的状况啊!) “署长,有什么事吗?” “金田一先生,佐清出现了!昨天晚上他回到犬神家……” “什、什么?佐清回到犬神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有!唉!还好他没有成功。金田一先生,你能不能立刻赶来警署?我们正准备全力逮捕佐清。”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 金田一耕助请旅馆的人为他叫辆三轮车之后,便在和服短外套外再披上一件外套,匆匆忙忙离开旅馆。 由于昨天晚上并没有再下雪,所以今天的天气可说相当睛朗。 只见湖面的冰层上,湖畔边的村落,以及湖后的群山山峰,全都覆盖着一块纯白冰毯,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金田一耕助一到达警署前,就看到三辆后面装着滑雪用具的警车,以及好几名装备齐全的警察正忙进忙出。 他很快来到署长室,发现橘署长和古馆律师也都穿上滑雪服、戴着顶滑雪帽站在那儿。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这种装扮?你没有滑雪服吗?” “署长,你究竟想做什么?刚才你不是说有状况发生,怎么现在还有心情去滑雪?” “别说傻话了,我们得到线报,说佐清正逃往雪峰,所以我们准备去追捕他。” “佐清逃往雪峰?” 金田一耕助惊讶得不停眨着眼睛。 “署长,佐清该不会是想自杀吧?” “很有可能,所以我们必须尽快逮捕他归案;可是你这身装扮……” 金田一耕助洒脱地笑道说: “署长,我可是个道地的东北人呢!对我来说,穿雪橇比穿木屐还简单,所以我只要把和服下摆往腰间一扎就能滑雪了,问题是,如果没有雪橇的话……”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走,咱们快点出发!” 于是,所有的刑警和便衣便人员依序坐在前面两辆警车里,橘署长、金田一耕助及古馆律师则坐在最后一辆警车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雪地上奔驰前进。 “杉山,车子可以开到哪儿?” 橘署长问负责驾驶的警员。 “因为地面相当湿滑,所以大概只能开到八合目。” “可以开到八合目就轻松多了,否则我实在不擅长登山。” 橘署长闻言,不禁叹口气说。 “署长,犬神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佐清到底回去做什么?” 金田一耕助终于问出憋了好久的问题。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昨天佐清回来准备杀珠世……” “杀珠世?”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睁大眼睛。 “嗯,是的。” 根据橘署长的说法,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昨天晚上珠世被请到大厅问话,而佐清则利用这个空档潜入她的住处,并躲进珠世寝室的壁橱里。 珠世十一点左右回到寝室后,就关上灯准备上床睡觉。 不过,由于情绪太激动的缘故,她一直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了一个钟头左右,忽然,她听到壁橱里似乎传出非常微弱的呼吸声。 珠世是个非常有胆量的女孩,她扭开电灯,穿上拖鞋,悄悄来到壁橱前,并猛地打开壁橱的门。 没想到,壁橱里竟然跳出一个蒙面男子,他不但把珠世扑倒在床上,还用两只手勒住珠世的脖子。 所幸猿藏很快发现珠世房间里传出一阵不寻常的声音,连忙从走廊冲进隔壁房间。 虽然珠世寝室的门上了锁,不过巨人猿藏根本不把这玩意儿看在眼里。他用力撞开房门,冲了进去,这时,珠世已经被意图不轨的男子勒得奄奄一息了。猿藏立刻撞向那名男子,男子则甩开珠世,面对猿藏的攻击。 就在双方激烈的打斗中,男子用来蒙面的围巾掉下来了,猿藏一看到那张脸,整个人都呆住,而珠世也发出一声惨叫。 原来这个男子居然是佐清! 佐清瞪了一眼呆立在那儿的猿藏之后,便从寝室里往外跳,这时寅之助和幸吉也赶来了,他们看到佐清,也都吓得动弹不得,而佐清则趁着这场混乱消失在雪地中。 雪峰之战 “这个消息传进我耳里的时候,大约半夜一点左右,我只好匆忙赶往犬神家,那时珠世正歇斯底里的哭个不停,她的脖子上留有勒痕,看了实在叫人感到于心不忍。” “你说珠世哭了?”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问道: “是啊!唉!这也难怪,她差一点连命都没了,就算个性再怎么坚强,毕竟还是个女孩子,难免会害怕啊!” “那么松子夫人呢?” “哦,松子夫人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个女人才好。她始终沉着一张脸,目露凶光,根本不愿开口说半句话。” “这样啊……那么,佐清为什么甘冒危险来杀珠世?之前他又藏匿在什么地方?” “这些疑问也只有抓到佐清之后才会知道了,所幸我们就快抓到他喽!” 由于整个命案就快出现曙光,所以橘署长显得非常兴奋,但金田一耕助却静静地沉思着。 此时,警车已经越来越接近雪峰,而积雪经过登山者的踩踏之后,平坦了不少,使得车子比预期中还要好开。 “署长,照这情形看来,我们开到八合目应该不成问题。” “嗯,真是太好了。” 当警车来到通往雪峰的登山道时,只见一名穿着滑雪装的便衣警察正在路旁等候。 “署长,其他人已经先追上去了。” “很好。” 橘署长满意地点点头。 警车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后,继续向前行驶。 此刻天空晴朗得犹如刚刚擦拭过般,而堆积在山谷里的白雪一经阳光反射,随即发出耀眼的万丈光芒。 车子很快来到八合目地藏坡,一行人也纷纷下车,穿上雪橇。 “金田一先生,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一定会让大家开眼界!” 的确如此,金田一耕助此时的装扮可说是滑雪史上空前绝后的装扮,他脱去外套,和服短外套,以及宽松的和服外服之后,便把和服下摆往上翻折,露出保暖用的紧身线裤及袜子,然后穿上雪橇。 “金田一先生,你这身装扮真有趣!哈哈!” “别笑了,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本领吧!” 金田一耕助说着,随即两后拄着滑雪杖,蹬蹬地快步往上走。 橘署长则挺个大肚子,行动迟缓地跟在后面。 没多久,一行人巳过了九合目,来到了山顶上的沼泽附近。一名便衣刑警从上面滑下来。 “署长,快点来,凶嫌持有枪枝,我们现在正在追捕他。” “嗯。” 一行人于是加快脚步攀登,正当他们爬到一半时,上面却传来砰砰的枪声。 “啊!发生枪战了!” 金田一耕助如脱免般纵身登上一个陡坡,不久便来到斜坡的山顶上。 “哇!好壮观哪!” 他不由得叹道。 眼前的群峰是如此清晰巍峨,耸入云霄,在深蓝色的晴空下,显得十分壮阔。 但是,金田一耕助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欣赏眼前的美景,因为斜坡下又传来好几声枪声。 他仔细一瞧,原来在下面不远处有一名穿军服的男子,正被三名便衣紧追不舍,刚登上坡顶的橘署长等人见状,立刻俯冲直下,金田一耕助立刻跟在后面往下冲。 他们到达时,穿军服的男子巳被警方人马团团围住,只见他甩开滑雪杖,穿着雪橇,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刑警正准备再次朝他开火,金田一耕助却在旁大叫: “别开枪杀他!他不是凶手!” 不知道这声音是还传进那男子的耳朵里,只见他抬起头朝金田一耕助的,方向看过来,这一瞬间,男子的眼中闪过一道凶暴的目光。 紧接着,男子突然反手持枪,瞄准自己的太阳穴。 “啊!别动手!” 就在金田一耕助惊呼的那一刹那,不知道谁开了一枪打中那名男子的手肘,男子立刻双膝一软,跪在雪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数名便衣刑警一涌而上,将男子双手反铐。 橘署长和古馆律师也很快来到男子身旁。 “古馆先生,这个是佐清吧?” 古馆律师屏住气息,瞥了男子一眼,便神情黯淡地点点头。 “是的,这个人的确是佐清。” 橘署长高兴地搓着双手,然而,不久后,他又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双眉紧蹙地问道: “金田一先生,你刚才说他不是凶手,这是什么意思?” 金田一耕助则一面抓头,一面神情愉悦地回答: “署、署长,其实这个人并不是凶手,不过大、大概会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吧!” 刚才还目露凶光瞪着金田一耕助的佐清,这时一听到金田一耕助如此说,不由得绝望地倒在雪地上。 第十八章 真相大白 清白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由于昨天的好天气一直持续到现在,所以覆盖在那须湖畔的积雪大部分都已经融掉了,不过此时那须市民仍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紧张气氛。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震撼那须湖畔一带的犬神家连续杀人事件中最有嫌疑的疑犯,昨天巳在雪峰遭到警方逮捕,而且这位疑犯不是别人,正是佐兵卫的长孙佐清。 今天,佐清将在犬神家后院的房间里,和这次事件的相关人士一起面对面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 而大家也都知道,从若林丰一郎被杀之后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连串杀人事件,终于要接近尾声了。至于佐清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凶手,在今天面对面的审讯当中,应该会有个结论。 所以,住在那须湖畔一带的人们,个个都屏气凝神地静候犬神家传出最新消息。 现在,犬神家后院那间六坪大、隔成两部分的房间,正坐着一群各怀心事的人们。 松子依旧冷静地端坐在一旁,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叫人根本猜不透这个瘦弱却十分有韧性的女人,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不可能不知道真正的佐清昨天在雪峰被捕的事,但从她的态度和表情上,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安的神情,甚至连拿着烟管的指尖都看不出有任何颤抖的迹象。 而竹子、寅之助、梅子及其丈夫幸吉都坐在一块。 这四人并不像松子那么沉稳,他们的心中都充满了猜疑、恐惧和不安,尤其竹子那肥胖的双下巴还因过度紧张而颤抖不巳。 至于珠世则一个人孤单地坐在离这群人稍远些的地方。 她依然很美,但今天的珠世却不像平日一样稳健,她那对呆滞、松懈的眼眸里,流露出伤心的神色。 以前不论别人怎么说她、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着她,她依然可以处之泰然,然而今天她却第一次表现出方寸大乱的反常态度,似乎是一直支撑她的某个希望突然消失了似的。 而古筝老师宫川香琴——也就是青沼菊乃则是坐在珠世附近,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不过坐在可怕的松子、梅子三姐妹面前,仍让她由衷感到恐惧,频频发抖着。 此外,金田一耕助和古馆律师也在座。 古馆律师已经完全失去原先沉稳的态度,只见他不时以干咳或擦抹额头流下的汗水来掩饰心中的紧张。 金田一耕助也显得非常激励,他一面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一面不停抓头。 忽然,远处传来的一阵警笛声,没多久,走廊那头立刻有人咚咚的走来。 首先现身的是橘署长,接着才是被刑警一左一右扣住手臂的佐清,他被手铐铐住的右手还缠着一条白色的绷带。 佐清来到门口,有些畏怯地停在那儿,局促不安地看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一眼,当他视线接触到松子的目光时,随即别过脸去。 下一瞬间,他和珠世四目交接。好一阵子,这两个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一动也不动。 过了半晌,佐清的喉咙里终于发出类似啜泣的声音,而珠世就像被解除魔咒似的低下头。 在这群人中,最令金田一耕助感兴趣的莫过于松子的态度了。 当她看见佐清的脸进,脸颊突然泛红,拿烟管的手也微微颤抖,然而她很快就又恢复了平日顽强的神色,静静地抽着她的烟。 她坚强的意志力,连金田一耕助也为之咋舌。 “喂,把佐清带到这里!” 橘署长一声令下后,一名刑警立刻推了戴着手铐的佐清,于是佐清踉踉跄跄地走进房间里,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前面;两名刑警则紧跟在他身后坐着,以便应付任何突发的状况。 橘署长也在金田一耕助的旁边坐下。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金田一耕助转头看着橘署长。 “问出什么新供词了吗?” 橘署长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皱皱的茶色信封。 “请你念一下。” 金田一耕助接过信封一看,只见信封正面写着“自白书”两个字;背面则用钢笔签了“犬神佐清”的名字。 此外,信封里还有一张粗糙的信笺,上面这么写着—— 犬神家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就是我——犬神佐清。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跟这次的事件有关。如今我巳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方式认罪。 犬神佐清 金田一耕助面无表情地念完这封信后,便默默把信笺装回信封内,然后将信封交还给橘署长。 “你在佐清身上找到这封信吗?” “嗯,他放在上衣的口袋里。” “署长,如果佐清打算自杀,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开枪自尽,而要和警方对抗呢?” 橘署长皱着眉头,不解地说: “金田一先生,难道你认为佐清其实并不打算自杀?可是昨天你也在场,你应该知道当时多亏我手下一名刑警开枪射中佐清的右手肘,否则他早就自杀了。” “不,署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相信佐清的确打算要自杀,但是他希望他的死,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因为大家越是注意这件事,就越能增加这份自白书的可信度。”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其实,昨天佐清丝毫没有和警方抵抗的意思,他只是故意装个样子罢了,署长,难道你没有发现,佐清的枪口始终没有瞄准警方,他总是把枪口瞄准雪地吗?”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嗯,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这就对了!” 金田一耕助一高兴,又开始乱抓头了。 “署长,这件事情请你务必记清楚哦!因为将来在审判罪行的时候,这一点会对他很有利。” 橘署长这会儿又露出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不过金田一耕助实在无暇多作说明,只能急急再问: “署长,佐清在接受审讯过程中,有没有详细描述自己是如何犯案的?” “没有。” 橘署长摇摇头,一脸苦涩地说: “这个人的口风非常紧,他只是一再说明所有命案都是自己做的,而且这些事跟任何人无关,除此之外,他便什么也不肯多说了。” “这样啊!但是,佐清……” 金田一耕助这时笑容可掬地转向从刚才便一直默默低着头的佐清。 他的五官的确长得和橡皮面具上的五官十分神似,唯一不可的是,那张面具毫无任何生气,而眼前这位佐清的脸上,不但有血色,还不时浮现出悲哀的神情。 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去南方从军的关系,所以皮肤略显黝黑,整个人也比橡皮面具憔悴许多。 然而,尽管如此,他的外表还是十分光鲜,不但没有蓄胡子,而且看起来像才理过头发。 金田一耕助一脸兴奋地望着佐清说: “喂,佐清,我根本不相信所有命案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就以若林丰一郎的命案为例,若林被害身亡的时间是十月十八日,但是你以山田三平的名字从缅甸回来时已经十一月十二日了,如何来得及杀他?” 至于我如何知道你就是山田三平呢?这是因为我们查出佐武被杀的那晚,也就是十一月十五日的晚上,有一位自称山田三平的男子,身穿军装,投宿在下那须的柏屋旅社。 这名男子退房之后,还留下一条印有复员援护,博多友爱会字样的日式手巾,警方立刻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发现十一月十二日进博多港的复员船上,确实有一名叫山田三平的人,而且山田三平这个人的联络通讯地址正是东京都鞠町区三番町二十一番地,和你在柏屋登记的是同一个地址,也就是犬神家位于东京的地址。 这表示你虽然换了名字,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自己能在哪里落脚,所以填写犬神家位于东京的地址,不过也因为你刚回来,并不清楚区名已经更换的事,因此才会在住宿记栏上写下鞠町区的地址。” 佐清依然保持缄默,其他人则全都一脸认真地聆听金田一耕助所说的话。 “佐清,总而言之,你十一月十二才回来,怎么可能在十月十八日设计毒死若林丰一郎呢?”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气息,望着佐清,佐清这才有些心虚,双唇颤抖地说: “这……若、若林的事情,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更何况他的命案和犬神家的命案并没有任何关系呀!” 这时,金田一耕助又开始抓起他脑袋上的那堆乱发。 “署、署长,佐清刚才就的话的你都听见了吧?他已经承认十一月十二日回到博多的山田三平,以及十一月十五日出现在柏屋的山田三平都是他自已了。” 在这一瞬间,佐清终于明白自己误陷金田一耕助的陷阱,不禁有些泄气地垂下头。 而金田一耕助又笑着说: “别太难过,佐清,我绝对没有设计陷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推断没有错罢了。还有,虽然目前还不能证实若林的命案和犬神家的杀人事件有关,但是照常理一推论,这四桩命案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才对,不过这件事我们暂且不提,大家先讨论一下假佐清的命案。 假佐清是在十二日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被杀,隔了一个钟头后,他的尸体才被扔进湖水里。佐清,那个时候你在那须市吗?” 佐清只是一迳低着头,没有回话。 经过刚才的教训后,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论发生什么状况,他都不再多说话了。 金田一耕助见状,只好微笑着摇铃,叫女佣进来。 “麻烦你把在外面等候的那个人带进来。” 女佣点点头,很快便带来两个男人,一个穿着衣领外翻的黑外套,另一个则穿卡其色的军装。 橘署长惊异地皱紧眉头。 “署长,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在上那须车站的剪票口负责收票的上田启吉先生,另一位则是在车站前等客人叫车的三轮车夫小口龙太先生。对了,上田先生、小口先生,你们曾经见过这个人吗?” 金田一耕助一指着佐清,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上田启吉先抢着说: “这位是十三日晚上九点五分,出火车站的乘客之一。由于当时这位客人的一举一动都很奇怪,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对了!我还记得他的车票是由新宿站所发售。” 三轮车夫小口龙太也说: “我记得这位客人,因为十三晚上九点五分南下列车进站时,我已经在车站前等候客人了,当时从那班列车上下来的客人非常少,我只好碰碰运气,问这个要不要搭三轮车,可是这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别过脸去,吃力地走在雪地上。” “啊!非常谢谢两位,以后警方可能会传唤两位出庭作证,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两名证人离去之后,金田一耕助又转向橘署长。 “昨天我一看到佐清的头发便感到十分好奇,看样子他应该刚理过发,但是,我相信佐清绝对不可能在这一带理发;一方面是因为他总不能蒙面理发,另一方面是,就算理发店老板不认识佐清,也难保进来理发的客人都不认识他。因此,佐清若想理发,只能去别处的理发店。 这样一来,他又是什么时候回到这里的呢?为了找到这个答案,今天一早我便带着佐清的照片去上那须车站问问看。当时我的想法是,佐清应该不会再蒙着脸了,因为现在在那须一带,大家都睁大眼睛寻找蒙着脸、穿着军服的男子,所以佐清若臣避人耳目,就不应该继续蒙着脸;而只要他不蒙着脸,就一定有人会记得他的长相。”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又转头看着青沼菊乃。 “对了,菊乃女士,你也是搭十三日晚上九点五分到达上那须车站的南下列车吧?” “是……是的。” 菊乃的声音显得十分微弱,似乎还没从极度的惊恐中平复过来。 “听说你是从东京的晚报上知道佐清被杀的消息,所以才惊慌地赶来这里?” “是的。” 菊乃再度点点头。 金田一耕助于是又笑着望向橘署长。 “署长,既然菊乃女士可以从晚报上知道佐清被杀的消息,那么跟她搭同一班列车南下的佐清,当然也可能是在东京看到晚报,才慌忙赶回来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赶回来呢?” “为了假装杀珠世呀!” “假装?你是说假装?” 珠世听到这儿,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并以急切的目光紧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则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是的,其实佐清并不想杀你,他只是为了增加自白书的可信度,所以才故意装出要杀的样子。” 珠世闻言,全身不停颤抖,豆大的泪珠也不断从她那湿润的眼眶里滑出。 静马和佐清 金田一耕助见到她这个样子,不禁感到万分惊讶,他楞楞地望着啜泣不巳的珠世。 之前金田一耕助一直认为珠世是个十分坚强的女孩,事实上,她也一直表现得非常坚强,甚至因为她的坚强,反而失去了一般女孩应有的柔美,让人觉得有些可惜;但是现在不断哭泣的珠世,看来是如此楚楚可怜。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发现珠世还有女性娇柔的一面。 他清了清嗓子才说: “珠世小姐,你很在意前天佐清来杀你的事吗?” “我……我……” 珠世双手掩面,呜咽着说: “我从来没想过佐清会是这次命案的凶手,所以,当佐清想杀我的时候,这心里便以为……以为佐清怀疑我杀了这些人,特地来报仇的。对我来说。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我并不在乎被任何人怀疑,却唯独不愿让佐清怀疑我。我不希望、不希望佐清怀疑我……” 珠世双肩颤抖不巳,眼泪更是不断涌出。 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看佐清。 “佐清,刚才的话听见了吧?你为了掩护某个人,却伤了珠世小姐的心。珠世小姐,请你不要再哭了,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怎么会不知道他前天对你的袭击只是单纯的演戏而巳呢? 你仔细想想,佐清身上有枪,如果他想杀你,只要开一枪就可以达到目的了,何必跟猿藏在那里苦苦纠缠? 其次,为什么佐清的口袋里会有自白书?我相信那份自白书一定是他从东京带来的,因为在警方的追捕下,佐清根本没有空去购买信纸或信封,可见佐清在离开东京之前,就已经打算自杀了。所以,他如果想杀你,大可以十三日晚上先开枪杀了你,然后再举枪自尽呀!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从这几件事就不难知道,那晚上他的行动不过是演戏罢了,这样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珠世静静地回答。 此时她已经不再哭泣,而且她看着金田一耕助的眼中,还充满了深深的感谢之意。 “谢谢你,因为你这一席话,使我可以从痛苦的深渊里跳出来。” 这是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珠世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所以刹那间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唉呀!你这、这么说,倒叫我实在不、不敢当。” 没一会儿,他又吞了吞口水说: “这么一来,在座的每一位应该都明白,佐清十三晚上从东京来到那须袭击珠世,其实是故意要做给大家看的,可是光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证明他和十二日晚上假佐清被杀的事无关。为什么我曾这么说呢?因为佐清也可能在十二日晚上杀了假佐清,然后搭当晚的末班车或是第二天早上的头班车去东京,到了十三号晚上再搭南下列车回到这里。 可是,我怎么想都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因为如果十二日晚上佐清在这里的话,他大可以当天就杀了珠世,然后再自杀啊!而且,问题就出在佐清的头发上。” 金田一耕助指着佐清的头说: “他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才理过没多久,所以,只要我们把佐清的照片交给东京所有理发店的店主,就不难查出佐清什么时候去理发的;这么一来,我们便可以推断出十二晚上,佐清究竟在哪里。佐清,怎么样?这个方法好不好?” 佐清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还不时渗出豆大的汗珠。 从他的反应看来,金田一耕助似乎已经说中他的痛处了。 橘署长见状,不禁将双膝向前移动了一下。 “这么说,十三日晚上佐清之所以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把所有的罪行往自己身上搅,好掩护真正的凶手罗?” “不错,正是如此。由于之前佐武被杀,凶手是从外面潜入犬神家,而佐智被杀则是在犬神家以外的地方,所以我们很难查出凶手的身分。可是这一次的命案却不同于以往,所以如果他再继续保持缄默的话,真正的凶手势必会浮上台面。因此,佐清便下定决心牺牲自己,以掩护真正的凶手。”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橘署长哑着声音问道,而金田一耕助却十分轻松地回答: “我想现在也不需要再拐弯抹角了,大家应该知道,真正的凶手就是松子夫人!” 由于大家都已经从金田一耕助推理的过程当中猜出这个人是谁了,所以当凶手的名字从金田一耕助的口中说出来的时,每个人都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大家只是以一种融合了憎恨、厌恶的眼光看着松子。 而松子即使面对大家这种憎恨的眼神,依然面不改色,静静吸着烟管。过了许久,她的嘴角才浮上五抹苦涩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说道: “松子夫人,请你务必说出实情,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佐清设想,如果佐清被人误认是杀人凶手,那么你以往所费的苦心,只怕全都成了幻影。” 不过松子并不理会金田一耕助苦口婆心的劝告,她只是以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说: “佐清,回来吧!妈妈如果知道你平安回来,就绝对不会做出傻事了,因为我知道,珠世一定会选择你的。” 松子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平日的她,此时她的话中充满浓浓的母爱。 珠世一听到松子这番话,不由得羞红了脸,低垂了头。 松子则又继续说: “佐清啊!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哦,对了,刚才金田一先生说,你是十一月十二日回到博多的。那么,为什么你不拍封电报告诉妈妈呢?为什么不立刻回来?这样妈妈也就不需要杀人了。” “我……我……” 佐清呻吟似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整个人也抖动得非常厉害,然而在接下来的那一瞬间,他又镇定下来,并毫不犹疑地抬起头。 “不,妈,你说错了,这些案子都是我做的,是我杀了那三个人!” “住口!佐清!” 松子毫不留情地斥责佐清,但是她随即又露出充满母爱的笑容。 “佐清,你这种态度只会让妈妈更加难过,如果你明白妈妈的心意,就老老实实说出实情吧!你究竟做了什么?是你把佐武的头砍下来、把佐智的尸体移到丰田村的吗?妈妈可没叫你这么做哦!” 闻言,金田一耕助突然沙沙地用力抓头。 “啊!这、这么说来,你们两个并不算是共犯喽!佐清只是在松子夫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做了一些善后的工作。” 松子这才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我可不是那种凡事都需要别人帮忙的女人,更别说要我孩子来帮忙了。况且,如果我知道佐清平安回来的话,又何必杀人呢?” “我知道。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有太多的偶然,所以才……” “是的,是偶然,而且是一堆可怕的偶然造成这样的结果。” 佐清的语气流露出百般无奈,金田一耕助忍不住以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 “佐清,你终于承认了!是的,这样对你比较好。那么,接下来你是自己说呢?还是由我代劳?” 佐清大吃一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当他看见对方的眼里充满自信时,只好低垂下头。 “请你说吧!我实在是……” “松子夫人,你认为呢?” “请说!” 松子依旧悠哉地抽着菸管,显得十分镇定。 “是吗?那么我就代佐清说话了。夫人、佐清,我有说错的地方,还希望你们能随时纠正。” 金田一耕助稍微沉呼吸了一口气后便说: “刚才我已经说过,佐清十一月十二日以山田三平的名字回国。但是他为什么要以匿名的方式回来呢?这一点我始终不明白,所以这个部分待会儿还是请佐清自己来说明。 至于当时刚回国的佐清最想做什么事?我想大概是看报纸吧!战后刚回来的军人总是非常渴望知道国内的消息,而为了满足他们这份渴望,收容所里到处都会有合订起来的报纸。所以我相信佐清一抵达博多,一定是一头栽进报纸堆里。”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在场的每个人。 “大家都知道,古馆律师是在十一月一日那天公开佐兵卫先生的遗嘱,而且这件事曾轰动一时,并成为全国性的新闻,所以二日的报纸一定会大幅报道这件消息。 我想佐清在博多看到这段报导时,或许也感到非常震惊吧!因为他已经知道有人冒充他潜入犬神家了。” “什么?” 这时,松子不由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佐清,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立刻拍封电报回家,告诉妈妈那个人是假冒的?如果你及时通知妈妈,今天就不会发生这些悲剧了。” 佐清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犹豫发生了一会儿,仍害怕地低下头。” 金田一耕助只得接着说: “是的,松子夫人,你说的没错,如果佐清这么做的话,今天就不会发生这些悲剧了。但是,我相信佐清当时大概已经猜出那个人是谁,而且他并不恨这个假佐清,甚至还有点同情假佐清,所以才不打算正面揭发他,只想就底下解决这件事……” “那么,这位冒充佐清的人究竟是谁?” 一旁的橘署长忍不住问道。 金田一耕助犹豫了几秒钟,这才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这个问题必须由佐清来证实,不过,如、如果容许我稍微运用一下想像力的话,我想那个人……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静马?” “啊!果然……” 一直默默无语的菊乃忽然激动地叫了一声。 “这么说,那个人果然是静马了,而前天晚上你之所以问我静马和佐清长得像不像,其实是因为你早就猜出他是静马了。啊!那孩子曾经牵过的我手,这表示他知道我就是他的妈妈……” 瀑布般的泪水不断从菊乃那双不灵活的眼睛里涌出,叫人看了不禁也为之鼻酸。 “老天爷实在太残忍了!虽然他不该冒充别人回家,但也用不着罚他还来不及跟日夜盼他回来的妈妈说句话,就被人杀死了呀!” 菊乃仍不断叨念着。 这对母子的命运说来也实在十分悲惨,虽然静马冒充他人,但相信他的心里一定也不好过。因为他不但无法与自己的亲生母亲相认,最后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如果这件命案没有水落石出的话,他将永远以佐清之名埋葬于坟墓里,而菊乃恐怕也会一直盼望这位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儿子回家团圆吧! 佐清神色黯淡地叹了一口气,竹子和梅子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有松子依然悠闻地吞云吐雾。 过了半晌,金田一耕助才转身看着佐清。 “佐清,你在缅甸的时候,就一直和静马在一起吗?” “不。” 佐清落寞地回答: “我们并不在一起,而且我们的部队也不一样。只是因为我们长得很像,所以很快便成为彼此部队谈论的话题。有一天,静马来找我,当他自报姓名之后,我就知道他是谁了,虽然我母亲从不曾提从关于菊乃阿姨的事,不过我却曾经听外祖父提过这件事。 或许人在前线比较容易忘记以前的恩怨,所以静马不计前嫌地跟我握手言和,在那段日子里,我们曾经一起谈论着自己的过去,后来战争越来越激烈,我们也就分开了。 之后,静马在无意中知道我们部队被敌军歼灭的消息,就以为我已经战死,加上他自己的颜面受到重创,而他所属的部队也只剩下他一人,因此他便决心冒名顶替我。怪只怪当时缅甸的战况相当混乱,所以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才会这么容易就被大家接受了。” 说到这儿,佐清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怕的偶然 原来如此,你不忍心揭发静马,想自己私底下解决这件事,所以一到那须市,便遮遮掩掩地在柏屋落脚?” 佐清看着金田一耕助默默点头。 “但是,金田一先生,佐清为什么要蒙着脸呢?” 橘署长仍感到十分不解。 “署长,别忘了,当时犬神家已经有一个戴面具的佐清了,如果镇上的人看见佐清的脸一个会立刻知道有两个佐清,那么他的若心不就白费了?” “哦,原来如此。” “佐清,你十点左右离开柏屋之后,便悄悄回到犬神家,还暗中把假佐清——也就是静马叫出来。当时你们两个在哪里谈话?” 佐清不安地看了看大家,然后才喘着气说: “在船坞里面。” “船、船坞?” 金田一耕助张大眼睛,瞪视着佐清。 “这、这么说,你们是在命案现场的下方喽?那时,你对静马说了些什么?” “我……我……” 佐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回答: “报纸上并没有提到静马颜面受伤、戴面具的事。所以我一直以为只要跟静马调换过来就可以了,当然,我也打算给静马一大笔财产,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静马竟会变成那副模样,我根本无法悄悄跟他互换身份。因此,我们只好试图协商各种对策,就在这个时候……” “佐武来到辽望台,没一会儿,珠世也来了,是吧?” 金田一耕助胸有成竹地接着说道。 佐清则眼神涣散地点点头。 此时大家都因为越来越接近事件的核心,面显得有些紧张。 “佐武和珠世大概只谈了五分钟的话就起了争执,没一会儿,猿藏赶来了,他立刻冲上望台,将佐武击倒在地上,并抱着珠世离去。就在这个时候辽望台的阴暗处突然出现一道人影,那是……那是……” 佐清说到这里,忍不住用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喘着气。 “是松子夫人吧?” 金田一耕助体贴地帮他把话说完。 这时每个人都屏息注视着松子,只见她依然一脸顽固地抽着烟,完全无祝竹那充满憎恨的眼神。 “佐清,振作点,这里是最重要的部分,你必须说出来。” 金田一耕助拍拍佐清的肩膀鼓励道。 佐清只得用力点点头。 “那时佐武好像正准备下楼,他在途中遇见我妈,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后,又走上望台。没一会儿,佐武便碰一声倒在地上,而我妈则迅速从楼梯上冲下。我和静马见状都呆住了,过了好一好儿,我们才鼓起勇气,悄悄地上楼……” 佐清说到这儿,再度用双手抱着头。 (也难怪他会觉得苦闷、懊恼,因为他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杀人,这对为人子女的人来说,该是多么大的震撼呢?) 此情此景,金田一耕助实在不忍心要求佐清继续说下去,他只好清清喉咙说: “从那次之后,你就利用面具和静马演出这场偷龙转凤的戏,是吗?这个点子是静马想到的吧?” 佐清用力点点头。 “发生那件事情之后,静马便喧宾夺主,不但逼迫我把佐清的地位永久让给他,还说要和珠世结婚,继承犬神家的所有财产;如果我对这件事有异议的话,他就要揭发我杀妈人的罪行,也就是说,如果我想保护母亲,就必须把自己的身份、地位,财产、甚至恋人让给他,一辈子过着隐性埋名的日子。” “你真的答应他了?” 橘署长不敢置信地问。 佐清只能无力的点点头。 “从当时的状况看来,我除了答应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路好走。后来静马又告诉我那天晚上比对手印的事,他说妈妈坚决拒绝比对手印,如此一来,事情也会被揭穿,所以他要我戴着面具,当一天佐清。” 佐清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我答应他后,静马便点点头,找出一把武士刀。我大吃一惊,问他想要做什么?他却说这切都是为了救我妈妈,只要犯罪手法残暴些,别人就不会怀疑是女人下的手……” 接下来的部分,佐清又激动得讲不下去了,金田一耕助也不忍心勉强他,而菊乃一想到自己孩子所造的孽,整个人就不停地颤抖。 过了半晌,佐清又长叹一声。 “他斩下佐武的头之后,我们两个就交换衣物,我还戴上那张橡皮面具,并嘱咐静马绝对不要柏屋老板、或是任人看见他的脸。静马听我这么说,不由得拍手笑了起来,还说:‘很好、很好,明天你就待在这儿扮演我,我这就去柏屋代替你’。”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忍不住转身对署长说: “署长,佐清用围巾蒙住脸的冲动,当时却意外发挥功效,使得这两人可以从十一月十日到十日,成功地在犬神家和柏屋扮演对方的角色。由于静马只是露出那对眼睛,所以不必担心别人会看到他丑陋、可怕的颜面。” 总之,这一切都起因于偶然,整件事也是无数个偶然的聚合体;但这些偶然只是构成经线的主要部份,想它织成一匹布,就得运用过人的智慧当纬线了。 而静马的确具有这样的智慧。 “静马换下和服、用围巾蒙住脸之后,便走下辽望台,从船坞划了一条小船出来;我则负责将佐武的无头尸体和武士刀扔到小船上。等小船划向湖心之后,我又照静马的吩咐将佐武的脑袋换琶菊花玩偶上,然后回到静马住的那间房间。” 佐清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显得疲惫不堪了,不但眼眸失去光彩,上半身还不停发抖,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十分低沉。 因此金田一耕助只好帮他说下去: “以上是十五晚上发生的事。到了第二天,也是十六日,松子夫人就宣布愿意比对手印,而那人手印比对的结果对我而主,却成了推理上一个盲命的盲点。为什么呢?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比人类的手印、指纹更能明确证明一个的身份,况且我当初连作梦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偷龙转凤的事,所以始终深信那个面目全非的假佐清就是真正的佐清。但是珠世小姐却比我早注意到这一点。” 珠世闻言,忍不住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齐藤那天宣布手印比对的结果时,你曾经两想开口说话;我到现在仍很好奇,那个时候,你究竟想说什么?” “啊!是那件事呀!” 珠世脸色发白地说: “我知道……不,不能说是知道,只能算是我的感觉。我总觉得,那个面目全非戴着面具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佐清,至于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上来,我想这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吧!” “或者可以说是恋爱中女人的直觉?” “啊!” 金田一耕助一插嘴,珠世立刻叫了一声,还羞红了脸,但是她随即又很有自信的挺直腰身说: “或许是吧!不,一定是这样。总之,我确信那个人不是佐清,可是因为手印比对的结果出乎我所料,惊讶之余,我突然产生一个疑问——眼前这个佐清真的是那位面目全非的人吗?因此……” “因此?” “因此,我当时很想说——拿掉你的面具,拿掉面具让我们看看你的脸!” 金田一耕助登时发出一声呻吟。 “如果当时你肯说出这句话,就不会发生后续的惨剧了!” “对不起。” 珠世一脸歉疚地低下头,金田一耕助见状,连忙解释道: “不,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够细心。好了,我现在回到主题,那天晚上,静马和佐清又偷偷换回原来的角色了吧?” 佐清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点头。 “你在辽望台下跟碰头,他互换衣服,并且应静马的要求,给他一记左勾拳之后纵身逃跑。而静马则故意摘下面具,露出丑陋的脸,让大家知道他是如假包换的佐清。其实,他这么做不就是要向大家证明——‘我还是那个颜面受伤的人’罢了。” 佐清又点头,但是这个时候,珠世却提出疑问。 “金田一先生,这么说,那在晚上潜入我房里的究竟是谁?” “当然是静马!静马回到犬神家时,比原定时间还早,而犬神家也还在为佐武举行守灵仪式,大家都在这个房间里,所以他便用这段时间潜入你的房间。” “为什么?” “这个嘛……我想他大概是想取回那只上面印有凶手指纹的怀表吧?” “啊!” 珠世这才理解其中原因,不由得惊讶地捂住嘴巴。 “静马做梦都没有想到那须神社竟会留有佐清的手印,所以当他在十五日晚上为了盖不盖手印的事和大家发生争执时,便开始怀疑那只怀表是不是用来采集他指纹的。虽然真正的佐清去盖过手印之后,大家就不会再要求他盖第二次手印了,但是如果你拿出那只怀表,和从那须神社拿回来佐清手印作一比较的话,他的身份还是会被揭穿,因此他只好偷偷跑来找怀表。不过这件事更可以证明静马十六日这天并不在犬神,因为如果当时他在犬神家,就应知道情表在佐武手里,而且当晚就下落不明的事了。唉!只可惜现在那只怀表……” “那只怀表在我这儿。” 松子语气冰冷地开口了。 她打开一个抽屉,从其中一个小烟盒当中取出一只金壳怀表,并把它给金田一耕助。 当大家看见那个在榻榻米上滚动的金壳怀表时,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因为这只怀表正是松子杀人的有力罪证! 松子夫人则笑得极为勉强。 “我并不知道指纹的事,只是当时我从后面捅佐武一刀,他踉踉跄跄地向前扑倒在地,这只怀表也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我捡起来一看,发现这竟是珠世拜托假佐清修理,而假佐清拒绝修理的那只怀表。虽然我不知道这只怀表为什么会落在佐武手上,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仍决定把只怀表带走,并将它藏在香烟盒里。” 这又是另一个偶然! 松子在不知道这只怀表真正价值的状况下,私自把怀表藏了起来;如果不是这样,这道难解的迷早就被金田一耕助破解了。 可悲的流浪者 “松子夫人,谢谢你。有了这只怀表,要破案就更容易了。” 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嗓子,转身面向佐清。 “佐清,如今大家已经明了第一桩命案发生的经过,接下来的事情,说法由我来提出质询,你只要在适当之处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好吗?” “嗯。” “我不知道你从十一月十六日晚上离开这里之后,究竟藏匿在什么地方,但是十一月二十五日那天,想必你正在丰田村的废墟里吧?所以当佐智把珠世带到那里意图不轨时,你即时跳出来阻止这件事,不但把佐智绑在椅子上,还打电话通知猿藏来。” 佐清双眼无神地点点头。 “我原本以为猿藏来救珠世的时候,会解开佐智身上的绳子……” “原来如此,但是后来猿藏却只带走珠世,根本不理会佐智,所以佐智只好独力撑脱绳子。他费了相当大的劲,直到七点左右才挣脱绳子。佐智一挣脱绳子之后,便急忙穿上衣服往外走,但是因为汽艇已经被猿藏开走了,所以他只好利用猿藏划来的小船回家。” “什么?这么说,佐智当天晚上就回家了?” 橘署长显得非常讶异。 “是的,署长,你也看到了。佐智的皮肤上有所多被绳子磨破的伤痕,可想而知,绑在他身上的绳子一定非常松弛;但是,当我们发现佐智的尸体时,绳子却紧紧地困在他身上,连根小指头都伸不进去可之后一定有人重新困绑过他。 再者,小夜子自从看到佐智的尸体那天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犬神家,而她竟可以捡到佐智衬衫的那一颗扣子,由此可知,她一定是在犬神家的某个地方捡到这颗扣子的。因此我推测佐智当天晚上一定曾经回来过,后来却在犬神家的某个地方遭人杀害。” “哦!” 橘署长又应了一声,随后揣测道: “这次又是佐清把佐智的尸体运回丰田村的废墟中?” “应该是吧!佐清,这个部份还是由你来说,我想知道你那晚为什么又回到犬神家?” 佐清整个人抖得非常厉害,他呆呆凝视着榻榻米的一角说: “这真是个可怕的偶然!我将佐智困绑住后,便离开了丰田村,因为佐智虽然没有看到我的脸,可是警方却可能因此得知有个蒙面、穿着军服的男子待在这儿的事。这样一来,他们一定会到处搜捕我。所以我后业决定回去东京。然而,要回东京可需要一大笔钱,于是我悄悄溜回犬神家,用口哨把静马他叫出来,跟他商量这件事。 那天晚上我们还是在船坞里见面,当我告诉他白天发生的事,以及我打算去东京之后,静马显得相当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他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水闸的大门直接翻过围墙进来。我们两人吓了一跳,悄悄船坞的窗子往外瞧,这才发现那人竟是佐智。” 佐清说到这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继续说道: “当时我真的非常吃惊,因为一直以为猿藏会解开佐智的绳子,而佐智也应该早就回来了,没想到他却……总之,佐智这时似乎非常疲惫,他踉踉跄跄地走过船坞前面,准备往正房的方向走回去,我和静马则不动声色地望着佐智的背影,这个时候,黑暗中突然伸出两只手,紧接着,一条绳子之类的东西便从后面缠在佐智的脖子上……” 佐清一面说,一面发抖,还不时用缠在手臂上的崩带拭去额头的汗水。 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在整个房间里,梅子和幸吉眼中则燃起强烈的憎恨火焰。 “佐智很快就倒在地上,而勒死佐智的那个人也从黑暗中走出来,蹲在佐智身旁。当那个人站起来时我……我……” “你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对吧?” 金田一耕助同情地望了佐清一眼。 佐清无力地点点头,并不由自地颤抖起来。 这实在是一次可怕的偶然,因为佐清再度目睹自己的母亲犯下杀人罪行。 松子却完全无视周遭充满恨意的眼光,照样语气平谈地说着: “我本来在学琴,后来却因为要拿某样东西,于是走进佐清的房间。各位应该知道,从佐清房间里的圆形窗子可以望见湖面,而圆窗当时正好是开着的,我不经意向外看,却看见有人划船朝这边来。没一会儿,小船便停泊在船坞的阴暗处。 由于停晚时,梅子曾经见不着佐智的人影而着到处找他,所以我立刻猜出那个人或许是佐智;因此我悄悄离开偏房,尾随那个人,并用和服的带子从后面勒住他,当时佐智似乎相当虚弱,几乎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松子嘴角一丝笑意,梅子则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但金田一耕助却无视梅子的哭泣,接着说: “这个时候,佐智衬衫上的一颗钮扣弄伤了你的右手食指吧?而那颗钮扣也是那时掉落的……” “或许吧!不过当时因为十分激动,所以我并没有发现。直到我回偏房时才发觉手指受伤,还好伤口很快就停止流血了,所以我便忍痛继续弹琴,没想到仍被菊乃看穿了。” 松子说到这里,又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则转身看着佐清。 “佐清,请你继续说下去。” 佐清面无表情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又尾尾道来: “我妈走后,我和静马便立刻跑到现场,把佐智抬到船坞里。这时佐智一度曾醒过来,我们连忙为他施行为工呼吸,可是终究还是回天乏术。后来静马说他出来太久,别人一定会觉得奇怪,于是就先回房间去了,我则仍留在船坞,拼命为佐智施行人工呼吸。半个钟头之后,静马又回来了。他问我情况如何,我摇摇头,告诉他佐智已经没救了,他立刻叫我把佐智带回在丰田村,并且照先前的样子把佐智绑在椅子上,这样别人就会以为佐智是在丰田村遇害的。静马说完,又交给我一笔回东京的旅费和几要琴弦,并告诉我琴弦的用途……” 佐清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不过他还是用尽全身仅剩的气力说完这件命案的始末。 “当时我并没有更好的方法,只好照静马的话去做。静马一打开水闸,就发现旁边有一艘佐智刚才使用过的小船。我们把佐智的尸体抬到小船上,由我负责将小船划回丰田村,静马则关上小闸的门。 我一回到丰田村的废墟里,就按照静马的吩咐处置尸体,之后又立刻赶回东京,一个人在东京漫无目的地游荡,过着没有希望、悲哀、痛苦的流浪生活……” 佐清说着,眼眶里渐渐泛起一层泪光。 左右为难 或许是因为太阳已经下山的缘故,刚才还霹霹啪啪的融雪声,这会儿已经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骨的寒意渐渐袭上心头。 然而金田一耕助之所以感到瑟缩,并不全因为肉体上的寒意,老实说松子冷酷的杀人行径与佐清所承受的残酷命运才更令他感到寒毛直竖。 不过,现在并不是退缩的时候,于是金田一耕助再度面向松子。 “松子夫人,接下来轮到你说话了。” 松子那双如秃鹰般的眼睛盯了金田一耕助好一会儿后,终于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是啊!我是该说说话。因为只有我开口说话,才能减轻我孩子的罪。” “那么,就请你从若林的事件开始说起吧!” “若林?” 松子吃了一惊,但随即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是的、是的!是有这么回事。那是在我离开犬神家时所发生的命案,所以我早就忘记了。嗯,当初我命令若林盗印一份遗嘱给我,若林本来拒绝我的要求,但是在我的威胁利诱之下,再加上以前我曾经帮过他很多忙,所以后来他终于接受我的请求了。各位应该不难想像,当若林把盗印的遗嘱拿给我看时,我心里有多么气愤!大贰只不过是我父亲的恩人,他的外孙女竟可以在我家个有如此绝对的优势,因此对珠世的愤怒与憎恨便与日俱增,使我下定决心斩除珠世。 我在她房里放毒蛇、破坏她所乘坐的汽车刹车,又在她的船底钻洞;可是猿藏却每一次都坏了我的计谋!” 松子吸了一口烟后,继续说话道: “就在我对珠世采取行动的当儿,麻烦也跟着来了。若林开始留心我的一举一动,因为他非常爱慕珠世,不愿珠世有任何损伤。况且他知道我偷看过遗嘱的事,将来或许会拿这件事来要胁我,于是,我便在去拉佐清之前,给了他一根有毒药的香烟,没想到那根香烟竟真的及时发挥功效了。” 松子露出恶毒的笑容后,又缓缓说: “至于我是怎么取得那根有毒香烟的,很抱歉,为了不造成别人的困扰,恕我无可奉告。 话说回来,那之后我就起程去接佐清,途中,我突然领悟,虽然只要珠世一死,犬神家的所有事业就可归佐清一人所有,但财产却得分成五等分,而佐清只能分得所有财产的五分之一,不像青沼菊乃的儿子可以得到双增双节份财产!” 松子一提到这个部分,似乎仍恨得牙痒痒的。 “我再次推敲遗嘱的内容后以发现,青沼菊乃的儿子只有在珠世死亡、或珠世因为不选择佐清、佐武、佐智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而丧失继承权时,才能分得遗产。想通了这一点后,我不禁因为父亲设想之周到而咋舌不巳。我父亲实在太了解我们姐妹三人了,他为了防止我们伤害珠世,才提出青沼菊乃地步,因此我们一珲会为了不使菊乃的儿子得犬神家的财产而让珠世活下去。唉!我父亲的思虑实在太周全了!” 这件事金田一耕助也注意到了,正因如此,所以当他知道珠世屡次遇到危险,最后总是逢凶化吉时,才会认为是不是珠世故布疑阵,甚至怀疑珠世叫若林去偷看佐兵卫的遗嘱。 松子歇口气继续说道: “既然珠世必须活下去,那么我就非得让她跟佐清结婚不可。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十足的把握。因为珠世对佐清颇有好感,不,应该不只是有好感而巳……总之,我有了这种打算后,便自信心满地继续朝博多出发。可是当我见到佐清的脸时,所有的自信化为灰尽了,心中只有说不出的震惊与绝望。” 松子叹了口气,这时,金田一耕助则一旁好奇地问: “对不起,稍微打岔一下。请问你真的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个面貌全毁的人是假冒的佐清吗?” 松子目露凶光地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金田一先生,就算我再怎么好强、固执,也绝不可能明知那个人是假冒的,还故意把他带回家吧!再说我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假冒我儿子的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 当时我真的一点儿出没察觉到他不是佐清,只是经常对他的行为觉得很怪异。然而假冒我儿子的人却说,他在战为正受重伤后,由于深受打击,以致连以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而我也毫不怀疑地接受了他的说法。直到佐武他们要求比对佐清手印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我坚持拒绝让佐清做这件事,但是心里却很期待佐清能主动愿意盖手印。没想到那孩子反而认为我的反对是对的,因此他也不盖手印。当时我心里也隐约想到——难道这个人真的如佐武、佐智所说,是个冒牌货吗? 不过这个疑问没多久便烟消云散,因为到了第二天,佐清突然主动提出要盖手印,当时我真是高兴极了,再加上比对的结果又证实那个人的确是我儿子,所以我作梦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个冒牌货!” 松子稍微喘口气,又将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当初我在博多见到假佐清时,他已经因为颜面受创而面目全非了,我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带他回家,否则珠世一家不会选择他。于是我百般思量几天后决定,在东京为他订做一个橡皮面具,而之所以要把面具做得那么唯妙唯肖,目的就是希望当珠世看到这张面具时,多少能勾起对佐清的回忆,让她对佐清的爱继续滋长。” 松子说道,又长叹一声。 “但是,我这份苦心全都化成泡影了,因为珠世并不喜欢那副面具。于是我开始担心,除非佐武和佐智都死了,否则想让珠世选择佐清实在比登天还难!” “此后你便一步一步进行这个杀人计划?” 金田一耕助接口问道。 松子笑得很骇人。 “是的。我一旦决定做某件事,就会全力以赴。但在这里我必须强调不论是佐武事件、还是佐智被杀,我都没有想隐瞒犯罪事实的意图。因为我一直以为,只要为我的孩子除去可能阻碍他继承财产的人就够了,就算我必须去坐牢,甚至是死刑,我都不在乎!” “所以,当你发现有人在背后为你善后时,一定感到十分惊讶吧?”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说。 “是的,一开始我还很担心会不会戴面具的佐清帮我处理那些事,可是经我观察后又觉得,佐清似乎并不知情,况且他也从不曾向我提到过那些事,所以渐渐的,我也就不以为意了,只是偶尔想到——为什么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呢?这的确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便转身对橘署长说: “署长,由此可知,在这些命案当中,真正的凶手并没有刻意运用一些技巧掩人耳目;这些全是那两位事后共犯在命案发生之后故布疑云的作法,所以这些命案才会充满戏剧性和困难度。” 橘署长一边点头,一边面向松子。 “那么,松子夫人,最后请你描述一下杀静马的经过吧!那是否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呢?” 松子无言地点点头。 “你是因为发现他不是真正的佐清,所以才杀的他吗?” 橘署长问道。 “是的,佐武和佐智接连死亡之后,珠世除了佐清之外就别无选择了,因此我试着说服假佐清跟珠世提亲,但任凭我说破破嘴,那孩子仍不肯答应。” 橘署长闻言,不禁皱眉头。 “为什么会这样?佐清刚才不是说,静马本来就打算取代佐清,和珠世结婚了呀!” “是的,当、当时,静马的确有这样的打算。” 金田一耕助一边沙沙地抓着头,一边断断续续地继续说: “静、静马在十一月十六日,也就是佐、佐智的尸体被人发现之前,的确是这、这么打算的……” 他吃力地说完这段话之后,才发现自己口吃的老毛病又犯了,于是咽了一口口水,恢复镇定之后又继续说: “佐智的尸体被发现那天,那须神社的大山神主又来投下一枚威力强大的炸弹——也就是珠世小姐的真正身份。因此我们知道,珠世小姐其实并不是佐兵卫先生恩人的外孙女,所以静马根本不能跟她结婚。” “为什么不能?” 橘署长一脸疑惑,金田一耕助只好笑着说: “署长,你还不明白吗?静马既然是佐兵卫先生的儿子,那么珠世小姐便是他的外甥女啦!” “啊!” 闻言,橘署长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静马可是进退两难了。” 橘署长说着,又拿出一条好大的手帕,频频擦拭颈部的汗水;金田一耕助也吐了一口热气说: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大山神主揭露这个可怕的秘密,正是这次事件的最高xdx潮;静马也因此陷入两难的局面。 当然,从户籍上看来,静马和珠世小姐都跟佐兵卫先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若两人一定要结婚,在法律上依然站得住脚,但是如果从血缘方面来考虑的话,静马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答应这棕婚事。更何况从佐清刚刚说的话看来,静马本性并不坏,所以他应该跟我们一样,都不愿意做出乱伦的事。” 说罢,金田一耕助便转头面向松子。 “对了,松子夫人,你什么时候才知道静马的真实身分?” “十二日晚上十点左右。” 松子笑得非常无奈。 “那天晚上我们两人为了结不结婚的事发生争执,最后静马终于忍不住,把不结婚的理由全盘托出。你们可以想像当时我有多么震惊和愤怒,也因为这个缘故,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再加上他又告诉我佐清现在正流浪在外,我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而他大概也注意到这一点,立刻想站起来逃走……” 这时,菊乃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扑倒在榻榻米上。 “太可怕了!你简直不是人,是个魔鬼!实在太恐怖了!” 她全身颤抖地哭了起来,但松子仍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其实我一点都不后悔杀了那个孩子,只能说这孩子天生歹命福薄。当时,我唯一的烦恼只是该如何收拾这具尸体。署长、金田一先生,刚才我说过,当我在杀佐武和佐智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要掩饰罪行,因为我已经打算豁出去,就算被抓到也无所谓。然而这样一样了,现在我并不想被捕,只希望能跟好不容易回来的佐清生活在一起。只可惜这次没有人可以帮我……” “因此你在尸体上动手脚?” “嗯,是的。我的头脑并不灵光,所以花了一个多钟头才想出辨法。我想利用这道迷让别人相信那具尸体就是佐清,只要别人相信,那么身为佐清母亲的我,自然就不会被警方怀疑了。 因此,我立刻把尸体扛到船坞,乘着小船出去,找个水浅的地方把静马尸体倒插在泥中,为青沼菊乃三十多年前的那个诅咒画下句点。” 大团圆 松子终于把有关这些命案难解的关键部分都交代清楚了,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并不因为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的,大家明白这个悲惨、可怕的真相之后,心中更大事感沉重。 房里沉寂了半晌,松子又突然开口: “佐清!” 佐清闻言,吃惊地抬起头。 “你为什么要以匿名的方式回来,难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妈?” 佐清这一声叫唤夹杂了许多的无奈与痛苦;他看看在座的每一个人后,摇摇头回答: “妈,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您、或是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我知道家里的情况有这么大的转变,就绝对不会用匿名的方式来了。老实说,停战前,我曾在前线犯下一个极大的错误,豁得整个部队灭减,只剩下我和一名部属流落在缅甸境内。当时,我好几次都想以切腹自杀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后来,我唯一的部属也死了,而我自己又成了俘虏,为了不让大家蒙羞,因此,我才不敢用真实的姓名回来。” 佐清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哭了起来。 由于战前的日本人都以身为日本人为傲,每个人都相当有责任感,而这份责任感与荣誉心也正足以代表佐清纯真的一面;只是谁也没料到,这份纯真竟间接导致犬神家接二连三发生惨案,酿成千古恨事! “佐清,你匿名回来,真的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妈,您放心吧!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做出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这样我就放心了。对了,署长!” “是。” “佐清会被判有罪吗?” “这个……恐怕在所难免吧!” 橘署长咳了几声后又接着说道: “毕竟他是事后共犯,而且还非法持有枪枝……” “他的罪会很重吗?” “这……” “应该不至于处死刑吧?” “当然,呃……我想,法官应该会给他酌量减刑。” 松子听后,又转身面向珠世。 “珠世!” “是。” 由于突然被松子这么一叫,珠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请你等佐清出狱好吗?” 闻言,珠世原本苍白的脸庞突然泛起一抹红晕;只见她双眸闪着光辉,语气坚决地说: “我会等,即使等十年、二十年……我都会等到他回来。” “珠世,我对不起你……” 佐清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头向珠世赔罪。 这时,金田一耕助趁机在古馆律师的耳边嘀咕一番。 古馆律师一边听,一边点头,并回头拿起身后那个大布包;大家的目光也不约面向被那个布包深深吸引着。 古馆律师一打开布包,大家就看见里面三个长约一尺的长方形桐木盒子。 他捧着盒子,静静走到珠世面前;珠世则惊异地看着这些盒子,双唇微微颤抖,好像想开口说些什么似的。 不过古馆律师仍不理会她的惊讶,只是一一打开盒盖,把里面的东西分别取出来放在盒盖上。 原来盒盖上的东西就是犬神家的三样传家之宝——斧、琴、菊! “珠世小姐!” 古馆律师以十分感性的语气说: “根据佐兵卫先生的遗嘱,这些都是属于你的,请把它们给你的丈夫吧!” 珠世羞赧地看了大家一眼,接着便以极微弱的声音说道: “佐清,请你收下它们;还希望你以后能多多照顾。” “珠世,谢谢你!” 佐清一边说,一边用包了绷带的手擦拭泪水。 如此一来,佐清便顺理成章成为犬神家所有事业及财产的继承人,只可惜他今后这几年都必须在监狱中黯然渡过。 不过松子仍非常满意这样的结局,只见她微微迷起眼睛,深吸一口气。 然而,谁都没有发现,现在松子所抽的香烟,并不是取自她平常使用的烟盒里,而是从放表的那个小烟盒中拿出的烟。 “珠世!” 松子一边吸烟,一边唤道。 “是的。”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松子又取出一根香烟,装进烟管里,然后缓缓开口: “老实说,是小夜子的事。” “啊!” 一听到小夜子的名字,竹子和梅子立刻紧张地看着松子,但松子依然面无表情地说: “小夜子不久就要生了,我想那孩子的父亲应该是佐智,也就是说,那孩子是竹子、梅子的孙子和外孙。因此……” “因此?” “等这个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你能把犬神家一半的财产分给他!” 闻言,竹子和梅子不由得十分吃惊地望着对方,而珠世则二话不说地应允了。 “阿姨,不,妈妈,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一定会照你的吩咐去做。” “是吗?非常谢谢你。佐清,你也要记住这件事。对了,古馆先生,你可是这件事的见证人哩!若这孩子品性不错的话,将来就让他参与犬神家的事业吧!这样多少能减轻我……我的罪、罪孽……” “啊,糟了!” 金田一耕助一个箭步冲到松子身边时,她手中的烟管已经掉在榻榻米上,整个人也扑倒在地。 “糟了!我竟然没有察觉到盒里的香烟有问题……快叫医生……快去叫医生!” 但是当医生赶到犬神家时,震惊一时的杀人女魔——犬神松子,已经含笑断气。 此时正是黄昏时刻,萧索的那须湖畔又开始缓缓结冻了…… 《犬神家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