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夫》 第一章 江北凌家堡的二小姐很有名,但不是因为她生得花容月貌,也不是因为她武功盖世,而是因为她的婚事。 第一个未婚夫,被她吓跑了。 第二个未婚夫,自己跟人跑了。 第三个未婚夫,被江湖仇家杀了,就在成亲前夕。 婚事一波三折,以至于凌二小姐名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乏人问津,从荳蔻年华一直蹉跎到如今的二十三岁熟龄。 不过,今天凌家堡的这个老姑娘终于要出嫁了,就连附近的百姓都忍不住替凌堡主感到欣慰。 然而,在外面鞭炮连响贺喜声不断的时候,新嫁娘所在的「落雪阁」却丝毫没有沾染到这种喜气。 非但如此,甚至气氛还有些异常的压抑与紧张。 一条纤细身影从闺阁二楼翻出,轻盈地跃上屋顶。打量着院子周围的守卫,凌清雪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臭老爹,简直把她当成犯人看待嘛。 「小姐,请回。」清冷而恭敬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然后一道颀长身影进入她的视线中。 凌清雪发出一声呻吟,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爹竟然连冷总管都派出来了,她就算打得过冷总管,也拚不过四周为数众多的守卫。 权衡一下形势,她摸摸鼻子原路返回,既然不能力敌,那就智取吧。 凌清雪回到房间,解开喜娘和两个丫鬟的穴道,老实地让她们帮自己上妆更衣。 这次新郎没亲自来迎娶,据说是因为不久前跟人比武受了内伤,不宜远行。那么出嫁途中就是她的机会。蒙上红盖头的凌清雪微微掀起嘴角,并不打算就这样认命嫁人。 吉时一到,身着嫁衣的她坐上大红花轿,观礼众人眼尖的发现送嫁队伍中有许多高手,然后大家不约而同了悟地笑了。 看来为了把凌二小姐顺利嫁出去,凌堡主做了万全的准备啊。 只是,从江北到江南这段路并不短,天晓得路上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依凌二小姐过去的不良纪录,也难怪江湖中人大都不看好这次的婚事,还暗地里设起赌局等着看好戏。 众人不知道的是,身为当事人的凌清雪也共襄盛举的下了注,押的也是婚事不成功。 花轿停下来的时候,凌清雪听到随行的喜娘请自己下轿。 蒙着红盖头的她,只看得到自己脚下那一方小天地,她听到人声、鼓乐声,还有—水声! 她下意识地就要去掀红盖头。 喜娘急忙道:「新娘子,千万不能自己揭红盖头啊,不吉利。」 放下手,凌清雪问道:「这会是到哪了?为什么会有水声?」 「这里是江畔,咱们要转走水路。老身扶着您,咱们小心些登船。」 凌清雪心顿时一沉,红盖头下的脸色刷地雪白。乘船爹,您真狠!明知道我会晕船,竟然让我走水路! 以她习武之人的听力,听得出自己前后左右各有高手护持,想在此时夺路逃婚显然不智,她僵直着身子随着喜娘一步一步缓缓踏上船板,手心已经沁出冷汗。虽然看不到水,看不到船,可是知道自己在船上,她就忍不住有种晕眩的感觉,整个人都头重脚轻起来。 似乎是刻意一般,船行得很慢,慢得让凌清雪觉得自己离西方净土越来越近。 这一天江中突刮狂风,随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暴雨倾泻而下,船剧烈的摇晃起来。 强风吹折了桅杆,船上的脚步声很杂遝,人声很嘈杂,随着船身跌跌撞撞的凌清雪勉强移出船舱,却看到天色昏暗得一如黑夜,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船身一个剧烈的摇晃,迎头一道巨浪拍来,她只觉得周身一凉,冰凉江水灌入口中,眼前一黑,瞬间便失了知觉。 江南,扬州。 闻名天下的首富之家—江家便世居于此,今天江家又一次张灯结彩,准备他们少爷的第五次迎娶大事。 说到江家少爷江随云,单论相貌,是少见的美男子,论身家,江家富可敌国,论年龄,才不过二十有四,正年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身子骨弱,这还是其次,最要命的是他克妻。 在此之前,他已经有过四次娶亲的经历,前三次,新娘子均在进门前就出了意外,第四次,新娘子总算是进了江家大门,却在拜堂时一拜不起,此后三年,江随云再没议过婚事。 直到前一阵子,拗不过抱孙心切的娘亲要求,他才同意再次议婚。 监于前四位新娘都出生江南,而江南女子多娇弱,这次江家特意从北方寻了户人家,想着北方女子身子健朗,总能撑上一撑。 只可惜,前两天传来消息说新娘子乘的船遇到暴风雨,正当江家上下焦虑万分时,喜讯传来,新娘子落入江中受了风寒,人还好。 在众人翘首企盼中,送亲队伍终于抵达。 新娘子是被喜娘和丫鬟两个人搀扶着走进府门的,众人看到新娘子明显脚步不稳,身形虚软,若不是有人扶着,恐怕立时就会瘫软倒地,不禁对江家这次的婚事再次叹息起来。 在不少人看戏的目光中,新人顺利地拜完堂,新娘子也被扶进后堂。 自从落水后,凌清雪就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她隐约知道有人救了自己,有人服侍自己吃饭喝药,可是她却始终清醒不过来。 耳中的鼓乐声、贺喜声,让她觉得有些距离,听不真切。她真的还活着吗? 房里很静,她可以闻到淡淡的花香味,很清雅的茉莉花香,她很喜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然后江南女子特有的软侬嗓音响起,「奴婢恭贺少爷,愿少爷与少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退下吧。」一道清雅中透着温和的男子嗓音随即响起。 然后,她听到脚步声朝自己越来越近,最终在床前停下。 江随云看一眼半靠在一叠锦被之上斜倚着床头的新娘子,微微掀了掀唇角,他伸手挑开红红的盖头。 这一瞬间心彷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一股奇异的感觉在他心头缓缓蔓延开来,似乎他已经找寻了她千百度,只为这一眼瞬间怦然的悸动。 脸上的胭脂水粉将她可能的病态完美的遮掩起来,细长的柳眉,挺翘的鼻梁,唇形优美而红润,看着就让人有种想品尝的冲动,只可惜因为她闭着眼,不知长睫下是怎样一双秋水明眸。 露出领口的纤细颈项,那一截欺霜赛雪的肌肤彷佛吹弹可破,微微探出大红衣袖的指尖纤细而诱人。 江随云上前一步,坐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喜服下的腰身纤细得似乎不盈一握,身上透着独有的少女馨香,他情不自禁低头在她唇上一吻,把玩着她右手的五根手指。 咦? 她的指腹上有些薄茧,虎口亦同,手心也有—他又抓过她的左手,在相同部位有着同样的茧,却不似普通劳苦百姓那般的厚茧。江随云微微蹙眉。 养在深闺的商贾千金手上为何会有茧? 而先前大夫诊治的结果也让人颇为费解,她是喝了掺有迷药的汤药才会浑浑噩噩,呈现半昏迷的状态。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他眼眸微垂,无意识地把玩着那双手。 不管如何,进了江家的门,她便是他江随云的妻子。片刻之后,他下了某种决定似的抬眼看怀中人。 伸手将她头上的钗簪拿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她整个人越加的娇弱。 这个男人想干什么? 凌清雪懊恼地发现,无论他想对自己干什么,她都无力阻止,她的神智是有些清醒的,可是眼皮却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娘子,天色不早了,咱们歇了吧。」男子的声音恍似情人间的呢喃在她耳边轻轻响起,从未被男人如此亲近过的凌清雪不由得大是羞惭,直想一掌推开他。 现实却是她手脚无力,只能倚在他怀中,任他为所欲为。 衣裳一件一件离身而去,她心中着急万分,身体却偏偏不听使唤,眼泪便不自觉地从眼角淌下。 江随云见状,心中发出一声轻叹,将她抱起平放置床榻上,之后除却自己的衣物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扯了被子将两人盖住,轻语,「睡吧。」 在忐忑不安中,凌清雪渐渐沉入梦乡。 成亲后的第二天夜里,江随云看到了新婚妻子那一双湛亮璀璨的丹凤眼,她眼中满是困惑。 「娘子,你醒了。」他微微笑说,关切而欣喜地看着她。 「你是谁?」一个全无武功的文弱男子,他不是她要嫁的人,那她为什么会嫁到这里来? 「我是你的丈夫。」 「你叫什么?」凌清雪换了个问法。 「江随云。」 她直接干脆地宣示,「你不是我丈夫。」 「跟你拜堂的人是我。」他陈述事实。 「可我要嫁的人是江南杭州镜明山庄的庄主齐浩宇。」 江随云不置可否地一笑,伸手重新掩了一下身上的薄被,「事实上你嫁的人是我。」 「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岔子,我当时坐的船遇到暴风雨,然后我被巨浪打落水中,之后我便没什么印象了……」问题应该是出在救了她的人身上,如果没有意外,对方就是本来要嫁到江家的人。 凌清雪很快便在脑中推敲起来。那个新娘子跟自己一样不喜欢即将嫁的对象,所以她救了自己之后,便让自己李代桃僵嫁了过来。 想通这一切,她不禁蹙紧眉头。所以可以断定她每日所喝的汤药有问题,事已至此,接下来要怎么办? 江随云只是微笑着看她。今天早上他已从李家随嫁的丫鬟口中探知了事情的始末,而他想此时她大概也猜出个八、九分。 「对不起,江公子,这件事完全是个误会,我会帮你把妻子找回来的,告辞。」她对他一拱手就要跳下床去。 江随云伸手拉住她,笑道:「你我同床共枕两日,府中人亦认为你是江少夫人,就算你把原本该嫁来的人找回,一切也无法回到最初了。」 「错了就得纠正,怎么能将错就错呢?」她又不想嫁人,才不要将错就错。 「有些错只能将错就错,如果执意纠正,反而是错上加错。」他很认真的说。 凌清雪看着他,忽地莞尔一笑,「江公子,如果你的妻子是位绝代佳人,你这般将错就错,岂不是后悔终生?」 他微笑反问:「难道那位齐庄主是潘安宋玉再世,让你非君不嫁?」 「他?」她发出一声轻笑,「江湖美男排行榜上,他也算是一号人物,但说到潘安宋玉再世,我觉得应该还不至于吧。」反倒是眼前的他算得上是位翩翩佳公子,虽只着中衣坐在床上长发披散,但温润气质翩然,谈吐之间淡定如斯,就如同正坐在大堂之上与人侃侃而谈。 这一刻,凌清雪觉得眼前这男人挺不错的。 听她这样形容那个她原本该嫁的男人,江随云心中有些不舒服,但看她一脸坦然,举止洒脱毫不做作,又不便说什么。她应该是江湖中人,这样的情形、这样的时间,她跟他坐在床帐之内进行这样一番对话,普通人家的女子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不过,他喜欢这样的她。 抛去美丽的外表,她的个性似乎更加的吸引他。 她不追究他这两日的逾矩之过,只是就事论事,明理而又豁达,透出一种让他惊讶的飒爽与不羁。 「不说这些了,打扰你两天,我真的该走了。」她出事后,也不知道家里跟镜明山庄那边怎么样了? 江随云看她再次要越过自己下床,索性直接伸手拉住她。 她侧首,不解地看着他道:「江公子?」 「娘子。」他轻唤。 凌清雪面上微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我不是你娘子。」 「你与我拜堂成亲,进了洞房,同床两晚,怎么不是我娘子?」他好整以暇的反问。 她窘然,轻轻咬住下唇。事情变成这样她也不想啊。 「可是……」 「没有可是,你、就、是、我、娘、子。」最后六个字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咬字异常清晰肯定。 「江公子—」这人怎么说不通?凌清雪试图继续跟他讲理,却被他打断。 「夜深了,我们睡吧。」 「喂,江随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怒了。 「有啊,为夫一直在听娘子说话。」江随云温润地笑着。 凌清雪有扶额的冲动。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强忍下动手将人甩出去的冲动,她捺着性子对他说:「我再说一遍,江公子,我不是你娘子,你可以称呼我凌姑娘。」 「原来娘子姓凌。」他一脸恍然大悟状。 真的很想打人,凌清雪下意识地攥紧拳头。 「跟你没法沟通,走了。」最后她决定彻底无视这个男人的存在,伸手在床外侧一撑,人已灵巧地跃下床。 刚迈出两步,忽地头皮一痛,她伸手捂头,怒道:「江随云!」他居然扯她头发 江随云将她乌黑长发在手臂上绕了几圈,凑到鼻前闻了闻,微笑道:「娘子的发质很好,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放开我的头发。」 「夜深了,有事明天再说,睡吧。」他若无其事地说。 她瞪着他,他淡然的回视,唇畔的笑一如先前。 「你别逼我对你动手。」 「娘子只管请便。」他毫不在意地表示。 凌清雪阖了下眼,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看在他新婚之夜时没有趁人之危,别跟他计较。 「天色确实晚了,我明日告辞,你可以先放手了。」最后,她做出让步。 他看着她道:「我信娘子。」然后缓缓放开她的秀发。 凌清雪急忙将长发甩至身后,离他远远的,在室内环顾一周,迳自抱着一床被子到临窗的榻上就寝。 江随云透过轻薄的屏风看着那抹倩影,神情若有所思。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窗户时,凌清雪睁开了眼,有片刻的迷茫,接着想起自己是要离开这里的,她立即从床上翻身坐起。 「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男声让她吓了一跳,微怔之后,她才想起这屋里不只自己一人。 她抬头看过去,就见江随云懒懒地倚在床栏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此时正朝她看过来,她礼貌的微微一笑,道:「天亮了,我该告辞了。」 江随云亦微微一笑,声音略微抬高了些的吩咐,「来人,帮少夫人梳妆。」 「江公子—」凌清雪气恼不已。他怎么讲都讲不听呢? 江随云只是轻淡地一笑,继续低头看手中的书。 她于是不得不面对推门而入的两个丫鬟,「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奴婢该死。」 「我只是要自己来,你们何必如此?」面对两个丫鬟的跪地磕头请罪,凌清雪有些头疼。 「少夫人是嫌奴婢们手拙,这便是奴婢们的错。」 她下意识地看向屋里的另一人,他头抬也不抬,一副摆明想置身事外的模样,她又将目光转回眼前的两个丫鬟,无奈的说:「好吧,那就麻烦你们了。」就算临走之前帮她们一个忙好了,大富之家的规矩多也是正常的。 可是,当看到自己的新发式后,她本能的反应就是伸手去拆。 「少夫人……」两个丫鬟又跪下了,「奴婢们该死。」 「江随云,你们家的下人都这么爱跪人的吗?」 「她们伺候得不好,自然是该领罚。」 「我没说她们不好啊。」 「你的反应已经告诉她们答案了。」 「可这是妇人髻啊。」她这会继续拆不是,不拆也不是,很是尴尬。 江随云淡定地翻过手中的书页,不厌其烦的提醒她,「娘子,你已经嫁人了。」 「我都说了……」话音戛然而止。这事还真不好说,她是被八人大轿抬进门的,又与他同床共枕两日,在江府人眼中,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少夫人。 「娘子说什么了?」偏偏这个时候江随云笑着追问了句。 凌清雪瞪大眼,欲言又止,最后抿紧了唇。 「好了,少夫人没有不高兴,你们下去吧。」他漫不经心地出声替她解了围。 「是。」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凌清雪对着镜子犹豫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拆开发髻,重新梳过。 江随云也不着急穿衣,从床上下来,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后,「你打算一会就这样跟我去见娘吗?」 「江随云,」她放下玉梳,转身看他,「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妻子,现在我要告辞了。」 「且慢,」他伸手将她按回椅中,「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凌清雪无力极了,「江公子,你干么非揪着我不放呢?」 「你是我妻子。」 「江随云,你别这么不讲道理好不好?」 「我哪里不讲理?」 「好,你说你讲理是吧?婚书拿来,咱们看看婚书上写的女方是什么名字?」 「婚书啊—」他微微一笑,心里赞叹,她脑子转得不慢。「需要的时候会让娘子看到的。」 凌清雪狐疑地看着他,「江公子此话大有深意啊。」 「好说好说。」 「不管如何,我现在都必须要离开,那场暴风雨导致我失足落水,我的家人得知这个消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于情于理,为人子女者都不该让父母如此担心。」 他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 「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她微微歪头看他。 江随云微微俯身,轻唤,「娘子。」 凌清雪因为他的称呼而蹙起秀眉,正待驳斥之际他突然贴近,猝不及防,她只来得及将头别开,但仍让他在脸上亲了一口。 「你—」她的手抬起,又慢慢地一点一点攥起,嘴角扯起一抹僵硬的笑,一字一字地说:「我不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见识。」 江随云闻言轻笑,「这个坚持很好,为夫很喜欢。」 凌清雪伸手将他推开,起身朝门外走去。 他没有阻止她离开,只是朝着外面道:「给少夫人备马,准备行囊。」 外面传来小厮和丫鬟的应答声。 她回头看他。 江随云微笑,「难道娘子要身无分文的徒步上路?」 抿抿唇,她抱拳道:「谢了。」 「娘子太见外了。」 懒得再纠正他,她直接迈步跨出门槛。 不多时,下人来报,少夫人已经离开。 江随云对来报的下人交代,「让管事到书房见我。」 错娶,错嫁,未必便是错爱。 苏州镜明山庄,是吗? 江随云脸上的笑意味深长。要查出与之联姻的对象应该是很容易的,而她—进了他江家的门,哪那么容易让她脱得了身。 第二章 凌清雪离开没多久,就有人找上江家。 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坐在江家大厅之内,一个温润如玉,一个玉树临风。 “在下以前与庄主不曾有往来,不知此次阁下大驾光临有何见教?”江随云微笑着开口。 齐浩宇微微一笑,“听闻江兄三天前成亲,所以在下赶来道个喜。” “多谢,据说庄主似乎也在最近成亲,在下同样恭喜你了。” 齐浩宇神色不变,云淡风轻地道:“只可惜在下没有江兄的福气,成亲当天却没等到新娘子到府。” 江随云叹了口气,“果然是很可惜,那庄主怎么还有闲暇来恭喜在下呢?” 齐浩宇不再拐弯抹角,“据在下得到的消息,尊夫人当日曾在江上救过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所以赶来想向尊夫人求证一下此事。” “不巧得很,我家娘子不久前出府去了。” “那真是不巧了,”齐浩宇面露惋惜之色,语音微顿,“不知尊夫人是否曾向江兄提过那名被救的女子姓啥名谁,家住何方?” 江随云面不改色地道:“那倒没有,恕在下冒昧,不知尊夫人如何称呼,此事在下说不定还能出上几分力。” “她是江北凌家堡的二小姐,闺名清雪。” “咦?”江随云讶然出声。 齐浩宇神色顿时一紧,“怎么了?” “这名字怎么与我家娘子一样。” 齐浩宇的脸色微沉,“江兄娶的也是凌姓女子?” “那倒不是。” “那怎么尊夫人会姓凌?” 江随云面露难色,略微沉吟才道:“此事说来其实不足为外人道,洞房之后在下方知新娘被掉了包,因为娘子身子正虚,一时间尚未来得及动身前去向岳父家徵询此事。” 齐浩宇因他的话脸色越显难看,“入过洞房了?” 江随云微露尴尬地笑了下,“当日多喝了几杯酒,未顾及娘子身体有恙,心急之下,火烛夜倒是不曾虚度。” “啪”的一声,齐浩宇的手拍在身旁的茶几上,脸色铁青。 “齐庄主—” 齐浩宇目沉如水,冷声道:“在下想请江兄见一个人。” “谁?” “江兄见了就知道。”齐浩宇朝身边的随从点头示意,对方疾步而去。 不多时,一个妇人被带了进来。 “喜婆!”江随云讶然。 齐浩宇冷冷瞪着那妇人,“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喜婆颤巍巍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遍,最后叩着头道:“这事都是李小姐指使的,老身也只是贪了些小财,真的不关老身的事啊。” 江随云的神情微敛,一脸歉意地看向齐浩宇,“事已至此,无论我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只能对庄主深感抱歉,木已成舟,在下的娘子是不可能还给阁下了。” “她真的已经离府了?” “千真万确。” “事情发生后她什么也没说吗?” 江随云伸手掩唇,轻咳一声,面有赧色,“娘子只说若非我是一介文弱书生,此事又另有原由,她断不会饶了我的性命。” “她去哪里了?” “这她倒没说,只说要去处理一件事,然后会回来跟我了结此事。” “告辞。”齐浩宇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目送齐浩宇一行人离开,江随云若有所思地轻叩桌面。 “管事。” “少爷。” “与李家的婚约让他们尽快处理,另备重礼,随我前往凌家堡。” “是。” 离开江府,出了扬州城的凌清雪赶了半日路后,在官道旁一座茶寮前下马,入内歇脚。 “一碗凉茶。” “好的。” 凌清雪一边打量茶寮中的人,一边端起小二送上的凉茶,尚未送入口中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看样子来人赶路很急,似有重要的事。 须臾,一声烈马长嘶,来人在茶寮前急急勒马停步。 “清雪。” 凌清雪讶然转头,入目是齐浩宇略显焦躁的俊脸,“齐大哥!”他怎么会来这里?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的尴尬。原本他们应该是新婚夫妇,可惜世事难料,未能结成秦晋之好的他们,反倒生出几许生疏来。 “你……”齐浩宇眉头微蹙,有些难以启齿,心念电转间改了话头,“平安就好,我刚去过江家,想着你应该会走陆路回凌家堡,便沿途追了上来。” 去过江家了? 凌清雪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犹豫片刻,齐浩宇还是问了出来,“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想先回去禀明父母,然后再做打算。”她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他,然后凌清雪微微一怔,急忙补救地道:“我想齐大哥要忙的事一定很多,就不麻烦你了,我一个人回去没有问题的。” 齐浩宇心中微黯。现在就开始划清界线了吗? “真的,齐大哥,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不会有事的,而且再往北也有凌家堡的产业,会有人照料我的。” “那好吧,那你一路小心。” “嗯。”也顾不上喝茶了,她急忙起身就要上路,“那我就先告辞了。” “清雪—”齐浩宇下意识地喊住她。 “齐大哥?”她停步回身,目露不解。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等你的决定。”他望着她,缓慢而又有力地说。 “齐大哥—”她抿抿唇,眼睑微垂,低声道:“你另择淑女吧,告辞。”言毕转身奔出茶寮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知道策马奔跑了多久,凌清雪手下微一使力,胯下马匹发出一声低嘶缓缓停了下来。 前面不远有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间有鱼虾隐现。 她牵马走到溪边,让马饮水吃草,自己也掬水洗脸。 一条翡翠的玉链从衣襟内滑出,她不由得微愣,伸手将链子拉至眼前端详。 翡翠玉链的坠饰是一个镂空的花纹圆形玉佩,质地晶莹剔透,花纹繁琐,雕工精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不是她的东西,而玉佩中央那个篆写的“江”字清楚明白地告诉了她玉的主人是谁。这一定是他趁她神智昏迷的时候放到她身上的。 如此贵重的东西不是她应该拿的。微微握拳,凌清雪心里做了决定。 稍事休息之后,她跃上马,调转马头朝来处驰去。 清晨她骑马奔离扬州城,夜里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她又在江府前下马。 “少夫人!”看到她的下人也很惊讶,一人过来接她手里的马缰,另一人已经入内禀报。 本已歇下的江随云匆匆披了衣服出来,两人在花园小径面对面。 “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你。” “娘子,出什么事了吗?”他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在确定她没有损伤之后才放下心。 “我没事,我只是回来还你东西而已。” “东西?”他的疑问在看到她从衣襟内拉出的翡翠玉链时得到答案,上前一步,他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将玉佩完全拉出,“我们回屋再说。” 凌清雪一想也是,这样贵重的东西是不好轻易示人,虽然夜已深,但月光明亮,视物仍是清楚的。 “也好。” 她这边才刚回答,他已经对一旁的丫鬟吩咐,“去给少夫人准备洗澡水。” “江……”“公子”两字到了嘴边又及时咽了回去,她有些僵硬地道:“不用了,事情说完我就走。” 江随云握着她的手用了下力,淡然一笑,道:“如此深夜,你一个单身女子如何能赶夜路?天大的急事也得等明天天亮再说吧。” 凌清雪收到他的暗示,在下人面前给他留几分面子,但脸上神情甚为不豫。 两人回到卧房,摒退下人之后,凌清雪将玉佩自颈上取下,放到桌上,“东西还你,我的东西还来。”她原本系在颈上的是一只玉蝉坠,虽然不能与他这一方玉佩相提并论,但凌家儿女身上均有一块相同质地的玉坠,是他们自幼便佩带的。 江随云只是很随意地瞥了眼玉佩,笑问:“娘子莫非是嫌这玉佩不好?” “如果贵重的东西如何不好,但它不属于我,我自然不能留下。” “送予娘子便是娘子的,娘子还是赶快收起为好,让旁人看到了起了觊觎之心便不好了。” “江随云——”凌清雪银牙暗咬。 他轻笑,“何事?” “你不要一直挑战我的忍耐度。” “那我触到娘子的底线了吗?”他笑得轻浅,一副了然状,“看来还没有。” 她侧头握拳,深呼吸,强自按捺下打人的冲动,这才重新转向他,“在我离开之后,齐浩宇是不是来过?” “咦?你见过他了?”他神情一正。 “嗯,他说话颇是古怪,想来你一定是对他说了些什么吧?”她狐疑地看着他。 “为夫也不过就是实话实说罢了,也许是齐庄主误会了也未可知,要不要我专程去向他解释一番?”他似真还假地问。 她蹙眉,“误会便误会了,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本也非她良配,只不过父母之命无法违抗,婚前逃跑未能得逞,途中又遇到暴风雨陡生变故,阴差阳错指下,这桩亲事倒终究是泡汤了。 听她这么说,江随云不由得会心一笑。看来她与齐浩宁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我的玉坠还来。”她重新回到原来的话题。 他微微一笑,伸开双臂,对她说:“就在为夫身上,娘子自己来取即可。” 他当她不敢吗? 凌清雪气极,跨上两步,伸手便朝他的衣襟领口探去。 偏巧此时有丫鬟入内送宵夜,一看到两位主子的情况,立刻低头向外退,“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凌清雪瞪眼看着她退出去,一时间忘了把手从江随云的衣襟处收回来,只觉满心的无力感。 江随云顺势将她的柔荑握入手中,笑道:“想来娘子赶路一定辛苦,不如吃点宵夜解解疲乏。” “松手。”凌清雪有些羞恼。 “夫妻之间不必太过拘谨。” 真是逼得圣人发火。忍无可忍,她左手快如闪电般攻出,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他。 “看来跟你讲道理,远不如对你动手来得有效。”她微笑起来。 他亦笑,只是笑容有些微的苦。 “娘子——” “再乱叫,点你哑穴。”她绝对不是吓唬他。 “那你点吧。”江随云的反应更直接。 “喂……”凌清雪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这人怎么这么死皮赖脸,枉你一副文质彬彬、知书达礼的模样,都跟你说过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错的,你为什么就是执迷不悟呢?” 江随云看着她的眼,微笑道:“我们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同床共枕,不是夫妻又是什么?” 凌清雪无力地抚额,叹道:“江公子,我本来不是你要娶的人,只是被人设计才李代桃僵跟你拜了堂,所幸大错没有铸成,所以你不必迂腐的坚持要负责。” 江随云看着她,笑而不言。 “你笑什么?”她因为他意味不明的笑而莫名有些心慌。 “娘子,你认为身为商人的我会迂腐吗?”他不答反问。 她突然不敢与他对看,下意识别开视线,“我又不是你,怎么会清楚。”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看着她低语,恍如呓哺。 凌清雪目光微闪,撇撇嘴道:“不过一副皮囊而已。” 他轻轻一笑,“这副皮囊刚好我喜欢而已。” 她怔住,神情带了一丝怪异地瞪着他。 他从容自若地道:“娘子何必这么吃惊?” 凌清雪宛若未闻,自语一般地道:“我十五岁那年曾中过一种奇毒,容貌尽毁,当时与我已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因而解除了婚约。” 江随云神情微敛。 她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喜欢这副皮囊的不只你一个,男子重色,难有真情。” “那般肤浅之人,娘子又何须放在心上?当知世间男儿总还是有真心之人的。” “哦?是吗?”她的笑容透出几分讥诮,“我的第二任未婚夫与我的贴身丫鬟暗通曲款,成亲前夕被我打断一条腿,婚事因而再次作罢。” 江随云有些心疼她,他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受伤神情。那个男人或许未伤到她,但朝夕相处丫鬟的背叛却让她心上被砍了一刀。 “娘子——” “想不想知道我的第三任未婚夫是怎么回事?”她带了几分恶趣味地看他,下一瞬神情忽地变得狠厉,“他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所以我亲眼看着他被仇家杀死却未施予援手。” 江随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与外间的传号口大相径庭,但她却深受流言所害,致使闺誉不佳,芳华虚度。 “江随云,”她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但这些年来与我有过婚约的男子多是品行不检,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所以,我不可能相信你。” 江随云心中释然。任谁经历过她所说的那些事后都会对人性产生怀疑的。对她,他只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我明白此刻要让娘子相信我的为人的确是强人所难。” “你能明白最好。”她还是喜欢跟人讲道理的,她虽是江湖人,却不表示凡事都喜欢打打杀杀。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由此可见,你我之间的缘分很深,娘子又何必急于将一切否定,何妨试上一试,或许你我才是彼此的命定之人。”他语气诚恳地说。 凌清雪沉默了片刻,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轻扯开他衣襟一角,伸手取走自己的玉坠,挂回己身。 之后,她伸手解开他的穴道,“我该告辞了,祝你早日寻回李家小姐。”话毕,转身就走。 “你为何一定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清清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重重地敲进她的心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喔,对了,”她蓦地回首,嫣然一笑,“我的第二任未婚夫也是位世家子弟,嗯,很纨绔。” 江随云被她明媚的笑靥闪花了眼,一时间没能有所动作。 “深更半夜,你一个妇道人家还要去哪里?”院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回神,急急奔出。 娘怎么来了? 凌清雪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中年妇人,顿时愕然忘了回话。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正待开口,江随云已经奔出房门抢先出声,凌清雪便索性闭口不言。 “你们小俩口才新婚三日便闹别扭,我这把老骨头还怎么心安得了?” “是儿子的不是,让娘操心了。”江随云看向一旁的人,轻唤,“娘子。” 凌清雪收到他投来的求救眼神,抿抿唇,开口道。“老夫人,我不是你们下聘娶的李家小姐。我是江北凌家堡的二小姐,出嫁途中遇到暴风雨失足落水才会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被人送入江家,我现在要回去了。” 江老夫人神色不变,“我只问你两句话。” “老夫人请问。” “与云儿拜堂的是你?” “是我。” “入洞房的呢?” “也是我。” 她感觉不对,正要补充说明,江老夫人已经截声道:“既然如此,你就是我们江家的媳妇,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凌清雪顿时语塞。 “随云,夜深了,还不跟你妻子回房休息去。”江老夫人朝儿子瞪了一眼。 “我们这就回去睡。”他趁势伸手拉住身边的人,“娘,您也回去歇了吧。” 江老夫人又看向有些发怔的凌清雪道:“媳妇,你放心,其他后续之事江家自会办妥,断不会委屈了你。我们也会差人去向亲家寻求谅解,再下重聘。” 凌清雪难以置信地看着江老夫人说完话后从容离去的身影。为什么她有种被江家母子联手坑了的感觉?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抱膝坐在软榻上,凌清雪蹙着双眉看向窗外悬挂天际的明月,诱人的红唇微微抿着,脸上挂着几许烦恼,以及几许迷茫。 从她十三岁开始在江湖上行走,餐风露宿是家常便饭,披星戴月赶路亦习以为常,可是江老夫人那威严中带着关切的话语却让她有些百味杂陈。 母亲早逝,父亲虽然疼爱总不免失之柔和,今夜她突然格外的想念母亲。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一件外袍披到她的肩头,耳边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清雅温和的嗓音,“在想什么,还不睡?” “你又为什么不睡?”她随口反问。 江随云在她身边坐下,跟她一同看着天上的明月,轻笑道:“为夫只是有些孤枕难眠罢了。” 她立刻扭头瞪了他一眼。 江随云笑道:“为夫说的是实话,娘子何必怒颜相向?” “我不想跟你说话。” “屋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们又都睡不着,索性说说话也好,否则为夫难免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是你的事。” “娘子真大方。”他轻笑。 他的笑愉悦而又清淡,听进凌清雪的耳中落入她的心湖。竟然并不反感,她便也没斥责他什么。 如此月色,这样的心境,有个人陪在身畔,其实并不坏。 月色很迷人,更迷人的却是窗前抱膝望月的人,银白色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流过她的眉梢眼角,漾出别样的柔情,让看的人心神浮动,忍不住想要更接近……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 江家大少狼狈地被人推落地,不禁苦笑道:“娘子,你下手也太快了。” “回你床上睡觉去。”她蹙着眉瞪他,伸手将身上的衣袍扯落,扔还给他,“拿走你的衣服。” “为夫得罪你,衣服却没有,何必迁怒?” 凌清雪抓起软榻上的枕头就朝他砸过去。 江随云抱住砸来的枕头低头轻笑,“枕头上有娘子的味道,我抱了也好入眠,只是——”他抬眼对上她带着羞恼的目光,继续道:“娘子睡时头枕什么?” “江随云——” “我在啊。” “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江随云“噢”了一声,然后带着几分困惑地道:“对我动手动脚于娘子来说未免不雅,还是由为夫对娘子做较好。” 凌清雪目光在榻上梭巡一遍,最后将唯一的薄被掀起朝他丢去。 顿时,江随云便被薄被从头到脚罩住,他带笑的声音从薄被下闷闷地传出,“娘子的味道很香呐。”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要疯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喜欢撩拨她的怒气啊? 江随云从薄被下钻出,却见她仍抱膝看窗外,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动手将薄被与枕头放至软榻上。 “娘子,早些歇了吧。” 她没有理他。 江随云伸出手,在即将触到她头发时收掌握拳,颓然放下。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她的心情此时看来似乎不是很好,还是不要再撩拨她了,真要恼羞成怒,怕是会一走了之。 凌清雪听辨出他回床休息,心中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渐渐地,她的姿势由抱膝改为半趴在窗前。似乎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独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天伤的明月。 随着月儿西移,夜色逐渐淡去,而趴在窗前的人就这样睡着了,且睡得很沉,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清浅笑意。 第三章 “咳咳……” “少夫人,喝药吧。” 凌清雪让丫鬟从床上搀扶起来,靠坐在垫得厚厚的被褥上,接过另一个丫鬟递来的一碗黑漆漆药汁,脸色也泛起一抹苦色。 深夜赏月的后果是严重的,她和衣睡倒在窗前,结果着凉,先前落水所受的风寒尚未全好,现在病上加病,便病倒在江家,想要远行,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苦涩药汁灌入喉咙,整个人仿佛浸到苦胆中,凌清雪伸手拈了块桂花糖放入口中冲淡那股苦味。 “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们下去吧。” “是。” 病势虽转轻,但凌清雪仍是感觉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摒退了下人,她便重新躺回床上。 江随云进来时,药力发作,她人已经沉沉入睡。 他坐到床沿伸手探探她的额头,感觉掌下的温度不再发烫,心才放了下来。 看着她因为生病而显得憔悴的脸,他的眉头微蹙。她说她的婚事受到诅咒,他又何尝不是呢? 每个嫁给他的女人都因故而亡,而她,一个习惯刀口舔血的江湖女子也因嫁进江家而一病不起。他为心中的想法儿烦乱不已。 “咳咳……” 睡梦中的凌清雪发出几声轻浅的咳嗽,不甚舒服地翻了下身,系着玉蝉坠的银线由于她的动作滑出衣襟。 江随云目光微闪,伸手勾起那条银线,看着那只刻着“清雪”两字的玉蝉坠沉默半晌。 最终,他还是将玉坠轻轻塞回她的衣襟内,在心头长叹一声。 起身离开房间,他对门外小厮吩咐,“让大夫到书房见我,再把管事找去。” “是。” 不久之后,为凌清雪看诊的大夫与江府管事都到了书房。 江随云坐在宽大的书案后,眼眸低垂,神情莫测,声音略显低沉,“大夫,在下娘子的病怎么样了?” “请江少爷放心,尊夫人的病已经有起色,再继续服几帖药,老朽担保尊夫人恢复健康。” “当真?” “老朽打包票。”老大夫很有信心地说。 江随云的身子微微坐直,点点头,“那就好,接下来就麻烦大夫继续帮拙荆看诊。” “这是老朽份内之事。” “管事,送大夫。” 江府管事把大夫送了出去,然后回来。 “少爷。”他知道主子一定是有事要吩咐。 江随云手指拈着一张信笺边角,恍似漫不经心般地道:“李家的事处理好了吗?” “已经处理妥当了。”管事顿了下,小心地道:“少爷也不必太过担心少夫人,她是习武之人底子较常人为好,而且大夫刚才也说了,过几日便会痊愈,少爷倒是应该盘算一下几时亲自到凌家堡一趟。” 江随云颔首,“这事自然是要紧的,难得岳父并不见怪,总要亲自前去才显得慎重。” “是呀。” “忠叔。” “少爷。”管事应声,静待下文。 江随云却沉默了下去,只是起身负手立于窗前,身形显得单薄而清冷。 管事从小看着他长大,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不由得劝道:“少爷也别多想,少夫人只是前病未清又夜里着凉才会病情加重,好好调养不打紧的。”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管家看着他的背影片刻,还是选择了默默退下。 “娘子,咱们便赌上一睹,如果明天你的病情见轻,我便动身前往凌家堡。” 寂静的书房内,江随云喃喃自语。 江府的花园极是精秀雅致,汇集了江南园林的特色之美。 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甚至还有一大片天然的湖泊,湖心处建有一座八角凉亭。湖中遍植荷花,此时正值花季,微风吹过,碧叶随水轻漾,出水荷花于风中摇曳,美不胜收。 坐在轻纱低垂的凉亭内,欣赏着眼前的一派美景,凌清雪的心情大好,人也显得有精神许多。 “少爷吩咐,如果少夫人精神稍好,若嫌无聊,可以看看这些书打发时间。” 丫鬟将几本书册摆放到亭中的石桌上。 凌清雪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就在丫鬟要退出凉亭之际,她想起一件事,于是出声,“我好像有几天没看到江随云了,他去干什么了?” 丫鬟恭声道:“回少夫人,少爷出门做生意,临走时说最晚月底便回。” “喔。” 丫鬟见她不再说话,便识趣地退下了。 少夫人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服侍,即使让人跟着也限于十步开外,不许再近。 凌清雪今天的精神不错,难得有闲情地想到那天早晨江随云兴奋激动地有些异常的神绪。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在她面前,他总是一派的从容淡定,往往被撩拨得气脚的都是她。 能够让他那么兴奋的事,结合他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她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 她的身体已经在逐渐康复,必须尽快离开江家,否则便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凌清雪瞥了眼桌上的书册,轻轻摇了下头,从石凳上站起,直接席地而坐,内力游走全身。 丫鬟在亭外透过轻纱看到少夫人的举止,虽有讶异,但也只是静观其变。 听说阴错阳差嫁进来的少夫人是江湖人呐,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样来无影去无踪,可以掌碎巨石,腿扫千军? 小丫头正胡乱想着,突然一道雍容身影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来到面前。 “奴婢见过老夫人。” “少夫人在亭里吗?” “是的。” 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凌清雪睁开眼睛,起身走出湖心亭。 “老夫人。”她微微欠身施礼。 江老夫人对于她执意不肯更改称呼倒也没有太过计较,笑着打量她道:“今天精神不错,听人说你到湖心亭这边来了,所以我便过来看看。” “嗯。”凌清雪淡淡地应声,并不想多话。 “府里还住得习惯吧?你是北方人也许对我们这边的饮食还不太习惯,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底下的人去做,别太拘谨。” 凌清雪笑了下,“多谢老夫人关心,清雪行走江湖多年,天南地北去过不少地方,饮食习惯倒是不碍事。” 江老夫人拉过她的手,轻拍着笑说:“你这孩子,都已经是咱们江家的人了,还老这么客气生疏,不知道的人还当是我老太婆错待了你呢。” “老夫人待清雪甚好。” “你进门至今,一直没机会做到一起吃顿饭,我看你现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不如晚上就跟我一道用膳吧。” 面对慈蔼和善的老夫人,凌清雪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便微微一笑,点头答应,“好。” 这天,当凌清雪走进饭厅时,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宽敞而明烛高燃的饭厅内,宾朋满座,在她进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了过来,顿时让见过大场面的凌清雪首次有了怯场的感觉。 她看向坐在首位的江老夫人,后者正慈祥地看着她微笑,她满腹质问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清雪啊,过来坐,这里没外人,都是江氏本族的人。这是九叔公……”江老夫人热情而自然地向她一一介绍在座之人的身份。 凌清雪势同骑虎,只能微带尴尬又僵硬地对每个人笑笑。她在心里想:鸿门宴也不过如此了。 这顿饭她吃得形同嚼蜡,苦不堪言。 江老夫人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可是,她却仍对这桩阴差阳错的乌龙嫁事不想将错就错。 晚宴之后,她清楚自己必须马上离开江家,否则事情会益发难以收拾。 她并不想不辞而别,这样仿佛她心虚胆怯一般。 翌日,在凌清雪尚未来得及向江老夫人正式辞行之前,她见到了江家的十位大掌柜。 “老夫人……”她错愕非常地看向江老夫人,向她寻求解释。 江老夫人微笑着替她介绍,“这是江家在南方几个大城的掌柜,让他们过来见见当家少夫人这是必须的。” “少夫人好。”十个大掌柜异口同声道。 凌清雪面色微僵,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望着江老夫人道:“老夫人,您何必如此为难我呢?” 但江老夫人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清雪,娘知道你不懂经商之道,且习惯了在江湖上行走,但是江家家大业大,你身为当家少夫人,有些人是必须要见,有些事是一定要知道的。” 凌清雪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欲言又止,最终抿紧唇瓣一言未发。 江老夫人笑容满面地继续将各位大掌柜逐个介绍过去。她吃定这个媳妇不会当众给她老人家难堪,这才有恃无恐。 接下来,凌清雪没再说一个字,只是点头示意,脸上的神情不怒亦不喜,颇有几分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等到十个大掌柜告退,账房里只剩下她和江老夫人时,凌清雪这才开口直言,“老夫人,我不管您的用意到底为何,是时候我要向您辞行离开江家了。” 江老夫人“哦”了一声,未作挽留,脸上的笑容未变,“那一路小心。” 凌清雪微感讶异地瞅她一眼,“那清雪这就告辞了。” “好。” 带着一头的困惑,她匆匆回到她与江随云居住的“栖云小筑”,拿了丫鬟准备好的行囊出府。 府外早有小厮牵了马等她。 飞身上马临行之际,她目光复杂地回头看了眼江府大门,然后轻叱一声,双腿一夹马腹,一人一马飞驰离去。 茶楼的茶博士正口沫横飞地说着近来江湖最热门的一件事。 江北凌家堡的二小姐出嫁之事一波三折,出嫁途中遭遇暴风雨失足落水,而后阴差阳错嫁入富甲天下的扬州江家。 说的人神采飞扬,一副亲见目睹的模样,听的人一脸兴味盎然,恨不能自己就是故事的主角。 而事件的主角之一——凌清雪坐在茶楼一角,用力攥紧手中的茶杯,面色冷凝。 原来,江老夫人不拦阻她的原因在此。 一个天下人都已经知道的事实,不论真相到底如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凌清雪,已经是江随云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个事实让她恼怒不已,偏偏无计可施。 她病在江家半个月之余,消息早已传遍江湖,唯独她这个当事人此时方知。她不由得苦笑。 这江家母子果然是“一脉相传”啊! 这种情形下,她当机立断,不回凌家堡了。 此时回去,几乎可以想像得出是自投罗网,现在她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把害她陷入这一团混乱的罪魁祸首李家小姐找出来。 当凌清雪找上江湖万事通时,他一副“等候多时”的神情,问都不问就直接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她。“我都还没付账呢,你难道不怕我赖账?”她忍不住打趣对方。 万事通笑道:“二小姐的婚事一波三折,在下从赌局中赚得荷包满满,这消息就当是免费赠送的。” 凌清雪眼波一转,笑问:“难道这次你也赢了?” 万事通点头道:“所谓事不过三,二小姐前面已经有了三次失败的经历,在下便知道第四次总该有转机,事实证明我的直觉依然很准。” “看来我得恭喜你了。” “客气客气,还是托二小姐的福,在下才能有此进账。” “那我就不打扰你发财了,告辞。”再待下去,她也许会忍不住动手揍掉他那一脸的得意扬扬。她的前三次婚约对她而言就像是异常灾难,但对其他人而言,则更像一出闹剧,这些年来,她一直对此深深厌恶并痛恨。 “对了,二小姐。” “何事?”一脚已跨出门槛的凌清雪回首。 “齐庄主也在找这位李小姐。” 她眸光一闪,点点头,“多谢相告。” 万事通玩味地看着她,“二小姐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无可奉告。”她非常干脆的拒绝提供娱乐。 离开了万事通住的地方,凌清雪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了下来。 沉吟片刻,她一拉马缰,策马踏上中间那条笔直的宫道。 武林大会五年一次,今年在姑苏召开。 一路行来,往来武林人士渐多。 凌清雪牵马在姑苏城中,寻找着投宿的地方。 一路上看到大小客栈高挂“客满”,她唯有叹气,到底还是来得晚了。 当她牵马从一家大酒楼前走过时,店里奔出一名伙计拦住她。 凌清雪面露不解。 “少夫人,里面请。” 凌清雪抿唇。原来这是江家的产业啊。她没说话,只是绕过伙计,继续前行。 “娘子。”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凌清雪只觉得头大,几乎没有勇气回头看。 她就知道,苏扬两州相距不远,她若来此,十有八九怕是会碰到江家的人,此时看来,她的运气委实不佳,碰到的正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正主儿。 “娘子。”声音接近。 她握紧马缰,转身,“你怎么会在姑苏?” 江随云看着她微笑,理所当然地道:“我想娘子一定会来参加武林大会,所以便赶来这里等娘子啊。”他看着她手里的马缰。“娘子。” 凌清雪带了几分无奈地扬手将马缰扔给一旁等着的伙计,迈步走进酒楼。 该来的逃不掉,那就面对好了。 她随着江随云进入一间雅间,桌上的两碟菜已经吃得半残。 “吩咐厨子再炒几样菜来。”江随云对门外小厮吩咐。 “小的这就去。” “娘子请坐。” 凌清雪已经懒得再去计较他的称呼,迳自坐了下去,伸手倒了杯茶。 江随云状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如此精神奕奕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娇柔之中又透着江湖儿女的飒爽。 “娘子怎么没回凌家堡?” “我爹既然已经知道我平安无事,不回也罢。” 江随云了然的笑,“城中客栈均已客满,娘子晚上住在哪里?” 她瞥他一眼,“我可以自己去找住处吗?” 他一脸体贴的表示,“为夫既然在此,此等小事何须娘子操心?” “那你何必多次一问?”话毕,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总是要问上一问的。” “……”凌清雪一口喝干手里的茶。 饭菜很快便松了上来,凌清雪专心吃饭,而江随云偶尔动上一筷,大部分时间只是浅啜清茶,随坐在一边。 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且目光越来越放肆。最后,忍无可忍放下筷子,抬眼怒视,“喂,你没看过人家吃饭的吗?” 江随云泰然自若地道:“这确实是为夫第一次跟娘子这样同桌而食。”他语音微顿,发出一声轻笑,“娘子真好看。” 凌清雪面上不禁一热,有些回避地别开视线,“不许再看了。” “哦。”他不是很真心的应了。 “齐庄主,幸会。” “程掌门客气。” 外面突然响起的寒暄声让雅间里的两人同时一怔。 江随云不由得下意识朝妻子看去。 凌清雪微微蹙眉,之后微一撇嘴,继续喝自己的汤。 江随云因为她的反应而心情大好,于是便往她身边凑近,柔声轻唤,“娘子。” 她顺手夹了一块肉塞入他口中,杏目透出几许威胁,“闭嘴。” 江随云笑着将肉吃下,乖乖不再言语。 两人走出雅间时,不巧正好与隔壁雅间走出的人遇上。 一时间,走廊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最后,还是江随云出声打破双方的沉默,“齐庄主,别来无恙。” 齐浩宇却看也没看他,只是望着一旁沉默无语的凌清雪,轻唤,“清雪。” 此时,凌清雪不能不出声,“齐大哥,真巧。” 江随云上前一步,不经意间挡住齐浩宇的视线,“庄主和朋友在此间用膳,江某便做个东道主,这顿饭算是江某请了。” 齐浩宇声音有些冷,“不必了。”说完又看了眼凌清雪,便从两人身旁走过,下楼结帐,然后离去。 他的朋友也跟着离开,走廊间便只剩下江、凌两人。 江随云摇头叹道:“这件事始终是江某有愧于齐庄主啊。” 凌清雪横他一眼,咕哝了一句,“便是有愧,对象也该是我,与旁人有何关系?” “是为夫错了。”他玩笑着躬身道歉。 “懒得理你。”凌清雪转身下楼。 他笑着追了上去。 客人住店没空房,但东家住店就一定会有房间,两人一间房,夫妻同房天经地义。 有房住不表示一定有床睡,这是凌清雪此时最大的感悟。 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桌子上。 江随云将脱下的外裳挂到一旁的衣架上,拉开被子后回头看她,“娘子,还不歇息?” 凌清雪走向桌子,将茶碗放到一边,跃上桌面,盘膝而坐。 “娘子……”江随云先是讶然,旋即莞尔一笑,“何必如此呢?” 凌清雪闭目打坐,充耳不闻。 他走过去,坐在桌边,近距离端详着她。 沉静而安详,一如洞房当日初见之时。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闭目打坐的凌清雪气息开始变得不稳,她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视线同时对上一双兴味盎然的眸,听到他轻柔包容地轻唤,“娘子。” “你不睡,跑我跟前看什么?” “娘子很好看。” “你找个人画张更好看的挂床头看吧。”她没好气地说。 江随云笑容染上几丝邪气,“何必那么麻烦,只要娘子上床去睡,我睁开眼就能看到,而且画是死物,娘子却是活色生香的。” “你这个登徒子。”她伸脚就要踹他,却在最后关头收住势。 江随云就势抓住她的脚,陪笑道:“为夫说笑呢,娘子何必动气,别恼啊。” 凌清雪眼睑微垂。窗外是谁? 江随云因为她没有后续的动作而益发地亲昵,伸手轻揽住她的腰身,耳语般地道:“娘子,回床上睡吧。” 凌清雪没有抬眼,直接伸手抓住他放在中间腰间的手不让他更加放肆,却依旧没有开口。 “娘子……”她的反应令江随云心中生疑,虽不知是何原因,但可以肯定她此时不会推拒他,便大着胆子凑近,极快地在她颊边印上一吻。 “你。”她捂脸,又羞又恼地瞪他。 没了钳制,江随云马上伸手将她整个人搂抱入怀。 凌清雪刚要发作,蓦地听到窗外传来一道清晰的树枝断裂声,唇瓣微抿,就势靠入他的怀中。 江随云益发肯定有事,但美人投怀送抱,此等机会放过的,便是傻子。 窗外猛地传来一阵巨响,而后投宿在酒楼中的江湖人闻声而出,外面顿时嘈杂成一片。 凌清雪在第一时间推开江随云,推开窗户跃了出去。 院中一棵大树被人一掌劈断,而那抹远远离去的身影让她默然无语。齐浩宇,你想做什么呢? “娘子。” 熟悉的轻唤,熟悉的脚步,之后是熟悉的体温,曾几何时,他对她来说已是这般熟悉?凌清雪有些怔忡起来。 众人看到只着中衣的江随云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相携回房,不由得下意识地看向其他人。 那棵树正好在江氏夫妇的窗外,不言而喻是冲着谁来的。 看来镜明山庄的主人似乎对这个失之交臂的妻子仍然念念不忘。 回到屋内的凌清雪挣开江随云的手,默默地坐到桌边。 “娘子——”江随云走到她身边,“是齐庄主吗?” 她默默点头。 “他很爱你。”他肯定。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带了几分讽刺,“他在秦淮河畔有个相交五年的红颜知己,每年必有一个月会在那位美人的住处留宿,这在江湖上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她也知道。 “也许是你误会了,知己而已。”江随云下意识地帮齐浩宇说话。 凌清雪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娘子?” 她转头看向窗外,声音有些飘忽,“我曾女扮男装去过秦淮河畔,我的轻功在江湖中据说也是排得上榜的,而意乱情迷的男人是最疏于防备的。” 所以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她一定都看到了。江随云恍然,双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拥入怀中。 “既然对她有情,为何不将人赎身娶进门?若是对我有心,为何亲事谈定之后仍然留宿他人之处?男人……”她猛地伸手将他推开,声音冰冷而又充满鄙夷,“动情容易守情难。” 江随云心中一沉。 第四章 那日之后,江随云明显感到妻子再次拒他于千里之外。 原来,不是她寡情,而是她被伤得太深。 每当她不想理他时便会闭目打坐,把他晾在一边,心情好时,则会跟他说上一些江湖轶事,然后江随云发现,只要他不刻意撩拨她,她也是极好相处的。 从搜集来的情报来看,她武功极高,在江湖年轻一辈中算是佼佼者,而她为人虽嫉恶如仇,倒也讲理,极少向不懂武的人出手,若情非得已,也会拿捏分寸,不伤人性命。 她侠名极盛,闺誉却极惨澹,皆缘由她失败的历次婚约。 江湖中人都知道她习惯独来独往,美若芝兰却极难亲近,于是给她起了个“雪玉芙蓉”的雅号。 江随云觉得这个雅号取得甚是贴切,但有个问题他挺好奇,这日趁着凌清雪的心情很好,便问了出来。 “江湖人都有自己的兵刃,娘子,你的兵刃呢?”他似乎从来没见她拿过。 凌清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用它的时候你自然就能看到了。” 江随云自觉问了蠢问题,就没再追问下去。江湖人有些事似乎是挺忌讳的,还有什么兵刃不见血不回鞘……等等!他的神情蓦地一变。难道说她的兵刃也是这样? “娘子——” “你的表情真古怪。”凌清雪有点好奇原因了,“你想说什么?” “你的兵刃也是不见血不回鞘的吗?” “这个你也知道啊。”她不由得莞尔。 “是真的?” “有些人是有此习惯,我不是,江湖人也不是整天就只知道打打杀杀,那些东西用到的时候再拿出来也就行了。” 忽然,江随云看到两条人影从对面的屋顶上飞奔而过,不禁错愕地瞪大眼。 凌清雪见状掩唇轻笑。 江随云收起自己的惊讶,不无感慨地道:“果然是武林大会召开的地方,随时可以看到飞来飞去,你追我逃的情形。” “江湖人五年聚一次,热闹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凌清雪另有见解。 他佩服地看她,“娘子所言甚是。” 两人正说着话,一道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传来,声音仿佛突然之间就到了跟前。 在江随云所有反应之前,他的人已被带离座位一丈有余,而他和凌清雪原本坐的地方却多了一个妖媚入骨的尤物。 那女子一袭红裳,眉目秀美,眼波流转之际总透着一股诱感,让被她瞟到的男人不由自主身子一酥。 “凌家妹子,好久不见呀,你嫁了四次,这第五次总算是嫁成了。”语气间不掩奚落也不乏亲昵。齐庄主没嫁成,算第四次嫁人失败。 凌清雪只是云淡风轻地回了句,“都说六六大顺,妹妹原本是想讨个六顺大彩的,可惜世事难料,妹妹也遗憾得紧。” 江随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这样言谈风趣呢。 妖娆女子苏离洛咯咯轻笑,勾魂双眸瞟过凌清雪身边的江随云,撩人地笑道:“这个简单,待姐姐把这男人杀了,妹妹便可以再行嫁人了。” “不劳姐姐费心,这点小事妹妹自信还处理得了。” 江随云的背脊悄悄冒出冷汗。自家娘子这话似真还假,颇有几分敲山震虎的意思。 “他这样得靠女人保护的男人,妹妹要来做什么?不如让姐姐拿了去用吧。” 江随云的脸色顿时一沉。 倒是凌清雪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诚如姐姐以前所说,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但有些衣服还是不太能混穿的。” 苏离洛单手托腮,上下打量着神情自若应对自如的凌清雪,蓦地笑得花枝乱颤。 江随云的目光却始终盯着身边的妻子。 “妹妹可知道我在笑什么?” “总是有可笑之事才会笑,姐姐笑什么,做妹妹的又如何能知道呢?”凌清雪不慌不忙地将问题挡了回去。 苏离洛一双媚眼微眯,笑吟吟地道:“妹子,这么多年了,这可是姐姐头一次见你这么宝贝一个男人呢,看来这错嫁也能嫁对人喔。” 江随云心中一动。 自从苏离洛出现便一直从容自若的凌清雪却脸色微变,声音不自觉地冷了几分,“姐姐爱开玩笑的性子倒是一直未变。” 苏离洛却不理她,迳自朝江随云笑道:“妹夫,姐姐我来得晚了,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不知道家大业大的你能不能找个住的地方给姐姐呢?” 江随云留意着妻子的神色,旋即朝苏离洛温文有礼的一笑,“姑娘既是我娘子的姐姐,家大业大的我总还是能找间房给你住的。” 苏离洛神情更显妩媚,娇笑道:“哎哟,果然不是一般人呐,难怪我这妹子入了你江家的门就怎么都跳不出来了呢!” 江随云听出她的话中话,顿时明白这个看似放荡的妖娆女子,实则是个精明过人的角色。 而凌清雪却被人说中痛处,看着苏离洛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友善。 苏离洛见状,却笑得更开心了。 江随云若有所悟地看着两人。她们应该是真正的朋友。 是夜,新月如钩。 一对俊男美女月夜对酌,赏心悦目。 红裳似火,纤手如玉,媚眼顾盼流转,月下的苏离洛似乎更加的像摄人心魄的妖精。 但江随云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浅斟酒,慢饮茶、谦和有礼。 “妹夫,想不想知道凌家妹子上哪儿去了?” 江随云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她多半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 苏离洛笑道:“妹夫,我就是喜欢你够聪明。” “姑娘刻意让人引走内子,想来是有些话想对江某说了。”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看得出来,你喜欢凌家妹子。” “很喜欢。”他坦承不讳。 “直爽,我欣赏。”苏离洛举起手中的酒杯,朝他虚虚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江随云则是轻抿一口茶示意。 “你一定听过凌家妹子的许多传闻。” “姑娘也一定听过我的许多传闻。” 苏离洛的笑容顿时带了几许幸灾乐祸,“老实说你们的遭遇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最妙的是这样的你们竟被老天阴差阳错地送作堆,如此大的趣事,我无论如何也是要来看上一看的。” 江随云对此不置一词。这个女子显然是有些独特的恶趣味。 “凌家妹子可曾对你说过那几件事?” “姑娘想跟我说上一说吗?”他不答反问。 她眼波一转,逸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你若想听,我就说上一说,凌家妹子绰号‘雪玉芙蓉’,可这朵美丽的雪中芙蓉却曾经花枝凋零,容颜尽毁。” “是人都难逃生老病死,美人年华老去一样会鸡皮鹤发。” 苏离洛了悟地一笑,“我在你眼中便是如此吗?” 他聪明的没接腔。 她倒也不深究,继续道:“那你一定不知道那毒是我下的。” 江随云一愣。 苏离洛脸上闪过一抹感慨,“当年那个少年信誓旦旦对凌家妹子矢志不渝,结果一看到容颜尽毁的她便退避三舍。” 她的神情因为回忆而显得柔和起来,“接下来的两年里我被凌家妹子满江湖追杀,从江北到江南,从大漠到雪山。结果她却在我被人暗算重伤时救了我,你说她是不是很奇怪?” 江随云想到自家娘子亦不由得露出温暖的笑意,“她很可爱。” “你们很无聊。”有人从院外跃入,一袭紫衫披着月华缓步走来,宛若月中仙子走下凡尘。 “妹妹,你竟然回来得这么早啊。”苏离洛觉得有些遗憾。 凌清雪冷哼一声,“那就要问姐姐你找的那人为什么是个草包了。” 苏离洛闻言不怒反笑,几乎有些笑不可遏地道:“妹妹说话总是这么合我的脾气。” 凌清雪没应腔,走到桌边方才坐下。 江随云将一杯倒好的清茶放至她的手边。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拿起茶杯。 苏离洛不着痕迹地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眸底的笑意加深。 轻抿几口酒后,她笑容有些诡异地瞄了江随云一眼,接着凑近凌清雪,以另一人听得到的声音咬耳朵道:“妹妹,以姐姐阅人无数的眼光判定,我这妹夫尚未行过鱼水之欢……” “咳咳……”凌清雪一口茶顿时呛在喉间,咳得她满脸通红,一双丹凤眼也因而充满泪光,无法诉之于口的怨念向她投射而去。 旁边的江随云亦面现尴尬,不甚自在地别开眼。 苏离洛娇媚的掩口而笑,媚眼横过两人,语气暧昧地道:“姐姐我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妹妹的反应也太大了。” “闭嘴。”凌清雪从齿缝间吐出两字。 苏离洛却置之不理,继续说道:“妹妹当知有花堪折直须折,第一次的滋味总是让人回味无穷的。” 江、凌两人俱红云烧脸。 见状,苏离洛火上浇油地道:“若是妹夫不行的话,姐姐这里还有些药物可以助你?” 江随云忍无可忍,推杯而起,“请苏姑娘适可而止。” “哎呀,美男子生气了呢。”苏离洛掩口戏谵的轻笑。 “苏离洛……”凌清雪一掌拍在石桌上,桌子顿时分崩离析,碎落一地。 江随云讶然的扫过一地碎石,心中忽地有些侥幸。若是这一掌打在自己身上,恐怕他早就魂归离恨天了。 “妹妹真不可爱,吓到人家了啊。”苏离洛轻拍着心口,嗔怪地瞪了几眼过去。 凌清雪暗自吸口气,压下胸间怒意,一字一字地道:“夜深了,大家就此散了吧。” 江随云直接伸手拉了妻子的手转身就走。 凌清雪为之错愕,一时间没能反应,便由着他拉走。 站在一堆碎石旁的苏离洛却颇有深意地笑了。 当凌清雪察觉不对为时已晚,一团火自小腹升起,游走全身,烧得人理智渐失,她勉强收敛心神,想要静心打坐。 床上传来的压抑呻吟让她秀眉蹙起,不由得出声询问,“江随云,你还好吧?” 江随云双手死死扣着床栏,咬着牙关不敢开口。 听不到他的回答,她心中担忧,跳下桌子朝床边走去。 手伸到床帷之前她犹豫了片刻,最后仍是掀开床帐,却看到他已然咬破下唇,俊脸上满是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沁着密密的一层汗,身下的床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江随……”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她已被床上人一把抱住,压在身下。 他急切地撕扯着她的衣裳,胡乱地在她的脸上颈上吸吮轻啃,理智已经烧尽,只余汹涌而来的欲火燃烧着。 凌清雪手掌一翻就要朝他的颈项劈去,却在最后关头颓然放下,发出一声轻叹,闭上了眼。 当他穿透她身体的瞬间,她的手狠狠抓在他的双臂上,留下鲜红的指印,而他全无痛感,只有一波高过一波的快感充斥在脑间……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缝隙射进落在低垂的床帷上。 帐内鸳鸯交颈而眠。 凌清雪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下,缓缓睁开了眼,看到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不由得伸手在眼前挡了下。 “娘子……”紧紧搂着她腰身的人发出梦呓似的低哺。 从认识开始,他便一直如此称呼她,只是今日这声叫唤听在耳中,滋味却大不相同。 他是极为俊美的,此时眼眸闭阖,显得有几分稚气,嘴角尚挂着一抹餍足的笑,这让凌清雪忆起昨夜他的蛮横掠夺,热气迅速袭上粉颊,反射性地要挣开他的怀抱。 江随云刚挣开的双眼犹带几分迷茫,然后渐渐清明,看着怀里脸似要烧熟的人,满是爱怜地笑了,“娘子,早啊。” 凌清雪别开眼,“放手。” 他不松反紧,薄被下两人肌肤熨贴,一股热流往下涌至一处,他凑至她的颈畔轻咬,含糊地呢喃,“娘子,再一次可好……” 凌清雪羞窘至极,作势要推开他。 江随云一个翻身将人压至身下,俊脸上漾起一抹坏笑,慢慢朝她贴近,“娘子,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未竟的话消失于那张早令他迷失的红润樱唇中,床榻上锦被下一场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结束之后,凌清雪伏在他胸前轻喘,整个人酥软得连眼都睁不开,任他双手不规矩地在自己身上游移抚弄,一个字也不想说。 身心俱舒的江随云爱抚着怀中佳人,眼角眉梢都是春情,小声地在她的耳边说着夫妻间的体己话,等到被怀中人不耐的轻锤,这才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不再说话。 两人再次醒来已是午后。 江随云起身披衣下床,出门吩咐人准备热水、衣物以及膳食。 泡过热水之后,凌清雪周身的酸疼稍减,换过衣物之后,便绕过屏风到桌前梳头。 不久,在另一间屋子洗浴的江随云走了进来,在她身后看她汲尽长发上的水泽后,慢慢梳理那头长长的乌发。 见她习惯性梳成少女发式,他轻轻摇头,伸手,将她的发髻拆散,说道:“我来。” 他稍嫌生疏笨拙地慢慢梳拢她的长发,几次失败之后,总算帮她挽成妇人髻,不由得脸泛笑意,微微颔首,“娘子真美。” 凌清雪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其美在形、在心,不在貌。”他补充。 “苏离洛呢?”她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这么一句。 江随云一怔,旋即轻笑,“苏姑娘昨晚便离开了。”这些江湖人真是奇怪。 她冷哼一声,“她若不跑,我反而奇怪。” “娘子要如何?” “不关你的事。”她起身推开他就要出门。 他见状伸手拉住她,“娘子不吃饭了吗?” 凌清雪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道:“暂时我不想看到你。”然后出门而去。 江随云出声欲唤,伸手欲留,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这个时候她心里一定乱作一团,便由着她好了,反正来日方长! 接下来半个月,江随云没有再见过妻子,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然而,不久之后,江湖上却传来“雪玉芙蓉”千里追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最终在玉门关前将他杀死。 得到消息时,江随云正远在云南大理巡视名下茶行,面对着随从掌柜的怪异神色,他只是温文一笑,云淡风轻地道:“采花贼是江湖败类,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巡店结束后,他回到别院时,却在四顾无人的书房内暗自叹息。她这是实实在在的迁怒啊。不能对苏离洛下手,便找别人泄愤,这教他忧喜参半。 采花贼?他蹙了蹙眉头,他对妻子所找的目标颇有异议。她一个女人追缉什么采花贼,况且她本身又是一个娇滴滴的佳人,实在是——不像话! 第二天,江随云的随身小厮拿了张纸条给他。 “从哪里来的?” “门口的乞丐给的。” 江随云狐疑地层开,一看之下,眼睛顿时一亮。 这纸上所写乃是妻子的最新消息,说她正前往青城山祭拜亡师。 地点时间写得十分详细,简直称得上巨细靡遗,落款是个铜钱印,刻着“万事通”三字。 江湖万事通的独门印鉴! 江随云不清楚万事通为什么要向追缉通风报信,但是他很高兴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找妻子。 行踪飘忽的江湖客,找寻起来总是十分费神,这点让他近来感触很深。 当下,他便收拾行囊动身赶往青城山。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这两句道尽四川境内两座名山的特色。 重阳在即,登临青城山,凌清雪的心情却是带着伤感的。 从她十三岁艺成下山,十四岁师父辞世,这些年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上青城山,到师父的坟前祭告一番。 山径通幽,周遭古木参天,脚踏在晨间湿气的青石板路上,一袭素白锦衣的凌清雪缓步而行。 但当她来到师父的墓前时却是一怔。 往年荒草蔓生的坟墓,此时却是干净清爽,墓碑前还有拜祭的鲜花素果,燃尽的香烛纸钱。 她心中讶然,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草庐,几个飞身纵落,人已到门前。 伸手推开房门时,里面的人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谁后,马上变得一脸惊喜,“少夫人,您果然来了。” 凌清雪怔了下。是江随云的贴身小厮。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梭巡屋内,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心头滑过微微的失落。 小厮急急道:“少夫人,少爷病了,昨天才让人背下山,我在这里等您,请您无论如何不要再走了。” 凌清雪心中一紧,“他病了?” “是呀,少爷不习惯山间气候,着了凉,一直不肯下山就医,昨天烧得糊涂了,小的便差人背他下山,少爷昏迷中还一直唤着少夫人,小的只好留在这里等。” “带我去见他。” “是。” 凌清雪嫌小厮脚程太慢,索性伸手拎了他颈后衣料带他下山。 他们到达山下江随云借住的农家时,他高烧仍未退,大夫也是一筹莫展,直说自己医术不精,怕会耽误病人。 凌清雪伸手往江随云额间一探,被手下的高温吓到,不禁急急唤了声,“江随云。” 恍惚间听到这自己魂牵梦萦的声音,烧得迷迷糊糊的江随云无意识地呢喃,“娘子……” 凌清雪秀眉紧锁,旋即动作迅速的为床上的人穿衣,然后拿过旁边衣架上的大氅将人一裹,对小厮吩咐,“让人备车进城,再找一坛黄酒。” “是。”已经完全没了头绪的小厮只管听命照办。 不久,他们已经坐在急奔的马车上,车厢内凌清雪拿着沾了黄酒的布巾替江随云擦拭全身。 似乎是知道身边的人是谁,江随云的身体很放松,神情也似乎缓和许多。 等到他们赶到最近的一个城镇时,江随云的情况已经稳定许多,这让凌清雪的心也稍微放下。 医馆的大夫重新开了方子,让药童前去煎药。 凌清雪守在丈夫的床前,手被他无意识地紧握着,有些疼,她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 不多时,药煎好,可是,江随云却是牙关紧闭,无法服用。 “少夫人……”小厮求救地看向她。 凌清雪阖下了眼,上前,“把药给我。” 小厮急忙将药碗递到她手上。 她皱眉看着碗里的药汁,嘴里立时就觉得有些苦,抿了下唇,她张口含了一口,然后俯身渡入丈夫的口中。 小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然后想到非礼勿视,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不存在。 渡了几口之后,凌清雪粉颊烧红地瞪着床上的人。他竟食髓知味吻住她不放,甚至还将舌头探了进来。 狠狠瞪了手中剩余的药汁几眼,她咬咬牙,仍然一口一口地渡过去,也不时地被人纠缠住唇舌肆意掠夺。 一碗药喂完,她已经恨不能立时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好了,你先去镇上找家客栈,一会过来接我们。” 小厮领命而去。 凌清雪继续守着昏迷的江随云。 第五章 江随云完全清醒已经是两日后的事,他睁开眼时就看到半靠在床头睡着的妻子,她的脸色带了几分疲惫,即使睡着,秀眉也还轻蹙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仍然是紧紧地握着她的。难怪她身上的衣物像是几日不曾换洗过,发髻也有些凌乱。 “你醒了?”凌清雪因身边人的动静而倏地睁开眼,见他醒来,不禁面露喜色。 “辛苦娘子了。”他颇感歉意地看着她。 凌清雪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放下心来,“烧退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大夫。” 江随云摇摇头,握着她的手拉至心口处,微笑道:“我很好,娘子在我身边,我就很好。” 凌清雪不自在地转开眼。 “娘子,不要再离开好不好?”他的声音满是希翼。 “我是有事……”她辩解。 “娘子。”声音很轻,但指责的意味很浓。 她于是收声,在他灼灼目光盯视下,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江随云笑了,对她柔声道:“娘子先去洗漱休息下,我没有大碍了,别再累到娘子。” 凌清雪看着自己,便没有拒绝,出门吩咐人帮她准备洗澡水。 待她洗漱完毕再回到房里,小厮已经伺候江随云用了些清淡的饭菜,正在跟他汇报一些事。 看到她入内,小厮立时住口,江随云开口道:“继续说吧。” 小厮看看少夫人,见她没表示什么,就放心地继续说了下去,凌清雪对那些生意买卖没有兴趣,迳自到一旁去吃为她准备的饭菜。 她吃得极慢,而小厮说得极快,但她极慢的吃完一顿饭,那小厮的事却还没说完,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世人只知江家富甲天下,却不知这财富荣耀之后要付出怎样的辛劳。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少爷刚醒,身子还虚,不能太过劳累的。”最后,她忍不住发话了。 小厮望望她,又看看少爷。 江随云一脸轻松的笑,“听少夫人的吧,我也有些累了呢。” 小厮便聪明的告退了。 “娘子。”他靠坐在床头唤她。 凌清雪充耳不闻。 江随云眼露笑意,继续唤她,“娘子。” 几番下来,她不得不开口,“什么事?” 他朝她招手,“过来坐。” 她面上一热,没有动。 “那为夫过去好了。”他说着就要掀被下床。 凌清雪只好起身走了过去。 她一过去就被人拉坐到床头,收势不住扑入他的怀中。她要起身,他却搂住不放,最后她便不动了。 他轻抚着她一头顺滑微湿的长发,低喃道:“娘子,我们就这样相守一生可好?” 怀中人似乎僵了下,半晌无语。 江随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这姿势,感受着两人之间难得的相偎。 当凌清雪伸手环住他的腰时,他心头狂喜,知道这是她的默许。 “娘子。” “嗯。” 江随云笑弯了眉眼,这是她第一次答应他的称呼。 “娘子,”他搂着她轻蹭,“我好想你。” “你病还没好。”感受到他的情动,凌清雪轻轻推着他。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病的又不是那里。” 凌清雪整张脸都烧红起来。 “娘子……”他原本清雅的嗓音染上情欲。 她羞窘地闭上眼,松开抵在两人之间的手,任他为所欲为。 床榻间很快就响起男女纠缠的暧昧呻吟,气息交缠,在他一次次的挺进中,她发出难忍的轻吟,在他越来越颠狂的动作中,她一次次臣服,接受他满满的情意。 又一次轻抵额头,彼此喘息着,眉眼间流淌的却是萦绕于心的情。 他抱着她低语,“娘子,你说明年我们膝下会有小萝卜头吗?” 她将头埋入他胸前,不语。 他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看来为夫要好好努力了,娘子,我们再来……” 她忍不住伸手锤他。 江随云在肆意爽朗的笑声中开始新一轮的燕好。 江随云跟妻子形影不离,好得如胶似漆。 即使大多时候,凌清雪只是坐在一旁看书打坐,但是只要看到她在身边,江随云的心情就会很好很好。 知道妻子会晕船,所以江南水乡长大的江少爷便放弃扬帆万里的水路,陪着妻子走陆路。 回家的路变长,却让他甘之如饴。 这一日他们经过一处山脚下时,遇到了强盗。 江少爷每次出行均会带有护院,但这次所遇的强盗似乎不是泛泛之辈,双方交手,战况竟然一时胶着。 小厮乐清不时地拿目光朝车厢瞄,在他看来,只要少夫人肯出手,这些强盗完全不够看。 原本有些困顿,想小憩一会的凌清雪被车厢外的打斗声搅得有些心烦,便要推门出去。 江少爷伸手拽住她,不赞同地道:“有护卫在,你就安稳地坐着。” 凌清雪不想说自己心绪烦乱,只是挣脱他的手,钻出车厢。 江少爷不得不也跟着出去。 一出去就看到妻子犹如穿花蝴蝶,身形飘忽在众人之间穿梭起落,不多时,方才胶着的战局就成一边倒的情势。 但轻松挽回胜局的凌清雪脸色却有些苍白,捂着嘴闪到一边,扶着一株大树开始吐了起来。 “娘子……”江随云慌了手脚。 还是随行的老账房看出端倪,拉过少爷小声嘀咕了两句。 原本担心得心慌意乱的人顿时变得喜不自胜,跑到妻子身边,关切地道:“娘子,很不舒服吗?” 凌清雪摆摆手,眉头皱得死紧,“血腥味……”怪事,以往不曾这样。 “娘子,我扶你回车上歇息。” 她点头,随他回到车上。 等到他们到达下一个城镇投宿时,江随云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 凌清雪一头雾水地看他。 “夫人,右手。”大夫温和地开口。 尽管疑惑,她仍旧伸出右手。 大夫把过脉之后,面露笑意,向一旁的江随云道:“恭喜公子,尊夫人有喜了。” 凌清雪呆住。 江随云大喜,“乐清,拿十两银子给大夫。” “老朽谢公子了。”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江随云脸上的笑容完全无法掩饰。 等到大家都离开,他坐到床边,搂着妻子笑道:“娘子,你有了我们的骨肉了。” 凌清雪微笑着抚上自己小腹,神情带了点难以置信。 江随云在她耳边说:“我那么努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立时啐了他一口,“不正经。” “如果娘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欢喜的。” 凌清雪只是笑笑没说话。 江随云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憧憬地道:“将来我们要生好多孩子,这样他们长大就不寂寞了。” 从他的声音中听出孤寂,她伸手握了握他的。他是江家独子,还是江氏夫妇老来得子,虽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却是孤单。 “好。”她轻轻地应承。 江随云欢喜无限地在妻子脸上吻了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按手印。” 看着他孩子气的举止,凌清雪莞尔失笑。 江随云却不依不饶硬拉着她的手与她盖印。 “娘子,我们要相守一辈子,你不许离开我和我们的孩子。” 她微笑的看着他,轻轻点头。 江随云夫妇回到扬州时,时令已进入初冬。 原本他们不该走得如此缓慢的,只是江少爷千小心万小心地宝贝着有了身孕的妻子,江老夫人也大力支持,于是一行人便走走停停。 最后要不是江少夫人实在对这段漫长的归程意见太大,只怕他们年关之前能否回扬州过年都是未知数。 然后,回到江府进入栖云小筑的凌清雪却是满目的惊疑。 小筑里原本的美婢不见了,全部换成面貌忠厚朴实的中年仆妇。 “江随云。”她仍然习惯喊他的全名。 江随云在旁应声,“什么事,娘子?” “这个……”她指指院中的仆妇。 他“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娘子是有身孕的人了,那些婢女年轻识浅,多半伺候不好,还是有经验的妇人更稳妥些。” 是这样吗?凌清雪眼中透出满满的怀疑。 一路进府,她发现年轻的婢女一见到江随云便会疾步远离,仿佛他是瘟疫一般。 “娘子,注意脚下,慢点。”江随云如同宝贝一尊易碎的陶瓷娃娃般护持着妻子行走。 凌清雪皱着眉头任他继续小题大做。 一直进到房门,她坐到床上,江随云这才放过她,离开小筑去忙自己的事。 “少夫人,净把脸吧。” 她点点头,接过仆妇递来的布巾,擦拭手脸。 “少爷吩咐了,如果少夫人想歇息的话,等厨房下人送来热水沐浴之后再歇,少爷还吩咐府里厨子为少夫人准备补汤甜品,一会就会差人送来……” 凌清雪面无表情地听完也不理会仆妇的错愕,直接起身走出房门。 以前,她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罗唆到什么程度,现在她知道了——很恐怖。 “少夫人,您去哪里?”身后两名仆妇急问。 “散步。” 院中仆妇与随后跟出的仆妇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少夫人足尖轻点,飞身跃上院中那株百年老树,在巨大的枝桠间半靠着坐下。 湛蓝天空飘过几丝白云,让看的人心境也随之平和下来。 江随云得到禀报匆匆由书房赶回,就看到几个仆妇面露焦急地围站在大树下。 反观树上之人,一脸悠闲地依靠着树干,一腿半曲,一腿伸直,手搭在平放的腿上,腰间的环佩丝带垂落,在风中轻晃。 江随云被眼前如画一般的情景慑住,不由得停下急奔的双足,静静地隔着距离看着她,他的妻。 “江随云。”树上的人缓缓开口,听来云淡风轻,江随云却听出其中隐含的不悦。“我生在江湖,长在江湖,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不是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你想我如何做呢?” 听出警告,他眼神微变,泰然自若地道:“娘子,为夫只是担心你。” “收起你无谓的担心,院中留下两人就好,其余人你另派他用。” “夫人有命,为夫照办。” 旁边的人看着他们向来奉为神明的当家少爷对着少夫人唯命是从,无不愕然。 “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离开,我会让管事另外指派工作。”江随云快速指一下。 “是。”众人听令,或走或留。 “娘子,现在该下来了吧?” “上面风景不错。” “天气转冷,娘子如今有孕在身,且才奔波而回,还是好好休养为是。” 凌清雪从树上一跃而下,负手从他身边走过,连瞄都没瞄他一下。 江随云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心知是真惹恼她了。 凌清雪一路回房,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不由得蹙眉,“你跟进来做什么?” “想跟娘子说说话。” “说什么?” 江随云走至她身边握住她一只手,牵她一起走到床边坐下,这才开口,“我们江家由来便血脉单薄,致使每任主母怀孕,家中便如临大敌,这并不是为夫草木皆兵,实在是……”他言未尽述。 凌清雪先是讶然地看他,随后恍然,再到释然,最后伸手拍拍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凡是总是会有例外的嘛,就如同我嫁给你至今依然健在一样不是吗?” 江随云看她,有片刻的无语,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无奈地道:“娘子,为夫发现你深谙打击人之要领。”简直一语击中,伤人于无形。 凌清雪颇是谦虚地一笑,轻飘飘地回了句,“我这都是跟相公你学的。” 他因为她的戏谵之言而放声大笑。 其实,他家娘子风趣起来,也是很幽默的。 豪门大宅,高墙深院隔绝了外面的风风雨雨,阻挡了江湖的刀光剑雨,曾经叱咤江湖的雪玉芙蓉,如今只是一个身怀六甲的普通少妇。 凌清雪对于身外之事向来不多理会,所以当她收到某人辗转托人送到她手上的那封信时,才会有些讶异。 万事通转信想告诉她什么? 揣着好奇,她慢慢拆开信笺,然后她的神情开始起变化。 从怀疑到错愕再到恼怒,最后重新归于平静。 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心头暖暖,丝丝甜意入怀。那个男人也太过小心谨慎了,她哪里会不讲理至此? 等到江随云从外回来,就看到妻子似笑非笑地坐在椅子上望他,不禁感觉有些不对劲。“娘子,今天是怎么了?” “江随云,你过来。”她朝他招招手。 他乖乖听话走过去。 “我有问题问你。” “娘子请问。”他一副“有问必答”的样子。 凌清雪倒了杯茶递给他,江随云开始有些不安。 她若无其事地拿起自己的那一杯,轻轻地吹凉,呷了一口,徐徐开口道:“改安排仆妇伺候,真的只是因为我怀孕?” 江随云心中微动,面上从容笑道:“都过了这么些时日,娘子怎么会又旧话重提?” “也没什么,就是有位老朋友告诉我一些事情罢了。” “老朋友?” 她将手边的信封推了过去。 江随云一看到信封角落那枚铜钱印,立时心就悬了起来。 在看过信笺后,他垂首轻叹。早该知道就算隔绝了所有,她身为江湖人,总还是有得到消息的管道,尤其当她还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朋友时。 他清了清喉咙,“娘子,需知人言可畏,道听途说的事当笑话一听也就罢了,太过深究就不好了。”他只是防患于未然,不想她因为那些婢女而想起某些不愉快的往事罢了。而这些他觉得不必告诉她。爱她,便要让她完全放心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凌清雪笑看着他,“哦,那么近来我在你身边都看不到一个婢女,这也是假的?”不是小厮就是仆妇,再不然就是管事或者账房先生。 “婢女也不过是服侍的人罢了,我身边诸事都有人服侍,不必非得她们不可。” “是这样啊?”她若有所悟地看着他。 他认真点头,“就是这样。” 凌清雪笑着挨近他,声音轻柔地问:“那么为什么坊间会流传江家少夫人善妒,见不得丈夫身畔有半个年轻女子,若是看到,那女子便会消失无踪,连尸体都找不到?” “传言而已,哪能尽信?娘子曾深受传言所害,难道不能体会为夫如今的心情吗?” “我能体会。”她一边说,一边重新坐直身子。 江随云松了口气。 但凌清雪却还有未竟之语,“我能体会传言大都失真,但无风不起浪,你若不曾做出让人怀疑的事,便不会有今日的传言。” “为夫也是怕娘子误会嘛。”他小心陪笑。 凌清雪转着手中的青瓷茶碗默不作声。 江随云小心察言观色。据大夫说孕妇大都情绪不稳,极易胡思乱想,而他家娘子又经历过太多不堪的过往,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江随云。”沉默许久之后,凌清雪再次开口。 “娘子。”他随时准备被指责。 她却是轻勾唇线,放下手中茶碗,朝床走去,边走边道:“我困了,睡一会。” 江随云愕然地看着妻子在床上躺下,半晌没回过神。 咦,什么都没发生! 三月莺飞草长,万物复苏。 已有数月身孕的凌清雪陪同婆婆出门礼佛,这让扬州城爱好八卦的百姓都争相目睹那个传说中妒妇兼悍妇的江少夫人。 但当轿子在寺前停稳,仆妇将人扶出轿外时,众人眼珠却差点没掉下来。 只见她明眸皓齿,小腹微隆,虽已有数月身孕,不显臃肿,反而添几许风情。 这样一个女子真会是传说中杀人于无形的妒妇。 凌清雪原本要伸手搀扶婆婆,却被将老妇人制止,反而要仆妇搀好她,再三叮嘱小心脚下。 最后,她只好听从婆婆的安排。 就在江家婆媳拜完佛自大殿走出时,突然从旁窜出一条娇小身影扑跪在将老妇人身前。 凌清雪第一时间将婆婆护到身后,在场所有人都未看清她的动作,只余满目的惊讶。 “老夫人、少夫人,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小红求你们了……” 面对眼前这个青衣婢女没头没脑的求救,凌清雪求助地看向婆婆。 江老夫人略带不悦地看着不住叩头的丫头,声音有几许冷淡地道:“你们李家也是大户人家,你家小姐若出了事,李家也不该放任她不管,怎么也求不到我们江家头上,况且,我们与你们已经没有瓜葛了。” 李家?凌清雪若有所思地看着仍在不断叩头的小丫鬟。 “老夫人,奴婢实在没办法了,我家老爷因为小姐逃婚一怒之下跟小姐断绝关系,而小姐被人恶意拘禁逼迫卖身……”小红泣不成声,字字血泪。 “她不是与深爱之人走的吗?那人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凌清雪微蹙眉头质疑。这些都是她后来从万事通口中得知的。 小红泪流满面,也顾不上擦拭,目带愤恨地道:“那个无耻的男人根本就是为了小姐的钱财,好吃懒做,最后输光小姐的所有首饰,还把小姐卖到青楼。” 江家婆媳对视一眼,没有插话。 “后来有人包养小姐,小姐以为总算否极泰来,谁知那人才是真正的恶魔。” 说到这里,小红的身子颤抖起来,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 然后,凌清雪看到她的目光投向自己,不由得挑了下眉。难道此事跟她还有关? 果然,小红接着道:“少夫人,我知道是我家小姐不对,可是您已经是江少夫人了,齐庄主就算再怎么折磨我家小姐,您也不可能嫁他了,少夫人您行行好,去向齐庄主求个情,让他放了我家小姐吧。” 齐浩宇? 凌清雪心头大震。她在江家安胎的这些日子,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清雪,咱们回府。”江老夫人一把抓住媳妇的手,阻止她伸手去扶地上的小红。 “娘——”凌清雪不赞同地轻唤。 江老夫人回头看了眼殿中的佛像,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清雪,不是娘铁石心肠,此事云儿也曾向齐庄主说过,只不过适得其反,他反而变本加厉,所以此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以免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少夫人,您去说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齐庄主那么爱您……”小红被凌清雪蓦然投来的冰冷视线一惊,声音顿时中断。 “姑娘慎言,我已是有夫之妇,此话传入我相公耳中怕是不太好。” “奴婢失言了,可是少夫人,求您了,奴婢求您一定要救我家小姐。”小红拼命叩头。 “你家小姐人在哪里?”凌清雪冷静的询问。 小红三吾,急忙道:“在杭州。” “你怎么来扬州的?” “奴婢是偷跑出来的,奴婢……”小红满心的委屈,对一路狼狈奔来扬州的经过极不愿回想。 凌清雪道:“你对你家小姐倒也忠心。” “奴婢的命是小姐救的,为小姐死,奴婢也愿意。” “所以当初为了她害人也愿意。”凌清雪突然话锋一转,声音也冷了几分。 小红为之一缩,“少夫人……”她当时不是一直昏迷着吗? 凌清雪淡淡地笑着,“我隐约记得你的声音,应该也是你陪我嫁进江家的吧?” “是。”小红头垂得更低。 “当时你家小姐有想过让别人代嫁的后果吗?” 小红头低得不能再低,已经有些无地自容。如果今日是凌二小姐所嫁非人,她跟小姐又将如何? 是的,她想像不出,也不敢想像。 “我当时身上亦着嫁衣,你们何尝为我想过?”凌清雪再进一步。 小红哑口无言。 “如果你们当时多顾及一下别人的立场,也许今天便不会是这样的局面。”她的声音透出一股清冷,却又难掩一丝不忍。 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李家小姐终究不过是个可怜之人。 凌清雪发出一声轻叹,迈步越过她,声音传来,“我会约见齐庄主。”这是她仅能做的。 小红大喜过望,“多谢少夫人。” 凌清雪却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六章 对于妻子要约见曾经嫁娶的对象,江随云表面未曾多说什么,但心里实在是百般不愿的,他唯一提的要求是,见面当天他要在场。 结果,去送信的人回来说,齐庄主唯一的要求是,见面当天只让少夫人一人前往。 直到凌清雪临上轿的前一刻,江随云仍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路叨念着,“米都已经快焦了,他怎么还不死心?做人怎么能这样死脑筋呢?” 凌清雪在心里轻叹一声。当初,她何尝不是这么想他的呢? 事到如今,想到以前,她唯一的感觉就是甜蜜又有些好笑。 “江随云,你可以回去了,看到你的话,今天的事恐怕谈不成。” “可我不放心。”你跟他单独相处。 “我虽然身怀六甲,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安抚他。 江随云满眼的不甘加不放心,但最终还是停下脚步,看着妻子上轿赴情敌的约。 乐清走近一步,小声建议道:“少爷,我们可以偷偷跟去。” 江随云顿时眼睛一亮,拿手中的扇子一拍贴身小厮的头,笑道:“说的对,我们可以偷偷跟去。” 一旁的管事忠叔明智的没出声。即便他一点也不认为瞒得过少夫人的耳目,不过看少爷兴致这么好,他决定什么都不说。 虽然人在轿中,但凌清雪听得出后面有人跟来,且还是那个人,她暗自摇头,向后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轿子便在双方约定的茶楼停下。 凌清雪下轿的同时,就已看清茶楼前持剑而立的是镜明山庄的两大护法,不由得向身后看了眼,嘴角轻扬。早说不让他跟来了。 “凌姑娘。”两人向她抱拳行礼。 她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以我现在这样的情形带名仆妇进去,贵庄主应该不会介意吧?” 两名护法看了那名普通仆妇一眼,对视了下,点头同意放行。 凌清雪临近前又朝方才的方向看了眼,这才抬步入内。 远处的江随云吁了口气,摇着扇子对贴身小厮说:“还好她有带人进去。” 乐清咕哝了句,“少夫人那是为了让少爷放心。” 江随云跟着嘀咕道:“可我还是不放心。”齐浩宇如今已经有些偏激了,他越抓着李家小姐不肯轻饶,就越说明他还放不下清雪,还不曾死心。 在他忧心不已的同时,凌清雪已经走进齐浩宇所在的雅间。 一身白衣的齐浩宇似乎永远都显得玉树临风,只是如今眼神中却夹杂了些以往不曾有的忧伤与沉重。 仆妇扶着凌清雪坐下,然后退后两步垂首站到一边。 “如今你一个人见我都不方便吗?”目光扫过那名仆妇,齐浩宇的剑眉微皱。 “商贾之家不比江湖人,有些事总还是避讳的。”凌清雪漫不经心地回答。 “清雪,你变了。” 她淡淡地应道:“齐大哥又何尝没变呢?” 齐浩宇看着她隆起的小腹,目光一黯,声音低沉下去,“如果当初你顺利嫁到镜明山庄的话,今天也该有我们的骨肉了。” “齐大哥——”她声音微沉。 “清雪,你懂得,你一直都懂的,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向凌堡主提亲,为什么你不肯给我机会?我不介意的,就算你当初失身嫁给别人,我也不介意!”他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凌清雪在他手伸过来之前,闪身避开,面沉如水地看着他,“齐庄主,请自重。我今天请你来,是为了李家小姐的事,我们,”她顿了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事成定局,没办法回头了。 齐浩宇眸底划过一抹阴狠,“那个贱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齐大哥,”她试图平心静气地跟他谈,“李小姐纵然当初有错,落得如今的下场也足够了,你就放过她吧。” “放过她?”他嗤声而笑,“在她将我的幸福破坏殆尽之后?” 凌清雪犹豫了下,仍然说了出来,“你还有如意姑娘,她一直在等你。” 齐浩宇俊颜一变,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盯着她的眼睛道:“是因为这个,你才不愿意回头的是不是?” “你现在认为是李姑娘破坏了你的幸福,可是如果当初我嫁给你的话,我会觉得是我破坏了如意姑娘跟你的幸福。”她决定把话摊开来讲,如果放任对方继续执着下去,对谁都不好。 齐浩宇恍然,“所以当初即使没有李家小姐从中破坏,你也是不想嫁给我,对不对?” “齐大哥,对不起,我只是没有料到会遇到那场暴风雨,后来一切就开始脱轨。”原本事情不会变得这样复杂的,也许就只是她做了逃婚的新娘,凌家堡对镜明山庄有所亏欠罢了。 齐浩宇喃喃自语,“为什么?当初你明明是愿意嫁给我的。” 凌清雪的神情微怔。当初吗?她若在他提亲之前就知道他那位红颜知己的存在,或许就不会有允婚的事发生了;如果没有在青楼看到那一幕,也或许她就嫁给他了。 可惜,一切不可能重来。 “齐大哥,去年四月初八你人在哪里?” 他愣了一下,随后回想,脸色蓦地大变,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她微笑,笑容极浅也极冷,“秦淮河畔的青楼里,如意姑娘的床上,我看到了。”两个月后便是他们的婚期,他却仍贪恋着别的女人的温柔,多么讽刺。 齐浩宇哑口,颓然坐倒在椅中。 凌清雪面容平静地看着他,继续道:“齐大哥,我们每个人都要为曾做过的事负责。放过李家小姐吧,她其实也很可怜,而且毕竟她也曾救过我一命。” 齐浩宇仿佛没有听到,神情怔怔的。 她轻叹一声,对跟来的仆妇道:“我们走吧。”该说的她都说了,要这么做便是他的事了。 一直守在楼下附近的江随云一看到妻子的身影出现,马上就跑了过来。 “江随云。”声音淡淡,却隐含了一丝好笑。 他上前扶住妻子,神情自若地笑道:“我是怕他们伺候不好,所以跟过来看看。这些日子娘子一直在家安胎,不如趁今日到处转转,就当散心?” “好啊。” 楼上的齐浩宇站在窗前,低头看着、听着他们夫妻一问一答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意。 江湖传言江大少爷对妻子敬若神明,视若珍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行走一步都小心再三,为了妻子,不给其他女子接近自己的机会,更把家中年轻的女婢悉数赶离身边。 这男人已经做到他所能做的最好,难怪清雪最终还是接受了他。 目送他们远去,齐浩宇的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继而又泛起阴狠。 还是要怪李家那个贱人,没有她的李代桃僵之计,清雪也许已经顺利嫁进镜明山庄。她会晕船,所以凌堡主才舍陆路就水路,为的就是防备清雪出状况,结果老天却安排了最大的状况。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绿树红花掩映中,一只雪白信鸽落了下来,停在花圃边缘,发出咕咕的声音。 坐在院里摇椅中的凌清雪眼神微变,对一旁伺候的人道:“把信鸽捉来。” 仆妇捉过鸽子交给她。 凌清雪从鸽子脚下取下一只小巧的竹筒,抽出里面的纸条。 他仍然没有放过李小姐。看完纸条上消息,她沉默了。 话已说尽,对方却依然不为所动,甚至于……她的目光落在纸条上最后一条消息——如意姑娘投水自尽了,在齐浩宇去找过她之后。 数日之后,凌清雪又收到一封信,这次放下信后,她一个人在窗前站立了很久很久。 江随云回来时,她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到桌上那张摊开的信纸上,最终走过去,拿起来看。 然后,他也沉默了。信上交代了如意之事的前因后果,当初清雪看到的那一幕是如意刻意设计的,她对齐浩宇说好聚好散,让他陪她最后一夜。而在那之前,她便写信约了清雪当日过去。 “娘子。” 没有回头,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缥缈,“就算事情真相是这样。可是事过境迁,齐大哥为什么不能放下呢?”曾经她也欣赏过他,却不料他会变成如今这样。 他将她搂入怀中,发出一声叹息,“因为他真的爱上了你。”与所爱的人失之交臂,这是那个男人一声最大的遗憾。 “我们没缘分吧。”凌清雪笑了下,脸上却无丝毫笑意。 “所以我才一直说我跟娘子是三世修来的缘,打都打不散。”他低头在她颊边落下一记轻吻。 “贫嘴。” “李小姐的事我会想办法,娘子就不要再伤神了,如今你要好好安胎,千万不能出岔子。” 她点头,“我如今行动确实不便,否则的话,我亲自过去一趟应该也可以将人带走。” “为了她曾救过你,娘子便原谅她所发下的错?” “谁能无过?宽恕别人也是饶过自己。”她的神情有些伤感,“再说,如今她落得这般田地,我只剩下同情了,哪还怨得起来?” “娘子既然怨她,为何当日得知她的下落后没找去?”他有些不解。 她将头靠在丈夫肩头,轻抚着自己的肚皮,道:“她处心积虑,也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双宿双飞,我何必去破坏,一个女人的幸福得之不易呢。” 他叹了口气,“也许当时娘子寻了去,她还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 凌清雪默然片刻,然后说道:“也许,这就是命吧。” 江随云搂紧怀中的人,看着远处黯淡的天色。是呀,这就是命呐,冥冥之中,上天将她送到他的身边,给了他一个幸福的机会。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凌清雪的肚皮也一天天大了起来,行动益发地不俐落,活动的范围最终就固定在栖云小筑之中。 在她临近生产时,江随云告诉她李小姐救出来了,她于是放下心头悬的那块石头。 后园湖中荷花绽放的时候,江家的小少爷在众人期盼下呱呱坠地,让江老夫人笑眯了眼。 听到婴儿洪亮的啼哭声,江随云奔到门边,焦急地问:“少夫人怎么样?” 立刻传来稳婆带笑安抚的声音,“江少爷放心,夫人平安无事。” 江随云这才到母亲跟前看了眼她怀中的儿子,红通通、皱巴巴的,是自己的骨肉,他微微笑了起来。 等到房内秽物清理干净之后,江随云这才被允许进屋。 看到一脸疲惫的妻子,他轻轻地坐到床边,握住她的一只手,默默地看着她,心里盈满幸福。 凌清雪闭着眼轻唤了声,“江随云。” “娘子。” “孩子呢?” “外面奶妈看着呢。” “哦,长得好看吗?” “很丑。”他实话实说。 她睁眼瞪了他一眼。 他马上道:“听稳婆说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过几天就好了,娘子这么漂亮的人,加上我这么俊美的父亲,咱们的儿子能丑到哪里去,你说是吧?” 凌清雪因为他的话而失笑。 “娘子,辛苦你了。” 她微微一笑,虚弱却绝美。 江随云哄道:“睡吧,我知道你累了。” “你也去休息吧,折腾一天了。” “好,我等你睡着。” 她“嗯”了一声,合上了眼,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江随云看着睡熟的妻子,眸底一片深情,最终没有离开房间,和衣睡在她的身边。 第二日,他便因此被妻子斥责了,但他只是笑而不言,低头看着与妻子并头睡在一起的儿子。 “老听人说,儿子是父亲天生的情敌,果然不假,现在这里没我的地方了。” 他不无感叹地说。 屋里服侍的下人听了他这句颇含幽怨的话,全都暗自窃笑着。 凌清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满是爱怜地看着身边的儿子,轻声道:“等他长大了娶了媳妇,就是我这当娘的人嫉妒他妻子了。” “我不会给娘子这个机会的。”他信誓旦旦的说。 凌清雪看他。 他一本正经地宣示,“我会让娘子幸福得不会去嫉妒别人。” 凌清雪笑了,宛若春花绽放,娇艳无匹。 在江小少爷出生的第六天,江家来了位美丽妖娆的女人。 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进来的,当大家看到她时,她就已出现在江少夫人房间,还抱着小少爷兀自逗弄着。 “妹妹,你这儿子拜我为师好不好?” “难道要让他长大去当采花贼吗?”凌清雪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 刚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的江随云立时插嘴道:“想都不要想,想把我儿子教成风流薄幸的登徒子,绝对不行。” 苏离洛美目圆瞪,不满地道:“你们夫妻凭什么认为我教出的徒弟就一定风流薄幸?” 凌清雪肯定地道:“因为你做的示范不正确,他一定有样学样。” 苏离洛风情万种地一甩头,目光略带哀怨地瞅着靠坐在床头的凌清雪,“其实,姐姐我还是很纯良的。” 江氏夫妻马上动作一致的去看窗外的太阳。 “你们什么意思?” 凌清雪表情认真地说:“我在求证,太阳是不是从西边落下的。” “我也是。”江随云附和。 “你们还真是夫唱妇随啊。”苏离洛揶揄地看着他们说。 凌清雪别开眼。 江随云面不改色地笑道:“如此也很好啊,总是相随的。” 苏离洛看着凌清雪由衷地道:“妹妹,你真幸福,姐姐我嫉妒了呢。” “姐姐也试着去找一个真心相待的人,这样便不会来眼红我了。”凌清雪由衷建议。 苏离洛撇嘴,重提旧话,“妹妹,说真的,孩子送我当徒弟吧。” 江随云马上紧张地去看妻子。 凌清雪沉默了一会,然后微微漾出一抹浅笑,“好,等他三岁的时候,你来收徒。” 苏离洛笑了。 江随云发愁了。 过了八月十五,凌清雪照例要前往青城山拜祭亡师。 江随云借口巡视店铺,陪着一同出门,把两个月大的儿子留给母亲照顾。 “应该抱儿子一道去的,让师父他老人家也看看自己的徒孙。”出了扬州城,凌清雪仍有些不舍地回头看。 江随云摇头,“娘舍不得她的宝贝金孙这么小就出远门,来年再说吧。” 她点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当他们越接近青城山,凌清雪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似乎青城山有什么灾厄在等着他他们。 “随云,你还是不要陪我上山了。”上山前,她忍不住劝说丈夫放弃陪同自己一道上山的决定。 江随云摇头道:“去年我们没能双双在令师坟前拜祭,今天已经到了山下怎能再错失机会呢?” 无论凌清雪怎么说,他就是打定主意非上不可,最后她也只好依了他。 在他们经过一处险要山隘时。她心头的不安终于变成现实。十几个黑衣蒙面人从暗处窜了出来,出手就是杀招。 乐清被一把迎面劈到的大刀吓得抱头闪躲,一不小心就从长长的石阶上翻滚下去,只传来几声惨叫痛呼便没了声音。 凌清雪护着丈夫左躲右闪,顾忌良多,身手便打了折扣,趋于下风。 清楚不能再徒手应敌,她往腕上轻轻一扣,两声轻鸣,原本环在她腕间的一对紫金镯便变成两把一尺五寸的双刀,轻盈小巧,又锋利无比。 终于见识到妻子的随身兵刃,江随云不由得瞠大眼。这样的奇巧兵刃,他闻所未闻。 多了武器的凌清雪渐渐抢回几分赢面,护着丈夫边打边退,熟悉此地地形的她,悄悄将众黑衣人带离那险隘之处,手脚也较伸展得开。 只是,纵是她武艺过人,但来者身手亦是不俗,且她要护着丈夫,心神便被分去一半。 一个兼顾不到,江随云便被一个黑衣人打飞出去。 凌清雪拼着受迎面黑衣人一掌,纵身将人接回,嘴角已有血丝,脚步微显踉跄。 “娘子。”江随云心中大痛。 凌清雪左手刀倏然飞出,于空中盘旋飞舞而过,然后回旋奔回,一下便伤着几个黑衣人。 就在黑衣人惊异未过之际,她的右手刀也飞出,却跟左手刀方向相反,双刀奇异地在空中相撞,顿时刀光四溢,光芒大盛。 在众黑衣人目光落在双刀上时,她已飞身纵起,曼妙的身形于空中牵引刀光,瞬间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只闻几声惨叫声传来,几个黑衣人当场毙命,致命伤均为喉间一刀,且刀伤犹如雷击。 “风雷?天刀。”有黑衣人惊骇出声。 这是武林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刀中绝式,绝迹江湖已近两百年,不料今日再现尘寰。 惨叫声继而再响,当双刀重归于凌清雪双手,在场黑衣人已悉数倒地。 但她也单膝跪地,面如白纸。 风雷绝式虽然威力惊人,却让她负伤的身体雪上加霜。 “娘子……”江随云扑到她的身边,心痛得无法言状。 如果不是他,娘子不会受伤,这一刻他无比自责。 “呕”的一声,一口腥红洒落碧茵草丛中。 “娘子……”他手忙脚乱地伸袖帮她拭去嘴角血迹。 “下山。”她果断地开口。 他们下山途中看到撞倒头部昏迷的乐清,凌清雪遂如法炮制,双手各拎一个,将江随云主仆拎下山。 从青城山下来之后,她便沉默无语,眼神波澜不兴,周身透出一股教人却步的冰冷气息。 江随云不敢打扰。此时,他家娘子要的是绝对的安静,那是属于她的世界,江湖人的世界。 在妻子沉默两天之后,江随云实在忍不住问出声:“娘子,你还好吧?” 面对从未如此沉默,让他不知所措的妻子,他有些心慌。 “江随云。”她轻轻地开口唤他。 他面上一喜,“娘子。”她终于肯开口了。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娘子?”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她斩钉截铁地宣告。 “娘子,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的。” 凌清雪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掷地有声地道:“可他们要的是你的命。” 江湖人生于江湖,长于江湖,也死于江湖。 可江随云不同,他不是江湖人。 江湖的风雨不该由他来替她承担,若麻烦来自江湖,那么便该由她去解决。 “既然他们要的是我的命,那么娘子离我而去,岂不是将我置于险地?”凌清雪目光一黯。 江随云蹲到她的身前,抬头看她,坚定地道:“就算发生任何事,我也希望我们夫妻能够一起面对,而不是由你独自去承担。”她的离开是为了他的安全,这就更让他不能接受。 凌清雪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下颔,声若蚊蚋地道:“那个人疯了。” 江随云心中一动,却未说话。 她当时迟迟不肯祭出杀招是顾念曾经的情分吧,如果真是那个人的话。 爱若过于偏执,最后便会是一场灾难。 第七章 江少爷移情别恋,夫人怒离江家。 这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新话题。 苏离洛是被凌清雪请来作客的,却以坏人姻缘的狐狸精身份扬名扬州。 对此,她本人倒是毫不介意,反而为了追求与传言相符的事实,整日想方设法地出没在江随云的周围。 一角刺眼的红裳闯入眼中时,账房窗台上已经多了一道婀娜妖娆的身影。 “妹夫,今天没有出门啊。” 埋首账册的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苏离洛语带伤感地说:“做人不可以这样现实无情的。” “谢谢。”江随云适时从堆积的账册后发出声音。 “雪妹妹离开几日,你的脸便臭了几日,姐姐我长得有这样惹人厌吗?”她作西子捧心状。 “她不告而别。” 听出他话中的怨怼之意,苏离洛心情舒爽地笑出声。美男子闺怨,看起来也颇赏心悦目。 “妹妹将我这样一个绝世大美人送给你,你有什么好不满的,不如我们找个时间来快活快活?” “苏离洛……”他直接将一本账册扔了过去。 伸手将账册接住,随手又扔回他桌上,她以袖掩口吃吃而笑,眼睛像狐狸一样眯起,“江大少,你太拘谨了,人不风流枉少年,枉费老天给你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死守着一个女人,人生岂不是太过无趣?” “娘子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如此言词放荡?” 苏离洛笑容更盛,“唉哟,你哪知道雪妹妹那双刀的厉害,姐姐我可不想自找麻烦,让她再来一场千里追杀。” 江随云闻言不禁会心一笑。当年之事向来对苏大美人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江大少,你这样实在过分呐。” “苏姑娘又何尝不是呢?” “我总不能枉自背了恶妇之名嘛。”她振振有词。 “我家娘子倒从来不曾如此计较。” “她是你娘子,我又不是。” 江随云恍然点头,“是的是的,果然还是自家娘子贴心啊。” 苏离洛顿时又被气到了。 然而,就此认输,那便不是苏离洛了。 她美目一转,莲步轻移,瞬间就闪到他的身边。 江随云一惊,待再闪避已是不及。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笑得异常不怀好意,一点一点地靠近过去。 江随云想躲,偏偏移动不了分毫,当下急出一层薄汗。 “苏姑娘,不要玩了,被娘子知道,在下就惨了。”他面露焦灼之色,思及可能的后果,脸色倏地惨白。 “苏、离、洛!”一字一顿,带着杀气射向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妖娆美人。 苏离洛仿佛被热水烫到一般,刷地就闪到一边,眨巴着一双勾魂眼,朝着窗户外的人讨好地笑,“妹妹,你几时回来的?” 站在窗外,一声绛紫衣裳,面如寒霜的少妇不是凌清雪又是谁。 江随云惨白着脸,想要解释,偏偏不知道如何开口。这算不算被捉奸在床? 他以为她会拂袖而去,却见她从窗外一跃而入。 难道江湖人都是不喜欢走门的吗? “娘子——”他终于发出声音,千言万语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有时候人太相信眼睛看到的,齐浩宇当年的事便是一例。 凌清雪看都没看他一眼,迳自步步逼近步步倒退的苏离洛。 “妹妹、妹妹……有话好说,姐姐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有染指妹夫,真的真的,我对天发誓。” “赌咒发誓要有用的话,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负心薄情的人。”凌清雪的声音冷飕飕。 江随云的冷汗瞬间淌了满身。 苏离洛认命地咬牙,“妹妹,你说,我要怎样做你才肯相信?” 凌清雪目光冰冷的看着她,缓缓道:“他在城外三里的三元观,去见他。” 江随云第一次看到苏大美人露出这种愤恨以及变白的脸色,他突然明白这个言行举止放荡的女子也是有着她不为人知的故事的。 苏离洛恨声道:“凌清雪,你答应过不管这件事的。”她与夜枭的事情清雪会知道完全是个意外,她也一直信守诺言不插手不过问,可现在她越线了。 凌清雪冷哼道:“你也答应过不对江随云出手的。”她有承诺,她难道便没有吗? 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最后,苏离洛恨恨地一跺脚,闪身飘向门外,声音从远处传来,“凌清雪,你够狠。” 凌清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没有说话。 江随云不敢动,尽管冷汗已经浸透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妻子的声音又恢复了他所熟悉的那种温度,“衣服都湿透了,去换下吧。”然后,莲步轻移,缓步走出书房。 江随云先是错愕,旋即恍然大悟,最后欣喜若狂,从书桌后跳起,直直地追了上去。 “娘子,等等我。” 水气氤氲的房间内,剔透的水晶屏风将其后曼妙的身影毫无保留地映照出来。 他看着她将衣物一件件脱落,弯腰将及腰秀发用纱巾缠裹于头顶,最后扯落抹胸,一对玉峰顿时弹跳而出,生育后越加丰满的胸脯让他的眼神顿时火热起来。 就在凌清雪即将跨入浴桶时,身后一双手臂将她拦腰抱住,向后拖离浴桶,隔着衣物,她也可以感觉到身后人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有过热的体温。 “娘子,我好想你。” 随着话语,他的手从她的腰际移到那双高耸的雪峰上,灼人的吻也同时落在她白玉般的颈项上。 凌清雪双臂向后环住他的头,仰倒在他怀中,轻喘着。 然后两人纠缠着倒进床榻,小巧纤足勾落床帐,伸手揽住身上人的脖颈,主动迎上他的唇舌与之交缠。 “娘子……”他轻喃着。 “嗯。” “我要不够你。”他吻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说。 凌清雪主动磨蹭着他的身体,诱惑着他情动。 一发不可收拾的江随云纵情欢爱,两人一直燕好到夜半三更,他气力全空,倒在她的身上只能喘息。 他家娘子今日好生热情,简直要他的命。 “江随云,”凌清雪贴在他的胸前,轻柔耳语,“我很高兴你没有被苏离洛诱惑。” 江随云心中似有丝恍然。 她继续说道:“要抵挡住像苏离洛这样的尤物,对男人来说是种挑战。” 他不觉动气。原来这些时日她是在试探自己吗?在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儿子之后。 “你为什么不动情呢?”她的手在他的胸前轻轻地画着圈。 “因为我的心里只有娘子一个人,从我挑起你红盖头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我只会爱你一个人。”抱紧她,他轻轻说出无比坚定的话语。 “江随云,”她轻轻地唤着他,抬头看他,伸手抚上他的眉眼,目光有些迷离,“从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背叛,我就不相信男人了,就算我成了你的人、成了你的妻,可是我依旧不敢相信你,我的患得患失你看在眼里,明在心头,所以你做了那些事让我放心。” 江随云看着妻子不语。 凌清雪嘴角微扬,露出浅淡的笑靥,“我想赌一回,如果你对苏离洛动了欲念,我便就此离去,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江随云的手劲加重。她竟然是想离开的吗? “如果你不改初衷,那么我便留下来,不管未来要面对什么,我都留下来跟你一起。我赌,拿我唯一的信任来赌……” 他低头封缄她的檀口,辗转吮吻,让自己所有的不悦与心疼都掺揉在肢体的纠缠中。 “娘子,我的心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不要想离开我,我会受不了。”他在她耳边坚定地轻语。 “如果我不再美丽呢?” “你的美在我的心里,不在你的外表。” “真的吗?” “真的。” “我相信你。” 当阳光欢快地流泄大地,洒入床帷时,江随云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转向身畔的娇妻,却在下一瞬惊骇地瞪圆眼。 枕边人花容月貌尽毁,脸上冒起的是猩红刺目的红斑,他的手颤抖着掀开薄被,不只脸,那红斑遍布她的全身。 江随云心头涌起的是巨大的悲伤。为什么? 他似乎有些明白妻子昨日的异样。她究竟为什么决定要亲自毁了自己那副美好的外表。 “娘子……”他轻唤,伸手抚上她的眉眼。 凌清雪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娘子,我知道你醒了。”他从后拥住她。 “这药无解,你不害怕吗?从今以后都要面对这样一副尊容的我。” “娘子……”他贴近她,吻落在他的发间颈上,不理她的僵硬与闪躲,迳自缠着她,未了他深情的望进她的眼中。 凌清雪只看见真诚无伪,动容的捧着他的脸,目中泪光闪闪。 “少爷,有客来访。”院中传来管事忠叔略显苍老的声音。 江随云才要开口,凌清雪已经对他说,“是齐浩宇,我们去见他。” 他便扬声道:“请他稍后,我和少夫人马上就到。” 忠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是他吗?”他盯着妻子问。 凌清雪眼睑微垂,声音有些闷闷的,“你当日只说李家小姐已经救出,却没说她——疯了。”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极淡。 他明白了,“你见过她了?” “见过了,齐浩宇领我去见的,我这副样子便是她如今的样貌,也许更惨。” “娘子……”江随云有些激动。 她伸指点在他的唇上,轻轻摇头,“我不想让一个疯狂的人不顾一切地毁掉我们的生活。他对我说,只要我敢吃下这药,他便放手,那么我吃了又何妨呢?” 他无言地搂紧了妻子。 “起身吧,他还在等。” 江随云恼怒地低吼一声,“让他去等。” “江随云。”轻轻一唤。 他阖了下眼,咬牙道:“我们去见他。” 两人起床着衣,江随云心疼地看着妻子拿过早就准备好的轻纱将脸蒙上,额前也留了些刘海盖住额际的红斑,只有那双秋水明眸不曾变过。 夫妻俩相偕出现在大厅时,齐浩宇正在喝第三碗茶。 当他看到敷面出现的凌清雪,身体猛地一震,惊愕异常地盯着她,“清雪——”她真的毁了自己的脸。 她抬起手一扯,芙蓉面不再白皙如玉,上面的红斑令人看了触目惊心。 “啊……”厅内伺候的下人一看到曾经美丽迷人的少夫人如今的样貌,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江随云狠狠地瞪着齐浩宇,“如今,齐庄主可是满意了?” 齐浩宇忽地疯狂大笑,“满意,怎么不满意,就不知道江公子面对这样的妻子如何下得了口。我得不到,那么你也不要想得到。” 江随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凌清雪的眼神淡淡的,没有恨,也没有怨,仿佛眼前人之于她什么也不是,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就算从今而后我只有一个人,齐浩宇,我也不想你这样的人得到我。”这是她的回答。 疯狂大笑的人戛然收声,木然看着那抹曾经深刻在心底的身影,恍惚间忆起她噙着淡淡笑意,礼貌地唤他“齐大哥”,那时纵然疏冷,却不是如今的陌路。 “忠叔,送客。”江随云冷然下了逐客令。 “齐庄主,请。”忠叔冷着脸伸手请人离开。他活了大半辈子,看情形也明白了七、八分,对对方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少夫人,您不抱抱小少爷吗?”奶妈小心翼翼地问,就怕触到凌清雪的痛处。 那日小少爷突然伸手扯落自己母亲脸上的轻纱,当下便被吓得啼哭起来,自那以后,少夫人便不曾再亲手抱过儿子,只有在他熟睡之际才会在床前痴坐。 “别再吓到他,你抱吧。”凌清雪淡淡地道,头也没回迳自理着花圃中的杂草。 “少夫人,您就试试吧,小少爷当时只是太突然了,才会哭的,您瞧他的眼神多可怜啊。” 凌清雪没有说话,只是忙着手上的事,握着花锄的指节却有些泛白。 “奶妈,把小少爷给我。” “是,少爷。” 江随云抱着儿子走近妻子身边,蹲下,“娘子,你是真儿的亲娘,他若连亲娘都嫌弃,这样的儿子我们不要也罢。” “江随云,真儿还是孩子。” “孩子才应该是最纯白的,所以他不会嫌弃自己的亲娘。” 他强硬地将儿子塞进妻子的怀中。 凌清雪低头看怀中的幼子。江悟真黑黑漆漆的双眸盯着眼前这张蒙着轻纱的脸,盯着那双自己所熟识的眸子,缓缓地露出一抹纯真的笑靥,小手在母亲的胸前抓啊抓的。母亲的味道他记得的。 “小色狼。”江随云一见儿子的动作立刻唾弃了声,伸手就要将他抱回扔给奶妈。 凌清雪闪了开去,低笑道:“哪有你这样为人父的。” 江随云轻哼一声,仍旧贴了过去,伸手掐掐儿子粉嫩的小脸,带着些许不满地道:“为夫一想到他将来要拜苏姑娘为师,心中就忍不住忧虑重重啊。” 看着眼前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样子,下人识趣的走远了些。 “也不必太过忧虑。” 眼见周围没人,江随云在妻子耳边轻语,“你现在的情形喂奶给真儿的话,应该不会有事吧?”也不知道那药有没有其他害处。 “我不知道,还是让奶妈喂吧,总是要小心的。” 江随云沉默了下,点头,“好吧。” 正当他想趁妻子专心逗弄儿子偷个香吻时,蓦地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出现打破了他的希冀。 “哎呦,妹夫,你这也太过饥渴了吧,光天化日之下,就欲对我家妹子行不轨之事啊。” 江随云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她是我娘子,我对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何谈不轨?” 消失多时的苏离洛依旧一身鲜红的跳进院子,一下就窜到三人面前,眼睛直盯着蒙着面纱的人,“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江湖打杀,厌了而已。”凌清雪云淡风轻地说。 “难道你忘了当年被讥诮挖苦的事了?” “正因为没忘,才会选择如此。”虚情假意的人不要也罢,只要世上有一人待她真诚,那便足够了。 “你又不是打不过那姓齐的。” “一个疯子做出的事,总不是我们这些正常人能够料想得到的,不如一劳永逸。”她自有一番道理。 “这也太便宜那小子了。”苏离洛忿懑。 凌清雪轻笑出声,“姐姐何必生气,我都不气。” 苏离洛目光滴溜溜在江随云身上一转,怪里怪气地道:“是哟,妹夫这么不离不弃的痴情相守,你自然是不用气了。” 凌清雪笑而不语。 苏离洛绕着江随云转了一圈,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妹夫。”片刻之后,她语气诡异地开口。 江随云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干什么?” 她神情极是认真地道:“不如,我也把你毁容好了,这样对我家妹子才算是公平。” 凌清雪抢先开口,“苏离洛你若无事便可以滚了。” 江随云却若有所思地道:“这也无不可。” “无不可什么?”凌清雪踢了他一脚,“你是生意人总要抛头露面的,我却可以待在家中足不出户,你休想出去吓到世人。” 江随云委屈地看妻子,“娘子,你这样让为夫情何以堪,原来娘子看中的竟然是为夫这张面皮而已。” 苏离洛在一旁哈哈大笑,拍手道:“孔圣人曰:食色性也。我家妹子看上你的色,那是你的荣幸。” 凌清雪从容自若地附和了句,“就是。” 江随云抚额感叹,“我越来越觉得应该将苏姑娘列入江家拒绝往来名单。” 苏离洛直接一挥手将他甩飞出去。 江府下人救援不及,却见自家少爷稳稳落在地上,丝毫未损,看向苏离洛的目光不由得充满钦佩。 “妹妹,咱们姐妹俩说说知心话去。”苏离洛揽了凌清雪便走。 “苏离洛,你想把我妻儿带去哪里?”江随云急急出声。 凌清雪抱着儿子跟着苏离洛来到江府后花园湖心的那座八角凉亭,两人各自坐下。 桌上有备好的鲜果清茶,两人取了自用。 苏离洛感叹一声,“大富之家,果然适合退隐养老,就算无人,这里也一直备着瓜果茶点。” “你若喜欢,便长住下来。”凌清雪很是随意地说。 苏离洛摇头,“我不像你,我是安分不下来的,更何况我长了这样一副容貌,就算我想安分,旁人也是容不得我安分的,还不如到江湖搅他个风起云涌。” 对于她之中唯恐天下不乱的嗜好凌清雪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摇头,轻拍着怀中的幼子,看着他渐渐合上双眼。 喝了几口茶,苏离洛道:“妹妹,真的不用姐姐帮你找寻解药吗?” “不用。” “可你这样太过委屈了。” “委屈的时候离开就好了。”凌清雪始终十分的淡然。 苏离洛伸手拍拍她的肩,“妹妹,无论如何,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男人而已,如果不是真心,丢了便丢了。” 凌清雪点点头,“我如今只是觉得不能亲自哺育真儿而有所遗憾罢了,也不知这毒对婴儿有无伤害。” 苏离洛眼眸一转,道:“这个简单,咱们试试便知。” “试?” “对。” 苏离洛是想到就做的性子,马上就拉着凌清雪回房,不多时便拿着一只瓷罐往厨房而去。 江随云进房时正看到妻子整理衣衫,不由得眼神微变。“那淫女对娘子做什么了?” 凌清雪闻言失笑,“江随云,你胡说什么?” “那娘子这是……”他目露狐疑。 “姐姐是帮我看……”她眼神微闪,“看奶水中可有毒素。”江随云马上道:“何必麻烦她,为夫一试便知。” “试什么?” 他马上以行动表示。 凌清雪立时捂胸后退,“你做什么?” “帮真儿试奶。”一本正经的神情。 凌清雪羞恼异常,一掌就扫开他。 他不屈不饶的又扑了上去。 她压低声音喝斥,“真儿刚睡,你莫要胡闹。” “我想娘子了。”他满怀情欲地低语。 江随云抱住妻子不松手,在她左躲右闪中吻住她,将之压在宽大的桌面上索取欢愉。 “不……不行……一会……啊……她便回来了……” 已经情欲激越的人哪听得进妻子的劝,不管不顾地拉了她一同共赴巫山。 一直到两人云雨结束,苏离洛都没有出现,这让一直悬着一颗心听着外面动静的凌清雪颇感讶异。 “娘子,你去哪里?”餍足的江随云到床上跟儿子一块小憩,看到妻子整理衣襟要出去,不禁发问。 “你歇息吧,我去去就回。” 江随云便没再言语。 凌清雪兀自去找苏离洛,找到她时,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厨房院里的几只小白猪。 “在看什么?” “观察,毒药这东西是要仔细观察的。” 凌清雪不善药理,自知在这上面帮不上忙,便不再理她,回房去看那对父子。 几日后,一直躲在厨房,惹得众厨子心猿意马频繁出错的苏大美人终于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 第八章 少夫人的容貌在江家早已成禁忌,可是消息仍然传到外面。 于是,便有了阴毒的江家妒妇遭到天谴,容貌尽毁,成了一个令人厌恶的丑八怪的传言。 当然,对外头的风风雨雨,江家的人都一笑置之。 他们的少爷和少夫人鹣鲽情深,岂是外人所能理解的? 当细雪飘下,年关将近的时候,江老夫人带着媳妇和金孙前往城外的寺庙进香祈福。 就在蒙着轻纱的凌清雪出现在寺外时,引来不少的侧目,不少人都想起几个月前,李家的陪嫁丫鬟求着她去救自家小姐,江少夫人只是冷淡以对。 时隔数月,当初光彩照人的江少夫人却不得不面蒙轻纱,不复曾经的美丽,让人不由得感叹,世间因果皆有报应。 江悟真在奶妈怀中挥舞着小手要找母亲,凌清雪便伸手将他抱了过来,这才跟在婆婆身后走进寺内。 一路行来收到不少百姓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但凌清雪完全不放在心上,她做人做事但求心安,事实真相如何,不足为外人道。 一行人进入大殿,点了香,礼了佛,江老夫人照惯例捐了香油钱。 之后,凌清雪走出大殿与一对男女迎面碰上,双方俱是一怔。 为首的是个年轻的锦衣公子,左手拿着一柄青色带鞘宝剑,剑眉斜飞入鬓,目若寒星,薄唇轻抿,透着几分坚毅。 在他身边是个相貌秀丽的紫衣少妇,左手也握着一柄剑。 “雪妹——”锦衣公子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声音也微颤。 他身侧的紫衣少妇脸色微变,目光不善地打量着面蒙轻纱的凌清雪,语气透出几分奚落,“原来她就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凌家堡二小姐啊,江湖人称她‘雪玉芙蓉’,现在这朵芙蓉怕是又像当年一样谢了吧。” 凌清雪没理会他们,只是对着婆婆道:“娘,您不是还要找主持问禅,我们走吧。” 江老夫人慈祥地拍拍她的手背,点头称好,“走吧,不用理会不相干人的话。” 紫衣少妇的脸顿时一青,右手握到剑柄上。 锦衣公子立时朝她扫去一眼,“蓉妹。” “哼!”紫衣少妇言语苛刻,“她当年留不住你,如今也一样留不住江公子。” “这位夫人认识在下吗?怎么这么肯定江某就如此浅薄,容易被那些表相所蒙蔽呢?”随着这道清雅淡然的声音,江随云慢步从不远处走近。 “云儿,你不是说今天没时间过来吗?”江老夫人笑了。 江随云向母亲施了一礼,亦笑道:“事情谈完了,便过来陪母亲和娘子了,总不好让旁人当我江家无人,可以任人欺负。” 凌清雪低头看怀里幼子,轻纱下的嘴角微扬。 “娘子,让你受委屈了。”江随云走至妻子身前,温言道。 凌清雪微笑回应,“不曾委屈,你倒来得刚刚好。” 那锦衣公子看他夫妻俩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流露的默契与深情,眼眸微黯。当年之事是他有负于她。 江随云朝妻子怀中的儿子拍拍手,笑道。“真儿,来,爹抱。” 江悟真两只小手抓着母亲的衣襟不肯送,似乎生怕被父亲强行抱去一般。 江老夫人见状,不由得笑了,“真儿喜欢他母亲的味道,云儿你还是算了。” 儿子与孙子争宠在家中早已不是秘密,而她乐于看戏。 “庄主,求您放了我家小姐吧,庄主求您了……”突来的哀求声令大殿前的众人循声看去。 就见一个华衣女子披头散发地跌扑在地,一个丫鬟满脸泪痕地跪在她身边,向着身后迈步而来的男子不住告饶。 江随云面色顿时一变。 凌清雪也不禁蹙紧眉头。他竟然还在折磨李家小姐吗? 此时,那华衣女子抬起头,一张血斑布满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狰狞恐怖,有胆小的香客已经失声尖叫起来。 刚要直起身子的女子蓦地被一只大脚用力踏在雪地里,立刻痛呼出声。 “贱人,跑什么,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当齐浩宇收回脚时,那女子瑟缩成一团,梦呓般地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 “小姐——”小红扑到主子身前,用力抱住她,泣不成声,“小姐,不怕不怕,小红在、小红在……” 凌清雪将儿子的头转向自己怀中,不让他看到人世间某些人的丑陋行径。 齐浩宇看到殿前的众人,罩着一层阴霾的俊脸上忽地一亮,向前疾行数步。 江随云一个闪身拦在妻子身前,有礼地道:“齐庄主,幸会。” 凌清雪垂首轻哄怀中幼子,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清雪。”齐浩宇却对他视若无睹,迳自看着凌清雪轻唤。 紫衣少妇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几人间来回移动,原来江湖传言镜明山庄的齐庄主痴恋凌家堡的二小姐,因而迁怒导致误嫁的李家小姐一事是真的。 “齐庄主,李小姐一介弱质女流,不似我们江湖人皮糙肉厚禁得起折腾,凡事适可而止,还是不要太过了。”凌清雪淡淡地开口。她也想伸出援手,却深知自己越是插手,给李家小姐带来的伤害可能更大。 “清雪,你恨我毁了你的容貌是不是?” 锦衣公子神情一动,握剑的手收紧。是这样吗? 凌清雪的声音仍旧淡淡的,“花无百日红,总是要谢的,早晚而已。我家相公不介意的东西,我更不会在意。” 锦衣公子顿时脸上有些发烫。 “清雪,他若对你不好,我定不会放过他。”齐浩宇凶残的目光扫过江随云。 她心中轻叹,“齐大哥,收手吧,放过李家小姐,也放过你自己,有些事错过便是错过了,不可能回头的。” 齐浩宇冷冷瞥了眼伏在小红怀中寻求庇护的人,眼中闪过狠戾之色,“这件事,清雪你就不要过问了,她的父母兄妹都不管她的死活,你与她全无瓜葛,更不必理会。” 凌清雪不再说话。 江随云适时开口,“我们还要去向主持问禅,就先行告辞了。” 齐浩宇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家一行人走向后院,双拳握得死紧。 紫衣少妇怯怯地唤了声丈夫,目光朝寺外看了看。 锦衣公子点点头,夫妻俩快步离开此地。 曾经意气风发的镜明山庄庄主,如今已经是个感情上的疯子,方才的所作所为哪还有半分侠客的风范? “放开我、放开我……小红救我……小红!” 被人点了穴道仍在廊下的小红涕泪交加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听着自家小姐凄厉的叫声。 她家小姐只是一时错念,却替自己招来如此的灾难。 她去求江少夫人,却连对方也受牵累被毁了容貌,她已经不敢再去求人。既然她的命是小姐救下的,那么无论小姐受什么罪、被毁成什么样子,她都要陪着,不离不弃。 屋内凌乱的大床上,李小姐趴卧着,脸埋在被褥间发出濒死的呻吟,俯在她身上的男人却不管不顾地驰骋着,直到自己释放,才将人扳了过来。 大手抚上她满是红斑的脸,心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齐浩宇入魔一般哺着,“清雪、清雪,你看,我也不嫌弃这张脸,不管你变成如何,我都要你的。” 在李小姐惊惧的目光中,他再次将人拖到自己身下,不理她的挣扎捶打,一次又一次地占有她。 天色大亮之后,被解开穴道的小红冲进屋里,就看到大床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姐,那双原本变得混沌的双眼此时却难得的清明。 “小红。” “小姐。” “杀了我吧。”她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 小红摇头,泪落如雨,“小姐,不要……” “这样活着太痛苦了,他是个恶魔,我招惹到恶魔了。”李小姐的目光充满了恐惧。 “小姐……” “替我向凌姑娘说声对不起,是我错了。” 小红点头。 “小红,帮我。” 小红颤抖着从自己头上拔出一支发簪,横下心,一咬牙,在小姐期待的目光中用力刺了下去。 李小姐含着笑在贴身丫鬟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支带血的发簪迅速刺入另一颗心脏,小红嘴角淌下一缕鲜红,轻声道:“小姐,小红来陪你了……” 阳光从窗外射进落在床上,映照着相拥而亡的主仆,无比凄艳。 一条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江府,江府的人看到向来镇定的管家忠叔一脸惨白、神情慌张,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出大事了! 后园中,正陪着婆婆赏花的凌清雪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心突地一跳,人丛椅上站了起来。 江老夫人见状,不由得讶异问道:“清雪,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后园入口,不多时就看到陪同丈夫出门谈生意的管事一路跌跌撞撞地进来,脸色刷时一白。 出事了! “少爷怎么了?”江老夫人也察觉到不对,神情跟着紧张起来。 忠叔扑通一声跌跪在地,颤声道:“少爷……少爷被人打落悬崖生死不明。” 江老夫人一下就晕了过去。 凌清雪身子微晃,袖中手握拳收紧,冷冷地道:“在哪出的事。” “安徽六合青远镇。” “照顾好老夫人。” 忠叔一见她要走,急忙出声,“少夫人你去哪里?” “找人。” “少夫人你有孕在身,怎能出门呢?”忠叔焦急地喊。 “我会小心。”声音远远传来,显见她已经走得远了。 凌清雪出了后园,便直奔后院,牵了匹马就从后门离府。 她一路疾奔,在三天后赶至千里之外的万事通住所。 万事通看着风尘仆仆撞门而入的人。多年来,他第一次见她如此焦虑失控。 “帮我查,查是谁下的手;帮我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直扑到桌前,一古脑将来意说出,然后直直地盯着对方。 不愧是人称万事通,凌清雪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恐怕也只有他一听便明白,但见他干脆地答应,“好。” 得到答覆的凌清雪一下坐倒在地,手捂着微隆的小腹,眉头皱紧。 “你不要紧吧?怀着身孕怎能如此急奔?” 她摆摆手,半晌才缓过气来,道:“没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凌二小姐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宁愿在家相夫教子,却仍然难以逃脱江湖的风雨袭人啊。”万事通颇有感触地说。 她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俗却是实话。” “有件事,也许你有兴趣。” “我现在只对我家相公的下落感兴趣。” 万事通自顾自往下说:“李家小姐死了,死在她的贴身丫鬟手中,而丫鬟自尽了。” 凌清雪脸色倏地一变,“齐浩宇。”几乎立刻她便想到这个可能。 万事通不置可否,就事论事地道。“这已经是上个月的消息了。” 凌清雪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接过万事通递来的热茶,若有所思。 万事通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目光带了几分探究地打量着她,“你明明师从一代刀圣,却从不轻易展露本门武功。明明谣言加身,却从不辩解。你年纪虽轻,却已历经沧桑。丫头,老朽其实有几分佩服你的。” “谢谢你的宽慰。” “如果真的是他下的手呢?” 凌清雪握紧手里的杯,眼睑低垂,声音很轻也很冷,“纵然他是师父故人之子,我这次也不会善罢甘休。”上次青城之事她忍了,但这次她不想再忍。 万事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凌清雪慢慢喝完手里的那杯茶,然后调整了自己的内息后便离开了这里。 万事通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她不担心。 杭州,镜明山庄。 站在山庄之前,凌清雪的心情很沉重。 她不想跟齐浩宇走到这样的对立局面,毕竟他是师父故人之子,可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而随云十之八、九也落在他的手中,是他逼她刀刃相向。 山庄大门敞开,齐浩宇急步走出,在看到朝思暮想之人时,眼中闪过欣喜。 “冒昧来访,还请庄主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镜明山庄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几时来都可以。” “清雪受宠若惊。” 齐浩宇回头看了下,眼神微黯,“你本来该是这里的女主人。” 凌清雪泰然自若地道:“是清雪没有这个福份。” “你若没有,他人就更没有资格。” 凌清雪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道:“清雪此来,只是想请庄主帮一个忙。” “你说。” “我家相公人呢?” 齐浩宇脸色蓦地一寒,看着她的眼神有丝狂乱。 “你是为了他来的?”他心痛地看着她,嘶吼道。“清雪,我一直等着你回头,等着你来做镜明山庄的女主人……” 她冷冷驳斥,“本没有走错,我何须回头?” “如果不是他,你今天是我的妻子,是山庄的女主人。” 她淡定地看着他,直言不讳,“如果没有他,你我今天也许根本不可能见面。” “你为他退出江湖。” “也可以重出江湖。” “他就那么好,值得你为他如此?”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只是我认定了他,他认定了我,决定相守一生罢了。” 凌清雪始终淡淡的,仿佛说的话再天经地义不过。 齐浩宇俊美的脸上已现狂乱,让人看了心生惊惧,“你为什么一定要激怒我?” 她盯着他,轻纱下的嘴角扬起讥诮的笑,“因为你已经激怒我了。” 镜明山庄的人在旁静静地看着,看着这本该是一对夫妻却走至今日地步的男女。 庄主与凌家堡缔结亲事时,他们都知道江湖上流传着一些不利于凌二小姐的谣言,但瑕不掩瑜,她的侠名同样为人所津津乐道,曾经,他们也乐见她成为他们的主母,无奈异常暴风雨让一切变了调。 齐浩宇看着从容淡定的她,神情慢慢恢复正常,眼神带着几许痴迷地凝视着她,“清雪,是我不好,我不该毁了你的脸,可是,我不在乎的,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快意恩仇、美如芝兰的雪玉芙蓉。” 凌清雪不想再跟他废话,言归正传,“我家相公,人在哪里?” 齐浩宇却充耳不闻,“清雪,回到我身边吧,做我的妻子,我们携手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 凌清雪看着他,目光一点点冷下来。 在镜明山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某深山古洞中,江随云正一脸愁容地看着笑吟吟望着自己的红衣女子。 “你明知道她会因此对上齐浩宇那个疯子,为什么还要人误传消息给她?”她们不是朋友吗? 苏离洛理直气壮地道:“朋友就不能互相陷害吗?” 江随云顿时失声。 半晌,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可是,我家娘子现在身怀六甲,如果有个万一……”他说不下去,也不敢去想那个后果,看着面前人的目光顿时恼怒起来。 苏离洛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迳自往面前的瓦罐里添一些草药与虫尸。 江随云不敢去看那只瓦罐,只要一想起自己这些天吃过的药里都参杂着那些可怕的虫尸,他就想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妹夫,不要把你家娘子看得太低了,她这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算不至死方休,把对方剥去一层皮也是一定要的。” 江随云连日来的新仇旧怨一时间迸发,很自然地回了句:“想来苏姑娘对此是深有体会了。” 她抬头看他,对他风情万种的一笑,半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妹夫,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句话,有时候逞了口舌之利,口舌也是要受苦的。” 江随云的目光在那只瓦罐上一扫,顿时一阵恶心,急忙别开视线。 苏离洛说完又像无事人一样继续去研究自己的药罐,恍若漫不经心般地道:“妹夫,我好像一直没有跟你讲,我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然后救了你哦?” “没有。”关于这点他问过,但苏离洛却故意卖关子,而且美其名留下来照顾他的伤势,实则根本是以凌虐他为乐。 “其实,除了这个身份,我还是江湖最大杀手组织里的金牌杀手夜枭的地下情人。”夜枭不是个能轻易甩掉的男人,当初招惹到他是她最大的失误,唉,怪只怪当年的他太过可口,才害她情不自禁下了黑手强了他。 愿意坦承她和夜枭的关系,是因为好戏看够了,太早告诉江随云原因,依他的精明,肯定很快串起前因后果,那她就不能整到他了,谁让他们夫妻老是一鼻孔出气打击她,这只是小小报复。 果然,江随云若有所悟。 “所以呢,有人出钱请他杀一个跟我多少有那么一点关系的男人呢,我就忍不住跟来看热闹了。” “你救了我,他要怎么交差?” “当杀手完成不了任务时,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把顾主给干掉。”苏离洛轻松自若地说。 “……”江随云错愕无言。 苏离洛看着瓦罐中的药变了颜色,露出满意的笑,抬头对半靠在石壁上的人不怀好意地一笑,“妹夫,你的药好了喔。” 江随云苦笑,“苏姑娘,其实我只是摔断腿,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内伤。” 她无所谓的挥挥手,“唉哟,反正是要补,不如就全补好了。” 当他看到她蹲在自己面前,从袖里掏出一只檀木盒,从内捏出两条尚在蠕动的白色肥虫扔进冒着热气的瓦罐中时,他终于又再次的吐了。 苏离洛这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第九章 “清雪对齐庄主的武功景仰已久,今天总算是有机会向庄主讨教一、二了。” 凌清雪缓缓朝齐浩宇抱拳。 他后退一步,“清雪,你要跟我动手?” 她干脆地回答,“是。” “风雷刀是不对镜明山庄的人出手的。”他提醒她。 “所以我不会用风雷刀。”凌清雪转身从马背上抽出一对普通双刀,刀神出鞘,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冽冽寒芒。 “你要用这样的刀跟我打?”齐浩宇难以置信。 凌清雪目光沉静如水,声音淡漠如风,“能杀人的刀一样是神兵利器。” 所有人一凛。 如此从容、如此自信,如此的不可一世,几乎让人忽视眼前这个身形纤瘦的人正身怀六甲。 “请。”简单一字,干脆俐落,不带丝毫感情。 刀者已心如止水。 当两条交缠的身影中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时,所有人一怔。 那折断掉落尘埃的是剑,齐浩宇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名剑如今已一分为二。 普通的青钢刀折断江湖兵器排行榜上的名剑,不是剑之过,而因人之锐。 在双刀架上齐浩宇的脖颈时,所有镜明山庄的人都不禁下意识握紧手中兵刀。 “他人在哪里?”凌清雪冷冷地逼问。 齐浩宇笑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是不太可能。”她赞同地附和。 “所以你要杀便动手好了。” 凌清雪目光微闪,手中刀闪电般起落纵横,只闻数声惨叫传来,齐浩宇摔倒在地,手筋脚筋俱已被炸断,鲜血染红他身上的白衣。 “我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凌清雪傲然而立,刀尖上兀自滴落属于齐浩宇身上的血。 她冷冷地注视着地上因为疼痛而沁出冷汗,俊容扭曲的人,“被逼到极至,我会比你更狠毒,你这两年来做的一些事委实过分,枉你出身名门,艺从良师,却丢尽江湖世家的脸。” 镜明山庄的人无不感觉面上无光。庄主近年来做的事确实是有些过分,但是这样被人当面直斥,他们仍然不免愤怒。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庄主才会性情大变,行事完全不顾江湖道义。 可,谁也没有办法去指责凌清雪,事情从头到尾,她一直是被动的,身不由己的。 “他是生是死?”她朝他走近一步,滴血的刀指向他的眼。 齐浩宇狂笑道:“我怎么会让他活着,他活着,我就永远不可能得到你,他只能下地狱。” 凌清雪右手刀毫不犹豫地刺下,镜明山庄的人扑上来,她左手刀往外轻划,无形刀气划空而过,几声惨叫传来,救人的人翻滚在地。 蓦地,她单膝跪地,左手刀落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蹙紧眉头。 然后,“哇”的一声,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 “清雪……”齐浩宇痛心地看着她,“为了他,你连自己的命也不顾了吗?” 怀着身孕竟妄动刀气。 “齐浩宇,你没有资格露出这种表情,今天会这样,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们都退下。” 镜明山庄的人面现忿懑地停在原地,没有后退。庄主都已经被她割断筋脉却仍护着她,而她却只关心另一个男人的下落。 凌清雪看着他,眼神不曾动摇过,“你不怕死,我也不惧亡,江湖人江湖死,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不肯说答案,那就下地狱,如果他死了,你就给他陪葬,如果他还活着,你就当赎罪。” “他死了。”齐浩宇说出了答案。 她右手刀缓缓举起,风吹起她覆面的轻纱,露出那张满布红斑的脸,齐浩宇缓缓闭上了眼。 然后,却有另一道剑气比她更快,瞬间划过齐浩宇的颈项,鲜血自伤口喷出,洒落地面,一片艳红。 凌清雪以刀拄地,头也没回地道:“我没打算付你杀人的钱。” 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我也从来没打算收你的钱。”他答应苏离洛护她周全,便一定要做到。 “还我们庄主命来。”镜明山庄的人扑向那个仿佛平空出现的黑衣男子。 凌清雪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缓缓自地上站起,掷落手中的刀,转身就走。 身后是一片厮杀的惨烈,而那已经跟她再没有关系。 当那一点白色消失在湛蓝天空时,苏离洛这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洞内。 江随云的声音从洞内传出,“是什么消息?” 她语气轻松地道:“齐浩宇死了。”夜枭办事还是这样干脆俐落,说了会将祸责揽上身,就不畏因此多一个仇家。 江随云顿时一惊,扶着石壁就要站起。 “妹妹没事,”苏离洛停了下,然后抬头看天,语气一派悠然,“就是人从江湖上消失了。” 江随云扶着石壁站起,又一个不稳摔落回地。她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消失是什么意思?” “消失就是不见了,妹妹许是厌倦了这些恩怨情仇,到深山古刹修身养性去了吧。”她无比欢快地为他解惑。 “我要去找她。” 她质疑的目光落在他的断腿上,摇头,“短时间内你怕是无法走远路,不过,我已经帮你通知江家的人了,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有人来接你回去。” “你跟我家娘子真的是朋友嘛?”江随云又一次表示质疑。 苏离洛咯咯轻笑,“朋友这个词,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在我跟凌家妹子的心中,各自的解读也是不同的。” 江随云知道自己又白问了。 “我替你准备了几天的食物和水,接下来就不继续陪你在这深山老林里耗了。”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那抹红影消失的方向,江随云不由得摇头。这样性格怪异的女子倒真是不多见,也许江湖女子总是与一般人不同——目光微转,他想到了自家娘子,她也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啊。 没几天,江随云就等到管事忠叔。 他带着十几个强壮的家丁拿着做好的担架来接他出谷。 “少夫人没有消息传回家吗?”这是他看到管事问的第一句话。 忠叔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随云的神情黯淡下去,没有再说话,在下人制作的简易担架上闭目养神。 “少爷——”忠叔有些担心。 他闭着眼睛道:“我没事,先回去再说。” 忠叔于是不再说话。 半个月后,一行人回到了扬州江府。 江随云一直没有再问过妻子的消息,就像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妻子一样。 然后,就在他腿完全康复的那天,他对母亲说要出趟远门。 江老夫人了然地看着他道:“知道上哪里找她吗?” 他笑笑道:“知不知道无关紧要,只要去找,总是能找到的。” 江老夫人点头,“那你放心去吧,真儿我会照看的。” “谢谢娘。” 当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园外时,江老夫人看着怀里的孙子,轻轻地叹了口气,“乖孙,但愿你爹能把你娘找回来。” 从镜明山庄离开的凌清雪没有回扬州,也没有回江北的凌家堡,而是独自上了青城山。 曾经答应师父不对齐家人出手的,可惜最后她仍然违誓了。即使没有使用风雷刀,她也觉得对师父有愧。 于是,她跪在师父的墓前忏悔。 山林幽径,与世隔绝,让人的心灵得以沉淀,将世间的纷纷扰扰遗忘。 不知不觉中,凌清雪已经待上两个月。 肚子越来越大,对腹中胎儿的父亲的思念也与日俱增,然而她还是没有下山。 凌清雪知道丈夫还活着,她当时走过夜枭身边时听到他的低语。 几乎马上的,她就猜到丈夫在谁手里——苏离洛,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凡事给她来阴的,就算帮她,也要先整到她再说。 她一直认为苏离洛是个很奇怪的人,而苏离洛也是这样说她的。 仰头感受山间吹来的凉风,凌清雪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朋友,有时候是很复杂的字眼。 蓦地肚皮动了下,她眼中笑意增加,伸手轻抚着肚皮,微笑轻语,“你也这么觉得是吧,再过不久,娘就能看到你了,”目光投向远方,“也能看到他了。” 夕阳一点点落到山后,她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缓缓朝来路走去。 穿过一大片密林,跨过一条并不宽敞的小溪,就是她熟悉的草庐。 今日的草庐一如既往的沉静,却多了条头长而略显单薄的身影伫立。 他背对着她垂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天空,似在沉思。 凌清雪看着他,没有出声。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视,江随云猛地回身,然后惊喜在他眸底闪现。 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已胜过千言万语。 “娘子。”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们还好吧?”他看着她和她的肚皮。 “还好。” “我来接你回家。”他很自然地说,就仿佛他们从不曾分离过。 凌清雪伸手搭上他伸过来的手,由他扶着往草庐走。 “娘子,下次不要随便跟人动手了,尤其怀着孩子时;就算出天大的事,也要以你的安全为第一。”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凌清雪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什么也没说。 “娘子,我不希望你为我去冒险。”他的声音转为郑重。 她淡淡地道:“能让我为他冒险的人不多。” 他握紧了她的手,感动莫名,“娘子。” 凌清雪看都没看他,道:“以后我会跟你一道出门的。” “娘子——” “托人打听消息也是很麻烦的,尤其消息被人刻意篡改时就更麻烦。” 尽管她的神情没有变化,甚至连声音的起伏都没变化,但是江随云就是知道她的心情很不好。 于是,他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娘子,我摔下悬崖的时候摔断了腿,深谷中又人迹罕至,不是故意不让你知道我平安无事的。” 凌清雪在草庐门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坟墓,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感伤与愧疚,“齐浩宇是师父故人之子,我是不该向他出手的。” “我让娘子为难了。” 凌清雪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涩,“一直避免跟他正面对上,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她无限感慨。 “娘子何必自责,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凌清雪没有回应他,转身进了草庐。 “娘子,你几时下山?”江随云急忙跟了进去。 草庐内的摆设一如上次他来时,简单到有些简陋,他不忍身怀六甲的妻子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等到百日期满,我便下山。” “百日期满?” “我向师父忏悔。” 江随云沉默下去。 许久之后,庐内传出凌清雪带着惊讶的一声低唤,“江随云。” “娘子,你为齐庄主心痛了吗?”江随云的声音充满低落与不安。 这次换凌清雪沉默了。 “娘子。” “求之而不得,这也许是他最大的痛苦。”长长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 “娘子是怪我当初强求了吗?”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庐内安静了片刻,然后凌清雪带了几分不屑地口吻地道:“我若不愿,你强求得到吗?” “娘子……” “松手。” “我好想你……” “你松……唔……”声音似被什么堵住,就此中断。 外面的天色也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山林里一片昏暗,星星满天的夜晚,月夜也偷起了懒。 草庐内没有烛光亮起,却隐有夫妻床榻间的爱语传出,间或几声轻越的笑声。 萧瑟的寒风中,一辆马车从密林间的道路尽头缓缓驰来。 枝叶凋零的山林地上铺满厚厚一层落叶,马车辗过,发出“嗑吱嗑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听来分外清晰。 轻轻挑起的车帘有山风灌入,带来深秋的凉爽与初冬的寒意。 车厢内收拾得很是舒适,地上铺着厚实又柔软的波斯软毯,就连车壁上也钉上挂毯,还有几颗柔软又舒适的软垫抱枕。 马车平稳而缓慢地行进着,这让躺在车里小睡的凌清雪睡得很安稳,也让旁边看顾着妻子的江随云很放心。 越近临盆,妻子的手脚浮肿得越是厉害,行动也不如以往自如,这让他归心似箭,偏偏又不能加快行程。 他伸手替她掩了下身上的厚毯,又轻轻抚上她的眉眼。 手指下的眼皮颤动了下,他急忙收回手,有些心虚地轻唤,“娘子。” “有人。”凌清雪肯定地说。 他面露疑惑。 她推被坐起,目光锐利地看向车窗外,“有杀气。” 江随云心头一惊。 她继续道:“来者至少十人。” 江随云眼中闪过忧虑。他们这次只带了四个护院,而妻子如今的身体状况…… 他不由得蹙紧眉头。 凌清雪接下来的话安抚了他的不安,“这些人武功不高,护院可以解决的。” 他放下心来,但却没有发现妻子眸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只有两个人需要她亲自出手。凌清雪垂眸看自己腕间的紫金镯,心静如水。 马车外很快就传来刀剑相交声,江随云关注着外面的战况,而他身边的凌清雪却只是轻轻摩挲着腕间紫金镯上的古朴花纹。 当那两道剑气破空袭来时,她腕间双刀同时出鞘。 江随云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便是车厢顶破裂的声响。 三条身影无一字交谈,便在刀光剑影中腾挪交错。 江随云冲出车厢,紧张地看着以一敌二的妻子。 凌清雪知道自己要速战速决,奈何对方是镜明山庄的左右护法,也不是易与之辈,加上她如今身体状况,更是手脚施展不开。 这三个月,她一直在等,等着镜明山庄的人来,然而,他们聪明地选择了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出手。 身怀六甲的她终究不若以往灵活,被两道剑气自左右两侧划过,一截衣带与一串血珠在风中飞扬。 江随云伸手捂住嘴,此时他不想出声惊扰妻子,但眼中的担忧却无法遮掩。 小腹突然传来的阵痛让凌清雪的刀势微乱,气息不稳。 对战两人一见,立时剑势加速,要立斩她于当下。 一片绚烂的刀光之后,是三条伫立不动的身影。 就在江随云错愕之际,两条身影缓缓向后倒下,另一条纤细的身影也步履不稳往后疾退数步,最后单腿屈膝跪倒在地。 “娘子……”他冲了过去。 她指间的刀坠地,死死扣住他扶持的手,痛吟,“我……我要生了……” 江随云看着他们所处之地,扶起妻子往马车而去。 当护院将刺客尽数扑杀的同时,车厢内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扬州江家又添了一位小少爷。 江随云颤抖着双手将儿子包裹妥当,看着一刀割断脐带后就颓然倒下的妻子,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娘子……” 一脸冷汗倒卧在地毯上的人眼中盈满着淡淡的笑,带着母亲特有的慈爱,看着丈夫怀中的幼子,费力想抬起自己沾血的手,最后却是徒然放下。 “娘子,你不要紧吧?”江随云满心的旁徨,满眼的焦灼。 凌清雪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没事。” 江随云的心尚未完全放下,她的人已缓缓合上眼睑。 “娘子——”惊惧的喊声划破苍穹,惊起林中宿鸟。 车外的护院和马夫互相对望,皆是惊疑不定。 曾经显赫一时的镜明山庄在武林中迅速地陨落。 留予世人的则是关于最后一任庄主因情而狂的话题。 万事通捧着自己手中的一杯清茶摇头,“凌二小姐的人生总是在不断创造传奇,明明她只是想平淡过日子,在家相夫教子。”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红衣妖娆的女子,闻言咯咯轻笑,“可惜,有些人天生就是是非人,她不找是非,是非也要找她。” “是呀,这也许是凌二小姐人生最大的无奈了。” 苏离洛笑容忽地变得幸灾乐祸起来,摇头笑道:“不对不对,雪妹子人生最大的无奈是遇到扬州江家的当家大少。” 一阵翅膀拍动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万事通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了出去。 须臾,院中传来他玩味的笑声,“苏大姑娘,恐怕凌二小姐人生最大的无奈,还远不只你所说的啊。” 红影轻闪,苏离洛已经到了院中,一脸兴奋地看着他手中的纸条,“上面说什么?” 万事通的笑也带了几分不怀好意,“你应该也知道江家与皇家是有姻亲关系的。” “富可敌国却不遭朝廷猜忌,自然是因为本身便与皇家有关。”他轻晃着手中的纸条笑道:“所以皇家插手江家的事便不足为奇了。” 苏离洛眼睛一亮,“皇家出手了?” “皇家曾经数次意欲以皇室宗亲之女下嫁江家,因为诸多原因作罢,但这次他们似乎势在必行。” 苏离洛生平最大的喜好便是听八卦,同时也乐于制造八卦给众人嚼舌。一听万事通的话,顿时兴趣高涨,眼放异彩,“也就是说,雪妹妹这回要被皇权欺压,江家妹夫恐怕要再迎新人?” “差不多。” 万事通话音未落,眼前已没了那条红色身影,远远的传来她带笑的声音,“我赶去看热闹去了,下次再来喝茶。” 面对空空如也的庭院,万事通摇头轻叹。凌二小姐临盆之际与人搏命动武,导致产后便沉睡不醒,江家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均束手无策,而最有可能治愈她的毒手仙姬却偏偏作壁上观。 现在这位仙姬又急匆匆赶去扬州看热闹。 遥望扬州的方向,万事通忍不住喃喃自语,“看来,扬州真的要热闹了。” 自古扬州多繁华。 而热闹往往伴着繁华而生,尤其如今此处又住着两位传奇人物。大家才听说江少夫人因为江湖情仇,最后导致一睡不起,京里又传出消息,说皇上有意下嫁皇室宗亲之女到江家。 于是,扬州城的话题再次多了起来,赌局也因此一开再开。 然而,外面的热闹与喧哗都到不了江府的栖云小筑,唤不起沉睡中的江少夫人。 身形消瘦的江随云坐在床沿看着昏睡中的妻子。已经一个多月了,请了不知多少位大夫,就是救不醒她,想到两个幼子,他心神俱伤。 “娘子,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就算你不担心为夫,也该想想咱们的两个儿子,尤其是信儿,他还那么小……”他握着妻子的手一如往常叨念着,总是期盼她能在下一瞬就睁开眼,对他说:“江随云,你真吵。” 可惜,他一直在失望,长此以往,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会绝望。 “少爷。”院中传来小厮乐清的声音。 江随云又看了眼妻子,然后起身出屋。 “少爷。”看到他出来,乐清急忙迎了上来。 “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办妥,如今流言传遍京城,保证没有人会漏闻。”乐清保证道。 “那就好。”江随云回头朝屋里看了眼。他不会让任何女人来占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如果她一世不醒,他便守她一世。 第十章 江随云克妻! 扬州江家受到了诅咒,凡是嫁入江家的女人无不踏上死亡之路。 举证历历,事实俱在。 包括现任的女主人自从嫁入江家便风雨不断,最后长睡不醒。 江家,富可敌国,却是女人的死亡之地。 传言,由京城而起,风一样的速度扩散四方。 京城权贵无不心惊,闺中待嫁之女纷纷觅得佳婿,快速出阁。 夜幕低垂,苏离洛轻车熟路地来到江府栖云小筑,雪地白光映得红裳分外艳丽,犹如开在雪地里的一树红梅。 “娘子,信儿的哭声你都听不到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肯醒来呢?” 苏离洛的脚步在听到屋内人压抑着痛苦的轻语时停了下来,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怔忡。 伸手在窗上轻叩两声,然后听到屋内传出江随云带着不确定的声音,“谁?” “妹夫,好久不见啊。” 窗户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露出江随云显得有些激动的脸,“苏姑娘,你有办法救我家娘子吗?” 她摇头叹息,“妹夫,你真是太现实了,如果我说没有办法,你是不是会直接将窗户关上呢?” 他愣了下,随即难掩惊喜地看着她,“你有办法?” 苏离洛耸肩道:“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看。” 江随云往旁边闪开,她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 微弱烛光落在床上的人脸上,苏离洛的神情不禁为之讶然,回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随着娘子昏睡的时间拉长,她身上的红斑就越来越淡。” 烛光下,红斑在渐渐消退,如今已经可以看到主人原本的美丽,那些红斑淡得仿佛是花痕。 苏离洛伸手把上凌清雪的脉,良久无语。 江随云不敢打扰她,只是紧张地待在一边。 烛台上的蜡烛绽出灯花,发出哔剥声。 苏离洛收回手,脸上的笑很是耐人寻味。 “如何,苏姑娘?” “我只能说,”她摇头轻叹,“雪妹妹的人生真是充满传奇。” “苏姑娘——” 她好笑地扭头看他,“你不用担心,妹妹她是因为当时为了护住腹中的胎儿将毒封在左臂,产后体虚气弱,内力不济,无法继续控制毒性蔓延,而这毒又奇迹般中和了她原先所中之毒。” “那她为什么长睡不醒呢?” “她这是一种假死现象,两毒相冲,内劲走差,遂便导致气息紊乱,人跟着陷入昏睡。” “她几时能醒?” 苏离洛两手一摊,“这我就不知了,不过我能肯定她不会有事。” 江随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床上的妻子,剑眉微蹙。 “妹夫,我的宝贝徒弟呢?” “在我母亲处。” 眼前红影一闪,已没了苏离洛的身影。 对于她这种来去一阵风的作风,江随云已经渐渐习惯。 他重新坐于床沿,抓起妻子的一只手,语含欣慰地道:“娘子,你会没事,真好。” 一个人缔造的传奇太多,再离奇的事到了她的身上,便都显得有些理所当然了。 江少夫人醒了,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似乎并不是那么惊奇。 让大家惊奇的是京城传来的一道圣旨——皇上要召见江少夫人。 皇上召见,如果是以前的凌二小姐,她不会理。 如果是凌清雪,她也不必理。 可是,如果是江家的少夫人,那么她就不能不理会。 所以,尽管不愿,凌清雪还是随着丈夫一同进京面圣。 穿过宫门高墙,走进百姓眼中富丽堂皇而又深不可测的地方。凌清雪并没有太多的惊奇,只是淡然地跟着内侍目不斜视地一路走过。 这道圣旨对她而言很是新奇,对江随云而言大惑不解之余又有些担忧,不知皇上想做什么,只嘱咐她小心谨慎。 凌清雪眼中闪过温柔,轻纱下的嘴角微扬。她倒不担心皇上会对她怎么样,逆来顺受不是江湖人的秉性。 “皇上,凌清雪带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他们人已在一座大殿处停下。 “带她进来。” “是。” 阳光从外射入大殿,让略微有些沉重的大殿显得明媚许多。 凌清雪在内侍之后跨进大殿,殿内殿外至少有三十个侍卫。她的嘴角不禁微微嘲讽地扬起。皇帝纵然威风八面,其实也随时在作茧自缚。 “你就是凌清雪?”一道低沉中透着威严的男子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答,“民妇是。” “听说你毁容了?” “不只一次。”她这么回答。 “江随云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是。” “那你觉得自己现在还配得上他吗?” 凌清雪没有回答。 “回答朕。” “民妇以为如果要让自己配得上,办法很简单。” “是什么?” “把他也毁容。”声音轻柔淡定却又无比坚定。 御桌后的明黄身影似乎被噎到了,有片刻的无语。 “朕想另行赐婚给他。” “那么皇上该问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你大胆。” 凌清雪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 “把蒙面的轻纱摘了。” 她迟疑了。 “朕命令你摘了。” 凌清雪慢慢地伸手摘下面纱。 “抬起头来。” 在她抬起头的刹那间,皇上的眼中闪过惊艳,“你的脸——” “恢复了而已。”她的口气仍旧是淡淡的,仿佛在说天气真好一样。 “既然恢复了,为什么还戴着面纱?” “习惯了。” 皇上盯着她。 她淡然回视,眼波不兴。 又过了一会,皇上道:“你退下吧。” “是。” 凌清雪离开后,皇上往后靠在椅中,声音少了方才的威严,带了些许的笑意,“出来吧,她确实跟一般女子不同。” “谢皇上对内子的夸奖。” “你怎么没对朕说她的脸恢复了?” “草民只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她的美丑之于草民都是一样的,甚至于草民宁愿她永远是那副无盐女的样子,这样就不会有人觊觎她的美貌。” 皇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眼前的男人,之后发出一声轻笑,“姑姑她老人家可好?” “母亲大人身体倒也康健。” “她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皇上忽地话锋又一转。 “是。” “这样一个出身草莽的江湖女子,你就不害怕吗?” 江随云微微一笑,笃定又自豪地道:“她为了草民可以自毁女子珍视的美貌,也可以为了草民不惜性命,草民就算把命赔了给她,又有何不可?” “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真的。” “她的传闻比你的还要精彩。” “她之前所经历的那些人,只是为了让她在合适的时候遇到草民罢了,若没有那些事,只怕草民至今仍是鳏夫一名,无法摆脱克妻之名。” “所谓克妻不是你自己杜撰出来的吗?”皇上意有所指。 “皇上,那些传闻早先便有,若我家娘子这回无法醒来,只怕传言会更甚,而草民也会深信不疑,绝不会在行另娶祸害他人。而她醒来,草民有她一人足矣,也绝不会再多娶,伤人伤己。” “伤人伤己?”皇上眼角一挑,有些不解。 “皇上也知她出身草莽,来自江湖,江湖人爱憎向来分明,我若负她,非死即残。” 皇上眯眼打量他,“你如此坚拒赐婚,是不是就是害怕这个非死即残的结果?” 江随云立即否定,“不,草民只怕从此天涯海角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她能抛下草民挥袖转身离去,草民没了她却无法独活。” 皇上沉默了。 许久之后,殿里重新响起皇上的声音,“你退下吧。” “草民告退。” 皇上赐婚的流言随着时间不攻自破,不了了之。 江悟真三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狐狸精。 江府所有下人都是这样看待苏离洛的,江悟真兄弟的奶妈也是如此对自家小少爷说的。 “乖徒儿,到师父这儿来。” “狐狸精。”清脆的男童声音在风中清晰的传来。 苏离洛面不改色,笑容依旧,轻轻瞥了眼抱着小儿子在一旁学走路的人,对着一脸防备看着自己的江悟真道:“乖,我是你师父。” “狐狸精。” “狐狸精是你的师父,你是小狐狸。”苏离洛笑着说。 “我不是狐狸。”江悟真不满。 “你爹是只狐狸,你当然就是只小狐狸。” “娘,爹不是狐狸。”江悟真向母亲寻求同盟。 凌清雪微笑道:“嗯,你爹不是狐狸,可你师父确实是只狐狸,乖,她是你师父。” “妹妹,你何以如此厚此薄彼?”苏离洛眯起眼,“妹夫是货真价实满肚坏心,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姐姐我却空长了一张狐媚的脸,人是何等的青春无辜?” “苏姑娘说起假话来依然如此面不改色啊。”从园外走入的俊美男子不是江随云又是谁。 “爹。”江悟真扑进父亲怀中,搂住他的脖子,撒娇地道:“我不要狐狸精当师父。” 苏离洛在一边不怀好意地笑,“可惜你爹娘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你就认命吧,徒弟。” 凌清雪曼斯条理地道:“哦,对了,我是答应真儿拜你为师,不过,你得在江家传授他武艺,九岁之前他不得离府。” 苏离洛脸上的笑顿时一僵,“雪妹妹,你当初可没这样说。” “没说不表示不说,现在我说也不晚啊。” 江随云在一旁点头,“是呀,现在说刚刚好。” “你们夫妻果然是一个鼻孔出气。”苏离洛表示鄙视。 “夫妻原该如此。” 苏离洛瞪着一脸淡然的凌清雪,叹道:“妹妹,姐姐又被你摆了一道。” “姐姐何必如此感慨,你总会找机会扳回来的不是吗?”凌清雪云淡风轻地说,一点也不以为忤。 苏离洛顿时笑靥如花,“不错不错,知我者妹妹也。” 她们果然是损友! 江随云又一次肯定这个结论。 “好吧,我接受妹妹的挑战。” 凌清雪眼波一转,轻笑,“不后悔?” “不后悔。”苏离洛无比肯定地点头,“那就好。” 看着苏离洛离开,江随云走到妻子身边小心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没什么。” 这么说就一定是有什么了,江随云不禁大感兴趣。“娘子,说来听听吧。” “何必着急呢,再过两天,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两天后—— 苏离洛怒气冲冲地来找凌清雪,失去以前的妖娆与从容。 “他怎么也会是真儿的师父?” 凌清雪修剪着花圃中的花草,漫不经心地道:“真儿为什么不能有两个师父?” “你没说。” “没说不表示不可能。” 凌清雪泰然自若地道:“姐姐不是常说,这世间没有你怕的人和事,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不必如此惊惶失措吧。” “我哪有?”声音不自觉带了些色厉内荏。 “没有就最好,如此姐姐就不必生气了,与他一起教习真儿也就是了。” 苏离洛被堵得哑口无言。 江随云知道这件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他家娘子总是在不动声色间便下足圈套等人跳,事后还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某天夜里,江随云终于忍不住问自己的妻子,“娘子,苏姑娘跟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在卸妆的;凌清雪笑了笑,一副“没什么”的表情,“不是什么大事。” “那是什么小事?” “只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个见色心喜的女人强上了一个负伤的俊秀男子,然后这个男子不巧被她破了童子身,更不巧很死心眼,再不巧又好像喜欢上她,然后就义无反顾追她到底了。” 江随云有片刻无法回神,他确信自己听到“强上”、“破童身”等字眼,哎呀,苏大姑娘果然不是寻常的江湖女子,确实是与众不同! “娘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万事通?” “嗯。” “娘子跟他很熟吗?” “还好,他只是对我的关注度高了些,所以后来成了忘年交。”江随云看着妻子卸完妆,穿着中衣朝床走来,眼神不由得微变。 即使生了两个孩子,妻子的身材依然窈窕迷人,让他无法把持。 将妻子扑倒在大床上,他有些急切地扯落她的中衣,要行鱼水之欢。 凌清雪却伸手阻止他,神情微敛,侧耳倾听院中的动静。 被心火撩拨得无法忍耐的江随云不管不顾地享受身下的温香软玉。 凌清雪半是娇嗔半是妩媚地捶打丈夫几下,便由着他为所欲为了,只是分了一半的心神注意外面。 “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糟!当听到儿子的声音时,凌清雪心中懊恼。这个苏离洛是越来越过分了。 “来看妖精打架。”苏离洛不怀好意的说。 “什么是妖精打架?”江悟真好学地问。 “一会你就知道了。” 凌清雪此时也顾不得身上的丈夫是否尽兴了,直接伸手推开他,拣了衣服就下床。 “苏离洛。”她披着衣服打开房门,对着院子不悦地喊了声。 院中响起苏离洛恶意得逞的笑声,“妹妹,这么晚不睡有事?” 凌清雪双手环胸,嘴角微抿,“姐姐不是也没睡,不知又有什么事?” “小事小事。” “是吗?姐姐若是实在想让真儿看的话,妹妹也不介意几时让他的两位师父表演给他看。” “师父也会吗?”江悟真天真的问。 凌清雪微笑,“当然会,真儿,你的师父是此中行家……” “真儿,天太晚了,咱们回去睡吧。”苏离洛急忙岔开话题。 “既然来了,姐姐就不必急着离开了。” “妹妹你接着睡,我和真儿先回去了,改天再聊改天再聊。”苏离洛抱起江悟真落荒而逃。某些时候,她觉得凌清雪比她更像妖女。 凌清雪目送他们离开,回身关门落闩,重新上床。 “他们几时来的?” “放心,真儿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江随云松了口气,对于苏离洛的怨念又加深一层,“这苏姑娘实在太过分了。” “睡吧。” “真儿真的不会被她带坏吗?”江随云满是担心地问。 “我会跟夜枭说的。”当初找夜枭当真儿的第二个师父,为的就是牵制行事常常无法无天的苏离洛,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是值得好好利用的。 抱着江悟真离开的苏离洛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寒,回头望了眼已经熄灯的栖云小筑,她打了个寒颤,加速离去。 富甲天下的扬州江家,自从江家当家少爷误娶江湖女子之后,府上的美婢便逐年减少,直到后来再也不见踪影。 出外经商其夫人必定跟随,对其他女子均不敢多看一眼,惧内之名日盛。 曾有传言,某天江少爷对一红衣女子说话时近了三尺,那名女子便被江少夫人一脚给踹飞。 事实真相是,那一日苏离洛习惯性要调戏一下江随云,然后便被撞个正着的凌清雪毫不留情地一脚给踹飞。 此事到此并未完结。 当时,被踹飞的苏离洛尚不及翻身落地,便被一旁窜出的一条身影接住,并迅速点了她七处大穴,挟持而去。 七天后,手脚虚软的苏离洛才蹒跚而归。 此后,据江悟真证实,两个师父经常彻夜切磋功夫。 月余之后,苏离洛发狂地冲出去揪出一昼伏夜出的俊秀男子拳打脚踢。 江随云从后园经过时,忍不住向身边的妻子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凌清雪目光扫过那两人,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夜路走多总是要遇见鬼的。”那个鬼,就是苏离洛肚里的孩子。 于是,在江悟真九岁那年,他的两个师父成亲了,虽然见证者,只有他和他的父母。 凌清雪对苏离洛两人的评价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娘子,那你呢?” “什么?” 江随云搂着妻子,贴在她耳边轻语,“你愿意被我打吗?” “你愿意挨吗?”她不答反问。 “下辈子也愿意。” 凌清雪眉眼微弯,轻轻地凑在他的耳边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有喜了。” “真的?”江随云惊喜莫名。自从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出世后,已经多年不曾再有消息了。 “嗯。” “娘子——”他抱着她高兴地在园中转了两圈。 凌清雪亦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