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千岁》 第一章 一条官道从两座山之间的峡谷地带穿过,而这个守易攻难地形也造就这里匪患不绝的情况。 今天,一队行人经过时不幸地被打劫了。 当时,宋微凉就在队伍的其中一辆马车上。 说实话,她觉得照父亲招摇的情形,他们这一路行来至今才被打劫已经是奇迹了。嗯,她想说,这伙强盗真有眼力! 在经过经年累月的打通关之后,今年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地被调到京城任官职。 如果可以选择,宋微凉宁可留在益州。父亲真是不明智,以他才智,做个地方官还马马虎虎能够胜任,并且可以独霸一方,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这一进京城,到了天子脚下,哪有在地方天高皇帝远的逍遥。 不是她不孝,而是她横看竖看,父亲这次进京都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危险。 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父亲这下能不能领着他们一家人平安通过这里都是个问题了。 「小姐,怎么办?」 看着趴在车窗的贴身丫鬟红梅,回过头一脸惊惶失措的问她,宋微凉很实在地说:「不知道。」无论如何这种情况都轮不到她出头,父亲以及随行的家丁、护院才是她们可以指望的人。 红梅顾不上失望,急忙又趴回车窗往外看。 「小姐,老爷在跟他们交涉。」 用钱买路,父亲打的应该是这个主意,反正他的财产多是不义之财,倒也没什么可惜的。按父亲的说法就是千金散去还复来,这是他每每花钱疏通上层时用以自我安慰的话。 只劫财还好,如果是一伙劫财又劫色,更甚者是谋财害命的强盗,那么事情就严重了。 想到这里,宋微凉忍不住蹙紧眉头,把丫鬟从车窗边拉开,自己趴了上去。 只见强盗朝她父亲挥了挥刀,后者马上就退到随行家丁护院的身后。 这下真的糟糕了,看来这伙强盗走的是谋财害命的路数。 「小姐,怎么样了?」 「不好说。」她实事求是的说,实在是因为没看太明白。 红梅一着急,把自家小姐拉开,重新又趴回车窗上。 宋微凉撇了撇嘴,没再去抢位置。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还能怎么办? 「强盗开始搬箱子了。」红梅一边看一边报告着。 那表示他们只劫财了?宋微凉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可是,没多久,她就听到女眷的尖叫声,这心不免又提了起来。难道还劫色? 「大哥,这小娘子长得不错,带回去给你当押寨夫人吧。」有人这么大剌剌的喊着。 「大小姐被拉出车厢了,正趴着车门哭喊呢。」红梅完全现场转述。 父亲妻妾众多,多年努力却没有生出一个男丁,只得了她们姊妹七人,而在众姊妹中,大姊最是美丽,虽不能说是倾国倾城,但也的确是一绝代佳人。 女孩子都希望自己长得美丽,但是太美丽有时反而不是件好事,好比现在,大姊便是因为她出众的外貌替自己引来危机。 这让宋微凉益发肯定低调做人的必要。以后头上只留一支簪子好了,衣着也要再朴素。 「什么,你嫌她哭哭啼啼看着心烦?那我们找个不哭哭啼啼的啊。」 宋微凉隐约听到大姊哭喊了声「三妹」,心头顿时咯了一下。 「小姐,不好了。」红梅慌张地回过头,「他们朝咱们马车过来了。」 这次被大姊害死了。她不禁苦笑。 车帘猛地被掀开,阳光射了进来,宋微凉不禁伸手在眼前遮挡了下。那人背光而站,无法看清面容,只觉得十分高大。 「大哥,这个果然不一样。」近听,这人的嗓门宏亮得惊人。 她眉头紧皱。 「不许你们碰我家小姐。」红梅一见对方要抓小姐,情急之下以身相挡。 那人轻而易举的将红梅拎到一边,再一伸手就把她拽下马车。 被那股大力拉扯,宋微凉身不由己地从车上跌扑而出,差一点就要摔个鼻青脸肿。 可是,不等她缓神,那人硬把她拖到一匹马前。 宋微凉瞇着眼试图看清这背光端坐在马背上的人影,可是没能如愿。今天这阳光太过谄媚,在对方身后发射着万丈金光,闪花了她的眼。 「就她吧。」 她的心沉了下去。 然后,她听到父亲的声音,「你们说好只要银子的。」 「你忘了我们是强盗吗?」 宋海尘顿时语塞。 突地,车队后方传来一阵疾乱的马蹄声,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楞。 很快的,那队人就奔到近前。 狭长的道路被强盗和宋家的车队挤得水泄不通,那队人根本没办法通过。 所以,即使他们对强盗打劫的行径视而不见,也只能停留在原地无法前行。 宋微凉打量着那身着宝蓝色锦衣的为首男子。刚刚那个强盗是身后有着太阳的万丈光芒,而这个男人本身便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夺目光彩。 相貌清俊而带着贵气,饱满的剑眉下是一双深晦如海的丹凤眼,当中波光流动让人看不出深浅。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红润,此时微抿,唇线微微形成上扬弧度,整个神情透出几分看戏的味道。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好看得让女人嫉妒,再看他身边随侍之人皆持刀佩剑,便知这人不是普通人物。 只不过,他的脾性也是与常人不同,领着他的人就这么冷眼旁观强盗们继续搬运银箱抢掠他人财物。 在宋微凉打量他的时候,凤烈阳也注意到被一名粗壮汉子拽着的她。 上身一件翠色的窄袖夹衫,下着一件曳地月白长裙,柳腰纤纤,体态轻盈。衣裳经过拽扯而微显凌乱,但那张清丽淡雅的脸上,却全无惊惶之态。 双目盈盈如秋水,目光流转之间宛若盛载着千言万语,低眉敛目之际,又似芳华尽掩,一平如水。 整个人彷佛一缕拂面而过的春风,轻柔而又让人眷恋。 眼看来人摆明了袖手旁观,善于察言观色的宋海尘也不免内心失落,眼睁睁看着女儿落在强盗之手却无能为力。他怕自己一旦轻举妄动,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女儿。 「爹,你们快走吧。」宋微凉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 他错愕地看着三女儿。 「可能的话,把大姊留下来跟我做个伴吧。」她紧接着扔了个更大的震撼弹。 「三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宋大小姐在不远处尖叫着。 宋微凉轻描淡写地道:「我现在会这样不就是因为大姊吗?那么于情于理要拉人做陪,我也只好找大姊你了。」她这样不顾姊妹情谊,不吓吓她,说什么都有点对不起自己。 「爹,我们快走,不要理这个臭丫头了。」 宋海尘没有理大女儿的跳脚,而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三女儿。在府中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今天她给了他强烈的印象。 「大姊,你再不走,我就真让人留你下来了。」看出父亲的迟疑,宋微凉用轻淡的语气说出威胁感十足的话,她知道大姊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催促大家离去的。 果然,宋大小姐马上吩咐车夫赶紧上路。 宋海尘临去前最后望一眼三女儿,眼中满是愧疚。 宋家车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消失而去,峡谷中便只剩下那伙强盗与凤烈阳一行人。 凤烈阳看到宋微凉突然冲自己嫣然一笑,心头不禁怦然一跳。她这一展笑靥,彷佛满池清莲瞬间绽放,煞是妍艳。 「现在只有我在他们手中,你仍然没有把握救下自己的未婚妻吗?」她的口吻有着委屈,带着质疑,更多的却是抱怨。 所有强盗一惊。 他却不禁哈哈大笑。这个女子让他感兴趣了! 眨眼之间,马便奔到近前,宋微凉甚至来不及露出惊诧之色,人便腾空而起,然后在下一瞬落到一道温暖而宽阔的怀抱中。 「我若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救不下,确实是太没面子了。」他如是说道。 一声轻叱,他胯下宝马未停,径自从强盗之间冲了过去。 十几骑侍从紧随其后,疾驰而过。 来不及反应的强盗很快便被远远抛在后面,毕竟银箱在此时更重要一些。 报复! 赤裸裸的报复! 以他们的速度完全可以赶上先他们一步离开的宋家车队,可是,有人可耻的领着他的手下在附近的树林里兜转了大半天,然后,他们不得不露宿荒郊。 黑黑的夜幕上点缀着满天的繁星,月娘反而不知躲藏到了哪里去。 宋微凉背靠着大树,双手环膝,微仰着头望天,心里忐忑不安,脸上却依旧淡然。 他想看她惊惶失措,办不到! 离她不远,凤烈阳等人生了几堆火,烧烤着打来的野味,很快浓郁的肉香便勾动了她的馋虫。 摸摸自己扁扁的肚子,宋微凉秀眉蹙起。好饿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男人? 然后转念一想。既然能有大姊那样的女人,有他这样的男人,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满般配的。 宋微凉被自己的想法取悦到了,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靥。 「饿肚子这么开心吗?」 她闻声望去,就看到那个可恶的男人拿着两只兔腿朝自己走来。她压根不敢自作多情的认为他善心大发,要分她一只吃。 凤烈阳几乎是挨着她坐下,然后开始啃兔腿。 诱人的肉香刺激着宋微凉的神经,最后不争气的肚子终究还是发出了「咕噜」声,让她尴尬无比。 「告诉我你的名字,这只兔腿就是你的。」 她很有骨气地把头扭到一边,「圣人说过,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只是挨饿而已,我还撑得住。」 凤烈阳兴味地扬眉,将一只兔腿递到她面前摇晃着。「你真的如此坚定?」 不,她很不坚定,可是,她实在不想看到他得意的嘴脸,所以她得挺住。 「只是问你名字罢了,我尚未让你以身相许,就怕成这样了?」他语带玩味。 报了名字就等于是贴了标签,到时候她想不认帐都难,所以不能说。 宋微凉不认为自己小题大做,根据她的观察,这男人恐怕大有来历,说白了,不是她招惹得起的。可是,在迫于无奈的情形下,她已经招惹了他,现在只好尽可能的不再招惹他。 「你为什么不随便报个名字?」他诱哄她。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等被你揪出来之后再大做文章吗? 不要问她为什么,直觉告诉她,这男人一定会这样做。 凤烈阳眼眸微闪,伸臂揽过她的颈子,然后他明显感觉到她的僵硬,嘴角不由得微扬。 「娘子,为夫喂你吃。」他将右手中自己啃了几口的兔腿硬凑到她的嘴边。 宋微凉没想到他能无耻到这个程度。不,应该说她还是把他想得太好了,一个能冷眼旁观强盗在自己眼前抢掠的人,本来就不会是什么品德良善的人。所以,他现在这样做,只是又一次向她证明,他不是好人罢了。 肉就在嘴边,可她却不能吃,这让她很恼火,别过脸,「你……」 他趁着她张口将兔腿塞进她的嘴,惹来她恼怒的瞪视,他心中大乐。然后将兔肉撤回,重新送到自己嘴边,就着沾了她唇上胭脂的地方咬了下去。 宋微凉的脸蓦地通红。这男人…… 凤烈阳忍不住哈哈大笑。她这般羞恼交加却又发作不得的娇态,比她那淡定娴静的神情生动多,也有趣多了。 篝火旁的侍从们自始至终不曾向这边看一眼,谨守着为人属下的本份。 星火熠熠,篝火熊熊,在星光与火光的映射下,眼前的佳人显得益发的可口。那沾了肉油的唇瓣,近在咫尺;那含着火光的杏眸犹如银河泛波,掀起他心底的丝丝涟漪。 身随意动,凤烈阳手臂收拢,整个人朝她压了过去。 四唇相迭的瞬间,他品尝到那两瓣樱唇的甜蜜与麻辣。 淡淡的血腥味晕开在两人口中,他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探入其间与之嬉戏。 宋微凉又惊又怒,用力挣扎,无奈两人先天体质有差,力量悬殊,让她无法挣脱。 当他放开她时,她毫不犹豫的伸手打了过去。 「」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中显得份外刺耳。 凤烈阳神情淡淡地看着她,缓慢地勾起唇线,一点一点慢慢地压向她,在她眼露惊惶之际,一字一字吐道:「女人,我记住了你的味道,也记住了这一巴掌。」有着莲一般的气质,性情却是这般的火辣,咬了他的唇舌之后,又赏他一记耳光,够辣! 这男人,让人不寒而栗。 宋微凉突然后悔打了他,她不知道一个没品的男人会怎么报复自己,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在她不知所措之际,凤烈阳突然低头在她唇上一吻,而后笑着退开,将一只兔腿塞进她的手中,走回篝火旁。 她低头看着被硬塞入手中的兔肉,脸色一变再变,心绪紊乱,六神无主。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听到身后动静,凤烈阳回头看了眼,目光从被远远扔开的兔腿回到宋微凉的身上。 她蜷缩着身子,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脚下的草地,整个人看起来孤单而落寞,并透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来。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着嘴上被咬破皮的地方。这只小野猫受到的惊吓不小吶。 凤烈阳的眼神为之一变。相较于她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镇定,他更喜欢这样情绪外露的她。 不单调乏味的女人,他对她越来越有兴趣了。 他从架上重新拿了一块野味,起身朝她走去。 当一只鸡腿突然出现在面前时,宋微凉视若无睹,眼睫眨也没眨地继续望着草地。 「现在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再次在她身边坐下,凤烈阳感觉到她身体瞬间的僵硬与瑟缩,却不见她有丝毫移动。 她无疑是个聪明的女人,在明知无力与他对抗的情况下,她沉默却并不认命,有时候漠视就是对对手最大的反抗。 「你不想说也行,只不过我却无法保证对你不会有其它的行为。」 这是威胁,宋微凉听出来了,所以尽管不甘愿,可别无选择。「宋微凉。」 「微凉?」他眼中闪过讶异,而后轻笑。「好名字。」他名烈阳,她唤微凉,多么富有趣味的两个名字。 很好吗? 她倒不这么认为。听过世的娘亲说,原本她名字与姊妹一样是带有个「薇」字的,唤薇良,结果当时有位得宠的姨娘向父亲戏言,说薇良微良,只是稍微温良,恐怕将来遭受夫家诟病,所以最后她的名字才成了微凉。 微凉,微凉,有时候她真的怀疑这真的是人名吗? 很不幸的,这真的是人名,而且还是她自己的名字。 「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吗?」他一边将鸡腿放进她手中,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 「施恩不望报,向来是君子的风范。」她不无讽刺的说。 注定不会有交集的人,何必一定要知道对方的姓名?这样危险的男人,她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我凤烈阳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他不以为忤,坦然承认自己的非君子。 宋微凉倒是被他这般的坦率弄得有些讶异,转念一想。离经叛道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正常的,她不应该奇怪的。 「我也不是滴水之恩会以涌泉相报的人。」她也明白地告诉他,她不会以身相许,至少不会主动选择。 「这我倒从来没敢奢望。」聪慧而内敛的女子,犀利而狡黠的回敬,有趣。 「彼此,彼此。」她皮笑肉不笑。 「吃吧,就算要跟我斗嘴,也要有力气才行。」他虽然从不怜香惜玉,但是眼前的她这般的与众不同,他也不介意破一次例。 「多谢提醒。」看看手里的鸡腿,她慢慢拿到嘴边吃起来。 没有体力想什么都是白想,所以吃饱才是当务之急。 吃饱之后,她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的睡觉问题。 露宿荒郊,对于宋微凉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 可是,因为身边的男人,新奇之中便也隐含了未知的危险。 那些侍从看似随意的就地歇息,她却发现他们形成一个最安全的保护网,而她和男人就是这个保护的中心。 宋微凉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其实现在对她而言最危险的,反而是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困了吧?」 她警惕地朝他看了一眼。 「不困。」有他在身边,她大概没办法安心入睡。 「正好我也不困,」这却正中凤烈阳的下怀,「索性我们说说话吧。」 她还是睡觉好了。「其实我有点累了。」 他玩味地一笑,「这么快?」 「是呀。」她面不改色地点头。 「那你睡吧。」他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隐有几分看戏的味道。 虽然宋微凉根本不敢睡,可是,话既然已经说了,样子还是要做的。不得已,她只好在火堆旁找了处平整地方和衣躺下,但愿不会在夜里受凉。 凤烈阳知道她只是装睡,但他没有揭穿她,反而饶有兴趣地坐在一边。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的呼吸也渐趋平顺。 他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 春末的夜晚尚透着些许寒意,凤烈阳的眸光落在火堆旁那抹倩影上。她睡得不甚安稳,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眸色微沉,他伸手解下身上的大氅,走过去替她盖上。 宋微凉因突来的温暖而渐渐舒展眉头,凤烈阳不自觉地勾起唇线。 在他见过的女人中,她不是最美丽的,却无疑是最特别的。 安安静静的她如同拂面而过的春风,温暖而不留痕迹,眉眼生动、口齿伶俐的她却让人印象深刻。 她看似柔弱偏有着坚强的意志,即使他刻意刁难欺凌,她也不曾真正的示弱。 这样的人逗弄起来才有趣。他的嘴角染上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王爷。」 听到手下迟疑地低唤,他收敛了眸底的神色,转身离开火堆旁。「起程。」 那名手下明显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火堆旁酣然入睡的人身上。 「这位姑娘……」他不确定主子的心意,不敢妄加揣测。 「本王的事几时轮到你操心?」凤烈阳声音为之一冷。 侍从立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话。 临上马前,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宋微凉,意味深长地笑道:「本王总要给她留点东西才好。」 所有侍从皆头皮发麻的后退数步。 当清晨的阳光落在脸上的时候,宋微凉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等到她看清眼前的一切,不禁怔住了。 不远处的火堆冒着最后的青烟,表示着它完成自己的使命,可原本应该在四周的人却全部不见了。 宋微凉顿时松了一口气。老实说,凤烈阳那个男人给她的压迫感太大了。 然后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她又楞住了。她身上几时多了这件大氅的? 身后突然响起的动静吓了她一大跳,一回头就看到一匹浑身雪白只有颈间一撮黑毛的大马一边喷着气,一边前蹄在地上刨着。 让她惊讶的是,这马居然没拴在树上接着,她猛地想到这是凤烈阳的坐骑。 大氅、坐骑,他有这么好心?没来由的,她抖了下。 他留给她大氅还算有用,可是留一匹马……宋微凉无语望天。她根本不会骑马好不好,还不如给她留点银子呢。 现在,她全身上下除了头上的几件首饰,再也找不出值钱的东西。难道要让她牵着这匹马,不,她甚至是不敢靠近那匹马的,就这样身无分文地进京? 宋微凉不由得皱紧眉头。事情麻烦了。 她从未单独出过门,尤其是眼下这样的情形,那个男人真是太可恶了! 环顾四周,她不禁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大氅。 这里是树林的边缘地带,可谁也不能保证就不会有野兽突然冒出来。 她后退一步,身后的马发出一声低嘶,她反射性的往旁边跳开。 「我没想做什么,你也不要吓唬我啊。」她小心翼翼地盯着那匹高头大马,一步一步往后退。 宋微凉有种错觉,那马看她的眼神带了一丝的鄙夷。 「你你……你不要跟着我了,人家都说老马识途,你去找你的主人吧。」她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后退,然后猛地转身就跑。 她一口气跑了很远,直到确定马没有追过来,这才停下来喘气。 然后,就在她平顺了呼吸,打算找个方向起程时,后面传来清晰的马蹄声。 宋微凉难以置信地回头,很快就看到那匹沐浴着阳光朝她奔来的白马。 那一瞬间她忘记了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牠朝自己直冲过来。 马奔到她面前,仰头发出一声长嘶。 她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面色惨白地看着牠。 没想到的是,那马喷着气凑到她跟前,往她怀里拱了拱,彷佛是在示好一般。 抿了抿唇,她试探地开口道:「你是要跟我走吗?」 马低头刨着地。 这马真的通人性啊。宋微凉心绪稍微平复,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看来,这下得要牵着这匹马上路了。 有些无奈的想着,她从地上站起来,茫然四顾,有些搞不清东南西北。 还是应该找个人问问,想了想,她迟疑地伸手抓住缰绳,在确定马非常温顺听话之后,她的心这才完全放下来。 第二章 大大一张旗帜在风中轻舞,上面一个斗大的「当」字。 拿着刚刚典当来的几两银子,宋微凉满心的欷吁。低调做人固然是好,但是身上多戴些金银首饰,也未尝不是落难时的及时雨。 现在她除了腕上娘亲留给她的那对镯子,身上再也没有别的首饰了,一头青丝只以一条锦带束住。 目光落在身边那匹白马身上,宋微凉眼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她已经如此落魄,却牵着这样一匹大宛良驹招摇过市,让她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她牵着它一路行来,引来不少人的侧目,可她没办法,一匹通灵的骏马,想也知道,那男人不可能平白送给她,她要是卖掉它,天晓得,哪天凤烈阳上门索讨,她得付出什么代价,所以雇不起马车的她只能牵着它继续徒步前行。 抬头看看被晚霞染红的天边,她轻叹一声。 照这样下去,她跟车队只会离得越来越远,如果她会骑马该多好啊。 带着满心的不甘,宋微凉牵着马在城里寻找着客栈要投宿。 结果客栈没有找到,却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那一刻,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小姐……」 看着飞扑而来的身影,宋微凉的心酸酸暖暖的。原来在宋家还是有人将她放在心上的。「红梅,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梅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奴婢担心小姐,便从车队里偷溜了出来,回头来找小姐。」 「他们几时经过这里的?」这么问的时候,她的心也提了起来。 「昨天早晨。」 「两天了啊……」宋微凉喃喃自语,语气透出几丝失落。 「小姐,现在我们怎么办?」 「先找客栈住下吧,明天继续赶路。」 「好。」红梅看了眼主子手里的马缰,难掩好奇地问:「小姐,这马儿从哪儿来的?」 「别人寄养的。」说到这个,就一肚子的郁闷。这样一匹通灵宝马却卖不得,害她不但一路引人侧目,还得贡献出部份银两买秣草喂饱马大爷。 「小姐,你怎么从那群强盗手里跑掉的?」 「这马的主人救了我。」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终究是事实。 「小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红梅有些激动的说。 她也觉得挺好的,如果救她的不是那个可恶的男人就更好了。想到那天被他轻薄的情形,她的脸皮忍不住有些发热。 「这马让奴婢牵吧。」 宋微凉将马缰递了过去,心异不由得松了口气。终于不必再像个马夫一样一直牵着它了。 而红梅的到来也为她带来足够的盘缠。 「奴婢想着,不管在什么地方,银两总是用得着的,所以便自作主张把小姐积攒的钱财全部带出来了。」红梅眼底闪过一抹伤感。她有过最坏的打算,就算最后见到的是小姐的尸体,她也要让小姐风光下葬。幸好,老天没那么残忍。宋微凉拍了拍小丫鬟的肩,无声的笑了笑。她都明白。 但经历过这次的事,她也明白一件事,身上留些钱是很必要的。 所以,等她们住进客栈,红梅将钱袋递过来时,她便将其分成几份,由两人各自收好。 「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小丫鬟有一丝的不解。 「分开放,比较保险些。」现在不比她们跟着车队行进,两个单身女子总要多小心,万一遇到意外发生,总是有备无患。 「小姐说的一定是对的。」红梅毫不迟疑的肯定。 京城,肃王府。 宽大的书房内,一个俊美的男人带着几分慵懒地斜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透着几分玩味。 一名青衣侍从垂首肃立在书案前,始终不敢抬头往上看一眼。 通常主子沉吟的时间越久就越让人心惊,因为他们根本无法揣测主子接下来是发怒还是欢喜。 「她的丫鬟找到了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是。」青衣人的头垂得更低。 凤烈阳嘴角微扬,神情带了几分耐人寻味。 「想不到宋家还有这样的忠仆。」 「那丫鬟自幼服侍宋三小姐,两人情谊非同一般。」 「这样啊。」他的声音难掩质疑,之后想到她独特的个性,不由得莞尔一笑。有主如此,有仆那般,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他换个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漫不经心地道:「这样说来,她这一路行来是顺顺利利得很了。」他没有给她留一文银钱,却故意将自己的坐骑留给她,就是想看她会怎么做。 他当然知道养在深闺的她不会骑马,光看她被他拥在马上时本能地流露出惧怕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只可惜,老天没给他机会看好戏,她忠心的贴身丫鬟雪中送炭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等人到了京城,他一样可以逗弄她。 这几日,每每想到宋微凉,他心里便情不自禁地泛起一丝笑意,就盼她快一点抵达京城。 「现在她距离京城还有多远?」她的速度实在太慢了,竟让他生出望眼欲穿的感觉来。 「再三两天便能到。」青衣人简洁地回话。 凤烈阳将手中的书搁在下巴上,眼里闪过笑意,有些不怀好意地道:「你说到时候,本王送她什么见面礼比较好呢?」 青衣人头垂得更低,忍不住在心里替宋微凉祈祷起来。让王爷感觉有趣,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有了银子,一些事情便变得容易起来。 第二天,宋微凉主仆顺利的雇到一辆马车,朝着京城的方向奔去。 不到半月,主仆两人终于站在京城城门外。 「小姐,我们进城吧。」 宋微凉站在原地没有动,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红梅察觉到小姐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个青衣男子,相貌也不是特别俊秀。小姐怎么会看直了眼?悄悄吸了口气,定定神,宋微凉开始迈步。 该来的总是要来,逃避不了,就只能选择面对。 「小的见过宋姑娘。」 「红梅,把马交给这位大哥。」 「是,小姐。」尽管有疑问,但是对于主子的话,她立刻有效率的执行。青衣人却不接手,朝着宋微凉深施一礼,道:「我家主人只是让小的来迎候姑娘,并未吩咐要带回藏雪。」 宋微凉不禁朝跟了自己许久的白马看去。原来它的名字叫「藏雪」!连一匹马的名字也比自己的要好,这让她很受打击。 「他要见我?」她很不喜欢这个猜测,却不能不问。 「主人只让小的转告姑娘一句话。」 「是什么?」她的心立时提起。 「同住京城,日后不乏相见之时,还请姑娘善自珍重。」青衣人说完朝她微一躬身,便转身走入城门。善自珍重?莫名的,宋微凉的背脊有些发凉。看来,她真的要多加珍重了。 「小姐?」红梅一脸困惑地转向主子。 「没事,我们进城吧。」她藏起心事,若无其事地一笑。 自古京城便是繁华之地,看着热闹的市集与人潮,红梅是目不暇给。 宋微凉有些羡慕地看着无忧无虑的丫鬟,眸底闪过一抹忧虑。 今天凤烈阳能派人到城门等她,就说明他已经调查过她的身家背景,这真不是个让人欢喜的事实。她们没有费什么劲的便找到宋家在京城的新府邸,并在门口与带着丫鬟出府的宋大小姐打了照面。「三妹!」宋薇蔷难掩讶异地惊呼。 宋微凉微笑开口,「大姊。」 「你没事?」完完全全质疑的口吻。 仍旧保持着微笑,「很遗憾。」 她刻意地顿了下,在看到对方眼神转变之际,慢条斯理地接着说:「让大姊失望了,小妹完好无缺的回来了。」 「你——」宋薇蔷又一次被她气到失声。 「大姊既然要出门,小妹便不打扰了,慢走。」她自顾自地跨过门槛,然后像想到什么似地停步回头,嫣然一笑,提醒道:「多带几个家丁好了,虽说是天子脚下,也难保就没有宵小之辈觊觎大姊的美貌。」 宋薇蔷气得恨恨地跺脚,想开口咒骂几句,又顾忌是在大门口恐失了颜面,只好强自忍下。 「小姐,大小姐只怕要气炸了。」红梅紧跟而上凑到主子耳边俏声说。 宋微凉嘴角的一抹笑缓缓漾开,「她若不气,我何必要说?」 红梅掩唇偷笑。她就知道小姐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偏偏大小姐也不长记性,一直的挑衅。 有时候,她真搞不懂,明明小姐从不抢风头,也不争宠,可大小姐就是看小姐不顺眼,想尽办法打压。且不管结果如何,单是这份心态,就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历劫归来,按照父亲的意思,那是应该到庙里拜谢佛祖保佑的。 所以,回府的第二天,宋微凉便领着红梅到相国寺拜佛去了。 其实,拜佛是其次,散心才是重点。 她曾在书上看过一个故事,说有人看到观音菩萨对着一尊菩萨像参拜,那人就问了,菩萨祢在拜什么?菩萨说,我在拜观音菩萨。 那人再问,祢为什么要拜自己?菩萨回答,求人不如求己。 是呀,求人不如求己!况且,她真的不确定落到强盗手里和被凤烈阳救,哪个更悲惨一点。相国寺不愧是京城最负盛名庙宇,香火鼎盛到寺院上空都飘浮着袅袅的檀香,大殿里参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阳光落在大雄宝殿内的佛像上,折射出金灿的光芒,很有佛光普照的意境。这让一脚迈进佛殴的宋微凉微微眯了眼,伸手在眼前遮了下,才缓缓迈进另一只脚。 看着高大的佛像,她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去磕个头、抽个签,再跑到外面去找相士解一下。 人,还是未雨绸缪的好!唉,有个功利心重的父亲,有时真的是件很让人伤神的事。 她虽然才在府里待了一天,但已经知道爹最近拿她们七姊妹的婚事大做文章,大有藉此攀附权贵,从而稳固身家的意思。 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真正面临现实,她还是不免有些失望。爹究竟把她们当什么?难道她们就只是他拉拢人心、攀附权贵的梯子?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到京城依亲,当时领着红梅就此隐迹或许更好一点。血亲,是她与父亲之间割不断的联系,也注定她的无奈。 就在宋微凉对着佛像思绪飞转时,红梅已经替她点好三炷香,「小姐。」 接过香,她虔诚的拜倒在佛前蒲团上。就算佛祖保佑不到她,她仍然决定拜上一拜。 她不求富贵飞达,但求平平安安。 娘曾经说过,求得少,人便活得坦然。 上过香,她便领着红梅出了大殿,在寺院中信步走着。 当看到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时,她瞬间停下脚步,心也莫名紧张起来。 这一刻无比虔诚地希望佛祖能够保佑她,不要让那人看到她。 可惜,佛祖在这一刻抛弃了她,那人无意的一侧首看到她,嘴角微勾,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她走来。「人生何处不相逢,久违了,宋姑娘。」派去监视宋府的人回报,她今日出府礼佛,他匆匆由府中赶至,还好赶上与她来个「偶遇」。如此相逢不如无。宋微凉嘴里不禁泛起苦意,「久违了,凤公子。」 「来寺里上香?」 「是的。」 「求什么,姻缘?」他微微挑眉。 宋微凉顿时感觉有些心惊胆颤,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即否认,「不是。」 凤烈阳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天上的太阳有些灼眼。 「微凉已然十香完毕,不好在外多做耽搁,就此向公子告辞了。」不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她直接告辞。 她对他真是避之唯恐不及啊!这个认知让凤烈阳眼底的笑意加深,一伸手便轻而易举地拉住错身而过的她。 「何必急着走,跟我在这寺中一起散散心也好。」 她怕自己越散越郁闷。「微凉确实不便在外久待。」她再次声明身为女子的闺训。 红梅在一旁狐疑地看着,不确定是否要介入。 这位相貌俊美的公子跟小姐似乎是认识的,可在她记忆中却不曾有这样一号人物。心念一转,她蓦地想起救了小姐的人,眼睛不禁一亮。 如果是这样一表人才的人出手相救,那么小姐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如此一想,她便老实地保持着沉默。 「那又何妨,我派人去跟宋大人说一声就好。」他极是轻描淡写地道。 听在宋微凉耳中却是无比心惊。这人到底是何身份?「不好劳烦公子。」她婉拒。 「小事一桩。」他一脸的不以为意。 宋微凉把心一横,道:「如此一来,恐怕有损于公子的清誉。」婉转不成,她索性直接。 凤烈阳轻轻一笑,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她唇上盯了下,之后突然凑在她耳畔低声说:「那晚的事如果说出来,有损的怕是你的闺誉吧。」她脸色微变,却又在瞬间恢复正常。 「公子说笑了。」他到底想做什么?如此步步进逼。 「来人呐,去跟宋大人说……」 「我答应。」怕他真的派人去宋家,她只能妥协。 他一脸自信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 宋微凉很想踹他。 红梅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位公子身上有种跟她家小姐一样的气质,那种淡定中惹毛别人的本事实在是太高明了。「只是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可逛的?」宋微凉不无挑衅地说。 凤烈阳拾眼朝四下看了眼,受教的点头,「佛门圣地确实不容亵渎,那我们便到寺外走走好了。」她嘴角忍不住微抖。这男人的行为简直与登徒子无异。 「公子请先放手。」她眼睑微垂,目光落在被他紧紧抓住的手腕上。 他恍然大悟地一笑,松手,「一时倒忘了。」 宋微凉对自己说,要忍。 「走吧。」他转身当先而行。 她樱唇轻抿,随后跟上。 相对于熙攘的寺内,寺后的树林便显得十分的清静。郁郁葱葱的树木映入眼中是满眼的绿意与清爽,阳光灿烂却不炽热,气候宜人。她很喜欢这个季节,也很喜欢相国寺后这一片树林的清静幽雅,但却实在不喜欢身边有凤烈阳这样一个男人的存在。 「这里跟你很像。」他有感而发。 宋微凉感觉莫名其妙。 凤烈阳笑道:「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像你的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宁静幽雅而富有内涵。她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他如果说她像树叶一样,给人一种陪衬的感觉,她倒还相信。一直以来,她在家里便一直是绿叶般的存在。 「我们到林中走走吧。」 在绿树掩映之下,一身淡紫的她透出几分出尘若仙的味道,让他不由得生出几分异样心思。宋微凉却忍不住有些犹豫。高大的树木有时会形成天然的屏蔽,这样的环境实在不适合跟他如此性情的男人共处。凤烈阳看出她的犹豫,眸底闪过一抹玩味,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她讶异又退缩的目光中,拉着她走进林中。紧忙要跟上的红梅却被他的侍从挡了回去。 「你放手。」宋微凉试图挣扎。 「省些力气吧。」这是他的回答。 「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说呢?」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她要是知道就不会这样忐忑不安了。「我不知道。」她老实回答。 「那你猜。」 「对我而言,多半不是好事。」她很诚实。 他哈哈一笑,手上微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扯进怀中。「你真的很诚实啊。」「放手。」她又羞又恼,偏偏又不敢高声。 凤烈阳将她压抵在一棵大树上,抬起她的下巴,不顾她的挣扎低头吻上。从来不曾对一个女人如此念念不忘,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太过新奇,也让他颇感烦躁。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一切却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唔。」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差点忘了这只小野猫的爪子是很锋利的。 之前的教训未能让他引以为监,这次又吃了同样的苦头,但要他就此放开到口的甜蜜,却绝不可能。他的吻明显带着掠夺与惩罚,宋微凉双手被他反箝在身后无法挣脱,更无法摆脱他渐趋过火的撩拨,这让她又惊又惧,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 嘴里尝到咸咸的味道,凤烈阳陡然回神,看着身下那双珠泪盈然的眸,他的心头闪过一抹微妙的情愫。眼前的她失了淡定,少了从容,眼中是对他毫不掩饰的惧伯与厌恶。他十分确定自己不喜欢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心中轻叹一声,他缓缓松开对她的箝制。宋微凉眼泪簌簌而下,咬着下唇,低头整理自己散乱的衣物。她讨厌这样毫无反抗能力的自己,厌恶这样任性妄为的凤烈阳。 「别哭了。」忍不住动手替她拭泪,她眼中不停滚落的泪让他的心有些慌乱。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她楞楞地抬眼看他。 「你不怕你的丫鬟看出异样吗?」 他的话重重打进她心头,眼中的泪不由得渐渐止住。她不能让红梅看出异样,这件事她不能对任何人说。 泪水把她的眼睛洗得益发的清亮,楚楚可怜的姿态让人心生怜爱。凤烈阳情不自禁将她揽进怀里。 宋微凉身体在瞬间僵硬,然后本能的开始挣扎。 「别乱动,让我抱一会。」他低声警告。 她吓得不敢再乱动。 这么抱着她,鼻翼间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觉得心情异常的宁静,仿佛她天生就该在他的怀抱中一样。 第三章 宋微凉觉得很丢脸,她居然就那么睡倒在那个可恶男人的怀中。 因为两人在林中独处的时间过久,以至于她不得不面对贴身丫鬟暧昧的目光,偏又苦于没办法解释。而凤烈阳自然不会好心的帮她说明,他甚至还刻意误导,这让她恨得牙痒痒之余,却也对他无可奈何。 「小姐,你又在想那个人了?」红梅端茶进房就看到主子手里拿着一本诗集倚在窗前,眼睛却望着窗外出神,不由得出言调侃。宋微凉无力的抚额,难得严肃的板脸喝斥道:「红梅,不要乱说。」 她垂首应声,「是,奴婢知错了。」 「将茶放下,你出去吧。」此时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是。」 红梅退出去,房内便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宋微凉轻轻地叹了口气。今天的天气跟她的心境真的很像,有点阴沉,也带着压抑。京城是不能待了,一方面爹拿她们的婚事当政治筹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凤烈阳,她承认自己是有些怕他的。 他行事不按牌理出牌,视礼教于无物,尤其她感觉两人的关系就像猫与耗子,他似乎以戏弄她为乐,她当初实在不该主动招惹他的。 落到强盗手中,说不定还比较容易脱身,悔不当初啊。 她郁闷的将手中的书册盖到脸上。事情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样两难的境地啊?突地,后院的马叫声让她吃了一惊,那是藏雪的嘶鸣,而它可是那个男人的坐骑。这让宋微凉顿时从软榻上跳起来。它要是出事,那人岂会轻饶了她。来不及多想,她急忙朝后院跑去。 只是人才踏进后院,就听到她大姊的质问声。 「三妹,你来得正好,这个畜生是你带回家的,我现在要你一句话。」 「发生什么事了?」她难掩讶异地看着几个家丁手持棍棒围在马厩前,而她大姊则略显狼狈地被两个丫鬟扶着站在不远处。 宋薇蔷怒道:「我只是瞧这畜生长得还不错,伸手想摸它一下,谁知道它竟然敢踢我。」 无奈地看着她,「这马认生,我带它回来时就跟马夫讲过的。」 她哼了声,「谁知道是不是你这丫头故意的!」 宋微凉哑然,同时心里也不免感到好笑。大姊这些年被她整得真是越来越多疑了」 「现在大姊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她发誓自己真的没有嘲笑的意思。可听到宋薇蔷耳中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三丫头,你别太过份,我一定要爹替你找个最差的婆家。」 呃,这样的报复真的有意思吗?她淡淡地笑了笑,「大姊,有时候做人厚道一点才会有福报。」美人的归宿多半是不如意的,她真想这么告诉她。 「给我打,狠狠地打。」宋薇蔷对着家丁下令。 「住手。」宋微凉连忙出声制止。打狗也要看主人,这马的主人她可惹不起,只怕连爹也未必惹得起。 「给我打。」宋大小姐不甘示弱。 「你们敢?」宋三小姐出声恫吓。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平日大小姐作威作福、颐指气使,府里没有人敢吭声,可今天向来低调的三小姐却一反往日作风,态度强硬的与大小姐杠上了,这让他们心里顿时没了主意。 「三妹,你今天的态度很不一样啊,这马是你情郎的?」宋薇蔷狐疑地看着妹妹。 宋微凉沉下声道:「大姊不要乱讲。」 被妹妹难得的冷肃吓了一跳,然后她忍不住更加的生气。「我是你大姊,你竟敢斥责我?」 「未经主人许可就擅自处置别人的东西,是大姊失了家教在先,小妹才会与大姊争执在后。即使闹到爹那里,也不是大姊想怎样便怎样的。」宋微凉毫不客气地回敬。 宋薇蔷感觉这个妹妹今天似乎有些咄咄逼人,气势上下意识地软了几分,嘴上却仍然不服输地道:「既然是别人的,为什么不赶紧还给人家,反而养在我们家的马厩里?」 说得真是太好了,她也想还,可问题是,马的主人似乎并没有领回的意愿。「大姊说的对,小妹会尽快将马还了。」她适时的放低姿态。 「哼,最好是快点。」宋薇蔷愤愤地甩袖离开。 家丁一见主事的人走了,也一哄而散。 宋微凉走到马厩前,藏雪伸过头在她肩上蹭了蹭,似乎很高兴她来看自己。她伸手摸摸它的头,心中感慨不已。如果它的主人也像它一样好驯服就好了,她也不会如此焦头烂额。 只是,今天既然发生这样的事,尽早把它还回去是势在必行,否则大姊一定抓住她这条小辫子不依不饶的。 问题是……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要去哪里找凤烈阳?他可以随时出现在她面前,她却除了他的名字,便对他一无所知。 凤姓,乃是国姓——宋微凉猛地怔住。国姓!他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贵气,无意之中散发出来的迫人压力。这一想,她的手足在瞬间冰冷。 凤烈阳,以他的年龄来看,难道会是……她伸手捂住心口。先皇的胞弟,当今皇上的皇叔,肃王千岁?空气突然之间变得稀薄起来,宋微凉脑袋出现片刻的空白。 如果是真的,他真的是肃王……天啊,喜怒无常、暴戾无双的肃王千岁谁人不知。 当年年方十六的肃王承先皇遗旨辅佐刚满周岁的幼皇登基,朝中生乱,这位年轻的摄政王眼睛都不眨的血洗京城,将意见相左的几位朝臣悉数灭门。 经此一役,朝中再无人敢对肃王摄政有异议。 虽说这几年随着小皇帝长大,他不再过问朝事,但威慑犹在,就像是大家头上悬着的一把剑,随时有可能掉下来,让人身首异处。 她真希望是自己猜错。应该是错的吧,传言中肃王不近女色至今未娶妻,有人说是因为身有隐疾,也有人说是他性好男色,而她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凤烈阳没有隐疾,所以应该是她猜错了,她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五月初五,是京城权贵们一年一度的游园会。 通常会在郊外的皇家别苑举行,参加的对象大都是尚未婚配的权贵子弟与闺阁千金。 在宋微凉看来,这根本就是变相的攀亲大会。 而非常不幸的,今年她也是参加者之一。 爹为了这次的游园会特地为她们姊妹准备了新衣首饰,而她也不得不一改平日朴素打扮,换上色彩艳丽的华服。她不喜欢插得满头珠翠,所以只戴了两、三件首饰,等到了客厅,跟大姊那华丽灿烂的打扮一比,她顿时黯然失色起来。 美人、精饰、华服,她相信今晚大姊一定是最光彩照人的一位。 想低调就跟着大姊,完完全全会被她遮住光彩。想到这里,宋微凉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 这样挺好的!当宋家的轿子在御苑外停下,宋微凉下轿后才恍然明白一个道理——没有最华丽,只有更华丽。眼前一个一个打扮得犹如开屏孔雀的千金小姐们,让人看得眼花撩乱。 而且脂粉味有些过浓,她是不知道别人的感受,但是她觉得呼吸起来有些艰难了些。 她以为自家人是要共进退的,原来不是,看着大姊飞入那一票花蝴蝶中,宋微凉无言了片刻,然后淡定地缓步踏上台阶。 御苑中是不容许带家仆的,无论身家多么显赫,都只能只身入内,对于这点她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这里是御苑,有御林军守着,应该是最安全的了。 而且来的又都是一些达官贵人及其家眷,纵然平日放纵,素行不良,在这里总是要装模作样的,所以,没有哪家干金会替自己的安危担心。 琴棋书画,以文会友,世家子弟,官家小姐,看起来真是好和乐。 宋微凉倚靠在栏杆上,远远地看着,并没有加入其中的意思。 只要挨到散场,她就算功德圆满。 抬头看天,一弯新月斜挂在天际,黑色布幕上零落地点缀着几颗星子,给人一种空旷而悠闲的舒适感。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团扇,她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不然,她都有些困了。 一双大手毫无徵兆地揽上她的腰,瞬间唤回宋微凉涣散的心神。 竟然有人不要命的敢在御苑放肆,她觉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熟悉的嗓音带着浅淡的笑意传人耳中,她的心非但没放下,反而提得更高了。凤烈阳!他出现在这里,至少证明一点,他果然是权贵之人。至于是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肃王千岁,她一点也不想去证实。她怕万一是真的,她的心脏负荷不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呢?」他不答反问。今夜的她较之以往多了几分艳丽,少了几丝出尘的味道,让人感觉她终于是人了,而不是随时会乘风而去的仙。「游园会。」她想叹气。 凤烈阳发出一声轻笑,揽着她的腰旋身跃上房顶,抱着她在横梁上坐稳。宋微凉不得已只能靠坐在他怀裹,不敢挣扎乱动,唯恐一个不慎摔落地面。「你几时把藏雪牵走?」既然他送上门来,正好免了她费神去找。 「怎么了,它不听话?」 「它让我大姊受到惊吓了。」虽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但她也不算说谎。 「想学骑马吗?」他一边伸手把玩着她的长发,一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不想。」她毫不犹豫的拒绝。开玩笑,她要是学骑马,那藏雪就没办法送走了。藏雪送不走,他们之间就好像有一条扯不断的线。 「学会骑马,下次再被人扔下时,你就不用牵着马赶路了。」凤烈阳说得轻松自然,彷佛他下是那个将她扔在半路的人一般。 「谢谢。」她忍不住想磨牙,「我想自己不会一直那么倒楣的。」这世上像他这样恶劣的男人还是不多的,而她也不会那么倒楣的净遇到这种人。 「那如果很不巧就是那么倒楣呢?」他凑到她耳边张口含住那饱满小巧的耳垂轻咬,然后顺着透出淡淡体香的纤细玉颈一路吻下去。 双手握紧,宋微凉看着相距甚高的地面,衡量着跳下去的话,残废的机率有多高。却不料她腰间双手适时收拢,耳边传来凤烈阳沙哑性感的声音,「这么快就想走了?」他都还没尝到什么甜头呢。 「你觉得失贞与残废相比,哪个更好一点?」她强压着满腔的怒火道。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觉得失贞好一点。」 根本不应该问他的!宋微凉不禁有些懊恼。 「你准备好失贞了吗?」他语含诱惑地问。 「我准备好残废了。」这是她的答案,话出口的同时,开始挣扎往下跳。「好了,不逗你了。」他一边制止她的挣扎,一边保证的说。 宋微凉心头一把火腾腾地就烧了起来。他以为这样逗弄人很好玩吗?以为女子的贞节是可以拿来玩的吗?可恶! 「我还是喜欢看你生气勃勃的样子。」凤烈阳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怒焰笑。宋微凉闭了下眼,告诉自己不能跟疯子计较,可是,「我却一点也不喜欢看到你这张脸。」如果可以,最好是以后再不相见。 「是吗?」他一脸讶异,「我以为自己长得还挺好看的。」 「金玉其外。」白白浪费了一张好面皮。 「幸好你没有说衣冠禽兽。」他不胜欣慰。 她为之哑然。做人至此,她只有两个字奉送——佩服!「过几天我教你骑马。」也免得他无聊的只能在王府里打转。 「我不学。」把马还给他,她就要准备跑路了。京城,是非之地,还是早走为妙。 「那只怕由不得你了。」他甚是轻描淡写的说。 宋微凉无言以对,因为不怀疑他说的是事实。 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这张脸喜怒哀乐都让人看了心动,这该如何是好呢。」 「不看就好了。」她给他建议。 凤烈阳忍不住想哈哈大笑,又念及此举会引人侧目,便强自压下笑意,埋首在她胸前闷笑。她真是对了他的胃口,言行举止在在让他舍不得放手。 「放我下去,我大姊会找我的。」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偷情?」他戏谑地看着她。 宋微凉扯了下嘴角,哼了一声,「如果非要说的话,我以为用恶少调戏良家少女来形容更恰当一些。」 偷情?那是两情相悦才做的事,她跟他,只是一个是耍弄者、一个是被耍弄者的关系罢了。 凤烈阳一脸困惑地问:「我有在调戏你吗?」 她语气平缓地说:「你或许没有在调戏,但是我被人调戏是真的。」 说得好,说得真是太好了!说得他心情无此愉悦,他喜欢看她一边戒惧一边挣扎反抗,最后不得不无奈妥协的样子。 她岂只是不单调乏味,简直是多采多姿,令人目不暇给。 「那我勉为其强调戏你一下好了。」他笑着勾起她的下巴,飞快地在她唇上印一吻。 宋微凉用手背挡住唇,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好心情的问。 她想问到底怎样他才肯罢手,可她问不出,最后只能悻悻然栘开目光。「没什么。」凤烈阳玩味地一笑,搂紧她的腰贴近她的面颊,不怀好意地道:「如果换作别的女子,被人如此轻薄,只怕早就寻死觅活,你为什么没有?」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她眼底的神情。「失节错不在女人,为什么女人要以死明志?」他楞了下,而后缓缓笑开。他看上的女人果然与众不同!有人从廊下经过,宋微凉吓得本能地扑进他怀中。 凤烈阳无声而笑。他一点都不担心让人看到,他甚至有些期待有人看到他们后的情况发展。 等到宋微凉再次双足落地时,她几乎将团扇掰折。 那个男人,那个可恶的男人…… 她咬着牙快步奔离偏僻的长廊角落。以后她绝不再独自到角落待着。 「啊……」奔得太急,不慎便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她不着痕迹的避开对方扶持的双手,后退一步。 「敢问小姐是哪家大人的千金?」 这人真有礼貌。宋微凉忍不住朝他看了眼。 温润儒雅,一身的书卷气,没有一般世家子弟的轻佻与倨傲,难得的谦和。「在下苏玉书,敢问小姐芳名?」 宋微凉微感讶然。原来游园会上大家都是这般直率的啊。 看他面色微带赧色,可见也是十分拘谨腼覥之人。 「宋微凉。」她会心一笑,轻轻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不忍见他如此无措。「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微凉,好名字,好意境。」 这人读书读得呆气十足,却让她看得微笑于心。「公子谬赞了,这名字本是普通,被公子这样一说,微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哪里的话,在下说的乃是实情。」 她团扇掩面发出轻笑。这人呆得有些可爱!他提出邀请,「正巧无人与在下对弈,不知小姐可否赏光,也免得在下孤家寡人落得讪笑。」 宋微凉略微沉吟片刻,轻轻颔首,「好。」反正游园会尚未结束,与他对弈也好打发时间,同时免了被人骚扰。 苏玉书不禁面露喜色,将她领至不远处一张棋盘前。 「我不善棋艺,还望苏公子手下留情。」 「当让则让。」 果然是个呆子啊。宋微凉暗自摇头,手下淡定地落子。 专心对弈的两人,男的俊雅,女的娟秀,气质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和谐,任谁看在眼中都是一对璧人。 只是,这幅景象落到某人眼中却十分的不舒服。 「肃王,是肃王千岁!」 此起彼落的低呼声真实地表达出对于这位高权重的王爷的戒惧。 肃王行事全凭喜好,这么多年的游园会他从来也不曾共襄盛举,今天不期然现身让不少人都惊疑不定。凤烈阳动作洒脱又随性地往侍卫拿来的软榻上一靠,目不斜视,只管看自己手中的那份参加游园会的名册。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宋微凉心思本就没有全放在对弈上,所以周遭不寻常的寂静她自然察觉到了,然后不经意的一扫眼,顿时呆了。 「都停下做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难道本王是老虎,吓到你们了吗?」凤烈阳头也不抬的说,手中翻过一页。 后知后觉的苏玉书终于看到始作甬者,低声惊呼,「肃王!」他从不参加游园会的,今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声轻呼险些吓掉宋微凉半条命。他竟然真的是那个传闻中可怕至极的肃王! 「宋小姐,你没事吧?」 「啊,没事。」她低头掩饰,强作镇定地继续落子。 琴声笛音再次响起,稍加留心的人都能听出有几处走了调。 苏玉书轻笑道:「其实,肃王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看来又是一个被传言误导的人。 「是吗?」她随口应和着,心思乱作一团。 「是呀。」苏玉书轻松吃了她几颗子。 宋微凉心思完全不在棋盘上,很快兵败如山倒,内心苦笑不迭。 那人坐在园子中央,跟尊瘟神似的,不只她,许多人都倍感压力,还有几个角落地带的人不着痕迹的退得更远了。 偏偏她刚才怕他再缠过来,找了个人多的地方,这下想躲也没得躲,太明显只怕被人迁怒。 这人,明明刚刚心情还非常愉悦,怎么这会就浑身透着一股阴森,让她心里有些毛毛的。 当看到宋薇蔷妖妖娆娆地朝他走过去时,她的手都有些抖了。大姊,亏你平日以冰雪聪明自居,此时为何不懂察言觊色啊? 「对不起,我离开一下。」这可不是看笑话的时候!宋微凉匆匆对苏玉书道歉后,便起身拦人去了。 「大姊,我脚好像扭到了。」急奔几步,她佯装失足,扶住靠近的一角桌沿,大声说。 马上就要接近凤烈阳的宋薇蔷听到呼唤声,下意识地回过头。 「大姊,我脚好痛。」顾不得许多,她语带撒娇地哀哀呼痛。 宋薇蔷被妹妹莫名其妙的撒娇弄得一头雾水,想不理她,又担心留给旁人的印象不好,只好一边诅咒一边朝她走了过去。 凤烈阳漫不经心地扫去一眼。 「宋姑娘,你不要紧吧?」苏玉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见凤烈阳目光变寒,宋微凉暗叫了声「糟」。这个书呆,这种时候他插什么花?她这个时候已经有八成把握那肃王心情欠佳,恐伯与她脱离不了关系!但这也不意外,毕竟像他那种权势大如天的人,掌控欲大概也非同一般,自己这个他眼中的玩具,就算他不要,肯定也容不得他人染指吧。 思绪间,苏玉书已经从后面走来,并伸手搀扶住她,真让她欲哭无泪。 「还好……谢谢你苏公子。」真是添乱,这下大姊没事,换她有事了。 「三妹,怎么这么不小心?」 宋微凉苦笑说:「我也不知道,就那么一扭,脚便钻心的疼。」一见大姊走过来,她急忙将自己整个人靠上去。 她躲开了,不要用眼刀凌迟她了,这人真是……她明明又不是他的谁,偏偏她却怕死他那眼睛发出的冷光。 好吧,她承认自己其实很没胆。 「我扶你到旁边坐下。」 「谢谢大姊。」她做出一副不胜感激的表情。 「宋小姐,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大哥,你就别添乱了。宋微凉只觉满口黄连,吃不下吐不出,硬生生地梗在喉咙折磨她。 「那就麻烦这位公子丁。」宋大小姐喜不自胜。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我等大姊一起走。」虽然待在那人眼皮底下是种挑战,但她若真让苏公子送回家,结果只怕更悲惨。 「苏玉书,你眼中只有美人,都不晓得来跟本王打声招呼吗?」 「王爷,在下只是不好意思打扰王爷清静。」 他们看起来仿佛很熟稔的样子,这让宋微凉不由得生出几分惊讶来。凤烈阳与苏玉书,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情,将两人放在一起,实在是很不协调。 「怎么,看上这家小姐了?」凤烈阳极是轻佻的问。 苏玉书面上一红,急忙道:「王爷不要乱说。」 他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微凉,面露鄙夷之色。「不是本王说你,这样的庸脂俗粉有什么可喜欢的。」 她情愿自己貌比无盐,那情况应该比现在要好上千倍万倍!只是,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愤懑来。既然她如此不入他的眼,他何必一再来调戏她,占她的便宜?简直岂有此理! 「王爷,所谓芝兰之美,在于气韵神采,岂可单以相貌而论。」苏玉书颇不以为然。 「本王懒得听你长篇大论,一会陪本王回府去,至于这位小姐就请她自便。」她求之不得呀。 苏玉书看了宋微凉一眼,不禁歉然道:「在下不能送小姐回府了,改日再登门探望。」 她急忙回覆,「不劳公子惦念,我没事。」 「那王爷,我们走吧。」 「嗯,这还像个样子。」某人心满意足的哼了声,扔下手中的名册,负手朝园外走去。 肃王一走,园内顿时又恢复先前的融洽。 宋微凉的心也终于放回原处。谢天谢地! 第四章 原来,传言中肃王喜爱的男色,就是当朝宰相的大公子苏玉书。 自从今天听到红梅打探来的消息,宋微凉的心情就五味杂陈的。 既气恼又有些狐疑。如果他爱的是苏玉书,那么何必对她做出那些让人脸红心跳有损她名节之事?还是他是故意的,自己糊里糊涂成了他们这断袖之癖的幌子不成?可是,他当时的眼神明明带着一种对自己独占欲的警告…… 甩甩头,她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烦躁。 「小姐,你这几天很奇怪啊。」红梅一边擦拭家具,一边咕哝道。 「我哪里奇怪!」宋微凉抓了把几案上的瓜子嗑着。 「这几天沐浴都不让我服侍,连起床梳洗也不让我伺候,难道还不够怪吗?」险些被嘴里的瓜子仁给呛到,她咳得惊天动地,一张脸因用力而涨得通红。 「小姐、小姐,你不要紧吧,怎么吃个瓜子也这么不小心?」红梅扔了抹布过来帮她拍背。 她也不想啊,谁叫她刚才说的话题那么让人敏感。 游园会当天,那人在房樑上几乎剥落她的上衣,在她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印记,弄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这几天为了掩饰,只好将衣领掩得严严实实的,要不是怕人起疑,她真想将冬天的围脖也围上。 心虚,对,她心虚得很。 「咳……」她接过贴身丫鬟递来的茶一口喝下,总算是顺过那口气。「行了,我没事了,你继续干活去。」 「哦。」红梅走过去捡起抹布,想了想又回头道:「对了,小姐,这两天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喔。」 「这关我什么事?」宋微凉不以为然。 「就是无关才奇怪啊,连生病没有去参加游园会的二小姐都有人提亲,为什么都没有人向小姐提呢?」小丫鬟一脸的困惑。 她无声地笑了笑。被当朝权势倾天的肃王当面评价「庸脂俗粉」,又无意中成了他「密友」苏大公子的心上人,这样的身份有点头脑的人都会避之唯恐不及的。想想红梅带回的坊间传闻,她好笑之余不免也有些无奈。 积毁成山,三人成虎,有时候传言比刀子更锋利,杀人于无形。 或许肃王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但是传言却让他变得面目可憎,让人不自觉地退避三舍。 宋微凉柳眉微蹙。她怎么会替他抱不平?像他那样恶劣的男人,长期下去只会距离传言越来越近。 「小姐,你不舒服吗?」 「啊,没有。」 「可是你眉头皱得好紧。」红梅不解。 她闻言笑道:「人有喜怒哀乐,皱眉不表示就一定不舒服,只是一种情绪反应罢了。」 「是这样吗?」小丫鬟质疑。 「当然。」停了停,她好奇地道:「对了,我爹的反应怎么样?」 听到这里,红梅忍不住垂下头。这些年来,府里所有的事几乎都是经由她转述给小姐知道,在宋府,三小姐就是一个影子。 要不是强盗事件与游园事件,小姐现在依旧是个影子般的存在。红梅一时倒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了。 「听管家说,老爷大概挑花眼了,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也是可能的。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下午帮我准备男装,我要出门一趟。」 「小姐,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敢出门?」红梅满脸不解。 「为什么不能出门?」宋微凉更不解。 「万一被人认出你是宋府的三小姐怎么办?」 「他们又不能吃了我,还能怎么办?」她为之失笑。过去在益州时,她也常女扮男装出门,还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不一样啊,这是京城,而且老爷正急着替小姐们找婆家。」红梅明白主子的意思,可是她也有自己的道理。 「反正都乏人问津了,也不差这一笔。」她一本正经地说。 红梅抚额。有时候,她会觉得小姐是故意的。 「好吧,那小姐多加小心。」她留在府里做掩护。 「没问题。」 站在繁华的街头,宋微凉心底滑过一抹轻叹。京城就是京城,繁华热闹非益州能比,可惜她就是觉得益州人、益州土可亲多了。 定定心神,她朝刚刚打听到的书斋位置而去。 她过世的娘亲出身书香世家,在乡间小有才名,自幼便教导她习文识字,所以同府中其他姊妹相比,她读书算是最多,虽然杂书居多。 这世间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束缚太多,她向往书中提及的那些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潇洒人生。 有时,她也不免对自己的处身之地大感失望,但再失望,宋府也是她赖以依靠的家园。于是,她便一日又一日地守下来,将心底深处那股蠢蠢欲动一再压制。或许,有一天,她可以潇洒、毫个留恋地转身而去吧。 站在书架前,宋微凉慢慢地看,细细地挑,整个人沉静而优雅,这让书斋的老板与黟计忍不住对这个面容清秀的书生多看了几眼。 她身上有种安宁气质,仿佛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世上的一方净土,干净而纯粹。所以,当有人在不惊扰宋微凉的前提下将书斋清场之后,老板与伙计都不禁替这位书生担心。被喜怒无常的肃王看上,绝对是人生最大的不幸。有苏大公子这个前车之鉴,这并不算杞人忧天。 许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她嘴角弧度微弯,眼神柔和而愉悦。 这让凤烈阳也不禁跟着扬起唇线。看到她,他所有的不愉快与烦躁便都不翼而飞。 她将挑好的书抱在怀里,转身到柜台结帐,却不料与人相撞,手中的书哗啦啦掉了下去。 「对不起。」她一边道歉,一边弯腰捡书。 那人也帮她一起捡,然后交到她的手里。 「谢谢。」她低声道谢,在抬头的瞬间楞住。 「怎么了,看到本王有那么吃惊吗?」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 「民女见过肃王千岁。」她立时福了福身。 凤烈阳挑了挑眉,双手环胸,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不讲话,宋微凉也不敢起身,渐渐地双腿便有些酸麻。这个福礼的姿势还不如乾脆双膝跪地来得舒服。察觉到她身形渐趋不稳,凤烈阳这才轻轻地开口道:「罢了。」 「谢王爷。」她起身的同时,身体也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一双大手及时拉住。然后,他手腕微一使力,轻而易举地将她扯进怀中,抱住。 他看着她,一字一字带着玩味地说:「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嗯?」 「位高权重的当朝皇叔。」她不甘示弱地回嘴,「应该比民女更通情达理。」凤烈阳哈哈一笑,「牙尖嘴利的小野猫。」 宋微凉轻咬下唇,眼神微露不满。 他伸手捏捏她的下巴,笑斥,「难道本王还说错了不成?」 「王爷说的自然是对的。」错也是对,这才是唯我独尊的肃王千岁。 「那如果本王说你是我的,你应该也不会反对才是。」他理所当然地推论。 「人,怎么能跟东西相提并论呢。这世上没有谁应该是谁的,只有愿意不愿意成为谁的。」凤烈阳受教地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问:「那你愿不愿意成为本王的呢?」 宋微凉笑了笑,淡淡地回答,「那要看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了。」 「本王越来越喜欢跟你讲话了。」他低头凑近她,几乎是挨着她的唇道。「王爷抬爱。」她本能地往后仰,藉以闪避他的轻薄。 凤烈阳却突然面色一冷,一把将她扯到近前,眼神也像刀子一样盯着她。 「本王再抬爱,恐怕也不及苏玉书对你的千分之一好吧?」 「王爷是不满民女与苏公子亲近?」她试探的问。 「这很明显不是?」他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 「那……民女知道了,我会与苏公子保持距离,也请王爷把注意力放在自己人身上,别再来招惹微凉。」 凤烈阳有一瞬间怔忡,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也听说了那些市井流言,别人误会我不打紧,怎么连你跟着一般见地?还需要本王用行动证明对你的喜爱?」 他嘴角一扬,抬起她的下巴,飞快地吻上去。 她后退的脚踢到地上的书因而受阻,被他拦腰抱着压制在靠墙的书架上,恣意轻薄。 她推拒的双手被他反剪于身后,他的唇顺着她的颈项一路往下,手指灵活的剥开她的衣裳,露出她白皙的肌肤。 当看到她绑缚胸部的白布时,他眼神微变,说了句,「本来就不大,再绑就更小了。」 她因他的话而羞愤欲死。 长长的白布被他抛到地上,他俯身亲吻她小巧而浑圆的玉峰,嘴舌流连不去。她惊怒的伸脚欲踢,却被他轻巧的闪开,同时胸前一痛,已被他惩罚似地咬了。 「你住手。」这人简直是禽兽,竟然就在书斋内对她做出这样羞耻的事。他抓住她双手环在自己腰间,重新吻上她的唇,完全无视她双手给予自己的捶打。那种力道,他权当捶背了。 「微凉,不要随便对其他男人示好,这就是惩罚。」他贴着她的唇近乎呢喃地说。 宋微凉闭上眼,咬紧牙。 「还是你想让我继续下去?」轻描淡写的语气透出严重的警告,他一点也不排斥在这里要了她。 「我会听话。」她双手握拳,做出最不甘心的承诺。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一个心血来潮便来逗弄一番的宠物?「最好乖乖的。」他在她肩头咬了一口,这才满意地松开她。 宋微凉手指发抖地拾捡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穿妥,期间几次因手指发颤而无法收拢衣物。 凤烈阳就倚在一旁的书架上兴致盎然地看着,一点都没有帮忙的意思。 他喜欢看到她身上有自己的印迹,这显示她是属于他的。而他的东西向来不喜欢被人觊觎,就算是苏玉书也不行。 她最后将腰带系好,垂手站在书架前,低声道:「王爷还有别的吩咐吗?如果没有,民女要离开了。」他听出她心情十分低落,这次他做得比前几次更加过火,可她反而一滴泪也没有掉,眼神倔强而充满怒焰。柔弱却坚强的女人,他喜欢。 「暂时没有了。」他轻笑。 「民女告退。」她头也不抬地从他身边走过,却被他拉住胳膊。 「既然是来买书的,便拿好书再走,银子我替你付,你无须理会。」他凑在她耳边带着亲昵地说。「是。」她走到一边将散落在地上的几本书拾起抱入怀中。 「本王好像说过要教你骑马。」 宋微凉头也不回地道:「民女也说过不想学。」 「不知道宋大小姐的滋味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呢。」他若无其事地说。 她身子一僵。 「依本王看,宋大小姐似乎很有意愿要来当我的肃王妃呢。」他继续说。 「你有打算娶吗?」她一针见血。 「用来暖床也是不错的主意,毕竟也是位大美人。」他语气极是轻佻。 宋微凉真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否则她一定把他暴扁一顿,好出出心头的这口恶气。 「想来宋大人应该是没有异议的吧。」他再接再厉。 她不禁苦笑。擅长阿谀奉承的父亲最缺的便是骨气了,他当然不敢,也不会有异议。 「你打算怎么教?」她认输,对上他,她全无反击的余地。 「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她倒要看看,他在不想暴露两人相识的情形下,要怎么教她骑马。 没错,从游园会上他的种种态度,她很轻易的发现这一点。 「走好。」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的好。 她撇了撇嘴,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直接出门而去。 随行侍卫在门外替他把风,而他这位当朝皇叔便在书斋内对她为所欲为,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浑身酸痛的感觉让宋微凉真想一死了之,她无力地趴卧在床上,对于凤烈阳,是打从心底的诅咒他。 他竟然每晚悄悄来府里带她到城外学骑马,每天差不多一个时辰,三天下来,她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了。 她的腿好疼,马鞍把她的大腿内侧都磨破皮,手掌也因握缰而被勒出了几道血口,可是,他并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根本就是个恶魔!她怀疑他让她骑的那匹马根本就是匹野马,要是像藏雪一样听话,她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红梅看她的眼神带着满满的疑问,却总在她一记凌厉目光下把话给吞回去。没办法,这种事越解释只会越复杂,何必让那个小丫头跟着她一起烦恼。今晚他要是再来,她就直接从绣楼上跳下去,索性一了百了。 当宋微凉怀着满腹的怨怼,迷迷糊糊的睡着时,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口跃进房中。 掀开床帐,看到她微蹙着眉头侧躺在床上,他眸底闪过一抹怜惜。到底是弱质女流,才几天,神情就显得疲惫且带憔悴了。 天气渐趋炎热,而她这几日因为他的半夜造访反倒穿得多了些,瞧她额头脖颈上沁出的汗。 凤烈阳在床畔坐下,伸手替她拭去头上与颈间的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凤烈阳,你个混蛋。」 他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她在梦呓,不禁无声而笑。眼眸微转,动手解开她身上的薄长袍。 看她这般辛苦,连梦里也在诅咒他,今晚就放过她。只是,他来也来了,就此离去未免有些不甘。 想了想,他脱掉外裳,上了床。 被褥上沾染的全是她的气息,独有的淡淡香气。 他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床顶有些出神。这么多年他习惯了独自安寝,现在却突然发现床上多一个人也挺好的。 然后,他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也许真的与他同床共枕时,她也会像多年前的那人一样手持利刃半夜谋害他。 转头看着身边的人,他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不会的,她表面淡然,他却发现她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拿她大姊的事威胁她,更何况,从在书斋她挑的那些游记,就可以知道她是个向往自由的人,她又怎么会笨得谋害人命,让自己身陷囹圄呢。 现在她看似被他吃得死死的,可若是有一点疏忽,他相信,她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天高海阔逍遥人生。 微凉,微凉,仿佛是在告诉世人不要对她太上心,因为她随时可能挥挥衣袖潇洒的转身而去。 他的手轻轻的描过她眉眼,在心底深深地勾勒出她的身影。宋微凉,上天既然把你送到我身边,我又岂肯轻易放手让你高飞?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他居然有种幸福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他竟在他人的床上睡着了,等他睁眼时,天已蒙蒙亮,他有些不舍地放开怀中人,像来时一样悄然离去。 一觉醒来,宋微凉不禁感觉奇怪。 昨晚那家伙竟然没来耶,她难得睡了个好觉。虽然夜里感觉有些热,就好像被人搂在怀里煨暖似的。 她起床后仔细的检查了下,除了身上的长袍敞开而带着凌乱,就再也没别的异样。说不准是因为近来穿得多而下意识挣开衣襟的。 虽然按道理他不应该会就这样轻易罢手,但或许他昨晚有事吧。 这样一想,她便释然了。 天气越来越热,而宋府花园中的花却开得越来越妍丽,惹得不少人前来赏花。午后的风带来些许凉意,也捎来园内百花的香气,这让趴在二楼栏杆上的宋微凉多少感觉舒服了点。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趴着?」从楼梯走上来的红梅,手里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 「我也只能在这里趴着了。」本来可以到花园散散心的,可近日家里的客人太多,她不想多见外人,便只能在自己的绣楼里窝着。 「小姐,这几日来了好多人。」 「是不是年轻俊秀的公子居多?」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红梅也笑了,「是呀。」明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几天大小姐简直春风满面,整个人容光焕发,益发显得美丽迷人。 「随他们去折腾,反正也没多少日子。」 「为什么?」红梅不解。 「等大姊的婚事定下来便该恢复清静了。」 「可是二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她们也都到婚嫁年龄了。」她倒不这么乐观。「那要看各人的缘份了。」宋微凉对这个话题并不特别感兴趣,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花园里的花开得艳,宋家的女儿们也大多到了婚嫁年龄,这兴许是爹多年以来最心花怒放的时刻了吧。最近,没有看到凤烈阳的人,应该是他已经找到新的目标了吧。心底深处闪过一抹淡淡的失落,她对自己说,这只是因为他对她做了太多亲昵的行为产生的不良后遗症,失落只是自己的错觉。 「小姐,你的精神不太好。」 「天气太热了。」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的。她最不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季,春天万物复苏,秋季收获果实,即使是白雪纷飞的冬天,她都觉得比炎热的夏季讨喜多了。 「那奴婢再去帮小姐多拿些冰镇酸侮汤。」 「好啊。」 看着红梅下楼而去的身影,宋微凉眉眼俱弯。红梅有时比家里的姊妹更像是她的姊妹。 如果她要离开京城的话,一定要带上红梅的,到时候先把她的卖身契从爹那里骗过来,还她一个自由身。 望着楼下的宋微凉突然蹙紧眉头。这里是内宅,就算是客人,也只允许他们到花园赏花而已,为什么会有人闯到这里来?虽然疑惑,她直觉起身想要回避。 「微凉小姐,请留步。」 咦?她回头往下看,难掩讶异。「苏公子,怎么是你?」 「正是在下。」 「这里是内宅。」她忍不住提醒他。 「在下本来就是来找小姐的。」苏玉书站在楼下仰头看她。 「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想起那人的警告,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过两日,是家母千秋,想请小姐过府赏月。」 「苏夫人千秋之喜,本当恭贺,只是我如此前去未免唐突。」 「在下便是来向宋大人邀约的,大人允许我到内宅当面向小姐邀请。」 果然是爹的作风。宋微凉心中暗叹,脸上礼貌地微笑,「请公子楼下稍候,我这就下去。」 「好。」 走到楼下,她朝他施了一礼,「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不如我跟公子到前厅好了。l他笑了笑,「在下也觉得有些唐突,但宋大人言说无妨,倒是让小姐为难了,是在下的不是。」 「公子多虑了,微凉只是觉得在这里待客于礼不合,传扬出去,对公子名声有损。」 苏玉书会心一笑,知她把话反过来讲。「小姐在此答覆在下,我们便不必到前厅去了。」 「既然家父应允,我到时理应陪同前往。」她如是说。 「那届时在下便在家中恭候小姐大驾。」 「好说。」这世上应该的事太多了,但是没做的更多,所以这「理应」两字便显得意味深长了,她并不觉得自己欺骗了他。 「如此,在下先告辞了。」 目送他离开,宋微凉的心情有些复杂。爹还是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啊。 想想也不怪父亲如此,在肃王明确表示了自己的喜恶之后,恐怕也不会有人甘冒风险向她提亲。而苏玉书这个传闻中的当事人之一敢出面,已经是让父亲喜出望外了吧? 第五章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天便阴沉沉的而且异常的闷热,仿佛要下雨的样子。宋微凉坐在院落中,抬头看着压得低低的云层,若有所思。 今天应该不会再有人来赏花吧?很快,红梅从前厅带来的消息就肯定了她的想法,但事情多少有些出入。今天的确不会有人藉口赏花来宋府观美,因为有位大人物堂而皇之的说要来等放眼京城,会这么做的大人物,除了肃王,不做第二人想。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如此冠冕堂皇地来宋府,肯定不是要见她。 宋微凉一点都不担心是因为父亲在朝堂得罪了他。以爹的个性绝对不可能开罪这位权倾朝野的肃王千岁,只怕巴结都来个及。 「小姐,我把茶和点心都放在这了,你看书吧,奴婢还得到厨房去帮忙。」 「知道了。」肃王一说要大驾光临,宋府马上人仰马翻的,唉,这人真是会给人添乱。 她甚至在想,到时候他大老爷临时又说不来了,爹会是什么表情呢?如释重负,还是无比扼腕?想着想着,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三妹,你倒是自得其乐得很。」 听到声音,宋微凉朝院落拱门看了过去,只见亮丽得宛若九天仙女的宋薇蔷风姿绰约地站在门洞下巧笑嫣然,那笑容有几分自得,也含着几分卖弄。 「啊,不过想想也对,肃王千岁可不爱见你这种庸脂俗粉,所以妹妹就好生在自己的院落里待着,莫要出去丢了我们宋家的脸。」宋微凉想说些什么的,可是宋大小姐没给她机会,一说完就妖妖娆娆地走了。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让大姊看不惯,从小到大总这样针对她。 略带苦涩的笑容蓦地收敛。糟了,如果大姊这样不明就里的贴上去,天知道,那个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猛地站起身,却又在下一刻收住脚步。 可是,她追上去,又能说什么?最后,她颓然地重新坐下,但愿他不会做得太过份。 拿起书却看不进去,端起茶又喝不下,捏起糕点偏偏胃口全无。 宋微凉的心突然之间有些凄惶,眼底闪过一抹令人无法察觉的酸涩。她终究看不透那个男人啊。 心绪烦乱地翻着书,目光却始终不曾落在书页上。 她到底要不要到前厅去?她保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很久,久到身子都有些发麻,这才不得已活动了下。拿过一旁早已凉透的茶呷了口,茶很是苦涩,红梅今天二正放太多的茶叶了。天似乎更阴暗了,某人能等到雨的可能性倒是越来越大。 宋微凉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环顾自己所在的院落,这是她当初刻意挑选的,在整个宋府是最不起眼的。因为这里跟后院只有一墙之隔,而那里是府里堆放柴草、喂养马匹,以及一些仆役居住的地方。 凤烈阳来宋府,最不可能来的就是这里了,所以除非她自己到前厅去,否则他们要见面恐怕不太可能。 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书,她闭了下眼,有些懊恼。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犹豫挣扎,明明她根本不该犹豫挣扎的,那男人有什么值得她如此挣扎犹豫的?她不是最厌恶、最痛恨、最想离他远远的嘛!那为什么她竟有想到前厅的念头?越想越恼,她咬牙握拳朝椅子的扶手狠狠捶了下去。 痛!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她差点当场落泪,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红肿的右手,忽然觉得很委屈。 一声轻笑自前方传来,宋微凉霍然抬头,脸上的讶然来不及掩饰便暴露在来人眼前。 「没想到宋三小姐还喜欢自虐啊。」 这人开口就没好话。宋微凉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出声。 凤烈阳负手一人自拱门走进,颇有闲情地打量着她居住的院落。以往来时总是在夜间,没能看得仔细,今天才发现这里的环境实在清幽。一路走进宋府,这里几乎可以算是宋府最偏僻的院落。 「民女见过肃王爷。」她在他走近时,福身施礼。 「免了。」他泰然自若的在她原本坐着的椅中落坐,信手拿起几案上的书册翻看,「三小姐这个地方倒是清静得很呐。」 「微凉喜静,此处正好。」她有些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好小心应对。 凤烈阳扫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朝外面吩咐,「记住本王刚才的话,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你们给本王守好了。」顿了下,他继续道:「本王倒要看看让苏大公子放在心上的女子有什么过人之处。」在侍卫们齐齐的应和声中,宋微凉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 「现在知道怕了?」他剑眉微挑。 她从他目光中看到冷意与怒意,忍不住又退了两步。「民女什么都没做,还请王爷明鉴。」 「你有没有做什么,还得本王检查一下才知道。」他向前迈了两步,一把就将她揪了过来。 「王爷……」他要做什么?这里可是宋府,虽然她爹实在有些靠不住,可身为王爷却在大臣家中对其子女为所欲为,这分明就是目无王法。 她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上了楼,尚未站稳就被他用力甩到床边,整个人扑倒在床上。 他没有给她起身的机会,直接从后将她压制在床上,贴着她的耳朵,用一种缓慢又透着危险的声音道:「我不是要你离苏玉书远远的吗?怎么还答应去参加他母亲的千秋家宴?」 「那只是口头应付罢了,我并没有要去的意思。」她不得不解释。 「是吗?难道苏玉书的喜悦是假的吗?」他的手滑向她腰带,微一使力,绣着夏荷的玉色腰带便远远地落到地上。 「不要王爷,」她无力地解释,「我真的没有要去……」 他身上散发的狂暴之气让她害怕。「你觉得本王会信你的话吗?」不过一段时间没来看她,竟然就给他做出这样红杏出墙的举动,是他太纵容她了。手上用力将她的上衣扒下,如玉肌肤便呈现在他面前,纤细而又性感的背部线条,让他眸色为之一深。宋微凉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吻从肩头一路往下直至敏感的尾椎,然后他的手开始剥她的罗裙,这让她的惧意从心底冒上来。以往他从不曾解过她的罗裙…… 「凤烈阳,求你,不要,真的不要……」这样失身让她情何以堪,她的父亲、姊妹搞不好都守在她的院落外啊……他的手顿了下,然后重新往上移动,捏住她胸前的两座玉峰,同时在她背上落上一个又一个清晰的吻痕。 「你是本王的女人,就算本王不要,也轮不到别的男人来染指,你最好记清楚这一点。」她紧咬着唇,不肯发出声响。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胯间的欲望正紧紧地抵着自已。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激怒他,否则便真的万劫不复。 凤烈阳的动作渐渐变得轻柔起来,伸于将她的发髻打散,让她一头秀发自然地披散而下,像一匹黑色锦缎铺在绣床上。「微凉,恨我吗?」 她没应声。 「我知道,你恨我。」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可即使你恨我,也不能摆脱我,你是我的。」 她苦笑。就算身体摆脱得了,他留在她心上的痕迹又要如何消除呢?他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说,苏玉书知道了今天的事会怎么样呢?」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她继续沉默着。 「一个被本王仔细检查过的女人,你说还会有人要吗?」 「凤烈阳!」她咬牙低唤。 他好心情的抚顺着她的长发,「我在啊。」 「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了又怎样?」他忍不住笑得更欢畅。这只可爱的小母狮,越是盛怒,越可爱。 宋微凉再次沉默下去,因为她真的不能怎么样。与他相比,她如此的弱小而无助,连在自己的家中爹都没办法替她作主,她还能怎么样?这现实残酷得让人绝望。 「哦,对了,你大姊今天很漂亮喔。」他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如果不是真心,请你放过她。」 「为什么?」他饶有兴味地问。 「宋家有我就够了。」女人的幸福原本就不容易得到,这男人又何苦一定要招惹他们宋家的女人。 「真是善良的女人啊,我听说好像宋大小姐与三小姐向来不睦喔。」他并不想就这样放过她。「我也听说肃王性喜男色。」她毫不客气地予以反击。 凤烈阳为之一楞,接着不由得哈哈一笑,「对,说得好极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仍保持着灵台的清明与性情的执拗,这让他赞赏之余,又不禁暗自恼火。为什么连他都有些意乱情迷的时候,她尚能如此清醒?如果他注定只能下地狱,那么他也一定将她一起拖下去。冷风突然从敞开的窗口灌了进来,紧接着,他们听到大雨敲击树叶与屋瓦的声音。 雨很疾,风很大!「本王倒是不虚此行啊。」他望着身下人笑得意味深长。 她背对着他,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愉悦。 「雨下了,王爷是不是也该打道回府了?」不是说只是来等下雨?现在他要的结果出来,可以滚蛋了。 「哦,回府啊?」他故意拖长了音。 「对。」赶紧送走这尊大瘟神的好。 他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满意地看到她瑟缩了下,「雨下得这般大、这么急,你要本王淋着回去吗?」 「谁敢让王爷您淋到?」她爹是绝对小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的,她敢以性命打包票。 「可是,如此疾风暴雨,窝在宋三小姐香闺内暖玉温香抱满怀,也是别有一番情趣。」他开始有闲情逗弄她。 「这样一来,恐怕王爷性喜男色的传闻就不玫自破了吧。」她赌,那个传闻是他刻意为之。 凤烈阳从心底笑出来,呢喃般地道:「微凉啊微凉,这样的你让人怎么舍得放手呢?」 「微凉不过是王爷人生路上偶尔的风景罢了,谈什么舍与得。」说这话时她的心情莫名的低落起来。是呀,犹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宋微凉不该是如此妄自菲薄之辈。」他搂着她,带些诱哄地说。 「微凉只是一介寻常女人,本就菲薄。」她不上他的当。 他有些不舍地慢慢放开她,下床整理自己的衣袍。 宋微凉没有回头,维持着趴卧的姿势。 他最后看她一眼,有些失望的转身。 「不要试图挑衅本王,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是他表现得不够明显,还是她太迟钝?一直到他离开很久之后,宋微凉才慢慢有了动作,抓过床侧的薄被将自己紧紧的裹起来。 宋三小姐病倒了,在肃王到过宋府之后。 京城便有了新的流言——肃王为了把苏大公子永远的留在身边,不惜毁掉苏大公子明确表示好感的宋家三千金。 可怜遭受无妄之灾的宋三小姐,就这样从一个冰清玉洁的千金小姐变成现在的残花败柳,恐怕不只是卧病这么简单,只怕是寻死觅活后被家人救下的了无生趣。而被众人深切同情的当事人,待在自己的院落足不出户,每日只是歪倚在窗前的软榻上看书赏景,或者是望着远方发呆。 出了这样的事,苏府的邀约宋微凉自然便不在出席名单之列,而她倒乐得落个清闲。 「红梅,这两天就是我娘的忌日了。」说这话时,宋微凉神情流露出淡淡的伤感与怀念。 「要奴婢准备什么吗?」 「不用刻意准备,像往年一样就好。」放下手里的棋子,她沉吟片刻,又道:「今年我们远在京城,是不能到她坟上祭拜了,去寺庙吧。」 「啊?」红梅一楞。这种时候出门? 「怎么了?」她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小丫头的表情那么怪异。 「小姐,你确信我们要出门祭拜?」 「对啊。」她理所当然的点头。 「可是,现在外面的流言那么多。」红梅期期艾艾地开口。 宋微凉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那与我们出府祭拜我娘有什么关系?」圣人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她如何堵得了悠悠众口。 红梅犹豫了下,「要不我们还是在府里拜祭夫人一下好了。」出门的话,万一被人发现行踪,恐伯不太好耶。 「不用担心,」宋微凉安抚贴身丫鬟,「现在人人都知道宋三小姐病重,不会有人想到我会活蹦乱跳地出门的。」 「好吧,奴婢会去准备祭拜的东西。」 她点点头,继续一人对弈。 红梅看着专心下棋的主子,觉得自己没有跟她说苏玉书来访的事是对的。小姐这样的平静不能被人打破,虽说她也认为苏大公子值得同情,但他为小姐带来的无妄之灾,让她更为小姐抱不平。 那天肃王来时,她被派到厨房帮忙,走不开身,如果早知道对方是来败坏小姐名誉的,就算拚了命,她也会回来护着小姐的。 楼梯处突然传来响动,红梅急忙出去看。 然后,宋微凉就听到贴身丫鬟带苦冷意的拒绝声。 「苏公子,奴婢说过了,我家小姐不方便见你,你怎么闯进来了?」 「我一定要亲眼看看微凉小姐,就算她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总之,我要亲眼看她一眼。」 「看了又能怎么样?我家小姐现在这样,说到底都是因为公子你。」红梅毫不留情地指责。 苏玉书脸上闪过懊恼,然后坚定地道:「无论如何,在下一定要见微凉小姐一面。」 房里的宋微凉把玩着手里的两颗棋子,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出声。 「我家小姐不会见你的。」 「红梅姑娘如果三思阻挡,那么在下就只好去请宋大人亲自前来了。」 「你……」 「红梅,让苏公子进来吧。」她不得不出声了。 当苏玉书看到气色如常的宋微凉时不禁楞了下。这哪里是传闻中可怜悲惨的苦情女子? 「微凉小姐。」他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公子请坐。」 「谢谢。」苏玉书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 宋微凉笑了笑,「难道是微凉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啊?」 「否则公子怎会一直盯着微凉看?」 他立时收回目光,看向桌上走了一半的棋局。「小姐一个人对弈?」 「闲来无事摆弄一下罢了。」她伸手将棋局搅乱,再若无其事地将棋子拾回棋盒。 苏玉书心中苦笑。到底还是让她对自己疏远了起来。 「看到小姐无事,在下便放心了。」 宋微凉一边拾着棋子,一边道:「事情本来与公子便没什么关系,所以公子不必介怀。」 她跟凤烈阳的纠葛在来京城前就已经开始了。他神色一正,「小姐说这话让玉书无地自容,此事实是在下引来的——」 「真的与公子无关。」她打断他的话,很认真的看着他说。 「我不知道肃王究竟对小姐做了什么?但是,」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不管他做过什么,微凉小姐在我心里一如初见之时。」 宋微凉想抽回手,偏偏他握得很紧。「苏公平,请放手。」 「微凉小姐——」 红梅见状扑了上来,用力将主子的手自他手中拉开,并一副护主心切的神情挡在两人之间。「苏大公子,你若也跟那肃王一样无礼,就算老爷来了,奴婢也绝对不会对你客气的。」 苏玉书面露尴尬之色,急忙解释,「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只是一时情不自禁罢了。 宋微凉道:「微凉明白,但是微凉也请公子见谅,现在微凉确实不便与公子多有接触。再者就是,微凉说的是真的,我与肃王的纠葛真的与公子无关。」 「怎会没有关系,明明就是因为我,他才……」 「信或不信皆由公子,但是这话微凉却不能不讲。公子实在不必对微凉感到抱歉,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如果公子真的想为微凉做什么的话,那就从今以后离微凉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怔在当场。 红梅不禁朝主子看去一眼。向来温和的小姐鲜少这么直接的。 宋微凉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公子会觉得微凉不通情理,但这是微凉的真心话。」 苏玉书苦笑,「微凉小姐,你别说了,我明白,我真的明白。」 「微凉谢过公子。」她转身朝他福了一礼。 「你……」他犹豫地看她。 「公子想说什么?」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事,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 宋微凉神情微怔。 苏玉书避开她的视线,「那在下告辞了。」 「恕微凉不便远送。」毕竟她是卧病在床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屋外难免让府里的人惊讶。 「在下明白。」苏玉书转身离去,背影看起来落寞,甚至有些落荒而逃。 「小姐,我们对他会不会太无情了?」红梅不禁同情起他。 她从棋盒里重新捏起棋子,「有情、无情有时候是说不清的。」 「奴婢不懂。」一脸困惑。 宋微凉落子的动作顿了下,神情有些怔仲起来。其实,她也不懂,就像她对凤烈阳的感情,她自己也分辨不清里面到底都掺杂了些什么? 「苏公子应该是喜欢小姐的吧。」红梅恍若自语般地轻喃。 她回过神来,无声地笑了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差别,结果是一样的。 虽然她不清楚自己对凤烈阳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是她却很清楚,对苏玉书,自己是怎样的感觉,君子之交,淡如水。 看主子又开始摆弄棋子,红梅便道:「奴婢去替小姐煎药去。」 「嗯。」天天被药汁浇灌,楼下的花圃只怕快要长出药材来。 走到门口时,红梅想到一件事,转身问道:「可是小姐,今天苏大公子已看到了」,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无妨。」宋微凉完全不担心。 「那奴婢去了。」 「去吧。」 转眼,房里又只剩下宋微凉一个人,她放下手中棋子,转身趴在窗口朝外看。外面的天空很大,她却只能在屋里装病。 虽然凤烈阳这些日子没再出现,可她却知道自己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他,宋府下人向来容易收买得很呐。 专横跋扈的肃王千岁,即便只是他的一个玩物,也是绝对不允许她脱离他的掌控的。 莫名的,她感觉到一股深沉的悲哀,为自己。 凤烈阳,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呢?她忍不住自问。 天上几缕白云悠然飘过,耳畔只有清风拂过的微热,却没有她想要的答案。 第六章 翠竹庵,京城远郊一座不起眼的庵堂。 香火虽不鼎盛,但环境却十分清幽。 庵外四周净植青竹,青翠欲滴的绿意,远处隐隐有潺潺流水声,仿佛应和着庵内单调的木鱼声。 宋微凉很喜欢这里,就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她想娘亲也一定会喜欢这里。她要求出府拜祭娘亲的要求,爹并未拒绝,就连她提出想要回红梅的卖身契,他竟然也答应了。 也许是觉得对她有亏欠吧,进京途中遭遇强盗,他弃她而去,而今在京城,他又无法护她周全。 愧疚,亏欠。 宋微凉心里泛起几丝苦意。这就是父亲对她所有的感情。 红梅以为主子会在这里小住一股时间,毕竟小姐看起来非常的喜欢这里。以往在益州时,遇到她喜欢的环境总是会藉故多住些时日的。 可是,这次却不然。 而当宋微凉把她的卖身契放到她手中时,红梅有片刻的怔然。 这是禁锢了她命运的东西,现在小姐就这样将它还给自己! 「小姐……」她语音哽咽,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 宋微凉淡淡地笑着,「现在你自由了。」 「小姐……」喜悦闪过心头后,涌上的却是一抹强烈的不安。 「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也许小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受影响,她之所以那么淡然,只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今天是夫人的祭日,难道小姐是打算…… 为自己的猜想吓白了脸,她用力抓住主子的手。 「小姐,不管发生过什么,你都不能有轻生的念头啊。」 宋微凉缓缓地笑开来,心里有种温暖慢慢漾开。「傻红梅,我没有要做傻事,我只是想让你自由罢了。」 「真的?」她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宋微凉认真点头。 红梅仔细地打量着主子的神情,最后,放心的长吁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吓红梅。」 「好,我不吓你。」她保证,然后继续说:「我们离开京城吧。」 小丫鬟马上就又被吓到了。离开京城?! 「小姐——」她不满地叫。 宋微凉无辜的望着她,「我真的没有吓你呀。」只是说离开京城而已,这个消息有那么吓人吗? 「老爷在京城,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是红梅的困惑。 她转身看向远山,轻轻地道:「宋家没有了我,并不会有所不同。」一个无法给予家人庇护与温暖的地方,是该转身离开了。 红梅突然有些心疼主子。是老爷和其他小姐太让小姐失望了吧,加上最近这许多的风波,才让小姐萌生去念。 「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她无比肯定的说。 「流浪的日子,也许不如在宋府锦衣玉食。」多赖爹常年贪污受贿之功,她长到这么大,物质生活上一直是很幸福的。 红梅无所谓地笑了,「那又如何呢,宋府没了小姐,并不值得奴婢留恋。」她与小姐长久以来的情谊,岂是其他东西所能取代的。 「等我娘法事做完,我们便离开吧。」离开之前,为娘亲做一场大法事,算是辞行。 「好。」 书房里很静,静得让人莫名心慌。 终于,负手站在窗前的人有了动作,缓缓地转过身,嘴角扬起一抹不能称之为笑的笑,「这么说来,她是想离开京城了?」 「是的,王爷。」跪在地上的青衣人不敢抬头,他从主子的语气中嗅到浓浓的危险味道。 「退下吧。」他冷声道。 青衣人起身退下,不敢稍作停留。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凤烈阳一个人,他蓦地轻笑出声,恍若自语般地轻喃,「倒像是她的个性,这只小野猫。」稍不留意,便会被她隐藏的利爪所伤。 想走啊?身上贴了他凤烈阳的标签,是这么容易就能走脱的吗?他的目光微沉。是这只小野猫觉得他已经放弃她了,所以才会有离开这种念头吗?凤烈阳神情微吟。朝中之事纷扰,近来他忙于国事,而她也藉着养病窝在宋府一角悠然度日。 面对苏玉书的当面责难,他嗤之一笑,以最残忍的真相想打消他的妄念,却不料那家伙竟然会不顾一切地冲到宋府去表明心迹。 苏玉书的造访,她明确的划清界线这很好。但是,他还来不及欣喜更久,她便有了这样胆大妄为的念头。不知该不该说她不知死活,不,也许,这正是她深思熟虑后的行为。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莽撞行事的人,是最近的太平无事给了她错觉。他只是忙得无暇分身,她却误以为他终于对她厌倦而另觅快活去了。哈,厌倦吗?对于她,他是越陷越深了,想让他放下,已是不可能。 想离开宋府,也好,他也觉得那不是个让人满意的地方。但是,想离开他,那便绝对不允许。翠竹庵啊…… 他唇线微勾。长夜漫漫,空气中浮动的热气让人有些无法安枕,正好他也想出去散散心。当凤烈阳飞马奔至翠竹庵外时,夜深人静,明月当空,庵前竹影凌乱,四下一片寂静,只闻胯下坐骑的喷气声。庵门近在眼前,他却突然不想进去了。 就在凤烈阳调转马头打算回去之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本能的回头去看,两人都不由得楞了下。 她没有想到庵外会有人。 他没有想到她此时尚未安睡。 他重新调转马头,到她身前停下,朝她伸出手。 宋微凉楞了下,然后不由自主地将手递了过去,任他将自己拉上马背。 凤烈阳并没有催马扬鞭,而是任马自由前行。 如水月光洒落满山的银辉,一轮满月落在那潭沉静的湖水中央,宛如镶嵌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想不到这里的夜色如此迷人。」他带了几分感慨。 宋微凉只是沉默地看着湖中月色,没有说话的心情。 「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他下意识地收拢双手,将她搂得更紧,近乎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他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这里?宋微凉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这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的,只怕她的远行计划要暂时搁浅了。 「微凉啊,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放不下心呢?」 他的低语重重的敲进她心头。果然他是有原因而来的!她禁不住苦笑了。这人也未免太过神通广大了吧?她不过是与红梅私下说了声,这么快便传进他的耳中。 「牙尖嘴利的小野猫,今晚怎么这么安静呢?」他低声笑问。 「这样宁静的月色本该安静的欣赏。」她不无嘲讽的说。 凤烈阳哈哈一笑,在她颊畔亲了一记,揽着她的腰跳下马背,到湖畔的大石上坐下。 「想令堂吗?」他记起今天是她娘亲的忌日,颇为感性的问了一句。 宋微凉身子微震。娘亲留在她脑中的印象,始终是个温柔优雅的妙龄少妇。在花一样的年华凋零,是幸也是不幸。 「王爷会想起自己的母妃吗?」 他也为之沉默片刻。 「是微凉逾矩了,还请王爷见谅。」 「无妨,本王只是已经记不起她的容貌罢了。」感觉到她急于安抚自己,他不禁从心底泛起一抹笑意。 「其实,微凉也记不太清楚娘亲的容貌了。」 「宋府好像有张你亲手所绘的亡母肖像啊。」他漫不经心似地道。 宋微凉的脸蓦地烧起来。她不过是感觉他有些忧伤才会下意识想要安慰他,谁知…… 凤烈阳将头搁在她的肩颈处,声音显得异常的柔和。 「微凉,谢谢。」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想过要安慰他了。 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月色撩人,怀里的佳人更诱人,凤烈阳的欲望有些骚动,却又强自按压下去。他不想破坏这难得融洽的相处,而且今天还是她娘亲的忌日——他这样说服自己。慢慢地,宋微凉有些困倦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靠在他怀中,不知不觉中沉入梦乡。 等到凤烈阳发觉时,不禁哑然失笑。这是她第二次在自己怀中睡去,睡容安详而毫无防备。 「傻丫头,你这样纯净的睡容真的太诱人了。」他发出近乎呢喃的呓语,像是含在嘴里似的让人听不真切。 他将她横抱于膝,低头在她唇上蜻蜒点水般的落下一吻。 看着眼前的月色,凤烈阳心上滑过一抹莫名的悲凉。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这样心无旁骛地静静地看看景色,吹吹风了。 宋微凉是在淡淡的龙涎香中醒来的,在睁开眼的刹那,她有片刻的迷茫。眼前锦衾玉枕,绢纱织就的罗帷低垂,透过薄如蝉翼的轻纱可以看到外面的摆设,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件事,这里不是翠竹庵,不是宋府,那么——肃王府!当这三个字闪过脑海时,她几乎从床上弹跳而起。她才有动作,就听到帐外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小姐,您醒了,是否要沐浴更衣?」宋微凉探向罗帷的手猛地缩回来,垂眸检视自身。所有外裳都已脱掉,只余贴身的亵衣亵裤,唯一让她心安的是,身上没有任何那人留下的痕迹。 「小姐?」侍女试探性地再唤。 她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道:「帮我更衣。」 「是。」 绫罗衣裙,穿在身上轻如鸿毛,轻巧而舒适。 那侍女灵巧地梳拢她的长发,为她挽起一个云髻,只为她配戴了三两件首饰便停了手。 宋微凉默然。看来有人已经先行嘱咐过了。 「王爷吩咐,如果小姐醒了,先吃些食物,若有兴致,也可在王府四处走动,不必多虑。」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实,她没什么兴趣参观肃王府。 所以,用过早膳后,她问侍女,「王爷现在可在府中?」 「王爷入宫未归。」 得到想知道的事情,宋微凉的心放了下来,然后吩咐,「你帮我找两本书过来吧。」 「小姐不到外头走走?」侍女难掩讶异。 「不了。」她不想这么招摇,凤烈阳就这么突然将她带回肃王府,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心思,她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不知小姐想看什么书?」 「随便什么都好。」 「那奴婢去帮小姐取。」 「麻烦了。」 「奴婢不敢当。」侍女因为她的多礼而显得有些惶恐。 宋微凉不禁有些无奈。其实她不见得就比她的地位要来得高,但她又苦于什么都不能说。 当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并没什么闲心情对这典雅中透着华贵的卧室多加观赏,她有些担心自己的突然不见会让红梅担心,那人只怕是不会好心告知那丫头一声的。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宋微凉开始怀疑那侍女是不是被叫去忙别的事而忘了她还在等书。 就在她放弃等待,打算到门外走走时,那个侍女终于出现了。 看着对方手中捧着的那只紫檀木雕花锦盒,宋微凉面露疑惑。她到底给她拿的是什么书?要用这样的锦盒装着? 「这是——」她总觉得很诡异。 那侍女将锦盒放到妆台上,道:「王爷要奴婢将此物交给小姐,奴婢告退。」 宋微凉甚至来不及叫住那几乎可以算是落荒而逃的侍女。难道这锦盒里装的是吃人的怪兽,否则她何以这样惧怕?带着满腹的狐疑,她走到妆台前打开锦盒,里面只有几本绢册。 看这绢册的精制程度,莫非是那侍女动了凤烈阳不能动的东西,所以才会那般惧怕?想到这里,她对绢册里的东西好奇起来,信手拿起一本,翻看。 须臾,白皙的玉色肌肤烧成一片红云,拿着绢册的手像被烙铁烫着一般松开。嘴唇不住地抖动,眼神一变再变。 最终,她脑袋里一根名为「理智」的弦绷断了。 「凤烈阳——」她发出一声尖叫。 「呵呵,原来沉静优雅的宋三小姐也有失控的时候啊。」门口传来某人含着笑意的揶揄。 完全是本能反应,她抓起那只锦盒转身朝他砸过去,「你这个混蛋!」 「嘿,苏大公子,你看,其实这才是宋三小姐真正的性情,不要被她的假象迷惑了。」 宋微凉这才为时已晚地发现还有个人站在凤烈阳身边,一时怔住。 苏玉书愕然地看着发飙的她。他真的没想到那样一个如水似莲般气质的女子也有这样泼辣的时候。而此时的她,玉颊嫣红,双眸喷火,宛如一只浴火的凤凰。静也是风情,动也是风情,说的便是这样的女子吧。他在心中感叹。 「凤烈阳——」他究竟想做什么?她都已经用行动表示过跟苏玉书没有任何关系,他为什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揪着这点不放?「直呼本王的名讳,这便是宋大人的家教吗?」他挑眉。 她怒火腾腾地对上他的视线,咬牙道:「那王爷的家教就更差劲了。」 「微凉小姐。」苏玉书忍不住出声提醒。 宋微凉完全不想理会他的好心提醒。她今天豁出去了,反正无论她怎么做,凤烈阳这个男人总是我行我素,丝毫不会因为她的示弱而有所收敛。 他迳自弯腰捡起一本落在脚前的绢册,兴致盎然地翻了两页,面露赞许地道:「依本王看,这书不错嘛。」 苏玉书不免好奇,也捡起一本要看。 她蓦地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制止,「苏公子,你不能看。」 「为什么?」 「对呀,为什么他不能看?」凤烈阳玩味的扬眉。 宋微凉扑过去从苏玉书手里将绢册抢走,不忘扭头狠狠去瞪某个始作俑者。为什么?亏他有脸问。 非常有求知欲的苏大公子不快不慢地捡起另一册,翻看,然后石化……原来如此!凤烈阳拍拍手里的绢册,颇一本正经地道:「这可是少有的孤本,画师的技术没话说的。」 苏、宋两人不约而同涨红脸。 某人可以若无其事的说话,可是他们做不到没事人一样的淡定。 春宫秘戏图。这样的东西合该收得严严实实,不能让外人得见。可是,某人却极不合时宜地将东西送给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其中情形太耐人寻味。 苏玉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微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从震惊中回过神,他突然厘清了心中那抹突兀。 宋微凉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脸上的热度降了些。其实,她比他更想知道。「苏大公子,答案不就正是你心中所想嘛,何必还要向她求证?」 他脸色一变,「微凉小姐,你们……」 凤烈阳适时地冷哼一声。 苏玉书看向他,满眼的不赞同。 「本王说过的,这个女人你不许碰。」 「你这样对她,让她日后如何自处?」 「那是她要担心的事,你何必替她烦恼?」凤烈阳的声音微冷。 「我要带她离开。」 「苏玉书。」他沉声低暍。 他坚定地看着他,「她不应该待在这里。」 宋微凉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但始终保持着缄默。 「难道应该待在宰相府?」 苏玉书为之一窘,「总之,这里不是她待的地方。」 「苏公子,这是微凉与肃王的事情,公子还是不必多言了。」那人已是十分的不耐,她虽然看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她无法保证在苏玉书一再挑衅之下,那人不会翻脸。 凤烈阳立刻朝她警告地扫去一眼。 宋微凉不着痕迹地瞪回去。怎样?他眸中突然闪过一抹笑意,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微凉小姐……」苏玉书难以置信地低呼。 她抽回他手中的绢册,转身,「微凉早就说过,这事本来就与公子无关。」 苏玉书身子微颤,压抑地道:「我不需要你费心维护我。」他只想她能置身事外。 有人再次发出一声冷哼。 「本王竟没看出两位如此的郎情妾意。」 真想拿一柄大槌敲开苏大公子的脑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为什么他就如此的不开窍?她说的是真话啊,他为什么就不肯相信?不过也对,在不知道内情之下,一般人只会像他一样思考。可是,总不能要她把跟凤烈阳之间的纠葛向他说明白吧。 定定神,宋微凉做了决定,转身面对他说:「苏公子,恕微凉老实讲一句,公子尚不是能让微凉肯做牺牲的人。」话很伤人,但她只能如此。 苏玉书有些受伤地看着她。 一旁的凤烈阳微带讶然的扫过她。 「微凉小姐,你说的是真心话?」他忍不住想确定。 「当然。」她迎上他的直视,眼里只有坚定与真诚。 最后,苏玉书神情一黯,轻声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无话可说。」宋微凉几乎当场破功。什么叫是她的选择?她根本毫无选择的余地。 苏玉书离开之后,宋微凉沉默很久。 久到凤烈阳变得不耐,直接伸手将她扯进怀里,带着暴戾地吻上去。 怔楞之后,她开始挣扎,最后偌大的房内响起一道清脆的耳光声。 「第二次。」他目光晦黯地盯着她。 她后退到妆台之前,用手背抹去唇上的血丝。「你究竟想怎样?把我当禁胬囚禁一辈子?还是直到你玩腻了,耍烦了?」 他一步一步地逼过去,直到将她压倒在妆台上。「小野猫,终于伸出你的爪子了,嗯?」他的手滑过她的脸,停在她的领口之间。 「我要如何,是我的事,要不要配合与接受,就是你的事了。」 「我凭什么要配合和接受?」 「那就只好问你自己了。」 「凤烈阳,你这个无赖!」 「无赖啊……」他目光一深,手上用力扯开她衣领,露出她纤细性感的锁骨。「你住手——」她无力的阻止。 他低头将一个又一个吻痕印上去,手也渐渐探进她衣襟内。 她挣扎得越激烈,他探索得便越深,两人便那样拉锯着纠缠着,直到他们双双滚倒在舒适的大床上。 挣扎与压制之间,双方都耗了不少的力气,出了不少的汗,却始终是凤烈阳占据着上风。男女之间先天体力上的不公平,让宋微凉完全没有扭转乾坤的可能。 看着身下人,凤烈阳忍不住轻笑出声,「到底本王今天是哪里触到你的逆鳞,让你这样一反常态?」 「红梅呢?」 他被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一问弄得楞了下,随后弯起嘴角。「那个对你忠心耿耿的小丫鬂啊……」 「你把她怎么样了?」 「本王能把她怎么样呢?」他微笑,「她又不像她的主子这样秀色可餐,身上也没有本王喜欢的东西,本王自然只能让她老实地待在庵堂里替她家小姐完成亡母的法事了。」 宋微凉心中稍安。 「好了,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事情,那接下来,是不是也该满足一下本王的需求呢?」他别有深意地说。 她的脸再次烧起来。他的弦外之音她听出来了,正因为听出来,所以她才更加的无地自容。 那些春宫秘戏图……这个无耻下流的男人! 凤烈阳因为她的羞赧而愉悦起来,逗弄她,总是能让他的心情变得舒畅,他乐此不疲。 「不要。」她断然拒绝。 「你以为这样的情形下自己拒绝得了吗?」他不怀好意地扬眉。 「如果王爷一定要用强,那微凉也只能怨恨自己力气不如人,但却绝非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啊……」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伸手坏心地在她玉峰上轻捏揉搓,「那意乱情迷如何?」 她不敢张口,怕一张口,就会逸出让她无地自容的呻吟声。 他拉过床上薄被裹住近乎全裸的她,志在必得道:「本王等你的心甘情愿。」宋微凉知道那也许并不遥远,只是她拒绝承认。 第七章 他带她回府不过是为了做一场戏罢了。 即使她当时不会因春宫秘戏图而怒不可遏,他大概也会拿别的事情来让苏玉书死心。 在那之后,她便被他送回翠竹庵。 红梅看到她归来,一脸的欣喜,直说她生怕那传话之人骗了她,现在看她平安归来终于放下心。平安却不安宁,自从遇上凤烈阳,她的生活被搅得一团乱,她的心也跟着越来越剪不断、理还乱。她越来越觉得他似乎是喜欢自己的,可马上又推翻了这个猜测。那是错觉,一定是!如果那是他表达爱意的方法,那她只能说敬谢不敏,这样的爱承受起来太痛苦。 「小姐,夫人的法事明天就做完了,我们什么动身离开京城?」 红梅的问话打断宋微凉的沉思,她摇了摇头,叹道:「我们暂时恐怕还不能离开。」那人对她的行为举止瞭如指掌,在他彻底厌烦她之前,她的轻举妄动只会惹来他更激烈的手段。 好吧!她在心里发狠话。她倒要看看这个肃王千岁究竟想达到怎样的结果,她奉陪到底。 失身、失心,最后再搭上一条命?宋微凉不禁微笑起来。当心里有了最坏打算时,人反而变得意外的轻松。 「小姐,你笑起来真好看。」红梅由衷的说。 小姐那种发自内心的笑靥,总是带着一种跳脱红尘的脱俗感,让人看了就觉得很舒服。只可惜,离开益州后,她就显少见小姐这么笑过。 她笑着睇了贴身丫鬟一眼,啐道:「嘴巴倒是越来越甜,像抹了蜂蜜一样。」 红梅一本正经地道:「奴婢向来只说实话。」 「嗯,」她用力点头,「听起来最像真话的假话。」 「小姐——」 宋微凉笑出了声。 红梅也跟着笑起来。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这主仆俩似乎忘了要回家,就这样一日复一日地在翠竹庵内住下来,每日结伴赏玩山色,间或参禅礼佛。 宋微凉很喜欢离翠竹庵不远的那片湖,几乎每日都要在湖畔坐上一段时间,许是待在树荫看书,许是对着那片美丽的湖水轻抚瑶琴,有时则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坐在湖边。 然后,某日,湖畔突然多了一座用翠竹搭建的凉亭,仿佛是一夜之间自己长出来的一般。 红梅惊叹不已,直说庵里的师太们设想得真周到。 宋微凉笑而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朝京城方向望了一眼。 可是,这样快乐的山居生活突然被人打破了。 「爹!」向来视自己为无物的父亲会来找她,宋微凉无法不惊讶。 宋海尘神色略带慌张,几乎如同折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看着女儿,「凉儿啊,你一定要救救爹,一定要救救我!」 「我?」 「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望着颤抖如风中枯叶的父亲,突然发现他鬓角似乎多了几许白发,这让她更惊讶了。爹向来注重保养,这次见面却觉得他苍老许多。 「爹,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哪里还能慢,再慢,为父便要充军发配到边塞苦寒之地了。」 「啊?」充军?难道爹常年受贿、循私舞弊之事东窗事发了? 「凉儿,你不要只顾着惊讶了,倒是替为父拿个主意。」 咦?她几时成了爹的狗头军师?为什么她没有丝毫印象? 「可是,爹,你要女儿怎么帮你?女儿对这官场之事本就一窍不通。」 宋海尘冲口道:「你去求肃王。」然后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宋微凉笑了笑,「你认为女儿有这个资格吗?」这就是她的父亲,没事时当她不存在,有事时就急着将她抛出去挡灾。 「你都已经是他的人了,怎么会没有资格?」他有些口不择言。 好似被人当面打了一耳光,她倏地转身看向远山,声音微冷,「爹,你半日孝敬那些人的银两难道全打水漂了吗?」 他没好气地道:「不要提那些人了,他们只顾自己,哪里管我的死活!」然后猛地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女儿的背。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他可从来没对家里的女人说过。 「自古以来,官场便都是如此。」她说得甚是云淡风轻。 宋海尘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失败,有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儿竟不自知。 「凉儿,不要跟爹计较那么多,我们毕竟是父女。」 「女儿不敢怨恨爹。」 「那你就帮帮为父。」 她悄悄收紧拳头,「不知爹想让女儿怎么帮?」 「爹想将你送给肃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宋微凉仍不可避免的颤抖了下,她深吸一口气,说:「但凭爹作主。」 「那就好、那就好。」来之前,他还担心女儿万一不肯,他若强行送她过去,只会适得其反,现在他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原位了。 「我马上回去派人来接你回府,你和红梅赶快把行李收拾好,知道吗?」 宋海尘一离开,红梅就抓住主子的胳膊摇晃,试图摇醒她,「小姐,你怎么能答应?」 「我又怎么能不答应?」 红梅为之哑然。是呀,又怎么能不答应!「小姐,我们走,我们现在马上就走,我们离这个京城远远的,这样就没有人能伤害小姐,也没有人能勉强小姐。」 她转过身,含笑看苦一脸焦急的贴身丫鬟,轻轻地道:「红梅,你留在这里等我好了。」也许有一天,她能以自由之身与她一道畅游天下去。 「不,奴婢跟小姐一道进肃王府。」红梅异常坚定地表示。 「谢谢。」 「这是红梅应该的。」 宋微凉用力握住她的手,眼眶也不禁有了湿意。 当天下午,宋微凉有些留恋地回头看了翠竹庵一眼,这才转身走向来接她的马车。 就在她一脚踏上马凳时,突然听到红梅发出一声闷哼,不由得狐疑地回头,然后她自己眼前跟着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自昏迷中醒来,首先感觉到的是颈后遗留的痛楚,她一边伸手轻揉,一边环顾现在所在的地方。 是一间房,陈设普通,不是她的闺房,更不像是肃王府。那么,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里来?红梅怎么样了?明明来的是宋家的仆役,她不会认错的,可是为什么要对她下黑手?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在宋微凉的脑中闪过,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目光落在桌上那只燃着香料的小鼎上。这香味不曾闻过,淡淡的,不似一般的香料。 随着时间流逝,她开始觉得身体不对劲,燥热而心律失调,彷佛整个人置身于大熔炉内,烘烤煎熬着。心底深处有股无法言喻的冲动,让她想要打破什么……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香炉,直觉告诉她,问题出在香上面。她有些脚步不稳地扑过去,将香炉打落在地,伸脚踩熄香火,接着想打开门窗散去那种让人心紊乱的香味。 这才发现门窗紧闭,根本无法从内打开。 香有问题!到底是什么?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她脑际,心头不禁一凉。春药!她从坊间小说中看到过的,让人失去自制力,失去理智,做出不可挽回事情的一种药。为什么?难道爹怕她生事,想用这样的方法让她顺从凤烈阳?浓浓的悲哀涌上心头,她咬紧下唇,然后尝到腥咸的鲜血味道。 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倏地回头。 是一个男人,但却不是凤烈阳。 「你是什么人?」她紧紧抓着桌沿,压制着体内那股躁动。 「美人,何必问我是谁,只要我能给你快乐就好。」那人笑得十分的淫邪,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滚开。」 「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对不对?不要硬撑了,我就是你的救赎。」 宋微凉冷笑,「你只会是地狱。」她闪身避开他的接近,伸手自发间拔下一支银簪,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手臂,以维持神智的清明。 那人兴味地看着她的自残,笑得猥琐且嚣张,「没有用的,你跑不掉的。」情况很不妙,她心里很清楚,因为先前不知不觉中吸入大量的香气,所以也许只剩下一条路给自己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最好为自己未来的命运祈祷。」她敢笃定凤烈阳不会放过这个人的,毕竟在那人眼中,早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美人呐,你威胁人的样子实在太诱人了!」 宋微凉自嘲地一笑,带了点决绝地握紧手中的银簪,然后在他扑过来时,毫不迟疑的刺向自己的咽喉。 死亡有时并不悲伤,对她而言,与其面对接下来可能更残酷的事实,不如选择就这样解脱。当凤烈阳破门而入时,就看到她举簪刺向自己的咽喉,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只来得及弹出拇指上的扳指将那尖锐的银簪撞歪。 他以为没有人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可惜他小看了人心,宋府中竟然有人敢动他的微凉,接到消息的他立刻便赶过来,幸好为时未晚。 「宋微凉,你敢死在本王面前!」他狂怒的吼道。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也失去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缓缓滑坐在地,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襟,用力喘着气。还好,他来了。 如果一定要失身给人,她倒宁愿是凤烈阳而不是别人。至少,他曾经救过她,以身相许并不为过。「把这个混蛋给本王拖出去。」 盛怒之下的肃王根本没人敢捋虎须,房内很快便只剩下凤烈阳与宋微凉两人。「我要冷水。」她强自压抑着躁动的血液,努力保持着灵台的清明。 他眼色一变,头也不回地道:「拿冷水进来。」 很快的,满满一浴桶的冷水便被送进来。 宋微凉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将整个人浸入水中,以平息那股无法自遏的冲动。换了几次水后,她体内的药性渐渐消退,而经过这一番折腾,她也已经筋疲力尽,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十分的艰难。 凤烈阳站在桶前看着她,声音透出几丝异样。「现在,就算本王要做什么,恐怕你也没什么力气反抗了。」 她靠在桶沿边,杏眸微阖,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就算不是现在,我难道便能反抗得了王爷你吗?」 他一怔,旋即哈哈一笑,伸手将她从桶中抱了十来。 话虽然那么说,但突然被他抱出浴桶,宋微凉还是不可避免的吓到了。 湿透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也轻易的引动他早已躁动的欲望。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何必还要受这罪?」他的手指将衣物从她的身上剥离,声音带着一点点的压抑,呼吸也有些急促。 该死,他竟然像个初尝情欲的毛头小子,就怕伤了她。 「至少我不会恨自己。」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主动失身会让她懊悔一生。 「说的好。」他将她身上最后一件衣物褪下,把她抱起平放到床上。 窗外夜色正浓,帐内春情正盛……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宋府前厅过于凝滞的气氛。 「爹——」宋薇蔷难以置信地看着最宠爱自己的父亲,「您竟然为了微凉那个丫头打我?」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至极的女儿?」除了一副皮囊她还有什么?宋海尘悲哀地想着。 「明明是爹做不对,以我的美貌一定可以打动肃王千岁的心,为什么要送微凉过去,我就不信现在肃王还会要她。」 「你、你——」宋海尘气得说不出话来。当他左等右等,却等不到接凉儿的马车时,无意中听到下人的耳语,便把大女儿找来,一问之下,几乎气炸他的肺。他抛掉为人父母的良知,求得凉儿点头以身侍虎,却不料被薇蔷这个蠢丫头自以为是的计划给破坏殆尽。 美貌?这十几年来,何曾听过肃王对哪家美女有兴趣?民间只有他宠幸苏大公子的传闻。上次,肃王来府,他和家中一干女眷一路跪迎,直到他问起凉儿的院落,并且往那里而去,自己都不曾抬头瞧上一眼。所以直到前不久在朝堂看到他时,这才惊觉,原来肃王就是那日来京途中遇到的男子,这让他大胆的猜想,也许救了凉儿的正是肃王。 可惜,知道真相的只有凉儿自己。 但不管他到底对凉儿抱着怎样的心态,凉儿在他眼中,绝对是不一样的。送凉儿过府,就算不能受宠,但只要肃王收了她,那么朝中他人的态度自然就会有所不同。可是,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被薇蔷这丫头给破坏了。 「爹,既然要送,自然是送最好的,在你所有的女儿中,我是最漂亮的,为什么你认为只有微凉那丫头才可以?」宋薇蔷不服气地看着父亲。 「你给我滚下去。」宋海尘拍桌怒吼。 「我……」 「滚!」 宋薇蔷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厅内,宋海尘沉重地叹了口气,束手无策起来。 一动,痛楚就清晰的传入大脑,让她只想像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壳里,不必面对清醒的世界。 耳边响起低沉中透着性感的轻笑声,一只大手在她脸上轻捏了几把。「看来你是真的累惨了,睡到现在还不肯醒啊。」 伸手拍掉那只不老实的手,她将脸朝软枕内埋了埋。身子真的还很不舒服。耳畔的笑声大了起来,紧接着将她连人带被搂进怀中。 「微凉,如果本王现在把你卖了,你只怕也不知道吧。」 尽管不想面对,可却又不能不面对现实。宋微凉蹙着眉头,万般不情愿地睁开眼,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 「要卖给谁?」她问。 凤烈阳眉头一挑,「你不生气?」 她淡淡地一笑,「现在就算被王爷弃如敝屣,微凉也一点都不会奇怪。」他抚平她眉间的皱痕,叹道:「就这么不情愿把自己交给我吗?」 「你要对我爹怎么处置?」在把自己交给他时,她就明白他会对父亲下手,所以不会给父亲将自己送给他的机会。 他亲了她一口,笑得很是开怀。「你真是越来越对本王的胃口了。」 宋微凉苦笑。 「既然知道结果,为什么不反抗?」 「力所不能拒。」 「你是心寒得不想反抗吧?」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假话。 是,她是心寒,心寒于家人对她的态度,心寒到不想让他们再拿她牺牲。 「那又如何,总之,是称了王爷的心。」她没什么精神地说。 凤烈阳看着她,半晌,用力将她搂进怀里。这样神情的她让他的心揪得发疼。「不想知道是谁指使的吗?」 「不想。」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你一定猜到了。」 「我宁愿猜不到。」她的声音闷闷的。 「现在我可以离开京城了吗?」她在他松手起身之际轻轻地问。 他整个人一震,扭头,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如刀锋,声音也冷沉下去,「这便是你肯顺从本王的原因吧。」 「王爷要如此认为也可以。」 「惹怒本王对你有什么好处?」 「却也不会更坏。」她一针见血地说。 他回身将她扑倒在床上,挟带着暴戾与恼怒狠狠地板进她体内,肆意地掠夺,蛮横的索取…… 当他终于放开她时,她已经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的意识也有些抽离。 「这样你就不痛了吗?」他贴在她耳边问,语气带着明显的嘲弄。 她低低地回道:「更痛了。」身与心都痛。 「你乖乖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 「我想回翠竹庵。」 他难得沉默了下,最后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吐出一个字,「好。」于是,宋微凉安心地闭上眼。睡着就不痛了…… 凤烈阳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然后起身离开。 在凤烈阳的亲自护送下,宋微凉主仆再次回到翠竹庵,仍旧过着她们平静的幽居生活。 只是,偶尔红梅会在夜里听到主子房里有异样的响动,但是碍于主子的交代,她也只好忍住满腹的狐疑。 「小姐,那位救你的公子人真好。」三番两次地救小姐,无论外面流言如何,依然一如既往地对待小姐。 宋微凉听到这句话时,淡淡地瞥了贴身丫鬓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道:「知道他是谁吗?」 「是哪家公子?」红梅马上好奇地靠近。 她扬了扬唇线,一个字一个字道:「肃王,凤烈阳。」 小丫鬟的嘴巴马上张大到足以塞进一颗鸭蛋。 宋微凉很满意这个事实给小丫头造成的冲击,心满意足地继续看她的书。这丫头最近一直拚命地替她心目中的好人说话,现在终于还她一个清静的看书环境了。 可惜,红梅恢复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 「肃王,这怎么可能?」她不信,太幻灭了。那样一个俊美雅致的人,竟然是传说中恶评如潮的肃王!「事实总是残酷的。」想到前不久发生的事,眼中闪过一抹受伤。 「小姐,肃王真矛盾啊。」红梅困惑的皱皱眉头。 她笑了笑,翻了一页书。 小丫鬂眉头仍在纠结,「他一再救你,却又一再害你,太自相矛盾了。」 宋微凉不是特别经心地说:「你可以想成疯子就是这样。」 红梅看着主子失声了。这样说肃王,小姐真是好大的胆子喔。 「可是,小姐,老爷不是要把你送给肃王,为什么他反而把你送回翠竹庵?」想到这件事,小丫鬟迟疑地问了出来。 她苦笑摇头,没有回答的转移话题。「红梅,回庵里帮我拿本佛经吧,我想定定神。」她这样说。 红梅迟疑地起身离开。 小姐最近情绪一直很低落,不在她身边看着,总觉得不太安心。 这样一想,她改以小跑步往翠竹庵奔去,决定快去快回。 湖畔凉亭只剩下宋微凉自己,她放下书,慢慢地走出凉亭,在湖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一平如镜的湖面。 凤烈阳来的时候,她正站在湖边,给人一种苍凉的感觉。 一阵风吹过,她衣袂轻翻,似乎只要她向前再迈两步便可从此羽化成仙,脱离这污浊的红尘。 他不动声色地慢慢接近,然后一把将她扯进怀中。 「宋微凉,你想死吗?」 「王爷多心了。」 「是本王多心了吗?」他冷哼。 「王爷太自以为是了,人的心本就是世上最难理解的,王爷以自己的心来看微凉的心自然是不准的。」 「如果不是本王多心,你这几日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难道是假的不成?」 她发出一声轻笑,「王爷,当宋家正在遭受苦难时,即便我已经抽身其外,难道我的心也能如此狠绝地抽离吗?」 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声音仍旧足冷冽的。「想让本王愧疚吗?」 「微凉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奢望。」 「还算明智。」 「王爷一直欣赏的不就是微凉的识时务,呵呵。」她逸出一串低低的笑声,却不带丝毫的喜悦。 「不要笑了,真难听。」他嘲讽道。 「……」 凤烈阳的身体突然一僵,因为宋微凉竟然伸手环住他的腰。这是第一次,从他们相识以来,有过最亲密肢体接触之后,她第一次主动搂抱,他的手下意识箍得更紧。 「凤烈阳,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吧?」她在他怀中轻轻地问。 他看着她乌黑的发旋低声地笑了,「你说呢?」 「你的喜欢真教人不敢恭维。」她做出评价。 他却一点也不生气,脸上的笑反而越扩越大。 第八章 户部侍郎宋海尘的锒铛入狱,牵扯出的却是以当朝太师为首的一群人,而太师贵为当朝太后的父亲,仍旧无法避免被冷酷无情的肃王抄家灭门的悲惨结局。据说,太后为此大病不起,朝野上一时人心惶惶。 京城郊外的翠竹庵却平静如昔,一点也不为城内的风起云涌而有丝毫的改变。祥和的诵经声悠悠地传人庵后一座独立小院,这裹是翠竹庵招待借住香客的地方,院中遍植青竹与幽兰,与墙外挺拔高耸的竹林浑然一体。 在炎炎夏日,这小院如同清凉胜地,让人流连忘返。 宋微凉倚在窗前竹椅中看书,膝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这两日下了几场雨,空气中透着几分凉意,红梅便执意要她披上保暖。 小丫鬟从外匆匆走人,「小姐,苏公子来了。」 椅中人呆了下,缓缓回过头。「苏公子?」 「是呀,他还牵着小姐的那匹马。」 「在哪儿?」 「在后门。」 「请他进来吧。」 庵堂后门离小院并不远,所以苏玉书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小院内。 当他踏入小院时,一股清凉之风迎风扑来,而那抹素白的纤细身影立在一株兰花之前,芝兰之气与脚畔幽兰不相伯仲。 「微凉小姐。」 「不知公子找微凉有什么事?」 他昨底滑过一抹黯然,嘴角的笑透着几丝勉强。「我来把小姐的马送还。」 宋微凉不解地看着他。 苏玉书的声音下意识地低下去,「看到这匹马时,我终于明白小姐所说的话,你与王爷的纠葛确实与我无关。」 「苏公子……」 「微凉小姐,你觉得幸福吗?」 她微怔,被他突兀的问题弄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恕微凉愚钝,公子为何突然这么问?」 「宋府被抄了。」苏玉书答非所问。 宋微凉低头侧身,专注地去看脚下的兰花,口气淡淡的。 「公子想质问微凉什么吗?」冷血、自私、袖手旁观? 「宋大人未定罪之前,曾邀我过府,不巧我就看到马厩里的藏雪。」而善于察言观色的宋海尘看出他对藏雪的在意,马上就将马赠予了他。 「它是微凉带进京的。」她替他说下去。 「藏雪乃是番邦进贡,能日行千里且颇通人性,等闲之人不得近身,肃王自得此马便甚是喜爱,从未将它让他人骑乘过。」 「微凉不善骑术。」 苏玉书眸底闪过挣扎,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肃王名声素来不善,可是,小姐之于王爷,却是特别的。」 「是肃王让你来的吗?」宋微凉眼睑微阖,轻轻地问。 「不是,只是藏雪被宋大人转送给我,而我觉得现在是该物归原主了。他并没有权利将藏雪转送,这是小姐之物。」 「诚如公子所言,它是肃王的,公子应该将它直接还给肃王。」 「若真要归还,恐怕也需要小姐亲自去还,换了其他人,只会惹来王爷的震怒罢了。」 「微凉多谢公子将藏雪归还。」她转身面对他,盈盈一福,全了礼数。 苏玉书看着她,眸底闪过痛楚,咬牙道:「那在下便不再打扰小姐清静,就此告辞了。」 「红梅,替我送送苏公子。」 「是,小姐。」 他转身大步离开,生恐慢了一步,自己再也不能如此决然地离去。 宋微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双大手毫无声息地搂上她的腰,一抹低沉而性感的嗓音立即钻进她耳中。「怎么,舍不得?」 「要微凉说,王爷才是那个舍不得伤苏公子心的人。」 「哦?」 「之前任凭两人有暧昧的传言满天飞,不就是变相的召告世人苏公子是你肃王罩的人,后来又拐弯抹角的让他明白你我的关系而不愿当面说清,从这两点足见王爷很看重苏公子这位朋友。」 他温热的唇瓣轻吻在她的耳边,「心思敏捷的丫头,教本王如何舍得放手,不过,微凉只知道其一而不知其二呢。」 「但闻其详。」宋微凉想要挣开他的搂抱,却反而被他搂得更紧,一双手更是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太多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送人回来的红梅一见那熟悉的身影亲昵地搂抱着小姐,脸上一红,马上退到院外,找了个地方自得其乐去。 专心与身后人进行意志力角逐的宋微凉,并未察觉贴身丫鬟的归来与离开,而凤烈阳却笑得甚为满意。那丫头倒是个识趣的人。 「大白天,你闹够了没有?」无法挣脱的人儿有些恼羞成怒的低斥。 「大白天又如何,哪条律法规定白天不准行房的?」他戏谑地扬眉,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厢房,用力踢上房门。 不久,隐约传出木床剧烈摇晃的声响,以及女子娇吟与男子粗喘低吼声…… 屋外,天上加厚的云层使得天色越来越阴暗,最终飘起雨丝。 雨浙浙沥沥地下着,敲击着竹叶在风中发出呜咽声。 从熟睡中惊醒的宋微凉轻轻挣开腰间的大手,起身披衣下床。 她站在窗前,透过雨帘望向远方。爹他们应该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了,而她只能站在这里,四下无人时,遥望着那个方向却什么都做不了。 肃王不是一个可以乞求的人,而这次的事情也不是可以乞求的。 太师等人想扳倒凤烈阳,不料反而被他整锅端了,而爹虽然未参与太师等人的密谋行动,可是贡献金银财宝巴结对方却是不争的事实。 「夜雨这么好看吗?」随着声音,她落入熟悉的胸膛,被他密实地包裹起来。 「王爷怎么醒了?」 「本王怀里少了东西怎么还睡得着?」 宋微凉轻轻地笑了,「微凉也不过就是个抱枕,换一个并不难。」 他几乎夜夜前来,与她在床第之间纠缠厮磨,总是在天色尚黑之时悄然而去,留给她的不过是透着凉意的空衾,彷佛先前的一切只是她作的一场春梦。 凤烈阳也轻轻地笑了,「这话本王怎么听出些撒娇的味道来呢?」 「是吗?」她不置可否。 他拥着她,一同看向密实的雨帘,漫不经心似地问:「你说这里的床与王府的床有什么不一样呢?」宋微凉没说话。 「微凉啊,没有你的床睡起来太大,本王不习惯,懂吗?」 「不想懂。」她挣开他的怀抱,重新回到床上。 他也跟了过去,再次将她搂入怀中厮磨着。「如果有一天,本王死了,你会为我掉眼泪吗?」 「喜极而泣的眼泪吗?」她不怕死的反问。 凤烈阳却笑了,狠狠在她光裸的肩头咬了一口。「庆幸自己能摆脱我了,是不是?」 「这应该是我最正常的反应,不是吗?」她因疼痛而蹙紧眉头,嘴上却不答反问。 「正常?」他低头笑起来。从头到尾,她在他眼中就不曾正常过,明明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偏偏自以为普通得毫无特色,这样的她真的很可爱。 「天色不早,王爷该走了。」她完全无视他的愉悦心情,直接赶人。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他将人揽进怀里,手堂而皇之地探进她衣襟内大肆蹂躏。 「时间……嗯……不……不早……」声音终究消灭在胶合的唇瓣中,窗外的雨声将床的摇曳声完全的掩饰过去。 那一夜,凤烈阳不曾离开。 却在次日清晨被手下急匆匆的叫走。 宋微凉不知道京城究竟发生什么变故,但敢肯定事态严重,才会让他脸上闪过慌乱、残暴之色。 不关她的事,可是,她却一整天心神不定。 「小姐,书拿反了。」红梅提醒她。 「小姐,茶洒了。」 「……」 最后,她被红梅按坐在屋外兰花旁的椅中发呆。 京城很乱,据说皇帝在宫里被人下毒,性命垂危,太后急召群臣上殿,矛头直指摄政皇叔肃王千岁。 这是红梅回城打听到的消息。 而宋微凉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凤烈阳离开时,脸色会那么难看。这是一个局,设局的人极有可能是太后。太后为报父仇情有可原,但若是为此向自己儿子下手,不但极端,而且冷血。 她望着京城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皇族,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时候远不如平民百姓来得安逸。 目光落在不远处吃草的藏雪身上,卸了缰绳的藏雪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先是撒蹄在附近跑了半天,才安静地到湖边饮水吃草。 「肃王不会有事吧?」红梅不禁有些担心。 宋微凉看她一眼,「那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事。」 凤烈阳的能力不必怀疑,对待敌人,他从不手软,不管那敌人是谁。 红梅仔细端详着主子的表情,最后忍不住朝天翻个白眼。 这几天心神不宁的,现在却说出这种话,这就是她的小姐,永远不轻易将软弱的一面示人。 这时一群黑衣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涌上,瞬间就将她们围到中间。 红梅脸都吓白了,但仍然坚定地挡在身前。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想做什么?」 树叶缝隙间筛落的阳光在刀剑上形成反射,一片耀眼寒芒。 黑衣人的眼神也像刀剑一样锐利森寒,宋微凉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 刀光剑影瞬间,几条青色人影快速的穿插而入,顿时便传来刀剑撞击发出的脆响与血肉进裂的声音。 宋微凉被贴身丫鬟护着狼狈地朝一边跑去。 「小姐快跑……啊……」 她听到红梅发出的惨叫,要回头去看,刀锋几乎贴着她面颊斩落,她眼角余光只瞄见红梅倒在血泊中,身后的黑衣人追得她只能继续闪躲。 一个躲闪不及,手臂便中了一刀,剧痛马上让她头上渗出冷汗,脚步也越显凌乱起来。 身后又是刀剑相接的声响,她却已顾不上回头,只是本能地继续往前跑。黑衣人是谁,而那几个青衣人又是谁,她已无暇细想,血顺着手臂淌在青草地上,汗顺着脸颊滚落,她只能倔强地抿紧唇,不喊痛。 恍惚中,她看到染血的藏雪,然后狼狈地上了马。伏身在马背上,只听耳畔呼呼而过的风声,意识渐渐的消失,终至一片黑暗。 而被黑衣人追至断崖的藏雪驮着宋微凉,纵身跳落万丈悬崖。 当中毒的皇帝转危为安,太后却突然在宫中暴毙。 安葬完太后之后,辅佐皇帝十三年的肃王不由分说请辞一切封爵,消失无踪,皇帝派出大批人马寻找,却始终无所斩获。 半年后,在一家当铺,有一个猎户当了一对翠绿色的雕花玉镯,却被几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抓到一个地方。 红梅捧着那对包在一方碎花布里的玉镯,眼中含泪,激动得说不出话。 憨厚的猎户望着她,狐疑地问:「难道姑娘认得这对玉镯的主人?」 「猎户大哥,我家小姐人呢,她好不好,她在哪里?」终于回过神的红梅急切地追问。 「这镯子是一个姑娘送我的。」 「为什么要送你这个?小姐身上还有其他的首饰,这是夫人留给小姐的嫁妆,她绝对不会送人的。」她有些不信。 猎户搔搔头,「那姑娘的伤势挺重,身上值钱的东西部当诊费给大夫了,这是那姑娘临行前送给我当谢礼的。」 「不可能,这是小姐最珍视的东西。」红梅还是不信。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人影冲进来,一把揪住那猎户的衣襟,厉声道:「她人在哪里?」 「咳……」猎户被对方过大的手劲压迫得说不出话来。 「主子,他说不出话来了。」 「是呀,姑爷,你松松手。」 凤烈阳这才微微松开手,目光死盯着猎户,「说,她人呢?」 「走了啊。」 「走?去哪儿?」 「不知道。」 「是不是你害了她,夺了她的镯子?」凤烈阳的眼神立时锋利起来。 那猎户吓得腿部有些软了,急忙反驳,「没有没有,只是那姑娘好像忘记了些事,连名字都是后来记起的。」 「失忆?」他怔了下,然后再次提起猎户。「她叫什么?」 「我听那姑娘说,是匹白马救了她,所以她便以白为姓,以雪为名。」 「白雪。」 凤烈阳松开猎户,握紧了拳头。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三个月前。」 「那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典当手镯?」 「家里婆娘生孩子,日子拮据,这才想到用那姑娘留下的镯子应应急的。」猎户出了一身的冷汗。 「来人,给他五十两银子。」 「是,主子。」 「谢谢大爷。」 「她可有说去哪里?」 「小的也问过那姑娘,她当时笑了笑,只说了一句,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既然没了以前的记忆,那便重新去累积。」 「小姐……」红梅落泪。果然是她的小姐,即使落难,即使失忆,仍旧不改那骨子里的淡定与洒脱。 「你走吧。」 猎户如蒙大赦,飞也似的抱着银子跑掉了。 凤烈阳却有些无力地坐倒在椅中。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但,他的精神马上又提了起来。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想就这样摆脱他,没这么容易。 她最好不要糊里糊涂地嫁人生子,否则即使是强抢人妻,他也要夺她回来。 「姑爷,我们到哪里去找小姐啊?」红梅苦着脸问。 他皱着眉头想了会,然后说:「你家小姐可有什么念念不忘的地方吗?」 她茫然的摇头,「小姐常年窝在府中,没听她提过什么念念不忘的地方。」 凤烈阳不由得哑然。是呀,她一个闺阁千金,又不是男儿可以天下游走,怎么可能会有念念不忘的地方呢? 虽然冬天已到尽头,可是天气仍然冷得要命。 一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走进一间绣庄内。 店内伙计一见来人,眉眼就弯了。「白姑娘,又来交绣活儿了。」这白姑娘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绣娘,反倒有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眉眼秀丽,举止优雅,看着就让人打心里舒坦。 「小二哥,好。」来人一边说,一边在柜台上将拿来的青布包袱打开,取出几幅绣活。 小二一幅幅查过,然后取过工钱付给她。「白姑娘的绣活儿,没话说的,这是你的工钱。」 「谢谢小二哥了,那我走了。」 「白姑娘慢走。」 白雪收好工钱,再次走入寒冷的大街上。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所以街上的行人并不多,而她明天也要赶往新的地方了,下意识地摸摸放钱的地方。盘缠应该足够了。 当她从深谷中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只是看到身下那匹摔得血肉模糊的白马时,眼泪下由自主地掉了下来,直觉告诉她,是这马救了她。 所以,当她奄奄一息地爬出深谷被人救下,醒来后,便决定将自己的名字定为白雪,用来纪念救了她的白马。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是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要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有时,午夜梦回,她会梦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丫鬟冲着自己喊什么,她会泪流满面的醒来,可每当她试图回想时,脑袋就会剧烈地疼痛,让她只能放弃回想。当她走过街角一户人家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探出那户人家墙外的是一枝红梅,迎风傲雪绽放出最鲜艳的色彩。 她喜欢梅花,尤其是红梅,每次看到红梅,她就会想到那个浑身是血的丫鬟,她甚至有种莫名的感觉,那丫鬟就叫红梅。 白雪、红梅,哈。她不由得轻笑起来。多么相得益彰的景色啊。 因为看到了那枝梅花,白雪的心情格外的高兴,连脚步都不禁轻快起来,一边搓手,一边朝投宿的小旅店走去。 一匹马突然从巷里窜出来,惹来几声惊呼。 白雪愕然地看着那马朝自己直直地奔过来,几乎是本能地闪身避过,脑中飞也似的闪过一些片段,似乎有人恶意的让马朝她撞过来,吓得她跌倒在地,自己却哈哈大笑。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连声音都有些模糊……她的头又痛了起来,她贴着墙抱头缓缓蹲下身子,努力放空脑中的一切。 不想,她不想。 渐渐的,疼痛消失,她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那匹马已经不见踪影,而路边几个人看到她站起来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又各自走开了。 百姓,大都是良善的,不像官家……她又楞住了。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想法?白雪几乎是魂不守舍地飘回旅店,梳洗后便早早睡下。 可是,梦中清晰的刀剑砍杀声与少女凄厉的叫声,还有……还有什么……她满头大汗地醒来,起身到桌前倒了一杯凉茶灌下。 恶梦,又是恶梦。 被人追杀的恶梦一直纠缠着她,让她睡不安枕,夜不能寐,像一根鱼刺梗在她的咽喉,咽不下吐不出。 伸袖擦掉额上渗出的冷汗,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不怕,这是旅店,不是野兽出没的万丈绝谷,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森冷与绝望。 只是,几次差点成为野兽口中美食的情形牢牢的印在她脑海中,稍不防备就会在暗夜中跳出来吓醒她。那一双泛着绿芒的眼与淌着口水的血盆大口……她忍不注抱紧开始不由自主颤抖的身躯。 不怕,她不怕,她不停地对自己说……迷迷糊糊中,她终于不甚安稳地再次入睡,而这一次无梦到了天亮。 结算了住房钱,她背着行囊出了城,在路过城外的一家庙宇时,不由得停下脚步。 也许,求一张平安符,会让她夜里睡得安稳些。 庙虽然不大,但是香火却极旺,因为她在庙外看到一辆大马车,那车上的装饰隐隐透出几分贵气来。 买了三枝香,她虔诚地走进大殿,希望佛祖能保佑她。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感受到两道强烈的注视,这让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一个身着杏白色锦袍的俊美男子,即使只是负手站在那里,也透出几分无形的压力来。 一些片段闪过她脑海,白雪痛苦地捂着头蹲了下来。不要想,她不要想…… 「微凉——」有人奔到自己跟前,她听列一个莫名熟悉的名字。微凉,开轩纳微凉,记得谁说过的。 「痛,好痛……我不要想……」 「好,微凉,我们不想,不想……」一道熟悉的怀抱拥住她,声音微微地带着颤抖与庆幸。 原本在佛前跪拜祈求的红梅看到这一幕,禁不住泪流满面。小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第九章 她接受红梅接受得很快,可是,对于他,却总带着几分防备与谨慎,这让凤烈阳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你是我丈夫?」她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凤烈阳毫不心虚地点头,「对。」 「红梅,真的?」她向身边的丫鬟求证。 红梅在某人的目光下,昧着良心证实,「是的,小姐。」反正她姑爷也叫了,小姐跟姑爷也早有夫妻之实,她也不算说谎。于是,红梅心安理得了。 「可为什么我感觉好像不是真的?」宋微凉忍不住喃喃自语。 「错觉。」有人义正辞严地说,完全看不到说谎的蛛丝马迹。 宋微凉不相信他,但众人口径一致说他们是夫妻,她也只能跟他同房。 看着她防备的神情,凤烈阳感觉彷佛又回到他们初识的那段时间,只是那时她的防备没有这么明目张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她摇头。 「微凉……」 看着他有些黯然的神情,她下意识地补充道:「我觉得你的怀抱很熟悉、很安全。」可是,她有些不忍将眼前这张俊脸跟脑中已有些片段的那个恶劣身影重叠在一起。 凤烈阳的神情暖了起来,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颈处,叹道:「还好你并没有完全忘记我。」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我困了,想睡觉。」有人陪着,也许她就不会再恶梦连连了吧。 「好哇。」他有些异样的兴奋。 很快,她就知道他的兴奋所为何来。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暂时你不要碰我好了。」她试图跟他商量。 他伸手摸着她的脸,眷恋地望着她的眼,用一种带着魅惑的声线道:「微凉,我们真的很久没亲热了,也许,你能因此想起一些什么来呢?」 她用完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凤烈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行动代替语言,很快轻车熟路地勾动她的情欲,让她跟自己一起沉沦到欲望的世界。 当床幔激烈波动停止的时候,已是深夜,而凤烈阳的精神仍然很亢奋。他找了她这么久,终于能再次真切地感受到她在自已怀中的踏实感。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却又无比庆幸。 感谢老天,让她完好无缺地回到他的身边。 怀中人突然浑身颤抖,双手也紧紧攀住他的腰身,仿佛遭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凤烈阳低头看她,却见她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也苍白若纸,嘴唇不住地抖动,却发不山半点声音。 她到底受到怎样的惊吓?他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微凉,不怕,我在,我在啊……」 渐渐地,怀中人开始放松,表情也慢慢变得平静。 但是,接下来凤烈阳却愤怒地发现,几乎隔不了多久她就又会恶梦缠身,浑身发抖地冒冷汗。那个该死的太后,如果不是她派杀手想杀了她,以达到报复他的目的,他的微凉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赐她毒酒一杯,真是太便宜她了。宋微凉在一阵阵柔和的安抚声中一次次平静下来,最终安稳的睡实。 而他搂着怀中人,愤怒的握着拳头,恨不得现在就飞回京城挖了太后的坟,鞭尸泄愤。 「你是要去益州吗?」当他们坐在马车上朝益州前进时,凤烈阳搂着她半靠在软垫上,眼眸半阖,彷佛漫不经心似地问。 「你怎么知道?」宋微凉有些惊讶。 她生活最久的地方是益州,所以他大胆猜测她可能会回益州去。 果不其然,他们在去益州的路上就遇到了她。 以时间上推断,她的脚程不该这么慢,但盘缠不足的她走走停停,自然比他们以车代步要慢上许多。 一路上,红梅逢庙就拜,到底佛祖保佑,他们在佛门之地看到了她。 「你在益州长大,那里应该留给你的印象最深。」他如是说。 她抿了抿唇,点头,「难怪我会下意识地想去益州。」 「还记得我的本名吗?」这么问时,他想起当初她死活不肯知道他的名字,还是他硬将名字告诉了她。 宋微凉诚实地摇头。 腰间的手紧了紧,身后的声音莫名透出几分落寞,「就那么不想记得我?」 她不敢告诉他,经常出现在她脑海中那个可恶声音的男人就是他,她想,那也许对他的打击更大。 她脑中片段的记忆全是这人恶劣的行径,所以她对于他竟然是自己丈夫的事实存在着极大的疑问。可是,她的身体又实实在在对他的亲昵异常的熟悉。外面天气虽然仍旧透着寒冷,但车厢内却是暖意融融,当她掀起车窗朝外观看时,灌进的冷风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风冷,小心。」随着话音,一条薄毯密实地将她包裹起来。 趴在车窗,吹着冷风,看着路旁不断倒退的景物,宋微凉若有所思,「每当我坐在马车上时,总是有些零碎的片段闪过脑海。」 「是什么?」他带了些兴味地问。 「强盗。」 「你随父调任进京的路上,确实遇到过强盗。」 「还有白马。」为什么她会记得是强盗骑着白马?可白马明明是救了自己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当她这样问某人时,有人当场就变了脸。 看着她一脸无辜困惑的表情,怒气来不及扬起就又当场偃旗息鼓。也许在她心里,他与强盗就是一般无二的。 然后想到自己曾经的行径,他不由得哑然失笑。不怪她会有那样的错误记忆。他用力抱紧她,感叹道:「原来就连藏雪都比我让你印象深刻。」 「它救了我,」宋微凉认真的说:「如果不是它在我身下,我恐怕早就粉身碎骨了。」 凤烈阳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下,闭上眼,努力将脑中闪过的惊悚画面忘掉。那种结果他承担不起。「你还活着,就足以让我感谢佛祖。」 「我脑中常常会浮现一大片的竹林,还有一片湖、一座凉亭,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嘴角勾了起来,声线变得轻快性感,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道:「你跟我厮守的地方。」 「是吗?」她怀疑地扭头看他。 他的人品真的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她这样一再质疑他的可信度。 「当然是……」忽然他想到什么,扬眉。「我看咱们还是回京城,也许那里比益州更能让你尽快地恢复记忆。」 听到「京城」两个字,她本能地瑟缩了下,直觉地摇头,「我不要回京城。」凤烈阳大受打击,「为什么?那里有我们厮守的回忆。」 「刀剑,追杀,血,惨叫……痛……」她捂住自己的头痛呼起来。 「不回,我们永远不回京城,你不要再想了,微凉,我们不想了……」他用力抱紧她。她渐渐平静下来,双手环着他的腰,脸上犹挂着没有完全收起的惊惧,依偎在他胸前睡着了。 他伸手描绘着她细致的眉眼,眸光深幽如海,偶尔闪过的,是让人心悸的似水柔情。 春天在人们尚未察觉时便悄然来临,等到人们发现,万物已是一片葱郁。在通往益州的官道上,一行人缓慢而悠闲地行进着。 一辆简朴却又透着精致的大马车,其后跟着一辆较小的马车,而随侍在马车旁的,是十几个面容肃然的青衣人。 在大马车半掀的车窗边是一张秀丽而素雅的容颜,看着似曾相识的景况,她忍不住喃喃自语,「这种感觉好熟悉。」 身后搂着她的人只是淡淡地笑。当然熟悉了,去年此时,她随父上京。只不过呢,去年她是离开益州,现在是回到益州,相似的场景果然勾起她的一些记忆,这让他很满意。虽然她不记得以前的事对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可是,他非常不喜欢她被恶梦所扰。 而恐伯,只有让她想起所有的事情,才能终结掉那如影随形的恶梦。如果益州不能让她恢复记忆,那么也只好下剂猛药——回京城。 当然,他会瞒着她的。 近午时分,他们在官道旁的一家客栈打尖歇息。 只是宋微凉的胃口仍旧十分欠佳,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对着桌上的饭菜完全提不起兴趣,只说,想回车上休息。 最近一段时间,她看上去总是有些恹恹的。 看着红梅搀扶她回马车的背影,凤烈阳有了决定。 「在进城后,我要见到城里最好的大夫。」 「是,主子。」一名侍从领命而去。 等到车子赶至下一个城镇时,那名青衣人果然不辱使命,已经找来一名大夫,等在城门。 大夫上车诊脉时,宋微凉正昏睡着,她总是睡不踏实,一路上便总是这样醒醒睡睡的。 老大夫眉头皱起,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也纠结着眉头的小脸。 「她到底怎么了?」 老大夫沉重地叹了口气。 凤烈阳眉头不自觉地拧紧,「很严重吗?」 「这位夫人身体十分的虚弱,此时受孕对她而言负担太重。而且,她似乎为梦魇所苦。」 他有些呆住了。 「大夫,你是说我家小姐怀孕了?」红梅惊喜莫名。 「是呀。」老大夫点头。 「情况到底怎么样?」他收敛了心神,压抑着激动问。 「我们到车下说吧。」老大夫边说边下了车。 凤烈阳朝睡着的人儿看了眼,也跟着下了车。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他开门见山的说。 老大夫点点头,「那好,老朽也不拐弯抹角了,尊夫人的脉象很不稳,胎儿的情况十分不好,极有可能保不住,公子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如果没了这个孩子,她的身体会不会好一点?」 老大夫微微吃了一惊,没料到眼前这个带着贵气的公子会有此一问。但他毕竟年过半百,人生阅历到底丰富,很快就收敛了惊讶,实事求是地道:「尊夫人的病根不在胎儿身上,想让她康复,必须医治她的梦魇之症。」 凤烈阳略一沉吟,道:「她受过很大的惊吓,现在失忆了。」 老大夫又是一惊。 他继续说:「她不愿也不能回想以前的事,那会让她十分的痛苦……」他没有再说下去。 老大夫却懂了,他有些欣赏地看着他,颔首道:「尊夫人有公子这样的丈夫很幸福。」 凤烈阳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她会变成这样,正是因为他啊。 「公子,有时候治重症必须下猛药,这可能让病人有短暂的痛苦,可长痛不如短痛,必要时,狠心才是治病的良方。」 他点了点头,「谢谢大夫,我知道该怎么做。」 在得到老大夫的诊治后,凤烈阳一行人在距离益州不到数百里的地方掉转马头转为奔往京城。而这一切,都是在瞒着宋微凉的情况下进行的。 事实上,即使不瞒她,现在的她也不大可能会发觉。 因为她越来越虚弱了,尽管红梅想尽了办法,凤烈阳使全了手段,可她就是没胃口,一天吃下了两口食物。凤烈阳有次暴怒,硬往她嘴里塞食物,却导致她大吐特吐,原本肚里就没什么东西,吐过后人更加的虚弱。他们以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走完他们先前走了三、四个月的路程。 颠簸在所难免,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他怕一时心软,一生遗憾。 当他们重新回到翠竹庵时,宋微凉已经昏睡了三天,仿佛打算就此长眠,再不愿醒来面对这个纷繁的世界。小院的气氛犹如凝滞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离凤烈阳远远的,这个时候的他,随时有可能会爆发,而那个唯一可以熄灭他心中怒焰的人,却安静的沉睡在床上,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不肯醒来。于是,当天夜里少年皇帝就得到失踪许久的皇叔的消息,几乎一口气把宫里的御医全派过去了。 要不是有人让带话的人说要是他敢去,他就去挖了太后的坟,少年皇帝一定飞一般地跑出城去。因为那句话,少年皇帝只好负着手在他偌大的寝宫里转圈圈。 翠竹庵内,一座小院里,一群御医面对处于暴走边缘的肃王,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同心协力之下,终于让床上的人在吐了一口暗紫色淤血之后,醒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宋微凉有片刻的怔忡,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然后牢牢地定在负手立在一群手忙脚乱的人之外的那个人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她用目光询问。 凤烈阳一挥袖,一群御医抹着冷汗,如蒙大赦地退出去。 当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宋微凉打量起自己所在之处。 莫名熟悉的地方,却又有让她本能抗拒的味道——对,就是那种竹叶的味道。一直盯着她的凤烈阳发觉了她的不对劲,一个箭步冲过去,按住她的双肩。「微凉,不怕,我在你在身边,一直都在,那些事都过去了,不要怕……」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带着颤抖地道:「我脑中常常闪过竹林、湖水、亭子,可是,我很害怕闻到竹叶的味道,那里有血的味道、有红梅的惨叫声……」 他紧紧地拥着她,默默地将力量传给她,让她安心,让她平静。 渐渐地,她睡着了,而他抱着她,缘怀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当庵堂早课的声音将她唤醒时,她的表情很祥和,嘴角甚至挂了一抹浅笑。「诵经的声音让人听了很安心,我似乎以前一直在听。」 「嗯。」外面甚至谣传宋三小姐出家为尼了。 「我想出去走走。」 这下凤烈阳有些惊讶了。「出去?」 宋微凉望着洒进阳光的窗口,神情闪过挣扎。「我还是会害怕,可是,我又很想看看记忆中的那片湖:它总是出现在我的脑中……」 只要她肯去回忆,他绝对支持她。 虽然她是说要去走走,但是虚弱的她直接被凤烈阳剥夺了行走的权利,他抱着她一路朝庵后那片湖走去。 当那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时,一些零星的片段也飞快地闪过她的脑海。 熟悉的白马、熟悉的红梅、陌生的黑衣人与突然出现的青衣人。 打斗、惨叫、白马驮着一人远远而去…… 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溅出来,她的人也缓缓倒在他的怀中。 「微凉——」惊恐的吼叫惊飞了林间宿鸟,也让正在早朝的少年皇帝心有所感地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 当一名御医诊脉后,战战兢兢地告诉凤烈阳,「王妃脉象平和,胸中郁结之气纡解,应已无大碍。」顿时,他差点被盛怒的肃王一脚踢飞出去。 「姑爷、姑爷,也许这位御医说的是真的。」红梅适时地开腔,「刚刚小姐是有可能一时受到刺激才会吐血的。而且,纡解郁结之气发生呕血的情形,也很常见啊。」 凤烈阳冷哼一声,抱着怀中人转身大步朝庵堂走去。 身后一群抹冷汗的人不禁双手合十,诚心默祷。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但愿肃王妃就此平安,否则,难保肃王不会要他们陪葬啊。 可惜,老天没听到御医们的请求,被他们判断已无大碍的宋微凉,再次陷入昏迷,要不是皇帝来得及时,他们差一点就被肃王一刀一个解决了。 「皇叔。」 拎着刀的凤烈阳冷冷地看过去,让那个俊秀的少年皇帝下意识地停下奔来的脚步。 唉,他那冲动不识大体的母后,算是把他害惨了,皇叔清理太师一党还不是为了他,难道要他一亲政就先把自己外公给咔嚓了?他也知道母后对皇婶动手,不只是想替外公报仇这么简单,母后在年轻守寡,皇叔为了辅佐他,长年待在宫里,成为母后移情的对象,甚至,她还曾试图勾引皇叔,皇叔逼不得已,只好假装自己有龙阳之癖。 总归一句话,母后是因爱生恨,才会对他下毒,想治皇叔一个死罪。 虽然血缘亲情断不了,可他也明白,在这世上,皇叔是真正对他好的人,母后手段如此激烈又不知轻重。赐她毒酒一杯,是他为君王做出的公正裁夺。 清清喉咙,心思已然转了几转的少年皇帝一脸酷酷地命令,「你们这群废物,还不给朕都滚下去。」一群人感恩戴德地跑个精光。 一看清场完毕,少年皇帝几个箭步就窜到皇叔身前,脸上挂着讨好的表情说:「皇叔,息怒啊,朕都快一年没见你了,怎么见面还跟头暴龙似的?」 「哼,当心你母后的坟。」凤烈阳面无表情地恶声警告。 「我已经派人偷偷挖出来先火化了。」少年皇帝说得若无其事,一副云淡风轻的悠然样。 他点点头,「沉稳有余。」 「谢谢皇叔夸奖。」 「也油滑有余。」他后面还有但书。 少年皇帝登时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颇不甘心地抗议,「皇叔,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夸我之后,再狠狠地打击我?」 「等你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之后。」 「做皇帝哪有一定标准的,勤政为民就是好皇帝。」 「没有威仪如何压制朝臣?」 「矫枉过正也不好。」 「对呀、对呀。」少年皇帝遇到知音般地直点头。 凤烈阳身体僵硬地慢慢转身,看着床上那个虚弱地扶着床栏冲着他微笑的人,突然说不出话来。 「皇婶!」少年皇帝反应迅速地跳过去,完全是小孩心性,哪里还有半点为人君王的威严。 宋微凉有些无语地看向另一人,口气是毫不掩饰的质疑,「凤烈阳,我几时嫁给你的,为什么我毫无印象?」 「有差吗?」那人酷酷地回答。 她只能眼含不满地瞪着他。 「皇婶,我替母后向你说声对不起啊。」 「皇上言重了,民女不敢当。」她谨守分寸,未敢逾矩。 「皇婶,不用跟我客套,这件事本来就是我母后的错,害皇婶受苦了。」宋微凉只能笑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这个少年皇帝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稚气未脱,但眉眼之间已经隐有威仪,假以时日必是一位明君。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禁落向造就这个未来明君的人。这样一个有着活泼爽朗天性的少年,被他那样的人影响十几年还能保有如此本性,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苏少傅说,皇婶是个芝兰如玉的人,今天一见,果然少傅没有说谎。」 「苏少傅?」宋微凉露出惊讶之色。 「苏宰相的大公子。」 「原来是苏大公子啊。」她恍然大悟。 「皇婶,等你病好之后,到宫里去住些时候吧。」 「凤哲修,滚回你的皇宫去。」有人怒了。 第十章 恢复记忆的宋微凉,虽然胃口仍旧不是很好,但是人到底是有精神了起来。翠竹庵后山的湖畔,在原有的凉亭不远处,又加盖了一座精致的竹院。 宋微凉不去凉亭时,就在院里种种花、锄锄草,或者是看一会书。无论她做什么,卸了一身责任的凤烈阳总是陪在她身边。 而红梅总是窝在厨房里变着花样,就盼着主子碰到对胃口的食物多吃几口,省得主子肚里的孩子一出生就营养不良。 他们的生活有些隐士的味道,当然,前提是少年皇帝没有天天派人送御膳房的食物过来的话。 听红梅说,现在民间的传闻已经变成历经磨难的宋三小姐,万念俱灰的出家修行,却被不知道又从哪里蹦出来的肃王给禁锢起来,还大逆不道地逼迫小皇帝天天派人送御膳过去给他享用。 凤烈阳听到时,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帮不方便弯腰的妻子认真修剪花枝。宋微凉听到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红梅一看两位当事人都对此事漠不关心,咬咬牙,继续爆料,「大家都说是因为苏大公子终于摆脱肃王,而心有不甘的肃王便囚禁了他的心上人,折磨两人。」 果然,这话一出口,凤烈阳手里的花剪,「喀嚓」一声,把一朵枝头怒放的花朵给剪掉了。 「一群胡说八道的混蛋。」他狠狠地将花剪扔到地上。 「传闻而已,不必当真。」宋微凉不以为然道,一边扶着腰想蹲下去捡花剪。凤烈阳急忙捡起花剪,继续按着妻子的吩咐修剪剩余的花枝。 红梅放下手中的绣架,过去把主子搀扶到旁边的软榻上坐下,有些感慨地说:「小姐,你这肚子好像突然之间就大了起来。」 「那得感谢你的辛苦,天天变着花样哄我吃东西。」她笑说。 「可是,怎么好像所有的肉都长到肚子上?」红梅对此很不理解。 「等生出来有多远扔多远。」某个父亲恶狠狠地说。 宋家主仆俩无语对视,一起摇头。不知情的人肯定会以为这孩子不是他的亲骨肉,可事实上,真的是。凤烈阳还有话说:「本王的王妃都被他折磨成什么样了,这孩子长大了一定不孝。」 「王爷——」宋微凉哭笑不得。 「皇叔,那他长大了让他到宫里陪我吧。」有人欣喜地说。 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极不友善地看着从院外走进来的两人,以及留守院外的一大群便装侍卫。「你们来做什么?」他一点都不欢迎。 「臣妾见过皇上。」 「皇婶,你快坐好,你可不能有闪失。」少年皇帝凤哲修心有余悸地说。怎么得罪皇叔都有得补救,但是皇婶是绝对不能怠慢的,那可比得罪皇叔危险多了。「臣见过王妃。」 「苏少傅不必多礼了。」 看到那个传闻中,跟妻子两情相悦却被他这个恶人棒打鸳鸯的家伙,凤烈阳眼神都快幻化成刀剑直接活剐了对方。 凤哲修的眼中闪过一抹恶作剧的坏笑,故意道:「少傅,京城传言不是说你的心上人在翠竹庵出家吗?朕准你假去看看吧。」 有人的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苏玉书温文地笑了笑,目光从那一抹倩影身上扫过,落在她脚下的那株山茶花上,「王妃的花艺越来越精湛了。」 「打发闲暇的东西罢了。」宋微凉笑得淡雅。 无论什么时候看,凤烈阳都觉得气质相近的两人在一起的画面非常的碍眼。于是,他直接走上前,往两人中间一站,皮笑肉不笑看着苏玉书道:「苏少傅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然后,他朝一边看戏的皇上提醒,「皇上,你也应该关心一下苏少傅的婚事才是。」 凤哲修义无反顾地点头,「嗯,朕会留意的,」 顿了下,不免有些叹气,「可朕都还没有一妃半妾,少傅及皇叔却都成双成对,朕也太形单影只了,还是再过几年好了。」 「少傅比你要大上几岁的。」 他无辜地看着皇叔,「可是,少傅已经被人耽搁到现在,也不差再多几年。」 苏玉书适时地表态,「臣无所谓,皇上、王爷不必为臣担心。」 「皇婶,我听人说你棋艺很好,是不是真的?」凤哲修矛头转向她。 「略通而已。」宋微凉仍旧淡笑着。 「少傅,朕听你说过皇婶的棋艺可是能跟你一较长短的,朕想亲眼看看。」 他有些歉意地看着她,「王妃——」 「无妨,输在棋艺精湛的苏少傅于上,我也不算太丢人。」 她转过头吩咐,「红梅,拿棋盘出来。」 「是。」 当凤哲修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对弈的时候,两道刀子一样的寒芒始终盯在他背上。 但这位少年皇帝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被皇叔欺压多年,现在终于扬眉吐气了……感谢皇婶! 山居生活很惬意,如果没有某两个不会看眼色的人的话就更好了。 凤烈阳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有看清苏玉书这个人的本性,竟然跟他皇上侄子狼狈为奸隔三差五的来打扰他退隐之后的幸福生活。 可恨的是,现在妻子身怀六甲不宜远行,否则,他早就带着妻子远离京城,远离这两个破坏他们平静生活的罪魁祸首。 终于在一个飘雨的初春季节,凤烈阳盼来他心心念念数月的儿子。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向他道喜,他直接忽略过去,撩起袍子就进入卧室去看历经几个时辰折腾的妻子。 生产前看她疼得满头冷汗,他的拳头就紧了又紧,现在终于雨过天青了。宋微凉躺在床上,头发被汗水浸透,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却带着喜悦,看到丈夫进来,她说:「看到孩子了吗?」 「嗯。」他含糊其辞。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种事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我现在不好好的了?」 「我以为会是一个跟你一样的女儿呢。」他有点失望地表示。 「儿子不好吗?」 凤烈阳皱紧了眉头,朝窗户看了一眼。「看到稳婆抱出去的儿子,我就想到当年皇兄临终前把哲修交给我的情形。」莫名的恶寒。 宋微凉抓住他伸来的手,微笑道:「先皇一定很高兴你把皇上带得这么好。」 他的神情深邃起来。「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离开京城吧。」 「好啊。」她没有异议。 「你想去哪儿?」 「益州,我娘葬在那里,她一个人太孤单了。」她的神情突然伤感起来。今天她当了母亲,不由得益发想念起独自沉眠在故乡的亡母。 「好,就是益州。」 接下来的一个月,很奇异的,无论是皇帝还是苏玉书都没有再出现,这让凤烈阳欣慰之余又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他们一家踏上前往益州的旅程,那两人仍旧没出现,他才总算放下了心。 当他们路过当年相遇的那处峡谷地带时,非常走运地又遇到那一伙强盗。宋微凉挑着车窗看向外面,万股感慨地道:「回首前尘往事,犹如白驹过隙,也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我甚至有种错觉,自己仍然身在当年进京的车队中。」 抱着小少爷跟着凑过去,红梅也感慨不已地说:「奴婢也有这个错觉。」就是怀里多了个小人儿。 「你说他会怎么做?」 红梅叹气,「姑爷的心思除了你大概也没人能猜得透了。」 宋微凉摇头,「那种人的心思正常人哪里猜得到。」 红梅没吭声,看着主子优美的侧脸,心道:其实你也不能完全算是个正常人。 想当然耳,这一伙不长眼的强盗下场非常凄惨,被凤烈阳与其手下杀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最后,他还对抓到的匪首异常和蔼地说:「念在你也算是本王的媒人,饶你一命,到官府大牢过后半辈子吧。」 抛开这段插曲不提,当凤烈阳一行人的车马缓缓驶近益州城门时,就看到了让某人额上青筋蹦跳的情形。 两队官兵分列城门两边,当先而立的是个身着紫袍的颀长身影,端的是玉树临风,神采翩然。 「苏玉书!」凤烈阳星眸微阖,迸射出让人胆寒的利芒。 他不为所动地执礼而拜,「下官益州刺史拜见肃王千岁,下官奉皇命在此迎接肃王,请肃王与王妃入城。」 「麻烦苏大人了。」宋微凉头探出车窗赶在丈夫发怒前答话。 「王妃客气了,这是下官份内之事。」 凤烈阳指关节泛白。难怪他自妻子生产后不再出现,原来早就在益州等他们自投罗网了。突然之间被丈夫冰寒的目光看过来,宋微凉有些不明所以,旋即福至心灵的想到一件事,急忙摇头,「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要回益州。」 他相信,可是,他非常的讨厌某人可以对自己的妻子如此了解,所以凤烈阳一拉马缰,无视本州最大的行政长官的颜面,直直的策马进城。望着车内的那人,苏玉书微笑道:「王妃一路辛苦,下官已经替两位安排了住所,王妃一切无须操心。」 「谢谢。」 「也请王妃原谅下官的莽撞之举,如果为王妃带来些许烦恼的话,玉书先行致歉。」他一揖到底。 宋微凉只能在心里苦笑。事已至此,她能说什么?只好在那人发怒时,她多加忍让好了。 在凤烈阳于益州安家月余之后,在荷花否气飘满城的时节,肃王妃开始她痛苦的害喜,整天苍白着睑,总在吃与吐之间煎熬。 京城皇宫不时派人送来上好的补胎养气之方,刺史大人也总在公事闲暇之余上门探望。 每每看到苏玉书那儒雅的身影,宋微凉就觉得自己犹如哑巴吃了黄连一般,有苦难言。他造访一次,某人就抓狂一次,然后床第之间,便疯狂一时。 不过,这苏大公子不愧是跟凤烈阳有着十几年情谊的朋友,总是巧妙地在某人怒火的临界点上游走,让她这旁观的人都常常为之失笑。 「王妃还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吗?」 她苦笑摇头,「吃倒吃得下,就是没多久又都吐出来,徒然糟蹋粮食罢了。」 「那也得吃。」廊下帮妻子修剪花枝的人手上一用力,又一朵月季掉落尘埃。 「有吃了。」宋微凉略带安抚地看他一眼。 她提议自己去修剪,让他们两人说说话、下下棋,他一听她提剪就黑了睑,抢着跑去修枝,结果总是在一旁冷嘲热讽的插话。 苏玉书低眉之际,嘴角微弯。将心爱女子让出,不表示放弃挑衅情敌,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 手上轻松落子。「王妃的棋艺益发的精湛了。」 宋微凉轻笑起来,「有苏大人这样的良师,我若始终不见精进,说出去也有失面子。」 「王妃的心思若全用在棋盘上,玉书未必能赢。」 「琐碎之事太多,无奈至极。」 「下官有一事请求,不知王妃是否肯应允?」 宋微凉尚未来得及答话,凤烈阳已抢过话头,「说来听听,若不过份,本王也非吝啬之人。」 苏玉书无视某人的警告目光,淡定自若地道:「若王妃生下女儿,下官想认为义女。」 「苏刺史的胆子见长啊。」凤烈阳冷笑。 他面不改色地轻笑,「不敢。」 彷佛没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迳自在棋盘上落子,若无其事地道:「大人年轻有为,当有淑女可般配,日久必有千金膝前承欢,何必认养螟蛉?」 「他人再好,终非所求。」苏玉书发出一声幽叹。 一时之间,廊内廊外两人都怔仲了下。 两人对视一眼,凤烈阳有些阴郁地栘开视线,宋微凉了然的一笑,目光再次落到棋盘上,吃子。「如果这次真是女儿,就过继给大人好了。」 「多谢王爷、王妃。」 子落之际,宋微凉轻语,「对不起。」 苏玉书泰然若素的跟进,也轻言,「心之所愿,甘之如饴。」 廊外,「喀嚓」一声,又一朵花落地。 宋微凉「啪」的将手中棋子扣于桌面,转头怒道:「凤烈阳,你进来下棋,再这样剪下去,我这花园就得改为草园了。」 苏玉书低头掩唇轻咳。 「微凉,你身子不方便。」 「等我看到满园花枝绿叶却没一朵娇花时,就不只身子不舒服了,我心都不舒服了。」她一忍再忍,不表示她就没有底线。 凤烈阳看看那个低头窃笑的人,再看看杏眸开始喷火的妻子,权衡之下,「我到那边修枝去。」 看他远远走开,苏玉书收敛笑容,看着眼前人道:「王爷是个很好的人。」 「我明白,大人不必多说。」 「看到王爷能像现在这样过着田园之乐的生活,老实说,我很羡慕。」 「大人也可以。」 苏玉书摇摇头,轻轻地道:「微凉小姐,没有相伴之人,即便田园生活,又何来乐趣可言,还不如投身朝堂,为国一展人才。」 宋微凉捏紧手中的棋子,嗓子有些发涩,几乎没办法出声。 「微凉也只是寻常之人,大人过于执着了。」 看向园中那认真修剪花枝的身影,他脸上泛起一抹羡慕的笑,「当年王爷开始辅佐当今圣上之时,迫于现实不得不狠心大起杀戮,有个王爷喜欢过的女子藉献身之际想要谋害他,被他失手打死,自此,王爷便不曾真正的笑过。」 她讶然的看向他。 苏玉书继续往下说:「而我,因为与王爷过于亲近,先前有过婚约的青梅竹马便改投他人怀抱。世人毁谤之言,有时比利刃更加伤人。他们宁愿相信他人之言,却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微凉并非不信人言——」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他截断她的话,「只是接触过微凉小姐,就不难明白王爷何以对你如此执着了,你们之间颇有些高手过招的味道,纵然王爷气势惊人,你心定如一,终究占了上风。」 「是吗?」宋微凉苦笑。她倒看不出自己哪里占了上风? 「其实,取舍之间,我与王爷兴许远不如微凉小姐。」 「大人真是过奖了。」 「我曾问过王爷你们的初遇。」 「啊……」她完全没有想到。 「微凉小姐当时的选择让王爷玩味,也让玉书钦佩,世间女子能做到如此的有几个呢?」他状似不经意地反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斧沉舟,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沦为强盗的押寨夫人罢了。」她笑着说起前尘往事。 「是呀,这便是微凉小姐让在下佩服的地方。你把自己放在一个最低的位置、最坏的境界,所以才有更多的惊喜与转机。可当初,我与王爷辅佐幼皇的一开始,输不起,所以我们用最保险的方式斩断一切可能的危机,却也造成一些无辜的流血。」说到这里,苏玉书眼中蒙上一层灰黯。 宋微凉却轻轻地笑了,「皇权更迭,自古如此,苏大公子,你想得太多了。也许正是由于你们的当机立断,才避免了国家战祸的发生,挽救了更多的百姓于水火之中,所以,你们的决定并没有错。」他楞了下,缓缓看向眼前人——她轻笑晏晏,目光如水般清澈。 「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了赎罪而如此兢兢业业,像烈阳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既然你当初认为足对的事,就不必在日后否决自己。大人熟读经书,自当明白,男儿立世,但求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他眼前闪过一片血海,那是困扰他多年的梦魇。 「说得好!」凤烈阳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插入。 苏玉书抬头看去。 凤烈阳一掌拍在他肩头,「苏呆子,本王对你说教,倒有几分为自己开脱的意思,不过微凉的话可是说到你心坎了?」 他也笑了,「谢谢王爷。」 「相交多年,何必客气。」 「那下官日后便常来走动。」 「好走,不送。」马上变脸。 苏玉书道:「王爷何必如此冷淡,大伤你我传闻之中的深情厚意。」 凤烈阳剑眉一扬,直接伸手将他往书房拖去。 宋微凉在后面笑着摇头。 卸下肩上责任的丈夫看起来北以前要可爱得多,而卸下心中包袱的苏大公子,往后的路也会走得更加的平坦了。 来年,宋微凉生下一女,益州刺史府大摆宴席,为这位千金庆生。 肃王长女诞生时,便以苏凤两字起名,终生未改。 而得到消息的嘉佑帝凤哲修修书一封,表示想认一妹妹进宫。 回应他的,却是以苏宰相为首的朝臣极力主张的纳选秀女的奏章。 嘉佑帝耿耿于怀,便道:「朕的皇叔之奸诈实令朕深恶痛绝。」 此话被史官诚实记录在册。 直到多年后,已届及笄之年的益州刺史千金入京探望祖父,嘉佑帝兴而召见,见之叹曰:「尽得皇婶当年之丰采,若非皇妹,必当收为后宫。」 自此,苏凤有生之年未再入京。 史册上留有嘉佑帝一言,「朕的皇叔极端吝啬之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