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进佛门》 楔子 少林历来号称武林的泰山北斗,更甚者大多时候被人封为天下第一派。 每一代的少林高僧都反反复覆地说着,「出家人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并非与人打打杀杀,所以施主的请求恕老衲无法答应。」 但不知到了哪一代,少林寺的高僧们终于换了另一句话,那就是——下山小心无奈的江湖。 几乎每个少林弟子下山的道路都是艰辛无比的,因为少林向来对自己人十分严苛,老和尚们说,这是因为学艺不精就放他们下山是对他们的生命不负责任。 尤其近两年来能够学成下山的少林弟子更少,准确的说,是没有超过两根指头,而那唯一的一个在嵩山山脚下开了一间名叫「江湖」的客栈,老板的名字叫吴奈。 江湖人都叫这间客栈是无奈的江湖。 江湖从来不平静,而江湖客栈更是从来不甘于平静。 「哗啦」一声,桌子被劈成一堆烂柴,切口工整,可称专业级。 站在柜台后的灰衣老板神色不变的从眼前险象环生的打斗中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用笔在账簿上添上:损坏桌子一张、椅子四把,计银四十两。 四十两!黑店啊! 江湖客栈,闻名江湖的大黑店,吃过闷亏的江湖人多如过江之鲫,其中人数以少林派为最,这便是所谓的「肥羊不落外人手」。 吴奈从不会因为对方是少林弟子而手下留情,相反的,有时他一只肥羊扒两层皮——即使你根本不曾在客栈动手,甚至连客栈的门坎都未迈进,但因为是少林弟子,吴奈便会很主动地招呼,热情的送人返回少林寺。 在江湖客栈生事的人,每当双方打到两败俱伤,吴奈便出手让双方签字画押,再由丐帮散布消息,谁家的娃谁来赎,当然银子早已非账簿上的数字。 一战方休,阖上账簿,吴奈幽幽地叹了口长气,用一种很委屈的声音说:「其实我一点都不黑,我的心很善良,我这回只要了两倍的银子而已……」 话说回来,吴奈会对自家人少林弟子这么「热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本十四岁的他就已经够资格下山了,但就在他准备下山的前一晚,少林三十六院首座突然一古脑全部挤到他的房里,以多欺少,把他捆绑拎到后山,扔到一群白须飘飘的老和尚堆里,然后不负责任的拍拍屁股走了。 自此,吴奈开始了他漫长而又艰苦卓绝的三年逃跑生涯。 看着客栈外头才走过的少林弟子,明亮的眼中笼上一抹浓浓的伤感,吴奈的脸黯淡了下来,因为他一直到下山也没能在身上标志上——左青龙右白虎,每个学成下山的少林弟子左右手臂上都有的独家标志,偏偏他没有。 他到底算不算少林弟子呢? 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两年,而江湖客栈也在嵩山少室山下经营了两年,扔回了不少学成下山的少林弟子。 连他这个没能被少林认可的人都打不过,凭什么学成下山?凭什么打着少林的旗帜去闯荡江湖、丢人现眼。 吴奈绝不承认自己在嫉妒,绝不! 第一章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少室山脚下时,江湖客栈便已开门迎客。 每当这个时候,吴奈总是坐在店幌下的桌子旁,喝着今天的第一壶山泉水。他从不喝白水外的饮品,按他的话说就是「茶是茶,茶非茶,水是水,水非水,是茶亦水,是水亦茶,喝水就等于喝茶」。 江湖客栈的店小二甲曾就这一说法表示过自己的不齿:老板明明说的都是废话。 吴奈当时冲他温和一笑,口气不胜感慨的说:「没办法,在庙里待得久了,老和尚的禅语听得太多,所以人就变啰唆了。」 这个答案让店小二丙和丁嘴角抽搐了半天,因为他们也同样出身少林,不过他们都喊吴奈老板,而不想按门派中的排行喊,那会让他们非常的无地自容。 老板虽然很年轻,可却是上代掌门的关门弟子,是当代掌门最小的师弟,是他们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弟……辈份高也没什么,问题是,老板的武功也像他的辈份一样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树上的喜鹊「叽喳」叫着振翅飞起,吴奈看着牠化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天空,慢条斯理的喝着手中的水。 一阵悦耳的丝竹声隐隐传来,他的目光落到店前道路的尽头。 终于,丝竹声越渐清晰,一顶四人抬软轿映入眼帘。 那是顶竹制软轿,四周垂以轻纱遮掩,轿中之人隐约可见。而抬轿的却是四名妖娆少女,步履轻盈犹如仙子凌波。 吴奈眼睛微眯,「小甲、小丁出来接客了。」 话音未落,两条身影就从店内抢出,站在门前道路两旁恭候客人大驾光临。 小丁再次小声恳求,「老板,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像青楼的老鸨?」 而吴奈的回答也一如既往,「小丁,你身为少林记名弟子竟然去逛青楼,我会代你师父好好管教你的。」 「师叔祖,我说过了,我没去过。」小丁再次抓狂了。 「我都说了,我不会告诉你师父的。」 「我没有。」 吴奈专心喝自己的水。 小丁在旁跳脚。 此时,软轿已行至近前,小甲笑着弯身,「客倌是要住店还是用膳?小店一定包君满意。」 「是吗?」 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不由得一怔,那是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音质,彷佛山间清风、泉过石上,让听到的人都身心舒服。 就见一只如玉般的手从轻纱中探出。 单只是看到手,吴奈的眼神就发热了,拥有这样一只手的人绝对是个美人! 当轿内的人走下轿时,他们全都屏住了气息,那种美让世间万物相形失色,已经超越了性别,那是张会颠倒众生、令人为之疯狂的脸。 吴奈呆滞地看着,用一种飘忽的声音道:「小丁,老规矩。」 「老板——」小丁崇拜地看他一眼。这个时候老板的脑袋里还能惦记着钱,实在不容易呐。 「什么老规矩?」美人微微一笑,宛如百花盛开。 小甲、小丁来不及开口便被人两脚踹进店里。 将闲杂人等清场完毕,吴奈同样微微一笑,虽然目光流露过于明显的热情,但口气却依旧云淡风轻,「让客人感觉宾至如归是本店的宗旨,司马教主大驾光临,自然更要小心招待。」 「店主客气了。」 「和气生财,司马教主请进。」 司马云天抬头看了下天空,然后在他刚刚坐着的桌边坐下。「一路颠簸有些口渴,店主应该不介意请在下喝杯茶吧?」 「不介意、不介意。」吴奈边说边笑着拿过桌上的紫砂茶壶替他斟上一杯清泉。 司马云天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巾,小心擦拭过杯沿,这才拿起杯子轻啜。 吴奈神情淡淡地看着他的动作。 「只是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司马云天如此解释。 「没关系,」吴奈表示理解,「如果不是看在教主美丽如斯的份上,我也不想让出自己的杯子的。」 司马云天不觉莞尔,「店主真是个风趣的人。」 「许多人都这么说。」 「云天有幸住到这里,实在是有福之人。」 「确实。」 「听说这里是间黑店?」他说得漫不经心。 「若是不黑,我何必开它。」吴奈答得理直气壮。 一袭灰布长衫,彷佛裹在一团烟灰中的客栈老板,淡然地站在迎风飘扬的店幌下,如同幌上的两个字——「江湖」一般让人感慨万千。 「教主里面请吧。」吴奈做出请的动作,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司马云天自顾自地又斟了杯水,微笑,「好茶!」 吴奈佩服,「山泉水喝出茶的味道,司马教主果然是有几分慧根的。」 「店主过奖了。」 然后,他便在吴奈的注视下,一杯接一杯坦然喝完了紫砂壶内的山泉水。 「多谢店主赐茶,希望接下来的日子我在贵店住得愉快。」 「一定、一定。」吴奈笑着应承,目送他走入店门。 有「武林第一美男子」之称的炎教教主司马云天入住江湖客栈,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啊。 吴奈抬头看了下天色,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少室山的天要变了吗?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期待呢? 生活太平淡,果然很容易让人唯恐天下不乱呀。 中午的时候,一个小沙弥下山来到了江湖客栈。 当时,吴奈正歪在柜台旁瞄着坐在大堂中的那位司马美人,一副不务正业兼色胚的模样。 店小二甲乙丙丁戊各司其职,当自己失明。 吴奈敛财有道,但他却有个要不得的毛病——花痴,一看到美男子就发作。 这个癖好同他的黑心一样名扬江湖,各门派的掌门人总是会特别嘱咐门下长得俊秀的男弟子,一定要小心吴奈与他的江湖客栈。 幸而吴奈虽然好男色,但不知何故,自从他出师便一直赖在少室山下,一副打算在此地寿终正寝的样子。 尽管吴奈的打算让少林寺近年鲜少有弟子在江湖走动,但大家一致觉得这大概就是出家人牺牲奉献的精神,无不对少林寺表示景仰以及深深的同情。 没错,同情。 据闻,少林寺中英俊年少的弟子,无论出家与否皆曾遭到吴奈的骚扰与染指。 这个传闻有几分真假暂且不论,但其中所透露出来的讯息却是不容置疑的——吴奈好男色。 但只有江湖客栈的人清楚,吴奈还有个规矩,凡长得不错的男人入住,收费标准至少双倍起价,越是英俊帅气,收钱越狠。 他本人对此的解释是,他恨长得英俊的男人! 显然,这个解释与他在江湖上的传言是截然相反的,所以只有店里的人才相信。 「师祖。」模样清秀的小沙弥双掌合十行礼。 「小广成,来来,让师祖摸摸你的小脸蛋。」看到自己当年一时心血来潮收的小徒孙,吴奈不由得眉开眼笑。 江湖客栈的人见怪不怪,视若无睹。 司马云天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继续吃自己的饭,喝自己的酒。 面对师祖的调戏,习以为常的广成从容以对,径自说出此行的目的,「您该回寺听经了。」 「师兄他们都不烦吗?」吴奈自语似的碎碎念。 「师祖。」广成淡定地轻唤。 「好了、好了,我晚些时候会上山。」 「那弟子告退了。」 「等一下。」 在吴奈的叫停声中广成快速抽身而退。 不过,可惜,他依然没能快过自己的师祖,再次被人在脸上摸了两把。 「小广成记得对师祖我一日三念哦。」末了,吴奈还对徒孙离开的背影送上一句。 过足调戏的瘾,他心情甚好的打开账簿核对,不再对着司马云天发花痴。 对好几页后,他随手将账簿一阖,对着不远处的小丙喊,「好好顾店,本掌柜要回山上听经去了,看倒了店,我剥了你们的皮。」最后一句他用恶狠狠的语气警告。 「老板慢走。」 几人异口同声,声音中无不透露出欢喜之意。 吴奈也不计较,只是从小丁身边经过时趁其不备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然后得意扬扬地走出客栈。 正午的阳光从门口洒落到他灰色的衣料上,竟让人有种风流倜傥的错觉。 司马云天微微眯了眼,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吴奈本人长得倒也算眉清目秀,每当他笑得戏谑使坏时,整个人便显得有几分可爱。 想到这里,他微微蹙眉。「可爱」这个词似乎不太适合用来形容声名狼藉的吴大掌柜。 已经学成出师的吴奈还要回山听经? 这让司马云天不免有了几分好奇,垂眸,微微勾起唇角。下午正式上山拜访好了。 炎教教主投出拜帖,少林掌门方丈圆慧大师亲自出迎。 炎教与少林自十几年前老教主命丧前掌门方丈之手后便势成水火,如今,在武林中风头正盛的新任教主终于上门来踢馆。 只见一群黄灰僧侣中夹有一个俗家弟子的身影。 身为前掌门的关门弟子,兼现任掌门的师弟,吴奈的出现似乎颇理所当然。 「司马教主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方丈明知故问,自然是为贵派与我教上代恩怨而来。」 「所谓逝者已矣,施主何必执着?」 「正因为逝者已矣,我们为人晚辈的才必须告慰其在天之灵,当初老教主命丧贵派前任掌门之手,只怪我们学艺不精,今日来访自是要讨回我教颜面。」 「出家人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并非与人打打杀杀,所以施主的请求恕老衲无法答应。」 吴奈侧头掩唇。这话他从小听到大,实在耳熟能详。 「既然不为打杀,当年又为何杀我老教主?」 「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那今日,司马云天便要逼上一逼。」他傲然而立,目露寒芒,话音未落,一股杀意已迎面逼到。 圆慧大师单掌应敌,身形文风未动,只有衣袍无风自扬。 这位司马教主年纪虽轻,功力却是不容小觑。吴奈带了丝兴味袖手观战。 高手过招向来凶险万分,稍有差池便是性命交关。 吴奈的眸中神色渐渐凝重,莫非江湖传言属实,这司马云天已练成炎教至高武学「云龙邪功」? 「掌门方丈——」几声惊呼突起。 灰影一闪,吴奈直接切进缠斗的两人之间,千钧一发地化解了最致命的一击,同时掌力一吐将司马云天击飞出去。 突然一阵怪笑传来,一道人影闪电般掠入场中,于空中几个闪挪擒住了被重伤的司马云天,「美人,总算让我等到机会了。」 掌力一催吴奈便后悔了,但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司马云天被自己击飞,接着为人所擒。 「师兄——」他扭头回顾掌门师兄。 「去看司马教主……」话未说完,圆慧大师吐出一口鲜血,「那人是阴爪鬼索,快去……」百密一疏,忘了跟师弟说明内情,但愿不会造成憾事。 与此同时,几条黄色身影先后掠出追去。 吴奈运指如飞疾点师兄几大穴道,预防他伤势恶化,留下一句「好生照看掌门」接着便飞身离开。 阴爪鬼索,近年来为祸江湖的大淫魔,无论男女,不分老幼,只要被他看上,无不受尽凌虐而亡,无奈江湖各门派百般设计围捉,始终未能将他擒住。 吴奈方才一出掌便已察觉,司马云天招式虽凶猛,但内劲隐而不发,反倒是自己突然插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再听师兄言词,他很快在心中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局,一个为了擒拿阴爪鬼索而设的险局。 他一边循迹追踪,一边心中暗自埋怨师兄不该瞒着自己,否则自己也不会成为坏事之人。 同一时间,司马云天被人扛在肩上在山林中疾奔,只觉得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不知自己要被带去哪里。 急奔了好一会,天色稍暗,阴爪鬼索寻了一处隐秘山洞钻了进去。 那洞颇深,洞底留有堆干草,似乎曾有人在此休憩。 司马云天直接被抛到干草上,一看到阴爪鬼索的神情他立即暗道不妙! 「美人,老夫苦等这么久总算等到此良机,今日一定要尝尝你这天下第一美男是何滋味。」 司马云天心中一寒,还未来得及有所思考已被人卸了下巴,几道骨头碎裂声清晰入耳,随即四肢被人硬生生折断的椎心之痛让他身躯微微颤抖。 完全不理会他的痛苦,阴爪鬼索几个用力撕烂了他身上衣物,三两下司马云天精瘦白皙的身子便裸露在人前。 「果然是极品货色,不枉费我等待这么久。」阴爪鬼索眸中淫欲狂炽,吸了下泛滥的口水,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拔开瓶塞,不由分说灌进司马云天口中。 药才入口不久,司马云天便知这是顶级春药,心中顿感绝望,此时的他根本无力反抗,连求死都不可得。 那药性极烈,药汁滑入腹中便让他浑身燥热,胯间之物迅速肿胀发硬。 阴爪鬼索又掏出一只瓷罐,挖了药膏在他身前蹲下,分开他的双腿,就要朝他的后庭抹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劲风从后袭来,饶是阴爪鬼索闪躲及时,也惊出一身冷汗。 吴奈凭着直觉一路追来,在洞外的树枝上看到司马云天的束发锦带便跟了进来,一见情势紧迫,只好顺势踢了一粒脚下的石子出去。 只是,当他掠近看清楚司马云天的情形时,几乎失声惊叫,微侧过头不敢再看。 「小子,敢坏老夫好事。」阴爪鬼索眼见来人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便有了轻敌之意。 强忍剧痛与春药折磨的司马云天,红着眼瞪向那个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心里发誓,一定要杀了他。 吴奈心中此时也是天人交战,不过,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了眼前这个淫魔。 二话不说就闪电出手,这让阴爪鬼索吃了一惊。 他以为名门正派的弟子总要讲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可眼前少年似乎完全不讲这套。 「少林般若掌!」阴爪鬼索吃惊非常。这路掌法若无佛门正宗无相神功打底,寻常人无数十年功力休想习练。 听闻近几十年间,少林已鲜少有人能习得此掌,不料今日一个弱冠少年竟会使出这套佛门至高武学。 阴爪鬼索未及变招,吴奈招式已变,宛若素手拂水轻轻一划,他的半边身子就麻痹了。 吴奈手上招式未停,双手两下直分,只闻一阵惨呼,阴爪鬼索已瘫软在地,全身蜷缩成一团,断断续续地吐出四个字,「分……筋……错……骨……」 收拾完他,吴奈硬着头皮面对司马云天的瞪视,眼睛不敢乱瞄的他快速脱下自己的外裳抛至他身上,遮掩住他赤裸的身体。 他接上他的下颔,踌蹰着是否要帮他解穴。 倒在地上抽搐的阴爪鬼索哀嚎着诡笑道:「你解不了……我的独……家……点穴……」 吴奈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回头手起手落,几下点揉捏拿便解开司马云天受制的穴道。 阴爪鬼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吴奈看着四肢皆受重创的司马云天极是内疚。「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掌门师兄,未料及这是个局。」 「你先出去。」 「司马教主——」 司马云天目光阴鸷地盯着阴爪鬼索,语气森冷地道:「我有话要对他说。」 吴奈低头,「我就在洞外。」旋即转身出洞。 他不敢回头,怕看到司马云天那冰冷刺骨又怒火狂炽的眼神,这样一个宛如谪仙一般的男人今日却因他而受此屈辱,他能理解他对自己的恨意。 只是,他确实是无心之过。 立在洞外,抬头看着渐渐黑沉的夜色,吴奈不禁喃喃自问:「我该怎么办呢?」 过了许久,洞内传出司马云天有些虚弱的声音。「吴奈,你进来。」 他转身进洞,没看到阴爪鬼索,却看见一摊血肉与一副带血的新鲜人骨,顿时头皮发麻,一股冷意从脚底板生起。 「我需要泡水。」 司马云天的声音拉回他的心神,吴奈手足无措地看着只覆着一件外裳蔽身的人,声音有些艰涩地道:「我先帮你穿上衣服吧。」 「嗯。」司马云天别开了眼不看他。 吴奈微凉的手指一触到他的身体,司马云天就倒抽口气,但他死死咬牙忍住,只觉得一股快感直冲头顶,让他想不顾一切地靠近他,被他抚摸。 这样的感受让司马云天愤怒又尴尬,更有杀人的冲动。 替他穿衣的吴奈不可避免地看到他胯间那昂扬的巨物,看到他整个人因强忍药力而微微颤抖,细密的汗珠遍布全身。 此时此刻回避不得,吴奈只能面红耳赤地将自己的外裳套上他的身体,在看到他四肢上因断骨插出的伤口时,一脸难掩的懊悔,他撕下一块衣摆,折成长形,塞进司马云天的口中,防止他因过度隐忍而咬到舌头。 因司马云天四肢俱断又身受重伤,吴奈只好将他搂在怀中,以减轻他所受的颠簸。 司马云天依靠在他的怀中,感觉他脚步虽迈霜霜校对得迅疾却极是平稳,想必是顾忌他身上之伤。 渐渐的有水声入耳,两人最后在一道山涧前停下。 吴奈有些不忍地看着司马云天,「夜间山水冰寒,司马教主……」 「无妨。」他身上的燥热需靠冰寒方能抑制。 吴奈于是将他轻轻放入山涧中,默默退至一旁。 如今虽已暮春,但夜晚的山林仍是寒意逼人,他想了下,便到附近捡了些柴火。 他不敢走远,此时的司马云天与废人无异,虽然他对他如何杀了阴爪鬼索尚有疑问,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大意放他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司马云天有些发抖的声音,「抱我上去。」 吴奈急忙扔下手中干柴,将人从山涧中抱出,身上衣物顿时湿了一片。 「你身上穿着湿衣不太好,我帮你烘干可好?」 「嗯。」 吴奈动手除下他身上的湿衣,司马云天再次全身赤裸,一阵山风吹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吴奈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物,默默地用树枝挑了湿衣到火堆上烘烤。 司马云天没有开口要求他除下衣物为自己遮蔽身体,他还有哪里是他没看过的,等到他养好了伤,大不了将他灭口便是。 将衣物烘干之后,吴奈再次帮司马云天穿好,然后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衣料,小心仔细的帮他包扎伤口。 「暂时先这样包扎一下,等回到寺里我再帮你上药。」 就着火光,司马云天静静地打量着离自己很近的人,火光下的吴奈侧脸显得异样的柔和,甚至让人有柔弱的错觉。 「不去少林寺。」他坚持。 「那我把你交给你的随行四婢。」 「也不要。」 「啊?」吴奈不解的抬头看他。 「我要到江湖客栈养伤,你懂的。」 吴奈低头继续帮他包扎,做出承诺,「我会照顾你直到伤愈。」 「那样最好。」 吴奈自知理亏,便沉默下来。 「我饿了。」 吴奈识趣地起身拿树枝到山涧中叉了两条鱼,洗剥干净,串到树枝上烧烤。 深浓的夜色中,围着火堆的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默然相对。 鱼肉香渐渐溢出,经过连番折腾的司马云天也真的饿了,肚子发出「咕噜」声,他脸上微窘,好在有夜色掩映,吴奈似乎并未察觉。 吴奈将烤好的鱼递给他。 司马云天垂眸,「我手动不了。」 吴奈心一紧,只好坐到他身边,慢慢剔了鱼刺喂他。 这样的情形对他们两人都是第一次,多有不自在,但也都很好地掩饰过去。 在等他剔刺时,司马云天漫不经心地说:「江湖传闻店主好男风。」 「噢。」吴奈对此不多言。 「刚才的机会不是很好吗?」 吴奈瞥了他一眼,「我风流但不下流。」 「那我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随你高兴。」 「店主不怕我日后灭口吗?」 吴奈将鱼肉喂入他口中,淡淡地道:「有本事尽管来。」 当他又一次喂肉给他时,司马云天含住了他的手指轻舔,吴奈顿时像被火烧一样甩开了他。 司马云天受力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哼,包扎好的右腕再次迸裂,血浸染而出。 「对不起啊。」吴奈急忙将他从地上扶起。 司马云天恶意地在他胸口轻蹭,然后敏锐地察觉到他有再次撒手的迹象,立刻沉声警告,「你敢再松手试试。」 吴奈只好僵硬地搂着他,耳垂暗暗红透。 「好了,放下我吧。」心情转好的司马云天决定放过他。 因为,他发现吴奈其实有色心没色胆,只会占点小便宜,真要来真的,他反而先吓跑了。 吴奈如蒙大赦般将他放回大石上,也不再喂他,径自坐到离他最远的地方,慢慢往火堆上添加着柴火。 「店主离我那么远,是怕现在的我吃了你吗?」司马云天不无讽刺地说。 吴奈睇他一眼,「我怕自己吃了你。」 「那好呀,店主请过来。」他大方邀请。 吴奈强自压下冒出的怒火。若非自己有错在先,岂容他如此调侃。 心思几番转折,他霍然起身。 司马云天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吴奈不发一言坐到他身边,继续往火里添柴。 司马云天不觉莞尔。此时的吴奈倒真是可爱极了。 第二章 两人回到江湖客栈时已是深夜,四下静寂一片,一路唯有冷月孤星与萧瑟的夜风相伴。 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吴奈将司马云天放到床上。 「我去拿些温水帮你清理伤口重新包紮一下。」 「嗯。」 吴奈转身离开,司马云天坐在床头打量房内陈设。 非常简洁,一眼看去竟让人有种空旷的感觉。 吴奈回来时,司马云天正看向衣柜。 「包紮完伤口,我找衣服给你。」他边说边走到桌边,伸脚一勾一踢,椅子便稳稳当当地落在床边,他走过去将手上的铜盆放下。 尽管吴奈已经很小心动作,可司马云天还是痛得蹙紧了眉。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专注地打量认真帮自己换药的吴奈,突然发现他的睫毛有些长,一双秀目黑白分明,唇形带了些凉薄,此时微抿着形成一个略微上扬的弧度。 吴奈突然开口道「我师兄什麽时候跟你勾搭上的?」 司马云天因为他的说词而扬眉,「勾搭?」 「你们一正一邪,贵教与少林又有夙仇,这回怎麽会联手设局呢?」 「你何不去问贵师兄?」 「我现在回不了寺呀,如果你肯跟我回少林寺的话,我自然会去问师兄。」 「那便等你回寺再问好了。」 「何必这麽吝啬,说说又不会少块肉。」 「不高兴。」 「哪有那麽多不高兴。」 「我如今的样子能高兴吗?」 吴奈顿时心虚,声音也跟着小了许多,「我又不是故意的。」 「哼。」 「包好了,我帮你找衣服。」 司马云天垂眸,嘴角不自觉微扬。他是故意说话分散自己注意力的。 吴奈在衣柜中挑了两件衣服递给他。 「你没有好一点的衣料吗?」司马云天有些嫌恶地看着那袭灰衣。 「有得穿就不错了还嫌弃。」 「我不穿和尚装。」 「你歧视出家人。」 「那又如何?」 吴奈站在床前双臂环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莫非你肯答应我师兄的请求,就是想趁机把他击成重伤?」 「你倒不笨。」 吴奈淡淡地道:「你是聪明,可现在还不是落到这步田地。」 司马云天胸口一滞,气血有些翻涌。 吴奈笑咪咪地看着他,「被我说中了吧。」 司马云天发出一声轻笑,「还不替我换衣服。」 某人脸色微变。 虽然已经帮司马云天穿过两次衣服,不过那只是披上一件外袍费时很短。但如今是要帮他换上中衣、穿长裤,这……吴奈的头皮开始发麻。 很快,司马云天也意识到这一点。 两人在微带尴尬暧昧的沉默中换好衣物。 「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吴奈拉开薄被为司马云天盖好。 「你呢?」 「我是开客栈的。」 「你确定?」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吴奈改口,「我留在这里。」打坐。 司马云天满意地闭上了眼。 吴奈在他的四肢上扫了一遍,忍不住扭头看向紧闭的窗户,透过它们看向远处的某个地方。 师兄,这是不是就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可爲什麽,是你请来的却要我供奉? 吴奈一脚迈进房间时,就听到那道好听的声音喊着,「阿奈,我渴了。」 他迳自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送到自己嘴边。 「阿奈,喝完记得把杯子擦一下。」司马云天很平静的交代。 他侧眸看他,淡淡地道:「谁说我准备让你喝水的?」 「想渴死我吗?」 「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想法。」 嘴上虽然这麽说,可吴奈最终还是又拿了一只杯子,替他倒了杯水。 「我用你用过的那只。」 「这是只新的。」 「我说过用你的。」司马云天神色不变。 吴奈看了下自已手里的杯子,戏谑地扬眉,「难道你还怕这杯子有毒不成?」 司马云天没说话,只是目光看向窗外。 吴奈举着手中的杯子,忍不住撇了下嘴,故意道:「我去帮你泡壶茶吧。」然後毒死他。 「你不是只喝山泉水的吗?」 吴奈有些惊异地看他。 司马云天恍若未觉一般,继续道:「据闻江湖客栈的老板好男风,长年着灰衣,只喝山泉水,而且每日清晨客栈开门时,他总是习惯在店前喝第一壶水。」 「哈……」 「这几年你虽然阻挡了少林弟子下山,可是,有心人想要上山也变得不那麽容易,不是吗?」司马云天收回目光,看着他微微一笑。「有心对付少林,会成为阻碍的人总是要留意的。」 吴奈回以浅笑,「你是在建议我趁现在对你下手吗?」 「好啊。」他答得顺口。 吴奈反而被堵得一时语塞,只能悻悻地将手里的水喝掉。 见他如此,司马云天眼中笑意加深,自从他发现逗弄吴奈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後,他就非常乐此不疲。 「看来,不如此做的话,倒是要让教主失望呢。」吴奈顿了下,勾起唇线,「既然如此,教主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保证无色无味,不刺鼻、不伤胃,死相安详。」 在他转身的同时,一声悦耳而又显得亲昵的轻唤响起,「阿奈。」 吴奈的头有些疼了。这男人简直有让人抓狂的本事。 「要指明哪种毒吗?」他如是问。 司马云天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说不用那麽麻烦,我可以告诉你如何配毒,否则你是毒不到我的。 「毒不到?」吴奈回头。 「长年与毒物接触的人,普通的毒是奈何不了他们的。」 「至少我知道有种药还是有效的。」 「是什麽?」他微感讶异。 吴奈的神情有些诡异起来,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春药。」 司马云天脸色一沉,目光微寒。 吴奈顿时心情大好。 司马云天垂下眼眸,掩起心绪,「我早已是阿奈的人,阿奈若要,又何须春药呢。」 「我的人?」吴奈几乎失声惊呼。 「我全身上下又有哪里是阿奈你没看过、摸过的?」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一股热浪从脚底涌上,染红了吴奈的耳垂,他避开了对方灼灼的视线,强自镇定地道:「摸便摸了,教主若要灭口,我等着便是。」 「若我让你负责呢?」司马云天不紧不慢地扔下一颗炸弹。 「咳咳……」吴奈登时被口水给呛到了。真是活见鬼,明明应该负责的是他,真是被倒打一耙。 司马云天目光微闪,嘴角笑纹加深。这个只敢占口头便宜的吴奈逗弄起来真是好玩极了。 平复了咳嗽之後,吴奈语出惊人,「好啊,不如我们现在就成就好事,这样我也好对教主负责,否则岂不是白担一个风流名呢。」 司马云天微怔,而吴奈已俯身而来。 「好啊,阿奈,你要温柔一点。」司马云天的怔忡一闪而过,俊美无铸的脸上倏地漾起勾魂摄魄的笑魇,伸开双臂等他扑上来。 吴奈差一点闪了腰。妖孽啊妖孽,这分明是逼着天下的男人都去搞断袖啊。 司马云天看着突然转身闪出房间的人影低低笑了。 吴奈离开客栈,直接回寺去见自己的掌门师兄。 圆慧大师正在禅房打坐。 一进门,吴奈自动自发地坐到师兄身边的蒲团上,歪歪坐着,以手托腮,神情有些愁苦。 「师兄。」 圆慧大师没有应声。 吴奈以指按出喉间的桃核,在指间把玩着,清了清嗓子,「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司马云天那家伙弄到寺里来养伤?再这麽待下去,我怕被他看出问题。」她应付他的挑逗很辛苦的。 圆慧大师依旧没有出声。 吴奈双手撑在膝上,瞪着装聋作哑的人,有些生气,「师兄,你生这麽久的气应该够了啊,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嘛。」 「无相。」圆慧大师终於睁眼开口。 「师兄。」吴奈讨好地笑。 「你种的因便要自己承受这个果。」 「师兄不是这样见死不救的吧,我知道我想当掌门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可是,你也不能这麽多年了还记恨吧。」 圆慧大师微微一笑,颇有深意地看着她道:「司马教主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简直就是妖孽啊,哪有男人长成那副祸水样的,不是断袖也彼他害成断袖了。」 圆慧大师叹息一声,再度闭上眼。她是生来考验佛祖忍耐度的,若非当年她爹因助少林退敌而亡,临终托孤,而师父又无意中发现她天赋异禀,根骨奇佳,进而破例收为弟子,他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头痛。 「师兄,你真不帮我啊?」 「方外之人不理世俗之事。」 「你派两个人去把他接回寺里养伤吧。」吴奈继续磨。 「他不会来的。」 「他是不会来,可咱们可以把他弄来吗。」 「想让寺里鸡犬不宁吗?」 一想到当日阴爪鬼索的死状,吴奈顿时打了个寒颤。算了,把一个手脚俱断还能杀人的危险份子放到师兄这群整天吃斋念佛的人中,想想还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可我实在担心……」 「随缘吧。」 「厚,师兄,你又敷衍我。」 圆慧大师却就此沉默,任她如何胡搅蛮缠也不搭理。 最後,缠得无趣的吴奈认命下山。 回到客栈的她没有先回後院,而是趴在柜台欣赏了一会在大堂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两名少年剑客,在刀光剑影满天飞中他们各划对方一剑时迅速出手,一人一脚踹翻在地,放话道:「每人一百两,小丁,通知丐帮发布消息。」 「明白。」小丁应声领命而去。 吴奈看着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少年,颇不以为然地撇嘴,「同门相残,世风日下啊。」然後再看一眼引起事件的导火线,「红颜祸水,自古皆然。」 那被明指的绯衣少女脸色一变,手按上桌上佩剑,最後又愤愤松开。 吴奈随口吩咐一声,「小甲、小丙,收拾一下。」旋即负手离开。 红颜祸水,蓝颜亦然,麻烦的是她屋里住了一个暂时请不走的瘟神。 吴奈抬头看了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叹了口气。他一直这麽挑逗她,绝对不是因为被阴爪鬼索吓得神智失常,对男人有了性趣,恐怕恶作剧的成分多一点,而她更担心的是,他因为怀疑进而想证明些什麽。 头疼啊,她得保住少林门派的威严,数百年来,少林可从来没有出过女弟子呢,更何况,她还想到时候回寺里抢个戒律院首座当当,以报当年被捆之仇。把看不顺眼的,全部捆绑扔後山去跟长老们相亲相爱。 到了房门口,她靠在门边双手环胸,看着远处的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 「阿奈,你有什麽烦心的事吗?」屋内响起司马云天的声音。 他没有听到吴奈的回答,只是听到一道更响的叹气声。 莫名的,司马云天的心情也有些低落,「阿奈?」 她伸手推门进去,推开窗户在桌边坐下,单手托腮,继续看着远处出神。 看吴奈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司马云天也识趣的不再出声。 一个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溜向桌边的人。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内的光线也随着黯沉,吴奈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未变,整个人陷在模糊的光影中,给人一种忧伤的错觉。 「阿奈。」 「我去给你拿吃的。」她几乎是立即起身,脚步匆匆的离开。 司马云天不由得眉头微蹙,他很不对劲。 吴奈离开的时间并不短,按照惯例先吃过才把饭菜替司马云天端来。 她回来时,司马云天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 吴奈顺手点亮了蜡烛,昏黄的烛光透过挂起的床幔形成阴影落在司马云天的脸上,不再那麽诱人失魂落魄。 她低垂眼睑,轻搅着碗里的肉粥,让它不那麽烫。 司马云天睁开眼时就看到一幅温柔的画面,吴奈头微低,目光落在手中的瓷碗,嘴角温柔地轻扬,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温暖味道,就像——温婉娴淑的妻子在伺候卧病在床的丈夫。 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司马云天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有些狼狈地避开了视线。 之後在喂食的过程中,他始终不曾抬眼去看对方的表情。 然後他突然发现吴奈的手骨有些纤细,握在手中倒像握了一只女子柔荑,肌肤细腻而光滑,白中透红,手形竟出奇的漂亮。 心不自觉地起了涟漪,顿时觉得房内的空气似乎有些压抑起来。 天空淅沥淅沥地下着雨,天际一片灰蒙。 雨已经连续下了几天,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而这两日,司马云天觉得吴奈的精神也不是很好,整个人显得少了些生气,也不像往日那样到大堂去,大多时间都待在後院。 「这些伤药想必十分昂贵吧?」这天,他话家常似地问了一句。 正在桌前调制药膏的人抬头看他一眼,微笑,「世人都知道我开的是黑店,所以即使它不昂贵,它的价钱也一定会让人觉得它很贵重。」 「我倒几乎忘了店主是开黑店的。」 「有些事还是不要忘记比较好,」她云淡风轻地笑,「比如我就不会忘记教主一旦伤好就会要灭我的口。」 「为什麽我觉得你很希望我灭你的口?」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太安逸的人生总是容易滋生危机。」 「阿奈,你今天的气色不太好。」他突然转了话题。 「嗯。」她没有反驳。 「你是不是有什麽隐疾?」 吴奈朝他望过去,以目光询问。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似乎上个月这个时候贵寺有派人来叫你回寺听经,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又要听经去了?」 吴奈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道:「出家修行总比不得世俗之人。」 「阿奈你似乎是俗家弟子。」 吴奈怱而一笑,那笑容看在司马云天眼中却有几丝落寞,「我会出家的,时间快到了呢。」她答应过师父会终老少林,这一生只会与晨钟暮鼓相伴。 司马云天的心情突然间莫名的烦乱。 吴奈紧接着说了句,「我明日回寺听经,这几日你自己就辛苦点。」 「嗯,我渴了。」 她倒了杯水端过去给他。 被扶起时,司马云天无意中碰到了吴奈的手,不禁微微蹙了蹙眉。他今天的手很冰凉。 喝过了水,他道:「我不想躺着,想靠坐一会。」 「哦。」她放下水杯,默默帮他垫高枕头,让他靠得舒服些。 「阿奈,你很冷吗?」 她答非所问,「已经入夏了吧。」 「可你的手很冰。」他用一种霜霜校对漫不经心的语调说。 吴奈看了眼自己的手,「可能着凉了吧,多谢教主关心。」 「我只是担心你万一生病的话,没有人照顾我。」司马云天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吴奈重新回到桌边调制药膏,手心微微沁了冷汗。跟这个男人果然不能太放松。 司马云天的目光不知不觉又落到桌边的人身上。他的气色真的不太好。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确实在担心吴奈,这样的情绪让他很是自我厌恶。 吴奈自然感受到他的目光,心念一转,嘴上调笑道:「教主日日这麽凝望着我,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话语一顿,她抬眸看他,勾出一抹坏笑,「莫非教主真的爱上我了?」 司马云天脸色微变,眸中寒意闪过,「世上如你这般秉性奇特的人总是不多的。」 「我也只是听从自己心中所想罢了,又何错之有?」 「少林竟也容得下你?」 「我既没奸淫掳掠,也没强人所难,最多见到美人多看两眼、调戏两句,又岂算得上是大奸大恶,少林为何容我不得?」 司马云天为之语塞。 吴奈幽幽地叹了口气,「何况我如今不轻狂,待得他日入得佛门哪里还有机会。」 听他那话,司马云天心头一动。他如今的轻狂是因为他日要身入空门,长伴青灯古佛终此一生吗? 突然的,司马云天对眼前这男子生出几许同情之意。 吴奈怱地沉默下去,心中微微懊恼。无意间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美色当前,果然易让人心浮气躁,无法心沉如水。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从窗外射入落在桌前的吴奈身上,衬得她眉眼柔软,隐含风韵。 司马云天逼自己别开眼,心中却不禁滑过一声轻叹,如果不是那一袭灰衫,他的眉目会更俊朗。 「阿奈。」他低声轻唤。 「嗯?」 「你为什麽只穿灰衣?」 吴奈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服,笑道:「我是少林弟子啊,而且早晚要出家,早点习惯也是好的。」 司马云天下意识的蹙眉。 「而且,你不觉得我穿灰衣很有那种得道高僧遗世独立的气质神韵吗?」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觉得。」 「你跟我师兄他们一样没品味?」 「我头一次觉得与圆慧方丈有知音之感。」 「你那是错觉。」吴奈笑得颇不以为然,眼角眉梢透出几分俏皮。 司马云天微微握拳,伤口的疼痛让他神智稍醒,心下颇是挫败懊恼。 一无所觉的吴奈将调制好的药膏封存,放到墙角的架上。 少室山的後山景色深幽,有一条山溪垂落而下,溪水婉蜒流淌没入山林。 静谧安详的这里却是少林禁地,只有历代长老在此居住清修。 在离山涧稍远的地方有一面石壁,壁下有一天然洞穴,吴奈於後小清修时便是居住在此。 每月癸水来的那几日,她的身子总是有些不适,上个月碍於司马云天重伤在身,她不便离开左右,便强忍不适留下照看他。 如今,他伤势大有起色,且对她的关注有些过度,这让她不敢太过冒险,况且他又提及听经之事,便顺话而为,藉机离开客栈回寺。 一阵飞鸟振翅的声音传入耳中,她伸出手,一只雪白的信鸽落在手背上。 展信一阅的她微微蹙眉,从树上跃下,下山而去。 一盏茶的时间,她回到江湖客栈。 院子里很安静,小丁在她的房前盘膝打坐。 「小丁。」她出声轻唤。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恭敬地走过去,「师叔祖。」 「出什麽事了?」 「这几日总有人夜探後院,昨晚来人武功很高还有帮手,我们五人险险守不住门户。」 「还是守住了嘛。」吴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师叔祖既然回来了,那我就去前面帮忙了。」 吴奈点点头,然後迳自朝房间走去。 手刚触及房门,屋里传出司马云天的声音,清清淡淡却又无比悦耳迷人。「阿奈,你终於舍得回来了?」 「司马教主这是想我了吗?」 说着,她推门而入,最终来到床前,伸手将帐帷挂起。 但看到床上人的情形时,她大吃一惊。 他原本包紮妥当的右手伤口处血迹浸染,脸色也苍白若纸。 「这是……」 司马云天淡淡地解释,「我若是不出手,只怕你回来便见不到我了。」 「你怎麽能出手呢,不想要你这只手了吗?」吴奈的声音不自觉地扬高。 「你在担心我吗?」 她愣了一下,别开眼,「你在我这里养伤,我自然会担心。」 司马云天随意扫去一眼,目光猛地停住,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收拾一下床褥吧。」 吴奈一怔,而後在看到他不大自然的表情心领神会。微抿着唇,弯腰将他从床上抱至椅中,换过床褥之後,又拿了乾净的衣物帮他换好,顺带将裂开的伤口重新上药包紮好。 「想笑便笑吧。」 她摸摸自己的鼻子,终是逸出轻笑,「人生在世,吃喝拉撒睡,你如今行动不便,偶有失禁也是正常的。」 司马云天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目光再次落在她光洁纤细的颈间,心绪紊乱成一片。 女子!出身少林,辈份崇高的吴奈竟然是女子! 往日为了分散心神,他多会将目光落在她颈间,不料今日却发现她的喉结消失无踪,起伏多时的心湖蓦地大石沉底,却又泛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我帮你去拿些吃的来。」吴奈边笑边转身出屋。 等到她返回,司马云天发现喉结又出现了,心中顿时明白,她方才应是过於情急,才会忽略到原本要注意的细节。 「阿奈。」 「嗯?」吴奈小心搅着碗里的粥,怕温度过烫他无法吞咽。 司马云天目光柔柔地落在她微低的螓首上,轻轻地道:「你若是女子,我便娶你。」 「可惜我不是啊。」她一副不胜惋惜的表情。 他笑道:「是呀,所以你就只能等我来灭你的口了。」 「希望教主不会让我等太久。」她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神情淡然,波澜不兴。 司马云天张口吞下,心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第三章 是夜,月明星稀。 江湖客栈後院很安静,吴奈的房间门窗大开,一个人坐在屋子中央手执紫砂壶轻斟慢饮,脸上神情安详而平静。 司马云天靠坐在床头,淡淡地看着她的侧影。 今夜会有什麽人来、几时来,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他所有的心思都在那抹窈窕身影上。 时至中宵,万籁俱寂。 吴奈喝下最後一口水,不无遗憾地道:「真是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啊。」 「既然无客来访,你我不如就此歇息好了。」 「说的也是。」吴奈手在桌沿一推,整张桌子飞起轻轻落至窗前,桌上器皿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她将门窗关好,这才回到床边,在床尾闭目打坐。 寂静的夜晚,幽暗的房间,床上的两人心思各异。 「阿奈,你一直是这麽打坐休息的吗?」 暗夜,司马云天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蛊惑,吴奈甚至觉得他的眼睛像两把火,烧得她浑身不自在。 「教主也只喝白水的吗?似乎江湖上并没有这样的传言。」 「传言能有多少是真实的。」 「多少也有点依据不是?」 司马云天发出一声轻笑,让狭窄的床榻间染上几许暧昧,彷佛有只猫轻轻地挠在人的心上,痒痒的。 「阿奈,我看这床够大,你也别委屈自己了,不如我们今晚枕席夜话?」 「没兴趣。」 「拒绝得这麽乾脆啊,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爲了不落趁人之危之名,枕席夜话这话这样的事还是不做为好,教主须知自己姿色过人,实在很考验人的定力。」 「阿奈也把持不住吗?」 「依我一贯的作风和名声,你觉得呢?」 司马云天哈哈大笑。她这回答真是妙极,看似回答了,其实根本没回答。 「可我相信你的定力,阿奈,过来吧,一起睡。」 吴奈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司马云天这个妖孽,这声线实在太诱惑了,简直有勾引人的嫌疑。 「阿奈——」 吴奈突然觉得身下的床褥有些烫人,差一点就跳起来。 「司马云天!」 「嗯?」他好整以暇的轻应。 「别逼我辣手摧花。」 司马云天心中大乐,语气淡淡地道:「好呀,来啊。」 吴奈头疼了起来。这司马云天应付起来是越来越难了,此时她骑虎难下,实在是进退维谷。 「阿奈,难道你真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吴奈几乎想伸手抚额以表示自己此刻无奈至极的心情。如此戏谑又带挑衅的言词,若她真是男子,说什麽也要扑上去身体力行一番,可惜她不是。 而当用语言无法沟通时,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了。 下一刻,司马云天看到吴奈俯身而来,但眸底流光尚不及释放,眼前已经一黑,陷入黑甜乡中。 吴奈长吁了口气,这种时候他还是睡觉比较好。 看着被点了睡穴的人,她掩口打了一个呵欠。说起来,最近她一直没怎麽休息,趁着今天就躺一下吧。 很自然地拉开司马云天身上的薄被,她在他身边躺下。 不过她的眼皮尚未完全阖上,就听到一阵风掠衣袂声,不由得蹙眉。 这个世上有种人最让人讨厌,就是你等他的时候,他不来,当你放弃了,他偏偏挑了个最不合适的时机出现。 现在,外面来访的人就属於这种人。 来人在窗外停下脚步。 吴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师弟,你现在内伤、外伤加毒发,认为还是我的对手吗?」 吴奈伸手摸下巴。这男人的声音倒也清朗,但远不及司马云天那样的天籁之音。 窗外的人还在继续说:「就算吴大掌柜能治得了你的内外伤,可他一定解不了我下的毒。」 吴奈微微侧头看向枕边的人,勾起唇角。原来他还中了毒,真是衰到不能再衰了。 「吴大掌柜想必也在吧。」 听对方提到自己,吴奈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出声,不过,她动手解开了司马云天的穴道。 一睁眼看到枕边的人,司马云天惊异地瞪大了眼,却见她轻摇着食指示意他噤声。 「师弟,你既然能从了吴大掌柜,又何必在为兄面前装什麽贞节烈男。」 司马云天蹙眉。 吴奈掩唇满眼笑意。 司马云天原本阴郁的心情在看到她难得的调皮模样时不禁烟消云散。 「师兄对小弟还真是情深意重,可惜小弟无福消受。」 「师弟,你终於肯出声了。」 「师兄这般扰人清梦,小弟就算无奈也要应上一声的。」 「吴大掌柜不在吗?」 「她一直都在。」且听得津津有味。 「吴掌柜也是性情中人,想必能明白在下的一番心意。」 吴奈出声道:「这是自然,所以两位只管叙旧,权当我不在便是。」 「多谢吴掌柜成全。」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是开客栈的,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在下不知师弟与掌柜做了何种交易,让掌柜肯如此相护於他,但在下相信,师弟能开出的条件,在下也开得出。」 「那不知阁下容貌与司马云天孰高孰低?」 司马云天眸底闪过一抹不悦。 窗外的叶凤阳同样眸色一沉,声音却仍旧轻轻慢慢,不曾有丝毫波动。「自然是师弟胜我许多。」 「既然如此,师兄便不必多费唇舌了,阿奈只爱美人。」司马云天的声音很淡定,但看着枕畔人的目光却很阴森。 吴奈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莫名觉得很心虚。 「师弟肯在他人身下曲意承欢,往日又何必那般矫情?」叶凤阳语气之间已露讥讽。 「关於这个问题嘛,」吴奈轻咳了一声,「我认为应该是阁下的魅力有欠火候。」 「你——」 「我不过实话实说,否则今日阁下又怎会在我的窗外与令师弟叙旧呢。」 司马云天心中暗笑,面上不动声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上附和道:「阿奈说的极是,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 吴奈的心猛地怦怦乱跳,眼睛不敢跟他变得炽热的目光相接,最後索性背对他坐起。 窗隔突然被一掌击飞,一条白色身影在月下负手而立,晚风吹起他的几缕长发,带出几许孤傲之气。 「打碎老板窗户,收费加倍,打个折,勉强算你一百两。」 「吴大掌柜开的果然是黑店。」 「承蒙江湖朋友抬爱,为免大家失望,我还要继续努力。」 屋内屋外两个男人都因为她这句话而微微抽了下嘴角。 「吴大掌柜要凭一己之力与我对上吗?」 吴奈发出一声轻笑,「也无不可呀,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无论是为了司马云天还是你,我都不算太亏。」 一句话让两个男人都黑了脸。 她却还有後话,「但坐山观虎斗也是不错的选择,聪明人都会选後者对吧?」 司马云天忍不住失笑,口气中多少带了些无奈。「阿奈,你确定要置我於不顾?」 吴奈颇是苦恼地道:「我也正在烦恼啊,毕竟我们好歹有同榻之谊,若是就此撒手不理的确凉薄了些。」 叶凤阳因那「同塌之谊」四字而目露杀机。 吴奈却似毫无所觉般继续道:「而且让人从我吴大掌柜的床上把你抢走,传出去於我名声大大有损,这也让人头疼呀。」 司马云天无声而笑。 叶凤阳冷哼一声,「你若没了性命,也就不必在乎名声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不可如此暴戾,须知万事当以和为贵。」 「吴大掌柜是在拿在下寻开心吗?」 「误会,」吴奈否认,一本正经地道:「我明明是在打趣。」 「你——」叶凤阳怒气上扬。 司马云天云淡风轻地道:「师兄,即使我受了内外伤兼毒发,但此时的我加上阿奈,功力远在你之上,你并无胜算。」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 「本掌柜手下也不是没人啊。」吴奈笑嘻嘻地说:「这里到少林寺可是很近很近的哦。」 不是威胁更胜威胁。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看着那人飞身离去,吴奈伸手掀起床帷,目光落到地上那扇分崩离析的窗叶上,自语似地道:「今晚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应该是的。」 她松了口气,「总算可以睡觉了。」 「阿奈,我们还是一起睡吧。」 她霍然回头。 司马云天微笑,「你方才不是已经同我共枕而卧了吗?」 吴奈太阳穴隐隐跳动。她只顾着解开他穴道好看戏,怎麽反而忽略了他醒来後才是对她最大的挑战呢? 「不要。」轻而坚定的拒绝。 司马云天一脸恍然,通情达理地道:「原来阿奈是害羞啊,那你还是帮我把穴道点上吧。」 她瞪着他欲言又止,最後愤愤地在他身边躺下。 这个男人绝对要早点赶走。吴奈下了决心。 司马云天看着侧身背对自己的人,勾唇笑了。 一连三日,风平浪静。 但在平静之下,吴奈却隐隐嗅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徵兆。 是夜,晚膳之後,她在油灯下帮司马云天重新换过伤药,两人一个床上,一个窗前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当夜风中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仿佛蛇虫爬过草地的窸窸窣窣声,莫名地让人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吴奈不由得站起身,朝窗外看去。 「是他来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 司马云天淡淡的一笑,「不只他来了,还有他喜欢的那些毒虫也来了。」 吴奈心下一抖。 「有什麽办法?」 司马云天玩味地看着她,「你过来我告诉你。」 吴奈皱眉,犹豫一下後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在床前站定。 「你凑近点。」他不满意两人之间的距离。 吴奈咬咬牙,将耳朵凑到他跟前。 他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吴奈飞快抽身,脑怒地瞪着他。 他无辜地看着她,「我还没有说,你怎麽就起身了?」 吴奈权衡一下,再次凑了过去。 他在她耳边轻语几声,最後趁她不备在她颊侧印上一吻。 她捂着被亲的脸快速抽身退开,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瞪视他。 司马云天轻笑出声,悠闲地靠坐在床头,眸光流转,风华倾泄,低低的声线恍如致命的毒药丝丝缕缕地传入耳,「阿奈,为何要躲我?」 吴奈看着他心绪复杂难言,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幽怨,竟让她觉得躲开的自己伤害了他。 别开眼,她握紧拳头,声音淡漠地道:「教主这就急着献身不合时宜,还是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那就一言为定。」 她差一点就扭头咆哮,谁跟你一言为定了? 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吴奈的脚忍不住退向床边,不无抱怨地道:「你虽然把方法告诉了我,可是我这里根本没有那些东西。」 「那我也无能为力。」 「现在怎麽办?」 「我这样子只能仰仗阿奈你了。」 随着那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吴奈身上的鸡皮疙瘩也越来越密。咬咬牙,心一横,她转身抱起了司马云天。 「咱们走。」 司马云天只是噙着笑看她,没说话。 一出房门就看到在黯沉的夜色下一片黑色的东西慢慢移动过来,吴奈的脚软了一下。 蛇,密密麻麻的,看了就让她有作呕的冲动。 不让自己表露更多畏怯的反应,她脚尖轻点人拔身而起,从屋脊上掠过,向着夜色下的少林寺而去。 「我不去少林。」 在他们远离客栈後,司马云天说出了自己的坚持。 「这个时候少林是最安全的。」 「你怕打不过他吗?」 「你如今的情形还是不冒险的好,万一你落到叶凤阳的手中,下场恐怕不比遇上那个阴爪鬼索好多少。」 司马云天脸色一沉。 疾奔中的吴奈并未注意他的神情变化,继续道:「我们悄悄进寺,不会有人看到的。」 「吴奈,我说了,我不去少林养伤。」司马云天的声音冷了下来。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你何必这麽固执?」 「我坚持。」他毫不妥协。 她无奈地点头。「好吧,我们到附近找个山洞将就一晚。」 司马云天没有异议。 但吴奈还是选了一个离少林不太远的山洞,以防万一。 山洞很浅,两人坐在里面便能看到外面黯淡的夜色。 「你究竟中了什麽毒?」相对无语,吴奈出声打破沉默。 「我以为你不会问。」 「好奇,不想回答就算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回答了。「什麽毒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那毒与我身上蛊王与平日服用的药物有些冲突,导致我味觉与嗅觉渐失,无法防范毒物侵害。」 吴奈恍然,「这就是你後来喝白水的原因啊!」 自从住进江湖客栈,除了偶尔喝酒,他几乎跟她一样都只喝白水。 司马云天并未否认。 「那你突然改了饮食习惯,服侍的婢女不奇怪吗?」 「一个月前我两觉尚未完全消失,但也所剩无几,遇到你後,便找到了一个好藉口。」 吴奈明白了,但又不免有疑问,「那你就不怕我起疑?」 「起疑又如何?你喜欢调戏美男子江湖尽知,我出身邪教行止本就怪异,咱们正好相配不是吗?」 「……」这个妖孽! 「阿奈。」 她不太想理他。 「你为什麽一定要出家?不出家不可以吗?」他看着她的侧脸轻轻地问。 吴奈愣了一下。不可以吗?她答应师父终老少林,而不离开少林最终不就是出家,跟师兄他们一样守着佛祖,守着少林。 如果不出家呢? 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於是,她忍不住自语似的反问:「可我为什麽不出家呢?」我这样的身份,留在少林才是最保险的啊。 随着年龄渐长,她也明白了师父当年的顾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世间有太多急功近利之人,若被人知晓她真实性别及所学之丰,没了少林的庇佑,恐怕她终生不得安宁,最重要的是,还会连累少林的声誉因她而蒙羞。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怎麽办?」 吴奈的目光一黯。喜欢的人?她喜欢的是男人,可她的身份也是男人,结局又有什麽不同呢? 「没有男人会嫁我的。」她自嘲似的说。所以还是出家绝了这念头的好。 原来如此。司马云天沉默了。 因为司马云天的情况不能让人知道,所以他们赶在天亮之前回到客栈。 屋顶上叶凤阳负手而立,头顶一弯残月衬得他更显孤寂。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很聪明嘛。」吴奈不吝於称赞他。 「他若会去少林,就不会在你的客栈养伤。」 「你倒是挺了解他。」 「我自然了解他。」叶凤阳的目光阴冷地落在吴奈的手臂上,「我会废了你这双手。」 「有本事只管来。」吴奈一贯的老神在在。 於是,叶凤阳动手了。 吴奈怀里抱着一个人无法还击,便只能闪避。最後被从屋顶逼得跳进院子,地上蠕动的蛇虫登时便爬了上来。 她心头一凉,一记扫堂腿使出,旋即双手往上一抛,瞬间已将外裳拎在手中。 叶凤阳伸手去抢人,吴奈手中灰衣挟带万钧之力甩过去,他侧身避开。 而司马云天再次落到吴奈的怀里,她手中一个翻转,就用外裳将人缚在身後,双掌齐出,将身前蛇虫震飞了出去。 看着那些蛇虫不断地爬近,她心头不禁发毛。 司马云天明显感觉到她身子紧绷僵硬,心头雪亮,便在她耳边轻语,「上屋顶。」 吴奈再次拔身而起,叶凤阳却趁机撒出一片银芒。 但见吴奈在空中一个轻盈转身避了开去,双脚互踩,而後借力再次凌空跃起,双掌同时推出。 趁着叶凤阳侧身闪避的当口,她再次稳稳落於屋顶。 「武当梯云纵!」叶凤阳惊呼出声。 吴奈笑而不语。 叶凤阳眯眼问道:「你是少林弟子怎会武当独门轻功?」 「你是我的敌人,我为什麽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武当的明月道长每年会带弟子上少林切磋武艺,她从小看到大,不会也会了。 「你……」 「叶凤阳,你跟司马云天的恩怨情仇我并不想插手,只是,」她语音略顿,「他眼下在我这里养伤,我便要护他周全。所以我诚恳建议,你等他伤好之後再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 司马云天凑近她耳边,状极亲昵,声音也未刻意压低,「阿奈真是好狠的心,这般无情无义。」 叶凤阳此时也终於发现了司马云天的不对劲,「你的手脚……」 他从容淡定地回答,「断了。」 叶凤阳的目光立刻射向吴奈。 「不是她。」 「谁?」声音阴冷恐怖得如同来自地狱最底层。 吴奈与司马云天都没有回答他。 「我会查到的。」叶凤阳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吴奈目送他远去,忍不住感叹道:「他真的很爱你。」 司马云天双臂在她身前交叉,慢慢收紧,冷凝着声音问:「你说什麽?」 吴奈立即改口,「你们师兄弟的感情真好。」 司马云天却不想就此放过她,贴在她耳侧小声道:「你很怕那些虫蛇吗?」 「哈哈……说什麽笑话。」 「真的不怕吗?」身子那麽僵,如何骗得了与她这麽贴近的他。 「当然不怕。」吴奈嘴硬。 「那我们回屋吧。」司马云天也不逼她,转而云淡风轻地说。 吴奈看了眼犹未散去的满院蛇虫,一股寒意袭身,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屋子里也一定爬满了…… 司马云天终於低笑出声,在她颈侧轻轻呵气,不无宠溺地道:「怕了吧?」 「司马云天——」吴奈忍无可忍,低吼一声。 换来的却只是对方更欢畅的笑声。 第四章 江湖客栈是间黑店,这间黑店经常发生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这对江湖人已经习惯。 所以,当江湖客栈夜间开始有各种毒物出没时,无论是店小二还是住客都并未太过惊讶。 只除了被毒物侵扰到时,有人会发出一、两声的尖叫怒吼外,一切如常。 在毒物连续出没三个夜晚後,吴奈在客栈大堂撂下一句话——凡是出手帮忙捕捉毒物的住客,房费全免,损毁店内物品赔偿减半。 於是,江湖客栈的夜晚变得热闹滚滚起来。 然後客栈的後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算盘拨动的哒哒声在屋中回响,吴奈专注地看着手下的数字变化,薄唇轻勾,眼神越来越亮。 靠坐在床头,把一切看在眼中的司马云天不禁暗自摇头,从江湖第一门派出来的她却满身的铜臭味,这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不得不感叹再三。 「看你的神情想来这几日收获颇丰。」 吴奈头也没抬地道:「马马虎虎,真希望令师兄一直这样锲而不舍下去。」 「那不实际。」司马云天毫不客气地打消她的妄想。 她点头,「对呀,今天晚上就没有毒物出现呢。」说完,她停下拨动算盘的动作,看着窗户的方向若有所思。 「在知道你把那些五毒蒐集起来卖给药铺後,他不可能不改弦易辙的。」 「太可惜了。」 司马云天失笑,「恐怕也只有你才想得出这样的办法让他偷鸡不着蚀把米。」 她振振有词地道:「毒药,是毒也是药嘛,剧毒的东西有时候也是救命的灵药,你们浸淫其中本该知道这个道理的。」 司马云天没和她争辩。 吴奈回头冲他一笑,「不说这个了,我帮你引脉过穴。」 「好。」 司马云天不知她用的是什麽手法,但是经她引脉过穴之後,他受创的经脉较之前起色甚大。 「为什麽你之前不肯如此帮我疗伤?」 她笑咪咪地按指引气,口气颇是不正经,「因为你是美男子啊,我想跟你多亲近些时日嘛。」 司马云天扬眉,「难道不是因为那些蛇虫?」 「当然不是。」 他看着她额头沁出的密密汗珠,心里隐约有些明白,「阿奈。」 「嗯。」 他却没有再继续说。 而她专心运着气也没有深究。 每次引脉过穴後,她都面有疲色,这显示这很损耗她的内息与精气,她先前有顾虑不愿用此疗法,他能明白,如今她选用此疗法,他亦能理解。 治疗结束时,吴奈还没来得及动作,司马云天已经抬起手用衣袖帮她将脸上的汗珠擦掉。 吴奈为之怔愣。 「如此耗损功力帮我,若此时遭遇强敌你又如何是好?」 「我是少林弟子。」这是她的回答。 司马云天垂眸不语,片刻之後,嘴角扬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慵懒地靠坐在床头,说出他的决定,「我随你回少林寺养伤。」 吴奈惊喜地看着他。 他肯定地点头,「真的。」 房内有着淡淡的檀香味,四壁空荡,没有桌椅,只有一只蒲团放在正对房门的地上。 这里是吴奈在少林寺的禅房,也是不只一次让司马云天不由自主蹙眉的地方。 随着他在少林养伤日子的增加,他渐渐不再天天看到吴奈,纵使她来了,也总是来去匆匆。 司马云天的眉又蹙了起来,他不喜欢现在的情形,她似乎有心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刻意减少回寺的次数。 「师祖。」 「小广成,来,让师祖摸一下。」吴奈戏谑的声音总是与少林庄严肃穆的气氛显得颇为违和。 「广成告退。」 听到这里,司马云天可以想像那个小沙弥一定飞也似的地跑掉了,他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 房门被人推开,吴奈挟着一股清风走入。 看到坐在床上打坐的司马云天,她微微一笑,「教主今天的气色真不错,想来离完全痊癒之日不远。」 司马云天从床上撩袍下地,站定後亦微笑道:「是阿奈照顾得好。」 吴奈将手中捧的衣物放置床头处,转身,「知道教主不习惯寺内简朴,这是找到山下帮教主所购买的衣物,还请不嫌弃。」 他只是瞥了一眼那袭玉色锦衣,淡淡地道:「阿奈这是要端茶送客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笑而不语。有些事大家彼此明白就好,言语反而是多余的。 「那我今日便同阿奈一同下山吧。」他转身将那身衣物拿起。 吴奈微笑摇头,「教主自便就好,我近日要在寺里清修。」 「清修吗?」他心中了然,「那我便先一步下山了。」 「教主好走。」她目送他离开。 司马云天在双脚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忽地回首,「阿奈。」 吴奈的心头一跳,这一声轻唤亲昵而又带有宠溺,让她面上不觉有些臊热。 他望着她秀美的脸庞,微笑,「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什麽?」 「你如果是女人,我便娶你。」 吴奈强自镇定地道:「我也说过,欢迎教主前来灭口。」 两个人,门里门外,四目相对,须臾,同时移开视线。 他大笑着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吴奈的心突然有些失落,神情也黯淡了下来。该走的终是要走的,所谓缘分,有时不过是擦肩而过。 走到门前,伸手关上两扇房门,她回到蒲团上打坐。 平素毫无波动的心绪,今日却有些紊乱,突然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看着地上斑斑红中带黑的血,她皱眉苦笑。 这些日子叶凤阳时常打上门来,让她烦不胜烦,最终忍无可忍将他击成重伤,但她也不幸中了他身上所带的剧毒。 不过,此时让司马云天下山倒是最合适的时机,叶凤阳的伤一时半刻好不了,也算她替司马云天争取了一段缓冲的时间吧。 收敛心神,纳气调息,渐渐额头有血汗沁出,而後汇戏细流缓缓自她面上滑落,显得有几分恐怖。 等到她收功起身,身上灰衣已被汗水浸透,灰中带有暗红甚是狼狈,她不得不重新换过衣物,然後出门去见师兄。 吴奈进门时,圆慧大师正手捏佛珠念经诵佛。 「师兄。」 圆慧大师抬眸看了她一眼,「无相。」 吴奈到他身边盘膝坐下,满脸堆笑,「师兄啊,我终於把司马云天送走了。」 圆慧大师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之後继续拨着手中佛珠,一副老僧入定。 「师兄,你真无趣,每次都不搭理我。」她忍不住咕哝。 「无相。」 「我在。」她精神一振。 「你在山下开店多久了?」 「快三年了。」 「也该是时候出去游历一番了。」 「为什麽要去游历?」她要守着少林、守着师兄。 「玩闹够久了,出去做些对武林有益的事也好。」 「不要。」她拒绝得乾脆。守着师兄他们多好玩啊。 「无相,去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这心性不适合佛门。」 吴奈哼了一声,执拗地道:「我偏要出家,你们当初就那麽把我捆绑扔到後山,我不甘心。」就算是怕她江湖经验不足要加以磨练,也不能以多欺少,以长欺弱啊。 圆慧大师的嘴角微掀,声音带了一丝笑意,「这几年你不也把各院弟子都扔回来了吗?还嫌不够?」 「不够。」 「不必有太多顾虑,少林经得起任何风雨。」圆慧大师话中有话。 吴奈在旁歪着头打量自己师兄,末了肯定这回是没得转圜,师兄打定主意让她去江湖上游历了。 有些不甘地抿唇,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师兄,那我就下山去了。」 「一路保重,万事小心。」 「嗯。」 出了山门,吴奈回首,两个知客僧双掌合十,齐声道:「师叔祖。」 吴奈皱了皱鼻子。师兄真的很过分呢,她都答应离开了,还派人一路送她,生怕她会掉头反悔一样。 她脚步轻快地朝山下而去,对着沿途的风景左顾右盼,兴趣十足。 只是当她看到江湖客栈外的店幌下坐着的那抹玉色身影时,突然的就有些不安起来。 司马云天举了举手中的杯子,冲着她微微一笑,「阿奈,相请不如偶过,一起喝一杯吧。」 「教主当知我只喝白水。」 「自然。」他泰然地饮尽杯中水,然後帮她倒满,递过去。 嘴角微抽,她从桌上重新拿了只杯子,倒水。 「阿奈何必如此生分。」他不以为然的笑说。 吴奈还来不及说话,客栈内突然飞出一张桌子,然後是椅子……她眉一挑,摩挲着手里的杯子,不怀好意的笑了。 司马云天也笑了。这样表情的她实在可爱得让人想伸手掐上一把。 当一条人影从客栈飞出时,司马云天眼前灰影一闪已不见她的人。 吴奈於半空中接住被从客栈击飞出来的人,定睛一看,不由得眉眼俱弯,「嗨,公子,我救了你以身相许如何?」 司马云天手里的杯子瞬间碎裂,霍然转身走来。 「无耻。」 吴奈在怀中人一掌拍来的当下手一甩,该男子已被稳稳送至一旁。 那是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袭青裳,袍袖飞扬,在向晚的余晖中越显俊秀。 吴奈看着他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如此对待救命恩人呢。」 「呸,谁要你救。」 司马云天轻蔑一笑,走至吴奈身边,道:「救了他不打算让他知道真相吗?」 吴奈瞄了眼自己的右袖,嘻嘻一笑,随手一摆,一地碎芒,且皆是细如牛毛的暗器。 那男子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看向一脸淡然的吴奈,迟疑片刻才不甘愿地道:「多谢。」 吴奈不以为意地挥了下衣襟,随手挥开从内飞出的桌椅,没事人般走入客栈,淡定自若地道:「小丁,所有损失四倍收帐。」 「是,老板。」小丁欢快的应声。 然後吴奈无视正打得火热的大堂,迳自往後院而去。 「阿奈,等我。」 司马云天的出声让客栈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投以目光。现在是什麽情形?少林与炎教不是正邪不两立吗?为什麽出身少林,辈份崇高的吴奈跟炎教教主表现得这麽……亲密?! 於是,打斗的人停下动作,看戏的人转移视线。 最後,所有人困惑的目光落到大堂角落的店小二甲、丙、丁身上,而他们一贯的面无表情,拒绝透露任何讯息。 吴奈在自己房门前停下脚步,同身扬眉请教,「司马教主跟来有事?」 他笑道,「阿奈说呢?」 「相杀就动手,聊天请走人。」 司马云天面露难色,「如果既不相杀又不聊天怎麽办?」 「你自己看着办,」吴奈转身推门而入,声音继续传来,「而我不会奉陪。」 司马云天没有跟进去,只是倚在门边看着她收拾行李,眼波流转,打趣道:「怕被我灭口到要回寺避居了吗?」 「错,我师兄说这里视野太小,只有到江湖游历才能看到更多的美男子。所以,我决定听从师兄的建议,游历江湖,掳获美男子芳心去。」 司马云天哈哈大笑,「不知圆慧方丈若听到你这样说会是何种表情。」 吴奈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有兴趣,可以亲自上少林一见。」 她将包袱系好,拿在手里掂了掂,满意的点点头。 司马云天看着她,「阿奈,我们做个交易怎麽样?」 「说来听听。」 「我不灭你的口,你帮我一个忙。」 她笑了下,不无嘲弄地说:「为了失去的两觉吗?」 「对。」 「那麽我想知道你几时能找到解药?」她兴奋地扬眉,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我无法确定时间。」 她很乾脆地道:「那我还是等你来灭我的口容易些,也许你根本就不会有机会。」 「阿奈,你真这麽狠心吗?」 「无毒不丈夫。」 司马云天低头轻笑,「我倒觉得你更适合另一句话。」 「是什麽?」 他在心里回答她,最毒妇人心。 吴奈没有追问他,只是拎着一个轻便的包袱越过他,穿过大堂,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江湖客栈。 店小二们没有一个人问她去哪里,就像离开的人他们根本不认识一样。 而吴奈一句叮嘱也没留下,彷佛她只是去外面散个步,马上就回来一般。 盛夏时节,烈日炎炎,却有人不坐在马车内乘凉避暑,反而躺在车顶晒太阳。 不过,如果这人是江湖客栈的吴大掌柜,那麽就不会有太多人惊讶,因为她本来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马车在不太平坦的小道上行进,盖着斗笠躺在车顶的人在持续的颠簸中有些昏昏欲睡。 隐隐的丝竹声入耳,斗笠下的眼微眯,紧接着便是车夫收鞭停马的声响。 一个犹如山间清风、泉过石上的声音再次窜入吴奈的耳中。 「阿奈,我们真是有缘啊。」 她伸指顶了顶面上的斗笠,有些无奈。有缘吗?恐怕不尽然。嘴角带了一丝苦笑,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清淡如水,「缘来缘散,不过南柯一梦。」 「那阿奈是还在梦中吗?」 「又如何?」 风起,淡淡的清香一如记忆中熟悉的缭绕。 一只手拿开了她脸上的斗笠,美得令万物自惭形秽的容颜再次映入她的眼帘。 四目相对,那一瞬天地再大,彷佛都成为空茫。 他朝她倾身俯下,微微一笑,引人失魂落魄,「阿奈,看你躺得这般舒服,害我也想躺下试试了。」 「不妨一试。」她无所谓的耸肩。 「好啊。」司马云天堂而皇之就往她身旁躺去。 吴奈只能向旁边移了下,确保他不会压到自己身上。 「阿奈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惬意地活着。」 「教主似乎活得也很任性啊。」 司马云天转为侧卧,以手支头看着她笑,「你不觉得我们很匹配吗?」 「不觉得。」她轻轻否定。 「我任性,你不羁。」 「我名门,你邪教。」 「正邪也能化干戈为玉帛,变成情侣携手江湖。」 吴奈眼角余光瞥去,嘲弄的扬眉,「两个男人携手吗?」 司马云天朗声长笑,突然一个翻身压在她的身上。 吴奈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慢了一步,顿时情形尴尬起来。 「你……」 司马云天的手抚过她的脸,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诱惑与缠绵,「其实,我真的不介意。」 吴奈右手疾探,按在了他的命门大穴上,微笑以对,「如果教主在下的话,我也不介意。」 司马云天勾唇一笑,揽着她的腰身轻翻,两人位置瞬间对调。 吴奈简单束起的长发滑落肩头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如一朵墨莲般缓缓绽放妍艳。 灰与白相缠,黑与白夹杂。 不知何时重新上路的马车辘轳而行,车顶上相叠的身影在行进的颠簸中碰撞。 他伸手扯落她束发的灰巾,看着她一头青丝如瀑般倾泄在自己身上,轻笑,发出情人间的轻喃细语,「阿奈,你这一头青丝为我留下吧。」 吴奈的心跳得快速而无法控制,脑子里有些茫然,只能呆呆地看着身下的魔魅男子。 司马云天拉近她,完全无视被她按住的命门大穴,贴上她的唇。 在四唇相贴的瞬间,吴奈的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唇上温柔而又炽热的轻吮改为那柔软而又贪婪的舌头钻入她口中肆虐时,她才猛然惊醒。 扣住命门的手指内劲贯入,司马云天发出一声闷哼,不得已离开了她的唇,却意犹未尽般伸舌轻舔唇瓣,笑得春风无限,声音甚至带了些喑哑。 「阿奈,你的味道真诱人。」 「你……」她不自觉地手上更用力。 司马云天却笑得云淡风轻,彷佛丝毫没感觉到那刺骨的疼痛正在体内游走,他说:「阿奈,恼羞成怒就不好了。」 一阵风吹过,吹得吴奈那一头青丝飞扬。 她看着他的嘴角慢慢溢出血丝却仍面带笑意,甚至还泰然自若的伸手抓过她於风中飞扬的一绺发丝。 突然间,她无力起来。这男人不只妖孽,已然是妖邪附身了。 於是,她松开了箝制他命门的手,别开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司马云天却在下一刻以双手抱住她,一个轻翻,再次将她压在身下。低头看着她按在他心口的那只手,不由得失笑,「阿奈,我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爱你了。」 她也笑,「是吗?那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他将她的长发缠绕在指上,一手扯开了自己的束发锦带,抓起一绺头发与指间她的发相结,轻语,「结发与君,与君偕老。」 吴奈心头剧震,眼神闪了闪,嗤笑一声,「教主真是越来越跟我臭味相投了,这岂不是要叫天下的女子伤透了心?」 他盯着她的眼,耳语般地道:「他人伤心与我何干,我只要阿奈你的心。」 吴奈终於忍无可忍,掌心内劲一吐,司马云天便整个人飞了出去。 她从车顶一跃而起,看着他在空中一个轻翻落地,一口血吐在地上,她的眼神微变,抿紧了唇。 「阿奈,你真的想我死吗?」他手捂着心口,血从嘴角淌下,脸上仍挂着迷人的笑。 吴奈从车上一跃而下,落到他的身前,抓起他的一只手,单掌一竖贴了上去。 司马云天看着她笑,「阿奈心疼了吗?」感觉她掌下内力源源涌来,如一股暖流侵入身体,游走全身。 吴奈收掌,自怀中取出一粒朱丸,递到他唇边,「吞下。」 司马云天毫不怀疑的张口吞下,这才问道:「是什麽?」 「毒药。」 他轻笑,朝一直往前奔跑的马车看了眼,「阿奈,你雇的马车走远了。」 吴奈则向後看去,「你的软轿在後面。」然後,足尖轻点,如一缕轻烟直追马车而去。 司马云天毫不迟疑地追着她的脚步。 吴奈前脚落在车顶上,他的後脚也跳了上去。 「教主还真是纠缠不休呐。」 「阿奈打伤了我,自然要为我的安全负责。」 吴奈眉峰一挑,「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完全没有运功相抗,才让她伤及他五脏六腑。 他笑而不答。 吴奈在车顶盘膝坐下。 司马云天在她身边坐下,与她并肩看向远方。 「少林小还丹千金难求,阿奈大方相赠,不如我以身相许?」 「刚才应该再加一掌直接了结了你。」 司马云天看她微蹙着眉要拢起长发,便递了支簪子过去。 吴奈瞥了他一眼,还是伸手接过,将长发用簪子固定在头顶,颊侧垂下几绺,多了几分异样的俊秀。 司马云天满意的道:「比那灰色的发巾漂亮。」乌发如云,白簪如玉,相得益彰。 「你那师兄还追在你身後吗?」置若罔闻她漫不经心般地提起。 「似乎被某人伤得不轻,现在还没出现。」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 「是吗?那你岂不是要感谢那位大侠。」 「对呀,所以我决定以身相许。」 「咳……」吴奈被呛了一口,「教主真是知恩图报得很呐。」 吴奈神情自若地笑道:「教主准备一身许几人?」 司马云天面不改色地答,「许给我最中意的那个人。」 「不知道是谁这麽幸运和不幸呢?」 「阿奈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 「阿奈要是不知道的话,我想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吧。」 「……」 太阳渐渐西移,将车顶上两人的身影拖得越来越长,交融成一个人。 第五章 床上放着一套崭新的雪白衣服,而她原本放着换洗衣物的包袱却不见了。 吴奈拉开客栈的房门,走到隔壁,抬手在门上轻叩。 「进来。」 她推门而入,就看到如玉般光洁的背脊,目光立刻移向一旁,声音也有些抽紧。「教主此刻怕是不好见外人吧。」 司马云天拿过床上的衣裳穿上,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转过身来,「阿奈,找我何事?」 「我的包袱呢?」 「不过是几件旧衣罢了。」 「那也是我的。」她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 司马云天在她面前三步处站定,笑道:「天气这麽热,阿奈你穿这麽多不热吗?」 「你看我热吗?」她不答反问。 他凑近她,不无遗憾地道:「果然是看不到有汗沁出。」 「衣服还我。」 「偶尔换个颜色也不错啊。」 「不是我自己的衣物只怕未必合身。」 「那阿奈何不先试过再说?」 吴奈蹙眉看他,「你让侍女骗我出去,就只是为了掉换我的包袱吗?」 司马云天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或许我是想在你的包袱里找到几本少林秘笈什麽的也未可知。」 「那你应该去的地方是少林寺藏经阁。」她很认真的建议。 他叹气,「那里据说埋葬了不少的英雄豪杰与武林宵小。」 「你说的应该是同一种人,那种人只能被称为宵小。」从小到大,她看过太多爲了武功秘笈不择手段潜入少林寺的人,只是那些人却不曾想过,如果那些武功是谁都学得了的,少林弟子为何并非人人身负绝学?只能说,太多人被名利蒙蔽了双眼,最终赔上一条性命。 「是吗?」 「觊觎不属於自己的东西,不是宵小又是什麽?」 司马云天看着她,笑容染上几许暧昧,手指在下巴上轻抚,自语般地道:「现在我倒有几分想当宵小了。」 她目露不解。 他凑近她,轻语,「我只是想把属於少林的你据为已有罢了。」 吴奈一掌挥开了他,转身离开。 司马云天的声音自身後传来,「你换了衣服我便将包袱还你。」 她没有理他,迳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床上的那套白衣,吴奈忍不住轻叹一声。习惯了灰衣,她还真是不太习惯别的颜色。 目光落向窗外那轮明月,想到了少室山的月,她不由得走到窗前,抚窗而立。 师兄,我想你们了呢。 次日,当吴奈拉开房门时,候在门口的司马云天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一袭白衫,玉带缠腰,清雅若莲,飘逸如仙,一方玉玦由红色丝绳所系垂在腰际,随着她的走动,摇摆晃动。 平日俊朗的眉目此时看来竟有几分出尘脱俗。 司马云天含笑抚掌,「原来阿奈只着灰衣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美色啊。」 吴奈神色不变地道:「若论美色,有教主在,放眼江湖谁敢自不量力?」 司马云天上下打量她一番,佩服她面不改色的镇定,无声地笑了笑,从侍女手中接过那只灰色包袱递过去。 「教主果然言而有信。」 他玩味地看着她,「你不会这就要回房将身上的衣服换下吧?」 「我又不是教主这样无聊的人。」说完,她从他面前越过,朝楼下走去。 司马云天失笑,然後摇着手中的摺扇跟了上去。 出了客栈,依然是她坐马车,他乘软轿。 一出城门,行至官道上,司马云天便离了软轿,钻进马车内。 吴奈右手托在车窗上,看着道路两旁向後疾退的景物,没有回头,淡淡地开口,「教主与我真的同路吗?」 司马云天慵懒地靠在车厢壁上,看着她秀丽的侧脸,微笑,「此时虽是盛夏,但长白山顶终年积雪皑皑,不知阿奈可有兴趣同我一道前去游览一番?」 「解毒的药在长白山吗?」她问得直接。 「是。」他答得也直接。 「不去。」她拒绝。 「为什麽?」 「怕冷。」 司马云天恍然大陪,「原来阿奈不惧热却怕冷。」 「你不必显得如此幸灾乐祸,我即使惧寒,也算不得是什麽致命弱点。」 「能被大声讲出来的都不是弱点。」 吴奈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我的内伤已经好了。」他垂眸看着手中的摺扇,轻轻的说。 「我知道。」 「所以,你是不是要在前面跟我说再见?」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车厢内突然沉寂下来,只有车轮辗过地面的声响充斥在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吴奈将头轻轻靠在手臂上,微微阖上了眼,感受风拂过耳边的清爽。 司马云天打开手中摺扇轻摇,摇散车内的沉寂与些许的闷热。 他的目光从她头顶束发的玉簪滑过,落到她微露惬意的神情上。 灰色衣物遮住她原本的光彩,正如枯燥的佛门埋葬了她如花般的青春。 而她却——甘之如饴! 「阿奈喜欢少林?」 「我是少林弟子,自然是喜欢的。」似是睡着的吴奈回答了他。 「从没想过离开吗?」 「我为什麽要离开?」她不解的反问。 「这个世上总是来来去去,聚散离合,哪有不散的筵席。」 「所以,前面路口我们便分道扬镳吧,路总有尽头。」他们不合适也没可能。 有时候,太过清楚的未来反而让人心生刺痛。 吴奈微微蹙眉,右手轻抚在心的位置,心头溢出一丝苦涩。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切到头总是空。 她稍纵即逝的落寞哀伤全部落入一直盯着她的那双眼中,司马云天握紧了手中的摺扇,这才没有失控地朝她伸出手。 还不是时候。他这样告诉自己。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的地方就是江湖。 而江湖是从来不平静的。 炎教教主,天下第一美男子,司马云天有伤在身,且失了味觉与嗅觉。 这个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江湖,然後前来围堵追击的各路人马纷纷出笼。 吴奈的头又开始疼了。 江湖上的是与非、对与错,有时候完全要问拳头硬不硬。 一脚将两个青衣人踢飞出去,她伸手扶了下额,再次声明,「我跟他没关系,如果要抢人、要报仇,请冲着他本人去。」 刀锋在阳光下闪着慑人的寒芒直劈而来,她伸出两指就堪堪夹住刀身,然後只闻「瞬嚓」一声脆响,厚重的大刀被硬生生折断。 「大力金刚指!」有人惊呼。 吴奈微笑,「朋友真识货。」 「少林弟子怎麽会跟邪魔歪道在一起?」有人质疑。 吴奈不得不再次强调,「我只是不巧与他走了同一条路,不幸被你们围到战圈中,我跟他不是一起的。」 有人偷袭,她却连头都没回一下,双掌往外一翻,直接就将人击飞数丈之遥。 「少侠既然跟司马妖人无关,就请速速离开。」 吴奈当即表示,「好的。」顺势再把扑到跟前的两人踢飞,足尖在地上某一门派弟子的肩上轻点借力,人随即飘飘落到战圈外的一辆马车顶上。 战圈中的司马云天朝那个准备置身事外的人看了一眼,「阿奈,你真是太不厚道了,就算夫妻只是同林鸟,大难来时你也不该弃我而去,你当真狠心至此吗?」 吴奈忍不住抖了下身上的鸡皮疙瘩,这个男人是越来越能恶到她了。 「江湖客栈的吴大掌柜!」有人再次惊呼。 司马云天笑得耐人寻味,「原来阿奈离开客栈出外游历的事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的这麽少啊。」难怪她当日离开客栈时未叮嘱一语。 祸害少林数年的吴奈终於离开少林、下、山、了! 在场许多人心头倏地一跳,有股不祥的预感。 车顶上观战的吴奈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遍,笑道,「你们放心,我没看中你们之中的人。」 圆慧大师你怎能就这样把吴大掌柜放下山呢?这是对江湖同道的极度不负责任。 吴奈的武功有多高,汀湖人不知道,江涮人知道的是,无论武功多高的人在江湖客栈打架,下场都是被吴大掌柜各打五十大板,有异议,收费直接翻倍。 再回想方才跟吴大掌柜对手的人的遭遇,他们立刻觉得今天这场仗结局堪忧。 吴奈这个名门祸害是出了名的花痴,只要是美男子从不肯放过调戏的机会,那麽如果他们当着他的面把司马云天这个江湖第一美男子给灭了,他必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大家面面相觑,心中已有了共识。 让名门祸害去对付邪魔歪道,这对大家而言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然後,司马云天和吴奈就发现那群人如来时一般匆匆退去,只余下地上残留的血迹与断刃叙述着先前的惨烈。 司马云天看着车顶上的人,笑问:「你说他们为什麽突然都走了?」 吴奈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司马云天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们想来是指望你来摆平我,不过,可惜,阿奈你只是个银样蜡枪头,只敢说不敢做,太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了。」 吴奈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她怎麽上他?她上他不但身份暴露还亏本到家,绝对不能干! 「教主这话说得有失真确了,教主浑身上下哪里是我没沾染过的,清白之於你而言怕早已不复见。」 司马云天欣然点头,眸中笑意加深。「阿奈所言极是,只是这些日子阿奈刻意冷落我,久不行云雨之事,我自是有些怨言。」 吴奈狠狠朝他瞪过去。明知有人尚未离去,还敢这样胡说八道? 司马云天笑得格外欢畅。他就是故意要抹黑两人关系。 吴奈从车顶一跃而下。 司马云天瞬间闪至她身旁,握住她的一只手。 吴奈眉角微挑,不太友善地看着他。 他以两人听到的声音道:「做戏做全套,我们配合一下?」 吴奈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凑近他咬牙问:「拖我下水有什麽好处?」 他也向她更贴近些,笑道:「这样阿奈便不会急着同我分道扬镳了。」 「可恶!」 他却在她咒骂的下一刻凑上前堵上她的嘴,她顿时愣住。 「砰!」不远处有明显重物落地声传来,想来是他们此举让有些人的心脏难以承受了。 吴奈已经三天没有跟司马云天说过一句话。 第四天,司马云天拎了一壶酒上了吴奈的马车。 「消息是我放出去的。」他主动坦白。 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她淡漠地道:「我猜到了。」 「你在生我的气。」 「你不值得我生气,任何一个聪明的人都不会主动将自己置於危险之下。」 「自古以来『苦肉计』便屡试不爽。」 吴奈蹙眉看他。 司马云天一口饮尽杯中酒,眉宇有些上挑,「毫无味道如水一般。」他又重斟一杯,朝她递过去,「喝一杯吧。」 她送他一记白眼,「江湖皆知我只喝白水。」 「这酒如今在我口中如水一般。」 「我五觉俱在。」 於是,司马云天不再邀她,自斟自饮,神情颇是愉悦。 吴奈看了他两眼,便趴在窗口专心欣赏沿路的风景了。 「阿奈……」当他隐含痛苦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她倏地一惊,回头却见他脸色灰暗,分明是中了毒。 「你……」 「酒里有毒。」 吴奈握紧了拳头。明明两觉丧失还要饮酒,实在是……她运指如飞,连封住他几大穴道以防毒素蔓延全身。 「呕!」一口血吐出,她抬手擦去嘴角暗红色的血渍。 司马云天神色大变,「你也中毒了?」 「拜你所赐,这毒怕是透过酒气而来。」她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心脉,这毒无色无味,却在她运功行气时反噬五脏六腑,真是歹毒至极。 熟悉的虫蛇窸窣声由远而近,吴奈心知不妙。 「有机会你走。」 她讶异地看着他。 司马云天瞪着她,重复一遍,「有机会,你走。」 吴奈垂眸不语。 「你对我很重要。」他不希望她出事。 「师弟,喜欢为兄送你的礼物吗?」 司马云天淡说:「师兄对我果然一直厚爱有加。」 叶凤阳笑道:「师弟是我最爱的人,我自然要厚待你,而吴大掌柜却是我生平最恨之人。」语气转为阴狠。 吴奈不以为忤的表示,「能让叶公子欲除之而後快,吴某甚感欣慰。」 「这次你们插翅也难逃。」 吴奈不得不承认,「叶公子说的极是,有人与你里应外合,要算计司马云天自是简单。」她看着四名侍女中的三人缓缓滑倒在地,心里益发的苦涩。 车夫本是个不会武功的百姓,此时早已被毒夺了性命。 司马云天看着她将一粒朱丸吞下,眼眸半垂,十指轻拈,如同观音轻洒甘露的姿态,极是柔美。 虫蛇从窗外爬入,慢慢爬满车厢,而吴奈的面色苍白,却是丝毫未动。 那些虫蛇只是在两人身上盘踞,并未做出伤害之举。 叶凤阳的声音近在咫尺,车门被他打了开来。「这回,你们两个一个也逃不了。」 吴奈却在此时抬眸,张嘴间一口血箭直朝叶凤阳的面目射去。 然後,车厢一下分崩离析,电光石火间,她已挟了司马云天窜了出去。 叶凤阳看着因下意识挡在身前而被暗器所伤的左手,掌心鲜血淋漓,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血还是吴奈的。 他还是小看了他。叶凤阳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的目光落到车厢内那只被遗落的灰色包袱上,眼中闪过阴毒笑意。 且说,吴奈挟着司马云天奔行不到三里,便气血翻腾,头昏目眩,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阿奈——」司马云天扶起她,看着她连连呕出暗紫色血水,心知再这样下去,毒气攻心,便是神仙也难救。 「找地方疗伤。」她抓紧他的手。 「好。」他将她抱起,快步朝林中走去。 江湖人皆知逢林莫入,但非常时刻却也是保命之途。 此时,司马云天才感觉到怀中人是这般娇弱,孱弱得一不小心就可能永远失去。 终於在林中找到一个可容三、四人并排的树洞,他抱着她进入。 他要塞药给她,吴奈摇头拒绝,盘膝而坐,闭目专心运功调息。 天上雷声轰隆,豆大雨滴开始落下,之後是一场倾盆大雨。 这场雷阵雨下了很久,久得足以湮灭一切痕迹。 大雨渐趋转小,绵绵小雨则淅沥淅沥地下到入夜。 树洞里一片漆黑,他却能感觉到她的内息已逐渐平稳,不由得讶异至极。 司马云天坐在离洞口最近的地方,将来袭的湿冷夜风挡在洞外,看着在一团暗影中打坐的人,心却宁静非常。 当吴奈收功时,身上的衣物湿透,被洞外侵入的夜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司马云天移到她身边,伸手一摸,立即察觉到她的情况,轻笑一声,「我把外裳脱给你,穿着湿衣会生病的。」 他将外裳递过去时,又道:「我把内衫也脱了给你,你全部换了的好。」 吴奈拒绝,「不用。」 「阿奈,听话。」 她在黑暗中不自在地别开脸,总觉得他的声音怪怪的。 「我转过身去,保证不回头,全换了吧。」 最後,吴奈还是在他再三催促保证下,将身上浸满毒血的衣物全部换下。 「少林不愧是武林泰山北斗,阿奈你身为前掌门的关门弟子果然是尽得真传。」 「司马云天。」她第一次这麽正式的唤他。 他了然地笑,「我明白,我会当什麽都不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她用以疗毒的应是少林某种绝秘心法,此心法若是被世人得知,一定会引来轩然大波。 「多谢。」 「应该是我多谢阿奈才对。」 两个人突然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後,吴奈问道:「你的毒伤如何?」 「不要紧,不致命,只是费些手脚……哈瞅!」司马云天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吴奈睨了他一眼,「你别在洞口坐了,往里侧坐下,下过雨後的林风寒凉。」 恭敬不如从命,司马云天移步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吴奈并未躲开,他在黑暗中勾起了唇角。 「阿奈,你身上有我的味道了。」 「啊?」 他凑到她耳边,带了点不怀好意地笑,「你穿了我的衣服,身上自然便有了我的味道。」 吴奈的脸一下就红了,庆幸的是,黑暗中对方不得见,否则她一定尴尬死。 司马云天的手悄悄环上她的腰,更加贴近她,「不如我们便趁着这狂风暴雨肆虐後的凉爽天气,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洞内共赴巫山云雨好了?」 吴奈的手立刻就掐到他咽喉处,声音笑中透冷,「这麽想做一个风流鬼吗?」 「如果阿奈肯成全就最好。」 她真的败给他了,能够厚颜如斯。 司马云天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麽了?」她并不想说话,可两个人窝在这宽大的树洞内,四周又黑漆漆一片,沉默不语反而让人有些异样的暧昧和忐忑。 「你难道不觉得很快我们两个是一对断袖的消息会传遍江湖吗?」 吴奈的头又疼了,「我是冤枉的。」 「我知道。」司马云天很郑重地道,继而又异常用力地补充,「但我不会去解释。」 「你只会越描越黑。」 「答对了。」 吴奈无语了。 过了一会,她重新振作精绅,「令师兄也许更适合你。」心口突然有些闷闷的。 「如果会是他,我们如今也不会走到这步田地。」 「说的也是。」 「陪我去长白山吧。」不等她回答,他又继续道:「我现在毒上加毒,你陪我去才最安全。」 「我为什麽一定要陪你去?」 「因为我只能靠阿奈你一个人了。」 他的话顿时让她哑口无语。明明应该反驳,可以反驳,可是偏偏无心反驳、无力反驳。 最後,她苦笑,「你会後悔的。」 我从来没有如此肯定过。他在心里悄悄说。 第六章 阳光穿透林间雨后的薄薄水雾,射入树洞,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俊美得雌雄莫辨的司马云天赤裸着上身,带着几分慵懒倚在穿着他衣裳的吴奈眉头,两条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在腹间轻扣。 眉目撩人,姿势暧昧,浑然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吴奈盘膝而坐,面沉如水,宁静安详,彷佛身边不过是一株青藤缠绕,完全不受影响。 司马云天缓缓睁开眼睛看她。 阿奈的眉目俊秀,且十分耐看。 他的目光落在她轻抿的唇瓣上,不由自主忆及那日唇舌相缠的美好滋味,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一紧。 视线从她唇上恋恋不舍地下移,滑过纤细的脖颈,落在微微起伏的胸部,眉峰不经意地轻蹙,情不自禁探手摸了上去。 吴奈蓦地睁开眼,“司马教主醒了?” 司马云天闻声发出一串低沉悦耳的笑声,手指勾在她的衣带上,道:“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服由阿奈穿上竟是这般的美好,如同我将阿奈整个人抱在怀中一般。” 她的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恼。 司马云天的手指不动声色地轻扯,吴奈的衣襟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他更贴近她,声音透着诱惑与深藏的不怀好意,“阿奈,人如衣,衣如人,你我如今早已不分彼此,不若就此合而为一……” 他顺利地将她扑倒在地,而她的手也按在了他颈侧动脉之上。 两个人相视而笑。 司马云天的手继续拉开她的外裳,露出贴身的中衣,白色略显宽松的中衣,随着她的呼吸起起伏伏,没有丝毫绑胸的迹象,她的胸部若不留心,几乎是与男子一样平坦。 他低垂的眸底划过复杂的情绪。阿奈,少林到底禁锢了你多少? “阿奈真是个无趣之人,我如此牺牲引诱都不为所动,少林派修身养性之功力果然令我等世俗之人感叹佩服。” “教主若要以身相许也不必急于此时,这里终究不是合欢的最佳场所。”她努力稳定自己的心神,不为他美色所惑。 他不以为然地道:“此言差矣,幕天席地,肢体相缠,水乳交融,才是别有风情,让人回味再三。” 吴奈眸色微沉,透出几分寒意看着他。“教主想来早已领略过个中滋味,不必拉我重温旧梦。” 司马云天摇头,笑容却更加灿烂诱人,“此等美妙滋味自是要与阿奈这样的人一同体验才有意义。” 她眸底的寒意不知不觉散去,口气依旧淡漠,“可惜,我与教主无法达成共识。” 司马云天趁她不备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吴奈按在他颈侧的手指微颤,内劲终究隐而未发。 司马云天笑意加深,手大胆地探进她的衣襟内,触摸到那片细腻而紧绷的肌肤。 “司马云天——”她的声音极是隐忍。 他的手在她的腰侧摩挲,微眯凤目,神情带了些许的惬意与满足,“阿奈的皮肤真好。” “远不及教主。” 指下的触感美好得令司马云天不想抽离,脑中不由得勾勒出衣衫尽除的吴奈玉体横陈在身下的画面,身体立即有了反应。 腰上的手突然收紧,吴奈来不及反应,身上的人已俯身压下。 在唇舌相缠中,她的手离开了他的颈侧,双手不自觉中在他颈后交握,渐渐发出情动的娇喘。 他在她耳畔轻唤着她的名字,十指剥落了她身上的衣物,低头从她的颈项一路吻下…… 当他在她手中释放,整个人俯在她颈间轻喘,抱着她的手轻轻收紧,“阿奈,我是你的人了,你要负责。” 轰!吴奈再次感受到五雷在自己头顶炸响。 一辆青幔马车缓缓奔驰在山道上,驾着马车的是个戴着斗笠的灰衣人。 当马车穿过一片树林,听到隐隐的水声时,车内响起一道迷人声音,“阿奈,歇一歇吧。” 驾车的吴奈轻应一声,将马车朝水声来处赶去。 山泉汇集成一大片的湖泽,湖畔郁郁蒽葱,水中鱼虾隐现,偶有飞鸟掠过上空,竟是说不出的宁谧迷人。 吴奈从车中取下水囊灌满,走到湖畔掬水净脸。 一双手从身后揽上她的腰,无耻男子的唇舌也紧跟着落到她脸侧,并顺势向下,在颈侧留恋再三,啃咬舔舐,甚至咬开她的衣襟,在她眉头肆虐。 吴奈一拳击到水中,却只惹来身后人一串轻快的笑声。 “阿奈不乖,这几日躲我躲得紧,害我夜夜失眠。” 她用力闭了下眼,强自压下心头愤懑,不理会他的纠缠。 司马云天跟着她来到大树下,伸手将人捞进怀中,手指熟练地探入她的衣襟内轻捏揉压。 吴奈已经放弃抵抗,这人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不达目的绝不甘心。 他在她耳侧轻咬,带着笑意道:“我会让阿奈有女子该有的体态的,近来这两座玉峰可有长大的趋势呢。” 吴奈的脸瞬间爆红,伸手就拍了他一记,但也被他惩罚性的在胸上捏了一把。 司马云天继续帮她做着胸部按摩,目光却越来越火热,不住地将她往怀中带,气息渐渐不稳,吐出蛊惑的声音。 “阿奈……” 他将她面朝自己抱坐着,手指勾开她的衣襟,俯身吻了上去。 吴奈颤抖着双手松开他的裤带,将那总是不安分的家伙掏出握入手中,熟练地抚弄。 一番耳鬓厮磨之后,司马云天衣衫散乱,眉目慵懒勾人,伸手慢慢地帮怀中人将凌乱的衣物整理好,轻轻搂在怀中,下巴搁在她的颈侧,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阿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呢。” “司马云天——”吴奈脑怒异常。 他呵呵轻笑,不正经地贴在她耳侧轻问:“几时真的让我一偿夙愿呢,阿奈?” “去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下流鬼。” “那也是阿奈勾引我至此,当初是谁整日对我上下其手,言语调戏的?嗯?”他适时的翻起旧帐。 “这样说来,我招惹的人可多了,阁下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难道我还要个个负责不成?” 司马云天眼神蓦地一冷,一股肃杀之气从身上散发而出,声音也失了一贯的清爽诱人而变得冷冽骇人,“阿奈是要逼我大开杀戒吗?” “你——”吴奈也被吓了一跳。 他收紧了手,在她颈侧惩罸性地咬了一口,轻笑一声,声音恢复如初,云淡风轻地道:“我可以容忍你许多事,但只有一件事不可以,那就是爱上别的男人。” 吴奈仰头看看头顶苍翠而浓重的树荫,没有说话。 司马云天也没想听到她的回答,手慢慢重新移到她胸前,隔着衣物帮她按摩揉压。 吴奈倚靠在他怀中,在他轻柔而舒缓的按压下渐渐有些困盹起来,最后眼眸微阖,睡了过去。 司马云天专心地帮她按揉,看着她在自己怀中放心睡去,不由得露出一抹宠溺而又眩人的笑靥。 山下是炎炎夏日,山顶却有着终年不消的积雪。 司马云天与吴奈在跋山涉水一个月后,终于抵达长白山顶的天池。 他们并肩站在湖畔,一同观赏眼前绚丽迷人的景色。 骤然间,平静的湖面狂风呼啸,砂石飞腾,跟着倾盆暴雨兜头而下,让全无防备的两人瞬间湿透。 当一切结束,他抱着她泡在温泉中,仔细帮她洗涤身上的污渍,眼中满是爱怜与宠溺。 她是他的女人,他挚爱且唯一的女人! 吴奈柔顺地贴靠在他怀中,闭着眼,似乎疲累至极。 “阿奈。” “嗯。” “累了吗?” 她蹙了蹙眉,抬眼扫了他一眼,“我们是来长白山找解药的。” “我现在需要的解药就是你。”他笑着在她颊畔亲了一口,一个转身将人抵在温泉池边,缠绵地吻了上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在那处山洞定居下来,白天出洞去找寻药草,配制司马云天所中之毒的解药。 一个月后,司马云天体内之毒全部解去。 下山的时候终于到了,那一晚,山洞内春意盎然,两条身影尽情纠缠厮磨,彷佛最后的狂欢。 重入江湖,才知人事皆非。 一口饮尽杯中水,吴奈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奸淫名门弟子,始乱终弃唐门大小姐,啧,果然是恶行斑斑,不可饶恕啊。” 坐在她对面的司马云天笑得颇为促狭,“我竟不知阿奈分身有术,与我形影不离之际还能如此为祸江湖。” 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司马云天低头轻笑,无法克制自己双肩乱颤。给她扣上这样滑稽的罪名,只怕圆慧方丈根本就嗤之以鼻。 “我要回少林一趟。” “好的。”司马云天明白这是必须的,毕竟几大门派掌门已登门兴师问罪,她总要回去露个面。 吴奈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轻轻留下两个字,“珍重”然后转身离去。 司马云天微微眯了眼,看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官道上,她的背影太过萧瑟决绝,彷佛已做了某种决定。 轻薄诱人的唇瓣微抿勾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阿奈,你难道还认为事到如今我会撒手吗? 拇指食指在空中轻拈,一簇诡异的幽火窜升,向上轻轻一抛,一朵幽兰之焰在空中绽放。 不多时,就有人收到信号赶来。 十几个青衣人恭敬地跪在茶棚前,齐声道:“属下参见教主。” 司马云天悠闲的摩挲着手中的粗瓷茶碗,漫不经心地笑道:“去查查我那师兄最近在忙什么,还有那个什么唐门大小姐被始乱终弃的事,我要详细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是。” “另外派人密切注意少林寺的动向,随时向我报告。” “是。” “好了,去忙吧。” “是。” 一群人如来时般突兀,迅速地消失不见。 司马云天喝完手中的水,将碗一抛,负手离去,姿态从容洒脱。 秋意已到,山中仍是苍翠蒽郁。 端坐在石壁上那处凹洞的身影,透着淡定与清冷,彷佛烦扰的红尘与她再无关系。 身上是终年不变的灰衣,一支玉簪将乌发固定在头顶,俊秀的脸上始终挂着几分凉薄。 半个月来,吴奈一直在少林寺后山的巨石上打坐参禅,风雨不动。 “无相。” 闭阖的眼眸睁开,看到壁前那道披着袈裟的身影时,唇角弯出一个可爱的弧度,“师兄。” “下来吧。” 吴奈歪头,“师兄?” 圆慧大师露出慈蔼的笑,“没事了。” 她从石壁凹洞一跃而下,扬眉浅笑,“查清楚了吗?” 圆慧大师点头,“已经查清楚了,只是有一事麻烦。” “是什么?” 圆慧大师轻咳一声,朝身后的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唐门要你娶他们大小姐进门。” 吴奈怔在当场,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难以置信地看开口,“师兄,你……”明知道我是女的啊。 圆慧大师道:“唐大小姐之事因你而起,如今她已殉节而亡,唐门只想让你给她个名份。” “事情不是已经搞清楚了?”该死的叶凤阳,当日拿了她留在车上的那只包袱,就开始穿着她的衣服冒名做下多起血案,害得她被人秘密软禁在山上,同时各门派不动声色地继续在江湖查探,今日方还她清白。 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有这么一件乌龙事! 圆慧大师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便转身离开了。 “师兄——”从小到大总是这样。吴奈忍不住恨恨地跺了下脚。 她回首又看了眼石壁凹洞,叹了口气。 半个月被软禁看管的生活终于结束了! 她走出树林时,九大派掌门和掌门师兄都在,她便上前一一见礼,然后站回到自己师兄身边。 一行人默默回到寺中,其他几大掌门先后告辞,最后只余唐门大长老。 “不知吴少侠的答案是什么?” “唐大小姐之事在下深表遗憾,对于罪魁祸首吴奈自当一力承担,还唐门一个公道,给唐大小姐一个交代,但娶冥妻一事恐怕……” “瑶儿若非对你有意,那易容成你之人岂会那般容易得手,她生前未能达成心愿,死后我们也当尽力帮她完成。” “可我对男女之事……”吴奈的目光不由得瞟向师兄。 圆慧大师手拈佛珠,眼眸低垂,一副不闻不问之态。 “少侠当知死者为大,老朽也知少侠对男女之事无心,既然如此便给瑶儿一个名份又如何,横竖也不会有少侠心爱的女子会受伤。” 圆慧大师拈佛珠的手滑了一下,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我……”吴奈抬手按了下太阳穴,“我确实无意娶妻,若真将唐大小姐灵牌娶回,只怕将来唐门不会善罢甘休。” 圆慧大师出声道:“无相所言极是,大长老还须三思,无相言行向来为我少林门中异类,若与唐门结亲,万一哪日累及唐门,后悔晚矣。” “无论如何,我都要替瑶儿完成她生前所愿。”唐门大长老很坚持。 圆慧大师看向师弟,“无相,既是如此你便应了吧。” 吴奈满眼的不可置信,“师兄——” “多谢大师。”唐门大长老满意了,“那老朽便回去准备相关事宜。” “大长老慢走。” 送走唐门大长老后,少林年长的弟子有幸再次目睹掌门方丈被师叔祖阴魂不散软泡硬磨的情形。 当天夜里,三十六院首座再次齐齐出动,硬生生把吴奈逼出少林寺。 “师兄,你太过分了,我一定会出家抢你掌门之位的。”夜半三更时分,少林山门外响起一道清亮愤怒的吼声。 之后,寺钟悠然。 江湖客栈吴大掌柜要娶妻了,虽然是个鬼妻。 但少林与唐门终是联姻了,一时间江湖八卦迭起,版本众多。 近日,前来少林的人增多,大都是为了一睹吴大掌柜娶妻盛况的江湖人。 江湖是个寂寞的地方,寂寞的人多了,有时候看戏的便也就多了。 店小二甲乙丙丁戊很忙,忙到无心理会柜台后老板那张阴沉的脸。 入住的江湖人很高兴,即使房价翻倍也不影响他们的好心情,以往在这里受的鸟气总算是有出的一天了。 看到吴大掌柜那张阴沉的脸,许多江湖人都觉得心下大慰。 十月初八,大吉。 吴大掌柜便是在今天娶鬼妻入门。 江湖客栈内外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宾客盈门。 唐门送亲队伍吹吹打打远远而来,客栈前却不见新郎倌身影。 小丁急忙抽身回店去将老板硬请了出来,用的是少林掌门信物。 一直以来,吴奈都着灰衣示人,却不料今日一袭喜袍的她从店里一走出,立刻让大家眼前一亮。 衣红似火,面白如玉,乌发高挽,白玉为簪,端的是丰神俊秀,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难怪唐大小姐会爱上吴奈,除却他的癖好,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对象。 一切均按仪式进行,唐大小姐的灵牌由其弟捧抱入内。 “一拜天地。” “不许拜。” 一道清亮而又怡人的嗓音从乱烘烘的人声中清晰的传来,众人莫不快快让出一道通道让来人进入。 然后,一阵沸腾了。 炎教教主司马云天! 江湖第一美男子现身吴大掌柜拜堂现场阻止婚礼进行,这当中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众人拭目以待。 “司马教主,今天是我唐门嫁女的日子,还请给个面子。”唐门掌门沉声道。 司马云天微笑望着那个脸色一沉再沉的新郎倌,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了的笑意,“我还没坐到观礼席,她怎么可以就开始拜堂。” 群众哗然,原来又是一个来看热闹的。 不不,恐怕没这么简单,据闻,剽悍得无与伦比的吴大掌柜曾经成功调戏了江湖第一美男子,导致两派嫌隙加大,或许司马教主令天刻意赶在他娶冥妻之日来落井下石? 婚礼准备继续。 “等一下。”司马云天朝捧着牌位的年轻男子一指,“你不能捧灵牌,换个女的来。” “司马云天——”吴奈咬牙握拳。 他笑意盈然的看她一眼,以手轻抚下颔,“让你与男子行礼岂非如了你的愿,还是该由女子代拜才对。” 他的话提醒了唐门,忆及吴大掌柜的癖好,大家马上从送亲队伍中找出一女子代替唐少爷捧灵牌。 “一拜天地。” 吴奈偏头不理。 小丁举起掌门令牌,低声唤道:“师叔祖。” “师兄,算你狠!”他咬牙切齿的低头。 江湖同道头一次对少林掌门方丈抱以无比崇敬的心情,能逼得向来以欺压群雄为乐的吴大掌柜俯首听命。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后院新房冷冷清清,前方客栈大堂热闹滚滚。 江湖群雄推杯换盏尽情狂欢。吴大掌柜你也有今天! 第七章 张灯结彩,原本是喜乐无限的日子,可是,孤衾冷帐,只有道不尽的幽怨哀愁。 吴奈伸手抓下胸前的大红花抛在桌上,看着床铺中央蒙着盖头的牌位,只觉无比讽刺与凄凉。 伸手抽掉红盖头,看到灵牌上刻的“唐门唐氏清瑶之灵位”九个字,她黯然一叹。 “这究竟是你的不幸,还是我们共同的不幸?” 对着灵牌呆坐了一会,她起身将它放到准备好的龛位上,点了三炷香,插上。 转身环顾新房一圈,她摇摇头,离开,推开隔壁属于自己的房间。 陈设依旧,没有任何喜庆的点缀,她伸手解开衣带,想要脱下身上的吉服。 熟悉的脚步逼近,她不由得蹙起眉头,看着那人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而后顺手将门落闩。 司马云天走到她身边,继续她刚才的动作,替她除下外袍,露出一如往常的灰衣,然后打横抱起她,走向床榻。 “你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吗?” 他搂着她,语气轻柔地道:“我来陪你。” 吴奈的心中一暖,伸手抱住他,“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可我不应该娶她的,让她连死后都……” “也许她是愿意的,愿意认下这个虚无的名号。” “云天……” “嗯?” “找到叶凤阳了吗?” “还没,会找到的。” “你也找不到他吗?” “要我牺牲色相引诱他出来吗?” “好。” 司马云天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手顺势落到她胸前揉捏了下,不禁蹙眉,“本来就小竟然还束胸?” 吴奈啐了他一口,难掩尴尬地道:“要不是你多事,我被人软禁看管时又何必束胸?” “怎么能说是多事,那攸关我的幸福。”他顿了下,继续道:“即使不束也不会有人看出来的。”他当初若非接触日久又生了异样的心思,也不会注意到她其实是女儿身。 “司马云天——” “我只是实话实说。” 吴奈五指轻转,在他身上几处大穴轻拂而过,然后一脚将人踹下床。 司马云天从地上起身,轻掸衣裳,摇头叹道:“少林向来不做以武凌人之事,阿奈,你果然修为尚浅,做不到四大皆空。” “我今晚不想再看到你。”她扯落床帐,翻身面床而卧。 他掀帐坐在床边,伸手轻抚她的秀发,“心情不好的话喝杯酒如何?” “云天,我只喝水。” “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只喝水?” “怕中毒。” “骗骗别人吧。”他轻悦的笑声在房中轻轻荡开。 十一月初五,大雪。 炎教教主遭三大世家围攻,重伤,人被阴爪鬼索截走,在青柳镇枫林山失去踪迹。 叶凤阳得到消息后,在十一月初十赶至枫林山,疯了一样叫人搜山。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满山满谷皆成银白的世界。 这处山谷极是偏僻,在悬崖之下,若不细查便可能错过。 叶凤阳找到这时,惊喜地发现有人迹。 顺着那些蛛丝马迹,他寻了过去。 一道人影静静站在一处山壁前,寒风吹拂起他身上的披风,整个人立在雪中有种乘风欲去的谪仙之姿。 “师弟!”叶凤阳蹙眉。 司马云天淡淡一笑,“师兄,别来无恙。” “这是个局。”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司马云天点头,“阿奈寻你不着,便托我替她找上一找。” 叶凤阳目中闪过戾气,阴冷一哂,“他人呢?” “叶公子,找我吗?” 叶凤阳倏然一惊,看向侧前方。 不知何时出现的吴奈撑着油伞朝他走近几步,“我向来也不是怕事的人,无论是任何手段冲着我本人来便好,不料叶公子偏偏喜欢跳过我这个当事人,朝不相干的人下手,这实在让人气馁,不得已我只好耍些手段,与公子当面一晤。” 叶凤阳看向司马云天,眼神有些受伤,“师弟要与外人联手吗?” 他云淡风轻地一笑,“师门训诫云天不敢或忘,我只是帮阿奈寻人,其他便不是我要管的了。” 他朝两人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吴奈的身上,眼中带了笑意,眉目都柔和了下来。“我到外面等你。” “好。” 叶凤阳看着他们眉目交流,心中怒极。 司马云天没有回头去看两人之间的争斗,一步步走远,终至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那柄绘着翠竹的江南油伞始终在吴奈手中交互往来,不曾或离。 在叶凤阳眼含不甘倒在雪地上时,她轻轻阖起了油伞,抚着伞身对他说:“唐大小姐生前最爱这柄油伞。” “吴奈……”嘴角的血不断地溢出,叶凤阳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想对我说什么?” “莫负云天。”说完,他死死印着她的眼。 吴奈轻缈的一笑,抬头看着纷纷而下的雪花,“我是要出家的人。” “你——” 吴奈冲着他微微一笑,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从他的身边走过。 她一走出山谷,就看到司马云天含笑伫立的身影。 “云天,他死了。” 司马云天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臂,刺目的血印扎入他的心口,伤口因为天冷,已经与衣物冻结在一块,他的眉头不禁蹙紧,“伤得严重吗?” 她低头看了眼左臂,摇头,“不碍事。”她看着他问:“同门一场,不替他收尸吗?” “这些年我一直容忍他至今也算对得起同门之谊了。”他伸手抓过她的右手,探了下脉,心下大定。 “他临死前求我莫负你。”她淡淡彷佛漫不经心地说。 司马云天亦淡淡地道:“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便是让他死不瞑目。” “嗯,所以我说了,我是要出家的人。”说完,她越过他朝前走去。 司马云天脸色一变,追了上去,“阿奈,你不会现在还想要出家吧?” 走远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有大雪簌簌而落的细碎声响充斥在山谷中。 吴奈受的伤并不重,但司马云天仍旧找了最好的膏药送到江湖客栈。 眼见年关将近,炎教教主却似打算定居在客栈,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吴奈也不赶他,房价照旧翻倍收取。 江湖正值多事之秋。 关外穆宗主闭关二十年武学大成,逐一挑战中原武林各门派,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 终于,身为正道之首的少林寺代表江湖同道发出武林帖,请穆宗主移驾少林一晤。 少室山下的江湖客栈也因此再次热闹起来。 一日,吴奈看到一个路过的少年剑客长得颇为俊秀,忍不住调戏了两句,结果,那剑客离开不久便被人重伤抬回。 然后,司马云天从外面走入,朝她微微一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司马教主。”她照例打个招呼。 “阿奈,”他靠近过来,一手闲适地在柜台桌面轻叩,一边若无其事地道:“喜新厌旧是阿奈的个性吗?” “这话从何说起?” 他倏地凑近她,冷笑,“收敛一下性子,你应该不想看到凡是被你调戏过的都是这样的下场吧?” 她睁大眼,“你——” 司马云天眨眼间又恢复成言笑晏晏的模样,“阿奈是聪明人,不是吗?” 吴奈郁结于心,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微笑,“教主所言极是。”目光朝一旁的小丁一瞥,“去给那位少侠送点伤药,双倍收钱。” “是,老板。” “阿奈真是怜香惜玉啊。” “哪里哪里,我跟银子没仇。” 两人正你来我往时,一道宏亮的男子声音从门外传来。“给大爷泡壶热茶,准备间上房。” 话音未落,人已走入客栈,是个头陀,满脸的横肉,眼露凶芒,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知一身修为不低。 小乙沏了壶茶送过去,那头陀左掌一翻直直朝他的咽喉劈去。 小乙侧身变招惊险避过,手中热茶洒了一半出来,烫着了手。 吴奈将一切看在眼里,趴在柜台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偷袭小二,茶费加收一百,请继续。” 头陀的目光看过去,先是一脸惊艳,贪婪的目光在司马云天的身上梭巡良久,才移向柜台后的吴奈,目光带了些轻蔑地打量她一遍,哼声道:“你便是这里的掌柜?” “不才正是。”吴奈一脸淡笑,淡定如斯。 “看你细皮嫩肉的,莫非是个兔爷?”头陀的目光又移到司马云天身上,“两个兔爷凑一块能干什么?不如一起来伺候大爷我好了。” 客栈内的其他人有志一同地将目光落到柜台那边,看戏的心情顿起。 一个名门祸害,一个邪教教主,再加一个猥琐而又棘手的头陀,戏很精彩,不知鹿死谁手。 吴奈神情自若,笑意不减。 司马云天目光微寒,嘴角的笑倒是益发地欢畅,好整以暇地倚在柜台旁,冲着那头陀道:“要看搁下有没有这份能耐了。” 吴奈右手一伸,“教主请随意,损坏桌椅照旧要双倍收费。” “少不了你的。”他笑睨她一眼,直起身子朝那头陀走去。 小丁送完药下楼,挨到柜台边,小声道:“老板,胜算如何?” “五五开。” “平手?”小丁低呼。 “这是乐观的看法。” “不乐观的呢?”小丙也凑了过来。 吴奈拿过算盘拨了两下,推给他们看。 小丙、小丁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老板,“不会吧?” 吴奈右手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道:“如果他练成了云龙邪功,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小乙处理了烫伤后也挤到柜台前,跟着小丙、小丁一起把目光投向打斗中的那抹白色身影。 只见司马云天双手在胸前轻画一圈,一个推手击出,那头陀已如断线的风筝般一路向后倒飞,撞坏不少桌椅,跌到客栈外。 小丁咋舌,“好厉害。”连百招都不到。 吴奈摇头,“这头陀惹得司马教主真怒了,自然讨不了便宜。” 小乙三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惹得师叔祖真怒那更是了不得。 看到司马云天朝柜台走来,三个店小二一哄而散。 近来只要他们在老板跟前待的时间一长,就会收到司马教主如刀般锐利的眼神关注,心里压力很大。 老板长年调戏美男子,如今终于踢到大铁板,他们的心情很复杂。 掌门说的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吴奈看到他过来,倒了杯水递过去。 司马云天接过手,喝了一口。 吴奈看着客栈外倒地不起的头陀,自若地问,“如何?” “不弱。” “这样看来,那位宗主的武功真是高深得令人肃然起敬了。”说到这里,吴奈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个时候身为一教之主不是应该回到总坛坐镇的吗?” “我听到的消息却是,”他转着手中的杯子,微笑,“少林掌门已经代表中原武林同道向关外的穆宗主下了武林帖,邀他正月初五少林一晤。” “真是多事之秋啊。” “阿奈,你的感叹真假。” “教主何出此言?” 他指着她的眉眼,“你的笑出卖了你。” 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寂静清冷,温暖的被窝是所有人贪恋的地方。 司马云天贪恋的不只是温暖的被窝,还有被窝里那具诱人的胴体。 帐幔低垂的床上,宽大的被褥下是两具火热交缠的身体。 屋外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床上是激情的碰撞,大战方兴未艾,两人俱是汗水遍体。 “这几日来往的江湖人频繁,你还是不要过来了。” 司马云天轻哼一声,“那又如何?” “被人撞见怎么办?” “江湖人不是都在猜吗,就给他们一个肯定的答案。” “总……啊啊……” 他开始大力冲刺,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正当两人到达巅峰极乐之时,院中的轻响传入他们耳内。 来的人不是一人,而且都是高手,两人对视一眼。 司马云天凑到她耳边抱怨了一声,“真扫兴。” 吴奈瞪了他一眼,抓过衣服飞快地穿上。 司马云天套上长裤,抓过长衫便下了床,朗声笑道:“如此深夜造访,不知是何方的朋友,不如报个名上来,也好让阿奈备上薄酒招待一二。” 吴奈穿妥衣服,从暗门过到隔壁房间,拉开门而出,“司马教主说的不错,现身吧。” 十几个黑衣人出现在雪地中。 “看来江湖传言不假,江湖第一美男子果真成了吴大掌柜的新宠,夜夜留宿在此的不肯回转炎教。” 听到对方这样说,司马云天不以为然地笑道:“即使如此,又与阁下何干?” “少林号称天下第一名门正派,却纵容门下弟子与邪魔歪道过从甚密,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吴奈闻言微微一笑,“在我店中入住的江湖人形形色色,一、两个邪魔歪道不算什么,就连你们这样的魑魅魍魉不也有不请自来的时候吗?” 司马云天抚掌,“阿奈说的极是。” 吴奈倚在门口,手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站在院中不动的十几个黑衣人,玩味地道:“莫非诸位是觉得在下院中的雪景格外好看,所以便不辞辛苦、不惧寒冷专程半夜前来观看?这实在太感谢你们有眼光。” 司马云天笑出声。 那十几个黑衣人除了领头那人说过话,其他人如同木偶一般从头至尾没有出过声,也没有其他动作。 然后,如他们来到般突兀又消失在雪白的夜色中。 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司马云天忍不住咒骂了一声。破坏他的好事,罪不可恕。 吴奈自语似的道:“他们这是在试探。” “他们这是扰人清梦。” 吴奈笑了笑,转身进屋,再由暗门回到隔壁。 而司马云天也返回房内,关门落闩,走过去一把抱起她跳上床。 “还闹?” “刚才的兴致都被他们破坏了,要再来一次。” “……” 一条人影从帐幔中飞出,“啪嗒”一声落地,堂堂炎教教主又一次被人中途踢下床。 “回你的客房去。” “真绝情。” “哼。” 司马云天接住从帐内飞出的长衫,无声一笑,摇摇头转身离开。 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苍茫,天气冷得几乎呵气成冰。 披着厚重大氅的吴奈负手立在客栈门前。 司马云天离开得突然,没有留下只字片言,似乎是炎教出了什么事。 吴奈缓步走到店幌下的桌子旁,坐下,慢慢地给自己倒了杯煮开的山泉水,端起来,若有所思地望着路的尽头。 正月初五快到了呢。她的眉微蹙,该来的也来了。 风雪中那队人出现在视线中,步伐很快,几乎无声。 从上到下俱是高手,吴奈的眼微眯,将手中的水泼了出去,水浸了雪,不久便结成了冰。 她慢慢地又为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中,泰然自若地看着那队人掠近。 轿子在店幌前停下,狂风吹动轿帘,雪花在风中旋转不休。 轿帘掀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下来。 他一身黑衣,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凌厉又隐含杀气,每踏近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吴奈微微一笑,拿过一只杯子倒了杯水向前一推,稳稳停在离桌边三寸之处,抬手做出请的姿势,“宗主,请用茶。” 穆柯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杯子,道:“吴大掌柜不愧是圆慧方丈的师弟,这份从容镇定不是一般人拥有的。” “宗主的气度更让人心折。” 穆柯喝了口茶,蹙眉,“吴大掌柜也习惯拿水待客吗?” “宗主来得过于快速,来不及让小二另外备茶,只好请宗主委屈一下,与我喝一种茶。” 穆柯的手轻放在桌上,笑道:“吴大掌柜的爱好总是与众不同些。” “宗主行事也与人不大相同,彼此彼此。” 吴奈不动声色,右手五指在桌上轻叩,怡然自得地举杯喝水。 轿旁的一个轿夫突然右脚向下一踏,一股大力无声袭向端坐的吴奈。 杯中水往外一泼,她低头浅笑再为自己倒上一杯,喃念道:“天气寒冷,这水未及入口便已凉透,真是扫兴。” 穆柯的目光在那水渍处看了一眼,眼神微敛,笑道:“吴大掌柜好身手。” 吴奈不以为然的看了他一眼,亦回笑,“江湖混口饭吃,不得不谨慎。” 站在客栈门口的小甲、小乙心里都捏了把冷汗,虽知老板深藏不露,但来人亦非泛泛之辈,随从无一不是高手,让他们不自觉有些担心起来。 “据闻炎教教主在这里暂住,怎么今日未看到他人?” 吴奈呵呵一笑,“宗主这话好生奇怪,司马教主即便人在这也不过是客人,他见或不见外人不是我这店主能决定的。更何况,”她语音微顿,“宗主日前不是已经差人叫他离开了吗?此时来问我未免有些好笑了。” 穆柯饮尽杯中水,哈哈一笑,“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见到吴大掌柜,穆某方知闻名不如见面。” 吴奈淡然一笑,“宗主要住店吗?” “还请吴大掌柜安排。” “小乙,安排客房。”她头也不回地吩咐。 “是。” 穆柯起身,吴奈也跟着站起。 他从她身边走过,随行人跟上。 几股大力同时撞向她,吴奈泰然自若的低头轻挥衣襟,将沾到身上的雪花拂去。 穆柯一行人全部进到店中,小甲走过来收拾茶盘。 当端起茶盘的瞬间,整张桌子化为粉尘吹散在风中,小甲蓦地睁大眼,扭头看去,“师叔祖——”如果不是师叔祖茶杯上残余的内劲,这张桌子早就散了。 “收拾收拾,换张新的。”吴奈云淡风轻地说,在迈步过门槛时回头交代,“收费两百。” “是。” 第八章 正月初五,少林寺。 山门外客似云来。圆慧大师站在山门前,身后几位少林圆字辈大师一字排开。 这般的阵仗是少林近几十年少有的,由此可见,这位关外的穆宗主实力之强横。 穆柯一行人缓缓自山道上而来,最终在山门前偌大的空地上停下。 圆慧大师双掌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穆施主一别二十年,今日丰采依旧。” 众人闻言一怔。难道这穆宗主二十年前竟是来过少林的吗? 穆柯哈哈大笑,雄浑内力透过笑声四下扩散,功力弱的江湖看倌已忍不住口吐鲜血。 “阿弥陀佛。” 宏亮的佛号响起,众人心口的窒息感顿减,许多人为保命不由得拉大了观战的距离。 “圆慧小子,二十年不见,你的功力提高不少嘛。” 众人大奇。看这穆宗主年岁不过四十,怎么说话的口气这般托大?敢叫武林的泰山北斗圆慧方丈“小子”! “老衲惭愧。”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闲话省起来,我们就直接说说令师与我所约定的三十年之战如何?” 众人恍然。原来个中还有如此渊源。 “先师已逝世多年。” “那老和尚就算死了,少林也该有人替他践约,否则这江湖第一派早该解散换人?”穆柯轿旁有人出言不逊。 一条鬼魅般的身影突地窜入场中,起掌便朝那汉子拍去。 干脆俐落,毫不拖泥带水。 十招不过,那汉子便被来人一脚踹向场中空地,再将他踏在脚下。 冬日的阳光透着微凉,那人一身灰衣,眉目俊朗,嘴角带笑,看着脚下之人,凉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耳力不好没听清楚。” 江湖客栈的吴大掌柜! 时至今日,许多人才了解,这位少林前代掌门的关门弟子身手究竟如何了得。 众目睽睽之下、高手云集之间,他擒拿对手犹如探囊取物,只这一手便足以震慑全场。 可是,许多人又不免感到困惑,吴大掌柜究竟是几时来到现场的,为什么没人察觉? 紫衣汉子在吴奈清冷的目光下竟是发不出声,冷汗不觉沁出额角。 圆慧大师摇了摇头,轻唤一声,“无相。” “师兄。”她闻声抬头看过去,同时快速收回作恶的脚,一脸无辜的表情,“什么事?” “宗主面前不可无礼。” “哦。”她乖乖听训,闪身跃回师兄身边站定。 穆柯眼神深沉地看着吴奈,“吴大掌柜好身手。” “好说,宗主既然是一方霸主,便当约束手下的人懂些礼数,不要叫天下群雄看了笑话。” 穆柯随手一挥,看都没看那紫衣汉子直接送他下了地狱。“这样吴大掌柜可满意了?” 吴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惩即可,宗主何必杀生,当知众生平等。” 吴大掌柜果然不愧是名门祸害,少林派几百年也出不了这样一个混世小子。 穆柯目光一寒,声音变冷,“圆慧,我今日赴约而来,贵派由何人应战?” 圆慧大师道,“宗主与先师之约尚有十年,老衲今日约宗主前来,不过是替江湖众人讨个说法。” “哼,本觉那老和尚与我订下三十年之约,不过是料想三十年后,我多半已不在人世,即便依然在世,少林也该有后起之秀能与我一战,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圆慧大师不置一词。 他身边的吴奈倒是玩味的扬眉。 穆柯抬眼看去,“吴大掌柜想说什么?” 吴奈微微一笑,“我师父他老人家很聪明嘛,不过,”她歪头打量他,“宗主,您今年高寿?” 这个问题问出在场众人的心声,所有人都竖直了耳朵。 “七十有五。” 吴奈点头,“十年之后,那就是八十五,确实很少有人能活到这把年纪。” 穆柯脸色一黑。 吴奈伸手摸自己的下巴,眨眨眼,“可也不表示宗主您就一定活不到嘛,我们少林就有许多长老都年逾九十高龄仍健在的例子,所以应该是我师父洞烛机先,一眼看透宗主您是长寿之相,才与您订下三十年之约。” 圆慧大师适时轻唤,“无相。” 吴奈双手合十,低头闭嘴。 圆慧大师看向穆柯,面带歉意,“老衲的师弟无礼了,还请宗主念她年少,不予计较。” “无妨,老夫不会跟个娃儿计较。” 圆慧大师道,“江湖以武会友,甚至以武应战,不论死伤,皆无怨尤,只是技不如人罢了。可宗主为何杀人夺书,祸至满门,将这江湖搅得腥风血雨,不得安宁?” “技不如人便要认栽,少林今目若无法胜我,三十年之约我便提前实践,以少林藏经阁藏书之丰,我倒可以放过其他门派。” 群雄哗然。 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藏经阁是多少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殿堂。 穆柯冷笑一声,“你自认能与我一战吗?圆慧?” 圆慧大师微微一笑,吐出两字,“不能。” 穆柯又扫过少林在场诸人,“你们几人联手又如何?” “老衲等自非宗主敌手。”圆慧大师坦然认输,态度干脆得让在场群雄心生鄙夷。 穆柯的声音忽沉,指向一人,“他呢?” 圆慧大师面露笑意,看向身侧之人,道:“不瞒宗主,老衲的师弟正是可与宗主一战之人。” 群雄皆惊。真是如此吗? 吴奈手摸下巴,不怀好意地瞄着自己师兄。 众人无一不被她那表情吓到。 少林山门前的空地上,那道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地道:“师兄,我如果打赢了,你要把掌门之位让给我。” “阿弥陀佛。”几大高僧同时口诵佛号,声音中颇有几分无力感。 “无相。”圆慧大师看着她摇头。 “不管,我要当掌门。” 穆柯哈哈大笑,长啸一声,震得当场数人昏厥过去。 “本觉收到这样的徒弟也算是你们少林不幸,吴大掌柜,不如我们来做个买卖?” “说来听听。”吴奈一脸兴味的道。 “你不应接此战,我灭少林之后,新一代掌门由你接任。” 吴奈的手指从下巴移到挺俏的鼻梁上,有些迟疑地道:“可是,我就是想当了掌门以后报复现在这群人,你把他们都灭了,我即便成了新任掌门,也没了意思啊!” 现场有片刻鸦雀无声。 吴大掌柜不负“名门祸害”之称!却也是少林今日之大幸! 穆柯神情一冷,“这么说,吴大掌柜是要出战了?” 吴奈嘻嘻一笑,“临阵退缩不是我的风格。” 穆柯蓦地发出一声清啸,少林周围响起相应和之啸声。 群雄神情俱变。 这是一个局! 穆柯笑得得意且嗜血,“那么今日我便血洗少林。” 就在这个时候,圆慧大师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取酒来。” 有知客僧领命而去。 不多时,雪地上便堆上了几只大酒坛。 “无相。” 吴奈惨叫一声,跳起来,“师兄,我不要喝。” 众人大奇。这酒竟是要给吴大掌柜喝的吗?为什么他会神情大变,这到底是什么酒? 圆慧大师正色道:“我以掌门的身份命令你。” “师兄,我恨你。”吴奈红着眼睛看他。 圆慧大师不为所动。 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酒坛,拍开,仰头闭眼灌了下去。 穆柯犹疑不定地看着那些酒坛,手一挥,十几条人影冲了上去。 少林众人立即迎上。 大战于是展开—— 各门派都不可幸免的搅了进去。 穆柯始终未动,眼睛一直盯着被几个知客僧围着的吴奈。 最后一坛酒告罄,吴奈的身形有些摇晃,伸手分开身前的知客僧走了出来。 酒醉的她彷佛变了一个人,整个人冷冷清清,眼神似乎沾了煞气,每前进一步,身边便有人飞出去。 “降龙伏虎拳。” “大力金刚指。” “韦陀拳。” 每见她展露一种武功,穆柯的心便沉下一分。这个吴奈究竟学了多少少林绝学? 两个人终于面对面站定。 那一瞬间,他们眼中只有对方。 正月初五,少林一战天下皆惊。 关外穆宗主惨败身死,所属部众死伤殆尽。 亲眼目睹那一战的江湖人事后谈起总是心有余悸。 那日之后,他们相信天下武功出少林的真实性。 那日之后,他们益发对吴大掌柜敬而远之。 那日之后,江湖人嘱咐同门多了一句:千万不要让吴大掌柜近酒,如果他喝了,记得有多远就跑多远。 那日之后…… 话题人物吴大掌柜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远在炎教总坛的司马云天收到消息时一口真气走岔,喷出一大口鲜血,扑倒在密室床下。 “阿奈……”声音哀伤而又饱含痛苦。 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就如同他没有及时赶赴少林是因为炎教被围,他挺身护教后身负重伤不得远行。 她出事了…… 血顺着嘴角淌下,司马云天的手握紧,狠狠捶在地上,坚硬的花岗石地面碎裂,使得他满手血渍。 阿奈,无论是生是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等我去找你。 密室门被打开,一道苍老的声旨发出惊呼,“教主,你怎么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季节,少林寺后山的冰川也开始消融。 一道单薄的身影每日午后时分总会在瀑布边向阳的巨石上坐上片刻。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 吴奈抬头看着太阳,神情有些茫然。她似乎遗忘了一些东西,是什么呢?为什么想不起来?又为什么会觉得心口空空的,到底她忘了什么? 低头看看双手双脚,她的外伤都好了,内伤在长老们的照护之下,也痊愈了五、六分,然而对当日受伤的情形她却始终想不大起来,隐约只记得她不停地打,最后听到师兄在她耳边心疼地说:“无相,好了,睡吧。” 于是,她就闭上了眼。 可是,醒来之后,她忘了当天的事。 “无相。” 她闻声回头,微笑,“师兄。” 圆慧大师看着向前依旧苍白无血色的人,心下微叹,“伤势如何了?” “不碍事,很快就会好的,师兄不用担心我。” 圆慧大师带着歉意地看她,“若不是情非得已,师兄不会让你喝酒的。” “没事,我知道。”她轻轻地摇头,要他不用担心。 “不用想太多,有些事该想起的时候就会想起的。” 她笑着点点头。 “后山待久了,就回客栈去看看。” “好的。” 圆慧大师转身的瞬间在心头长叹一声。 吴奈在后山又待了两天,在曙光微露的清晨出现在江湖客栈的店幌下,桌上是她熟悉的紫砂壶和茶杯,即便她有好一阵子不在了,小丁依旧替她备了煮开的山泉水。 “老板,你回来了?”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丁,来,让师叔祖摸摸。”吴奈在他近身的瞬间掐上他的脸,一脸的坏笑。 小丁拍开她的手,跳开去叫道:“师叔祖——” 吴奈大乐,嘻嘻笑说,“小丁的皮肤最好玩了,一掐就青。” 蓦地丝竹声接近,一顶软轿从路的尽头缓缓而来。 吴奈怔住。为什么这一幕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丁趁着她发呆,窜回了客栈,伙同不知何时趴到门边的甲乙丙戊一起往外看。 软轿在店幌前停下,一只手掀开轻纱,走下轿来。 吴奈直觉眼前这个戴着黑纱帷帽的男人是个美人,没来由的就是非常确定。 那人在她对面坐下,泰然自若地拿过她的杯子将杯中残余的水喝掉,开口道:“阿奈,许久不见了。” 她眨了眨眼,蓦地轻笑,“看你来时的排场,该是炎教司马教主才是,可是,我不记得跟教主见过啊。” “是吗?”怡人的嗓音蓦地冷凝下来。 吴奈不解地看着他,“当然是呀,不知教主为何会如此生气?” “是因为这个吗?”自语似的说完,他蓦地掀起黑纱。 吴奈惊愕地看着面前这张脸,一半美得如梦似幻,一半却犹如地狱修罗,彷佛是脉络透过皮肤呈现的狰狞图案,让人触目惊心。 不知不觉中,她探手摸去。 司马云天没有阻止她。 她的手抚上那凹凸不平的半边脸,指尖轻颤,心莫名的泛起酸涩,让她有种落泪的冲动。 他抓住她欲缩回的手,眼神冰冷地看着她,“怕吗?” 吴奈压下心头的异样情愫,微微一笑,“我为何要怕?反正教主也不是我的忱畔人。” 司马云天的手收紧,眸中闪过一抹恨。 吴奈手腕轻转,轻松地脱出了他的桎梏,重新拿过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怀水,漫不经心地问:“好喝吗?” “好茶。”他的声音冰冷而不带温度。 “山泉水喝出茶的味道,司马教主果然是有几分慧根的人。”话落,她微微蹙眉,喃喃自语了一句,“为什么这话会觉得似曾相识?” 司马云天眸中闪过几丝异色,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阿奈,不记得我了吗?” 她勾唇,“我应该记得你吗?” 司马云天的脸色沉了下去,一半美一半丑的面容顿时让人觉得惊悚起来。 吴奈却视而不见一般,冲着他淡定地微笑,举杯,“或许我们以前真的认识也说不定,不过,现在的我真的没印象。” 司马云天眸色黯淡下去。她竟都忘记了吗?他们那些纠结缠绵的过往……然后心火窜起,她为什么会忘记,她怎么能忘记? 他再次抓过她的手,将她拉近,四目相对,四唇几乎相贴,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忘记了,我会重新让你记起来,我不允许你把我忘了,死都不行。” 吴奈手里的杯子跌落,水洒了出来,顺着桌沿淌到地上,沁入土中。 店小二甲乙丙丁戊面面相觑。老板把司马教主忘了? 江湖客栈要变天了。 重伤痊愈的司马云天不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行事风格狠绝,完全失了以往的温和,成了名副其实的邪魔歪道。 而这个时候老板竟然把他忘了! 这不啻给了他最重的一击,也许也是最致命的。 五人情不自禁摸了摸后颈,又同情地看向自家老板。 夜晚的风带着些微的寒意。 吴奈照例替唐清瑶上了三炷香,然后走出去,站在廊下抬头看月。 今夜,月明星稀,风透薄寒。 她的心也有些莫名的惆怅。 风中有衣袂翻动声传来,她不为所动。 熟悉的气味飘入鼻翼,她笑道:“司马教主也有兴致赏月吗?” “陪阿奈总是有兴致的。” 两个人并肩站在廊下,许久无语。 “夜深了,教主回去歇着吧。”她轻声下了逐客令。 司马云天转身看她,“你就不好奇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吗?” “过去的就过去了,人是要向前看的,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过去呢?佛说:执念是苦,放下才好。” 他贴近她。 吴奈不闪不避。 司马云天的手揽上她的腰,声音充满了无比的诱惑,“曾经,我们是最亲密的人,你……” “司马教主此时的样貌来勾引我只怕是不太妥当,要知道我可是很挑剔的。”她脱出他的怀抱,挑眉轻笑。 司马云天手握成拳,声音也冷到没有温度。“阿——奈——” “教主请回客房吧,否则我只好请教主离开客栈了。”说完,转身进房,关门。 门内门外两个人两样心思,同样纠结。 他的眼中满是痛苦、怨恨、挣扎。 她靠着门板,手抚在心口,有些慌乱无措。不,不会的,没有人会知道她是女儿身,他不知道,他一定是别有用心想骗她。 “阿奈,开门。” “……” “开门。” “开——门——” 门一点点打开,两个人隔着门槛互望。 司马云天一脚迈进房内,吴奈不由自主的后退。 他进,她退,直到两人来到床边,退无可退。 吴奈被他眼中的痛所感染,心亦觉得揪在一起。 司马云天向后挥手,房门无风自阖。 他立在床前,她坐倒在床上,四目相对,没有人说话。 风从窗隙吹入,桌上的烛火挣扎几下,终是灭了,房内静悄悄一片,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床前的人扑倒床上的人,挂起的帐幔被扯落。 在狭窄的空间,两个人以快对快,箝制、挣扎、沦陷。 他挟带着万钧的暴戾,毫不怜惜地占有她,在她渐趋配合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阿奈……阿奈……”一声声的轻唤,一下下的深抵,他知道她的身体没有忘记他,也渴望着他。 吴奈在他带着痛楚的注视下闭上了眼。也许,她不该忘记他。 在两人拆招压制对抗中,她发现他们彼此熟悉得令她不敢置信,习惯地放弃抵抗,习惯地任他为所欲为,习惯地沉沦在他的身下,随着他的律动起伏颤抖…… “云天……”在到达高潮时,她轻唤着他的名字,那么的自然而然。 司马云天俯身轻吻着身下的人,以着一种抵死缠绵的姿态撷取她的甜美,占有她的一切。 那一晚,帐幔起伏不断,司马云天享尽了温柔。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穿过帐幔,落到床上相缠的两个人身上。 司马云天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她仍然活着真好! 手抚上她泛着一层红晕的脸颊,她身上内伤未愈,气色不复以往,而且他发现她的脉象有凝滞之情形,看来初五那场战,她受伤极是沉重。 将怀中人放好,替她盖好被褥,他下床穿衣,离开。 听到房门开启关闭的声音,吴奈轻轻翻了个身,继续睡。 离开房间的司马云天,从后院直接离开,上了少林寺。 知客僧将他引到掌门方丈禅房内,然后离开。 圆慧大师坐在蒲团上拈着佛珠,看到他进来,只是微微一笑,一点都不惊讶。 司马云天在他面前的蒲团上坐下,开口道:“大师知道我为什么来?” “知道。” “大师想对我说什么?” “无相失忆了。” “我已经知道了。” “她小产了。” 司马云天瞬间呆滞,眼中滑过一股深沉的痛。原来这才是她失忆的原因。 “她伤得太重,没办法保住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司马云天握拳没有说话。 “司马教主。” “大师。” “你不算一个好人。”顿了下,圆慧大师微笑着说完下一句,“可你适合无相。” 司马云天动容。 圆慧大师道:“无相是少林的异类,也是江湖的异类,太过正统不适合她。” “大师就不怕吗?” 圆慧大师微笑,脸上是岁月沉淀的智慧,“我对无相有信心。” 司马云天不由得失笑,“大师就不担心她的身份暴露对少林不利?” “只要她想,她就永远是少林的无相,如果她不想,那么少林大不了多一个女弟子,世间事不过如此而已。” “大师果然是方外之人,有大智慧。” 圆慧大师笑而不语,闭上了眼,专心拈动手中的佛珠。 司马云天自蒲团起身,最后问了一句,“当初,我能留在江湖客栈养伤,想来大师也是出了力的。” “老衲不过是方外之人,如何管得了红尘俗事,教主多想了。” 司马云天不禁哈哈大笑,“大师,其实阿奈会有今天这样的个性,您功不可没啊。”说完,他大步离开了禅房。 身后,圆慧大师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诵了句佛号。 第九章 江湖客栈的大堂有些冷清,店小二们各自进行着打扫。 老板吴奈直觉得有些无聊,她半趴在柜台上,耍玩着手里的毛笔,眼睛骨碌碌的转。 然后,毛笔飞了出去,正在擦桌子的小丙往后跳开,正在擦楼梯扶手的小丁从上面翻下来,最后毛笔颤巍巍地钉在楼板间。 小丙、小丁回头,异口同声地叫道:“老板——”一无聊就拿他们玩,实在太过分了。 就在这个时候,司马云天走进客栈,看到柜台后一脸坏笑的人,不由得轻唤一声,“阿奈。” “司马教主。”她熟络的同他打招呼,称呼虽不变,却透着亲昵。 司马云天摘下头上的帷帽走过去,倚在柜台上,“无聊了吗?” 吴奈习惯地替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他顺手接过喝了一口。 吴奈抱怨道:“最近客栈的生意不太好,来往的住客少了很多。” 司马云天掩唇笑了下,不无打趣地道:“不是都被你吓跑的吗?” “咦?我才回客栈没几天啊,怎么会吓跑什么人?” 司马云天转着手里的杯子,“你不是跟丐帮的关系不错。” “还好吧。” “那你应该知道江湖人现在对你可是敬若神明。” “我长得就那么像出家人吗?”吴奈皱紧了眉头。 司马云天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然后道:“也许是你跟出家人处太久的原因。” 小丙、小丁在楼梯处暗自瞪了他两眼。司马教主竟然诋毁出家人,老板无论什么样都是他本身的问题,跟别人没有关系。 吴奈低头拨弄算盘,几缕头发从后滑到脸侧,挡住了她的眉眼。 司马云天伸手将那几缕头发顺到她耳后,用着商量的口气道:“既然守着客栈无趣,跟我到江湖走走如何?” 吴奈有些兴致缺缺,“去干什么?” “去炎教看看如何?” “你确定?炎教的人不会认为我是去踢馆的吗?” 小丙、小丁在那头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真踢倒了也是本教主无能,手下无用,怨不得旁人。” 吴奈伸手在他肩头一拍,“你这腔调我喜欢,果然邪教是比较好玩点。” “那不如改投炎教?” 她眨眨眼,摇头,“我还没有当过少林掌门,不会改投他派的。” 小丙、小丁立即朝山上的方向看了眼。掌门方丈,师叔祖依然贼心不死呐。 司马云天轻笑,“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当少林掌门?” 吴奈右手托腮看着前方,叹道:“因为那块掌门令牌让我看着非常不爽,师兄老拿它来欺压我。” 司马云天差点放声大笑,轻咳了两声,才勉强压下胸腔泛滥的笑意。“跟我去炎教吧。” 吴奈环顾了下客栈,歪头想了想,然后左手在柜台上一拍,“好吧,我就去传说中的邪教总坛看看。” “那走吧。”他伸手牵住她的。 “我要收拾一下行李。” 司马云天将她直接从柜台后拉出来,带了几分不屑地道:“那些衣服不带也罢。” “怎么能不带呢,那是我的衣服。” “走吧。”不给她回头的机会,他拽着她出了客栈大门,坐上停在外面的软轿,扬长而去。 店小二甲乙丙丁戊聚在门口目送那软轿离开,异口同声地欢呼,“老板被劫持了!” 四个妖娆少女抬着轻纱软轿从街上缓缓而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软轿在一家酒楼前停下,轿上下来一人。 白衣如雪,眉清目朗,顾盼之间神采飞扬,长发以一支白玉簪固定在头顶,发丝自头顶松散而下,犹如美人垂发,指间轻拈一枝玫瑰花,妍艳得如同枝头的红梅。 “天下第一美男子也不过如此。”旁边有人低语。 “不是说司马云天毁容了?” 正说话间,轿帘一掀,又下来一人,一身玉色锦衣,透着如玉般温润的色泽,头上戴着一顶黑纱帷帽,吐出的声音勾引得人心蠢蠢欲动。 “阿奈中意这家吗?” 吴奈抬头看头上匾额,笑道:“客似云来,这名字取得多好。” “哪里比得上阿奈你的江湖客栈。” 旁边有人目瞪口呆,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那白衣公子,名门祸害——吴大掌柜! 他不是只穿灰衣,立志要把圆慧大师推翻,做新任少林掌门的吗?难道他终于决定叛出师门,要跟邪魔歪道同流合污了? 路人的目光再落到那个曾经是江湖第一美男子的人身上。 蓦地,司马云天朝他们这边看了眼,感觉到透过黑纱射来的杀气,路人心头一惊,急忙遁走。 吴奈侧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微微一笑,“不过是几个过路的。” 司马云天不语,牵了她的手堂而皇之地走入酒楼。 他们在二楼临窗的位子一坐下,便有店小二上来奉茶伺候点菜。 司马云天看了眼茶壶,道:“换成白水。” “好的,客倌。” 吴奈朝旁边看了一眼,转着手里的杯子,勾起一抹坏笑,出声道:“小二,给我来坛女儿红。” 然后,令酒楼掌柜惊奇的事发生了,许多人匆匆付帐离开。 吴大掌柜要喝酒,绝对要有多远就闪多远,原本有心留下看戏的人,此时都飞速地闪人了。 吴奈趴在桌上捶着桌子笑。 司马云天也不禁失笑。她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众人了。 酒菜很快上齐,司马云天看到吴奈伸手拎过酒坛,心头一惊,急忙伸手按住她的手,“阿奈,你还是喝水好了。” 吴奈扬眉看他,抿唇笑,“我帮你倒啊。” 她拍开他的手,将酒递了过去,另一手掀起他的帽纱,笑咪咪地道:“美人,陪爷喝了这杯吧。” 司马云天眼神微沉,接过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吴奈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端详着,“美人,你不高兴了?” “阿奈不耐烦了吗?” “嗯?” 他按住她不老实的手,盯着她的眼,声音不自觉冷沉下来,“阿奈想调戏美人了?” 她收回手,双手支在下颔上,歪头看着他,眼神极其认真,“司马云天,如果你真这么担心我因为贪恋容貌而看上别人的话,不如就想法子恢复自己的脸吧。”她顿了下,继续道:“否则就不要再疑心。” 他看着她拿起筷子低头开始吃饭,一副不打算再跟他说话的模样。 “阿奈生气了?” 她默默吃饭,没说话。 司马云天帮她夹菜,也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的用完饭,下楼时,司马云天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对不起。” 吴奈扭头朝他一笑,钻入他的帷帽内,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司马云天立时揽住她的腰,让她更贴近自己,加深了那个吻。 两个男子光天化日之下,毫不避讳就在酒楼的楼梯上做出有失体统之事,让酒楼掌柜伙计都为之瞠目结舌。 雨从天而降,在天地间形成一道灰蒙的帘幕。 一辆宽大的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奔驰着,挂在车角的四盏琉璃灯在雨幕中闪烁出几点星芒,映照着四周的路面。 布置得舒适温暖的车厢内,长发披散的吴奈躺在柔软的毛毯上把玩着手上的白玉簪。 司马云天在一旁打坐调息,随着他的气息游走全身,左半边脸上的脉络犹如充血一般越加恐怖狰狞。 突然,额角青筋一跳,一口淤血吐了出来。 血在暗红色的地毯上晕染开来,浸入其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吴奈眼一眯,手中玉簪疾射而出,直直刺入他右肋上三寸之地。 然后,她手在空中虚虚一抓,白玉簪再次回到她的手中,一股血箭自司马云天伤处喷出,她反应迅速地扯过一旁桌布挡下血雨。 司马云天捂住伤口,看着她,眼神带了些幽怨,“阿奈,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其实是故意的呢?” 吴奈拿起桌布一角擦拭着簪上的血迹,不解地看他,“我在帮你引导走岔的真气,何来故意一说?” 他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将白玉簪插入发髻中,从药箱中拿出干净的棉布和药,移到他身边,帮他处理伤口。 目光从她的头顶一直移到正在帮他包扎伤口的十指上,他忍不住抓住她的一只手,使得吴奈抬头看他。 “我在帮你包扎。” 他只是将她搂进怀中,头枕在她的颈窝处,满足地道:“就算只是静静地看着你,我也觉得很幸福。” 她不为所动地道:“你伤口不用包扎了吗?” “阿奈,你真破坏气氛。” “无聊。”她推开他,继续帮他包扎。 “你真的不肯离开少林吗?” “我还没当掌门。”吴奈的声音带了些愤慨,又想到了那块从小到大一直欺压她的掌门令牌。 司马云天内心嘀咕,少林派历代掌门都是得道高僧,几百年才出你这样一个女弟子已经是奇闻了,你竟然还想当掌门人?这实在太过荒谬了。 吴奈一边小心地帮他缠好伤口,一边继续不平地道:“论武功、论排行、论智慧,我哪点不能当掌门。” “德行。”他有些无力地告诉她,“少林掌门不会调戏美男子,不会在少室山下开黑店敛财,不会……” 吴奈猛地抬头瞪他。 声音于是戛然而止,他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子,弱弱地申辩,“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用力将纱布系紧,打了一个死结,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的实话我听到了。” 司马云天因她手下过于用力而微蹙眉头,忍不住又补充一句,“少林掌门不会在救人的时候下黑手。”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被少林掌门救过?”吴奈出言反驳。 他认真地看着她,道:“因为江湖上从来没有过那样的传闻,少林历代掌门均以德行着称于世。” 吴奈想了想,最后认为这个不能反驳,否则恐有对师门不敬之罪。 不过,她仍有异议,“如此说来,当年炎教老教主死于我师父之手,也算是替天行道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报仇?” 司马云天的脸色难得扭曲了起来,瞪着她。 她转过身去,收拾好一块没被血渍弄脏的地方,打算躺上去。 一只大手从后揽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带进一堵温暖坚实的胸膛,带着暧昧的声音钻进她耳中,“挑衅完就想走了?嗯,阿奈?” “难道你还要跟我打上一架?”她不以为然。 “有何不可。”有力的十指用力扒开她的衣襟,顺着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抚弄而下,然后扳过她将人仰面压倒躺下。 吴奈的目光落在他左边的脸上,不无怨怼地道:“其实,我比较喜欢你把这半边脸遮起来……” 司马云天恶狠狠地吻了上去,封缄了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吴奈从来没有问司马云天为什么炎教还没到,彷佛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 而司马云天也从来没有告诉她还有多久才能到炎教,似乎宁愿永远这样走下去。 炎热的六月天,坐在马车内也无法让人感觉些许的凉快。 司马云天身上的衣襟几乎完全敞开,而他对面的吴奈却依旧衣裳整齐,一副清凉无汗的样子盘膝打坐着。 “你不热吗?” 她闭着眼回答,“心静自然凉。” 司马云天索性将外裳甩到一边去,移到她跟前。 他伸手撩过她的一绺长发在指间把玩,彷佛漫不经心般地低语,“真生我气了?” 吴奈睁眼看了他一下,又再次闭上,“我说过的,我是少林弟子。” 司马云天想到圆慧大师所说的话,所有的前提都是“如果她想”,果然,自己前两天趁她沐浴时想逼她换女装的做法是不对的,吴奈不想的事逼她是没用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叹一声,口气也软了下来,“阿奈,别生气了,我最后不是没成功吗?” “那是你打不过我。”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狠狠地打击到了司马云天。 “阿奈。”声音满满无奈与挫败。 她不为所动,“把衣服穿好,色诱没用。”她睁眼瞄了他一眼,肯定地道:“你现在不适合用美男计。” “阿奈——”有人额角青筋隐现。 吴奈一迳的云淡风轻,“实话有时是伤人,可却该死的是事实。” 司马云天默默把衣服穿好,在她身边坐下。 “不闹我了?”她轻轻的问。 他耸耸肩,“看你身体不舒服,想逗你开心,不过,你似乎并不太领情。” 吴奈的嘴角掀了掀,双手的姿势改变了下,继续打坐。 司马云天伸手摸上自己的左脸,神情有些怔忡,“你说我的脸还能恢复吗?” “云龙邪功是门很霸道的武功,你内息走岔导致走火入魔,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阿奈最爱美男子。”他叹气。 “但凡长相俊美的男人在我的客栈投宿,收费总是较之常人要高出许多,越是俊美越是收得多。” “似乎是如此。”他若有所思。 “因为我恨那些长得俊美的男人。”她的答案出人意表。 司马云天讶异地看她。 吴奈的声音淡淡的,犹如风拂过水面,轻轻的,却又带出丝丝涟漪。“因为那些男子都不是我的,也不可能是我的,我不过徒然过个乾瘾罢了。” 司马云天突然间就明白了,声音不由得带了些激动,“阿奈。” “你是我的,美也好,丑也罢,却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他伸手抱住了她,一手抚上她的眉眼,眼中真情流露,“我也很高兴,阿奈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马车辗过路面发出哒哒的声响,端坐在马车四个方位的婢女大多时候都是无声的存在。 当前方的树林有异样的声响传来时,她们的神情瞬间一变。 车内的两人自然也听到那声响,不禁对视一眼。 “停车。”吴奈出声。 司马云天什么也没问,跟着她钻出马车,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越接近,那痛苦的呻吟就越是清晰。 一个穿着花布衣裙的农妇倚在一棵大树下,一手抓在树干上,一手抚在浑圆的肚皮,双腿之间鲜血淋淋,显然是快要分娩。 吴奈看到那个场面时脑中如遭雷击,呆在当下无法反应。 司马云天伸手扶住她有些颤抖的身体,面露焦虑之色,“阿奈,你怎么了?别吓我……” 她用力抓住他的手,几乎掐进他的肉中,声音也打着颤,“云天,孩子……孩子……”没了,浴血奋战的她分不清身上到底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却能感觉到双腿间不断流出的热血,后来,她知道是孩子没了。 司马云天用力抱紧她,轻轻拍抚她的背,“阿奈,没事的,都过去了。” 她突然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道:“救她,救她的孩子。” “好。”他答应得毫不犹豫。 半个时辰后,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在树林间响起,而那时吴奈的脸色苍白如雪。 她脱下自己的外裳包覆好孩子,然后在司马云天的搀扶下走出树林,回到马车上。 司马云天看着突然间变得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人,心也跟着揪紧。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轻唤着她的名字。 他能想像得到当日,在她双手沾满鲜血时却失去腹中胎儿的痛苦,但他却无能替她承受分毫。 他将她抱在怀中,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心痛。 “阿奈,我在这里……”他一遍一遍地说着。 吴奈渐渐平静下来,最后浅浅地睡去。 看着怀中人苍白的面色,司马云天宁愿她永远不忆起这一切。 邪教总坛该是什么样子? 吴奈在炎教总坛转了几天后,得出的结论是——很像世外桃源。 这让她很是费解,江湖卫道人士眼中,妖邪群众的魔窟为什么反而像是个世外桃源? 难道就因为这里栽了一大片的桃林吗? 吴奈张口用力咬下一大口果肉,坐在树丫间看着结满桃子的桃林继续发呆。 如今,她跟司马云天的断袖关系已经人言凿凿,整个江湖的人都抱持着八卦的心态看着他们发展后续,不得不说这也是正邪两道头一次有共识。 吴奈突然很想知道,在江湖暗地里开的赌盘中,到底她跟司马云天谁扑倒谁的成数更大一些。 手里的桃子越啃越小,最后她扔掉果核,顺手又摘了一颗新鲜的大桃子,在衣襟上随便擦了擦,继续啃。 蓦地一声轻笑传入耳中,一抹清雅的身影自桃林那头缓步而来,在树下站定,抬头,张开手臂朝她诱哄地道:“阿奈,下来吧。” 吴奈没有立刻跳入他的怀中,而是歪着头打量他的脸,之后满意的点点头,“经脉浅淡了,看来方法是有效的。” 司马云天的嘴角抽了下,保持着脸部的微笑,继续道:“下来吧。” 吴奈从树上跳进他的怀里,将手上啃了一半的桃子递到他的嘴边,“很甜,尝尝。” 他便就着她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点头,“很甜。”这一个多月,她的精神总算是恢复正常了,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在她精神委蘼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只要她不那么苍白虚弱,就算她当他面调戏其他美男子,他也勉强可以忍受。 然而,真正看到她恢复如初,他又丝毫不能容忍她看一眼其他男人,尤其是当面! 他刚刚才把昨天被她多看两眼的刑堂堂主扔到偏远的分舵修身养性去了。 司马云天正想事情时,突然听到吴奈轻淡而又笃定的声音,“你对那个堂主下手了吧?” “我是那么没度量的人吗?” 她肯定地回答他,“是。” “那又如何?”他索性耍赖。 “不如何,”她淡定地表示,“我就是觉得那个堂主偶尔会对你流露出痴迷的神情让我很不爽,所以不免多看了他几次,如此而已。” “……”司马云天看着她随手扔掉手里的桃核,施施然走远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又被她耍了! 第十章 长长的甬道延伸向不知名的地方,甬道两旁的石壁上点着油灯。 寂静而又空旷的空间,两个人的足音显得份外的清晰。 灯光照在走在左侧的司马云天的脸上,映出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不复曾经的狰狞恐怖。 此时,那俊美的脸上挂着一抹幸福的笑,右手牵握着身旁人的左手,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吴奈从进入这里之前就一直感到很困惑,终于忍不住问出声,“云天,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侧头看她,伸手捏捏她的鼻子,难掩宠溺地道:“别急,总之不会害你就对了。” 她忍不住咕哝了句,“难说。” 司马云天好笑地看她,索性一把将她抱起。 “啊……” 他低头在她唇上一吻,轻声道:“走吧,带你去见我师父。” 吴奈惊骇地睁大眼,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眼睛四下打量着,“你师父不是已经被我师父打死了?”难道有鬼? 司马云天嘴角的笑为之一僵,无奈地低唤,“阿奈。”她非要这么破坏气氛吗? 她自知理亏的低头,趴在他胸前不再言语。 两人在甬道中曲曲折折地走了许久,最后在一面石壁前停下。 吴奈看着司马云天启动机关,一间石室蓦然出现在眼前,越过石室前的小通道,再次开放另个机关,一道暗阶从地底浮现,一级级的石阶往下延伸。 当司马云天开启最后一道机关,一间明亮的密室呈现在他们眼前。 室内壁上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四下有着石桌石凳石床,日常用具一应俱全。 她扭头看他,“云天?” 他了然的一笑,“这里是历代教主闭关练功的地方。” “不是要见你师父?”虽然她不太想。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右边石壁在墙上轻叩几声。 不久,吴奈就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她不由得讶异的扬眉,高手呢! 那人从一扇密门后出现,是个年迈的老者,手中捧着一只锦盘,默默地走到石桌前,放下锦盘,然后朝着司马云天一躬身,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吴奈的眼睛落在那锦盘上,死死地盯着。 司马云天走到石桌旁,拿起上面的一套喜服,朝她走来。 “你想干什么?”她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他笑得魅惑而又妖孽,在她面前将那袭新娘喜服展开,“为我穿上它吧。” 吴奈眨了眨眼,没有伸手。 “阿奈。”轻轻的,带着蛊惑的企图。 吴奈垮下了肩,低头伸手接过喜服。 司马云天看着她取出假喉结,脱掉身上的男装,慢慢披上那袭红艳的嫁衣。 如瀑青丝披散在大红嫁衣上,在完全恢复女儿装扮的那一刻,一个明眸皓齿、美目盼兮的美人俏生生地站在司马云天面前,对着他嫣然一笑。 司马云天目光贪婪地看着她,将她此时的模样深深地刻印在脑中,这是他的阿奈,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阿奈。 之后,他换上新郎服。 一对璧人牵手转出密室,进入一侧的暗道,最后在甬道尽头停下。 石门开启的瞬间,一股阴冷气息迎面扑来,入目的是一具具的石棺。 吴奈莫名打了个冷颤。 司马云天拉着她在一具石棺前停下,跪了下去。 吴奈犹豫了下,在他身边跪下。 司马云天朝着师父的牌位,轻轻磕了三个头,“师父,天儿带着妻子来看您了。” 吴奈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你师父在天有灵,会不会气得再活过来?” 司马云天扭头瞪她。 她勇敢地继续道:“是我师父打死他的啊,我们算是世仇。” 司马云天有片刻失声。阿奈这人,真的是老天派来考验他的。 “云天?”她小心冀翼地出声,伸手扯扯他的衣袖。 他噗哧一声笑出来,“那你以后就替师父他老人家多生几个徒孙好了,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 吴奈的脸瞬间染上醉人的红晕,别开了眼不看他。 司马云天轻笑,拉了她在师父灵前拜了几拜。 然后,两人重新回到密室,石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甚至还有一对燃烧中的龙凤喜烛。 司马云天取来一方红帕为她盖上,牵着她在红烛前拜过天地,最后伸手掀起了她的红盖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相视而笑,幸福而又情深。 八月初八,少林寺。 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上正在进行一场剃度仪式。 一身灰衣的吴奈跪在蒲团上,长发披散,神情平静。 圆慧大师站在她身侧道:“无相,师兄今日为你剃度,皈依我佛,从此六根清净,不恋红尘。” “是。” “那师兄便动手了。” “是。” 圆慧大师手持剃刀落下,一绺长发飘然坠地,犹如隔断的尘缘,再难拾起。 “住手,老秃驴,你给我住手。”一声暴喝自殿外响起,声如迅雷,身似闪电,眨眼间人已来到殿中。 司马云天一脸暴怒,浑身充斥着一股阴寒之气,瞪视着背对殿门而跪的人。 成亲之后她竟然不告而别,跑回少林剃度出家! “阿奈,你今日敢落发,我便血洗少林。” “你这又是何必?” “你对我始乱终弃,却问我是何必?” 此言一出,不啻平地一声惊雷,炸得收到消息专程前来观礼的众人怔愣当场。 吴奈霍然回头怒视他。 司马云天亦怒眼相对。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少林几位大师互视一眼,没有说话。 “司马云天,你信口雌黄什么,这里岂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她好不容易才让师兄答应她出家的,他竟敢来破坏,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相,看来你尘缘未了,佛门收你不得啊。”圆慧大师出声介入。 吴奈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几番蠕动,却始终未能出声。 圆慧大师看着她微微一笑,“师弟,万事随缘。” 师兄,你阴我。她用目光表示愤慨。这事十之八、九是师兄泄的密,说好让她当几个月和尚的。 司马云天又道:“我嫁你,只要你不出家,我便嫁你。” 这句话成功地让圆慧大师和吴奈的眼神交流被迫中断。他们听错了吧? 他说什么? 他嫁她? 他怎么嫁她?她现在仍是男子身份啊……而且,她已经偷偷嫁给他了啊。 “师弟,随缘吧。” 随缘?怎么随? 吴奈犹做着挣扎,“可他要我娶他呀。”我已经娶过一个唐大小姐了,竟然还要再娶一个男人吗? “无我相,无人相,世间万物,皆是虚幻。男如何?女如何?无相,我佛日:众生平等。” 师兄,我确定你在整我。吴奈的眼神如是说。 圆慧大师微笑如故,“佛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所以,我活该吗?” “阿弥陀佛。” 吴奈用力闭了下眼,低头看了眼脚下的落发,“师兄,你削了我的头发。” 圆慧大师从容自若地回应,“这是你与佛的一点缘分。” 师兄,你真无耻! 吴奈深吸口气,转身朝外走去,经过司马云天身边时未有丝毫停顿。 “多谢大师。”司马云天朝圆慧大师点头为礼,旋即追赶吴奈而去。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自少林寺飞奔而出。 前者走进江湖客栈,后者跟着踏入。 店小二甲乙丙丁戊拿抹布的、提茶壶的、端盘子的、拿笤帚的纷纷停手朝他们看去。 从掌门方丈让他们通知丐帮消息,他们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幕。 让师叔祖皈依我佛,开什么玩笑! “阿奈,你站住。” 吴奈站住了,司马云天却飞了出去。 正在二楼喝茶的几个江湖人睁大了眼看着炎教教主被人一袖子甩飞出店门,寄予了无限的同情。 可怜这天下第一美男子,爱谁不好,偏偏爱上同样是男人的吴大掌柜,还是注定被压的那一个。 他们两人是江湖上最诡异的一对情侣了,简直是一对奇葩。 一个名门,一个邪教。 两个男人,一对断袖。 其中,吴大掌柜还娶过鬼妻。 关系,真可谓错综复杂。 吴奈恶狠狠地对进店的人道:“今天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转身时忍不住在通往后院的门框上抓了一把,木屑散落一地。 眼尖的小丁叫道,“老板,你抓坏门框了。” “从你工钱里扣。”吴奈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只有声音传出来。 小丁自讨无趣的摸摸鼻子。 司马云天从他身边掠过去。 小丁立刻趴在通往后院的门框上。 小丙也趴了上去。 长长的木制回廊隔开了客栈与吴奈居住的后院,其间还有一大片的菜圃。 趴在门框往里看,其实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但是,聊胜于无! 这头挟带着满腹怒气的吴奈,一脚踹开房门走进去,坐到桌边生闷气。 只差一点点,就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够出家了,可是,这一切都被司马云天给破坏了…… 轻轻的叹息声从门口传来,司马云天走入,关上房门,在她面前蹲下,抓着她的手,抬头看她,“你出家了,我怎么办?” 吴奈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不甘心,“我好不容易才让师兄答应的。” 他如果真答应就不会让丐帮给我带消息了。这话,司马云天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为什么一定要出家呢?” “师兄答应过只要我能出家就让我当两个月的戒律院首座的,想当年……”她面露愤懑之色,忆起惨淡的过往,忍不住落下两串眼泪。 “阿奈……”司马云天慌了手脚,第一次见到她的泪是这样的椎心疼痛。 吴奈心头莫名悲戚,一发不可收拾,成串的泪滚落面颊。 最后,司马云天只好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哄慰。 手指不经意地搭在她的脉上,蓦地一呆,再仔细探脉,惊喜不禁在眼中绽放,有些激动地搂紧怀中人,声音也不可避免地发着颤,“阿奈,我的阿奈……这真是太好了。” 她抬眸瞪他,用力打了他一记,“你幸灾乐祸。” 司马云天难掩笑意,凑在她耳边轻语,“你怀了我们的骨肉。” 吴奈一下呆住,被泪洗过的眼眸明亮晶璨,她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目光慢慢下滑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不敢置信地低喃,“真的?” 他用力点头。 “我没有感觉。”她将信将疑。 他替她揩尽颊上残存的泪痕,笑道:“你这样迷糊怎么可能有感觉。” 吴奈的神情顿时一黯。上次她就不知道…… 知道她想到什么,他轻抚着她的长发,叹道:“不怪你,只是他与我们没有缘分罢了。” 两人静静地在桌边相拥而坐,许久之后,吴奈开始有些担心地道:“以后怎么办?”她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的,藏是藏不住的。 “跟我回炎教吧。” “我回后山。”相对于炎教,她更相信自己的师门。 “不行。”那里是少林禁地,即便圆慧方丈心下认可,他也是不可能进入那里的。 “客栈是是非之地不能待的。” “我知道。” 两人再次沉默下去。 须臾之后,司马云天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 吴奈的脸一下涨红,挣脱了他的怀抱,就要离开。 他用力将人扯回怀中,打横抱起,一边喁喁私语,一边走向不远处的床榻。 长白山顶,终年白雪皑皑。 曾经平整如镜,澄澈碧蓝的天池水面上积了厚厚的雪和坚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五彩斑斓的色泽,瑰丽动人。 吴奈整个人裹在厚重的毛氅中,偎在司马云天的怀里看着眼前的景致,美丽的脸上泛着幸福的笑。 司马云天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怀中人身上,手轻抚在她日渐浑圆的肚皮上,有时会有调皮的震动传到他的手心,让他眼中笑意加深。 这里,是他们定情之地,也是他们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这里人迹罕至,安静而又平和。 “出来半日了,阿奈,回去歇着吧,别着凉了。” 吴奈有些不甘的又看了眼天池,随他回到两人暂居的山洞。 洞内地上铺了厚厚的野兽皮毛,躺在上面舒软无比。 一切弃繁就简,但又无处不带着最浓烈的幸福。 掐算着月份,他们先后隐遁,于长白山顶相聚,共同等待着小生命的来临,在这杳无人烟的高峰绝地经营着属于他们的温馨甜蜜。 晚上,吴奈看着俯在自己肚皮上听胎动的人,问出长久以来心中的疑惑,“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真实性别的?” “我师兄来找我,你匆匆赶回那天。”他也不隐瞒。 “你先前一直挑逗我,不是在怀疑吗?” “你很好玩,有色心没色胆。”他低声笑道。 “只怕当时你已存了日后灭口之心。” “被一个男子看见我最不堪的一幕,阿奈,”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我是不会允许他活下去的。” “我明白。” 他伸手抚上她变得圆润的脸,温柔地笑,“可是,我慢慢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有了异样的情愫,甚至开始自我厌恶,就在决定一定要灭了男人让自己心静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她其实是个女人。” 吴奈眯眼。 司马云天笑容中透出一抹坏,附在她耳边道:“我把你拆吃入腹,对你做尽一切可做之事,岂不是世上最美妙的灭口,阿奈,你真是让我变得邪恶了呢。” “嗯哼?” “我这样一个天下第一美男子主动送上门,阿奈可是赚到了,不是吗?” 吴奈皱紧了眉头看向自己圆滚的肚皮,咬牙道:“可是,生孩子的为什么要是我?” “你是女人啊。”他理所当然地说。 “还是当男人好。” 司马云天失笑,却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立刻紧张起来,“阿奈?” 她揪紧了他的衣襟,大口喘气,“痛……” “阿奈……” “好痛……” 吴奈在兽皮榻上痛得冷汗涔涔,抓着他手臂的手不断收紧,抓出青紫淤痕,可见她所承受的痛楚何等剧烈。 在经过半个多时辰的阵痛后,一道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在洞内响起。 “阿奈——”司马云天大惊失色,面如死灰,看着心爱的人闭眼倒在榻上,他手指颤抖着探到她鼻翼下,然后吐出好大一口气。 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吴奈从黑甜乡里醒过来时,听到耳边有哭声,有些茫然地睁开眼。 “阿奈,你终于醒了。” 惊喜的呼唤传入耳中,她转头看到一个胡碴丛生、一脸憔悴的男人,正拍哄着一个蓝色襁褓,只露出小脸的孩子,那声音哭得已有些力虚。 “云天。” 他伸手扶她坐起,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连眼眶都有些湿润。 “我睡很久了吗?” “五天了。”他多怕她就此长睡不醒,完全地失了方寸。 “把孩子给我。” 他将怀中幼子递给她。 当孩子的小嘴终于找到母亲的乳头时,终于停止了抽噎,大力吮吸起来。 吴奈微微蹙眉,好疼。 “不要紧吧?” 她摇摇头,看着自己不雄伟的胸脯,有些担心地道:“我的奶怕是不够他吃吧。” 司马云天也不禁叹了口气,“也许吧。” 她立刻横了他一眼。 他则将头转向一边。 吴奈低头看儿子幸福吸吮的小脸,自语似地道:“我以前似乎听人讲过民间有催奶的方子。” “我一会下山去找。” 司马云天服侍妻子吃了东西,又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并仔细在洞外布置一番,这才转身朝山下疾掠而去。 三天后,他才再回到洞中。 照着找来的催奶方子,炎教教主亲手熬煮那些一起带回的食材给妻子食用。 两个月后,他看着妻子隆起的胸脯,不胜感慨地道:“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个伪断袖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一脚踢出山洞。 吴奈带着咬牙的声音道:“半年之内我都不要再看到你。” 尾声 江湖客栈的吴大掌柜有儿子了。 据有心人士观察,那个儿子越长越有某教主的影子。 遂有人认定,某教主不安于室,趁着吴大掌柜不在身边之际“红杏出墙”与人有染,生下这个幼子,结果被吴大掌柜寻到,那可怜的女子被一掌毙命,之后将孩子据为已有。 从此,某教主为了一脉香火,不得不继续在吴大掌柜身下曲意承欢。 身为炎教教主的江湖第一美男子,在遇上名门祸害吴大掌柜后,从此踏上了他屈辱的断袖之路,并且可以预见毫无翻身的希望,江湖同道对此仅能给予无限的同情。 “远离吴大掌柜”的口号在江湖中一直流传了数十年,可谓源远流长,永垂不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