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第一章 故事缘起 驼背画家 “这实在是很伤脑筋,我看他们八成是疯了!怎么说呢……唉!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疯子嘛!但是,这回却不能将他们当作鬼子来解释就算了。这里头一定有鬼,而这也是最让我感到害怕的地方…… 你不要看我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呢……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是个非常奉公守法的平凡老百姓哦,只不过有时候会使点坏心眼,言行举止偶尔会尖酸刻薄,让人觉得不好受。 可是这一切说穿了,都是我的虚荣心在作祟,是因为我不想被别人看出自己其实是很拘谨的人,才放意伪装的。 你可以试着想想看,像那些鱼啦、昆虫啦……愈是弱小的动物,看起来愈是矫揉造作、恶形恶状,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同样的道理,即使有些人的外表看起来像坏人,或者行为举止很霸道,但事实上,这样的人心里是很谨慎。小心的。 你不是也曾经说自己是一个坏胚子吗?但是我看你的心地也不坏呀! 像我们这种人,言行举止看起来好像不太安份,私底下却是很有分寸的,每当要触犯到社会道德规范时,都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回头。 但是说到那家伙……还有那个女孩就不一样了。 在那个女孩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所谓道德的存在,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明……喂!你也说说话嘛!“ “要我说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不会吧!我从刚才就一直在谈这个问题,说了老半天,你竟然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平常不是老爱夸说自己很聪明、感觉很敏锐的吗?” 我听了仙石直记这么说,不禁呵呵地笑了出来,然后将嘴上的手卷香烟点着,烟雾缓缓自口中呼出。我静静地望着仙石直记那张醉眼迷茫的脸庞。 通常在这种情形下,我知道只要我愈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愈会让他惊慌失措。 但是不晓得什么缘故,仙石直记这次却一反常态,我丝毫看不出他失控的狼狈样。 不过呢……此刻的他倒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不论是多敏感的人……我先声明哦!我不是说自己是一个敏感的人。一个感觉敏锐的人的确可以从别人不合逻辑的话中归纳出重点,进而了解其中的含义,但我想没有人会笨到花工夫去研究一个喝醉酒的人所说的醉言醉语有什么意义吧!” “我醉了吗?哈、哈、哈……这也难怪,我从刚才一直喝到现在,大概是有点迷糊了。” 仙石直记又将自己带来的威士忌倒在玻璃杯里,伸手巍巍颤颤地端起酒杯,再仰头一口喝尽。 由于他的手已经有些颤抖,所以玻璃杯中将近一半的酒都洒在桌面上,真是浪费。原本仙石直记说这瓶威士忌是要带来给我喝的,结果他自己一个人却喝了将近一瓶…… 看来,他似乎真的受到不小的打击。 “可是,你大致上应该可以了解我在说什么才对呀!你一定能了解的嘛……你说!我到底在说什么?” “我只听出一些端倪而已。你说的‘那个女孩’该不会就是指八千代小姐吧!” 仙石直记抬起头来望着我,我可以从他的眼中察觉出一些异样;而他似乎也对我的话感到吃惊,只见他冷汗直冒。 此时,他的眼中充满血丝,大概是酒精发挥效用了。 可是我又觉得他眼里似乎透露出一抹在觊觎什么的诡异神采…… (这家伙可能没有醉……) 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警戒的情绪。 仙石直记好像也察觉到我的心思,他立刻将视线移开,并拿起威士忌佯装在倒酒。 “没错!我说的正是那个女人,你知道吗?她要结婚了!” “那……八千代小姐今年几岁?” “二十三……不对,二十四岁。” “也不算太早嘛!何况结婚又不是坏事,你干嘛那么气愤?”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要看她结婚的对象是谁啊!” “你的意思是……她的对象不好?” 仙石直记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八千代小姐的结婚对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奇怪了,我打听这些干嘛?” “屋代,我一定得跟你说,何况我就是为了要和你商量这件事,才特地找你到这里来的。好啦!现在不管你烦不烦,都要仔细听我讲完,你一定要听我讲……” “好啦!算我上辈子欠你的。仙石,那我就洗耳恭听哩!不过,我对八千代小姐完全不了解,虽然我经常听你谈起这个女人,但是我从来没当面见过她。 尽管我以前看过她的相片,知道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除此以外,我对她还真是一无所知呢!话又说回来,我不清楚她的一切也无所谓,因为我和她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哼!她要结婚干我屁事,我干嘛非听不可?“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啊!” 仙石直记眼神迷茫地说着。 “喂,仙石,你是真的要说给我听吗?” “当然!屋代,你听我说,我一定得找个人开诚布公地商量这件事,我除了你屋代寅太以外,根本不相信其他人。 对了,你也是知道的,我之所以信任你,是因为无论我说什么,你在还没征得我的同意以前,是不会随便将我所说的事情告诉别人,对不对?“ 仙石直记说完,还不忘对我笑了一笑。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呀!不过,仙石,你现在要谈的事情是不是很重要,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 “没错,这一点正是我要事先声明的。” “那就对不起了,我不想知道那么重要的事,因为压力太大。就算依不信任我也没有关系……” “哈、哈、哈!少来了,你嘴里这么说,其实你的内心是很好奇的吧!算了,我不挖苦你了,况且我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至于这个原因以后再提,现在你就先听我说吧! 仙石直记这个男人根本是个偏执狂,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事,就一定会十分执着,非得追根究底不可。 在这种时候,我什么事都得让他。他的个性急躁,根本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一切都要照他个人的意思去处理;而优柔寡断的我,一向都只能默默承受他的霸道。无理。 虽然事后我也常常懊悔自己为何不坚持己见,干嘛一切都要听他的;但每次只要再遇上他时,我仍然会不由自主地重蹈覆辙。 现在也是这样,尽管我已经明白地表现出自己不愿意听他说话的态度,但仙石直记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完全不理会我的反应。 “对了,说到那个男人……” 他话才说了一半,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马上又改变话题。 “算了,先不提那些。对了,你知不知道去年发生在‘花酒廊’那件事啊?有个驼背画家被狙击的事件……” 我感到有些惊讶,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一方面是因为他突然把话题转到别处,另一方面是因为仙石直记所说的“花酒廊”杀人事件,在当时的确非常轰动。 这桩杀人事件虽然已经发生有半年之久,但是一直到现在,我的脑海里仍残留些许特别的印象。 说到“花酒廊”杀人事件,我得先把它的相关资料说明一下。 “花酒廊”位于银座,是在战后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酒廊之一。 像我这种三流的侦探小说家,根本不可能有太多闲钱浪费在那种地方,因此有关酒廊的一切消息,我都是从仙石直记那里听来的。 照他的说法,在同级酒廊中,“花酒廊”还算是一家相当高级的酒廊。 “酒廊也有高、低级之分哦!和那些前身是咖啡厅且生意清淡的酒廊来比,‘花酒廊’可是鼎鼎有名的。 它的地点也选得不错,就在尾张町的转角附近。 据说老板买下一栋发生过大火的大楼,将它的一楼整修之后开始营业,不过那也是因为刚刚战后不久,才有可能这样大肆铺张,要是现在啊……被建筑法一限制,绝不可能有那样规模的。 “花酒廊”占地非常宽敞,内部的装演也十分讲究,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战败国的萧条气氛。 唉!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态,才会战败……啊哈。哈、哈……我随口说说的,可没有说教的意思。 总之,‘花酒廊’在东京银座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酒家,他们邀请的乐队、艺人都堪称一流水准。 相对的,酒廊内的消费价格也非常昂贵,简直就像是坑人的黑店。话又说回来,老板投下一大笔资金,自然希望能赚大钱,所以消费昂贵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般说来,像我们这种人是不可能会到那种地方去挥霍的,况且在酒廊出入的大都是做黑市买卖的三教九流之辈,不是正人君子该去的场所。“ 仙石直记嘴巴虽然这么说,他自己却好像经常在那里流连忘返。 根据当时新闻的追踪报导,“花酒廊杀人事件”案发当天好像是十月三日,那时候有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女人来到这家酒廊,她长得相当标致……这是目击者共同的证词。 再加上那个女人的穿着打扮相当高贵,能有那种妆扮的应该是新贵阶级,因此当时在酒廊内工作的女服务生一看到她,纷纷投以羡慕的眼光。 问题是,当时有那么多人都注意到她了,但是后来发生命案时,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确实描述她身上穿的服装。 有人说她穿的是黑色毛皮外套,有人却说是粉红色的,再多问几个也是没有结论,光是针对那个女人的穿着这一点,就已经意见百出。 不但如此,在容貌上,大家也都只能肯定地说出那个女人是个美女,但长得如何陕亮,气质又是如何高尚,也是众说纷云。 有人说她是具现代感的时髦丽人,也有人说她是瓜子脸的古典美人,说到化妆呢……有人说她当时化着浓妆,但也有人说她只是略施薄粉…… 唉!这只能说世人都以自己的观点来看待事情,实在不足采信。结果那个女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警方很本没有办法得到一个具体的结论。 案发当时有三个人陪在那个女人身边,事后,警察也对他们进行严密的侦讯,但是他们的证词十分模糊、不确定。 原因是这三个人都是年轻的学生,可能因为当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所以根本没有特别留意那个女人的服装、外貌特征。 那三个年轻人的说法是这样的: “我们本来在‘郁金香酒吧’喝酒,不久,那个女人进来了…… 一开始,那个女人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后来不知道是谁先起哄说要不要一起喝酒,总之,我们后来就跟她同桌喝了起来。 那个女人的酒量很好,不论是什么烈酒都一样大口大口地下肚,当大家都喝得有点醺醺然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说想要再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所以我们就带着她到‘花酒廊’。 对了,那时候全部的帐都是那个女人付的,不光是我们一起喝的帐单,就连我们三个之前喝的帐,她也全部帮我们付清了。由此可见,她应该很有钱才对。 说到这儿,当时负责侦办的警察回反覆询问:提议去‘花酒廊’的是你们三人还是那个女的? 其实是我们提议带她到‘花酒廊’的,虽然那个女人说要去更好玩的地方,不过她似乎不知道有‘花酒廊’这个地方。 她曾经问我们‘花酒廊’是一家什么样的店,我们告诉她:那是一间酒廊,那个女人听了便说:“舞厅我去过,酒廊倒还没见识过。‘之后便极力要求我们带她去。 由此可见,那个女人根本不可能一开始就有计划在‘花酒廊’行凶。“ 这四个男女来到“花酒廊”时,已经是八点左右了。 在他们抵达“花酒廊”以前,那女人本来就喝得十分醉了,后来她在“花酒廊”又喝了不少酒。 所以在杀人事件发生时,她可以说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只差没醉倒在地上罢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驼背画家蜂屋小市走进“花酒廊”,他虽然看起来颇有几分醉意,却没忘记应有的礼节。这是那时候陪他一起去“花酒廊”的两个朋友说的。 蜂屋小市虽然身体有缺陷,外貌看起来却不会令人觉得特别丑陋。 尽管他的背部隆起一个肉瘤,但长相颇为俊秀,可以算是一位美男子。他十分重视穿着打扮,总在一袭白衬衫上打条细长的黑色领带,长裤笔挺,皮鞋也探得闪闪发亮,是个有钱又很有品味的雅痞人士。 当蜂屋小市和他的两个朋友有说有笑地走入“花酒廊”之际,那个女人一看到他们进来,脸色倏地大变。 这是那三个学生后来想起当时的情形之后所说的。总之,那个女人在看到蜂屋小市的那一刹那,好像受到非常大的冲击。 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清醒了,用她那双大眼睛直直瞪着蜂屋小市,嘴唇也不住地颤动着。 只见她忽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蜂屋小市的方向走了几步,口中喃喃骂道: “混帐东西!你终于来了!” 下一秒钟,那个女人从随身皮包里掏出一把枪,并开了火…… 蜂屋小市霎时吓得手脚瘫软,之后便整个人倒在地板上。 古神家族的悲哀 说到这里,我得先声明一下,我接着要说的是一连串惨绝人寰的杀人事件。 或许你会笑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会发生这么荒诞无稽的事情吗?” 但是,这些事件仿佛就象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草双纸上所绘制的故事一样,不仅充满鬼魅、妖怪的诡异气息,还带有古老、神秘色彩的恶毒诅咒。 说起这桩离奇事件的缘由,可得追溯到很久以前,故事中的人物相互间的关系也异常错综复杂,其中所包含的爱恨、贪欲、乱伦、迷信、嫉妒等冲突要素,更非三言两语所能交代清楚的。 这些人的关系在某种默契之下,仅能获得勉强的平衡,一旦有人稍微把持不住,就会产生混乱,以至于后来爆发出接二连三、令人无法想像的凄惨局面。 事实上,这个事件所牵扯的人事物十分复杂,直接导火线虽然是在“花酒廊”发生的那桩驼背画家遭受狙击的事件,而且那桩事件的确曾经轰动一时,但它不过是古神家杀人事件的开端罢了。 “嗯!那件事我知道。我和蜂屋小市虽然不是很熟的朋友,但也不是完全陌生。事实上,命案发生当晚,我还曾经在银座遇到他呢!后来我仔细回想一下,那时应该是他前往‘花酒廊’以前吧!” “这也正是我要你听这件事的理由之一。我想,蜂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多少有些了解才是。” “我可不敢这么说,毕竟我跟他又不是很熟悉……对了,射伤蜂屋的女人逃掉了吗?” “是的,从那件事之后就没有下落了,警方根本就找不出她来。” 仙石直记摇摇头说道。 我看着他极为消沉的样子,猛然若有所悟,不由得再瞧他一眼。 说起来也真奇怪,狙击蜂屋小市的女人竟能从“花酒廊”全身而退。 也许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连蜂屋小市周围的人都无法立刻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眼睁睁看着那女人从众人面前离开酒廊,却没有人想到要抓住她。 正因为如此,才会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够清楚描述那女人的实际模样。 和那女人一起来“花酒廊”的三名学生,是事件发生当晚才在“郁金香酒吧”和她认识的。 又因为当时那三名学生都喝了不少酒,所以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那个女人似乎也是第一次到“郁金香酒吧”的客人,根本就没有人认识她。至于“花酒廊”的工作人员和客人,就更不可能在事件发生以前见过她了。 最奇怪的是,被射击的蜂屋小市竟然也不认识那个女人。 那女人为何会突然射杀蜂屋小市,到目前为止仍是个解不开的谜。 还好那女人只射中蜂屋小市的右大腿,对他的生命没有构成威胁,就这一点来看,蜂屋小市事后还庆幸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他也觉得当时好像被狐狸精迷惑住似的,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接下来,让我为各位介绍一下蜂屋小市这号人物。 蜂屋小市是战后才崭露头角的新兴画家,他一向对外宣称自己是新思潮派画家,根据他的说法,无论以何种高妙的技巧来描绘实物,都只是一种自然临摹而已。 他认为小说作品中必须蕴藏作新本身的思想,没有思想内涵的小说,充其量只能说是一堆没有生命的文字。 同样的,没有思想内容的绘书作品,则只是线条及色彩拼凑而成的胡乱涂鸦。 有人说看不懂蜂屋小市的画作在表达什么,他的解释是: “那些人的思想太过贫乏,所以无法和我的绘画作品产生共鸣。” 严格说起来,蜂屋小市这个男人其实有点自恋倾向,我认为他才是那种感情空虚的人。 他的画可以算是前期的印象派,也正因为他的画中一直刻意强调这一点,所以别人根本就看不出他到底在画些什么。 例如:他画一个女人抱着骷髅,或是蛇盘旋在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身上,然后分别把这些书命名为“人生的苦”、“神秘的女人”……如此故弄玄虚,或许正是他的思想表征。 我却认为这只是一些卖弄技巧、无病呻吟的画作罢了。 但是,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人对这种奇怪、看不懂的事物抱持一种莫名的敬畏与崇拜心态,因此蜂屋小市便仗着这一点发迹。 他除了身体有驼背的缺陷以外,其他部位都很健全。 我曾经看过他和一群混混发生争执,结果发现他手腕的力气很大,这使我相当惊讶。 他的容貌十分俊美,脸上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哀愁,是容易使女人倾心的典型。 只可惜他身为一个画家,却缺乏艺术家特有的纤细外貌,反而有着一身十分迫人的强健体魄。 老天爷好像故意在作弄人似的,让一个体格强健的人配上一张秀丽细致的脸孔……这实在有点儿不搭调。 此外,蜂屋小市爱玩女人也是出了名的,我猜想,如果这个男人身上没有缺陷的话,可能不会这么爱玩女人吧! 对他来说,玩弄女人或许是一种补偿作用,正因为他身体已具有这些矛盾点,更使得他在心态上无法获得平衡。 因此,他必须藉由外界的力量使他的不平衡得纤解。 这些矛盾情结有时往往变成另一种特殊魁力,或许这也正是他受到女人青睐的地方。 传闻说他是个自大狂妄的性虐待狂,关于这一点,我并不是很清楚。 但是由于这些流言蜚语的存在,使得警察一开始对他的证词也采取不信任的态度。 警察的侦查方向是朝和蜂屋小市有关的女人去进行,他们认为这应该是一桩情杀事件。 可是蜂屋小市又好像真的不认识那个女人。最后,警方推断那个女人可能是认错人,或者因为酒醉而一时精神错乱,才会乱开枪……总之,这桩杀人事件就在抓不到嫌疑犯的情形下陷入胶着状态。 “据我所知,蜂屋在医院住了约一个月的时间就痊愈了,这件事到底和你现在要讲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我提出心中的疑问后,仙石直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 “我要说的是,八千代要结婚的对象正是这个蜂屋小市! 我惊讶地望着仙石直记的脸,提出大胆的假设: “这么说,莫非狙击蜂屋的是……” “没错!正是八千代。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当初在报纸上看到‘花酒廊’杀人事件时,也没有特别注意,毕竟一个不入流的驼背画家遭到攻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后来是因为听到八千代要和蜂屋结婚的消息,我才注意到这件事,结果一问之下,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天晚上从酒廊全身而退的那个女人正是八千代。“ 仙石直记说到这里,突然提高声调,并发出奇怪的好笑声。 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所以一直瞪着他看。 他的表情让人看了不太舒服,于是我问道: “干嘛?有什么奇怪的吗?难道八千代小姐以前就认识蜂屋小市?” 仙石直记继续诡异地笑着答道: “不,不认识……正因为这样才令人觉得奇怪。屋代,我笑是因为这整件事情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八千代在那天以前,根本就连蜂屋小市的名字都没有听过,更不用说见过他了,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世上有这种怪人存在。” “那又为何……” “这就是我现在所要说的……一个古老的因果传说,可说是和血缘有关的诅咒。屋代,你应该知道古神这一家族吧!” “知道是知道,但是不太清楚,我只是偶尔从你这边听到一点相关消息而已,像我这样不关心赞助自己的老板及他的后代子孙,真的很不应该!” “好了、好了,不要装傻,你至少应该知道古神家代代有驼背的遗传吧!八千代的哥哥——守卫,也是一个驼背。”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望向仙石直记,心想,他现在所谈的事情到底和八千代要结婚,以及“花酒廊”杀人事件有什么关联? 至于古神家血统中经常出现驼背的事情,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了。 我们家住在冈山县和鸟取县的交界处,是属于山间小村落的农民阶级。 在幕府时代,那一带的地主正是古神家族。古神家族领的俸禄是一万五百石,那只是去掉尾数的保守估计;而且到了明治时代,古神家族还晋身为贵族之一。 一直到近代,古神家族仍然拥有世袭子爵的身分。 古神家族所管辖的领地之内,从以前就常常有人罹患驼背这种病症,与其说它是古神家族的遗传病,倒不如说是这个地区的一种风土病。 因为当地位在深山内部,至今交通仍然不便,更不用说江户时代了,因此不易权取海产类的食物,碘的摄取量不足,久而久之才会使得人体骨骼产生病变。 “这件事我也曾听说,但最近几年来,好像已经不常见到驼背了,所以我并不知道地主古神家中仍然有这种怪病存在。” “它不只确确实实地存在,而且还非常典型呢!和蜂屋小市的驼背很类似。” “但是,这和八千代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别急嘛,我现在不是正要告诉你吗?我先声明哦!这可不是个笑话,在现在这种高喊民主自由的时代里,我不知道你是否还会相信这些古老迷信的因果论,但是在这个民主社会的一角,却千真万确地存在着这种类似草双纸上所记载的传说。怎么样?要不要听呀?” 八千代的父亲是古神织部,数年前过世,而八千代是古神守卫的妹妹,她比守卫整整小了九岁,两人并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守卫的亲生母亲很早就死了,因此八千代的母亲在生下八千代没多久就被扶为正室,也就是现在古神家的女主人——柳夫人。 八千代呱呱坠地时,古神织部虽然很高兴,但他同时也很担心。 因为他的独子守卫在刚生下时并没有异样,却在七、八岁的时候,背部开始隆起一块肉瘤。 古神织部很担心八千代将来也会有同样的情形,因此他将自己信任的卜卦婆婆请来为八千代占卦未来,结果,卦婆婆说: “请织部子爵安心,令千金绝对不会变成驼背,她将来一定可以健康正常地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姐。可是…… 卜卦婆婆本来应该说到这里就好了,但是她却很鸡婆地又说了下去。 “虽然她在身体方面很正常,但是她将来的丈夫必定会是一个驼背。很抱歉,这是神的旨意,人力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可恶!如果那个老太婆还在的话,我一定扭断她的脖子。” 仙石直记苍白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同时说道: “我早就知道八千代是不会变成驼背的,光看脸就可以知道她绝不是古神织部的孩子。” 我惊讶地看着他问道: “那么,八千代小姐的亲生父亲会是谁?” “是我老爸!哈、哈、哈,其实,这对古神家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古神家一向都是近亲通婚,所以才会代代都生出畸形儿。我老爸只是当种马,帮他们家进行品种改良的工作罢了。” 仙石直记说话的语调中没有一丝尴尬,那种调凋儿使人觉得他这个人非常冷血无情。 我从以前就听说仙石直记的父亲——仙石铁之进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 仙石直记也曾经对我透露,仙石铁之进和柳夫人从很早以前就逾越了主仆的界线。在古神织部死后,仙石铁之进更严然成为古神家的主人一般。 “可是……” 这时,我突然想起仙石直记曾经说过一件事。 “我以前好像曾听你说过,你父亲想要让你和八千代小姐结婚,对不对?” “没错!” 仙石直记以几近吼叫的声调回答我。 “那不就是……” “屋代,你听好!我父亲不是那种有原则的人,根本不会去在意血缘、乱伦之类的事,他在乎的是金钱和权力,只要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就算亲生女儿嫁给亲生儿子也无所谓。所以我刚才说了,在目前这个民主社会,也有这么不科学的事……” 我实在很难相信仙石直记的话,毕竟虎毒不食子,他身为人父,怎么可能会如此伤害子女!就算八千代不是古神织部的孩子,但也可能不是仙石织之进的女儿呀! 仙石家从以前就是古神家的家臣,代代都有贤能的人才出现,在江户时代末期,古神家领地内曾有农民反动,那时有四个农民代表越级去将军府告古神家的状,由于那个时代严禁“越级告状”这种事情发生,所以那四个农民立即被转送回古神家,并斩首以示惩戒。 目前在我的故乡,仍有为了纪念这四个农民而盖的神社,每年都会为他们的祭日举办盛大的祭典。 传说古神家曾在执政上出了问题,必须有人牺牲才能化解这场灾难。 后来,仙石家的祖先将所有罪过都承担下来,他切腹自杀,因而使得古神家避过一劫,这件事情在野史上也有记载。 当时古神家的主人为了感念仙石家的救命之恩,谆谆教诲后世的子孙们说: “从此以后,古神家的子孙都不能再将仙石家的后代视为下人。相反的,要永远记住仙石家对古神家的恩泽。” 这件事就这样流传了世世代代。 然而,在维新时期又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维新时代古神家的主人个性十分软弱,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种时代的大变动,而当时协助古神家渡过难关的,就是仙石直记的曾祖父。 仙石直记的曾祖父很有商业头脑,手腕灵活、个性沉着冷静,他不但协助古神家平安无事地度过危机,同时又为古神家在新时代里奠定稳固的基础。 不必动用古神家一万零五百石的俸禄,仅仅靠着仙石家的协助,就使古神家成为贵族中的大资本家。 当许多贵族因为大正时代经济不景气而纷纷宣告破产时,古神家族却仍然屹立不摇。也因此在进人新时代以后,仙石家在古神家中的地位就更形重要而崇高了。 “过世不久的织部子爵,其实是一个没有谋生能力、懦弱无能的人,他还在世的时候,古神家早已经在我父亲的控制之下。 古代也有不少功高震主的臣子,他们见到君主根本不跪拜,您意出入后宫……唉!或许织部子爵早已心知肚明,知道我父亲和柳夫人的暧昧关系,也知道八千代有可能是我父亲的女儿。 尽管他心存怀疑,却仍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因为八千代实在长得太可爱了,而且十分惹人疼惜。相形之下,其他一切似乎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然而,八千代又为何要狙击未曾谋面的蜂屋小市呢? 关于这一点,实在教人猜不透。 梦游 仙石直记神情诡异地述说着。 在这之前,我想先说明一下我和仙石直记之间的关系。 前面我曾经提到过,仙石家一向替古神家工作,维新时代后,他们更堂面皇之地住进古神家中,世代担任古神家的家臣或管家。 到了仙石直记的父亲——仙石铁之进这一代,更拥有实际支配古神家族的总管地位。 因此,仙石直记在物质上一向是不虞匾乏的,他在学生时代就以奢侈浪费出名。 战后有许多有钱人因为财产税而陆续宣告破产时,只有古神家族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这是因为古神家在乡下拥有一大片杉桧林地,战后景气反而比战前更好,因此对古神家族来说,仙石直记多用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仙石直记虽然花钱花得很凶,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在乱花钱,也不觉得自己有奢侈到像王公贵族那般地步。 他辩说自己花钱都是有目的的,更不希望自己被别人看作是一个只会花钱的败家子。 我和仙石直记是在学校认识的,我们念的是一所私立大学的文学部。 我自幼就立志要当一个作家,仙石直记则没有特定的志向,他只想找一个比较容易进去的学校而已。 从学校毕业后,他也没有做过什么正经的工作,每天都只是虚度光阴、玩女人而已。 在前面我曾经说过,我的老家是古神家族领地内的一个小村庄,代代就是贫穷的农夫。 明治时代结束后,我父亲来到东京,之后就很少和老家联系了。 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父母便相继过世,因此我和老家的关系更是完全断绝。 这么多年来,我甚至连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家乡。 仙石直记的情形和我差不多,听说他也不曾回去古神家的旧领地。 奇怪的是,当仙石直记知道我是他的同乡后,便主动向我示好,在物质上一直很照顾我。 我自己对仙石直记这个人并没有特别的好感或厌恶,由于我家的环境本来是不允许我上大学,生活比较清苦,因此能获得仙石直记的金钱援助,对我而言,实在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我前面也提过仙石直记用钱都是有目的的,他一旦花了钱,就一定要得到回报。 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他根本不曾心存感激。 其实,我也曾经想过要感激他,但每次心中一浮现这个念头时,又会立即被他的恶形恶状、自私、情绪化,或是一些不体谅人的言行举止气得消失无踪。 但我们两人并没有因此而绝交,主要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目前是一个没有名气的小作家,非常需要一位赞助者,因此我只能对他忍气吞声,摇尾乞怜地继续跟他来往。 仙石直记不是傻瓜,他当然也了解我的心态。他之所以继续和我交往,可能是因为我还有一些利用价值吧! 特别是我能帮他处理一些女孩子的事情,所以,我们之间可以说完全没有友情的成份存在,彼此之间一点都不互相尊重。 仙石直记甚至还有点轻蔑我,即使我们认识这么久,他也从来都不曾请我到他家作客。 我们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年龄同为三十五岁、肖虎,如此而已。 接下来,我们再回到仙石直记的谈话—— “那么,八千代准是狙击蜂屋的凶手!” 仙石直记一个人喝完将近一瓶的威士忌,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两条青筋不规律地浮动着,他眯着眼继续说道: “不,先别提那个,我要先跟你谈一下八千代的哥哥——守卫的事。 刚才我已经说过守卫也是个驼背。虽然他是个驼背,却不会给人丑陋的感觉。除了体型上的缺陷之外,这家伙风度翩翩,而且相貌堂堂,这一点倒是和蜂屋很像。 他今年三十三岁,比我小两岁。也许是因为身体有缺陷的缘故,想法有些偏激,满愤世嫉俗的,是个阴险的家伙。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父亲本来应该是奴仆的身分,现在却掌握了古神家的大权,连我这个下人的儿子都这么嚣张跋扈,也难怪他会感到不平衡。 所以守卫时常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态度,整天关在屋里看书。 但我相信他一定在暗中计划,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对我们父子做出反击的动作。另外,守卫也很喜欢八千代。“ 我一听,不觉讶异地看着仙石直记,我觉得他说的话真是越来越荒谬了,忍不住问道: “这未免太可怕了吧!守卫先生和八千代小姐不是兄妹吗?” “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那只是对外的说法吗?守卫是织部子爵前妻的孩子,八千代则是现在古神家的女主人——柳夫人所生,但却不是织部子爵的种。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所以他们名义上是兄妹,实际上却没有血缘关系,因此当然可以成为夫妇了。我相信守卫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守卫之所以会打这忡想法,恐怕肇因于那个卜卦婆婆的预言。 守卫暗自认为八千代将来要嫁的驼背一定就是自己,然而,事情就是因为他对此深信不疑才变糟糕的。 八千代故意透露她要和驼背画家——蜂屋小市结婚的消息,其中一个原因可能就是要让守卫死心,她想让守卫知道,卜卦婆婆说的驼背井不是他,而是指蜂屋小市!“ 这么说来,八千代的出生也算是一种不幸。 仙石直记的父亲仙石铁之进打算让他和八千代成为夫妻;而根据仙石直记的说法,八千代是仙石铁之进的女儿,幸好仙石直记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要不然岂不成了兄妹通奸! 另一方面,八千代名义上的哥哥——守卫非常喜欢她,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人在户籍上的的确确是兄妹啊! 不管事情朝哪个方向发展,八千代都是和自己的兄长结婚,所以情况才会变得这么复杂。 “原来如此……可是,我仍然无法了解八千代小姐为何要射击根本未曾谋面的蜂屋小市。” “你别急,我接下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仙石直记的声调变得有点奇怪,他刚才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即使如此,他似乎更急着想继续讲下去,闪闪发亮的眼眸中散发着热火,模样变得十分骇人。 看来,仙石直记可能真的醉了。 “事实上……” 他做了个小狗用舌头舔嘴唇的动作后,继续说道: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当时八千代收到一封奇怪的信。八千代一向不把家中其他人看在眼里,唯独对我就不敢那么嚣张,又加上那封信实在太奇怪了,所以她特地拿来给我看,想找我商量。信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我回来了,最近就要来和你结婚…… 发信邮局是九州的博多,上面没有发信人的名字。你认为如何?“ “可能是有人恶作剧。” 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可能,于是直接回答道。 “我们最初也是这么想,所以就随手将信撕掉。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后悔呢!那封信如果还留着的话,或许可以作为证据。 没想到在大约一个月后,八千代又收到类似的神秘信函。 这次的发信邮局是京都,内容稍有不同,上面写着:“你还记得卜卦婆婆的预言吧!你命中注定要成为我的妻子。‘上头还是一样没有发信人的名字。” “嗯……” 我惊讶地张大眼晴问道: “这件事情看起来并不简单,你怎么处理这封信?” “还是撕掉了。” “那……实在太可惜了。” 是啊!现在想起来是有点可惜,可是当时我很生气,八千代也显得有点歇斯底里,拿起信就撕得粉碎,后来 “又来信了?” “没错。这次的发信邮局则是东京都内,我们觉得事情实在太古怪了,所以这次我们将信留下来做证据,你瞧!就是这封信。” 仙石直记从口袋中抽出一个西式信封,我可以看出信封上的邮戳有“东京”两个字,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痕迹可循了。 “我可以看一下内容吗?” “你看吧!” 我从信封里面抽出了一张便条纸和一张包着薄纸的相片,便条纸上是这么写的: 我已经到东京来见你了,相片中的人就是我,至于也大致可以了解。 因为在收到这封信后的第三天晚上,她就偶然地遇到蜂屋,所以八千代一定认为蜂屋就是写匿名信的那个人,因此一时情绪激动,才会失控地对他开枪射击。“ 听他这么一讲,我也觉得八千代的异常举动似乎变得不是那么难以解释了。 对她而言,“驼背”就等于一个可怕的噩梦,在她的内心深处一定很想要消灭世界上所有的驼背男子。 尤其是在她收到匿名信不久就遇到一个驼背男子,难免就失去理智,换做是个性比较软弱的女子,说不定会当场昏倒在地。 但是八千代不但没有昏倒,反而采取积极的行动,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话又说回来,这个奇怪的世界本来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又何必太过大惊小怪呢? “现在我们知道八千代小姐射杀蜂屋的理由了,但是她为何又要和蜂屋结婚呢?莫非是她在经过这件事之后,反而和蜂屋成了朋友?” “没错。在事情发生后,八千代从报纸上知道蜂屋小市这个人的事,并认为自己可能是认错人了,后来又知道他的种种,才对他产生了兴趣。 八千代就是这种女人,她总是见一个爱一个,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佯装是蜂屋的爱慕者,跑到医院去看他呢!“ 我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可是……这样不是很危险吗?如果被别人认出她正是开枪射杀蜂屋小市的女人……” “八千代对于这一点有绝对的自信,这也是我最近才留意到的。 八千代为了怕被人发现是自己开枪射杀蜂屋,她每次一出门都会改变造型。 现在的化装技术很厉害,不论是眉毛的画法、假睫毛的使用、口红的涂法,就连头发的颜色都可以改变,脸颊要变大变小都办得到,即使是要打扮成一个外国人的样子,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况且,八千代对化妆术一向很有研究。她更是一个奇怪的女人,造型老是千变万化……“ “原来如此。可是,蜂屋这种男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吧!或许他已经发现事实的真相,却装作不知道。” “嗯……也有可能。” “仙石,你告诉我这些事情,一定是希望我帮你一些忙吧!” “没错,屋代……” 仙石直记突然将身体凑上前来,低声对我说: “其实蜂屋那家伙已经在我家住了将近一个星期了,而且还是八千代招待他到古神家玩的。 那家伙简直是旁若无人,他还把八千代当做情妇来看待,连我都看不过去,更不要说守卫有多生气。 他们两个人都是驼背,彼此针锋相对、勾心斗角,就连一向我行我素的八千代,最近也开始担心是否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以前,也不可能先向警察报案啊!最近我正好跟八千代谈到你,所以她马上要我找你过去。女人真的很傻,以为侦探小说家会和小说中的名侦探一样聪明,真是笨哦!呵呵呵!“ 仙石直记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而我只是静默地承受他的讪笑。 虽然我实在不愿意承认,但是我——屋代寅太现在毕竟只是一个没没无闻的三流侦探小说家而已…… 绿色宫殿 古神家一家人现在住在东京都北多摩郡的小金并。他们本来在市内的山手有一栋豪华的毛邪,可惜后来被火烧掉了。 仙石铁之进有先见之明,他在还没发生火灾以前,就将所有贵重的家具都搬到小金并这边,山手那边几乎可以说是一间空屋,虽然惨遭大火肆虐,却没有多大损失。 小金井这边的宅第是古神织部还在时所盖的别墅,是一栋十分宏伟的华宅。 据说它占地有三千坪,宅邪内有一个很大的水池,水池的水源和附近善福寺的水池相连,是自然涌出的泉水。当时设计的目的就是要利用这天然涌出的清澈泉水来建造一个水池。 池边还围绕着一大片的天然树林,使得古神家的别墅更增添一份神秘感,就像梦幻中的宫殿一般。 这栋别墅的建筑技巧十分特别,它结合了古味十足的江户时代风格和崭新明朗的西洋风格,整栋别墅不仅具有日本古建筑的风味,同时给人十分新潮的感觉,传统与现代兼容并蓄。 别墅的屋顶全部采用绿色的砖瓦铺设而成,这种沉静的色调使别墅产生一种稳重的感觉,也因此附近的人都称它为“绿色宫殿”。 虽然我将别墅的外观描述得很仔细,但是我之前根本不曾到过“绿色宫殿”,甚至连看都没看过一眼,这些都是我听仙石直记说的。 我第一次踏入绿色宫殿的大门,是在仙石直记告诉我前面那些话之后的次日——三月七日,就在那一天的晚上,绿色宫殿里发生了可怕而残忍的杀人事件。 事后想想,我当时真不该踏入绿色宫殿,因为那就像飞蛾扑火一般,让自己置身于一桩血腥的杀人事件中…… 仙石直记本来说要立即带我去绿色宫殿,但因为当天他喝醉了,结果就先在我的住处草草睡下。 第二天我们才来到小金并,到现在为止,我仍忘不了初次见到绿色宫殿那一瞬间的印象。 当时我才刚踏入宅邪内,就遇上一件十分不寻常的事情。 绿色宫殿位于关东平原上,四周有淡紫色的土墙围绕着,在周围一片暗绿色之中更显得突出,也给人一种优美沉静的印象。 土墙上有一个古代诸侯阶级才能兴建的大门,上面嵌着大型金属门环,看起来好像很沉重的样子,似乎不常开启。 “我们从那边进去。” 仙石直记指着旁边一个装着铁栏杆的小门说。 进入小门后,我们又看见一道内墙,上面同样有一个铁门。就在我要进入这个铁门的瞬间,突然听到一阵怒吼及惨叫声。 现在回想起来,这桩大惨剧好像是故意等我们到达后,才要揭开序幕似的。 “怎么回事?” 在进入门内的那一刻,我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怒吼声听起来像是猛兽的叫声,其中还夹杂女人的惨叫声,以及令人胆战心寒的恶毒叫骂。 “啊,是蜂屋!他干嘛……” 仙石直记一切叫着,一边任前冲了过去,我也紧追在后。 我们转过屋角后,前面出现了一个非常宽广的庭院。 这是一个具有日本古风的庭院,可是却夹杂着一些西洋风味的装饰品。 庭院中还有一个大约三十坪大小的水池,不过这个水地并非我前面所提到的天然涌泉。 后来我才知道天然涌泉位在更里面。 正当我们走到房子的角落时,只见三个男人正绕着水池边跑着。 跑在最前面的正是蜂屋小市,他仍然穿着黑色西装,颈上打着雅致的细领带。 他的背部圆滚滚的,跑起来的样子好像在地上爬一般。尽管他的身体有缺陷,动作却很矫捷,他还不时地回过头来拍着手,同时对身后的那个人发出嘲弄的声音。 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大约六十岁的老人——仙石铁之进,他身上穿着像是古装剧中的戏服,腰间围着一条宽宽的白色腰巾,胸前的衣服敞开,个子矮矮胖胖的,头发已经半白,蓄着八字胡。 令人感到惊讶的是,他手中正挥舞着一把发着白光、足以砍下人头的日本武土刀。 我可能是受到那把武士刀的影响,才会联想到古装剧吧! 先前那如同野兽在叫的怒吼声正是仙石铁之进所发出来的,但他的身体并不像嘴巴那么厉害,不但脚已经有点破,跑起来跌跌撞撞的,还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每次他跌倒在地的时候,跑在前面的蜂屋小市都会回过头来拍手叫好。 至于跟在仙石铁之进后面跑的人,可能是这里的长工,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身上穿着粗布衣裳。 “铁之进先生!不可以这样!不管他有多无礼,你也不能杀人呀!铁之进先生,铁之进先生……” “砍死你!砍死你!你这个无礼的家伙、臭小子!” “哈哈哈!如果你砍得到就砍吧!让你砍啊!来啊!酒鬼!小胡子!哈哈哈,老色狼!大猩猩!看你这副德性……” 三个人的叫声混杂着不同的情绪,我看得真是心惊胆战,但仙石直记看起来却很悠哉。 “喂!仙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发酒疯呀!” “发酒疯?” “我父亲只要一喝醉就会这样,加上他又看峰屋不顺眼,才会追杀蜂屋的。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这样胡闹,说起来实在是很难为情。但我又不能不管,为了不让他拿着武士刀乱砍我还故意把武士刀藏起来……” 仙石直记说到这里时,我们已经很靠近仙石铁之进他们了。 蜂屋小市似乎有点兴奋过度,他倒退着跑,并拍手嘲弄仙石铁之进的笨拙,结果半途中被地上的树根绊倒而跌了个四脚朝天。 这时,仙石铁之进发挥了惊人的速度.他好像飞石蝗虫一般,刷地一声朝蜂屋小市逼近,眼看着武士刀已经朝着蜂屋的正上挥了下去…… 我不禁呆楞在原地,同时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银色刀光向蜂屋小市的头劈下去,鲜红的血柱往上喷的恐怖景象。 顷刻间,我听到扑通一声,接着就传来蜂屋小市恶毒的奸笑声。 我张开眼睛一看,蜂屋小市正蹲在水池旁边,他一面望着水池,一面拍着手,可是脸上却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水池的表面浮现一圈圈波纹,而波纹的正中心站着仙石铁之进,他那一向自傲的胡子因为浸水而鼓贴在嘴唇上,看起来实在很滑稽。 “啊哈哈!如何?八字胡!老色狼!酒也该醒了吧!” “蜂屋!” 仙石直记发出尖锐的叫声。 蜂屋小市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这才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他皱了皱眉头,仔细端详我的脸好一阵子之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发出冷笑,同时拖着驼背的身影,一跛一跛地朝对面走去。 经过“花酒廊”的杀人事件后,蜂屋小市身上除了驼背以外,还变得有点跛脚。 “源造,把我父亲扶上来。” “是!” 仙石铁之进掉到水池里以后,神智似乎清醒了,虽然他手中仍然握着武士刀,却已经无力挥舞;他看到仙石直记的脸时,更显得难为情。 “喂!屋代,走吧!” 仙石直记竟然不去帮他父亲,反而还朝池中吐了一口痰,好像要把污秽的东西吐掉,然后快速地绕过水地离开了。 这个时候,我不禁对仙石铁之进产生一丝怜悯之情。 “喂!现在你总该知道为问我会说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是鬼了吧!一个爱发酒疯的父亲、两个驼背怪人、一个晚上会出来梦游的女人,还有呢!你看,那边就是另外一个。” 仙石直记停下脚步,同时抬了抬下巴往前指。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日式建筑的台阶上,有一个女人正朝我们这边看着。 “是……柳夫人吗?” “嗯。” 柳夫人是八千代的母亲,年龄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可是外表看起来却好像三十岁出头。 她蓄着短发,身穿及地的白色和服配上紫色披巾,服装和人的感觉十分相称,是个瓜子脸的古典美人。 我在看到柳夫人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时光仿佛倒退了一百年,我只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八千代与守卫 柳夫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当我们转过头时,只见她 我想可能都不是,也许是和我一样——嫉妒! 仙石直记突然注意到我的视线,急忙眨了眨眼睛,将脸转开,然后拿出香烟点上。 打火机的声音惊醒正陶醉在乐声中的八千代和蜂屋小市,他们两人同时转过头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原先的想法错了。 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蜂屋小市,虽然他的体型和服装都和蜂屋小市一样,脸孔却全然不同。 这个男人也是驼背,和蜂屋小市一样是个美男子,可是他们俩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蜂屋小市看起来比较有自信,甚至带着一点霸气;相反的,眼前这个男人却露出一种脆弱、空虚的层弱感,看起来就好像一只饱受虐待的小动物,充满着不安与惶恐。 不过此时在他忧郁的眼神中,似乎隐含着一股异样的情绪,有点类似被逼到绝路的野兽,终于忍受不住想要反扑的那种杀气。 这个男人就是古神家目前的主人——古神守卫。 “哎呀!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八千代站起身,同时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好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而我在这个时候才真正看清楚她的面貌。 我原来以为她应该跟柳夫人长得很像,也是个气质优雅的千金小姐,但现在却完全改观了。 看到八千代的脸,我倒觉得她比较像一个心理不平衡、骄纵任性、喜欢恶作剧的小处女。 “嗯!” 仙石直记随便应了一声,随即从口中吐出一口浓浓的烟。 守卫离开钢琴,走向对面的沙发,我从他的背影可以看出他全身颤抖得很厉害,此时他的内心应该是很激动的。 由他眼中所露出的杀气,以及身体激烈痉挛的程度,可以想见这个看起来虚弱无能的男人,其实是一个具有偏激倾向的可怕人物。 “八千代,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仙石直记根本不把守卫放在眼里,从头到尾都没有用正眼瞧过他,只是盯着八千代的脸问道。 “你是指哪一件事?” 八千代皱着鼻头,似笑非笑地歪着头反问。 “我父亲呀!他和蜂屋怎么会弄成那个样子?” “哦,原来是这件事呀!” 八千代终于笑出声来,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 “都是蜂屋先生不好啦!若是不知道叔叔酒一喝多就会缠着妈妈也就算了,偏偏他明知道还故意要惹叔叔。 蜂屋先生跟叔叔两人一喝了酒后,就借酒装疯,他故意在叔叔的面前抓着妈妈的手又说又笑。蜂屋先生当然不是真的想怎样,他只不过想作弄叔叔罢了,这种个性真是令人讨厌! 偏偏妈妈又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她本来就很喜欢和年轻男人‘接触’,所以就跟蜂屋先生两个人在叔叔面前打打闹闹。 叔叔本来也不觉得怎样,可是蜂屋先生越来越过分,终于让叔叔忍无可忍……“ “当时你也在场吗?” “在呀!可是后来实在看不下去,所以中途就离开了。直记,蜂屋先生有没有怎样?” 真没想到八千代到现在竟然还在关心蜂屋小市。 “应该没怎样吧!你去警告蜂屋,叫他不要太过分。” “我会的,只是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进去。直记,你不帮我介绍一下吗?这位应该是屋代先生吧!” “没错,我听你的话,把这个三流侦探小说家带来了。屋代,这位是八千代,那位是她的哥哥守卫,不用我介绍,光看他的体型应该就知道了。” 仙石直记以尖锐的笑声来结束这段介绍。 我早已经习惯他这种爱损人的态度,所以并不觉得怎样,可是守卫却气得全身发抖。 我相信世上没有人会愿意让别人嘲笑自己身体上的缺陷,仙石直记应该也很明白这一点,但是他却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还故意说这种恶毒的话去刺激守卫。 面对这种情况,我倒是很同情守卫。 “可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我爸爸最近已经很少喝酒了,就算喝酒也很有节制,今天为什么会……” “直记,你忘了吗?” “什么事?” “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呀!你难道没有发现妈妈今天的穿着很特别?叔叔看了还有点不高兴呢!” 仙石直记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妈妈一年当中也就只有这么一天能对爸爸表示一点敬意,看能不能减轻一点过去的罪孽,只是这样而已,叔叔也不高兴…… 结果,他就一个人喝起闷酒,后来又把蜂屋先生叫来一起喝,就发生了刚才那出闹剧咯!唉!叔叔最近的醋劲可真大!“ 八千代皱了皱鼻头,露出一脸嘲弄的表情,接着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旁坐下,并从烟盒内取出香烟。 “借个火吧!” 八千代不理会仙石直记拿打火机的动作,直接伸手取下仙石直记口中含的香烟,待点好香烟后,便将他的香烟丢到烟灰缸里。 “坦白说,找妈妈也有不对,明知道自己这么做,叔叔一定会生气,她还故意和蜂屋先生那样……实在很奇怪,妈妈最近跟叔叔之间似乎有点不对劲。” 仙石直记还是保持静默,八千代又继续说下去: “妈妈的年纪也不小了,或许是领悟到什么了吧,她可能也在后悔自己和叔叔之间的事,而叔叔却好像不能接受……脱起来你也许不相信,可是,难道你没发现叔叔最近似乎有些沉不住气吗?” “八千代,这些我都不管,我在意的是我父亲到底是从哪里拿到那把武士刀的?” “武士刀?” “八千代!难道你忘了我父亲发酒疯时最喜欢乱挥武士刀吗?那是很危险的!我记得我们不是把武士刀藏起来了吗?他是从哪里……” 这时,突然有人冒出一句话: “可见这个家里有人想要杀死我。” 我们转过头去,只见蜂屋小市走了进来。 他刚刚大概去梳洗了,蜂屋小市换过衣服后,头发梳得很整齐,虽然是个驼背,却仍不失为一个美男子。 当我看到他之后,不自禁地又朝守卫望了过去。只见守卫深锁着眉头坐在沙发上,眼睛茫然地直视前方,似乎不愿意看这屋里的任何一个人。 仙石直记冷笑着反问: “蜂屋先生,家里有哪个人会这么做?你只是古神家的客人,跟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有人要杀你?” “我现在虽然只是客人,可是早晚会是古神家中的一份子。八千代,你说是不是?” 当蜂屋小市刻意用一种很自然的口吻叫着八千代的名字时,我突然觉得好像有毛毛虫爬过我的背颈,不禁全身发麻,感觉很不舒服。 八千代只是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头,口里呼出好几个烟圈。 “蜂屋先生,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这个家里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害你?” 仙石直记又问道。 “因为那把武士刀!” “武士刀?” “是的。刚才我听说你和八千代已经把武士刀藏了起来,可是,当你父亲发酒疯、四处找东西时,他一拉开壁橱的门……” “拉开壁橱的门之后怎样?” “他一拉开门就看到武士刀在壁橱里面,这一点你们要如何解释?” 蜂屋小市冷笑了一声,露出凶恶的目光,—一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 神秘的空屋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惊险!如果当时你父亲没有跌倒的话,我一定会被他劈成两半对不对?” 仙石直记没有回答,脸色却显得有点阴沉。 我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也不禁冒出冷汗。 蜂屋小市接着又忿忿地说: “我根本就不知道铁之进先生会那么残暴,如果事先知道的话,就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我又不是不要命了……可是,你们这些人都了解他的脾气,却没有人出面警告、阻止我。” 八千代辩解道: “我曾经阻止过你,可是你自己正在兴头上…… “你又没有告诉我他会发酒疯。” “我是没有说那件事,那是因为我没想到武士刀会在壁橱中出现……当时我希望你自己有所察觉,所以才没有明说。” “那我可真要好好谢谢你咯!问题是武士刀为何会在壁橱里?到底是谁把它放在那里的?” “会不会是叔叔后来自己找到而偷偷藏在那里?” “不可能。我父亲自己也想避免发牛这种事,所以他希望我们把武士刀藏好,我想应该不会是他。” “没错!从你父亲当时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了。他丢开酒杯之后就开始四处寻找,最后打开壁橱看到武士刀时,表情显得很意外。所以我相信他一开始应该不知道武士刀会在那里出现。” “不论是谁把武士刀放在那里,任何人都无法预测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仙石的父亲在发酒疯时,你刚好会在现场。” “哼!这又是屋代先生最得意的推论法吗?真是强词夺理。” 不管怎么说,事情就果发生了,差一点被杀的人也是我,每当我回想起武士刀险些从我的正面砍过来的情景,整个头皮都会发麻,你要强辩就尽管强辩好了,但是我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谁把武士刀放在壁橱里的!“ 我又问道: “仙石,武士刀本来藏在哪里?” 仙石直记正要回答时,走廊侧边的门突然被人打开,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奇怪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年纪约在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理着光头,体格满健壮的,穿着也算高级,但是看起来就是跟一般人有点不一样。 原因在于他双眼无神,即使是不说话也微张着嘴,他面带傻笑地环视众人,嘴角的口水甚至快要滴了下来。 “啊!直记!” 那个男人愉快的叫着。 仙石直记望着其他的地方,故意不理会他,于是八千代代替他回应: “叔父!有什么事吗?” 只见那男人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举,满脸疑惑地问: “八千代,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男人手中拿的正是仙石铁之进先前拿的那把武士刀,所有人看见冰冷的刀光都不寒而栗。 “你在干什么?” 仙石直记突然向前冲,一把将武士刀抢过去问道: “刀鞘呢?” “刀鞘在这里。” 那男人说着便将刀鞘交出,仙石直记立即将刀鞘装上,面无表情地说: “刀子交给我,你可以出去了。” “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像刚才那样的事了,铁之进先生只要不喝酒,也算是一个好人。” “我知道了,你把刚才的事情忘掉,我会小心把武士刀收好的。” “那么就麻烦你了。” 那个男人带着笑容环视众人后,将门关上就离开了。 我忍不住问: “仙石,那个人是谁?” 仙石直记不回答我,八千代代替他回道: “他是我的叔父。” “你的叔父!” “嗯,是我父亲的弟弟……” 八千代尚未说完,守卫又抢着说明: “是祖父和女佣人生的,我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父亲可怜他,才让他留在家里白吃白喝,他到现在还没结婚。” “他好像有一点……” 因为顾虑到八千代及守卫在场的关系,我没有把话说完,但蜂屋小市却接着说: “我看不是‘有一点’,他根本就是个大白痴!你看不出来吗?古神家族的血缘关系非常复杂,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正常,不是身体有缺陷,就是神经有问题。” 这时,守卫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 我看到他的脸真的吓了一跳,毕竟再怎么懦弱的男人,忍受别人的嘲弄也是有限度的。 他带着愤恨的眼睛睁得像牛眼一般大,可惜嘴巴完全不听使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骂不出来,只能用他那颤抖的手指着蜂屋小市说: “你、你你……” “你什么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和刚才那个男人没什么两样,我看你再过个五、六年,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蜂屋小市面不改色,坐在椅子上大声嘲弄守卫。 守卫气得握紧了拳头,他很想出口反驳,但最终只能伸手拿起钢琴上的花瓶,作势要丢向蜂屋小市。 “危险!” 我很快地站起身来,但花瓶已经从蜂屋小市那缩着的头顶飞了过去,重重地摔在门廊地板上。 蜂屋小市怒容满面地跳了起来,八千代则比他快一步站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劝道: “不要闹了!今天大家是怎么了?都吃错药了吗?不要这样嘛!哥哥,我们到那边去。” 她说完就拉起守卫的手朝走廊走去。 蜂屋小市气得脸孔都扭曲变形,愤怒地望着守卫兄妹俩离去的方向,后来好像突然发现我的视线,便收敛态度坐回原位,讪讪地说: “真是倒霉哦!刚才是差点儿被砍成两半,现在又险些被人用花瓶打破头,难道这就是古神家的待客之道吗?” “我先去把武士刀放好。” 仙石直记没有理会蜂屋小市的恶意嘲讽,径自离开房间。 现在屋内就只剩下蜂屋小市和我,他露出不安的表情望着仙石直记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又满脸疑惑地转向我问道: “喂,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什么,是仙石要我到这里玩玩……” “你和古神家很熟吗?” 我摇了摇头说: “我只认识仙石,今天是第一次来古神家,第一次看到他们家的其他人。” “你和仙石是……” “我们是大学同学。” 蜂屋小市发出冷笑,讽刺地说: “原来如此。我还在觉得奇怪,你老写一些没人看的小说,竟然也可以过那么舒适的生活。 以前我就听说有人在赞助你,我看这个金主八成就是仙石吧!简单地说,你根本就只是他的跟班。“ 我对蜂屋小市说的话一点都不生气,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很习惯这种轻蔑的言语了吧! 何况就算我要生气,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但蜂屋小市仍然不放过我,他继续说: “不过,我看仙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几天才把一个奇怪的女人关在这里,两、三天前又不知道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把一个女人关在这里?” 我惊讶地望着蜂屋小市的脸。 “是呀!在后面的林子里有一栋神秘的小洋房,整间房子的窗户永远是关着的,屋外看起来很破烂,我原本还以为是一间空屋,不料里面却传出女人的哭声。 我并没有看到有人在里面活动,但是却有声音传出来,听起来好像满年轻的,我觉得很奇怪,所以就去问八千代……“ “那八千代小姐怎么说?” “她一副很理所当然的表示,那是仙石的爱人,因为神经有点不正常,仙石怕她被伤害,所以让她暂时住在那里。” 听完后我觉得十分怀疑,因为仙石直记的女人我大概都知道,况且他和女人交往很少超过半年…… 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他曾和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交往过,而且仙石直记还将那个女人藏在家里。不过,或许这个女人是他在我当兵那一年才认识的也说不定。 “嘿嘿!跟班先生,你该不是想利用这个秘密来敲仙石一笔吧!” “你说仙石在两、三天前把那个女人带到别的地方?” “嗯,他叫了一部车把那女人强行带走,大概是前天的事吧!” “你有没有看见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我焦急地问道。 蜂屋小市摇着头说: “当时距离满远的,我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而且我对她也没有兴趣。” 我静静地想着,仙石直记为何要对我隐瞒这件事?仙石直记通常木管碰到什么事都会告诉我,并要求我协助。 蜂屋小市接着又说: “这个家族真的很奇怪,全都是一些怪物。仙石和他的父亲、柳夫人、守卫,还有八千代和刚才那个白痴 “你说的那个白痴是指谁?” “就是守卫的叔父,他叫做四方太。” “你说这里的人都是怪物,可是,你难道不是他们的朋友吗?” “呵呵呵!我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吧!”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是八千代招待我来的。” “你以前就认识八千代小姐了吗?” 蜂屋小市突然转过身来,瞪着我的脸说: “认识八千代也是最近的事,她呀!是我画作的幕后买主,可是却不懂我的画。反正她喜欢我,叫我到她家玩,所以我就来了。” “你以前认识守卫先生吗?这个家中竟然有个长得和你那么像的人……” “我怎么会认识他!我到古神家之后也吓了一跳呢!屋代先生,如果你知道我被找到这里来的原因,请你告诉我。” “我怎么会知道!难道不是八千代小姐喜欢你,所以才……” “那只是表面,我想其中的内情一定很复杂,你和仙石是那么久的朋友,如果你知道什么就请告诉我,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你既然这么担心,赶紧离开这里不就好了。” 蜂屋小市突然眼睛一亮,激动地说: “我怎么可以把八千代留在这里!我、我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 接着,蜂屋小市又自言自语地说: “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话的,我不要让别人看到我软弱的一面……自己的问题就要自己解决……屋代先生,请你忘掉我刚才说的话!” 蜂屋小市站起来慢慢走了出去,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蜂屋小市。 危险的“村正” 古神家的作风十分洋派,他们一天当中有四次用餐时间。 在午餐和晚餐之间还有下午茶、点心时间,所以通常在晚上九点左右才用晚餐。 当晚到西式饭厅吃饭的人有仙石直记、守卫、八千代以及我,总共四个人。 仙石直记的父亲、柳夫人和四方太三人在和式饭厅用餐,蜂屋小市则因为身体有点不适而没有出席。 正因为蜂屋小市没有来用晚餐,大家反而都感到轻松自在,但是似乎又有另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奇妙感觉弥漫在四周,在用餐时几乎没有人开口,即使是在吃完饭后,大家也都各自板着一张脸抽烟。 每个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我觉得十分舒畅。 也许是因为喝了点小酒的关系,此时我的酒兴正好上来,整个人有些飘飘然的,同时因为没有人说废话,我可以尽情地欣赏八千代的美丽。 八千代真的很美,她穿着一袭全黑的礼服,全身上下除了一条耀眼的珍珠项链之外,没有其他饰品点缀。 此外,她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在月光映照下,更加散发出神秘的光泽。 当我正看得入迷时,八千代突然站起身来,仙石直记和守卫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她。 八千代似乎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她拉扯着手帕,吞吞吐吐地说: “我、我受不了了,我知道你们大家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们都很高兴蜂屋先生今晚没有来吃饭,可是又怕他在要什么诡计对不对? 我知道一定有人认为今天发生的事是他计划好的……其实,他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大家心里那么害怕,那我就去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好了!“ 说完,她似乎变得有点兴奋,然后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八千代!” 仙石直记叫道,但八千代没有理会他,径自走进厨房。 她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餐盘,盘上放着两三盘菜和一杯水,什么也不交代就离开了饭厅。 看到八千代的样子,我忍不住问道: “仙石,八千代小姐为什么那么兴奋呢?” “她最近常常这样。这也难怪,整天跟个鬼在一起,当然会受影响。” 仙石直记以沙哑的声音说完后,便从口袋拿出指甲刀,开始悠闲地磨起指甲来。 守卫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仙石直记好一会儿,后来看到仙石直记根本不理会自己,只好抿抿嘴坐回椅子,以口袋拿出烟斗来抽。 这时,从二楼传来关门的声音,仙石直记和守卫不禁同时朝天花板望去;但很快地,两人都将视线移开,之后就没有再开口了。 仙石直记还是继续磨着指甲,守卫则把手肘支在桌上,撑住下巴抽着烟。 我知道他们两人表面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很在意二楼的情况,但楼上自从发出刚才的关门声外,就再也没有发出其他声响。 这栋建筑物一楼和二楼之间的隔音设备还不错,若关上房门就听不到房间里的任何声音。 但他们两个人似乎都快忍受不了死寂般的宁静,仙石直记磨指甲的动作愈来愈急,而守卫抽烟的频率也愈来愈快。 我觉得他们两人的样子非常有趣,然而也可能是受到他们的影响,我开始变得有点紧张,不觉竖起耳朵留意二楼的动静。 二分钟、三分钟、五分钟……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移动位置,这使得饭厅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正当我快要受不了这种沉默,准备出声之际,仙石直记却突然站了起来。 “屋代,到我的房间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守卫也站了起来,但仙石直记着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大步走出饭厅,并且很快地爬上楼梯。 他看我还不起身,便又回头大叫: “屋代!你拖拖拉拉地做什么!赶快来!” 仙石直记又用这种颐指气使的语调命令我,我听了不禁有些恼火。 守卫望了望我们,笑着说道: “屋代先生,你还是赶快去吧!要不然主人会生气的。” 我早已经习惯仙石直记把我当猫狗似的呼来唤去,因此根本就不以为意。但这时听到守卫这个驼背的冷嘲热诚,我不禁全身怒火中烧,胸口生起一股无明火。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个驼背的话,我一定会对他挥出拳头。 守卫好像注意到我已经有些动怒,立刻露出一副怯懦的表情又坐了下来。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后,才离开饭厅。 此时,仙石直记脸色很难看地站在楼梯上,他一看到我走出座位,立即转过身继续爬上楼梯,我便跟在他后面上楼。 其实,我在那个时候已经有点醉了,因此爬楼梯爬得有些气喘,当我快到二楼时还差一点撞到人,脚步几乎踩不稳。 “啊!对不起。” 我站稳之后,才发现和我相撞的人居然是八千代。 八千代的头发有些散乱、面色苍白,还大口大口喘着气。不但如此,她的礼服从肩膀到胸前的部份被人撕扯开来,露出部份的rx房,于是我急忙将视线移开。 “八千代,你怎么这副德行?” 楼梯上方传来仙石直记质问的声音。 “没什么,蜂屋喝醉了……” 八千代说完后,用手拉了拉礼服,就绕过我身旁下楼去了。 就在她转身绕过我身边时,我看到她裸露的香肩有红肿的伤痕。 仙石直记和我对望了一下,他先将视线移开继续往前走,我则静默地跟在他后面。 蜂屋小市的房间是上楼后的第三间,我经过时,从关上的门缝看到有灯光流泄出来,但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仙石直记的房间在走廊的转角处,我们进人房间后,他十分谨慎地将门关好了。 “坐吧!” “嗯。” 我们各自挑了个位置坐下,并点上香烟,然后有好一阵子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吞云吐雾。 最后我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他: “仙石,你不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嗯,事实上……” 他似乎还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将香烟压在烟灰缸内捻熄,并站起来把手伸入床下。 “我要谈的就是这个。” 说完他从床下拉出白天四方太拿的那把日本武士刀。 我疑惑地望着仙石直记的脸,只见他正经八百地对我说: “屋代,我现在要讲的事或许你会觉得好笑,你可以笑,但是我老实告诉你,我真的很害怕,也很担心……我担心的不是守卫和蜂屋,他们只不过是两只抢肉吃的疯狗,一心只想讨好八千代。我真正担心的是这把武士刀,它从以前就被视为‘村正’(注:”村正“自古以来就被当作”妖刀“的代称,传说它一出鞘,就一定要见血;如果拿这把武士刀的,是没有资格拥有它的人,还会因此陷入疯狂状态。)” 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可是看到仙石直记那张苍白的脸,我还是强忍住笑意。 在这种时代,尤其是仙石直记这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竟然还在谈“村正”这种乡野怪谭。 我想,也许事情的背后另有隐情吧! “我父亲就是因为这样才很怕这把刀。他知道自己会发酒疯,尤其是最近他和柳夫人处得不太好,情绪也不太稳定,发酒疯的情形更严重。 他一直很怕自己在发酒疯时会用这把武士刀杀人,所以最近喝酒也很节制,但他仍然很害怕,因此要我把武士刀藏起来。 我也依言将武士刀藏了起来,可是没想到这把刀却出现在壁橱里……“ 听完仙石直记说的话后,我也觉得很奇怪。 若照仙石直记说的话来推断,知道仙石铁之进在发酒疯时会刻意寻找这把“村正”,所以故意把武士刀放在壁橱内的人,一定也知道古神家的许多“家务事”才会这么做。 因此仙石直记认为,一定是有人想利用“村正”来引诱仙石铁之进杀人,让古神家发生大惨剧。 “你原本把武士刀藏在什么地方?” “佛堂神龛的抽屉里面。” “只有你知道武士刀的藏匿地点吗?” “八千代也知道,我是和八千代研究过后,才决定藏在那里的。” 接下来又是一阵静默,我思考了一阵子后才清清喉咙说: “莫非是八千代小姐……也许她突然觉得神龛的抽屉不是藏东西的好地方,万一有人偶然打开……” “不会的!屋代,你听我说,我和八千代都不会把武士刀拿出来的……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八千代有梦游的毛病吗?我在想,会不会是八千代梦游时把武士刀拿了出来……” “嗯,通常人做梦的时候,会将潜意识的想法表现出来,所以……”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就是八千代的心里其实非常恨我父亲,甚至恨得想把他大卸八块。不但如此,她也恨她的母亲柳夫人,也许她潜意识里想让我父亲用那把武士刀杀了柳夫人……” 听完后,我将事情仔细地推敲了一遍,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这……这太恐怖了吧!” 等到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一点后,才继续说道: “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无济于事,就算真的是八千代小姐做了这件事,那也是在梦游的状态下发生的,所以她自己可能一点也不知道,我们更没有办法查证。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得想办法防止这种事情发 “没错,所以我才会叫你来一起商最,我现在要把武士刀藏在任何人都无法取到的地方,你来帮我。” “要我帮忙?” “嗯。” 仙石直记想了一下又说: “屋代,你现在先到一楼的饭厅去看看守卫和八千代是不是还在那里。快一点!” 我一时无法了解仙石直记这么做的用意,所以迟疑了一下。 可是他又连声催促,我只好应他所求走了一趟。等我来到楼下饭厅一看,里面已经没有半个人了。 我向仙石直记报告后,他立即拿着武士刀站了起来。 “好!就是现在!” 我们决定悄悄下楼去,当我通过蜂屋小市的房间前,里面仍然有灯光,但是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饭厅隔壁就是仙石直记的书房,书房内有一个嵌在墙壁上的大型金库。这个金库有两道锁,一个是钥匙领,一个是可用三个字设定的密码锁。 仙石直记打开钥匙锁,依序转动三个密码,再打开密码锁。 金库的门一打开,仙石直记将武士刀放入金库内,然后将锁锁上后,转头对我说: “屋代,再来密码锁就要麻烦你了,你随便想三个字设定密码。” 我仔细一看,原来转盘的周围有四十八个文字,我必须从这四十八个文字当中选出三个字来设定密码。 “你会吗?” “我会,可是……” “好啦!什么都别想,快照我的话做就对了。我现在转过身去,你赶快设定密码吧!” 仙石直记走到距离金库稍远的窗户旁边,我只好随便选出三个字,依序设定好密码,然后再故意将其乱转。 “好了吗?” “好了。 “谢了。屋代,你现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这样一来,光靠一个人是无法打开这个金库的,我有钥匙却没有密码,而你知道密码却没有钥匙,除非我们两个人一起,否则任何人都无法打开金库。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密码,也不要写下来,只能记在脑中,知道吧!” “我知道。可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藏好这把武士刀了……” “这样我才能安心。今后如果这把武士刀再发生任何意外,我的责任就不会那么重了,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是无法打开金库的。” 仙石直记说完,好像真的松了一口气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但我还是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唉!或许仙石直记的脑袋也有些不正常吧! 第二章 梦游者杀人 风雨前的宁静 那天晚上,仙石直记似乎真的有点不太正常。 我们将武士刀藏好,他折回二楼自己的寝室后,就说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我睡在他的寝室里。 “屋代,我可是你的老板,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所以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就算你笑我也没有关系,我今天真的觉得很不安,不知道为了什么,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 平常那么目中无人的仙石直记竟然会这么神经质。我虽然觉得有些可笑,但也可能受到他的影响,心里总感到有点毛毛的。 “在同一栋房子里,睡哪里不是都一样吗?况且这里只有一张床,这样好像不太方便……” “没关系,我们可以用这个。” 仙石直记将大沙发拉到房门边,殷勤地招呼着: “你可以睡在这里,这里也有棉被,今晚的气温刚好不会很冷……” 我睁大眼睛,呆愣地望着仙石直记没有作声。 这栋屋子里的门都是朝室内开的.现存的指字会竖际在房门后,这么一来.任何人都无法从外面开门了。 “仙石,怎么啦?难道你是怕有人偷偷跑到你的房间吗?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沙发这样摆,比较方便我们躺着说话而已。” 仙石直记解释道。 我无法猜透他这么做的真正用意,更何况我也没有什么好理由来反驳他,因此只好遵照他的意思做。 我脱掉上衣,将全身裹在仙石直记借我的棉被中, 仙石直记换好睡衣后也躺到床上,虽然他说要和我聊天,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兀自抽着香烟。 “喂!睡觉吧!” “嗯,几点了?” 我看看表,现在是十点五十分,便说: “快十一点了。” “是吗?那把灯关掉,我们睡吧!” 开关在我头顶上方的墙壁上,我伸手关掉灯后,房里顿时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我只听到仙石直记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心里想要睡觉,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每次我一合上眼,脑海中就不断地浮现白天所看到的景象…… 绕着水池跑的蜂屋小市、手持着武士刀的仙石铁之进、妖饶艳丽的柳夫人……蜂屋和守卫两人的争斗,还有最后映在我眼里的,就是刚才在楼梯遇到服装不整的八千代,她那突出的rx房、肩上鲜明的红肿痕迹……这一切都足以让我精神亢奋,无法冷静下来。 我无从得知蜂屋小市和八千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蜂屋小市一定对八千代使用暴力。 但是八千代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就不是我的理解范围了。 (八千代小姐是否被……可是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可能吗? 可恶!蜂屋这个可恶的家伙!) “屋代,你睡不着吗?” 床那边传来仙石直记的声音。 “哦!我正好快要睡着了。” 我怕仙石直记藉机又要谈今天的事情,所以一翻身把脸朝向门的方向,仙石直记也就没再开口说下去。 没多久,我觉得真的该睡了,所以尽量让自己的脑袋不去想事情。 一直到我开始有点睡意时,却听见仙石直记起身的我同时也从沙发上起身。 仙石直记压低声音对我说, “屋代!你睡着了吗?我好像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 我仔细一听,房门外的确有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拖鞋一步一步爬上楼梯。 现在睡在二楼房间的,除了我们两人以外,就只有蜂屋小市。 但是这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是蜂屋小市的,倒像是女人踮着脚尖怕别人听到,轻轻走路的声音。 只听见那脚步声上了楼,来到蜂屋小市的门前就停 (会不会——是八千代小姐?) 我想到这里,心中不免兴起一丝不愉快的感觉。 “喂,我们去看看。” 仙石直记沙哑着声音说道。 我当然赞成他的提议,于是轻轻地移开沙发,打开门来到走廊。 当我和仙石直记走到转角处时,便看到一个女人站在蜂屋小市的房门前。 “是谁?” 仙石直记试探地问道。 “啊……是直记先生吗?” 那女人好像被吓了一大跳,急忙将她前方的门拉上。 她叫做阿藤,是古神家颇具姿色的女佣。 “原来是你………” 仙石直记有气无力地说着。 “你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这个房间的客人打电话要我送水过来……” 古神家中的每一个房间,都有电话可通女佣的房间。 “你送水来啊!蜂屋在里面干什么?” “蜂屋先生好像睡着了,所以我只好把水和盆子放在他枕头边的桌上,转身出来。” “原来如此。现在事情办完了,你也赶快回去睡吧!年轻女孩子不要三更半夜在这里乱走动。” “是……” 阿藤点点头便快步走下里。我们目送她下楼后,才又回到房间内,但此刻却完全没有睡意。 我打开电灯,一看手表,时间已经是十二点过十分。 我关掉电灯想要重新入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仙石直记可能也睡不着,他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我拼命地想让自己入睡,但心中越着急头脑却越清楚。 偏偏在这时我的烟痛又犯了,只好从沙发上坐了起 “屋代,你也睡不着啊!” “嗯,想起来抽根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等等,我来看看……” 仙石直记用打火机照射枕头边的闹钟,回答我: “正好一点钟。” “起来走走,让头脑清醒一下如何?我看我们两个都有一点兴奋过度,这样下去是没办法入睡的。” “也好。” 仙石直记说着便下了床,直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霎时,银白色的月光倾泻入房内,我这才想到今天正好是满月。 我们将椅子移到窗前,静静地抽着烟。 这个窗户是面向后院打开,正好可以看到围绕在水池四周的树林,从树林的缝隙望去,隐约可以看见其中有一座小小的西洋式建筑。 我忽然想起白天蜂屋小市告诉我的事,于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稍稍将身体向前探了出去。 就在此时,我不自觉地低喊了一声。 “怎、怎么了?” 仙石直记惊讶地问道。 “有人在那里散步!” “什么?” 仙石直记一听,急忙将身体往前探出,可是刚才我看到的人影此刻已经消失在树林当中。 “没有人啊!” “等一下或许还会出现……你看!在那里!” 顷刻间,那道人影又出现在朦胧的月光下,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在云端漫步一样,逐渐朝我们的方向靠近。 当我看到那道人影的侧脸向窗边迫近时,不禁吓了一大跳。 “是八千代小姐!” “她在梦游……” 仙石直记刻意压低声音说着,并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掌直冒冷汗,而且还不断地颤抖着。 八千代依旧移动着轻飘飘的身子。 她穿着一身全白的衣服,看起来很像是睡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下颚微微往上扬,银白的月光照拂在她的身上。 “八千代小姐刚刚是去哪里?看样子,她好像是从对面那栋小洋房走出来……” 我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忖度着。 仙石直记突然用力关上窗户,转头对我说: “屋代,睡觉了!”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我能清楚的察觉到他的不快。 仙石直记又淡淡地加了一句: “反正是梦游病患嘛!怎么会有什么目的地呢!屋代,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因为八千代实在很可怜 仙石直记回到床上后就没有再开口,不久,我也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不过,我就像是在梦境里的荒野上奔跑一般,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 比我早起的仙石直记,已经搬了张椅子坐在打开的窗前抽着香烟。 “你已经起来了呀!” “嗯,你睡得很熟嘛!我本来想要去外面走走,又怕会吵醒你,所以一直等到现在。喂!你也太会睡了吧!” 我下楼梳洗后,整个人感觉很清爽,昨天晚上那种昏昧沉重的感觉都完全消失了。 大约在十一点的时候,我们来到饭厅,却没看见半个人。 “八千代怎么了?” 仙石直记询问拿东西出来的阿藤。 “小姐好像不太舒服,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呢!” “那守卫先生和蜂屋先生呢?” “我也觉得很奇怪,今天早上一直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人。” 阿藤皱着眉头,露出十分不解的样子。 “没有看到他们?他们不是赌气……在房间里睡觉吗?” 没有,守卫先生和蜂屋先生都没有在房里。 阿藤还想继续说话时,庭院忽然传来非同小可的哀号声。 我们心中一惊,循声冲到窗前一看—— 只见四方太一脸惊恐,好像背后有鬼在追他似的,正跌跌撞撞地跑过庭院。 “叔父!怎么了? 四方太听到仙石直记的声音,转过头来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见他两排牙齿一直打颤,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频频用他发抖的手指向庭院深处。 我们急忙离开饭厅飞奔到庭院,刚才四方太所指的方向就是树林中那栋小洋房。 仙石直记发现之后,稍微迟疑了一下,但立即下决定朝那里跑去,我也理所当然的跟在他后面跑着。 我们一直冲到小洋房的人口处,才放慢速度停下脚步。 正像蜂屋小市昨天所说的一样,这栋小洋房的窗户全都用木板封了起来。 仙石直记打开门一看,只见从入口到玄关,到处都是鲜红色的鞋印,看起来像是拖鞋所留下来的足迹,而且每个脚印都是朝外面的方向走。 “不管如何,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 我们走进里面,只见走廊上也一样到处是红色的鞋印,我们顺着鞋印走,最后来到了走廊右侧的一间小寝室。 寝室内有一张床,床上的棉被下方伸出一双穿着男鞋的脚,床的下方有一大摊血。而且,那双鞋印的主人好像是故意去踩踏那摊血,弄得整个房间都是红色的拖鞋印。 仙石直记和我傻愣了好一阵子,之后他率先恢复神智,战战兢兢的走向床边。 他慢慢将手伸向沾满血的棉被一端,打算把棉被掀开,而我则被一股莫名的恐怖笼罩住,胸口有股沉重的压迫感,甚至还有点儿想吐。 仙石直记神情紧张地掀开棉被,赫然发现床上躺着一具驼背男子的尸体,可是谁也没有办法判断他到底是守卫,还是蜂屋小市…… 现场顿时弥漫着一股诡异难辨的气息,因为这具驼背男尸居然没有头…… 墙上的文字 各位一定也曾经在报纸或杂志报导中,阅读过关于无头尸体的相关报导,实际上,亲眼看见无头尸体是一件多可怕的事,相信大家恐怕连作梦也无法想像到。 如果以文字来形容无头尸体有多么恐怖的话,大约只能表达其真实情形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在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全身虚脱,必须费尽全力才能勉强支撑下去。 由此可见,人类的神经虽然脆弱,但也许比想像中强韧也说不定。 不过,这也得依照当时的状况来决定。就如同两个人一起喝酒,其中一个人先醉倒的话,那么另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喝醉,一定要支撑到底才行。 当时的我就是处在这种情形下。因为我看见仙石直记已经先吓呆了,所以我当然不能也跟着昏倒或丧失理智,太过夸张的动作。 我甩了甩头,终于让自己恢复些许理智。 一看见仙石直记整个人都傻掉的模样,我不耐烦地用力拍拍他的背部说: “仙石,振作一点!你该不会是吓坏了吧!” 听到我的叫唤声,仙石直记终于勉强振作起精神,结结巴巴地问: “屋代……糟了!事态严重了!怎么办?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仙石直记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狂妄自大、令人讨厌的男人。但现在看来,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压抑情绪、胆小懦弱的男子罢了,一旦出事,就失了方寸。 “还能怎么办?总之,先报警处理呀!” “报警?你不要开玩笑了,怎么能报警呢?这么一来,古神家的名声将毁于一旦……屋代,你是开玩笑的吧!除了报警以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你讲什么傻话!现在可是出了人命耶!而且这件事非同小可,凶手居然还把尸体的头割下来,你不报警的话还能怎么解决?” “凶手把头割下来……他为什么要把尸体的头拿走?”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凶手之所以要拿走尸体的头,通常是为了让人无法正确地判定死者的身分,所以……”“可是,屋代,这没有意义啊!尸体虽然没有头,但身体……蜂屋身体上的那块肉瘤,比他的脸孔更具有代表性不是吗?” 仙石直记以沙哑的声音叫道。 “仙石!但是……这真的是蜂屋的尸体吗?” “你在说什么?看尸体的背部不就应该知道了吗?” “可是在古神家中,还有另一个人也是驼背呀!” 仙石直记吓得跳起来叫道: “你在说什么呀!难道你是指守卫吗?不可能,我父亲没理由杀害守卫的!” 这次轮到我吓一跳了。 我不发语地望着仙石直记的脸,他呼了一口气,瞪视着我的脸;我则把卡在喉咙的痰吐了出来。 “仙石,虽然这件事有可能如你猜想那样,可是你也不要太主观……凭什么认定这个人是你父亲杀的?” 仙石直记避开我的视线,开始在房内踱着方步。 没错,你说的没错,这个人不一定是我父亲杀的…… 我到底是怎么啦?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所以精神有点恍惚吧!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我父亲杀的,那还会有谁能把尸体的头砍断,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做得到?” 仙石直记又反射性地把头转向我,他思考了一下,焦躁地说: “屋代,你想想看,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早就被现在的社会风气磨掉一大半的勇气,哪还有早期日本武士那种大挥武士刀的气魄!” 更何况,我现在一看到武士刀就全身发软,如果我要杀人,一定不会选择武士刀作凶器。 但是我父亲就不同了。他今年六十五岁,正好生于明治二十年前后,当时日本仍是一个杀伐的时代,那时我祖父还在,他历经维新时代的变革,根本不把杀人当一回事。 我父亲就是在祖父那种教育方式一下成长的,他们的思考模式和行为部和我们这一代人不一样,所以,如果这里有人被杀死,我第一个联想到的凶手一定是我父亲。“ 仙石直记的神情显得十分慌乱,他一边踱着方步,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好像怕别人会中途打断他的话。 听着他急促散乱的脚步声和喋喋不休的讲话声,害我也变得神经兮兮的。 我被他弄得头昏脑胀,连忙阻止他说: “仙石,停下来!不要再踱方步了,如果你再走下去,现场可能会被你破坏掉,在警察来到这里以前,我们要尽量设法让现场保持原状。” “警察……喂!你非要报警不可是不是?” “那当然!如果这件事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或许还可以依照你的方法来处理,只可惜四方太也知道这件事。” “四方太!” 仙石直记无奈地呻吟道。 “对呀!他一定到处去广播古神家发生凶杀案,现在大概连佣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吧!仙石,佣人可是外人哦!” 仙石直记再度发出呻吟声。 “所以我们现在除了报警之外,别无选择是吗?” “没错,而且要愈快报警愈好。但是在报警以前,我们要先确认一件事。” “确认什么?” “确认这到底是谁的尸体。” “你仍然认为这是守卫的尸体吗?可是,这件西装是蜂屋的。” “衣服不算是关键性证物,凶手可以杀了他以后再帮他穿上呀!” “不愧是侦探小说家,对任何事总是心存怀疑。好,那我们要怎么确认尸体呢?” “我刚刚想了一下,有两种办法。比较间接的一种,就是先去搜查家里,如果死者是蜂屋小市,那守卫先生一定待在家中某处;相反的,如果死者是守卫先生,那峰屋小市也一定待在家中某处。 另外,比较直接的方式,就是把衣服脱掉来检查尸体。“ 仙石直记颇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就算把衣服脱掉也无从分辨呀!难道你会依据驼背来分辨他们俩的身分?” “当然不会。但蜂屋小市有一个无法磨灭的特征,你难道忘了吗?蜂屋去年在‘花酒廊’被八千代小姐射中一枪,如果我的猜测没错,伤痕应该还留在也的右大腿上。” 仙石直记目光炯炯地瞪视我好一会儿,然后佩服地说: “原来如此,你真不愧是侦探小说家,虽然写的东西不怎么样,但是该抓住的重点倒是抓了不少。 喂!不要生气嘛!我没有恶意,是真的很敬佩你。好,我们可用伤痕来判断尸体是蜂屋还是守卫,这是一点,还有呢?“ 我勉强将胸中的怒气压抑住说: “还有就是八千代小姐,她昨晚不是到过这里吗?” “八千代!可是她没理由到这里来……啊!你是指昨天晚上八千代梦游的事吗?可是,她应该不会来这里才对呀!” “仙石,你没有注意到这些拖鞋印吗?八千代小姐昨天晚上不就是穿着拖鞋……” “你、你是说……这件凶杀案是八千代做的?” “不要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一般女人哪有办法做出这么残酷的凶杀案件?何况当时八千代小姐的手中根本没有拿东西,这里也没有可疑的凶器。” “凶器?” 仙石直记突然跳了起来。 “没错!我真的有点神智不清了。凶器……也就是那把‘村正’!幸好它现在放在金库内,所以这个人应该不是我父亲杀的,唉……总之,我们现在先来检查尸体。” 我和仙石直记设法在不移动尸体位置的情形下,将尸体的裤子脱了下来。 听说蜂屋小市被射中的部位是在右大腿,我们仔细检查之后,确实在尸体的右大腿上发现一处伤痕。 “这样就可以确定这个尸体是蜂屋了。” 接下来,我们又将裤子穿回尸体身上,开始检查房间内部,看看能否找到疑似凶器之类的东西。 经过我们一番搜索后,我意外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喂,这里怎么会有奇怪的字迹!” 只见床铺右侧的墙壁上,有一些很像用钉子刻过的痕迹,这些字迹从右下方斜向左上方,仔细观察这些字,很像是英文字。 这些英文字可能是躺在床上的人,无聊时随便乱写的。 “到底是什么字?看起来好像是英文字……可是要怎么念啊?” 当时,仙石直记的态度有点奇怪,他狼狈地说: “什、什么?那些就先不要去管它了,我们赶紧找凶器比较要紧。” “等一下!像这种蛛丝马迹可能会隐含重大的意义……难道……昨晚蜂屋在这张床上等八千代小姐,却因为一直等不到她,所以才留下这些字?” “什么?那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仙石直记一听我这么分析,便走到我身边,同时朝墙壁望去,只见墙壁写着一行字,看起来像是: yachiyo(八千代) “唉……” 仙石直记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看来蜂屋昨晚的确是在这里等八千代。” “嗯,结果八千代小姐爽约。但是到了深夜,她却又改变主意来到这里。” “可能吧!满合逻辑的。” 仙石直记此刻似乎比较冷静了,我们又开始在屋内四处搜索。可是别说凶器,我们连任何可疑的物品都没发现。 “屋内就检查过了,下一步要怎么做?” “去察看八千代小姐的拖鞋。” “好,走吧!” 当我们从昏暗的小洋房走出来,迎面射来的阳光让我觉得有点昏眩,胸口感觉闷闷的,好像快吐了。 我们穿过树林后,看到对面主屋的屋檐下站着仙石铁之进、柳夫人以及源造三个人,他们正朝我们这边看。 仙石铁之进好像刚被人从床上挖起来似的,服装不太整齐,连肚脐都露在外面,他那撮十分自傲的胡子在微风中微微颤动着,看来似乎有点兴奋的样子。 相较之下,柳夫人这个不简单的人物,则十分冷静地直往我们这边看。 仙石铁之进不知说了什么,于是源造朝我们跑来。仙石直记大叫道: “源造,任何人都不准离开!你告诉我父亲,等一下我会到他那里。” “仙石直记说完后,也没看仙石铁之进一眼,就直接走入屋子里大叫: “阿藤!阿藤!” 阿藤一听到叫声,便从佣人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她整张脸像白纸样苍白。 当时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阿藤的眼眶有点湿湿的。一般而言,年轻女孩听到有凶杀案发生会觉得害怕是正常的,但是她为何会流泪呢? “阿藤,八千代……” “小姐还没起床。” “那守卫先生呢?” “我到处都找不到他……我遵照您的指示到处都找过了,可是都没看见他的踪影。” 仙石直记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转头看我。 “屋代,守卫到底怎么了?他因为身体有缺陷,一向很少出门的……” “那就奇怪了……” “阿藤,再去找!屋代,我们走。” 八千代小姐的寝室在一楼的最里面,我们敲门后并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我试着转动把手,没想到房门竟然开了。 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贸然闯入八千代的房间。但是仙石直记连想都没想就直接走了进去,我也只好跟进去。 八千代张了一下眼晴,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她房里的窗户打开一半,桃色的窗帘随风飘飞。微风轻拂着八千代的发丝,她似乎睡得十分安稳。 看她睡觉的模样,原先那放荡、任性、骄纵的个性全都掩盖在长长的睫毛下,真像是个纯真甜美的小女孩。 我们不想吵醒她,只好悄悄地走到床边,将她放在床边的拖鞋拿起来检查后,立即放回原位,然后轻声地退出房间。 八千代的拖鞋底部果然沾到黑红色的血污。 “再来就是金库。” “仙石!那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已经用两道锁锁上了。” “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去查看一下比较好,你等我一下。” 仙石直记说完,马上跑到二楼拿了钥匙下来。 “好像没有人动过这把钥匙,昨晚我将这把钥匙放在抽屉的底部,还用齿粉在上面洒了一个‘s’,我刚刚一看,上面的字和昨晚完全一样。 我们进人饭厅旁边的书房,来到金库前面。 “屋代,你的密码是?” 我迟疑了一下,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ya……chi……yo.” 仙石直记望着我的脸,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他开始转动转盘,再用钥匙将锁都打开后,深吸了口气,用力将金库门打开,只见“村正”还安然放在金柜内。 “你看,还在吧!别神经过敏了,这个金库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开的……” 仙石直记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话,他伸手将“村正”拔了出来,一看之下,才发现武士刀并没有完全插在刀鞘内。 就在此时,仙石直记惊叫出声。 “怎、怎么啦?” 我莫名奇妙地跑过去,只见刀鞘从仙石直记的手滑落到地上,他右手抓者武士刀,刀子上面沾满了血迹…… 守卫的隐私 我以前不但没有目睹过凶杀案,甚至连杀人的凶器都不会见过。 但是当我一看到仙石直记手中那把沾满血迹的武士刀,我不得不断定这把“村正”就是杀死蜂屋小市,并砍走他首级的凶器。 但是,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金库明明锁得好好的,钥匙由仙石直记保管,密码只有我知道,不管是仙石直记或是我单独一个人,根本就无法打开金库,更不要说是其他人了。 一阵强烈的恐惧感宛如汹涌海浪般向我袭来,这种感觉比发现无头尸体时更来得吓人,让我几乎忍不住要放声尖叫。 我想极力压抑住这股大叫和狂奔的冲动,却深感困难。 这桩杀人事件真是太恐怖了! 第一:凶手为何要杀死一个驼背男子,并拿走他的头?何况凶手根本就没有必要取走尸体的头,因为蜂屋小市右大腿的伤痕就足以证明他的身分了。 第二:“村正”被锁在双重锁的金库里,它何时被拿来当做凶器? 此刻,我不由自主地往难以理解的超自然现象去揣想,但一想到这里,全身的汗毛就不自禁地竖了起来。 仙石直记也僵在原地好一会儿,目不转暗地望着沾满血迹的武士刀,然后他突然回过神来,好像要逃避可怕的东西一般,急忙把武士刀丢在地上。 “果然是我父亲!” 被丢出的武士刀在地上弹了几下后就静静地平躺在地板上,我觉得它好像是有生命似的,背脊不禁又冷了起来。 “不要乱说!” 我舔了舔嘴唇后,纠正仙石直记的想法。 “不论是你父亲或任何人,他是怎么打开这个金库呢?你刚才不是说没有人动过钥匙吗?难道这个金库还有另一把钥匙?” “不可能,没这回事。金库本来是有两把钥匙,但我失手敲坏了其中的一把,所以目前金库的钥匙就只剩下手中这一把。” “那金库就不可能被其他的人打开才对。就算有人偷偷地打造另一把钥匙,应该也没办法打开这个金库……这件事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因为还有密码在呀!我绝对没有将密码告诉任何人,所以,绝对没有人可以打开金库的门。 “然而现在的事实证明,这把‘村正’就是凶器,这到底要怎么解释才对? “不知道,我也还没搞懂……但我相信应该会有个合理的解释才对,又不是变魔术,怎么可能金库的门锁着,还能从里面拿出武土刀。所以,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才对。 我们现在都太激动了,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想这件事,所以才会陷入旨点中。我觉得现在不要急着下定论,着急的结果只会使我们走人死胡同,正好陷入敌人的诡计中。 “敌人?谁是我们的敌人?” “目前还不知道。” “好了!不要再说废话了,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首先,我们将武士刀再放回金库内,因为这是重要的证物,然后我们要赶快报案。” 我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 “放样不行.我们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经过一个多小时了,再这么慢吞吞的,只会引苏警方不必要的臆测。总之,我们先到对面跟大家把事情仔细说清楚,你觉得怎么样?” 仙石直记说完,便再次将武士刀放回金库内,重新上锁。 这次是仙石直记自己转动密码转身,也许他认为再怎么小心也没什么用了吧! 接着,我们来到主屋的一间和式房,看到仙石铁之正刺刺地盘着腿,独自灌着冷酒。 柳夫人就坐在他身边,像个娃娃一样,表情冷然地织着毛线。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身典雅妆扮的她竟然还能平静地打着毛线,实在令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仙石铁之进看到我们之后,惊恐地瞪大眼晴,仔细地观察我们好一阵子后,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直记,被杀的人到底是谁?是守卫还是蜂屋?” “是蜂屋。” 仙石直记冷淡地回答。 “直记,你是怎么知道的?尸体又没有头……” 柳夫人从旁插嘴道,她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在讨论今晚的菜单一样平静。 (真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我不禁这样想着。 “蜂屋的身上有特征,我们已经确认过了。” “什么特征?”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爸爸,屋代认为我们应该要报警。” “当然,这可是杀人命案呀!对了,这位屋代先生是……?” “我还没有向您介绍,这位是屋代黄太,他是一个侦探小说家,也是我们的同乡。 (侦探小说家……) 仙石铁之进及柳夫人一听到这样的介绍,不约而同用一种怪异的表情望着我,好像在看一种奇特动物似的,而我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那么,赶块叫源造到警察局报案。” 仙石直记走到门口叫着源造,源造马上跑了进来,仙石直记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就回到座位上,他以一种刺探的眼神望着他父亲的脸,然后吞吞吐吐地问道: “爸爸,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仙石铁之进张大眼睛,盯着儿子的脸反问: “干嘛问我睡得好不好?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有什么意思……” “直记,你要好好劝劝你爸爸才行,他最近喝太多酒了,昨晚也一直喝到十二点多……如果只是喝酒还没有什么,主要是他喝了酒之后的问题比较难处理。” 柳夫人头也没抬地这么说着,好像是在对毛线讲话似的。 “爸爸昨晚又喝酒了吗?阿姨,昨天晚上你一直陪着爸爸吗?” 柳夫人抬起头来,白了仙石直记和我一眼后,又马上将头低了下去说: “没有,我只陪他到十二点。他喝酒一向没有节制,所以到十二点我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你爸爸好像喝醉了睡着了。直记,你为什么这么问?” 柳夫人说完,耳垂竟然红了起来,当我发现这一点时,心理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我先前已经提过,柳夫人是一个像搪瓷娃娃般的美人,五官、身材各方面都非常纤细,同时也显得有点冰冷,这种女人常常被人冠上纵情爱欲的联想,而柳夫人恰好也给人那种感觉。 相对于柳夫人的纤弱体型,仙石铁之进则显得异常魁梧,他健壮的体型和肌肉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六十五岁的人,手腕和腰部都很粗壮,浅褐色的皮肤像蛙皮般光亮,不像一般老人那么粗糙。 这点不只是让人讨厌,甚至有种不洁的感觉。我只要在脑中想像这两个人晚上一起躺在床上的情景,就有点想吐。 仙石直记似乎已经很习惯了,他接着问道: “所以,我爸爸昨晚是自己一个人睡吗!” 仙石铁之进又瞪大眼晴望着自己的儿子,这种眼神和仙石直记喝酒时的眼神十分相似。 “直记!杀人案件和我是不是一个人睡觉有什么关系?” “爸爸,杀死蜂屋的正是那把‘村正’,我今天早上看到那把‘村正’上沾满了血迹……” 刹那间,仙石铁之进也不禁讶然。 过了一会儿,他才咬着牙,用力喘着气,露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望着仙石直记,然后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 “这件事跟我无关,因为我不知道武士刀放在哪里。直记,你应该是把它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对不对?” “没错,不但你拿不到,照理说,应该是任何人都拿不到的……” “那为何会有血迹在上面?莫非那把武士刀……” 仙石铁之进又一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就在这时,四方太进来了。 “人人,真奇怪!我到处都找不到守卫……” 我心中一惊,不禁和仙石直记对望了一眼。柳夫人突然以副冷冷的态度回道: “不可能吧!他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出过家门。” “这回好像真的出去了。我查看过他的房间,他的大衣、帽子、鞋子、手杖,甚至连皮箱都不见了。” “皮箱也不见了?” 仙石直记霍地站了起来。 “仙石,守卫先生会去哪里?他有什么朋友或亲戚……?” “朋友?像他那种人应该没有什么朋友吧!顶多是到喜多婆婆那里去……” “喜多婆婆是什么人?” “守卫的奶妈。” “那个人住在哪里?” 我接着问道。 “作州之奥。本来喜多婆婆去年还住在这里的,她对守卫很忠心,只是方法不对,而且太过罗嗦了,所以我就打发她回故乡去。可是,守卫不可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呀!” “如果真的找不到,就打一通电报到喜多婆婆那里问问看。” 仙石铁之进将杯子放下,他好像是因为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而松了口气似的。 “不错,就这么办!屋代,我们去守卫的房间看一下。” “守卫……哎!真令人想不透……” 柳夫人手中继续织着毛线,头也不抬地喃喃自语着。 守卫的房间在洋式建筑中,位在八千代房间的对面。 这时候,阿藤正不安地站在房间前面,她一看见我们,马上帮我们开了门。 仙石直记率先走进房间后说: “我还没进过这个房间呢!守卫这个人有点古怪,喜欢保有一些隐私。以前除了他的奶妈喜多婆婆以外,绝对不让任何人进来。 去年我们打发喜多婆婆回家的时候,他很生气,最后只好让阿藤进来打扫房间,只不过在打扫时,他都会站在旁边监督。 我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像是一般有钱的单身汉会选择的居所。 “阿藤,皮箱本来放在哪里?” “就在柜子的旁边。你看!这里有放过东西的痕迹,其他像是梳子、刷子、发油等日常用的小东西也都不见了。” “嗯,那他可能真的出外旅行了,可是以他的身体……” “我想他会突然失踪一定是有原因的。” “屋代,你的意思是说……” 我没有回答仙石直记的问话,当时我的眼前清楚浮现了昨天守卫将花瓶丢向蜂屋小市时,他那含着憎恶和嫉妒的表情,那张紫黑、扭曲的脸…… “莫非是守卫干的?他真是一个阴险的家伙,心胸比女人还狭窄,脑子里不知藏着多少阴谋诡计,可是话又说回来,那家伙有杀人,而且砍下人头的胆量吗?” “我只是猜测罢了,可是仙石你要知道,身体有缺陷的人,一旦他积压已久的情绪爆发出来时,那种恐怖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仙石直记原本要走出房间,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叫住阿藤: “阿藤,橱子上面的小柜子是放什么东西用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守卫先生非常不喜欢人家去碰它,我曾经不小心碰个橱子,被他狠狠地骂了一顿呢!” 我和仙石直记一听,不禁对望了一限。 那是一个红木制的小橱子,向两边外侧拉开的橱门上还慎重地挂着一把锁。 “阿藤,你可以走了,有事再叫你。” “是。” 阿藤马上转身离开房间。 “仙石,你想干什么?” “打开这个橱子看看。” “不要偷窥别人的秘密!” “有什么关系!如果他是凶手,那就一切都要调查清楚。橱子上挂的锁用刀子稍微撬一下就开了,里面放着许多我们在药局经常可以看到的广口药瓶。 “什么!都是药嘛!仙石,守卫先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不知道他经常在吃药,不过,这些到底是什么药?” 瓶子里面放入白色、黑色的各种粉末,除了粉末外,有些是锭剂和药丸,还有一种烧成黑灰之类的东西。 每个瓶子都—一贴上写了药名的标签,而标签上所写的都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药物名称。 我们开始逐一检视瓶子,仙石直记在检查当中突然发出很诡异的大笑声,我吓了一跳,赶紧转头看他。 仙石直记倏地将手中拿的瓶子递到我的面前说: “你看这个。” 瓶子的标签上写着:“蝾螈烧成黑灰”。 “我知道了,屋代,守卫这家伙的性能力不行,不……还不到无能的地步,只是功能满虚弱的。” 以前家里偶尔会有一些包裹寄来,他每次一收到包裹就显得特别兴奋,然后慌慌张张地拿去藏起来。这些药其实都是一些春药、催情剂之类的。“ 秘密约会 事件的发展愈来愈复杂了,古神家所有的人就像印坏的粗糙三色版似的,虽然基本的色彩出现了,却又觉得十分怪异,而其中就属守卫这号人物最令人困惑。 当我们在他房间的小橱子里发现各种春药及催情剂时,我一方面替他感到悲哀,另一方面也觉得有点恶心。在那堆并列的春药中,我可以感受到守卫这个男人无可救药的焦躁和邪念。 “喂!出去吧!这些东西让人觉得恶心。” “恶心?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这可是身为人类,尤其是年轻男人最不希望被人发现的秘密,我总觉得有些恶心……” “不会吧!” 仙石直记很不以为然地望着我的脸。 其实他自己一定也对这个发现感到很惊讶,所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说出尖酸刻薄的话。 “守卫真是……唉……光是看到这些,连神明都知道他要干什么……唉!真是可悲!” 仙石直记用力将小橱子的门关上后,仍不断地喃喃自语着。 “喂!我们走吧!” 我们走到门口时,不禁吓了一跳而停下脚步,因为八千代就站在门外。 她应该是刚刚起床,只在睡衣外披了件浅桃红色的披风,头发散乱地披散在肩上,而且还若无其事地穿着“那双拖鞋”。 “八……千代,你……刚睡醒吗?” 仙石直记好像被鱼刺梗在喉咙一般,结结巴巴地问。 “嗯,我睡过头了。” 八千代似乎还没完全清醒,一双惺松睡眼在我们脸上游移不定,接着朝我们出来的门望了望,口齿不清地问: “直记,你到这个房间来做什么?” 这时,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好像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嗯……我们来调查一点事情。” “调查事情?直记,我哥哥怎么了?” “八千代,阿藤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阿藤不知怎么了,眼睛哭得肿肿的。直记,昨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八千代露出不安的表情,仙石直记和我又不约而同地将眼光落在她脚上穿的拖鞋。 接着,仙石直记简单地说: “反正是发生大事了,警察应该很快就会到这里来。” “警察?” 八千代的眼中突然露出一丝困惑的眼神。 “直记!” “总之,在警察到达这里以前,我们还是要先讨论一下。八千代,你赶快换一下衣服,我们在饭厅等你。” 八千代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梳洗完毕,她换上昨天下午所穿的便服出现在饭厅,但脸色却像白纸一样惨白。 “直记……” 她站在门口,露出不安的眼神望着我们问: “我……昨晚……又梦游了吗?” 仙石直记和我都闷不吭声,但这种沉默却更强烈地代表着肯定的意思,八千代脸上的不安神色因此更为浓厚了。 “还有……我的拖鞋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有黑色的污点在上面呢?那是血……吗?” 八千代一步一步蹑脚走过来的同时,又以低沉、沙疑的声音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八千代,你也注意到了吗?” “嗯,刚才换鞋子的时候看到的。直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晚我到底做了什么?” “八千代,你昨晚是不是和蜂屋约在那栋小洋房见面?” “我和蜂屋先生?” 八千代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反问。 “我们约在小洋房见面?没有啊……” “八千代,现在不是谈面子、讲身分的时候,如果你昨晚和蜂屋有约,请坦白告诉我。 我再问你一次,你昨晚有没有和蜂屋约在小洋房的房间里见面?“ 八千代望着仙石直记的脸,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没有和蜂屋先生约在小洋房碰面!绝对没有!蜂屋先生怎么了?小洋房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蜂屋被杀了,死在小洋房的一个房间内。” “凶手还把蜂屋先生的头砍下来带走了。” 我又补充一句。 这个骇人的讯息对八千代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是张着嘴,呆呆地望着我们一阵子,接着左右摇晃了两、三下,整个人重重地跌倒在椅子上。 “你们是说……蜂屋先生被杀了?” 我和仙石直记默默地点了点头。 “凶手还把他的头带走?” 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再次默默地点点头。 八千代深思了一下,目光轮流在我们的身上停留了一下,她突然又想一件事,喘着气问道: “那、那……那我哥哥又怎么了?” “我们也正觉得奇怪,所有人从今天早上就一直没有守卫先生的身影。” 八千代脸上不安的表情愈来愈浓,她一边拉扯着手帕一边抖着身体说: “你刚才说凶手把头拿走了,既然尸体上没有头,那有没有可能是哥哥……” “我们也考虑过这一点,但我们检查过尸体,确定是蜂屋没错。” “怎么确定的?你知道蜂屋先生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知道,那个特征不就是你给他的吗?就是去年在‘花酒廊’射击的那个伤痕,现在还留在蜂屋的右大腿 “啊!” 八千代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经过好一阵子的沉默后,才喃喃自语道: “那就没错了,被杀的……真的是蜂屋先生。” “是的,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可是八千代小姐……” 我从旁插嘴说道: “你刚才怎么会认为被杀的可能是守卫先生?” 八千代听我这么一问,很快地瞄了我一眼,同时露出愤怒的表情,她故意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转向仙石直记说: “直记,我刚才肯定地告诉你,我并没有和蜂屋先生约在小洋房见面,这是实话,可是……” “可是什么?” 我的身体向前靠了过去,然而八千代仍然无视我的存在,还是对着仙石直记说道: “昨晚有人约我在那栋小洋房见面,但是这个人不是蜂屋先生,而是我哥哥。” 仙石直记眉毛倏地往上扬起,眉宇之间透出的愤怒和嫉妒一闪而过。 八千代仍以若无其事、毫无抑扬顿挫的声调说着: “当然,我没有打算赴那个约会。叫我和自己的哥哥幽会,我连想都觉得不舒服。 最近哥哥变得有点奇怪。自从蜂屋先生来了以后,他就变得很粗鲁,以前他总是战战兢兢地看着我的脸色,现在他的态度却夺得十分强硬,而且动不动就发脾气 “守卫那家伙是什么时候约你的?” 仙石直记好像在说一件很肮脏的事,露出一脸的不屑。 “昨天,昨天他不是和蜂屋先生吵架吗?就在吵架之后不久,他说如果我不去.他就会杀死蜂屋先生……” 我和仙石直记吃了一惊,不禁又对望了一眼。 八千代依然用平淡的语调继续说着: “当然,我不认为他真的会这么做,不管他平时的行为再怎么怪异,都不可能会去杀人才对。 他像个任性的小孩般纠缠不清,我是因为受不了,才勉强答应他的邀约。不过开始,我就没有打算履行那个可笑的约定。“ “你们约在几点见面?” “十二点整,在小洋房见面。昨晚晚餐后,就只有哥哥一个人留在饭厅,我从二楼下来时,他又不断地警告我如果不守约定,他就要杀死蜂屋先生…… 我现在这么一想,才感觉到哥哥当时的眼神和平常有点不同,只是我那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么多,只想赶快离开,所以就随便答应他,然后,我就去睡觉了。“ “可是,就因为你心里十分挂念着这件事,所以在深夜时分,才会梦游到那里去。” 八千代迅速转过身来,以愤怒的眼神直瞪着我说: “我、我真的去了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今天早上起床时,我的头很痛,就和以往发病时的情形一样,那时我就担心自己是否又梦游了……可是,直记,我真的到小洋房去了吗?” “嗯,我很肯定。因为昨晚我和屋代确实看到你在那里走动,而且在蜂屋被杀的现场,到处都留着你的拖鞋痕迹。” “嗯……” 八千代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就像劣质的纸张一般干燥而泛黄。 “显然我昨晚真的到那里去了,而且还在血水里走来走去,真可怕!我自己根本不知道……直记,你相信我的话对不对?梦游是我的老毛病了……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患了这种病也是没办法的事,警察来的时候,你就照这样子告诉他们吧!” 仙石直记黑着一张脸,很沉重地说着。 “可是,八千代小姐……” 此刻,我又从旁插嘴问道。 “蜂屋先生知道你和守卫先牛秘密约全的事吗?” 八千代回答: “不知道吧!我不记得曾告诉别人那个可笑的约定。可是,难道我哥哥会……” “八千代,你昨夜送晚餐到蜂屋的房间时,蜂屋对你做了什么事?” 八千代惊恐地皱起眉头,满脸鄙夷地说道: “他是个禽兽!令人讨厌的禽兽!只要一有机会就扑上来,还好我冷不防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所以,蜂屋先生被杀是他活该,可是……我仍然无法相信他真的被杀了!这是真的吗?还有哥哥到底怎么了……“ 八千代渐渐有些语无伦次,她的眼中失去了光芒,嘴角成变成紫色,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就这样晕厥过去。 无情的指证 不久,附近派出所的警察来了,而警政署及调查局的办案人员因为当地的交通十分不便,来到命案现场时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 除了刑警以外,新闻记者也蜂拥而至,古神家一时之间被进进出出的人群弄得喧嚷起来。 古神家的成员和相关人也都—一被叫到负责侦办案件的刑警面前,进行严密的侦讯。 我也不例外,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情况告诉他们。 为了正确的传达整个事件,必须让对方了解古神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家族成员中充满诡异的气氛,但是要清楚说明这整件事,却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到的。 搜查课长是泽田警官,他可能也是侦办这个案件的负责人,在听完证词之后,还对我们抱着诸多的怀疑。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你只是想告诉我你是个局外人对不对?” 泽田警官个子不高,但是身体健壮,脸上满布着刮过的胡渣。然而他却不会让人感受到警政署那些人常有的傲慢、虚伪,讲话的态度也还算客气。 “也可以这么说。仙石是我念书时的同学,至于古神家的其他人,我都是昨天才第一次见到的,不过蜂屋先生是例外。” “你和蜂屋先生很熟吗?” “也没有很熟,只是一般作家和画家之间的来往而已,我们偶尔会在一些新作发表会上相遇,两人遇到时,自然会互相寒暄几句。” “这么说来,对蜂屋先生而言,你倒真是个局外人了。你认为凶手是失踪的守卫先生吗? “嗯……” “听说古神守卫昨天好像和蜂屋小市大吵了一架,而八千代小姐则是他们发生争执的导火线,是不是?” “这件事是谁说的?” “仙石直记啊!其实我之前就问过古神家的佣人了,后来只是向直记先生求证而已。所以凶手是守卫先生,他的杀人动机是因为嫉妒蜂屋先生,你认为这样对不对?” “嗯……” 我支支吾吾的,没有做正面回答。 泽田警官凝视我好一会儿后,终于露出微笑说: “你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好像不赞成我这样的推论。屋代先生,我相信你有你自己的看法,同时也希望你能将自己的看法讲出来,让我们参考一下。 我仍然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以下的叙述—— 其实,我也没有完全反对这样的推论,也许守卫先生真的是凶手。我只是认为,不论凶手是谁,这件事并没有你们想像中那么单纯。 “这话怎么说?” 泽田警官仍是面带微笑,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嗯……其实我有很多理由,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尸体没有头。就算是守卫先生一时情绪激动而杀死蜂屋先生,也没有理由要将他的头砍下来呀!” “说的有理。” “凶手把头砍下来并且带走,这不是一件很轻松的工作。姑且不论这是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凶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这不能看作是一件临时起意的凶杀案件。” “你这么说很有道理,还有其他的看法吗?” “或许你会认为我这么推论,只是出于侦探小说家的妄想,认为我刻意以复杂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但是不论怎样,我认为这不是凶手因为一时冲动而犯下的罪行。我相信整个事件应该不是这一、两天临时起意的。 首先,蜂屋先生会到古神家来……基本上,我就认为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守卫先生是一个驼背,同样是驼背的蜂屋先生又来到这里,我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些不寻常之处。“ “所以,你认为这个事件是一个头脑非常好的人所策划的?也就是说这是个精心策划的杀人事件。” “没错,因为八千代小姐还曾经收到恐吓信……” “什么?恐吓信?” 泽田警官突然把身体往前探近,我突然感到有些后悔。 因为仙石直记好像还不打算将这件事说出来……但是,说了又何妨呢? 我转念想,反正警察早晚都会知道这件事,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妥,因此我就将前几天仙石直记告诉我,八千代去年收到三封恐吓信的事情说了出来。 泽田警官听得兴味盎然,还不时地用手抚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原来如此,果真是很可疑的一件事。你是因为这样才到这里来的?” “嗯,正是,仙石知道我是写侦探小说的,所以才找我过来看看。一般人通常会以为侦探小说作家应该也具有书中名侦探的敏锐观察力,所以他才会请我来。” 泽田警官抚摸着下巴浓密的胡渣,仍然露出微笑说道: “你现在所说的话,很具有参考价值。因为先前发生了这些事情,所以这不可能是一桩临时起意的凶杀案,然而……” 泽田警官皱着眉头,接着说: “依照你现在的说法,不论凶手是谁,都应该是有所图谋才会这么做,而他所针对的对象不是古神家就是仙石家,可是被杀的人却是和这两家都没有深切关系的蜂屋小市,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没错,我也觉得有点解释不通,所以我猜……” “你猜是什么?” “我不能说,我说了恐怕又会被笑说是侦探小说家的幻想。可是,我总觉得凶手可能不只是要杀死蜂屋先生,或许蜂屋先生的死只是恐怖杀人事件的前奏曲而已……我有这种预感。 我不自觉将心中的猜疑在泽田警官面前讲了出来,同时背脊也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警方对我的第一次询问就到此结束。 在我接受侦讯其间,其他的刑警也到犯罪现场——小洋房进行详细的调查工作。 另外,警方为了解剖尸体以查证确实死因,将尸体运走了。 至于验尸的结果,我是在第二天才从报纸上得知的。 报纸上写着:蜂屋小市被杀死的时间大约是午夜十二点前后,这是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尸斑的状态及胃部剩余的食物所做的判断。 那天晚上,八千代拿食物给蜂屋小市是十点左右的事。 蜂屋小市好像只吃了一半,其余的食物仍留在房内,蜂屋小市的胃内残留的正是那些食物,经过大约两个小时左右的消化过程。 蜂屋被杀的时间约在十二点左右,除了凶手之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人是女佣阿藤。 阿藤在蜂屋小市的要求下拿水去他的房间,那时候正好是十二点左右的事。 她对当时的情况说明如下: “因为蜂屋先生打电话要求我拿水过去,所以我就带着水去他的房间,但是他当时好像睡着了,我听到呼吸的声音,所以我确定他那时还活着,因此,我将水瓶放在枕头边的桌上,正要悄悄离开房间时,还遇到直记先生及屋代先生……” 阿藤拿去的水瓶仍然摆在蜂屋小市房内枕头边的小桌上。奇怪的是,蜂屋小市一滴水都没有喝,难道他等阿藤出去后,就立即离开房间到小洋房去,结果在那里被杀了不成? 但这样一来,还是无法解释那把武士刀——“村正”上所遗留的血迹。 我们将‘村正“放入金库的时间大约是十点半,照常理来说,没有人能取得”村正“去杀人,所以”村正“上的血迹应该是在我们放入金库前所留下的,那就一定不是蜂屋小市的血。 若不是他的血,又会是谁的呢? 后来根据鉴识组的调查,武士刀上的血型和蜂屋的血型相同…… 现在最着急的人就是我了,因为我本来没有打算在古神家待太久的。 我虽然是仙石直记所轻蔑的三流小说作家,但在战后资讯记滥的时局,像我这种三流作家仍有不少工作,若要在这里停留较久的时间,一定要先将一些事情交代好。 所以我要求泽田警官让我回家一趟。 “可以啊!你就回去一趟,处理好事情再来。” 泽田警官很爽快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我回到杂司谷的古寺后,立即和各杂志社联络,处理好相关事情后,我在第二天过了中午回到小金井,此时蜂屋小市被解剖过的尸体已经送回来了。 蜂屋小市没有亲戚,所以那天就由他的两、三个友人、仙石直记、我以及八千代将尸体带到火葬场,当晚照例有个守灵仪式。 不料,在那之后又出事了! 蜂屋小市告别式结束的第一天,住在作州之奥的喜多婆婆因为收到仙石直记的电报,惊慌之余,千里迢迢地赶来古神家。 喜多婆婆外表看来只有六十五、六岁的样子,因为长年在古神家工作,所以完全没有乡下人的土样子,不论气质或服装都很称头。 她在仙石铁之进及柳夫人面前听仙石直记说完事情始末后,很冷静地反问道: “你是说,守卫先生杀死这个叫做蜂屋小市的男人,然后躲了起来。” 虽然她的语调十分平淡,仍然可以让人感觉到她话里所隐藏的反驳意味。 “目前警方是这样推断的,他们也正在调查守卫先生的行踪。喜多婆婆,守卫先生真的没有到你那里去吗?” 喜多婆婆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以犀利的目光环视着众人,然后才冷冷地说: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守卫先生不会杀人的,他根本就是被害人,而杀死守卫先生的就是你!是你!还有你!还有你…… 喜多婆婆伸手依序指着仙石铁之进、柳夫人、仙石直记、八千代,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不寒而傈的感觉涌上心头。 大家可能都被喜多婆婆的举动吓了一跳,所以静静地不作声。过了一阵子后,仙石直记才发出干涩的笑声。 “不要胡说八道!刚才我不是说过,尸体的右大腿上有遭受枪击留下的伤痕吗?所以,尸体是一个名叫蜂屋小市的驼背画家……” “不对,就是因为大腿上有伤痕,更可以确定那具尸体是守卫先生。” 喜多婆婆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更加奋力地一字字说着: “守卫先生在去年夏天买了一把手枪来玩,结果一不小心射中自己的右大腿,只要让我看一眼尸体,就算没有头,我也可以立即判断他到底是不是守卫先生!” 手枪失踪了! 喜多婆婆所说的话好像一颗炸弹似地丢向我们每个人心中,正因为这个冲击实在太大了,我全身的肌肉都变僵硬。 喜多婆婆眼中含恨地直盯着在场的众人说: “我不知道那个叫什么蜂屋的画家右大腿上是否有枪伤的痕迹,如果真的有弹痕,那这件事情就更加诡异了。 他们两人同样是驼背,在同样的部位又有同样的枪伤……反正这其中一定有很密切的关联。没错,一定是这样,这是一个可怕的阴谋,而设计这个可怕阴谋的人就是……“ 这时,喜多婆婆又伸出瘦削细长的手,依序指着仙石铁之进、柳夫人、仙石直记、八千代,并尖声叫道: “主谋就是你、你、你!还有你!” 虽然喜多婆婆连续两次当着他们的面指控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驳。 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喜多婆婆所说的事情实在太令人吃惊;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没有人有勇气和喜多婆婆目前的气魄相抗衡。 仙石铁之进瞪着大眼晴,宽厚的胸膛在敞开的衣襟下急速地上下起伏着。 仙石直记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怒气,情绪勉强保持镇静,但嘴角仍然不自禁地抽搐着。 八千代则面如死灰,目光呆滞、混浊;一向冷静的柳夫人,此时也蹩紧眉头,用力咬着嘴唇。 “喜多婆婆!” 我冷静下来后,清了清喉咙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守卫先生的大腿上真的有枪伤的痕迹?” 我挺身向前,喜多婆婆冷冷地看着我问: “你到底是谁?和古神家又是什么关系?” “我是仙石的大学同学。” 喜多婆婆发出冷哼声,不屑地皱着鼻头,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神瞪视我一阵子,然后说: “你说你是直记先生的朋友,那么你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这件事你也份?” 我碰了一鼻子灰,却又无法对她生气。 这个喜多婆婆如此“死忠”地维护着守卫,发生在守卫身上的事情让她半疯狂状态,说起来也真是可怜啊! “你怎么说都没有关系,我只要知道守卫先生身上是不是真的有枪伤所留下来的痕迹?” 我再确认一遍,喜多婆婆却愤怒地叫道: “我干嘛要说谎!我凭什么说谎,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守卫先生在去年夏天买一把枪来玩,不小心被子弹射中大腿,就在这个位置,那个伤痕…… 喜多婆婆隔着衣服指着自己的右大腿,而那个位置正好和尸体上的伤痕位置一样。 “可是……” 仙石直记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他一面舔着干裂的嘴唇,一面往前跨一步说: “为什么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为何发生那么严重的事,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到?” “因为是我帮他掩护的。守卫先生的手枪没有执照,如果让你们知道,又不知道会怎么为难他了,所以我和守卫先生商量好,决定不把他拥有一支手枪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如果你们认为我在说谎,可以去问问内藤医生,当时是他帮守卫先生取出子弹的……“ “这么说来……去年夏天,守卫先生真的有一段时间走路是一跛一跛的。 柳夫人插嘴说道。 “当时我问他怎么一回事,他只说是脚踝扭到而已,还让我看他绑着绷带的部位,那个时候……” “没错,为了怕被你们发现受伤的真相,所以守卫先生还特别在脚踝绑上绳带来掩饰。” “可是,守卫先生为什么要弄支手枪来玩?” 仙石直记说出心中的疑问。 他在问话的同时,脑中不知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说话的声调显得有些迟疑。 喜多婆婆正面凝视着他,讽刺地说: “当时,表面上他是跟我说他害怕会有强盗,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因为他身边有比强盗更令人害怕的人。 我想守卫先生一定很清楚,在这个家里有人比强盗更让人害怕……唉!要是当时我知道这一点,就不会把他的手枪拿走。“ “是什么型式的手枪?” “什么型式?我这把年纪的人哪会知道是什么型式的枪,反正是那一种可以放在手掌内,小型精巧的手枪,守卫先生说那通常是女人用的……” “然后呢?肯把手枪拿走后怎么处理?” 我不禁追问着。 “我把它藏在自己房间柜子的抽屉里,可是……” “可是什么?” “后来手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我本来以为她守卫先生拿去的,就跑去问他,不料他却告诉我他并没有拿走。 我晓得他有什么事都不会隐瞒我,所以手枪一定是被其他人拿走的,而且就是这四个人当中的其中一个,你、你、你……绝对是这四个人的其中一个! 喜多婆婆又用她细小多骨的手指指着现场四个人的鼻尖,我则因为猛然想起一件恐怖至极的事而隐隐颤抖着。 守卫的手枪,一定就是去年秋天八千代在“花酒廊”枪击蜂屋小市时所用的那一把。 虽然八千代是个好玩、开放的女孩,但年轻女孩到随意取得手枪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想,从喜多婆婆橱柜抽屉里取走手枪的应该就是八千代。 可是真实情况到底是如何呢? 这么一来,凶手把尸体的头取走,就几乎无法分辨身份了,因为蜂屋小市和守卫两个人都是驼背,又在同一位置有枪伤。 这真是巧合吗?还是另有什么恐怖的计划正在暗中进行? 或许八干代在“花酒廊”射击蜂屋小市,只是这次杀人事件的前奏曲。 我感到一种异常森冷的妖气直逼而来,于是不自禁地转过身去,试探地望着八千代。 仙石直记心中一定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他正用一种要吃人的恐怖眼神注视着八千代的侧脸。 八千代没有任何反应,她仍然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一股森冷、妖媚的气息笼罩着妖艳的她。 喜多婆婆那双狡猾的眼睛探视我们脸上的表情后,又露出冷笑。 “我不知道你们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反正你们这些人是不可能想什么好事的,那是你们家的事,和我无关。 铁之进先生,我要在这里住一阵子,直到亲眼看到杀死守卫先生的凶手被找到为止,没有找到凶手以前,我绝不会离开这里,可以吗?“ 我回头看了看仙石铁之进,想知道他会作怎样的回答。仙石铁之进却异常冷静地回答: “当然可以,随你高兴住多久都行,不论被杀的是那个笨蛋画家还是守卫先生,若你能凭自己的观察力查出谁是凶手,就好好地帮我揪出来吧!这样一来也可以洗刷我的嫌疑,呵呵呵……” 仙石铁之进说完,表情十分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梦游的人 喜多婆婆的出现,以及她那番爆炸性的无情指证,不但让我们所有人不寒而傈,也使警方感到极度紧张。 泽田警官脸色蜡黄地赶来,我们又—一被叫到他面前,再度进行复杂的侦讯,但无论他怎么问,这些疑点仍然无法找到答案。 先前我们连想都没想到守卫的大腿上也有那么一个伤痕,若是知道的话,我们就会对尸体进行更谨慎的检查,也可以提供警方更多的线索。 但是,我们一直不知道守卫的右大腿上也有同样的弹痕,所以认为大腿上有枪伤的人一定就是蜂屋小市,因而忽略了观察伤痕的特征及详细位置等问题。 不过这也不能说完全是我们的疏失。事到如今,警方虽然很后悔那么快就将尸体火化,但幸好他们留下了尸体的详细照片,其中辨别尸体身分的唯一线索——大腿上的伤痕,也特别放大处理。 警方重新将这些照片拿给蜂屋小市受枪伤住院时的主治医师,以及帮守卫治疗过的内藤医师看,希望他们确定这具尸体的真正身分。 后来我看了报纸的报导才得知,警方这些尝试都没有办法获得具体的结论,因为那件事情都已经隔了半年。以至更久了,医院和诊所不可能保存所有患者患部的照片资料,医生的记忆也很模糊,所以没有人敢肯定地做出结论。 由两位医生不置可否的暖昧态度看来,可知蜂屋小市和守卫的弹痕位置真的很相近,而且连伤口的外形也很相像。 其中,只有喜多婆婆一看到照片就立即断定那具尸体是守卫,她不断地解释说,从驼背的体态以及大腿上的弹痕,都能非常确定那个人就是守卫。 警方似乎也十分为难,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喜多婆婆的证言。因为喜多婆婆很疼爱守卫,她一味地对仙石父亲、柳夫人及八千代心怀恨意,只要能对他们不利,说不定任何没有根据的证词她都说得出口。 此外,守卫和蜂屋小市的驼背体态实在非常相似,不只我们,就连其他的佣人也都承认这一点。 关于喜多婆婆对于守卫的伤痕是否真的记得那么清楚,也实在是令人怀疑,因为那个部位除了医生以外,应该不太可能轻易让其他人看到才对。 不论守卫和喜多婆婆的主仆关系有多么亲密,也不可能随便让她看到。更何况守卫的伤势痊愈之后,即使是喜多婆婆,应该也没什么机会见到才是,所以警方对于她的说法持保留的态度。 因此那具尸体不能断定是蜂屋小市,也不能贸然推断是守卫的。 结果,没有人知道死者的真正身分到底是蜂屋小市或守卫,“弹痕”这条线索的出现对于案情仍然没有帮助,一切还是一团谜。 警方对于这桩杀人事件的意外发展究竟持什么看法,我也不甚清楚。但是在喜多婆婆出现后,我们都可以感觉到警方对这桩事件的处理,采取更谨慎的态度。 泽田警官在询问我们时,一直想从我们的供词中找出破绽,我们都注意到他眼中那抹不时闪现而过的怀疑神色。 喜多婆婆出现后第三天,我、仙石直记以及八千代三人难得在没有警察监视的情形下,在洋式建筑的饭厅内喝茶。 “我受不了了!我觉得好恐怖,没办法再待在这个家里面了。” 八千代说完后,突然用力将茶杯放在杯盘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仙石直记和我都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着她。 只见八千代用力甩了两、三次头,好像要把心中涌现的恐惧和疑惑甩掉似的,她无助地望着我们,几乎崩溃地说: “警察在怀疑我!不但警露怀疑我,连你也是!还有你也是!” 说完,八千代和喜多婆婆一样狠狠地瞪着我们,又继续叫道: “你们都在怀疑我!不要装了,这两、三天,你们都在偷偷地注意我的一举一动,每次我要问你们事情的时候,你们也都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我快要受不了了!” 八千代说的是实话,最近我甚至不敢正视她。 自从喜多婆婆揭露了那件骇人的事实以后,我心中对八千代的怀疑与日俱增。 无论如何,八千代和这件事一定有很密切的关系,否则就无法合理说明“花酒廊”那件枪击事件。 我猜,那件事绝对不是因为八千代喝得烂醉临时起意的,而是先前就开始精心策划的。 不过,我相信八千代应该不是主谋,就算她不是共犯,也应该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这是无庸置疑的。 此时,我希望仙石直记能质问八千代,可是不知为什么,仙石直记好像很害怕去触及这个问题。他最近还一直刻意避开八千代,但是在八千代不注意的时候,仙石直记望着她的眼神却又充满了一抹杀气。 “你看!你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既然那么怀疑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我不喜欢被人用怀疑的眼光直盯着,我真的受不了了!” “八千代!” 仙石直记就像被鱼骨梗住喉咙一般,低声斥责道。 “不要那么大声、那么激动,小心隔墙有耳,现在这个家到处都有听壁脚的人,呵呵呵!” 仙石直记自嘲似的发出低沉笑声,然后将身体靠向八千代问道: “八千代,我问你,‘花酒廊’的事……” 没想到八千代竟然吓了一跳,身体也颤抖着。 “那是偶然发生的,还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八千代的眼晴顿时失了神,茫然地望着前方。没一会儿,她又将视线移回仙石直记的脸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想起来,那好似也不是偶然发生的,一定是某个计划中的一部份……” “八千代,我不了解你的意思,枪击蜂屋的不就是你吗?” “是我用枪射击蜂屋先生的没错……” “那你还说得这么暧昧不清。”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八千代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梦呓一般。 “八千代,你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仙石直记不自觉地提高声调,但他马上察觉自己说声,低沉的声音说: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想对那件事有所隐瞒吗?还不快把事情说出来,为什么会发生那件事?” 八千代仍然神情茫然地望着仙石直记,她的外表看起来好像很冷静,但是双手却不断地用力拉扯着手帕,似乎快将手帕扯破。 由此可见,她的内心其实正在挣扎着。 直到她的神情稍微平静一些时,八千代终于开口道: “那天有人告诉我,说当天会有一个驼背男子出现在我面前,而那个驼背男子就是神秘信函照片中的驼背男人……我听了之后气得全身发抖,嘴里不自觉地念着杀死他!杀死他! 奇怪的是,那个人又叫我不能杀死那个驼背男子,如果杀死他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难处理,只要给他一点教训就好。他叫我用枪射击驼背男子的大腿,在他身上留下一个烙印就好……说完后,那个人就给了我一把枪。“ 我和仙石直记不禁又对望了一眼。 “那个人到底是谁?” 八千代没有回答,双眼茫然地望着远方。 “八千代小姐,莫非……是守卫先生?” 八千代静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和仙石直记又不约而同看了彼此一眼,一股恐怖的感觉涌上心窝。 “八千代,你知道守卫的右大腿上有弹痕吗?” “我当然不知道呀!直记,你不也是听了喜多婆婆的话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吗? 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虽然我们和哥哥住在同一个屋子内,却好像陌生人一样。所以,当哥哥要我射击那个驼背男子的右大腿时,我根本没想过这么做会有其他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没想到我会这么刚好真的射中了他所说的部位而已……“ 仙行直记静静地望着八千代的脸好一会儿,终于将身体挪向前问: “八千代,这么说来,守卫知道恐吓信函和照片的事咯?” “知道,是我告诉他的。” 在那一瞬间,仙石直记的脸上充满如火焰般的嫉妒和憎恨神色,到现在我还无法忘记他当时那种教人看了不寒而傈的表情。 他可能以自己是唯一知道八千代的秘密的人而暗自高兴着,但其实八千代信任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尤其是仙石直记最轻蔑的守卫,竟然也知道八千代的秘密,这更让他妒火中烧。 然而,八千代并没有注意到仙石直记的情绪变化,她突然露出畏怯的目光。 “警察现在一定也在重新调查‘花酒廊’的枪击事件,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蜂屋先生遭枪击的事件,并不是一个女人酒后乱性那么简单。接着一定会开始追查那个女人,说不定很快就会发现那个女人是我,怎么办?战不能再待在这个家了!我要逃!我一定要逃离这里。” 就因为八千代是这么一个任性的女人,所以她对生死的惊恐程度也比别人强烈。 她说完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就在此时,仙石直记的身体突然隔着桌子探向八千代,并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 八干代听了之后,整个人突然弹跳起来,连忙转头看向饭厅门口,霎时,她整张脸失去血色,惨白到了极点。 只见喜多婆婆像个石像一般,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但是在她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我可以明确感觉到她心中正充满了复仇的欲望。 也就是在那一晚,我又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八千代下午所说的话一直在我的耳边索绕,不停地敲击着我的脑细胞。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焦急就越睡不着,只觉得房内的空气很混浊,几乎快让我无法呼吸。 于是我只好离开房间,下了楼梯,穿过上次和仙石直记一起经过的走廊,打算到庭院去走走。 我在庭院散步了好一阵子,耳中沉重的回响却仍然没有散去。 月亮高高挂在天际,庭院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很亮,我不知不觉地朝向仙石铁之进拿着“村正”追逐蜂屋小市的那个水池走去。 我一边走,心里一边揣想: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事件!不论死者是蜂屋小市或是守卫,活着的另一个人到底怎么了? 不管他们当中谁是凶手,那种驼背的体态都很容易引人注目,绝对无法永远躲起来的。 但是,这个人到底在哪里呢?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停止脚步,有好一阵子无法移动,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连呼吸也变得非常急促,有种快吐的感觉。 当时,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难道这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不是真的驼背,守卫或是蜂屋小市这两人有一个人假装是驼背…… 守卫的驼背是不容置疑的,因为他不可能欺骗从小一起长大的仙石直记和八千代那么久。 至于蜂屋……我对蜂屋小市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战后突然窜起的画家.书风特殊,除此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更没有人知宿枪战前的生活如何。 我曾经听说蜂屋小市认为自己的身体很丑陋,所以入浴时绝对不让人看到,纵使是和他关系匪浅的女子,也不曾看过他的裸体。 想到这里,我不禁手脚发冷,身体似乎一瞬间由沸点降到冰点。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转过身去,看到水池的对面有人,那个人在朦胧月光的照拂下,正以轻飘飘的步伐朝我走来,那种走路的样子使我联想到那天晚上出来梦游的八千代。 但是,我可以确定水池对面那个人绝对不是八千代。 随着距离愈来愈近,我很清楚看到他是一个男人,他所穿的睡衣上系着细细的带子,衣领的部份向外掀开 (啊!那不是仙石铁之进吗?) 仙石铁之进以近似飘浮的步伐向我靠了过来,他空洞无神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看起来有点茫茫然。 虽然他已经来到我前面三尺的地方,却仍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全身冒着冷汗。 最后我鼓起勇气,一转身站在他面前,双手在他的眼前挥动着,然而仙石铁之进只是稍稍减缓他的脚步而已,不久又轻飘飘地继续前进。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仙石铁之进也是一个梦游者! 断头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仙石直记对于八千代是仙石铁之进的骨肉不知有什么想法? 同一家人中如果有两个梦游者,就可能和遗传有关,所以仙石直记会怀疑八千代是他父亲的骨肉,也是有理由的。 仙石直记知道自己的父亲会梦游,所以在发现尸体后,他才会质问仙石铁之进昨夜是否睡得很好,又问棚夫人是不是一直陪着他,他十分介意这些事情。 当时我无法了解他质问仙石铁之进这些问题的意义何在,还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仙石直记当时一定是担心他父亲又梦游了,并在梦游中犯下罪行。 仙石铁之进也明白儿子在担心什么,而他对自己的行动也没有信心,所以才会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姑且不论这件凶杀案是不是仙石铁之进在梦游时犯下的……我一直到现在才知道仙石铁之进是一个梦游者,而八千代也有相同的病症。 八千代的生母柳夫人从以前就被人说了很多闲话,直到现在,她跟仙石铁之进之间仍维持着暧昧的关系,所以仙石直记认为八千代是他父亲的骨肉,也不是全无道理。 我对古神家这种乱七八糟、复杂至极的关系感到非常厌恶,但我仍想知道梦游中的仙石铁之进要去哪里。 只见仙石铁之进沿着水池边飘然而行,很明显的,他的步伐和那晚八千代的样子几乎完全一样。 他的脸微微朝上,双手则稍稍向后方垂下,整个人好像漫步在云端,也许这就是梦游者的特征吧! 仙石铁之进绕过水池,走到后面的庭院,我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那株小洋房就在眼前,不知道他是否会去那里。 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件凶杀案可能就是他犯下的。虽然我觉得有点可怕,仍然忍不住想要跟踪他一窥究竟。 今晚又是朦胧的月夜,微风吹动着仙石铁之进的衣摆,夜果那求偶般的凄厉叫声绘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终于,仙石铁之进来到小洋房的旁边,但他好像没有看到那栋建筑物似的,直接朝树林里走去,就这样飘飘然地继续前进。 他的目的地似乎不是小洋房。 (那么,他到底要到哪里去呢?) 当然,我不知道梦游者的行动是否像常人一般具有意识和目的。但是,如果梦是潜意识的表现,那么梦游者的行动应该也有一个诱发的动机吧! 仙石铁之进经过小洋房的旁边时并没有逗留,反而一直向前走,这表示前面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所在意的。 小洋房的后面本来是一片草地,现在草地上蔓生的杂草已经冒出新芽。 随着四季流转,杂草也渐渐回复春天的生机,可是依它苍绿的程度看来,应该可以让人联想到此刻是盛夏时节。 在杂草地的对面就是武藏野的自然森林,类似井之头公园里的杉木到处林立着。涌泉池包围着自然森林,可以看到池面隐隐泛着水光。 仙石铁之进穿过这片杂草地,走进了自然森林。 曾听说酒醉不乱性这样的说法。一个人喝醉酒之后,竟然还能够往目的地前进,这实在很不可思议。 在酒醉清醒后,他们会怀疑自己是怎么安全回到家里的,而且对于中间的过程完全没有记忆。这是因为人在烂醉的状态下,还存有最后的理智来指引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梦游大概也是基于相同的道理。他们轻飘飘的步伐看来很危险,却能在梦游的状态中保有一丝理智,顺利地行进而不会跌倒;但是在他们醒过来的同时,一切记忆也跟着消失。 这么看来,“梦游”会不会是一种双重人格的表现呢? 仙石铁之进依旧飘飘然地穿过自然森林,沿路的杂草虽然不是长得很长,中间却有一片灌木丛。 他走进灌木丛中,白色的睡衣映着穿过树林间的朦胧月影,就像染上奇异的白斑一样。 最后他走出自然森林,来到涌泉池边。 我到古神家这座宅邪的时间不久,后来又因为发生了凶杀案件,行动上处处受到限制,这回还是第一次走刚这里来。 当我一眼看到涌泉池时,也不禁沉醉于池边的美丽景色中。 涌泉池在规模上当然是比不上井之头,甚至比善福寺的水池还小,但是论幽遂宁静,则远远凌驾前两者之上。 围绕在水池周边的杉树树枝错综复杂地伸到水池上方,因此有半个水池笼罩在树影下,而剩下的另一半在朦胧的月光映照下,透出像白绢一般的光芒。 仙石铁之进来到这里,步伐突然放慢,他歪着头好像在深思什么似的绕着水池边缓缓走动。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他赤脚走在沙粒上的沙沙声。 他像是受到池内某种东西的吸引,眼睛一面望着水池,一面深思地走着。 不久,他绕过了大半个水池,突然停下脚步,好像在想什么事似的。 他站的位置正好在树影下面,因此我无法看清楚他的身影,更别说他脸上的表情了。 扑通……扑通…… 我蹲在暗处,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脏像撞钟般猛烈跳动的声音。 我完全无法预料事情会就此结束,还是即将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全身因为紧张而绷得死紧,神经也像刺谓一样敏锐。 这时,我忽然听到扑通一声,接着就看到水面上的彼纹在月光下扩散开来。我猜想可能是池里的鲤鱼跳出水面的声音。 这个声音似乎也在仙石铁之进昏沉的脑中投入细小的波纹,他受到影响开始缓缓踏出一步,继续慢慢地前进。 这个水池的形状有点像葫芦,是由一个较大的水池和一个较小的水池共同组成,较小的水池大约只有五坪或十坪的大小,在两个水池交接处有一座小土桥,正好将两个水池区隔开来。 仙石铁之进来到小土桥上方后,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神像被钉子钉住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水池。 寂静的夜色中,只听见漏漏的流水声。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小水池才是真正的涌泉池,泉水是由这里涌出后,穿过土桥下方注入大水池里。 仙石铁之进静静地望着水池,沉思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来到桥下,他一点也不担心会弄湿衣摆,直接哗啦哗啦地走入水池中。 涌泉池并不深,高度不及一个人人的膝盖,池底铺着漂亮的玉川石。 仙石铁之进来到涌泉池的最内侧,那里有一个大约一丈高的假山,假山底部培叠着五、六块石头,泉水就从石头缝中冒出来。 他将石头一块一块地搬开,然后看着石头搬开的地方。 我的心脏还是跳得很快,胸部有些气闷,我真担心心脏随时会跳出来。 (他到底在做什么? 石头搬开后可以找出什么吗?) 突然间,我好像听见仙石铁之进的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但我也不是很确定,可能是我以为他会发出声音,也可能是我太紧张反而有些耳鸣、产生错觉,把其他声音当成是仙石铁之进的声音了。 就在我以为听到仙石铁之进发出声音后没多久,他突然将手中的石头用力投入水中,发出很大的声响,随即便起身,啪答啪答地涉过水,朝我所在的位置匆匆走来,于是我急忙躲了起来。 仙石铁之进的步伐仍是轻飘飘的,并没有发现躲在暗处的我,就像踏云般通过我的前面。当他经过我面前时,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眼神茫然、嘴巴微微张开,除了一般梦游者特有的茫然表情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久,仙石铁之进就穿过自然森林,消失了踪影。 我等到看不见仙石铁之进的踪影后,才从暗处出来。 当时我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赶快去了解一下仙石铁之进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因此我也从土桥下方走入池中,池底涌出来的水几乎让我站不稳,可是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我把这些置诸脑后,鼓起勇气来到假山边,并且将仙石铁之进移动过的石头一个一个拿起来看。 每个石头都有一面长着青苔,摸起来滑滑的,感觉非常恶心。 一个、两个……当我搬起第三块石头时,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石头一般僵硬,全身的血液像冰块一般凝固了。 事后想起来,那时的我甚至忘记要怎么呼吸…… 我看见石头下面有一颗人头,人头的脸都朝上,微张的眼晴好像在瞪着我看。 这实在太恐怖、太恐怖了! 那一瞬间,我一定是失神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好像曾梦见过这种场面,耳边隐约传来一阵声音—— 这只是梦!现在醒来的话就没事了…… 我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走到我的身后,那个人还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那时候,我几乎是弹跳着转过身来,但手还是没放开拿起的石头,因为放下石头的话,一定会伤到底下的人头。 搭我的肩的是脑袋不太灵光的四方太,他像野兽般用力喘着气,从我肩后朝石头下方望去。 四方太的力道很大,我的肩膀几乎被他压碎,不禁隐隐作痛。 四方太一定是跟着仙石铁之进来到这里,而我先前竟然完全没发现。 “我、我不知道……难道那个人……” 我已经吓得有些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一定是铁之进先生,是他把人头藏在这里的,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人头的藏匿处?” 四方太瞪着人头好一会儿,突然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是守卫的头!” 我现在仍在怀疑,四方太是如何认出那个在昏暗中,看来已经半腐烂的人头就是守卫的头呢? 变换舞台 很明显的,古神家所发生的杀人事件,绝对是经过周详计划的。 像恶魔般的主谋者似乎具备了侦探小说家的编剧才能,各种新的线索都间隔着适当的时间出现,当案情开始陷入胶着之际,就会有新的线索跑出来刺激大家的脑部。 喜多婆婆的出现是这种情形,发现这个恐怖人头也是如此。 目前发生在古神家的一连串事件就像波状的台风来袭,一个冲击出现后,渐渐恢复平静,接着又有下一个冲击出现……每回都像要把古神家吹垮似的,弄得每个人心头一阵紊乱。 我本来只想先把这个恐怖的发现告诉仙石直记一个人,但是四方太的嘴不牢靠,一刻也闭不紧,事情因此变得更难处理。 四方太陌噪地到处对人说这件事,将近天亮时分,所有人都集中到和式主屋讨论这件事,每个人都显得非常焦躁不安。 仙石直记听完我的说明后,立即和源造两人去看涌泉池里的人头,然后留下源造在那里监视。 当他回来时,惨白的脸色几乎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 仙石铁之进似乎还没醒悟,他听到四方太的话,也只是搔了搔头,还没感觉到真正的恐怖之处。 平常过于一本正经的柳夫人,此刻显得有点慌乱,一双眼睛不安方地到处乱飘,使她的脸看起来更加阴险。柳夫人突然睁大的黑眼睛,把狐狸般的阴险性格硬生生地逼了出来。 这个时候,只有喜多婆婆一个人坐着冷眼旁观这一切。 她双眼微闭,冷冷地、刻薄地审视所有人的脸。和喜多婆婆相较之下,其他人都显得十分狼狈不安。 “铁之进先生,原来是你……是你把头颅藏起来的,要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守卫的头被藏在那里?是你!你杀了守卫!” 四方太猛地站起来大骂道。 这个智商不足的男人平常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也因为他智商不足,所以不懂得控制情绪,当然不会考虑到后果。 “霸道的家伙!无情义的人!人面兽心……可恶的东西!” 四方太不断用力跺着脚,挥舞着拳头,却没有真正动手的勇气。 “怎么样?你瞪我,我也不会怕你!你以为你杀了人我就会怕你呀……哼!没有人学怕你的,守卫是你的主人,而你竟然敢杀害主人,你还是不是人呀?” 不管四方太说什么,仙石铁之进都不作声,他只是不断地歪着头,好像希望自己能从记忆底层搜寻出一些蛛丝马迹。 “仙石!” 我望向仙石直记说。 “那个人头真的是守卫先生的吗?” 仙石直记沉着脸,点了点头。 “这么说,死者真的是守卫先生了,那蜂屋先生到底去哪里呢?” “不要管蜂屋了,他和这事儿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时,角落突然传来喜多婆婆尖锐的叫声。 喜多婆婆半闭的眼睑下那道锐利的目光,像针一样射向仙石铁之进及柳夫人,然后又转向仙石直记说道: “蜂屋只是一个稻草人、一个幌子,他只不过是你们混淆整个事件所使用的道具,是你们为了杀害守卫先生所设下的陷阱。铁之进先生、柳夫人、直记先生,是你们三个人杀了守卫先生,我知道,一开始我就知道!” 喜多婆婆的声音虽然尖锐,语调却很平静,一句句铿锵有力的言词好像在宣判罪状似的。 这个老太婆惊人的气魄,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爸爸!” 仙石直记设法让自己不去理会喜多婆婆的话,他讲话的声音听起来像鱼骨梗在喉头一般。 “你为什么会去那个水池?你本来就知道那里有人头吗?” 仙石铁之进眨了眨眼睛回答: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我真的有走到那个水池里吗?” “铁之进先生,你不要装蒜!看到你在水池中搬石头的,除了我以外还有这个人,他叫……啊!对了,屋代先生……屋代先生也看到了,你不要再装蒜。还有,你的睡衣也是证据,你自己看看……下摆全湿了!这就是你走进水池的证据!” 四方太拍着膝盖大声叫着。 “爸爸,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如果真的是梦游的话,不记得那些也是正常的。可是你在梦游的时候无意中在石头下发现人头,这个理由实在说不通,爸爸,你是不是先前就认为人头可能藏在那里?” 仙石铁之进似乎被搞得有点混乱,眨了眨眼说: “这么说来,也许是吧!让我想想最近的事。 我一向是很爱面子,不喜欢让人看出我的慌乱,所以在发生事情以后,我一直强作镇定,可是我也是个普通人,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当然会受到很大的冲击。我日都在想那件事,想那个没有头的尸体,到底凶手把头拿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想着,人头十分引人注意,所以凶手一定不会拿到很远的地方,何况这个屋子很大,可以藏匿的地方很多,所以我早就认为凶手一定是把人头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我先前真的是这么猜测的。“ 仙石铁之进喘了一口气后,又接着说: “因此我在心中揣想: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我会把人头藏在哪里?古神家有很多地方可以藏,可是我想到的地方警察都已经检查过,既然检查过了,就不会在那里。 最后,我想到水池中石头的下面,我很久以前就知道那重叠的石头下面,有一个差不多一个人头大小的凹陷。我不禁想着:那个地方真是个藏人头的好地方,而且警察根本没有去搜查那个地方。“ 仙石铁之进稍微停顿一下,又继续说着: “我因为自己想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藏人头的好地方,觉得很得意,也很兴奋。不过这都是我自己胡乱猜测的,因此就带着好玩的心态,想自己去那里查证。何况知道石头底下有一处凹陷的人,应该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凶手是不可能知道的……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有点愚蠢,可是又真的满想去确认一下。其实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水池的石头下面……水池的石头下面……这句话不时地在我耳边回荡着。 昨晚我会梦游到那里去,大概是这个原因吧!但是我没想到水池里真的有人头……真的吗?你们没有骗我?“ “本来就是真的,这还假得了吗?人头是你藏的,所以你才会跑去看人头就在石头底下……” 四方太又大声叫嚷着。 “这根本是不打自招!铁之进先生,你刚才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石头一面有凹陷,这么看来,到那里藏人头的一定是你,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 四方大激昂怒骂之后,喜多婆婆冷静的分析整个案情,她一停下来,现场突然一片鸦雀无声。 这时,阿藤正好进来。 “嗯……” 阿藤不安地望着大家,有些欲言又止。 “我找不到小姐……” “八千代不见了?” 仙石直记猛转过身去。 “是的,小姐的枕头边还放着这个……” 仙石直记从阿藤手中将桃色的信封抢了过来,那是八千代的留言,里面这样写着: 我要逃走了,没有人相信我所说的话,不但别人不相信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 我要逃走,我要躲起来…… 请不要找我!反正你们也找不到我…… 八千代 仙石直记看完信后,和我对望了一眼。 八千代逃走了,这桩杀人事件的舞台也因此转移到古神家的旧领地——冈山县的山间村落…… 第三章 恶魔再现 金田一耕助登场 姬新线是从姬路到伯备线上的新见,是一条属于区域性的铁路。 伯备线则是从表日本的冈山到里日本的米子,新见大约是位于中间的车站。 换言之,姬新线沿着冈山县中央的山岳地带将冈山县切成两半。 料峭的春天结束,绿意转浓、阳光闪耀的五月六日,我从姬路换乘姬新线。 回想起我在花季尚未来临的三月初被卷入古神家杀人案这回事,从我们在东京西郊小金井的古神家中发现可怕的无头男尸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但这两个月却让人感觉那么短暂而仓促。 一直到现在,我只要一闭上眼晴,那个可怕的、满身是血的驼背男尸就会出现在眼前。 还有陆续发生一连串的奇怪现象,都仿佛鲜明的底片一般,滞留在我的脑中。 发生在古神家的杀人事件就如同血液凝结了一般,那些恐怖而悲惨的画面教,人想忘也忘不了。无论是守卫的头颅被发现,还是喜多婆婆无情的指证……每一幕都深深刻划在我的脑海中。 之后,随着八千代的失踪,古神家杀人事件也因而到达最高xdx潮。 新闻记者如蜜蜂般倾巢而出,一时之间骚动不已。 警方也一直朝各种可能性去积极地侦查,位在小金井的古神家顿时像是被暴风雨蹂躏过的树叶般支离破碎。由于这个案子广受世人的密切注意,古神家的秘密也因此毫无保留地公开出来。 然而,结果呢? 侦办这个案件的警察们虽然积极采取行动,却怎么也找不到八千代的行踪。 另一方面,不见人影的蜂屋小市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如果无头男尸被证实是守卫的话,那么蜂屋小市一定还活着。警方后来也积极寻找蜂屋小市的踪迹,结果都徒劳无功。 蜂屋小市这个男人就像沙漠中偶然出现的海市蜃楼,他以怪异的风格在战后的画坛崭露头角,又被卷入古神家的杀人事件当中,最后就像烟雾一样的消失无踪。 至于他的过去更是像白雾一般迷蒙,没有任何人知道战前他住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像是一枝浮在水中、没有根的草,若以战争时期作为界线,在界线上的他留给世人强烈的印象,但在界线之下,他却是摇曳在深沉而暧昧不清的神秘国度里,教人无法捉摸。 所以,这桩杀人事件的许多疑点都集中在这个神秘人物身上。 蜂屋小市真的是一个驼背吗? 或许他是利用战后大家对怪异事物的好奇心理,故意装扮成驼背的样子来吸引世人的目光,然后在杀死守卫之后,他再恢复原来的面貌,跑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过着悠哉的生活也说不定。 虽然八千代不见得是共犯,但她猜测凶手是蜂屋小市,在和蜂屋小市取得某种共识下,跑去投靠他…… 以上这些大都是当时舆论界对该事件的看法。 如果大家能了解八千代不按牌理出牌的个性,就能理解这一切。 然而,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相信八千代和蜂屋小市之间的确有不寻常的关联性,这种关联性甚至超乎一般人所能想像。 可是蜂屋小市为什么要杀守卫?以当天的情形来看,他是因为一时情绪失控而犯下谋杀罪行吗? 不对,一定不是这样,这桩杀人事件不可能那么单纯! 蜂屋小市和守卫先是被人误认,两人除了驼背的体型较为特别以外,难道右大腿上的弹痕也是巧合?这一切有可能纳粹是偶然的吗? 不对!我可以感觉到这桩杀人事件的背后隐藏着十分可怕的秘密,凶手的魔爪正在编织一张绵密而恐怖的网,他一定还有下一个动作。 古神家的杀人事件发展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就好像看戏看得正过痛时突然宣布休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半空中。 此外,就连刚开始如汹涌浪潮般喧腾一时的媒体舆论,也随着时间而渐渐平息下来。整个事件仿佛由深红色的血腥,暂时褪成淡茶色的模糊地带,让每个人心中产生一股无以名状的空虚感。 仙石直记的父亲仙石铁之进就是在这个时候说要回家乡的。 我向仙石直记询问后,才知道仙石铁之进每年都会回家乡一次,也许是他必须对古神家留在家乡的大笔财产进行清查作业吧! 仙石铁之进通常都是夏天才去,因为可以顺便避暑;今年他稍微提早了一些,在四月底前就动身前往了。 由于古神家这一阵子发生一连串诡异事件,所以仙石直记曾经想阻止他父亲回家乡,但仙石铁之进却表示:就是因为发生那么多怪事,才更要早点离开东京。 不论警方会不会谅解他的作法,仙石铁之进终于还是在四月二十日离开东京。 古神家一共去了三个人,除了仙石铁之进以外,还有柳夫人和四方太。 但是过了没多久,仙石铁之进又叫阿藤过去帮忙处理一些琐事,仙石直记因为不放心阿藤一个人出远门,所以也跟着前往。 仙石直记回来后对我说: “那个地方比我原来所想像的还要好,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怎么样?屋代,和我一道去吧!今年夏天,我打算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我带着询问的表情看着仙石直记说: “可是……那极凶杀案要如何处理?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被外界认为古神家的人都在逃避警方的侦查工作?” “坦白说,我就是故意要逃避……呵呵呵!别人怎么想是他家的事,反正我现在不想管这件事了。” “如果你们不在东京的时候,八千代小姐回来了怎么办?” “她不会回来的!难道你认为八千代还活着吗?屋代,你别傻了!八千代根本无法过贫困日子的。 不论她有多喜欢蜂屋,一向注重外表打扮的她,绝对无法忍受那种远离尘嚣、深居山中的简朴生活。一旦她忍受不了,不管有多危险,都一定会回来的,她就是这么沉不住气的女孩。 可是你想想,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八千代小姐死了?难道……她和蜂屋先生一起为爱自杀了?” “也有可能是被杀了。” 我一听仙石直记如此断言,不禁吓了一跳。 “被杀?被谁杀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蜂屋吧! 八千代是个大傻瓜,她不知道蜂屋那个人有多邪恶。刚开始,她一定是觉得蜂屋背上的肉瘤很奇特,所以存心想玩乐一下;当蜂屋变成杀人凶嫌后,她就来真的了 八千代可能因此将蜂屋当成英雄,哼!她就是那种完全没有社会道德观念的女人,所以才会去找蜂屋,说不定早就死在某个地方了!“ “哦……” 虽然我不见得同意仙石直记的看法,但八千代至今仍然不见踪影,或许真的惨遭杀害了。 我突然陷入一团迷雾中,忍不住又问: “八千代小姐离家时,到底带了多少钱?” “谁知道!我父亲对于小数目不是算得很清楚,只有几百、几千万的钱会管制,但数目较小的钱就不怎么在意了。 不过他这种做法,对我而言倒是有不小的帮助。 八千代的挥霍无度更是人人知道,她平时上街买个东西,口袋里面都要带上十万圆,对蜂屋而言,她简直就是个金主,现在金主带着钱去当送死的新娘……哼!真是笨蛋!“ 仙石直记说到这里突然陷入沉思,不久伸了个懒腰说: “好啦!不谈这个问题。对了,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好吗?” 我故意讲得很慢,顺便观察仙石直记的表情。 仙石直记的表情很惊奇,他望了我一眼后,随即发出一声冷笑。 “怎么?你不想去吗?我本来想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去,可是坦白说,我心中还是比较希望你能去一趟。 因为乡下生活真的很无聊,我父亲有阿姨陪他,时间还算好打发,而我就一个人在那边,如果没有人让我消遣、开玩笑,会觉得很没趣的。何况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怪异的习惯,有一半是你的责任。 喂!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到底要不要来呀?真是的,一个三流的侦探小说家能做什么,又不可能赚大钱!“ 我一向无法拒绝仙石直记的要求,最后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仙石直记见我点头答应了,满意地笑着说: “很好,这样才像屋代嘛!不,这时候我应该说……真好!我的寅太先生最善解人意了。哈哈哈!又不高兴了……” 这一刻,仙石直记显得相当愉快。 “这样吧!我预定明晚出发,车票已经买好了,你过两、三天再过来,到时候打电报来,我就会到车站接你。 我……我是明晚八点的车,你不用来送行了,因为我还没有决定是否从东京车站上车。“ 我并没有说要去送他,但仙石直记叫我不要去送行时,脸上的神情为何显得有点慌乱呢? 由他的态度看来,仿佛是在担心我可能会去车站送他似的。 难道我去送行会给他造成什么不便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隐约意识到仙石直记有些事情瞒着我。 我比仙石直记晚了四天才离开东京,此刻正随着姬新线的破旧火车晃呀晃的。 当我离开东京的时候,心中有种预感这次旅行不会那么轻松,事情有了开始就一定会有结果,那么可怕的杀人事件不可能就这样草草结束。 想到这儿,我突然感到一阵阴冷,为了摆脱那些可怕的记忆,我将视线从窗外移回车内,四处张望了一下,结果和一个陌生男子的视线对上了。 那个男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四、五岁,全身上下看不出有什么优点。 他有着一张极为平凡的脸,身上穿的是因挤车而显得皱巴巴的毛上衣和满是皱褶的裤子,微脏的软呢帽下有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充其量,他只不过是一个身材矮小、再平凡不过的穷光蛋罢了。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但是在他不怎么起眼的外表下,那双眼晴却十分清澈有神,还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不但不会给人冷淡的感觉,甚至还觉得有一抹温馨的神采在他的眼中流动。 当我和他的视线相接之际,那个陌生男子似乎有点想笑,只可惜在他发出笑声以前,我已经把视线移开了。 过了一会儿,当我再度看向他时,他已经把头靠在椅背上,一脸安详地闭上眼睛休息。 之后,我就将那个陌生男子的事忘了。 大约经过一个小时后,火车抵达k车站,虽然来往的人并不多,但车站实在太小,所以看起来好像很热闹。 我和几位旅客一起走出剪票口时,一眼就看见仙石直记已经依约在外面等候。 平常看起来十分讨厌的仙石直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让我产生一点乐意见到他的感觉。 “嗨!你终于到了。” “嗯!” “欢迎。” “要到这里,还真是得跋山涉水呢!” “废话少说,不要大惊小怪,待会儿还有更好玩的。” “还有什么更好玩的?” “没错,我们待会儿要走三里路呢!” “三里……还要走三里路!” 我担心地看了看四周,只见当地除了自行车以外,几乎看不见其他交通工具。 仙石直记看出我的犹豫,笑着说: “不要傻了。我们又不是乡下人,哪能走那么远的路呢?所以我特别为你准备了牛车。” 我朝仙石直记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车站外面的树荫下有一辆牛车。 “我们要坐那个?” “哈!哈哈……不要一副委屈的样子嘛!在这种地方,这已经是我费尽心思安排才找得到的交通工具了,你就当它是平安朝的贵族所乘坐的槟榔毛车吧!” 仙石直记这时候倒是表现得很随和,让我觉得十分意外。 当我们一边说话,一边正要坐上牛车的时候…… “对不起,请问一下……”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倏地响起,我们转过头一看 (咦?他不正是我在火车上遇见的那个男人吗?) “有什么事吗?” 仙石直记问道。 “你们是不是要去鬼首村的古神家?” “是呀!” 那个男人听到仙石直记的回答后,笑着说: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正好要到古神家,如果方便的话,我和你们一起坐牛车去……可以吗?” “你要到古神家?你是谁?” 仙石直记一脸怀疑地问道。 “哦!是你父亲请我来的。说来十分冒昧,你应该是仙石直记先生吧!而这位应该就是屋代寅太先生,我是……” 那个男人拿出一张名片来,上面只写着“金田一耕助”五个字。 预感 知道对方的身分后,我们三人一起坐上牛车离开车站。 牛车走了大约半里后,开始进入爬坡的路段,道路两边的山壁也愈来愈靠近,左边的山脚下可以看见一条溪流。 又过了没多久,牛车走的小路和溪流变成内条平行线,我们走在相当局的山崖上,往下看去,只见溪流的河床上有许多巨大的岩石,岩石间可以看到相当充沛的水量,可是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我们听不到流水的声音。 当我们走到背阳面时,空气顿时变得十分阴凉。 “这条是什么河?” 我好奇地问道。 “这是旭川的上游,因为今年雨量较少,所以水量不多。古神家的木材都是编成木筏,利用这条河顺流而下,送到镇上的。今年因为水量较少,所以无法让木筏顺流而下。” “现在还在利用这种方法运送木材呀!” “没有办法,这种崎岖、狭窄的道路,像卡车之类的大车根本没有办法行驶,所以到现在还是维持原始方法,从江户时代开始就没变过。” “原来如此,这里的路况真的是太差了。” 路面上到处都是石头,牛车边跳动边前进,我们说话时如果不小心,舌头还可能会被自己的牙齿咬到。 “其实这还算好的,只要来一场暴风雨,马上会引发山崩,交通就断绝了。如此一来,鬼首村附近的三个村落就和外界隔绝。 听说每年都会发生一、两次这种情况呢!真是凄惨 “嗯!这种情况满令人担心的。” 我故意仰着头说,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痛快。半路上插进一个陌生人,让我说话都得筛选话题。 仙石直记也是如此,我从刚刚就看出他的神情不太对劲……不!应该说仙石直记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 我们不是很了解金田一耕助这个人,所以无法在牛车上畅所欲言。 事实上,我在车站前面看到他的时候,就有预感即将有事情发生了,因为每当有事情要发生的时候,仙石直记总会显得较轻浮,也变得特别多话。 从刚才到现在,我们所谈的也只是溪流、岩石等等无关痛痒的话题而已。 由于不能谈论一些较隐秘的话题,仙石直记显然有点不高兴,大家只好一直保持静默。 金田一耕助这个不速之客一定也察觉到这一点,他突然在牛车上站了起来说: “请让我在这里下车。” “有什么事吗?” “我要小便,你们先走吧!我想顺便下来走一走,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到达鬼首村吗?” “没错,只有一条路而已,不会迷路的。” “那行李就拜托你们了,如果我走累了会追上去的,谢谢。” 金田一耕助说完就从牛车上跳下去,然后对着路边的野草丛小便。 我们望着他的背影,同时继续催促牛车前进。 叩咚、叩咚……牛车以缓慢的速度走上碎石路。 道路愈来愈窄,两边的山壁更加靠近了,山中的空气也变得更凉,蝉鸣声不绝于耳。 过了一会儿,仙石直记忍不住用脚踢了一下金田一耕助的行李箱说: “搞什么嘛!” “你也不认识那个人?” 我困惑地问道。 “我怎么会认识他!” “他刚才说是你父亲叫他来的。你父亲没有对你提起什么吗?” “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不知道我父亲叫那个男人来这里干什么?” 仙石直记似乎有点不安,他紧张的时候总是会咬手指甲,看起来挺好玩的。不过,我对他心里想的事更有兴趣。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下,确定已经看不到金田一耕助之后,又朝赶牛车的人望了一眼才问: “喂!那个人没问题吧!” “没有关系的,喂!阿银……阿银!” 仙召直记叫了好几声,赶牛车的人不但没回头,反而慢吞吞的走到靠近牛头的位置。 “你看,他有些重听,我因为有话要跟你说,才故意选这个人来驾牛车。金田一耕助这家伙……真是个冒失鬼!” 仙石直记好像对金田一耕助这个不速之客很感冒。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在一旁望着仙石直记问道。 他板着脸,点了点头说: “那家伙回来了。” 仙石直记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 “谁?是谁回来了?” “你说还有谁?真是明知故问,当然是八千代啦!” 我听到仙石直记的回答,不禁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呆住了,有好一会儿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干嘛!” 仙石直记不耐烦地回道。 “八千代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我和你分别后,回到鬼首村后的第二天晚上八点左右,因为牛车在半路上坏了,我只好走路回来。到家以后我先去洗澡,然后吃完饭就直接回房了,不料八千代竟然已经睡在那里……” 仙石直记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畏惧的情绪,他以平静的口吻说着,这种反应更使我觉得害怕。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八千代小姐回来了吗?” “当时好像没有人注意到,现在可能也只有我父亲。柳夫人以及阿藤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 “八千代小姐的情况如何?” “头两天不太正常,好像发情的母猫一样惹人厌,就连我在她旁边,都会惹得她发脾气。” “现在是不是正常多了?” “如果说那个样子算正常的话……” “那她有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说奇怪又不很奇怪,还好啦!或许那才是她正常时的表现吧!因为她的个性本来就很难捉摸……” “她有没有说自己先前到哪里去了?” “没有,就算找问她也没有用,说不定还会被噱一顿。 其实,我本来不打算将她的事告诉我父亲和柳夫人,我担心如果警察又跑到这座深山里面来调查,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八千代这女人却狠狠地抓住我这个弱点来为所欲为。总之,她说她随时可以让自己曝光,她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你听听,这个女人竟然拿这种事来当武器,还反过来威胁我,真是莫名其妙! 如果个性正直的人在这世上注定要吃闷亏,那我觉得这句话还真是说得有道理。“ 仙石直记的声音有些干涩,狰狞的面目露出一抹奸笑。 “可是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人家早晚会知道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如果外人只是‘知道’而已,那还没什么关系,就怕人家跑去‘告’我们藏匿嫌疑犯。除此之外,我也害怕会再发生什么不幸事件,唉……真是教人担心。” “你觉得会再发生什么事吗?” 仙石直记突然打了个冷颤,神情十分不安地环视四周后,才压低声音说: “那家伙也来了!” “哪个家伙?” “蜂屋小市,他一定是来找八千代的。” 我听到这个令人震惊不已的消息,吓得手脚发软。 “蜂屋先生也来了!” “笨蛋!谁教你这么大声的!” “你……你们让他回去了?没有抓住他吗?” 我喘着气,口干舌燥地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笨!事情不是那样的,那小子再大胆也不敢直接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更不可能轻易放过他的,至少也会把他抓去警察局。 “那他之前躲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他去过哪里,也不清楚他现在在哪里,哈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来过鬼首村。听说村里有两、三个人看到那家伙,不过那已经是前天晚上的事了。 那天很晚的时候,有个陌生人问看守村外水车屋的人说:“这条路是不是通往鬼首村?‘问路的那个人是个驼背男子,他披着斗篷,打了一条细领带……从他的外表看来,十分符合蜂屋平时的装扮。 大约经过半个小时后,又有一个村民在村里赌输一了钱,他在回家的路上也遇到一个相同装扮及体型的陌生男子,那个男子问他古神家在哪里,当时已经是深夜一点左右,然而……“ “然而怎样?” “昨天早上,阿藤神情慌张地跑来告诉我一件事,她说昨晚三点多她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不经意从厕所的窗户看到有人从八千代的房间出来,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竟然是个披着斗篷的驼背男子…… 因为晚上的视线不清楚,阿藤无法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但她歇斯底里的指称那个人一定就是蜂屋。我想,也许蜂屋是担心八千代的情况,才会偷偷摸摸到这儿来看看。 我听了之后也吓一大跳,赶紧跑到八千代的房间,结果却看见她睡得很舒服的样子,只不过睡姿实在不太雅观。 当时我生气地叫醒八千代,并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露出暧昧的笑容,没有作任何回答。 我再继续追问时,她居然反问我:“直记,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一时气不过,便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手打女人,结果八千代突然大声哭喊道:“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早晚要被杀死的!‘唉……我实在拿她没办法。” 仙石直记像是累了,不再开口说话。 此时,太阳还没没入山头,可是山谷里却已经罩上一层薄幕,溪边传来雨蛙的叫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周遭的声音变得非常遥远。 仙石直记抬起苍白的脸,又说: “屋代,真不知道事情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我父亲、柳夫人以及四方太先回到鬼首村,而后我和阿藤也回来了,接着八千代也随之到来,蜂屋跟着在这里出现。 现在,你也来到鬼首村,除了守卫以外,所有跟守卫的死有关的人都在这里集合,这出戏的第二幕是不是又要开演了?戏一旦开演,将会上演什么样的情节呢?“ 仙石直记的眉头紧锁,不知道他的脑中在想些什么。 “鬼首村快到了吧!” 我和仙石直记陷入沉思之际,突然听到一阵说话声,不禁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只见金田一耕助正拿着帽子擦汗,微笑地望着我们。 我看着金田一耕助,一时之间真不晓得要怎么回答。心中却升起一些诡异的想法: (所有相关人物都到齐了,这回在鬼首村,是不是真的会上演第二幕杀人戏码呢? 唉!幕已经拉开了,看样子,不上演也不行。 只是不知道刚登场的金田一耕助到底扮演着什么什的角色?) 海胜院的尼姑 鬼首村又称鬼头村。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为何会取如此怪异的地名,但是据说在冈山县这个地方,使用“鬼”字来命名的地名特别多。 传闻这是因为受到四道将军的影响,当时将军所面临的贼人都以“鬼”为号,后来贼人的头目在这个地方被砍头,埋在这村子的某个地方。 不管以前流传着什么样的传说,对我而言,鬼首村这个村名中有一个“首”字,就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只是当时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古神家那桩诡异的杀人事件竟然会蔓延到这里来,而且还和“首”字有相当密切的关联。 啊!一想到这儿我就觉得毛骨悚然。 那具可怕的无头男尸,还有之后在水池中发现守卫的头颅,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或许这些都和鬼首村的村名有某些关联性。 当我们进入鬼首村以后,初夏的太阳已经西沉,鬼首村北方的天空划过一道极为刺眼的闪电,山中也不断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北方好像正下着西北雨,这里等一下可能也会下吧!” 金田一耕助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造成我和仙石直记的困扰,一个人老是目说自话,然后又像个小孩般将两条腿伸到牛车外晃呀晃的,眼睛则望着北方的天空,不晓得在想些个么。 (他究竟是个厚脸皮的人?还是太过老实、忠厚呢?唉!真是令人想不透……) “如果待会儿要下雨的话,最好下大一点。今年的天气实在是太干燥了。” 仙石直记看起来很不高兴,说话声也故意提高了许多。 不久,牛车来到古神家的厨房门外。 古神家的大屋就在村子北方的小山丘上,后面是一大片竹林,再过去一点就是山丘地带。 后来我才知道,那座山丘俗称“御阵屋迹”(注:古代军营的遗迹),从前古神家的宅邸就在那里,由于明治时代曾经被大火烧毁,后来才又重新兴建。 古神家经过重建后,规模比以前小了许多。 在古老的围墙内,有树龄高达三百年的大杉木在那里高高地耸立着,更令人感受到这座宅邸有多么古老。 从古神家旁边的小门进入后,可以看到现在已经很稀少的旧式消防钩、绳梯,以及只有图片上才看得到的水枪。 “喂!” 仙石直记不太客气地叫唤金田一耕助。 “你是我父亲的客人,就从那边进去吧!那里挂着一个类似铜锣的东西,你敲一下就会有人出来带你进去。屋代,我们走这边。” 仙石直记说完,便带我朝着光线较暗的一边走去。 “仙石,我不需要先去和你父亲打个招呼吗?” “没有关系的,反正我父亲一定又喝醉了,明天再去和他打招呼也不迟。”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着。 在经过一个转角后,我看到一道胡麻穗筑成的篱笆,我们穿过篱笆的门进入中庭时,听到一阵铜锣声。我想,这一定是金田一耕助敲的。 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铜锣声听起来有点阴飕飕的,像是在催命般令人毛骨悚然。 进入中庭后,我看见遮雨棚下方的窗户里有灯光。 “咦?” 仙石直记看到灯光后皱起眉头,同时放慢脚步说: “好像有人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起居室有灯光。” 仙石直记突然又加快脚步,只见他绕过屋子的角落,来到一扇门前,用力将玻璃门拉开。 浴室好像就在附近,我嗅到空气中弥漫着浴室特有的味道。长途旅行后,我一闻到这种味道就觉得很舒服。 我望一望四周,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有一盏自天花板垂下的灯发出昏暗的光线。 仙石直记好像很想知道里面的客人是谁,急忙将纸门拉开,嘴里发出“啊”的一声后,立即又将纸门关上。 “啊!直记先生……” 起居室里面的客人看见仙石直记后叫道。 尽管仙石直记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仍然强自镇定地对我说: “屋、屋代,你稍等一下,我想去换一下衣服……对了,你现在先到我的房间来。 仙石直记站在门前,故意用肩膀顶了我一下。 我暗自觉得有点奇怪。 刚才仙石直记拉开纸门的时候,我匆匆瞄了室内一眼,我可以确定那位客人理着光头,身上穿着类似披风的衣饰,好像是个有相当年纪、稍微肥胖的尼姑。 更让我觉得惊奇的是,仙石直记那种慌张、像是在掩饰什么的态度,似乎不想让我看到起居室里的客人。 从古神家发生一连串诡异事件以来,仙石直记一直表现出十分信任我的样子。 不过对于一些关键点,他又好像很怕让我知道。 这又不禁使我想起仙石直记曾经在小金并,把一个女人藏在那栋幽暗的小洋房里那件事。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我一直在等仙石直记告诉我。 只可惜截至目前,他却从未向我提起过关于那个女人的只字片语,我也不愿主动问他,所以这个问题就一直搁在我心中。 “不是有客人在吗?” 我们从起居室前开始走,大约转了三个弯,来到仙石直记的房间后,我提出这个问题。 “嗯。” 仙石直记很不高兴的回了一声。 我不放弃,再度试探地问道: “那位客人是个尼姑?” “你看到了?” 仙石直记的眼晴突然亮了起来。 “嗯,你打开纸门的时候,我稍微看了一下……是什么重要的客人,我不能看吗?” 仙石直记不发一语地望着我,他这时候的表情很恐怖,好像要把我吃掉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出几声干笑声,解释道: “不是啦!她是个很罗嗦的人。” “什么?” “那个人一直缠着要我捐款,乡下常有这种事,你别放在心上。” (真的只是这样吗? 如果只是这样,仙石应该不会是这种态度,更不必怕我看到才对。) 正当我想从仙石直记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之际,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直记先生,我是阿藤。” 仙石直记像是速到“脱身”的机会似的,立刻回道: “阿藤啊……进来!” 接着阿藤开门走进房间,她一看见我,随即跟我打了声招呼: “屋代先生,欢迎你来。” 然后她又转身对仙石直记说: “海胜院的尼姑希望能见见你……” “嗯!知道了。” 仙石直记不太高兴地打断阿藤的话,同时很快地瞄了找一眼,口气冷淡地说道: “那么,我就见她一面吧!不赶快把她打发掉,会很烦人的。” 接着他又叫: “阿藤!” “直记先生,有什么事吗?” “你帮屋代先生准备换洗衣服,还有……烧洗澡水。”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直记先生,您要不要洗?” “我不要,你先带屋代先生去吧!” 仙石直记似乎很在意起居室的尼姑,他交代完事情后,便转身离开房间。 “阿藤,好久不见了。” “是呀!” “又要麻烦你了。” “屋代先生不用客气。” “没想到你也到村里来了,会不会觉得寂寞?” 阿藤没有回答,只是在浴袍的上面放一套干净的棉质睡衣。 “屋代先生,我帮你更衣……” “谢谢。” 阿藤一边绕到我后面帮我更换衣服,一边说: “屋代先生。” “嗯?” “寂寞倒是不会,可是我很害怕……” “害怕?你是说八千代小姐回到这儿的事?” “你已经知道了!” “刚才才听直记先生说的。听说蜂屋先生好像也在这附近出现过。” “就是嘛!所以我才更加害怕,屋代先生,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呢?”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何况,如果我故意危言耸听,只会让阿藤更加害怕而已。 阿藤拥有美丽的外貌,这在一般佣人中很少见到。 自从春天发生那些事情以来,她原本消瘦的面容上更增添了一种哀怨的柔美。 “八千代小姐的房间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有点远,在对面的房间。” “这栋房子十分宽敞呢!”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教人担心呀!房子太过宽敞,相对的就觉得人很少,就算真的有事情发生,也没有人知道。” “你也要负担主屋那边的事务吗?” “嗯,那边虽然也有其他佣人在,但都是一些乡下人,夫人不太中意,所以才叫我来。后来八千代小姐回来了,夫人又叫我到这边来帮忙。” “没办法,八千代小姐的事不能假手他人。目前还有他人知道八千代小姐回来了吗?” “幸好这栋房子很大,八千代小姐回来的消息应该不那么快就走漏的。可是她实在是太蛮横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真教人担心!屋代先生,如果警察发现八千代小姐在这儿,我会怎么样?” 阿藤说着说着,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 “你不会有事的,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你只要把事情推给主人就好了。对了,八千代小姐是否知道我要来的事?” “应该知道,今天直记先生去接你的时候有跟她说。” “她现在在做什么?” “刚才已经上床睡觉了。” “那今晚就不能和她见面了。” 我不禁感到有点失望。 其实我会特别注意八千代,是因为她拥有不同于常人的怪异个性的缘故。也许真实的她,只是一个平凡女人而已。 “对了,今晚主屋那边好像有客人。” “嗯。” “他是什么人?是铁之进先生特别请来的吗?” “是的.我也吓了一跳,因为我们事先一点都不知道……那个人也知道你们到达的事,你们是一齐来的吗?” “嗯,那个人到底是谁?好像是叫金田一耕助……”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现在正在主屋和主人单独谈话。” 我对金田一耕助来到古神家这件事情很好奇。 仙石直记的父亲——仙石铁之进为何要从远方找来这个人,这是否和凶杀案有关联? “刚才在起居室的客人是海胜院的尼姑吗?” “是海胜院的妙照师父。” “妙照师父经常来找直记先生?” “没有,她今天是第一次来。她突然说要见直记先生,我听到吓了一跳,直记先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认识那位尼姑的,他来到这里并没有多久,怎么会……” “海胜院也在这个村子里?” “嗯……不是,海胜院在足长。” “足长是什么?” “是邻村的村名,这附近的村名都很奇怪,像鬼首啦、足长啦……大约离这里五里的地方,还有一个地人叫手长村。” 阿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足长村海胜院的妙照师父找直记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道,她只说有事要直接对直记先生说。” 这时,仙石直记回来了,于是我们也中止谈话。 仙石直记望着我们问道: “你怎么还没有去洗澡?” 仙石直记的问话中有一丝责备的意味。 “我们好久不见了,所以随便聊了一下。客人走了吗?” “嗯。” “我要去洗澡了,你要不要来?” “我今天不洗了,总觉得有点累……阿藤,屋代先生好澡后,我们要喝一杯。” “是。屋代先生,我来带路。” 我洗好澡和仙石直记两个人喝酒的时候,突然听到外边传来一声巨响,不久就开始下起大雷雨。 事后我回想起来,这场大雷雨不正是骇人听闻的杀事件第二幕的序曲吗? 在闪电、雷声、倾盆大雨中,一场血淋淋的大惨剧再度上演了…… 雨夜的尖叫声 当天晚上,我一个人睡在汕石直记隔壁那间大约五坪大小的房间,但始终无法安心地合眼入眼。 屋外的雷雨下得很大,我不时可以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到有如磨光的剃刀一般的闪电划过天际。天空也突然爆出骇人的雷声,拖着一串轰隆隆的余音,回荡在山谷之间;地面好似也跟着轻轻摇晃着。 因为关着窗户的关系,房间里面的湿度很高,我觉得呼吸不太顺畅,就好像口、鼻上罩着湿毛巾在呼吸一样,实在很难过。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无法入睡。 除了大雷雨和令人难受的湿气外,我似乎感觉得到身边将会发生一些事情,因此神经一直绷得死紧。 在雷雨大作声中,我担心会错过异样的声音,于是将所有的精神都用在听觉上,屏息等待着。 也许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又不一定会发生事情,我为什么如此不安和期待呢? (其他人都睡着了吗?) 隔壁房的仙石直记、八千代都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入睡才对,他们一定和我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 不但如此,仙石铁之进和柳夫人、四方太、阿藤,他们现在似乎都在等着某些事情发生…… 可是,大家到底在等待什么呢? 即使古神家会发生一些事情,但也不一定就在今晚发生呀!也许是今晚的大雷雨和室内的湿气令我产生一些不祥的预感吧! 我设法消除心中那份不断袭来的不安感,试图安抚自己紊乱的思绪,以便能够好好入眠。 只可惜我越努力,头脑越是清晰,一闭起眼睛,眼前立刻浮现更多奇怪的影像。 最后我实在睡不着,只好转过身来趴在床上,同时点了一根烟。 就在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远处传来女人的惊叫声,当我摸黑坐起来的时候,又听到一、两声哀号声,接着就听到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男人的辱骂声。 我在惊慌之余,出于本能地冲到走廊时,仙石直记也正好从他的房间跑出来。 “仙石,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声音?” “或许是我父亲又发酒疯了,我们去看看!” 我们住的这边和主屋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相连,走廊上每隔一段距离都点着一盏灯,屋外仍下着大雷雨。 一来到主屋门口,我们就看到阿藤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 “啊!直记先生!” 阿藤看到我们,喘着气说道: “赶快来!铁之进先生……” “我父亲怎么了?” “哼!又发酒疯了!不要理他!阿姨也太不像话了,应该让她吃点苦头!” “可是,他拿着刀在追夫人,万一夫人有什么意外的话该怎么办?请赶快想办法让锋之进先生安静下来吧! “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老是出状况……屋代,你也一起来吧!” 主屋的屋檐内还有叠廊,这是江户时代大户人家的建筑风格。 我们在阿藤的引导下穿过长长的叠廊,来到柳夫人的卧房前面。 柳夫人的卧房是由两个房间所组成,前面是化妆用的房间,后面才是休想、睡觉的地方。 这时,仙石铁之进如牛吼般的叫声从后面的房间传来: “放开!放开!四方太!再不放开的话,就连你也杀了!” “好了、好了,冷静一下,铁之进先生,这样乱来是很危险的。” “我当然知道危险,但就是气不过……阿柳,你有什么话说?” 因为一直没有听到柳夫人的声音,于是我们急忙冲进去,才看到里面的房间早已乱成一团。 仙石铁之进站在厚厚的棉被上面,他左手抓着柳夫人的头发,右手拿着闪闪发亮的武士刀;四方太则拼命抓住仙石铁之进拿刀的右手。 当我看到这副情景时,虽然感觉有些恐怖,可是也觉得有点滑稽。 刹那间,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大家都在演戏!每个人从一开始就在演戏,仙石铁之进的愤怒。柳夫人的恐惧和四方太的痴呆,看起来都像是真的,可是又仿佛有点不对劲…… 仙石铁之进的丁字裤从睡衣底下露了出来,眼睛充满血丝,全身都是酒臭味。 此外,他拿着武士刀的右手即使没有被四方太制止,一定也不会往下挥的。 至于头发被仙石铁之进一把扯住的柳夫人,身上所穿的长衫已经散开,rx房及膝盖都露在外面,她只能拼命地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头发。 但是我总觉得她的姿势是伪装出来的。 更可笑的是,智能不足的四方太似乎还露出一脸得意的模样。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部烂戏似的,真想对他们吐一口痰。 “爸爸!你在做什么?” 听到仙石直记的叫声,仙石铁之进的身体转了过来,他略微发福的脸庞像小孩哭闹般扭曲在一起,握着武士刀的手也放松了。 “你们在搞什么嘛!年纪都一大把了,不觉得丢脸吗?叔父,快把武士刀收起来。” 四方太从仙石铁之进的手中取下武士刀,然后将它插入掉在地上的刀鞘内。 “直记,这把刀怎么办?放在这里很危险的。” “交给我吧!屋代!” “什么事?” “这把武士刀暂时交给你保管。” “我?你自己保管就好啦!” “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因为他是我父亲,我不知自己是否也会拿着武士刀乱砍。嘿嘿嘿…… 听到仙石直记这种奸笑声,我不禁望着他的脸,然而仙石直记好像要避开我的视线似的,将脸转向柳夫人说: “阿姨,你也稍微检讨一下,不要像个七、八岁的小孩一样,还跟着我父亲他们一起闹。 “可是……” 柳夫人整理好衣服,又将头发梳理了一下之后,才发现膝盖露了出来,于是赶紧将下摆拉好。 仙石铁之进也在棉被上坐了下来,用力喘着气。 “可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会发酒疯,你要好好看着他呀!” “他和阿藤一起喝的,我只是在他进来的时候说我不喜欢他满身酒臭味,然后他就发作了,我也不喜欢这样呀!” 柳夫人好像无事人一般说着。 看她这样,我突然感到全身不舒服。 我觉得柳夫人的声音有如一只发情的母猫,全身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情色气氛。而柳夫人好像也因为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激起她的情欲,肌肤上的毛孔都放松开来,正高兴地享受着官能上的快感。 “呸!” 仙石直记一脸轻蔑地朝着柳夫人吐了一口口水。 “屋代,我们走吧!叔父,你也一起来。” 我们三人来到走廊上,四太方仍然不放心地频频回头,嘴里问道: “直记,这样可以吗?让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不会出问题吗?” “没关系,那两个人不这样刺激一下是无法得到满足的,说不定吵架后感情会更好呢!哈哈,反正不会有问题的。” 四方太不知是不是听不懂仙石直记的话,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不必担心,你回房休息吧!阿藤,你也回去睡觉。” “是。” 阿藤将外面的纸门技上时,我正好转过身去,看到柳夫人正在关里面的门,我全身又感到一阵不自在。 与阿藤及四万太分开后,我和仙石直记回到房间,这才想起八千代好像睡得很熟,一直都没有出现。 “仙石,这把武士刀怎么办?” “今晚就先放在你的房间吧!”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哈哈哈!你认为今天一定会发生事情对不对?屋代,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我们明天再来想怎么处理,今晚就暂时先由你来保管。 “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你也赶快睡吧!” 说完,仙石直记便走回自己的房间,我只好无奈的将武士刀放在壁龛上,接着上床睡觉。 大雷雨仍然继续下着,而且雨势似乎比刚才更大了。当我闭上眼睛想睡觉时,眼前竟然出现柳夫人的身影,她那撩人的姿势给了我相当大的感官刺激,使我更加难以入眠。 不过由于白天时舟车劳顿,耗损许多精神,慢慢地,我终于进人梦乡。 不知经过多少时间,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觉得胸前有重物压着,想叫又叫不出声来,双手和双脚都无法移动。 我全身冒着冷汗,努力和这股无形的力量对抗,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耳畔隐约传来有人拉开拉门、走进房间的声音,接下来走进我的房间内。 那个人靠过来倾听我的呼吸声好一阵子后,才又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闻。 顷刻间,我终于挣脱那股无形的束缚,回到现实世界。正当我在回想刚才的事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之际,又听到有人打开窗户的声音。 我立即踢开棉被跳了起来,打开电灯朝壁龛望去。 (啊……武士刀不见了!) 龙王瀑布 “喂!仙石!赶快起来,事情不好了!” 我急忙跑去敲仙石直记的房门。 “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仙石直记也吓了一跳,连忙打开房门问道。 我用简短的几句话将大概的情形说明一下,仙石直记听了,不禁张大眼睛叫着: “什么?武士刀不见了!” 我一头头点得像博浪鼓似的。 “我过去看看。” 仙石直记马上走进我的房间。 “你把武士刀放在壁龛上,而且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然后又听到窗户被打开……走!我们去外面看看。 我们发现走廊上有一扇窗户是打开的,被风吹进来的雨水把走廊的地板都打湿了,而那里正好是晚上妙照师父坐的地方前面。 这时,外面又出现一道刺眼的闪电。 “你等我一下,我到对面看看。” 仙石直记藉着闪电的光芒,很快地跑过去,没多久,他苍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果然没错,八千代又发病了!” “八千代小姐不在她的房间吗?” “床上没有人,但是被子上仍有余温,可见得她应该离开房间不久。” “你是说八千代小姐把武士刀带走了?” “我想她一定是看到我父亲发酒疯的那一幕,所以潜意识里很在意那把武士刀,所以才会又梦游了,然后到你的房间拿走武士刀,想把武士刀藏起来…… “那我们不理她吗?” “当然不能不理她,我们得去找找看她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回到房里换好衣服后就开始行动,因为屋外的风雨太大,拿伞也没有什么作用。因此我穿了雨衣,仙石直记也是同样的装扮。 外面除了下着大雷雨以外,还不时出现闪电,照亮了整栋屋子、山丘与树木,轰轰的打雷声不断在我们的头上回响着。 “我们要往哪里去找?” “先在房子四周找找看。” 当我们越过篱笆来到主屋后面时,房子里面传来呼叫声: “喂!发生什么事了?” 我和仙石直记吓了一跳,急忙循声望去,看到金田一耕助从厕所的窗户探出头来。 “这么大的风雨,你们要去哪里?” 金田一耕助会对我们的去向产生疑问是很正常的,可是,我们又该怎么回答他呢? 八千代回来的事绝不能让古神家以外的人知道。 金田一耕肋看到我们无言地对望着,又开口问道: “你们是在追刚才从这里走过去的女人吗?她好像从那里转向左边去了。” “你看到那个女人了?” “我看到了,刚才我上厕所的时候,朝宿外去,碰巧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人从窗外走过,所以我赶快去换衣服,打算追去看看呢!等我一下,我也一起去。” “喂!走吧!别理那个怪人。” 仙石直记拉着我的手催促着。 我们依照金田一耕助的指示,朝左方转过去,看到杉木林立的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木门,木门被风吹得嘎嘎作响。 (八千代小姐八成是从那里出去了。) 小木门外面是一片种满竹林的山丘,竹林里有一条小径,于是我们沿着小径走着。 我们虽然各自带着手电筒,但在闪电十分频繁的情况下,几乎不需要用到手电筒。 但是在震耳欲声的雷声、雨声、风声夹杂的情况下,仙石直记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何况八千代还在梦游的状态中,就算她听到叫声也没有用。 走过这一片竹林就真正进入山路,四周满是、栎树的山坡地上,到处叶见开垦的痕迹,田地里也都是地瓜的蔓藤。 “八千代到底跑去哪里了?” “我们再往上面去找找看。” 我们顺着碗蜒的山路往上爬时,猛然间仙石直记的脚下踢到一样东西,他抬起来一看,竟然是刀鞘,我们俩不禁对看了一眼。 “她果然是走这条路。” “可是刀鞘掉在这里,她拿着已出鞘的武士刀……” 我不禁全身颤抖起来。 (真是太危险了! 八千代小姐拿着出鞘的武士刀到处乱走,万一跌倒了怎么办?) “屋代,赶快!” “好!” 我们迎着愈来愈强的风雨,尽量加快脚步。 没多久,防水帽也都浸透了,雨水不断从帽沿滴落下来。 “喂!” 我喘着气叫仙石直记。 “怎么了?” “八千代小姐为何要带着武士刀走到山上来?梦游的人通常是因为潜意识里存在着某些想法,才会在梦游的状态中去做……她到底想要怎么处理那把武士刀?” “我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难道她的目标是龙王瀑布!” “龙王瀑布?” “这座山里面有一个大瀑布,村民称它为‘龙王瀑布’。我来到这里后曾经去过一次,八千代在回家前好像也到过那里,我想她可能是想把武士刀丢到瀑布里去。” “我们顺着这条小径可以到达龙王瀑布吗?” “可以。你看,谷底的水就是从龙王瀑布那边流过来的。” 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溪谷边了,溪里传来汩汩的水流声。我们继续沿着溪谷边的小径往前跑,仙石直记突然叫了一声,接着停下脚步。 “怎么了?” “八千代……” “八千代小姐……你看到八千代小姐了?” “刚才闪电的时候,我看到八千代站在很前面的地方……啊!” 天边突然又出现了一道闪电,这次我也清楚看到八千代的身影了。 八千代站在远远的前方,正以轻飘飘的步伐向前奔去,她的手上的确握着那把出鞘的武士刀。 “喂!赶快!” “嗯。” 闪电消失后,四周又恢复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雷声、疾风、树木、豪雨以及溪流中的水声,不断地刺激着我的耳朵。 “喂!你们……” 我和仙石直记奋力地往前跑时,后面又传来金田一耕助的呼喊声。 “混帐!金田一耕助那家伙竟然又跟来了。” “那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呀?他这么冒冒失失地跟着我们,会不会有什么企图?” “我不知道,可是若被他看到八千代就麻烦了。快一点,趁他还没有追上我们以前,我们必须先找到八千代,赶快把她藏起来。” “还有多久才会到龙王瀑布?” “快到了,要是在白天,我们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龙王瀑布。” 我们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天边又突然出现一道闪电。啊……“ 刹那间,我和仙石直记好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般,两人只能张嘴呆望着前方,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屋代……” 仙石直记那只握住我手腕的手像冰块一样冰冷,他的两排牙齿不住地打颤,身体则像风中的树枝一样摇摆不定。 在这风声呼啸吹过的雨夜里,我终于深刻感受到树枝饱受寒风侵袭的凛冽感。 “你看到了吗?” “看、看……到了。” 我的舌头因为寒冷、恐惧而有点打结。 “是蜂屋!” “嗯……脸没有看得很清楚……” “还有那把武士刀。” “八千代小姐不会已经……” 我吓得话只能说一半,只觉得心脏几乎快要停止,眼前的一切简直已经超过我的心脏所能负荷的了。 刚才那道闪电的光芒让我们看到世界上最、最、最可怕的一幕—— 一名男子站在龙王瀑布的上方,他象展翅的蝙蝠般,身穿一袭披风迎风站立着,右手挥起武士刀…… 那个男子戴着一顶帽沿很宽的帽子,所以我们看不到他的脸,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很明显的特征,那就是他背上有一块隆起的肉瘤。 这个人是一个驼背,那么他一定是……蜂屋小市! 我们像一尊石雕像似的站在黑暗中,一动也不敢动,不久就听到一阵女人的惨叫声。 (是八千代小姐!她好像在求救!) “怎么回事?瀑布上方的岩石上站着一个奇怪的男人……” 金田一耕助突然站在我们身后说道。 这时,女人的惨叫声再度从黑暗深处传来。 “走吧!一定出事了!赶快……” 金田一耕助在和服外穿了雨衣,率先走出去。 我和仙石直记看到金田一耕助一脸匆忙地往前走的身影,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赶紧跟在金田一耕助的后面跑去。 一路上,闪电还是继续出现,可是我们并没有再看到蜂屋小市或者八千代的身影。 雷声、风声、瀑布声不绝于耳,我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仿佛出现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那种恐怖的感觉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不久,我们来到龙王瀑布的岩石上,但是那里已经没有半个人了。 “八千代!八千代!”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没有必要再顾虑金田一耕助了。 “八千代……” 仙石直记继续大声叫喊着。 “八千代小姐!八千代小姐!” 我也跟着仙石直记叫着。 我们的声音消失在狂风暴雨中,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找找看……我们再分头找找看!” 金田一耕助因为紧张,脸色显得有点苍白,和他平常始终保持微笑的样子相差很多。 “好,屋代,你找那边,我来找这边。” “那我往那边去找看看。” 金田一耕助说道。 但是,仙石直记根本无视这个人的存在,他转头径自对我说: “屋代,小心一点,对方有武士刀,而且敌暗我明,千万要小心,别被他暗算了。” 仙石直记的话其实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好藉此安抚一下紧张的情绪。 我依照指示的方向缓缓走去,这时我才深深体会到:当一个人的恐惧超过极限后,反而会变得超乎想像的勇敢,什么都不怕了。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朝龙王瀑布的上方走去。 瀑布的上方是一条祁当宽广的河流,两侧的山也高高耸立着。 因为今晚下大雨的关系,河面上产生了许多漩涡状的水流,我们三人分开寻找,不久就看不到彼此的身影了。 我在大雨中漫无目的地走了约三十分钟,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瓜。 (我干嘛这么卖力?) 这种想法闪过我的脑中后,我就变得什么事都不想做了。 我心中几乎已经认定此刻要找到活的八千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看到蜂屋小市手中握着武土刀的样子,以及耳中听到女人的惨叫声,使我情不自禁幻想着八千代满身鲜血死去的样子。 不料,我的预感似乎真的应验了。 我突然听到金田一耕助呼唤我和仙石直记的声音,从他焦急的声调中,可以感觉到他应该是有所发现。 因此我立即循声走去,在瀑布上方的岩石上遇到仙石直记。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好像是从瀑布下方传来的,我和仙石直记对望一眼,不发一语地走下险峻的山崖。 巨大的瀑布声在耳边响着,雷声似乎愈来愈远,闪电出现的次数也不再那么频繁了。 我们走到龙王瀑布下方的湖边,一眼就看见金田一耕助像石头一样立在岩石上,身上那件完全湿透的衣服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看起来像是一片在风中颤抖的叶子一般。 也许金田一耕助是真的在发抖也说不定。 “怎么了?” 仙石直记问话的声音有点沙哑。 金田一耕助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接着,他不发一语地将手电筒朝前方照去,我和仙石直记也屏住气息把手中的手电筒照向相同的方向,结果—— 离我们所站的岩石大约五公尺距离,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突出于湖面上,上面躺着身穿白色睡衣的八千代的尸体…… 驼背男子再现 八千代的头被凶手砍掉,我们也一直都没有找到那颗头。 凶手一定将八千代的头藏在山中的某处,但是在这么广阔的山林中,想要找到一颗人头,就好像在沙滩上找一颗小小的钻石一样,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凶手为何要一而再地将被害人的头颅砍下呢?难道单单杀死他们还无法得到满足吗?为何还要把头带走? 这其中一定有原因。莫非凶手有特殊痹好,是人头的收藏家不成? 除此之外,还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就像古代的武士一样,先把仇人杀死后,再将仇人的首级拿到自己效忠的君王墓前去祭拜。 但这次杀人事件似乎不是这种情况,而且第一个被害者——守卫的头颅随后就在古神家屋后的水池中被发现了。 第二:凶手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被害者到底是谁,故意把死者的头藏起来;这是侦探推理小说中常常用到的题材。 难道凶手的目的正是如此? 第一个人被杀害时,我们起先以为被害人是蜂屋小市,所以怀疑不见踪影的守卫是杀人凶手。 后来在古神家的水池中发现了守卫的头颅,大家才将原本的想法整个推翻掉。 但是,如果当时没有发现守卫的头颅,也许我们到现在仍然以为被杀的人是蜂屋小市,怀疑凶手是守卫。 然而,这次的情况又是如何呢? 凶手这次也想再玩一次相同的游戏吗? 如果说被杀的人不是八千代,那么这个死去的女人又是谁呢? 况且要成为八千代的替身,必须年纪及身材都和她相似才行。但在这次事件中,我们并没有遇到过具有这种条件的女人。 要找到一个能作八千代替身的女人,可能比找杀人凶手还要难。 我们知道得愈少就对凶手愈有利。 因此,凶手如果能找到一个和这个事件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来当八千代的替身的话,被识破的机率也会相对的减低不少。 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实在很恐怖,我愈想愈害怕,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具女尸身上所穿的衣服,的确是八千代的睡衣。我们在发现八千代的尸体以前,也确实看到八千代穿着它。 如果是八千代自己将睡衣脱下来,将它穿在尸体身上,那就表示八千代没有被杀…… 这么一来,八千代岂不成了凶手……或是共犯! 无论八千代的性格有多古怪,她也不可能亲自犯下这种残忍的罪行。这桩凶杀案的主谋一定另有其人,八千代只是从旁协助…… 若朝这个方向推论的话,这桩杀人事件中的一些疑点,似乎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凶手做这件事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让八千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八千代是杀守卫的重大嫌疑犯之一,警察一直在找她。如今她为了避开警方的追捕,死亡是最能一了百了的方法;而且,她还能以另一个人的身分在这世界上生活。 但是整桩杀人事件的主谋会是谁呢? 当然是蜂屋小市! 昨晚,我和仙石直记的确在闪电的光亮下,清楚地看到一个驼背男子的身影。 如果那个驼背男子不是蜂屋小市,还会有谁是那种体型呢? 如此看来,这一切都是八千代和蜂屋小市所策划的。 然而,这其中还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疑点存在。 假设是蜂屋小市独自犯下这些罪行,那么无法解释的疑点就更多了。 (八千代小姐若是共犯……) 想到这儿,我不禁感到全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为了消除心中的疑惧,我将所有精神都放在检讨自己的假设是否有盲点的问题上。 “你在想什么?” 后面突然传来一句男声,害我吓了一跳。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金田一耕助。 由于我想事情想得太出神,所以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金田一耕助才好。 “嗯……没什么……” 先前那些恐怖的假设足以让我吓出满身大汗,我慌慌张张地用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看你的样子,一定在思考什么事情吧!” 我觉得金田一耕助这个人好像间谍般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心中顿时兴起一阵反感。 金田一耕助似乎也察觉到我的不快,连忙说: “对不起,我并没有探人隐私的意思。其实我先前一直在等待和你谈话的机会,却发现你好像陷入沉思中,所以才会……请你不要介意。” “哦!我没有……那边的情形怎样了?” “警方正在现场搜寻证物。” “仙石在做什么?” “直记先生好像分不开身,他是重要人证之一,所以 “这样啊!” 天亮后,附近的警察都集中到鬼首村来,整个村子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乡下比都市单纯多了,像这种残忍的凶杀案件可能几年或几十年才会发生一次;而且就算发生了,凶手的杀人动机或犯罪行为也都比较单纯,几乎不会发生不知道凶手身分的情形。 这桩杀人惨案不仅死者的头颅被砍掉,更不知道凶手是谁……这么一来,当然会使单纯的乡下人产生恐慌的心理。 “其实,仙石对于整个事件也不是很了解。”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他对隐藏八千代小姐这件事,必须负起全部的责任。 “可是,我也知道八千代小姐在这里呀!” “你是昨晚到达这里之后才知道的,所以还可以原谅,但是直记先生可就不同了。” “他会被收押吗?” “可能吧!” 金田一耕助无奈地笑了笑。 古神家和仙石家的成员此刻都集中在主屋内,警官正在进行侦讯工作。 我当然也要接受调查,但是因为我和古神家没有很深的关系,而且又是昨天才到这里,所以警官对我的证词并不太重视。 他们只是要我暂时先留在这里,等确认我的身分后,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屋代先生,我现在要去龙王瀑布那边调查一下,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看看?” 金田一耕助走过来问我。 “可是,我现在被限制行动……” “没有问题,我已经跟警官们说过了。更何况,我希望能有像这样的助手来帮我。” 我吃了一惊,呆呆地望着金田一耕助的脸。 他仍然露出一脸笑容说: “啊哈!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接受仙石铁之进先生的委托,特地来调查古神家发生的杀人事件。” 我听了,随即露出更惊讶的表情。 “调查古神家的杀人事件!你是……” “我的身分有点像私家侦探,简单的说,我是这方面的专家,呵呵……”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搔着他的鸟窝头。 我呆住了,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个人会是私家侦探?这个长相平凡、说话口吃又一脸穷酸相的男人,竟然是私家侦探!) 每个人都有选择职业的自由,金田一耕助这个人或许是以私家侦探当作个人志向,至于成功与否,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是,仙石直记的父亲竟然会委托这种人来调查杀人事件,我不禁怀疑他的脑袋瓜是否有问题。 我虽然打从心里轻视金田一耕助这个人,不过我也很好奇他的来历,所以便说: “是吗?那我真是失敬、失敬,我以身为你的助手为荣,请问您是否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去办?” 这项高帽子似乎让金田一耕助觉得很舒服,他笑着对我说: “谢、谢谢,你这么客气……你、你是这次事件的目击言人之一,又认识古神家的人,同时又是一个侦探小说家,所以我想你的观察能力也一定和普通人不一样,我能有你这样的助手,真、真是幸运。” 我压抑住内心的好奇,很正经的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对你有所帮助,但是我会尽力的。我们现在要出发了吗?” “嗯……” 昨夜下了大雷雨,今天却是晴空万里。一片清朗的天空辉映着青翠的树木,与鬼首村后的山峦形成一幅很美丽的画面。 走在昨晚经过的路上,我不禁回想起昨晚雷雨中的情景,感觉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似的。 我不太记得到龙王瀑布的途中,我和金田一耕助究竟谈了些什么。 刚才我一个人在沉思所获得的一些灵感,让我觉很有点得意,因此我喋喋不休地说给金田一耕助听。 金田一耕助果然以一种佩服的眼神望着我说: “原来、原来如此。不过这个想法真的很可怕,也许你现在所说的事情当中,含有解决这次杀人事件的关键,有你这样观察敏锐的得力助手,我真的很幸运。” 这时,龙王瀑布附近有许多警察和便衣刑警在搜集证物,因此闲杂人等都被赶开了。 我在想金田一耕助或许会像那些人一样被赶开,没想到警官对他却是十分恭敬,我吓了一跳,同时也暗自在心中对他重新评估一番。 “是的,我们刚才发现一件奇怪的东西,请到这里来。” 警官带我们来到龙王瀑布上方的溪流,他踏过溪流中间突出的石头往前走,我和金田一耕助则紧跟在后。 昨晚我们在寻找八千代时也到过这一带,深夜的景色和白天大不相同,我一面观看着四周的景色,一面默默地走着。 大雨使溪流的水位涨高了不少,湍急的溪水冲击着河中的岩石;左右两侧的山峦因为被雨水冲刷过,树木显得苍翠欲滴;此外,绿意深处也不断传来黄莺的啼叫声。 最后,我们来到一处离龙王瀑布不远的地方。 “你看,就是这个。” 我和金田一耕助朝警官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右岸的断崖下有一个只能容得下一人大小的洞穴。 昨晚我们也曾到过这里,只因为当时光线大暗,所以才没有发现这个洞穴。 警官率先走进洞内,然后是金田一耕助,我则最后一个进入。 我们进人洞内,发现里面大约有一坪半大小的空间。警官用手电筒照着地面说: “就是这个!” 当我看到灯光所照的位置,不禁咽了口口水。 只见潮湿的地面上有一块黑黑的……像是血渍! 金田一耕助沉着地说: “如此看来,应该是在这里行凶的。” “应该是。就算是在别的地方杀人,那也一定是在这里把死者的头砍下。请看这一把刀子……” 在警官的手电筒灯光照射下,我们终于看见那把沾着血迹的凶器。 “凶手是在这里将她的头砍下,再把身体带到瀑布州里丢弃。” 听到我这么说,金田一耕助摇了摇头说: “应该不是……如果这样的话,凶手的衣服上会沾州很多血。 我认为凶手是将尸体拖出洞口,丢在前面的溪流里。尸体本来应该在这附近被发现才对,可是由于昨晚下人雨、水势太大的关系,因此被冲到瀑布那边。 屋代先生,你没有看到尸体,所以不知道尸体的一侧有严重的骨折和擦伤。 金田一耕助说完后又问警官: “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有的,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东西。” 警官移动手电筒照向另一处,金田一耕助和我看了之后,纷纷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 “很有趣的,你仔细看看。” 金田一耕助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就在那个时候,我忍不住大叫一声: “啊!” 原来那是一件全黑的披风、裤子……以及宽帽沿的帽子。最奇妙的是,其中还有一个篮子,篮子上绑着两条线。 “是驼背……那块隆起的肉瘤!” 我脱口说出这句话,金田一耕助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后,立即点了点头。 “没错!这件披风、裤子及篮子是伪装驼背的道具……由此可见我们昨晚在闪电出现的瞬间所看到的驼背男子,并不是蜂屋小市。到底会是谁穿上东西来假扮蜂屋小市的呢?” 我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不禁移动一下位置,脚尖竟踏到一个东西。 我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个粉盒。 “那是什么?” 警官先前似乎没有发现这个粉盒,他张大眼睛看了许久。 “是一个粉盒,好像埋在土里面……” “八千代小姐昨夜穿着睡衣出来,所以根本不可能带着粉盒,这应该是其他女人的。” 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了下来,忍不住望向金田一耕助。 (也许我所有怕的假设是真的……) 接下来有一位新的女性出场了,“她”到底是谁呢? 第四章 谜样的牺牲者 神秘女子 假驼背和粉盒……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我们可以确定有人背着篮子假装是驼背,但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这桩杀人事件的所有相关人物现在都集中在鬼首村,可是以当时的情况而言,这些人当中并没有人有机会假扮驼背。 仙石直记一直和我在一起目睹一切,所以他没有嫌疑。 相对的,仙石直记也可以证明我的清白,跟在我们后面而来的金田一耕助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至于仙石直记的父亲——仙石铁之进、柳夫人、四方太以及阿藤等人又如何呢? 他们之中是否有人早我们一步到达龙王瀑布,同时装成驼背来杀害八千代? 不过,这种想法并不合理。因为有谁会料到八千代昨天晚上会梦游?同时还能预测她会去龙王瀑布? 那么,是否有人看到八千代离开房子而紧跟在她的后面呢? 这种可能性也很低。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个人应该会被我和仙石直记发现才对。 我们曾经数度在闪电中看到八千代的身影,如果在我们和她之间还有其他人存在,我们应该会看到才对。 话又说回来,我们根本就不用去考虑这些情形,因为在昨晚的大雨中,如果有人去龙王瀑布再回来,行踪一定会曝光。 所以昨晚离开房子的,应该只有我、仙石直记和金田一耕助。 可是,昨晚在龙王瀑布的岩石上出现的驼背男子又是谁呢? 难道真的是蜂屋小市? 我曾经怀疑蜂屋小市为了迎合战后爱好怪异的时尚,故意假装是驼背欺瞒世人。 照这么推测,留在龙王瀑布附近洞穴内的篮子,是否是蜂屋小市伪装驼背的道具吗? 老实说,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这种推论。 仔细想想,蜂屋小市的驼背着是伪装出来的,他一定会伪装到底,那么将来卸下驼背妆扮的蜂屋小市,机可以自山自在、毫无顾忌地出现在人前。 况且那个篮子也实在太简陋了一点,蜂屋小市如果要经常伪装驼背的话,应该会使用更耐用一点的道具才对。 唉!真搞不懂昨晚的驼背男子到底是谁? “哈哈哈!你是不是想不出那个驼背男子到底是谁?” 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等我我回周神来,才想起自己正和金田一耕助在一起。 我们俩离开阴暗的洞穴,沿着溪流往上爬,打算越过山丘到隔壁的足长村去。 我不知道金田一耕助去足长村有什么事,但我一听到他说要去这个村子的时候,脑中立即想起海胜院的尼姑——妙照师父。 关于这个抄照师父,仙石直记一定有事瞒着我。 我本来就打算找个时间到足长村去拜访海胜院的妙照师父,问清楚她到古神家找仙石直记有什么事。 因此,我和金田一耕助在洞穴内发现奇怪的东西后,金田一耕助一提到要去足长村,我立即无条件赞成。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我不安地问道。 金田一耕助则笑着回答: “你现在大概在想是谁伪装成驼背男子的事吧!你不用佩服我,这些都可以从你脸上的表情简单的看出来;而且,你一定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一直自言自语吧!哈哈哈……” 金田一耕助干笑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哈哈!其实也没说什么啦!你不要担心。你真的不知道昨晚的驼背男子到底是谁吗?” “不知道,会不会是蜂屋小市?” “蜂屋小市?” 金田一耕助眼睛带着笑意,看了我一眼说: “你不会真的那么想吧!蜂屋小市就像个稻草人一般,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其实我也有这种想法,但若是这样,昨晚在龙王瀑布岩石上出现的驼背男子又是谁?” 所有与这次事件有关的人物,没有一个人可能在那个时刻出现在龙王瀑布的岩石上……“ 我很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你真的这么认为?” 金田一耕助张大眼晴打量着我,露出一副促狭的样子,这也正是这个男人的勉力所在。 我着急地反问道: “那么你觉得有可能是谁呢?” 金田一耕助脸上还是带着微笑,镇静地说: “屋代先生,你遇上盲点了。其实事情很简单,你只是遇到盲点才会一时想不通,现在我就帮你把盲点解开。 昨晚我们在闪电中看到岩石上站着一个驼背男子,这个人应该是这次事件的主要关系人。“ “所以我问你那个人是谁呀?” “八千代小姐。” “什么?八千代小姐……” 我的头脑好像受到重击,当场停住脚步,直视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用自己的手指头代替梳子,不断扒着他那颗鸟窝头,冷静地继续说: “没错,那个人就是八千代小姐。 我初步认为,那个无头女尸并不是八千代小姐,她只是穿着八千代小姐睡衣的替身而已。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无头女尸又是什么人? 你起先不是认为八千代小姐是想找一个人来当自己的替身,利用‘诈死’来永远避开警方的追查吗?这样的推论是满有道理,我很佩服你能有这种想法,如果不是这样,凶手似乎也没有必要砍下人头。 八千代小姐为了进行周详的计划,凭空创造出一个凶手的形象,故意让我们看到驼背男子的身影,因为在闪电光芒的照射之下,我们只能看到一个人大概的外型轮廓,根本看不清楚脸部。 我认为比较有力的证据是,驼背男子出现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看到八千代小姐。换言之,八千代小姐是利用黑暗及闪电,一个人表演两个角色。“ “可是……” 我的喉咙好像有东西梗住似的,感觉非常难受。不过为了尽早知道真相,我急急地问道: “照你这么说来,这一连串可怕的凶杀案件,都是八千代小姐一手策划的咯? 金田一耕助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我好一会儿之后,又继续慢慢的向前走。 “我并不清楚八千代小姐这个人,但综合各种说法,她的确有可能做这种事,而且……” 金田一耕助讲到这里,突然闭口不说了。 我等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问道: “而且什么?” 我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突然间,金田一耕助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露出排白色牙齿,笑着说道: “不要太急,因为这个问题我必须再仔细研究一个。咦?我们好像已经到足长村了。”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爬过好几座山丘,来到足长村。 足长村四周的景致和鬼首村很像,比较不同的是,足长村里没有像古神家那么大的房子。 进人村子后,金田一耕助找了几个在田里工作的人问了一些问题,然后笑着对我说: “没错,这里就是足长村。” 接下来,他带领我快步走到位于山腰、一间简朴的农家前面。 简陋的稻草屋顶及老旧的水门,不禁令人联想到消是一个风流人物品茗、隐居的好地方。 我无意间看到门柱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门牌,睁大临睛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 只见经年累月遭受风吹日晒而变黑的木板门牌上写着三个字—— 海胜院 原来金田一耕助的目的地是这间尼姑庵。对一个昨晚才刚抵达这里的人而言,能找到这些线索实在是很不简单。 金田一耕助微笑地望着我说: “我有话要问这里的尼姑,我想你应该也会有兴趣,所以才特地邀你一起来。我们进去吧!” 还好妙照师父正好在,她热络地出来迎接我们。 (嗯,没错,她就是昨晚来拜访仙石的那个尼姑。) “对不起,我们这样贸然造访,若有失礼之处,请您多多包涵。 事实上,我们有事想要请教师父……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邻村仙石铁之进邀请来的金田一耕助,这位则是仙石直记的朋友——屋代寅太先生是直记先生邀请他来玩的。“ 金田一耕助简单地自我介绍后,妙照师父睁着一双无邪的眼睛说道: “听说直记先生昨晚……” “我正是来请教师父这件事的。直记先生托寄在这里的女施主,到现在仍然行踪不明吗?” 我听了金田一耕助的问话,不禁惊讶地望着他。 (仙石将一个女人托寄在这间尼姑庵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况且,金田一耕助为何知道这件事?) 我感到十分好奇与不安,来回审视着金田一耕助和妙照师父的脸。 妙照师父好像也吓了一跳似的望着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反问: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直记先生交代过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哈哈哈!一定是直记先生不小心说漏嘴了,所谓坏事传千里嘛!那个人是直记先生的恋人吧!” 金田一耕助虽然刻意表现得很自然的样子,但是妙照师父仍然很勉强地笑着,只回答说: “嗯,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可是头脑有点问题……” 我望着金田一耕助,心想: (这个头脑有问题的女人,难道就是那个被关在“绿色宫殿”小洋房幽暗窗内的女人?“ 金田一耕助接着说道: “大家也都这么说。对了,我忘记她叫什么名字,好象是君代小姐?还是阿雪小姐?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不对,是阿静小姐。但是,我不知道她姓什么。” “可是,师父,直记先生为何要将那个女人托寄在这里?师父以前就和直记先生认识吗?” “是的,我前年到东京的时候,曾经到小金井的古神家去打招呼,当时让他们招待了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 上个月底,直记先生突然来这里捐了很多钱,同时表示有这么一个女人希望能在这儿借住一些时日。他还说个女人不会吵闹、很安静的,绝不会给海胜院带来麻烦。 刚开始,因为那位女施主不是正常人,我怕惹麻烦,本来不想答应,可是直记先生捐了很多钱,我实在无法拒绝。 等到直记先生回去东京把她带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四日的事了。当时天色已经很晚,主要是怕被人家看到……“ 我终于明白仙石直记第二次要回鬼首村的时候,为何那么怕我到车站去送他,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叫阿静的女人后来怎么了?” “她在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我有事出去了,她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经过我四处探听的结果是,有人说有一个很像阿静的女人,被一个驼背的男人带到山里面去了。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实在很担心,就急忙跑去向直记先生把报告“ 金田一耕助静静的考虑了一阵子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问道: “师父,你认不认得这样东西?” 他啪的一声打开手掌,手上放着我们在洞穴内所发现的粉盒。 妙照师父望了一眼后,很肯定地说: “啊!这……这是阿静小姐的粉盒!” 听到这句话,我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阿藤说谎 我和金田一耕助从足长村回到古神家后,警方对仙石直记的侦讯已经结束。 仙石直记等我回来等得很不耐烦,一看到我就劈头问道: “屋代,你到底去哪里了?” 可能是刚才受到警方严格询问的关系吧!他黝黑的脸上泛起一层油光,眼睛也散发出异样的光芒,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唉!或许是我看错这个男人了。 我一直都认为仙石直记只是一个喜欢作弄人、挖苦人、欺负人……以及有点妄想症、小心翼翼的男人。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个男人根本是世界上最狠毒、最具有缜密心思的恶魔。 “喂,屋代,说话啊!你到底去哪里了?” 仙石直记焦躁地问了两次。 “我和金田一先生一起去命案现场看看。” “金田一先生?屋代,那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自称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 仙石直记瞪着大眼晴,过了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 “那个男人是私家侦探?那个看起来土土的、又一副穷酸相的男人是……屋代,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而且他好像很有一套的样子,办案的警官对他非常尊敬,反应也很快。” “不要傻了!那个蠢家伙能做什么?莫非……” 仙石直记从酒柜里拿出威士忌,并在桌上摆了两个杯子。 “屋代,来喝一杯吧!” “我不想喝。” “怎么了?好吧!不想喝就算了。” 于是仙石直记一个人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我现在终于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会叫他来了,我父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那个人对凶杀案件很有一套。哼!真是人不可貌相。” 仙石直记恶毒地笑着,又问: “那么,你们在现场有发现到什么新线索吗?” “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我将伪装驼背的道具及粉盒的事说了出来,在说话的同时,我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仙石直记的脸,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伪装驼背的道具和粉盒?” 仙石直记嘶哑着声音反问我: “粉、粉盒?什么样的粉盒?” 我大约形容了一下,又问: “仙石,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粉盒?” 仙石直记慌慌张张地将视线移开,颈上的喉结不安地上下起伏着,额头不断地冒出汗。 他急忙将酒杯送到嘴边,不高兴地说: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何况,我根本没有理理知道嘛!” 仙石直记仰头再喝了一口酒后,又问: “那个叫金田一耕助的人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他可能对我有所隐瞒吧!而且,我完全无法猜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之前,金田一耕助特别交代过我,他说找到伪装驼背的道具和粉盒的事情可以告诉别人,但是其他的事则一定要保守秘密。 仙石直记一脸怀疑地望着我,他心里可能隐藏着某些事,神情显得相当不安,倒酒的手一直在发抖,威士忌都洒到酒杯外面了。 以他这样的表现看来,这个男人根本无法成就“大事”。 然而,目前的调查结果都显示出仙石直记的嫌疑最大,这个谜团到底要怎么解开呢? “喂!屋代!” 仙石直记好像还想说些话,但就在这时,阿藤突然像一阵风般快速地冲到房间内,并伏在榻榻米上面大哭出声。 “直记先生,对不起,请原谅我……” 看到阿藤哭得抖动双肩的模样,我和仙石直记两人不禁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感到十分疑惑。 “阿藤,你怎么了?我原谅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呀? 仙石直记难得露出一丝亲切的表情。 “我、我做错事了,之前我说了谎话……” 阿藤掩面又哭了出来,看起来有点歇斯底里。 “说谎?你说了什么谎?阿藤,不要哭了,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你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 经过仙石直记轻声安抚后,阿藤终于止住哭声,擦擦眼泪说: “是关于守卫先生死的时候的事。” “守卫先生死的时候的事?” 我和仙石直记不禁看了彼此一眼。 (阿藤到底知道些什么?) “阿藤,不要哭了!你说说看,当时你到底说了什么谎话?” “嗯!我要全部说出来。在小金并的房子发生凶杀案的那个晚上,你们不是看到我站在蜂屋先生的房门口吗? “嗯!正好十二点的时候。” “应该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当时,直记先生问我在干什么,我一时情急说了谎话。 “你说了什么谎话呢?” “那时候我告诉你,蜂屋先生打电话来要我送水过去,所以我拿着水到他的房间去……这都是骗你的……” 阿藤突然羞得满脸通红,不断扯弄着和服的袖子。 “其实,是蜂屋先生要我十二点过后到他那里。” 仙石直记和我都瞪大眼晴,他突然将身体向前倾,着急地问: “阿藤,你和蜂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 阿藤以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道: “刚开始是蜂房先生强迫我,因为他和小姐之间……一直不太顺利,所以他才想……” “哦?” 仙石直记一脸恶毒地嘲弄道: “我知道了,一开始是他勉强你,等你食髓知味后,反过来是你自己想要了对不对?女人都是一样,叫春的猫!” 阿藤听到霎时气愤极了,用一双白眼瞪着仙石直记,然后颞颥道: “那是没办法的事,对我而言,蜂屋先生跟我很相配呀!” 当天晚上,我正打算开门潜入他的房间时,没想到却被你们看到了。“ 我开始对阿藤的话产生高度的兴趣。 “阿藤!” 我也探身靠近她问: “你当时不是从蜂屋的房间出来吗?” “这就是我要请你们原谅的地方。那时候,我才刚打开蜂屋先生的房门就听到你们的脚步声,只好转过身来假装是刚从房里面出来。” “可是,你不是说蜂屋睡着了,所以你将水放在他的枕边?” “那是谎言!我才刚打开门,连看里面的时间都没有,甚至不知道蜂屋先生有没有在房间里面呢!” “可是第二天早上,蜂屋房内的枕头边的确放着水壶和杯子呀!” “那是我在第二天一大早,为了怕自己的谎言被拆穿,偷偷拿进去放的。 半夜十二点,我想要潜入蜂屋先生的房间时,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在房内,是我欺骗了你们……后来警察调查时,我也说蜂屋先生在十二点的时候还活着,其实这些都是谎言。“ 我望了仙石直记一眼。 “阿藤!” 我将身体往前挪了一下,又问她: “为什么你现在又想来告诉我们这一件事呢?” “因为那个人要我亲自来向你们说明一切。” “那个人是谁?” “他叫做金田一耕助。那个人很可怕,不仅拆穿了我的谎言,还叫我来对你们说出实话。” 仙石直记和我会意地对望了一眼。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胃一直在急速收缩。 阿藤突然抬起头来,泛着盈盈泪光望着我们说: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在小金并那里发现的无头男尸确实是蜂屋先生,不会错的!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蜂屋先生的确是我真心喜欢的人,就算没有了头,我也认得出他来。 蜂屋先生每回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全裸的: 阿藤本来想保留后面的话,但终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所以,我对蜂屋先生的身体了若指掌,他身上的每一个特征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我十分肯定,那具尸体是蜂屋先生的没错!“ “可是……” 仙石直记几乎是用喊的叫出声来,他的额头上也不断冒着冷汗。 “可是头……头不是守卫的吗?” “没错!所以被杀的是两个人,蜂屋先生和守卫先生都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头和身体竟然分别是两个人的……) 蜂屋小市只有身体被发现,守卫则是只有头被发现。 原来我们把属于不同人的头和身体组成一个人,那么蜂屋小市的头和守卫的身体又在哪里呢? 从一开始发生这桩惨绝人震的杀人事件,到现在阿藤这一番自白,更增添无法言喻的悲惨色彩。 仙石直记和我都好一阵子说不出来话来,我挣扎了好久,才从梦魔中脱困而出。 “阿藤,蜂屋的驼背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常常用手和脸颊去抚摸那块肉瘤,我很喜爱那块肉瘤,所以蜂屋先生很高兴。他对我说,他和许多女性发生过关系,却只有我一个人对那块肉瘤……” 阿藤含情脉脉的说着。 我在一旁听着,不禁觉得有些伤感。 可怕的错误 阿藤的自白使得案情急转直下。 昨晚发生惨剧之前,我们在龙王瀑布所看到的驼背男子,如果就像金田一耕助所说,是由八千代所伪装的话,那么昨晚的杀人事件和蜂层小市是否有关仍是个疑问,这是阿藤尚未自白以前我所能想到的疑点。 当时,我认为蜂屋小市应该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才对。 如果蜂屋小市跟这件事有关系的话,他应该会避免让人看到他驼背的身型才对。 不论八千代或是任何人,故意用篮子来伪装驼背的体型,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然后好嫁祸给蜂屋小市。 因此,如果从这个角度反推回去,那么昨晚发生的杀人事件应该和蜂屋小市无关。 根据阿藤的自白来看,小金井的古神家中所发现的无头男尸是蜂屋小市,因此蜂屋小市从那天起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他又怎么可能和昨晚的事件扯上关系呢? 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的杀人事件会是八千代独自一人计划、执行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未免太可怕了! 八千代那双纤细柔嫩的小手,怎么可能会做出砍下人头的残暴举动呢? 如果撇开感情层面不谈,纯粹就事论事的话…… 假设八千代真的是一个可怕的冷血杀手、杀人魔女,那么就得重新检讨一件事:她是否可以独力完成这出血腥杀人剧?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事。 八千代如何知道足长村的海胜院里有一个年龄、身高、体态都和她相像的女性? 如果她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获知的,又如何能她利地在大雷雨的时刻,叫那女人来到龙王瀑布这么偏僻荒凉的场所? 所以,一定有其他共犯! 这个共犯,必须具备下列条件: 第一点:就是这个共犯必须知道邻村——足长村的海胜院里,藏着一位和八千代年纪相仿的女性,同时,这名共犯也知道八千代和那位“阿静”的体型非常相似。 所以,这名共犯必须熟知八千代及“阿静”的肉体。 第二点:这名共犯必须对‘阿静“这个女人有很大的影响力。要不然阿静也不会在大雷雨中遵照那个人的命令,在那个时候来到龙王瀑布。 这么一来,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有可能是…… 想到这里,我的背脊不禁升起阵阵寒意。 (这实在太恐怖了,我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因为我很清楚完全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但是我无法将他的名字来,我真的无法说出来…… 这实在太可怕了! 当晚我恐惧得无法入眠,幸好之后没有发生任何事。 直到东方渐白,我原本激动不安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下来,迷迷糊糊的睡去。 结果这么一睡,到将近中午时分我才起床。 “怎么了?睡懒觉啊!看来你昨夜没有睡好。” 我在洗脸台前遇到仙行直记,他看起来也是刚起床,正在刷牙。 仙石直记昨晚大概也没睡好,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十分恐怖,使我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害我变得神经兮兮的。仙石,你睡得好吗?” “睡得好不好看脸色就知道了,我们两个都一样。现在,我实在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仙石直记说完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声说道: “屋代,今天早上好像又来了一位新客人。” “是什么样的新客人?” “矶川警官,是警界有名的警探。困为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实在太严重了,乡下警察无法处理,所以他特地从县警局到这里来了解案情,我今天大概又要接受一整天的盘问了,真烦人!” 仙石直记的嘴里满是牙膏,但讲话仍是那么刻薄。不过,他今天讲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精神,讲到后来甚至还有些抖音。 “没错,这的确是件大案子,光靠地方警力是不够的,像那个金田一先生不也是特地赶来帮忙查案吗?” “金田一先生?哦,你是说那个口吃侦探啊……他只不过是人家的垫脚箱,怎么会是那位老狐狸警官的对手?” 仙石直记一脸轻蔑地嘲笑着。 梳洗完毕后,我和仙石直记来到饭厅用餐。 我们一口气吃完早餐和午餐的食物,而后阿藤过来叫我们到主屋去,这好像是金田一耕助的意思。 我和仙石直记一起来到主屋后,惊讶地发现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两人正亲密地交谈着。 矾川警官对金田一耕助的态度除了一份亲切外,还带有一份敬意。 金田一耕助看到我们后,立即露出他惯有的笑容说: “啊!真不好意思,因为警官有些问题要深入了解一下,所以必须把你们找来。都到齐了吗?让你们久等了,真不好意思,阿藤,请你也留在这里。 我看了一下四周,仙石直记的父亲——仙石铁之进、柳夫人、四方太。守卫先生的奶妈喜多婆婆都在,再加上我和仙石直记两人和阿藤,与这桩杀人事件有关的人物大概都到齐了。 金田一耕助笑着环视大家说: “现在将大家全部集合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以阿藤的新供词为基础,重新检讨一下案情。 在正式检讨案情之前,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矶川警官,他是从县警局派来协助侦办这件案子的,我们认识很久了…… 矶川警官,这位是仙石直记先生,是铁之进先生的儿子。 另外这一位是屋代害太先生,他是直记先生的朋友,是一位侦探小说家。“ 仙石直记和我一经金田一耕助介绍,两人慌慌张张的行礼,矶川警官也轻轻点了点头。 他仔细地端详我们,过了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开。 等我们和矾川警官打完招呼后,金田一耕助又笑着对大家说: “本来应该要由矶川警官来主导这桩杀人事件的讨论过程,但是矶川警官很谦虚地表示自己才刚刚到达这里,怕对整个情况有些不了解,代替他主持一下。 各位,你们都知道昨天阿藤的供词了吧!“ 正当大家都点头之际,旁边传来喜多婆婆刺耳的声音。 “我早就说过了,那个驼背的书家只是一个道具……他早死了,根本就无法杀死守卫先生,所以杀死守卫先生的是你…… 喜多婆婆指着仙石铁之进怒吼道。 “你……” 接着她又指向柳夫人。 “还有你,就是你们三个人!” 她那骨瘦如柴的手指最后停留在仙行直记的眼前。 自从喜多婆婆来到古神家,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大声指控他们了。 其实,先前我就觉得这个老太婆的话有一部份是真的,现在那种感觉更为强烈。 我流了一身冷汗,全身粘答答的,感到非常不舒服。 大家突然静了下来,金田一耕助咳了两声,接着说: “喜多婆婆,请、请稍安勿躁,凶手到底是谁,必须要一步一步推敲才能获知全盘真相。 不过你所说的话至少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蜂屋先生比守卫先生更早被杀,所以杀死守卫先生的,绝对不是蜂屋先生。那么又会是谁呢?“ “有没有证据能证实蜂屋先生比守卫先生更早被杀害?” 站我身旁的仙石直记问道。他的声调中带着挑衅的意味,但金田一耕助仍然保持他一贯的笑容回答: “你讲的很有道理,目前并没有确言词据可以证明蜂屋先生和守卫先生被杀害的时间。可是,蜂屋先生大约是那天晚上九点以前被杀的,然而当时守卫先生还活着。” “蜂屋在九点以前被杀?” 仙石直记有些错愕地望了我一眼,马上转头又追问道: “不要胡说八道!那天晚上,阿藤十二点左右还到蜂屋先生的房间……” 说到这里,仙石直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只见他额头上的青筋浮动着。 金田一耕助笑着对仙石直记说: “你也注意到了吗?昨天阿藤的言词到底具有多大的意义,大家应该可以了解了。 依照阿藤的言词,我们知道那具无头男尸是蜂屋先生,这很重要。另外在十二点左右,阿藤虽然到过蜂屋先生的房间,却只到房门口而没有进去,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当时蜂屋先生是否在房间内。 我们以前被阿藤的证词所骗,以为当天晚上十二点左右,蜂屋先生仍在房间里睡觉,所以才会把凶手行凶的时间想成是在十二点以后,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实在没有道理。“ “可是……可是……” 仙石直记的额头不断地冒着冷汗。 “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断言蜂屋在十二点之前就已经被杀了呀!这样不是太过武断吗? 对了,我们吃完饭后,八千代也曾拿食物到房间给蜂屋,当时已经是十点左右了,而且蜂屋也确实吃了那些东西,因为解剖蜂屋的尸体时,食物还留在胃内,不是吗? 警方还肯定那些食物的确经过两个小时的消化,所以,东京那边的警察也断定蜂屋被杀的时刻是半夜十二点前后,此外……“ 仙石直记愈来愈焦急,相对的,金田一耕助却显得愈来愈冷静,他仍然带着笑容反问: “然后呢?” “然后就是八千代拖鞋上沾到的血!八千代是在午夜之后才梦游到小洋房,由她拖鞋上的血迹可以证实这一点,而且八千代梦游时,我和屋代在房间都有看到,那应该是一点左右的事……” “那又能证明什么?” “你不知道这能够证明什么吗?” 仙石直记几乎快控制不住情绪地大喊出声: “如果……蜂屋在九点以前被杀,到了午夜一点的时候,血应该都干了,拖鞋的鞋印怎么会留在血滩上呢?干涸的血迹当然也不会印在八千代的拖鞋上。” “我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 “从表面上看来,你所说的完全正确,但是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单纯。 这是一件极为阴险复杂的谋杀案,所以我们必须重新检讨整个事件的经过。现在,我将你所说的事情反推论一下。 首先,尸体胃里的食物确实是经过两个小时的消化,这一点没错;但我们如何能断定死者胃里的食物,就是八千代小姐在十点左右拿过去给他的那些食物呢?“ “胃内残留的食物和八千代所拿去的食物相同……” “如果蜂屋先生在更早的时候吃过同样的食物呢?例如,他在五点的时候吃同样的食物,七点左右被杀。或者在六点的时候吃了同样的食物,而在八点被杀……那么他骨里的食物是否都应该是两个小时后所消化的食物?” 仙石直记被辩驳得无话可说,只能面红耳赤地瞪着金田一耕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至于八千代小姐拖鞋沾到的血迹,也许不是半夜一点左右走在血滩时留下的,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印上的。假设凶手行凶的时间是七点,当时有人穿着八千代小姐的拖鞋走在血滩上的话……” “可是、可是……八千代在深夜一点梦游到那里去也是偶然的吗?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不是。这整个事件中几乎没有巧合的事,阿藤的部份除外,其他全部都是经过周详的计划所安排的。 换句话说,凶手的真正目的只是要让大家误以为八千代小姐又在梦游,也为了让大家以为她拖鞋上的血迹是在那时候沾上的,所以才会故意这么安排。 凶手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说穿了,就是要隐瞒真正的犯罪时间。“ 仙石直记听到这里,一双眼睛因惊讶过度,几乎要凸出来了。 可是他不甘示弱,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么,八千代是……” “没错,她是共犯,屋代先生比我先想到这一点。” 金田一耕助后面这句话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现场除了喜多婆婆以外,其他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纷纷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来。 血迹凝结的时间 仙石直记露出含恨的眼神望着我说: “屋代,你怎么会……” 他话都还没说完,便激动得像是要杀人般跳到我面前,我一时之间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金田一耕助接着说道: “直记先生,你不该责怪屋代先生,他有侦探小说家的缜密头脑,洞悉了一半的真相。 屋代先生应该是在前天晚上出事以后,才开始怀疑八千代小姐的。刚开始他对前天晚上在龙王瀑布发现的无头女尸产生疑问,怀疑那具尸体不是八千代小姐,而是其他人。 八千代小姐很可能故意上演一出自己被杀的戏码,然后跑去躲起来…… 这是屋代先生的初步推测。“ 金田一耕助的话令在场所有人受到相当大的冲击,就连仙石直记自己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大家都露出茫然的眼神望着我和金田一耕助。 最快回过神来的是柳夫人。平常一向很冷静的柳夫人,现在也有点激动地问道: “没有头的尸体既然不是八千代,又为何会穿着八千代的睡衣?” 金田一耕助这次没有露出微笑,但语调仍然十分平静。“刚才我已经说过,八千代小姐想让别人以为自己死了。” “可是,八千代为什么……” “这还需要解释吗?八千代小姐是这次凶杀案的共犯,如果被警察抓到,那一切就都完了,除了‘诈死’以外,她根本没有办法逃脱警察的追踪。” “那……杀死无头女尸的就是八千代咯?” 仙石铁之进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显得十分无力。 金田一耕助脸色蜡黄地点点头说: “没错,是不是她自己动手的我不知道,但她一定有帮忙。” 刹那间,在场所有人都被一股恐怖的气氛笼罩住,仿佛像冰雕一般无法动弹。 “可是……” 柳夫人柳眉倒竖,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像想藉此摆脱掉周遭窒闷的气氛似的。 “那具无头女尸到底是谁?她的身分是……” “她是最近借住在邻村海胜院尼姑庵内,一个名字叫作‘阿静’的女人,但我不知道她姓什么。” 仙石直记听到金田一耕助口中说出“阿静”这两个字,刹那间好像被雷击中,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但是柳夫人并没有注意到仙石直记这种异常的反应。她继续问道: “阿静又是谁?” 金田一耕助悲伤地摇着头说: “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最好问直记先生。” “什么?” 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随即朝仙石直记望去。 仙石直记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抿着嘴唇,额头上的汗珠一直沿着脸颊往下落,他紧握着拳头,膝盖也因用力过度而颤动着。 金田一耕助看仙石直记没有作声,又继续说道: “大家应该知道古神家在小金井的房子里有一间小洋房,也都清楚直记先生曾经将一名女子藏在那里。 因为那个女人精神有点不正常,所以直记先生后来又将那个女人送到‘海胜院’。而代替八千代小姐牺牲的,就是那个女人。“ “直记!” 仙石铁之进率先“发难”,他那如雷般的声音简直震耳欲声,一张脸也自为愤怒而胀红、扭曲变形。 “你……你这个……” “我……爸爸!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这个混帐东西,还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仙石直记没有回答任何问题,也不再说话,整个人好像陷入沉思中。 这时,旁边又传来喜多婆婆尖锐的声音: “你们看,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杀死守卫先生的是直记先生和八千代小姐,是他们两个人联合起来谋杀可怜的守卫先生! 现在八千代小姐为了自己活命,又杀死一个无辜、精神不正常的女人,让她穿上自己的睡衣,当作替死鬼。 直记先生之所以将那个女人从东京带到这里,原来就是打算让她成为八千代小姐的替身…… 呜呜呜,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简直比禽兽还不如,根本就是畜生!警察先生,请你们赶快把他抓起来,判他死刑!替可怜的守卫先生报仇。“ “直记!你……” 仙石铁之进还想再说些话时,金田一耕助突然插话道: “铁之进先生,请您稍待一下,喜多婆婆也请稍安勿躁,我们要按照顺序来,不要那么急。嗯……这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那么快将八千代小姐的事说出来。”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还不好意思地摇着头,他这种笨拙滑稽的动作立刻使大家安静下来,等待他的下一个动作。 “接下来…… 金田一耕助又恢复他惯有的笑容,环视着大家说: “我刚才说到哪里?幌,对了,蜂屋先生被杀的时间是在九点以前,不论是他胃内食物的消化状况,或是八千代小姐拖鞋上的血迹,都无法做为直接证据。 至于,我为什么会认为蜂屋先生是在九点以前被杀的,这就要感谢直记先生了。“ 仙石直记抬起头来,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也微笑着回应仙石直记的视线说: “现在,我们再一次回顾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 当天,直记先生和屋代先生、守卫先生和八千代小姐在洋式建筑的饭厅吃饭,那时蜂屋先生在他的房内。 这段时间内谁也没有看见蜂屋先生,因此,他是不是真的在房内,并没有办法证明。 如果我们大胆推论当时蜂屋先生已离开家而遭到杀害,就能证明蜂屋先生真的不在房间里。那么,大家吃完饭后,八千代小姐把食物送到蜂屋先生的房内,就有两层含义了。“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回头瞧了我一眼。 “聪明的屋代先生,想必已经了解这代表什么含义了吧! 第一:就是关于蜂屋先生有没有在房间内。第二:就是当时他吃饭的时间。 先就第二点来说,凶手在事前已经设想到法医在解剖尸体时,会检查胃中残留的食物,换言之,凶手……应该说凶手和共犯,他们想让人误以为蜂屋先生死亡的时间是在十二点之后。 当然,从尸体僵硬的程度可以推算出一个人死了多久,但是这仍然局限于某个范围。 所以如果以胃中食物的消化情形来看,或许就可以混淆被害人真正死亡的时间。唉!凶手这一招真是玩得太高级了。 接着,八千代小姐故意在午夜一点左右走到小洋房那里去,让人误以为她的拖鞋是在那时候沾上血迹,因此造成被害人死亡时间延后的事实。“ 我紧张的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倾听金田一耕助的分析。 仙石直记也默默地聆听着。 仙石铁之进和柳夫人专注地凝视着金田一耕助;四方太则张大嘴巴,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喜多婆婆用含恨的眼光瞪着仙石直记。另外,矶川警官则一一观察在场每个人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继续说: “至于,凶手为何要让大家误以为行凶时间在十二点以后呢? 我猜,他大概是想让自己在十二点以后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他行凶之后离开现场,无论与谁在一起,都可以证明他当时并不在场。相对的,在真正犯案时间内,根本没人知道凶手在哪里!“ 我斜眼偷看一下仙石直记,一颗心砰砰的跳着。 (那一晚,在我身边的不就是仙石直记吗?) “不好意思,好像扯太远了……我们再回到刚才的主题,八千代小姐送食物到蜂屋先生房间的事。 当时,所有在饭厅中的人,都在等待八千代小姐回来,而八千代小姐却迟迟没有出现。 过没多久,直记先生就拉着屋代先生一起到二楼去,结果他们在楼梯上正好遇到慌慌张张、嘴里骂着蜂屋先生是个臭家伙的八千代小姐,这让人立刻误以为蜂屋先生想在他房内非礼八千代小姐。 有谁会知道那时是八千代小姐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蜂屋先生的饭菜吃完、走出来的时刻。接下来的问题就是…… 金田一耕助又搔了搔头。 “这点实在很有意思,直记先生、屋代先生与八千代小姐擦身而过以后,两人就进入直记先生的房内。 接着,直记先生从床下拿出收藏好的‘村正’,他与屋代先生又来到有两道锁的金库前,当时,直记先生和屋代先生的确是把‘村正’收到金库里。 但是第二天得知发生凶杀案后,他们俩也吃了一惊,因为明明收得好好的武土刀上面居然沾有血迹,而且上面的血迹与无头男尸的血型完全符合。因此可以推断‘村正’就是凶器,这点也让东京警方伤透脑筋。 当时推断犯案的时间是在十二点前后,可是这个时间,凶器是锁在金库中,而且如果直记先生和屋代先牛两个人没有同时在场,金库绝对打不开。 案情推演到这里,我们不免会想:是真的没有其他方法打开金库?还是直记先生和屋代先生说谎? 我相信直记先生和屋代先生说的话。在推算凶手行凶的时间内,凶器真的被锁在金库内,没有其他人能取出。 因此在考虑凶器是如何拿出之前,我们不如重新思考一下行凶的时间,也就是说,‘村正’在放入金库前就已经沾上血迹,这样一来,先前出现的许多疑问就可迎刃而解了。 其次,凶案一定发生在九点以前,因为直记先生和屋代先生在九点时,已经把凶器锁在金库中,而十点前后大家在主屋内,都有不在场证明。铁之进先生和柳夫人正在喝酒,四方太也在旁边。 如此说来,有嫌疑的人就只剩下八千代小姐和阿藤,她们两人言明当时蜂屋先生在房间内,所以我怀疑这两人说谎。 昨天大家都听到阿藤的自白了,至于阿藤说谎的动机,我想大家也都能了解,所以关键就在八千代小姐身上。 大家也明白八千代小姐的行为有许多难以解释的地方,这是我推断八千代小姐是共犯的原因。“ 当金田一耕助在推论犯案过程时,柳夫人的神情显得相当焦躁不安,像是无法忍受一般。 只见她的身体不断扭动着,最后终于按捺不住,歇斯底里地叫道: “太没道理了!你说八千代是共犯,那么谁又是主谋者?或者……” “直记!” 仙石铁之进猛然站起来叫道。 “你……你……” 仙石铁之进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他的拳头已经像雪花般直落在仙石直记的头上。 “爸爸,你在干什么呀?” 仙石直记愤而转向仙石铁之进怒咧道,不料这时候他的脸颊又因此挨了仙石铁之进几拳。 仙石直记闭上了眼,鲜血自他的脸颊滑落。 “爸爸!你这个笨蛋……” 仙石直记一边骂,一边往仙石铁之进的胸膛捶了过去。 当时,我绝对没想到仙石铁之进会因此而死。 仙石直记只是想为自己辩护,没想到他竟会杀死自己的父亲。 但事实上,仙石铁之进的死因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因为仙石直记那一拳而一命呜呼的。 仙石直记揍了他一拳之后,仙石铁之进踉跟跄跄的走了两、一二步,大量鲜血忽然自他的眼、鼻涌了出来。 刹那间,仙石铁之进仿佛瞎子一般,摇摇晃晃的张开双手寻找依靠,下一秒钟,整个人有如一株朽木般倒了下去…… 这是仙石铁之进走到人生尽头的结局。 那时候现场所有的人无不惊慌失措、乱成一团,因此金田一耕助的“演讲”也被迫暂停。 正当仙石铁之进突然暴毙、古神家陷入一片混乱的局面之际,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写稿。 我正在写的这些稿件,是涵盖古神家发生杀人事件以来,一直到今天所有经过的情况,这些都是我在闲暇时记录下来的。 我是一个侦探小说家,是仙石直记口中那种三流水准的烂作家。 不管我写的侦探小说内容有多么差劲,但是面对这桩奇特、诡异的杀人事件,我也很想把整个事件的经过情形记录下来。 因此我回到房间,巨细靡遗的把当前发生的情况详实记录下来。 嗯……凶手到底是谁? 金田一耕助心中的凶手到底是谁呢? 其实不用问,我也已经猜出他是谁了。 可是金田一耕助为什么不马上把那个残忍的凶手揪出来,让他在众人面前无所遁形呢? 这个恐怖的杀人魔在有计划地杀死两个人之后,现在又间接害死了仙石铁之进,金田一耕助为什么不立刻撕下他的假面具,让他现出原形呢? 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刚刚那个充满怨恨、显露杀意的眼神。 那个恶魔可能试图靠近我,或许我会变成他的替身,就他用阿静来代替八千代小姐一般…… 对了,那家伙与我年龄相同,身高相当,连身材胖瘦也差不多,如果我换上他的衣服,再砍下我的头的话 啊!真是太恐怖了,我是不是也会被谋杀呢? 我的天呀…… 复仇 我输了,我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输了! 现在的我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般垂颓丧气,连笔都懒得拿起来。 这部小说要不要继续写下去,对我来说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依据我最初计划,只打算写到“血迹凝结的时间”这个部份为止。 但是,金田一耕助拍拍我的肩膀说道: “这部小说真的很有趣,请你继续写下去,千万不能半途而废哦!一定要完成给我看。可是从这里开始不是写小说,而是请你把真实的经过情形记录下来。 就如金田一耕助所说,先前我的写作方式都是把杀人事件的经过情形编写成小说,情节也是由我这个三流侦探小说家在脑中虚构的。 但是用“血”与“恨”写下的记录并没有结束,之后的篇章才是最具关键的部份。 现在金田一耕助要我写的部份,代表了我惨痛的失败…… 仙石铁之进的暴毙使调查一度中断,但金田一耕助并没有因为这个突发状况而草率地下结论。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金田一耕助的计划。 原来他自始至终就打算不说出结论。后来凑巧发生仙石铁之进暴毙事件,让他更加善用这个时机。 那一夜,我把“血液凝结的时间”这一部份结束后,准备帮整个事件做最后的结尾,当时我的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得意,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结果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当我写完小说的结尾、打算上床睡觉时,一个“天大的好机会”突然降临了。 那个“天大的好机会”不断诱惑着我,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不论重来几次,我还是会克制不了自己的欲望…… 我正在房内写小说的时候,忽然听到仙石直记回房的声音。 平常仙石直记在睡觉以前都会来找我聊聊天,并好好损我一顿。这一夜,仙石直记一反常态,他没跟我打招呼就进房准备就寝。 仙石直记铺完床之后,似乎毫无睡意,仿佛在烦恼些什么,独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终于在十二点钟声响起时,他想上床睡觉了。我也是在那前后上床的,由于我不像仙石直记那般烦闷,不久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惊醒过来,当时我看见时钟的指针正好停在两点的位置,所以对时间的印象非常深刻。 为何我会在半夜两点钟惊醒呢? 那都是因为仙石直记的关系。 当时仙石直记的房里传来奇怪的声音把我吵醒,尽管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的确是喃喃自语的在房中踱来踱去。 我的心突然猛烈的跳了一下,全身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因此,我开始仔细倾听周遭的声音,同时,我心中也十分清楚仙石直记在做什么,也想知道其他房间的动静。 经过一小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除了仙石直记的房间之外,整栋房子就像置身在深海之中,一片寂静无声。 我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悄悄的起床。就在这时候,床铺响起了一阵细微声响,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仔细一想,仙石直记现在根本听不见如此细微的声音,不只是这样,这时候就算发出再大的声音,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喃喃自语与漫无目的的踱步。 仙石直记念念有词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仍然在房内来回踱步,有如一条没有终点的环状线,不停的走动。 我满心焦急的侧耳倾听他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仙石直记终于不再继续踱步。 我听到隔壁门打开的声音,一颗心吓得差点都要跳出胸口了。 (或许,今夜就是个好机会……) 我打开房门,偷偷从门缝望向走廊。 走廊上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光,仙石直记正呆呆的站在晦暗走廊的另一端。 “喂!仙石,你怎么了?” 我故意压低声音问他,仙石直记却依然眼神茫然。恍惚的站着。 他那双茫然的眼睛凝视着前方,身体一动也不动。 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伸出双手在他的眼前晃呀晃的,但仙石直记依然直视前方,完全不理会我。 这一刻,我感到非常兴奋。 原来仙石直记现在处于梦游状态,他遗传到仙石铁之进的怪病——梦游! 一向狂妄自大、爱面子的仙石直记害怕被我知道他这个秘密,所以一直努力隐瞒着。 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他会梦游,这也是我在小说中故意留下的伏笔…… 现在各位想到了吗? 在蜂屋小市被杀的当晚,仙石直记故意将“村正”锁在金库中,而且如果没有我的帮助,金库是绝对打不开的。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那天晚上,他搬沙发挡住房门,还叫我睡在沙发上,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原因就是仙石直记知道自己会梦游,他可能也害怕在梦游中做出惊人的举动。 仙石直记跟他父亲一样,经过激烈的场面和辩论后,就会爆发自己的情绪,晚上睡觉时会起来梦游。 在蜂屋小市被杀的前后,不是曾经出现许多激烈的场面吗? 首先是仙石铁之进拿刀追赶蜂屋小市的场面,其次是八千代和守卫在客厅那副状似亲呢的场面,这些渐渐刺激仙石直记的神经,促使他的梦游症发作。 我知道仙石直记一直深爱着八千代,而且是无法自拔地爱着她。 或许仙石直记害怕八千代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所以一直把八千代当作亲妹妹看待,不敢做出兄妹相奸等不伦的事。 关于这一点,一直让仙石直记焦躁不安。 仙石直记与八千代有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也有可能不是。假如他自己的心意坚定的话,说不定就可以跟八千代在一起,只可惜他没有这股勇气,他的犹疑使自己失去了平时的稳定。 因此,仙石直记决定不让别人碰八千代一根汗毛,并铲除所有跟八千代亲近的男人。 当他目睹守卫与八千代如此亲密的模样,眼睛顿时冒出熊熊的妒火,心中充满了嫉妒、憎恶及杀气。 那时候,仙石直记心中就只想着要置守卫于死地。 另外,那天晚上八千代状似亲切地捧着食物到蜂屋小市的房间,而且去了很久还不回来,这实在是让仙石直记忍无可忍,于是他催促我一起上二楼去。 其实,他是为了到蜂屋小市的房间一探究竟。 不料我们竟然在楼梯上看到八千代那副“故意演戏”的模样,这使得仙石直记心中更加强化要杀死蜂屋小市的念头。 八千代衣衫不整的模样,不断刺激着仙石直记的神经。 当晚,仙石直记害怕自己会梦游…… 他心中酝酿着一刀砍死蜂屋小市和守卫的欲望,则此他深怕自己会在梦游状态中去实行心中的想法。 仙石直记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加上他有少年夜尿症,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次数也很多,所以对自己益发没有信心。 为此,仙石直记想让“村正”远离自己的身边,们是不论藏在哪里,他本身都知道藏匿的位置,万一梦游时把它取出来就不妙了。 经他再三思量的结果,决定把武士刀藏在自己一个人绝对无法拿出来的地方。 事实上,真正让仙石直记感到不安的并非“村正”,而是他心中暗潮汹涌的杀人欲望。 所以,仙石直记觉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是最安全的方法。 最后他选择了我,叫我睡在他的房间、堵住房门的沙发上。仙石直记不是害怕外人闯入他的房间,而是怕自己梦游走到外面。 关于仙石直记的这一切,我先前就已经都弄明白了。 现在,我们再回到原来的话题。 仙石直记起来梦游时,我认为是大好时机,于是静静的观察仙石直记的下一步动作。 他继续喃喃自语着,摇了摇头,踏着轻松飘的步伐往前走去。 我隔了一段距离尾随在仙石直记的后面,轻轻的不发出脚步声。我之所以注意脚步,不是怕仙石直记会被吵醒,而是为了不想吵醒屋内其他人。 仙石直记走着走着,来到窗户边,他打开一扇窗户,那正是前天八千代跳出去的那扇窗户。 他摇摇晃晃的跳出去,我也尾随而出。 我原本担心跳出窗户的声音会吵醒其他人,但幸运的是,屋内仍保持一片寂静,我不禁感到有些兴奋。 仙石直记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穿过杉木立深处的小木门,经过一片竹林的山丘,跟着爬上了山路。 我明白仙石直记今天晚上之所以会梦游,不只是因为想念八千代,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阿静。 他对八千代是凶手或是共犯这一点感到万分的恐惧与苦恼,才会在今天晚上梦游。 如果我清的没错,他的目的地应该是龙王瀑布。 和前天晚上不同的是,今夜的月色非常美。 在这深更时分走进时值五月的山中,气温会骤然降低。 我身上穿着睡衣,感受到夜气的冰凉,然而这股冰凉的感觉刚好可以平缓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让人觉得无比的舒畅。 不久,仙石直记爬到龙王瀑布的岩石上。 (啊!他站在一个月光笼罩的舞台……真是绝佳的机会。 这不是和我的计划不谋而合吗?) 我高兴得都快疯了,马上跑到仙石直记的身边。 仙石直记依旧喃喃自语着,他微微的晃着头,眼睛看向瀑布,连我到了他的身边也没察觉。 我想若这样就达成目的,实在无法消我一肚子的怨气。杀了一个梦游中的人,跟杀个睡梦中的人不是一样的吗? 无论如何,我要让仙石直记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陷入绝望、恐怖之中,然后让他明白一切,再作弄他到死,这样才能消我满腔的怨恨。 我拿起准备好的草绳(是在途中放农具的小仓库里取出的),迅速将仙石直记捆绑在松树上,再狠狠的用双手打他的脸颊。 哇啊!这真是大快人心! 我从战争结束以来,长久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刻。 这一瞬间的满足与快乐,是我忍受长久的屈辱所换来的,我不禁高兴得全身颤抖。 为了享受复仇的快感,我让仙石直记无法开口还击,只能默默的承受。 我想起自己和小金并的古神家有所接触以来,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这一瞬间。 被我甩耳光的仙石直记突然清醒过来,刚开始他还不明白自己的状况,等他渐渐恢复意识,突然皱起整张脸,像小孩子受尽委屈哭泣的模样。 “屋代……” 仙石直记硬咽的叫着。 “我……我……梦游了吗?” 他向四周看了看,神情显得十分不安。 “呀!好危险,我差点就要掉下去了……你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把我绑住,我才没有掉下去。” 我因为仙石直记的天真而大笑出声,又继续狠狠的打了他几巴掌。 “屋代,你到底在干嘛?” “喂!仙石,我真的是好人吗?我把你像狗一样的绑起来,是出于好心的作法吗?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哼!哈哈……” 我说到这里,再度伸手狠狠的打了仙石直记几巴掌,把我积聚在心中的所有怨恨发泄出来,又朝他脸上吐了口痰。 “屋代,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你疯了吗?” “我早该疯了!” 我放肆地大笑道。 “战争结束后我回到这里来时,得知你把我心爱的阿静强暴了,又当作玩物般践踏她,那一瞬间,我的确是疯了……” 仙石直记一听到我咬牙切齿的说出阿静的遭遇时,马上面无血色,一双眼睛瞪视着我,渐渐地,他察觉到今晚的我有些不一样。 “屋代!我……” “够了!我听够了,不论你怎么尖酸刻薄,怎样羞辱我,我都能忍耐下来。现在,你还想像以前那样嘲弄我吗?哈哈…… 错了,我们俩都弄错了,自从我知道你和阿静的事开始,我就知道一切都错了,而你却到现在才知道。“ “屋代!屋代……” “闭嘴!你给我闭嘴,我在战争之前是怎么对你说的?我拜托你在我回来之前好好照顾阿静,也因此我才会放心的把她交给你。 我……是个没自信的男人,不像你这么会追求女人。在我这一生中,除了阿静以外,是不会有其他女人了。 对我来说,阿静如同稀世珍宝一般,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如果失去她,我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以前我是个没有骨气的男人,经常被你像狗一样使唤,即使我心中恨得牙痒痒的,也做不出反击的举动。 就因为我是这种人,所以时间一久,你更猜不透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事实上,一旦我发起火来,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哈哈…… 你也是那种笑里藏刀的人,表面上经常嘲笑别人,其实内心却异常空虚、害怕,对不对? 仙石,你竟然使用暴力强占了阿静,还不断地玩弄她,一直到她疯了还不肯放过…… 我狠狠的说着。 “屋代!你……” 仙石直记被我绑在松树上,他扭动着身体,大口喘气,月光照得他额头上的汗水闪闪发亮。 “这么说来,杀死蜂屋和守卫……全部都是你做的咯?” 我尖声大笑道: “仙石,你一直嘲笑我是三流侦探小说家……正如你所说,我是个三流的角色。只不过,这是一个多么真实的事实,又让人的内心承受多么深切的痛啊! 所以我自从被你耻笑为三流侦探小说家的那一刻起,心中累积了许久的怨恨全都涌现出来。 没错,我用笔写出的小说作品确实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现在,我要用‘血腥’与‘死亡’代替笔来写这一部小说。 仙石,说真的,我能写完这部小说,多少都得感谢你……“ 第五章 最后的悲剧 惊人内幕 我整个人沉醉在一种胜利的快感里。 仙石直记已经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他的死活完全掌握在我的手中。 但光是这样,我仍然觉得不满足,我想从他身上获得更多快慰,就像猫戏弄老鼠一般,先慢慢地折磨他,让他尝尽死亡前的恐惧,所以我不想这么简单就结束他的生命。 于是,我在他面前揭开了所有事件的谜底,得意地对他说明这一切杀人事件的前因后果,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想到后面还会有什么样的陷阱在等着我。 “仙石,我刚才就已经告诉过你,当我知道你把阿静当作玩物一般耍弄,直到她发狂的那一瞬间,我就发誓一定要报仇。 至于我是如何获知阿静遭到不幸的事…… 哈哈!你绝对想不到,是八千代告诉我的,我亲耳从八千代那里听到这件事!你更不会料到,八千代很早以前就已经是我的女人了。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一定让你吓了一大跳吧!“ 在那一瞬间,仙石直记的身体好像遭到雷击般剧烈颤抖着。 我很清楚仙石直记这个男人,他到现在还一直深爱着八千代。 当他知道自己心底深爱的女人,竟然会爱上一个在自己眼中一文不值的低贱男人时,的确是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仙石直记恶狠狠地瞪视我,我露出胜利者的姿态大声笑着说: “仙石,你说你比谁都了解女人,事实上根本完全相反。 你一点也无法掌握女人的心理,总是毫无防备地把我的事情告诉八千代,还说我屋代寅太是你的跟班,同时也是一个三流的侦探小说家,这就是你失败的地方。 八千代听到你这么说,自然对我充满了莫大的好奇心,她居然自己跑来找我,哈哈……我跟她之间的暧昧关系,就是这样开始发展的。“ 仙石直记脸颊上的汗水像瀑布般往下直流,在月光的照映下,就好像珠翠玉帘般闪闪发亮。 “我是一个没有野心和勇气的男人,所以越是面对像八千代这种人人想得到的女人时,我就越灰心,越感到挫败,压根儿就不觉得自己能够真正得到她的心。 所以无论八千代使尽浑身解数来引诱我,我仍然无动于衷。 事实上,如果当时我对八千代的心意有点动摇的话,她一定会马上转身离开,更不可能会对我死心塌地。 哼!那个女人就是犯贱!我的拒绝反而更让八千代坚定决心,她更加极尽所能地设法让我对她动情。 时间一久,八千代对我的感情竟然不知不觉地愈陷愈深…… 在这期间,八千代无意中透露了你和阿静的事,她当然不会知道阿静是我的心上人,而是在跟我谈论你的事情时不小心提到的,我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阿静的悲惨境遇。 我想起你以前曾经告诉过我,阿静是在空袭的时候失踪了……可见这一切都是你在欺骗我,我气得几乎快要发狂,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用暴力占有了八千代!“ 听到这里,仙石直记的身体又开始剧烈颤抖着,我看得出来他内心的愤怒早已经超越了恐惧。 我再度吐了口痰到他的脸上,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仙石,你一定不会相信,那时八千代居然还是个处女。 我当时也觉得很意外,原本以为你一定和她发生过关系了,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一直没有动她。 哈哈!你是不是怕会变成兄妹相好? 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你和八千代是同父异母兄妹,哈哈哈!你一定是因为人千代也遗传了你父亲梦游的毛病,所以才认为她是你父亲的种,对不对? 我现在再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得仔细听清楚吵! 八千代的梦游也是假的,她完全是为了要避开你的魔掌,才会假装自己也有梦游症。 至于这种高级的招数,当然也是我教八千代的!“ 这时候,仙石直记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额头上的青筋也整个浮现出来,血管好像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看到他这副德行,我不禁高兴地笑出声来,接着又说: “如果你知道八千代仍然是处女之身,一定早就下手了吧!唉!真可惜,白白让我占了便宜!哈哈哈…… 不过你也不必太生气,虽然我得到了八千代的身体,但是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 我早就知道你心里很喜欢八千代,为了报阿静的仇,我故意把你所喜欢的八千代当玩具耍,就像你玩弄阿静一样,我每次都是在憎恨及复仇的心态下和她做爱……“ 这时,仙石直记的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不像是愤怒,但也不是恐惧,可能是对八千代产生一丝怜悯吧! 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他这种表情,就感到非常生气。 “呵呵呵!你一定觉得八千代是一个可悲的女人吧!没错,我们发生关系之后,八千代也知道我的心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但是她反而更积极地每天找我、缠着我。 八千代其实并不爱我,所以你也不必吃醋,像她这种自尊心强的女人,无法得到一个占有她身体的男人的心,对她来说可是非常大的侮辱。因此她想尽各种方法诱惑我,只希望我能对她动心。 但是八千代所有的努力只是白费力气,我还是无法对她产生真正的感情。 我和八千代的关系,就是因为围绕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因素而一直维持着,我们之间存在的不是对彼此的爱恋,相反的,应该是一种不甘心和憎恨吧! 自从我和八千代这段不寻常的关系开始后,我这个三流侦探小说家便开始酝酿演出一出血淋淋的好戏。“ 我说得口干舌燥,忍不住用手掬起一点水来润湿我的喉咙。 接着,我又在仙石直记面前继续我的“演讲”: “严格说起来,最初有这个可怕想法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八千代。你应该知道八千代一直很厌恶古神家和仙石家之间的暧昧关系吧! 八千代不但非常很自己的母亲、恨你的父亲、很你。恨守卫、恨智商木足的四方太,她也十分恨自己。 她常常说自己很想杀死古神家所有的人,然后再自杀,这个想法成了我这部小说的主要架构。 我开玩笑地对八千代说:“你如果真的那么想杀死他们,就去做吧!可是你自己倒也不用笨到一起死,如果能将所有的人杀死,而自己又能逃避刑责继续过活,那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吗?‘ 我知道八千代口中虽然一直说不想活了,其实内心并不是真的那么想死。 因此,我想到了侦探小说中时常出现的情节,那就是先杀死一个跟自己体型很像的人,然后砍掉对方的头,让别人以为死的人是自己,而自己则以别人的身分继续生活。 八千代这个女人完全不懂侦探小说,却对我说的这种处理方法产生高度的兴趣。 仙石直记的脸上又出现了我所期待的害怕表情,这使得我的情绪更为高涨。 于是我很兴奋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叫八千代先去找一个和她的年龄、体型十分相似的女人,然后将她杀死,并砍下她的头,再将八千代的衣服穿在尸体身上。这样一来,就会让人以为八千代已经死了。 八千代听到这种方法立刻感到很兴奋,因为她的确不想死,只是很厌恶自己身为古神家的一员罢了。 八千代很希望自己能跳脱现实,不再是古神家的人。于是我又跟她说,同样的道理,我也可以把你杀死,并砍掉头,拿你的尸体当做我的替身,这样我就可以成为另一个人,才能全心全意地爱她。 我提出这个想法,八千代一听高兴得不得了,也许她认为只有这样做,她才能永远得到我的心吧! 从这一点来看,她实在是一个很单纯的女人。“ 仙石宫记终于开口了,他的脸色惨白,一副不可置信地问道: “八千代……八千代想要杀死我?” 我笑着回答: “当然想咯!而且她还非常着急呢! 你心里究竟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对八千代来说,你本来就不算什么,她根本就不把你的死活当一回事。“ 仙石直记的口中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而我则是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兴奋地说道: “一开始,我和八千代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但是不知怎么搞的,这些计划却愈来愈在我们的脑海中成形。 可是我又想,如果突然杀死某个女人来代替八千代,也许事情无法进行得很顺利,所以可能要先安排一些伏笔。 哈哈!虽然我只是一个三流、没有名气的侦探小说家,但我还知道怎么设下伏笔。 我打算在达成八千代的目的以前,先做一些转移大家目光的事,这也就是守卫和蜂屋为什么会被杀的原因了。 我将他们的头砍下来,让大家认不出死者的真正身分,这样就可以掩护八千代。 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主要也是因为八千代很想先杀掉守卫。 八千代虽然讨厌你,可是好像更讨厌守卫,这点你不用多虑,因为她每次只要看到守卫……应该说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全身就会起鸡皮疙瘩,可见她有多讨厌守卫了。 当我在八千代的要求下,准备计划杀死守卫时,我突然想起蜂屋这号人物。蜂屋有点像你,嘴巴从来不留口德,他就是那种死了也没人会觉得可惜的人。 我开始调查蜂屋和守卫两人的共通点,结果吓了一跳,因为他们两人的体型实在是太相像了,我觉得老天在冥冥之中好像很乐意协助我去执行这项计划似的,让我欣喜不已。“ 此刻,月亮已经缓缓移向西方,距离天亮仍有一段时间,我兀自沉醉在自己的滔滔“演说”中。 “我的计划已经到达成熟阶段,接下来就要开始第一步行动了,那就是寄恐吓信给八千代。 做这些事其实有两种意义。其一当然是要让蜂屋的大腿上也要有一个和守卫相同的伤痕,八千代知道守卫曾经受过枪伤,所以蜂屋的身上也一定要有相同的伤痕才行。 另一个意义,就是为了向你展示我的能耐。 嘿嘿!这不是单纯的凶杀案件,而是我用‘血’与“死‘来完成的一部侦探小说,我要你亲自参与这部与众不同的小说,为了证明我的诚意,古神家正是这部小说的舞台。 怎么样?仙石,你觉得我这个三流侦探小说家的功力如何?“ 仙石直记默默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失去反抗的勇气。 我的情绪十分高涨,继续说着: “蜂屋的大腿上有了和守卫一样的伤痕后,接下来我们就想办法让蜂屋来到古神家。 八千代的表现十分精采,她用美色将蜂屋骗来古神家,而我也间接在八千代的恳求下来到这部小说的舞台——古神家。这样一来,万事准备ok,而你父亲意外的发酒疯,使得计划更加顺利进行,因此当晚我们便立即展开行动。 说到这里,我突然改变话题。 “仙石,金田一耕助这家伙实在不简单,他能发现蜂屋被杀害的真正时间就很不得了了。 蜂屋被杀的时间确实是在九点以前,嗯……应该是八点左右吧!是八千代杀死他的!首先,她将蜂屋引到小洋房,假装要委身于他,再趁机重击他的头部。 杀人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只要够大胆,心一横,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顺利了。 然后我从你的房间拿走‘村正’,将蜂屋的头砍了下来。我在战争的时候砍了很多人头,所以砍人头的工作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困难。 我将他的头砍下藏了起来……对了,蜂屋的头应该还在小洋房里,至于放在哪里嘛……我还是别说了,警察之所以一直找不到,是因为他们的搜察方法实在太笨拙。我将蜂屋的头藏好后,才把‘村正’放回你的房间,然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在饭厅。 为了掩饰蜂屋的死亡时间,我设下一个陷讲,叫八千代在深夜穿着沾满血迹的拖鞋行走,以及蜂屋在六点左右吃的东西让人误以为是他在十点左右吃的。金田一耕助这家伙实在不简单,竟然能看破这两点。 但是没关系,这对我的计划来说是一点妨碍都没有,反而让大家对你产生更大的怀疑。“ “守卫呢?守卫是什么时候被杀死的?” 仙石直记发出蚊子般大小的声音问道。 我得意地回答: “那天晚上,守卫被八千代骗出家门,他们约在我住宿的地方见面。你也知道我住的地方吧!就是位于杂司谷的古寺内的一个房间,那里出入非常方便,又不会引人注目。 可是我还是怕他的特殊体型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还让他背一个大背包,这样就没有人会发现他背上的肉瘤。 守卫就在这种伪装下,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而抵达我的住处,他小心翼翼地铺好床铺,紧张地期待八千代来到,就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内,他喝下我准备的毒药而身亡。“ “毒药?” 仙石直记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没错,这也是我设下的陷阶。八千代答应守卫当晚会在我的住处委良于他。 你也知道,守卫一直都在服用各式各样的壮阳药,因为他非常没有自信,面对自己所喜欢的女人将要委身于自己时,脑中当然会充满各种性幻想,所以他一定会准备壮阳药。 可是他却不知道,他的那些宝贝药品不知在何时已经被人换成毒药了,我想守卫在临死之前,说不定还梦到自己抱着八千代呢!“ 仙石直记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但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着: “第二天,我回到我的住处砍下守卫的头,然后把他的尸体藏在附近的防空洞里,将头带回小金井古神家。” “可是……他的头不是被我父亲发现了吗?” “你父亲根本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他只是在梦游时走到泉水孔那里望一下而已。 当时我跟在他后面,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藏匿地点,而且我也必须让守卫的人头被发现,所以我将他的头移到那里,然后设法安排和四方太一起发现。“ 一时之间,我和仙石直记沉默了下来。 这时,远处传来夜鸦的叫声,仙石直记突然发出呜咽声说道: “屋代,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真是个犯罪的天才、恶魔的化身…… 我听到这些话,心里觉得异常舒坦。 “谢谢你,仙石,这是你第一次褒奖我,显然你也很喜欢我一手策划、执笔的这部小说。” “那么……八千代又怎么了?” “八千代……正如你所预料的,那具躺在瀑布岩石上的无头女尸就是她!” 仙石直记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他用力喘着气说: “恶魔,你真的是一个恶魔……”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不过是把八千代当做玩物罢了,对她始终都怀着恨意,完全没有爱情成份存在…… 仙石,你把阿静带离开东京时,我立即从后面跟上,然后我装扮成蜂屋的样子,将阿静从尼姑庵带走,把她藏在其他地方,再模仿蜂屋的装扮潜入八千代的房间,让她尝尝好久未曾尝到的舒服滋味,同时跟她研究下一步行动。 我们讨论的结果,就是八千代假装梦游走向龙王瀑布,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她在瀑布上方穿上蜂屋的衣服,我会从后面追上去先将阿静杀死,并砍下头来,用阿静的尸体来当做八千代的替身。 然而,这只是我对八千代的说词,其实我的内心另有打算,所以我到那里后就和你们分开,直接到八千代躲藏的洞穴内杀死她。“ “你、你真可怕……” 仙石直记颤抖着声音说。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也没有多少时间可说话了。金田一耕助也被我的推理所误导,一直以为那具无头女尸就是阿静。 同样的,现在只要我杀死你,并砍下头来,将你扮成我的替身,金田一耕助他们一定会以为是我被你杀死,认出你和八千代才是真凶而缉捕你们,到时我就可以和我所爱的阿静去过平静的生活。 哈哈!这才是我这部小说的真正结局。 为了误导他们,我在古神家中所住的房间里留下一些记录。当然,我已经把一些事实省略,所以那上面的内容和事实稍有出入,足以误导警方走向我所铺好的路。 至于我用来砍下你的头的工具,以及逃亡中必要的衣物等,我早已预先藏在这座山里。 仙石,我们现在就一起为这部小说划下完美的句点吧!“ 正当我反绑仙石直记的双手,然后用手勒住他的脖子时,后面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好像被锐利的刺刀刺了一下似的,差点没跳起来。 我转过身去,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同时感到天地都在旋转,耳中则听见一阵嗡嗡巨响。 没想到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正站在我的后面,在他们身后竟是一脸茫然神情的阿静! (我失败了!) 我突然觉得脚下的岩石仿佛就要崩裂开来,整个人觉得一阵晕眩,很想呕吐。 刹那间,我失去了知觉…… 胜负 我本来不想再写下去了,一个败战之将又有什么勇敢好说的呢? 不过我必须声明的是,那个血淋淋的、恶魔般的计划已经在前面的章节说得很清楚了。 可是,金田一耕助却说: “话是没错,你所写的东西包含了你的心情、你的计划以及这个事件所含的谜团。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屋代先生,请你再从原始动机重新简单说明一下,反正也要不了你多少时间。” 金田一耕助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的外表看起来很随和,但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就一定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我目前处于劣势,就像是金田一耕助手中的傀儡,不管他说什么,我也只能点头照办,所以我才继续写完这些可耻的失败记录。 我曾经在这部小说的前面提到,幕府时代有四位祖先带领百姓反抗古神家族的暴政,跑去越级告状,结果这四个人都被捕,最后还被处死。 后世子孙为了纪念这四位祖先,还盖了神社来追悼他们。而这四位祖先当中,有一个正是我的祖先。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不断地听到这四个人的英勇事迹。 我家也一向以拥有这样勇敢的祖先为荣。 这些祖先的英勇事迹经过世代口耳相传,久而久之,已经超越事实而成为一种带着神秘气氛的神话。 慢慢的,他们所遭遇到的不幸也都被夸张了,因此使得后代子孙对古神家及仙石家产生更大的敌意。 我出生的时候,古神家及仙石家已经失去早期的崇高地位,对于他们以前领地内的百姓也不具有任何权力,他们只是单纯的贵族而已。 然而,村里的人及那四名神话般的英雄人物的后代子孙,却对古神家及仙石家怀着永远无法抹灭的恨意,而且这种家族仇恨一代比一代强烈。 我小的时候也对这些事留下深刻的印象。 年幼的我十分敏感,每次听到那种可怕的情景,都会全身发抖并放声大哭,而我的祖父母却仍不厌其烦地在耳边灌输我对古神、仙石两家的诅咒及憎恨。 现在回想起来,祖父母的“谆谆教诲”其实也只不过是乡野闲话,可是,这些记忆却在我幼小的心灵植根,它已经成为我的一部份。长久以来,它支配着我的情感,最后我再也无法理智的克制它。 虽然如此,我却不曾因为这些前尘往事而计划去犯罪,我又不是疯子,怎么可能为了那么久以前祖先们的英勇传说而去进行复仇计划。 可是,当我在大学遇到仙石直记时,不可否认的,我的心灵确实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冲击。 事实上,我一看到他就有股说不出的厌恶感。 这要怎么说明才好呢? 我对古神家族的厌恶感是从小就耳儒目染的,后来随着祖父母过世及自己慢慢成长而逐渐褪色。 到了念大学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再受到祖先们英勇传说的影响,但是当我知道仙石直记的家世背景以后,内心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确实复苏了一部份。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得不接受仙石直记金钱上的帮助。 仙石直记为何要特别照顾我,又为何要我当他的跟班呢? 事实上,他也知道那四位祖先的传说。 他曾经发出阴险的笑声对我说: “这么说来,你和我还是世仇咯!” 仙石直记既然知道那件事,为何又要和我交往呢? 难道他想要替自己的祖先赎罪? 哼!他当然不是那种心胸宽大的人。对仙石直记这种恶毒的人来说,由于我和他有这一层关系,所以他更想要玩弄我,藉此获得更多快感。 想想,我和汕石直记之间还真是一段孽缘呢! 虽然如此,我还是没有拟定现在这个可怕的犯罪计划。 我下决心要杀死仙石直记,是在听到阿静悲惨境遇的一瞬间。 对我来说,阿静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的实物,而仙石直记却将她当作玩物一样地耍弄、糟蹋,直到她发疯还不肯放过她。 当我得知阿静的悲惨遭遇时,我非常气愤,气得简直就要发狂了,在气愤到最高点时反而异常冷静,我在心中暗自下决定:我一定要让仙石直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之后,我又觉得如果只是杀死仙石直记,似乎太便宜他了。 我要让仙石直记面对比死还要可怕的恐惧,一定要让他陷人极端的疯狂状态,让他尝尝死亡前的恐惧滋味,要他害怕得头发变白……我要让他置身于血淋淋的悲惨情境之中。 话又说回来,如果我杀了仙石直记,结果自己还要受到法律的制裁,那对我来说不是太吃亏了吗? 所以,我要想办法让仙石直记受难、发狂,然后杀死他,而自己还能够安全脱身,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我开始在脑中思考:究竟要采取何种杀人方法呢? 对仙石直记而言,我只是一个连让自己温饱都有困难的三流侦探小说家,然而我身为侦探小说家,当然熟知这世界上的犯罪方法。 我一直在找寻是否有我可以利用的杀人方法。最后,我终于想到一种方法,那就是将仙石直记杀死,并砍下他的人头,将他装扮成我的外型,让人家以为死者是我,而凶手是仙石直记。 我之所以决定采取这种惊天动地的杀人手法,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我要让仙石直记感到极度害怕,这样一来,我心中的愤怒才能获得解放。而且这样的作法正好能达到恐怖、诡异、血腥、悲惨的效果,同时又能与古神家和那四位祖先的传说结合。何况,对于刚从战场回来的我来说,砍人头根本不是件难事。 就这样,我决定杀死仙石直记,同时砍下他的人头,当我屋代寅太的替身。 但是我知道,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可能无法顺利达成目的,到时候不但无法让仙石直记感到恐惧,也无法欺骗警方,所以我必须进行一些准备动作。 首先,我找到的牺牲者,或者说是我的道具,就是蜂屋小市及守卫。 我对仙石直记揭露所有秘密的那段谈话中,各位应该已经明白在我进入绿色宫殿以前,就已经熟知古神家的各种内情。 我从八千代的口中知道许多关于古神家的事情,包括守卫的驼背特征和伤痕、仙石铁之进的梦游症等等。 蜂屋小市和仙石直记一样,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他这个不留口德的人,经常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 当然,这些并不是我杀死蜂屋小市的直接动机,就算蜂屋小市不是这样令人讨厌的人,我可能也会选择他当作牺牲者,因为他的外型和守卫长得真的很相像。 当我决定把蜂屋小市当作牺牲者时,首先要做到的是让守卫和蜂屋小市有的装扮相同。 这并没有什么困难,因为守卫很听八千代的话,八千代一发起媚功,就能让守卫乖乖地穿上和蜂屋小市一样的衣服。 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后,我就找人分别从九州、京都,以及东京寄出恐吓信,当然他们完全不知道信件内容。 恐吓信里面的驼背无头男子照片,其实并不是蜂屋小市,而是守卫,这是八千代在征得守卫的同意后才帮他照的;照那张照片的时候,守卫根本就不知道这是要作为杀人用的道具之一。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进展得很顺利,就在这时,设在“花酒廊”的第一幕已经揭开了。 当天晚上,八千代和蜂屋小市很“偶然”地在“花酒廊”相遇。 八千代前往“花酒廊”的始末警方调查得很清楚,可是,警方却忽略了当时与蜂屋小市同行的“花酒廊”宣传,那个人正是要求蜂屋小市到“花酒廊”的我。 于是那天晚上,我们顺利地在蜂屋小市身上制造了一个和守卫身上相同的伤痕。一切准备就给后,八千代就将蜂屋小市带到“绿色宫殿”,准备当守卫的替身。 事情本来应该进行得很顺利的,如果不是仙石直记把“村正”放到金库的话…… 金田一耕助后来跟我解释这个破绽,他说: “我之所以会注意到你,最大的原因在于直记先生将‘村正’放入金库中的这个动作。 因为凶手是在八点左右杀人,却要别人误以为他是十二点以后才杀人,然而十二点以后,凶器被直记先生放在金库内,根本没有人可以拿出来,这样一来,不但迫使凶手的计策完全失效,同时也证实了直记先生是清白的,因为如果直记先生是凶手,就不可能会将凶器放在金库内。“ 没错,仙石直记将“村正”放在金库内,是我失败的第一步。 当时警方并不重视这一条线索,直到金田一耕助出现以后,我所犯的错误才一项一项被发现。 金田一耕助又告诉我: “你还有另一个致命伤,就是小金井古神家那栋小洋房墙壁上的英文字母。当时你为何没有将它清除?是没看见,还是把它看成‘yachiyo’? 你告诉警方说这可能是蜂屋先生在等八千代小姐的时候所刻的,可是,我发现那些字母的痕迹太旧了,不像是刚刻上去的。于是我用放大镜仔细地看了一下,发现那些英文字母其实不是‘yachiyo’应该是“yashiro‘,’s‘和’r‘被改成’c‘和’y‘。 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就大致了解你整个计划了。“ 正如金田一耕助所说,当我发现墙壁上的英文字时,实在应该将它清除才对。但是因为“yashiro”和“yachiyo”的字形乍看之下实在太像,所以我才会一时疏忽,只将它稍作修改。如果当时我将它全部清除掉,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金田一耕助接着说道: “当我知道这些英文字代表‘屋代’时,我猜想应该是有一个和你有关的人曾经住在那里,所以我调查了你的过去,终于发现阿静这个人,于是一切都真相大白。 表面上你好像只是个局外人,事实上,你和古神家发生的所有事件都有极密切的关系。“ 金田一耕助用手翻动我写的记录说: “你本来打算杀死直记先生,砍下他的头,将他打扮成你的替身,然后远走高飞。你还留下这本记录想误导大家,让大家以为死的人是你。所以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死直记先生,并嫁祸给他。”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为了这个目的,我杀了蜂屋小市、守卫、八千代,最后如果能再顺利地杀死仙石直记,我就可以和阿静一起躲起来,两人从此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只可惜,我所有的准备动作都完成了,却在进行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动作时失败了! 我不用担心阿静的将来怎么过,因为金田一耕助已经答应要帮我照顾她。我相信金田一耕助的为人,虽然他是破坏我全盘计划的人,可是我还是满欣赏他。 写到这里,我已经有点累了,最后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说明一下。 那就是金田一耕助特地来告诉我仙石直记目前的情况,他说: “直记先生可能是因为受到太大的冲击,他突然得了早发性痴呆症,现在就像是一个活死人一样。” 我只要一想到仙石直记流着口水,一个人傻傻地自言自语的模样,我的心情就会稍稍舒坦些。 天知道,我和仙石直记之间的争斗,到底谁赢?谁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