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神》 第1章 津心医院 “说说吧,易……先生”李医生斜眼往病历上看了一眼,确认姓氏后,拿起一支笔百无聊赖地在指间转动着。 易舟微微皱起眉头,李医生随意的态度让他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从哪儿开始说起?” “从您为什么自发地想要来津心说起。”李医生公式化地笑了笑。 “因为我觉得自己最近不太正常。”易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听闻津心是全国在这个领域成就最高,疗效最好的医院,所以过来看看。”易舟说。 津心医院闻名遐迩。上至八十老太下至六岁孩童,没有一个不知道津心的。甚至,在一些父母哄孩子入睡的时候,都会神神秘秘地说:不听话的小孩,是要被送进津心医院的哦~ 津心的出名在于它的特殊性,它并不是普通的医院,而是一所治疗“特殊”病患的非正常医院。用通俗的字眼来说,就是一所精神病医院。 李医生点了点头,又说:“易先生在来津心之前,有没有去过普通医院进行检查,是否对自己的身体机能和精神状态有所了解?”在提及“精神状态”这四个字的时候,李医生把声音放得很轻,这似乎是在有意减轻易舟的心理压力。 “当然。”易舟说,“从街道诊所到三甲医院,我都去过。” 他对着桌子上的一堆病例和检查报告努努嘴,“都在上面了。” 李医生放下笔,快速翻看着眼前的各类报告,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易先生,我认为您可能达不到津心的入院标准。”李医生推了推框架眼镜,“您的情况并不是个例,在当代年轻人中常有发生。总的来说,就是因为工作或者生活压力而产生的情绪失调,可能会由神经衰弱引发失眠、焦虑、心悸、易怒甚至偶尔出现幻听幻觉。” “所以……在你看来,幻听幻觉还不严重?”易舟嘴角微微一扬,有了些许嘲讽的意味。 李医生摆摆手,“不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从易先生您的诊前测试和对话逻辑上,我认为您是具有正常人的行为能力的。津心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您在来之前应该非常清楚。津心的治疗针对性很强,并不适用于普通人。” “我的建议是保持观察。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停止目前的工作,出去旅行一下,或者暂时离开当前的生活圈子,然后看看情况有没有好转。” 李医生显然没有把易舟的症状当回事。 易舟能够理解,毕竟津心不是普通的精神病医院,也确实收纳了国内外最极端的病例。比如其中一个案例,患者是个中年男子,他臆想自己的妻子出轨,并且颅内生成了非常详尽的出轨细节。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上了大学的儿子都是妻子出轨的产物。 终有一日,在某年的除夕夜,屋外烟花爆竹齐鸣,屋内播放着春晚,中年男子平静地吃完了韭菜馅饺子,用筷子戳瞎了妻子和儿子的眼睛,随后用砍排骨的刀将二人大卸八块。更令人汗毛倒立的是,他将妻子和儿子剁成了肉馅,包成饺子。而后挨家挨户的敲门,唇角荡漾着无比快乐的微笑:“要不要尝尝刚出锅的饺子?真正美味的饺子。” 还有一个案例的病患是位年轻女性。她受过良好的教育,从没有过恋爱经验,也没有亲密接触的过往。可她总认为自己是不洁的,是罪恶的。她坚持认为自己的精神没有问题,不接受津心的入院要求,只肯做随访。在津心几年的随访过程中,她都巧妙的躲避了关键问题,假扮普通人。然而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她会用常人难以承受的高温洗澡水和钢丝刷子毫不怜悯地对待着自己的身体。 即便这样,她仍觉得不干净。终有一天,当衣物再也不能遮蔽被烫伤的皮肤,津心的医生终于采取了行动,强制要求她入院。 可在入院的前一天晚上,她将浓硫酸倒满浴缸,然后躺了进去……血肉与强酸反应的滋啦声响和升腾起来的酸性浓雾成为她生命最后的挽歌。 更不用说那些觉得自己是修仙圣体有着腾云驾雾的本事,从八层高楼上跃下,导致高位截瘫的人;声称自己能看见“脏东西”,终日神神叨叨的老婆子;还有的,非说自己是从唐朝穿越过来的,马上要登基的武则天…… 即便过去数年,那些故事还是经久不衰,随便在各种平台上一搜,就有大把关于津心医院的内容。它们被博主们当做娱乐大众的工具,也在无形的互联网上以某种合理化的存在满足着部分躲在暗处的人们的猎奇心理。在解读津心案例的时候,博主们要是不打码,根本过不了审,其血腥程度可见一斑。 以前的易舟跟所有人一样,并不觉得猎奇是什么罪过。毕竟,对大部分人来说,在所谓的正常与非正常之间,有一条叫做“理智”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可现在,沟壑被平,界限模糊,他越来越说不清到底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他开始理解这些苦难,因为他即是其中一员。 “我没有幻听也没有幻觉。”易舟打断了李医生。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的症状并不足以引导你往这方面理解自己。”李医生慈爱地笑了笑,“津心接收的都是重症病患。不包括您这种单纯睡不着觉,疑心多梦的情况。” 易舟并没有着急反驳,他说:“三个周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的状况,似乎在快速恶化。并且您说的那些方法,我也都尝试过,没什么效果。” 李医生又说了一些什么,易舟并没听进去,他望着李医生桌子上的一个相框出了神。 相框正对着李医生,易舟只能看见相框的背面。这是一个看起来做工一流的橡木相框。看得出来,摆放的时间有些久了,以至于在一些缝隙中积有灰尘。 “相框里装得是您家人的照片吗?”易舟问道。 “是的,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李医生并不避讳提及自己的家人,他转头看看照片,笑道:“今年年初我家添了二宝,是个女儿。等以后孩子大点,应该会再照一张四个人的全家福。” 易舟淡淡地说:“假如我告诉你,你的妻子和女儿并不存在,你该当如何?” 第2章 幻梦 厚重的镜片之后,李医生的眼神立刻锋利了起来。此前他并没有把眼前这个自称不正常的男人当回事,他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敏感年轻人的无病呻吟,这种人他见多了。但现在,他明显警惕了起来。 李医生皮笑肉不笑地说:“威胁医生可不是一个好主意。就算您打算用我的妻儿威胁我,作为津心的医生,也要用规定说话。进诊室之前,您做的三个津心程度测试都证明你还不具备被津心接收的资格。” “我这并不是威胁。我只是单纯的提问。”易舟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 “我的认知出现了问题。很严重的问题。” 李医生收起之前随意的姿态,认真地看着易舟。他明确地从易舟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死气,那并非是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男子应该有的目光,更像是历经千帆,爱过享受过,浸泡在幸福中又失去一切的绝望。他不敢大意了。 “三个星期前,我第一次出现症状。一开始只是做梦,那时候我跟你的想法如出一辙,认为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梦境的频率越来越高,从几天一次,到每夜都有。不仅仅是频率,梦的清晰和真实程度也在提升。”易舟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以前的睡眠质量很好,极少做梦,沾床就睡。就算做梦,梦境也大多非常模糊,醒来时几乎都记不得。” “举个例子来说,以前做梦,是480p的画质,而如今的梦,基本已经与现实无异。色彩的渲染也好,周遭的环境也好,都难以跟真实世界进行区分。” 李医生拿过几份医院的病例和陈述报告再次翻阅:“您做的梦,是梦到您有家庭,有妻子和一个4岁的女儿,对吗?” 易舟颔首:“对。我的所有梦境,都是围绕着她们两个。我的妻子叫韩瑾兮,女儿叫易易。我的妻子很漂亮也很温柔。女儿特别可爱,她有一头自来卷儿,长得非常像我的妻子。她有着长长的睫毛,双目大而有神,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儿。”他思忖了一下,接着说,“哦,也不完全跟我妻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易易的嘴巴有点像我。” 李医生注意到,易舟在提到妻女的时候,神色明显不一样了。那双满布死气的眼睛生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 “那么梦的情节是怎么样的?是不停地做同一个梦,还是会有一条故事线?”李医生问道。以他的经验来说,梦确实是人潜意识的一种呈现。他想借此判断易舟的情况。 易舟的眉头皱了起来,说:“你会把你跟老婆孩子的日常生活,称之为‘情节’吗?会把你们一起做的事,叫做‘故事’吗?” “……”这一手反问让李医生语塞,他只好说:“您请接着说。”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我认为我的梦不像是某种对现实的延展,更像是……回忆?”易舟沉着的表情开始痛苦起来,“慢慢地我睡不着觉了,不论工作强度、运动强度多大,都很难入睡。但是我很容易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睡着,比如坐车的时候,甚至蹲厕所的时候。” “只要我入睡,梦就会源源不断地涌现。像是有人在你的脑子里不间断地播放电影。我自己控制不了,也无法关闭。” 李医生点点头,说:“那么您对于梦里的妻子和孩子的感觉如何?恐惧,或者抵触?她们对你来说,是一种困扰吗?” 易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起了头:“恰恰相反。她们……成为我的依赖,甚至……活着的动力。我很爱我的妻子和女儿。哪怕是真正醒着的时间,我也会想她们。想念自己所爱的人,本应该是幸福的事情,但问题就在于,清醒的时候我必须要面对她们只是我梦中人的事实。这……实在让我难以承受。” “我每次醒来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反复确认我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我开始不确定了。” “不确定什么?”李医生问道。 “不确定到底哪个是梦境。到底是梦里跟妻子女儿快乐生活的我是真实的,还是现在坐在诊室里认为自己有病的我是真实的。”易舟咧咧嘴,苦笑道:“李医生,你是不是又是真实的呢?” “或者我干脆这么问……”易舟抬起眼眸,逼视李医生,“真实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李医生沉思片刻,在易舟的病例上写下几行字,然后说:“这么说,这件事已经对您的现实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易舟笑了:“我是一个单身狗,只在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我每天的生活本应很简单,就是吃饭睡觉打游戏,圈子也很小。这跟我梦里的生活截然相反,这种矛盾的冲撞怎么会没有影响。” 他掏出手机,翻到跟一个备注为“阿国”的人的聊天记录,然后拿给李医生看:“你瞧。” 李医生接过手机,审阅起来—— 阿国:老大,什么时候上线啊,搞快,带我打副本。 易舟:忙着呢,没有时间。 阿国:不是,你又加班吗? 你那个b班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别把身体熬坏了,好好娱乐才是硬道理。不然你辞职吧,别上班了,缺钱的话,我每个月给你转两万花着。 易舟:…… 易舟:工作也就那么回事吧,最近不是很忙。 阿国:那你废什么话呢!你不会外面有别的狗了吧!收了其他小弟?我告诉你,这可不许啊!我是你的头号粉丝,就算你收了其他小弟,也得排在小爷后头! 阿国:你不会是偷偷在别的服开疆扩土呢吧?上线啊! 易舟:哈哈哈哈,别扯淡。哪有空打游戏啊,我最近要陪我闺女。她缠人精,得要爸爸陪。 阿国:??? 阿国:等会儿的……什么闺女?卧槽,老大,你别吓我。咱俩十年网友,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闺女啊。不是,你也没老婆啊?你不是才25吗? 阿国:你不会网恋了吧,学人家搞什么父女y的…… 阿国:老大?好好好,不回我信息了是吧。 阿国:人呢?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儿啊。 阿国:两个礼拜了啊,你倒是吱一声啊!哥们儿,你还好吗? 第3章 精神病患者 信息到此为止就没了。李医生注意到,后面阿国给易舟打过几个微信电话,但是易舟并没有接听。最后的联系距今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 “不是我不想回他,而是我不知道怎么回。”易舟说,“有时候当我在做一些事情或者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有妻儿的易舟而非单身狗易舟。比如说在我公司里,一些成家的姐姐喜欢聚在一起讨论育儿经,原本我对此漠视无感。可后来,我总想过去跟她们一起聊聊。我甚至觉得她们分享的一些经验很有用。” 苦涩在易舟的脸上蔓延开来。 “我的手机里没有一张我女儿的照片,我也没有我妻子的微信好友。这些才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你到现在还觉得我不够资格被津心接收吗。” 李医生表情逐渐舒缓起来,又换上了最初见面的那副样子:“在我这里得到肯定,对您并不是好事情。我认为易先生您还是错估了自己的情况,我觉得最有效、最简单的解决方案,就是去做心理咨询。住院,尤其是住进津心对您并不是最佳选择。” 他顿了顿接着说:“妄想和催生出的情感很有可能是心理暗示的结果。这真的用不上进入津心治疗。况且,津心的资源有限,床位还是很紧张的,位置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易舟抬眼道:“我不理解。我认为自己有病,而津心是个医院,医院接收病人合情合理。这有什么可拒绝的呢?以津心的水平,我应该很快就出院正常生活了,我也不可能长时间占着床位啊。” 李医生笑了笑说:“但是易先生,你知道的,津心并不是普通的医院啊。这样吧,我问问你,假如您入院,在你的期望中,你希望治疗的结果是怎么样的?” 易舟表情扭曲起来:“我并不知道津心会为我打造什么样的治疗方式,但是不管用什么方式,我希望停止这种痛苦。反复确认现实与梦境的过程实在是太难受了,我简直要疯了!” 李医生在病例上写了什么,随后将笔插回到上衣口袋中,说:“易先生,你的大体情况我已经知悉了。请您去会客室休息片刻,我这边把您的病例整理一下,具体是入院还是随访,稍后会告知您的。” 他的话术和表情易舟太熟悉了,这明显是已经在劝退他了。 “行吧。”易舟无奈地点点头。 离开诊室,易舟转身便去了厕所。跟李医生的交流,令他感觉轻松了不少。三周以来,他的情况无人可说,他为了维持着所谓“正常人”的体面心力交瘁。也就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丢掉那层遮羞布,正视分崩离析的自己。 刚进入厕所,还未来得及站定在尿兜之前,他余光看到有东西一闪,那东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移动到他身后。紧接着,他便感觉身体被身后那物拖拽起来。 易舟惊恐至极,刚准备大叫,一只冰冷的手就死死捂住他的口鼻,令他几近窒息。 易舟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四的山东籍男子,读书时巨大的运动量在他身上留下了肌肉的痕迹,体格绝不单薄。哪怕他是一个人走夜路,也不会是歹徒想要下手的对象。他很想知道,身后拖拽他的力量究竟是属于谁,此种强大的力量过于离谱,不像是个人类。 他奋力挣扎,却发现在抗衡中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二者力量之悬殊,就如同猎豹与鸡仔儿。甚至他连回头看看那东西是什么都做不到。他几乎是被拎进了厕所最里面的隔间。 “咚——”厕所隔间的门被重重关闭。他被那东西强势地抵在了墙上。 待他看清眼前之人,他更是大骇。咫尺之间,一个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干瘦女子,面色惨白地瞪着自己。她的头发被冷汗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 扣住易舟口鼻的手,没有丝毫血色,白得如同石灰。其手心传来的汗味儿和氨水味直直往易舟脑仁里钻,熏得他有些晕眩。女人实在是太瘦了,皮包骨头,胶原蛋白这种物质在她身上像是压根不存在。 她的年纪看着并不大,然形容枯槁,如同风中残叶,海上孤舟,一整个摇摇欲坠。 比起震惊和惶恐,易舟更直观的感受是不解。津心是一所私立医院,其高昂的收费对应着一流的服务与安全。门诊部和住院部完全分离,身处住院部的病人应当是在严密的监管之下,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跑来前面的门诊部。 况且那股力量?绝非是眼前这个瘦弱女人该有的力量!这么一个似纸扎的女人,出门怕是都会风吹走,哪来的远超于普通健壮男性的力量? “别出声。”女人开口了。她的声音轻且稚嫩,原先约摸着会是个好听的嗓音,可现在被镀上了砂砾,听上去十分喑哑。 易舟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在确认他不会哇哇乱叫之后,女人松开了手。 “这位女士,请冷静一下。”易舟企图安抚,他有点怕这个女人会没来由地把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揪下来。“有话咱们好好说。你有什么需求,我都可以帮你跟医院提一下,但是请不要冲动。” 话说出去,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这里是精神病医院,而这个女的显然是病人。天知道她还具不具备正常的沟通能力。 “听着。”女人单刀直入,“来不及了,它马上就要来了。你就快要被发现了!” “谁……?谁要来了?我要被发现了?被什么发现?” “闭嘴!”她狂躁地尖叫了一声,随即立刻压低声音,“没有时间了。你必须赶紧离开津心。你一定不能入院。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到底什么来不及了? 她紧张的姿态感染了易舟,连他都有了几分紧迫感。 女人紧紧抓住易舟的衣领,品牌衬衣的做工根本经不起她的手劲儿。衣领处的布料被张力拉扯,发出崩裂的声响。“这次的你,是最接近觉醒的一次。假如你再愚蠢的入院,你还会遭到清洗。” “那样……一切都完了……” 第4章 不完美谎言 “不可以!绝不可以住院!离开!快点离开!”眼泪充盈进了她的眼眶,她将双眸瞪得很大,鲜红的血丝自眼角攀爬上了她的眼球。 目眦尽裂的神情十分可怖,她残存的理智所剩不多,在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她便啜泣着道:“跑!快跑!藏起来!躲起来!正常……装……装……跑!不可以……” 零碎的语言重复交替着从她的嘴巴里冒出来,她每说一个字都如同耗尽了全身气力。 说来也怪,在这种离奇又危险的时刻,易舟意外地感觉到了些许熟悉。他从女人的神情和姿势中嗅到了某种本应存在于他记忆中的东西……那个东西仿佛乍现的灵光,仅仅在他脑海中停留一瞬,便扎进无边无际的纷乱思绪中不见踪影。 女人把想要表达的话说完了就松开易舟的衣领,跌跌撞撞地推门跑了出去。 易舟缓了好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尝试站直,发现双脚因为紧张而变得麻木。他揉着腿走出隔间,试探性向外张望,厕所里早已不见女人的身影。 倒是外面似乎有几位医护在慌张的跑动,不晓得是不是在捉拿女人。 易舟走至厕所镜子前,看着镜中乱七八糟的自己——脸上血色尽失,头发在二人的拉锯中变得蓬乱,衣领亦被女人拽坏了。 她是谁? 易舟发誓自己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个女人,这绝对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不论是在现实,亦或是梦境中,他都不认识她。 这场相遇只是一场巧合吗?还是说……她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精神病院里撞见意外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这似乎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 “合理”在此时真的适用吗? 他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因为他给自己的“不合理”打上了问号吗? 进入津心住院部,真的能给这一切划上一个句号吗? 易舟的脑袋不合时宜地疼痛起来,就像有人拿着电钻,在里面横冲直撞。他死死摁住太阳穴,试图缓解疼痛。 不经意间,他想起刚才李医生的问话——你希望治疗的结果是怎么样的? 他当时的回答是,不管用怎样的手段,只要结束掉这种现实梦境不分的痛苦就好。 可如果,代价是彻底忘记妻子韩瑾兮和女儿易易呢? 他能接受吗? 想到这,颅内又劈过一道闪电。那个疯女人明确的对自己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住院”。在她想要表达的逻辑里,住院=会被某种东西发现=会被清洗(造成某种毁灭性的后果)。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入院津心不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而是最危险的选择? 精神病患者的话本不可信,可事到如今,那些人不才是离自己更近的群体吗? 易舟坚定入院的心动摇了。 他把距离领口最近的两颗扣子解开,用手沾了点水把头发打理整齐,抿了抿嘴唇,尽可能让自己的显得没那么狼狈。 他在厕所停留了一会,才回到会客室。会客室里的医生变成了三位,除了李医生之外,还有两个他没见过的人。他们拿着易舟的病历,于上面写写画画。 在易舟进入视野的当刻,三位医生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易舟几乎可以确定,他们的眼神里有遏制不住地想要抓住他的冲动。 尤其是李医生,他的表情太诡异了,他如同被强光晃了一下,甚至需要抬起手略作遮挡。但是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收起了多余的动作。李医生重新堆起笑容,眯缝着眼说:“易先生,我们这边进行了会诊,觉得您的病情是分层的,问诊时展现出来的是表层情况,实则还有更深层的东西需要密切留意。入院治疗是比较好的方案。可以的话,最好今天就办理入院手续。” 不对劲。 之前李医生明明觉得他没资格入院,他的情况在李医生眼里充其量只是个普通病例。因为他不够“疯”。 到底因为什么,需要津心医院的三位医生进行会诊,又是什么让他们放弃随诊,劝说易舟即刻入院? 即刻……这其中涉及到一个“时间”的概念。 易舟敏感地把握住关键内容。“时间”这个概念这跟那位精神病患者所说的“来不及了”有关系吗? 医生们朝他走了过来。 易舟恨不得脚底抹油立刻逃跑。理智告诉自己,“不正常”的状况就应该让专业的人去解决。可他自打见过那位精神病患者,就催生出了疑心。 他自己不正常,这种种蛛丝马迹也透露着不正常。 他不敢相信津心医院,也不敢相信精神病患者。 不论如何,住院这件事恐怕要搁置了。女精神病患者口中的“它”象征着未知的恐怖,让寒意自易舟的脚底板直冲眉心。 无人可信,那干脆便谁都不信。 他压抑着想要逃跑的想法,换上笑容,故作轻松地说:“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自己不用住院了。” 李医生脸上掠过难明的神色:“怎么了呢易先生?刚才在我们的问诊交流中,您入院的愿望很强烈啊。” “是这样的,我跟李医生开了一个小玩笑。我配合公司运营了一个自媒体账号,我们常在b站发布一些猎奇视频。这次的项目呢,就是想以我为切入点,体验精神病人的生活,然后把真实的体验感做成视频内容,让公众更了解和关心精神病人。”易舟摇了摇手机,接着说,“不过很可惜,刚才接到上司的电话,说这个项目被切掉了,我们接下来要做一个更贴近民生的项目。所以我不用入院了。” “嗯?那您的症状是……” “我的确有发梦的情况。但绝对没有我描述的那么严重。”易舟略表歉意地挠挠头,“李医生,你应该完全相信你的经验判断,你一开始就觉得我的逻辑是正常的,这并没有错。哈哈,不得不说,伪装一种异常的精神状态真的很困难。” 三位医生的表情愈加严肃起来,李医生上前一步,厉声道:“这并不幽默,易先生!您这是对津心资源的侵占,更是对其他病人和您自己的不负责!” “确实,这个我承认,我要跟你们诚恳的道歉。但是津心的高额诊费我已经支付了,这就是一次普通的问诊。在此期间我见到了津心医护的专业和良好的服务,我之后会写一篇软文褒扬一下的。” 第5章 矛盾线索 李医生的眉拧成一团:“简直荒唐!近年一直都有你们这种人来津心。你知道他们中有几个能正常地走出津心吗?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一个都没有!” “我不得不奉劝一句,你们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们完全不知道里面的病人都是怎么样的。在没有任何心理学基础和强大坚定认知能力的情况下贸然入院是极度危险的!知道吗!精神病患者根本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攻击性的行为和天马行空的臆想是他们最不值一提的一面!” 李医生向前走了一步,铁青着脸站在易舟面前,低声说:“最可怕的人恰恰就是看起来比较正常的人,他们中的一部分,会把自己伪装起来,然后试图进入你的大脑,真正从内里侵蚀你!到时候你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疯的!”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近到易舟能闻到李医生身上消毒水味儿。 “哈哈……抱歉抱歉,我确实欠考虑了。以后如果再有类似的情况,我一定先跟院方做沟通。通过采访的形式进行,体验生活什么的就算了。”易舟的手指深深抠进掌心,后背几乎被汗浸湿,表面上却不得不继续保持着镇定自若。“我再次向各位郑重的道歉。” 他躲避李医生的眼神,从另外一位医生手里抽出自己的病历塞进包中,再是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易舟给出的理由其实很蹩脚,李医生很有可能不买账,但是他顾不得了,他没有时间进行周密的谎言策划。 此时此刻,他只想脱身。 他保持稳定的步频,走到楼梯口,直至转过弯,确定医生们再也看不到他,才不顾一切地迈开步子狂奔起来。 他一口气奔跑出津心医院却还不敢停歇,直到津心医院完全被其他各式建筑遮蔽,直到进入车水马龙的商业区,直到感受着人流带来的繁华感,他才敢停下步子。 “嗡……嗡”手机震动起来。易舟掏出来一看,是阿国打来的电话。 他想了想,按了接听键。 “歪!老大!我靠~!您老终于接电话了,我以为你人噶了呢,真是够叫人担心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易舟被揉成一团的心总算是稍稍舒展开来。他就如同一个溺水的人,被阿国浑厚的嗓音打捞上岸。发冷的周身,终于能感受到一些温度了。 “阿国……” “你最近到底在干嘛啊?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这种情况可少有啊。”阿国说道,“你丫在哪儿呢?” 听着阿国的儿化音,易舟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阿国,你是不是在北京来着。” “对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哥们儿拆二代,都不用上班的。不然哪能一天天什么也不干,总催着你打游戏啊。”阿国没脸没皮地笑道。“怎么着?是有点儿京城的业务打算介绍给哥们儿?” 易舟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街边的一家螺蛳粉店。 “现在有时间吗?见一面。我在北京。”易舟形同一个谍战片里在逃的地下组织人员,声音控制地很小。 所有的一切都隐隐透露着危险,他不得不小心。 “我去?老大你可别逗我玩儿呢,真的吗?这么突然。这……我在家里也没拾掇啊……见你我可不能邋里邋遢啊,彰显不出我的帅气啊,怎么说也得做个造型,沐浴焚香不是?” “别废话。”易舟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他急需一个隐蔽且安全的地方坐下来慢慢梳理情况。“我在劲松这边儿。离津心医院不远。” “劲松啊。挺会挑地儿,这离我不远。” “有家螺蛳粉店叫大满堂,我在那等你。速来。” 易舟在北京孤立无援,有阿国这个本地人帮衬的话,后面的行事会方便很多。挂掉电话,他看了看手机,还剩20%的电量。电量图标已然变成红色。这使他在众多纷杂的不安中,又多了一分焦虑。 易舟快步穿过马路,走到了店门口。此处算是很热闹的街区,不远就是刚落成的商业中心。街道重新整修过,路两侧基本都是新开的店铺。唯独这家大满堂螺蛳粉,老旧不堪的门头上满布油污,在一众光鲜亮丽的招牌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店里面不亮堂,大下午的灯不开一个。透过门窗只能隐隐看见里面错落放置的桌椅。 易舟推开店门,走了进去。污浊的玻璃门在他身后闭合,外面的热闹被隔绝在外。 他当下便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店里没有人,桌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人用餐的痕迹。空气中充斥着能掀翻天灵盖的油腥辛辣。一只硕大的绿豆苍蝇,漫无目的地在玻璃窗上冲撞,很是渴望外面自由的空间。 “有人吗?”易舟叫了一声,“老板?” 没有人回应。 也好,无人打扰之下,更方便他思考。易舟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开始捋顺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来北京的目的本是治病,但现在,非但治疗没着落了,还好像被卷入了“不正常”的事件。他茫然又无措,不晓得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深吸一口气后,易舟勒令自己冷静下来。目前的状况错综复杂,事件接踵而至,他并不知道能相信谁。这种时候,若是掉链子了,那他就等同于是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被倾覆的可能。 他务必先将线索理清,让过载的脑子能够正常高速运转。 易舟从李医生处获取的信息大概有这几点: 1、易舟不具备被津心接收的资格; 2、在会诊后,希望易舟尽快入院进行治疗; 3、李医生说,精神病院中最危险的人会假装无害再试图侵入别人的大脑,把人弄疯。 从那位女精神病患者处获取的信息,则是: 1、千万不要入院; 2、如果再愚蠢入院会被发现并遭到清洗; 3、伪装自己,假装正常; 4、跑! 二者的说辞是完全对立的。 等等…… 女精神病患者,为什么要对自己使用“再”,“还”这种字眼?小学生都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表重复。莫非她想表达的是……自己曾经入住过津心医院并遭到过什么所谓的清洗? 第6章 挑衅游戏 易舟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竟然在认真衡量精神病患和资深医生谁更可靠。 即便,精神病患者的话完全不可信,李医生那边同样无法令人信服。从他离开诊室到回会客室,绝不超过15分钟。这15分钟的时间,李医生已经拿着他的病历跑去跟其他医生会诊了,还一改劝退的态度,强烈建议他立刻入院治疗。 这难道不可疑吗? 15分钟的时间,易舟遇见了女精神病患者,那么在他目所不能及的地方,李医生处又出现了什么变故? 从易舟自身来说,他内心的天平是更偏向女精神病患者的。至少她有一点说的挺对,在出现疑点的时候,低调的观察者的身份确实比高调的行动者的身份更为安全。 至于自己的病情,暂时保持观察。实在不行,还有其他医院可以去,未必非要到津心治疗。 “咣——”无锈钢盆掉落在地的声音,中断了易舟的思绪。 “我去!啥时候进来的啊,也不吱一声,吓我一跳!”一个年轻女人弯腰把装着炸腐竹的盆拾起来,“真是触霉头。老娘刚炸好的,这都掉地上了,还让别人怎么吃!” “进店怎么不喊人啊!搁这儿楞坐着干啥啊……”她嘀咕道,“就没见过这样的客人。” “我喊了……” “喊什么喊!你肯定没大声喊!” 易舟干脆不再解释,只是说了声抱歉。 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穿了件款式简单的黑色吊带上衣和工装裤,外面随意围了条围裙,头上扎着高马尾,活力满满。或许是常年在厨房忙碌的关系,她的皮肤油亮亮的,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 易舟注意到,女人体格优越,肌肉铺就在她匀称的胳膊上。一看就是能单手颠勺的主。 “算了,孔子说得好,掉地上三秒钟的东西只要快速捡起来,还能吃!”她冲着易舟扬扬眉毛,“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易舟有点无语,心说这话能是孔子说得吗?他也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别人的店面门庭若市,而这家店无人光顾了,卫生条件不咋地应当是原因之一。 “你吃什么?”女人把手往围裙上蹭了蹭。 易舟这才反应过来,他一天没吃饭了。肚子是咕咕叫,可他并没什么食欲。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他有些反胃。 “我还有个朋友在路上,等他来了再点吧。” 女人翻了个白眼,不再多问,在不远处的桌边坐了下来,拿出手机开始玩某种对战游戏。游戏的声音,叮叮咣咣,给易舟的心里平添几分烦躁。 接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沉默充斥在店内。 干坐了五分钟,易舟想起来自己的手机要没电了,而店内并没有共享充电宝可以租。他只能拉下脸问:“老板,内个……能不能借充电器用用,手机没电了。” 女人眼皮都没抬,也没搭腔。手上疯狂地操作着。片刻之后,手机发出了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伴随地是低沉且略带遗憾的女声“defeat——”。 看样是输了。 她很不满意地站起身来,瞪了易舟一眼,仿佛游戏的失败是他造成的一样。她从收银台后面取了个花里胡哨的充电宝递给易舟,又坐回去继续玩游戏。 易舟看不见她的手机屏幕,单从声音听来,她在玩的应当是时下最火的名叫“英雄至上”的游戏。这个游戏是个缝合怪,有点集百家之众长的意思。模式是把传统网游技能精简后,搞成竞技模式。游戏只有pvp,即与人对战。可以单打独斗,也可以三五好友共同出战。 曾经阿国劝他下一个来玩玩,他不喜欢手游就没下。他还是倾向于用键盘鼠标操作,也更钟意超大显示屏带来的沉浸感。对他来说,方寸手机并不能带给他任何娱乐的感觉。 “defeat——”没过多久,失败的噩耗再次传来。 “嘶……”女人看上去非常不爽,捏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漂亮的脸蛋儿一团混乱,五官没了章法,开始乱飞。“什么玩意儿!!垃圾游戏!” “老娘还就不信了,今天能一把都赢不了?”说着她又开了一把。 不出意外,三把连跪。 “靠!”她大叫一声,那架势几乎要把手机摔了。 她的情绪因为连跪而分外不佳,未曾想,竟还有人火上浇油。 这游戏有个对战语音的功能,打的时候可以选择打开麦克风交流,亦可以自己默默战斗。刚才那几把女人都没开麦,她的队友似乎也没人开麦。这打完了倒是有人开始甩锅了。 麦滋滋啦啦地响了起来,一个带着怨气的男声响起:“捏吗!会不会打游戏!不会玩就别出来害人。你看看你自己玩的什么东西,我太奶上号都玩比你强。真是菜得抠脚!” 这算是直接把她激怒了,女人开启麦克风,进行了不间断地输出。接下来三分钟的时间,除了换气她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愣是将那人的祖宗二百代问候了个遍。 易舟也算是网上冲浪多年,见过不少自诩是喷子的玩家。但是他从来没见过战斗力如此超群的女生。关键是,她的反击并非无意义地重复着辱骂的字眼,而是行云流水逻辑通顺,把对方的操作和话术全方位进行解构。脏字很少,却句句扎心。 易舟很难想象,她这么漂亮的嘴巴里,怎么能吐出攻击性如此之强的话。这些刀子一样的话但凡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听着还是很爽的。 只可惜,若是她打游戏的操作水平跟她的骂人技巧一样娴熟就好了。 对面那个只懂国骂的半吊子如何能与这位语言界的巨人比肩,他语言上远不如人,就只能搬出小学生pk常用的那一套:“别bb,有本事真刀实枪地干一场!咱俩solo来,如果你输了,就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了,跪下叫爸爸!” 女人的斗志被点燃,她问:“那如果输的人是你呢?” 第7章 solo进行时 对面笑了,一起笑得还有游戏结束之后没有急着离去而是留在房间里欣赏他们骂战的敌对玩家。 “哈哈哈哈……就你?你凭什么赢啊!要是你真能赢得了我的话,你就是我亲妈!” 女人冷哼一声,不屑道:“我可没有你这种倒霉儿子。” “打起来打起来!”房间里的人纷纷开麦开始起哄。 易舟皱了皱眉,这些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却在无意中把女人架在火上烤。照理说,她的实力,那属于是一碰就碎,根本没有跟别人solo的资格。但如果就此离去,估计会被扣上“怂比”的帽子。那群素质堪忧的玩意儿,指不定会追着她嘲笑。 以易舟对她浅薄的认识,她的性格应该就像是热辣滚烫的螺蛳粉,要强且倔强,一定会接下这充满恶意的挑战。 果不其然,女人虽有几分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呛道:“来!谁不来谁是狗!” 他本无心理会庞杂事务,奈何女人打游戏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他根本静不下心继续捋顺今天发生的事情,干脆行人个方便。况且,他也当真需要做点擅长的事来帮助自己迅速冷静,不至于陷入反复自证的陷阱。 他站起来,走到女人身边,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麦克风关闭。 女人get到了他的意思,倒也配合,闭了麦问:“怎么了?点菜的话能不能等会,你也听到了,我这可是面子之战。” “嗯。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来帮你打。”他摊开手。 女人疑惑地看着他:“你?你会玩这个游戏吗?” “打了就知道了。”易舟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女人无法判断他是不是高手,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一场注定失败的局,谁来打都差不多。她将手机递到易舟手上。 易舟接过手机,拉了椅子坐下。 女人的游戏id叫“马铁锤”,易舟不禁轻笑:“名字起的不错。” “切……”马铁锤颇为自豪,“那是自然。” 对面的男人还在罗里吧嗦的进行嘲讽,想要尽可能地从刚才被骂的溃败中把场子找回来。易舟没给他机会,关掉语音喇叭,然后开始打量着屏幕上的角色。 马铁锤的人物身着银甲,跟她真人一样飒爽。手持一杆长枪,下颌微扬,颇有点女将军的意味。按照惯例,这种打扮的都属于近战攻击。 再瞧对手,则是银发长袍,眼神清冷,左手捧山海绘卷,右手持一根巨毫。想都不用想,定是个远程法师。 经典的远程对近战,战士与法师的战斗。易舟大概知道怎么打了。接下来,他仅仅需要了解这个游戏如何操作,技能如何衔接即可。 那些繁杂琐碎的东西,在战斗中自会明了。他并不着急 对战开始了,屏幕上出现了大字:round one。 很好,不是一把定胜负。以右上角的1\/3字样来判断,他们采取的对战模式一共有三回合。若是三局两胜来定输赢,那易舟便有大把的时间去熟悉规则。 第一回合的游戏地图是个充满迷雾的圣贤竹林。能见度很低,只能看到周围几米的事物,再远的景致则会隐藏在浓雾里,若隐若现。图内还分布着假山、植物和凉亭,布景在游戏高端的物理粒子特效引擎的加持下,会对玩家造成一定的影响。 要是没有一定的游戏经验,很难分清浓雾之下到底是风动还是人动。 一开局,法师就遁入雾中。他的思路没毛病,远程对近战,第一要务就是要拉开距离。只要不被近身,那他就吃不到对方的技能伤害,自然有更高的胜算。 易舟的正前方是一片竹林,风拂竹丛,枝叶相互摩挲,摇曳生姿。 三点钟方向,似是凉亭与桥。虽看不真切,但易舟猜测既然有桥,应该就会有水。 六点钟方向是层叠的假山,错落的山石势必会形成狭窄的路径。 九点钟方向是一片修禅空地,地上分散着摆了几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浓雾是极为有效的掩护,法师藏在哪里都有可能。凭借易舟多年打游戏的经验,游戏中的博弈,很大程度也是心理上的博弈,一要根据现有的情况让自己的职业和技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二要揣测对手的行为,预判敌人动作,分析敌人动机,再基于以上两点,迅速制定一套制敌方案;三,也是易舟认为最重要的一点,即是要稳定心绪,不因暂时的失手而焦躁,不因一时的优势而骄狂。 打游戏和人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能做到第三点的人少之又少,因此真正能登顶塔尖的人寥寥无几。 快速了解到现有的环境后,易舟认为,适合法师藏身的地方有两处,要么是竹林、要么就是凉亭。藏身在凉亭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凉亭配合石桥,会形成易守难攻之势。易舟一旦紧追上了桥,就必须要沿着桥的固有路径行进。如果稍有不慎跌落水中,就可能会陷进绝无可能扭转的劣势。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凉亭开局都是法师的最优选择。 他并没有急于移动,反而明目张胆地站在初始地点,慢条斯理阅读着技能说明。技能有六个,其中三个是公共位移技能,另外三个是独属于他这个职业的技能。他此前想得并没有错,这个银甲将军的职业确实是近战,三个职业技能分别是追击附带击倒,控制附带伤害,和一个类似于绞杀的大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旁边的马铁锤本人沉不住气了,嚷道:“你动起来啊!站在大马路中间,那不就是等着被车撞嘛!” 易舟不为所动:“不急,再等等。” 沉着,是制胜的关键要素。这个时候,先动手的人未必是完全主动的。 不出片刻,远处凉亭处闪过一道蓝光,灵气凝成的法球,精准地落在易舟身上。画面上的人物中了技能,银甲肩头顿时飚出鲜血,人物吃痛发出一声闷哼。血量减少了约莫十分之一。 如果大家的技能数是一样的,那么对方手中同样也捏有三个职业技能。第一发蓝色光球,大概率就是法师的第一个技能。以伤害量来看,只算是个小技能。 敌人是在试探。 易舟动都没动。 他在等。 第8章 父子局 天下游戏的底层逻辑大差不差——近战,攻击频率高,技能伤害之外还附带普通伤害。优点是血量厚,防御能力较强,缺点是相对笨重,一旦被放了风筝就要吃大亏。远程则相反,伤害高,技能冷却时间长,血薄却灵活。 6秒之后,又一发蓝色光球射了出来,再次击中了易舟。 马铁锤一拍桌子:“什么意思!你跟对面一伙儿的吧!能不能行,不行让我自己来。白给五分之一血量,后面还怎么打啊!” 易舟抬起眼说:“我在等对方告诉我他的战术。” “什么意思?” “刚才我获取到两个信息,第一个信息:他一技能cd时间是6秒,他是卡点释放的。因为他应当是摸不准我在做什么,想用连续两发技能来试探。没放二三技能的原因,一个是怕我突然移动导致技能放空,那么接下来长时间的技能冷却会让他处于被动,另外一个则可能是施法距离不够。” “如果我没猜错,小技能的释放距离应该是他三个技能中射程最远的。”易舟把目光移回到屏幕上,“他给我的第二个信息,就是他的位置。” “我已经知道他在哪儿了。” 马铁锤十分无语,他虽分析得头头是道,但这些应该都是公开信息啊。连她这种半瓶子晃荡的玩家都能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技能,但凡对几个热门职业稍微有点理解,有过一些游戏经验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这个人……他真的会玩这个游戏吗? 第三发蓝色光球已被释放,在技能快要打到易舟身上的时候,他突然控制人物,往桥的方向移动了十几尺。 炫目红光直冲天际,撞破层层浓雾,紧接着调转方向,化成血雨直击银甲将军。 血量陡然直下,片刻间他只剩40%的血量。 “嗯,二技能伤害跟我估算的差不多。”易舟说。 “你……是故意过来吃他技能的?”马铁锤更不理解了。 “对。”易舟说,“并且我还准备再吃一个。” 他继续向前走。对方根本没有留情,再度抛出蓝色光球,却被易舟闪身躲了过去。 法师判断易舟会利用位移技能进行躲避,瞄准侧翻的落点给出大招——红蓝光芒交汇到一起的瞬间,便在易舟脚下绽放出了华丽的冰火之花。 易舟被击中了! 旋即,屏幕开始闪烁红光,以提示玩家血量到达濒危临界点。 “你……”马铁锤气得面色铁青,“要不是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老娘真想给你来一拳。” 易舟不再向前逼近,立刻控制人物快速往假山方向抽离。“二三技能都出来了,要是我的计算无误,冷却cd应该分别是三十秒和六十秒左右。只要我躲好一技能,就能安然无恙。” “假山的地形,对我们比较有利,必须加以利用。”易舟边说边操作,“现在我是个血皮,而他满状态,他势必会想要我的命。我不进入濒危的话,他大概率是不会进行追击。” 马铁锤悟了,原来游戏还能这么玩?这不是钓鱼执法嘛! 易舟调整视角,在假山逼仄的缝隙中穿行,寻觅了一个好位置,静待猎物的到来。 那人还是太急了,急到恨不得迅速结果易舟性命。渴望胜利的欲念,让他忘却自己是个远程脆皮。 这恰恰中了易舟的下怀。 见他入瓮,易舟迅速使用技能探出身子,利用一技能击倒给出伤害。近战的技能cd时间并不长,尤其是一技能。他一二技能连续释放之后,卡在击倒效果结束的瞬间,无缝衔接一个击倒和一发普攻。 法师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易舟却不恋战,完美撤退,重新回到敌手盲区。 法师的技能不能穿墙,也不会变更方向,更无法主动锁定目标进行追击。技能特性注定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界。 易舟一套组合拳,给法师打了个半血。对方觉察出不妙,准备退出假山区域。 然他错就错在,想要搏命却不敢孤注一掷极限换血,既想打又想活,心态不稳,自然无法从易舟手里讨得半分便宜。 后背留给敌人,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情。 在法师跑路的当下,易舟故技重施,对他发起了控制,一技能击倒、普通攻击再配合大招绞杀,直接带走了法师。 “victory!”屏幕上升起胜利的金色大字。 旁边的马铁锤惊呆了:“赢……赢了……这怎么可能赢呢?你刚才明明只有一丝血了啊……” 易舟眯起眼睛说:“战术。而且还是最低端的战术。好在那人没什么实力,不需要我动太多脑子。” 后面两局易舟如法炮制,都是利用地形和走位对法师进行牵制。 区别在于,在他见识过法师的三个技能之后,后续两局他都是满血胜利,再也没有吃到过一个技能。 父子局结束了。 易舟非常上道地打开了麦克风和喇叭,然后将手机交还给马铁锤。 “就这就这?”马铁锤愉悦极了,对着手机嚷道。 “叫啊,怎么不叫了!输了怎么着来着?公平起见,你输了也叫我一声爹吧!” 对方没吭声,悻悻退出房间。 马铁锤这才发现,他们的父子局被很多人围观了,大家本来都是想来看看热闹,未曾想竟然欣赏到了如此精彩的对局。 “没做好失败的准备就贸然搞什么父子局,这个对手并不可敬。”易舟淡淡说道。 退出游戏,马铁锤的态度明显变了:“哥们儿,真有你的!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看你前面的架势,我还寻思你没玩过这个游戏呢。” “是没玩过。这是第一次。”易舟笑笑。 “怎么可能……后面你那个操作简直神了!我看直播的那些高玩也未必能做到。你一次都没玩过怎么可能不吃技能获得胜利的!我不信!”马铁锤手舞足蹈,“还有!还有!你是怎么预判他技能释放位置的啊?我玩的时候怎么猜不透他的心思呢?”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全靠对手衬托。”易舟说道。 第9章 斯芬克斯之谜 “好么!我就说我这老大为什么不带我打游戏了,弄了半天在这儿捞妹儿呢!”身高一米九的壮汉推开门,阴阳怪气地说,“哥们儿喊你陪我玩手游喊了八百回,你是理都不理,妹子一叫你玩儿你就上赶子了是不!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哇!” “你来了。” 易舟跟阿国十年网友,从没交换过照片,也未曾见过面。但对易舟来说,至少在游戏里,阿国是他能够充分信任、交付性命的好队友。所以阿国出现的当刻,易舟就知道一定是他。 阿国把马铁锤上下打量一番,说:“我是不是得叫一声……嫂子啊?我说你来趟北京不容易,大饭店不挑,非得上这儿来见面呢。咱们可是头一回面基,你这男人能不能有点仪式感啊!” 马铁锤啐了一口,说:“呸,别瞎攀关系。您那大哥,就是好心帮我打了一把。我们可没别的关系啊!” 她转头冲着易舟客气笑笑:“今天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都算小店送的。” 易舟想了想说:“那,就来你们店最招牌的螺蛳粉吧。” “好嘞!两碗金光腐竹超级大满堂螺蛳粉。” “我那碗不要腐竹。”易舟赶紧说。 “我要我要!内什么,姐们儿帮我多加点炸腐竹啊,我就喜欢吃这口儿!”阿国补了一句。 易舟和马铁锤对视一眼,各自是了然于心。看样今天那部分“翻车”腐竹半数要进阿国的肚子里了。 马铁锤转身忙活去了,两个大男人则坐下叙旧。 阿国比易舟想象中高大不少,他仅是往那一坐,就显得周遭的一切都袖珍起来。 “我说老大,你怎么来这么突然啊?过去多少次我喊你来北京玩儿,包吃包住你都不来,这次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说罢阿国瞄了一眼放在旁边凳子上鼓鼓囊囊的小包。那里面装的都是易舟的病历。 “来看病的。” 阿国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看什么病啊,不会是神经病吧!” 这玩笑话让易舟笑不出来。 阿国见易舟脸色不对,话锋一转:“该说不说,老大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在哥们儿的刻板印象里,你应该是那种瘦弱的小白脸儿形象,没想到,你还挺帅!” 易舟没接茬,他准备用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方法,跟阿国和盘托出津心医院的事:“阿国,我最近接触了一个游戏。” 一听游戏,阿国立刻来了精神:“什么游戏?好玩吗?你怎么不带我啊!也太不仗义了!” “带不了。这个游戏呢,是内测的。国内目前只有我受邀测评。关于此游戏的任何资讯都需要保密。”易舟直勾勾地看着阿国的眼睛,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一米九的壮汉嘴巴一撅,不悦道:“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吧老大。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别的不说,十年来,你不让我说的事儿,我什么时候透露过一个字。” “这个游戏呢,号称要打破现实与游戏的次元壁。所以在各种剧情的营造上,都非常地真实。”他把自己的情况套上游戏的躯壳讲给阿国听。 阿国听完是唏嘘不已:“哥们儿深耕网游这么久,都没怎么对单机游戏感兴趣过,但是老大你说的这个游戏,还真是有点意思啊。感觉有解谜游戏内味儿了!” “从你的角度,你觉得资深的医生和精神病患者,哪个更可信?”易舟问。 “害!”阿国长嘘一声,“老大你记不记得,咱们几年前玩的一个游戏里头有一个boss,就内个内个叫啥来着,就内个人脸狮子腚的玩意儿……” “斯芬克斯。” “对对对!就是她!在那个副本里,斯芬克斯在咱们击败她之后抛出一个问题,要求团长从几个备选答案中挑选正确答案。选对了才能通关获取副本奖励,选错的话副本里的所有人都会被灭杀,还会掉等级。” “嗯,我记得。” 阿国的话把易舟拽回到回忆中。 大概是三四年前,易舟带着阿国玩了一款难度很高的网游。在当时那个版本,游戏内的所有人都无法通关游戏。其原因并不在于boss的应对机制,而在于打完boss之后,boss给出的问题。 boss的原型是狮身人面像斯芬克斯,所问问题也如出一辙。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这个问题的出处是西方神话中的斯芬克斯之谜——斯芬克斯经常会对路过的行人提出问题——什么动物,早晨四条腿儿走路,中午两条腿儿走路,下午三条腿儿走路?只要对方答不上来,就会被斯芬克斯吃掉。后来,年轻的俄狄浦斯揭开了谜题:这个动物就是人。 除了人之外,斯芬克斯给出的选择还有牛、马、蛇。 一开始,玩家们都认为这个问题是白送的,制作组设置这个关卡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增加趣味性和紧张感,让玩家对英雄的身份更有代入感。但当他们信心百倍地选择“人”这个答案的时候,斯芬克斯女神就会从身材曼妙的绝美女神变成身躯庞大面目狰狞的狮身怪兽,其长满层叠利齿的巨嘴缓缓张开,无情地将玩家吞噬殆尽。 当时游戏贴吧里所有人都在讨论问题的答案,自诩聪明的玩家尝遍了所有可能性,但都以失败告终。 而在易舟带团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他却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选择题在界面弹出的时候,他没有点选任何答案,任由那个问题停留在屏幕中央。团长是被提问的人,一旦问题出现他就强制进入定身状态。自己动不了没关系,易舟自有妙招,他语音指挥阿国带领团队精英绕后,从斯芬克斯两侧包抄,合力斩下她的头颅。 只要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了,那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 这反其道而行之的行径,竟然真的获得了成功。他们成了第一个通关该副本的团队。哪怕到今天,想要通关这个副本,还是得沿用易舟的办法。 “大佬你想啊,当时咱们面对的就是这种局面啊。游戏组他就不干人事儿啊,给出问题→回答问题,是一个正常的思维,可如果出题的人他不按常理出牌呢?他就是想耍你呢?那你不论选择哪边儿,都会是错误选择。我想啊,你内测的这个游戏,会不会也是这个逻辑?” 正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易舟顿觉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 第10章 红裙女孩 为什么非要从中做一个选择,去衡量李医生和精神病人的话谁更可信呢?他大可把眼下的局面,用游戏的方式去解决。 另辟蹊径,不做选择即可。 唯独是,游戏有容错的概率。失败了,大不了重来,死了可以复活,装备掉了也可以重新获取。但他的人生呢?是否也有容错率? “哎。要说剧情的话啊,我觉得这个制作组也挺鸡贼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多美好啊!何况还通过梦境的方式大篇幅地去营造一家三口的快乐生活。这谁顶得住啊!换成是我,我也得对老婆孩子产生感情,特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阿国唏嘘道。 马铁锤端了两碗螺蛳粉,离着老远就开始吆喝:“来咯,小心烫啊!” 阿国一边斜着身子,让出更多空间给马铁锤上菜,一边自顾自说:“韩瑾兮和易易……诶?你说女儿为什么叫易易啊?是冠了你的姓自动生成的名字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游戏还真挺会抓住别人心理的。” “咚!”马铁锤手一抖,手中螺蛳粉差点没放稳,溅了些许辣油出来。辣油甩到易舟的白色衬衣上,形成点点红渍,形同迸溅的血迹。 “不是,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儿啊!这么不小心!”阿国抱怨道。 马铁锤并未申辩,而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阿国。 阿国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问道:“咋了?咋这个表情……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你刚才说什么?易易……韩……韩瑾兮?” “对啊,我们讨论角色呢。就是易易和韩瑾兮。她们是一对母女。”阿国解释道。 马铁锤扑过去按住阿国的肩头,激动道:“什么角色?你认识她们吗?你是从哪儿知道她们的!” 她的举动把阿国吓了一大跳,他往后一缩,拂开她的手,惊道:“不是……姐们儿,你……淡定啊……难道你也是内测玩家吗?” 易舟察觉出了异样。易易和韩瑾兮是他梦里的妻儿,现实中并不存在。既然是不存在的人,为什么马铁锤会如此反应?这两个名字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对阿国递了个眼色,阿国识趣地闭了嘴。 “铁锤妹子。”易舟拉了旁边的凳子,示意马铁锤坐下,“你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马铁锤嘴唇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停滞了几秒,抬眸看向易舟,一字一顿的说:“这两个人,我认识。” 此言一出,换易舟激动了。梦境频发之后,他也曾在网上查找韩瑾兮和易易的讯息,然而一无所获,所以他才认定这两个人并不存在于现实。但现在有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人直言自己认识她们,莫非……她们是存在的! “告诉我,你们从哪里得知这两个人?”马铁锤问道。 易舟遏制住自己的冲动,尽量稳住语气:“你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途径认识易易和韩瑾兮的?你得先告诉我这一点,我们才能继续往下聊。” 马铁锤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克服某种障碍。 “说啊,妹子~”阿国在旁边鼓励着。 马铁锤嚯得站起来,快速冲到店门口,将店门外的卷帘门放了下来,显然是决定闭门谢客。 本就不亮的小店愈加昏暗,满布油污的窗户滤了几缕光进来。桌椅板凳和人瞬间成了剪影。她关闭店门走至窗前,背身而立,光从她颅顶泄下,在她身后拖了道极长的影子。 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失神落魄地坐回桌前。 噙着眼泪的双眼隐匿在螺蛳粉蒸腾起的杳杳白气中,显得晦暗不明。 马铁锤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跟她们两个的事,得从很久以前说起—— 我叫马晓乐,因为从小性格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身边的人都管我叫马铁锤。 我生长在大兴安岭加格达奇,是个地道的东北女孩儿。 易易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家和我家是邻居,脸对脸的两户。我俩同年同月生,生日只差了几天,两家人关系特别好,好到每年我俩的生日都是一起过。 从我记事儿开始,回忆里就全是易易:我们就像两只脱缰的野马,经常在小区的院子里尽情地奔跑嬉戏。有时我们会全神贯注地研究草丛里的小昆虫;有时,又会学着大人的样子玩过家家。跟易易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会因为沉浸在无尽的快乐之中而忘记时间的流逝。有她的每一天都很精彩。 我跟易易上了同一个幼儿园,后来又去了同一所小学,分到同一个班,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易易跟我更亲密的人了。我知道她所有的小秘密,她也明白我的全部心思。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的姐妹。 易易的妈妈就叫韩瑾兮。那时候的人取名字都挺土,但韩瑾兮这个名字却是公认得好听。 易易四岁那年,她爸爸就出车祸去世了。而我的爸爸很忙,经常出差,常年见不到人。两个家庭里里外外,全靠妈妈们支撑。所幸她们相互扶持,彼此依赖,我与易易亦乖巧懂事,方使苦涩生活有滋有味。 十五年前,我和易易八岁,正是读小学二年级的年纪。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2009年12月22日——我毕生噩梦的开始……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冬至。早晨出门时,韩阿姨将我们送到单元楼门口,特地叮嘱我们晚上放学之后别跑出去瞎玩,早点回家,她跟我妈会准备冬至吃的饺子。 我跟易易都喜欢吃饺子,我妈是擀饺子皮高手,而韩阿姨调得馅咸淡适中鲜香无比。她们俩一起包得饺子是温暖的家的味道,我们自然答应得非常痛快。 一整天,我跟易易都沉浸在晚上有饺子吃的期待中。 放学后,我跟易易就手挽手往家走。在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栋老旧的居民楼。这栋楼本身没什么特别,我们每天都会路过它,但那天在我们经过的时候,有个人喊住了我们。 不对,准确的说,她喊得是易易。 我清楚地记得,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易易”。 那声音轻飘飘的,不似从远处传来,而是直接钻到我的脑袋里。 以前的那种居民楼,门洞比楼身靠里,光照不进去,从外向里看的话,影影绰绰只能看到个大概。有个穿着红裙子,扎双马尾的小姑娘,肢体僵硬地冲我们招手。她的身子半隐在居民楼的门洞里,面容模糊不清。 “易易,来,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第11章 无尽楼道 易易的性格比较柔软,面对生人是有些许胆怯的。我的性格正好跟她相反,用现在时兴的话来说,就是超级e人,我从不知道什么是怯场或是害羞。 面对女孩儿的邀请,易易很有礼貌地说:“不行的哦,今天是冬至,我们得早点回家。” 那个女孩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声携着一阵寒意,让我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家哪里有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有意思。而且,那个地方,只有今天你才能去。过了今天,就不开放了哦~你们应该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吧。” 她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开口问:“那是什么地方啊?” 易易比我谨慎多了,她拉拉我的手指,说:“还是算了。回去晚了妈妈会担心的。” 红裙女孩似自言自语,又似娓娓道来:“那里岂止是全世界最好玩的地方,简直就是咱们小孩子的梦幻城堡!那里有着数之不尽的最新动画片。家长们不会对我们有丝毫的管束,我们可以尽情地沉浸在动画的世界里,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屋子摆放有一座巨大的衣柜,第一层摆放着漂亮的包包,第二层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公主裙,第三层则摆放着不同款式的鞋子。你喜欢怎么搭配都可以。如果饿了,还有专人为你送上美味佳肴,无论你想吃什么,都能得到满足。而且,这些食物采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食材。” 我没出息地问了一句:“那家伙能比饺子好吃啊?” “呵呵……饺子算什么。跟那里的美食相比,饺子根本入不了眼。” 当初跟女孩对话的时候,我就觉得有几分怪异,但是一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在后来很多年的反复思索中我才想明白,她怪就怪在明明是一个小女孩,话语间却透露着成熟。 这就好像,在那个女孩儿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个成年人。 “除了看电视还能干什么?”八岁的孩子玩心重。幼稚的我毫无防备,被红裙女孩牵着鼻子走。 “屋外就是院落,有种满芬芳鲜花的巨大院子。院子的中间是个游乐场。小火车、摩天轮和旋转木马,想坐几次就坐几次,还不必排队。玩累了,你可以吃一根刚做出来的粉红色的,或者跟我一起躺在带着清香的草坪上看星星。” “困了也没关系,比云还柔软的小床上堆着陪你入眠的洋娃娃,床品带着阳光的温暖和清香,保证能让你一觉睡到天亮。” 我心动了:“这么好的地方,是哪里呀?” “当然就是我家呀。” 没有小孩能逃过这种诱惑,谨慎如易易也一样。她犹豫了起来。 聪慧的她站在最后的防线上挣扎着:“你是谁呀?我们认识吗?” “我当然认识你呀。我的父母跟你妈妈是好朋友。她已经先去了,在那里等着你过冬至呢。就是他们让我来叫你的呢~”怕易易不信,女孩补充道:“你妈妈的名字叫韩瑾兮,我没说错吧?如果我不认识你,又怎么会知道你妈妈的名字呢?” “可是……可是妈妈明明说了回家吃饺子的呀。”易易不理解。 神经大条的我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去了不就知道了。她跟咱们一样大,怎么会是坏人呢,坏人都是大人。咱们就跟着她去看看呗,如果没意思就立刻回来。她要是骗咱们,那我肯定跟她没完!” 易易没有立刻搭腔,我挽住她的手臂央求道:“好易易,这么有意思的地方,咱们可一定要去看看呀!如果韩阿姨不在那里,咱们回来就行。顶多~顶多就玩一个小时!好吗?” 易易终于咧开嘴笑了,说:“好吧,就玩一个小时。” 红裙女孩笑得更厉害了,唇角上扬,形成了常人难以达到的弧度,“来吧,易易,快来吧。” 她率先退进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我们跟随其后也钻了进去。 加格达奇的冬天,天黑的很早。放学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等我们进入楼道,天好像顷刻间变的更暗了。除了楼道里微弱的灯光,就再无其他照明。 女孩越走越快,她不再与我们说话,步伐轻快蹦蹦跳跳。 我们只能望见她的背影,那抹红色如火焰般在眼前摇曳。不论我们怎么提问,她只作答,却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从不知道,那栋老旧居民楼的楼道竟然会那么长。走了很久,我感觉脚底板都有些酸胀了却还没有走出去。楼道变得愈加狭窄,两侧住户的房门也逐渐从防盗门成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不安的感觉弥漫上了我们心头。易易紧紧拉着我的手,她的手湿漉漉的,掌心全是汗。 “还要走多久啊?怎么还没到?”我问道。 红裙女孩只是往前走,并不作答。 红裙的颜色渐渐也被周遭破败的环境影响,我不知道是不是实在太暗了,总感觉那抹红色不如之前鲜亮了。 易易止住脚步,她有些害怕:“我们不去了,我们要回家了。再见。” 在她拉扯着我要往回走的时候,红裙女孩也停住了。 她缓缓转过身子,尖细的声音犹如利器刮擦金属:“不可以哦。答应了我,你就回不去了。” 没来由的,我突然心头一紧。这个时候我既希望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又害怕真正看到她的脸。 就在她马上要转过来面对我们的时候,悬在上方的灯砰地一声炸裂开来,包裹灯丝的塑料片飞得到处都是。紧接着,我们所能仰仗的唯一光亮也消失了。 灯彻底熄灭了…… 我们陷入了黑暗当中。这种黑,跟我所见识过的黑都不一样。夜晚的黑是斑驳的,偶有灯光和月亮,还有藏在暗处的猫晶亮的眼睛;闭上眼睛的黑是不彻底的,其他的感官会帮助你了解周围的情况。 而那刻的黑,是五感尽失的黑,你看不到也感知不到。如同掉进深渊,相伴的只有虚无。 纵便我胆子再大,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崽子,胆气远不足以对抗绝对的黑暗。 我哇哇大叫起来,撒开易易,捂着脑袋,蹲到了地上。 或许也就过了一秒,至多两秒的时间,黑暗中有人跺了跺脚,楼道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一个人走到了我的面前,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我紧缩脖子,用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才敢往外看,眼前是一双老布鞋。 顺着布鞋向上,我看到了一条灰色的棉裤,鼓鼓囊囊的棉衣和一张慈眉善目布满皱纹的脸。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 她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啦?” 我慌忙抬头看了看,刚刚炸裂的灯完好无损,甚至比先头更亮堂了。楼道也不再是永远都走不完,它短极了,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可是…… 红裙女孩不见了。 易易也不见了。 第12章 消失的母女 我隐忍着此前楼道带给我的强烈恐惧,大声呼喊易易的名字。 老奶奶不解:“姑娘,你是在叫谁啊?” “奶奶,你有没有看见两个小女孩?一个穿着红裙子,另一个穿着第八小学的校服。”我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跟我一样的。” “没有啊。你瞧瞧,这楼道里哪有人啊。刚才我出门倒垃圾,只看见你一个人蹲在那……” “谢谢奶奶,奶奶再见!”顾不上跟奶奶寒暄,我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回到了我熟悉的街上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寒风凛冽,风顺着我的层层叠叠的衣服灌进脖子,令我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飞奔回家,我便闻到了一阵香气,饺子已然出锅,除了饺子之外,桌上还摆了拍黄瓜和酱牛肉。菜色十分丰富。 妈妈从厨房里端出一道红烧鱼,埋怨道:“不是让你早回来嘛,怎么非得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啊!” 很晚吗? 我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赫然指向了七点二十。 我们四点放学,跟着红裙女孩进楼道也没有多久,怎么可能七点多了? 陷入黑暗中那短暂的时间,到底有多长?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许久未见面的爸爸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留了络腮胡子,看见我很是欢欣,张开双臂将我圈住,随后再是高高举起,不停用胡子蹭我的脸蛋儿:“看看我们铁锤,又长个儿了!好久没见我宝贝女儿了,想死我了!” 三口之家的温暖未能抚平我的惶恐,挣开爸爸怀抱,我跑去厨房问妈妈:“妈,韩阿姨呢?” 妈妈正在炒菜,没工夫搭理我:“去去去,别在这添乱,跟你爸玩儿去。” 来不及多说,我夺门而出。我虽小,但尚分得清是非主次,易易不见了,我得赶紧告诉韩阿姨。 “哐哐哐!”我使劲敲着对面的门,“韩阿姨!韩阿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后探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脸,是位中年大叔。 我呆在原地与他面面相觑。 他是什么人? “嫩找谁?”大叔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问道,看他的神情就不像是喜欢小孩儿的。 “请问韩阿姨在吗?我找韩阿姨。” “什么韩阿姨?俺家就俺一个人住,没有什么韩阿姨,嫩找错门了。”说罢,他咣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家住在401,对门402住的就是韩阿姨和易易。这是我从出生到现在八年来未曾改变的事实。我每天都会叩响这扇门,漂亮的韩阿姨会面带着笑意迎我进去,再塞给我点好吃的,易易也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窜出来,俏皮地冲我吐吐舌头。 我无数次地在这扇门里跟易易一起写作业,无数次地吃过韩阿姨做的菜。甚至今天早晨,还喝了韩阿姨给我俩煮的热牛奶…… 什么时候对门变成邋遢的中年大叔了? 我哭着跑回家,摇着妈妈的衣摆:“韩阿姨呢?她去哪儿了?对面住的怎么是个叔叔啊。” 我的性格向来张扬倔强,挨揍都不掉一滴泪,我妈甚少看见我哭泣,顿觉不对劲。她慈爱地抚着我的脑袋,问:“铁锤,你这是怎么了?什么韩阿姨啊?那是谁啊?” 我更震惊了。 我的妈妈,怎么会不认识韩阿姨?那可是跟她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姐妹啊…… 我赶紧回到房间,去翻看我幼儿园毕业的合照,原本照片里我和易易紧紧挨着,可如今有着甜美笑容的易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不怎么熟悉的男同学。我用手逐个逐个清点着人头,生怕有所遗漏,反复确认几次,都没有在合照上看见易易。 合照背面写着每一位同学和老师的姓名,有的字我不认识,但“易”字我还是了熟于心的。几十个人名中,压根没有一个姓易的。 床头柜里有一个粘满彩色贴纸的小铁盒,这是我用来收纳易易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和贺卡的。掀开盖子后,我发现里面只躺了一只没电的儿童手表和几十块零钱。 曾几何时,我觉得易易和韩阿姨在我的世界中无处不在,可现在,我用尽全力都无法找到一丝她们存在过的痕迹。 当天晚上我饭都没吃,哭到几近断气,吓得我爸妈都准备带我去医院了。最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我可能是冲撞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导致我满嘴胡话。我最后是哭到力竭睡过去的。 第二天到学校,易易的位置上坐了其他同学。问遍我认识的所有人,老师也好同学也罢,他们都声称从来没有易易这个人。 韩阿姨和易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们两个人自此就成为我的心结。 每每想到那个冬至的夜,我的心就不自觉地开始绞痛。如果不是我央求易易跟我去看那个“有趣”的地方,如果我们不跟着那个红裙女孩进入楼道,如果在灯炸裂的时候我不松开她的手,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十五年了,我看过不少大夫,也时常怀疑这只是一段童年臆想。但八年的时光并非虚度,我和易易一起做的事情烙印般刻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人的大脑或许可以篡改一些细枝末节无关痛痒的内容,但是又怎么可能把八年记忆改的面目全非。 长大后我实在无法在加格达奇继续生活,大学考来了北京,毕业后就留下了,问家里要了点钱,盘了个二手的螺蛳粉店,经营到了现在。 听完马铁锤的自述,大满堂螺蛳粉店内一片寂静。 她把压在心底十五年的伤疤揭了开来,这处最柔软的部分藏匿着韩瑾兮和易易的人生。 阿国伤感地吸了下鼻子,幽幽道:“这也太邪门了。” 马铁锤举起手,做了个起誓的动作:“对天发誓我绝无虚言。她们两个人太重要了,我绝不可能拿她们两个编故事。” 阿国说:“哥们儿没怀疑你。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两个凭空消失掉的人,游戏组是怎么了解到她们的呢?一切都是巧合的概率有多大?” 第13章 两个易舟 马铁锤用手背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急切地说:“刚才我就想问,你们说的角色、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直没有说话的易舟打断了她的询问,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铁锤,你记不记得,易易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出乎马铁锤的意料,她用手抵住太阳穴,艰难地回想着:“易易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小。况且在那之后,韩阿姨为了不让易易难过,把易叔叔的遗物和照片都收起来了,也很少提起他。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易舟的手紧紧捏住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疼痛使自己清醒。会吗?情况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吗? “等等……”马铁锤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什么,她一拍大腿,说道:“我想起来了!在我们小时候,我用易易爸爸的名字开过玩笑,还把易易弄哭来着。” “四岁以前的小孩子,不认识什么字,却对读音很敏感。那时候的我是熊孩子一个,曾管他爸爸叫稀粥。易易很生气,不停跟我解释她爸爸的zhou是小船的舟,根本不是大米粥的粥。所以……易易爸爸的名字应该叫……易舟。嗯!对!易舟!” 果然…… “卧槽!”阿国惊呼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椅子突受撞动,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小山一样的身体投下阴影,将另外二人笼罩其中。“见鬼了啊!” 他指着马铁锤不客气道:“你丫不会是那个内测游戏制作组安排的托儿吧!在这儿跟小爷演什么聊斋呢!亏我刚才还陪你伤心来着!” 马铁锤愕然:“你什么意思?” 易舟按住阿国:“坐下。这事跟她没关系。” “可是老大……这他娘的……你……”阿国语无伦次起来。 冷汗从易舟的额头渗出,他面无血色,转头对着一脸无辜的马铁锤说:“我的名字,就叫易舟。” 马铁锤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从悲伤到难以置信,易舟跟易易父亲名字的重合貌似比她们母女俩的消失更令人无法接受:“这……” 易舟从桌边筷架上取了双筷子,往碗里倒了些许醋,搅合了一下,闷头吃了起来。 他吸溜粉的声音回响在小店内。飘着红油的螺蛳粉何其辛辣,他不管不顾地吞咽着,愣是把自己呛到涕泗横流。直到干完一整碗,他才把筷子放下。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湿潮,一时之间,竟令人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定定看着二人,缓缓张口:“其实没有什么游戏。这一切都是我为了让事情看上去更合理化而套上去的帽子。事实就是,我可能跟铁锤一样,被卷入了不可知的事件当中……区别在于,她的情况是过去式,而我是现在进行时,并且远要比她的情况要危急。” “这话怎么说?” “铁锤痛苦的原因在于,她是一场诡异事件的旁观者,在于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够证明韩瑾兮和易易母女二人的存在,也在于她纠结于自己的记忆和事实是否出现了偏差。还没看出来吗,铁锤故事里提到的红裙女孩也好,别的什么也罢……他们的目标可能都是我们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 易舟深吸一口气,将之前的事情和盘托出。 “这么说?韩瑾兮是……你的妻子,而易易是你的女儿?那你就是易舟叔叔?”马铁锤上嘴唇碰下嘴唇,惊愕的神色不曾褪去半分。她猛地摇了摇头,“不对啊,当年是我家帮着韩阿姨操持易叔叔的丧事的。那可是在火葬场!遗体要被推进去烧的……我对这一件事印象很深,因为殡仪馆实在是太冰冷压抑了,也是年幼的我第一次接触死亡。他……确实是死掉了啊……你怎么可能是他……”她被绕晕了。 易舟说:“嗯,事到如今,不能用常理来判断和分析。整件事都无比离奇。有相当多的环节疑点重重。” “首先是年龄。我今年是二十五岁,倒退十五年,我只有十岁。一个十岁的男孩,怎么可能拥有八岁的女儿和三十多岁的妻子?” “其次,我的记忆很完整,跟你的一样完整。我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从来没去过加格达奇,我甚至都不知道这地方在哪儿。我根本没有那边的生活经历。” 阿国挠了挠头:“有没有可能,你是那哥们儿的转世啊?这段日子的幻梦,都是前世的记忆?” “不可能。”易舟即刻否定道,“加格达奇的‘易舟’在你们四岁的时候出车祸死了,而我现在还好好的活着。这中间有个时间差,他死的时候,我已经六岁了。换言之,有六年时间,这个世界上是有两个‘易舟’共存的。转世投胎的说法并不成立。” “唯一的重合点在于他们共同生活的前四年。在我的梦境中,我的女儿易易正是四岁年纪。之所以没有梦到后面几年的事,或许是因为那位‘易舟哥’死了,他没有更多的素材。我跟他是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叫一样的名字,他的经历是怎么投射到我的梦境中的都还未可知。” 说罢易舟苦笑了一下,“大家都受过中国传统文化的洗礼,不管信与不信,对三界六道之说,多少都有所耳闻,也算是熟悉那套固有流程了。如果真的能用转世之说来解释,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如今我碰到的……显然不在这个范畴之内。” 易舟心态起了变化,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在他内心燃烧起来,混乱的头脑犹如拨云见雾,无比清明。暂且不论现在处境如何,至少他通过马铁锤确认了一件事——他的精神并没有出现问题,他没有病。 他可以相信自己。 “卧槽,老大……那你准备怎么办啊?”阿国问道。 “严格来说,这件事跟你们俩没有关系。虽然铁锤碰巧目睹过易易的消失,但说白了,终究是个局外人。我还不知道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我不想拉你们下水。跟你们说这些,是偶然中的必然,并不是要纳你们入伙。”这是易舟的真心话,在马铁锤进行自述之前,他没想到事态会持续升级。 重重迷雾的背后似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企图扼住他的喉舌。 第14章 组队成功 “现阶段,我准备以观察为主,不做其他的大动作。”易舟说,“至于你们,什么都不要做,只管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啊老大。”阿国双手交叉在胸前,分外不悦,“你这是把哥们儿当外人!咱俩什么关系啊?这些事发生在北京的地界,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自己去面对的。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我可承受不了。哥们儿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了,在北京,人脉我有,钱我也有,要怎么使唤就是老大你一句话的事儿。一日老大,终身老大!你休想推开我!想都别想!” “要自信!你可是易舟。叱咤风云的易神!咱俩组队,向来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甭管多复杂的游戏机制、多艰难的操作、多么挑战人性和反人类的东西咱们都经历过,还怕他个鸟!干就完事儿了!” 正当易舟为自家兄弟的豪言壮语所感动的时候,阿国轻声补了一句:“再说了,这事儿不比打游戏刺激多了啊。” 马铁锤则没有阿国那么乐观,她紧捏着围裙,相当不安。现在的她,已然没有了打游戏喷人时候的英姿。 “易……舟,”这两个字仿佛烫嘴的火炭,在她舌尖跳跃。“你说的对,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花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从易易她们的阴影中走出来,我真的很怕再去触碰。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易舟点点头:“嗯,不必多说,我都理解。我希望你过好自己的生活,远离那些东西,今天之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你放宽心,把这一切都尘封了就好。” 马铁锤低下头,碎发自她额角滑下,遮住了她的半张脸。片刻之后,当她再抬起头,那双晶亮有神的双眼中饱含泪水,难以遮蔽的还有无穷无尽的恨意和不甘:“可是我放不下,也忘不了。我只想得到一个真相,我只想知道易易和韩阿姨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我……” “我想为她们讨一个说法!”她目光如炬,坚定无比。 “我能做的并不多,但至少能跟你们同舟共济。多个朋友多条路,只要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说,我一定尽全力!” 阿国激动道:“草!燃起来了!这不就组队成功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不来个义结金兰歃血为盟的都对不起这大好青春!” 易舟感慨万千,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涌上心头的除了他们给予的勇气,还有沉重的责任感。千言万语到嘴边,汇聚成了一声“谢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和期许,同样有想要守护的人和弄明白的事。易易对铁锤如此,或许自己对阿国也是如此。 他知道阻拦无用,只能暂且应下,走一步看一步了。 像无数次游戏中出征前的备战会一样,易舟简单地为队友做着分工。“阿国,你看看你的人脉中,有没有可靠的能跟津心医院扯上关系的人。最好是内部人员,但决不能是医护。这个人在津心的位置越边缘越好。” “没问题,我立刻去想办法。”阿国信誓旦旦,“需要这个人做什么?他是咱们盟友吗?” “不!”易舟果决地摇摇头,“今天在这里说得所有的事,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了。你找的这个人,他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要留意一下津心的消息就好了。” “哪方面的消息?” 阿国细致地询问倒是梗住了易舟的思绪。是啊,哪方面的消息?在精神病院里,每天都会充斥着匪夷所思的事件。收集全部的信息显然是不可能得,反而会引人怀疑。那么他该着重探听哪种类型的消息。 他沉默了。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不为所动,津心医院一定会有变故,至于是什么变故他还不能确定。“不必打探。只需留意。我想……当那个关键性的内容出现的时候,我会知道它是什么。” 阿国摸了摸下巴,说:“嚯,老大,你这越说越玄乎了。” 他早已习惯易舟的行事方法。对于易舟交代的事情,他向来是只配合,从不发问。这是他们长时间磨合出来的绝对默契。 在打游戏的时候,不论面对的是多棘手的情况和多凶险的敌人,易舟都能用他自己的方式巧妙的化解。易舟的一些主意,超脱于大众的固化思维,剑走偏锋,每一步都行得很险,常常会将整个团队引入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的局面。 艰难险阻当前,易舟却从来没失过手,一次都没有。阿国深知,易舟有卓越的游戏天赋,和对危险的敏锐嗅觉。不论是操作还是意识,易舟都是一顶一的,这是他敢于涉险的底气。阿国更清楚地是,易舟探索未知时之所以能成功,依赖的并不是天赋和幸运,而是那份极为难能可贵的沉稳和缜密。 虽然不知道前路等待易舟的是什么,可阿国愿意相信,这一次,易舟照样能够化险为夷。 他带着无比的信赖和仰慕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 “我呢?我该做什么?”马铁锤迫不及待地问。 “保持原状,平常怎么生活,你接下来就怎么生活,无需任何改变。”易舟说,“其他的事情,交给时间。” 易舟让大家互留联系方式,但勒令他们不要用微信进行文字交流,尤其是谨防出现“韩瑾兮、易易、津心”等等关键词汇。有急事就互通电话,有重要的事情就约着见面再聊。他指定大满堂螺蛳粉店作为三人的临时根据地。 天已擦黑,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为了不影响马铁锤的生意,易舟和阿国准备先行离去。 易舟是坐动车来的北京,下车之后就直奔津心医院,以至于到现在还没个落脚的地方。之前考虑到要住院,他跟公司请了长假,干脆趁此机会留在北京,看看有没有值得留意的线索。 第15章 华丽酒店 阿国热情地邀请易舟住到他家,却被易舟婉拒了。在易舟看来,他本人置身在未知当中,不晓得会不会有附带的危险。如果贸然住进阿国家,很有可能连累到他。为今之计,还是找家酒店居住为好。 阿国拗不过易舟,只能妥协。他说正好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在附近开了家快捷酒店,二人一拍即合立即前往。 夜幕低垂,霓虹灯在城市的脉络上跳跃,一栋直冲天际的大厦傲然挺立。酒店门口设计精良的巨幅字牌悬于磨砂质感的幕墙上。三层楼高的特制水晶灯的光辉透过金边旋转门,在夜色中折射出宛若极光的盛景。 进入大堂,沁人心脾的香氛萦绕在人周身。面容姣好的迎宾为二人拉开大门,有礼地鞠躬。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品味与精致。 易舟汗颜。 “这就是你口里说的快捷酒店?” 阿国憨笑道:“对啊对啊。” “好,那你告诉我,住这里要多少钱一晚?” “五百!”阿国随口报了个数,眼见着易舟逐渐敛起的笑意,又慌忙改口:“二……二百?” “你自己看看,那上面写了什么!”易舟指着酒店华丽墙壁上悬挂的“中国星级饭店”的牌子,“来,数数,几颗星。” “五……五颗星。” 无语。易舟叹了口气,他真是严重低估了阿国这个所谓的“拆二代”的经济实力。看这酒店的规格,随便的一间房估计都要千元以上。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在北京呆多久,住五星级酒店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害!”见易舟一脸想要走的样子,阿国赶紧拉住他,“你甭管多钱,我给你安排。一分钱都不会收你的。” “不行。” “我在这儿出入不管产生什么消费,签个字就好了。老板是我发小,真的是我发小!骗你是狗!” 易舟的语气硬了起来:“我说了不行!” “老大……”阿国凑近易舟,低声道:“现在是非常时刻!你还管这些小事干嘛?我哪敢让你住青旅那种档次的酒店啊?你能知道你前后左右都住了什么人吗?万一半夜有人破窗而入给你害了呢?这里算是哥们儿的势力范围,安保一流服务一流。你在这儿住,哥们儿才能放心啊……” “而且老大。咱俩十年铁子情了。让我为你做点事儿略尽绵薄之力吧,成吗?”阿国语言恳切。 易舟不说话了,他这人就怕别人露出如此真诚的模样。僵持之时,酒店大堂旁边的酒吧里走出几个衣着显赫的年轻人,其中一人见到阿国便快速迎了上来。 “呦,你小子怎么来了?”他扫了眼旁边衣着普通的易舟,问道:“这位是?” 阿国赶紧介绍:“这是我老大!我铁老大。关系贼好。我跟他混了好多年了。你记不记得头两年你死皮赖脸要跟着我玩游戏,我带你跟过他的团呢。就你那个菜鸡,除了我老大谁带得动你啊!” 那人噢了一声,客气道:“原来是易哥。” “这位呢,就是我发小了,也是这家星辰酒店的老板——王君浩。” 易舟被迫社交:“王老板,你好。” “别介,叫我小王就行。” “都是自己人。我跟阿国这关系,他的兄弟那就是我兄弟。何况我还得谢谢你当时带我玩儿。”这人倒是没什么架子,不知是真的待人亲切还是商人的圆滑。 “我跟你说,我老大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我就寻思让他在你这儿住。可给我们安排好了。” “没问题,直接签单就行。” 易舟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正常支付房费就好。” 阿国对王君浩递了个眼神,王君浩立马说:“那可不成。要是让你自己掏钱,以后传出去我跟阿国的脸就没处搁了。你不住就是看不起弟兄了。” “……” 二人一左一右架着易舟去前台登了记,直到他把房卡拿到手里了才松开他。 阿国看了看远处站定等待王君浩的一男两女,问道:“小王,你这大晚上的还要搞什么商业活动?” 王君浩对着远处几人做了个“稍等”的口型,说道:“那倒不是,这几位都是比较熟的朋友。” 易舟也跟着往那边看去,他留意到其中一个身着奢侈品卫衣的男人拎着银色的密码箱。这种箱子,他只在电影里看过,通常是用来存放名贵首饰或是现金的。 “我的这位朋友,寻遍各地,找到了一套世代相传下来的厉害玩意儿。说是特别灵,非拉着大伙儿一起试试。” 阿国好奇道:“什么东西?” 王君浩神神秘秘地说:“碟仙。” 阿国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我说你啊王君浩,你怎么还信这些玩意儿?” “我啊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是吧,跟着我家老爷子做了几年生意,也听过一些业内的怪事儿,坚定的唯物主义五讲四美好青年也不得不随大流。而且吧,做生意的多多少少都信点风水堪舆。”王君浩接着说,“这个碟仙不是小孩儿随便玩玩的物件儿,确实非同一般。我这也是头一次见,具体的情况不清楚。” “这套东西有年数了,据说啊,当年是集结了好多高人,折损了阳寿才铸得这套碟仙。” 阿国白了他一眼:“说得跟真的似得。” “现在时间还早,不如你俩一起来吧!见识见识新鲜玩意儿。”王君浩说,“刚好有两个朋友放鸽子了,六个人才是效果最强的。我们现在只有四个人。”王君浩邀约道。 对易舟来说,这是极其漫长的一天,从身到心都相当疲惫,他本准备告辞回房间休息,王君浩接下来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我朋友说,这个碟仙可以问生死,也可以问一些现状或者财路方面的事情。要是你们有东西想问,最好来看看,反正比算卦强多了。” 易舟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韩瑾兮和易易,关于津心,关于那个精神病患者,关于他自己…… 这个什么“碟仙”能给他答案吗? 第16章 共赴阴局 “好,我们去。”阿国压根没想到易舟能这么爽快地应下。 “请。” 他们二人跟随王君浩与其他人汇合,简单打过招呼后,众人便前往酒店最顶层的总统套房。 这是易舟第一次进入酒店的总统套房。他出生在普通工薪阶层的家庭,与王君浩等人跨了好几个阶层,没机会体验极致的酒店服务。 电影里看到的场景和亲自步入其中相差甚远,为了应景王君浩特地选了一个中式套房。檀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回荡在套房之内,入眼就是山水花鸟双面刺绣的屏风,其绣工之细腻,色彩之灵动,彰显着工匠的能力和其不菲的身价。 所有家具都是一水儿的梨花木,雕花造型并不张扬,是内敛的华贵。墙上挂的墨宝皆是真迹。半人高的青花瓷罐中插了牡丹菊,清雅脱俗,甚是耐看。 随行的侍应生引导众人来到桌前落座。房间内另有一张八仙桌,但由于八仙桌是四个面,与既定人数不符,为了这个局,王君浩应是提前命人将两张扇形桌合并放置,组成一个六面桌。其上再铺上一张素色麻制桌布。 侍应生将放满各类高级美酒餐食的银色餐车推至屏风旁边,便退出了房间。 “再次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发小阿国,这位是天才网游团长易哥。”王君浩说道。 很明显,“团长”这个称呼并不入流。另外三人都是混商圈的精英阶层,自然看不上以游戏团长做头衔的人。尤其是其中一个女生,想来是从不玩游戏,目光中有着些许鄙夷和不解。 易舟冲众人微微点头示意。 阿国倒是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径自从餐车上拿了块马卡龙,边吃边嚷嚷着:“大家好哈~” 王君浩抬了抬手,说:“这位是我的合作伙伴江阳江老板,星辰酒店有他一部分股份,他也算是老板之一。两位美丽的女士是江小姐和顾小姐。” 江阳眯眼笑了笑:“称不上老板,只是靠王老板赚钱罢了。” 易舟向来不喜欢用刻板印象给别人上标签,可江阳二世祖的形象实在是太鲜明了。他身着高定的卫衣,看似休闲,手腕上却戴着价值不菲的名表和颜色饱满的朱砂珠串,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富家子弟的自信与不羁。他的眼睛并不安分,玩味地在易舟与阿国之间扫来扫去,最终停留在了易舟的身上。 易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针锋相对地迎了上去。普通的出身并没什么可丢人的,他绝无自惭形秽的必要。 二人对视几秒,江阳才移开了目光,转到坐在他旁边的漂亮姑娘上:“曼婷,要开始了,怕不怕?” 叫顾曼婷的女子姿色非凡,内里穿着一条凸显身材的银色亮片长裙,外面罩了件白色貂皮大衣。修长的脖颈上,戴着一串钻石项链,周身散发出高高在上的傲慢。 “当然害怕了。要不是江阳哥哥你非要我参加,我才不想来呢。”她娇嗔地拨弄着头发,妩媚尽显。 坐在江阳另一边的女生白了顾曼婷一眼,说:“有什么好怕的,玩游戏图个乐子就是了,你还真当能招来什么牛鬼蛇神啊!况且,顾小姐经常去夜场玩到三四点,走夜路回家的时候,怎么不害怕了?” 顾曼婷哼了一声,身体贴向江阳,撒娇道:“江阳哥,你看她~” “好了江彤,怎么说话呢,别阴阳怪气的!”江阳出面斥责了一句。 江彤翻了个白眼,轻声嘟囔道:“最讨厌绿茶了。” 阿国脸上的表情精彩起来,对着易舟眨眨眼睛,轻声说:“嚯,赶上修罗场了,有点意思。” 三言两语之间,易舟已经掌握了这几人的关系。江阳和江彤似乎是兄妹两个,而那个顾曼婷是江阳带来的,二人关系并不清白,至于是女朋友还是情妇则不得知。单从她的行为话语来看,并没有财阀千金的优雅大方,约摸着是江阳圈养的金丝雀。 无所谓,这些人关系如何易舟并不在乎,别影响自己参与这个“碟仙”游戏就好了。 江阳戴上特制的白色真丝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打开,准备拿出碟仙用具。 “咔嚓”~箱子打开的瞬间,易舟忽而感觉周围温度骤降,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江阳双手捧出四片薄薄的弧形瓷片,放置在桌上进行拼接,构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形瓷板。瓷片材质细腻,合并之后几乎看不见瓷片之间的缝隙。中间的区域是一个空白的红圈。这种红色在雪白的瓷板桌上,显得甚是刺眼。 一块瓷片等于是一个区域,而后又两两形成一个大区。其上密密麻麻的是各种常用汉字,每个汉字落于一个小格子中,仿佛无数被囚禁的犯人。两个大区内的字颜色有别,一半是蓝色,一半是黑色。 江阳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羊脂白玉的碟子,倒扣在中间的红圈之内。玉盘薄如蝉翼,整体通透,碟底描着六个红点,红点处延伸一道极细的红线,汇聚于中间,再单拉一条细线至玉碟边缘,化成一枚扎眼地红色箭头。 “啧,这小碟子也太好看了吧!瞧瞧这做工,这材料!”阿国身子前倾,伸出手去打算摸上一摸。 “别碰!”江阳脸色一变,大喝一声。 王君浩迅速抓住阿国探出去的手,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碟子之前阻拦了他。 “现在还不能碰!”江阳见没碰到,才舒了一口气,“怪我没给你们说清楚。这套碟仙是特殊定制的,乃是寻觅了一处暴于阳光但风水极阴的地方,掘地数尺,用童男童女打了生桩,在生桩基础上建六根窜天木棍,捆绑活得六牲,放血留置七七四十九天。” “这些东西吸纳了天地精华日月灵气,到了日子全部取下去皮煅骨,研磨后的骨粉再加入各种神秘配方混入瓷土烧制成的。它寒气逼人,十分阴邪,必须要戴上特质的真丝手套才能触碰,不然的话,可能会被寒气攻心,轻则高烧不退落下病根,重那是得折损寿命的。” 童男童女…… 易舟眉头紧皱起来。两个孩子的命,竟用来为富人打造问凶吉的工具,朗朗乾坤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第17章 碟仙游戏 “不是……哥们儿,你这说得可太邪性了,六牲就罢了,怎么还闹出人命来了!”阿国有着同样的感受,愤懑说道。 顾曼婷啊呀了一声,摆了摆手:“你瞎激动什么劲儿呀。我听江阳哥哥说,这套碟仙是几代工匠做了上百年才做成呢。最早弄材料那都是光绪年间的事儿了。那时候动辄就有天灾人祸,穷人用孩子换口饭吃根本不是稀罕事儿。人命能值几个钱啊。” 厌恶的情绪在易舟心间蔓延,他相当看不惯这个女人。竟是把生杀予夺、草菅人命的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是不是在她眼里,穷人便不配为人! 王君浩赶紧出来打圆场:“传是那么传的。这种事儿,一般都会添油加醋地增加神话色彩,不然后世怎么能有人买账。真实情况如何,怕是没人知道。” 若不是还欲看看这碟仙究竟能有多大能耐,易舟当真想要离席而去。 江阳掏出几副真丝手套分发给大家,说:“戴上这个。” 几人纷纷戴上手套。 “开始之前,我先跟大伙儿说说碟仙来历,尽量为大家建立信念感。有了信念感,才能更加专注。不管你们之前信不信,玩的时候,是要说服自己去相信的。” “碟仙大家应该都知道,是有着几千年历史的扶乩演化来的,作用是通灵请神,以倒扣的碟子化为祂的手眼,回答咱们的问题。入了局之后,就要完全按照流程走,不可中途退出,开坛请神的时候有几个人在,归坛送神的时候就要有几个人在。” 他环视四周,目光落到易舟身上,如同特地跟他说话一般,强调着:“心中要有敬畏。过程中不可交头接耳,不可使用手机,不可做太大的动作,不可说污言秽语。” “啥意思?玩这个还不能说话?”阿国问。 “可以说话,但是所说内容必须清晰,让所有人都听到。窃窃私语怕会激怒碟仙。” 见众人没有异议,他便拖着长音,高声说道:“开坛——!” 他点燃一根白色蜡烛,融了两滴蜡油用做粘合,将蜡烛放在碟子上。又点燃四根蜡烛,如法炮制,放置在屋子的四个角落中,而后关闭了所有的灯。 厚重的窗帘阻绝了窗外的灯红酒绿。偌大的套间中,只剩蜡烛的微光。 随即,他坐了下来,二指夹起不晓得写了什么内容的符纸,于蜡烛的火苗上点燃,口中念念有词。 微弱的火苗刚一攀上纸身便光芒暴涨,所有人的脸都被这跃动的火光映衬得扭曲变形,阴晴不明。 气氛诡谲到了极点。 符纸在火焰中慢慢卷曲起来,边缘崩出点点火星。火焰升腾,青烟飘起,袅袅上升。 随着符纸燃烧殆尽,一小撮黑灰遗留在了玉碟上。 江阳用手指蘸取黑灰,抹在自己的额头上,说道:“你们每个人都抹一下。我烧得符纸有护佑的效果,等于是给咱们上了层保险。碟仙招来的不一定是神仙,也有可能是周围的恶灵。只要有这道符,不管招来的是什么,应该都不会对我们有所损伤。” 王君浩嘴角抽动:“不能吧江总。我这个星辰酒店当时选址的时候可费了大周折,这可是最旺的地段,应该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恶灵吧。” 其他人纷纷照做,唯独轮到顾曼婷的时候,她扭扭捏捏地说:“江阳哥哥,我能不能不抹啊。这东西抹头上多难看啊,我今天可是为了你画了全妆呢,抹了灰就不美了。” 阿国噗嗤一下笑出来:“姐们儿,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看得清你啊。” 顾曼婷瞪了阿国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关你什么事!我跟你说话了吗!” 言语之尖利,根本没有了对江阳的温柔,可见那娇滴滴的模样,大概率是伪装出来给江阳看的。 “抹吧,安全第一。” “不嘛不嘛~就不嘛~就玩个破游戏罢了,搞这么复杂干嘛呀!等会这边结束了,咱们不是还有下半场活动嘛。” 江阳有点烦了,说了声随便。 六人既已坐定,碟仙游戏即将开始。 座次顺序分别是易舟、阿国、王君浩、顾曼婷、江阳和江彤,江彤又挨着易舟,首尾相衔形成环形。 “四张瓷片是四个小区域,对照着太阳、少阳、太阴、少阴,是为四象。太阳少阳、太阴少阴又为两个大区域。阳区是蓝字,为吉;阴区是黑字,为凶。” 易舟感觉玄妙之余,又觉得有些怪异。普通的碟仙,在各类民俗传说中常有记载,因其奇诡有趣而衍生出很多影视、游戏作品。他所听说过的碟仙,根本没有这么繁琐,拿张纸请了神就可以问。 为何这套碟仙与众不同? 仔细想想,它其中似是融入了“阵”的概念。 在过去的游戏经验中,易舟曾面对过一个八卦凶阵。那个阵的作用是为了困住玩家,玩家必须要摸出阵中规律,找到生门,逃出生天。他为此查询了很多相关资料,对阴阳八卦有一定的了解。假如这里头有阵,阵是何用,是用来吸引“祂”进入?困住召唤而来的“祂”?还是为了保护局中人不受侵扰? 《易经》有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道德经》之中也有说法: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两个概念不谋而合。 传说中,伏羲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象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他受天、地、人的启发,画出了阴爻、阳爻两个符号,而后遵循自下往上、先阳后阴的顺序,在二者之上再重复一遍,就得到了太阳、少阳、少阴、太阴这四象。最后,遵循此序,往四象上再次叠加一遍阴爻阳爻,则得到了乾、兑、离、震、巽、坎、艮、坤这八卦。 有了八卦意向,整套东西才是更完整的。 那么为什么,按照现有的表面意向,只有一(玉碟)、二(阴阳凶吉)、四(四象瓷片)、六(参与人数)。八卦的意向在哪里? 难道说这套碟仙只是一个半成品,没有最终完成? 第18章 女人的恶意 “江总,我有个问题。”易舟开口道。 “易哥请说。” “在楼下大堂的时候,我听王老板说,这套东西最灵的时候,是有六个参与者的时候。那么人数上的变化,会对碟仙游戏有什么影响吗?” 江阳道:“详细的情况我不清楚,因为这套碟仙传了太多代了,中间有断代的情况,到了近数十年,匠人后代也不愿意再从事祖先的职业,转行做了别的。这套东西几经波折才到我手里。我所知道的,必然不是最详尽的规则,只是一个确保参与者安全的大概说法。” 他接着说:“规矩只强调了参与人数必须是双数。至多六人,至少两人,四人亦可。其中,参与者为六个人的时候效能是最强大的。除此之外的其他人数,则没差别。” 易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万事万物,表面最直接的信息,必然不是全貌,要想知道更多的内容,肯定要掀开表面,从细节入手。往往那些最不起眼的规则里,反而潜藏着最有用的线索。 在江阳的招呼下,所有人都将右手食指分别按在了玉碟背面对应自己座次的红色圆点之上。 “记住,归坛送神之前,大家的指头万万不可以离开玉碟。”江阳叮嘱道。“现在大家跟我一起高声诵念三遍‘天上台星,应变无停,三光之灵文,天真之信。请君入碟,解吾疑惑!碟仙碟仙,烦请出现!’” “呃……”阿国说,“这也太长了,咱这脑子一次记不下啊。” “就是啊~而且好拗口,都不知道到底是哪几个字。”顾曼婷也抱怨着。 没有办法,江阳只能把请神咒字句之间拆分开来,慢慢重述给大家。 众人不怎么整齐地跟着诵念了起来。 “碟仙碟仙,烦请出现!”最后一遍诵完了,玉碟突然微微一震,接着如同活过来一般,缓缓在红圈内打着圈。 “我……靠!”阿国刚发出惊叹之声,又想到江阳叮嘱过不能讲污言秽语,立刻把靠字吞回了肚子。 “啊!好可怕!”顾曼婷颤抖起来。 一向见惯了大场面的王君浩也是不敢相信地说道:“念完就来?这么灵吗……”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江阳说道。他跟大伙一样,都是第一次参与碟仙,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易舟没说话,他转而看向坐在身边的江彤,只见她唇角轻勾,露出一抹坏笑。 原来是她…… “只有碟子动起来的时候,才能问问题!”江阳补充道,“彤彤,你在太阳位,你先问,然后是我问,大家按照顺时针的顺序发问。” “好呀,我先问。”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说,“顾曼婷的命数怎么样啊?她能嫁到江家,成为我嫂子吗?” 顾曼婷急了,叫道:“搞什么!你问我的事做什么!” 江阳更是无语。他包养顾曼婷三年了,最多也只是把她当做玩物,这种给笔钱就能打发的女人他见得太多了,怎么可能把她娶回家做老婆。 玉碟移动出了红圈,滑向代表“吉”的蓝字区域。 顾曼婷大喜,忙是扭头看向江阳,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江阳额头渗出汗珠,死死盯着玉碟,看都没看她一眼。 还不等顾曼婷高兴,玉碟的走势陡然变了,跨过蓝黑交接线,向着象征着“凶”的区域出发。 最终留停在了黑字中心区域,不动弹了。 众人探头望去,但见那个红色箭头指向的,赫然是个“死”字。 顾曼婷大骇,语无伦次地说:“怎么回事……不可能……我……我算过命的啊,都说我是有福之人……这不可能……” “呦~看上去某人的命数可不怎么样啊。要死了啊。”江彤的一番话,直接把顾曼婷的眼泪逼出来了。 其他人脸色皆变,上来的第一个问题,怎么就给人判了生死。这还怎么往下进行。 江彤哈哈大笑起来,她说:“顾曼婷,快瞧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简直太好笑了!别紧张嘛。我不过是跟大家开了个小玩笑。” “刚才是我发力推着玉碟走的。死字的位置也是提前留意的。大伙别害怕。”江彤语气轻松极了,显然没把碟仙游戏当回事。 “你……”顾曼婷又气又恨,如果不是碍于碟仙的规则,她当真想扑过去,亲手撕烂江彤的嘴。但同时,她又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说明她的命数不至于落得大凶的地步。 江阳勃然大怒,他压低声音警告道:“江彤,别给我添乱。这不是普通的碟仙游戏,你心中不敬是会出大事的。” “所有人都不得自己发力影响玉碟的走向,手指轻触在上面就可以了!” 江彤吐了吐舌头,哦了一声。 众人又重新把玉碟推回到红圈之内,再度诵念起召唤碟仙的咒语,等待神只降临。 上一回诵念的时候,易舟只顾着记忆咒语,没仔细考虑内容,而这一次,他注意到,咒语中有一句是“请君入碟,解吾疑惑”。为什么不用“请神”而用“请君”,哪怕再严谨点,说个请仙君神君入碟也好啊。 莫非,这个咒语本身就是陷阱。 请君,根本没言明请的是什么,换言之有时候请到“不干净”的东西,并不是偶然,而是邀约的漏洞。 玉碟没有动弹,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众人倍感焦灼。 过了能有三五分钟,阿国有点坐不住了:“来是不来啊……” 王君浩说:“我们需不需要再诵念一次?” 江阳摇摇头说:“不用了。等着吧。” 在这漫长地等待之中,疲惫使易舟催生出了困意,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几乎快要睡着了。 隐隐约约中,他好像隔着烛火,看见了韩瑾兮的影子。他知道,幻梦又要来到了。 就在此时,蜡烛的火苗无风摇动起来,光芒大盛,又忽然暗淡。几近熄灭之际,房间里四角的蜡烛先行熄灭了。 诡异的场景驱散了易舟的睡意,他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玉碟嗡嗡颤动,犹如有只昆虫被扣于其中,正垂死挣扎。 “江彤!”江阳斥责着。 江彤这回也慌了:“哥,真不是我……” 第19章 问询阳寿 火苗回缩到芯子处,橙黄的颜色马上就要消失殆尽,黑暗仿佛张着巨口的怪兽,欲要从后方将众人吞噬。 “噗~”烛焰重燃,然而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真的,易舟感觉到烛火的颜色变了,火苗深处多了一抹蓝色幽光。 祂真的来了。 玉碟像上一次那样,缓慢地在红圈内打转移动,等待着众人的发问。 “江彤,还是你先问。”江阳说道。 这一回,江彤没了调笑时候的轻松,神情相当紧张。她结结巴巴地发问:“碟仙碟仙我想问一下阳寿,我能活到九十岁吗?” 江家兄妹二人感情尚算可以。不过江彤内心清楚得很,豪门就是豪门,她是女孩,在家产的继承上先天比哥哥江阳少了很多优势。她现阶段干脆放弃跟他相争,转而努力在学业上打拼,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又打算继续攻读博士,通过学识为家族镀金。 钱挣得多少不是重点,重点是活得时间的长短。活得久了,才有更多的可能性,才有望成为最终的受益人…… 都说碟仙能问生死,她想试试。 玉碟朝着蓝色区域移动,指向了“成”字。 江彤高兴坏了,对着江阳说:“哥!你看,我可是高寿之人。” 江阳乐了:“真行啊,活到九十你就是小老太太了。” 玉碟在“成”字处停留片刻,便回到红圈内,而后再次转动起来。 轮到江阳,他似乎早将问题准备妥当,期待地说:“我的收购方案能不能在董事会通过?” 玉碟滑出了跟刚才差不多的路径,再次指向了吉区的“成”。 “恭喜啊江阳。收购的大事你要是办成了,那以后你在集团的发展不得如日中天。”王君浩祝贺道。 江阳当然很高兴,他是江家唯一的儿子。奈何自家老爷子有点冥顽不灵,迟迟不肯把集团大权下放,也不肯看在血脉关系上让江阳担任要职,只是给了他一个部门经理的位子,美其名曰望他好好打磨,不要好高骛远。江老爷子的意思很明确,假如儿子不争气,他也不是非要让儿子继承自己的事业,大可以外聘专业的人来打理公司。这搞得江阳这个二世祖很有危机感。 近来江阳参与到公司的一个收购案中,对着上司求爷爷告奶奶,他才有机会得到提案的机会。如果他的收购方案,能被董事会通过并由他执行下去,那他就可以在公司里证明自己的实力,也能好好去他老爹面前显摆一番。 事业上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就靠这事儿了。 “曼婷,该你了。” 顾曼婷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挺直腰背。正如江彤对她的评价,顾曼婷是个不折不扣的绿茶,跟江家兄妹不一样,她并不是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之所以能过上千金小姐的日子,全靠她多年来的耕耘。江阳不是她的第一个金主,在攀上江阳之前,顾曼婷曾有过好几个金主,但那时候大家各取所需,她根本没付出什么感情。 江阳无疑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上岸选择。若是不能嫁给他,过几年花期一过,她怕是就要跟锦衣玉食的生活说再见了。 在顾曼婷心里,最渴望得到的答案,当然是能不能跟江阳结婚。可她并不傻,没有男人会不喜欢绿茶,不直白的相处和故作体贴的温柔,才是拿捏男人的利器。江阳跟自己在一起,一来是因为她秀色可餐,长得漂亮身材极好,带出去有面子,二来则是因为她进退有度,从不因为一些莺莺燕燕的小事,对他发难。 三年了,这对于一只金丝雀来说,已然是很久的时间。只要久一点,再久一点,她就能彻底地让江阳依赖上她。到时候结不结婚的,那还不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她必然不会在此时,在江阳的朋友面前,问任何让江阳难堪的问题。 “碟仙碟仙,江阳哥哥平常在事业上打拼已经很辛苦了,我的陪伴能不能让他身心放松,助力他更好地发展事业?” 阿国跟易舟对视了一眼,二人都觉得这问题问得很有水平。她的描述跟问题,其实完全没有逻辑关系。但是合在一起问,就形成了另一个更高层次的问题——有她在江阳身边,江阳是不是才能平步青云?她在发问中,把自己和江阳的事业捆绑在了一起。 阿国寻思,还真不能小看了这姐们儿,但凡这位碟仙生前没那么多心眼,怕是都得被她绕进去。 如顾曼婷所愿,玉碟滑动至吉区,指向了“能”。 “江阳哥哥,我就说吧,有我在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愁,一定顺顺利利的。”顾曼婷莞尔一笑。 这答案同样令江阳心生愉悦,他转头宠溺地看着顾曼婷,说了声“乖”。 “哕~”江彤发出怪声,“可饶了大伙吧。你们俩恶不恶心啊。” 接下来是王君浩。前面三个人都是吉兆,他觉得自己应当也没啥问题。便问:星辰酒店本年度能不能摘得酒店金松果奖。 这个奖项算得上是酒店界的奥斯卡,含金量很高。对于这个奖,王君浩很有把握。毕竟为了奖项评比,他在酒店运营上下了大功夫。从管理到服务,每一处他都要求严苛,他自认为至少能拿下金松果奖设置的1-2个奖项。 问询碟仙,不过是想让自己的期待更笃定一些。 没成想,玉碟转转悠悠入了凶区,停在了“否”字前面。 王君浩脸色大变,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怎么可能啊!星辰酒店已经是超五星级的水准了。星辰早就应该把金松果奖收入囊中,去年没拿是组委会有其他的考量,今年我已经按照他们的核评方向,将酒店全面升级。没有理由不颁给星辰啊……” 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国出手劝慰:“兄弟别慌。一定是这个什么松果破奖有潜规则,配不上你的星辰。尽人事,听天命。星辰什么口碑哥们儿那可是清清楚楚,谁不知道北京地界上星辰有多大影响力啊。得不得奖的,妨碍不了星辰的发展。” 第20章 碟仙之惧 “哎……”王君浩口口声声说着不太信碟仙,黯淡的表情还是透露出失望。 轮到阿国的时候,他没急着开口,反而时不时地看向易舟。 易舟很好奇阿国能问出什么问题。 阿国比易舟年长一些,今年三十了。本该做大哥的他,却天天屁颠儿地跟在易舟后面,喊他作老大。不像江阳和王君浩这种填不满欲望的生意人,阿国觉得自己活得通透极了。 事实上,在家庭背景这块他确实有所隐瞒。他自诩的“拆二代”身份注了不少水,其父亲乃是京圈地产大亨,资产之雄厚连江阳家都比不上。可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他觉得人活一世,就应该图一乐。他喜欢游戏,也擅长打游戏,对于纸醉金迷的种种皆是不感兴趣。反正他不缺钱花,零花钱扔到理财软件里的盈利都比别人拼死累活一辈子赚得还多。他觉得老天待自己已经很厚道了,如果再去索取那就是不懂事了。 他唯爱裤衩背心配拖鞋,衣着方面可以怎么舒服怎么来,只是那电竞房需得是最好的。阿国不爱参与王君浩江阳这种名流的聚会,在商圈里也不认识几个人。 在阿国看来,游戏里的勾心斗角与人性纷争,绝不比现实生活中少。反而因为是有网络作为屏障,善与恶都展现地更为淋漓尽致。所有人都在无意中抛洒着自己内心最极致的渴望和欲念。 网络能把天南海北各个阶层的人集结到一起。不同的人在遇见不同事情时候的不同反应,是他觉得最有意思的地方。 这么多年,阿国结识了一大批网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些是点头之交,有些是工具人,给点蝇头小利就能为自己所用。唯独易舟,阿国对他是钦佩至极。他俩在网络上的相处时间远超他的所有其他关系。阿国曾经幻想,当他与易舟七老八十打不动游戏的时候,就应该安安静静地找个湖边坐着,像所有武侠小说中提到的隐士高人那般,一边钓鱼,一边盘道年轻时的燃情岁月。 钱财也好,女人也罢,无非都是俗物。阿国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割裂他和易舟的关系。 那种超脱于躯壳的灵魂知己,乃是人生最难求。 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对,馊妹特! 易舟对他没有什么恩情,但是只要易舟发话,阿国愿意赴汤蹈火和他并肩作战。不求回报,只为不负无比的信任和不可替代的兄弟之情。 “碟仙啊,哥们儿想问问,我的老大易舟能不能得偿所愿,找到他心中的答案。”阿国平静地问出了问题。 易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阿国问得竟是跟自己相关。 玉碟震动得厉害,它快速滑到吉区,又冲向了凶区,速度之快是此前所不曾有。 它犹如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胡乱冲撞着,每当大家以为它要停下来做出指示的时候,它又会继续快速滑动起来。 玉碟震颤得幅度越来越大,抖得宛如筛子。它茫然地在整个瓷板上溜达了一圈,指向了凶区的“惧”字。 几乎是在同时,轻微的玉碎之声传来——玉碟之上,竟然绽开一道如闪电般得裂纹! 几人神色俱变。 江彤问及生死都得到了毫不迟疑的答案,那么阿国的问题关乎着怎么样的因果,竟能让碟仙束手无策。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会比生死还大? “惧?惧代表什么意思?”顾曼婷率先开口,“它是说易舟在追寻他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会心生恐惧?” 这个解读没毛病,一切只是刚刚开始,所遇到的事情就足够让易舟胆寒的了。但这同时也很奇怪,其他人的问题,碟仙都回答得比较肯定。成与不成,祂大可以给个准话,为什么要来个“惧”呢? 等等…… 不对头…… 易舟身子一颤。结合方才玉碟反常的举动,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玉碟剧烈地抖动和乱窜的行为,多么像一个害怕的人。“惧”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碟仙本身! 祂既已是灵体,能力远超凡人,还有什么会是祂所害怕的? 玉碟根本不敢多做停留,丧家之犬般回到了红圈里,似乎在那里,祂才倍感安全。 该易舟提问了。 他早就把问题准备好了,他想要的是切实的线索。所以他的问题,必须要贴着具体的情况来问。 “我是否要住院治疗?”他面无表情地把问题抛了出来。 本以为碟仙出了问题,还是会满场乱跑,倒是没想到,祂极为平稳地滑向了吉区的“是”字。 祂让自己进入津心住院治疗! 难道是他多虑了?入院津心才是解决这些问题的途径? 江彤有几分好奇:“易哥,看你挺健康的啊,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易舟觉得没必要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解释,随口说道:“小毛病,动个手术就好,不碍事。” 在易舟陷入深深不解的时候,玉碟再次移动起来,它没有回到红圈,反而脱离了写有字的区域,盘踞在了瓷板的最边缘,红色的箭头直直指向易舟本人。那情景,犹如是祂在与他进行着对峙! 众人大骇。 江阳都不由得有些慌了,说道:“怎么回事?只要是关于易舟的问题,碟仙就变得不对劲了。” 他的话仿若警钟,鸣响在了易舟心头。 他突然间彻悟了。 在阿国问完问题的时候,八卦已成,现在的碟仙是真正的“阵”了。 因为……此时的玉碟代表的已不再是原本的祂,而是祂们。玉碟上承载的应当不止是一位碟仙,从其状态上来看,刚刚又有一个东西降临了。 两个碟仙加六个人,刚好为“八”。最初那位碟仙的恐惧,正是来自于后面降临的碟仙,那个劝自己入院的碟仙。 易舟嚯一下站起来,双眼怒睁,眼底泛红。 他沉着嗓子,再度发问:“你是谁!” 众人惶恐,在江阳宣布规则的时候,分明说过“心有敬畏”这一点。径自询问碟仙的身份,不知道会不会触怒碟仙。 玉碟轻盈起来,它丝滑地移动着,形同一位在冰上跳舞的少女。 祂旋转移动到凶位的“妻”上,不再动弹。 第21章 幻梦再临 妻…… 易舟无法再冷静了,他红着眼睛问:“你是韩瑾兮?” 江阳忙是阻止:“易……易哥,不能再问了。每个人问完一轮就要归坛了,问多了的话……” 不等他说完,玉碟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移动,意欲回答易舟的问题。祂指向了凶位的“是”。 祂……是韩瑾兮。 其余四人面如土色,像是经历了大恐怖。唯有阿国,是真心替易舟捏了一把汗。 易舟还欲继续追问,玉碟却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崩裂开来,清脆的“咔嚓”声在寂静中回响。紧接着,一股汹涌澎湃的巨力,犹如自天而降的无形巨掌,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玉碟,将其击得粉碎,化为无数细小的碎片四处崩飞。玉碟下的瓷板也未能幸免,裂纹蛛网一样蔓延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波及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如同遭受到了电击,指间传来强烈的刺痛感,纷纷本能地缩回了手。 与此同时,原本微弱的烛光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摇曳不定,最终黯然熄灭,整间套房瞬间陷入了黑暗。 “啊……”顾曼婷尖叫一声,躲进江阳的怀里。 王君浩赶紧去摸索灯的开关,摁了好多下,灯都没有反应,显然是坏了。 他反应还算快,迅速拉开门,疏导大家从房间内出去,再是叫了人员上来维修。 众人惊魂未定。尤其是江阳,他从未想过自己重金收来的碟仙在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就被毁了。 他转头问阿国:“你这个兄弟,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怎么能跟碟仙对话?后面那几个问题又是什么意思?韩什么兮是谁……” 阿国亦是心乱如麻,他闭闭眼睛,佯装不知:“我老大天人之姿,有点咱们理解不了的东西很正常。但是你问得这些,我真不知道。” 说话间,大家发现少了一个人,易舟没跟出来。 阿国即刻就想到马铁锤小时候的情境,心里不免一紧,忙不迭地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朝着套房里照起来。 在深沉的黑暗中,桌面的残骸好似战后废墟,一片狼藉。 易舟孤独地站立在那里,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阿国慢慢走近,目光落在易舟脸上,发现那张俊朗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阿国松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也消失了呢。” 易舟喃喃道:“如果消失了就好了,那我也会去到她们去的地方,就再也不用被这些事情困扰了。可现在……谜团越滚越大,我却没有一点头绪。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国揽过他的肩膀,在他肩头拍了几下,试图给予他些许安慰:“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不管什么事儿都有哥们儿陪你,你用不着担心。你就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了。” …… 易舟在柔软的大床上醒来。月光似水,透过轻薄的白色纱帘洒落在他身上,周遭静谧极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踏入这间房间,一切都显得模糊而遥远。 身体的酸痛感消失了,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无梦亦无扰。他好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 一只手攀上了易舟,指尖俏皮地轻触,从后背滑至侧腰。 他一把拉拽过那只手,环至自己胸口,而后低下头,将脸埋在其掌心,贪婪地闻着上面独特的香气。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手的主人也随着易舟这般侧躺下来,她紧紧贴靠着他坚实的后背,像小猫那样用脸轻蹭他的肩胛。 二人温存了片刻,易舟柔声问:“易易呢?” 女人探起身子,灵巧地翻身到了易舟身前。“今天就只有咱们两个,好久没过二人世界啦,不带那个小电灯泡玩。” 易舟笑了笑,用手抚着女人绸缎般地秀发,说:“好。都听老婆的。” 怀里的女人,模样娇美而慵懒,肤白若雪,眉眼柔和,怎么看都看不够。 女人仰起头,是鼻尖贴鼻尖的距离,她的长睫忽闪着,一向知性的脸上多了些许少女的娇羞:“还要看多久啊。” “不要在这种事情上限制时间,那对我来说很残忍。” “老公你爱我吗?”女人瞪着眼睛,问了一个不像是她会问出的问题。 易舟伸手在她鼻梁上一刮,埋怨道:“这是傻女人问出来的傻问题。” “说嘛!我想听你说出口~” “爱!当然爱。我爱惨了一个叫韩瑾兮的女孩,所以娶她回了家。以前爱,现在爱,以后会更加地爱……”易舟凝望着她,毫不吝啬地诉说着爱意。 韩瑾兮低垂眼睑,双颊晕上一层淡淡地绯红,恰似三月含苞的玉兰。她轻轻在易舟眼角啄了一口,说:“我的憨憨老公会说情话了。虽然很土,但是我爱听。” 易舟突然很想吻她。 韩瑾兮将纤细的手指,抵在易舟的唇上,又说:“我们一家三口,永远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不要分离,好不好?” “当然好。” “那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老婆请说。” “你先答应我。” 易舟笑了,点头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答应你。” “那我说了哦。”韩瑾兮眼睛眯起来,凑到易舟耳边,轻咬他的耳垂:“明天等你醒了,就去津心申请住院。你放心,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易舟当即毛骨悚然。 沉溺妻子温柔乡的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想起来了,自己此刻应该正置身在星辰酒店的房间中。碟仙游戏之后,阿国便送他回了房间,他身心疲惫到了极点,以至于顾不得洗漱,往床上一倒便被睡意吞没了。 眼前的韩瑾兮,并不是真的。这是他的幻梦! 他头一回在梦里有了清晰的自我意识。以往的幻梦,他从不会发问和质疑,顺理成章地进行着跟妻女的日常。 而这一次,他跟韩瑾兮之间有了实质性地对话。 这是碟仙游戏带来的后续影响吗? 亦或者,是他的症状更加严重了? 他推开女人,坐起身来。 “碟仙游戏中,是你降临在玉碟上回答了我的问题吗?”易舟发问。 见男人思维清晰,韩瑾兮干脆也不装了,她点点头说:“是我。” “你跟易易是真实存在的吗?你们去了哪里?”他摇着韩瑾兮的肩膀,很是急切地问。 “我们既存在又不存在。至于去了哪里,我无法告诉你。” “你们还……活着吗?” 韩瑾兮眼中透出一丝痛苦,她沉声说:“你可以理解为我们还‘活着’。” 易舟紧紧拥着她,说:“我到底怎么才能找到你们?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韩瑾兮挣开易舟,双手轻抚上他的脸:“去津心医院治疗。只有去了那里,你的生活才能恢复到以前的平静。也只有在那里,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易舟,相信我,这是唯一的办法。” 第22章 酒店凶案 易舟有些生气了,他叫道:“你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不重要了。”她遗憾地将手搭在易舟的肩膀上,轻声喃道:“易舟,你记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这个世界上,我是唯一不会害你的人……永远不会……因为我像你爱着我一样深爱着你……” 韩瑾兮的眼神带着点楚楚可怜的哀求。 易舟企图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些许阴谋,可他失败了。他知道,韩瑾兮的话,句句恳切。 她没有撒谎。 “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查。听我的,去终结这一切。” 她声音逐渐疲惫了起来。 易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楚地看到,韩瑾兮美丽的脸庞如同陈旧的墙皮开始层层剥落,紧接着,其身体也开始瓦解,逐渐化成了齑粉,飘散于空气中。 轰隆地巨响不绝于耳,墙体绽开裂痕,窗上的玻璃也随之炸裂成了碎片。床垫里的海绵和枕头里的鹅绒无风自动,在房间里旋转纷飞。 水晶吊灯摇摇欲坠,连带着一整块天花板,轰然塌落,直直砸向易舟。 “不!” 易舟惊呼一声,从床上跌落而下。 他满头大汗,茫然无措地看向完好无损地酒店房间。 一切都好好的,吊灯稳稳当当地悬在上方,天花板和玻璃也没有任何破损;床品别无异样,白色床单上的褶皱显示着自己躺过的痕迹。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隐隐还能听见警车呼啸的声音。背包和衣物散落地扔在床上。所有事物都跟他睡觉之前别无二致。 他去洗手间,快速洗了把脸,凉水地刺激令他冷静下来。 刚才他与韩瑾兮的对话,是在梦里。梦境之所以坍塌,应该就是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这便不再满足梦境继续的条件。 换言之,自我保护的潜意识,希望他快点醒来,方与梦境产生了对抗。 回味韩瑾兮说得种种,他心头的阴翳更重了。 那哪里还是单纯的梦,那分明是明晃晃地指示。 韩瑾兮和易易,都还活着。这是好消息。可是活着的人,又怎么能通过种种奇诡方式与自己交流呢? 她还是人吗? 如果不再是人,她又是什么呢? 易舟真的很想知道妻女的具体情况。水滴从他下颌上滴落,镜中的他,眼神中透露着深深的困惑与挣扎。他努力地思考,试图找寻到一点方向,但汹涌而来的剧痛,让他的思维愈加混乱不堪。 “叮咚~叮咚~”一阵急促而清脆的按铃声响起。 易舟皱皱眉头,责备着自己忘了摁下请勿打扰的按钮。他走到门口,贴着房门说了一句:“不需要客房服务,谢谢了。” “咚咚咚”门被拍响,外面的人似乎没什么耐心,急切地想要进来。 他俯身往猫眼外面看了看,门外的人是阿国。 易舟刚拉开房门便对上阿国面色凝重的脸。他身后的走廊上有一堆人走来走去,有酒店的服务人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对面房间还被拉上了一条警戒线。 王君浩也在旁边,他似是在跟警员说着什么。见易舟开了门,便也快速走了过来。 二人鱼贯似地推搡着易舟进入房间,又是匆匆将房间的门紧紧关闭。 “老大你怎么不接电话啊。你再不开门我真是要让警察把你门砸开了。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易舟拿起掉落在枕头缝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有40个未接来电。其中有三十多个是阿国打的,还有几个显示为数字的陌生号码。 “抱歉,我睡死过去了。没听见任何动静。” 他的目光扫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半,距离他回到酒店房间睡觉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七个半小时。 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沉、这么久。 “老大,出大事儿了!” 王君浩从房间的小酒柜里取了一瓶小包装的洋酒,拧开就干了,然后颓废地瘫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 他自言自语道:“我现在才知道,星辰酒店为什么拿不下金松果奖了……” 易舟疑惑道:“是酒店出了什么事吗?外面那些警察是怎么回事?” “出人命了!”阿国说道,“住在你对门916房间的客人被杀了。” 易舟吃了一惊:“什么时候?昨天晚上吗?” 王君浩嗯了一声,道:“嗯,凌晨四点钟。” “那家伙,死得实在是太惨了。头首分离。整间屋子里都是血……”王君浩像是想到了恐怖的画面,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法医说,伤口不是利器割伤,而是撕扯伤。他的头是被硬生生拧下来的!” “什么!”易舟惊骇道。 “这位客人原本就只住一晚,到了时间还没退房,也没有说要续住。不论是客房的电话还是前台预留的手机号都无人接听。服务人员便上去查看。等了很久都没人开门,她便刷卡进入了……没想到……” 易舟托着下巴陷入了思考,是什么人胆敢在五星级酒店徒手杀人。凶手又是怎么进入房间的? 阿国幽幽说道:“凶手已经伏法。倒是不用担心她再害人了。” “是什么人?” 阿国看了一眼王君浩,见他举着手机,好像在查看着什么,这才靠近着易舟,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明白的语气说:“是津心医院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 易舟身子一震,那个把他摁在厕所里的枯瘦女人的脸登时浮现在眼前。是她吗?应该是她。他感受过她强大的力量,那种力量足以把一个大活人的头扯下来。 “王老板。我能看一下监控视频吗?”易舟道。 王君浩的手机尚没放下,易舟的突然发问,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迅速在手机上按了两下,递给易舟:“报警的时候,料想警察一定会调监控,所以提前准备了。为了以防万一,我自己也拷贝了一份。你看看吧。” 易舟坐到床边,按下了播放键。 星辰酒店不愧是超五星级酒店,监控的画质十分高清。 摄像头拍下了宽敞的走廊。柔和的暖色灯光铺洒在颇具艺术性的厚地毯上。两侧的墙壁上,挂有典雅的艺术画作,侧面诉说着酒店老板的品味与格调。 第23章 监控疑点 偶尔有客人在走廊中穿行,他们或是暧昧阶段耳鬓厮磨的男女,或是刚参加完酒会,话并不多的夫妻,还有的则是气氛融洽的大家庭。除了一对迫不及待在走廊上就拥吻起来的火热情侣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只是经过走廊,钻入各自的房间就不再出来。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变化着,此时的时间是晚上十点零三分。易舟看到了阿国架着失魂落魄的自己,从电梯迈入这条走廊。 阿国把易舟送回房间后,没有停留太久,便匆匆离开了。 易舟加快了视频的速度,多倍速审视着走廊里的情况。 过了十二点,走廊里便鲜有人出现,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走廊的空境。 时间推移到凌晨三点二十,果不其然看到一个蓝白条的影子从消防通道闯入走廊。 易舟立马切换成了正常的速度继续播放。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身形异常瘦弱的女人。她走路的姿势有别于常人,形如醉酒般摇摇晃晃,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她纤弱的身骨,难以支撑起身上宽大的病号服,衣物在她身上显得尤为松垮,宛如一件悬空的斗篷,无力地披挂于她的肩头。 她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光溜溜的,不知道是不是在跑动的时候掉了。 她像一只午夜出动的猎犬,全神贯注地搜寻着某种气味。或许是为了更精确地捕捉若有若无的气息,她甚至会如同狗那般,匍匐在地上,将鼻尖紧贴酒店的房门,竭尽全力地嗅闻着。 她的动作迟缓而扭曲,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易舟注视着屏幕里的女人,但见她由远及近,最终定格在了一间客房的门前站定不动了,犹如在内心做着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 冷汗悄然从易舟的额头上渗出。他知道,女人面对着的房门,正是他居住的这间房——917号房。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女人彷如一尊石像,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移动过分毫。而后她如同坚定了某种决心,开始轻叩房门。这举动,有了一种不应呈现在她身上的礼貌。 然而,当她枯槁地手触碰到房门的一刹那,她忽而像是发了疯一般,急速后退,向后跌撞,狠狠撞上了对面房间的房门。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小腿和手臂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嘴角还淌下了白沫。 正是这声闷响,惊扰了对面的客人。他身着白色浴袍,拉开房门,睡眼惺忪地向外看着。见到滚在地上的女人,还好心地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女人抬头看了客人一眼,接着白影一闪,两个人便不见了。 走廊再度回归沉寂。 易舟将倍速放慢许多,方才看明白。是速度!女人以非人的高速,把男人推进屋中,再关闭了房门。所有的动作加起来,还不到半秒钟。 易舟又向后看了一两个小时,女人都没有再度出现。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 个别早起的住客开启了一天的生活,他们穿着运动服从房间走出,大概是要去酒店的健身房运动。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她人呢?”易舟问道,“杀了人之后,被困在房间里了?” 阿国摇摇头:“哪儿啊!这娘们儿太邪性了,你绝对想象不到,她作案以后是打破了玻璃,从酒店外墙爬了出去。回到了津心医院,用医护的丝袜,吊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王君浩无助道:“星辰采用的玻璃都是品质最高的钢化玻璃……” “自……自杀了吗?” “嗯……” 王君浩耐不住了,他张口问:“易哥。你可别这么淡定了。这个疯女人,一开始想杀的人,应该就是你啊! ” 易舟没有说话。但他知道,那个女人没有理由杀自己。 她就是那个把自己拖进厕所里进行警告的女人。从她那时候的说辞来看,她是希望他能活下去的。 她的观点与韩瑾兮背道而驰,她让他快跑,赶紧离开津心医院。 如果她想害他,早在津心医院就可以下手,何必等到现在,费这么大周折,从医院跑出来,再到酒店害人呢?随便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的话,她都会被抓住。何必呢? 警务人员对这一层的住客分别进行了简单地询问。整个事件很清晰,各个环节都有监控视频为证,应该很快会被定性为精神病人无差别杀人案。 录完口供,易舟和阿国一合计,便去了大满堂螺蛳粉店,打算跟马铁锤碰个头,理顺一下这一天的信息。 跟昨日一样,店里没什么客人,马铁锤则没事儿人一样地坐在那玩手游。 她很上道,一见二人进来,赶紧就退出游戏,关闭店门。 阿国把碟仙跟命案的事情,详细地讲给马铁锤。 “怎会如此,这才短短一天,怎么就发生这么多事。”马铁锤惊讶至极。“而且每一件事都这么玄乎,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必然是有的。”阿国说。他搓了搓鼻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询问道:“老大。监控中,那个疯子在敲你门时候的情况……你注意到了吗?” “嗯……” 阿国说:“你觉不觉得,她当时那个样子,像是碰到了某种禁制而被反噬了。中二一点说就是:因突破不了结界,反而被结界伤了。” 马铁锤忙问:“易哥,你是预料到会有危险,因此给房间布置了什么机关吗?” 易舟看了看二人,有些无奈:“在你们眼里,我都快被神化成能飞天遁地的修真之人了。我没那么厉害,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那……?” 易舟细细回想昨日之事,问了二人另外一个问题:“你们对梦境有没有了解?” “不怎么清楚。我这人心思没那么重,除了副本过不了能让我做做梦之外,没什么东西能让我睡着了还惦记的。” 马铁锤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韩阿姨和易易消失之后,我做了很多年的噩梦。有时候梦见得是我们还在一起生活的场景,有时候则会梦见那个看不到尽头的楼道。” 第24章 梦的长度 “你在梦境前后,有没有不寻常的地方?注意,我说得是入梦和醒来的时候,而不是关乎梦境的内容?” 易舟问。 “如果非要说不寻常的话,大概有一点,那就是我发现,梦的时间长度是无法被量化的。” 阿国斜眼:“听不懂,说人话。” “让我想想怎么能说得更通俗一点。”马铁锤寻思了一下,比划道,“回笼觉大家都睡过吧。好比说,我平常会定闹钟,起到一个把我从睡梦中唤醒的作用。有时候,闹钟响了,我还没睡醒,所以会迷迷糊糊地摁掉闹钟,让手机在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后再响。” “在这短暂的五到十分钟里,我们很容易再次做梦。在梦里好像经历了很多,像是度过了很久的时光,这种体感可能是几天,或者几年。但你醒来时才发现,一切不过都只是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 阿国恍然大悟:“我听懂了。这种情况我也有过。通宵过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搁梦里没完没了的杀怪、闯关,醒了之后一看时间可能没过去多久。” 易舟迟疑了一下说:“对,通常来说,梦里的时间跟现实是不对等的。现实里一分钟,梦里可能过去很久。这是铁锤刚才说的那种情况。那么有没有另一种情况,就是梦里一分钟,现实其实已经过去数个小时?” 阿国和马铁锤对视一眼,都表示没听过。 “老大,超纲了啊。你问得这个问题,在座的两位怕是回答不了你。”阿国说,“昨天晚上你又做梦了?” 易舟揉揉额头,点点头:“姑且称之为梦吧。” “这个梦很反常。在梦里,我一开始并不知晓自己是在梦中,感觉就像是寻常的一个夜晚。接着,韩瑾兮出现了……” 听到这个名字,阿国虎躯一震。经过昨晚,他对韩瑾兮产生了某种恐惧感。 马铁锤恰恰相反,她急切地往前探着身子:“你梦见韩阿姨什么了?” “我们就像普通夫妻一样,拥抱亲吻说些情话。她对我笑,对我撒娇……”易舟阖上眼,韩瑾兮最后那个哀求的表情便挥之不去。 “然后,她让我答应她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二人齐声问。 “她让我去津心住院。” 阿国嘴一咧,骂道:“不是,老大……你找得这老婆是不是有病啊。事实证明,津心里面都是疯子,可能很多都是像疯娘们那样的危险人物。你要是住进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啊!” 马铁锤转头给了阿国一拳,说:“我不许你这么说韩阿姨。我从小跟她生活在一起,她是什么人我太清楚了。这世界上没有比她还温柔细腻的人了。她长得特别的漂亮,性格又好。小时候我还私心想着,如果她是我妈妈就好了。” 易舟颔首:“对,以铁锤和我对韩瑾兮的了解,她跟我感情极深,即便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类似灵体的方式出现,我也相信她绝不会害我。” “从碟仙游戏那里入手思考的话,召唤出来的第一个碟仙怕得就是韩瑾兮。她如今是一个连灵体都害怕的存在。那么就有这样一种可能:阿国提到的禁制,是因为我正在梦里跟韩瑾兮对话。是韩瑾兮的力量,冲撞了精神病患者。” 阿国呆呆地喃了一句:“草,法伤还是要比物伤高啊……” 马铁锤眼角有泪花闪现:“你看我就说,韩阿姨是在保护你!有她在,那个疯子就杀不了你。” 易舟再次摇了摇头:“不完全是这样。虽然我不知道那位精神病患者是通过什么方式找到了住在星辰酒店的我,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将916的客人杀害,但是如果我没猜错,她来这里同样不是为了伤害我。” 混乱之中,又有一条线索确定了下来——那个女人在津心医院男厕所里对易舟说的话,并不是疯言疯语。她上次的出现和这次一样,都是有着明确的目的。 易舟无可奈何地说:“这就出现了一个暂时无法解决的对立难题——两个不想伤害我的女人,在往相反的方向劝说我。一个让我入院治疗,别想别查;一个让我远离津心,或躲或逃。我该信谁?” “一个是凭空消失过又反复在梦里侵扰你的‘老婆’,一个是精神病杀人犯……老大,说实话,我觉得哪个的话都不能听啊。”阿国说,“昨天咱们还说,在出现矛盾难题的时候就用对付斯芬克斯的方法处理,即不做选择,只做突破。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易舟拍了拍阿国的肩,努力让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没错。所以我的计划,仍旧是遵照着这一点。” “这么说?老大你已经有计划了?” 易舟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子上,以居高的姿态,眼神坚决地俯视着二人:“我决定,明天就入院津心。” “什么!你疯了吧!” “易哥……别吧……” 他抬起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二人不要激动:“我进津心是为了更好地探查。事情发展到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易舟转而对着马铁锤笑了笑说:“再给老哥煮碗螺蛳粉吧。我怕之后的一段时间是吃不到了。” …… 易舟从狭窄的单人病床上醒来,入目是纯白无瑕的病房。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迎着阳光,走到只能半开的窗户前,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夏天要来了,双樱和紫荆谢了幕,落花成诗,斑驳在青绿色的草坪上,形成一幅自然的陆离画卷。所有的植物都感受到了夏的召唤,竞相向上,生机勃勃。鸟儿欢愉地在树枝间隙雀跃着。这一切看着美好极了。 这是他住进津心医院的第三天。说来也怪,自打他住进医院,睡眠质量就有了显着的提高。他再也没有梦到过韩瑾兮和易易。事情朝着平和的方向发展着,韩瑾兮并没有骗他。 即便他此前用了很蹩脚的故事当做逃脱的借口,津心的医生们仍旧没有改变收他入院的决定。住院手续办理地十分顺利。 倒是阿国和马铁锤,他们两个送他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一种奔丧的表情。两个人承诺会经常来看他,还叮嘱他不管有什么事,都要及时打电话通知。 第25章 医院详情 易舟自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镇定。他忐忑地在心里制定了一个庞大而缜密的计划。究竟需要多久来实现这个计划,他不得而知。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或许可以通过装疯来延长自己住院的周期。 他的计划并不高明。首先,需要地毯式地对津心医院进行探查,尽可能的熟悉地形。重点任务则是围绕着那位自杀的精神病患者展开。了解她,有助于自己搞清楚她的意图。 三天的住院生活,让他的节奏陡然慢了下来。他的个人物品在住院时就被悉数收走。他只能像其他病人一样,吃饭睡觉,在图书室里阅读,在几米高的围墙内散步。 住院大楼一共有七层,前两层都是功能区域,如娱乐室、图书室、活动室、报告厅等等。不同功能的诊室,值班医生、护工、安保人员的办公室都在这里。 三至五层是普通病人的病房。津心的普通病人虽然比起其他医院的轻症患者程度要重,但基本都还具有一定的沟通交流的能力,比较听话。他们顶多是有自毁倾向,但不怎么会伤害到其他人。只要管理到位,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每位患者都独居一室,房间大小和提供的服务有所区别,影响它们的是住院消费标准。易舟存款没那么多,他预定的是最便宜的房间。 十平方米的病房是独属于他的私人空间。病房里设有独立卫生间,这对日常的生活来说方便不少。 由于很多病人的认知出现了问题,他们极容易被外界的信息所干扰,或是对一些负面的信息产生焦虑。所以津心医院不允许使用手机,要想与外界沟通,只能通过医院的电话。每位病人一周只有两次打电话的机会。 安全保护也是很重要的一环。为了防止病人自毁、自残,津心医院里的所有用具都有安全上的考量。比方说,食堂的餐具是质地较软的勺子,绝没有筷子的身影;窗户也无法整扇打开,顶多只能拉开一半;绳状物品、尖锐物品都是违禁品,绝对不允许出现;所有墙壁皆包有厚厚的海绵。 轻症楼层的生活更像是养老院,充满着平和老态。三层设有公共食堂,病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选择是去食堂用餐或是定制送餐服务。 病人们的日常作息需要严格遵照医院的规定,早晨八点起床,晚上十点入睡。医护人员早晚各进行一次查房。 此外,全天候24小时,每层楼都有两位专业的护工来回巡逻,以防有突发事件。 在硬性的作息之外,就是治疗时间。病人们的主治医生会单独对其进行针对性地治疗,并根据一段时间内的病情变化对治疗方案进行评估和优化。 其余的时间,轻症病人可自行安排。他们能自由地在一至五层活动和社交。外向的人可以交交朋友,串串病房,内向的也可以躲在房间里不见人。 六至七层则如同神秘的禁地,是普通病人所不能涉足的区域。轻症患者难以知悉这两个楼层的信息。为数不多的已知信息是六七层是完全隔绝的,下面的人上不去,上面的人下不来,连专门的医护人员都是要经过层层安全机制才能进出。 可想而知,在如此严密的管理下,那个枯瘦的精神病患者要从重症楼层逃跑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并且她还做到了两次…… 星辰杀人案案发之后,津心医院加强了管理。这无疑使易舟计划的推进雪上加霜。 易舟观察了几天,他发现很多人格分裂症、心境障碍(躁狂、抑郁、双向情感障碍等)、神经症(焦虑症、恐怖症)都分在轻症病房。 他无法想象,重症楼层的患者究竟是什么程度的病人,也无法想象那里的情况会是如何的疯魔。 “易舟~”年轻的护士唤了一声。“到点吃药了。” “陈护士早上好。”易舟对着护士笑了笑,将塑料小药杯接了过来。药杯里装了两种药:两片白色药片和一粒红色胶囊。 易舟并不知道这些药是什么,也不在乎。 他仰头张嘴,一股脑把药倒进嘴里,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护士亲眼看着他把药咽下去。在检查了他的口腔,确认药都进肚之后,才询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不错啊。”他脸上笑意更浓了,“这间病房的视野真是不错。陈护士你看,那边有棵樱桃树,上面聚集了好多鸟,果子还来不及熟可能就要被它们抢光了。” 护士在查房记录表上写下“状态良好”几个字。“多晒晒太阳,有助于你的恢复。加油哦。” 护士前脚刚走,易舟便冲进厕所,伏在马桶边上使劲地抠着自己的喉咙。直到药全部呕吐出来,他才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长舒了口气。 按照规定,他早晨晚上要各服一次药。药是治疗精神疾病的,他没有病,也无需吃药。他不管这些药有着什么成分,具有什么样的药效和副作用,他只是不希望有任何因素干扰到计划的实施。 易舟洗漱之后将自己整理体面,刚打算去食堂吃早饭,便有个穿着灰色护工衣服的男子从门外探出了脑袋,轻声叫道:“易哥!” “这么早啊小郭。进来吧,陈护士刚走,不用担心。”易舟对他招了招手。 小郭叫郭向明,是津心医院的护工。这个人是阿国找的,显然是砸钱疏通了关系,让他对易舟多加照顾。有个进出自如的“正常人”对易舟来说还是很有用处的,至少他可以通过郭向明跟阿国联系。 郭向明频繁串门的举动,引得陈护士十分不满,但凡撞见他在屋里,一定会劈头盖脸地批评一番。 郭向明也是阿国通过打游戏认识的。一开始他只是收人钱财忠人之事,打算随便照拂一下拉倒。但自从知道易舟是游戏界的“易神”他的态度就变了,有事没事地就往易舟这边跑。 他如同一个虚心的弟子,时常就一些游戏上的问题请教易舟。毕竟,每一个知晓易舟大名的游戏玩家,都不愿放过跟他独处的机会。 第26章 护工轨迹 郭向明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两个包子和半个煮鸡蛋。“给,今天的早饭。” 易舟无奈地笑笑说:“你这是有备而来啊,看样是不打算让我去食堂了。” “这不是省了你的事儿嘛!我为易哥服务那是天经地义。”郭向明挠着头憨笑起来。“而且,最近不是去开荒新副本了嘛,哎,别提了,连门神都过不去,想让易哥给我支点招。” 易舟心道,压根不是省事反而是耽误事。在津心医院里拓展人脉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入院三天在这一点上他基本没有收获。这些病人对待新人虽充满着好奇,却也很谨慎。到食堂就餐是一个很好的社交机会,但郭向明却私自剥夺了这个机会。 他把塑料袋往旁边一放,说:“约法三章,以后别给我带早饭了。我还是自己去食堂吃。我得多出去转转,总待在屋子里会发霉。” “我的哥,总去外面跟那些神经病接触不是什么好事。还是离他们远点为好。”郭向明大大咧咧地说。 “哦?”易舟眼神凌厉起来,“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我也是你说的‘神经病’之一。” 郭向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摆手:“瞧我这张嘴,胡言乱语的。我易哥怎么能跟他们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差不多。”他的神色缓和下来。 “易哥,你……不吃吗?”郭向明看了一眼放在床上的塑料袋说。 易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二话不说将食物塞进口中,狼吞虎咽地吃光。 塑料袋在医院里同样属于违禁品。医院怕病人用塑料袋自杀,绝对不会允许病人私藏塑料袋。病人们没有什么太多隐私可言,从枕头到被褥都是检查对象,一旦发现违禁品会被立即没收。 他将塑料袋还给郭向明,说:“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郭向明嘿嘿一笑,开始问他游戏里的一些问题。易舟一一作答。 临了,郭向明才犹犹豫豫地问:“易哥,有个问题我憋了挺久的,一直不好意思问。” “那就别问了。” 这给郭向明噎住了,他顿了顿,还是厚着脸皮把问题说了出来:“我虽然入职津心医院不久,才几个月,但病人我也见过不少了。易哥你太正常了,你比外面的人都正常,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津心收进来呢?” 易舟直勾勾地看着郭向明,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他刻意地逼近,沉着声音说:“或许是因为,你根本就没看到我不正常的那一面呢?” 郭向明一个战术后仰,慌道:“易哥你可别吓我……” 易舟大笑:“好了,不逗你了。小郭,有个事情我需要你帮个忙。” “需要我做啥,你说就行。” “能不能帮我搞两支笔和几本书,最好是诗集之类的书。” 郭向明有点犯难:“反正最近是我负责三层的检查,书什么的倒是好办,橡胶短把伸缩头的笔也能给你弄到。但是……纸张也有切割的风险,如果真出了点什么事我负不起责任的。” 易舟笑笑说:“用这两样东西我玩不出什么花的。就是想读点文字,再写写画画,不然这清闲日子也挺无聊的。” “我是不会伤害自己的,笔和书也不算绝对违禁品,我不会外传,就归置在房间里自己用。如果你在检查病房的时候,看见我有什么异常,收走便是。”易舟看向郭向明的眼睛,颇为诚恳地说:“我说过的,不会让你难做。” “好吧。”郭向明咧开嘴笑笑,“谁让你是易神呢。等换班的时候我就去给你弄。” 易舟索要诗集并非因为他是文艺青年,想要就着夏景抒情一番。他是打算记录点有用的东西,写下警醒自己的内容或是重要线索。之所以选诗集是因为这种载体的书,文字少留白多,完全可以当做笔记本使用,却不至于因为笔记本的特殊性而被医护过度留意。 二人又是唠了几句别的,郭向明才从易舟这离开,前往下一间病房检查。 白天的时间,病房是不允许关门的。专门的护工会在病区里来回巡视,监控着每一处的异常。公共区域的各个角落都装有监控,许是因为人性化服务,病房里则不设监控,这倒是有助于易舟行事。 易舟开始对着门口做瑜伽。 明面上是做瑜伽,实际上是在仔细观察护工的行动轨迹。 不同于其他医院复杂的构造,津心医院住院部的结构是“h”形的,这是为了方便病人找到并熟悉各种场所,不至于因为精神方面的障碍而对内部环境产生迷茫。功能性的场所一般都设置在两边,中间一段基本都是病房。 专门负责巡视的护工一天会换两次班。白天一次晚上一次。换班的时间分别是早晨九点和晚上九点。 易舟的姿势从下犬式更换为了山式,他半眯着眼睛注意着门口的动向。 根据他不精准地估算,巡视护工每走一趟需要15分钟左右。两位护工是一起巡视的,有时候还会聊几句家常。 换言之,假如他以后想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要躲避护工,算好距离和时间,就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可以安排。他将不同护工的步频差异也算在其中。 观察了几轮之后,他便知悉了护工的动向。 收了动作,易舟活动了一下手脚,准备前往活动室,看看能不能认识“新朋友”。 前两天在熟悉津心医院情况的时候,易舟曾去过活动室。或许是去的时间不对,看到得只有几个年龄偏大的人在不知所谓地乱晃。易舟尝试跟他们沟通,他们却不怎么理人。 首次出击就碰了一鼻子灰。 这次则不同,活动室里满满当当,聚集了三五十个人。那场面,哪里像是精神病医院应有的,倒像是企业的动员大会。 在场的所有人都用孺慕的眼光仰视着台前慷慨激昂做着讲话的人。 那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模样极为斯文周正,眉眼之间有点像几十年前就出名的电影演员。他的年龄大约在五十岁上下,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却没剥夺他眼睛里的神采。他自带正气,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但凡跟他有过几秒钟的眼神接触,就会对他油然产生一种极深的信任感。 第27章 亢奋的人群 中年男人把自己打理的十分得体,甚至可以说优雅。与不修边幅的其他病人相比,他的形象太出众了。胡子是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干干净净,夹杂着银丝的浓密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他的病号服上有几条清晰的折痕,想来是因为晚上将衣物脱下叠放整齐所致。 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对自己的严格要求。 不仅仅是病人们,就连旁边的护士和护工都极为认真地聆听着他的话语,生怕遗漏一个字。 易舟来得晚,站在最外围。挤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看上去并不大的孩子,约莫也就十六七岁。他皮肤白皙极了。然而与台上高声演说的男人相比,这个孩子不免显得失了朝气。他丧了吧唧,说难听点,像极了刚从坟里被刨出来地行尸走肉。 “讲话的那位是谁啊?”易舟开口向那年轻人询问着。 男孩晃晃悠悠站在原处,如同快要睡着了。经易舟这么一问,才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揉搓着枯草一样的头发,强打着精神说:“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全津心医院的人都认识他。” 看样还是个知名人物。 “我是新来的,还不太熟悉咱们这儿的人。”易舟换上他最亲切的表情,努力营业。毕竟这算是他头一次跟病人搭上话,可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哦,原来如此。他叫刘正义。我们都喊他刘局长。”男孩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像其他人那样,对刘正义投上了热切的眼神。 刘局长?有点意思。 “为何称他为刘局长呢?” “因为他来这里之前,就是个局长。听说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大家都很敬重他。而且啊,刘局长他真的很好,只要跟他接触过的人,基本没有不喜欢他的。” “小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易舟对男孩伸出手。“我叫易舟,很高兴认识你。” 男孩怔了一下,才是抓住易舟的手,浅浅握了一下。“也谢谢你……把我当做大人看。我叫童夕,夕阳的夕。” 易舟心里正为他迈出社交第一步而雀跃,忽听得台上的刘正义朗声说:“后面那位小帅哥!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 经刘正义这么一说,前面拥挤的人群齐刷刷地回头看向易舟。 易舟环顾左右,不太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是……在说我吗?” “对,就是你。”刘正义爽朗地笑了起来。他这笑声如佛陀梵音降世,给活动室内笼了一层神圣而欢乐的气氛。众人皆随之笑了起来。 易舟后撤一步,对着大伙客气地俯了俯身子,说道:“大家好。我叫易舟,刚入院三天,确实是新来的。” “哈哈,你们瞧,我就说我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病友。小易,你是第一次参加咱们的活动吧,来,到前面来,听得清楚些。” 他本欲推辞。以刘正义这洪钟般地声音,站在后面也完全能听清。 周围的人却艳羡地发了话:“快过去吧!” “刚来就被刘局长注意到了,多好的福气。” “就是就是~还不快去。” 大家不见外地拉扯着他,将易舟向最前方簇拥着,就连童夕这个少年郎都拖着没精打采的身子,在易舟后腰上轻轻推了一把。 盛情难却,易舟稀里糊涂地来到了第一排。 刘局长近在咫尺,他站在半米高的台子上,充满慈爱地看着易舟,而后微微低下身子,如同一位许久不见面的长辈那样,轻轻摸了摸易舟的头。 “我阅人无数,看见你第一眼呐,就知道你是个锐意进取,懂礼数、识大体的好青年。欢迎你来到津心这个大家庭。在这里,我们都是一家人,是亲兄弟!亲姐妹!有什么困难,大家都会齐心共度,根本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对!我们是一家人!”众病人们高声呼喊着。 “我相信呐,在津心医院医护的精心呵护下,咱们每个人都能好转起来,早日回到正常的工作与生活中。” “没错!我们有信心能早日出院!” “刘局长说得太对了!” “必须好转!请局长放心!” 大家亢奋着七嘴八舌道。 “我更相信,只要心中有光,就能看到远方。” 刘正义摸头的举动,使易舟不由失神。 他蓦然想到了自己只在过年时候才能碰面的爸爸。迎着台上的灯光,易舟的目光与刘正义炽热的视线相遇。这一刻,刘正义的身影变得伟岸起来,似是与易舟童年记忆中父亲的身影重叠交织,融为一体。 不知道爸爸怎么样了,很长时间没打电话问候一下了,他还好吗?他总是发信息问我过得怎么样,钱够不够花,我却因为太忙而顾不上回复。现在……我摊上了事儿,住进了津心,都不敢跟家里说一声。 易舟的心弦突然被父亲的影子拨动,眼底酸涩起来。与此同时,他心底亦是燃烧起了一团火焰,几乎快要跟着大伙一起,激昂高喊——“心中有光”。 刘正义在人群中扫视着,他说:“全国的精神类医院即将联袂举行了大评比。届时,由各大医院的领导和资深医生组成的专业考察组,将深入到每一所参与评比的医院,进行全面的考察。这一举措的目的是激励院方的管理,提升服务质量,为病友们带来更加温馨的治疗环境,增强病友们对生活的希望。” “作为津心医院的一份子,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大伙说,是不是应该为咱们的家添砖加瓦,尽一份力!” “是!是!是!”呼喊的声音不绝于耳。人声之鼎沸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了去。 稳健同易舟,都受这气氛感染,小声跟着喊了几句。 “所以呐,我会从三点展开,说一下对大家的期望。第一,咱们要好好给自己打气,积极配合医院的治疗,不要自我放弃。” “第二,院方会在评比期间,多多组织文艺文化活动,如读书分享会、舞台剧表演等,以丰富病友们的生活。希望病友们多多参与,给一些正向反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咱们要继续发扬互帮互助的精神,不抛弃不放弃!如果有病友需要帮助,要随时对他伸出援手。” “大家说好不好呀!能做到吗!” 第28章 精神狂欢 “好!好!好!” “能!能!能!” 群众们再次沸腾了。 “保证完成任务!”易舟旁边的一位病人,许是老兵出身,竟是突然打了个立正,敬了个军礼。 活动室内洋溢着振奋人心的情绪,所有人看着都冲劲十足。就连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都激动不已,颤颤巍巍地起了身,非要跟刘正义握手。 所有的一切,都透露着热闹和荒唐。 负责跟进活动的护士感激地对刘正义说:“还好有刘局长您在,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调动病友们的积极性。” 刘正义慈爱一笑,连连摆手:“可别谢我,为人民服务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一个小公仆,岂敢居功。有什么活动都张罗起来,我负责统筹,你们医院专人负责落实,咱们效率分工,把活动好好地推进,争取啊,在评比中拿一个好名次。” 他庄严的表情略微开始扭曲,由他引发而出的高涨情绪在他身上体现的最为淋漓尽致。刘正义两腮略有下垂的肌肉震颤着,他享受着医院护士这种“正常人”对他的朝拜。 刘正义转而看着易舟,用力拍了拍其肩膀,鼓励道:“小伙子,我看好你。你正年轻,不比我们老一辈,就辛苦你多帮着医院张罗一下,发挥一下你的主观能动性。” 易舟道:“一定一定。刘局长放心。” 刘正义满意地点点头,忽而引颈向上,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悠长而愉悦的叹息。他完全沉浸在这场自导自演的洗礼当中,痴迷于自己无懈可击的讲演和散发出来的极致魅力。他眼神中闪烁着欣赏,仿佛正凝视着虚空中并不存在的巨大镜子中的完美偶像——而那位偶像,正是他自己! 精神的狂欢还在继续,大家热情不减,引吭高歌,齐声颂唱着一首又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 而刘正义彻底陶醉其中,他双眼微闭,双手在空气中有节奏地划动,右脚踩着节拍。这一刻,他所有的身份齐齐汇聚,他是艺术家,是总指挥,是父亲,是丈夫,是最卑微勤恳的公仆,亦是人心至高无上的王!他是刘正义! 病人们为他尖叫、鼓掌,有蹦跳如猢狲的,亦有把病号服当做华丽舞裙跳着华尔兹的,更有一些人,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捂住自己的脑袋,拼命用舌尖儿够着鼻子。 喧闹的浪潮中,刘正义登上了高潮。他发挥着与民同乐的慈悲,拉起易舟旋转摇摆。他的舞跳得是那么矫健有力而不失美感。跟随律动,他细碎的头发再是无法抗拒这股热情,不再一板一眼地居于头顶,纷纷携着汗珠一同跳跃起来。 到午饭时间,大家才陆续散去,易舟亦是跟随大流去吃了饭。由于刘局长的特别对待,好几位中老年病友都对他展现出了特别友善的态度。这一个上午,易舟感觉好极了,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社交皇帝的虚假快慰。 直至饭菜落了肚,血液流到胃部全力进行着消化,那股子上头的劲儿才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空虚及恐怖。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才终于体会到津心医院的可怕之处! 回想起李医生说的话——“近年一直都有你们这种人来津心。你知道他们中有几个能正常地走出津心吗?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一个都没有!” 易舟周身一阵恶寒,反胃和后怕的感觉齐上心头。 彼时,易舟还只当这是李医生恼羞成怒后的说辞,他完全低估了李医生这番话里的劝诫。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保持冷静,稳住心态,就一定能有所推进。万万没想到,不过是碰巧参与了一下刘正义的宣讲,就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 像刘正义这样的人还有多少!蛊惑人心的方法又有多少! 他要如何才能保证自己不会疯魔? 他独自一人坐在图书室,呆滞地看着前方。内心正在被那场狂欢带来的余韵一点点蚕食。 “咚咚咚~”一双好看的手在易舟面前的桌板上轻轻敲击着,随即,银铃般的悦耳声音响起:“这位先生,一个人吗?” 易舟抬起头,见是一位十分青春灵动的女孩子。她如同学校里不好好穿校服的女孩子那般强调着青春的意义,把病号服最下面的两个扣子解开,打结系成了蝴蝶结。她一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在易舟面前挥来挥去,身子半伏在桌子上,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 他没有说话,也并不是不想接茬,而是他失去了力气,只能这么愣愣地坐着。 “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女孩子娇俏一笑,干脆拉开易舟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见他仍是沉默,女孩子才自报家门:“易舟是吧,我原本想让你做我男朋友的。但是你好像比看起来要蠢一点,我得再考虑考虑。” 她故作可爱,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鼓起腮,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说:“考虑好了,我还是想要发出恋爱邀请。毕竟颜值即是王道!在这里,像你这么好看的人不多。笨一点我也可以接受。” 有人不停歇地跟易舟说话,实际上是拉了他一把。如若放任那种情绪持续扩大,他不晓得会不会跌落到无尽的深渊中去。他感觉舒服了一些,动了动手指,活力正通过血液回溯至周身。他皱着眉头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今天上午过后,你不是已经成为刘正义圈子里的红人了吗。估计整个三层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你了。”她笑了起来,唇边梨涡陷了下去。“至于我,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我叫秦晚晚。” “秦小姐,请你自重。我有妻子。”易舟不悦道。 秦晚晚遗憾地噢了一声:“真可惜,好看的人基本都有主了。剩下那些歪瓜裂枣,实在是倒胃口啊……” 易舟对她弯都不转的直女告白完全不感兴趣,但是他注意到,秦晚晚对刘正义直呼大名,并不似其他人那样尊重他。 “你为什么不叫他‘刘局长’。” “呵。”秦晚晚轻蔑地笑了,“刘正义确实长得不错,我指得是三十年前的他。要是他还年轻,我可能会装作是他的小粉丝,陪他玩玩这种游戏。但现在,我才不会为了一个伯伯做耗费精力的事情呢。” 第29章 死亡威胁 “你好像很了解他?”易舟找到了切入口。“能不能跟我说说刘正义的事情?” 秦晚晚莞尔:“了解谈不上,他那样的人,我是不愿意过多留意和接触的。毕竟……你应该听过一句话……”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为了你好,帅哥,我劝你也别多打听他。” “刘正义为什么这么多拥趸?”易舟没有理会秦晚晚的忠告,继续问。 “告诉你可以,但你总得拿点东西跟我交换吧?”她将手覆在易舟的手背上,指尖沿着他微显的青筋向下滑动,动作之中透露着微妙的挑逗意味。“给你个机会,成为我的恋人。我们的恋爱关系,仅限于双方住院期间。至于你在外面有没有老婆,我其实不在乎的。破坏家庭什么的,那种事情本宝宝不做。” “别胡闹了。”易舟抽回了自己的手,说:“你说的这件事,我做不了。互帮互助信息互换倒是可以。以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也可以告诉你。” “噗嗤……”秦晚晚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引得图书室管理员和值班护工看了过来,才有所收敛。 “你不过是一个刚住进来的新人。怎么可能有信息跟我交换,别逗了。” 见她并不上套,易舟仍是咬紧了自己的价值:“秦小姐眼光放长远一点。你听说过前几天的星辰酒店杀人案吗?” 秦晚晚瞳孔一震,惊道:“你是说袁海静从津心跑出去然后杀了人的事情?” 很好。 口舌争锋间,易舟便获取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个高危的女精神病患者名叫袁海静。 “对。” “你提这个干什么?”秦晚晚收敛了轻浮的嘴脸,流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易舟故作高深,压低着声线说:“你或许还不知道,袁海静去星辰酒店,就是为了找我。” 秦晚晚大惊失色,身体向后一仰:“不……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一些连警方都不知道的细节。从我来到北京,袁海静就尝试着找了我两次。第一次在津心,是我初次来问诊的时候。第二次才是在星辰酒店。” “不可能的。她跟我说过的,她守护的那个人已经死了……那个人不可能是你……”惊慌失措之下,秦晚晚吐出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而后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将嘴巴死死抿住。 短短几句话,易舟摸出来一些东西。 首先秦晚晚跟袁海静竟然是认识的。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她们俩一个住在轻症病房,另一个是重症病房的重点监护对象,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是怎么互相认识的? 住院前就认识?还是住院以后认识的? 如果是后者,则说明轻重症病房之间的坚壁并非是不可破的。 秦晚晚和袁海静的关系不一般,应该是比较亲密的关系,至少,在秦晚晚心目中,袁海静应当占据了一席之地。否则,在听到易舟的试探性说辞后,她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其次,袁海静有一个要守护的人?她三番两次从重症病房逃离,目的就是为了警告易舟,让他活下去,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守护?可秦晚晚却说,她要守护的人死了…… 疑点出现了。自己到底是不是袁海静的守护对象。一个星期以前,袁海静对易舟来说根本就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守护他? 生死的话题,让易舟想到了加格达奇的另一个易舟。他也死掉了。袁海静的举动,难道跟他有关系? 易舟有些拿不准了。 秦晚晚失去了沟通的欲望,她将额前的秀发拨弄至耳后,说:“不跟你玩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也不是善茬。我不想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确实会如此行事。” 她怔了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你是如何因为自私而弃朋友于不顾。她的死都没能让你有丝毫的动容吗?” 秦晚晚慌了。她双眸之中展露了恐惧之色:“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了。” 易舟原本只是从二人的关系下手,企图用不明不白的话来诈她。秦晚晚的反应算是证明易舟的臆断方向并没有错。他便集中火力,想从此处切入。 “她有想保护的人,有藏在心底的秘密。她把这些都告诉你,是想要寻求你的帮助。而你呢?你留她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你任由她被病魔吞噬,你让她在这条道路上踽踽前行,最终去了重症病房。你让她的执念侵入骨髓,化成对死的渴望。”易舟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咄咄逼人,“这是变相地谋杀!” 秦晚晚打了个冷颤,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茫然地看着易舟,在逐字分析着他的话。不过几秒钟,她脸上的惊色逐渐消散,气息亦是平稳了下来。 “很精彩,易舟,看样我对你的评估是错的,你一点也不笨,你聪明得吓人。”她展露出阳光般明媚的笑容,“你抓住我说话的漏洞来攻心,我差一点就着了你的道了。” 她再次站起来,款步走到易舟的身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朱唇轻启:“只可惜,你算错了一点。我跟袁海静并不是在轻症病房认识的。” 她低下头,玩味地欣赏着易舟眼里的不解,而后趴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细微声音低语着:“我们是重症病房的病友。我也早就知道她会死。” 她的手触上易舟的喉咙,带着探索感地在喉结上稍作停留,感叹了一句:“瞧这好看的弧线,优越的骨骼。我真的很好奇,如果我将这里横着切开,会不会让你看起来更加俊美呢?” “易舟,如果你好好隐藏,我可能会想扮猪吃虎地玩弄你。但你非要在本公主的雷点上蹦迪,那我可不能惯着你。” “如果你非坚称你就是袁海静要保护的人,那你才是害死她的元凶!” “我会杀了你。” “就在今天晚上。嘻嘻。” 她略微上扬的嘴角,发出一声轻快的笑。闪烁着清澈光芒的眸子,看上去清纯而无辜。 第30章 午夜悲鸣 远处的护工发现了异常,朗声制止道:“那边两位病人,请保持距离!” 秦晚晚一蹦一跳地走至护工身前,吐了吐舌头:“这位小哥哥,别凶嘛!人家就是调戏一下小帅哥,没有恶意的。”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易舟一眼,便离开了。 易舟坐在原处,如同做了一个不真实的噩梦。他走错了一步,露出了马脚。 这本应是极为令人胆寒的事情,他却在其中感觉到了一丝兴奋。 如同在打游戏时无数次孤注一掷的冒险一样,他常投石问路,断绝自己后路的同时将敌人逼至悬崖。只要同处于绝望边缘,他就能更好地抓住对方的破绽,一击毙命。 有句话秦晚晚说的没错——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你。 但他自己,何尝不是一种深渊。 她发出死亡的威胁,说明自己离某些东西很近了,他或许就快要触及到袁海静的秘密了。 今晚是吧,我等着。 易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敌人却不见了踪影。 晚饭时分,他最早抵达饭堂,刻意拉长了用餐的时间,磨蹭到了食堂关门的点,都没有见到秦晚晚的影子。怪异的是,他所有关注的人物都没来用餐。充满了魅力顷刻之间就能瓦解别人的个人意志的刘正义,苍白孱弱永远都显得很困,极其缺乏精神力的童夕,还有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秦晚晚…… 他在活动室、图书室和院子里来回转悠,甚至还去四层五层逛了两圈,都没能见到他们。他们三个人约好了似地在公共场所销声匿迹。 易舟索性放弃了寻找,回到房间等待护士分药和护工查房。 十点,到了睡觉的点。房间里除了小夜灯之外,其余的照明都被强制关闭了。 易舟躺在黑暗中,替自己掖好了被子。 他甚是喜欢这种等待开战的感觉。其他人眼中的焦虑与压迫,对他来说却如同拉满肾上腺素的甘霖。 十一点。他睡意全无。住院大楼寂静极了,连窗外的鸟儿都睡着了。 十二点。他有些乏了。 抵挡不住睡意,易舟的大脑开始松懈。 他逐渐堕入睡眠。 迷迷糊糊之际,他听见了某种湿漉漉的声音,是有人在哭。 “呜……呜呜……” 那声音犹如一根弦,在易舟的颅内紧绷了起来。 他坐起来,侧耳去听,才是再次捕捉到了那个声音。 “呜呜……”哀转久绝的声音在空旷的医院走廊上飘忽着。 那人听上去简直快要碎掉了。伴随哭声的还有踉跄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易舟打开门,探出头去。 医院走廊永远灯火通明,没有感情的白炽灯散发着凌冽的光亮。苍白的墙壁与冰冷的灯光互相映衬,染得周遭空洞而寂寥。 三层的走廊中,也有其他人听到了哭声,纷纷打开门查看。 不远处,有一个惨白的人儿晃动着身子,边走边哭。 护工闻声从楼道的另一侧跑过来,厉声呵斥:“328的病人!请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 易舟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发现那个哭泣的人正是早晨才刚见过的童夕。 童夕对护工的话置若罔闻,哭泣声愈发高昂。他放肆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部,每一击都使尽了全力。那颗脑袋被打得仿佛风浪中挣扎的浮标那般,凌乱地摆动着。 “我看见了……他们……他们在朝这里聚集……好吵……他们好吵。出去啊!求求你们啊!从我的脑袋里出去吧!求求你们了!”童夕再是憋不住了,跪倒在地,疯狂地朝着四面八方磕头。力度之大使得他的额头迅速泛起红肿,眉骨处已然渗出丝丝血红。 护工把童夕从地上拎了起来。他没有从癔症中摆脱出来,嚎叫着扭动身体。 徒劳罢了,那么瘦小的他怎敌得过身材高大的护工。两个护工合力将他摁在柔软的墙面上,他的脸被挤压进海绵之中,撕裂夜空的哭声压抑着成为了闷哼和呜咽。 又有几个人打开门,他们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吵醒,语气里带着愤怒:“服了,犯病也不挑时间,能不能白天犯病啊!大家都睡着呢。” “对啊!别哭了,闹心!” “闭嘴!我叫你闭嘴!闭嘴!”一位病人嘶吼的声音盖过了哭声。 “怎么又是你啊,有完没完。这是第几次了!” 易舟不解。早晨在活动室里,他们还一个个振臂高呼,响应着刘正义互帮互助的言论。怎地到了现在,就能对童夕的苦痛视而不见。 只是说说而已吗? 喊口号是最容易的事情,可一旦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哪怕只是片刻的睡眠,所谓的“兄弟姐妹”就会立刻化身为仇人,站在对立面与他针锋相对。 “你们没看到他在哭吗?”易舟有点忍不住了。 隔壁探出脑袋来的大婶摆摆手说:“小伙子,别跟着添乱了。你刚来的不知道。这个人三天两头的在半夜发病,搞得大伙心烦意乱的。津心那么多病人,都经不起这种刺激。大晚上的在外面哭,瘆不瘆人啊,如果引得其他人发病呢!医院又不是为他一个人开的。” 易舟把伸张正义的话吞进了肚子。大婶说得不无道理。 护工对着人群喊道:“所有病人都立刻回到自己病房,不准出来!我数三下,如果再看见哪位病人还在围观,就拉去关禁闭。” “关禁闭”这三个字,在精神病院中拥有着无上的威力。在这个早已沦为囚笼的地方,若问还有什么惩罚能让病人们胆战心惊,那必然是关禁闭。一旦被扔进三平米的小房间,就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24小时亮着的白炽灯会模糊昼夜。封闭的空间里,病人们将直面内心最深处的心魔,正常人会被逼疯,而疯子会更加癫狂。 “一!”护工只喊出了一个数,病人们便四散逃回病房。 “二!”房门关闭的声音此起彼伏。 “三!”所有人都藏了起来,庆幸着自己躲过了关禁闭的惩罚。 “还有你!进去!”护工指着易舟,“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他悲悯地看着童夕。 童夕也正溺水似地望着易舟。他已经哭得没了声音,涕泗横流,眼泪混合着鼻涕,糊住他的口鼻。他佝偻着身体,如同一条被捉上岸的鱼,猛烈地咳嗽,剧烈地喘息。 额角鲜红的血在雪白的海绵墙面上,留下一抹悲怆的颜色。 第31章 双重人格 “还不走!”护工显然生气了,他松开脱力的童夕,掏出别在腰间的橡胶棍。“最后一次警告,341的病人。” 易舟无奈地退回了房间。 关上门后,他懊恼地把头抵在门上。他很想帮帮童夕,可他知道帮不了。贸然与护工起冲突的话,等待他和童夕的,必然是更为严峻的局面。他决不能被关禁闭,失去自由探查的能力,他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听见护工用对讲机跟值班医生汇报着情况。对讲机那边滋滋啦啦地做着反馈。两个护工得到指示,拖着童夕走了。 三层重归宁静。 不管门后的人们睡着与否,都不再有人胆敢踏出一步。 走廊成了禁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三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易舟忽然感觉到一股杀意从门板那头传来。 嵌在墙壁之中的荧光电子表显示着时间:一点零八分。 她来了。 她来要他的命了。 打开门,二人一里一外,隔着门框相望。 “秦小姐,你迟到了。” “登门拜访总也得选个好时间不是。不请我进去坐坐吗。”秦晚晚笑了笑,眼睛中迸发出一阵杀意。 不一样了。 易舟明显感觉到秦晚晚看上去跟图书室里初见时完全不同了。 区别不光是来自于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早先的纯洁可爱和少女俏皮感悉数不见了。 现在的秦晚晚,简单又直接,给人无比的压迫感。 易舟将秦晚晚让进屋里,随后将门关闭。他坐到床上,如同慷慨的主人:“随便坐秦小姐,当是自己家就好。” 换了其他任何人,可能都要对着屋子打量一番,再是闲话几句。可她,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目光紧紧锁定在易舟身上。 这种眼神易舟见过,是在动物世界纪录片里。 狩猎的豹子,也是这么盯着它的猎物的。 易舟本想说点有趣的事,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未成想,秦晚晚倒是二话不说,解开了病号服的第一颗纽扣。 随着纽扣一颗一颗解开,她修长的脖颈和好看的锁骨亦是袒露了出来。 她在搞什么!她竟然在脱衣服! 易舟慌了。 扬言要杀他,他是不怕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把握能化解这场杀机。 但脱衣服他是真的害怕,在这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情况下,但凡他多看一眼她裸露出来的肌肤,都是对韩瑾兮的亵渎。 他侧过头,目光盯向旁边的墙壁:“秦晚晚!你这是干什么?快把衣服穿上。” 说话间秦晚晚已经把病号服上衣完全褪下,里面的黑色内衣款式简单,却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她把衣服捋成一条,两只手各执一端,向外一拽,算是试了试手感。 “错了。易舟,你又错了。” 她唇角微动,尽显狠辣:“我不是秦晚晚。” 话音未落,她便出了手。 质地柔软的病号服在她的手里如同灵巧的蛇,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取易舟的喉头。 易舟心道不妙,这个女人说干就干,根本没有跟他沟通的环节。与此同时,他也稍稍放下心来,有杀心总比动春心要好点。 他的反应已是极快,立刻顺势躺了下来,躲避着攻势。衣服蹭着他的头皮过去,窸窣间一撮黑发便被斩落,只要他再慢上一秒,怕是就要被开了瓢。 那不过只是件衣服,理论上只能留下几条红痕,可到了她手里,衣服不再是质地绵软,更像是刀剑兵刃。 津心医院里的人果真都是怪物! 他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跌下床。没走两步,秦晚晚的第二波攻击已至,她身形一动,瞬间来到床边,手中衣服再次挥出。 她的动作太快了,蓝白条病号服已化成虚影。 易舟避无可避,只能背过身子,用手遮住头部要害。 “啪!” 衣服甩到易舟的身上,瞬息之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这股力量,恐怖而霸道,仿佛一柄无形巨斧,凌空劈下,威猛之势令人胆寒。 病号服在他身上形如纸糊,登时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后背的肌肤随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易舟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置于一个剧烈摇晃的瓶子中,混乱无序地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嘴唇紧紧咬合,压抑着无法忍受的强烈痛楚。面部的肌肉因疼痛而抽动着。 易舟艰难地从另一侧钻入床下,用结实的钢板医用床作为自己的临时的堡垒。“秦晚晚!你疯了吗!” “呵呵,住到津心来的,有谁不是疯的。你不也是一样吗。” “早先请我进屋的时候,你不是气定神闲的吗,你好像笃定了我不会下死手。怎么,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还有,我刚才就说过了。我!不!是!秦!晚!晚!” 易舟感觉到血腥味充斥着口腔,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内伤。床的位置隔绝了两个人,形成了对峙的局面。透过床下的空隙,他看见秦晚晚的双腿站在不远处。这个距离相对比较安全,只要她向前逼近,他就可以借由床底通路滚到床另一边。 拉扯,在他想到办法破局之前,只能是拉扯。 在绝对的武力之下,他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这个女人的力量强度,虽远及不上袁海静,但她却似乎多了些招数的运用,随便一个物件到了她手里,都能成为大杀器。 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感觉后背的痛感愈加明显。“你不是秦晚晚的话,你又是谁?” “别提秦晚晚这个没用的东西,她天天就知道惦记男人。要我说,男人都该死。”她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告诉你也无妨,你最好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里。” “记好了,老娘是秦晚。” 话说到这,易舟明白了什么。难怪她从进了门,感觉就与白天判若两人,从表情神态、走路姿势和说话语气,甚至声线,都有着明显的不同。如果没分析错,秦晚晚应该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秦晚和秦晚晚分别是她的两个人格。并且看起来,这两个人格的喜好截然不同,一个喜欢男人,一个厌恶男人…… 而现在自己对上的这位,正是厌恶男人的秦晚! 第32章 本是什么? “你怎么不好奇,我是怎么过来的。” 易舟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背,湿漉漉的一片,定是皮肉外翻、血肉模糊的惨烈情况。他缓慢地说:“我不意外。白天说了会来,晚上自然就会来。刚才童夕犯病了,出了状况,三层的护工已经把他带走了。那么……也就是说,三层暂时无人巡逻。你只要破坏监控,就没人知道你来到了我的房间。” “所以……就算你在这里杀掉我,结论也只是我莫名其妙的暴毙,查不到你身上去。” 秦晚说:“在各色的蠢男人中,你应该还算是有点智商的。不错,这正是我的计划。” 疼痛让易舟直冒冷汗,却让他的思维更加活跃。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你跟秦晚晚是姐妹吗?” “你会跟你的另一个人格做姐妹吗?二十多年了,我们争了二十多年都没分出胜负。根本判断不出谁是主人格。她在白天活动,而我只能出没于夜晚。我恨她还来不及。”秦晚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 易舟冷笑一声说:“恨?我看倒是不一定,你秦晚说不定是秦晚晚的一条狗。” “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秦晚垂下头,长发沿着床边洒落下来。她绝美的脸庞笼在阴影中,甚是骇人。 她伸出手,抓住易舟的脚踝,毫不留情地把他从床底下拖了出来,而后手腕一抖,病号服便如同藤蔓一样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病号服紧紧包裹住易舟的颈部,脖子上青筋爆出,呼吸也变得异常困难。他的脸因缺氧而涨得通红,眼珠向外凸起。再这么下去,他必将被活活勒死。 易舟试图松开病号服的束缚,可不论他怎么用力,那玩意儿只会越收越紧。他完全说不出话,张大了口,颇为绝望地指着自己的喉咙。 “还有话没说完是吧。好,我就给你个机会让你说。”她纤手向后一扯,病号服便滑落下来,“我倒要听听,你这头公猪嘴巴里能吐出什么话!” 易舟趴伏在地上,无力地干呕着。涎水与涕泪不受控制地流淌,在前襟和地面上留下一滩印记。 秦晚晚厌恶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条丧家之犬。 缓了好一会,他总算从窒息的晕眩中缓解过来。他抬眼看着秦晚,目光里毫无惧怕:“如果你不是秦晚晚的狗,那为什么她说要杀我,你却来帮她动手?你自己想想,这合理吗?” 秦晚晚万万没想到,易舟竟是从这个角度出发,伶俐如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犹豫片刻她才说:“你不一样。撇开秦晚晚不说,为了袁海静我也要弄死你。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死。” “可笑至极。”易舟大笑起来,笑得幅度过于大了,牵动了他背后的肌肉,戏谑的笑即刻又化成了龇牙咧嘴的表情。“她死了,你不去找背后的原因,不弄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反而跑来对付她要保护的人。你可真行啊秦晚。如果我是袁海静,我真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她眼神之中多了一分迷茫和不确定。显而易见,她之前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也收回我对你的评估。”易舟收敛笑意,表情严肃起来,“不论是你还是秦晚晚,都是徒有其表,只会唬人的纸老虎。你们两个谁是主人格都无所谓,因为……都是……笨!蛋!” “啪!”受此评价,秦晚岂能甘心,当下便甩了易舟一个巴掌。她的指甲在易舟脸上刻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她抬起易舟的下巴,逼问道:“告诉我,你凭什么认定你就是袁海静要保护的人。他明明说那个人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啊。”易舟顿了顿。“这不正应该是你留着我的原因吗?你不但应该留着我,你还应该保护我,配合我。我有脑子,你有力量,一起挖掘这件事情的真相才是当务之急……不是吗?” 秦晚的脸上出现了疑惑的表情。 “我要是死了的话……先声明,我以下的话没有冒犯的意思啊……”他特别强调着,“单单靠着趋利避害的秦晚晚和行事冲动不计后果的你,能搞明白事情的原委吗?” 秦晚不说话了,她在思考。 易舟趁热打铁:“秦晚。你跟袁海静都有着特殊的力量。你看看你给我打的……这怎么可能是普通女人的能力。袁海静那更不用说了,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单手就能把我拖走,后来更是徒手拧下了星辰酒店客人的头……你不觉得,你们属于同类吗?那么你怎么就认为,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不会发生到你身上呢?” “比起茫然无措地等待着未知命运的降临,倒不如未雨绸缪提前应对,为自己多争取点时间。” 易舟撑起身子,努力坐在地上,伸出求和的右手:“要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你的朋友。” 他想了想,觉得不严谨,又是补充了一句:“是朋友,不是男朋友。” 秦晚拍开他的手,怒道:“拿开你的脏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巧言令色,骗我留你狗命。” “这事儿好办。你完全可以先答应我。如果事情的发展不像我所说的,我们触碰不到袁海静死因的真相,那你也完全有能力随时结果我。吃亏的一定不会是你。”易舟说道。 秦晚晚说:“给我点时间,我需要想一想。” 到了此刻,易舟知道自己的小命算是暂且保住了,不但如此,在秦晚展现实力之后,他深知笼络到她,更有利于他触摸真相。 “好,你慢慢考虑。” 秦晚扬了扬眉毛,说:“你很奇怪易舟。从我动手开始,你只是躲避和挨打,根本不还手。还称我和袁海静为‘有着特殊力量’的女人。怎么,你就这么弱吗?你的本是什么等级?” 易舟苦笑:“别开玩笑了,你这非人力量的,我拿什么还手?” 他继而捕捉到一些关键的内容,追问着:“等级?什么等级?‘本’又是什么?” 第33章 监护病房 秦晚震惊道:“你竟然不知道本?这怎么可能……袁海静要保护的人,怎么可能一点本都没有?这不对劲,她明明跟我形容过这个人的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秦晚闭嘴了,她不确定地看着易舟,说道:“你别想套我的话。” 易舟有些无语:“你这就不对了。后续你要是考虑好了,决定跟我结盟而行,那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对待盟友,互换信息是最基本的吧。” 秦晚说:“可是我现在还没决定。” 她不愿意多说,站起身来,把那件作为武器的病号服重新穿好。奇的是,衣服上并没有沾染上丝毫的血迹。 “该怎么跟医院解释,你自己想办法。但是我警告你,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否则的话……”秦晚垂目睥睨着。 易舟点了点头:“这个不用你说,我自有分寸。不过,你就准备把我自己扔在这儿?你下了这么重的手,就不怕我死了?” 秦晚笑了:“死就死了。受这点伤就丢了小命的话,则证明你根本不是那个人。” 她优雅起身,轻飘飘留了一句:“回头给你答复”,便悄然离开。 易舟全靠一股对抗的执着在撑着,精神状态的好坏直接决定了他能不能活命。他不能也不敢懈怠,始终悬着一口气。 在秦晚走后,他所有紧绷的肌肉终是松懈下来,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板上。 再次醒来,易舟看到自己面前模糊着一张大脸。 随着意识的逐渐清明,那张脸也清晰起来。 是阿国,满脸焦急的阿国。 易舟打算说什么,然而张开嘴吐出来的却是嘶哑至极不知所谓的哼鸣。他鼻腔里插着氧气管,手指尖端夹着连通监控设备的仪器。左手手背上插着滞留针,悬空的药袋正往他身体里灌输着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药剂。 “滴——滴——滴——”房间里有节奏地响着沉闷的电子设备的声响,那大概是自己的心跳。膀胱不间断地传来酸涩的感觉,应是被插了尿管。 看样自己真是伤得不轻。 这不是他的病房,这里比他住在津心的单人间宽敞许多,面对病床还有一个关闭着的四十寸液晶电视。易舟估摸自己应该是被转移到了津心的监护病房。 他抖动着睫毛,试图对着阿国挤出笑容,但他失败了。显露出来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见他醒转,阿国在旁边激动地嗷嗷直叫,扯着大嗓门冲着门口喊:“大夫!大夫!他醒了!护士!来人呐!” 生怕人来得不够快,又慌里慌张地对着床头呼叫按铃一顿猛摁。 房间涌进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他们身上的白大褂晃得易舟眼睛生疼。 医生拿出小灯,对着他的眼睛一顿乱射,又问了他一些常规的问题。他点头或摇头以做答复。检查完毕之后,医生对阿国说:“放心吧,没大碍。多加照顾着,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护士。” 几人退出了病房。 等他们走后,阿国嗷一嗓子哭出声来。他握住易舟的手,哆哆嗦嗦地哭道:“老大,你吓死我了知道不。医院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手机都差点扔了。” “你……好端端的怎么能受这么重的伤。这个b院咱不住了不行吗?等你好了,我就想办法给你办出院手续。” 易舟摇摇头,挣扎着拽掉了氧气管。他清了清嗓子,说:“已经到这份上了,如果不继续,那就前功尽弃了。” “这么说,你的伤是有目的的?” “伤是意外,但因为这个伤能获取的未来价值则不俗。阿国,我快碰到一些东西了。” 阿国很是惊讶,他没想到易舟这么快就有进展。 才说了两句话,易舟就感觉喉咙像被火灼烧一样的疼,“水……” “哦哦,你看看我。笨得很,一点不会照顾人。”阿国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赶紧给易舟倒了一杯水,抬起易舟的下巴便往他嘴里灌。 “噗——”滚烫的水在易舟口舌间晃了一圈,即刻被他喷了出去。 “……这是开水!”易舟快被阿国气死了。 阿国满是愧疚地说:“关心则乱,关心则乱。理解一下。哥们儿这也是头一回伺候人住院,没经验。下次,下次我一定给你伺候得妥妥当当!” 还下次呢,阿国这是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如此外伤,再来一回,那他怕是死中死。 说起来,易舟也并不能责怪阿国。他一个富家少爷,平时的日子都是被伺候的,他却能如此真情实感的跑来照顾自己。有问题他是真给你解决,有事儿他也是真上。有这么个兄弟在,他别无所求了。 易舟轻轻拍了拍阿国的手臂,说:“没关系阿国,谢谢你。多亏有你帮衬,不然我在这里孤立无援,会少很多胜算。” 阿国眼泪又下来了。一米九的壮汉那是说哭就哭,一点都不含糊。“都是哥们儿,别说这种话。你讲这些我害怕,跟他娘的交代遗言一样……” 两个人相视而笑。只是这一笑,让易舟的伤口更疼了。 “我来之前给马铁锤打了个电话,她也吓蒙了。我们都很害怕,怕你出了事儿我们交代不了。”阿国吸了吸鼻子,“津心不是号称医护专业,服务一流吗。这怎么能让你一个大活人伤到这种程度。” 易舟叫阿国重新给自己凉了杯水放在旁边,他渴望地看着那杯水,舔舐着干裂地嘴唇,缓缓把事情大概跟阿国说了一下。 “艹……还真有人格分裂的人啊。津心里面卧虎藏龙……这么多厉害的人。” “我感觉,现在掌握的信息是零碎的。有些结论,必须要把这些碎片串在一起才能窥见端倪。”易舟说,“但是应该很快了。我感觉关键碎片就快要找到了。” “秦晚把我打成这样之后,曾经质疑过我的实力。她问我是什么等级的本,我反问她本是什么。她对我不知道本的事情非常惊讶……” 阿国挠挠头:“对啊,‘本’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34章 力量载体 “不管它是什么,我觉得应该是一种力量载体。”易舟说,“而且这东西分有等级。我揣测……” 经易舟这么一分析,阿国立刻便理解了易舟想表达的意思:“难道说,这个本是类似于查克拉、灵力、念能力这样的概念?或者是小说游戏里常见的修为之类的东西?” 易舟白了阿国一眼,心说这人成份过于复杂了,看得东西是真的杂。 “嗯……我也是这么推测的。这个东西如果存在,那一些问题的答案就显而易见了。为什么袁海静,哦就是星辰杀人案的凶手能有徒手断头、超高速度、攀爬大楼的能力,为什么津心医院的安全机制困不住她……为什么秦晚能拿病号服作为武器,轻轻松松把我搞成这副模样。这说明他们都是有‘本’的。” 阿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兴奋:“哇去,这个发现可真是易舟一小步人类一大步啊……换句话说,她们等于是异能者。” “或许可以这么说。”易舟点点头。 “但我有一个问题啊老大,你说他们这么牛逼,那为什么甘愿受困于精神病院呢?以她们的实力,逃跑那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就算被发现了,也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易舟沉吟片刻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正在想。虽然他们都是精神病人,但是所有人的行为背后必有动机。有没有可能,她们都是主动留在津心医院的。换言之,津心医院有她们想要的东西,或者想要达到的目的。” 阿国猛地一拍易舟,说道:“艹!津心医院里不会是藏了什么大宝贝吧。她们想抢夺珍宝?” 易舟差点被他一掌干碎,登时戴上痛苦面具:“你轻点……” “呦……对不起啊老大。激动了……”阿国嘿嘿一笑,“这么说来,你这简直是在真实世界打副本啊。这福气!这爽感!绝了!” 易舟无语:“别放p,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哈哈,我可不行。”阿国指着自己胸口说,“哥们儿主打的就是一个自我认知清晰,也没那么多不着调的想法。我给你当了十年的副团,要说摇人、组队、帮你分析、替你分忧,那些我在行。但是重中之重是,首先得有你,我才有可操作的空间。” “咱俩拿的剧本不一样。我呢,拿的是就是万能工具人、铁血真兄弟剧本!”说着说着,阿国脸上荡漾起了自豪。 易舟笑道:“那我拿的是什么剧本?” “那还用说,当然是男主剧本了。你看,老大你人模狗样……” 易舟瞪了阿国一眼,吓得他赶紧改口:“英俊潇洒,天纵奇才。情绪稳定,足智多谋。这不是天选男主是什么?” 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阿国都是那么乐观,他对自己有着莫大的期许和不容有疑的信任。 但是,这种描述真的是男主吗?如果是男主,那关于他的剧情应当充满了爽点,开局打脸,广纳小弟,左手美女,右手珍宝。而不应该被扔进无穷无尽的谜团中,面对着不可知的未来和丧命的危险。 在易舟看来,自己手中现有的剧本,分明就是一部“天诛”之本。有东西想让他走向灭亡,而他,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阿国对他的帮助太大了,这位壮汉总能在不经意间鼓舞着他。遗憾的是,整件事情,说到底还是他一个人的战斗。尤其在津心,他所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易舟自嘲地笑笑:“狗屁。如果真要是有一本小说,写了我这么个男主,那指定扑街。” “为啥?” “因为不够爽啊。现在节奏那么快,大家都想看王者归来,想看屌丝逆袭,想看主角赚得盆满钵满,谁想看男主在精神病院里被女人暴打啊……”易舟叹了口气。 阿国寻思了一下,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好像也是。我要是看到这么本书,我得急死。那不得发千八百条评论骂死那个傻屌作者。” 正因为大家的生活都没那么顺利,每个人都面对着一地鸡毛的琐碎,所以才想寄情于所谓的主角,看他们与天搏命与地争锋,看他们吊打宵小伸张正义。 不会有人想看比现实还要溃败的剧情。 按照游戏逻辑,新手村都是白给的。要给玩家建立起自己很牛的优越感和继续玩下去的动力。所以新手村的内容,一般都很简单。自己连“本”是什么都没弄明白,这就等于他在新手村里,连初始技能都没学会。所以他现在只有被怪打的份儿。 什么主角不主角的,他无非与亿万人一样是沧海一粟,指不定还是最不起眼的那一粒。打游戏也好,看小说也罢,不都是借着娱乐暂时逃避现实的手段吗?如果现实足够美好,谁又愿意沉溺在不可触摸的虚幻之中? 他开始羡慕阿国,如果他也能有这样优越的心态,能时刻燃烧着不死的中二之魂,那该有多好。 只可惜,人长大了,必须要擦干眼泪,面对现实。 无比沉重的现实…… 他不愿多想,估摸水差不多温度降下来了,示意阿国端给自己喝。 这回阿国倒是体贴,从抽屉里拿了根吸管插在杯中。易舟将那杯水一饮而尽,一同吞下的,还有些微的勇气。 “两位,聊着呢。”有人很轻地敲了敲门,而后便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这个人易舟认识。他就是易舟的主治医生李医生。 一般人问诊和入院后的主治医师不会是同一个人。但在易舟这里,来来去去都是他。 对于这个人,易舟是保持好奇的。他很在意当初让李医生改变态度的原因。到现在为止,这仍旧是个谜。 津心的所有病人,每天都会见到自己的主治医生。他们有的时候会在护士拿药的时候过来,有时候则是在护工查完房后出现,还有的时候则是在临近下午最令人犯困的时候跑来跟你聊聊病情。 易舟时常看见白大褂医生们在走廊上穿梭。 唯独没有见到过李医生,一次都没有。 第35章 主治医生 一个主治医生,在他的病人入院之后没有露过一次面。这本身就很反常。 但是易舟并不着急,也没有去做反馈和询问,因为他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比如像现在,他不就来了吗。 李医生空着手,没拿病历也没有任何可用于记录的东西。他随意地如同一个串门的朋友。 见二人中断了聊天,李医生说:“不用紧张,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再跟你简单地聊聊。不是医患的那种,是朋友的那种。” 易舟看着李医生,总觉得他的到访别有深意。这是他们见得第二面。他们两个人有且只有可能是医患关系,根本算不上朋友,连熟人都算不上。 当然,他只是在脑子过了一下,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阿国让到一边儿,做了个“请”的动作:“你们聊你们的,甭管我。” 李医生说:“虽然有点冒昧,但是我还是希望这位先生回避一下。我想单独跟易舟聊一下。” 阿国差点笑出来。既然说是朋友间的闲聊,那作为易舟的好哥们,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退一万步说,他怎么着也算是半个家属吧,聊病情或者别的什么大可不用避着他。听说过避着病人跟家属聊的,却还没见过反着来的。 他看了看易舟,觉得这事儿还是得听老大的。 易舟对着阿国点点头,算是默许了李医生的提议。 阿国识趣得很,说:“那行,你们聊。正好我回家洗个澡换身衣裳。陪床陪了两天,感觉人都馊了。” 易舟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昏迷了两天。 “明天再来吧。回去好好歇歇。” 阿国摆摆手,走了。 待房门关闭,李医生方才坐到阿国先前的位置上。 坐下来第一句话便是:“不要随便动你身上的医疗设备。你现在刚过危险期,私自把氧气摘了不是明智的选择。” 瞧,说什么朋友。幌子而已。 易舟很听话,艰难地戴上了氧气。他吸了两口,并不喜欢有股子气直往鼻子里钻的感觉。 “我伤得有多重?” “很重。”李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断了三根肋骨,后背几乎被剖开,失血过多。护士拿药的时候才发现你,按照常理,你应该已经死了。你能这么快醒已经是奇迹了。” 易舟笑笑:“贵院妙手回春。”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天被聊死了。 他们互相对视着,各自都在揣测一些东西。气氛凝重而尴尬。 “再帮我倒杯水吧。”还是易舟率先打破了沉默。 李医生起身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叮嘱道:“等一下再喝。现在水温太高了。” 医生就是医生,很注意细节。 易舟嗯了一声。 两个人又回归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易舟甚至都想闭上眼睛睡一觉了,李医生才是开了口:“所以你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医院是怎么给我的伤势做定论的?”易舟很擅长在别人抛出问题之后再制造一个问题进行反问。这往往会打乱别人的节奏,让对话的主动权落在自己手里。 但他并不确定,这一招对于精神科医生有没有用。毕竟,在研究心理这一块,李医生才是专家。 好在,李医生没多计较,爽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自残。” 挺好,这个结果正是易舟想要的。 “没错,就是自残。伤是我自己搞出来的。” 李医生笑了。“我还没有忘记,上次你临走时候说得话。合乎逻辑但不合情理。”他稍稍顿了顿,补充道,“这次也一样。” “试问,你是怎么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伤到自己脊背的。如果想要自残,手臂、大腿、前胸、脸庞都是更好的选择。” 易舟移开了眼神,看向一片白的天花板,又将目光移向了悬挂的药袋:“李医生,等会叫护士帮我换药吧,点滴马上打完了。” 李医生随着他的目光移动过去,说:“药量至少能撑到我走。我走得时候会替你叫护士的。” “转移视线,顾左右而言他。这两个行为说明你在逃避。”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易舟,“你究竟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呢还是根本无法回答。因为你根本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易舟叹了口气说:“是啊,你分析的都对。李医生,我是想对你好点儿,我不想再像上次那样,扯一个莫须有的谎来骗你了。我不擅长撒谎。” “所以真实情况来说,这并不是自残。对吗?”李医生问。 易舟阖上了眼,没承认,也没否定。 “是谁把你搞成这样的?” “是谁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 易舟眯缝着眼,看向李医生,说:“不重要了。” 李医生急道:“你难道就不害怕?假如伤你的人再次攻击你呢?” “不会的。” “可是我想知道,能告诉我吗?朋友的那种。”李医生展现出了一种热切的关心。 易舟看着他的脸,几乎要被那种深深地担忧所说服了。 “不要骗自己了,也不要试图骗我,李医生。”易舟叹了一口气,“咱们两个都知道,朋友这个词并不适用。我告诉你或者不告诉你,改变不了什么。以你的身份,你来打听凶手,无非就是要给她记上一笔。按照津心的规定,有恶意伤人倾向的,不可能还留在轻症病房。你会把她送上去。” 李医生压抑着自己愤怒的情绪,他觉得易舟实在有点不知好歹了:“为我的病人负责,这有错吗?” 易舟把脑袋往枕头里蹭了蹭,试图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我从没有说过你有错。显而易见,你是个好医生。但是我说了,不重要了。” 李医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易舟,不要太自以为是。你总是这样,小看津心医院的病人,小看这里的危险程度。你根本不知道忽视一个安全隐患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津心医院总结出来的每一条规则背后都是血的教训。” 易舟摇摇头,不再说话。 第36章 禁闭室 “包庇有伤人倾向的人,那你就变成了危险的一部分。” 易舟没有表情地看了李医生一眼:“所以你准备怎么对付我,把我送去重症病房吗?” 是啊,李医生,你该怎么抉择呢?假如我即是危险本身,你会助我一臂之力吗? 李医生坐回到椅子上。这一次,他打量易舟的眼神起了变化,不再是“聊聊”的随意,而是换上了医生对病人的独有的观察。“不会。你不会去到重症病房。但是你会受到惩罚。这种惩罚不是我个人对你施加的,我只是照章办事。” “李医生。” “嗯?”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易舟转过脸,表情变得阴鸷起来:“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肯接收我,但在我回到会客室之后,你不但跟其他医生开始会诊,还一改态度,要求我立刻入院。中间发生了什么?” 不等李医生酝酿出狡辩的话语。易舟便接着问道:“为什么我的问诊医生是你,入院之后主治医生还是你?这应该不符合津心医院的规定吧。” “又是为什么,你的病人在入院三天之后,你从来没有出现过。哪怕查一次房都没有?这些日子你在做什么?” 李医生皱着眉,张口结舌。 过了好一会他才说:“不要把这些无端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让我来跟你解释一下。第一个问题,改变诊断结果是我出于职业道德的严谨决定。因为在问诊过程中,你眼神展现出来的绝望不会骗人,已经是很严重的程度。如果不把你收入医院,我怕你会衍生出轻生的想法。” “第二个问题。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很多医生觉得津心的待遇不佳,离开了医院另谋发展。医院的医生数量骤减,很多医生都在带实习生,我也带了几个学生。一人多岗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实话看着这些前同事离开体制到外面大展宏图,我都想去开个私人心理诊所,轻松又赚钱多。” “第三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跟上一个问题也有关系。正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我还必须兼顾前面门诊的事务,分身乏术。即便我没有亲自过来查房,但是护士递交上来的每日查房记录和对你的状态的口述,我都非常认真的做了记录,留存在你的档案中。” 易舟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到的轻笑,他有点困难地把手抬起,象征性地鼓了鼓掌:“很让人佩服,李医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给出这么详尽的解释,不愧是你。” “那么这些解释你满意吗?” “你的解释跟我当时从医院溜走时编的借口一样,用你的话说就是——合乎逻辑,但不合情理。咱们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的。你说我满不满意?”易舟笑了笑。 “易舟,还是不要太阴谋论了。这对你的病情没有任何好处。许多重症病人就是从被害妄想症开始的,随着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大,便对一切都失去信任感。觉得任何人都像是要对自己不利,从而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局面。” “嗯。”易舟抬抬眼皮,“你也是这么哄骗其他病人的吗?” 李医生不说话了。 “本。”易舟望着天花板,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么个字。 “什么!你说什么!”李医生脸上出现了无法掩盖的震惊,他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向外溢着慌张。 “本。”易舟再次说了一遍。他抬高了声音。吐字清晰无比。 他侧过脸观察着李医生的表情,喜闻乐见地欣赏着他脸上的疑惑和震撼。 “本!”第三次,易舟几乎是嘶吼了出来,他强忍着剧痛,从床上翻身下来。手上的滞留针被急速拉扯,将药袋和吊杆拖拽到地上。金属与地板碰撞出巨大的响声。一股奇怪的药味儿弥漫在了空气里。 他揪住李医生的衣领,低声说:“听清楚了吗?我说的是‘本’!” “什……什么意思……本是什么。”李医生回避了易舟的眼神,盯着他手腕的针说:“冷静点,针回血了。” “有趣的是,今天你扔出去的所有回旋镖,都打到了你自己身上。李医生,转移视线,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这两个行为说明你在逃避。”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你知道本!你知道所有的事。你是他们中的一员!”易舟突然觉得无比恼怒,或许是为了自己受的伤,或许是长久以来挤压得委屈实在太盛,那些不甘的情绪通通爆发了出来。 他挥拳打向了李医生的脸。 这一拳下去,打得李医生眼镜歪斜。如柱的血从他的鼻子冒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闻声而来的医护冲进房间,一地狼藉和剑拔弩张的架势,把其中一位胆子稍小的护士吓得惊叫连连。 后面较有经验的医生,指挥着众人拉开易舟。他们把易舟摁回到床上,给他上了捆绑带,顺带着还附赠一针安定。 药劲很快就上来了。易舟感觉自己浑身瘫软了起来,五感逐渐远去,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眼皮越来越沉,闭合的瞬间,他在乱糟糟一票人的缝隙中,看到站在远处的李医生。李医生望着自己的眼神十分复杂,似怜悯又似惋惜。 易舟的意识随之远去。 再度睁眼的那刻,易舟被高亮的白炽灯晃得有些睁不开眼。他看向四周,发现自己在一间极为狭小的房间里,三面是白墙,一面是关闭着的铁门。铁门上开了一个极窄的可从外开启的小洞,应是递送食物用的。 一张陈旧的席梦思垫子、一个金属马桶和无法蓄水的金属水槽。这便是房间内的全部。 没有窗户,他无从判断白天黑夜。没有时钟,他无法获悉时间。没有日历,他不知道今夕是何日。 他这是被关禁闭了。 易舟放肆地大笑起来。重伤未愈又被关了禁闭。稍微有点人道主义都不会这么做。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李医生暂时不希望他出去接触到其他人,他希望自己闭嘴。 李医生知道关于本的事情,那就很可能会知道袁海静和秦晚晚的能力。但是外界不知道,正常的人类社会不知道。 他在隐瞒。 第37章 领悟 李医生的这种隐瞒,究竟是在保护普通人还是保护拥有本的人。 以易舟的直觉来判断,李医生不像暴戾的秦晚,他好像暂时没有除掉自己的意思。 背后的伤口仍是隐隐作痛。但较之先前在病床上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想来时间已经过去多日。这些天,他约莫一直是被医院用特殊手段投入深度睡眠。 也不知道阿国有没有再来,他们又是怎么跟阿国交代的…… 易舟侧躺回垫子上,鼻尖捕捉到了一股类似铁锈的刺鼻气味。他犹豫地掀开雪白的床单,所见之物是触目惊心,差点让他呕吐出来。 床垫的使用年数已无从考证,它简直是微生物的温床,霉菌和一些难以名状的污渍交织在一起,处处是形状各异的斑斑痕迹。或许是血迹,亦可能是尿液、屎渍、呕吐物和泪水。 谁能想到,曾经被关在这里的病人们承受了怎样的苦痛。 易舟不忍再睹,将床单复原,再度躺了回去。 身虽栖,心却在急速地跳动着。 他无比渴望赶紧拼合线索的碎片。但他越是迫切,越是焦躁,脑袋里纷飞的思绪就旋转的越快,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他试图抓住什么,却一无所获。 无法安定,无法入眠,无法静心。 愤怒、狂躁、焦虑、不安,种种情绪齐上心头,撕扯着他的肉体,冲击着他的神经。易舟感觉自己要被扯碎成几瓣了。 此时的他既癫狂,又脆弱。 好在,无人知晓。 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得缓慢,每一秒都被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辗转反侧,或躺或蹲或坐。 他开始自言自语,孤独地与自己对话。 他在这个没有人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腐朽着。 脐上三寸的地方,突然开始灼烧。最开始,这感觉只像是普通的胃疼,但易舟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的痛楚。剧痛使他近乎晕厥却格外清醒。好不容易熬过了似火烧的痛感,他又感觉身体被寒意笼罩,冷汗浸湿了他的衣物。 生平第一次,他不想活了。 他想自我了断。 冷热交替的煎熬中,他想到了妻子韩瑾兮和女儿易易。两个人带给他微弱的希望和光明。但很快,更大的打击便把沙砾一样的美好吹得尽散。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彻底掉进了深渊。 起初,他以为是灯坏了,试探性地拍打着铁门,想叫来护工问问是怎么回事。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再能感知到自己的双手和身体。此刻的他成了一缕浮空的意识,一抹游荡的魂魄。他变得轻盈而没有重量,无悲无喜,所有情绪和感官都消失了。 他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 他再也看不到惹人恼怒的白炽灯,闻不到令人作呕的霉味,听不到心脏的跳动和呼吸的律动。 他瞎了,也聋了。 时间丢失了。 此间黑暗中,或许只经过了一秒,又或许已过了亿万年。 他在瞬间中成就了永生! 正当他以为这种黑暗与孤寂将无限延长之时,他眼见有光从某些缝隙渗透了进来。黑暗的世界如同脆弱的玻璃制品,裂开无数纹路,最终破碎四散。 接着他看到了,关于本的真相—— 炫目的彩色光芒挣扎着闯入黑暗世界,阴暗被驱散了,而他则被卷入了类似虫洞的迷幻旋涡当中。 他重新有了体感。 周围那些纷飞的斑斓色彩,高速穿过他的身体,带来一种极致的瘙痒感。他伸手去触碰,却摸到像发丝一样纤细而不可名状之物。它们有神识一般,从毛孔、眼鼻钻入他的身体,汇聚交织,燃烧成了某种核心,随他的心脏一同震动跳跃。 易舟就像一块待锻的钢铁,周身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霞光。源源不断的本涌入他的核心,一同赋予的还有人间的无数种情绪和情感。 每一波冲击与吸收,他都似是在别人的喜怒哀乐里活了一遍。 在光亮接近极限的时刻,无数的本化为燃烧的海,翻涌沸腾。 这完全就是黑暗的背面,是绝望的反义词—— 是无尽的生与希冀。 骤然间,光芒黯淡下去,所有的一切并入他的身体,消失无踪。 易舟沧桑至极,他呆立在禁闭室中央,回味起经历的种种,百感交集。 他的身体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病痛。他伸手去摸后背的伤,却触到了光滑无比的皮肤。他痊愈了,那差点要了他命的重伤犹如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用掌心和指头触碰着每一寸肌肤。身体明显感觉不同以往,肌肉和骨骼被重铸了,所有不适的症状消失殆尽,包括他曾经有点凸出的腰间盘和时常疼痛的肩颈椎,而他的思维也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清晰而敏锐,他更容易抓到事物之间的联系和重点。 这些变化无疑是巨大的优越之处。甚至可以说是……焕然新生。 这便是本的威力吗? 他醍醐灌顶般觉悟,原来要获得本,首要之务便是要突破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即非凡的精神状态。众人闻风丧胆的禁闭室,意外成了一种助推。 他开始审视李医生把他丢进禁闭室的真正用意。从意外获得本的角度来看,李医生的举动或许正是隐秘的帮助。 领悟了本,禁闭室就不再是枯燥的囚笼。易舟发挥了自己在游戏上的天赋,将当前的处境,视为一个大型的解谜类游戏。如此一来,一切挑战都变得简单明了。他只需要遇到困难→提出问题→解谜推理→寻找线索→解决问题,就能形成一个高效探查的闭环。 本,是他在解谜过程中的意外收获,也可以看做是这场“游戏”给予他的珍贵奖励。 接下来,他就需要弄明白,怎么才能提高本的等级。如同其他所有游戏一样,无论是武器、装备的获取,还是技能的熟练度对取胜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提升本,就是他在那群怪物里拥有话语权的唯一出路。 第38章 寻本之路 易舟观察着紧闭的铁门,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挥拳砸去。 在他的设想里,铁门吃了“含本量”极高的拳头,就应当像超级英雄电影中常见的镜头那样,连门带墙轰然倒塌。再不济,拳头也应该给这铁门打穿,形成一个畸形的凹洞。 但这些令人激动的画面并未发生。 易舟蓄了全部力量砸出的拳头,只让铁门微微震颤了一下。酸胀感从指关节传来,他抬起手检查一番,未见损伤。 不应当啊。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铁门和拳头总得有一个受伤吧。铁门不动倒是可以理解,纯粹是力量不够,但他的拳头怎地不痛也不痒,皮没破血未流…… 易舟在领悟本的那刻,重伤便痊愈了,他心说自己的本能力不会是什么自愈、护盾之类的吧?仅仅是强化了身体,而无法展现出如袁海静一样恐怖的攻击力。 这并不是他心底想要的能力。目前来说,除了抗揍,它无法为易舟提供更多的价值。他总不能四处嘲讽,广拉仇恨,用“打不死我就算你输”作为跟津心那群高能精神病人谈判的资本吧…… 他顿时觉得现实充满了魔幻主义讽刺色彩。 不知道在本能力中,存不存在着“转职”这个说法。他不是很想当这个mt。 “吱——”铁门上布着铁丝网和双层塑料的小窗被拉开。一张脸出现在窗口,是位护工。 他一边向禁闭室里探看,一边用钥匙开锁。 易舟赶忙凑近,询问道:“大哥,是我的禁闭时间结束了吗?” 那个护工一惊,停住了开门的动作,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几步,仔细看着禁闭室门口的名牌,确认着里面关闭之人的姓名和状态。 而后他迅速用钥匙反向拧了几下,再度把门给锁上了。 护工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不对啊……关禁闭的不是易舟吗?” 易舟接话说:“没错啊,我就是啊。” 护工挠了挠头,又揉了揉眼:“还是不对啊……易舟十二小时之前才被抬进来啊。院方特别叮嘱说他受了严重外伤。……我是来给易舟注射营养液的。” 他不确定地盯着易舟的脸,喃喃道:“见了鬼了。你好像确实是易舟,跟抬进来那个人长得一样。” 易舟无奈道:“大哥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后半句易舟没好意思说出口——这哥们儿看上去比自己还颠。 “不是啊,你被抬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了的。确实伤挺重的,而且是在重度昏迷中。那个状态下即便醒来,下地都费劲。可是你……”护工看着没事儿人一样站在他面前的易舟,更迷茫了。“不行,我得打电话问一下。” 他急匆匆地跑开了。 易舟寻思,自己确实是有点急了,好歹该演上一演。受伤与否,从行为状态上一目了然。他不该那么中气十足的。 过了没一会,护工回来了,他拿了份盒饭和软包装的水,从窗口递了进来:“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李医生竟然让我甭管……还说这是恢复期的正常现象。正常个鸡毛……” 易舟把饭拿进来,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李医生说要72小时以后,让你再关三天的禁闭。哦对了,李医生还说,让我每24小时给你送一次水和饭。先声明啊,这是医嘱,不是我苛待你啊。你要是觉得不满意,不要投诉我。冤有头债有主……”护工絮絮叨叨地关闭了窗格。 易舟再一次被隔绝了。 看样自己领悟本的这件事,并没有超出李医生的预料。 暂时留在禁闭室也不是坏事,至少,易舟可以把这里当成一个绝对安全的练功房,好好体味一下自己本能力的上限,再寻觅一下本能力持续开发的可能性。 易舟盘腿坐在床垫上,将食物和水放在面前。 从护工的话来判断,他在禁闭室里待了12小时。昏迷的时候,他数日都只能靠营养剂活着,一直没有吃过正常的食物。对于饭和水,他应该有着十分本能的渴望。 他细细感受着自己肠胃的动向,不渴也不饿。莫非是本的领悟让他的能耗和世俗欲望降低了?换言之,是不是他现下的体能已经突破了正常的人的生理极限,数天不吃不喝都没有关系? 在这极为专注的几秒钟里,他暗自思考,假如本的获取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就好了。 这个想法产生的时候,他面前的食物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感觉饭菜的外缘有什么东西在动,掀开饭盒仔细一看,餐食之中竟然缠绕了几条肉眼很难察觉的彩色细线。 那些东西正是构成他领悟本时所看到的无比震撼的彩色旋涡的基本元素。 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彩色丝线便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易舟拿起盒饭细细端详,始终无法得见。 这难道跟自己刚才的精神状态有关? 重现成功实验的一个方法是控制变量。易舟端坐起来,试着找回那种微妙的感觉。 他越是想要寻找到那种状态,就越是摸不到法门。 既专注又涣散,既是入定又要放空……必须得满足这些条件才可以。 折腾了很久,他有点想要放弃,心中的“欲”降低的时候,意识开始走神。而正是在这个时候,他重新在余光里看到盒饭里的彩色细线。他心中一喜,却不敢破了这种状态,强行将情绪压了下去。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移动过去。触碰到彩色细线的当刻,他有了一种汗毛被燎着的感觉,那些丝线扎进了他的血管,融进了他的身体。 冷汗顺着易舟额角流淌而下。万万没想到,物理的伤害对他来说不起什么作用,但是强行进入寻本状态竟然如此费神。 易舟歇了一会才站起来,重新评估着自己的身体。随着意识在骨骼、肌肉、血液、大脑之中游走一圈,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变化。 对着墙壁出拳,也仍旧无法造成他原本力量之外的打击。几块墙皮扑簌簌地掉落在地,算是对他的回应。 究其根本,应该是他这次吸收的本太过于少了。假如彩色细线就是本的基本单位,那他刚才无非才吸收了三四本。远不及那破除黑暗无穷无尽的本能力旋涡的亿万分之一。 现阶段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去寻找本再行吸收就可以了。量变产生质变,只要他积累得够多,总有一天会吸纳到足够引导他变化的本。 略感困难的是,在发掘本时的身心状态。这是一种“值”,并且是极具禅意,只可意会而不可言明的“值”。只有达到了那个“值”,似乎才能平衡阴阳,打开辨识本的开关。不然的话,即便有无数的本存在于他周围,他都难以觉察的到。 他需要想点办法。 放空和入定…… 自己最接近这种状态的时候,通常是在什么情况下? 易舟忖度片刻,认为思考状态是最接近“值”的。但思考状态有一个弊端,就比如刚才,一旦出了思考的范围,就不在那个“值”上,任何情绪的波动或是思绪的荡漾都会成为阻拦。 躺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任由脑子肆意而动。不知怎地,他想到了韩瑾兮,随后是易易。他的意识在面前的白色墙壁上投射出了易易的虚影。 他仿佛看见易易转过头,冲自己微笑的样子。她的小梨涡甜美极了,如同藏了一小湾美酒在其中。 “爸爸~!”易易可爱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中。 易舟心底父爱翻涌,为之一动。 几乎是在同时,他又能看到彩色细线了! 第39章 茧房 易舟发现,禁闭室的每个结构里都悬着一些彩色细线:金属马桶的边沿、白炽灯的灯泡上、铁门的缝隙、墙角的蛛网…… 每一处的彩色细线数量有所不同。有的地方只有三五根,有的地方却密密麻麻地悬挂了几十根。他掀开床单一角,见其上覆盖了数百根。 彩色细线的数量好像跟一个物品的使用年限有关系。白炽灯的灯泡因为常亮可能会经常做更换,所以上面的彩色细线并不多。看着越陈旧的物件上,产生的彩色细线就越多。 易舟屏住呼吸,如同怕把彩色细线吓跑一样,他将手抬起来,摊开掌心,心中默念:易易,帮帮爸爸吧……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整个禁闭室的彩色细线倏而腾起,受到召唤一样,向着他的手心缓慢汇聚。 为了精确地掌控数量,他逐根清点着飘落而来的彩色细线。 “一、二、三……” “九十九、一百……” “一千零二十二、一千零二十三、一千零二十四……” 吸收到第一千零二十四根细线的时候,易舟分明感觉心脏处紧绷了一下,心悸般的感觉过后是一阵极为舒畅的满足感。 有了! 易舟心知,这种感觉一定是本的某种进阶造成的。 原来,本的进阶需要一千零二十四根彩色细线。 等等…… 这个数字让他的dna动了一下。 1024……怎么那么熟悉。他不经意联想到一个凡是懂点电脑就会知道的一个名词——字节。 1 kb = 1024 bytes,1 mb = 1024 kb ,1 gb = 1024 mb …… 字节的晋级数字就是1024。而形成字节的基础是bit,一个平平无奇的二进制单位。 易舟疯了似地用手隔空托近了一条彩色细线,细细端详起来。 果不其然,他看到彩色细线是由肉眼几乎难以辨析的八小段组成。在计算机语言里,一个字节正是占用了8个原位符即bit…… bit、bytes、kb、gb……无一例外都带了个b。 b……本…… 难道这就是本的奥义? 如果本是字节,那他吸收的到底算什么?吸收的彩色细线既没有破坏物体本身,也没有妨碍正常世界的运行。算是冗余碎片? 话又说回来,要是他能从自然世界吸收到数字世界的冗余碎片,化为自身的力量,那这便说明…… 自己所在的世界并不是真实世界,而是一个虚拟的空间!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一旦把整个世界都否定了,那还有什么继续深究的必要吗? 他自己是真实的吗?他是不是也是无数字节拼凑而成的虚拟人物,一个场景里的npc……那他的经历和情感又算什么?他是不是单身狗,是不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有没有进精神病医院还重要吗? 现在正思考着的他,是固有程序的设定,还是真的有了自主意识。 易舟不敢往下想了,他怕是要疯了。 在这个意义上,韩瑾兮和袁海静意见的不同,恐怕就不单只是保不保护他那么简单了。 这其中涉及到了整个世界的真相。 难怪所有掌握本的人都出现在精神病医院,甭管谁知道这些,怕是都无法继续保持理智。 易舟无力地瘫在床垫上,此刻的他陷入了深深的哲思,他对自己“存在”与否产生了巨大的疑问。 他盯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血液从咬痕处逐渐渗了出来。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出神地看着鲜红的血滑过胳膊,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红色印记浸透床单,与其他痕迹一样,永久地留在了床垫上。 不过几秒时间,他眼见着凹陷的牙印和伤口恢复如初。除了表皮上残留的血液,不留任何痕迹。 “呵呵……”易舟癫狂地发着笑,恨不得把自己解剖来看看构造。如此精妙的人体构造,如此繁复的世界环境,该是怎样的神只才能打造出来。 他受困在茧房之中,无法自处。 一个问题在他的颅内闪过,若是他身在虚拟世界的茧房中,那在这茧房之外,又是什么? 不对…… 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开始思索着一切。 韩瑾兮和易易! 他分析出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结论好像不完全是绝望的。正因为茧房世界是虚拟的,所以某种东西篡改了马铁锤周围所有人的记忆,抹去了韩瑾兮和易易的存在。 所以,这个世界上曾经有六年的时间存在着“两个易舟”…… 所以,易易被红衣女孩带走的时候,会立刻消失在马铁锤眼前…… 所以,韩瑾兮能用碟仙和入梦这种看似奇诡的方式来跟他沟通…… 所有的不合理在这个节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些都是茧房世界的bug,而抹杀另一个易舟很有可能是茧房修正bug的手段。 只是,这其中仍存有疑点,为什么要抹杀一个完全成熟的角色,而让只有六岁的自己继续存在着?为什么又在四年之后,要连带着韩瑾兮和易易一起掳走,茧房的目的是什么? 袁海静她曾说过让自己躲起来,装作正常人,不然就有可能被清扫。这个清扫的意思,会不会跟抹杀一样。自己的什么行为会触发清扫?是暴露自己对世界的理解吗? 当时袁海静还提到过“它”,她说没时间了,它要来了。它是谁?是茧房世界清理bug的管理员吗? 袁海静又是为什么说自己是最接近觉醒的一次,觉醒什么?本能力还是其他?有没有可能是恢复初始的记忆?茧房世界既然能篡改记忆,应该就能抹除或是根植记忆。他无法证明自己是不是被覆盖了虚假记忆,从而遗忘了一切,但他频繁的做梦,通过梦境看到的与妻儿的生活,何尝不能算作一种觉醒! 会不会因为他在逐渐恢复记忆,所以茧房世界的管理员必须要来清理他?他的原始记忆里存在着什么,让那个“它”如此忌惮? 袁海静拥有千锤百炼的可怕力量,在茧房世界完全能够横着走,她所害怕的东西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存在……自己既然还活着,她为什么要自杀? 问题太多了,处处都透着奇诡。 在最后一次与韩瑾兮的对话中,易舟问到她跟易易是不是还活着,她当时的回答是“你可以理解为我们还‘活着’”。她们是以什么样的形式活着,是不是脱离了茧房回到了真实世界? 这是否意味着,如果他能打破茧房与真实世界的终极屏障,他就能跟她们团聚了。 易舟生的斗志重新被点燃了。 还是那个逻辑,把茧房世界当做是一场游戏。 只要能出去,能再次见到真正的妻儿,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必须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 无所谓,他会打游戏。 那么就让我们好好进行这场茧房游戏。 第40章 喝杯咖啡 剩下的时间,易舟的精神状态一直十分的稳定。他并不强迫自己去想过于深刻的问题和诸多疑点的答案,那些东西对他的计划没有任何的帮助,反而会影响他的心智。 他仿佛一个世外高僧,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打坐冥想。 经过无数次地尝试,他已经能随时进入“视本”的状态。 按照护工送饭的时间来推算,在第48小时之后,禁闭室里的最后一根本已经被他吸收殆尽。正如他推测的那样,本是世界所有物资产生出来的冗余,占据了一定的内存。将这些东西吸收之后,则会强化自己的力量。 他吸收了约有几mb的本,除了心悸和舒畅感觉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易舟猜测,自己在领悟本的时候曾将那炫彩涡流完全吸收殆尽,如果那玩意儿是无数本的叠加,必是极大的体量。可能要用tb甚至pb去衡量。 因此,吸纳一些最基本单位的本,对他的身体状态没有任何影响。 举个例子,他就好似一个掉入崖底的倒霉孩子,因祸得福,被隐士高人传授至尊武学。内功自是深厚无比,但由于没有习得武学招式,他便无法进行融会贯通,将内力运用出来。 钻研本的过程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没觉得有多痛苦,他的禁闭就结束了。 铁门打开,站在外面迎接他的正是主治医生李医生。 他淡然将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眼睛微微眯起,对易舟健康的状态丝毫不意外。 “走吧。” “去哪儿?” “去我办公室,喝杯咖啡。” 易舟接受了这个提议,跟随在李医生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十余间禁闭室。身在禁闭室中的时候,易舟听不到外界的声响,但是在外面,那些病人绝望地呼喊声便清晰地灌进他的耳朵里。 尖叫声、哭泣声与大笑声糅杂在一起,奏响扭曲而病态的交响乐,生生将本就阴森的禁闭区烘托成了人间炼狱。 经过走廊,又是过了两道铁门,才算是出了禁闭区。 李医生的住院办公室在二层,他友好地跟路过的其他医生和护士打着招呼。 将易舟让进办公室后,李医生把门反锁了。 易舟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他突然很怕李医生突然回过头,揭开自己的脸皮露出金属的内里。他怕李医生就是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茧房管理员”。 李医生抬了抬眉毛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又不能把你吃了。” “为什么锁门?” “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想在我们谈话的时候被打扰。”李医生指了指角落里的皮质沙发说:“坐吧。” 易舟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形同犯了错误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的学生。 李医生没有食言,他从柜子里取出两袋速溶咖啡,冲了一杯给易舟,一杯给自己。 “凑合着喝吧。毕竟是在医院里,平时忙得很,我没时间磨豆子。”李医生把杯子递给易舟。 易舟捧着杯子,缩在沙发里,不言不语。咖啡的香气飘了出来,馥郁的热气铺在他脸上,撑开了他的毛孔。易舟从中感觉到了久违的“活着”的感觉。 他看到桌子上放置着李医生的名牌,上面写着李响两个字。 “原来你叫李响。” 李响把杯子放在唇边,吹了吹,啜饮一小口:“这个牌子的咖啡酸度还是不够,口感少了点层次。你怎么不喝?” “再等等。” 李响半坐在桌子边缘,观察着易舟的表情,轻笑起来:“在禁闭室里过得怎么样?” 易舟也笑了:“托您的福,挺不错的。不过盒饭不怎么好吃,比不上食堂。” “你倒是比关进去之前平和了不少。怎么,现在不想揍我了吗?”李响的笑意更浓了。 易舟佯作思考,说道:“还是想的。但是这里没监控,我说不准你会不会还手。万一我打不过你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齐声笑起来。 “李医生,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我觉得咱们就都别藏着掖着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好聊聊。” 易舟品味着舌尖漫开的苦涩,“你说得对,这咖啡确实一般。” “像朋友那样聊聊?” “嗯。像朋友那样聊聊。” 李响又是喝了一口咖啡,将杯子放下:“说说吧……易舟。” “从哪儿开始说起?” “从你知道本的地方说起。” 两个人的对话,一如他们的首次会诊。 易舟说:“我是在问诊的那天知道的。那天是……5月10日。你拒绝我入院后,让我休息一下,说稍后会给出结果。中间的空档,我去了洗手间。在那里我遇到了袁海静。” 听到袁海静这个名字,李响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这个用词并不准确。应该说……袁海静找到了我。她把我拖进厕所隔间,跟我说了一堆奇怪的事情,让我赶紧走,不要住院。并且很匆忙地提到了本。这也是我编造借口逃离医院的真正原因。”易舟说了实话,但也没完全说实话。他隐去了自己跟秦晚晚的事情,把关于本的透露安在了袁海静身上。 李响无奈地摇了摇头:“易舟,你还是不信任我。” “何出此言?” “你没发现吗?袁海静让你逃,就是不希望你察觉到本。她怎么可能本末倒置,提前把这件事告诉你。”李响很敏锐。 “你跟袁海静很熟吗?” 李响轻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她是我的病人。” 易舟试探性地问:“你的病人还有谁?” “很多……” “还有秦晚晚和刘正义?” “对。”李响承认得很干脆。“你既然已经问到这里了,我想你应该猜出了些什么。没错,我的病人都是掌握了本的人。除了你。” 易舟扬了扬嘴角:“我凭什么享受特殊待遇?” 李响推了推眼镜,说:“这事儿说来话长。” 易舟端起咖啡,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李响:“长话短说。” 李响沉吟了片刻,走过来坐到易舟身边,他往沙发里一瘫,娓娓道来—— 第41章 李响的自述(1) 你知道的,我叫李响。 当时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大概是希望我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他们的想法本身也带着点理想。 可我,其实没那么理想。我只是一个“响”不起来的普通人。 我本科毕业后就开始在津心医院实习。我的研究生导师和博士生导师都是津心医院的医生。这里对于我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它像我的专属学校,也像我宿命的终点。 我很尊敬我的老师,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精神科医生。 但是你猜怎么着,最后这两个人都进了精神病医院。只不过不是在津心,家属们对津心颇有微词,不肯再让他们住在这里。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我的研究生导师的时候,他已经被确诊为重度抑郁。我们都很清楚,那种程度的抑郁,靠药物或者其他手段很难干预。住院,无非就是有医护24小时看着,不至于让他因为起了黑暗的念头而结果了自己。 他当时语重心长地教导我,让我一定不要跟病人走得太近,不要试图去理解他们、共情他们。别那么具有“人性”,人性这个词不适用在精神科医生身上。 对待病人,最好只把对方当一个研究对象。不要对他们好奇,不要刨根问底。 他如此劝我,一定是有他的道理。这两位导师,就是因为太专业、太想为病人解决问题了,最终在触及到一些可怕的案例和极度危险的病人的时候,被一步步引向了深渊。 这种坠毁般的崩坏,是不可逆的。他们无法从地狱里爬出来重见天日,只能永远被囚禁在正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彼岸。死亡,反而是他们唯一的解脱方式。 只可惜,家属不理解,世人不理解。他们为了责任,只能继续苟活着。 当时我答应的好好的,我说老师您放心,我,李响,一定会继承你们的志愿,拿出冲劲来好好干。我还说,您的嘱托我记下了,一定尽量避免与病人过多交流。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走上了跟老师们一样的路。 精神病患者是很奇特的群体。 专业人士用病的成因、病症和学名将他们分类,然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病例。他们疯得花样百出。你永远不能用固有的经验去判断你的病人。 一开始,我觉得这难不倒我。只要我内心有所坚定,牢牢记住老师们的话,我就不怕应对那些病人的心魔。 但是我错了。 十九年前,我遇到了一个病人。哦,这位病人至今还生活在津心医院中。他的亲人已经彻底放弃了他,他靠着医疗保险和社会福利支付了一部分医药费,剩下的则由津心医院进行补贴。原因是这个人太奇怪了,奇怪到必须要将他控制起来,深入研究。 他成了我们医院实习医生的救命丹药。只要围绕着他,写几篇论文,基本都能在行业内有良好的发展。但同时,医院里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医生跟他的接触,不得连续超过一个星期。中间必须要隔三个月以上,才能继续接触。跟这个病人接触的累计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月。 这个规定并非没有原因。十九年里,前前后后有二十一位医生,被他弄疯。其中有十二位选择了死亡,八位患上了治疗难度很大的精神疾病,还有一位把自己的妻子孩子都杀了,剁成了饺子馅,上了社会新闻。你或许听说过他的故事,我就不赘述了。 在我尚年轻的时候,我一直遵循着医院的铁律,跟这位病人保持着距离。我做得太完美了,心绪太稳定了,不卑不亢、不悲不喜。除了日常的问诊与交流,从不过多发问。我展现了精神科医生的良好素养。 正是因为如此,我被他盯上了。他觉得我的专业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他的举动倒也不是人性中纯粹的恶,而只是单纯想试试看,把我弄疯需要多长时间。 别误会,精神病患者其实并不邪恶。甚至他们可能没有所谓的善与恶的概念。他们很纯粹,纯粹的就像是天真的孩童。他们也很直接,会把所有的想法描述给你听。但越是如此,你就越有可能在不经意间踩下他们布置的陷阱。无心又致命的陷阱。 他们中的很多,都只是想跟你做游戏。无非是,他们并不清楚这些游戏具有毁灭性地后果。 他开始主动接触我,而我则尽力躲避这种接触。他制造各种混乱引我出现,我则在平息完问题之后就溜之大吉。他开始装疯,对的,你没听错,一个精神病患者在装疯。他装得很巧妙,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他常抛出各种现象,让津心医院专业的医生们误以为他平添了新的症状,今天是恐怖症,明天可能又精神分裂了。 我的同事们都很想在专业上有所建树,谁都想凭着他拿下几个重要的奖项,或是发布一些震惊世界的新发现。他吸引别人,就像花朵吸引蜜蜂那么简单。他太清楚我们精神科医生在乎着什么,拥有着怎样的思维逻辑。 我们,不过都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他无法直接从我这里下手,就去蛊惑我的同事。再通过根植在我同事思维里的信息,传递给我。 我知道,这是战书,也是威胁。 如果我不跟他正面交锋,我的同事们会被他一个一个地解决掉,亦如我的老师们。 我不得不跟他同处在一间屋子里,对,就像咱们现在这样。我不得不让他对我敞开心扉,不得不接受他无可比拟的强大力量。 “李响,你知道吗,我不是凡人,我是神的使者。”他当时笃定地跟我说。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我跟所有的“正常人”一样,默默吐槽着。神的使者?那不就是天使?天使会被关进精神病医院?会成为被研究的对象?这算是哪门子神的使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正在心里嘲笑我。你认为,神的使者不可能被凡人所控制。”他看穿了我。“但是我要告诉你,神的使者是有使命的。而我的使命,就是在这里等一个人。 精神病患者是人类里最具有创造力的一批人。他们的思维五花八门,他们创造的脑洞是你从来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东西。惊世骇俗又无与伦比。 “什么人?”我问他。 “沐浴在圣光里的唯一真神。”他说。 第42章 李响的自述(2)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我仍旧记得他同我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他如痴如醉,眼神中尽显崇拜。 他是虔诚的信徒,发誓要等待自己的上帝,直到生命的终结。他信心满满,从不质疑。他知道神迹终会降临。 是的,我跟你一样,认为他病得很重。 可是你知道吗,当他展现出那种表情的时候,我确实看到了神启。 我看到他发光了。一股绿色的光芒从他的心脏处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直至包裹住他的全身。 坏了。 我当时以为自己也疯了。幻视,是踏入非正常精神状态最显着的特征。 他看出了我的慌张与窘迫,他像一个朋友般安慰着我。那一刻,我们的身份互换了,仿佛他是医生,而我才是那个病人。 他诱导我说出看见的东西,我无法隐瞒,只能相告。 他跟我说,我所看到的就是本的力量。而本,就是那位真神的神启。 我问他:在真神到来的时候,你怎么会知道是他? 他回答:只要神出现了,你一定会知道。但是有件事你必须做到,那就是尊重神的选择。 我又问他:神的选择是什么? 他回答:在神进行选择的时候,你同样会知道。 瞧瞧,他是多么的肯定。 我没有那么坚定的信仰。即便那时候我看到了神启,但我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觉得“那位真神”或许并不存在。 是的,“真神并不存在”,是我这些年保有理智和正常思维的基石。这么多年,它没有让我失望。我虽然看到了很多神启,但是我知道他们跟真神挨不上边儿。 那位病人跟我做了一个交易,在真神出现之前,他只做等待,不会再行荒谬之事。代价则是,我需要代替他成为神的使者,分辨着所有具有“本”的人。我要将他们收进医院,成为他们的主治医生。我要跟他们建立联系,我要尝试去理解他们。 我是不愿意的。我私心认为,神启也好,本也好,不过都是一些超能力的代名词。他确实是与众不同的,但拥有超能力并不等于神。你会说蝙蝠侠和超人是神吗?你会说金刚狼和黑寡妇是神吗?不,他们不是。 但可怕的是,他们这些最极端的病人,往往有着最致命的魅力。这种魅力并非是性吸引力,而是一种让你无法摆脱的信服力。他们会说出一些极具哲思的话令你折服,他们甚至会无微不至的关爱你,那种细腻程度远超你的朋友爱人。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沉沦其中。 我和他成为了朋友。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由不得自己。 后来我发现,只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我才能看见这些人身上的本。在我建立了这种逻辑关系的信念感之后,我已经不需要他本人在场了,只要是他的物品和照片所在的环境,我就能看到本。 所以,在这里我要跟你道个歉。我撒谎了。初诊时,那张放在我办公桌上的照片,实际上并不是我跟家人的合照。而是我跟他的合照。 大部分时候,我经手的病人都只是普通的病人。他们没有本,他们不会泛起光芒。他们只是单纯地出现了精神问题。这种情形的病人我是不建议住院的。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也不要在内心批判我。你应该对我抱有尊重和感激。正是因为我,才阻止了很多惨剧的发生。把本能力者隔绝在津心医院里,是对正常人类社会的保护,也是对本能力者的保护。 我即是稳定整个世界秩序的守门人。 后来,我见到了袁海静。我被震撼到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本的颜色不仅仅有绿色,还有红色。袁海静的本很强,是一种鲜明的红,红得让你的心怦怦直跳。那是血的颜色,是属于战士的颜色。 后来我又看到了秦晚晚。她的颜色也与众不同。她的本是黄色的,带着些许的橙。你见过冷色调的橙吗?我发誓,她的本就是冷色调的橙。明明应当是充满了温暖的属于阳光的颜色,却让你冷得发抖。 而刘正义,他是黑色的。他的黑不是普通的黑,是会变化的黑。有时候黑得像阴云密布的天,有的时候则像金贵的石油,或是闪耀着光芒、动人心魄的黑曜石。 还有童夕。他只是个孩子啊,一个孩子怎么会有本呢。他的本为什么会是蓝色呢,幽深的,不可捉摸的蓝。那种颜色属于一千米以下的海洋,或者是散发寒意,不知深浅的湖泊。 再后来,当我照镜子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自己的颜色。我跟童夕一样是蓝色的,但是我们的颜色有着细微的差距。他的蓝,深邃极了。而我的蓝,则像是马尔代夫的海水,清澈透明。 这很容易想明白吧,我的本能力,就是能读懂其他人的本能力。但是,这种能力,必须要在近距离内有本能力者或本能力者信物的时候才能触发。 我还见到过很多其他的本能力者。他们的颜色也都在红、橙、黑、蓝、绿这五种很好区分的颜色范围内。刚才提到的几个人,无非是光芒最盛的,是各自颜色的佼佼者。 为什么我在初诊时会改变关于你入院的决定?哦,你问到关键的问题了。 那是因为,问诊的时候,你黯淡极了,我根本看不到你的颜色。而且你描述的症状确实很轻微。这两者都不符合我判断病人入院的标准。我对你下了判决:你没有资格成为我的病人。 后来你去厕所了,我也准备好了婉拒你的说辞。在那个时候,透过重重墙壁,我看到了袁海静散发出来的红光。她竟然从住院大楼逃到了门诊大楼。这种行为在她住院的数年中从未发生过。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十分守规矩的病人。 看到她本的那个瞬间,我差点被另一种强光刺瞎了眼睛。 那光太耀眼了。我必须眯起眼睛来,才敢看向它。 你绝对无法想象那团光芒的炫目,原谅我语言的匮乏,我描述不出它万分之一的瑰丽。它的光芒通天彻地,整个楼层都被覆盖住了。 哦,你问那光芒是什么颜色? 是彩色的。 那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为强大而绚丽的本。 我终于理解了那位病人所说的话—— 他等了十九年的真神降临了! 第43章 各自为政 听完李响的自述,易舟久久说不出话来。 按照李响的说法,自己竟是被一位本能力者尊称为“神”的存在。 他几次想要开口,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表达,踌躇片刻,才问:“在监护病房的时候,你为什么还在跟我演戏?” 李响耸耸肩膀:“不是我对你不真诚。而是那个时候,你虽然知道本,但应该却没有领悟本。在你能够理解一切之前,不管我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的本虽然夺目,却并不是从核心涌出的,而是围绕在周身的。这便是领悟与否的区别。” “也就是说,不管别人有没有领悟到本,你都看得到?” 李响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抹深长的意味:“不,不是所有人,是只有你。” “我很理解你对于一些事情的感受,你肯定觉得彷徨无措又被动,感觉是被事情推着往前走。我曾经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请你相信我,你确实是最‘特别的’。” 易舟沉默了,他将杯底最后的一点咖啡喝光,走到李医生的办公桌前放下了杯子。 无独有偶,住院办公室的桌子上,也放着同样一个木质相框,它倒扣在桌子上。易舟深吸一口气,把它慢慢扶正。他看到了相片里跟李响合照的那个病人,那个等了自己十九年的人。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年迈,显得很年轻。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疯魔,看上去干干净净,甚至有那么几分艺术家的气质。他戴着黑框眼镜,卷毛,单眼皮。个子不算高,跟一米八几的李响站在一起,矮了大半个头。他在笑,笑容很明媚,相比之下,李响倒是严肃多了。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病人’吗?” 李响点了点头:“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 “吴柏树。” 吴柏树……这名字倒是跟他的本能力颜色息息相关,透着一股磅礴的生机。 “你为什么把相片倒扣了?不怕影响你的评估本的状态吗?” 李响说:“他的笑,看起来挺阳光的吧。但是我在看着他照片的时候,经常感觉到背后发凉,所以才倒扣过来。不过说到评估状态……可能吴柏树的力量在衰减,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我还没顾得上求证。我刚见到你的时候,看不到你的本。他的照片明明摆在那里。反而袁海静出现之后,借助她的力量,我才看得到。”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假如你等了一个人十九年,并将他奉为神只,那么当他出现的时候,你会如何?” “必然是来恭迎我的神。” 易舟转过头,不解地看着李响:“对啊。那为什么,我到津心医院之后,来找我的却是袁海静。” 提到袁海静,李响的表情再次凝重了起来:“我不清楚。但我想,这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病人们的关系,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不算多。不过,据我所知,袁海静跟秦晚晚走得很近,她们曾经的关系很好。刘正义算是个特别的例子,他跟谁都很好。这跟他的能力和他本身的精神症状有紧密的关系。除此之外,我并不清楚病人们的社交关系。他们都想利用我,也知道我是本能力者。但同时,他们也在本能的抗拒我、提防我。因为我是医生,而他们是病人。我们的关系,既紧密又对立。” 李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那天你打我的时候对我的控诉,我并不是很认可。严格来说,我是本能力者,但我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其实也不像你想的那样以团体的形式存在。大家都是各自为政罢了。” “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你是本能力者?” “或许你已经发现,但还没来得及细细感知——本能力者是相互吸引的。当本的等级强大到一定程度,就能感觉到周围其他的本能力者。但那种感觉,和我的‘视’完全不一样。我是可以直接看见,属于本能力的一种。而其他人,则更像是直觉。”李响说道。 这么一说便很合理了。刘正义从自己踏入活动室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自己,而秦晚晚,也是在图书室刻意接近了自己。他们的本能力,应该都很强。那么童夕呢?好像是自己无意中先跟他搭得话。难道他的能力要弱于刘正义和秦晚晚? “咚咚咚。”有人在办公室外敲了门,“李医生!李医生在吗?” 李响站起身,抬高声音回应道:“在的。什么事?开会的话,请稍等,我这边有个病人在。” 门外的护士声音中带着急切:“328的病人在mect之后突然停止呼吸,已经被送去抢救了。您赶紧过来看看吧!” 李响从桌子上抓起记录表,就准备开门出去:“好。我这就去。你叫着护工,把341的病人送回房间。” 328的病人……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童夕的房间号。童夕怎么了? 在李响打开门之前,易舟突然叫住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李响。” 李响回过头,等待他发问。 “袁海静为什么要自杀? ” 李响摇了摇头:“原因未知。” 看样领悟本,只是一个开始。对本的掌控,并不意味着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反而产生了新的谜题。 在回到病房的路上,易舟一直在想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本的属性。这些属性用颜色作为区分。 袁海静是红色的,她的力量易舟见识过不止一次——无可比拟的力量与速度,应该是很直接的攻击性属性。 刘正义的黑,乍一听不可理解,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有道理。他的本具有蛊惑人心的作用,普通人会轻易被他煽动,走向癫狂。他的力量像一种病毒,一旦感染可能就很难治愈。 秦晚晚是橙,她的力量易舟也见过。当时她没有展现太多的手段,只使用了区区一件病号服,就把他打的半死。病号服在她手里如同活过来的样子,令易舟难以忘怀。橙色,可能意味着强化或者驭物。 第44章 创新记录法 至于蓝色,李响说得很清楚了,是“视”。童夕和李响本的颜色同属于蓝,但颜色不一样,这可能说明,他们都属于“视”的本能力,但具体的能力方向不一样。那天夜里,童夕发病时候哭泣着大喊“他们在朝这里聚集”,他看到了什么? 而他从没有见过的吴柏树是绿色。绿色代表了什么样的能力? 第二个问题,李响明确提到了,他跟吴柏树的相遇是在十九年前。马铁锤曾说十五年前,在她八岁的时候,易易和韩瑾兮一夜之间突然消失。往前倒推四年,在她和易易四岁的时候,加格达奇的“另一个易舟”出车祸死了。同是十九年前的事,“另一个易舟”的死,跟吴柏树有关系吗? 第三个问题,也是易舟最关注的一个问题。李响提到神,提到本能力者,提到了精神病患者,就是没提到本的真相。他好像对本是物质冗余的这件事一无所知。 “易舟,好好休息,最近好好吃药。不要抗拒治疗,也不要有过激行为,省得再被关闭禁闭。”送他回来的护士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护士,谢谢。” 易舟坐回到自己的床上,眼前浮现童夕被护工控制的时候,看向自己的那种似求助的悲哀眼神。他不禁心生怜悯。本的力量并不一定是赐福,对于童夕来说,使他痛苦的本能力大概算得上是一种诅咒吧。 “易哥~”护工郭向明探了半个身子张望一番,确定没人后才颠颠儿地进来。他手里拿了些东西,正是之前易舟所求的书和笔。 “易哥,我听说你……受了重伤然后被关了禁闭……你还好吗?” “我没事,多谢你的关心。”易舟笑笑。 “也不知道是哪个操蛋的医生,从来没听过受伤之后还送去禁闭室的,这不是雪上加霜吗!真可恶啊。”郭向明嘴上那么说,但并没有立刻把东西递上,他似乎在考虑一些东西,怕自己受到牵连。“话说你是怎么伤的啊?” “自残。那时候情绪一下子上来了,没控制住。”易舟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从他手中夺过东西,“谢谢你小郭。对了,记得帮我跟阿国打个招呼,告诉他我没事了。让他别担心。伤都好差不多了。” 郭向明喏喏说:“好,我等会就给他打电话。易哥,别想不开。实在不行,心里有啥不舒服的,就跟我说说。” 易舟点点头,说:“谢了,我真没事。开荒的副本过了吗?有没有需要我帮助的?” 他不想跟郭向明聊病情,干脆扯到游戏上面,转移一下注意力。一提到游戏,郭向明来劲了,也不当自己是外人,侃侃而谈。易舟详细地分析着他们团队的失误和战略分配,算是对他捎东西的报答了。 打发走了郭向明,易舟端详起他拿给自己的书。郭向明很听话,确实买来了诗集。署名是一个名叫三季秋的不知名作者。诗集里面的内容不知所谓,狗屁不通。拿来记东西正好。 凡是病房里的东西,都有可能被护士护工检查。书什么的也有一定概率会被查到。他记东西的话,肯定不能按照常规逻辑记,更不能平铺直叙地写大白话。他需要创建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文字系统,把信息暗藏在内。 思来想去,易舟便将这些日子自己未解的疑问用一些特殊符号作为替代,并且他把页数分开。奇数页对应奇数页,顺序则是中间奇数→初始奇数→末位奇数的方法,每次使用四张奇数页为一次完整记录。比如说,1357这4个页面,解读顺序是3517。偶数页则用作混淆视听,他会写下大量的无意义文字,或者干脆记点流水账。 如此一来,他便不怕被检查。除了他自己以外,不论是谁看到这本东西,都觉得只是一个病人无聊的涂鸦和随手记,很难联想到更深层次的内容。 以此方式做了第一次记录后。他看时间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便前往了食堂。 食堂内一派熙攘,但并不拥挤。 病人们看似井然有序正常社交,实则发疯的行为层出不穷:有很多人是在喃喃自语,还有的病人当场表演反刍,把吃进去的东西,抠出来给大家看,然后再吃下去…… 易舟移开目光,不看那些倒胃口的操作。取了餐盘进行排队。 今天的菜色还不错,红烧茄子、山药木耳、去骨鸡腿、土豆炖芸豆。易舟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他想吃螺蛳粉了。虽说大满堂的卫生条件不怎么样,但是马铁锤煮得螺蛳粉确实有点东西。可惜医院主张清淡饮食、营养搭配,自然不可能供应这种辛辣食物。 打好饭菜后,易舟在寻觅可以落座的空位,忽见得远处有一人被众人簇拥着。那是刘正义。 他似乎正愁着摆脱激动的人群,看见易舟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冲他挥了挥手:“各位不好意思啊。今天的午饭我约了人了。关于合唱表演的事,等回头咱们活动室里再详聊。你们赶紧吃饭吧。” 众人纷纷展露出遗憾的神色。 刘正义冲着易舟走过来,朗声说:“易舟小兄弟,等久了吧。走,咱们坐那边吧。” 易舟配合地跟着刘正义找了个人不多的角落坐下。 “刘局长,您才吃啊~今天的茄子烧得不错,您可得尝尝。” “好好,我等会再去加点。” “刘局长!昨天合唱训练你听我唱得怎么样啊,我总觉得自己的高音拉不上去。” “等咱们排练的时候我再关注一下。” “局长好!”那位老兵又来了,他向来话少,但是主打一个用动作表达心意。端着餐盘的他都得停下来,对着刘局长打个敬礼。 易舟笑了笑:“刘局长在医院里人气很高,大家都很尊重您。” 刘正义无奈地笑了笑:“有群众基础是好事。我有信心为群众们谋福利,但又很怕哪一件事没做到位,寒了他们的心。像我们这样的公仆,一直都感觉自己在走钢索……” 直到后面,刘正义动了筷子,来往打招呼的人才逐渐变少。 第45章 偏执癖好 易舟打量着刘正义的餐盘,他餐盘里只有一个馒头和土豆炖芸豆一个菜。刘正义不着急把菜下嘴,而是非常认真地对着菜忙活着,他把芸豆单独挑出来,放到餐盘的另一个格子里。一根一根,按照从短到长的顺序,并排摆好。土豆也是一样,按照大小进行排列。 等把全部的菜摆好了,刘正义才舒畅地吐了一口气,从最短的那根芸豆开始吃起来。 易舟心说,怪不得吃馒头,这要是吃米饭还得了,光分米粒就得分到天黑吧。 刘正义吃饭的时候,把时间运用到了极致。他每夹起一块食物,都会咀嚼三秒,就一口馒头,再咀嚼三秒,吞咽过后停两秒,再进行下一个动作。他严苛地遵守着这套循环。假如有人过来跟他说话,把循环打断,他都会重新开始计数。 好几次易舟都想跟他说话,又怕影响了刘正义吃饭的节奏。于是两个人便默默地进行了一场“食不语”的用餐。 直到刘正义吃完了最后一块土豆,易舟也正好跟着他的节奏把菜吃完了。两个人保持一致的放下了筷子。 “易舟小同志,你很不一般。”刘正义眯着眼睛看着易舟。 易舟笑道:“刘局长可别这么说。我也就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哪里需要我就去哪里。” 刘正义摇摇头:“我可不是在随意的夸奖你。这顿饭是我在食堂吃饭以来,吃的最舒坦的一顿。大家其实都会知道我对食物偏执的癖好。发现,并不难,长了眼睛的都会发现。但是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好奇。他们会问东问西,从而打断了我的节奏。这会让我很痛苦,可本着尊重别人的态度,我并不能发难。” 他叹了口气说:“尊重换来的,往往并不是平等的尊重。我不认为簇拥和看似爱戴的行为,都有着尊重的内核。只有你,易舟。你发现了,且尊重了,而且你为了配合我的时间,保持跟我相近的速度用餐。这样在我吃完的时候,你正好也吃完,不早不晚。吃得过于快了,会显得很刻意,表示你在等着我。吃得过于慢了,则感觉你没太把我当回事。同时结束,是很完美的状态。” 他露出舒心的表情,眼角眉梢微微颤动着。 这种表情易舟觉得很熟悉,上次在活动室中,气氛变得热烈之前,刘正义也展露过类似的表情。 空气之中产生了某种不可见的流动的涡体。 易舟知道,刘正义的本要开始发动了。 “刘局长,”易舟压低了声音,“你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我。你想跟我建立怎么样的联系呢?把我也变成你的拥趸,还是一个帮手?” 刘正义脸上写满的错愕,这前脚刚夸完了,后脚就听到了如此直接的话语。他的舒畅感被即刻中断,易舟并不清楚此刻刘正义感觉到的是不悦还是失望,总之一阵夹带着埋怨的气流自刘正义周身散发而来,风拂般地直冲易舟的脸面。 假如此刻李响在的话,他或许会这样描述:刘正义黑色的本开始起变化了,它变得不再迷人,躁动而癫狂,像午夜风暴中壮阔的黑海,妄图吞没风浪中不自量力的小船。 刘正义的本,在食堂一角的小区域里奔流着。他们周围的几桌人都被这股本所影响到了,原本还在谈笑聊天吃着饭的他们,纷纷被涌上心头的低落情绪所支配。有几个人嘴里塞着饭,却忘了下咽,营养美味的餐食在口腔里失了味道,形同嚼蜡。严重点的,干脆把脑袋埋在盘子里痛哭起来,脸上沾着汤汁,混合着眼泪鼻涕,狼狈不堪。更有甚者,拂袖把盘子扫落在地,痛苦地打着滚。 食堂有此骚动,护工护士都忙碌起来。他们不理解,好端端的,为何会有这种群体发病的情况。 换做是几天前的易舟,他可能已经被这股黑色的本淹没,受负面的情绪感染,无法自控掩面哭泣起来。 可现在的易舟,并没有受到这股本的影响。他直视着刘正义,说道:“收了你的本吧,刘局长。你是个体恤群众的人,并不应该迁怒到他们。看着他们如此难受,你难道不会内疚吗?” 刘正义怔了怔,用手捋了捋自己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本带来的气涡停止了。饭堂里的大家仿佛恢复了正常的情绪。他们迷茫地感受着自己内心的变化。 “易舟,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是吗?我跟你一样,都是平平无奇的本能力者罢了。” 刘正义否定了他的说法:“不完全是。这个医院里的本能力者很多。但是即便是他们,也很难不受我的本的影响。所以,除了心绪不太稳定的小童之外,其他本能力者都躲得我远远的,不太与我交流。常跟我在一起的也都是普通群众。” “前几天童夕的发病,跟你有关系吗?” 刘正义惊讶于易舟的问话,他的脸上第一次呈现了愠怒:“易舟,你把我看得太轻了!本能力这个东西,并不是我求来的。它发生在我身上,我只能去接受它。我调动大家的情绪,让他们更积极,更喜悦,更团结,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作为一个干部,一个公仆,我错了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妄用它!更没有想过去伤害别人!让群众得到满意和幸福,是我参加工作之后就有了的追求,我为什么会想要毁掉这一切!更不用说小童是个好孩子,我对他只有关爱,怎么会施加伤害!”刘正义有点受伤。 他的话不像是官场上的假大空的妄词。 易舟点点头:“或许你对别人从来没有恶意。但是有时候你也控制不住,不是吗?如果你真的能把你的本控制的很好,我想你也不会在这里。” 看得出来,刘正义很想为自己辩护,但是他最后还是无力地低下了头。他知道,易舟说的对。 第46章 刘正义的回忆(1) “刘局,洪灾区基本已经疏散的差不多了。但是茅岭村……他们太落后了,洪水当前,电力和通讯中断,只能靠人力去做紧急通知。通知到的时候,已经过了疏散的最晚节点。这个村恐怕保不住了……” 刘正义站在抗险救灾指挥的大屏幕前,面色凝重。屏幕上不断更新着灾情数据。他的手心微微出汗,脊背弯曲着,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几乎压得他无法喘息。 这是他主持三项地区抗洪的第八天。 十六级的超强台风带来了连绵暴雨,三项城告急,大堤被冲塌,洪峰袭城。他们的救援速度已远超世界水准,三项城周边的城镇和村庄都已做了疏散,全国各地派出了精英参与抢险救灾,公益团体和慈善基金亦是纷纷出动,帮忙安置灾民。 刘正义的工作已经做得相当漂亮,在这段时间他几乎夜不能寐,体力精力都到了临界点。他还没来得及因为向好的情况而放松心态,突如其来的噩耗便又将他的心悬了起来。 三项地区的茅岭村,是个出了名的刁村、穷村。这个村子位置偏远,临水临山,是险要之地。 多年来,刘正义都试图扶贫茅岭村,为他们修路、拉电,希望能让茅岭村的村民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他召集各地企业家,用政策吸引他们在茅岭村落地项目,或是协助发展旅游业。 结果,第一批去考察的几个企业家,就遭到当地村霸的绑架和敲诈。他动用很多人力,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把他们安全地捞了出来。然而经此一事,再也没有企业家敢随便前往茅岭村。 这里成了三项地区的不毛之地,村民们继续过着艰难而贫穷的日子。用他们村长的话说,茅岭村是大山的孩子,世世代代被山神庇护,没必要打开通路跟外界联系起来。 对他们来说,一切的帮助都会背弃茅岭村的祖训。他们并不觉得自己穷,一叶障目,也根本不愿意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以前尚还好说,但此次碰上了特大洪水,茅岭村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山洪还有后面的泥石流与疫病。 他们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刘正义知道,村民们生的希望都系在他身上。他的抉择,关系到茅岭村三百二十户,八百余人的生还可能。 所有参与救灾的工作人员都疲累了。包括刘正义。 其实即便他彻底放弃了茅岭村,上级单位也不会怪罪他。在三项地区两千万的生命面前,茅岭村的损失不值一提。 但是刘正义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直升机还能飞吗?” “能是能……但是暴雨还在下,短时间内没有停止的可能。” 刘正义抬手打断了秘书:“能飞就行。找最好的飞行员,分流三项城的救援队伍,直升机先行,救援橡皮艇、卡车、医疗队伍都跟上。”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三十分钟,我只给你们三十分钟。第一批直升飞机,即刻待命。我要亲自去现场。其他救援同步做好进山的准备!” “可是刘局……太危险了,您不能去啊。” “我必须去!”刘正义坚定至极。 大雨如注,狂风哀嚎,即便是最优秀的驾驶员掌舵,直升机的飞行状况仍旧没有很好,它仿佛折翼的雄鹰,在云中颠簸晃动。 螺旋桨奋力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直升机的照明光柱穿透厚厚的雨幕,在黑暗中搜寻生还的人。 这是刘正义第一次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下乘坐直升机,他难受极了,胃里翻江倒海,双手如铁钳般紧抓直升机的侧门。 救援直升机门是洞开的,风雨泄进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白色衬衣,连眼镜上也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局长,您坐下,系好安全带!”随行人员几乎是要嘶吼才能让声音传递出来。 刘正义摆摆手,固执地站立着。他的双腿打着摆子,眼睛向下张望—— 洪水已经将整个村庄吞没,它如凶猛的野兽,在村里肆虐翻滚,不结实的砖瓦房被冲得稀烂。 村民们爬上了地势较高的地方,苟延残喘着。体力充沛的时候,他们尚能自保。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所剩只有无助和绝望,有许多身子浸泡在水里的人快要无力抓住救命之物。 泛黄的洪水冲刷着他们欲哭无泪的脸,随时都有可能把他们一同卷走。 抢险迫在眉睫! 探照灯掠过茅岭村的祠堂,有不少村民站在上面。他们脸上皆是脆弱和麻木,瞳孔开始涣散。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失去希望,一旦失去斗志,便再也无力同灾害搏斗。 眼见着这水乡泽国和饱受灾难的村民,刘正义心如刀绞。 “轰隆——!”厚重的云层中陡然劈下一道闪电,击中刘正义所在的直升机,机尾登时闪现出火花。直升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打着旋子。 刘正义没站稳,被摇摆的直升机甩出机舱,只剩双手还抓在上面。 “局长!”随行人员吓坏了,想要施救却因直升机的颠簸而无能为力。 刘正义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他好像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他这一生兢兢业业,临近退休却还要背负着无数人的性命。如若他真的救不了茅岭村,干脆就此坠入洪流,与他们一起死去算了。 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即将被耗干的时候,巨大的压力和负罪感同时爆发。刘正义顿感眼前的世界起了变化,一团黑雾涌来,轻柔地将他包裹住。 他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渐渐沉入黑雾当中。 它们抽取,而后给予。黑雾让他感觉到恐惧和迷茫,同时又赋予了他极致的温暖。他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随着肉体的沉沦,刘正义的一生如走马灯似地在脑中播放起来。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重新审视着这一切。 黑雾改变了他,或许应该说,黑雾给了他改变的机会。 他在绝望中迸发出了近乎偏执的怒吼—— 他要活着!他也要茅岭村的村民们活着! 第47章 刘正义的回忆(2) 坚定的决心为他挣脱了恐惧。黑雾涌进刘正义的身体。 再睁眼时,那双眼眸不再是无力疲乏,取而代之的是无比耀眼的光芒。他吼叫一声,凭着自己孱弱的双手,重新攀上了直升机。 狂风中,刘正义站定在飘摇的直升机机舱中,怒视团聚的黑云。他抬手指天,咆哮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要发威我不拦着你,但是今天不行!只要我刘正义在的时候,就不行!” 机上的所有人都被刘正义惊到了。 刘正义问随行人员要来军用扩音器,他将声音调至最大,放在嘴边,高昂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冲破风雨,回荡在茅岭村上空。 “茅岭村的乡亲们!你们听好了!不要放弃希望,救援团队正在全力赶来!我是刘正义!我与你们同在!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了,茅岭村不会有事的,你们也都能活下来!” “我的命,跟茅岭村同在!茅岭村如果守不住了,我就把命赔给你们!” “听到了吗!请坚持住!坚持到救援来的时候!坚持到绝对安全的时候!” 那时候,刘正义还不知道,他那醇厚的黑色的本,正随着音波传递给所有的人。 随行人员和飞行员被本的力量所影响,各个热泪盈眶,誓死相随。 村民们亦是受到鼓舞,逐渐有了求生的欲望。一些村民大哭起来,振臂高呼:“坚持!活着!” 雨势渐小,其他的救援直升机也纷纷赶来。飞行员们凭借着超群的能力,将直升机稳稳停到救援地点上空。 第一批村民被救上来了。 在刘正义的疏导下,其他村民不争不抢,帮忙先将老弱妇孺送上去。强壮的青年们,则在屋顶唱起世代流传的山神之歌,等待着下一波救援。 一夜过去,阳光刺穿乌云,照亮了每个人的心。 刘正义半个身子探在机舱外,不停地发表着振奋人心的讲演。他一刻未停,嗓音已然嘶哑,但那种亢奋和激情未曾褪去。 初升的朝阳洒在他身上,让这位英气的中年人身上多了一种神性。如果庇护茅岭村的山神有具体的形象,不正应当是他这样的吗。 村民们欢呼、喝彩、下跪、朝拜。 在这一夜,刘正义用他的本能力创造了“茅岭村奇迹”,全村八百七十二人,除了有两个人在山洪突至时遇难,其他人全部安全无恙。 可是,也正是在那一夜,在刘正义获得本能力时候,巨大的压力带来了无法扭转的精神恶疾。他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躁狂和抑郁开始在他身上交替出现,完全不受他主观的控制。 狂躁的时候,刘正义觉得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他有着绝对的自信,能帮大家解决任何的问题。情绪之高涨,可以轻松引得群情激昂,调动成百上千人的积极性,让他们跟他一样沉浸在绝对的欢欣当中。 日常的时候也还行,刘正义活得像他自己,有坚守,有原则,有需要恪守的泾渭。 可怕的是他抑郁情绪到来的时候,刘正义会对一切失去兴趣,他无法进食或者睡眠。这时候的本,会伤害到别人。他身边的人,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岳父岳母、他的同事……甚至他最关心的群众们,都会被他拉进泥潭中越陷越深。没有人能幸免。 他们对刘正义的感情越深,受到的反噬就会越大,越渴望帮他,作用在他们身上的本就会越多。不论多么坚固的情感都会被黑色的本能力冲垮。 多年前的某一个清晨,他毫无征兆地掉进了抑郁的情绪。狂躁时候他的力量犹如是一种透支,让他在抑郁的时候情绪亏空,完全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想死,想毁灭一切。 他坐在床边,拿着水果刀,想看看动脉的血是什么颜色。 那天他的妻子刚好去外地参加活动,幸免于难。但他十七岁的儿子则没那么幸运。 这位向来阳光懂事的男孩准备在上学前跟父亲打声招呼,撞见这一幕的时候,便被刘正义无意释放出来的阴郁的本冲击了个正着。 他很心疼自己的父亲,匍匐在他脚边,轻抚他的手臂:“爸,你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如果我能替你痛就好了。” 男孩的眼神空洞极了,他夺过刘正义的刀,将刀片贴近手腕,对着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竖着割下。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刘正义一脸。 房间内弥漫着血腥味,男孩跪在那里,抬起手腕任由鲜血流淌,他咧开嘴笑着说:“爸爸,你不是想看看动脉的血是什么颜色的吗?看我的就好了。你瞧,这是多么漂亮的颜色……” 孩子最终没有抢救过来。 也正是这个时候,刘正义意识到自己必须被关起来。他不能再让别人受到自己本能力的伤害。 津心医院里的一个男孩时常令他想到自己的儿子,那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白净男孩,他叫童夕。 刘正义想把无处安放的父爱都给他,又怎么舍得害他呢…… “易舟,我有罪。我的罪跟我的功绩一样鲜明,一样不容忽视。但是对童夕,我绝无加害之心,对你也一样。” 刘正义盯着易舟餐盘里剩下的一粒米,那粒米似乎在困扰着他:“我对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你不要误会我的人品和德行。我只是无法不注意到你,无法不想要去感染你。” 易舟用手指把那粒米沾起来,塞进嘴里:“你辛苦了,刘局长。” “那么你呢,易舟。你的本能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可以不受我本能力影响?”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可以的话,我希望刘局长你能跟我站在一起,咱们想办法去弄明白这件事。如果我能减少你本能力给他人带来的负面影响那就再好不过了。” 刘正义的目光中冒出了希冀:“只要在合理范围内,你有什么希望我配合你的,尽管跟我说。” 易舟点点头说:“多谢了刘局长。你……真的是位好干部。我为之前多有冒昧的话跟你道歉。” 刘局长脸上露出既受用又害羞的神色:“别这么说。一切为了群众。” 他们两个人算是一拍即合,达成了共识。 第48章 私心 易舟看着放置盘子的刘正义的背影,唏嘘不已。对于刘正义的拉拢,他其实是有私心的,并不像嘴上说得那么正义凛然。 黑色的如病毒一样的本能力,能撼动别人的心智,甚至连普通的本能力者都无法幸免。这种可怕的能力一旦为自己所用,很多棘手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饭后,易舟在专属于病人们活动的院子里散步。初夏午时的太阳明媚且不毒辣。他感受着阳光灼在皮肤上的温热感觉,思考着接下来要有的动作。 刘正义算是暂时被归拢在自己的阵营里,双重人格的秦晚晚则还未知。这个女人的情报很关键,他需要从她那里弄清楚重症病房到底是什么情况。 正考虑的时候,一阵体香笼了过来,接着有双手覆上了易舟的眼睛。 “请你猜猜我是谁~”带着调戏意味的悦耳声音响起。 易舟把这双手拂开,看见秦晚晚正歪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帅哥,大好时光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递枕头。他正打算找个机会再次接近一下秦晚晚,看看她关于“结盟”的态度,没想到她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 秦晚晚撅了噘嘴:“臭男人,一点情趣都没有,怎么上来就聊公事啊。就不能聊点风花雪月的趣事吗?” 易舟皱眉:“再说一遍,我有妻子。我和你,除了正事,没有别的可聊。” “无趣!”她翻了个白眼,“天下哪有你这种男人啊。任何男人都不会拒绝漂亮姑娘的美意吧。” 她还不放弃,在易舟身边坐下,身子贴得很近,樱桃一般诱人的唇瓣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了。“送上门的,又不需要你负责,你不心动吗?” 易舟向后躲闪着,说道:“很可惜,我不是你口中的‘任何男人’。我只是易舟。” 秦晚晚吃了瘪,对易舟的兴趣却更浓了起来:“好好好,你清高。” 她递了一个又纯又欲的眼神过去。斩男是她的专长,她很想知道,易舟到底是不是像他自己口中说得那般意志坚定。家中的妻子,不过就是黄脸婆,怎能比得上芬芳的野花。 “你就这么对待喜欢你的人吗?未免太无情了些吧。”她睁着一双含情目,像看着英雄那般看着易舟。 易舟并不吃她这一套,讽刺道:“喜欢?这个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廉价了?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这算是触到了秦晚晚的雷区:“我说,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说教的语气跟本公主说话啊。谁不是第一次做人啊,凭什么你知道,我就不能知道。” “秦小姐。我觉得以咱们俩的关系,讨论爱情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更不用说,前几天我差点死在你手上。假如在你的词典里,喜欢意味着摧毁,那我无话可说。”易舟冷冷说道。 秦晚晚笑了,弄了半天,这个男人介意的点在这里啊。她用手撩了一下头发,倚靠在木质长椅的靠背上,玉腿交叠起来。肥大的病号长裤都无法掩盖她两条长腿的优美线条,雪白的脚踝连接着的是俏皮晃动着的双脚。 “谴责别人之前可要弄清楚对象啊。打你的是秦晚,又不是我秦晚晚。这笔账可不要算在我头上哦。” 易舟冷笑道:“是吗?你们姐妹俩可真有意思。前脚你说要杀我,她来替你执行。后脚,她打完了,你又说是她的责任。” “我看这样吧,你叫秦晚出来跟我说话吧。比起你,我更愿意跟她交谈,起码她不动手的时候,还算是个可以沟通的人。” 秦晚晚脸上浮现一股杀意,她探出手,捏住易舟的下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会觉得,我在这儿逗你玩,就真的被你拿捏住了吧?提醒你一句,别把我和秦晚那个笨蛋拿来相提并论。我跟她可不一样,她那种不修边幅的女人,我根本看不上。” “我没有把你们两个做比较。”易舟轻笑一声,“我只是单纯觉得秦晚比你强。至少,她在我面前展露了她的本能力。橙色的本是吧,秦晚她能把病号服舞出刀剑的感觉,那你呢?你会什么?不会是只在搔首弄姿上下了功夫吧。” 秦晚晚简直要气炸了,她怎么都没想到,易舟能顶着俊俏的脸说出这么贱兮兮的话。最关键的是,她甚至都有点无法反驳。 怒气顶在心口,秦晚晚不悦道:“好啊,你故意的是吧。我就奇了怪了,先是刘正义对你另眼相看,怎么连李响都向着你,把我本的颜色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有没有点职业道德啊,不知道要保护病人的隐私吗?” “额……恕我直言,本能力这块,也不属于隐私范围吧。” 秦晚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对!秦晚去杀你的那天,你还不知道本。你……难道领悟了本?” 易舟毫不避讳地点点头:“是的。” 她不再变着法子搞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端坐好,双眼放空看向前方,而后瞅了瞅易舟,又再度移开视线。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很怪。” “哪里怪了?” “这种事情一句两句根本说不明白。” 易舟展现出了好奇:“不如,在我们聊结盟的正事之前,你先跟我讲讲你所知道的关于本的事情?” 秦晚晚睫毛忽闪着,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心思:“本跟我的身世息息相关,告诉你我可就没什么底牌了。” “这么说,你是不肯讲?” “那倒也不是,说可以,只不过,你需要拿点东西跟我交换。”她狡黠地眨眨眼睛。 易舟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前胸,说:“那方面的事,你想都别想。说破天我也不可能答应的。” 这会换秦晚晚无语了,她叹了口气说:“本公主倒也没有那么缺男人吧。在津心,我挥挥手就有大把的男人,无非是我都看不上罢了。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啊,咱就主打一个公平公正。我跟你讲本的事情,你呢,就跟我讲讲你跟你老婆的故事吧。” 第49章 秦晚晚的自述(1) 秦晚晚很好奇,易舟这样英年早婚的人究竟能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她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竟然让从来没在勾引男人这方面失手的自己遭遇滑铁卢。 易舟思考片刻,点头答应了:“可以。交易达成。” 他也学着秦晚晚那样,靠在椅背上,看着院墙上开得正艳的红白双色蔷薇说:“那么请你开始吧,秦小姐。” 秦晚晚陷入了很长的沉默,她仿佛在整理自己的回忆。 微风吹在她的脸上,撩起了她的头发。 “本的事情,要从我降生开始说起……” 易舟,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哈利波特》,假如你看过,那我就浅浅引用里面的一些概念,方便你理解。 本能力者分为两种。天生本能力者,和后天本能力者。天生本能力者就类似于哈利波特里一些忠诚的食死徒,力量源自于血统,是打降生起就会有的东西。而后天本能力者,则像赫敏·格兰杰那样,父母都是麻瓜,她自己逐渐觉醒了能力。 从你认识的这几个人来说,我和秦晚、袁海静就属于天生本能力者,我们的父母、祖辈,都是本能力者。说个地狱笑话,精神病可以遗传,本能力也是一样。大部分的天生本能力者,都来自于有可追溯的精神病史的家庭。但是有一点需要强调,那就是即便是同一个家庭传承下来的本能力,也未必都是同一种本能力。这个跟本能力者本身的性格有关系。 而李响、刘正义他们属于后天本能力者。是在一些较为极端的处境或是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下,意外获得的本能力。 先声明,不是本公主唯血统论,但是理论上,天生本能力者的实力是要强于后天本能力者的。不过嘛……这个东西也说不好。而且,有一些本能力者是隐藏的天生本能力者。他们的家庭或者祖上,可能就已经有本能力了,只不过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呈现隐性,或是隔代遗传,导致显得像后天本能力者。 我跟秦晚就出生在一个有精神病史的家庭。并且不是单方血脉,是两边都有。嗯,很可悲对吗,我们是两支精神病血脉的融合。 民间有个说法,说是精神病人不会得癌症。但是好笑的是,得癌症的没准能活到七八十,我奶奶这一脉,基本没人能活到40岁以后,都是早早就自杀了。我爸也一样。 我妈家这一脉则比较特殊,他们长寿,但却各个像魔鬼,个顶个的有着最强的掌控欲。但是这一脉死亡率也很高,通常是用过度的掌控欲和疯狂的行为逼急了别人来诱杀自己。 这两家结亲能有什么好结果,完美地复刻了两支血脉的悲剧罢了。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跟秦晚也就六七岁的时候吧,重度抑郁的我爸实在受不了焦虑癫狂的妈妈,徒手在夜里掐死了她然后自杀了。我跟秦晚就被送去了福利院。 别露出这种同情的眼神,易舟。没关系的。每一个精神病,都会谱写出属于自己的疯魔故事。我们前后被三对夫妻领养,两对是常驻在国内的外国人,一对是台湾人。他们都在惺惺作态的对我们好。等到他们发现我们双重人格的事情,都会表面叹惋实则嫌弃。 也是,不能完全怪他们,毕竟谁希望养个双重人格的孩子呢? 是不是进度太快了,让我往前倒退一下,从我们的出生开始说起。我不得不说点很玄的事情。我妈初次产检的时候,检查出来是双胞胎,但是之后再去,则又变成了一胎。当时医院非说是弄错了b超记录,是检查的问题。确实,不管从他们的角度或者本能力者的角度,都很难解释这件事情。毕竟,我妈没出血,没滑胎,除了精神不正常之外,身体健康的很。怎么可能怀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不翼而飞了呢? 或许正因为这件无法解释的事情,才铸就了我跟秦晚的命运。 我们跟普通的双重人格不一样。大部分双重人格虽然可能会有遗传方面的问题,但究其根本是受成长环境影响或者文化冲突原因。医院说,双重人格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是很严重的疾病。 然而,我跟秦晚,从出生的第一天开始就是共存的。到现在我也不清楚,我们到底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双重人格。 我们并不了解你们所谓的“正常人”是怎么生活的。在我们的世界里,有着很鲜明的时间配比。 这可能是上天给予我们唯一的公平吧。一天二十四小时,我跟秦晚晚各享十二个小时。我占据身体的时间是在早晨六点到晚上六点。剩下的时间则归她所有。 在无法主导身体的时间段,我和她会置身在一片虚无当中,那种感觉更像是一个无力的看客,我们共享视角和所有感受,但是在那个当下无法言语,也无法将自己的感受告知对方。我们每天只有两个小时能进行交流,那就是主导人格互换前的一个小时,凌晨五点和下午五点。两个小时的时间,很不够用,有时候还会被一些事情中断交流,使我们不得不错过仅有的向对方表露心迹的机会。 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在孩童时期,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我们是全天下最紧密的关系,世界上所有的双胞胎姐妹都比不过我们的羁绊。毕竟,我们共用同一具身体,也能以悬浮的视角看着所有对方的经历。 但是青春期之后,这就成了一场噩梦。 我们开始彼此嫉妒,这种嫉妒演变为互相的痛恨。我对于掌控身体的时间很不满意,她同样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在最爱玩的年纪,我要每天去上学,坐在教室里听天书一样的课程,还要参与所有的考试……凭什么,她能晚自习之后在小吃摊前享用美食,能追剧看动画片,能在夜里玩手机。她则质问我,凭什么只有我能沐浴在阳光下,跟人交朋友,而她就必须在夜晚的大部分时间里待在房间里。 哦,是的。我跟秦晚,我们不需要睡觉,从来不用。 第50章 秦晚晚的自述(2) 我们的矛盾都是小事儿,并不妨碍我们深厚的感情。我们会像所有姐妹一样,在激怒之下互扯头发,又在过后和好如初。我们相安无事打打闹闹的相处到了十五岁。 就是在这一年出事了。 十五岁的那年,我喜欢同校高中部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长得特别好看,说起来你跟他还有点像呢,不过你没他白净,也比他略微壮实一些。他是年级第三名,妥妥的学霸,长得好看,性格也温和,在我们学校是校草级别的人物。当时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我也是其中之一。 在学业上,秦晚比我要强一点,作业都是她做。假如她是白天的人格,可能也足够进个年级前十吧。可惜我是个吊车尾的,我去考试白瞎拉倒。她很着急,但在我使用身体的时候,她是无法告诉我答案的。 我们的作业都做得很好,但是一考试就完蛋。我们不得不承受着抄袭别人作业的非议。很多老师指着鼻子骂我说,别光抄作业,有本事就在考试的时候也一起抄了。我的成绩常年在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五之间波动。 我跟那个男生,云泥之别。 可是那时候我哪考虑的了那么多,我自认为爱情不能用成绩这种东西去分类和衡量。一些有才华和内涵的人也许会不屑我对爱情的理解,就好像你,易舟,你不是也嘲笑我不懂“喜欢”、不懂爱情吗。但是我告诉你,我不是不懂,反而我是看得太清楚了。所有的感情,无非都是利益的瓜葛,是互惠互利的过程。 我不相信你没有听说过一些人为了金银钱财和更好的生活而抛弃潦倒的爱人,我也不相信你没见过中年夫妻的婚姻因为年轻的肉体而彻底瓦解。那些才是血淋淋的真实。“爱情”是什么,不过就是当前的欲望吗? 我喜欢他,他优秀又长得好看,跟他在一起有面子。我不需要考虑以后,也不想费尽心思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我要的只是在那个当下得到他就可以了。 我一无所有,但是美貌和身材就是我的底气。男人都差不多,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我很自信,拿下他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我开始耍一些小心机接近他。 我会观察他常出没的地点,跟他制造偶遇的机会。 第一次接近他,我装作不小心撞落他捧着的书本,再是帮忙捡起来,瞪着无辜的眼睛泪眼汪汪跟他道歉。帮他捡东西的时候,进行一点肢体接触,比如触碰一下他的指尖或者胳膊,然后露出出害羞的神色。在他眼里的我,应该是十分娇羞又惹人怜爱的吧。 什么?你问我是不是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拜托,别老土了好吗?第一次相遇,我就贸然出手的话,那也显得本公主太low了吧。我肯定不会像其他蠢女人一样行事。 传授你一个秘诀,当你想得到一个人的时候,你需要让他对你产生兴趣,或者,需要让他看到你的价值。 所以我制造了第二次的机会。第二次,我不得不对他使用本。他跟其他同学在操场上打篮球。有不少女生围观他打球,帮他加油,假如我也融入进去,那就成了背景墙,也就决定了他的主导地位。我假装碰巧从球场外路过,用本控制他的篮球飞出场外朝我冲撞过来,然后顺势跌倒在地。 那天我穿了短裙,膝盖蹭在地上破了皮。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达到目的,流点血算什么。 场上众人发出了惊呼,他随即跑过来查看我的状况。那点小伤,其实一点不疼。不过我可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我憋了一包眼泪水,咬着嘴唇,装作没法继续走路的样子。我的相貌辨识度那么高,上一次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他自然而然地认出了我。他便主动要求背我去校医务室。 一路上我伏在他的背上,感觉着胸脯跟他的脊背相互作用,我闻到他身上清新肥皂的香气和略微的汗味儿,那是属于男子汉的味道。大概是荷尔蒙的加持,我感觉更喜欢他了。 这一回,是他主动问我要了联系方式。 跟我的喜欢截然相反,秦晚并不欣赏他,甚至叫我离他远点。大家都是女人,我觉得她就是纯粹的嫉妒,她嫉妒只有我能跟他近距离相处。或者嫉妒他是老师的宠儿,考试名列前茅,而她的付出永远得不到回报。 我不让着她。我的身体我控制,她说得并不算。 但是无意中,她倒是也帮了我的忙。加了联系方式之后,我们开始频繁的聊天。下课互相发信息,联系最紧密的那一阵他这个学霸上课的时候都要偷偷回我的信息。照这种情形,晚上的空闲时间更应该高强度的聊天,只不过六点之后身体的支配权就换人了,所以在男生的视角,晚上的我格外冷漠,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一整个人间蒸发。 他不理解,所以对我更加好奇。当他询问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家教很严,家长不让我玩手机,而且晚上的时间很紧,我要健身还要写作业,没有那么多时间看手机。我撒娇似地跟他说,我脑袋笨笨的,所以就算很努力的学习成绩也不好,我要比别人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呐,人设这不就立起来了。 他便更觉得我不俗了。“欲拒还迎”这个词值得划重点。他告诉我:女孩子笨笨的也很可爱。 大鱼咬钩了。 我们的这种交往持续了两三个月,在这期间,白天我会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我读懂了他眼睛里的火,他有时候看向我的神情不再像最初那么纯情,反而像是一头狼,想要把我吞进肚子里、揉进身体里。晚上他却又要承受秦晚的无视。 这种冷热交替让他非常难受。 终有一天,他受不了了,提出单独见面。他把这次见面,称之为“约会”。 我知道,他大概是要跟我表白了。 第51章 秦晚晚的自述(3) 糟糕的是,男生选择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地点是他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那里我知道,树林多,灯光暗,人也稀少,正适合小情侣幽会。只可惜,十点之后,身体的主导者是秦晚而不是我。 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我的身体里只有我这一个人格该多好。 怎么了!你别瞪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是双重人格,你理解不了我的这种苦痛。有这种想法不是很正常吗?秦晚也天天盼着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呢,狠毒的又不只是我一个。 为了说服秦晚赴约,我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我甚至不得不保证,上课认真听讲,好好做笔记,考试至少前进个三十名。还承诺白天跟男生见面的时候,帮她问几个她不太懂的学习上的问题。 你看看这个蠢女人,男色当前,她满脑子想得竟然都是这些东西。 总之那天,秦晚去了。我劝说她好好打扮一下,她压根不听,清汤寡水的就上阵了。 一开始气氛很不错,算是渐入佳境。他们两个人并排走着,东一锤子西一榔头聊点有的没的。没过一会,秦晚这家伙就煞风景了,开始问他数学题。我真是搞不懂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也应该打个啵吧,她竟然只把他当课外辅导。给我气的头顶冒烟。 再后来,事情开始变味儿了。那个男生说要带秦晚去看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秦晚问:看什么? 男生神神秘秘地说:我先保个密,等会你就知道了。 那时候我还傻乎乎地以为,他是准备了什么告白的小惊喜,是不是在某一处藏了鲜花或是气球。 小公园里有一片林子,远离路灯,气氛幽静。白天的时候,会有一些晨练的大爷大妈在里面吊嗓子、压腿。到了晚上,这里便没了人的踪影。 我记得,那天晚上天气很好。在男生把秦晚往小林子里引得时候,我心中雀跃极了,像所有恋爱中的少女那样小鹿乱撞,觉得周围的景色都美了不少。 天空晴得仿佛黑色绒布,繁星点缀其上,一闪一闪分外好看。月亮在林间洒下柔和的光,怪浪漫的。 进入林子深处,植物茂密起来。视线不太好,秦晚走起来东倒西歪。 男生体贴地拉着她的手。 秦晚不喜欢别人碰她。我感觉的出来,她很抗拒,手心甚至沁出了汗珠。但是没辙,男生的手算是行路的助力了。她被他牵着,又恰到好处地跟他保持着距离。 秦晚晚:怎么还没到?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他:就快到了,别着急嘛。 秦晚晚停了下来,撒开男生的手说:“你最好赶紧告诉我,不然我要走了。” 男生只好先哄着她。他左顾右盼,确认此处已经远离公园主干道,也没有打扰的人,才说:“这里也行。” 他伸出胳膊,环住秦晚,手掌抵在一棵碗口粗的树上。他刻意离得很近,嘴唇碰在秦晚的耳朵上,身体极尽可能地贴近她。 那是个夏天,大家的穿着都很轻薄,秦晚明显感觉到下面有什么东西硬梆梆地顶在她的肚子上。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男生龌龊的心思,便从他抬起的胳膊下钻了出去,啐了一口,转身要走。 箭在弦上,没有不发的道理。男生拉扯住她的胳膊,双臂用力将她搂住,紧紧箍进怀里。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说道:“别走啊。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我想给你看得东西你还没看呢……来,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说罢,他一只手使劲,另一只手腾出来,开始拉他的裤子拉链。 秦晚这人的性格你也知道,相当火爆。她挣脱了男生,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趁着他呆若木鸡的时候,她问了一个问题。我很清楚,这是她作为姐妹,替我问出的问题。 “你喜欢一个人就是把她往树林里拽吗?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认真地表白,没想过好好把秦晚晚当做女朋友那样对待?” 男生捂着脸,怔怔看着秦晚:“我以为你心里清楚的很呢。我跟你……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可以做地下恋人,不公开的那种。我是要考最好的大学的,说句不好听的,以你的成绩,根本考不上大学。到时候进入不同学校,我们的人生方向会完全不一样。咱们也不是小孩了,眼光得长远一点。在一起不是明智的选择。而且,我也打听到你是孤儿,现在是被人收养了,我家里不可能同意的。你要理解我。” 秦晚冷冷地说:“那你想怎么样?” 欲火在男生眼里烧了起来,他再度逼近,笑道:“很简单啊,我们就做一些快乐的事情。我之前也没交往过女生,你不亏的。我知道你肯定不干净了,但是没事儿,我不介意,反正不用娶你。” 秦晚直接炸了,反手又给了他一个巴掌,骂了句畜生。 “告诉你,我不愿意!还有,你是靠吃大便活到现在的吗,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嘴那么臭啊。下流胚子,平常装得挺好啊,我压根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秦晚晚……我……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是第一次这么真心地对一个男人。你倒好,上来就说什么干不干净。你哪只狗眼看到我不干净的。老娘比你这种货色干净一万倍!你给我等着,明天我就去学校教导处把你的行径上报。” 秦晚的嘴比我厉害。她挺会骂的。 额,易舟,你别这么激动,你现在的眼神有点吓人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倒也不用这么共情。 总之就是,秦晚一顿骂,给那男的彻底激怒了。他大概是害怕秦晚会伤了他的名誉,直接把她扑倒在地,用包带勒住她的脖子,系到旁边的小树上。然后大手扯开了秦晚的上衣,另一只手直接往她裙子底下钻。 “装什么盛世白莲花啊。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啊。你那些小花招我看得明明白白的,不就是想让我办了你吗!你露出过多少次媚态,做过多少次暗示的动作!你数得过来吗你!我告诉你,我上你都是给你面子。你这种下贱的女人,将来也是出去卖的命,你拿什么跟我比!还想跟我谈恋爱,我看你太天真了。” 第52章 秦晚晚的自述(4) 他简直是疯了,下手根本没有轻重。我们差点被勒死。我可以拍着胸脯说,假如那天晚上,被他骗到小树林的不是我们,而是其他的女孩,那肯定会丢了清白和姓名。 还好我们是本能力者。 秦晚当下呼出了本,控制包带自动松开,然后抬手引了一根趁手的木棍,对着那个男生的头就是一顿暴打。打得他头破血流,瘫倒在地,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那时候我们还在隐藏我们的特别之处,并没有下死手,留了他一条狗命。但是秦晚还是不解气,这男地空口白牙的造谣之辞,让她越想越气,便对着他裤裆露出一截的那玩意,猛猛踩踏上去…… 第二天,我们就被警察和校方叫去了。他们对我们发出了可笑的指控,说我们勾引男生,想要强行跟他发生关系,他不同意,便下了重手。男生那时候还在医院里躺着,验伤结果对我们很不利。他头上被撕扯开了一道十几厘米的口子,脑组织内什么血管破裂,引起了脑出血。生殖器损伤严重,不但无法生育,这辈子恐怕都没法行人道之事了。 他们说,这是故意伤害罪,还涉嫌对未成年人实施强制猥亵,罪大恶极。哪怕我未满十六岁,也应该负刑事责任。 我极力辩白却没什么作用。没有人相信我。学校里最受人欢迎的尖子生和不被待见的差生,可能没有人会相信后者。哪怕那个尖子生,是个披着人皮的野兽…… 我们的养父母那时候不想摊事,但是多少还是想帮帮我们,就委托津心给我们做了鉴定。 在他们眼里,做精神病比坐牢好。 其实这二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在津心,我们确实轻松很多,还有一群跟我们有着同样问题的人。可惜就是帅哥太少了……哎…… 反正那之后,我跟秦晚的关系就每况愈下。我感觉出她对我的埋怨和恨。但是她到底恨我什么,我其实说不明白。 嗯?你问我为什么不利用本能力逃跑? 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很好笑吗。逃来干嘛?继续回到社会做那个异类吗?继续被人用有色眼镜观察吗?还是要当一辈子逃犯,躲进深山老林,饥一顿饱一顿。我们的本能力又不是万能的。 就算有机会生存下来,不还是要面对跟那个男生差不多的人吗?他们有钱有势,他们戴着面具,他们唱着高调。他们比精神病人高贵不了一点。 这就是大部分本能力者选择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的原因之一。津心是独属于我们的世界。好歹在这里,我们能见到阳光,能被人尊重,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干点小事儿,能活得像个“人”。 当然,本能力者中不乏有野心的人。他们不像我跟秦晚,有案底在身。他们如果逃了,或许还能装成正常人生活。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外面有牵挂,或是没做完应做之事。所以他们出逃的愿望很强烈。 但是津心并不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有人,会不允许他们离开。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疯子…… 他会先跟想要出逃的人谈判,假如没能说服他们,他就会用本夺去那些人的生命,毫不留情。这个人的可怕程度,是你无法想象的。我都形容不出来,他到底有多么吓人。 有意思的是,很多后天本能力者的都是从他那里得到的启蒙。 他在组建一支军队,一支为他心中的“神”服务的军队。 什么,你问我他的名字?易舟,你最好别打听,我这是为了你好。 你非要坚持? 好吧……这个人叫吴柏树。 说起来,我本来在重症病房待得好好的。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没有轻症病房自由。但是那里有袁海静。我跟秦晚的关系因为那个男生的事情变得疏离,好在后来认识了袁海静,她的出现为我们融化了坚冰。 但是袁海静这一死,秦晚就更恨我了。她觉得袁海静的死,我要负一部分责任。但是容我狡辩,我真的只是想帮帮她…… 好吧。我给你讲讲重症病房的事情。 我今年二十二岁,十五岁那年进的津心,至今已经七年了。我比大部分的病人都要了解津心医院。 袁海静进来的比我晚。她来这才四年。 在津心的历史上,呆得最久的就是吴柏树。他好像已经在这里住了十九年了。 以前我算是效力于吴柏树的。他有时候的状态很孤僻,不愿意跟人过度交流。当然,重症病房也不像轻症病房那样可以随意走动。那边的安全禁制很严格。除了一些特殊的本能力者可以自由出入,其他人只能被关在自己的病房里。 吴柏树的能力很强大,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出现在任何地点。 他也很神秘,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你如果问我他的本能力到底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发动本能力。 他对人很有一套,只要他想拉拢的人,大概率都会成功。跟刘正义不一样,他的拉拢,并不是动用了本能力,而是纯粹的精神上的吸引和控制。 可能只是聊个天的功夫,你就会对他产生理解和崇敬。他确实很有魅力。但是我从来不敢对他起那种轻浮的心思。因为我知道他有能力弄死我。 甚至咱们的主治医生李响,都是受他启蒙,才领悟了本能力。我知道,李响也在替他做事。津心医院系统里,应该还有其他人效力于他,只不过他的任务都是单线派发的,我们并不知道谁是同僚,谁是敌人。除非被下达了一些特殊的命令,我们才知道目标是谁。 我帮他处理过几个人。有时候我也好奇,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轻易弄死那些人,他却要躲在幕后,让我出手。我猜,他只是觉得那些人不配死在他手上。 吴柏树的能力是绿色的这件事,在津心医院的本能力者之间不是秘密。对于这一点,还真不是李响嘴不严,而是吴柏树自己常常提及。他甚至在给其他人做本的启蒙的时候,也会普及到本的颜色这一点。 第53章 秦晚晚的自述(5) 李响说,他见过的本能力者很多。大部分的都是红、橙、黑这三种颜色。只不过根据每个人的性格和背景不同,会从这几种主色里衍生出各异的颜色,它们代表着不同的力量程度和使用力量的方法。我们橙色也一样。 蓝色也较为稀少,而且怎么说呢,蓝色的本能力者一般都命途多舛。他们能看见东西,这种能力非常特殊。如果被用好了是极为强大的辅助技能。但是强大的人需要他们作为帮手去观测一些东西。所以蓝色的本能力者,通常都有强者庇护。而那些没有人庇护又暴露能力的人,则很容易被干掉。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被观测,也没有人想要自己隐蔽起来的能力被人知悉。 而绿色的非常少。李响说他领悟本之后,在全国范围内只见到了三个人。他们都是非常德高望重之人,这三个人之中又以吴柏树最为年轻。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吴柏树的照片,他本人看起来比照片还要年轻。今年才三十九岁。 吴柏树不但年轻,还很强大。李响说,他的绿是最为浓厚的。 你问我吴柏树能给我们什么? 他在这里都待了十几二十年了,名和利肯定是无法提供的。我也好,秦晚也好,肯定都不是愿意轻易被人支配的。如果非要说他给予了我们什么,那应该就是对本的理解吧。吴柏树对于本的运用已经出神入化,虽无师徒之名,但某种意义上,他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师。 不管是先天本能力者还是后天本能力者,在他的指导之下都会提升对本的运用。 哪怕后来他想杀了我,我内心对他也是保有尊重的。 是啊,这个不用你说,吴柏树那么强大,他如果想对我动手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能活下来都是因为袁海静。吴柏树对袁海静的态度很不一样,如果他的附庸者有亲疏远近,那袁海静一定是他最在意的弟子。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吴柏树才放了我一马。但是我确实也不敢继续待在重症病房了,可能也永远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 袁海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其实不善于评价别人。你也知道的,我有点毒舌,眼高于顶,这个世界上入我眼的人没有多少。对吴柏树,是屈于他的力量,感到尊重和畏惧,但是对袁海静,我是真的把她当做朋友,过命的那种。 我不晓得在你眼里的袁海静是怎么样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瘦,她的那种枯槁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情。或许也就三四个月吧…… 她是个挺好看的女孩子,年纪比我大不少,二十八岁了。她精神其实没有什么不正常,进入津心也是因为她的家人执意把她送进来。她是极强的天生本能力者。她的祖上有精神病史,但是父母辈都是隐性,没有症状,也不知晓本。他们理解不了袁海静的力量,对人类社会而言,袁海静确实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不管多坚硬的东西她都可以轻易摧毁。 哎……她这么美好的人,其实并不应该跟毁灭挂上钩的。但是她的力量最初的呈现,就是摧毁。她想拉开冰箱会直接把门拽掉。跟同学开玩笑打打闹闹,直接把人家的胳膊卸了……那些普通人的小脑袋瓜怎么能接受这些。他们只会把她看做是怪物,包括她的家人。 明明受过那么多委屈,袁海静心理依然没有扭曲。她是我见过最有蓬勃生命力的人。她笑起来像花一样好看。是啊,我这样美貌的人向来是善妒的,但是她却是我唯一愿意夸赞的人。 起初我对她的敌意很大,刻意为难她给了她很多小鞋穿。换做其他人早急眼了,她不一样,她觉得我是小孩子性格,没必要跟我计较,她大度的一笑而过。她跟秦晚的关系也特别好。 她共情能力很强,我跟秦晚经历的一切,她都感同身受。 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别管他们嘴上说得有多好听,但是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对方。就像那句话说得,鞭子不是抽在你身上,你便不知道有多疼。就算有些人有一样的经历,他们仍无法体会在一些当下,你内心真正的感受。 但是袁海静可以。她理解、尊重、包容。她像姐姐,也像母亲,那么无私的释放着心里的爱意,用这些温暖的东西填平别人内心的沟壑。她有能力杀死很多人,但在大多数的时候,她甘愿被护工扭送,而不忍心伤他们分毫。 我描述不出来她有多好,但是她真的是这全天下最好的一个女人。 直到三个多月前吧,她开始有变化。我觉得她是病了,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是。她越来越憔悴,情绪也经常失控。最严重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她不像一个人。 我不知道如何去帮助她。我跟她说,让她跟院方报备,做详尽的身体检查,我怀疑她可能得了癌症或者其他的重病。但是她拒绝了,她用生命在抗拒,她甚至威胁我说,如果我让院方介入,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她跟李响或许也达成了某种协议。李响帮着她瞒天过海,避开所有关键性的检查。我不知道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我只能心疼地看着她逐渐消瘦。 我最后一次见她已经是一个月之前了,我想想,那天可能是4月18日的夜里。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是我跟秦晚来大姨妈的日子。袁海静突然偷偷摸摸从重症病房跑出来,绕开护工,敲开我们的房间。 夜里接待她的是秦晚,她告诉秦晚,她可能要死了。她来找我们,一个是想再看看我们,再一个是有件事需要我们帮忙。 袁海静说接下来她会尝试去做一件事,如果这件事她成功了,她就能继续活下来,一旦失败,她就只有赴死。她说她有一个不得不保护的人,保护那个人就是她的命运。 至于帮忙的那件事…… 她想让我们帮她去死。 第54章 秦晚晚的自述(6) 秦晚问她,要保护的人是谁,袁海静不肯说出来。 秦晚问她,她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事,袁海静也不肯说出来。 她咬死了一定要让我们保密,关乎生死的事情,谁都不可以透露,尤其是对……吴柏树。 我们对吴柏树,本不应该有秘密。关于本能力者的事情,探听到任何的消息,都应该跟他汇报。但是袁海静这么说了,无论是我还是秦晚,都无法拒绝。 她从来没对我们提过要求,这是第一次。 秦晚答应了她保密的事情。 她希望我们帮忙的内容是协助她自杀。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一直非常的疑惑,以她的能力,有一万种死法可以选择。为什么在死这件事上,需要我们帮忙呢?当然,她同样不肯告诉我答案。 秦晚拒绝了她。秦晚说她做不到,她没办法杀死自己的朋友。 我们本以为,这是袁海静疯魔之后的一时兴起,拒绝了或许就没后文了。没想到,她在星辰杀人案之后,逃回了津心医院。她选择这个时间,就是为了刻意避开秦晚。 她找到我,希望我帮她。 我自然也是不肯。 袁海静,我的朋友,我的姐姐……她跪了下来。她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她不把握住这个机会,那一切都完了。我不懂她说的“完了”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懂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涕泗横流地跪在我面前,她已经瘦得没了人形。 活着,一定让她感觉很痛苦吧。 我心一横答应了她。 我用本能力弄来了护士的丝袜,并对它进行了强化。经过本强化过的丝袜,坚硬得如同一条铁索。她让我掐着时间,在三十分钟后取消作用在丝袜上面的本能力,这样就没人能知道我参与其中。 我真的没想到,她竟然那么果断,赴死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我可以想象她把自己吊死在上面的画面。她对自己真的很狠,不是三分钟,也不是五分钟,是整整三十分钟,她是在确保自己一定会死得透透的,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所以易舟,那天你的话确实让我震惊了一下。你虽然是在胡言乱语,但是你说的对,袁海静的死,我有责任。我是她自杀的同谋。 很不幸的是,吴柏树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我并不晓得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就是知道了。 他要杀了我,给袁海静报仇。他不听我的解释,把袁海静的死,归到了我的头上。 准备处刑我的那天,他通过李响,安排了跟童夕的会面。见完童夕之后,他改变了态度,他放过了我。 我记得他当时阴鸷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最好心怀感激,是袁海静不让你死的。给我滚去轻症病房,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 李响为我重新做了精神评估,开具了一个证明,说是症状好转,已不再具备危险性,可以从重症病房转走。 也就是在袁海静死后,秦晚跟我彻底决裂了。她跟其他人一样,都做出了抛弃我的举动。 易舟,事情就是这样了。 秦晚晚最后是带着哭腔说完这一切的。 易舟不言不语,他陪着秦晚晚坐了好一会,像两尊雕塑那样,静看蔷薇花瓣被风吹落的样子。 听完秦晚晚的自述,让他对吴柏树、袁海静和童夕更好奇了。他没想到,吴柏树在津心医院会是一个绝对权威的存在。 他知道,如果要破除迷雾,就一定要想办法接触到吴柏树。 还有童夕,童夕的本能力到底是什么呢?为何准备杀死秦晚晚之前,吴柏树会先召见童夕,并于其后改变了看法。童夕的“视”看到了什么。 还有一直以来,他最关心的问题——袁海静自杀的原因。 不过,秦晚晚的话,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那就是袁海静在策划自己的死亡的时候,求助了秦晚晚。如秦晚晚所说,袁海静自己有很多解决自己的办法,实在不行也可以像对星辰酒店客人那样,拧掉自己的头。她跟秦晚晚关系那么好,为什么将这么难的事情交给她去做? 这背后有什么不得不为之的原因。 死亡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各方人对她的态度。以吴柏树急于为她讨公道的态度来看,这场死亡应该没有得到他的授意。既然不是吴柏树的指使,她为何又要这么做? 这其中有一个很关键的内容“袁海静说接下来她会尝试去做一件事,如果这件事她成功了,她就能继续活下来,一旦失败,她就只有赴死。” 从前后时间关系上来推断,“这件事”似乎跟自己有关。 易舟用右手按着太阳穴,大脑飞速运转着。 袁海静所尝试的事情,会不会就是到星辰酒店与自己的会面。但是这场会面并没有如她所想顺利发生,因为韩瑾兮入梦了。 会面的失败意味着“这件事”的失败,所以导致她要去死。 易舟实在想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假如,她要保护他,必须要见到他,那之后再找个机会绑走他不也可以吗?为什么一定要去死呢? 回顾袁海静见到自己时候说过的每一句话,易舟忽然灵光一闪。 时间…… 还是时间! 肯定是在某个时间节点之后,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更改。这才是导致她认定自己失败的根本原因。 进入星辰前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易舟极力思索,认为是自己的决定。 在那之前,他打算躲避,以观察为主。因为他没弄明白袁海静和李响的情况,不敢贸然行事。在那之后,他见到了入梦的韩瑾兮,她的劝说让他改变了态度,认为进入津心医院是一个掌握线索最好的方式。 “易舟是否准备进入津心医院”这或许就是袁海静判定自己生死的必要条件。 那么说……自己的决定,在无意中导致了袁海静的死亡。 秦晚晚不过是为袁海静提供了赴死的道具,而自己,才是害她去死的真正元凶。 易舟的心收缩了一下。 他跟袁海静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竟会让她用性命作为筹码。 并且,她将这种行为,称之为“保护”。 她在保护自己是吗,是在保护自己免受来自于谁的伤害呢? 她死了的话,又有谁可以保护自己呢?他之后的决定与行事难道不重要了吗? 易舟想不明白。 第55章 恶意插队 “秦晚晚。”易舟轻轻唤了一声。 “嗯?”秦晚晚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既然你现在对吴柏树来说,是枚被丢弃的棋子。那么你愿不愿意,到我的阵营里来。”易舟发出了邀请,“跟我之前对秦晚说的一样,还是结盟。只不过,是更紧密的那种。我倒也不会随意夺取你的性命,相反我的既得利益是跟你共享的。” 秦晚晚震惊无比,她停下了晃动着的脚,侧过身子,认真道:“你疯了吗……易舟。” “清醒一点,秦晚晚,这里可是精神病院。不疯的话我又怎么会在这里。”他笑了笑。 秦晚晚摇了摇头:“你没懂我的意思。津心病患中最大的话事人就是吴柏树。就算他现在放弃了我,但不代表我可以随便投靠他人。再说了,你是自己领悟的本,你尚未跟任何人交过手,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捡他不要的人。” 易舟抬了抬眉毛:“谁说我要捡他不要的人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吧。社会上的事儿你可能知道的不多,我就用你能理解的说法。打比方说,有一所非常知名的学校,生源要求必须是其他各个学校最顶尖的学生。” “类似于最好的大学?” “嗯,可以这么理解。”易舟点点头,“通常情况下,学校是用高考的分数衡量生源是否优秀。大家不停内卷,刷题、做笔记、背概念,就是为了获取更高的分数。有一位同学,她成绩优秀,出类拔萃,考上了这所大学,但是由于在学校中,触犯了校规,被校方开除。那么接下来她会怎么样呢?” 秦晚晚虽然不明白易舟的意思,却还是顺着他说:“都被开除了,自然是不能继续在这所学校里学习了。” “是啊。”易舟肯定了她的分析,“但是这位同学有着比较出众的特长,所以有位校领导觉得十分的可惜,想继续留住她。校领导认为,她以后会有机会为学校效力,便破格将她留在学校内,继续学习,同时想办法跟校方周旋。” 秦晚晚仔细想了一下,说道:“你的意思是,校方代表了吴柏树,我是那位同学?” “没错。” 她继而否定道:“可是不论你怎么比喻,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事。你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哪里来的话语权。你拿什么凌驾在吴柏树之上?吴柏树的性格,没人摸得准。反正我觉得,他杀伐果断,阴晴不定。弄不好,他会把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连带着我一起怪罪了。到时候我百口莫辩。” 秦晚晚站起来,扫了扫病号服上的褶皱,说:“我早就觉得你是个危险的人,没想到你这么颠。我还是离你远点的好,这条命捡回来不容易,袁海静已经没了,没有人能再救我了。” 她走了两步,听到身后的易舟轻轻地发笑。她回过头,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易舟舒展了一下身体,将双手搭在椅背上,淡淡地说:“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易舟,是袁海静要保护的人。” 秦晚晚疑惑道:“这个我知道,你说过了……” “我也是吴柏树等了十九年的那位‘真神’。” 秦晚晚站定几秒,表情快速地变换着,先是惊骇,而后是难以置信,她念叨着说:“疯了,你疯了……” 她不敢再停留一秒,连易舟答应好的故事都没索要,就匆忙逃离,那样子仿佛易舟是什么沾了就会毙命的可怕病菌一般。 易舟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昂起头,任由身体浸在阳光里。 没关系,秦晚晚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只需要等她们仔细品品这件事,他相信她们很快就会有答复。 正如易舟所想,在他老实巴交拿着餐盘排队准备打饭的时候,有个人影匆匆闪了过来,插在了易舟的身后。 原本排在易舟后面的三四十岁的小个子男人不满道:“怎么回事!有没有素质,后面排队去!” 插队的女人回过头,冷冷瞪了他一眼。这凌冽的眼神把小个子男人吓了个够呛。 她掰了掰手指,指关节发出咔咔的骇人声响。“闭上你的嘴,不然我拧断你的脖子。” 小个子男人哆嗦起来,浑身瘫软就嘴巴最硬,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后面的人拉了拉衣角:“算了算了。她是出了名的恶女,你还是别惹她了……” 小个子男人闭上了嘴。 易舟头都没回,排他的队,打他的饭。现下是七点十分,是秦晚的时间。她的出现,他并不意外。 “易舟,聊聊。”秦晚压低声音,用手拦住易舟。 易舟斜眼:“我饿了,我得先吃饭。” “聊完再吃。” “没有这个道理。”他指了指前面正在缩短的队伍,“我排了好一会了,马上就到我了。你要是想聊,就得跟着我的时间安排来,不然就别聊了。” 秦晚很想把易舟的盘子扔了。可是他跟秦晚晚在院子里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有点拿不准易舟说得是真的还是扯谎。无奈之下秦晚只好也拿了餐盘,一起排起了队。 易舟心情很不错,每个菜都要了一点,还特别吩咐阿姨把番茄炒蛋浇在米饭上。秦晚则没那么好的胃口了,她只要了点青菜和蒸南瓜,外加几颗圣女果。 她像个跟屁虫,跟随易舟落座在角落里。她把餐盘重重往桌上一扔,橡胶制的餐盘接触餐桌,发出“啪叽”地闷响。 易舟并不理会,大快朵颐着。 “亏你能吃的下去。”秦晚没好气地说。 “我为什么吃不下去。白天的时候,我诚挚地发出了邀请,那个时候我是主动的,你们姐俩是被动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是你来主动找我的,选择的权利自然也就在我。”他瞄了一眼秦晚的餐盘,“吃这么素啊,多吃点肉,不然没劲儿打人。” 秦晚根本没心情吃,她把餐盘里的南瓜当做易舟,用软勺在上面猛戳几下,搅了个稀巴烂:“你可真够贱的,易舟。” “彼此彼此。” 第56章 储君与摄政王 秦晚压低声音:“你白天说得,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一直以来,我好像都没骗过你吧。”易舟把混合了番茄炒蛋汤汁的米饭塞进嘴中,“有点咸了。” “能不能给我个理由。” “什么理由?” “为什么是你?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吴柏树为什么要把你当做神,袁海静又是为什么要保护你?”秦晚晚用极轻的声音问道。 易舟笑了:“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去问吴柏树。毕竟是他把我当神,不是我把他当神。” “啪!”秦晚使劲一拍桌子,上一次还没觉得跟这男的交流这么费劲。易舟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她血冲脑门,她恨不得用餐盘给他的脑壳也打个稀巴烂。 食堂内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站在墙根监管着食堂秩序的护工走过来,询问道:“怎么了?” 秦晚吃瘪道:“没事,手滑而已。” 护工警告道:“注意点。” “知道了……” 护工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墙根。 易舟玩味地看着秦晚有气不能发的样子,笑道:“你知不知道女人气性不能太大,容易老。” “……” 易舟又吃了两口,说:“秦晚晚不敢接触我了,你却来找我。看样你们姐俩的意见又发生了分歧。你们应该谈过了吧。” 秦晚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你是晚上六点接管身体。接管身体之前的一小时沟通渠道会开启,那时候你一定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你们两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交流过了,这次交流必然也是很不愉快的收场。我估计,这一个小时应该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推进,不过是大家借个由头宣泄怒气罢了。” “吵完了架,两个人的意见还是没有达成一致。所以你需要时间进行思考。你虽然厌恶秦晚晚,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一些顾虑是有道理。因此,你又用了一段时间整理了自己的思绪和说辞,在七点多才来找我。” 易舟吃了一根白灼菜心,咀嚼了几下,点评道:“火大了,有点老。” 秦晚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现实的情况跟易舟分析的一模一样。她被看穿了,她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一定会是被易舟牵着鼻子走的情况。 易舟把她的表情收进眼里,说道:“你不需要想那么多。说到底,这件事很简单,跟我一伙,或者大家互不影响。我提供的只是一个选择。” “没那么简单,这不单是一个选择。这关系到生死,你和我的生死。你不了解吴柏树,你也并不清楚他的能力。”秦晚说道。 “不,你弄错了。”易舟用勺子在餐盘边上轻点两下,“我不质疑你们对吴柏树的描述。任他狠辣、凶残、有手段,都没关系。这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我只是想自己选点人,一起做点事罢了。” 秦晚皱眉道:“吴柏树不是把你当神吗?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如果你的身份是真的,你直接去找他就好了,干嘛还要亲自笼络人?”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安全感。”易舟面无表情的说,“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江山未定的情况下,摄政王掌管社稷十九年,现在真正的储君现世了,他即将归还王位。或许,这位摄政王眷恋绝对的权利,动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又或许,这位摄政王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所作所为皆为了天下大义和心中明主。” 易舟停下来,把餐盘里所剩的食物统统扒进嘴,吞咽下去才又继续说:“人心,是最无法琢磨的。摄政王到底怎么想,到底决定怎么办,无人知晓。要是储君,听之任之,直接与其接触而不建立自己的亲卫和势力,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 秦晚不说话了,她看着易舟的神色渐渐起了变化。 “易舟,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虽然我很想说一句‘爱信不信’,但是为了让你们放心,我建议你去问一下李响。” “李响?他是吴柏树的人啊。”秦晚说道。 “他或许是在为吴柏树办事。但是关于这件事,我想他不会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事实上,我也很好奇,如果是你开口去问,他的态度会是怎么样的。” 秦晚站起来,把餐盘端了起来:“明白了,我会去问。验证你的说辞之后,我会跟你结盟的。” “是你愿意还是你跟秦晚晚都愿意。” “我会想办法说服秦晚晚的。她其实不是拒绝,她只是害怕。”说罢,她便起身离开。“走了。” 易舟叹了口气:“一口没吃,真浪费啊……” 他不会说谎,也不想。他的盘算皆是阳谋,他拉拢人没有避着谁。事实上,他还没有完全想好,建立了一个阵营,要利用这些人做些什么。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只打算先声夺人。他在明显地释放着信号,他希望吴柏树所有的眼线都留意到自己。李响也好,藏在暗处的暗线也好,最好都能把他的情况汇报给吴柏树。 他希望吴柏树注意到自己。 回到房间,易舟在诗集上做了第二篇笔记,将秦晚晚给出的一些重要线索记录下来。 秦晚晚姐俩的效率很高,隔了一天,在早饭的时候找到易舟,答应了结盟的事情。 接下来,他能做的就是等。他在等李响出现。 …… 午后。 易舟昏昏欲睡,他半躺在床上,任由那本诗集半开地覆在他的身上。 “什么书这么无聊,能看睡着了?”李响的声音响了起来。 易舟睁开眼,拿起书晃了晃说:“一个不知名作家的诗集。确实没什么意思。” “关于什么的诗?” “故作高深的诗。” 李响扶了扶眼镜,倚在门框上笑道:“能给我读一段吗?高中毕业后,我好像就没怎么接触过诗歌这种东西了。” 第57章 同行人?阻拦者? 易舟往后翻了几页,挑了一篇,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的朗诵起来—— 《轮回》 外婆说, 人死了之后是有轮回的。 妈妈说, 别信,人死灯灭,什么都没有了。 我说, 也许你们都对。 死亡是单向通道, 死了的人, 没法回来在你耳边诉说, 但谁又知道, 我们是不是早已经历万千轮回, 只是不自知。 “没了?” “没了。” “确实不怎么样。”李响跟易舟一同笑了起来。 “靠着这个陶冶情操怕是不能了,闲来随便看看就是了。看这种书有个好处,就是看着看着,会生出一种优越感,你会觉得,你也能写,没准写的比他还好。”易舟合上诗集,往李响那边一递,“你要不要读读看,我可以借给你。” 李响摆了摆手:“还是算了,我没那么文艺。读诗不在我的爱好范围。尤其还是写得不怎么样的诗。” “也是。这诗集配不上你。”易舟大喇喇把诗集放在床边,营造了一种,谁都可以过来翻翻的随意感。 这是一种心理漏洞,重要的东西,只要他显得不在意,就没人关注。 拥有诗集以来,他随意地摆放它,装作不经意掉在地上,或是跟换下来的脏袜子放在一处。有时候护士护工看见,还会帮忙捡起来,顶多叮嘱一下,要小心使用,如果发生纸张切割伤就要没收。所有人都没把这样东西,当做了解易舟的重要依据,更不会一页一页翻看评估。 “感觉怎么样?”李响公式化地问道。 “你这么问,显得你像一个真正的医生。”易舟配合的说,“我感觉很好,李医生。” 李响笑了笑:“我本来就是一个真正的医生。” 易舟抬眼看着他,目光深邃起来:“那么在你的内心,是医生的成份多一些,还是吴柏树的鹰犬的成份多一些?” 李响也不生气,他走进来,站在屋子中间:“我不认为自己是吴柏树的鹰犬。事实上我们的关系,跟你想的不太一样。我们之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雇佣关系,包括后面很多的事情,都是我自发做的。你非要问我成份的话,我想我的‘本能力者’成份更高一点。” 易舟点点头说:“人在局中,又布了局。局和人的关系,就很难言明了。” “易舟,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在招兵买马,目的是什么?” 易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自顾自讲道:“某一天,一个人掉入了一团迷雾当中,他试图找到方向,无措地伸着手向前摸索。他只能通过触碰到的物体,去判断自己的位置和所处的环境。” “后来,他还发现,迷雾中有其他的人。那些人起初也是茫然无措,为了生存,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适应迷雾。时间久了,他们便不觉得自己身在雾中。迷雾甚至成就了一种生态,他们在里面分层、服从、有序地做着自己的事。” “而我,想要走出迷雾,再回过头看看曾经包裹住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易舟浅浅一笑,“如果你说这是目的,那我不否认。但是‘招兵买马’这个词,套在我身上并不合适。我只是对着同行的人招了招手,问问他们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毕竟人多力量大,走出去的几率会提升。” 李响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在屋中来回踱步,最后坐到了易舟身边:“你想跟吴柏树为敌吗?” 易舟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这么问。我都说了,我的目的只是走出去,假如吴柏树也是同路人,我会毫不犹豫的拉着他的手一起向前走。” “不过,如果他执意阻拦在我前面,挡住我的去路,那你说会发生什么?” 李响发现,易舟的眼神起了变化,你可以将这种眼神描述为坚毅,却同样能在里面找到一些冷静和无情。 “李响,你和秦晚晚都问了一些不该我来回答的问题。你们应该去问吴柏树,接下来,他打算加入我,还是阻拦我。”易舟笑了,表情变得人畜无害起来。 李响说:“但是你对他不好奇吗?他把你当做神。你不该把他视作障碍的。” “你们的逻辑都很奇葩,难道我说得不够明白吗。我从来没把他当做障碍。我对他当然好奇,甚至我希望你把跟我的所有对话,都转达给他。但愿他对我也是一样的好奇。” 易舟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我来津心已经有段日子了。吴柏树知道我来了吗?” 李响推了推眼镜,说:“我不确定。” “不确定?” “嗯。我估计,他应该是知道了。因为他表现出了一种,长久以来从未出现的——反常。” “展开说说?” 李响沉思了一下,才开了口—— 正如你说得那样,吴柏树的势力,在津心已经形成了某种稳定的生态。十九年来,他从来没离开过他的房间。 是的,你没听错,从来没有。他不见太阳,也不外出。餐食由专人送到他的房间。跟他达成合作的人,都会朝圣一般地前来找他。 重症病房不允许互相走动,每个人的房间都是封闭的,但是他想见得人,几乎都有着抵达他房间的能力。那些没有这种能力的人,则会通过我进行会面安排,比如童夕。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描述过津心医院里最可怕的一种人,他们会钻到你的脑子里,逼得你发疯。吴柏树大概就是这类人之一。 我们所有人,都接受到过他精神力的试探。我不知道这是本能力的一种,还是精神病的一种,在医学上,暂时还没有相关的研究。 举例来说,身在不同处的两个普通人之间若要联系,会打电话或者发微信来进行沟通,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再古早些,也是通过书信的方式传递消息。 但是吴柏树不需要。他会侵入我们的脑海,这种侵入并不凶猛,反而像春雨,看似绵绵细无声,实则润浸万物。 第58章 叶公好龙 在吴柏树想要见你的时候,你会开始想到他。这个念头,就像有人在你脑袋里栽下一颗种子。那种子会急速发芽,从时不时想一下,到满脑子都是他。跟他接触过的人,便会知道,这是他在召唤你。 可怕的是,这种念头,无法被忽视。它会从心理发展到生理。你如果不去找他,你会变得寝食难安。就好像是逾期未还的信用卡,会不停扣你的钱一样,你的精神力也似是会被不停抽取,直到你无法正常生活。 我们所有人,都尝过这种滋味。 所以易舟,我之前跟你说,我是被动进入这些事情的,这并不是托辞,而是事实。 每个月,我们基本都会被他叫过去一次。当你面见他的时候,他会伪装成你的朋友,嘘寒问暖,聊些家常。他的话术很精妙,是任何心理医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他会从无用信息中筛选出来想要得知的信息。这些聊天,可以称之为“汇报”。 无奈的是,我们每个人都会不自觉的沉溺其中。我们都知道,这是他的伎俩,但是跟他谈话如沐春风。我还好,我至少还有正常的社交,有朋友和家人。可对于封闭在津心的精神病患者来说,跟他的见面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会如此这般关心他们了。 当然,这是大部分地时候。在一些有指向性的事情的情况下,他会直接的多。他从不拐弯抹角,简单干脆地布置任务,美其名曰这是你们共同的事业。你会照做,因为这些下达的任务会一直横亘在你脑海里,直至你完成。 巧妙的是,他从不会为难我们。所有的任务都是大家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完成得不会很轻松,但也绝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 我不知道他的大脑是怎么运作的,他的能力是如何生效的。我曾经观察过他,在我唯一那次见到他浓厚的绿色的本之后,不论是跟我或是跟其他人会面,他的本都悄无声息,再无释放的迹象,更没有张牙舞爪地侵入我们。 他不高大,身高不足一米七。他并没有无坚不摧的肉体,随便什么普通人都能将他撂倒。可也正是这样一个人,成为了我们的老师。他把人聚拢起来,再发配出去,他将这一切都运营的很好。 我对他没有微词。因为我知道,津心医院之所以能如此平稳的运行,正是因为他掌握着权力。 十九年来,他仅有的一次失控,就是袁海静的死。那时候他的冷静、睿智悉数离家出走,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其实以他的智慧,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事情跟秦晚晚关系不大,决定袁海静生死的,明明是她自己。 他无人可怪,只能把所有的愠怒释放在秦晚晚头上。他要杀了她,亲手动手的那种。 哦,忘了说,之前如果他要对付别人,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自然有人能替他搞定。他手上没有沾过任何人的血。 暴怒之后,他见了童夕。随后便恢复如初,成了平常的那般样子。 但是在你进入津心医院之后,他则进入了反常的状态。他没有再召见过任何人,他拒绝进食,拒绝入睡,每天瑟缩在墙角。一坐就是一天,一动也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去找过他,把你的情况跟他聊一下,准确的说,是单方面的汇报,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回过我一个字。前后一共有四次:发现你本能力的时候,我去过一次,你住进津心医院的第一天我又去了一次,你被秦晚打成重伤的时候我去过一次,你关禁闭领悟了本之后我又去了一次。 每一次,我都事无巨细地把这些事情说给他听。他只是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我甚至都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你来了,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想不想见你。 所以至今,我都不敢贸然安排。 他好像游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了。 说真的,对于这种状态的他我束手无策。 李响再次推了推眼镜,两臂交叉,陷入沉默。 易舟没急着表态。他觉得有点微妙。这一切,乍听起来像是一个“叶公好龙”的故事。 春秋时期有个传说,一个叫沈诸梁又有叶子高之称的人,因封地在叶,而被尊称为“叶公”。传闻中,他喜欢附庸风雅,因得知龙是世间最为尊贵的灵物,逢人便说自己非常喜欢龙,并且在家中各处都绘上了龙的图案。 有一天,神龙得知此事,决定现世,亲自会一会这位爱戴自己的叶公。谁知道神龙刚把头探进来,就将叶公吓得魂不附体,哭闹不止。 到了汉朝,文人刘向听闻此事,就写进了《新序·杂事》中,“叶公见龙而走”便成了口口相传的轶事。 现在的吴柏树不正是这种状态,说是苦等真神十九年,但是当真神来到的时候,他却闭门不见。他是真的敬神,还是只把这个东西作为一个噱头,以合理化自己的统治? “自大的神”或许要嘲笑吴柏树的怯懦,但“冷静的人”却认为其中必有缘由。 易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神,全知全能的神不会被桎梏在茧房中还一头雾水。但是他完全可以做一个冷静的人。 世人往往只知叶公好龙的趣事,却不知这个传说完全是对叶公的曲解。 事实上,叶公在上任叶邑后,该地便深受水患所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在那个时代,竹简具有一定的限制性,无法细致地用于描绘水利构造。叶公便用自家墙壁,将其作为绘制水利施工图画布,于其上精心规划每一条工事路径。 叶公知道龙王在民间信仰中是掌管云雨的神只,于是在每个排洪的出水口,都精心画上了龙的形象,寓为“水龙头”,以求风调雨顺。他比谁都希望水利工事顺利进行,百姓能安居乐业。 楚昭王时期,孔子都听说过叶公显赫的政绩和过人的才能,特意拜访叶公,交流治国方略。 第59章 无抽搐电痉挛治疗 叶公的一生,治水患、平叛乱、让职位,忠诚谦逊,又有着卓越的军事和政治才能,功绩卓着,岂是一个传说故事所能遮盖的。 也恰恰是这个传说,传播了扭曲负面的形象,让黄毛小儿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可笑的是,寓言中的“叶公好龙”告诉人们要实事求是,表里如一,不要盲目去追捧崇拜,喜欢一样东西,就要深入了解它的内在。但是,寓言本身却建立在歪曲的事实上。 易舟对吴柏树了解越多,就觉得越要立体的去看他。他绝不会简单的对吴柏树进行定位,李响和秦晚晚或者任何人口中的吴柏树,必然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对于吴柏树,他必须亲自相见,才能弄清楚他到底是助力,还是阻碍。 “李响,能不能为我跟吴柏树安排一次会面?”易舟开口道。 “你想见他?” “嗯。” 李响想了想,说:“这么多年来,都是吴柏树想见谁,我去安排,倒还从来没有反过来的情况。” 易舟笑了笑:“这么说,你是怕被他怪罪?” “是的。”李响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拥抱自己的脆弱,也是一种勇敢。我不太敢赌。易舟,请你不要为难我。” “不过……”李响给易舟支了另外一招,“你或许可以问一下秦晚晚愿不愿意帮你,哦不,是秦晚。在吴柏树动了杀心之后,秦晚跟吴柏树的合作关系应该就终结了。你不是拉拢了她吗?我想她会答应。” “我能帮你的,就是在这几日减少重症的布防,或者维修一下监控,让你们前往重症病房更加顺利。秦晚对重症病房的结构很了解,如果她愿意帮忙,你会省很多事。” 易舟从不喜欢勉强别人,他说道:“这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谢了。” 李响笑起来:“不客气。事实上,我也一直在作壁上观。我很想知道,假如你跟吴柏树博弈,谁会更胜一筹。我也很想知道,神和使者,会迎来怎么样的结局。” 易舟补充道:“你是不是还希望,摆脱吴柏树的控制,能真正回归医者的身份,而非一个‘双面人’。” 李响没说话,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 “吴柏树的病房号是多少?” “704。”李响回答道。 “其实李响,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那就是穿过迷雾迎来新生。你应该到我身边来,一起摸索着往前走,去看看迷雾外的世界。”易舟声音淡淡的,比起游说,更像是说了一句很随便的话。 李响沉吟片刻说:“或许有一天,我会的。但是我的性格并不冒进,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太敢做。” 易舟语气轻快地把诗集拿起来,指了指说:“你以后确实应该少看点学术论文,多读点诗歌。人总不能被固有的数据和资料填满,多点浪漫幻想不是坏事。” 李响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对着易舟挥了挥手,准备离开病房。 “等一下。” “怎么了?”李响站在门口,回过头问。 “见吴柏树之前,我还要见一个人。这个人很关键。” “谁?” “童夕。”易舟平静地说道。 童夕,看似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但实际上,他跟李响,是一明一暗两条线索。童夕在其中起的作用,应该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易舟迫切地想要了解,袁海静死去之后,童夕看到了什么。 李响皱了皱眉头,说:“你见吴柏树的时间,或许要延后了。童夕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就算你见到了他,他也无法跟你说话。” “那天好像说他出了什么事?护士说得太急了,我没怎么听清。” “前些日子,童夕频繁的发病。即便提高了药量,病情也无法控制。我们给他做了多方的心理疏导都无济于事。他的病症似乎进入到了更严重的阶段。” “津心医院新来一个副院长,权限比我这个主任要大,平常他对病人是不加干涉的,也不会贸然更改病人们的治疗方案。” “但是……” 易舟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他抬起身子发问:“但是什么?” “但是他说要优化重点病例,提升效率,缩短病程,为病人减轻痛苦。他抓了几个典型,想要作为试点病例。童夕原本不在其中,所以我也没在意。但是那天,我去禁闭室接你,而后跟你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谈话。那时候童夕又发病了,副院长未经我的允许,私自给童夕上了mect。” 李响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在我的治疗中,不论我的病人状况如何,我都不太同意上mect。这对病人来说,是很痛苦的过程。虽然在医学上,mect已经很成熟了,应对一些症状的效果非常好。但是mect对于本能力者的刺激,远比其他人要大。我之前曾经观察过,本能力者在被投入麻醉后,仍能感觉到痛苦。” “对本能力者来说,mect就是酷刑版的‘鬼压床’。鬼压床在医学上的定位是睡眠瘫痪,你意识清醒,但身体无法动弹。这项治疗根本不适用于本能力者。童夕在mect之后,停止了呼吸,他差点死了!”李响张了张口,无声地吐了一句骂人的话。 “mect是什么?”易舟问。 李响解释道:“mect是无抽搐电痉挛治疗,算是电痉挛治疗的改良版。本质上就是利用适量的电流刺激大脑,引起病人脑细胞同步放电,产生一次癫痫发作。这样脑内的神经递质代谢将会有所改变,能够减轻发病病人的症状。mect对非本能力者之外的重症患者还是很有效果的。” “不过mect不是绝对安全的,还是具有一些副作用。头疼恶心、发烧这都是轻的,严重的病人可能会有记忆丢失,记忆混乱等问题。” 提到电击治疗,易舟想到了臭名昭着的杨某人。小时候因为有一段时间他特别爱打游戏,他的任课老师还威胁过他,要把他送去电击。谁家好人教育孩子上电击啊…… “经过抢救,童夕好歹保住了命,但是他也因此陷入了昏迷,现在还在监护病房呢。他的本能力很单一,只有‘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李响顿了顿,又说,“就算他醒了,我也不建议你跟他见面。身为童夕的主治医生,我要对他的生命安全负责。” 第60章 新任副院长 “在我和其他医生对他进行心理疏导的时候,童夕都显得很抗拒。你没有跟发病病人沟通的经验,而且你说话……有点……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就是很会抓重点,很会戳人心,我怕会在无意中加重他的病情。” 易舟点点头说:“这个确实。那还是等他情况稳定了再说。” 原本以为见吴柏树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没想到还要向后拖一下。 如同想到了什么,易舟问:“那位副院长,他是本能力者吗?” 李响显得有点吃惊:“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你是觉得,他对童夕的手段,是故意的……” 易舟摸了摸下巴:“或许是我有点阴谋论了。我总觉得,在袁海静死亡和我入院的节点之后出现的任何反常的事情,都应该被留意。” “副院长是什么时候调来的?” “5月12日。” “这个日期很可疑。我在津心的初诊时间是5月10日,袁海静死亡的日期是5月11日。我入院时间是5月12日,这位副院长调来的时间也是5月12日。你不觉得太巧了吗?这么上赶子吗?” 李响也有些慌了,他之前一直没有把这些事连在一起想。“院方给的说法是,袁海静的死引起了很大的负面舆论,上级单位都非常关注这件事。副院长的到来,就是为了提高医院的全面监管,平息这件事带来的影响。” 易舟抬头盯着李响说:“好,咱们暂且认为他的调动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请你告诉我,他这个副院长的职责是什么。” “提高监管力度,优化院内流程化管理,对接媒体和上级单位,组织全国精神类医院联袂大评比……”说到这里,他突然卡了一下,剩下的话哽在喉头,再也吐不出来。 “对啊,你看,他这个角色就是空降的公关职位,是搞面子工程的管理岗。你不觉得他的手伸得太长了吗?什么时候在做统筹管理的时候,需要介入到具体病例上来了。” “……”李响沉默了。 “可是。我在他身上没有看到本。就算吴柏树的照片和信物偶尔有问题,像你我第一次见面那样,出现未知的纰漏。但是我在参与童夕的抢救的时候,他就在边上。童夕是本能力者,他陷入昏迷的时候我仍旧能看见他身上的蓝色。这种情况下,副院长还是没有流露出本。他不可能是本能力者。”李响的声音愈加沮丧。 易舟想了想说:“他不是还选了几个典型案例吗?其他那几个人的情况如何?” “就是正常治疗。他确实想要提高效率,不论是用药还是上仪器,强度远比我们此前的手段要激进,但却都在合理范围内,没有超出安全范畴。童夕的事情,应该是个意外。” “好。”易舟点了点头,“这样吧,李响,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 “尽快帮我搞一份名单,就是他选取的典型案例的名单。” 李响不解:“你想做什么?” 易舟笑了笑:“我能做什么,我良好市民一个。我只是想观察一下这些人,看看他们有什么异常,用他们的情况来反推副院长的动机。” “放心,没人会知道这件事。我也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我不爱给人添麻烦,也不会断送你的职业生涯。”易舟补充道。 李响说:“职业生涯什么的倒是次要的。只不过……撇开别的不说,以一个医生的直觉,在现在事情的走向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直觉是一种辅助的手段,可以参考但不能仰仗。”易舟说道。 他忽然笑了一下,又说:“而且,你的敏锐不是一件坏事。就像动物能提前感知到灾难的降临,人的直觉同样可以感知到将要到来的危险。而我喜欢危险。” “因为,这代表着,我们离一些东西很近了。” 李响怔了一下,说:“易舟,你真的是个怪人。名单我会尽快给你的。” 易舟挥挥手:“走吧,别让下一个病人等急了。” 李响走后,易舟躺到床上,迅速在诗集上做了记录,然后随意地往后翻看。 他翻到一篇叫《眼睛》的诗。 瞳孔闪烁着幽光, 偷窥着深藏的故事。 夜幕下,影子被拉长, 谁的心事在风中轻轻唱? 静谧中,眼珠转动。 好奇,还是欲望的驱使? 秘密的海洋,深不可测, 而眼睛,是通往其深处的钥匙。 他笑着自言自语,说:“很应景。” 次日,李响跟护士一起来查房,他装模作样地询问一些常规的问题。在护士给易舟取药的时候,李响趁机将一个纸团塞进了易舟的手里。 易舟迅速把纸团藏进袖管中,正常地吃了药。 在他们走后,他照例把药呕吐了出来。 他趴在马桶边上,展开了纸团。 那是一张极小的纸,似是从某个本子上随手撕下的一角。上面是很难辨认的字迹。 703,林北强,男。 705,黄晶晶,女。 603,张楚青,女。 604,全安,男。 605,王晓天,男。 328,童夕,男。 易舟苦笑一下,心说这些信息也太抽象了。他心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李响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把这些病人的详细病历调出来给自己看。标注了房间号、姓名和性别已经是李响的极限了。 他注意到,原本李响在604的全安后面写了“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在“男”上画了一条横线,却没改写成“女”。 他把这些人名牢记在心后,用笔将纸团完全地涂成了黑色。潦草的线条覆盖了全部的字迹。之后他才把纸条撕碎,投入马桶中,跟他的呕吐物一起冲了下去。 有件事很奇怪,吴柏树竟然不在名单上。这么一个住院十九年的终极“钉子户”,又是他们业内有名的人物,那位新来的院领导不可能不知道。选择吴柏树不是更容易做出政绩吗? 易舟在脑中复盘这些人的信息的时候,脊背突然一僵。 他立刻夺门而出,在三楼的楼层里狂奔着。 有医护拦住他,警告道:“楼道里禁止跑动!” 他才不得不缓下了步子,目送护工走远了,才又快速跑起来。 第61章 副院长的网 易舟急需验证脑子里的一个想法。 他边跑边观察着两侧的病房号,直到尽头才停下来。他发现宽敞的走廊正对着一间病房,是304。与走廊上的其他病房不同,304并不挨着任何一间病房,它左右两侧是非病房的功能性房间,储物间和洗衣房。303和305一左一右分布在房间的侧对面。 这是大楼h型构造带来的特殊性。 易舟匆忙上了四层,然后是五层。三到五层的构造没有区别。 再往上就是重症病房了,他上不去。但是他料想,每一层的病房排布都应该是一样的。 不算上临时被加进来的住在328的童夕,其他典型案例都是重症病房的患者,并且他们的病房都集中在h型大楼左翼尽头。 单看名单的话,或许并不能感知到什么。但是易舟知道,在典型病例的挑选上,有着一个看不见的原因。 他恰好知道这个原因。 为了跟吴柏树见面,易舟曾向李响询问了他的房间号。 吴柏树住在704。 这也就是说,副院长选择的典型病例从位置上构成了一张网,覆盖住了吴柏树。吴柏树的病房对面,一左一右是另外两个典型病例,而在他的楼下则是另外三人。 易舟喘着粗气站在五楼的走廊中,抬头盯着天花板,似是想要透过厚重的水泥看穿楼上两层的种种,后背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 假如自己没有猜错,那个天降的副院长想要针对的人正是吴柏树。童夕,不过是身为吴柏树的“眼睛”而惨遭连累。 一个没有本能力的人,为什么要针对吴柏树。如果单纯对吴柏树好奇,他大可以直接把吴柏树列为典型病例仔细研究,何必大张旗鼓的选择这种方式? 这个副院长到底是谁! ………… ………… 津心医院开放日到了。 这是副院长上任以来新设立的重点活动。 开放日仅限轻症病房。在这一天,参与开放日的病人家属有机会亲自进入住院大楼,深入了解病人们的日常生活,并与他们共度一日时光。病房、餐厅、活动室、图书室、礼堂等各种场所都将提供开放参观服务。 易舟觉得不可思议,封闭的医院涌入大量社会人士,必然会带来骚动,津心医院不可能连这点事情都想不到。幼儿园的开放日没准都能闹出个家长互殴的事端,更不用说精神病医院了。 副院长是怎么说服医院通过审批,让开放日活动真正落地的? 副院长不怕出事,还是他有把握控制局面? 看得出来,医院对于这次的活动给予了高度的重视,护工的力度大大加强。根据易舟观察,护工数量急剧增加,至少比原先激增了五倍不止,大部分的人都是陌生面孔,不知道是从别的医院调过来的还是为了开放日临时聘用的。 除了加强了护工队伍,医院还增雇了专业的安保人员。他们身着深蓝色的统一制服,腰间系有黑色皮带,上面挂着对讲机、手电筒、橡胶棍和电击棒,用于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院方不仅邀请了病人家属,还邀请了大量的媒体,显然是想借着开放日的机会,给津心医院做一波大宣传,在证明医院的优质服务的同时告诉社会:医院能将病人管理得井井有条,不会再造成如星辰酒店杀人案一样的恶性事件。 津心医院在开放日人员邀请的管控上十分严格,必须是配偶或是具有三代亲缘关系的亲属。朋友、恋人、同学、同事等关系都不在邀请之列。 易舟父母远在外地,他们也并不知道他住院的事情。他没有任何亲属在京,因此根本没想过开放日的陪同问题。 但他还是跟随激动的人群涌到一层大堂处,等待着大门洞开的那一刻。 他隐隐觉得这个日子,不会平淡度过。而他,必须要作为旁观者,去见证有可能出现的混乱。 病人们乌泱泱地从楼梯上下来,在安保和护工的指挥下,站至大门两边。 住院大楼一层的落地玻璃被擦的锃明瓦亮,如同镜面一般反射着阳光。红色的地毯从外面的楼梯口一直铺到了一层大厅。门口整齐地摆放着颜色各异的鲜花。空气中被提前喷洒了清新剂,味道闻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医院,曾经弥漫着的消毒水气味被小苍兰的芬芳所取代。医院广播中播放着抒情的轻音乐,抚慰着人群的躁动。大门两侧站着几位津心医院精心挑选的护士小姐作为礼仪,她们长相俏丽,气质优雅,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这跟查房时候护士的脸色大相径庭。 病人都换上了前一天晚上下发的崭新的病号服,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一层大厅内乱哄哄的,病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像小孩子那般垫着脚尖,期待地张望着。 不少家属们已经侯在门外。 “我看见我家囡囡了!”年纪稍长的五十岁阿姨激动地说,“我可真想她啊。她看上去胖点了,更漂亮了!” 她脸上带着夸张的笑意,对着外面挥动着胳膊。 “我也看见我儿子和大孙子了。”一位老人哽咽起来,“我这孙子自打出生,我就只见过一次……没想到长这么大个儿了。” “可不呢,时间不经混。孩子长得最快了,稍不留神,就从这么点点,长成这么老大!”老人旁边的大婶用手比划着。 病人们开始攀比,看见自己家属的满面春光,没看见的则奋力寻找。其中不乏有一些垂头丧气之人,可能是没有亲属或者亲属拒绝前来。 易舟没有表情地站在人群里,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跟他没有关系。尽管用力克制,他还是在心底泛起了一丝悲凉。替这些病人,也替自己。 隔着人群,他看到站在红毯另一边的秦晚晚。她也看到了自己,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不必多问,他知道秦晚晚跟自己一样,也没有亲属能前来看她。 易舟难得地回报了一个微笑。 医院广播里传来标准的播音腔女声:“各位家属、各位病友,请注意,开放日开幕式即将开始——” 人群安静了下来。 第62章 开放日 津心医院在住院大楼外搭了一个小型露天舞台,开幕式就将在这里举行。病人们无法参与,只能隔着厚重的玻璃眺望。表面的功夫都是做给外面世界的“正常人”看得。 一位穿着护士装外形靓丽的主持人款款走上台,十分大方地说:“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病友家属和媒体朋友们,大家上午好!今天是津心医院的开放日,我们将在这个美好的日子,与我们的亲人相拥,体验他们在津心医院的生活。” “开放日是津心医院的一个全新尝试。在未来,津心医院还会策划更多的活动,让病友和家属们有更多的机会进行互动和交流,助力病友们早日康复。下面,就请咱们津心医院专业上领跑的资深医生们上台跟大家见面。” 掌声雷动。 在礼仪小姐的引导下,十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上了台,并排站着。 有几位年纪稍轻的,或许是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场面,稍显局促。年纪较长的,则经验老道,面露微笑,抬手向台下致意。 易舟看到李响也在其中。他站在比较中间的位置,其在津心的地位可见一斑。 李响表情柔和,双眼藏在镜片后面,看不分明神色。他唇角带着浅笑,对着人群频频点头,很有主任医师的派头。 站在李响旁边的是一位银发中年男子,面容和善,白大褂里是高定衬衣,还打了一条价值不菲的领带,衣着十分讲究。他在跟李响说着什么,李响恭敬地略弯身子,认真倾听着。 易舟眯着眼睛,打量这位领导,并不确定他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 主持人在台上一一介绍这些医生的资历。一般这种活动,站位和介绍都很讲究,都是先从最大的领导开始的。 “这位就是咱们津心医院的王英院长了。王院长从业35年,以专业的医学知识和卓越的管理能力,带领津心医院成为了国内精神健康领域的头部医院。他始终坚守初心,将患者的健康和福祉放在首位,在积极推动津心医院技术创新和服务提升的时候,还为患者提供了全方位的关怀。王院长对行业的巨大贡献与高尚的医德,使他在医学界和患者中都享有极高的声誉。” 掌声潮水般响起,闪光灯“咔咔”作响。 易舟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外面的台子上,院长介绍完了,就该轮到副院长了。 “接下来要为大家介绍的是津心医院最年轻的主任医师李响医生,李响医生是京北大学的博士,连续八年荣获全国杰出精神科医生奖,他……” 后面的介绍易舟根本没听进去。他有些茫然。 怎么回事,为什么提完院长,直接就开始介绍李响了。他最关注的那位副院长呢? 开放日的活动完全就是副院长的手笔,是他一手推动的,他怎么可能在开放日当天面都不露…… 在主持人将所有医生介绍完毕之后,王英院长向前一步,发表了致辞。他的致辞言语恳切,充满人性关怀,说到了很多家属的心坎里。 易舟眼见着有一些眼窝子浅的家属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他眯着眼睛,并不理解这位副院长的行为。就算是在搞职场上那一套,把自己做得工作归功给领导,也不至于完全不出席活动。新官上任,他又负责处理负面舆论,开放日无疑是他在大众面前露面的最好契机。 这位副院长是躲起来了,还是在暗处观察。 躲的话,是在躲着谁?观察的话,又是在观察谁? 易舟感觉到胸口一阵发闷,有种想吐的感觉。原本尚算舒服的身体是怎么站怎么别扭,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成为副院长观察的一部分。 领导致辞完了之后,又分别安排了患者代表和家属代表讲话。患者代表的人选自然是刘正义。在津心医院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在这种场合发言。 他现在的状态不错,一如既往地散发着他的魅力。 易舟眼见着台下的所有人都被刘正义的语言和表情摄住了魂魄,他们的眼睛中萌生出了崇敬。有些记者听得入迷,甚至忘了摁下快门。 刘正义调动着大家的情绪,让所有人都跟随着他的讲演,进入了一种热切的状态。 于前排落座的李响非常紧张地盯着刘正义。他并不担心刘正义激昂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刘正义是完美的,他甚至可以成为津心医院的代言人,能让那些戴着有色眼镜的“正常人”放下成见,重新拾起对精神病患者的尊重。 李响怕得是刘正义会不会突然进入低落的抑郁情绪。假如刘正义在台上的时候情绪突变,那将是一场灾难。 好在,刘正义不负众望,在情绪顶峰的时候完成了演讲。 人群欢呼起来,掌声久久不停歇,架势堪比明星见面会。许多媒体工作人员提前做好了功课,知道他就是当年制造“茅岭村奇迹”的刘局长,拥上前想要采访他。 医护和安保阻拦了媒体记者,护送刘正义从台侧离开。 开幕式算是结束了,在主持人的提醒下,人们走到住院大楼门口,准备与病人们会面。 随着医院大门的敞开,院领导、医生和工作人员走在前面,引导家属和媒体们进入津心医院住院大楼。 门里门外的两拨人正式交汇了。 刘正义的本残留在空气里,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海洋里。 他们找到自己的家人,与其亲吻拥抱。有些人喜极而泣,有些人快乐得无法言语,只能紧紧搂住自己的家人不肯松手。 记者们大拍特拍,每一帧画面都是极好的素材。连易舟都有些被打动了。 他在人群中孤立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没见到副院长,开放日对他来说失去了意义。对于后面的活动,他有点提不起劲。易舟停留了一小会,沾了沾满溢着重逢的人间气,准备返回自己的病房。 这时候,不远处有个大嗓门喊了一句:“老大!” 第63章 叔叔婶婶 哪怕是在人声鼎沸的大厅中,易舟还是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他回过头,意外地看见阿国由远及近冲了过来,他一只手使劲地摇晃着,另一只手紧紧拉着马铁锤,不至于让她被人流冲散。 愣神间,这两人已经来到了面前。 “嚯,老大,还好你长得帅,辨识度高,人群里我一眼就看见你了!”阿国显然是刚赶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马铁锤也显得十分开心:“易哥,有段日子没见了,你看起来还不错,溜光水滑的。” 易舟无比惊喜,他说:“你们怎么来了。这次开放日不是针对的亲缘家属吗?你们这完全不够资格啊。” 阿国扬了扬手中的邀请函,里头附了张登记表。 易舟拿过来仔细一看,阿国的探访人写得是自己,关系是叔侄…… “能用钱搞定的都是小事儿。托人找了关系,搞了个临时身份。记住,得叫叔啊,可别露馅儿。”阿国一副讨到了便宜的样子,对着易舟撅了撅下巴。 “那么铁锤……” 阿国嘿嘿一笑,大手一揽,覆住马铁锤的肩膀说:“有叔就有婶,认识一下,这是你婶子。” 马铁锤脸上一红,抬臂就给阿国来了个肘击,捣在他肋叉骨上,疼得阿国是嗷嗷直叫。 “婶个p,权宜之计罢了!你还真当白捡了个媳妇啊。” 易舟笑了起来。他许久没有这么笑过了。津心医院里繁杂琐碎的事情,让他的精神始终紧绷着,今日得见故友,心情着实轻松了不少。 阿国和马铁锤看上去非常熟稔,看样他们因为易舟的事情没少打交道。易舟寻思,要是这两个人真能冒出点粉红泡泡,也算一桩美事了。 说话间,有个曼妙的身影来到易舟身边,那人将手搭在易舟的肩膀上,笑吟吟地说:“宝贝,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二位是谁呀?” 正打闹的阿国和马铁锤看见来人,微微一怔。他们求证似地看向了易舟。 马铁锤刚才还满是笑意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在她心里,易舟就是韩瑾兮的合法丈夫,是易易的父亲。虽说韩瑾兮目前的状态不明,但这冷不丁冒出个漂亮女人,确实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阿国也是个碎嘴子,开口道:“什么意思,你不会住进医院p事没干,就搁这儿谈恋爱了吧。” 他的眼睛从上到下把秦晚晚扫视了一遍,对着易舟眨眨眼睛,说:“虽然但是,这姐们倒是真漂亮哈,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 马铁锤可不管那一套。方才阿国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感觉恼火。她狠狠跺了阿国一脚,反手在他大腿外侧的肉上拧了一把。 “嘶……轻点喂。”阿国惨叫一声。 “恋什么爱!”马铁锤对上秦晚晚的眼睛,毫不客气地说,“我们易舟是已婚男人,孩子都有了。我劝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别打他的主意。” 提醒完了秦晚晚,马铁锤连易舟也不放过,她瞪了他一眼,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身为蛋就要有蛋的觉悟,别不知好歹地成了个臭蛋。” 阿国见气氛不对,尴尬地赔了两声笑,俯下身子,在马铁锤耳边小声说道:“我觉得吧,你也别管那么多。毕竟吧,你那韩阿姨跟老大这年龄对不上啊……咱不是还没弄明白他俩是不是夫妻呢。你也不好这么……” 话还没说完呢,马铁锤又是出了一拳。 这会阿国没咒念了。 “我管他的。反正就是不行!这是出轨!” 阿国看马铁锤这么坚持,干脆也跟她统一了战线,心一横,腰一叉,对着易舟嚷嚷道:“可不准出轨啊!咱一大好青年,得五讲四美,做个好男人。别学那些乱七八糟的。” 这俩一左一右,斜眼噘嘴的,很有哼哈二将的气势。 “什么出轨啊。当事人还站在这儿呢。你们非议他人还真是不背着人啊。”易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别给我乱扣帽子,出轨这个词儿跟我八竿子打不着。” “那她……”二人齐声问道。 易舟拍开秦晚晚的手,往边上退了一步,说:“你们到底是我的人还是她的人。怎么她说什么都信啊。这位是秦晚晚。我上次重伤,差点死了,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就是她的手笔。” 他往脑袋上指了指,暗指秦晚晚脑子不好。 秦晚晚不知道在盘算什么,阿国和马铁锤的话竟然没让她动气。她大方地伸出手:“两位好,我刚才是在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我是易舟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们。不知道你们二位是?” 经易舟这么一介绍,阿国和马铁锤瞬间蔫儿了。他们躲到易舟的身后,谁也不敢贸然跟这位“煞神”握手。 “你好。”出于礼貌,马铁锤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而后又小声嘀咕道:“认识你倒也不是很高兴……” 看着他们俩这怂劲儿,易舟揶揄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们刚才那种不羁的样子。” “这位是我……小叔,这位是我婶儿。”易舟话没说完,就被这称呼逗乐了,俨然穿帮了。 秦晚晚又朝几人身后顾看,像是在找寻别的人。她把脑袋凑到易舟脸边,问:“就叔叔婶婶来了吗?你老婆孩子呢?” 易舟目不斜视,伸出一根指头,摁在秦晚晚的脑门上,将她的头推离了自己:“首先,保持距离。其次,关你屁事。” 秦晚晚吐了吐舌头,说:“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还不问了呢。” 说话间,她的注意力似乎被什么吸引了,目光贴到了一位病人家属的后背上,那是个还算周正的男子。她做了个wink,说道:“看见帅哥了,本公主先行一步。” 说完就兔子一般溜了。 易舟眼见着她化身成为一个尊老爱幼的美少女,搀扶着年迈的病人,装作跟人家很熟的样子,借机跟那男子搭起了话。 阿国和马铁锤愣是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秦晚晚走远了,二人才松开互相紧握着的手。 第64章 择偶标准 “不是,老大……什么情况啊,她把你打成那个鸟样,你怎么还能跟她做朋友?”阿国疑惑道。 易舟长叹一口气,看了看挂在大厅墙面上的石英钟,说:“这事儿吧,挺复杂的。走吧,距离下一步的活动还有点时间,先去我病房参观一下吧,咱们也好说说话。” 二人跟着易舟上了楼。 进入他的房间,阿国第一个表现出不满:“你这住宿条件不行啊,这也太小了。换做是我,转个身子都得撞到墙。” 马铁锤吐槽道:“你怎么不说你长得大个儿。”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明天就去给你换病房,咱去住那个最豪华的单间。在精神病医院坐大牢已经够苦了,必须得提高一下生活质量。”阿国决定给易舟包办,“费用什么的你不用操心,放着我来。” 易舟摇摇头,把二人按到床边坐下来,说:“我哪儿都不去,就住在这里。现在的情况,不宜过度引人注意。何况我刚把这边的地形摸熟了,随便换地方不利于我行动。” 阿国失望地“噢”了一声。 怕马铁锤不放心,易舟又解释道:“铁锤你放心,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感情这方面,我必定不会动摇,不然也不会为了韩瑾兮和易易,执意住进精神病院。你别想太多。” 马铁锤想了想前因后果,也是觉得自己对易舟太大声了。她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只不过那女的实在是太漂亮了,感觉是个男的都经不住这种诱惑,没来得及多想,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 阿国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他很不满意马铁锤的话:“别瞎说啊,什么叫是个男的都经受不住这种诱惑?且不说我老大定力非凡,就算搁我身上,我也绝对不理的好吗。” 马铁锤翻了个白眼:“别吹牛了,就你?” 他急了:“我怎么了?那女的虽然漂亮,但是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我对我自己倍儿好,我肯定不会找个能弄死我的疯子。那不是纯属有病吗?” 易舟笑了:“哦?那你说说,你喜欢啥样的?” 阿国寻思了一下说:“害,我这人简单。我喜欢能跟我瞎扯淡的。谈恋爱嘛,来来去去的,那肯定得找个能说得上来话的。要是四目一对,屁都放不出一个,那日子过得可太没劲了!我就喜欢那种话多的,泼辣的,朴实的,能干的。最好黑点,会做饭,自理能力强,还不那么市侩的。哦对对,还得是素质稍微差点的,嘴巴子溜,得会骂人,省的以后我打游戏碰见那种硬茬骂不过,心里憋屈。” 破天荒的,马铁锤这次没叽叽喳喳抱怨什么,她坐在边上一声不吭,小脸涨了个通红。 易舟看了看阿国,又看了看马铁锤,心说这老小子铁树开花,还真对马铁锤动了心思。阿国这个择偶标准,就差直接报马铁锤身份证号了。 他笑道:“我看行。你就照着这个标准找啊。成了我给你随个大份子。” 阿国侧目瞅瞅马铁锤,在她目光迎上来的那刻又迅速移开。他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羞赧。 他赶紧转移了话题:“老大,距离我上次在重症病房见你也没过去多久啊。你伤怎么样了?怎么看起来跟没事儿人一样。” 易舟说:“我还寻思你俩跑来就是为了增加生活情趣呢,半天是一点不提我的事儿。” 易舟将房门轻掩,褪下病号服,露出结实的身体和挺拔的腰背。他转过身子,把脊梁展示给他们看。 “这……怎么可能……”阿国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着易舟的后背,“这背也太光滑了吧,正适合拔罐儿。津心医院这么牛逼?连个疤都没留?有这先进技术,开什么精神病医院啊,那不随随便便搞个三甲……” 易舟将衣服穿好,把进入津心医院以来发生的事情笼统地告诉了二人。他隐去了很多连自己都没弄明白的细节,更是绝口不提他怀疑世界真实性的事情。 “乖乖。”马铁锤听完喃了一声,“我本来以为自己的经历够匪夷所思了。没想到你这……” 阿国表现得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自己近距离地接触了异能者,而且还是被尊称为“神”的、最为与众不同的异能者。担忧的是津心医院卧虎藏龙,他不希望自己老大受到什么伤害。 “老大,你能不能给我们展示一下你的本能力。”阿国像只苍蝇一样搓了搓手,“我们孤陋寡闻的,还真没见过超能力。您受累,给表演一个。” 易舟摇摇头说:“我倒是想。不过我对本的领悟,还没到‘发’的阶段。我能吸收本,却用不出来。” 他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说:“除了自愈之外,我暂时不知道我本能力的用途是什么。” “你们非要看的话,也不是不行。阿国你可以试着把我胳膊拧断……” “大可不必。”阿国连连摆手,“这种东西咱也不是非要看,理解个概念就行了……” 几人相谈正欢的时候,虚掩着的门被外面的护工推开了。或许是看到有家属在,护工的态度好了不少,他微笑着提醒道:“白天不允许关门,下次要记得哦。” 易舟点点头:“知道了。” 护工走了之后,易舟对着阿国伸出手:“手机拿来。” 阿国虽然不知道易舟要做什么,却还是配合地将手机解了锁,递给他。 易舟打开阿国手机中的备忘录,快速地输入了几个人名,说:“这几个人,你帮我查查。” 阿国接过手机看着上面一连串陌生的人名“林北强、黄晶晶、张楚青、全安、王晓天、吴柏树、童夕”。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说:“没问题。查人是小事儿。我应该很快就能搞到他们的资料。不过,你不是跟那个李医生建立了联系吗,他不能为你提供这些病人的详细资料吗?” “他现在有点自身难保。医院来了个新领导,是什么来头还不清楚。”想到这里,易舟又说:“对了,再着重帮我查一下津心新调过来的副院长。我怀疑这个人不简单。” 第65章 礼堂活动 马铁锤插嘴道:“查人或许不难,但是查到了要怎么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啊?肯定不能送纸质资料过来,打电话什么的怕是也不安全。还是得想其他的办法。” 她说到了点子上,三人陷入了思考。 若只是普通的小事儿,完全可以通过阿国安排的护工郭向明来递送消息。但是这几个典型案例比较关键,易舟不敢冒险。万一真像自己揣测的那样,一旦泄露了消息,很容易会打草惊蛇。 津心的病人一周能打两次电话,一个月能被探视一次。原本在下一次探视的时候,由阿国亲自把这些人的信息传递给他,也不失为一个方法。但是眼下,易舟觉得时间紧迫,他等不了那么久。 思来想去,易舟说:“这样吧。在你查到这些人的资料之后,你给郭向明打个招呼,安排一个时间,让他偷偷把手机带进来,然后我给你打电话。电话里,咱们不提这些人的名字,假装聊游戏攻略。这样即便通话内容有可能被监控,也会安全很多。” 阿国同样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找几个代号安插在这些人头上。这个我来想吧,以咱俩多年的默契,我肯定用你能听懂的方式暗示你。等消息吧。” 易舟把手放在阿国肩膀上,用力地捏了两下,说:“谢了。还好有你。” 阿国打了个哆嗦:“得了,停。咱俩谁跟谁啊,再说可就恶心了。” 聊了好一会,差不多到十点了。 按照开放日的安排,十点在医院礼堂有很重要的活动。易舟觉得还是有必要去看一下。 他们的时间虽说提前不少,但走廊里已经有其他病人和家属往那边赶了。 几人随着人群走进了礼堂。 这是易舟第一次来到住院部的礼堂,礼堂位于一层,这里通常是不对外开放的。易舟在探查地形的时候曾经溜达到礼堂门口,其大门一直处于紧锁的状态。 进入那个黑洞洞的入口,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易舟没想到,这礼堂面积如此之大,能容纳千余人。 大概是为了不占据二楼的空间,礼堂是向下延伸的。装饰风格典雅而庄重,颇具现代审美。墙面上悬挂着对津心医院有卓越贡献的医生们的大幅照片。 在灯光的映照下,照片上微笑着的他们,显得有些诡异。 除了照片,墙面上还有医疗和主旋律的相关宣传。 天花板挑高很高,座椅呈阶梯状延伸,每一排的视野都很不错。座椅跟随礼堂的建造走向,以弧形排列,其质感跟电影院的差不多,是深红色的软座。每个座椅靠背上,都印着津心医院的标志。 礼堂最前面是一个相当宽敞的舞台,舞台背景是巨大的led电子屏,上面正在循环播放着津心医院的宣传片。红色幕布已被高高悬起,吊在巨大的电子屏上方。 灯光音响效果完全不输外面的专业剧院。想必当初礼堂在建造的时候,就有承办大型活动的考量。 礼堂侧面的墙边,站满了安保,他们各个身材健硕,虎背熊腰,双手交叉背在身后,目光警惕地在礼堂中扫视着。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年轻漂亮的护士作为礼仪,引导病人们和家属逐排落座。 除了最前方的领导、医生和媒体记者是固定席位之外,其他的病人和家属不设座次,可自由落座。 津心医院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提前安置了那些对声光、黑暗等有强烈反应的病人和家属,他们并不在礼堂活动的参与之列。这也侧面降低了某些特殊事件的发生概率。 易舟、阿国和马铁锤三人坐在礼堂中间的位置,这距离不论是观看演出或是大屏的视频都正合适。 马铁锤坐在最中间,阿国和易舟一左一右在她两边。阿国挨着一个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老太太,易舟则挨着刘正义的头号粉丝——那位喜欢打敬礼的老兵。 那人认得易舟,挺热情地跟易舟寒暄。可惜这位哥不怎么会聊天,来来回回都那么几句话。他是真的很想跟易舟多聊几句,肚子里那点嗑的唠完了,实在没别的可说,只能问一些“吃早饭了吗?吃了什么?睡得好吗?上大号了吗?”之类的万般无趣的问题。 老兵边上的应该是他老婆,他老婆轻轻拍了他一下,劝道:“别打扰人家了。”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子,不多再言语。 好不容易闭了五分钟的嘴,他又扭过头跟易舟说:“小易,你见到刘局长了吗?我一直没见到他……他去哪儿了呀?” 易舟心说刘局长开幕式后应该被安保人员护送回病房了,目的是不想让他被记者骚扰。至于之后去哪了,他怎么可能知道。 “叔,我也不知道。等会我帮您留意一下,要是看见刘局长我告诉他你在找他。” 老兵看上去有点不安,却还是拒绝了:“那倒不用。就是长时间看不见刘局长,有点不得劲儿。我怕刘局长又心情不好……哎……他也是个可怜人呐。每次听说他进抑郁情绪,我都想替他难受。” “别担心。也许等会就出现了。刘局长很受院方重视。没准等会他还有演出或者讲话。放心吧。”易舟安慰道。 老兵这才点点头,不再做声。 随着所有病人和家属全部落座,安保、护士、护工也都各就各位,礼堂用于照明的主灯光熄灭了。 宣传视频恰到好处的播放完了。大屏换上了静态的画面,几个大字列在上面:津心医院首次开放日活动。 聚光灯打到了舞台上,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走上台来,专业而流畅地说着各自的主持词。 阿国和马铁锤由于是第一次参加精神病院的活动,都感觉到有点新鲜,两个人全神贯注的看着舞台。 易舟却没心思参加什么活动。 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紧张和兴奋更浓了。只有在感知到危险的时候,他才会有这样的感受。 礼堂的人太多了,他并不希望危险会发生在此处。 第66章 僵硬的光头 易舟的眼睛瞟向前排的医生的席位,努力地通过背影和发型辨认着那些人。 前排的灯光散射在人们的头顶上,偏光增加了易舟认人的难度。 根据轮廓和座次,他判断出了王英院长的位置。院长右手边是李响,李响的背影带着对院长的尊敬,他时不时地跟院长交流着什么。 院长左手边是个光头。那人坐得很直,脖颈出奇的长,油亮的头皮反射着舞台的灯光,看上去有点滑稽。 在开幕式上,易舟并没有见到这个人,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介绍。他是在礼堂活动中才出现的新人。 易舟瞬间警惕起来,这个光头,会不会就是他很想见到的副院长? 跟所有的活动一样,前面是领导的简单致辞。这一次上台致辞的是李响,他代表所有主治医生发言,内容是关于津心的治疗手段和对病人的人性关怀。 按照惯例,副院长不可能在主任医生之后上台进行发言。易舟感觉他又错过了观察这个人的机会。 易舟的眼睛无暇其他,死死盯在那颗反光的脑袋上。 台上开始表演歌舞,是医护团队组织的舞蹈演出。 旁边的马铁锤跟他说着什么,好像是在毫不留情地数落着节目的瑕疵。易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也没有给她任何反应。 马铁锤只好侧过头跟阿国吐槽去了。 两位医生上台开始为大家表演相声,他们言语幽默,聊着独属于精神科医生这个职业的故事,引得大家发出阵阵笑声。 易舟不觉得好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光头身上。 光头一动都没有动过,这是非常不寻常的一件事。正常人在放松状态下,都会不自觉地做一些小动作,要么晃晃脑袋,要么跟着节目的情绪动动肩膀,至少在坐久了之后会换个姿势,翘个二郎腿或是将身体重心换到另一边。 但这个光头,在易舟死盯着他的近三十分钟里,那条长长的脖子连带着脖子上那颗光溜溜的脑袋竟是没有移动分毫。 他既僵硬又死板,像极了商场里的塑料模特儿。 易舟觉得眼睛有些痛了,却依然不敢松懈。内心那种对危险的预感向上攀升着,始终没有到达顶点。越来越压抑的感觉让他倍感折磨。 时间,他需要知道时间。 他移开目光,揉了揉眼睛,戳戳旁边的马铁锤,用手在空无一物的手腕上敲了敲,示意她告知自己时间。 马铁锤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她没调亮度,手机屏幕的强光打在易舟眼睛上,晃得他十分难受。 他强忍着眼睛的不适,看到了手机屏幕顶端显示的时间——十点四十五分。 就在易舟重新看回光头的时候,他的心骤然收缩起来,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钳紧紧夹住——他赫然看见那个光头转过脸来了! 那人的视线掠过无数的病人和家属,停在了自己身上。 舞台的灯光打在他的脑袋和侧脸上,冷色调的光衬得他的表情格外阴森。他脖子上的赘皮因过度的扭动而蹙起褶皱。他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对着易舟阴恻恻地笑着。 与此同时,马铁锤把手机熄屏,装进包里。 强光消失的一瞬间,那颗光头恢复了原状。 刚才的笑仿佛都只是易舟的幻觉。 易舟头皮阵阵发麻,不详的感觉登上了顶峰。 相声节目表演完了,主持人走上台,说:“接下来,我们邀请到了一位很特别的嘉宾。他不是咱们津心医院的病人,也不是病人家属。但是他跟津心医院的一位病人很有渊源,让我们有请何大山。” 主持人的说辞引起了礼堂内观众们的好奇。 阿国对马铁锤说:“不是病人不是家属,请他干嘛?” 马铁锤摇摇头:“那谁知道呢,先看看再说。” 一位穿着深色格子衬衣,浅蓝色水洗牛仔裤的年轻人走上了台。他的脑袋很小,却有着跟脑袋不太匹配的宽胖的身子。不知道是不是衬衣没有熨烫的原因,他的上半身看起来鼓鼓囊囊。 年轻人操着浓重的三项地区的口音,颇为拘谨地说:“大家好,我叫何大山。土生土长的茅岭村人。” 听到“茅岭村”这三个字,易舟的注意力才从光头转移到了台上。他看着台子上拿着话筒都有点手抖的人,不明白医院如此安排的用意。 “今天我来到这里,就是想感谢一个人。没有他,就没有我,更没有茅岭村的现在!”年轻人神情激动了起来。 灯光配合着他的讲话,炫丽的舞台光缩减成为一束灯柱,直直射下来,将他罩在其中。他身后的大屏也降低了亮度,播放着由照片串起来的短片。 映入眼帘的照片是洪水中一个光着屁股哭泣的小孩,他的半个身子没在水里,眼神绝望极了;第二张照片是风雨中不顾危险,身子探在直升机外的,正拿着军用喇叭做着讲演的刘正义;第三张照片上,刘正义正在为孩子擦拭眼泪;第四张照片是刘正义帮着洪灾过后的茅岭村村民建设家乡的画面;第五张往后就不再有刘正义的身影,是这个小孩各个年龄段的留影,他从光屁股露鸟的小子一步步变化,成了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再到戴上学士帽的大学生,最后成了现在的模样。 易舟旁边的老兵欣喜地说:“啊呀,这一定是刘局长当年救的小孩!他报恩来了!” 刘正义创造的“茅岭村奇迹”,易舟有所耳闻。但这个人跟开放日的活动有什么关系?开放日并不是刘正义个人的舞台,找这个年轻人是来做什么?何况,刘正义有再多的辉煌,也都是他个人的事迹,那都是入院前发生的事情了。 津心医院如果强行贴上去蹭一波关注度,未免显得吃相难看了。 “我是茅岭村第一个大学生,今年刚刚大学毕业。茅岭村的村民都是大山的孩子,所以父母给我取名为何大山。他们希望我不忘初衷,牢记自己的根。大学毕业之后,我不准备留在城市里,打算返回大山,建设茅岭村。” “我要感谢的这个人在十九年前的大洪灾中,创造了世界闻名的‘茅岭村奇迹’。正因为有他,茅岭村的村民才看到了希望,全村八百多人战胜了洪水,活了下来。” 何大山话锋一转,眼神落寞:“而我的哥哥何巍和姐姐何岚却没在洪灾中挺过来,他们是茅岭村唯二死在洪灾中的人。别人家都是兴高采烈,而我们家却成了茅岭村唯一的悲剧!” 第67章 炸弹威胁 “对高位者来说,数据的横截面只是一个量的体现。但落在我们老百姓身上,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人鲜活的生命……” 易舟越听越不对劲,这人前面说得都还挺好,后面怎么开始讲自己家死人的事情了。国内传统艺能反话正说,在正向宣传中,不合适的措辞绝不应该被提及。尤其这种场合,已知要面对这么多媒体,何大山的稿子不可能没有经过审核。 说明这段话根本不是节目预审时候稿子里的内容,是何大山自己临时加上的。 他想干什么?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刘正义。在座的各位可能有很多人认识他。他在几年前不幸患病,进入津心医院治疗。入院之后他依旧在发挥着他的光和热。” 易舟旁边的老兵坐不住了,他站起来高声喊道:“刘局长不是病人,他是好人!他不论在哪里都是光!” 台下陆陆续续有人也站了起来,他们在旁边陪同家属的震惊目光中,振臂高喊刘局长的大名。 “刘局长!刘局长!刘局长!” 易舟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此时刘正义并不在礼堂,没有对着人群释放本的契机。易舟在领悟本之后,就对刘正义的本能力免疫了,情绪不再受其能力的影响。 他转头看着马铁锤和阿国,见他俩都是一脸懵逼,显然没有被卷入情绪的狂热中。那就证实,刘正义确实没有释放本。这些人对他的坚定拥护,正是他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是不可动摇的爱戴。 深入骨髓到这种程度,就很难分辨其中占据大多数的究竟是刘正义的本能力,还是他本身的魅力。 阿国说:“好家伙,什么情况,这么高威信吗?” 台上的何大山看着下面站起来的病人们,脸上浮现出了晦涩难明的神情。 他对着麦克风呵呵一笑:“看看,你们跟外面的那些人一样,都很爱刘正义。” “对!我们爱刘正义!”人群又发出不整齐的高呼声。 “我今天来对了!”他一手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解开自己宽大的衬衣,赫然露出绑在他身上的几圈土质炸药。 一开始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人们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环节,是表演性质的反转舞台剧,还是别的什么。 站在光柱之外的女主持人也愣住了,直到她眼睁睁看见何大山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只劣质塑料打火机,点燃了并不算长的引线,她的笑容才僵在脸上。 她在尖叫之余,还算是发挥了点主持人的作用,开水壶一般的声音透过礼堂的音响传了出来:“快跑啊!有炸弹!” 不等台下众人有所动作,她率先扔下麦克风提起裙子,歪歪扭扭地跑下了台。 麦克风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啸叫。 她这一动,大家方才醒悟是真的有炸弹。 礼堂中如同炸开了的锅,大家叫嚷着,向外拥挤。 你想活,他也想活,你要跑,他也要跑。 可出口只有一个。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吓得惊慌失措,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原先坚守岗位的护工和安保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再也顾不上自己的职责,纷纷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比病人们力量更大,跑得更快。有不少护工和安保率先跑出了礼堂。那些没能及时逃脱的人们层叠挤在出口处,互相推搡、踩踏。 倒下的人绊倒了后来的人,后来的人挡住了赶赴过来的其他人。出口几乎被堵死了,谁都想跑,但好像谁也跑不了了。 狭窄出口泄进来的光亮越来越少,出口在此刻显得如此遥不可及,它近在眼前,又好像永远无法抵达。 “草,是真有炸弹啊。”阿国叫了一声。 他们三人在礼堂中间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是人,这些人不离开,他们很难出去。 易舟眉间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阿国,你带铁锤直接翻座椅往后走,过道已经出不去了。” “明白!”阿国拎起没搞清楚状况的马铁锤,将她打横抱起,以脚下柔软的椅垫为支撑,大步横迈,在一排一排的座椅上跳跃着,速度确实比其他人要快不少。 有不少人见阿国翻越座椅比阻在过道快很多,纷纷效仿起来。慌乱之中,有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从座椅上站起来,便被踩倒在地。 “不要拥挤!一个一个走!有点秩序!还来得及!继续这样下去,大家都活不了!”抵达出口处的阿国和马铁锤被人流的巨浪裹挟着,他的声音夹在各种混乱的叫嚷中,根本听不分明。 得亏他人高马大,尚算有力,他撑开双臂将马铁锤护在其中。如若不然,马铁锤怕是站都站不住。 礼堂的音响中再度传来何大山的声音。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继续觉得他是大山中走出来的希望之子,他成了催命的阎王。 “在全世界都为‘茅岭村’奇迹欢呼的时候,我们家却吹响了出殡的唢呐。我爸是个跛子,没什么劳动力,我妈二级智力残障。家里原本就靠着我哥和我姐。他们走了,我们家怎么活!” “哈哈哈哈哈!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哥我姐走了没两年,我爸妈也走了。一家五口就剩了我一个!这一切都拜刘正义所赐!别以为做点慈善,供我读大学就能平息这些。” “抗得什么灾,救得什么人!凭什么救了别人家,惨痛都要由我们家来承担!我不同意!” “我势单力薄,手够不到大领导。我只能等,等我长大的那一天。” “这些年我辗转去打听刘正义的消息。哈哈哈哈,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的报应来了。他儿子自杀死在了他面前,他的妻子也离他而去,远走别国。他,这个罪魁祸首,进了精神病院。” “我真是太高兴了。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复仇的这一天。” “从谁开始,就由谁结束。” “茅岭村奇迹能不能长存我不知道,茅岭村的悲剧该结束了。我要拉着刘正义跟我一起死!还有你们!你们这些爱戴他的蝼蚁,就在这里给我全家陪葬吧!” 何大山疯了一般仰天大笑起来。 易舟心说麻绳专挑细处断,苦难的人往往会更加不幸。可这一切根本不是刘正义的错,相反刘正义恪尽职守,他为了救茅岭村八百多人的性命,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这混蛋孩子,他明明有着美好的人生,却要任由仇恨将自己吞食。 第68章 时间回溯 易舟逆向而行,眼睛注意着台上何大山的动向,余光瞟向前排。其他院领导也在仓促地逃窜,李响扶着王英院长,跟在人群中向出口处挤去。 无人注意的第一排,那个光头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昂起头,欣赏着何大山的最后的演出。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副院长,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不逃,他难道不怕死吗? 易舟顺着座椅翻到前排,他的目光跟何大山对上了。 何大山面庞扭曲地问:“你走错路了!这不是逃生的路,这是往生的路。” 易舟没理他,仍旧往前翻着,他终于到了第一排,这时候引线已经快要燃尽了。 他走至最前排,随着角度的变化和视线的转换,终于一睹了光头的真容——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脸,头、脸、脖子的皮肤像是有人用鸡皮缝制的头套一般,显得异常沧桑。 他的眉头光洁无毛,深陷的眼窝托起了高耸入云的鼻梁,下面是一张极小的嘴。这张脸上充满了不和谐,已然超越了常规美丑的界定。 他对于易舟的到来显得毫不意外,拍了拍身边的座椅,说:“坐吧。来看看真正属于精神病院的疯狂表演。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你不走吗?” “这一次,咱们走不了的。”他的声音是与长相一样的怪异。你很难从大众的音色中,听到类似嗓音。那是属于夏夜丛林的,虫鸣般的声音。 易舟回头看了看,仍有半数以上的人还没出去。性命攸关的时候,他自然不能把心思全放在副院长身上。 他抬起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试图安抚何大山的情绪:“你别冲动。趁现在还没酿成大祸,一切都还来得及。把引线掐灭,你还有未来……相信我……” “哈哈哈哈!”何大山癫狂地大笑起来,他往后退了两步,“未来?我他妈早在那场洪灾过后就没了未来!何大山早就死了!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每天晚上都能梦见被洪水冲走的哥哥姐姐,他们向我索命,他们问我为什么我能活着而他们却死了。” “我还看到我跛子爹和智障妈爬向我……我真想让你们也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折磨啊!” 他张开双手,摔了麦克风,昂着头颅迎向上方打过来的那束孤独的光。 何大山觉得这正是他想要的,一个体面而豪华的死亡。他再也不用在淤泥里苟活了。 易舟越看他越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翻身上了台子,跟何大山扭打到了一起。 “废物!”易舟大吼一声,试图用身体将引线扑灭,何大山却像一条泥鳅一样死死护住引线。 “回报家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偏偏选了最可笑的一种。你明明可以读完大学,好好打拼,光宗耀祖的,你非要让何家绝户。何大山,真有你的啊!”易舟额上青筋乍现,在他快要触碰到引线的时候,何大山腿上用力,猛然一蹬,将易舟踹开。 “滚!你懂什么!”何大山叫道。 引线已然燃尽,在最后的关头,跟何大山纠缠在一起的易舟瞥见淡定地坐在第一排的光头男人。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眼尾的褶子朝着太阳穴绽开。他胸前别着的名牌上,写着副院长三个字,旁边的名字是——袁庆云。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撕碎了嘈杂慌张的人声,礼堂内的空气如同在瞬间被抽空,紧接着又被爆炸产生的气流猛地回填,超高温的热浪在礼堂内无情肆虐。 爆炸的冲击波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火光伴随浓烟喷涌而出。 作为爆炸的中心点,何大山瞬间被炸得稀烂,离他最近的易舟和袁庆云亦是不能幸免地被火龙所吞噬。舞台崩裂成了万千碎片,四溅纷飞。 排列整齐的座椅受到冲击,被掀翻在地,连绵的座椅软布燃烧着,露出内部的金属骨架。 礼堂的墙壁和天花板出现裂痕,部分结构开始坍塌,玻璃悉数被震碎,每一块碎片都足以致命。跑得快得人被飞崩的碎片击中,鲜血淋漓哭嚎不止;跑的慢的人则被火光冲击过后的硝烟和焦土所淹没…… 刺眼,好刺眼。 易舟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他还保持着刚才与何大山搏斗的状态,一个惯性的抬臂,击落了马铁锤的手机。 马铁锤啊呀了一声,弯腰把手机捡起来:“干什么啊易哥……刚买的手机呢。别给我摔坏了。” 怎么回事…… 易舟茫然极了,他看向周围,除了身边抱怨的马铁锤之外,其他人都好端端地坐在原处,欣赏着台上的演出。 礼堂内的一切设施完好无损。 他明明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大爆炸,这些还鲜活的生命应当跟他一样死去了。 易舟夺过马铁锤的手机,手忙脚乱地点着屏幕,只见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 他回来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回到了惨剧发生前夕。 “易哥你……”马铁锤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 易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第一排的那个身影看过去。王英院长、李响和其他医生都保持着原有的座次,而本应是那个光头所在的位置却空了。 那个叫袁庆云的男人不见了。 后面的人发出了抱怨:“喂,别站在那啊,挡着了!” 阿国往前探了探脑袋,问:“老大,怎么了?” 易舟没有说话,他注视着舞台,他在等待,在验证…… 漂亮的主持人踩着高跟鞋走上台:“接下来,我们邀请了一位很特别的嘉宾。他不是咱们津心医院的病人,也不是病人家属。但是他跟津心医院的一位病人很有渊源,让我们有请何大山。” 然后那个上半身鼓鼓囊囊的年轻人再度登上了台,大屏里开始播放他和刘正义的照片。 事情的发展跟之前一模一样! 易舟三步并两步,急切而粗鲁地从别人腿前面的狭窄缝隙挤出去上了过道。 他向着舞台狂奔起来。 第69章 危机解除 迅速移动的易舟太过扎眼,他很快就被待命的安保留意到了。三四个安保快步上前,几下便制住了他,强行将他往礼堂外面拖去。 易舟奋力挣扎,冷汗从他额角流淌下来。 “这位先生,希望您尽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不然我们要对你采取强制手段了。” “放开!让我过去!”易舟大喊道。他绝不能让刚才的人间惨剧再度发生。 几个安保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从腰带上解下电击棒,捅在易舟的腰眼上。 无声的电流在暗色的空气中激起点点蓝光,它瞬间贯穿易舟的身体。他的四肢瞬间变得僵硬,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肌肉紧绷,犹如遭受无数尖针同时刺入,眼前事物逐渐变得模糊。 阿国和马铁锤一看不好,赶紧过来跟他们周旋起来。 “什么情况,再怎么样也不能电人吧。你们这合规矩吗?把你们领导叫来!”阿国脸上带着愠怒。 “哪有你们这么办事的?谁给你们的权利用电击棒啊!”马铁锤亦是在旁边附和着。 其他安保闻声聚集过来,他们三三两两扯住阿国和马铁锤,准备把他们二人也一同带离礼堂。 过道上的骚乱引得附近的人纷纷侧目,连舞台上的何大山都注意到了。他激昂的情绪中断了,演讲变得磕巴了起来。 安保们扯着易舟的胳膊,将无力反抗的他拖离过道。他的双脚在柔软的地毯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抓住台上的人!报警!快报警!”易舟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了一声,这声音颤抖而决绝。安保们一惊,动作稍有停顿。 他们面面相觑,不确定这是精神病人的妄词还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抓住他!他身上有炸弹!你们相信我!不管如何!先阻止他!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易舟继续叫着。 几个安保对着他们的队长投上了求助的目光,那位队长权衡利弊之下,挥了挥手,让安保把易舟带走,关进了禁闭室。与此同时,他另派了两名安保快速上台带走了何大山。 开放日应急预案启动,空缺的时间由后面的节目补上了。 经过检查,果然发现何大山的衬衣里面缠满了炸弹。 炸弹没有被引爆。危机解除了。 津心医院的开放日活动被迫提前结束,原本要持续一整天的开放日活动,一个上午便草草收场。院方和媒体商议过后,对外封锁了消息,只通过广播说上级单位临时进行消防检查,请大家有序离开礼堂。 家属们被通知离开医院的时候,警察也赶到了。 易舟回到了熟悉的禁闭室,他惊魂未定,颤抖着思索着发生的一切。 他不确定时间的回溯是怎么回事。前后虽然只有约莫五分钟,但时间应该是线性的,怎么可能有时回这种情况。 若问及这两次情况的变数是什么,那就是袁庆云。莫非时间回溯是袁庆云的本能力?可这真的是应该存在于世的本能力吗?如果人能操控时间,未免也太可怕了…… 上一次在禁闭室中,易舟领悟了本,也掌握了吸收本的方法。他如法炮制,再度实验,却因为心境的波动,始终达不到那个看见本的“值”。 更简易的方法是在脑子中想念女儿易易,他试图回想易易的脸,却发觉她的脸变得模糊了。他怎么都想不起来易易的酒窝究竟在什么位置,也想不起来她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易易在他脑子里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妻子韩瑾兮亦如是。 他惶恐极了,哪怕遇到携带炸弹的人,都没能让他如此害怕。 他走到现在这一步,做得所有事,不就是为了妻子和女儿,如果连她们的面容都难以记起,那他的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他怕极了,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睡着之后就会彻底将她们遗忘。 易舟又一次来到了绝望的边缘。 不知道过了多久,禁闭室的门开了,是警察。他们盘问易舟如何知道何大山携带炸弹的。 易舟没说真话,因为真话听起来比谎言还要难以接受。他只能说是他在电影里看过私藏炸弹的镜头,他觉得那个人的衣服很古怪,所以猜测里面有炸弹。 自然,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但是警方对易舟的背景和病历做了全盘调查,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他也没有过往的案底和任何不良动机,又念及他现在是一位住在津心医院的精神病人,便没再为难他,只是将何大山带走审讯。 警察走了之后,李响来了。 李响把易舟领出禁闭室,看着他憔悴的模样,说道:“你的状态不太好,易舟。” 易舟只是淡淡地说:“去哪儿?还要请我喝咖啡吗?” 李响说:“走吧,有个人想见你。” “是谁?” “那个你怀疑过的副院长。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你,你最好打起精神来。如果他那边有什么异动,还得靠你去发现。”李响拍了拍易舟的肩膀。 他顿了顿,接着问:“不过,你挺神的。你离何大山那么远,你到底怎么知道他带着炸弹的。” 易舟摇了摇头,不愿多说一个字。 李响便没有再问。 院领导的办公室设在前面门诊大楼的高层,而非住院大楼。与李响一同前往的,还有几个护工。 易舟被夹在中间,像极了被提审的犯人。 到了副院长办公室门口,易舟突然拉住李响的白大褂衣摆,轻声说:“炸弹的事情或许还没完。开放日肯定是设了安检的吧,炸弹不可能查不出来,这件事很蹊跷。何大山很可能有同谋,而且这个同谋可能是津心医院内部的人。另外,你得派人找一下刘正义,他很长时间没出现了,我担心他出事。” 李响点头应下说:“这两件事交给我。到了里面,你自己小心应付。” “还有……” “怎么了?” 易舟压低声音说:“你真的确定副院长不是本能力者吗?” 李响说:“据我观察他不是。我真的看不到他的本。” 他想了想,又说:“但是万事万物不是绝对的。或许,我本能力的窥探范围,并不能侦测到他的本。就比如,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颜色和声音,但是能被人类捕捉到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易舟没有再说话。 第70章 父承女志 李响替易舟敲了敲副院长办公室的门,随即推开一道缝。“袁院长,易舟来了。” 里面传来了虫子叫一般的瓮声:“进来吧。” 易舟走了进去。 原本几个护工也要跟着进去,却被副院长的声音阻住了:“让易舟自己进来就行了。谈话结束,我会叫你们的。” 与李响窗明几净的小办公室很不一样,袁庆云的办公室相当宽敞。 易舟刚踏入办公室,大门便在他身后关上了,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百叶窗紧紧闭合着,把夕阳隔绝在外,整个房间笼罩在晦暗的朦胧中,仅有的光线由百叶窗缝隙间流淌进来,灰尘在微光中上下浮动。 房间正中央,一张实木办公桌赫然而立,桌子上干干净净,没有堆叠的纸质文件,除了一个精致的水晶相框外,只放置了一个精致的人脑模型。它通体嫩红,其上雕刻着复杂的脑部纹路。 靠着窗子的位置是跟桌子配套的深褐色皮质沙发,上面摆了几个纸箱子,里面零零散散的装了一些书,应当是袁庆云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物品。 袁庆云坐在皮质办公椅中,他背对着易舟,易舟所能看见的,还是那颗油光光的脑瓜子。 “袁院长,你要见我?”易舟说了一句。 袁庆云慢慢悠悠把椅子转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易舟。 “坐吧。” 坐?坐哪儿。 袁庆云办公室的布置完全就像一个重度社恐的手笔,并没有预留供访客坐的位置。思来想去,易舟走到沙发边上,将纸盒子挪动了几分,坐定在沙发边缘。 两个人谁都没着急说话,而是像汪洋中相遇的两艘船那般有距离地进行着目光的对峙。 易舟肚子里都是问题,可他不敢轻易问出口,他怕自己经历的爆炸和死亡都是幻觉。 “我很早就想见见你了,拖到现在,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袁庆云说话还怪客气的,这倒是让易舟没有想到。 “见我?我不过是一个刚入院不久的小人物,何德何能劳袁院接见。”易舟笑了笑。 袁庆云摇了摇头:“切莫妄自菲薄。我很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阿静跟我提过你,虽然只是一两句。” “阿静……”有什么东西在易舟脑海中聚拢了,是他从来没想过的方向。 袁庆云把桌子上的水晶相框转过来,轻柔地把手搭在上面,再次重复了一遍:“阿静。” 易舟看向水晶相框里的照片,那是两个人的合照。坐着的是一个光头,是袁庆云没错,站着的女孩露着灿烂的笑容,俯身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的面颊紧贴在一块,看上去非常亲昵。 这个女孩…… 易舟仔细观察她的面容,想认却不敢认。女孩的五官和骨相告诉他,这正是袁海静。可照片里的她,面部丰盈,充满了生机和灵气,这和易舟印象中的形容枯槁的袁海静判若两人。 “我是阿静的父亲。”袁庆云说。 这两个人的父女关系并不难想象,毕竟都姓袁。易舟奇怪的是,袁海静的父亲是有能力进行院际调动的副院长,那她怎么会沦落到惨死的地步。袁庆云之前在哪个医院?他为什么不把袁海静放在身边悉心照顾,却让她最后走得如此不安详。 如同看透了易舟内心的想法,袁庆云说:“孩子长大了就会拥有自己的想法和发展方向。她的所有选择我都无权干涉,毕竟那是她的人生。” “那您到这里来,是……” “尽一个父亲最后的责任。”袁庆云又笑了起来,他的眼神中完全看不见哀伤与悲痛,好像对他来说袁海静根本不是死了,而只是不在这间屋子里一样。 “我没明白……” “在最后一次跟我的通话中,阿静希望我不论如何要答应她一件事情。没有父亲能拒绝女儿的吧,于是我答应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很少对我提要求。” 易舟问:“是什么事情?” “替她继续保护你。”袁庆云的笑容扩大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 “保……护我……” 袁庆云点点头:“是的。她说她终于找到了她的信仰,而她的信仰就是你。电话里她说她也许会死,她给了我两个选择,她说假如5月10日她还没有死,那她会给我打电话报平安。而假如她死了,希望我能替她守护你,不让你陷入危险。” “什么危险?” 袁庆云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样,语气非常轻松地说:“这个我不知道,她没说。” “在不知道危险的情况下,您要怎么保护我?” 袁庆云笑笑:“要是有一天,你的孩子跟你说:爸爸,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养在笼子里的小鸟,你会觉得自己做不到吗?” 易舟并没有第一时间理解他的意思。 见他茫然,袁庆云解释道:“你家里还养了别的小动物,有猫,有狗,有蛇。它们对小鸟来说都是莫大的威胁,但是它们对你来说并不是。要保护小鸟,并不取决于小鸟本身有没有能力跟它们对抗,关键是你的能力。” 易舟懂了。 袁庆云言下之意,不管津心医院危险来自于谁,他都不在乎,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能控制并压制住这些危险。在袁庆云的概念里,他的本能力是具有压倒性赢面的。 易舟快速思考着,照这个逻辑来说,袁庆云之所以选了几个典型案例把吴柏树圈起来,是判定吴柏树对易舟具有一定的威胁? 可是吴柏树跟袁海静并不是站在对立面上的啊。袁海静要保护自己不假,吴柏树同样尊自己为真神。袁海静死了以后,吴柏树还曾经要拿秦晚晚泄愤。这样的人,真的会是自己的敌人吗? “易舟。”袁庆云打断了易舟的思考,“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我给你一点提示,你不要从你的角度去倒推我在想什么,更不要从我的行为去分析我的动机,那样很麻烦。虽然你可能很聪明,但仍会耗费你的精力和时间。” 第71章 本之属性 “我看过你的病历,你认为自己有妻子和女儿。基于这一点,我们拥有同样的身份——父亲。那么你不妨从父亲的角度去看问题。假如,阿静的处境即是你女儿易易的处境,她拜托你去一个并不熟悉的地方,帮她保护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易舟震惊于作为医生的袁庆云讲话的出发点,袁庆云非但没有否定易易的存在,扯什么精神病学幻视幻听那一套,反而肯定了易舟所做的一切努力,还为他的探索方向提供了新思路。 是啊,如果这是易易的遗愿,他会怎么做呢? 易舟突然就明白袁庆云的动机了。在津心医院这个陌生的地方有着一大群袁庆云完全不了解的人。袁庆云并不能确定,屋子里的猫儿会不会抓鸟,狗会不会扑食,蛇会不会从笼子缝隙钻进去。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把那些危险的东西用自己的方式控制起来,让它们无法对小鸟下手。 “您把刘正义怎么了?” “我没动他。” 易舟不再绕圈子,单刀直入:“所以目前来说,津心医院您只对吴柏树上了手段,并且因为吴柏树的原因,连同着童夕一起管控了,是吗?” 袁庆云亦是很直接:“是的。” 他笑意渐浓,赞许地看着易舟:“你很不一般。在对我完全未知的情况下,仅凭李响给你的房间号和名单就倒推出我在观察吴柏树。起初我还怀疑阿静的眼光,现在我开始认同她了。” 袁庆云确实非凡,他跟自己目前见到的所有本能力者都不一样。 他的层次完全凌驾其上。 他知道李响给了自己名单,他知道吴柏树是津心医院的本能力者权利核心,他还知道童夕是吴柏树的眼睛。他没有动刘正义和秦晚晚,说明他极有可能知道这两个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他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的本很特别,比我们所有人都要特别。这或许也是阿静想要保护你的原因之一。我知道吴柏树奉你为神,但你们还没见过面。我更知道,你这个小笨蛋虽然领悟了本,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用。” 袁庆云甚至连自己在想什么都知道。 “别紧张,我不会读心。那不是我的本能力。我了解你在想什么,只是出于一个精神科医生最基本的心理学常识。”袁庆云笑意不减。“至于其他的事,吴柏树有他的眼睛,我自然也有我的眼睛。” 他的表情越是轻松,脸上越是挂着笑,易舟心里就越冷。 “那么您知道袁海静自杀的原因吗?” 提到这个问题,袁庆云的笑终于消失不见了,他看起来总算是有了点人味,像一个普通的失去女儿的父亲那般呈现出了苦闷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来津心总归是要搞明白这一点的。” 袁海静的死,连她父亲都不清楚原因。 “既然您有‘眼睛’,那么您肯定知道李响的本能力。” 袁庆云肯定道:“这是自然。他是‘视’,能看见别人的本。”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看不到我的本,对吗?”袁庆云慈爱地看着易舟,如同耄耋老人对自己傻乎乎的孙儿那样宠溺。 “关于这点,可以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也可以几句话带过。你想听哪个版本?” 易舟想了想说:“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而我,都想知道。” 袁庆云说:“那我先给你说个简单的版本。这一点很好理解,我想你大概也能猜到。武侠小说中的扫地僧看上去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僧人,即便是武林高手,一开始也无法知晓他武学上的造诣有多高。” “至于复杂的版本,就涉及到很多很多的东西了。这些东西,我本不应该跟一个刚刚领悟本的人透露。但是阿静相信你,那我也便相信你。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袁庆云将手抚在那颗大脑模型上摩挲起来,他虫鸣般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办公室内—— 本并不是近些年才有得概念。它的漫长无法追溯。 你应该知道,本能力者分为先天和后天。先天是有家族传承的,是血脉和基因里就携带的。越纯粹的血统,本能力就越强。不是说随便什么本能力者遗传下来的本都是优质且强力的。 后天本能力出现的原因会有很多,偶尔会有百年难遇的绝世天才出现,但是总的来说大部分的后天本能力者都较弱。 本是分等级的,以现在普世的本能力分级来说,有开本、末本、高本、太本等。至于魄本、噩本什么的,告诉你也没什么用。那都是传说中的本等级了,现世之中从未有过。 处在开本、末本这些等级的都是不入流的本能力者。在我们古老的本能力世家的眼里,他们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本能力者,也就比普通人多了那么一点点特殊的力量。 本能力者的数量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每一百个人里面,就会有一个本能力者。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知道也无法理解本到底是什么。尤其是一些后天本能力者,他们往往只觉得自己异于常人,觉得这是超能力,或者是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因此,一部分低等级本能力者就会把自己跟精神病患者混淆起来。 从整体基数上来看,高本以上的本能者已经算是少数了,也只有在进阶到高本之后,本能力才会根据血统、性格、精神状态、突发事件、极端环境等诸多因素自行衍生出具体的本属性。 目前来说,本有五种属性分支——力、诡、唤、视、树。最通俗也是最常用的分类方法,就是类似于李响的那套可视化的颜色概念。 红色为“力”,是纯粹的力量与速度的合集。力能力者一般性格真诚、直率,不太会撒谎。他们纯粹,忠诚、坚定,拥有着自己的信仰和热爱。他们会执着地为自己所认定的东西无私奉献。 当然这是正面的情况,每种属性都对应一些负面的东西,越低级、越不纯正的的本杂糅的负面东西越多。 第72章 本之属性(2) 比如有位知名的拳王,他是后天的高本等级的力属性能力者。他在拳坛无往不利,巅峰时期无人是他的对手。但他性格乖戾、冲动易怒,曾因在比赛中咬掉对手的耳朵而被耻笑数年。他的私生活亦是无比混乱,常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进行打架斗殴的情况。 阿静就是力属性本能力者。纯血的力属性并不多。在得知她的本属性是力之后,我一度很意外。因为我们袁家数代都没有出过力属性的人。 本的属性往往会注定本能力者一生的结局。就像阿静,她把你视为信仰,因为某种原因慷慨赴死,这便是她命中注定需要承受的东西。 阿静目的明确,活得精彩,死得其所。我相信她不曾后悔。 所以易舟,不管你与阿静的死有没有关系,我都不会怪你。路是她自己选的,做父亲的只能在起点看着她走远。 黑色为“诡”,这类人通常很棘手,因为他们性格变化多端,自己都无法控制。诡属性的本能力很难用常理判断和预测,他们会寻找机会挟持你的精神力。四大世家中只有蒋家多出诡。 刘正义其实算诡属性里面的特例。他以前的工作性质、强原则性及强责任心本不应该衍生出诡属性,但极端的环境使他在领悟本的时候发生了偏差,为了应急,他衍生出了最适合应对当时情况的属性。 他需要有东西去中和阴差阳错衍生出来的诡属性,还要极力平衡释放本的时候难以控制的精神力,才不至于在癫狂而死去。他患上双相情感障碍,并不令人意外。 如若你接触过更高级别的诡属性能力者,你就会发现他们的可怕。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并不可信,因为就连他们都不清楚自己能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疯狂之事。 诡属性的人性格乖张、偏执、狂妄、阴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自私是他们最重要的一个特点,他们经常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背弃约定。 易舟,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告你:交朋友也好,找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好,最好都不要跟诡属性的人扯上关系。 橙色为“唤”,是色彩结构最斑斓,种类最多的一类人。其实你可以理解为他们的本能力是建立在“召唤”上。只不过,根据属性的具体成分不同,召唤的具体内容也就不同。 还是用你认识的人来举例,秦晚晚就是唤属性本能力者,她的本能力基于对物体的召唤。听说你们此前已经交过手,她还将你打成了重伤。 一件衣服、一双鞋子、一只袜子、一条绳子在她手里都可以成为非常有力的武器。 唤并不单是能唤物。唤这种属性层次太多了,高本以上的唤或许会有非常惊人的表现力。所召唤物质的能量大小取决于他们对本的领悟程度。 比如说,有些人可以召唤活物,昆虫类的用于探索、而一些力量强的动物则可以用来攻击。 唤属性能力者需要非常灵活的脑子,他们的想象力和思绪越丰富,召唤出来的东西就能有更多妙用。 我认识的一些老家伙,是太本以上的唤属性能力者。他们可以召云雨雷电,唤湖海江河。你想想,这是多么伟大的力量! 唤属性能力者的性格,通常是外发的,善于观察,也多聪慧。这类人心思不太深沉,也没有那么固执,属于听劝的。跟这类人交往,即便前期不顺利,后期也有攻心的可能。就看你能不能说服他们,或是赢得他们的信任。 蓝色为“视”。视属性能力者,是本能力者里的稀缺资源。之所以稀缺,并不是说数量上的多寡,而是这类人通常都很脆弱。任何强大的本能力者,不论是后天的独行者,还是先天的世家,都需要视属性本能力者为其效力。 “视”其实只是一种能力的统称,并不代表视属性只能“看见”,他们或许是五感中的任何一种。可能是闻到,也可能是听到。他们的能力是一种清晰的感觉。 对于强者来说,他们需要视属性能力者充当“眼睛”,替他们摸清各种情况。 当你准备对付一个人,就会先弄瞎他,让他失去接收信息的渠道。视能力者,通常会在强者争霸中率先丧命。因此强者对视属性能力者很重视,会动用很多资源保护他们。为我效力的“眼睛”就被保护的很好,我不会让他轻易露面,更不会让外界知道他的存在。 津心医院处境最危险的,不一定是你。如果有人想对吴柏树下死手,就一定会先拿李响和童夕开刀。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给童夕上了手段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吴柏树的眼睛,另一方面是,他是破解阿静死因的一个关键人物。 至于李响,他是我的下属,我对他在津心医院的管制,会大大局限他的行动。 需要提醒你的是,李响的视属性本能力或许对你这种懵懂的新人来说很有用,你可以通过他的能力判断谁是本能力者。但是只要你的本等级到达一定水平,你就会发现,李响的本并不强。 把这两个人控制起来,等于直接折断了吴柏树的翅膀。他自顾不暇,自然不可能有多余的功夫考虑你。他应该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视属性本能力者很容易焦虑,想的多,顾虑也多。他们的精神力跟他们的人一样脆弱。缺乏勇气,有点畏手畏脚。 当然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他们并没有能力与其他属性的人硬拼。如果再摊上冒失的个性,后果可想而知。 绿色为“树”,树属性的本能力是最具有成长性的。这类人在初期可能显得很弱,但是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就会有惊人的成长。 树属性本能力者智慧、沉稳、圆润,擅长蛰伏。你会发现很多本能力的团体、集团、世家的首领都是树属性本能力者。他们生来就是让人依靠,令人信服的。 吴柏树就是树属性本能力者。 而我也是。 我们这类人通常不会单独行动,下面会有其他的本能力者替我们做事。 第73章 本之等级 树属性本能力者有时候可能会呈现出其他属性的成长,比如有的人能使用唤,有的人能使用力,但那都是在关键节点衍生出来的暂时属性。有可能用一次就没了。 幸运的是,强大的树属性本能力者可能会在其一生中无数次地拓展出新的能力,变化多端,高深莫测。 树属性本能力者是所有本能力者中最少的一类人。 而你,我的孩子。 我不敢说我的本能力有多强,但是放眼全国能与我抗衡的人并不多。以我对你的判断,你的本能力是最特别的一个,有且只有一个。 你的本是彩色的,颜色包罗万象。 我对你充满了期待。 幸好,是阿静先发现的你。在她让我对你进行保护之后我就能有效地封锁津心的消息,让这足以颠覆本能力世界的消息暂且藏匿于津心医院中。 不出意外的话,你的本属性独立在其他所有属性之外,我不敢妄自揣测。在你学会使用本能力之前,我无法对其进行评估。也无法了解到你本的等级。 这些日子,我对你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你祖上并没有本能力者的基因,记录在案的所有祖先、旁支亲戚都是普通人。 你本能力的来历非常蹊跷。 说回到本上,本能力达到太本以上,就能做本的启蒙,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把没有本能力的普通人进行本的开化,让其成为本能力者。然而,被启蒙的人不论天资何如,其等级是不可能超过启蒙者的。 用你们年轻人熟知的概念打个比方:在西方文明的吸血鬼传说里,初代吸血鬼可以将普通人转化成为吸血鬼。只需要对着他的脖子咬上一口,往其身体里注入毒液,或者是利用自己的血液进行传播。 吸血鬼的力量是越来越弱的,后代吸血鬼的能力自然不可能像初代吸血鬼那般强。本能力者的启蒙是同样的道理。 掌握了本的大概逻辑之后,我们来聊聊为什么李响看不到我的本。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不够强。李响是末本等级,他的本只能看到开本、末本、高本上下三个等级的本能力者。而我的本能力等级是太本。他与我之间差距过大,我的本不在他“视”的范围之内。 当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看见你的本。我想,或许只是因为你太独特了,你的光芒之盛根本无法遮掩。 你还没有学会本的一些进阶的内容,比如“发”——如何使用本,再比如“隐”——如何收敛本,让本进行隐藏,比如“贷”——如何在短时间内透支使用本。 现在跟你说这些可能还太早。目前从我的感知上,你甚至还没有开本级别,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是弱者。你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我说的这些,你听明白了吗? 易舟极为困难地消化着袁庆云说的内容。 他问道:“从您刚才的话里,我悟到一个信息:低等级的本能力者和后天本能力者在不了解自己能力的情况下,会产生精神方面的疾病。而真正强大的本能力者,根本不用受困在精神病院,他们能像正常人那样活动在社会中,对吗?” “正是这样。”袁庆云点了点头,“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一些内幕,很多你耳熟能详的大财团、大企业都由本能力者掌舵,历史上的一些具有深远影响力的人也都是本能力者。” “各地的精神病院,是太本以上强者的选拔场,也是低等级本能力者的修罗场。” “强者们会从中选拔一些好苗子,为自己所用。低等级和资质差的本能力者在其中博弈,他们斗智斗勇,结盟、厮杀、发疯,成为弃子或是牺牲品。” 易舟沉默了,他可怜这些所谓的低等级本能力者,却又对现状感到无力。这种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固化阶级,是很难改变的。 如同看穿了易舟的心思,袁庆云微微一笑说:“傻孩子,那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悲剧,反而是机会。试想,你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但是意外发现自己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你没有住院的经济条件,仍在社会中随波逐流,你的日子会过得怎么样?” “自然会很苦。”易舟回答道。 “但是精神病医院里的本能力者,是有机会被高位者看到的。如果你被他们任用,你就能离开医院,飞黄腾达,在金钱或是权力的获取上,都将达到此前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你大可以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但凡是不甘平庸的人,恐怕都不会拒绝改变命运的机会。” 易舟选择将嘴巴闭起来。 他脑中盘亘着袁庆云说得关于本的等级和属性的概念。 目前在世界上仍在流传使用的本能力等级分为【开本】、【末本】、【高本】、【太本】,传说中的等级有【缥本】、【噩本】…… 开本能够正好对应kb、末本是mb、高本是gb、太本是tb,至于缥本和噩本则是pb,eb…… 本的等级划分与他的揣测不谋而合。 易舟不禁在心里反复思索一个问题,字节衍生出来的这些名词是现代社会发明计算机之后,用来具体描述存储容量和传输容量的计量单位。 那么袁庆云口中的“时间之久远无法追溯”是怎么回事?最初的本能力的概念,到底是谁提出来的?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袁庆云,终于还是委婉地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袁院长,我很好奇,作为本能力者,你们对整个世界的理解是怎么样的?” 袁庆云愣了一下,光溜溜的眉毛微微跳动着:“我以为你在听完我关于本的详尽介绍之后的第一个问题,会是关于其中的细节。我倒是从来没想过,你会问我这么哲学的问题。” “哲思引导人的对生命、存在、真理、道德的思考,从而深化人类对自身和世界的理解。多想想不是坏事。”易舟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袁庆云的表情。 第74章 杞人忧天 易舟想从这个古怪而强大的男人身上,看到他藏匿不住的对世界真相的恐慌。 可是易舟失败了。袁庆云一如既往的淡然,他只是面露微笑,让人估摸不透他的真实情绪。 “有句话说得好,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很少让自己陷入哲思中,因为层层问题问下去得不到答案的话,人会疯掉。”袁庆云说,“身为年轻人的你,聚焦眼下的事情比较好,尤其是当你身处在危险当中的时候。” “生存大于思考,大于一切。不是吗?”袁庆云笑意更浓。 易舟的双眼跟袁庆云智慧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袁庆云的说辞不像是搪塞,大概率是真的不知道关于世界的真相。不光是袁庆云,李响、秦晚晚和他试探过的本能力者都不知道。 本有等级之分,人亦如是,底层的人们忙于奔波与自保,他们无力去思考这些东西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高位者掌控着世界上大部分的资源与财富,他们了解所有的黑幕和世界的运作方式。 要是连他们也不知道,那便说明,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很可能没有其他人知道关于世界的真相了。 对真相的了解是人间之大荒唐,正如袁庆云说得那样,他如果不停地逼迫自己去思考茧房世界之外究竟会是什么,确实会将自己推向疯狂的边缘。 但同时,大荒唐背后难道不是大机会吗? 易舟把握着唯一的真相,在这一点上,他的觉悟超过全部的人类。 而这,必将是他制胜的关键。他的思维和其他人并不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的。 易舟心底突然腾起了另一种按捺不住的情绪。 是那种贫瘠之人在突然知道如何变现巨大财富的兴奋,是饿肚子的人意外得到无限珍馐美食的饥渴。 现在的他,正是《列子·天瑞》中记载过的“杞人忧天”的最好印证。 世人皆知杞人忧天的典故,是说杞国有个人担心天塌地陷,自己将同天地一起覆灭,因此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这则典故常用来告诫人们不要为一些不切实际或遥不可及的事情而过度担忧,不要被焦虑所困扰。 但如果放在历史里看,杞人忧天的典故不是没有道理的。 杞国,乃是周朝时的一个诸侯国。这个国家是极为弱小的,经常受到其他列强的欺辱。无奈之下,杞国便举国搬迁至鲁国旁边,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就跟鲁国结亲联姻。 却没想到,鲁国同样看不起杞国,时常想要羞辱杞国,甚至有传言说鲁国的公主因不满意这桩亲事,嫌弃杞国国力衰微,穷困潦倒,时不时给当时的国君戴戴绿帽。 国力低微,则会被强国苛待。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事实。 杞国要对鲁国朝拜和进贡,仅仅因为在一次朝拜时使用了杞国自己的朝拜礼仪,就被鲁国批判为不敬。鲁国借机便派兵入杞,烧杀抢掠。 试问,鲁国敢对其他强势列国如此吗?他们不敢。还不就是因为杞国自身不硬气,只能忍气吞声,受此凌辱。 杞国甚至不敢群起反抗,因为他们弱得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挨了打还要赔笑,主动把脸伸过去给别人抽。他们不敢断了跟鲁国的关系,他们深知失去鲁国的庇护,其他列强会把他们碾成渣子。 继续舔着鲁国也并没有平息事端,《左传·僖公二十七年》中记载“杞桓公来朝,用夷礼,故曰子。公卑杞,杞不共也。”同样一件事,同样的遭遇。鲁国又对杞国开战了。距离上次挨打,才过了仅仅79年。 杞人忧天的典故,何不是在影射当时他们的辛酸委屈与夹缝生存。 塌陷的真的只是天地吗? 易舟自己的处境何尝不是如此。 一开始,李响对他没有一句真话,说忽悠就忽悠,说关禁闭就关禁闭,可他到现在都不敢替易舟安排跟吴柏树的会面;秦晚晚说杀便杀,动起手来根本不含糊,她视易舟为草芥。可她在得罪了吴柏树之后,灰溜溜地逃离了重症病,一句微词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 还不就是因为他们认定吴柏树才是津心医院权利的核心。他们恐惧于吴柏树的力量,却并不觉得易舟是个威胁。 别管什么真神的身份和彩色的本。只要他一天没有使出本的威能,他就会永远处于这种被动的局面。 他可以通过一些方式去化解跟李响与秦晚晚的矛盾,可袁庆云的到来让他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袁庆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住吴柏树,外面自然也有更强的力量掣制袁庆云。 津心医院已经够危险了,尚只是一碟开胃小菜,那么出了津心医院,易舟还将面对什么样的难题! 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像秦晚一样,在取他性命的最后关头听他狡辩。 显然是不会的。 因此,理解世界的真相有意义,但却不能是他当前应该全力追寻的意义。 假如,他暂时把世界的真相放在终极意义的最高位,等自己站得足够高再去触碰它,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肆意驰骋在这个世界中。 袁庆云说得没错,“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躺在地上惶恐天道的问题是可笑的,乞丐思考该怎么花一个亿是妄想,杞国在考虑怎么才能吞并列强一家独大也是不切实际的。因为他们甚至没有面对目标的资格。 但当易舟能飞天遁地,强大到足以将整个世界抗在肩上的时候,再去面对茧房世界的终极问题,方才能悟出应对之法。 此前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易舟都倍感绝望。当思维逆转之后,他又在其中发觉到蓬勃生机。 他要开始战斗了。 跟一切,跟这个世界。 他闭上眼睛,妻子韩瑾兮和女儿易易的身影重新开始聚拢,她们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如若说人需要有信仰才能活得坚定,那她们便是他的信仰。是他去面对茧房世界终极问题的勇气。 第75章 旁观者院长 易舟睁开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一定会想办法,再次与妻子女儿团聚。 袁庆云很纳闷,这个充满着着死气的年轻人,何故突然精神抖擞。 “袁院长,我想问问,今天在礼堂之中,你是怎么做到的?” 袁庆云笑了:“噢,你总算问到这个问题了。” “思考是有顺序的,总要解决心里排位更靠前的问题,才能专注到这个问题上。”易舟也笑笑。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妨猜猜?” 易舟将早就在心里揣度无数次的想法说了出来:“礼堂中的事件,我们反复经历了两次。而记得这一切的只有咱们两个人。我在领悟本之后便不受刘正义本能力的影响,我猜,我同样没有受到您本能力的负面影响。” “我保留了记忆。而其他人则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 “事情的过程和结果都没有被改变,第一次何大山携带炸弹,第二次也并不会成为人畜无害的优秀青年。主持人的主持词和站位也与第一次没有区别。也就是说,他仍是携带炸弹准备报复社会的那个家伙。所有人仍有受他威胁的可能。” “最终的结果之所以改变,变数就是我。我不知道您有没有留后手,但是这可能也是一种赌,你在赌我会阻止何大山。或者换个说法,你想看看我会怎么做,这没准是您对我的考验。” 袁庆云的嘴咧得更大了:“然后呢?” 易舟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结合您刚才对各种本属性的介绍,我猜,当时树属性的您临时触发了‘唤’属性能力,对时间进行了召唤,进行了时间回溯。” “很好。”袁庆云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易舟,你比我所启蒙的所有本能力者都要强。撇开你本能力的特殊不谈,”他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大脑模型,“这里,你强的地方在于这里。” “如你所说,我确实是用了‘唤’。不过这不是我的常驻能力,时间的洪流庞大而不可估量,也不能被人轻易操纵。虽然我只回溯了大约五分钟,就已经是对本的极大的消耗。我无法第二次使出时间召唤。” “你如果不出手,那你可能还要再被炸死一次。反正我是跑了……”袁庆云把生死论得像玩笑一样,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紧张。 易舟站起来,走到袁庆云的对面。 “那么袁院长,您能做我的老师吗?教会我如何使用本。” 袁庆云没有立刻回答,他摸着那颗大脑,许久才说:“我很想,但是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阿静在遗言中提到了这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似乎不想让你将本融会贯通。她觉得这会对你不利。所以,我刚才讲的那些,并不是为了激发你的本,而是让你对本能力者的世界有个概念,便于你自保。” 袁海静,又是她。她于整件事情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人虽然死了,但影响力一直都在。 冥冥之中,她好像把袁庆云、吴柏树、津心医院等一系列点串联在了一起。 不让自己入院,不让自己领悟本。她到底是基于什么,在替自己做着决定? “她还交代了别的什么吗?” 袁庆云点了点头:“阿静说,假如你还是住进了津心医院,便让我保护你。但这种保护,不可以是干预。具体点说就是,我只能保你不死,但是其他的各类事情,全靠你自己应对。” “我选典型病例覆盖住对吴柏树并非控制,只是一种威慑的手段,我在用我的方式告诉他我来了,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最好都考虑到这一点,谨慎行事。” “我很快会出差。在我离开医院的时候,我会把相应的禁制都撤掉。你跟吴柏树仍然可以接触,你怎么判断他,决定如何应对他,为他做事也好,与他结盟也罢,甚至想干掉他,我都不干涉,也不评价。好像我对阿静的态度那样,我只会看着你,做你坚强的后盾。” “你人离开了,怎么保证我可以不死?” “我自然有我的手段。我在医院里留了人,他会替我保护你。” “是谁?” “我不能说。”袁庆云笑了笑,“如果我把答案都告诉你,那你做起题来就会无趣得多。自己解题吧易舟,我想你会从中获得乐趣的。实话说,我不想违背阿静的遗愿,但是我也真的很想看到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易舟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结果。“袁院长,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您为什么要让袁海静进入津心医院,并且一住就是好几年。她既然是世家小姐,在外面完全会有更好的生活。”易舟并不理解。 “唔,这个问题我刚才说过。精神病医院是修罗场。不光是她,每一家大医院中可能都有世家子弟。跟你刻板印象中的富二代不一样的是,本能力的强者之所以是强者,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拼杀出来的。” “你或许可以看做,他们是在‘实习’。在没有家族力量庇护的情况下, 他们靠着自己权衡利弊,争夺生机。要是他们在医院里都不能混出头,在外面他们就应对不了更残酷的博弈。” “这就好比有些老板选择让自己的继承人隐藏关系从公司底层开始做起,观察各个部门之间的利益关系和人事变动情况,形成一套自己对公司的独特理解。” 易舟又问:“那么说,袁海静在津心医院的所有资料都是假的?” “是的。” 易舟静默了片刻说:“谢谢您袁院长,那我知道了。” 袁庆云说:“易舟,用你自己的方式,把津心拿下吧。我今天跟你说得这些并不涉密,你可以跟其他人谈论,也可以选择不说。一切都看你自己的意愿。” “只不过,每当我们做出一个选择,就会激起一连串的蝴蝶效应。看似无足轻重的选择,都将导致截然不同的结局。那些结局,都是我们自己亲手写下的。” 第76章 集体发病 易舟还想问什么,袁庆云却挥了挥手说:“你走吧。我们的谈话该结束了。等会我还要开个会。” 易舟道了声谢谢,对着袁庆云鞠了一躬,出门让护工将自己送回住院大楼。 刚回到病房,李响就找了过来,他询问跟袁庆云谈话的内容。 易舟想了想,说袁庆云找他只是为了聊一聊他阻止炸弹的事情,并盘问了他的病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内容。 李响没再多问,他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刘正义失踪了。 李响派人找遍了住院大楼的所有病房和功能性场所,都没看到刘正义的踪迹。 刘正义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在开幕式结束之后,护工送他回到了房间。他进入房间就没有再离开。 然而当李响去寻的时候,住在547房间的刘正义却没了影子。 所有人都忙于开放日的事情,没有人特别地留意他。 一个大活人就此人间蒸发。 易舟心中感觉不妙,他问:“何大山的同谋有线索吗?” 李响摇了摇头:“没有。开放日的安检分为两批,一处安检架设在住院大楼入口处,用来对病人家属进行检查。另一处则是用作检查媒体记者、特邀嘉宾。每一处安检关卡都设有三到五人,众目睽睽之下,很难作假。” “开放日的安检机器都是比较好的设备,发现问题会自动拉响警报。而且检查很严格,跟跨境机场安检类似,会让人们脱下帽子、鞋子、衣服进行检查。安检的监控我看了,何大山状态正常。那个时候他身上没缠炸药。” 易舟陷入了沉思。如果安检没问题,那就是说何大山是在进入津心医院之后,才接触到了炸弹。 “医院内部的人需要安检吗?” 李响扶了扶眼镜,说:“那个好像没有……至少我们在职的医生、护士没让安检。” 这范围就大了,很难缩小排查范围。任何没经过安检又能提前进入住院大楼的人,都有帮何大山藏匿炸弹的嫌疑。 可是易舟不明白的是,那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弄死无辜的人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能从中得到什么? 等等…… 易舟好像抓到了什么关键的点:刘正义当时并不在礼堂里! 何大山就算自爆了,把里面的人全炸死,那他也没报仇成功啊。 有没有可能,何大山是被人套路了?那个人转移了何大山的视线,让他误以为刘正义身在礼堂。这样,他的报复行为才会成立。 何大山这个疯批自己不想活了,但是帮他的人未必也不想活了。如若计划成功,何大山身死,责任便全都在他身上。死人不会说话,自然供不出同谋。 如此看来,何大山并不是主谋,而是被煽动的棋子。策划这件事的人,极有可能是想要通过爆炸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李响,医院里的警察都撤走了吗?” “大部队撤走了,只有一个警探留下来了,他好像在查什么东西。” 易舟认为,这个警探很可能有着跟他一样的发现,打算深挖爆炸案背后的线索。 “刘正义失踪的事情,报警了吗?” “没有。”李响有些为难,“院领导们都在开会,大概是要讨论今天开放日的事情。刘正义失踪不到24小时,并且监控确实显示他没有离开过病房,只是人不见了。现在报警太唐突了。” 他顿了顿又说:“重点是,津心医院能把人看丢了,这件事本身就很打脸。津心一直就是以高品质服务和安全性闻名,袁海静留下的烂摊子已经让津心医院公关部焦头烂额了,加上今天的爆炸案……如果再弄出个病人失踪事件,津心怕是直接要被舆论压死。病人和家属都会倍感焦虑。” 策划这件事的人,是想对付刘正义,还是津心医院呢? 如果目标是整个津心医院,那为什么又要拿刘正义开刀? 刘正义是极富有魅力的人,工作上也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一日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敌人? “李响,你得叫着那位警探,去查一下今天活动安排的名单。重点要排查没有在开放日礼堂进行服务且能自由穿梭在病区里的医护人员。”易舟说道。 “看样你是有思路了?” 易舟目光贴着李响的耳朵,看向了洞开着的病房大门,说:“是推测,也是直觉。” 易舟是病人的身份,并不方便去主导这件事。 他把李响推到了前面,自己则藏在幕后。 二人进行了一下分工,李响去彻查名单,易舟则在三至五层,仔细查找,看看能否发现刘正义。 正准备离开病房分头行动之时,李响突然僵住了身子。他的力气骤然被抽空,虚弱得扶住了门框。 空气中自上而下涌来一股不寻常的力量波动,它与外面越来越沉的暮色配合得相得益彰,合力驱散了光芒。在太阳坠入林立的高楼之后,难以言说的沉闷感席卷而来。 走廊上常亮的白炽灯受肉眼不可见的能量影响,发生故障一般地闪动起来。 李响的双腿如筛子般地抖动着,他猛烈摇晃了两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随即,外面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哭喊之声,似乎所有的病人在同时发病了。 易舟跑出去看了一眼,见病人们东倒西歪,他们的表情像是经历着无法言说的苦痛。有的人瑟缩起来,用手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有的则伏在地上哭闹打滚,还有的病人用脑袋哐哐撞着绵软的墙面,发出一声接一声空洞的闷响。 医护人员同样不能幸免,原本安排在三层巡逻的护工抱在一起痛哭不止,却又在搂住对方的当下,厌恶地推离彼此的身体。他们扭曲地在地上匍匐,状况与精神病患者无异。 经常来给易舟查房的陈护士拿着记录用的笔,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大腿,笔尖刺穿白嫩的肌肤,点点血花绽开在雪白的护士服上。 第77章 路遇警探 易舟再度回来查看李响的情况,李响双肩耸动,如被打捞上岸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洇湿了衣领。 易舟虽然没有受到影响,却也感受到了迅猛力量的波动。 毫无疑问,这是极度抑郁情绪之下刘正义散发出来的本。 这本的瞬间爆发力太过强大,是易舟此前从来不敢想象的程度。 “你怎么样,李响。”易舟抬手去扶他,他的身子绵软无力,仿佛一团棉花,根本站不起来。 “我……我想死……”李响嘴唇嚅动,吐出几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字眼。 “撑住!”易舟跑到窗前,发现院子里的人亦是虚弱无比。不过他们的情况稍微好一些,症状比住院大楼里的人要轻很多。 这说明刘正义的本是随着空间和距离缩减的。 等了能有一两分钟,本的力量并没有削弱,还在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住院大楼。 易舟举高手臂,尽可能展开五指往天花板方向伸去。他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微寒的气体波动,正由上面高楼层传递下来。 “易舟!”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抬起长腿,跨过瘫在地上的病人们,跌跌撞撞从走廊那头冲过来。 来人是秦晚晚。 她捂着胸口,强忍着恶心的感觉,探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况,目光在电子表上停留了几秒:此刻是晚上六点四十七。 “你竟然没事?”秦晚晚感觉到很诧异。 “我没事,之前就测试过了,我对刘正义的本能力免疫。情绪不会受到影响。”易舟说道。 “你还好吗?” 秦晚晚刚准备回答,忽然觉得肠胃被什么东西狠狠拉扯,她俯下身子,呕吐起来。“我……不太好,但是勉强可以忍住。想想办法啊,易舟。” “去找刘正义!从本的波动判断,刘正义应该位于更高的楼层。”易舟第一反应其实是去找袁庆云。作为太本级别的大佬,袁庆云应该能有解决这种事情的方法。 然而,门诊大楼跟住院大楼相距甚远,中间不仅隔了圈禁病人们的高矗的围墙,还有供病人散步的宽阔庭院。 这个距离应当超出了刘正义的本的辐射范围。那里的护工很大概率没有受到影响,若他前往,恐怕无法通过安全禁制,还会被那里的护工盘问。 就算他能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明白,护工们也未必会放他去找袁庆云。 更何况,时间不允许。 这种阴暗的本能力如果再持续释放,整栋住院大楼里的人都会陷入疯狂,心灵脆弱的人可能会进行自残和自杀。 他必须要赶紧找到刘正义。 “李响!你还能动吗?”易舟急切地问。 李响尝试着站起来,却失败了。“不行……动不了。这股本,太强了,强到根本不像是刘正义的实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易舟急不可耐。 “呕~”秦晚晚一边呕吐,一边指了指李响脖子上悬挂着的工作牌:“那个……李响的权限高,重症病房也有他的病人……那玩意儿……呕……能刷开电梯安全禁制和隔离大门。” 顾不上多说,易舟一把将工作牌从李响脖子上扯了下来,这股突如其来的拉力让李响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扑倒在地。 李响艰难地抬着手,似乎想要阻止易舟,可他的情况实在不乐观,双唇微微翕动,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难以说出。 “走!”易舟拉着秦晚晚往楼上跑去。 三层,四层,五层。 随着楼层的攀升,他们感觉本的力量越发强劲。 如果说三层感受到的本能力是倾盆大雨,那到了五楼则是狂暴的洪流,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五层的照明不稳定地进行着频闪,忽明忽暗地灯光给楼道平添诡异。 秦晚晚难受极了,她头重脚轻,开始跟不上易舟的步伐。 易舟只能拉拽她前行。 楼梯在五层戛然而止,再往上就是重症病房了。 通往重症病房的是一部直通电梯。电梯口设了安全验证的机器,必须通过验证,包裹住电梯的安全防护罩门才能开启,而后才可进行电梯的操作。 有个人正站在电梯门口,焦躁地望着玻璃罩发呆。显然他也想上楼。 那人后背宽厚,穿着一件耐脏又干练的深色夹克,下身搭配黑裤子和磨损严重的翻皮马丁靴。 听见有人前来的动静,他敏锐地转过身子,举起枪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那是一张刀削斧刻的脸,下巴上参差地冒出胡渣。他眉头紧锁,嘴唇微抿,握枪的手指粗糙而有力。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易舟,易舟只能停下脚步,把手举了起来。 男人举枪的姿势很专业,他应该就是李响口中为了探查礼堂爆炸案而留在津心医院的警探。 端着枪的手不过稳定了几秒,便轻微地颤抖起来。男人想用另一只手加以控制,却没什么效果。 他也受到了诡属性本能力的影响。 秦晚晚原本就很不舒服,承受巨大的本能力的冲击已是不易,加上又颠簸了几层楼,实在痛苦不堪,弯下腰再次吐了起来。 警探的眼神中出现疑惑的神色:“你们两个是津心医院的病人?” 易舟没工夫跟他寒暄,举着手往前走了两步:“是的。” “听我说,咱们得赶紧上去,不然会出大事。” 警探迟疑了一下,暂且将枪收了起来:“你是谁?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易舟说:“你就当我体质异于常人吧。” 两个人对各自的身份了然于心,在如此强大的负面本能力洗礼之下还能安然站立,对方必然是本能力者。 待易舟走近,警探发现他很眼熟,仔细端详之后,愕然道:“你是那个阻止何大山引爆炸弹的人。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有炸弹的?他明明……” 易舟抬手打断了他:“这里不是审讯室,别在这里盘问我。现在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做。” 他从警探边上走过去,刷了一下卡。 权限验证成功,玻璃罩门缓缓拉开。 “你从哪里弄来的津心医院的权限卡?”警探问。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怎么来得就先别管了。”易舟草草回复。 他撑着电梯门让警探进去,然后转头问向一脸菜色的秦晚晚:“你还能行吗?不然你就留在这里休息,别上去了。” 第78章 易舟中弹 秦晚晚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她摇了摇头,硬着头皮走进了电梯。 易舟也闪身进去。 电梯门逐渐闭合。 里面的按钮并不多,只有6、7两个楼层的选项。按钮上方与人脸齐平的位置是一方小屏幕,上面正显示着当前的楼层。 秦晚晚身子有点撑不住了,她往前一步,身子几乎挂到了警探身上:“帅哥……借我靠一下,我真是……有点不太行了。” 警探倒是没多说什么,他忍着不适,抬手扶着秦晚晚。 秦晚晚趁机在他胸脯上捏了一把,夸赞道:“身材不错,警官同志。” 易舟无语,都什么时候了,秦晚晚还有这种心思。 他按下了六层的号码,静等电梯运行。 “章强。”警探简单直接地报了自己的名字。 “秦晚晚,我叫秦晚晚。”这会也不见秦晚晚说自己难受了,报名字报得挺快的。 “易舟。” 三人算是互通了一下信息。 名字报完了,电梯还不见移动。 易舟有些急了,对着数字按键6一顿猛摁。 电梯内倏然闪烁起红光并发出了断断续续地警报声音:“错误!错误!请通行人员在有效时间内进行虹膜验证,验证失败电梯将自动进入锁定状态。10!9!8!” 坏了。 三人面面相觑。知道要刷卡,没想到还有虹膜验证。李响不在,他们根本上不去…… 易舟怒道:“秦晚晚你不是在重症病房待过,你怎么也不说啊!” “7、6、5、4……” 秦晚晚悻悻说:“我之前一直在重症病房,用不着上去下来的,我只坐过两次电梯,都是李响带着我。那时候也没提示要验证什么虹膜啊……还不是你瞎按……” “3、2……” “都闪开!” 章强喊了一声,侧身掏出枪,瞄准电梯中控,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逼仄的空间内回荡,电梯被巨响震得摇摇欲坠,三人耳边同时响起尖锐的爆鸣声,耳膜几乎要被震穿。 密不透风的空间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道。 这一招竟然真的奏效了,伴随着钢铁匣子的颤动,电梯缓慢向上移动起来。 “章警官,你还挺暴躁的。我喜欢。”秦晚晚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章强有样学样。 秦晚晚被一团猩红吸引到了,只见有浓重的血迹从易舟蓝白条病号服中渗了出来。 他距离电梯中控位置最近,流弹射进了他的身体。 从出血量和中弹位置来看,是必死的情况。 章强和秦晚晚肉眼可见的慌了。章强扶住易舟,惊道:“你顶住,我马上打120。” 易舟都快气笑了,血从他嘴里涌出来:“打什么120,等120来了,我尸体都凉透了。咱们这是在医院,津心医院虽然是精神病院,但也有急救和治疗设备。” “那怎么办……” 易舟用袖子擦了一下脑门上的冷汗,说:“你答应我,今天全当没看见我跟秦晚晚两个人。你别追问我们来此的原因和目的,我也不追究你差点害死我的责任。你只需要知道一点,爆炸案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是想帮忙救下住院大楼里无辜的人。” “如何?” 章强考虑到确实是易舟出手才阻止了何大山的自爆,他应该没有撒谎的必要,便暂且应下了。 受了重创的电梯摇摇晃晃地抵达了六层。 章强和秦晚晚感觉更糟糕了,他们两个几乎没有办法站直身子,上方的力量无情地向下挤压,他们的身体和灵魂承受着双重的打击。 易舟咳嗽几下,咯了鲜血出来,他用唾沫滋润了一下口腔,将血水吐出。 “不是六层,还要往上。”他继续按动七层按钮,许愿着电梯还能撑到把他们送上去的时候。 电梯门闭合了,发出不正常的噪音,继续向上运行。 门打开的时候,三个人都愣住了。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斑驳的水泥墙壁。 “艹!”章强抬拳击向电梯壁,他这一拳虽透着虚弱,却还是将金属墙壁砸出一个碗大的凹槽。 “中控被毁,系统大概也出了点问题。我们应该是卡在六到七层的中间了。” 易舟咬紧牙根。中弹发生的太快了,他一开始并没感觉到疼痛,只觉得身体酥麻,腰肢部分没知觉了。但现在,大脑似乎反应过来了,拉响了警报,用强烈地痛楚提醒着他的重伤。 “这怎么办。” “章强。你的本能力是什么属性?”易舟问道。 章强有点不好意思:“我刚刚突破高本,暂时没有本属性……” 秦晚晚惊道:“你还没有高本?那为什么你的状态比我好?这不合理?我早就达到高本等级了啊……” 易舟打断了他们:“别啰嗦没用的。秦晚晚,你现在的状态还能释放本吗?” “我不确定……” “你试试看。电梯属于物质,你能不能召唤它,用本的力量托着它到七层。” 章强的有些羡慕地看着秦晚晚,他没想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竟然能达到高本的等级。 秦晚晚屏息凝神,尝试调动身体里的本。 本能力在她核心里流淌着。平常时候,她的本像是微信余额里的钱,随时可以取用。现下,情况有所不同。她为了减少刘正义的强大的本的负面影响,调用了一部分本护住身体。可用的本大大减少。 秦晚晚吐出浊气,将用以防御的本撤了回来,想让它们全部回流至核心。 没想到,防御刚卸下,她便陡然颤抖起来,彻骨寒意不由分说穿透皮肤,直捣核心。 她浑身发冷,内心瞬间被黏腻触手般的黑暗情绪所填满。 过去二十余年,她都企图给自己洗脑,让自己看上去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她争取做一个利益至上的人,把所有在意的事情抛诸脑后,把所有的失落与痛苦深深埋藏。 那些被她丢掉的压抑着的屈辱和疼痛,一桩桩、一件件都找上门来。 秦晚晚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仍没忘记要做的事情,哆嗦着坐到地上,用手抚上电梯,释放着本的能量。 第79章 伤口愈合 电梯一角颠簸着动了起来。 易舟和章强稳住身子,不禁欣喜。 章强鼓励道:“电梯动了!再试试看,只要再把咱们推上去一点,就成功了!” “呃啊……”秦晚晚喷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 本力量终止释放,电梯猛地一颤,再次回到原位。 她消耗了大量的本,连重新调动防御都没有办法。 美丽的脸庞贴在冰冷的电梯地面上,头发凌乱地垂下。缝隙里,眼泪喷涌而出。 她,终于被自己这些年的故作坚强反噬了。 微微摇晃的电梯,宣告着她的失败。 章强蹲下来,轻拍她的后背:“你怎么样!先缓一下,稳住气息,等等再试。” 易舟阻拦道:“你想让她死吗?不能再试了。她的状态很可能到了临界点了,再贸然试下去,会出大事。” 说话间,秦晚晚诈尸般地抽搐了一下,把章强吓了一跳。 她闷哼一声,像丧尸一样从地上扭曲地爬了起来。 抬眸间,眼里闪动着不屈。 章强赶紧去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老娘。” 估算一下时间,易舟反应过来,秦晚晚退场了,现在是秦晚的主导。 章强有些纳闷,求助似地看向易舟。 易舟顾不上章强,说:“秦晚,你先保全自己。别轻易调动本。” 情况并不容乐观,他们卡在六到七层的中间,上不去下不来。除了易舟之外的另外两个人始终处在被刘正义的本能力裹挟的情况。 这时候哪怕能倒退回去让他们稍事休息都好一些。 秦晚气势汹汹地瞪着眼睛,自言自语地宣泄着:“秦晚晚这个丫头那么脆弱,这天杀的黑暗情绪她怎么能接得住。我真是要弄死刘正义这个混蛋,害人害己!” 别看平常这姐妹俩斗得是你死我活,谁都不肯服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易舟还是体会到了秦晚埋藏至深的情感。 秦晚故技重施,她运用本能力尝试抬起电梯,但如此巨大且沉重的物体,以她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法进行召唤。 易舟暗忖,如果这个时候自己的本能派上用场就好了。他学着秦晚的样子,吐故纳新,将专注力放在核心中,果不其然感受到了汹涌澎湃的本能力。 接下来便是释放,他嘶吼一声,试图通过意识控制本的流动,让其作用于电梯。 然振聋发聩的叫喊过后,一切如故。 “你好吵!”秦晚白了易舟一眼。 章强感觉这女人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偷摸揩油的是她,凶狠无比的也是她,便挪动步子让自己离她远了一些。他抬抬手指,说:“兄弟,你流鼻血了。” 易舟在口鼻处揩了一下,袖口果然粘上了鲜血。 他的本,还是无法释放出来。 “发”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不知怎地,他脑海里突然出现袁庆云摸着大脑模型,夸赞自己头脑伶俐的模样。 用不了本,就只能用脑了。 他即刻环顾四周,见电梯上方轿顶门是嵌合式的。这说明他们可以学着电影里特工的样子,打开电梯轿顶门从上方出去。 他们目前卡在半路上,加上电梯本身的高度,或许上了轿顶门就能打开通往七层的门。 “章强。”他叫了一声,指向电梯上方。“你试试看,把那个东西打开。” 章强心领神会,踮起脚尖去够轿顶门。 还差一些距离。 他奋力一跳,指间刚好能够到顶部。然在他下落的时候,双脚重重地踏在电梯地面上,突然施加的力,将原本就处在微妙平衡的电梯冲击地晃动起来。 听得“吱——”一声沉闷的金属拉扯的声音响起,音频逐渐抬高,化成了啪地一声脆响。 方才被秦晚晚用本能力抬起的电梯一端,猛然向下一坠,电梯即刻歪斜起来。 三人被电梯这一顿,再是无法站稳。 电梯轿顶门未开,他们看不到电梯井里的情况。 易舟猜测,刚才秦晚晚的本能力在无形中伤到了电梯缆索,有一边的缆索已然断裂。这部电梯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掉落。 “尽量保持平衡,往高点集中。”易舟招呼二人。 章强扶住电梯壁,看着易舟被染得通红的病号服,发出了疑问:“要害中枪,失血过多,会马上陷入休克。你怎么还清醒着……” 易舟确实是吃了一颗子弹。但他清楚自己有着自愈的能力,从一开始就没担心过丧命的问题,不如借题发挥,让章强答应自己不多追究。 腹腔的疼痛在减少,周遭还有一种皮肉新生的瘙痒。伤口正在逐渐愈合。 他掀开衣服,看向伤口。 章强亦是看过去,待他看清之后,惊得合不拢嘴——易舟的伤口并没有再持续出血,子弹被他的身体肌理紧紧夹住。皮肉对子弹发起着抵抗,进行着排异反应。每一丝肌肉纹理,都似在用力将子弹推出易舟的身体。 “你……” 易舟放下衣摆,自嘲道:“见识一下我鸡肋的本能力。除了比较能活,在目前的处境里没有任何作用。” 秦晚皱了皱眉,说:“闭嘴吧你们。废话真多。” 她看了看易舟,说:“脱了。” “什么……” “衣服啊,还能是什么。已经全是血了,穿不穿的都没什么用。脱了!” 章强一头雾水,没弄明白这女人是何用意,易舟已经配合地把衣服脱下来了。 他知道秦晚想干嘛。距离不够,衣服来凑,她的身高,加上衣服长度,正好能触碰到轿顶门。并且强化衣服对本能力的消耗要远远小于抬起电梯的消耗 她把病号服拿在手里,抬目估算着距离。衣服在接触到轿顶门的当刻,她将本注入其中。柔软的病号服,顷刻间成了一把血之银枪。 很难想象她把衣服强化成了何等模样,涤棉料子边缘锋利无比,直接把轿顶门捅了个大洞。 她把那坚硬之物塞到章强手里说:“你力气大,赶紧把洞搞大些。” 章强点点头,用强化过的病号服沿着轿顶门的缝隙,开罐头一般,割出个四方形,足够一人通过。这期间秦晚始终强撑着身体,保持着对病号服的强化。 章强先托起秦晚,欲让她先出去。在他的双手接触到秦晚腰肢的时候,秦晚打了个寒颤,强忍着恶心,提身向上,踩着章强的脑袋爬进电梯井。 第80章 逃出电梯 “怎么样?能看到七层的电梯门吗?”易舟扯着嗓子问了一句。声音传出电梯,回荡在电梯井里,变得冰冷而陌生。 “看到了,但是电梯门是关闭的,层门开不了。” 章强把病号服伸出去,说:“这个给你,你用它把门割开。先出去再说。” 话音未落,病号服从他手上垂落下来。秦晚撤了本能力。停止本的时候,她头晕目眩,倍感疲惫。 轿顶门上有什么黏腻的东西,滴落到了章强的脸上。 是刺目的血液! 这血不是病号服上易舟的血,而是秦晚的血。 电梯井里传来秦晚虚弱的声音:“不行了,我的本撑不住了。暂时没办法再做强化……” 易舟看着章强此前随手在电梯壁上打出的凹陷,说:“你上去,尝试着将层门扒开。” “扒电梯门?这玩意儿上面有层锁的,一般要匹配梯门一起开合。现在系统坏了,怎么可能随便扒开。” “让你扒你就扒!”易舟提高了音量,“ 你不是刚突破到高本但还没衍生出属性吗?不出意外你是力属性。” 章强动了动嘴唇:“我……是力属性?” 他不禁对面前的这个男人产生了好奇。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存在,能中弹不死还能预判自己没衍生出来的本属性…… 他向上轻轻一跳,双手趴着轿厢门的边沿,攀爬了上去。 进入电梯井后,章强垂下身子,把易舟也拉了上来。三人挤在电梯顶一侧,几乎快要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章强双腿弯曲,手指抵于七楼层门的连接处,直接发力。 金属微微扭曲,却没像他想象的那般直接开启裂缝。 “不要使用蛮力,用本的力量。”秦晚有点看不下去了,指导道。 章强点了点头,再次尝试。这一回,他细细感受着核心内本的动向,想象着那是一股水流,由心脏泵至双臂,再流淌进胳膊的血管,直至指间。 “喝……”他发出轻哼,几乎感觉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层门扒开了。 三人赶紧离开电梯井,逃上七层。 双脚接触到地面的当刻,章强和秦晚都软了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叮~”清脆的声音划破沉寂,章强闻声侧目,见着易舟赤着上身矗立在那里,早先射进他身体里的那颗子弹正掉落在他脚边。 再看向易舟腰腹,血迹虽然斑驳,却不见丝毫的伤口。 致命的子弹伤已然完全愈合。 裸露着的躯体展露着分明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易舟盾牌似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他的腰线紧绷且流畅,丝丝肌理都似是在本能力的作用下得到了重塑,刚劲、有力。他的身体完全就是一件千锤百炼的艺术品! 身体的极限或许可以企及,但易舟眸子里藏着的深邃与锋利,却是常人所达不到的。 此时此刻,在章强眼里,这个男人与神只无异。 易舟的视线不自觉地钉死在走廊的尽头。 他与那扇写着704的房门隔着无数紧闭的病房。 那里面,有他想见得人,那人的手中,握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他从来没有离吴柏树这么近过。 他能感觉到,在刘正义铺天盖地的本能力之外,有一种别样的气息自走廊另一端缓缓涌来,这种清明之感似乎抵消了一部分刘正义本能力的负面影响。 他太想见到吴柏树了,可他深知眼下消除刘正义的本才是重中之重。 现在并非见面的最好时机。 “你们两个还能动吗?” 章强喘息着,声音中透露出疲惫:“不行了,力气被掏空了。” 秦晚没有说话,沉默无声地揭示了实际的状态。她唇角渗出血迹,无力地侧躺着。这个女人太要强了,难受到了极致都绝不可能叫出一声。 易舟伸出手感觉着空气中本的动向。他这才发现,七层仍旧还不是目标所在。 刘正义是在更高的地方。 他低头询问:“秦晚,七层上面是什么?” 秦晚艰难地说:“七层就是顶层了,上面是天台了吧……我不知道,没上去过。” 易舟心知这两个人只能陪他到这里了,后面的路,他得自己走。 “你们两个尽量往吴柏树的房间那边移动。他应该是用自己的本能量在与刘正义的本做着对冲。离他越近,你们受到的负面能量就越小。” 秦晚嘴上没说,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易舟知道她顾忌吴柏树,便蹲下身子,说道:“你尽管去,没事。他要是走出704的大门,你就跟他说你的命我保了。如果他要动你,先来找我。” 秦晚没有多言,看着易舟的眼神起了一丝变化,多了分感激的神色。 安排完这两个人,易舟便四处寻找能上天台的路。 终于,他在住院大楼右翼的拐角,看到了银库用的那种厚重的铁门。 门上镶嵌着密码锁和屏幕,想来也是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安全机制。 此时的大门是洞开的,刘正义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开启了它。 门缝后面是一片晦暗,向上的阶梯便是通向天台的路。 易舟没有多想,他也不敢多想。 他怕任何的顾虑都会化为洪水猛兽,动摇他找到刘正义的决心。 拉开天台楼顶的铁门,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风中夹杂着凛冽的本的味道,近乎令他睁不开眼。 他就像是穿行在沙漠里缺水的旅客,身子陡然沉重。 天台地面上用黄色的油漆画着着一个硕大的圆圈,其中写了个“h”。想来,天台是还有停机坪的作用,远离停机坪的地方安置着巨大的储水箱。 空旷的天台中心,赫然有两个人的身影。 他猜对了,刘正义确实是被人挟持的,而挟持他的人也正在天台之上! 易舟没猜到的是,那是个女人,一个身穿白大褂,带着黑框眼镜,脚踩粗跟鞋子,看上去相当知性的女人。 女人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她距离刘正义最近,不可避免地遭受着充满着绝望与抑郁的本。 她跪在地上,双膝都因为用力而使其下的水泥地绽开纹路。她七窍流血,清秀的脸蛋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 第81章 诡的博弈 易舟终于明白为什么刘正义能释放出如此磅礴而悲痛的本了,因为他正在遭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刘正义被困在天台的外缘,再向外两米便是生与死的临界。 水泥浇筑的地面上,留有着巨力袭击的痕迹,钢筋外露,石块崩飞。 地面上旋转升起的黑色沥青般的物质,攀爬在刘正义身上。 黑乎乎的东西释放着滚滚白色热气,像是有极高的温度。它盘绕在刘正义的腰腿和双臂上,另一端连向地面。它们仿佛条条炙热的锁链,把他束缚在原地,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黑色物质涌动的间隙,能看到刘正义被烫伤的皮肉。 空气中除了躁狂交织的两种本能力,还有蛋白质的焦香。 这还没完,那女人举手操控着医院蓄水箱中的水。清澈的水从密封完好的水箱顶部,以析出的方式汇聚成颗颗水珠,而后相互碰撞汇聚,再也不受物理学的规则限制,于空中蜿蜒扭曲,在刘正义的脑袋处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水球。 水球将刘正义的脑袋包裹其中。这些水珠,散是滋润万物的菁华,聚则成了能掠夺生命的匕首。 女人精准地掐算着时间,作为医生,她很了解人体的极限,每当刘正义即将窒息或是昏厥的时候,她便控制水流,让水球自动打开一个豁口,露出刘正义的口鼻。 喘息绝不会持续太久,她不允许。 也不过是匆匆呼吸两口的时间,水球便再次翻涌闭合,重新把刘正义的头部包裹起来。 隔着水球,刘正义英美的五官异常扭曲,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呈现着一种类似猪肝的绛紫色。 很显然,女人并不急于让刘正义死去。她享受着玩弄他的过程,不仅残酷地抽取他生命力,还要他保持着清醒。 单纯用水浸润并不能让她满意,她尖叫着发力,核心处再度喷出巨量的本,那股本向上冲袭着她的面容,用来固定头发的抓夹被本能力扯掉,秀发随风飘扬起来。 很快,她头发的颜色就起了变化,原本黑色油亮的头发,从发根处向外枯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毫无营养的柴黄色泽。 与此同时,她的面容亦是起了变化,那张面庞急速衰老着,不出片刻她看上去便老了三四十岁。 水球不再是透明纯洁,开始变得浑浊,里面飘着肮脏的头发与废弃的纸团、包装纸和一些黄褐色的不明物体。 这怎么可能还是水箱中的清澈之水,活脱脱是下水道的水。 不知来自何人的毛发扭动着往刘正义口鼻里钻着,粪便飘于他的眼前,时不时刮擦着他的面颊。 刘正义的脸上痛苦更甚。 这种远超死亡的煎熬,每一秒在体感上都是漫长的。 易舟根本不敢想象刘正义此刻的感受。 女人的本能力超出易舟对本的表面理解。那黑色物质是什么?水又是怎么被替换的? 初看上去,女人的本能力像是“唤”属性的,但仔细品味,这股本变化无端,诡秘莫测,更有可能是“诡”属性的本能力。 如果他猜对了,那这便是一场诡与诡的同属性博弈。 以现状来看,女人更胜一筹。 不过她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死亡之镰最终会从谁的头上落下还尚未可知。 上了天台之后,易舟根本没做停留,以最快的速度朝二人奔了过去。 “住手!停下!”他跑上前去,扼住女人的手腕。 女人本的蓄力被打断,浩大的力量骤然反噬,加之还在遭受着刘正义沉闷抑郁的本的攻击,她当下脖颈一僵,喷出一口鲜血。 近乎同步地,刘正义脑袋上的水球爆裂破碎,引力重新掌握了对物质的支配权利,水悉数溅落在地。 而那滚烫的黑色不明物质,亦是缩回破裂的水泥缝隙中,消失不见。 刘正义像纸片一样,飘摇着倒在地上,他顾不上脸上残留的腌臜之物,大口地喘着粗气。手臂和双腿全是被烧灼的血泡,外缘的皮肤呈现红肿与焦黑,皮肉外翻,显露着内里血肉的嫩色。 窒息的痛苦消失的时候,刘正义释放的本骤减,那股常人无法抵御的磅礴力量化成了普通的哀怨。 此时的秦晚和章强正艰难地往吴柏树病房门口爬动着。 他们突然感觉身子一轻,那种让人近乎无法承受的压迫感消失了,空气中仍残存着些许负面的本能力,却是他们能够消受得起的程度。 章强一喜,说:“易舟是不是成功了,他找到刘正义了!” “你话真的很多。”秦晚嘴上这么说,脸庞却挂上了同样的释然。她坐起身子,靠到墙边,头倚在绵软的墙面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台上的易舟却不似他们想象的那般轻松。 他心知,趟入浑水,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等着二人各自缓好,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度战起来。 他没敢立刻松开女人的手,只是略微侧目关注着刘正义的情况:“刘局长,你怎么样?努力稳住情绪,控制本的输出。” 刘正义猛烈咳嗽着,企图挣扎起身,但烫伤的疼痛实在难以忍受。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四肢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向上支棱着,完全不敢沾地。 “快走……小易。你不是蒋溪的对手。她要的是我的命,跟你没关系。赶紧离开这里。”刘正义声色沙哑,无比狼狈。易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刘正义。 蒋溪?这大概就是女人的名字了吧。 女人七窍向外渗着血迹,枯发飘动,眼神中带着恨意。苍老脸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在呐喊着不甘。 不知怎地,此刻的她,让易舟想到了金庸笔下的一个苦命的女人——裘千尺。 看她的衣着打扮,应该曾经是个精致的人,她画着一丝不苟的淡妆,皮鞋也被擦拭的不留灰尘。 这样的女人,何故要牺牲自己的青春,不惜被本能力反噬也要对刘正义下手。 “蒋溪?”易舟重复着她的名字。 袁庆云说过的话飘过脑海——四大世家中,只有蒋家多出诡。 她是蒋家人! 第82章 正义之死 蒋溪挣扎了一下,手腕却死死被易舟箍在手里。 她怨恨地用脚踢着易舟:“你放开我。刘正义死不足惜。他不配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继而,她从仇恨中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易舟:“你是谁?你是来救刘正义的?为什么……刘正义的本对你不起作用?” 易舟没急于回答她的种种问题,只说道:“有冤有仇自可通过正规途径申诉,正规途径走不通的话,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也可以理解。今天如果你悄悄杀了刘正义,没人会知道,可能也没人会阻止。” “但是你偏要折磨他,逼出了他最可怕的一面。那受影响的自然就不是他个人。我虽然没那么圣母,但是也不得不说一句,今天这大楼里因为刘正义本能力产生的死伤,是不是都应该算一半在你头上?” 女人微微一愣,激动道:“我怎么可能还顾得了别人。只要我杀了刘正义,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他的本能力,会让人疯魔。” 易舟说:“你好歹是世家中人,这点公德心都没有吗?刘正义都知道做事情要先建立群众基础,你不知道吗?视人的生死为无物不太好吧。” 躺在边上的刘正义说话了。 “小易,你放开她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死在她的手上。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种赎罪。”刘正义脸上,岁月刻下的沟壑被泪水填满,他的唇角挂着凄凉的笑,是对自己罪孽的嘲笑,亦是对命运安排的屈服。 易舟颇为意外。看样刘正义和蒋溪的关系,并不能用挟持与被挟持去判定。他是自愿的,他自愿去赴死。 他所释放的本能力,并不是在对抗蒋溪,而是因为死亡的过程太过痛苦,绝望的本能力便不受控制地释放出来。 正主都这么说了,易舟如果再来拉偏架,便实在显得多余。 他松开了手。 蒋溪和刘正义的本消耗太多,一时半刻都恢复不过来。 她从地上翻起来,慌乱中鞋子都掉了。她扑过去,像个怨妇那般捶打着刘正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得好听是赎罪,可这罪你赎得了吗!你该死,但是你不配死!人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只有活着,你才能受到惩罚!”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刘正义身上,他忍耐着剧痛,却一声都不吭。 打了不知道多少下,外貌看上去比刘正义还显老的蒋溪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孩子那样大哭起来。 刘正义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肩,眼中闪烁着心疼。“让我死吧,小溪。给事情一个结局。也不要再害到别人了。” “放过你自己吧,好吗?” 蒋溪猛地摇着头:“怎么放!我明明放不下,你也放不下的。” 什么意思?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易舟看不懂了,蒋溪究竟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他俩是什么关系? 他觉得这个时候他这个不明所以的外人在场很是尴尬,既然已经阻止了刘正义充满恶意的本的释放,他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蒋溪面露疲色,在本严重透支的情况下又经历了情绪的宣泄,困乏不已。 她有点走神。 刘正义抓住这瞬间的恍惚,用灵魂支撑着肉体,不顾四肢的钻心疼痛,从地上起来,带着他余生最迫切的希冀,跨过象征着生命红线又形同虚设的铁丝,不带分毫犹豫,纵身跃下……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而后如流星般直直向下坠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易舟和蒋溪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七层的高度,就是一生的距离。 刘正义的这辈子,在三秒后的沉闷响声中迎来了结局。 谁都无法悉知,在这最后的三秒钟里,他在想什么。 易舟快步跑到天台边缘,向下张望。他看见刘正义静静地躺在那,血从他的脑颅后渗出,染红了周围的青砖。 他的脸上呈现着难得的安宁,嘴角保持着向上的弧度。 他终于解脱了。 人死如灯灭,随着刘正义呼吸的停止,他弥留的本尽数消散。 呆若木鸡的蒋溪,机械地走到易舟身边,她的脸上先是浮现出大仇得报的快慰,但短暂的满足不过是绽放的火花,稍纵即逝。 那份快慰似乎并不是真正属于她,她不再年轻的脸无法做着伪装,眉毛和两腮抽动着,反抗着。 “啪嗒……啪嗒……” 泪水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了一圈圆润的水渍。 一颗接一颗,断线珠子似得持续落下。 最后,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吼:“刘叔叔……” 易舟看着崩溃的蒋溪,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她的这声叔叔来的太晚了,刘正义听不到了。 他在蒋溪身边坐了下来,什么都没急着说,任由她痛哭。 大都市是无情的,它感受不到这一隅的哀愁,依旧如每一个夜晚那样灯火璀璨。 晚风徐徐,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热。 “他是我最敬重的人,是我爱着的人,也是我最痛恨的人……” 蒋溪昂起头,看向天空。泪水从她眼角划过。 她不在乎,坐在她旁边的人是谁,她只是想将种种,诉给旁人听。 似乎只有别人听了,刘正义的生命之火,才不算熄灭———— 陌生人,你了解刘正义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如果你不知道,就由我来告诉你。 我的父亲是蒋松,嗯对,就是那个最有名望的蒋姓世家中最不被重视的儿子。 我爷爷一世风流,养在外面的女人不计其数。而我的父亲,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私生子。他有十三个兄弟姐妹,到了孙子辈人数更多,我甚至都不能确定我的堂兄弟姐妹到底有几个。 世人皆知蒋家多出诡,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蒋家人衍生出诡属性能力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们并非天生就是阴谋家的角色,而是为了生存,为了上位,为了家产,为了去争夺我爷爷的哪怕一丁点的爱…… 我们活着即是战场,必须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才有一线生机。 第83章 拉钩上吊 我爸爸是不被爱的小孩,我自然也是。 他没有因为自己童年的缺失而加倍补偿于我,他亦步亦趋,学着我爷爷,也养了好几个女人。 他谁都不爱,永远只会为自己考虑。 他为了蒋家的势力与家产跟叔伯们斗得死去活来,我妈妈也为了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好处,终日跟他的其他女人勾心斗角。 谁会关心角落里的蒋溪呢? 没有人…… 直到我在幼儿园遇到了刘公正。嗯,刘公正是刘正义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我们相遇的时候,只有三岁。 我记得那一天,也是一个夏天。 天下着大雨,所有的小朋友都被家人接走了。老师被迫加班,也非常的不情愿。 幼儿园里没走的小朋友只剩下我跟刘公正。 很好笑对不对,一般人哪有给孩子起名叫“公正”的啊。可这就是刘叔叔的处事原则,他的确是我所见过的人里面最有原则的一个。 工作性质有关,或许也是性格使然,他从不允许自己出错。他用自己和儿子的名字作为人生准则,一定要公平,要正义。 他也确实做到了。 我自小就有点离经叛道,原生家庭的爱的缺失让我生了很多坏心眼。 我很早就领悟了本,但是不管我爸妈怎么问,我都不愿意告诉他们,佯装对本一窍不通。 对于蒋家人来说,本能力的强弱关系到地位。 我对这些了然于心,但是我偏不想被他们利用。我就是要气他们,他们越在意什么,我就越不让他们如愿。 本能力是独属于我自己的小秘密。我会拿它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捉弄一下小朋友、路人或者小狗小猫。 很无聊对吧,是啊,小时候的我又坏又无聊。无人疼爱,我只能给自己找点乐子。 说回那一天。 大雨磅礴,阴云密布。 我坐在幼儿园门廊的楼梯口,聆听雨砸在地面上的声响。我将穿着凉鞋的小脚丫伸到外面,雨点迸溅在我的皮肤上,有着别样的奇妙滋味。 刘公正也出来了。他是个乖小子,家里的大人又是官员,老师对待我们两个人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老师经常摸他的脑袋,拉他的小手,夸奖他懂事听话,对我却爱搭不理。 无所谓,我早就习惯了。 所以当他跟我友善地打招呼的时候,我就起了戏弄之心。 “你在这里干什么?” “玩水。你要不要也玩一下?”我笑眯眯地说。 刘公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点了点头。 我把手伸到外面,让雨点掉落在我掌心。“你也试试,雨水很凉爽,可舒服了。” 他学着我的样子,也把手伸了出去。 在雨点触碰到刘公正的时候,我调用本能力,将雨滴变成了硕大而黏腻的蝌蚪。 他被突然出现的蝌蚪吓坏了,条件反射地抖动着手,将它们甩开,嘴里还发出小孩子独有的惊叫。 看到他的这副样子,我心里既高兴又得意。 哈哈,就算他老爹当官的又能如何,就算老师喜欢他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略施小计就要吓得尿裤子了。 他不解地看着大笑的我。 我以为他会报复我,至少会像其他恼羞成怒的小孩那样,恶语相向,让我难堪。 可是他没有,他转身走入雨幕,把那几颗在地上扭动的蝌蚪捧起来,放进了旁边的小浅洼中。 然后再是匆匆跑回来,像小狗那样抖落着身上的水珠。 他长长的睫毛上氤了水气,眼神湿漉漉的。 刘公正对我说:“你笑啥?” 这句话通常就是开骂的信号,我梗着脖子说:“怎么了?就是好笑啊。” 他往前走了一步,我紧接着向后退了一步。 我有点害怕他动手打我。 年幼的我并不能连续释放本,做做恶作剧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为了自保,我出口威胁:“你别过来。我告诉你,蝌蚪是我变出来的,我有超能力!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在你的被窝里变出很多毛毛虫!或者……或者我让你的零食都变成大蟑螂!” 我没想到,他笑了起来,掉了一颗门牙的笑容,显得有点滑稽。 “好好玩呀。怎么弄的?你是有魔法的仙女吗?我也想学变蝌蚪?”他走过来,展露出孩子的求知欲。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平等的尊重。其他人在被捉弄的时候,都不会是这种反应。他们会哇哇大哭,会说我是怪物,会跑去找老师告状。 但只有他,把我当做一个跟他一样寻常的孩子。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他又开口了:“你真的好棒。我想跟你做好朋友。但是,下次你用魔法的时候,能不能不伤害小动物啦?”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水洼说:“不管它们的话,明天太阳出来,它们会渴死的。” 虽然只是孩童的天真话语,我却感受到了巨大的能量。 这是“善良”带给我的震撼。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我答应了他。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坏蛋! 他成为了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他的那句话,我一直奉为圭臬。从三岁到二十六岁,我从来没有食言过。 我的本从开本到末本再到高本,不论我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我都没有再伤害过其他的人或者动物。 谁又能想到,我对自己的约束,从刘公正开始,由刘正义结束…… 三岁那年夏天,我们在湿哒哒的门廊上拉着勾,成为了彼此的朋友。 那一天,我的爸妈去了爷爷家举行的酒会,他们完全忘记了保姆请假回乡的事情,也完全把我遗忘在了幼儿园。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俩貌合神离,我爸辗转在流莺与情妇间,很少回家。我妈也常常出去买醉,跟一些男模和男大学生拉扯不清。我这个孩子,对贪玩的他们来说只是个拖累。 刘叔叔工作太忙了,临时有事,不得不推迟了接刘公正的时间。刘叔叔的妻子姓王,王阿姨也是个事业型女性,是一所公立医院的外科大夫。她的时间更是没点儿。 也正因为四个大人的忙碌,才让两个小孩有了接近的机会。 第84章 爸爸 刘叔叔赶来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已经在旁边跟男朋友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了。她很不高兴,却不敢当面抱怨,笑意满满地跟刘正义寒暄。 刘叔叔本来只打算接走刘公正,却发现了我。 “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啊?这么晚了,怎么没人来接她,她爸爸妈妈呢?”刘叔叔问道。 老师总算找到了能够发泄的出口,崩豆子一样地说:“害,这个小孩啊,可别提了,怪可怜的。她爸妈根本不怎么管她,我从来都没见过她爸爸妈妈,平常接送都是保姆阿姨。刚才联系到了保姆阿姨,说是回乡了,根本不在城里。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保姆阿姨给了她妈妈的电话,打过去也不接,直接挂断。我准备等到晚上八点钟,要是还不来接,我只能把她带回家了。” 她颇为无奈地看着我,目光并不友善:“我还没结婚呢,跟父母住在一起。带个孩子回家算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解释。” 刘叔叔瞥见我和刘公正拉在一起的手说:“我看两个孩子玩得挺好。这样吧,让这孩子跟我走吧。” “啊……这合适吗?那岂不是太给您添麻烦了。”老师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花。 刘叔叔做事周密,坚持征询一下我家长的意见,当着老师的面,给我妈拨了个电话。 她没有接,还是挂了。 长大之后,我回想童年细碎的事情,大抵能猜出来她这么做的原因。我爸在家族里混得已经够窝囊了,好不容参加一次酒会,他们一定是极力去逢迎社交,怎么能被一个更不被看好的小孩所打扰。 没办法,刘叔叔便给她发了个短信,说明自己的身份、任职单位和职务,详细地阐述了情况,附带着发送了现场拍摄的我、刘公正和老师三个人的照片。他让我妈妈在忙完之后,打电话给他,亦可以直接去他家里接我。他在短信里留下家庭地址。 短信我妈倒是回了,只有两个字:随便。 连句谢谢都没有。 区区两个字,多么的敷衍。哪怕是条狗,主人都要关心一下去向吧?更何况是孩子呢。 可我爸妈不这么觉得。他们想要儿子,最好是在本能力上有着天赋,聪明又有心眼的儿子,他们不需要一个只知道玩乐的叛逆女儿。 收到回复之后,刘叔叔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他礼貌地把短信拿给老师看,让她知道经过了我家人的许可。 雨停了,他一手领着一个孩子,把我们塞进一辆早就应该被淘汰的桑塔纳里。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刘叔叔虽然还不是局长,但职位已经不低了,他完全有能力更换更好的座驾。 但是他没有。他志不在此。 我们走时,老师直在后面叹气,她说的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总算知道为什么说是十个妈妈八个爱了。总有那么些妈妈是一点都不疼孩子啊……怎么能有这样的父母,也太让我们当老师的难做了。” 他们就是这样的父母,一直都是。 刘叔叔把我带回了家。 他亲手为我们煮了面,面有点生,不怎么好吃,而且盐实在是放得太多了,齁咸齁咸。我跟公正一口都吃不下。 他那时候特别不好意思地跟我们说,平常实在太忙了,没空下厨房,表现不好,恳请我们原谅。他还说,下次一定改正。 他准备带我们去吃汉堡包,却在路上碰见了下班回来的王阿姨。 她问清楚情况便驳回了刘叔叔的提议,带着我们仨去超市进行大采购。买了好多食材和零食。 王阿姨可温柔了,她对我说:喜欢吃什么就自己拿。 刘叔叔和王阿姨拎着塞得满满的袋子,我跟公正也帮忙提了零食和水果。 路过蛋糕店的时候,我不过是多看了一眼,刘叔叔便留意到了。他特地进去给我买了一块草莓蛋糕,属于我一个人的草莓蛋糕。 那天晚上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刘叔叔跟王阿姨有说有笑地做饭,刘叔叔打下手,负责洗洗刷刷,王阿姨则担任掌勺大厨。 刘公正打开电视,切换到了播放动画片的频道,一边跟我聊天,一边掏出他珍藏的一系列奥特曼。我们玩得开心极了。 来到人世间三年,我头一次体会到了家的感觉。 我至今都忘不了,他们夫妻两个人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 客厅吊灯投射出来的温馨光亮,电视里有趣的蓝猫三千问的动画,那些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奥特曼玩具,时不时飘过来的饭香……这些东西每一帧都如同刻在我脑海里一样,成为此生最难忘的记忆。 晚上,王阿姨帮我洗完澡,给我穿上崭新的印着超人图样的睡衣。她实在是太累了,把我跟公正塞进被窝,就去休息了。 剩下的工作由刘叔叔接手。他为我们掖好被子,关掉大灯,开启床头柜上的小台灯。 本来,刘公正要听之前没讲完的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刘叔叔却说今天我在,我是客人,故事应该由我来选。 我没见识,也没人给我读过故事。我不知道该选什么。 刘公正为我选了一个适合女孩子的,灰姑娘的故事。 刘叔叔的声音很柔,非常抚慰人心。他讲到灰姑娘在家过得并不好,讲到灰姑娘的继母和姐姐如何打压她。 我忽然觉得,我就是灰姑娘,这应该是我的故事。 再后来,我听到灰姑娘有疼爱她神仙教母的帮助,还遇上了自己的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偷偷在心里说,以后我也会一样幸福的。 刘公正没多久就睡着了,耳边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 可我还醒着。 为了我,刘叔叔完整地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直到看我眼皮打架,才放下故事书,关灯走出房间。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在黑暗中离去的样子,睡眼朦胧的我莫名其妙的对着他喊了一声“爸爸。” 也正是这句“爸爸”,让刘正义离开的脚步缓住了。 第85章 校园霸凌 刘叔叔重新回到床前,摸了摸我的额头和鼻尖说:“好孩子。只要你愿意,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 他们全家人都没有所图,无非是想分一点爱给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孩罢了。 那之后,刘正义和王阿姨尝试跟我爸妈联系,他们倒也没有说教,只说以后再有事情,可以直接让我去他们家,由他们代为照顾。 一开始我爸妈很警惕。他们像所有蒋家人那样善变,多疑,不安且自私。他们觉得刘正义别有目的。 得知他确实什么都不要之后,我爸妈便起了省钱的念头,跟保姆阿姨的合同到期,干脆也不续了。打算每个月拿出一半的钱来给刘正义,让他代为照顾我。 刘正义拒绝了钱财,但没拒绝照顾我。 对蒋家人来说,这种有着无私的大爱的善良之人都是傻子。我爸妈乐得自在,大手一甩,除了给我点钱,更是什么都不管了。只有在有相关事务需要刘正义或者王阿姨帮忙的时候,我爸妈才会提着东西上门,虚假地表露着感激。 自此之后,刘正义或者王阿姨会把我跟公正一起接回家。我在他们家待到晚上八九点钟,再由刘正义将我送回去。周末的时候,我常留宿在那,我们会在次日去郊游或是海洋馆。 我一直都觉得,这里才是我的家。蒋家,不过是我被套牢的身份,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我跟公正一起上幼儿园,然后去了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 小学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在一个被窝里睡,随着年龄的增长,性别的界限也逐渐清晰,我们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光着屁股打架了。偶尔留宿,也变成了我跟王阿姨一间屋,刘正义跟公正一间屋。初二那年,他们特地置换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就为了能给我布置一个卧室。 在我的印象里,初中开始,刘公正起了质的变化。 他突然开始蹿个子,声音也逐渐变得粗犷。 不晓得是在哪一天,一直比我矮的刘公正,在身高上超过了我。 他摸着自己不怎么突出的喉结,刻意压着变声期的公鸭嗓,笑着对我说:“我是真正的男子汉啦!” 我问他:“做真正的男子汉有什么好?” 他认真地说:“我爸爸就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一直都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好好工作,好好成家。有责任也有担当。”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我又说:“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就能保护好会魔法的小仙女啦。” 他跟刘叔叔一样,是那么温暖又有责任感的人。 跟刘家三人的相处,我的戾气得到了扭转和淡化。 我对他们家的人同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尤其是刘叔叔,他和王阿姨视我为亲女儿,所以在他觉醒本的时候,竟然是跟我一样的诡属性。 上了初中,我跟公正再次来到了人的分水岭。 那时候的他迅速长高,又逐渐变了声线,不再是小男孩的模样。 你见过刘叔叔,自然知道他有多周正,应该能想象到他年轻时候的帅气模样。公正跟他长得很像,从小就是非常好看的小男孩。 男性特征崛起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王阿姨是个体面人,总会3衣服洗的香香的,他身上一直飘着一股清淡优雅的气味。 进入初中,男孩子开始喜欢看灌篮高手、高达和jojo,也喜欢偷着看男频网络小说和金庸古龙的武侠巨着,而女孩子则被言情小说和耽美文化所影响。青涩的种子以及关于爱情的美好幻想,根植在每个女孩子心中。 公正是极好的代餐,不论是潇洒多情的男主角,还是别的什么,女孩子们都能在他身上找到自以为雷同的点。他这么阳光又蓬勃的人,大概没人会不喜欢吧。 他活脱脱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老师,家长和同学们都对他评价很高。 而我,虽然比从前开朗了很多,但归根结底还是个略有孤僻的怪女孩。初一往后,受荷尔蒙影响,我脸上开始爆痘,皮肤不怎么白嫩,也看不出颜值。 品性固然重要,但在年轻人圈子里,颜值仍是很关键的一点。 喜欢跟我玩的人不多,除了个别关系还不错的女同学,我最好的朋友还是只有公正。 因为刘公正,接近我的女孩子变多了。 而我并不喜欢这种变动。 喜欢刘公正的人大概能分为两种。一种呢,纯粹是欣赏,她们相对含蓄一些,知道我跟公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上下学都是一起,便常来找我打听刘公正的消息; 另一种,则透露着敌意。她们好像把刘公正视为囊中之物,学着各种亚文化里输出的价值观,带着主动地去攻略他。跟刘公正走得很近的我,对于她们来说,是非常碍眼的存在。 有一些姑娘们跟着具有社会气息的不良少年厮混,难免带了些痞气。自诩是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大有要铲除任何绊脚石的架势。 那时候的她们是带着恶意的,跟我也好,其他人也罢,其实并没有直接的矛盾,她们用来评价要不要释放恶意的两个条件无非就是“看着顺不顺眼”和“好不好欺负”。 有点背景,或者凶狠一点的人,自然不会是她们的目标。 而我,扎着高马尾,一脸青春痘,戴着小眼镜,看上去沉默寡言的普通女中学生,是她们用来建立自信的最好目标。 于是,有一天的课间操之后,有三两个女生在学校操场堵住了我。 “你就是蒋溪?”带头的女生很高挑,她留着黑长直的披肩发,眼里的目光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我没理会,低着头继续走。 旁边的另一个女生,直接上来拽住我的衣领:“我梨姐跟你说话呢,这么没礼貌吗?” “什么梨姐?我不认识。”我淡淡地说,“不光是她,你们三个人我谁都不认识。请放我离开,我要回教室了。” 也许,我低眉顺眼地赔笑,有心机的跟着喊一声“梨姐好”,她们就会因为满意我的表现而放过我。 我毫不惧怕的模样,反倒是一种激怒。 第86章 校园霸凌(2) 梨姐发话了:“有点意思。你是刘公正什么人?” “发小。” 她呵呵一笑,“发小是吧。那我通知你一下,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了。离他远点。” 我当时觉得这些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我的社交关系,她们凭什么管。 她们就好像那些蒋家人一样,明明对我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帮助,却想要对我妄加控制。 “不好意思,不可能。”说完我就走了。 大课间的时候,人多眼杂,很多老师都在,她们也并没有愚蠢到会在操场上对我做出什么。 我向前迈着步子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有三道不友善的目光,盯着我。 没关系,我并不是很在乎。几个小女生罢了。 一开始我对她们还抱有同情,我常想,这些女孩子是不是也有着不幸的原生家庭。可能没人管她们,或是家里多姊妹,一碗水端不平偏心偏爱,导致他们在成长的路上行差踏错。 她们或许只是需要修剪的树桠。 踏入初中,我跟刘公正便不再是同班同学,仅仅是在一所学校。 每天放学的时候,他会特意在学校门口等着我一起走。 有一天放学,我收拾了书包,正准备去找他,便有几个女生假借某某老师找我的借口,连拖带拽把我弄到了厕所里。 厕所里没有监控。我知道她们大概是要对我动手了。 可也正是因为没有监控,反而利于我行事。 看人样貌下菜碟,并不是好习惯。 我可怜她们,并不晓得自己遇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们把我推到厕所里,然后反锁了厕所的外门。有其他同学敲门想要上厕所的时候,都会被她们呵斥着离开。相当有大姐大的做派。 “你们想干什么?” 围住我的一共是六个人,其中有四个都带着恶意的笑,另有两个女孩身材略微宽广,相貌也是非常普通,她们表情上不太情愿,但可能是为了表忠心而不得不为之。 我理解她们,对她们来说,可供选择的路并不多,要么反抗,要么加入,这两条路都不想选的话,等待她们的可能就是霸凌。 为首的还是那个什么梨姐。 之前拽我的那个女生,拿了一个专门的手机,递给最胖的那个女孩,说:“等会全程拍摄。这个东西今天就会出现在论坛上。我看以后还有谁敢不听梨姐的话。” 好像每一个类似的组合都有这么一个人物,不论男女,他们都躲在话事人的身后,却更激进,更大胆,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 胖女孩有点颤抖的拿着手机,迟疑道:“不好吧……如果校方发现会追究的吧。” 那女孩暴躁地踢了她一脚:“你真是猪,人胖的像猪,笨的也像猪。拍的时候主要就拍她啊,别拍到我们的脸。谁会知道是咱们干的。咱们人多,就算查过来,对对词儿就行了。五个人的说法,怎么也比一个人的说法可信。” 梨姐身边的另一个女孩,一直不怎么多话,我猜她的角色可能是军师,出出坏主意,或者给众人喂喂定心丸。 她说:“小胖子,你上次不是在厕所里被打过吗?没记错的话,你后来也报告老师了吧?那又怎么样呢,隔天你不是又被打了一次,而我们几个却什么事都没有。”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小胖子那天穿了条大红色的内裤。我的天,也太土了吧。我家的保姆都不会穿那种款式。” “而且啊,味道还很大,有种晒咸鱼的味道。”女孩子一边说一边像是想起了那种味道,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动着。 这几个还算漂亮的女孩相互递着眼神,哄堂大笑起来。 那个胖女孩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把头垂得很低,看上去都快哭了。 这怎么能行啊,姑娘。你弱,就会被人欺负。这些人没有什么善良可言,她们跟从前的我差不多,她们只想要乐子,而这种乐子是建立在玩弄别人的基础上的。 你只有比她们还疯,她们才会怕了你,怕沾染麻烦而放过你。 另外那个长得不太好看的女生,看着胖女孩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或许是因为不想被安排更难做的活,亦或许是不想自己的糗事也被揭露出来,她自告奋勇地拿过手机,说:“我来吧。” 梨姐看了她们一眼,笑意收敛了:“母猪,你对我不怎么顺从啊。等会是不是应该再教训教训你。” 女孩吓哭了:“梨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再折腾我了。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不是这样的啊姑娘,错得根本不是你,而是她们。 我看着这出闹剧有些感慨:“戏演完了吗?我要走了。刘公正还在等我,他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不提他还好,提到他的名字,梨姐的脸色显然变了。 她说话的声音都抬高了几个八度,气急败坏的尖锐声音充斥在厕所里:“小蹄子,你故意的是吧。别以为你跟他是发小,就能怎么样。你这么丑,他能看得上你才怪!” 我笑了:“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什么谁看得上谁,谁上了谁的这点事?也对,你这么小的头,脑容量可能很小。” 胖姑娘可能是觉得我这话说得解气,偷偷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非哭非笑的表情,但是她立刻把那神情藏起来,还多余地咳嗽了两声,用以遮掩这种冒犯。 “啪!” 梨姐还没怎么样,那位充当马前卒的女生率先出手。她狠狠扇了我一个大嘴巴子。 我的脸上热辣辣的痛。 另外两个模样清秀的女生,跟她打着配合,一个薅住我的头发,另一个抓住我的书包。 这么默契的配合,是欺辱了多少跟她们一样年纪的孩子才磨炼出来的呢? 胖姑娘往后退了两步,她很害怕。 她们把我的书包摘下来,扔到了厕所坑位里。 书包是刘公正用攒下来的零花钱买的,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藕粉色的帆布书包,静静躺在肮脏的厕所坑里。 残留的尿渍和污水沾在上面,玷污了原本好看的颜色。 第87章 校园霸凌(3) 我一直认为她们是在小打小闹,我看猴戏一样欣赏着她们上蹿下跳。但是从这里开始,我是真的生气了。 她们的暴行并没有结束,在梨姐的指挥下,那几个“老成员”对我进行着拳打脚踢。 我没挣扎,看着颤抖着进行拍摄和离得远远的两个女生,说:“你们现在还可以选择。现在走,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但是你们坚持留在这里,那就别怪我了。” 胖女生捂着嘴,呜咽着“对不起”。 我说:“到现在你都没搞清楚,你没对不起别人,唯独对不起你自己。” 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双脚却不敢移动,像被焊在地上一般。 梨姐她们见我说出这种话来,很是生气,下手更重了。 “就你长了张嘴是吧!还挺能叭叭。”她命令其他几个人,“你们把废纸篓拿过来,把她的嘴巴给我堵上。” 其他几个施虐者更兴奋了,她们觉得这主意太有创意了,不愧是梨姐才能想出来的。 她们挑选了一个最脏的废纸篓,举到我跟前,让我看清楚里面都是什么。 恶臭与腥臊的气味传来。 里面都是擦屁股的废纸,纸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焦黄,还有满布着血污的卫生巾…… 她们根本不愿意用手去触碰的东西,却打算塞进我的嘴里。这是多么恶劣的行径。 一个女生在胖女孩屁股上踹了一脚,让她来做这件事。 胖女孩缩起身子,啜泣着:“我不行……我不行。” 她的懦弱被视为反抗的举动,梨姐气道:“把她也弄过来,给她一起塞上。这头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哦,她竟然会用成语。挺让我吃惊的。 那个善于挑唆的先行者倒是聪明,她率先抢过丑姑娘的手机,把自己从脏活累活中解救出来:“我来拍,你去塞纸。” 丑姑娘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她很听话,任人摆布。 这件事并不好做,在我看来甚至比反抗她们的霸凌要更艰难。但这个愚蠢的女孩选择了妥协。 她的眼睛里甚至带着一丝坚定,仿佛做了这件事,她就能真正成为团伙的一份子,以后就再也不用承受凌辱。 她哆嗦着抓起一把秽物,企图往我嘴里塞。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那些东西接触到我嘴唇的时候,我品尝到了巧克力糖豆的甜腻滋味,而她们则发出惊恐的哼唧声。 所有人都在此时愣住了。 除了我和胖姑娘之外的她们,嘴中都出现了大量恶心的纸团。 那些东西填充在她们口腔与喉舌中,稍不留神便会被吞咽进肚。 唾液混合其中,形成某种汤汁,滑向食道。 她们怕了,疯了,尖叫着,抠着自己的喉咙,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和不解。 对啊,这些孩子在见识到力量之前,总会觉得自己是无敌的。 好似街头巷尾好斗的流浪狗,在交手之前往往认为自己能咬穿对手的喉咙。可若是真的被更为凶猛的同类制裁,毛掉一地,见血受伤,才会夹着尾巴逃离,再也不敢逞凶。 她们不敢看我,我成了瘟神。 我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变了形的校服。 我看着那个正在呕吐的丑女孩,对她说:“所有的人里,你是最可恶的。你固然可怜,但你却不余遗力地配合着她们。” “对别人下手,并不会让你摆脱痛苦。正是有你这种人,才会有她们的嚣张。你是马前卒,你也是军火商,你给她们提供了施虐的温巢。” “她们今天让你录视频,让你喂别人吃脏东西,明天就会让你去抢劫,让你打人。后天呢?到了后天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吗?” “要是有一天,她们让你去死呢?你也会去吗?” “你活该。” 至于那个胖女孩,我拉起她:“你还能救,以后别跟她们一起了。好好做自己。胖瘦决定不了不美丑,你只是吸收得比别人好。只要健康,怎么都好。” 胖女孩感激极了,她猛地点着头。 我知道,我说的那些话多少对她起了一点作用。 我把摔落在地上的手机拿起来,手机仍处于摄像模式。 我合拢双手,把手机覆起来,利用诡的本能力,修改了视频。手机里的视频在原始素材之上还拼接了我的记忆,看上去如同是多了个机位。施暴的每个人的脸都被拍得清清楚楚。结尾的本能力施展的部分消失了,视频只截止到丑女孩把脏东西往我嘴里塞的时候。 翻看了一下手机相册,里面除了这些女孩屡次霸凌无恶不作的视频和照片,还有一些中学生之间传播的私密视频。 那是有些不知好歹的男生,为了炫耀自己开了荤,私下进行传播的东西。 这些人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受害者的感受。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里面都是铁证,足以让我扳倒他们。 捡起书包,我感觉有点心疼。最后的一点力量被我用来去除上面的污渍和液体。 “走吧。” 女孩们自顾不暇,又心有余悸,不敢加以阻拦。 出了教学楼,我问一起出来的胖女孩:“假如这件事情我上报给学校,你愿意为我作证吗?比如,展开说说她们是怎么欺负你的?” 女孩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我能匿名提供证词吗……说真的我有点害怕。她们也许不敢惹你了,但是我怕她们报复我……” 我笑了笑,这样也是好的,至少她比之前要勇敢那么一点了。 未来,她勇气的步子或许会迈得更大。 “溪溪!”刘公正叫住我,他从教学楼的另一个出口跑过来。 看到我被拽歪得马尾和乱七八糟的衣服,他的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我在学校门口怎么都等不到你,就去你们班里找。你班上的同学说你被人叫走了……” 胖女孩识相地对我挥挥手,先走了。 我抱着书包,笑着对刘正义说:“没事,至少这包没事。” “你管包做什么!”他抬手检查着我的面部,发现我红肿的侧脸上留有清晰的指印。 他那么聪明,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谁干的?!” 第88章 两小无猜 刘公正脸上满是怒意。我从来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他眼角通红,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把手机扔给他,说:“你看看。” 刘公正拿着手机翻看着相册里的视频和照片。 触目惊心的内容是他平常所不敢想的。 他是受欢迎的那类人,这样的孩子是想象不到底层学生的处境的。 他觉得这件事绝对不能姑息,一定要把事情原委告诉给刘叔叔,并且通过他给学校施压,走正常途径,还学生们一个公道。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秒钟都不敢松开。 刘公正的手,并不怎么软,长长的手指扣在我的虎口上。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心汗津津的。 回到家,叔叔阿姨还没回来。 他把我留在客厅里,自己则跑回房间。 叫他也不理人,自顾自呆坐在那,头低垂着,不像是在学习。 借着给他倒水的由头,我走进他的房间。 这个少年背对着我,如同闹了脾气的小孩子。我往左,他便向右转,我往右,他便向左转。始终不肯面对我。 我说些轻松的话逗弄他,他不但不理,干脆直接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两臂交叉形成的小洞中,形如一只鸵鸟。 这家伙! 我从他胳膊与腿之间的缝隙拱过去,仰头往上看着。 那张脸湿漉漉的。 他竟然是在哭! 这个瞬间,他好看的脸,跟三岁那个雨天的画面重合了,他好像又变回了像落水小狗一样的可爱男孩子。 这一对视,他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又赶紧逃避一般地闭上了眼睛。 眼皮的眨动,挤落一滴眼泪,恰好掉在我的嘴唇上。 我用舌尖尝了尝味道。 是咸涩的。 本来还没什么,我柔声哄上一哄,他竟然哭得厉害了,不出声地啜泣起来。 我佯装生气,说:“你哭什么呀,受欺负的明明是我。” 怕他担心,我又补充道:“不过我是真的没吃亏~今天会魔法的小仙女让坏蛋吃瘪了。她们要往我嘴里塞擦屁股纸,我把纸换到她们嘴里了。而我呢,吃到了你买给我的巧克力豆,味道真不错。先声明啊,我这算是正当防卫吧?我可没有刻意伤害别人。” 刘公正总算抬起头来了,他红着眼睛说:“我也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我就是有点不爽。我是男子汉,我没有保护好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受欺负了。而且你被欺负的原因还跟我有关……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太生动了。 哭泣不是女孩子的专利,我觉得男人泪更加动人。 有些怦然。 鬼使神差的,我凑上前去,捧着他的脸,轻轻啄了一下。 “乖,不哭了。我没事。我可以保护好自己,我也可以保护你。”我安慰着他。 空气不流动了,时间也仿佛静止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他闪着莹莹泪光的眼睛里,滚动着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伴随着他越来越红的脸,他像跟上课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差生那般,憋了一口长气,用能震穿屋顶的巨大声音嚷道:“这件事情应该先由我来做!” 我越发觉得他可爱,歪着头问他:“什么啊,还分先后的……” 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鹿一样的眼珠盯着我的鼻尖,说:“蒋溪,我早就喜欢你了。我是男孩子,第一次亲喜欢的人,不该让你主动的。” 我说:“歪理邪说。我也喜欢你呀。” 他急了:“不是!不是兄妹情,不是发小情,也不是这些年的同学情。就是那种……那种喜欢。” 我笑起来:“我知道。可是我也是啊……” 互通心意的那一天,我们十四岁半。正上初二。 在很多人的刻板印象里,男人哭是一种“娘们叽叽的”表现,抽烟、喝酒、说点荤段子,或者大大咧咧不修边幅才是真男人。 我不这么想。 男人的本质在于担当。 刘公正很有担当。是计划派,也是行动派。 当天晚上,在刘叔叔两口子回来之后,我被迫加入了他们的家庭会议。 刘家的家庭会议主张“谁开会,谁主持”。刘公正发起的会议,议题自然由他来准备。 议题分为两个:第一个,就是校园霸凌的事情。刘公正把今天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告知大人,并拿出了手机里的各种视频作为证据,希望刘叔叔能跟我们一切去解决这件事情; 第二个,有关于他的私心。 他站起来,非常正式地对着父母说:“爸爸,妈妈,今天的家庭会议上,我有件事要非常郑重地跟你们说:我跟溪溪青梅竹马,从小认识一直到现在。正是今天的事情,让我发现,我喜欢她。我希望成为她的男朋友,在以后的日子里,保护她,安慰她。” 他迅速看了我一眼,留意着我的表情,然后说道:“我想等我们大学毕业就娶她,跟她结婚。我们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刘叔叔和王阿姨的表情很精彩,他们并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勃然大怒,控诉着孩子早恋。他们彼此相看,会心一笑。 大家都很了解刘公正,他并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今天立志就明天放弃的孩子。 刘叔叔说:“这事儿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王阿姨补充道:“恋爱自由,得问一下女同志的意见。” 他们三个人齐齐看向我,把我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见我涨红着脸,抠着手指,刘公正有些着急了,他咳嗽了一声,轻声提醒道:“溪溪你说话啊!你别不吱声。” 我的声音细若蚊鸣:“叔叔,阿姨。我同意刘公正的说法……我也是喜欢他的。” 刘叔叔和王阿姨拍腿大笑着,两个人随即进行了一个击掌。 王阿姨摊开手掌,做了个索要的动作:“我赢了!给我五块钱。” 这下换我跟刘公正傻眼了。 刘叔叔瘪了瘪嘴,为难道:“王女士,我每个月工资都上交给你了,就留三百块零花,你再克扣我五元巨款,不太好吧。” 王阿姨可不管那一套:“不听不听,愿赌服输。” 刘公正挠挠头问:“什么意思啊?” 第89章 蝴蝶效应 刘叔叔笑了笑说:“你以为我们俩不希望能跟小溪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啊,她可算是我们一手带大的。这么好的姑娘,要是以后被别人拐走,我们怎么能放心。” “就是,珍贵的白菜怎么可以被别人家的猪拱了!如果非要选一头小猪,还不如自己家的小猪。”王阿姨帮腔道。 “而且,我们早就发现,你俩关系不一般。互相在意,互相扶持。是非常深刻的革命友谊,可能还有点别的什么。”刘叔叔笑着说,“所以我们就想,这两个孩子没准哪一天就谈恋爱了。” 王阿姨道:“我们打了个小赌,就是看你俩到底什么时候谈上。我猜就是这一两年,正义猜是上了高中以后。这不,我赢了吧。” 我跟刘公正小脸通红,刘叔叔和王阿姨满脸慈爱。 欢乐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刘叔叔端起了领导架子:“各位同志,稍微安静一下。让我对本次家庭会议进行总结发言。” “关于第一点,校园霸凌。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我们非常宝贝的小溪成了受害者。她果断进行反抗,勇气可嘉,值得表扬。但是在校园中,还有很多的同学不敢发声,这导致霸凌持续上演。因此,咱们要做好事,做实事,尽量让校园霸凌,在咱们的努力下就此终止。” “这件事情,先由小溪去汇报,我们做你坚强的后盾,先校方态度,随后由我们家长出面,升级事态。咱们要打一场漂亮的‘阻止霸凌’攻坚战。” “好!”我们三人齐声回答。 “关于第二点,刘公正同志的私人问题。既然男女双方一致同意,那就让我们恭喜刘公正同志和蒋溪同志正式成为男女朋友。”刘叔叔带头进行鼓掌。 刘阿姨巴掌都快拍红了,刘公正亦是猛猛拍手。我羞涩地边笑边鼓掌。 “作为你们的家长,我们非常高兴,无比支持。但是同时,需要约法三章。希望两位同志能做到,不要辜负我们家长的信任。” 我跟刘公正异口同声地说:“领导请说。” 刘叔叔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第一,你们正是要认真学习的年纪。要互帮互助,你追我赶,互相提携,为以后两个人的美好生活打下基础。所以,谈恋爱,不可以耽误学习。要积极地谈,有效地谈。” “第二一个,你们现在年纪还小,要自爱,互爱。成年之前不可以跨越雷池。” 我看了刘公正一眼,红着脸低下了头。 刘公正赶紧举手以示清白:“领导放心,绝对配合。” “第三一个,在享受喜悦的同时,也要做好最坏打算的准备。你们现在是开心的,相互是欣赏喜欢的。如果在以后,出现矛盾,或者感情上无法沟通,可能会有感情破裂乃至要分手的情况。基于这一点,我希望你们,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要有耐心地积极解决,对彼此更多包容。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来求助家长,不可以任性闹脾气,要对两个人负责。咱们四个人都解决不了的话,那就要承受令人心痛的分手的准备。你们要知道,就算不谈恋爱了,咱们也还是一家人。怎么处理后续的关系,也要考虑好。” 刘公正一个高蹦起来:“领导!这点我不同意。我跟小溪十几年的感情了,我对她是越来越喜欢,第三个情况不会出现!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抛弃小溪。” 我应该无比满足吧,刘家给了本不属于我的十余年的快乐生活。 可当老天把这一切收回去的时候,我接受不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如果一个小孩从始至终都没体验过爱与被爱,那她或许怎么都不会遗憾。 但给了她最好的,又悉数拿走,未免太过残忍。 这次的家庭会议中有两个骗子。 刘正义,和刘公正……他们食言了。 接下来的两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两个也的确遵照着刘叔叔的要求,好好学习,好好对待彼此。 我们解决了学校霸凌的问题,学校对带头霸凌的那几个人进行了严肃处理,并开启了匿名举报机制,一旦有人带着证据进行举报,就会对被举报人进行彻查。 刘公正更是大胆,上学放学都要拉着我的手。他并不隐瞒我们的关系。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女朋友,他喜欢的女孩,叫做蒋溪。 老师们都晓得我们谈恋爱的事。但由于我们两个品学兼优,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批评某些因为早恋而影响学习的同学的时候,会拿我们举例子,说:“如果你们都跟人家刘公正和蒋溪那样,那我们也不会反对你们早恋了。” 我和刘公正的好日子,在十七岁的时候终结了。 先是我爸蒋松,他为了在蒋家争得一席之地,想要利用刘叔叔的关系去拿下公拍的地皮。 我爸成立的公司,并没有那么多资金,公开拍卖的情况下,价高者得,他根本没有这种实力。但是他太想要赢了,他想通过这块地,让我爷爷高看他一眼。 他深知刘叔叔的高原则性,绝不可能为他不合理的要求提供便利。于是,他瞒着刘叔叔,企图用钱疏通关系。其他官员多少也知道点蒋松跟刘叔叔的关系,还算给他留了一线生机,先是跟刘叔叔打了招呼。 刘叔叔的为人,你我都应该很清楚。他当机立断,拿着这些证据,反手把我爸举报了。 经过监察委员会和经侦的共同调查,我爸洗脱不了罪证,被投进了大牢。 对于这件事,我并没有什么感受。我不认为刘叔叔做得不对。 成年人就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并不可怜我爸。 我妈更贼,事先转移了一部分财产,直接人间蒸发。 天真的我本以为,可以彻底跟蒋家脱离关系,与刘叔叔一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过平静美好的小日子。 但是我错了。 刘叔叔的举报,产生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第90章 最后一声爸爸 蒋家人突然开始争夺我的监护权。 其实到现在,我都不太清楚其中的利益关系。 蒋家在我人生的前十几年始终是缺失的,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他们为什么会在我爸出事之后,开始对我感兴趣。 刘叔叔与我在法律上没有约束关系,他不具备正当的争取资格。 蒋家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到了我的监护权。最后成为我监护人的,是蒋家呼声最高的大伯,他是我爷爷的长子。 我的监护权被转移给我大伯的时候,我就快要十七岁了。 蒋家人办事根本不按正常流程来。他们迅速地为我办理了退学,清理了我所有的社会关系,给我申请了国外的学校,强制把我送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我被迫跟刘家失去了联络。 在异国,我处在被蒋家人监控的环境中,身边有人24小时对我进行看护和监视。他们把刘家人从我的生命里彻底剔除。 我没法跟他们取得联系。 从未经过世家内部系统训练和传承的野生本能力在高深莫测的蒋家人面前不过等同于儿戏。只要他们想,我就根本没有挣扎的能力。 这种疼痛不亚于扒皮削骨。 我在那里,读了语言学校和预科,然后完成了本硕连读。他们勒令我继续攻读精神病学,让我深耕在这个领域。 你知道有多好笑吗?直到我成年,我都没有见过那位所谓的“监护人”。他只是一个代号,一个有着真实姓名的存在,一个悬在我头顶上的威胁,唯独不是一个有血有肉,出现在我生活里的人。 蒋家人告诉我,什么时候我拿到双博士学位,并为蒋家积攒了足够多的利益,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国。 我日子过得很苦,心无旁骛,只想着快速毕业。我给导师当狗,不惜让他们署名我的学术成果,所有脏活累活我都抢着干。 总算是在今年完成了蒋家给我下达的任务。 这些年,支撑我活着的,始终是跟刘家三人团聚的信念。我坚信刘叔叔王阿姨还健健康康,我也坚信,我深爱的那个男孩还在等我…… 当我的双脚踏上国土的那一刻,我便开始搜寻着关于刘家人的一切信息。 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我敬爱的刘叔叔,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他伤害了像妈妈一样的王阿姨,让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觉醒了诡的本能力,跟他沾上关系的所有人都被他波及到了,非疯即死。 而我爱的男孩,就死在我们分开的那一年。 王阿姨同样无法承受,她的生活可能比我更煎熬。刘公正走了以后,刘正义就进入津心医院了。绝望的她,没有办法再面对刘正义,也没法呆在充满回忆的地方。 她远赴北欧小国,孤寂度日。后来我听说,她罹患了癌症,生命正在消逝。我尝试过找她,她却拒绝见我。 是啊,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我们不应该再相见。 重逢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已经不具任何意义。 我的生命也没了意义,我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努力赚学分,磕书本,搞项目,拉关系……争取早日回国的意义在哪里。 曾经,我们四个人的日子何其的快乐温馨。 而后来,我们一砖一瓦搭建的美好国度,被刘正义亲手推倒摧毁。 我有多么爱这个叫刘正义的男人,就有多么痛恨他。 是他,导致了这一切。 我恨透了他,我怪罪他,却又理解他。 我无人可怪了,我只能怪他。爱已经没了支撑,如果我不拿恨把心灵填满,我便无法继续活着…… 你能懂吗? 我策划了一切。我以优秀的资历进入津心医院,成为了一名精神科医生。我隐藏身份,躲避着跟他的相见。 我找到同样恨着刘正义的何大山,以心理学和诡能力扭曲他的内心,叠加着他的疯魔状态,促成了如今这个想要报复社会的怪物。 我利用开放日的契机,鼓说院方找到当年“茅岭村奇迹”的幸存者何大山,邀请他作为嘉宾。我提前将炸弹带进医院,在医护例行检查的时候,用我的诡能力替换炸弹,安然避过。 我不但想要报复刘正义,也想毁灭津心医院。 据我所知,津心医院里有蒋家人的耳目。这里是他们非常看重却始终攻克不下的一块净土。如果我毁了津心医院,那蒋家人自然便失去了对津心医院的谋划。 何大山只是我掩人耳目的一条支线,也是我毁灭津心医院的手段。何大山会成为焦点,只要他那边成功了,他就会背下这一切的罪恶。我将在这场事故里完全隐身。 我真正的目的是刘正义。 在刘正义被送回病房后,我用本能力编辑了监控录像,让监控显示他一直待在房间里。 那个时候,我偷偷去了他的病房,与他相认。 我让他跟着我去了天台。 我要在这里,跟他做一个了结。 在我的设想里,我会亲手了结他,为刘公正和王阿姨报仇。他会在这里,付出毁灭我完美的理想生活的代价…… 我想要他死,又不想他那么快死。所以才用下作的手段折磨他。 经受折磨的他,再度迸发了黑暗的本能力。我没想到,他的诡属性本能力,竟然有这么强的威力。 不愧是他,那个我敬爱的男人……我打心底崇敬他,哪怕是身为一个后天的本能力者,他都能让自己逐步强大到这种程度。 不愧是他,那个我恨透了的男人……正是因为他的强大,所以他夺走了公正十七岁鲜活的生命,吸干了王阿姨全部的希望。 连我这个世家出身的天生本能力者,都难以承受他负面能量的洗礼,更不用说我的男孩了……那个时候的他,在女朋友被掳走,父亲患病的双重打击下,被黑暗本能力唤起的抑郁,该有多么苦痛…… 我好心疼他…… 我好想他啊…… 可是,当刘正义真得死了的时候……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啊…… 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压在我心上的重物,原来并不是仇恨,而是不甘心啊。 我真的不甘心,我跟公正计划好的一生,就这么草草结束。我不甘心美好的四口之家分崩离析,我不甘心,我十几年的付出毫无意义…… 你说,我错了吗? 我或许真的错了吧…… 蒋溪干了又湿的泪痕挂在脸上。她哭哭笑笑。 她不停地低声重复着这一句话,却无法再获取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津心医院的楼下逐渐嘈杂了起来。 很多人在那里围观,警察也来了,他们在刘正义的尸体边缘画上了白色的印记。而后刘正义被装入尸袋,抬上担架,逐渐离开了两个人的视线。 蒋溪抬着手,无措地在虚空中追随着尸袋中的刘正义。 她永远都无法再触摸到他了,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细微声音,最后地叫了一声—— “爸爸”。 第91章 他的第一次 “那边的人听着!举起手来!” 刘正义的本削弱之后,章强就逐渐恢复过来,赶在刘正义跳楼前,联系了增援。 章强带着一票警察冲上顶楼。 在他预想中,这里必定是血雨腥风的交火场面,却没想到蒋溪和易舟,正坐在大楼边缘说话。 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易舟!你怎么样?”章强小心翼翼地举着枪,逼近二人。 易舟站起来,对着他摇摇手,说:“别开枪。我没事。” “刘正义是怎么死的?”章强紧张地盯着蒋溪,他并不相信这个女人,但凡她敢有任何的动作,他就会立刻开枪击毙她。 跟随着警察上来的还有李响和几个护工。 李响的身体显然还处在虚弱当中,走两步便气喘吁吁。 他看向蒋溪,目光中透着复杂的神色,仿佛是觉得她出现在天台上的这件事,既意外又合理。 蒋溪也站起来,她没有做任何挣扎,木讷地抬起手臂,向前伸去,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刘正义是自杀的。不过,礼堂炸弹的事情是我一手策划的。把我抓起来吧。” 章强动了动眉毛,有点不可置信。 这未免太顺利了。 按照此前他们在电梯里经历的恐怖力量来说,天台上的刘正义二人应该是在火拼。他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女人突然提高了觉悟。 他对着几个警员招了招手,让他们给蒋溪戴上了手铐。 离开天台之前,她回过头,深深地看着易舟。 “你叫易舟是吧。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易舟冲她略微颔首,算是表达了再会的意思。 他们走后,易舟侧目望向楼下的那圈白色的人形标记,颇为感慨。 私交来说,他跟刘正义之间的关系没那么深,他不过是觊觎刘正义的能力,想为自己招揽个帮手。 真正让他觉得难受的是蒋溪的话,她粗略地讲了十几年间的变故。无数人命运轨迹的变更被浓缩在这场对话里。 易舟感受到了寻常人在本能力世家胁迫下的无措。他们的势力何其强大,所聚拢的庞大资产,是不是都是踏着别人的尸骸累积起来的。 他也感受到了人类个体在命运浮沉时的被动。有多少期待和幸福,在希望破灭的时候就有多绝望。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句话,会不会是个骗局。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到来。 蒋溪的一生,都如傀儡如棋子,受人摆布。她没办法跟头顶上压迫着的力量搏斗,只能选择把尖锐的匕首刺向唯一给过她爱的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人。 易舟早就知道,这些在他身边呼吸着、哭泣着、生活着、死亡着的人可能都只是虚拟世界的虚拟产物。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其中之一。 可他所不能抗拒的,是真实的感受。 就像他无数次地为游戏中的人物流泪,被小说中的故事所打动一样……他真的无法保持绝对的理智与清醒不与他们共情。 章强走过来,拍了拍易舟的肩,问:“刘正义是自杀的吗?” 易舟点点头:“这个我不会骗你。我亲眼看着他跳下去的。也许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死了,他就轻松了。” “那个女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易舟摇摇头:“没有。你们稍后回局里的审问不会很困难,她会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你们,应该可以顺利结案了。” 章强没急着走,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烟盒往手背上轻轻一磕,一支烟便悠然滑出。他想用打火机把烟点着,打火机不是防风的,刚擦出火花就被风扑灭了。 章强骂了一句,背过身去,用手掌裹住它,又是试了几下,才将烟点燃。 他深深地嘬了一口,吐出烟圈。 晚风将烟雾带到易舟脸上,他闻到了呛人的辛辣气味。 章强把烟往易舟那一递,问:“来一口?” 易舟其实是不抽烟的,可是此时,他很想尝尝尼古丁和焦油混合在一起的滋味。 他接过来,不怎么熟练地把这根东西塞进嘴巴里。 烟草的气味在喉舌与鼻腔中弥漫,烟长了腿一样,往他的气管里跑,余下的则冲进他的眼睛里,刺激得他睁不开眼。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章强轻笑出声:“不会啊?” “咳咳……嗯……第一次。”易舟不放弃,又是吸了一口。这次他似乎摸到了法门,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揉进血液当中,脑袋嗡嗡的。 “真不错,你的第一次给了我。”章强大笑起来。 易舟往边上挪了两步:“别跟秦晚晚学,一天到晚净说些恶心人的话。” 章强又摸出一根,替自己点上。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 他们看着北京灯火璀璨的夜,就着晚风,吃着烟。 抽完最后一口,易舟把烟蒂掐灭,放进章强手里:“带走。医院里不准抽烟。别留证据。” “你还挺讲究。” “你留到现在,是想把我也带走吗?还是说想从我这里知道点什么。”易舟问道。 章强把两颗烟蒂装进口袋,说:“我想知道的东西很多,那个女人会给我答案的。至于你,咱俩不是说好了吗?你跟这件事没关系,我没必要把你拖进来。” 易舟笑了:“说话算话,是个汉子。” 章强对他伸出手:“易舟,你很不一般,交个朋友。” 易舟反握回去,两只手紧紧相扣在一起。 “你也很不一般,跑精神病院交朋友。” “我跟她有一样的预感。” “什么?” “我们或许还会再见面的。” 章强拿出手机晃了晃:“要么加个微信?” “别了吧,四舍五入你也算是对我开了一枪,加我干什么,打算寻个黄道吉日,彻底搞死我吗?而且,我是病人。我没有使用手机的权利。”易舟被章强逗笑了。 章强耸耸肩:“无所谓,我是警察,我怎么都能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两个人又是扯了两句,章强才从天台离开。 李响一直站在离他们远远的地方,并不打扰。他保持着刚刚好能观察到易舟的距离。 等章强离开,他才走上来。 “李响,你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易舟没有看他,目光向前,眼底沉着夜色。 第92章 十九年前 李响黯淡地说:“什么都瞒不住你,易舟。” “刘正义死了,你难受吗?”李响轻轻地问,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难受。但是想必没有你难受。毕竟他是你的病人。”易舟说道。 李响长叹一口气:“这件事我没有直接参与,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蒋溪她不是普通人。从她刚进医院我就有所感觉。她身上的气息,是别人不曾有的。我其实留意过她,筹备开放日活动的时候,她表现的非常积极,有点不太寻常。前后一想,其实也能判断出来。” “我的责任在于,没有把事情联系到一起,也没想明白,她的目标是刘正义。” “你没有看到她的本?” “我看不到她的本。”李响摊开手,低头看了看掌心错综的掌纹。“这已经不是个例了。据我分析,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就是我确实只能看到一部分人的本,这大概取决于本能力者的等级。跟我差得大了,我或许就看不到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吴柏树的本能力在衰退。我是受他启蒙的本能力者。他的衰弱,可能会对我造成直接影响。” 这算是触发了易舟的关键词,他抬眼道:“吴柏树变弱了?你确定?” “我猜的。之前我跟你说过,吴柏树越来越反常、封闭。他不再玩弄人心,也停止对我们的开化和启蒙,不再向我们打听消息,也不再下达指令。他就像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一样,终日待在自己的房间。说实话,我不知道他的这种状态是好是坏。” “从医生角度看呢?” 李响苦笑道:“我跟他一直也不算是医患关系吧。我没法从医生,乃至于‘人’的角度去判断他。易舟,有些东西你得自己考量,你的感觉一向比我精准。” 易舟抱肩看着李响。 李响这个人,非常有意思。每一次,他都极其恳切地在跟你攀谈,句句都似是在说真话,掏心掏肝的那种。但事后你再回头看,你会发现他在每一件事里都有所隐瞒。 他跟你透露的,并不是他掌握的全部信息。 易舟越来越看不透他。 比如这一次,李响仅仅说他对蒋溪有所觉察但没深想,没把事情联系到一起。 易舟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跟李响之间,是有信息差的。这个差值到底有多大,只有李响自己知道。 袁庆云单纯从本能力的上对李响进行评估,得出了他并不强的结论。可力量不过只是一个侧面,绝不能代表他的全部。李响这个人,可能远比袁庆云想得要深。 李响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委婉、缓慢、并不压迫,甚至可以说是循循善诱的,引着易舟走向一些地方。他在行为上,像极了一个手握答案,却引导你解题的老师。 他真的只是津心医院的医生,只是吴柏树的门徒吗? 易舟脑中猛地闪现秦晚晚无意中透露的一个消息:几个月之前,袁海静的身体每况愈下,秦晚晚怀疑她得了癌症或是其他重病。是李响帮着袁海静瞒天过海,避开了关键性检查……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这一处极为细微,稍不留意就会忽略的信息,透露着很多层次的矛盾。 首先,在最表层的意向上,李响是袁海静的主治医生。他不可能注意不到袁海静身体和精神上的变化。 他向来表现得非常在意病人的情况。连童夕做个mect,都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怎么可能不顾袁海静的生死? 其次,李响是吴柏树的门徒,他替吴柏树做事,而吴柏树又很看重袁海静。这自然也不会是经过了吴柏树的授意。 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袁海静拿什么东西跟李响做了交换。 到底是什么,能让他放弃身为医者的原则,帮着袁海静隐瞒身体的情况? 这会与袁海静的死因有关吗? 从禁闭室出来的时候,李响曾请易舟去办公室喝了一杯咖啡。 他问过李响知不知道袁海静的死因,那时候李响的回答是:“原因未知。” 这是谎言,还是真相? 李响的眼睛藏在眼镜片之后,夜里的光并不亮,远处的霓虹斑斓在他的眼镜上,反而让易舟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李响问。 “李响,我能相信你吗?” 李响没有立刻回答,他扶了扶眼镜,说:“我希望你是相信我的。你相信我,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易舟并不是一个吝啬信任的人,但也不是一个轻易给予信任的人。 李响很关键,也很有用。但是他能不能完全被信任,还是个未知数。 易舟知道,即便自己现在再度询问袁海静的事,从李响这里得到的答案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甚至可能适得其反,让他警惕而疏离。 他不能在现在重新抛出这个问题。 但是,他可以换一个问题问。 “我在想,有一个时间节点很有趣。” “嗯?” 易舟看着被光污染的天空,繁星藏匿在轻微的雾霾之中,失去它们本应有的神采。 “十九年前,吴柏树进入津心医院,逐渐开启对津心的统治。” “十九年前,三项地区发生大洪灾,刘正义在抗灾救援中,领悟了本能力。” “十九年前,蒋溪被蒋家人控制,强行被送出了国,受到了24小时的监控。” “为什么这么巧,都是在十九年前?”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条线索,易舟并没有说出口——十九年前,曾经住在加格达奇的“另一个易舟”发生车祸死了。 易舟锋利的目光穿透李响厚重的镜片,直视着他的瞳仁:“十九年前,你在哪里?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呢,李响。” 李响的瞳孔轻轻收缩了一下,只有那么一下。这片刻的闪烁,还是被易舟敏锐地捕捉到了。 李响做出了思考的表情,他说:“十九年前啊,太过久远了。那时候我应该刚在津心医院实习,还是学生。有些记不清了。在我的印象里,那段时间没有什么特别的。跟你说过的,我是个特别普通的人。只不过,我做着不普通的工作,见证着各种奇迹的发生。” “但是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他转而反问易舟:“那么你呢易舟,十九年前,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呢?” 第93章 计生用品 易舟的表情松懈下来,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他知道,逼问的窗口已经过去了,李响再一次用打太极的方式,推掉了言语上的交锋。 他不想让李响看出来,自己早就对这个数字有所察觉,假装进行着推算:“二十五减十九等于六。十九年前,我六岁。实习后的事你都记不住,怎么能指望小屁孩记事呢。倒是没想到你比我大这么多,我还没读小学,你就已经在实习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 ………… 接下来的几天,易舟感觉又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不论是警局还是院方,都没有找易舟的麻烦。章强和袁庆云很给力,他们把易舟完全从这件事中摘了出去。 医院没有过多解释开放日的事情。媒体那边,消息同样封锁的很好,外界无声无息,想来是袁庆云的手段。 刘正义死亡的官方说法是不可逆的重度抑郁带来的后果,医院让病人们引以为戒,有任何不良情况及时求助医护人员。 病人们和部分医护,自发地为刘正义举行了追悼会。他是很多人的精神支柱,是相当鼓舞人心的存在。 追悼会易舟也参加了。在这里他才晓得,有那么多人被刘正义温暖过。 那个退伍老兵看上去老了好几岁,他没有流泪,只是木木地对着刘正义的遗像打着敬礼。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分享着他们与刘正义的故事。 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们却记得无比清楚。 易舟坐在最后一排,心里滋生出难过的情绪。 这份情绪在刘正义跳楼的当下没有喷涌而出,却在之后的时间里,缓缓倾泻。 刘正义不容易。他衍生出来的本能力是与他性格相悖的诡属性能力,为了平衡这种张力,他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交替在躁狂与抑郁中的他没有选择伤害别人。 他从来都只在躁狂的时候出现,尽量带给其他人正面的情绪。 抑郁的时候,他则躲在房间里,独自消受。他竭尽所能,不给其他人造成伤害。 绝不向无序的本能力妥协,他是一个勇者。 令易舟意外的是,秦晚晚也来了。她来的很迟,在易舟旁边落座。 “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刘正义。” 秦晚晚扬扬下巴:“确实不喜欢。但是他怎么也算是一个老帅哥。送他最后一程吧,我对每个帅哥都有着尊重。”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橙红色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活动室,在刘正义的黑白照片上,悄然镀上一层金色。 郭向明从活动室门外探了个脑袋出来,用气音小声叫道:“易哥!易哥!” 易舟起身出了活动室:“有什么事吗小锅?” 郭向明鬼鬼祟祟,掀开他青蓝色的护工衣服,指了指自己的裤腰带。 裤腰的松紧带里,正卡着一个古早的诺基亚手机。 “阿国哥让我买的,嘿嘿,我偷偷带进来了。我自己的手机上岗前被收走了,诺基亚倒成了漏网之鱼。” 郭向明为了彰显自己没有白拿钱,确实是在认真干活,特地又拉高裤脚给易舟看。一左一右两只袜筒里也各自装着一部小巧的诺基亚。 “怎么样,易哥,我聪明吧。我就怕被查出来,特地多带了几部。就算有一两部落网,也能有其他手机备用。”郭向明挑挑眉毛,等待着易舟的夸奖。 易舟抬头看了看,对上安置在不远处的摄像头。 他说:“嗯,大聪明一个。在摄像头底下给我看这个。也不知道是害我还是帮我。” 郭向明啊呀一声,赶紧把衣服复原,装模作样的伸胳膊抬腿,如同在跟监控室里的人解释,他只是在活动手脚。 他小声说:“那怎么办啊……你还用不用?” 易舟说:“用。下次还是要谨慎点。手机电量怎么样?” “放心吧,都是满电。” 诺基亚的品质,易舟心里挺清楚的。智能手机时代来临之前,诺基亚可是超长待机王,在使用不是很多的情况下,能待机一个星期。只不过时间久远,零件或有老化,这些停产的手机不晓得还有没有那么持久。 易舟生出了一个想法,一个铤而走险,但可以保持跟外界联系的想法。 他想了想,对着郭向明努努嘴,让他跟着自己在走廊上边走边说,以防被人注意到。 “小郭,你有套吗?” 郭向明觉得自己听错了,张大嘴巴问:“什么?什么套?” 易舟颇为无奈地说:“就是你想的那个。” 郭向明老脸一红:“不是,易哥……你这……在医院里也用不上啊。” “你甭管,只需要告诉我有是没有?” 郭向明支支吾吾:“我还真说不好,包里可能也许大概会有。倒不是别的啊……就是我女朋友总说要有备无患,省的有需要的时候现买。” 易舟点点头说:“麻烦你,去找找看。这东西我有用。” 郭向明好奇道:“易哥你要这玩意儿干啥啊?” 易舟懒得多说:“你就当我有洁癖,不想弄手上吧。” 郭向明嘿嘿一笑,了然于心:“那行,我现在就去找。” “ok,等会带去我房间。注意点时间,不要在护士给药的前后来。我在病房等你。” “嚯……还挺急……” 易舟不想跟他掰扯,随便他怎么想。 他再度朝着活动室里刘正义的遗像看了一眼,转身上楼。 郭向明速度挺快,不到半小时就去了易舟的病房。 他偷偷摸摸把手机拿出来,又从袜子里掏出一个单片包装的计生用品:“凑合用吧易哥,我只找到一个。下次你要是需要,我给你弄两盒。” “一个就行。”他把那个东西塞到枕头下面,又让郭向明把手机给他。 “三个手机里都有电话卡吗?” “昂。这点小事我肯定办好,现在sim卡都是实名制的了,基本搞不到一次性的卡,我就临时让我女朋友,用她身份证开了几个卡,可以吧?”郭向明问。 “可以。” 这事郭向明倒是办的还行,至少没傻到用自己的卡。如此一来,就算被查到,只要易舟不松口,郭向明基本不会担责。 第94章 私藏手机 “手机我等会来拿?早晚要查房,别被发现。” 易舟说:“不用,放我这里。用没电了我会跟你说,你轮班的时候拿出去充电,充满了再带回来。” 郭向明挠挠头:“查房怎么办?” 易舟说:“我自有办法,反正我不会让你难做。” 怕郭向明再继续啰嗦,易舟把三部手机拿过来,对着他摆摆手:“忙你的去吧。” 郭向明走了之后,易舟先把东西暂藏在枕头下面,然后像刚进医院时的样子,观察着巡逻护工的动向。 他们经过的时候,会例行往病房里探看两眼。 等他们走了,易舟立刻带着东西到了洗手间。 手机是经典款诺基亚3210,这手机机身很小,功能简单,不会被大数据监测也没有定位。能打电话能发短信能定时,用来进行联系刚刚好。 他拆开套子包装,将包装纸撕扯得很碎,分了几次扔进马桶里冲走。 然后把另外两部暂时不准备用的手机关机,塞进套子里,把口扎紧后,揭开马桶水箱盖,把东西放了进去。扎口处的橡胶缠在水箱下水的柱上用做固定,封口的部分拉长压在水箱背面的边缘。如此一来即便口没扎进,也不会漏水进去。最后再是把盖子回归原位。 易舟绕着马桶走了一圈,哪怕细细观察,也完全看不出来水箱盖子下压了东西。 他按下抽水,马桶运转正常。 套子防水,只要他每次使用完手机,把手机藏进水箱,那不管是查房还是搜身,都不会被发现。 按照袁庆云的说法,他应该已经离开医院了,所谓的禁制也已经撤了。也就是说他选出来的六个典型病例,不再会对吴柏树形成包围的攻势。 这会带来几种可能性: 第一个可能,这几个人像以前一样,对什么都不管不顾,正常的吃喝拉撒,做好病人的角色。 第二个可能,他们是袁庆云留给易舟的后手,一旦易舟跟吴柏树没谈拢,他可能需要借助这几个人的力量。 第三个可能,他们并不知道易舟的存在,也不知晓袁庆云要保护易舟。袁庆云说过,津心医院是选拔地,也是修罗场。那这些人会不会为了让袁庆云看到自己的利用价值,而刻意做出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可能会涉及到跟其他本能力者的博弈。如果他们发现易舟的特别,那矛头也可能转向他。 不论是哪种可能,易舟都需要掌握他们的信息,才不至于在突然遭遇的时候手忙脚乱。 阿国答应帮他查袁庆云的六个典型病例的信息。郭向明带来手机就表示,阿国那边已经查到了他们的背景。 易舟蹲在厕所地上,先把留在外面的那部手机调到静音模式,然后拨通了阿国的电话。 阿国几乎是秒接:“喂!”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欣喜的声音:“老大!你怎么样啊。开放日那事儿,可给哥们吓坏了。后来没再有什么麻烦吧?” 易舟说:“没有,别担心。我时间不多,具体的事情,等我们见面再详聊。游戏攻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 这是他们上次商量好的计划,用游戏攻略作为暗语,替代一些关键性的信息。 “这游戏啊,很难。攻略不是那么好查。不过我请教了很多游戏高手,总算搞到了攻略相关的内容。你听我详细跟你说啊。” “嗯,你说。” “这个游戏设有六个关卡,每个关卡一个boss。” 易舟立刻明白了阿国的意思,他会用介绍关卡boss的形式,把那六个典型病例的信息传递给他。 “第一关场景是设置在城市里。这个boss吧,有个口癖,就是喜欢骂人。他成天‘林北’长,‘林北’短的,反正就是素质不怎么高。” 口癖是‘林北’,这个人物对应的是住在703号病房的林北强。 “我跟你讲,这个boss他不是什么好人,有前科,是个判了十年的犯人。” 易舟问:“什么罪行?” “绑架。”阿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他不满意老板对他的待遇,就绑架了老板的孩子,勒索钱财。这人没什么手段,也没反侦察意识,总归是很容易就被抓了。感觉通关难度不是很高。” 阿国判断林北强不是一个很棘手的对象。可易舟不觉得会那么简单。 毕竟,阿国对本能力者的世界知之甚少,连刘正义这样的人都在轻症病房,可想而知重症病房里的本能力者绝不会有善茬。 “这个boss建模方面的细节怎么样啊?” “非常普通。五十四岁,地中海,蒜头鼻子,有点驼背。身高偏矮,一米六五的个子。” “这个boss的弱点是什么?” 阿国沉吟了一下说:“这些攻略里可没详细说。不过吧,我倒是觉得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这人有痛风,还挺严重。犯痛风的时候,手脚、关节都会肿大,很痛苦。打这个boss的时候,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嗯,我知道了。说说其他的boss吧。” 阿国语气逐渐变得兴奋了起来:“这第二个boss吧,就很有意思了。关卡设置在矿洞里,她的本体是千年黄水晶。” 易舟心说,阿国也够能瞎编乱造的,为了贴合人名,还在人设方面下了功夫,神特么千年黄水晶。 不用多说,第二个boss指代的就是住在705病房的黄晶晶。 “我跟你讲,老大,这个boss可不一般。” 易舟问:“怎么个不一般法?” “她很怪。她信佛,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易舟说:“那么说,她为人比较和善?” 阿国否定了他的说法:“nonono,恰恰相反,这个boss有暴力倾向。她以伤害他人为人生信条。” 易舟有点搞不懂了:“信佛的人怎么会伤害他人?刻板印象里,信佛的不是连蚂蚁都不忍伤害吗?” “对啊,这就是她怪的地方。她蛰伏在洞里,你不去理她还好,但你要是随便在她面前乱晃,她就会盯上你,然后攻击你。美其名曰,人道苦乐参半,多积攒业障。她打你也好,想弄死你也罢,都是为了帮你除业,中断你的罪报。这不是扯淡吗!” 攻击性强,总算有了点重症病房的特色了。 第95章 手机冒烟 “建模方面呢,挺有特色的,你就想吧,千年老水晶得是啥模样。一脸褶子。简单来说,在这款游戏里,像她这么大年纪的人不多见。” 阿国说着说着,忽然听不见易舟那边的反馈了。 “喂?老大?喂?是信号不好吗?”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句。 易舟将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离得稍远了些,还是能听见听筒那边漏出来的阿国叫嚷的声音。 洗手间没有窗,不开灯的情况下黑洞洞的。 只有埋在踢脚线上的灯带,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一个人立在厕所门口,身子投下一片阴影,刚好将易舟罩在其中。 被抓包了…… 易舟把手背过去,偷偷摁下了挂断键,然后学着郭向明之前的做派,将手机掖进裤子后腰。 “到饭点了,吃了吗,秦晚晚同学。”易舟辨出来人模样,淡定地问。 秦晚晚眯着眼睛,款步进入厕所,携来一股女孩子身上独有的馨香。 “拿出来。”她对着易舟勾了勾手指。 易舟抿嘴:“把什么拿出来?你最好说明白点。” “别装傻了易舟。我都看见了,你脸都被映蓝了。” “这位病友,能不能注重一下别人的隐私?我上厕所你也要管吗?”易舟站起来,低头看着她。 “你私藏手机,这事儿我要是告诉院里,你猜猜会怎么样?某些人怕是要被关禁闭咯。”她笑嘻嘻地说。 “没记错的话,你们姐俩跟我已经达成了结盟的协议。说白了,咱们是利益共同体。前几天还一起经历了刘正义的事,怎么说都应该有点战友情的吧?秦晚晚,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易舟唇角泛起嘲讽的笑。 秦晚晚逼近易舟,双手伏在他的胸口,颇为暧昧地说:“我这人不爱交朋友,男朋友另说。你要是答应做我男朋友,我可以当没看见。” 易舟拎起她的手腕:“别再开这种玩笑了,你要我说多少次。” 话音未落,她抬腿便是一脚,易舟毫无防备,直接被她踹到墙壁上,顺着墙体重重落下来。 这突来的一脚,给他踹得有点上不来气。 她以一个漂亮的姿势落到地上,撩了一下头发:“我也说了很多次了,别碰我。” 好好好,这个节骨眼上换人了。贴上来的是秦晚晚,踹人的是秦晚,找谁说理去。 易舟觉得后腰疼得很,伸手摸了一下,手机瘪了。 抗压一向过关的诺基亚都扛不住秦晚这一脚。 他无奈笑笑,把手机扔给她:“有话不好好说,非要动手。得,给你。” 秦晚接住手机,按了好几下都没能点亮屏幕。她抬手摁开厕所里的灯,见着数字按键处已经豁开口。显然是坏了。 “你们两姐妹的鬼脾气能不能改改,稍微中和一下。拜托你们做个人吧。”易舟向来阴阳怪气,很少如此直白,“现在好了,谁都用不了了。” 秦晚没了脾气,一副吃瘪的表情,求助似地看着易舟。 易舟消息听到一半被中断,还挨了一脚,自然没什么好脸:“别看我。你搞出来的事情,你自己解决。要么你把手机给我修好,在你态度良好且熟练运用‘您好、请、谢谢、对不起’等文明用语的情况下,我可以考虑借给你用用。修不好的话,你就把手机拿走,自己处理,要是被人发现,我也绝对不会承认这东西是我的。” 秦晚道:“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碰我。” 易舟不愿多说,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晚看着这古董手机,犯了愁。 思索一下,她便准备使用唤属性本能力修复手机。 这画面倒也奇妙,一个超级大美女,捧着个古董手机,双目圆睁,睫毛都似在用力。 易舟有另外两部备用手机,他其实倒是无所谓。但是这一脚也确实提醒了他,他有必要在自己建立的阵营里立立规矩。恩威并施才是树立威信的王道,他就不信秦晚敢踹吴柏树。 经过秦晚的一顿操作,数字键还真的贴合上了,从外表看与之前没什么区别。 她松了一口气,说:“说话别太大声,这不是弄好了吗。” 易舟说:“那您打开看看,能不能用。” 秦晚自信地长按开机,蓝屏闪动,两只像素构成的手闪过,屏幕上出现了“nokia”的字样。 “你看!”秦晚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得手机里滋啦滋啦直响,随后屏幕只剩一片蓝色,连一个像素点都显示不了。不管她再怎么摁,手机都彻底没了反应,彻底变成一块蓝幽幽的板砖。 机身温度陡然升高,传来一股焦糊的气味。 易舟叹气道:“手机不是玩具,光把外面拼合有什么用。里面精密的零件可能早就错位损坏了,你要是不折腾可能还有的救……哎……” 秦晚看看手机又看看易舟,不说话了。 “说好的。手机你带走,想办法处理掉。用什么方式我不管。” 秦晚自知理亏,嗯了一声。转身欲走的时候,易舟叫住了她:“你要手机做什么?你想跟谁联系。” “别问那么多,跟你没关系。”她倒是嘴硬。 易舟可不惯着她:“秦晚,我真的要跟你说道说道,从咱们认识开始,你们姐俩就一直对我很不客气。把我打成重伤,骂我是公猪,不仅插队还影响我吃饭,随随便便进我的病房,闯进我厕所……这些事都是你们干的吧?一个装作跟我很熟对我进行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骚扰,一个时不时拿我当出气包。” “而我呢,简直是以德报怨。我邀请你们入伙,为你们谋划,你们被刘正义的力波及的时候,跑来找我让我想办法,我二话不说,冲在前面。我还要为你们身体情况着想,顶着吴柏树的压力为你们提供庇护。我真心要跟你们交朋友,你们视我为玩物?” “话我放在这里,结盟的事能成就成,成不了就散。我不爱强迫别人。” 他持续发力:“掰了的话,以后大家就毫不相干,你们千万别来找我,我也不想看见你们。” “秦晚,秦晚晚,你们听明白了吗?”易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眸子里的压迫感仿佛一柄尖刀,直直插进秦晚的心口。 第96章 忠言多逆耳 秦晚不自觉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回顾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好像跟易舟说得大差不差。做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综合起来一总结,听着确实不怎么厚道。 秦晚两片嘴唇好像黏在一起了,怎么都张不开,踌躇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真不是故意的”。 她替自己辩白道:“不过这些你也不能全赖在我头上。很多事是秦晚晚做的。” “拿这个做了二十二年借口了,还想扯多久?扯到你们七老八十吗?可不呢,你们谁都没错,错的都是对方。所有的遗憾,都是身体里的另一个人造成的。”易舟不相让,秦晚退一步,他便进一步:“你们是一体的,内部矛盾自己解决,别把凌乱的自己拿到别人面前,那是示弱!” 秦晚有些愕然。 她捏紧拳头,不知所措。 易舟冷笑一声:“怎么,想打我?”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来,往这儿打。很遗憾地告诉你,我的本能力就是自愈,你但凡弄不死我,我马上就会痊愈。不是每一次都能靠拳头解决问题的。” 此时他已经离秦晚很近了,灼人的目光烫得秦晚无法直视他。 “别那么蠢。惹了一个吴柏树还不够,又要丢掉我善意的橄榄枝,把我也变成你们的敌人吗?” 紧握的拳头颤抖着,最终还是松开了。 她很不想承认,但是她知道易舟说得对。 “我这话不光是说给秦晚的,也是说给秦晚晚的,我知道你能听得见。别总把自己当孩子,你们应该长大了。” “入院之前,养父母支付了你们在津心医院的高额费用,为你们免去牢狱之灾,但在你们口中,他们是嫌弃你们,不肯好好对待你们的人。进了医院,有吴柏树的庇护,享受着袁海静的照顾。后来成为弃子又捡了条命,还是不知反省。” “一个身体里存在着两个人,你们的决策和智慧应当是别人的两倍。明明是一手好牌却被打得稀烂。你们就只能欺负欺负我这种还不了手的,或者外面那些对本一无所知的人。” “你们是受过欺辱,尝过压迫的。对强者不敢反抗,却只敢拿弱小开刀。这样就能让你们觉得好受点,觉得自己强了些吗?” “像学校里的那个男生,他固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这点没得洗,他也完全活该。可秦晚晚你的挑逗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玩弄呢?你对他有动过一丝一毫的真情吗?没有。所以你会遇到这种人,所以他也根本没把你当回事。” “更换了几任养父母,你们笃定他们嫌弃你们。那你们有把他们当做真正的一家人,当做长辈去尊重和爱吗?恐怕也是没有。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觉得你们养不熟而寒了心呢?” “指责别人之前,最好先想想自己!不肯敞开心扉,不肯交付真心的到底是谁!嫌弃你们的,到底是养父母还是你们自己!” 他字字珠玑,有了些许呵斥的意味。 秦晚的眼睛里出现了惶恐。 她捂住耳朵说:“闭嘴,别说了,我不想听。” 易舟知道,他的话一字一句,都戳到了她们的痛处。 他走上前去,揪住秦晚的领子,将她微微向上提起,低声道:“我告诉你们,我不接纳似是而非的盟友和不真诚的伙伴。如果我们要同行,你们就必须跟我一条心。我不是让你们转变成为一个淑女,也不是在纠正你们的言行。” 他用手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但是这里,是得能为对方豁出去的。能放心的把后背留给对方,这才叫做伙伴。稍有不爽就蹬鼻子上脸的发癫,那叫背刺。秦晚,秦晚晚,别让我看不起你们!” 病房门口有人发出一声轻笑。 易舟锋利的眼神扫过去,把那人也戳了个正着。 “呦,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你们吵架了。不然你们先吵着,我等会再来?”李响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说。 易舟松开秦晚,神色恢复如常:“没吵架,就是输出了些观点。” 秦晚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尽是矛盾和疑惑,她似是在消化易舟刚才说的东西。 她此刻无法面对易舟,那些振聋发聩的话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她带着那部残缺的手机,擦过李响的手臂,逃离了病房。 李响说:“好歹是个姑娘,你凶什么。别给人家说哭了。” 易舟说:“不会的,那可是秦晚。谁哭都轮不到她哭。” 李响笑了:“听你这话,你好像已经很了解她了。” 易舟抬眼:“略有了解。任何交情都是慢慢建立起来的。有时候经了事,交情才能更深。” “你就不怕她以后不再理你?”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说明大家可能没有缘分。”易舟淡淡地说。 他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 一开始,他的确只是想建立威信,随便说教两句,但说着说着,内心有些东西便泄洪似得不受控制。言辞确实是尖锐了些,秦晚听了大概会很难过吧。 蒋溪的故事,让他对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恰恰是太理解秦晚她们两个人的不易,才不希望她们有朝一日迎来跟蒋溪一样的结局。 不被爱的人总会行错路。只有在意他们的人,才会有所提点。 自古忠言多逆耳。 在见证着这些人和事的时候,在看到何大山、蒋溪、刘正义的惨剧之后,易舟率先想到的是女儿易易。 假如她也执拗地埋怨着人生境遇,怨恨着自己,把无处发泄的委屈迁怒到其他人头上,他该有多么心疼。 李响幽幽道:“那你和我呢?你觉得咱们有这种缘分吗?做伙伴的缘分。” 易舟反问他:“你觉得呢?这种事,可不是单方面的。就算我接纳你,你是否又在心里接纳了我呢,李响。” 李响避开了这个话题,笑了笑说:“好了,不说笑了。我来是有正事找你。” “什么事还能劳李医生大驾,亲自跑一趟。”易舟也笑了。他知道,目前来说,李响跟他只可能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他明里暗里地帮着自己,存在着其他目的。 他们俩的关系完全跟伙伴沾不上边。 “瞧瞧我们易舟,这嘴巴真是不饶人。我可是说不过你。”李响摇了摇头。 “说事吧,李响。” 李响推了推眼镜正色道:“童夕醒了。他说要见你。” 第97章 他能看到鬼? 监护病房设在门诊大楼。 老配置,李响带着护工和易舟前往。 易舟自嘲地觉得,自己每一次到门诊大楼,就跟皇帝出行一样,得一票人跟着。 监护病房内充满了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晚上楼道里人很少,病房里没开大灯,只开了侧旁照明的小灯,灯光略显昏暗。床位旁密集的仪器和管线,在静谧的空间中发出微弱的哼鸣声。 童夕静静地坐在病床上,脸像纸一样苍白。他微阖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浅浅阴影。 他的手无力地放在床边,手背上插着滞留针。他太瘦了,密集针孔集中的那块皮肤呈现着青紫色。 易舟控制着脚步的声音,轻轻走进房间。 病房里除了医护,便没有其他人了。他有点奇怪,家属怎么没来?他重伤的时候,医院好歹还通知了阿国。怎么会没人来照看童夕呢? 即使脚步很轻微,童夕还是感觉出有人来了。 他睁开眼睛,对着易舟露出一个微笑:“你来啦……” 易舟看着这个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少年,心里有点难受。 他想到了刘正义。刘正义曾经也是疼着这个孩子的吧。感情果然都不是单线,是层层叠叠,各自穿插交织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刘正义正在活动室里发散着自己的魅力,童夕也崇拜地聆听着,虽然显得困困的,但那时的他好歹健康活泼。 如今,他们两个人却一死一伤…… “嗯。我来了。”易舟报以微笑,走过去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李响很有分寸地把医护叫出来,再替他们把门带上,留给他们私谈的空间。 其实易舟并不知道童夕为什么会提出要见自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童夕想见,李响就给安排了。 在这之前,他跟童夕,总共只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刘正义动员会,第二次是童夕在走廊里发病。 “谢谢你呀易舟。”童夕嗓子拔干,有一种止不住的痒蔓延在喉头,惹得他咳嗽起来。 易舟赶紧拿起杯子,看着碗底只有一点水,便又兑了点热的,才递给他:“喝点水,润润嗓子,小心烫。” 这举动引得童夕又说了声谢谢,他接过水杯,眼睛忽闪着,小心翼翼地撅起嘴吹了吹,才把嘴巴贴到杯子边上喝了起来。 多有礼貌的小孩。他见了自己三次,便说了三次谢谢。 他不自觉地开始心疼起他,他分不清这是他自己的感受,还是刘正义对童夕的怜爱也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别那么客气。倒杯水罢了。”易舟说。 “不是呀。”童夕认真地说,“你很特别的易舟,你跟别人都不一样。” 说他特别或者不一般的人很多,易舟并不意外。但是他很好奇,童夕为什么这么说。 “我挺普通的童夕,没什么不一样。” 童夕摇摇头:“不是的,你对我跟别人不一样。除了袁姐和刘局长,我觉得在医院里,就属你对我最好了,虽然我们没见过几次。” 易舟心里一疼。懂事的孩子,最叫人揪心。他顶多算是对童夕释放过善意,偌大的世界,何能当得起一个“最”字。 “其他人都把我当成一个有病又烦人的小孩。因为我的病,时好时坏,可能突然就发病了。医院里是有鄙视链的,我其实也不想影响到别人的,但是我控制不了……”童夕的声音里带了点哀伤。 “不过你,竟然跟我握手啊,还说很高兴认识我。还有那次在走廊里……别人都在骂我,只有你为我说话。现在你还来看我。易舟,你真是个好人啊。”童夕笑意更浓了,易舟这才发现,他右脸上也有一颗小小的酒窝。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话,却给易舟说得眼睛发烫。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家人呢?他们是回去了吗?”易舟问道。 童夕眼神里的萤火灭了,他低下头,喝了一口水:“他们不会来看我的。我在这里,他们才能安心。啊呀,他们对我已经很好了,津心医院花费很贵的。我在这里吃的好睡的好,又有漂亮的护士姐姐照顾我,他们没把我扔去其他的地方,已经是仁慈了。” 易舟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他赶紧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想见我呢?” 童夕看着他说:“其实是袁姐有话让我转达你。她叮嘱过,这话只有你能听,所以我只能偷偷告诉你。人要信守承诺的。不过,我确实也想见你,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的。” 易舟大骇。 什么意思?袁姐是指袁海静? 他有话让童夕带给自己? 可是,袁海静死了啊……她是什么时候,让童夕带的话。 他忽而明白了什么。 袁海静死后,吴柏树本来是要杀了秦晚晚泄愤的。但是处刑她之前,吴柏树见了童夕,并改变了决定,只把秦晚晚赶出重症病房。他当时对秦晚晚说:你最好心怀感激,是袁海静不让你死的。 易舟尝试性地询问:“童夕……你的本能力是‘视’吧,你是能看见……鬼吗?” 童夕眼里又有光了,他有些惊喜地说:“易舟你也是本能力者吗?哇!你的本能力是什么!” 同样为视属性本能力,童夕却不似李响,他无法看到别人身上的本。这便是属性颜色不同带来的能力差别吧。 易舟说:“对,我也是本能力者。说起来,我的本是自愈。就是说,受了伤挨了打很快就能好。”他笑了笑,有些遗憾的说,“我一直觉得这个能力没什么用,但是如果此时这个能力给你的话,就好了。” 童夕惊叹:“哇!这么厉害的本,怎么会不强啊。你简直就是不死超人!你知道死侍吗,他也很抗揍!用好了这个能力的话,你会很强的,耗都能耗死别人。不过,你跟他不一样,他贱兮兮的,你是温暖的大哥哥。” 易舟汗颜,他想到秦晚对自己的评价:易舟,你可真贱啊…… “不过你猜错了,我的本能力不是看到鬼。如果是那样,好像也挺酷的。我是视属性没错,但是具体能力有点复杂,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明白……” 第98章 童夕的能力 易舟宽慰道:“没事,你说说看,我尽量理解。” 童夕想了想说:“我的本能力是一种通路。其实每一次‘视’的触发,都不是我主动释放的能力。唔,我想,大概可以理解成,我是一个电子邮箱。” 易舟有点迷茫,通路?电子邮箱?什么意思? 看易舟好像不理解,童夕便闭上了眼睛。他好像在脑子里翻找着什么,过了好一会,才说:“前几天,你是不是去过天台,天台上有个女人使用了‘贷’,当时你应该在场。我看到你了,应该还有其他什么人在,但是我没看清。” 贷? 这个词易舟有印象,副院长袁庆云提到过。他说“贷”是短时间内透支使用本的一种方法,属于本能力的进阶内容。 难怪蒋溪发力之后突然变得苍老,她为了对抗刘正义山呼海啸的负面本能力,而不得不使用了“贷”,从而遭受到了不属于她的本能力的反噬。 易舟赶紧问:“这是你看见的?” 童夕说:“是的呀。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个电子邮箱,我每天会收到一些电子邮件。这些邮件,大部分是垃圾邮件,换言之就是跟我没关系的事,或是一些涉及到别人秘密的事。我不想打开这些邮件,不知晓其中内容,其实对我自己好一点。” “我本能力的范围跟我的精神力和身体状况有关系,有时候能覆盖整个医院,有时候是一栋大楼,有时候可能只有周围几米。在我本能力覆盖范围内,只要有人的本能力到达一定的等级,且释放出大量本的时候,我就会在我的邮箱里收到一封相关的邮件。当然,他们本人是不知道的啊……” “这封邮件呢,是视频形式的。我打开看,就能隐隐约约看到当时的情况,但是时间不会很长,只是释放本前后的一段时间,至多半分钟吧。如果有人能释放非常非常强大且持久的本能力,那时间可能会延长一些。” 易舟抓住关键的点——需得是到达一定等级的本能力者的情况,才能被童夕接收。 他赶紧说:“你描述的很好,我理解了。那么这些邮件是不限时的,可以随时调取,还是有时间限制的?” 童夕苦笑了一下:“当然是有限制的啦。那么多东西,如果一直存在,我的脑袋会爆掉的。顶多也只能存在几个月,时间过了,我就无法看到了。” “我不觉得我的本能力是好的。大部分的时候,不管我接受到什么我都不会去看。因为知道越多,就越有可能会给我自己带来危险。吴柏树也说过,为了我好,我最好不要好奇,除非有特定的情况……我基本不会主动去看了,他有事情拜托我查,我才会去看。” 易舟松了一口气。在童夕接收到的这些东西里,一定有刘正义被蒋溪折磨时候释放本的内容……要是他看见了,肯定会难受的。 “袁姐很聪明。她了解我的本能力,并且悟出了一个传递消息的方法。她只要在使用本的时候,把想跟我说的话说了,我就会接收到这个信息。” 他突然有点难过:“可惜袁姐不在了。她真的是很好的人。” 难怪吴柏树会放过秦晚晚。是袁海静早就料到,自己死后,他会追查死因,从而迁怒到秦晚晚。她需要提前给秦晚晚留下生路。 “我的这个能力真的很不好。我精神状态稳定的时候,还能自己选择看或者不看。发病的时候,根本由不得我,那些东西会统统展开在我面前……” “你能想象到吗?就是所有的视频同时在你脑袋里进行着播放,你不会觉得你在掌握资讯,你只会觉得痛苦。会很吵很吵……头要裂开了。”童夕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接收到的‘邮件’是来自谁的呢?上面难道跟真正的电子邮件一样,会标注姓名吗?”易舟问道。 “那倒不是。邮件就是个比喻啦。它的运作方式,不是真的有操作界面。唔……非要讲的很清楚的话,就是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完全的黑,而是会有很多微微发光的悬浮小光球。如果我的注意力移动到上面,并释放本能力,它就会开启。这些小光球,是有颜色的,它们的颜色代表着所记录的本能力的颜色。” “比如像袁姐,我对她太熟悉了。那种红色除了她之外就没有别人了,我一看就能认出是她的颜色。而且我也知道她把这个东西当做是跟我的一种交流通路。所以只要是有关于她的信息,我就会查看。” 易舟思索着,发现了矛盾的地方。 袁海静是在自己入院前一天死的,如果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提前跟童夕发送了要转告给自己的信息,那他跟童夕第一次见面自报家门时,童夕就应该知道他是易舟,从而把信息进行转告。 为什么等到现在? 易舟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童夕说:“我也弄不懂。其实本来这些光球里已经没有袁姐的信息了。但是我前一阵,不是做了mect吗……” “做了之后,我就没意识了,好像还差点死了。但是等我醒过来,我就发现了有关于她的光球,是崭新的,我从来没看到过的内容。我读取之后,才让李医生去找你。” 原来如此…… 这就是袁庆云要单独把童夕设为典型病例的真正原因。 并非是他此前猜测的,因为袁庆云要对付吴柏树,所以先要弄瞎他的眼睛。而是袁庆云需要通过mect唤起藏在童夕大脑里的关于袁海静释放出来的隐藏信息。 这也是袁海静事先算好的吗? “童夕,袁海静给我留了什么话?”易舟的身体按耐不住地颤抖,他觉得这其中必然包含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会是什么?袁海静死亡的原因?还是其他更深的秘密? 她明明见到过自己,为什么不当面说,反而选择这种方式? 难道是像李响用来搪塞的说辞那样,有些东西如果在自己领悟本之前就进行阐述,那自己是绝对不会相信也完全不能理解的。 是这样吗?袁海静?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第99章 袁海静的忠告 童夕再度闭上眼睛。 空气中有了某种轻微的震荡。 他应该是在释放本能力,用以调取袁海静给易舟留下的最后信息。 片刻之后童夕睁开眼睛,他的瞳孔在昏暗的房间里变得格外的晶亮,犹如浸了油的蓝宝石。 “易舟。我的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童夕稍显稚嫩的声音传了出来。 易舟知道接下来的话,都是来自袁海静的。他身子前倾,双手撑在病床边上,生怕遗漏一个字。 “童夕,这是给易舟的信息。除了他之外,不要传递给任何人,尤其是吴柏树。请保守秘密,这是姐姐最后的嘱托。” “易舟,我知道我失败了,我没有如愿阻止你进入津心医院。所以这一次,我们能做得并不多了。也是,你的那个性格,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持,我的几句话并不能改变你的主意,我早该想到的。” “我只能给你两个规劝了,听好:第一,去查我之前居住的病房,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东西。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要试图去接近吴柏树,千万不要。他会把你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是我对你的忠告,也是来自你自己的忠告。” 童夕的语速加快了,似乎是因为袁海静知道自己时间所剩不多,她在压缩自己的内容。 “津心医院里没有人值得信赖。如果你非要选择盟友,轻症病房里可以考虑秦晚姐妹俩,但是她们戒心很重,你需要时间赢得她们的信任。刘正义为人是正直的,但是他的力量太危险,他自己控制不了,会是一个巨大的变数。还有童夕,他是个好孩子,你可以把他当做自己的眼睛。钱老四、周旺和杜鹃也还可以。至于重症病房的人,最好不要接触,他们都是魔鬼。” “还有,不要相信李响!不要相信李响!千万不要相信李响。” “祝你好运。保重。我没有能帮你的了。希望我们不要再见。” 童夕身体抖动起来,双眼向上翻,露出眼底的白色。 易舟一慌,不确定他到底怎么了,正准备呼叫医护的时候,童夕恢复了正常。 “没了?” “嗯,这就是袁姐给出的全部内容了。” 易舟陷入了沉默。他把袁海静留下的话,逐字逐句在脑中进行着深度分析。 这些话语生动了起来,逐渐变得立体。 他好像真的看到那个瘦弱枯槁,苍白无比却又极为坚韧的女人,正在自己的病房里,用最后的气力凝聚着强大的本,以便能将这条信息传达出来。那条要了她命的丝袜已经被固定好,留下这条信息后,她就会踩上床,把脖子挂到上面去。 他好像又看到她极为瘦削的身子,被宽大的病号服裹着,悬在空中,双脚离地,身体微微摇晃着…… 易舟捂住自己的脑袋,那些画面太真实了,仿佛是他亲自经历过一般。 他弄不明白很多事,这期间还是有关键的东西缺失了。 袁海静跟吴柏树关系匪浅。秦晚晚也好,李响也好,都提过吴柏树对袁海静态度是更亲近,更在意的。 可为什么在袁海静这里,她执意让自己远离吴柏树。她说这是她的忠告,也是来自于自己的忠告。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她最初发出的警告,让他不要进入津心医院,莫非也是不希望自己领悟本,这样就不会知道吴柏树这个人,避免了跟他的接触? 还有她对自己的评价。在她的话语里,她似乎对自己很是了解,她知道自己的性格,知道自己对于想弄懂的事情一定会有所坚持。 这绝非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应有的判断。 她到底是从哪里了解的自己? 还有李响…… 她在有限的时间里,整整强调了三遍,让自己不要相信李响。李响跟袁海静不是还达成了某种协议吗?他不是帮着袁海静逃避了一些医院的检查吗? 何故这个并不强大的本能力者,在袁海静的口里竟是如此的不可信? 她所提到的钱老四、周旺和杜鹃三个人又是谁? 易舟捧着脑袋,拼凑着一切。 不过他在隐隐约约之中,确实感受到了一些东西。 是“种子”,他最初对吴柏树的好奇心都来源于一颗种子。而那颗种子,是李响亲手为他种下的。 李响的话术,非常之精妙,他几次三番地让易舟不要打听,不要询问,却没有坚持到底,随后便一次又一次地透露着吴柏树的信息。 从桌上放置的照片,到吴柏树奉自己为真神,到这十九年间漫长的等待…… 是李响,一步一步催生出了他对吴柏树的好奇。 易舟早就觉得李响不简单,袁海静的话更是佐证了他的看法。 至于童夕……所有人都知道,童夕是吴柏树的眼睛。吴柏树十九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他所知道的大部分关于外界的消息可能都来自于李响和童夕。 为什么袁海静却说,可以让童夕作为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明着跟吴柏树抢人吗?难道童夕会对此保持缄默,不与吴柏树汇报吗?这些不是又与远离吴柏树有所冲突吗…… 袁海静呢?她真的可信吗? 如果她才是源头上不可信的那个人,那后面她对所有人的评价都将推翻重来。 可她是一个死人了……会有人用自己的性命作为谎言的一部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所隐瞒的真相,该是如何的惊世骇俗。 “易舟,你还好吗?”童夕眨巴着眼睛,关切地问了一句。 易舟从痛苦的思考中回过神来,细细看向童夕的眼睛。 那双眼睛,澄澈至极,没有一丝杂质,不似李响,永远躲在眼镜后面,深藏着情绪。 “我没事,童夕。我有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童夕点点头,脸上的那枚酒窝陷了下去。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但是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你问吧。”童夕说。 易舟不自觉地又露出凌厉的眼神,他企图在问题落地的时候,就从童夕的神色中看出慌乱,或者掩饰。“你跟吴柏树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甘愿做他的眼睛,替他做事?” 第100章 车祸 童夕怔了怔,随即说道:“啊?吴柏树是我的表叔啊……替他做事?我不觉得我是在替他做事,我只是听话。我爸爸说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听表叔的话。” 表……表叔? 这下换易舟傻眼了。 弄了半天,童夕竟然跟吴柏树是亲戚。那他们之间就不存在合作关系了。童夕可能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吴柏树的‘眼睛’。对童夕来说,每一次吴柏树在他这里查询消息,他都只是抱着帮帮亲戚的想法…… “吴柏树是我爸爸的表弟。但他们的这种表兄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想,可能类似于老表吧,只是关系很好的同乡。” 童夕接着说:“其实家里的事情,是有些凌乱的,有些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家丑。不过只要你愿意听,我就愿意告诉你。” 他笑了笑,随即那抹笑又裹上了苦涩:“袁姐之前说过,我就像是小动物,是很纯粹的那种人。小动物是很敏锐的,他们有着绝对的感觉,在人试图接近他们的时候,小动物会感知到你是想伤害它还是亲近它。” “确实如此。当很多别有用心的人跟我接触的时候,我是有所感觉的。但是你,易舟,你很温暖。我见到你,就感觉到你在散发着光和热。我觉得你不会想要伤害我的,所以我的事情可以告诉你。” 易舟深吸一口气,感觉喉咙有些紧。在这个人人都刻意隐藏自己的地方,这个小傻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对着别人袒露内心呢。 更何况,自己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他在阴谋中游弋,他在布局,他在筹划,他在算计……这算什么温暖的大哥哥。 可他不得不打听。他需要线索,更多的线索。 “谢谢你,童夕。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易舟帮童夕把床又向上摇了两圈,替他将枕头拍得更松软了些。 童夕靠在上面,从容地诉说—— 我今年十七岁。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 哦,不对,我其实也不普通,我是本能力者。 我的家族里的其他人都不是本能力者。他们是那种最常见的普通人。 所以,在我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的时候,他们都认为我病了。 我这个表叔十九年前就进入津心医院了。在我出生之前他就是病人了。 而我是前两年才入院的,入院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在我们家,没有人会刻意聊起他,与他相关的事,家里人都缄口不言,好像他是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我的病情逐渐开始严重,我爸爸妈妈不得不开始重视。那时候我奶奶就说,这可能是报应,表叔的事情,最后报应到我身上来了。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呀……家里人还是都不肯说。 直到我住院前的那天晚上,我爸爸才把我叫到房间里,跟我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告诉我,如果不是表叔,这个家可能早就散了,所以我入院之后,不管表叔有什么要求,都尽量配合他,答应他,要做个好孩子。 我一向听话的。我知道,爸爸妈妈不容易,他们辛苦一辈子了,没攒下多少钱,但是他们又很倒霉,有了我这么个孩子,要花费那么多的住院费和治疗费用。 我没什么能为他们做的,我只能听话。 我家是内蒙古包头的。 二十多年前,我爸跟吴柏树,哦就是我表叔,为了赚钱当了货车司机。他们跑的线路是从内蒙到黑龙江。 包头出发,到加格达奇,再回来。这一趟车很远很累,来回得差不多五千公里,六十多个小时。 所以每一次出车,他们两个都一起去,为了互相有个照应。两个人轮换着开,不至于很累。 前面几年都平安无事,他们也确实挣到点钱。 我爸年纪到了,准备娶老婆。他在家里的介绍下,认识了我妈。 有了对象,就考虑结婚了。要是结婚了,就有家了,不能一直跑长途,总不着家。我爸就跟表叔商量,跑完最后一趟就不干了。表叔也欣然答应。 结果没想到,在跑最后这一趟车的时候出事了。 十九年前,他们为了快点结束这趟车,路上减少了休息的时间,没有完全停下来休息。除了上厕所、加油,基本都不停。顶多是两个人换着开的时候,另一个人能稍微眯一眯。 那时候是我爸在开车,长时间的驾驶让他感觉到非常疲惫,开车的时候不免有点打瞌睡。 一个不注意,他就撞到了人。 不比小轿车,撞一下还能救,他们开的可是大货车,被撞的那个人当场就死了。 我爸又急又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据我爸说,当时他们下车查看的时候,是我表叔先去动的尸体。可能是没见过死人吧,表叔被吓着了,当时就表现出癫痫的症状,躺在地上抽搐不止,翻白眼,吐白沫,非常的吓人。 我爸也没了主意,就寻思赶紧叫救护车,其他的事情再说。 谁知我表叔过了一会又好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像没事人一样。 但是我爸说,在那之后,表叔眼神就不一样了,如同变了个人。 表叔表现地非常镇定,他让我爸别害怕。他说我爸准备成家了,要是摊上人命,家里就毁了。他没什么家人,好像就只有个老母亲,本身除了往家里寄钱,也没什么联系。 他决定替我爸把人命背下来。 我爸当时完全被吓蒙了,表叔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后来我表叔就进去了,被判了三年。进去没多久,就听说他得精神病了。 一开始,他还在监狱病监区,但是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好像说是国内少有的情况。津心医院来给他做了鉴定,随后就把他转到津心的重症病房了。 津心医院诊费和住院费都很高昂,他家里根本没能力支付。我爸想着报恩,刚结婚也不敢要孩子,拼命打工,替他支付了两年费用。 随后表叔的老母亲也过世了。津心医院说表叔的病例过于特殊,他成为了很重要的研究对象,不需要自费了。各种费用都由医院和财政进行补贴。 第101章 死因 没了经济上的难题,我爸的生活才逐渐安定下来,再后来他们就怀上了我。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又得病了。 我爸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老泪纵横,他心里很愧疚,觉得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他们执拗地认为这世界上是有因果报应的,如果他当时没被吓破胆,没让我表叔抗罪,或许我也不会得病。 可是这哪说得准呢? 我爸一再嘱咐我,住进医院有机会见到表叔的话,一定要好好地听话,也算是他的一种报答了。 刚进医院的时候,我发现轻症病房和重症病房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上下不互通,我们应该是没有办法见面的。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能在脑子里听到表叔跟我说话了。接着,李医生就来找我,带我去见了他。 表叔对我进行了启蒙和开化,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精神病,而是本能力者。他慢慢教我熟悉本能力,悉心指导我。 他像是我的老师。 我对他没有很深的感情,我甚至有点怕他。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他有什么可怕的,他对我挺好的,还经常对我笑,关心我的衣食住行。这种感觉很难说明白,可能就是来自我天生的类似小动物的直觉吧。 童夕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又有点困的样子。 “这就是我家里的事情了。其实很短对不对。你不一样的易舟,如果你需要,我是很愿意帮你的。我一直都是一个听话的小孩,可是我也长大了啊,你是第一个把我当大人看的人,你跟我握手,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也想随心去做点事情。”童夕歪着头说。 除了谢谢,易舟不知道该说什么。 童夕还在恢复期,不适合太久的谈话。易舟替他把床摇平,叮嘱他好好休息。 随后在护工的陪伴下原路返回。 回去的时候,李响并不在,可能是忙别的什么去了。 这让易舟松了一口气,他刚接收了如此多的信息,他怕自己稍有不慎会在李响面前露出端倪。 回到病房,他整理着自己纷飞的思绪。 自己的大脑有些过载,他感觉额头滚烫滚烫,有如在发烧。 他怎么都没想到,吴柏树和童夕的关系竟然是这样的。 他更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关注的“十九年前”这个节点,是真的有意义。 他知道十九年前童夕父亲撞死的那个人是谁……是加格达奇的“另一个易舟”。 一切都联系上了。 换句话说,吴柏树在接触到“另一个易舟”的尸体之前,他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货车司机。他强大的树属性本能力,很有可能是来自于那个易舟。 可是吴柏树为什么在等什么真神降临,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世界上有两个易舟? 他在接触尸体的那短暂的时间里,为什么出现了癫痫的症状?他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 那所谓的“神启”究竟是什么! 易舟把那些想不明白的疑点和获取的信息,悉数记录到诗集上。记录完毕之后,他留意到那一页上的诗——《冷街》 黑暗的街头,路灯坏了。 有野猫的叫声, 还有虫的低鸣。 穿风衣的男人, 感受到了危险。 他裹紧风衣,拔出了枪。 砰,他朝着前方的黑暗开了一枪。 砰,子弹从后方袭来,击中了他。 他倒下了, 倒在冷街上。 危险原来是他自己。 这些看似不具备任何意义的文字,让易舟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慌乱地合上了诗集,将它塞到枕头底下,不敢再看一眼。 夜悄然降临,他站到窗前,望着对面门诊大楼亮着的一盏盏灯,思绪绵延。 …… 秦晚很少吃晚饭,想在食堂逮住她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但是今天,易舟在人群中一下子就发现了她。 她也是刚来不久,在队伍末尾排着队。 易舟站到她身后,语气轻松地打着招呼:“难得啊,怎么来吃晚饭了?” 见是易舟,秦晚二话不说,转头就要走。 易舟抬手拦住了她:“别忙着走,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秦晚抬眸看着他,冷冷道:“还没骂够?还想再骂两句?” “那倒不是。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易舟说,“你看你喜欢吃啥,我也打一份,都给你。” 秦晚翻了个白眼:“你这道歉也太廉价了吧。” “没辙,谁让咱们在精神病医院里。就算我想请你去米其林三星搓一顿,也没这个条件不是。先欠着吧,等有朝一日出去了,三星榜单上你随便挑一家。不过啊,我觉得好吃还得是螺蛳粉。我知道有一家螺蛳粉店,叫大满堂,店老板跟我很熟,哦,你见过的,就是我那个‘婶儿’。她煮的螺蛳粉可是一绝,我建议你去试试。” 秦晚低下头,不做声了。 “出去”这两个字何其遥远。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离开这座牢笼。 在这里她看不到未来,出去的话,她更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外界的人类社会或许已经容不下她这个异类了。 她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排队,老老实实地打饭。她只要了点青菜和一小块土豆饼。 青菜常有,但应该不值得她特地在晚上跑来食堂。易舟猜测,秦晚想吃的是土豆饼。 他兑现着自己的诺言,也要了一样的。 落座之后,他特地把那块土豆饼,拨到秦晚的餐盘里:“给你,多吃点。” 秦晚嘀咕了一句:“谢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是易舟头一次从秦晚嘴巴里听到这么客气的词汇。 她拨弄着土豆饼,没着急吃,像是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想说什么就说,不用藏着掖着。”易舟说道。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吧。”秦晚低垂着头,不敢看易舟,头发都快掉到盘子里了。 易舟颇为意外。 “你是秦晚吗?”易舟轻笑了一下,“别是你们现在又多出一个人格,成三胞姐妹了。” 秦晚抬起头,剜了易舟一眼:“你说你贱不贱,打你吧你不高兴,好好跟你说话吧,你还奚落我。” 第102章 隐瞒 易舟正色道:“这不是逗你呢。不想让你太有心理负担。道歉我收下了。也谢谢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上次说的那些,你别太在意。” 秦晚咬了一小块土豆饼,咀嚼了半天,才咽下去,她说:“这次的土豆饼我就笑纳了,下回供应的时候,你也尝尝。真的挺好吃。” “我这次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个事儿。” “什么?” 易舟放低声音说:“拿到手机之后,你想打给谁?” 秦晚移开眼睛,嘟囔了一句:“要你管。” “你看你。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啊?” 她眼睛一亮:“我不是把手机弄坏了吗?你还愿意帮我?” 易舟点点头:“我说过的,伙伴,就是应该为对方着想。你有这个需求,我来帮忙,这正是伙伴应该做的。” “那么说,你还愿意继续跟我成为……伙……伙伴?” 易舟笑惨了,口中的饭粒崩到秦晚脸上,搞得秦晚差点又暴走。 “这话烫嘴是吧?就这么难说出来。” 其实他懂的,秦晚和秦晚晚活到现在,除了彼此,恐怕从来没有人,让她们去了解“伙伴”这个词的真正意义。 袁海静对她们来说,也不意味着伙伴,只是关系交好,能让她们信任,给予她们照顾的姐姐罢了。 “愿意啊。如果我不愿意的话,那天其实压根不会跟你们说那么多,直接疏远你们就好了。不是吗?”易舟眨眨眼睛。 秦晚说:“今天是我养母的生日。我想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的。” 易舟心说,自己上次的话果然还是说得太重了。这姐妹俩,不怎么喜欢外露情感,努力在用一些东西包裹住自己,但实际上心中还是在意的。 “其实往年我也不怎么关注这些东西。但是前阵子养父通过医院的人给我带话,说我养母病了。所以……怎么说我也该亲自打个电话。”秦晚晚又低下了头,表达任何一点爱与感激,对她来说都像是很困难的事情。 “行,这件事我帮你。”易舟快速把饭扒进口中。“距离晚上查房时间还早。十五分钟之后,院子里集合。” 说罢,不等秦晚反应,他便率先去放置餐盘了。 易舟回到房间,取出手机,藏在袖管里。 到院子中的时候,秦晚已经在等他了。 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给院子里笼上一层朦胧的惬意。 有的病人们独自散步消食,有的化身为武林高手,于草坪上练着不知名的拳法,还有三五人聚集在一起唠闲嗑。 易舟带着秦晚避开人,到了院子东北角的一处空地。 路灯下放置了一个供人休息的长椅,长椅后则是层叠的灌木树丛。 他把手机交给秦晚,说:“我给你十分钟,你去打电话吧。你可以往里面走走,别让人看见。” 秦晚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拿着手机向灌木丛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她回头望了一眼,易舟对着她一笑,扬了扬手。 他自己则坐到长椅上,想着这些事情。 袁海静曾说,秦晚她们防备心很重,不会轻易打开心扉,但好歹算是她认可的可用之人。 易舟认为,博取她们的信任也要拿出点诚意,他准备先让秦晚看见自己的信任。只不过,易舟拿出来放在秦晚面前的是不仅仅是信任,同样是考验。 约莫十分多钟的时间,秦晚如约回来了。 她把手机安然无恙地交回到易舟手里,说:“谢了。” “阿姨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他问道。 秦晚摇摇头说:“医院要求她做穿刺,上了穿刺的能有什么好事,只怕是癌。不过她听到我的声音很开心。这种情况下,能让她开心点,也是好的吧……” 二人又是说了几句话,易舟便先让秦晚离开了。他准备过一会再走。如若他们总是同进同出,难免会引人注目。 秦晚走远后,他确保四周无人,也走进了灌木丛里。 他打开手机,翻看通话记录。 最新的通话记录只有一条,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他直接反手拨了回去。 接电话的是个声音苍老的男人。 “诶?还是晚晚吗?虽然你叮嘱过是别人的电话厚,但daddy怕错过你的电话,还是不听话的存了号码……”对方的语调里带着明显的台湾腔,秦晚的养父母是台湾人,有这口音并不出奇。 易舟挂断了电话。 给养父母打电话这件事,秦晚应该没撒谎。 他反复盯看着通话记录,还是看出了一些问题。 秦晚打给养父母的电话,通话时间只有六分钟,而秦晚出来的时间大概是十分钟。满打满算,从易舟的位置到灌木丛的深处,只需要用十秒。电话拨出时间显示,她几乎是进了林子就立刻将电话打出去了,并不存在她酝酿很久才拨出的情况。 就算去掉一些动作上可能浪费的时间,剩下的三分钟里,她在做什么? 他不信秦晚顺便在树丛里上了个厕所,或者哭了一会。且不说她脸上根本没有哭过的痕迹,单说她的性格,跟哭就沾不上边。 更合理地推测是,她利用多出来的时间,又打了一个电话,并将拨出记录删掉了。 她是趁着给养父母打电话的契机,顺便打了另外一个电话呢,还是把给养父母打电话作为幌子,目的是为了打之后那个电话呢? 作为一个入院七年,除了养父母没什么社会关系的人来说,她向外拨出的电话,是打给谁的? 秦晚啊,你还是不信任我啊。 易舟把手机关机,回到房间,重新将其藏至抽水马桶的水箱中。 深夜,易舟躺在床上,寻思着回头应该再找秦晚晚谈一下,旁敲侧击打电话的事情。秦晚的嘴撬不开,但或许秦晚晚能给自己些许提示。 他其实并不是想要刺探别人的隐私。 如果秦晚晚明确告知自己有两个电话要打,他可能一句都不会多问。 但隐瞒,总会带给人一些不怎么好的联想。 如果她这通电话会引发什么后果呢?如果被别人知道这手机是易舟私藏的呢? 打电话尚算小事,但若之后她在做更重要的事情时掉链子了呢?比如在应对吴柏树的时候。 私自更改计划,可能会让所有人陷入危险。 打游戏的人都知道,一个团队里只能有一个团长。这是铁律。 愚蠢的团长虽有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但至少不会让团队引发一些不可控的事情,也不会因为人员想要各抒己见,什么方法都想一试,而造成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局面。 团队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存在于自己的岗位上,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方使团队有凝聚力。决策,交给团长一个人就好了。 秦晚隐瞒的行为很危险。 果不其然,这个行为带来的不确定因素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第103章 逃跑 早上护士查过房之后,李响匆匆来到易舟的病房。 “秦晚晚呢?”他是质问的口气。 易舟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知道?大清早的跑来我病房里找秦晚晚,不太合适吧。” 李响说:“秦晚晚不见了!护士查房的时候,她房间里没有人。” “会不会是去别的地方了?” “你也是病人,你会在查房之前就离开房间吗?等待查房之后才能自由活动,这是医院的规定!”李响显然有些着急,眉头拧成了一团。 “调一下监控吧?各个地方都去找一下。我也帮着你找找。有消息的话随时告诉我。”易舟说。 李响嗯了一声,先行离开。 她的失踪,会不会与那通电话有关系? 顾不上吃早饭,易舟在轻症患者能涉足的区域内仔细查找着,并没有发现秦晚晚的踪影。 这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上一次,刘正义失踪,以一条鲜活的人命作为事情的结尾。这次秦晚晚失踪,又会出现什么样的事端…… 为了以防万一,李响还去了重症病房,甚至之前不曾被人考虑到的天台他都找了。一无所获。 院落里的监控被毁了,想来是秦晚晚有意为之。最后可追溯的关于秦晚晚的监控,就是她跟易舟出去之后,独自返回了住院大楼。 眼下,需要童夕的帮忙才能确定她的动向。 李响带着易舟找到了童夕。 他极尽详细地描述着秦晚晚本能力的颜色。童夕比对着描述中的颜色,在一众悬浮球里翻找着。 “找到了。” “不过,我这里有两个关于晚晚姐姐的消息。”童夕有些讶异地说。 李响急道:“都看一下吧。” 童夕读取了第一个信息,他的双眼在白天更显晶亮:“我看到晚晚姐姐释放了本,一次性地破坏了医院院墙附近的全部摄像头。墙顶上的高压电网好像也被她弄坏了。” 这话说完,易舟和李响的脸色都变了。院中无人,出去的禁制被全部破坏,毫无疑问,她逃跑了! 易舟问道:“童夕,她破坏电网和摄像头的时间,是白天还是晚上。” 童夕给出了非常明确的回答:“是晚上。周围有灯,天色晦暗,但并不是特别黑,感觉像是清晨四五点的样子。” 做这些事情的是秦晚。 李响和易舟交换了一个眼神。易舟清楚地看到了李响眼中的埋怨。 也许是考虑到童夕,他并没有当场发作。 李响催促道:“第二个信息呢?你看看。” “好哦。”童夕乖巧地进行着查看。 查看过程中,他的神色起了变化。 如同不敢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童夕又反复把这条信息看了好几遍,才慌张开口:“李医生,不好了……晚晚姐姐可能是遇到危险了。” 李响再是坐不住,他少有地展露着激动的情绪:“她怎么了?” “晚晚姐姐被五个男人围堵了!他们流里流气的,不像是好人。”童夕紧张地说。 如果只是地痞流氓寻衅或是碰上喝醉酒想找姑娘麻烦的人,那吃亏的不会是秦晚。 易舟想具体问一下这些人的情况,还没来得及开口,童夕便又说:“使用本的不光是晚晚姐,对面也有本能力者。具体的没有看到,这条信息太短了……看那个气氛不太妙,像是要动手的样子。” 李响急道:“他们说什么了?” “稍等,我再看一遍。” “贱人!这么长时间你还没完成任务!你想死吗?”童夕是在一字一句地重述着信息里的内容。 “他很强,我没办法下手,我也套不出他的秘密。”这句应该是秦晚说的话。 “定金都特么给你了,整整一百万呢,现在说没办法下手?完不成任务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我没想逃避责任,所以我来了。有什么话去老板那里说,别在这里废话。” “小贱人你还挺拽,等着吧,没你好果子吃。” 童夕有些无奈地说:“后面还有画面,但是声音很模糊了我听不清。” 易舟想到了什么,问道:“童夕,你收到的信息能根据时间筛选吗?能不能判断哪些是新收到的,哪些是以往的?” “大概可以有个判断,但并不是很精准。那些光球是悬浮在一个空间内,并不是处于平面上的。新收到的就会距离我很近,光球看上去更大一些。以往的信息,显得远一些,随着时间地推移,它们会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掉。”童夕进行了解释。 “事情发生在今天凌晨,你看看离得比较近的其他消息。”易舟说。 童夕阖上眼睛,道:“差不多同一时间的还有另外两个消息。” 他叫道:“在这两条信息里我也看到晚晚姐了!对话的内容也是一样的。” 易舟暗想不妙,这说明在那群人里至少有两个本能力者。秦晚能应付得了吗? 李响谨慎地询问:“另外两个光球是什么颜色?” 童夕说:“一个是红色,一个是橙黄色。” 易舟又问:“童夕,在你发动‘视’的时候,这些光球都是带颜色的吗?” 童夕点点头:“没错,都是带颜色的。” 袁庆云说过,高本以上才能衍生出具体本属性,换言之只有高本以上的等级释放本时才会被童夕接收到。 这说明,五个人里有两个是高本以上的力属性和唤属性本能力者,其他人或许也是本能力者,只是等级不高。在这些人手里,秦晚绝对要吃亏。 “谢谢童夕,你好好休息吧。记得,这些东西不要跟别人说。”李响匆匆道了谢,拽着易舟就出了病房。 他直直把易舟拖到办公室才松手。 “昨天晚上,你找秦晚干什么去了。”李响将房门反锁,声音拉得很高。 易舟只在李响身上看到过两次这种情绪,一次是童夕被上了mect,而后经历濒危,一次就是秦晚出事。 他应该是真的很在意自己的病人。 事到如今,秦晚走失是大事,藏匿手机反而不算什么了。 第104章 她们的任务 权衡利弊之下,易舟感觉没有必要再行隐瞒,他选择性地,把秦晚打了两个电话的事情告诉了李响。 李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就是为什么医院禁止病人使用手机!你根本不知道后面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他猛地扭头,问:“那个手机呢?” 易舟不得不牺牲这部手机:“她还给我了。你需要的话,稍后我可以拿给你。” “手机是谁给你弄来的?真行啊,易舟,藏手机竟然没被查出来!” 易舟抬手阻止了李响的问话:“别问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注这些无用的信息只会延缓找寻秦晚的进度。还是关注秦晚失踪的事情本身吧。” “大活人丢了,要去哪里找!而且咱们根本不知道她碰上了什么危险。我感觉她被卷进了什么团伙……”李响显得十分苦恼。 易舟格外镇定,他说:“这样,你先给他养父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她有没有回家。你应该有她养父母的联系方式吧?” 李响执行力很快,打开文件柜,从中找到秦晚晚的病历档案,上面确实登记了她养父的电话。 他照着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他尽量稳住语气,像正常的医生那样跟对方进行着沟通。 “您好,我是秦晚晚的主治医生。” “嗯。嗯。没什么,就是问问您家里的情况,做个回访。她挺好的,也有在积极地配合治疗。对,我知道,她昨天借了同事的电话打给您的。” “没问题。您客气了。好的,再见。” 挂断电话,李响说:“她没回家。她养父说昨天刚接到她打过来问候的电话。他向我询问她的病情,还托我多照顾她。他根本不知道她逃跑的事情。” 李响瘫坐在椅子上,说:“她到底能去哪儿。而且她为什么要跑啊,她在医院呆了七年了啊,一直也没表现出想要逃跑的迹象。对病人来说,一般都是刚入院或者被强制入院的,才会产生逃跑的想法。可她……” 易舟宽慰道:“你先别急,我们静下来仔细想一下……” “我怎么能不急!”李响吼了一声,“她是我的病人!你知道把病人弄丢是多大的事吗?一旦事发,我可能会被医院调查,津心医院也会被诟病!这个责任我负不起!” “解决问题!”易舟也跟着喊了一嗓子,镇住李响之后,他才放低了声音:“我们现在是要解决问题,不要被情绪支配。李响,你冷静地想一下这件事的诡异之处。” 李响不吭声了,他尝试重新运转自己的大脑,进行着思考。 易舟说:“从咱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秦晚跟那些人是有交易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老板’。并且,这个老板给秦晚下达了任务,要她做一些事情,报酬很高昂,光是定金就有一百万。” 李响指出了问题所在:“是啊……她要钱干什么?她在医院里,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 “昨天她跟我说养母身体不太好,做了穿刺,有可能是癌。她会不会是想搞点钱给养母治病?”易舟问道。 李响立刻否定:“不可能。秦晚的家境我很清楚。她养父母是台湾富商,家里是住别墅的。他们家生意做得很不错。就算她养母真的生病,也不会动摇她家的根基。医疗费用这一块,对她家的经济情况来说完全不会是负担。她在津心住的病房也是最好的。” “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先往后放。下一个问题,到底是谁接了‘老板’的活,秦晚还是秦晚晚?是姐妹俩共同的决定,还是其中一个人的决定。”易舟道。 李响思忖了一下说:“目前不能确定。但是我个人认为,牵头跟那个人对接的应该是秦晚。秦晚晚的性格比较怕事,她可能会惹事,但是不愿意担事。很多事情是由她开始,但是最终却是秦晚平定的。不过,她们两个人的视角是共享的,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无法隐瞒对方,秦晚晚就算不是主谋也是帮手。如果秦晚晚真的反对,她会来找我报告这件事情的。” 易舟点点头说:“好,那咱们暂且认为做决策的是秦晚,辅助的是秦晚晚。并且她是晚上打的电话,凌晨进行的逃跑,也确实符合秦晚掌控身体的时间。” “再一个,童夕之所以能接收到第二条信息,说明她当时应该就在医院附近。童夕跟我说过的,他的能力有限,最多覆盖至医院周围。因此他们对话时位置应该不远。这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她在拨出去的第二个电话里,明确说明了自己要逃跑,会给那位‘老板’一个说法,那么这些人就是过来接应她的;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些人的落脚点距离医院并不远。”易舟说,“我可以安排我的朋友,先在周围找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她的行踪。” “最后一个问题。”易舟压低嗓子说,“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关于老板给秦晚下达的‘任务’。” “对话给出的线索并不多,咱们只能大概地推算。任务应该是需要秦晚套出什么秘密,或者除掉什么人。也就是说,目标人物同样是在津心医院内。” “秦晚给出的说法是,那个人很强,她也套不出来秘密。她的任务失败了。”李响一拍大腿,叫道:“秦晚疯了吗!很强……又不好接近,她不会是想对吴柏树下手吧!再不然是刘正义?因为刘正义死了,所以她的任务直接宣告失败?” 易舟坐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大手覆住自己的半张脸:“我知道她的目标是谁。” “谁?” “我。” 办公室静了下来,除了二人的呼吸声之外充斥的只有沉默。 事情逐渐变得合理起来。 易舟与秦晚晚第一次相见是在图书室。那时候他刚从刘正义的狂欢洗礼中幡然惊醒,尚没有回过神。秦晚晚主动过来跟他搭了话,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什么喜欢帅哥,什么想谈恋爱,什么因为被刘正义注意到所以成为了他圈子里的红人……都只是借口,是她接近自己的手段。 当易舟询问刘正义情况的时候,她立刻就提出,让他拿点东西来交换。看似是给了两个选择,跟她成为恋人或是别的什么,实则却是为了让易舟放松警惕,让他单纯以为她是一个恋爱脑蠢货而忽视她的真正动机。 所以后面秦晚才会一言不合杀上门来,把他打成重伤。留他一条命也并不是因为他嘴上功夫了得,而是她需要在逼问之下掌握契机,要么直接套出信息,要么让他给予一个能让她靠近的机会。 易舟为了活命提出的“结盟”,正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愚蠢的人根本不是秦晚晚二人,而是易舟自己。 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啊,利用双重人格和姐妹不合的情况,忽冷忽热,情绪跳脱,展露一部分戒心和脆弱,让整件事情看上去更合理。 她们在故意卖破绽,所以自己才注意不到她们真正的用意。 从一开始,她们的接近就是为了任务! 秦晚、秦晚晚,你们俩跟我说过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第105章 致命伤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们两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却没有完成任务呢?你们明明有很多机会的,你们甚至可以再行逼供,严刑拷打,撕破脸也可以…… 是什么阻止了你们完成任务的脚步…… 从秦晚把易舟打成重伤就能看出,她其实并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会死。他的死,可能也是一种完成任务的方式。要么套出他的秘密,要么让他永远地闭嘴。 后面她完全可以屡次尝试,屡次暗杀。也许一次性把他弄死,他就没法自愈了呢。 易舟不理解。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这个“老板”的举动。那个人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易舟不过是一个要看老板脸色的打工人。他为人虽说还可以,现实中的社交关系却并不多,宅男一个。他在网上倒是大名鼎鼎,是游戏界公认的“易神”,这么久以来,崇拜他的玩家很多,厌恶的或许也有,但谁也不可能为了游戏里那点既得利益就想弄死现实中的人吧? 进医院之前,他对本这个概念一无所知,他的生活就是普罗大众的写照,每一个行程都写满了“普通”。他不可能认识本能力者,或者得罪本能力者。 这个想要知道他的秘密甚至要他命的人,到底是谁? “你打算怎么办?”李响问。 易舟站起来,眼神坚定:“我要出院。” 李响骇然:“出院?开什么玩笑。你的治疗期没到,怎么出院?” “你们医院就没有那种突然痊愈的情况吗?比如治疗期一年,一个月就好了……” “不存在的。”李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精神疾病的形成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成因多样,日积月累。治疗同样不可能一蹴而就。” “可是李响,你我都很清楚,我没有病。”易舟看着李响的眼睛,淡淡地说。“给我开个假证明,或者说我痊愈了。怎么都好。” 李响避开了他如炬的目光。“我不同意。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并不简单,所以我要亲自去弄明白。” 李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你在医院里好歹是受保护的,有我,有医护,一些人员想要进出并不那么容易。出去的话呢?谁能保证你的安全!你面对的就不是一个秦晚那么简单了,是未知!最可怕的莫过于未知!” 他垂下胳膊,第一次在易舟面前摘下了眼镜。 那双眼睛微微发红:“易舟,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可是我必须告诉你,你也是我的病人,我要对你负责。刘正义已经死了,剩下的人,秦晚也好,你也好,都不许出事。” 易舟走过去,拍了拍李响的肩膀:“我不会有事的。” “我问你,你出去是要做什么?” “很简单,找到秦晚,给你一个交代,给津心医院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那个幕后之人的目标是我,我其实很想知道,我凭什么值一百万。哦不对,只是定金,全部的价格或许更高。” 易舟自嘲一笑:“有那钱雇什么人,直接找我不行吗?想问什么我告诉他还不成。何况,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身上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如果比我知道的多,那他应该先把知道的告诉我!” 李响重新戴上眼镜,说:“我不同意。你死外面怎么办?我没法交代。” “你需要跟谁交代?吴柏树吗?” 李响吼道:“跟谁我都交代不了。连我自己这关也过不了!” 易舟倒是很淡然:“我死不了。我有本能力,你该对我有点信心。刘正义的本都无法影响我,不是吗?” “本能力?你的本能力用得出来吗?你用不出来就没有用!就算你的本是彩色的,就算你核心里涌动着极为磅礴的本,在学会‘发’之前,一切都是零!” “除了不受部分本能力的影响,我还有另外一个能力,是‘自愈’。这个你多少应该知道点的,之前秦晚把我打成那样,我还不是很快就活蹦乱跳了。”易舟还不放弃。 “不行!你被撞的话能愈合吗?中弹呢?如果是致死伤呢?你怎么愈?” 易舟看向了办公室里的一面白墙,在李响反应过来之前,他便用最快的速度,全力撞了上去。 脑门与墙面的对冲,就像西瓜砸在地上。 “易舟!!!” 李响手忙脚乱地把易舟从地上捞起来,眼见着他的额头塌陷,头骨赫然是碎了。鼻梁被撞得扭曲,血从口鼻、额角涌出。他嘴角喷出混合着血液的涎水,双眼无力地外翻。 “护士!来人!你等着,我去找医护安排急救。疯了……你他妈疯了!”李响叫道。 易舟艰难地拉住李响的胳膊,阻止他叫人的动作。 他根本说不出话来,缓了半天,才能开口。易舟看上去非常痛苦,吐字含糊地很。“我以为……你李响手眼通天呢,开放日那天的电梯监控你不会没看到吧。” “我确实没看到,章警官都带走了。” 易舟笑得更大声了,他喷出一口血污:“章强还挺靠谱,办事周密。” “别再说话了!”李响急得冒了汗。 “我没事的,这点小伤。” 李响眼见着易舟已经断裂的鼻梁重新坚挺了起来,他的眼好像也不斜了,口也不歪了。 “你……”李响有些无措。 又过了几分钟,易舟便重新站了起来。他自顾自到桌子前取了两张抽纸,将脸上血污抹掉。 整张脸恢复如初,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这就是我的本能力。”易舟蹲下来把地上沾上的血擦拭干净,“你要的撞击致死伤,我给你验证过了,能自愈。” “开放日那天,通往重症病房的电梯要求虹膜验证,我们上去的三个人没有一个能够通过验证。事出紧急,章警官只能开枪打坏了电梯控制系统。” “而我这个倒霉催的,中了流弹,也是致命伤。但是我把子弹排出来了。电梯到七楼的时候,我已经痊愈。愈合速度很快。我真的死不了。”他做了个投篮的姿势,把沾了血的纸丢进了垃圾篓。 第106章 不能出院,但能逃跑 “这……”李响震惊不已。“你太癫了,你就不怕万一无法自愈,直接死了吗?” “怕什么。刘正义死的时候我就在想,死亡和希望一样,都是一条路。告诉你这些不为别的,只是希望你别担心。我死不了。外面那些人有枪也没关系,普通的本能力大概率对我也没什么作用。” “让我出院吧,给事情一个结果。”易舟笃定地说道。 李响沉思许久,缓缓站起来,像当初那样,给易舟和自己分别冲泡了一杯速溶咖啡。 “有一个问题你考虑过吗?” “什么问题?” 李响把咖啡捧在手里,却没喝:“你出院之后还要不要回来?” 这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易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当然要回。我身在迷雾中,医院里有很多东西我还没捋清楚。” “那你就不能出院。”李响看着杯中的咖啡,有些出神。 那些起了沫的褐色小泡拥挤在杯子边缘,像是要争先恐后向不知处逃窜。但它们很快就被银色小勺搅动过的旋涡席卷,无可奈何地,一圈又一圈地在杯中打着转。 “出院是不可能的。你的档案我没法写。出院说明你病好了,治疗有成效。我是要给你开证明、写报告的。”他抬起眼睛,看向易舟,“等你回来的时候又要怎么说?再次犯病了吗?这会显得津心医院和我这个主任很不专业。凡事都要讲规矩。” 易舟笑笑:“李医生你能不能别事事都把规矩挂在嘴边。你在津心医院行走,职务便利之下做了很多违规的事情,这不用我多说吧?” 李响说:“两回事。一个是医院内,一个是整个社会规则内。医院内怎么都好说,只要不出格,我就能稳定并控制整体情况,事情做得干净一些,便不会有人找我的麻烦。但若是形成档案或者可供调取的实实在在的文件,那就不一定了。” “一旦有关单位要来抽检,哦,再比如说,过段时间会有全国精神类医院联袂大评比。到时候各种档案也会被检查,任何文件都可能会是麻烦。到时候该怎么解释这种非常无厘头的进出医院的情况?”他喝了一口咖啡,那些泡沫滑进了嘴巴里。“但是……” 他拖了个长音,剩下的话被咖啡堵住了。 “李医生有更好的主意?”易舟听出李响的言外之意。 “前几天,电梯坏了,维修队伍刚过来检修过。现在摄像头和电网又坏了,我还没有安排人员上报。” 易舟懂了。 李响的意思是,让他利用这个漏洞做点事情,他可以如法炮制,学着秦晚翻墙逃跑。李响可以帮他掩盖,还不会留下出入院等可能会引来麻烦的实质性文件。 “我人不在医院,查房怎么对付?护士护工总会发现我不在房中。”易舟问道。 李响说:“这个好说。我可以安排你‘关禁闭’。医院里病人最怕的那种,水和食物提前放进去。中间不会有人探视。” 易舟把咖啡端起来吹了吹:“最多能安排多长时间?” “你需要多长时间?” “我不确定。翻墙得晚上行事,白天会被人发现。就从今天半夜算,跟上次一样,72小时吧。”易舟其实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在帝都寻人,本就很难,更何况还扯上了帮派团伙,难度更是攀升。 “好。那就72小时。我来安排。”李响答应了。“不过我有个要求。” “你说。” “安全回来。把秦晚也带回来。都活着。” “我尽量。” 易舟把剩下的咖啡喝光,将杯子放到桌面上:“李响,你为什么帮我。” 李响笑了笑:“我帮你?这不是你在帮我吗?弄丢病人归根结底是我的责任。现在你自告奋勇帮我去找人,我乐得自在。” 易舟也笑了:“那么其他的事情呢?似乎我的要求,你从来都没怎么拒绝过。袁院长典型病例的名单,你可以拒绝提供。查刘正义的事情,说白了不关我的事。童夕要见我,你也可以不安排。反观你,跟我无关的事,你会来找我商议,跟我有关的事情,你积极帮我安排。” “你是吴柏树的门徒,但是好像一直在助我行事。你想干什么啊李响?”易舟眯起了眼睛。 李响正视着他的眼睛,说:“你忘了吗?吴柏树说过,有件事我必须要做到,那就是——尊重神的选择。” “所有的事情,我不过都是顺水推舟,推着你这个‘舟’往你想去的方向走罢了。” 易舟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吴柏树的意思?” 李响唇角地弧度更大了:“有什么区别吗?” 易舟知道再问下去李响又要开始打太极了,他便转而说:“能不能告诉我,钱老四、周旺和杜鹃这三个人是谁?” 李响脸上出现讶异的神色:“钱老四和周旺也是轻症病房的患者。他们还挺低调的,从来不惹事。不过他们不是我的病人,有其他的主治医生负责他们。我对他们不太了解。至于杜鹃……易舟,你是在逗我吧?你从哪知道我老婆的?而且为什么把我老婆跟这两位病人放在一起问,你什么意思?” 易舟不说话了。 这是袁海静给他留下的可用之人的名单。其中有没有差错,会不会是童夕听岔了,他并不敢确定。以当时袁海静的语境来说,她所提到的人,必定都是轻症病房的患者。 可就算听错的话,也不会这么巧,错了的名字歪打正着,正好跟李响的妻子一样…… 从李响的反应来看,这位“杜鹃”女士,精神方面并无大碍,也不是医院的病人。 离谱的是,丈夫是袁海静认为不能相信的人,妻子却是袁海静认为可用的人。这不矛盾吗?一家人还要被拆分来判定吗? 易舟打了个哈哈,说:“我说我梦见的,你信吗?” 李响冷笑道:“你很擅长在梦里梦见各种妻子。一开始是梦见不存在的人为自己的妻子,然后又能梦见别人的妻子。我是不是应该在你病历上记一笔,说你病情加重了。” 易舟懒洋洋地伸展双臂:“随你。反正我是要关禁闭的人了。” 第107章 挖掘机与法拉利 深夜,万籁俱寂。 住院大楼的轮廓在朦胧的月光下若隐若现。病房门缝里透着外面的光亮。偶尔有巡逻护工慢悠悠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又渐渐消失在远方。 病人们大多已经入睡,偶尔会传来几声咳嗽,或是轻鼾。 病房内一片黑暗,只有嵌在墙壁里的数字夜光表提示着时间。 此刻是夜里一点。 易舟在等。 “好的,收到。”一个护工对着对讲机回复了什么。很快,便传来护工跑动的声音。 他们推开易舟病房的门,拿手电筒照射着他的脸。 “341病房的病人,现在要向您确认一下姓名。” “易舟。” “接到上级通知,现要将您送往禁闭室。” 易舟说了声好,非常配合地跟着他们走了。 他被投入了禁闭室。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李响来了。他给易舟带了一套黑色的运动服。易舟换好衣服后,李响重新把禁闭室的铁门上了锁,钥匙落了口袋,跟手机碰撞发出叮咚轻响。 二人全程没说一句话,沉默是最好的掩护。任何的响动,过多的交流,可能都会让逃离医院这件事变得艰难。 李响招招手,让易舟随他一起穿过有着层叠禁制的禁闭区。 李响走在前面,易舟跟在后面。 一人穿白大褂,一人着黑运动服。 并不怎么亮的灯光下,易舟就像是李响的影子。 关在禁闭室的病人不算多,他们分不清白天黑夜,早在苦闷的格子间里迷失了自我。管他今夕是何时,他们依旧发出哭嚎嚷叫的声音。 那些声音伴随着易舟前行的脚步,犹如是给他饯行的离歌。 李响把易舟送到大楼侧门。他拍了拍易舟的肩膀,轻声道:“注意安全。有事打我电话,号码背过了吗?” 易舟抬手点点自己的脑袋:“都在里面了。” 李响还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不多说了,保重吧。等你回来。” 易舟点点头,冲着李响摆了摆手,潜进黑暗中。 他顺着小径穿至住院大楼高耸的围墙边上。 围墙的高度约有五米,上面夹着荆棘网和高压电网。即便高压电网已经被秦晚破坏,他却仍旧犯了难。 这么高的墙,怎么上去?这也不会轻功啊。 他离得远了些,一个助跑,手脚并用靠着惯性在墙面上攀爬,却只冲到两米多就下落了。 他没有超强的身手,不能像袁海静和秦晚一样说走就走。 易舟伸手摸了摸,墙壁材质应该是混凝土浇筑的,很坚硬,绝非一般砖墙能比。墙外还多刷了一层防水涂料,青白色的墙面很是光滑,完全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出师未捷先被困。 思来想去实在没辙了,他从袜子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诺基亚手机。 早在跟李响确定了逃跑计划之后,易舟就同阿国联系过了。阿国当下便拍着胸口说来接应他。 原本易舟还想着,来个“天降正义”什么的,多少在阿国面前耍耍老大的威风。逃离精神病院这事搁谁身上都能吹一辈子。 然而,事实并不允许。 墙太高了,他根本爬不上去。 拨通电话之后,阿国的语气里一如既往地洋溢着兴奋:“迟到了啊老大。等好久了。” “内什么……现在碰上一个问题。” “啥问题?” “这墙属实有点高……”易舟挠了挠鼻子尖。 “小事儿。哥们儿的存在就是为你解决问题的。你的位置在哪儿?还是在之前说的地方吗?”阿国问。 “差不多吧, 大概再往东点。从我的角度来看,对面正对着一个尖顶建筑。你能找到吗?”易舟根据自己所在的位置,报了详细的方位。 “得嘞!交给哥们儿。”阿国挂断了电话。 没过多久,易舟就听到了重型车轰鸣的声音,围墙那边似是来了什么钢铁怪物。隔着厚重的墙体,他都能感觉到重型车发动机的震颤。 伴随着某种机械的声响,易舟看到墙头缓缓伸出一只黄色的悬臂,悬臂连接着被土浸染的看不出颜色的铲斗。而阿国正站在斗里。 他戴着墨镜,嘴里叼了根牙签,双手插兜,勾起一侧唇角。 “老大!” 易舟当即都想给阿国鼓掌了。 终究还是被他装到了。 悬臂探过围墙,阿国从斗里放下登山用得那种绳结软梯,让易舟爬进来。 等易舟进了斗,阿国便对着驾驶室里的人扬了扬手。驾驶员接到指令,稳稳进行着操作。他收回悬臂,将二人送到地面上。 “谢了啊老王!”阿国拍了拍驾驶室的门。 里面的中年男人笑道:“小事。国哥有事儿随时找我。” 随即便开着巨大的挖掘机扬长而去。 易舟揶揄道:“深更半夜的,戴什么墨镜,不嫌黑啊?” 阿国摘下墨镜笑着说:“你别说,视线确实不怎么好。不过,万事万物都可以为装逼让路。怎么样,哥们造型酷吗?” 易舟说:“相当之酷,能够载入史册的酷。” 被老大夸奖,阿国得意的不行,嘿嘿乐了起来。 易舟由衷地赞叹:“我是真没想到,你能弄来一台挖掘机……没有这玩意,今天我高低是出不来了。” “那么多年了,你的副团能是白当的吗?这种关乎细节的小事儿,交给哥们儿就对了。你的脑子是用来想大事的,哪用得着你操心这些。”他笑了笑。“走,咱们先去跟铁锤汇合。” “去大满堂吗?” “去一个安全又舒适的环境。走吧。”阿国揽过易舟的肩膀,步离医院的高墙。 易舟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医院的高墙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夜让它显得更为冷峻,路灯的光穿过树叶映于其上,斑驳着充满故事感的光影,似在诉说墙内的挣扎和悲戚。 易舟感觉之前在津心医院的生活是那样的不真实,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转过街角,又走了一个街区。阿国刚按动手中的车钥匙,路边停定的一辆红色涂装的法拉利超跑的车灯便闪烁了起来,像极了一头从睡梦中被唤醒的火龙。 阿国弯下腰,替易舟拉开车门,嬉皮笑脸道:“易少爷请上车。” 第108章 瘾君子 易舟傻眼了:“法拉利f8?” “嚯,咱们少爷很识货嘛。”阿国笑嘻嘻地把易舟推进车里,自己则坐到驾驶的位置。 “这车得三百多万吧,阿国……” “差不多。老大你是真的懂行。”阿国笑道。 易舟心说自己懂个屁的行。月收入八千的社畜怎么可能懂三百万的车,无非是听过法拉利的大名罢了。没坐过豪车,好歹也见过这奔腾骏马的标。 阿国轰了两下油门,发动机的声浪便汹涌而来,颇令人血脉偾张。 一秒加速,车狂野如不羁野马,嗖一下便驰了出去。 易舟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推背感,他赶紧系好安全带。 阿国开着车驶向国贸附近的高端别墅区。小区门口有着装饰作用的巨石上赫然刻着“哲丽公馆”四个字。 这般地界,这等规格,绝非是普通拆二代能住得起的。易舟悟到自己这位兄弟的家世绝不一般。 整个小区做了最新的智能化建设,车行至门前,带有点复古意味的铁门便自动开启。 哲丽公馆里的每一栋别墅都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品味,皆是包豪斯风格的建筑。错落的线条和几何造型让它们看上去有别于凡品别墅。 阿国在哲丽公馆的一幢别墅前放慢了速度,入库、停车一气呵成。车库很大,里面还停放着其他豪车。易舟对车不是很懂,有两个牌子他压根认不出来。 阿国带他从车库进入别墅,临到门口,易舟停下了脚步。他摇摇头说:“不行,我不能去你家,换个地方为妙,我自带危险。万一把事情引到你身上就麻烦了。” “这不是我家。”阿国连拖带拽,把易舟拉进去。“这边很安全,刚落成,还没正式开售。除了咱这小区里没人入住。安保给力,别人是进不来的,也不用担心别的住户看见你。我只不过是在这边有套房。你给我安心待着。” 短短几句话里,阿国的用词就让易舟吃了好几惊。什么叫没正式开售,什么叫只不过在这有套房…… “易哥!”一进门,易舟便迎上马铁锤期待的脸。她把易舟和阿国引到开放式厨房。 冒着热气的螺蛳粉正躺在白瓷碗里,等待临幸。 易舟苦笑:“在别墅里吃螺蛳粉,别有一番风味。” 三人边吃边聊。 这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化繁为简,挑着重点跟二人讲。这很考验易舟的总结概括能力。 这俩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听得那叫一个认真。易舟算是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马铁锤率先感叹:“没想到津心医院里情况这么复杂,易哥你这日子不好过啊。” 阿国用筷子翻动着螺蛳粉,专挑里面的炸蛋下手:“可不呢,我早就觉得那个女的不对劲!弄半天,她是别人派来对付你的。” “她对你那么大威胁你为什么还要冒险逃出医院找她啊,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算了!”马铁锤叫道。 易舟摇了摇头:“不成,我必须要找到她。她很关键。顺着她这条线,我才能找到幕后的人。我要弄清楚到底是谁想对付我。而且,她的行为很蹊跷,她有很多机会对我下手,最终却任由任务失败,这个原因我也得搞明白。” 他吸溜完螺蛳粉,说:“时间紧任务重,你这个大别墅我怕是没时间好好参观了。我得赶紧想办法找到秦晚。我的时间只有不到72小时了。” 他跟李响曾经有过分工。李响会继续调查秦晚的事情,有任何消息两个人都将互相告知。 易舟拿出诺基亚,把刻在脑子里的那串号码拨了出去。那是李响的电话。 “我是易舟。”他自报家门。“这段时间要找我就打这个号码。秦晚那边,有查到新的消息吗?” 李响回话说:“把你送走之后,我就在看秦晚相关的档案,还真让我查到一些东西。” “说说。” 易舟点开了公放,让阿国和铁锤也能听到。他对这两个人还是十分信任的。 李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津心医院的病人每个月都可以被探视一次。秦晚基本上是无人探视的,她跟养父母的关系一直比较尴尬,联系不算太多。她养父母尝试着来看过她几次,但是她并没有相见,或许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但是在5月12日,也就是你入院的第二天,有人来探访了秦晚。探访人登记的姓名是‘沈辉’。他不在秦晚入院登记的关系之列,换言之,这个沈辉不是秦晚养父母那边的家人。你知道他在探访人跟病人的关系那列填了什么吗?” “什么?” “姐弟。”李响说。 易舟沉吟道:“会不会是秦晚前面两任养父母那边的关系?” 李响否定道:“我觉得不是。前两任养父母都是外国人。而且,津心医院的入院登记很详细,所有的家庭关系都要罗列,这些都是我们医生判断病情成因的重要依据。你想想你入院时候填写的那些东西……” 易舟回忆了一下,确实有过非常繁琐的登记。津心医院恨不得把你的家庭关系追溯到五服,填写关系之余,还让你在后面自述跟这些人的关系如何。 “秦晚的档案里,清楚地记录着每一任领养人的家庭关系。他们的关系网很简单,其中并没有这个叫沈辉的。为了查这个人,我特地去看了监控。我有种感觉……” “虽然不能确定,但是这个沈辉,看起来很像是个瘾君子。他的一些小动作,明显有药物成瘾的迹象。身体状况显然也不怎么好。” 易舟的手紧紧攥了起来:“那么说,沈辉有很大可能就是传递任务的人。” 他在脑中快速想了一下,又道:“探视时间肯定是白天吧。那沈辉探访的时候,跟他对接的就不是秦晚而是秦晚晚。” 两个人拿着电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他们之前的分析是有误的,秦晚晚在其中的角色,绝对不是被动的。她知道全情,并且很有可能这活是她接下的。 “她通过医院向外打过电话吗?”易舟问。 “没有。”李响回答道。“除了沈辉之外,她入院的这些年也没接受过其他人的探视。我认为基本可以锁定他了。” “知道了。我这边的进展也会随时跟你说。” 挂掉电话,易舟伏在桌上进行着思考。 沈辉,瘾君子,姐弟…… 这些词意味着什么呢? 第109章 妇女能顶半边天 瘾君子跟钱倒是很容易联系在一起。嗑药和吸那玩意儿是无底洞,会让人倾家荡产。莫非是沈辉缺钱,所以央求秦晚晚替他挣一笔钱吗? 秦晚晚那个鬼性格,绝不会轻易答应过分的要求。她但凡答应了,便说明这个人对于她来说非常重要。 可她作为双精神病史家庭的孩子,原生家庭关系混乱恶劣,经历三任养父母,又住了七年院,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应该呈现在档案中了。这个沈辉是哪里冒出来的? 中间缺失了什么? 在易舟捋着秦晚一生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闪进他的大脑,易舟如被电击一般颤抖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是福利院! 先假设,秦晚晚当初自述的经历都是真实的。在她六七岁的时候,爸爸亲手杀了妈妈然后自杀了。失去双亲,她就被送进了福利院。 她在福利院里应该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才在领养家庭之间辗转。 这个沈辉,会不会是她福利院里结识的人。 他猛地抬头,双眸泛着清明的光亮。 长久的默契下,阿国知道自己老大一定是想出什么了,他大手一挥:“怎么查,查谁,你说话!” 易舟确实可以让阿国直接去查,但是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涉及到本能力者,他并不想让阿国涉险。 有一个人,倒是比阿国更合适参与进来。 “阿国,我需要知道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他是开放日那天在津心医院调查的警官,叫章强。” “得令!”阿国根本不觉得老大的任务是一种麻烦,他巴不得能帮上忙。他跟易舟的关系自是不用多说,撇开这坚不可摧的兄弟情之外,参与到诡秘事情中也让他有了极大的成就感,这是地产大亨少爷的身份不可能给予的。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阿国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休息,在手机里翻找着电话,一个一个打了出去。 有句老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资本带来的巨大益处之下,相关的人都巴不得能有效力的机会。没有一个人在接到阿国电话的时候产生抱怨,被窝里的他们如同转动着的齿轮的一部分,纷纷忙碌起来,启用着各自的人脉,帮着联系。 “内个……”马铁锤一直在旁边浏览手机,她在阿国拨打完一个电话之后,举起手机说:“其实倒也不用那么麻烦。” 阿国和易舟凑过来,想看看她有什么高见。 只见马铁锤在网上查到了公开的内设机构的联系方式,其中就有津心医院所属片区刑警支队的电话。电话号码留的是座机,后面还特地标注了一个24小时。这显然是为鼓励民众提供重大案件线索而设立的值班电话。 不等易舟和阿国发话,马铁锤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嘟嘟两声过后,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您好。我想要一下章强警官的联系方式。啊?我是什么人?你甭管我是什么人……我有事找他……” “怎么,不能随便给出警官的联系方式?那这样,他现在在警局吗?在的话,你让他接一下电话。我有重大线索提供给他,很紧急。” “你不给联系方式也行,你帮我问问他要不要听这个消息。你甭记录,除了他之外,这个线索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耽误办案你负责啊?” “什么叫我态度好一点,我看你态度才要好一点呢!” “得,这样吧,我给你时间好吧,你去问问他。你就说提供的线索跟津心医院开放日有关。你们警局有来电显示吧,他要是想知道,就给我打过来。行了,就这样。”她姿态轻松地按下挂断键。 易舟和阿国汗都要下来了。 阿国满脸惊叹:“我的姐,你是真虎啊……有你这么办事的吗。别回头给你拘了。” 马铁锤翻了个白眼:“拘我?拘得着我吗,我可没说假话啊。” 易舟叹了口气说:“阿国,希望你那边的人能早点查到消息。如果时间耽误在这事上,得不偿失。” 正说着话呢,马铁锤手机响了,打过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私人号码。 马铁锤对着二人不屑地晃了晃手机,按下了接听键。手机那边传来了沉稳的男声。 “您好,您是哪位?听说您有津心医院开放日的重大线索要提供。” 易舟和阿国对视了一眼,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马铁锤这么离谱的操作,还真让本尊打回来了。 关键词触发正确,章强确实是很在意津心医院的事。 阿国对着马铁锤伸出大拇哥,小声说:“高,真的是高。看样绝对不能低估女人的脑回路。这完全是傻帽出奇迹啊……” 马铁锤捣了阿国一拳,不满道:“我给你个机会重说!” 阿国象征性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瞧我这嘴。明明是妇女能顶半边天,您这举动,充满了智慧。您简直就是美与智慧的化身,是圣母玛利亚。” “看点书吧,那叫雅典娜。” 确认对方身份后,易舟便接过电话,沉着嗓子说:“章强。我是易舟。” 电话那边的人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易舟会找他。 “怎么是你?你在医院不是用不了电话吗?你有事情找我?” 易舟加快语速,说:“电话里说不了。你有时间吗?来一趟哲丽公馆,对就是国贸附近的高端住宅区。好,半个小时后,我等你。” 即便阿国和马铁锤多次央求,易舟还是要求他们留在别墅中。 差不多到约定时间,易舟便沿着来时的路到了哲丽公馆的门口。 阿国给了易舟一张哲丽公馆的卡,用于出入。 深沉的夜里,哲丽公馆附近的街道安静至极。 不一会,一辆造型酷炫的黑色摩托划破静夜,沿着街道呼啸而来。 车上之人头戴全盔,潇洒不羁。 一个漂亮的急刹,摩托车稳稳停在易舟面前,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嘶嘶声响。 章强把头盔一摘,露出那双刚毅的双眼。他的眼周有些凹陷,唇上满布胡渣,似是很久没打理过自己了。 第110章 最安全的地方 “让你不留我电话,后悔了吧。”章强道,“你怎么从医院出来了?病好了?” 易舟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章强了然于心:“你还真是不走寻常路。敢从精神病院逃跑,你就不怕我把你抓回去?” 易舟笑笑:“你抓我我就只能举报你流弹打中病人了。” “打中病人?证据呢?不见伤员,不见弹壳,没有监控。空口白牙的,拿啥举报我啊。”章强挑衅地拧了拧手柄,摩托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合着你在这等我呢。不愧是章sir,走一步想十步。”易舟抱着双臂,“不过我觉得,你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 “因为咱们都是那种‘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的人。而且精神病人也不归你管,我的事情就留给津心医院操心吧。” 章强笑了笑:“说吧,找我什么事。你不会逃出来就为了跟我闲话家常吧。” 易舟神色凝重起来:“我是来给你提供线索的,我给你几个关键词:瘾君子、买凶、绑架、失踪……感兴趣吗?” 章强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这么大的事儿!你准备怎么办,要直接报案还是……?” 易舟看了看周围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个安全的地方。” 章强丢给他一个同款全盔,拍了拍后座:“上来吧。本来我这战骑从不载人,还准备把第一次载人的美好留给未来的女朋友呢,没想到让你占便宜了。不过也不亏,你第一次抽烟给了我,我第一次载人给了你。” 易舟戴上头盔:“我求你别说怪话。 ” “出发!” 摩托够猛,一声轰鸣,绝尘而去。 它在浓重的夜色下疾驰,道路两旁的灯光和建筑化为虚影,迅速向后倒退着。 他们抵达了警局。论安全没有地方能比得上这里。 易舟留了个心眼,没有摘下头盔。 这个时间了,楼里仍有几间办公室灯火通明,想来是他们还在为一些棘手的案件加班忙碌。 章强带易舟进了大楼,跟几个值班的同事打着招呼。 “这人谁啊?强哥是抓到贼了?”有个小警察八卦道。 章强吐了两个字:“线人。” 他将易舟安置在一间询问室中,客气地给他倒了杯浓茶。 “这里安全,隔音好。放心,询问室不是审讯室,不算正式审讯。咱不做记录,摄像头什么的都没开。有什么话放心大胆的说。”章强了解易舟的顾虑。 易舟这才取下头盔。 章强拿着老式暖瓶,给自己的老干部保温杯里也添了点热水。 无锈钢杯壁上挂满厚厚的茶碱,原本的颜色都已经变得不可见。 “我正好在夜审,对方不肯交代,正胶着呢。老油条,精神好得很,我差点熬不过他。平常这个时间,你可找不到我,我要么在家睡觉,要么就是出去办案了。”章强疲色更甚。 “你说要提供的线索,跟津心医院有关?”他好奇地问道。 易舟捧着一次性纸杯,看着劣质的茶叶末浮在杯中,说:“秦晚晚记得吧。” “记得,这姑娘非常特别,绝对忘不了。漂亮、善变又透着一点危险。”章强说。 易舟把秦晚晚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他隐去了李响助他逃跑的事情,单把掌握的线索和重点信息进行了共享。 章强拿了个皮质封面的小本,龙飞凤舞地记录着重点。他写下秦晚晚的名字,于其上画了几个圈。 “这么说,那天秦晚晚的性格突然进行变化,原因在于她是双重人格?” 易舟点点头,但又很快进行了否定:“是也不是。我建议你,把她当做双胞胎姐妹去考量。她的两个人格都非常完整,没有主次,各自有各自的行为逻辑和思想意识。” “别把她当做病人,也别把我当做病人。” 章强一边听一边记,听到这一句时,他抬起眼:“那要把你们当成什么?” 易舟对上那双眼睛,目光深邃起来:“把我们当人。” “或许还有……本能力者。” 章强把本子合上了。话题到了这个份上,有些东西他便没必要持续记录了。“我懂。我家好几代都是本能力者,因为根红苗正,社会责任感也强。祖上当兵,到我爷爷那辈就开始从警。” “本能力确实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一些便利。我还是比较幸运的。我父亲和爷爷都见过很多命运凄惨的本能力者,不少人都进了精神病院,说句不好听的,在那里,没病都关出病来了。” “现在重点要去查一下叫‘沈辉’的人。用社会人脉去查远不如你从内部查,没准真的能从他身上挖出大案要案。”易舟说道。 章强咧嘴一笑:“你这确实是大案要案之姿。buff叠满了。涉毒、涉黑……至于其他的得慢慢挖掘。” “时间紧迫。我们得尽快。” 章强说:“谁跟你‘我们’,查案关你什么事儿啊。而且不用你说多,只要是跟案子有关的事情,我从来不松懈。” 他叹了口气:“本来我明天可以休息的,我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觉了。现在摊上你这事儿,又得加班了。” 易舟道了声谢谢。 章强抬眼看了看墙上悬挂的警徽,说:“用不着谢。职责所在。成为警察的时候我们都发过誓的。” 他让易舟先坐会,他则返回办公室,看看系统里能不能找到沈辉的信息。 询问室里,灯光略显昏暗,一盏老式台灯散发着光芒。不同于审讯室,这里的设施看起来要友好很多。房间倒是不大,墙壁上涂着淡灰色的漆,墙漆偶有脱落,除了桌椅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 易舟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游移,手无意识地在一次性杯子边缘摩挲。 许是因为心里的弦一直紧绷着,现下只剩他一人,困意便袭了上来。 眼前的事物从清晰到模糊,最后晕成了片片光斑。 隐约中,他感觉到一双柔夷抚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个柔软而冰冷的躯体贴靠在他脊背上。 “易舟……”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呵出来的气微微凉,似北方四月的风。 第111章 案底 “易舟,你真的好固执。怎么就不听话呢……”她的面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沾了水,还是哭过了。 “没有好处的,这么做没有好处的。放弃吧。你会后悔的,离答案越近,你就会越痛苦。你不开心了,我也不会开心的。” 似梦非梦的当刻,易舟挺直身子,看着对面的镜子。 里面映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韩瑾兮。 她好久没有出现过了。自打他进入医院,她便无声无息地带着那些回忆般的幻梦消失了,如今他出了医院,她却又现了身。 “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希望我怎么做?”易舟的声音很轻,很淡。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只是把这些话在心里念了一遍,还是真得问出了口。 “我希望你能安然度日,别无他想。易舟,你能明白吗?” “易易呢?”易舟问道,他想念女儿,蚀骨的那种。 “她只是个孩子,我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你。听话,你听话才有机会再度见到她。现在相见,她会乱了你的心。” 易舟不想再听到这些说辞,他反问道:“你当初爱上的,也是听话的易舟吗?” 她不说话了。不管她真实与否,她都应该知道,真正的易舟,绝不会听之任之。 “我只是盼着你好好的活着。易舟。” 他说不上自己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他只感觉凄凉,感觉孤独。他很想把妻子真正地拥在怀里,而不是被动的,仅凭幻梦聊以慰藉。 可他甚至不敢乱动,他怕他动了,梦就醒了,他怕连这种若有若无的依偎都不能拥有。 易舟的信念逐渐强大起来:“等我,我会找到你的!当我看见真实的你,再让我听你的话也不迟。” 她好像是在哭,又宛若在笑。 “不会有那一天了。算了,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当初爱上的,确实是这样执拗的你啊……” 随着他回过头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身后那人的重量在慢慢减轻。她的体香混着潮湿的茶味,消散成了房间里的一缕清风。 镜中,最终还是只剩了易舟自己。 “易舟!易舟!”章强晃了晃他。 易舟在那种昏沉的状态中醒转。他左顾右盼,如同在寻找着什么。 他正对着的是一面灰墙,警徽正悬在上面。 哪里有什么镜子。 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易舟懊恼极了。 “怎么,困啦?我都还没喊累,你倒是先打瞌睡了。”章强假装不满。 易舟搓了搓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抱歉。” “沈辉的消息,我查到了。他不清白,有底子。”正如章强自己所说,他在办案的时候,全神贯注,眼中的疲态一扫而光,颇为抖擞。 “坐过牢?”易舟问。 “对。底子很丰富。三条记录,一次刑事案件,因为容留多人吸毒,被判了三年。另外两次是行政处罚。他是自己吸,被人举报了,剩下的那次行政处罚是找小姐的时候撞上了仙人跳,因为不想被敲诈,亲自报了警。由于涉及违法,就连他一起处理了。” 易舟心道李响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这人真的是个瘾君子。 不但是个瘾君子,沈辉还好色、吝啬、无知。 秦晚晚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易舟问:“能找到他吗?” “能。系统里有他的住址。但是不确定他还在不在那。” 易舟站起来说:“走。兵贵神速,去看看就知道了。” 章强没有动。他说:“不能去。不符合章程。立案之后才能进行侦查。而且这件事,你交给我已经可以了。我劝你不要再管了,你没有权限。就算查,我也不可能带着你的。” 易舟冷冷一笑:“你下班了吗?” “什么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应该下班了。” 章强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钟表:“你也不看看几点了。按规定我早该下班了。但是我们哪能遵守死板的时间,犯罪分子可不会只在你上班的八小时内作案。” “那不就是了,谁说我们在查案了?天台上你说想跟我交朋友,我们既然是朋友,两个朋友去看望另一个朋友,有什么问题吗?不使用枪械,不砸门抓捕,单纯敲敲门也犯法吗?”易舟说道。 “撇开你的职业,你还是一个本能力者。这件事并不简单,章强,你不能用常规的思维去考量。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秦晚晚对上的那几个人里有本能力者,而且都在高本以上。这才是我毫不犹豫来找你的原因。” “我看重的不是你的职业身份,而是你本能力者的身份。其他人理解不了的事情,你可以理解。在事态扩大,有更多人遭殃之前,我们最好赶紧行动。”易舟敲了敲桌子。 “走吧,去看看朋友。” 章强腿没有动,但是他的心动了。他从来也不是刻板行事的人。他认为自己要的是正义的结果,至于过程,稍微波折一点或许也可以接受。 易舟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领,提醒道:“你着的是便服。” 脑子没想好,身和腿已经发起了行动。 在章强尚在犹豫的时候,他跟易舟已经来到沈辉留在系统里的地址附近了。 满福弄。 这名字很不错,充满吉祥意味。但当他们真正地进入这片区域,才发觉这里完全跟“福”沾不上边。 此处是棚户区与自建房贯穿交织的混乱地界,它存在于几幢摩天大楼的夹缝中,只能靠一条狭窄的胡同进出。 胡同的前半部分,被市政翻修重建,粉刷一新,为的是能与外面的繁华衔接起来,不至于成为大都市中的污点。 可顺着胡同往里走,外面路灯的光便照不进来了。 岁月的痕迹处处留存,破旧的房子紧紧相连。房主们膨胀的贪欲体现在歪七扭八的自建墙体上。 他们似乎都想让自家的地盘再向公共区域挪上那么两分,要么是冒险把本就不结实的承重墙砸了扩建,要么便是从中间的楼层加盖出类似飘窗的结构。顶层的人同样不甘示弱,用木头或是铁皮搭积木一般堆叠出楼体几近承受不了的多层阁楼。 第112章 恶臭毒虫 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野心家,他们自诩为建筑师或者设计者,将那些年久失修的楼房折腾的面目全非。 多一点,再多一点,要是以后被划到了拆迁的范围内,兴许就能大发一笔横财,从此鸡犬升天。 人们于其中来来去去,房权几经转手,所有人都在这里做着大差不差的白日梦。 只可惜,周围的商场和大厦起了不少,也出现了网红店和打卡圣地,被遗忘的只有福薄的满福弄。 深入腹地,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湿潮。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面边上,开着邋遢的小卖店。从关闭着的卷帘门上贴的打折广告来看,出售的都是低廉而劣质的商品。 地面黏腻且湿滑,墙角滋生着霉菌与苔藓。快递箱子、破烂家具和凌乱杂物被随意堆放,那里是老鼠和蟑螂的天堂。它们在这满是垃圾的窄缝里肆意穿梭,丝毫不惧怕人类。 几盏昏黄的破灯摇摇晃晃地悬在楼前,灯泡上裹了厚重的灰,灯丝再怎么燃烧自己也难以照亮深处的黑暗。 这里没有隔音,也就没有秘密。狗的叫声、卧室里传来的喘息、年轻人激烈游戏的呐喊以及搓麻将的声音频频传出。凌晨时分,仍有很多人没睡着。 顺着路径弯弯绕绕走到尽头,有一家还在营业的老式洗头房。艳丽霓虹灯的门头将地面和侧墙也映成了俗气的粉紫色,迷幻而暧昧。 隔着大块地玻璃朝里看,店里随意地摆了一两张椅子,却根本没有其他的能用来做造型的仪器,其真正的业务已是昭然若揭。 洗头房门口的藤椅上,半躺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微微发胖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低胸上衣和叉开得极高的包臀短裙,肉从渔网袜的空隙中挤出来。她的脚上蹬着一双高水台的黑色绑带凉鞋,鞋跟看上去有些歪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许是今天,又或许是明天,它就会突然断裂。 她点了根烟,悠悠然地吐着烟圈,看见章强和易舟,那双生着鱼尾纹的眼睛亮了起来:“两位小帅哥,是想耍吗?耍全套三百,什么都有的玩,耍单次五十,很快帮你弄出来。” 低到尘埃里的价格,便把自己卖了。 易舟刚见识了顶级奢靡的住宅,紧接着又看到这些踩踏着自己尊严苟活的人,期间落差之大,说不难受是假的。 众生皆苦,每个人都不过是在自己的人生中挣扎。 “大姐,跟你打听下,满福弄七栋怎么走?”易舟客气地询问。 女人捻了捻手指,是索要金钱的意思。 易舟掏掏口袋,里面除了那部诺基亚和哲丽的门禁卡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看向章强。 章强紧皱眉头,克制着想把这女人抓起来盘问一番的冲动,摸了摸裤兜,同样是一无所获。 “没带现金。” 女人瞄了他一眼,态度冷漠了不少:“长得好看也得给钱啊。没现金的话,扫码也行。” 她涂着红色指甲的手指指屋内:“里头有二维码,进去扫一下吧。” 章强硬着头皮走进去,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店内墙上张贴着很多露骨的海报,易舟感觉有点头皮发麻,喉咙里像是梗了一根鱼刺,周身起了很不舒服的感觉,想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付过去了。查收。” 女人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给了多少啊?” “二十。”章强说。 “行吧。”她嫌少,但是仔细一想,指个路就赚了钱,比挣五十轻松不少,便也不计较了。“真不考虑耍耍?开苞打折哦?” “不了,不了。我们还有事。”这种美意易舟可不敢承受。 她扭着身子站起来,肚子上堆叠的赘肉总算是展了开来:“从右边楼道进去,走到头,往右拐,再往左拐,看见的第一个楼就是七栋了。” “谢谢姐。”易舟跟章强往楼道里走去。 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等没事儿了,记得来耍啊。” 沈辉留下的住址是七栋-002。这个“-”代表的是地下室。很难想象,如此破败的楼房竟还有地下室。 二人来到门前,章强不自觉地顶在前面,让易舟站到后方。 易舟没有听从这个部署,他向前一步,站到章强的身前。 在章强疑惑的眼神里,他用极轻的声音说:“让我在前面,我死不了。” 章强忆起易舟自愈时的壮举,便不再多言。 因为不算是正经出任务,章强并未携带配枪。此时,他不免也紧张起来,-002那扇薄薄的铁门之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咚——咚——”易舟敲响了房门。 无人应答。 他又试着敲了几次,门那边才响起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妈的,有病啊,这才几点?谁啊?” 易舟调整了一下呼吸,佯装找错门的:“这不是102吗?您的外卖到了,麻烦开门取一下吧。” “外卖?老子没点外卖啊?滚!” 眼见这计策不太管用,易舟便赶紧找补了一句:“咦?不是您点的吗?蟹黄捞面、捞汁小海鲜,还有两听啤酒。” 里面的人好像在思考。 不出几秒,门里的人决定认下这份错送的买卖:“哦,是我点的,睡晕了。等着哈。” 易舟与章强对视一眼,知道那人上当了。 贪婪和饥饿皆是人性的弱点,以系统档案里记录的案底来分析沈辉的性格,那他自是逃不过这两点。 一份价格不菲的送上门来的美食,又怎么能拒绝呢。 易舟唯一不确定的是,里面住的人还是不是沈辉。他很有可能早就换了住处。 门吱呀呀地敞开了一条缝,那人还算谨慎,并不准备把门完全打开。 一股恶臭被流动的空气挟带而出,斑布着点点红色斑块和瘢痕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想直接把外卖拿进去。 章强只看了一眼就确定对方是吸食毒品的蛆虫,他直接大脚一蹬,踹开房门。 门把那人顶得飞了出去,他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第113章 做一回恶人 章强和易舟侧身进入房门,而后立刻将门关闭。 黑暗中,那人哇哇叫嚷:“救命啊……杀人啦……” 章强闪身过去,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警告道:“不许动,别出声。” 易舟尽量在这充满着令人作呕气味的狭小空间里保持清醒。他心说章强的口气和说辞也太正经了,这些毒虫一般都比较敏感,怕是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到条子的味道。 如此说话很有可能直接暴露了身份。 这时候需得做个恶人,反而更能让他忌惮。 易舟推开章强,对着沈辉的门面甩了两个巴掌。 他向来厌恶自暴自弃、自我摧毁的人,难免有些宣泄私愤的意味。 巴掌甩得极重,震得易舟手心生疼,直接给那人打懵了。他不敢叫了,只是躺在那轻声哼哼。 易舟做戏做全套,又往那人胸口补了一脚,威胁道:“给老子闭嘴。等会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然弄死你。” 那人身子抖了起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犯了瘾。 章强腹诽,回去必须要查一下易舟,这不像是演的。 章强伸手在墙面上摸索着,并未摸到开关。有个绳状物碰到了他的手背,他拽住拉了一下,屋里的灯才滋啦啦地闪烁起来,最终保持在了一个恒定的亮度。 待看清屋中情况,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屋里比垃圾场干净不了多少,灯亮的瞬间,一些臭虫窸窸窣窣躲藏进了各种垃圾中。 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酒瓶子、塑料纸和吃剩的方便面……随意丢弃的杂物、长时间未清理的呕吐物和不明液体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臭味。 很像是从外面捡回来的老旧沙发横在屋中,生满霉菌的黑黄海绵裸露在外。 沙发前面的小桌子上散落着针头歪斜的注射器、空药瓶、锡纸、蜡烛和变形的汤匙。 角落里满布污渍的肮脏床垫上堆着从来不洗的脏衣服。 再看那个男人,他赤着上身,只穿了一条破了洞的掉色裤衩,肋叉骨根根分明,脂肪严重流失,皮肤早已失去弹性,松松垮垮挂在骨头上。那张脸勉强能看出曾经五官的轮廓。 他明明是最好的年纪,整个人却呈现着迷蒙的老态。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小桌下面的黑色手提袋,包口半敞着,里面是成捆的红色钱币。看数量至少得有几十万。 整个-002还不到二十个平方。里面没有厕所,没有隔间,一目了然。 秦晚晚并不在这里。 这种走路都打摆子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钱,前后一联想便也能猜出来,这绝对是秦晚晚接的活所给的定金。 秦晚晚搏命,他倒成了受益人! 易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怨气,扼住他的脖子又是抽了两个巴掌:“你就是沈辉是吧?” 那人的牙齿早已松动,被这么一顿锤,发乌的血从唇角流出来。他吐出一颗烂牙,嘴硬道:“找错人了吧……两位大哥,我不是沈辉。” 不是沈辉?他就差把沈辉两个字写脑门上了。 易舟掐住他说:“不是沈辉?那你的命,我就不在乎了。” 他指尖用力,不留情面。 男人喘不上气,憔悴的脸庞变了颜色,眼睛微凸,表情惊恐而无助,他徒劳地掰着易舟的手,试图挣脱致命的束缚。 “我……我是……我是……”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易舟松开手,冷眼看着他。 章强把黑色旅行袋从桌子底下掏出来进行查看,里面除了钱,还有一张银行卡和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名字正是沈辉。照片看上去还算是个正常人,眼睛里勉强存在着理智。 沈辉见有人动他的钱,彻底急了。他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但是只要他活一天,便需要这些钱继续购买能让他欲仙欲死的罪恶之物。 他扑过去,像只癞蛤蟆一样伏在包上,叫道:“我的钱!别动我的钱。” 易舟怒道:“那是你的钱吗?” 章强拽着沈辉的胳膊,把他推到沙发上,问:“秦晚晚呢?” 听到秦晚晚的名字,沈辉死鱼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短暂的情感,他喏喏道:“你们……你们是谁?” “钱是秦晚晚挣的定金吧。你跟她什么关系?”易舟问道。 见他们好像知道的不少,沈辉自知瞒不住了。他舔了舔灰白色的嘴唇,说:“她……她是我姐……” 果然。 易舟的推算无误,沈辉正是秦晚晚在福利院认下的弟弟。 章强皱着眉头说:“既然是你姐,你为什么要害她?” 沈辉的脸上出现了讶异:“我不可能害我姐的。我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挣钱的路子。她很厉害的……她不是普通人。她有……有超能力……” 章强易舟听他这说法,就明白此人并不知晓本的事情。在他眼里,自己这位姐有着超乎凡人的能耐,只能用“超能力”来形容。 易舟冷笑一声说:“挣钱的路子?她住院住的好好的,用得着钱吗?你是想给她赚钱,还是希望她给你赚钱。这些年她被领养,也没少接济你吧?” 沈辉哆嗦了一下说:“定金……我没全要。” “你还敢全要?那是一百万!你知不知道这钱她可能得拿命换!”越说越气,易舟对着他举起巴掌,还没落下,沈辉就条件反射地缩成一团,拿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他可怜极了,呜呜哭起来:“我姐……我姐真的很厉害的……她不会有事的。” 章强问道:“这个活你从哪知道的,跟谁接的头,细节什么都交代一下?” 沈辉显得很害怕,他摇着头说:“我不能说。说了我会死的。” 这次易舟倒也不逼问了。他走过去,拎起黑色手提袋:“不说是吧。那好,钱我拿走了。” 说完还真是拉着章强扭头就走。 沈辉怎么肯,他挤到两个人前面,用身体挡住铁门,哀求道:“不行……这钱你们不能拿走。没这笔钱……我活不长的……求求你们,我给你们磕头了。” 第114章 黑活程序 “磕头?你磕头有什么价值。没有别的路,只有这两个选择。要么说,要么我们把钱拿走。”易舟脸色格外冷峻。 长期被毒品腐蚀,沈辉的大脑已经不太灵光了。 他显得很迟钝。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打不过这两个人,也没资格留住这些钱。以他当前的状态,如果报警,结果可能更糟,他会被抓起来,还可能被送去强制戒毒。 走到现在这个地步,黑白两道都护不住他。 他横竖都是死,无非就是,早点晚点,痛点或是爽点。 比对了一下,他选择爽死。这笔钱他不能丢,他要用它来大买特买,醉生梦死,在这简陋的蜗居中躺平,享受最后的迷幻时光。 “钱留下。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沈辉拿过了包,像对待珍宝那样死死护住。 章强说:“行,那就给你个机会。但是我劝你最好不要撒谎。” 他掰了掰手腕,指节咔咔作响。 沈辉哈着腰:“不撒谎不撒谎。” 他的眼睛转了转,忽而感觉到了一丝生机。这两个人虽然佯装凶狠,但气息上跟他认识的那些真正穷凶极恶的人并不相同。 沈辉认为,就算把真消息给了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指不定还会把小命搭进去。只要不把他的钱拿走,谁死谁活,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 “我其实也不认识什么大佬。这消息是从我一个兄弟那听来的。” “这个兄弟是外面混的,认识一些厉害的人。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呢,我们正在‘煲猪肉’。没辙,富溜麻姑穷溜冰,麻姑啥的,吃不起,小海那些就更不用想了。我确实没钱,只能腆着b脸跟他蹭点。好在我以前帮过他忙,他还念我点情,不然也肯定不能留我。” “我姐不是普通人,我老拿她吹牛逼。跟这些人说她小时候有多厉害。他们都笑话我,说我是吸到脑子坏了,成天胡言乱语的。别的事情可能是,但是我吹我姐的事情,都是真的。” “他们早就知道我姐住在津心医院。虽然我没去看过她,也总提。我这个兄弟就说,有个特新鲜的消息,刚发出来的,是关于精神病院的,给钱可多了。” “精神病院那是什么地方啊,我们这样的人肯定进不去,就算进去了也没办法搞定任务啊。那个兄弟没门路接这个活,就让我问问我姐能不能接。” “他说如果这事儿成了的话,让我请他整点小海就行了。” “我问他给多少钱啊,还能整得起小海。” “他说光定金就一百万。”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买卖啊!我要是不想办法做,我他妈就是傻比啊。所以我赶紧去找我姐了。我姐一开始不同意的。我就求她……求她念及我们小时候的感情。” “我也没说假话吧。这世界上,跟我最亲的就是她了。” “我知道,我是个烂人,我不该去找她。她就算在精神病院也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但凡有别的办法搞钱就不会找她……可我没办法啊……” 沈辉不知道是不是有点悔恨,抱着黑色旅行袋,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易舟问:“跟谁联系的?” “我不知道啊。”沈辉表现得特别无辜。 易舟踹了他一脚:“说!” 沈辉嗷了一声,瘪着嘴说:“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我兄弟给我推荐了个门路。是个app,发活接活都在上面,可以自己选择。我跟我姐商量完之后,就提报她的资料,接了活。没想到雇主还真的选了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的呀……” 易舟问章强:“app的事儿你知道吗?” 章强摇了摇头。 没想到这件事确实拉出了一个巨大的犯罪网络。 “手机呢?把这个app打开给我看看。”章强命令着。 沈辉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好,于屋里兜转了半天,才在沙发缝里找到了手机。 他的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一侧绽开了蜘蛛网一样的纹路。整个手机看上去有点扭曲变形,款式也很老旧。 触屏不太灵光,需要多次点选才能有反应。 沈辉在手机里翻找着,打开了一个黑色图标的app,递到章强和易舟面前。 章强用手划动屏幕,进行着浏览。 他们两个人越看,越觉得冷汗直冒。 这个app绝不简单,它是一个非常完整且成熟的手机程序。 考虑到这个平台的受众知识水平和认知能力可能不高,开发者根本没做过于复杂的设计,也没有过度地美化界面。 程序简简单单,ui可以说有点复古,像早期的天涯论坛。 上面的每个板块和功能都非常清晰,傻子都能用。 易舟心说,市场上那些应用程序的产品经理和程序猿都应该好好学学,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鸡肋功能,费心思在整体包装上,反而忽略了用户群体最本质的需求。 app上能以两种方式刷新存在的任务。你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调整为以时间流显示,或者是任务金额大小来显示。选择时间流,就会根据发布时间显示任务列表。任务金额也是差不多的规则,以价格高低进行排序。 钱多的完成起来的难度就高。章强随便点开一个二十万的,任务描述就非常恐怖,是要求雇凶杀人。千八百块钱的任务多如牛毛,比如什么将偷窃电瓶车转手、跟踪、偷拍、销赃、盗窃…… 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鱼龙混杂于其中,令人胆战心惊。 雇主的信息完全是匿名的,侧面对雇主隐私进行了保护,接活的无法得知其真实身份,一旦落网,自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 易舟问道:“这么多人用这个app,就没有被抓的?” 沈辉说:“当然有啊。出来混,那谁能保证不被抓啊。而且很多接活的都是n进宫了……” “既然有可能被抓,怎么没人把这个app的事供出来。一旦供出来,警方肯定不会放任不理的吧,顺藤摸瓜往下查,肯定会查到这个app的。”章强不解道。 易舟拿过手机,拨弄了一番。 他很快就悟到了其中的玄机。 第115章 雇主第三方与执行人 “我以前就做互联网相关工作的,多少懂点相关的内容。这个app绝对不简单。它是个第三方,你可以理解它为中介。”易舟说,“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就知道了。” “好比一些放贷的公司,他为什么敢做放贷,能做放贷?他们的用户群体都是一些缺钱,急用钱的,一些人可能是遇到事儿了要周转,一些人可能是物欲膨胀,急切地想花未来的钱。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根本没有偿还能力。” 易舟顿了顿,看了一眼沈辉。 “既然知道这些人很有可能还不起,为什么还能做。首先他肯定是有资金来源的,有大量的流动资金流,这是他们的上游。再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有对这些财产的保护机制。他养打手,让你签霸王协议,你如果不还钱的话,你周围的人都会遭殃,你自己也寸步难行。这个机制面对的是下游。” “是人都会有恐惧的,他们会抓住你的恐惧,从你害怕的东西、在意的人下手。这个软件也是一样的。雇主是上游、执行人是下游。所以我猜,接活的人并不敢把app说出去,不然可能会有灭顶之灾。牢狱之灾和命哪个重要,他们心中自有判断。” 易舟转向沈辉,问:“你说是不是?” 沈辉摆摆手:“我真的不知道啊!你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什么第三方,上游下游的。而且我以前也没弄这个,为了让我姐去接这个任务,我才弄的。” “软件怎么下?”章强问道。 “下不了的,这种东西肯定不会正大光明放在应用商店。”易舟想了想,“它肯定是直接搞成apk格式的文件,在用户之间小范围的传播。” 沈辉眼睛里浮现出茫然:“我不会弄。我那兄弟帮我装的。你问我我也不晓得啊……” 易舟让章强拿出手机,寻找到沈辉手机里未清理的安装包,通过蓝牙传送到章强的手机。 他随后用沈辉的手机,在这个程序里点开了【我的】,里面显示着用户目前正在接受的任务和进度情况。 正如沈辉所说,他是刚注册的,完成的任务里空空如也,进行中的任务只有一个。 易舟细细阅读着任务描述—— 【任务地点】:津心医院 【任务目标】:易舟,男,25岁,身高1米84,山东青岛人。 【任务时间】:十五天 【任务内容】: 1、套取目标身上的秘密,探听他如何跟灵体进行沟通。 2、探听关于他妻子的消息。 3、查询他是否具有特殊能力。 4、不论上述几条成功与否,击杀目标。 5、如暴露被抓,自行负责。因接受该任务必须签署保密协议,如对任务内容泄密,将追回全部佣金。并对执行人进行惩戒。 【任务佣金】:定金为一百万,完成任务1、2、3将分别追加二十万,完成任务4追加一百万。若完成全部任务,则佣金总金额为二百六十万。 任务详情的最下面,附了一张易舟的照片,挺清楚的,几乎可以算做是怼脸拍。照片上的他,头发上湿漉漉的,像是沾了少许水。他正举着手,似乎是在问拍照人讨要什么东西。照片的背景是非常精致的酒店房间。 易舟顿时有点想笑。 看到这里,他已经知道发布这个任务的雇主是谁了。 他这一年里,只去过一家酒店,那就是阿国发小王君浩的星辰酒店。 碟仙游戏当晚,易舟做了幻梦,梦到了韩瑾兮并与她进行了对话。与此同时,袁海静找到了星辰酒店想要进入易舟的酒店房间却失败了,她顺手把对面的客人杀了。后面阿国和王君浩赶来他的房间。在他们进入房间之前,易舟刚醒不久,在洗手间洗了脸。水便是那个时候沾上的。 当时房间里,只有三个人,易舟,阿国,王君浩。 不可能是阿国,这个想都不用想。易舟对阿国从没有过一秒钟的怀疑。 如果阿国要对自己不利,大可不必费尽周折地帮他搞手机、查典型病例,接应出院。阿国知道他全部的事情,掌握着别人想要套取的秘密。 不论是任务的具体详情,还是照片通通都指向王君浩。 易舟讨要东西的动作,应该是在问王君浩能不能看看监控视频。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王君浩确实举着个手机。由于王君浩的坐姿略微后仰,是半瘫在沙发里的,所以易舟没多想,只认为他是在使用手机。没想到,王君浩是在偷拍自己。 所以他那个时候就对自己起了杀心吗? 如此看来,秦晚把易舟打成重伤的那个晚上,她没下死手的另一个原因是想多赚点佣金。 寻思了一会,易舟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任务内容不可能是公开的,而且沈辉说过,是需要在后台提报资料,并由老板甄选执行任务的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易舟找了个同类型的带有刺杀的任务。点进去的时候,同样有任务描述。但是具体的任务时间、地点、目标都是不可见的。估计是通过了雇主的验证,成为正式任务执行者之后,这部分内容才会显示。 易舟又点开沈辉提报的材料,里面是作为执行人的秦晚晚的材料。 与对老板的隐私保护不一样,执行人的材料是对老板可见的。是实名的、详尽的,身份证、居住地、背景、特长、能力一应俱全。其中很多内容,跟秦晚晚曾说过的吻合。她并没有完全地欺骗他。 秦晚晚被选中的原因,应该就是材料里提到的几点:1、位置在津心医院,是津心医院的病人。2、具有超能力。3、有案底。4、身上背过人命,是在津心医院里动的手。并且事情做的很漂亮,没有留下痕迹和嫌疑。 执行人的信息填报是第三方为了保证雇主和自身利益留的后手。一旦任务失败,或任务秘密泄露,那第三方就会根据执行人留下的详细材料,对其开启“惩戒”。 易舟将沈辉的账号退出登陆,他想知道如果不登陆,能不能匿名使用这个程序。 第116章 地狱与天堂 程序随之自动关闭了。再度打开,程序就发生了变化,界面跟之前完全不一样,根本没有了相应的模块,而是成了一个产品推荐平台。上面能浏览到各种护肤品、箱包皮具、男女装的广告,如果你点击购买链接,会自动跳转到官方平台。 这等于是给这个“黑暗程序”套了个壳子。 第三方精明且恶毒。要么你提供全部信息,冒着被程序扫描和侵入手机的风险,进行注册登录,要么你就老老实实看广告,别想触碰到这个程序的核心内容。 易舟勒令沈辉重新登陆,再让章强用自己的手机,把任务详情、程序主页等材料拍照留证。 沈辉突然卷成了一团,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抖动如筛。冷汗从他近乎透明的皮肤里渗透出来。 “犯瘾了。”章强解释了一句。 沈辉滚动了片刻,像个变异的怪物那样,晃动着身体坐起来。他在凌乱的桌面上摸索到一小包东西,往脏兮兮的锡纸上倒着粉末,准备把那些能让他缓慢死亡的东西吸入自己的身体。 章强愤怒不已,伸脚踹翻了桌子,东西七零八落掉到了地上。 正是这些玩意儿,夺走了无数缉毒警和刑警的生命。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是曾经跟章强并肩作战的朋友……如今却只眠于那一方小小的坟墓,坚定的眼神仅留存在黑白照片上。 他怎么能不恨! 沈辉哭泣嚎叫,佝偻着身子在地上寻找他的“良药”。他看到一些幸存的粉末,面庞扭曲,贪婪地俯身趴下去,又吸又舔。 那东西,是沉沦,也是救赎,是他永世无法逃离的深渊。 沈辉背上的脊骨根根分明,突兀凸起着,宛若无人涉足的险峰,尖锐而崎岖。每一节脊骨都似想穿透那层发青的薄如蝉翼的皮肤,以此宣告沈辉人生的破碎。 易舟不愿再看这样的人。沈辉已经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他没救了。 离开满福弄七栋,章强对易舟说了句话:永远不要同情沾了黄赌毒的人。他们没有下限,被欲望支配,早就失了本身的人格。尊严、情感、乃至生命,对他们来说都已经不值一提。靠近他们,同情他们,收获的只有不幸。他们已没有了心,唯有“三毒”带给来的短暂快慰才能在他们心里荡起微微波澜。 劝说或者阻止,皆是徒劳。 二人回到了哲丽公馆,一路无话。 从满福弄再回到这地方,强烈对比之下所带来的震撼更甚。 一个是天堂,一个如炼狱。易舟心中酸楚难掩。 六点钟,天微微亮。 阿国和马铁锤怕易舟突然返回,一直不敢睡觉,也各自熬着。 铁锤原本只是想在沙发上坐坐,架不住瞌睡来袭,昏睡了过去。她脑袋歪斜着,呈现了非常别扭的姿势。阿国怕她着凉,替她盖上了天鹅绒的毯子。 他自己则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定睛看着外面。他在等候易舟的归来。 待看见易舟二人的身影,他蓦然激动起来,转身便往门口跑。 跑了几步,想到铁锤还在侧旁酣睡,便又放轻了脚步。 他替二人打开门,迎了他们进来。“嘘,小点声,铁锤睡着了。” “我倒也没睡得那么死。”马铁锤揉揉眼睛,从后面跟了过来。 她抱着毯子,对着阿国浅浅一笑。这家伙,嘴上成天胡说八道,欠了吧唧,骨子里却是仗义又体贴。这跟她以前脑子里想的有钱人截然不同。 易舟为他们双方介绍了一下。 章强跟易舟的感受差不多,对比满福弄的情况,阿国的这间别墅看起来未免太过豪华。他打量着屋中的一切,眼神锐利至极。 阿国见状赶紧说:“章警官,我们家可是做正经生意的啊。” 易舟拍拍两个人的肩:“别唠嫌磕,先办正事。” 他们在客厅中落座,马铁锤主动担负了后勤工作,给几个人做了手冲咖啡,然后去煮早餐了。 “阿国,昨天你在找关系查章强警官的时候,有没有联络过王君浩?”易舟问道。 章强的眼神像锥子一样地对着阿国扎了过去:“你查我?” 这一眼把阿国的瞌睡给瞪没了,他慌张地摆摆手:“瞧您说的,我怎么能去查人民卫士呢。这不是我老大要联系你,搁那找你联系方式吗!最后……最后咱还是通过正规途径的公开信息找到了你们支队的值班电话。” 解释完了,阿国才回答了易舟的问题:“王君浩这个比,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你进医院这些日子,我都没怎么玩游戏了,怪无聊的。前段时间,我还寻思找他喝个酒,但是他一直没回我微信,打电话也不接。可能星辰酒店杀人案对他的影响挺大,在尽力弥补吧。我就没敢再打扰他工作。” 阿国的话提醒了易舟。 初见时王君浩很客气,并不摆架子,还让易舟免费入住酒店。那时候他们之间是没有利益冲突的。 问题应该就是出在碟仙游戏和星辰酒店杀人案上。 王君浩多年来呕心沥血地运营酒店,碟仙游戏时,他问的就是星辰酒店能不能获得金松果奖。他把这个奖项看得极重。 杀人案一出,奖项自然落空。出了如此丑闻,高端的用户群体便会对酒店的安全等一系列情况产生质疑,从而影响酒店的声誉。 这可能就是他对自己起了杀心的原因之一。 易舟让章强把拍摄好的照片给阿国看。 阿国看完满脸震惊,眼见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易舟大概把软件和任务的事情说了一下,然后问道:“这张照片,你看着眼熟吗?” 阿国不是傻子,他一直在易舟身边担任副团的位置,整个团队的运营和细节都是他在负责。甚至团队人员的甄选和各项事务的对接也是他来安排。易舟把握全局,他负责落实。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处理事情的好手,那些细致的事情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一看之下,阿国已经全明白了。 “老大……你是说,想杀你的人是王君浩……” 第117章 阿国的选择 王君浩虽然现在是人模狗样的商业精英,但在阿国的心中,他还是当初那个跟自己光着腚在亮马河抓虫子玩的小伙伴。 各自成长的这些年里,他们不似小时候那样关系紧密。一个看似离经叛道地跟着易舟屁股后面打游戏,醉心在虚拟世界里当正义使者,一个则跟随父辈脚步洞悉着商场上的那套规则,泯去了天真,变成了真正的“大人”。 他们偶尔还会相聚,无非是吃吃饭打打游戏,没有争斗与利益瓜葛。 但在对人生目标的追逐上,两个人早已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章强问了个问题:“王君浩是你发小,易舟是你内心仰仗的老大。如果他们两个交手,你会帮谁?” 阿国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易舟抬手阻止了章强:“别问这种问题,没意义。” 他不忍阿国纠结。对阿国来说,不管是他还是王君浩,都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为什么非要让阿国做出一个选择,那无异于把他逼至悬崖。 “阿国,放宽心。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王君浩的决定和想法,是他个人意志,跟你没关系。绝不会影响你跟我的关系。”易舟对他笑了笑,笑容极尽真诚。 “但是,有人要杀我,我不能把脖子递上去让人砍,该为自己争取的还是要争取的。”易舟说,“但那是我跟他的事情,你不必参与。别想太多。” 阿国低头不语。 马铁锤走过来招呼他们:“先吃点东西吧。人是铁饭是钢,不睡觉已经够辛苦的了,要是饭也不吃可挺不住。你们都需要补充能量!” 易舟点点头,率先走入厨房。 章强也跟了上去。 阿国坐在沙发里半天没有动。 马铁锤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怎么事儿?困得没劲啦?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他抬起头,眼圈有点红。 马铁锤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阿国。 他是一个不愁吃穿,没有任何经济压力的公子哥。也可能是被保护的太好,他没见识过一些肮脏的东西,所以他一直是个积极乐观的人。 “怎么了。”马铁锤觉得自己可能是有毛病了,看见阿国这副模样,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湿毛巾被拧转的感觉。 “铁锤,章警官的问题你听见了吗?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做?”阿国把手插进头发里揉搓着。 马铁锤想了想说:“人的关系都有远近亲疏的,跟谁更亲近,就会向着谁吧。我不知道王君浩跟易哥在你心里孰轻孰重。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尽量置身事外,跟他们单线联系?” 阿国摇摇头:“如果是一般的矛盾可以这么处理。但是……” 马铁锤拍拍他的手说:“那就跟着心走吧。选你认为对的那一方。” 他看着马铁锤晶晶亮的眼睛,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快着点!再不来,我们都吃光了!不要小看一位警官的食量!”开放式厨房那边,易舟大喊道。 章强面前的小馄饨还一口没动,韭菜盒子也才咬了两口。 反观易舟,已经干完了一碗馄饨,左手半截玉米,右手盐焗鸡腿,口里塞着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虾饺。 “这话你都好意思说啊易舟……我真的是……”章强愕然。 催促之下,阿国才跟着马铁锤到了厨房,在长条餐桌边落坐。 他拿起一杯豆浆,像喝酒那样一口气干了,然后重重把杯子放到桌子上。 “虽然老大说让我不用回答那个问题,但是章警官,我可以告诉你问题的答案。”章强和马铁锤都转过头看着阿国。 易舟没停下动作,仍旧在忙活手上的那点吃的。 “这件事有一万种处理方式。王君浩却选择了最差的一种。星辰酒店杀人案是大事,这事因为老大而起,他心里有怨气很正常。这我不怪他。他可以找我商量,我家为他注资也好,去给他找公关团队也好,想办法挽回品牌形象冲击未来几年的奖项也好,怎么都好……” “再不济,他可以在我跟前骂老大,诉委屈。或者当面把老大揍一顿泄泄气。” “但是他一边跟我玩失联,一边私下通过见不得人的途径买老大的命。” “神不知鬼不觉把老大做掉之后,他或许还会到我跟前来安慰我。” “这不是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事情。为人处世都是以小见大的,一件事如此,很有可能事事如此。王君浩做事的方式,我不认同!”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老大他……还让我别多想,也不用我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他是根本不想我为难。” 阿国看上去快要哭了。他双眼通红,有些东西在眼底翻涌。 “唔……”他的嘴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上了。 易舟往阿国嘴里塞了个肉包子,柔声说:“别说了,美食当前,咱先吃饭。这可是铁锤费了功夫做的。” 马铁锤愣了愣说:“也没费什么功夫,都是冷冻食品,我就拿出来加热了一下。很简单的。” 易舟白了她一眼。 马铁锤迅速改口:“费了!费了大劲儿!每一样食物都凝聚了我的心血。你看这个,东北黏玉米,阿国最喜欢了!还有那个福州肉燕,超级有嚼劲!” 阿国咀嚼着嘴里的包子,眼泪啪嗒落下。 他带着眼泪嘿嘿一笑说:“好吃的。” 章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瞥了易舟一眼。心里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 吃完饭之后,易舟对着马铁锤说:“铁锤辛苦你收拾了。我们得赶紧讨论下一步的事情。跟你保证,下一次咱们吃饭,我跟阿国来打扫战场,你就不用动手了。” 马铁锤说:“说定了哦。” 几人没挪地方,原地讨论,马铁锤有意见也可以发表一下。 这女人的思维跟其他几个大老爷们不太一样,但有时候,要想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就得听听更多不同的声音。 “老大,现在知道是谁下达的任务了,你准备怎么办?”阿国把包子咽下去,打听道。 第118章 梦还是记忆? 易舟说:“阿国,虽然你说自己是站在我这边的。但是跟王君浩对线的时候,你不要深度参与。我自己来解决。有需要我会跟你提的。” “整个事情,最棘手的并不是王君浩。他就是一个下单的,什么都不用他操心,一切都有那个第三方来操作和承担。他就动动手指,按按手机,自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现在我们的重点应该放在程序背后的势力上。他们要手段有手段,要技术有技术。秦晚晚肯定是被带去了他们那里。任务失败,第三方会进行惩戒。我们得知道这个惩戒的手段是什么,是要她的命还是别的什么?” “童夕在发动‘视’的时候,听到那些人说要带秦晚晚去见老板。这个老板,指的肯定不是王君浩。他的隐私是受到保护的,第三方不会愚蠢到直接让执行人跟雇主见面。而且王君浩并不知道本的事情,他驾驭不了那些人。” 他帮着马铁锤把盘子摞进洗碗机,说:“所以现在咱们的目标得明确。” “章强。还有一点,那个apk文件,你千万千万不要打开,绝不能用自己的手机进行安装。这玩意儿里一定是有说法的,一旦安上,你手机里的数据会被窥探。把它交给专业的网警和技术人员去做。还得嘱托他们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反攻略了。” 章强站起来说:“明白。我现在就去找技术勘察。这个第三方要是被破获,很多没有线索的案子都能浮出水面。我得立刻回去汇报。” 他对着三人点点头,就从哲丽公馆离开了。 阿国问:“那咱们呢,老大?” 易舟面露深沉之色,拍了拍阿国的肩说:“接下来,咱们三个人要做的事情,非常非常的重要和艰巨。希望你们都好好执行。” “什么事?”阿国和马铁锤齐声问道。 “睡觉!”易舟笑了,“养精蓄锐,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易舟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太疲惫。在他领悟本了之后,他身体的极限已经大大提高。长时间不睡觉,身体也不会有不适的感觉。 但他还是让阿国给自己安排了个房间。他知道,只要他不睡,阿国他们也不会睡。 他本来还想躺在床上把事情捋顺一下,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进行一下沙盘推演,根据有可能呈现的结果,准备几个不同的应对方案。 未曾想,他刚进被窝,腿还没伸直,人就掉到了梦里。 那是一个无法确认的时间的节点,他正跟韩瑾兮肩并肩走着。 周围阴暗非常,冷飕飕的,时不时有穿堂风刮过。 他们犹如是在某种空旷的甬道中穿行。他穿着厚重的似铁铸就的鞋子,脚步异常沉重。韩瑾兮的步伐则轻快很多,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响。 他侧头看了一眼韩瑾兮,她跟他印象里的一样美。 这一次,梦很清晰,清晰到他看得清韩瑾兮脸上的细微的绒毛。 但这种清晰,也仅仅限于他目光所及的中间部分,向外扩张的余光会逐渐朦胧起来。 他很想扭头看看环境,可他做不到。 他的灵魂被强行灌注到这具躯体当中,言行动作和视角皆不受自己的控制。 易舟终于明白了秦晚晚姐妹俩的感受,当一个人主导身体的时候,另外一个人或许便是以这样的形式存在着。她们了解一切,参与其中,却无能为力。 他好像懂了,这是一段记忆,并不是梦境。 甬道极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乍一看,他们像是在厚重的阴云中漫步。 一切都极为压抑,令人喘不过气。 跟他此前梦中常穿暖色调衣裙的韩瑾兮不同,此时的韩瑾兮着了长款黑色风衣,头发也剪成了齐肩的中发。 她喜欢的真丝裙子和大波浪长发去哪儿了? 韩瑾兮看上去十分凌厉,这点跟易舟记忆里有着温柔气质的她判若两人。 她显得很冷漠,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不与自己说话,甚至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甬道的尽头是什么,他并不知道,通向哪里,他亦是不知晓。 风贴着钢铁墙壁吹来,扑到他们脸上。 易舟感觉有点诧异,他分明在其中闻到了一股幼童身上天然的奶香味和草莓饼干的味道。他对这个味道太熟悉了,它一进入鼻腔,便勾起了他的情愫,这是女儿易易身上的味道。 可不晓得为什么,他内心笃定了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易易,并不在这里。 视角转向了韩瑾兮,她可能也闻到了同样的气味,脸上终于有了神态,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了。 哀伤与母性的温柔在她脸上闪过,她笑起来,但紧接着,她意识到了什么,那抹若有若无的笑立即融化,扭动,卷曲,变形,成了一种极端的苦涩。就好像是一支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在蜡油流淌迸溅的时候,歪倒着熄灭了。 他在她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沉如夜色的瞳孔里,投射出他的模样。 细节到位,清清楚楚。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非常古怪,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款式。 领口的截面透露出衣服的厚重,层层叠叠,内里最贴身的是柔软轻薄的材料,然后是几层颜色各异的网状层,再是棉夹层,最外面则是金属盔甲一样的东西。衣服的颈部、胸口、手臂、腰部位置有很多电极突触般的凸起,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到底是什么衣服? 他们是要去参加化装舞会吗? 在这套形如战甲或者太空服的东西上,少了个头盔亦或氧气舱。不然的话,就会显得像现在一样古怪——厚重的衣服把他的头衬托的很小,好似动画片里的小头爸爸。 更让他惊奇的是她瞳仁里的自己的脸,胡子拉碴,满布着死气,没什么精神,看上去老了十几二十岁。鬓角竟然还冒出几根白发。 这哪里是一个二十五岁的人应有的样子。 韩瑾兮一言未发,但易舟从她的眼睛里读到某种歇斯底里的呐喊。 她的脸如同破碎的玻璃,带着一抹尖锐而充满怒意的光。 他们仅仅对视了一眼,好像就不忍顾看,各自移开了目光。 彼此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刺伤了对方。 他们望着自己的脚尖,缄默地走着余程。 再往前走一点,或许再走几百米,他就能看见甬道的尽头,他就可以知道他们将要去向何处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韩瑾兮停了下来。 她问道:“易舟,你还能感受到快乐吗?或者任何类似于快乐的东西?” “你知道的,我们永远都无法再拥有快乐了。”他听到自己说。 他就那么站在黑暗中发着抖,语气恶狠狠地,双唇蠕动着,不知道是在恨着谁。 他看着韩瑾兮,眼见着自己的影子在她双眸里蒸发,继而形成两股银白色的山泉,流淌而下。 “我会再让你感受到快乐的。像正常人那样去生活,去爱,去感受。”她艰难地冲他挤出一个笑容, “我发誓!” 第119章 厂房 单调的铃声响起,易舟从梦中被唤醒。 他恍惚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脸,满脸湿潮。 他在梦中哭了?可自己为什么哭呢? 房间里一片晦暗,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已经是晚上六点钟。 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吗? 他接起电话,声音里还带着莫名其妙的哽咽。 “喂,是我,你说。” 听着电话那头给出的消息,易舟的眉头逐渐拧成了疙瘩。 ◆◇◆◇◆◇◆◇◆◇ 晚上,是秦晚的时间。 她吊在那里,双手被固定住,动弹不得。 她失去意识很久了,刚刚醒来。 脸上身上都是火辣辣的疼,这使得她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秦晚晚主导身体的时候,大概被折磨了很久。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巨大的厂房仓库。意外的是,这里很干净,纤尘不染的。 远处还有穿着工作服的工人和叉车在忙碌着。 他们在厂房空旷的一角,搭了个临时的刑房。吊柱,刑具,般般样样,什么都有。 离她不远的位置是几张数米长的桌子,每张桌子上面都有七八台电脑和显示屏。旁边或许还架设了服务器跟其他的设备。 很多戴着兜帽和面具的人,在电脑后面忙碌着,他们按动键盘的声音噼啪作响。屏幕把他们黑色的面具映成了其他的颜色,光怪陆离。 厂房分了三层,中间是完全中空的,方便放置物品。只不过最边上有钢铁做的楼梯,方便人员上下检修吊轨等设备。 空气中充满着机油和铁锈的腥甜味道,货架上堆满了货物,从木质箱子到纸箱,一直堆到接近天花板的高度。 她注意到,箱子上印了几个英文字母“tmemt”,这应该是工厂所产货物的品牌。她牢牢把这串英文记在脑子里,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命活着出去。 眼前则是几个混混模样的人,是接应自己的人。来的时候,他们把她的眼睛蒙住了,是为了不让她看到路。 他们坐在沙发里,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套完整的茶具,水烟筒和大包装的槟榔袋子。 她在这里受刑,他们却在那里喝茶,相当的讽刺。 见她醒了,有几个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她看了过来。 “老板呢? ”她声音沙哑至极,“我要见老板。” 一个穿着黑色背心,虎背熊腰的男人走过来,玩味地看着她:“见老板?老板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吗?老老实实等着吧。” 瘦小猥琐的男人嚼着槟榔,眼睛不安分地从上到下将秦晚打量了个遍。眼睛停留在一些重点部位不舍得移开。 “虎哥,老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你说咱们能不能……嘿嘿嘿……” 黑背心男大概就是那个虎哥,他立刻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啐道:“想什么屁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老板不喜欢我们做那种事,在这里要守规矩。” 另一个穿着帽衫的青年男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二狗就跟那泰迪一样,满脑子都是龌龊的东西。” 二狗被骂,有点不悦,叫道:“缪斯你说什么!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你他妈也不是好东西。” 缪斯不理会他,干脆戴上包头耳机听起了歌,嘴上却不依不饶:“能吠这事儿,也很像泰迪。” 二狗眼看就想过去动手,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戴着眼镜,分不清男女的人发话了:“你打得过他吗?” 二狗梗着脖子叫道:“小娘们,打不过他我还能打不过你?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哦我忘了,你这模样,也算不上是个女人。” 虎哥拉住二狗,骂了句:“别胡闹了!小兰可是老板的心腹,动了她你会没命的。” 小兰轻蔑地笑了笑,对着二狗挑衅地伸出中指。 还有个人一直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静静地缩在沙发里,脸上盖着棒球帽,像是睡着了。 二狗拉了拉虎哥的胳膊说:“草,这女的要是长成小兰那样,那我也不动歪心思啊。但是你看看她……说实话啊,除了电视上的明星,我就没见过长的这么正点的小妞。这谁能不心动啊。” 都是男人,虎哥多少理解他的想法:“现在不行,先看看老板决定怎么惩戒她。如果说要把她卖到东南亚去做皮肉生意,送走之前享用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听了这话,二狗脸上笑开了花,他一笑,眼角的褶子都挤了出来:“这可是你说的啊。” 沙发上半躺着的人,终于把帽子取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他打了个哈欠说:“这都几点了,老板怎么还不来。” 小兰说:“说来也很奇怪,换做其他人,咱们自己把事儿办了就好了。根据情况决定怎么惩戒。为什么这次老板非要自己处理。” 虎哥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因为金额太高,是大买卖吧。” 小兰疑惑道:“老板什么时候在意过钱?” 二狗嘴巴里的槟榔,大概是嚼得没味儿了,他便吐到了地上。 正说话呢,远处忽然有了响动。 有个人骑了个小电驴,从厂房那头过来了。 他停好电动车,走下来,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啊,厂子里事情太多了,让大家久等了。” 来人身着灰色的工作服,与普通工人无异。他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普通身材,普通长相,往人堆里一扔,你就很难再把他挑出来。 总的来说,就是毫无特点。 其他几个人见他来了,都一改刚才的慵懒状态,纷纷站起来,恭敬地对着他点点头:“老板来啦。” 他瞥了秦晚一眼,走到最长的那个沙发上,坐下来。 小兰立刻开始用茶具给他泡茶。 那几个打嘴仗的也不敢坐,只是站在他周围。 喝了两口茶,老板才认真地打量着秦晚,笑眯眯地问道:“本到什么等级了?开本还是末本?” “……”秦晚并不准备回答。她隐忍到现在,就是为了探对手的底,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 老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不想说是吧。缪斯,你看看。” 缪斯走过来,他并没有动用能力,只是说道:“这女的不简单,刚见她时我就探过了,她是高本。所以怕出乱子,才让虎哥把她放倒。” 秦晚心道不好,这些人里面有视。 “真不错。”老板的眼光里多了赞许。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秦晚的想法,笑着说:“她不会动手的,要动手早就动了。” 他的余光看到地上的槟榔渣,脸上的笑消失了:“这谁吐的?” 二狗紧张兮兮地说:“是……是我……” 老板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便把二狗吓得跪了下来。他爬过去,将渣子捡起来,重新塞进嘴里,咽了下去:“对不起老板,是我不懂规矩。下次一定不会了。” 老板哼道:“我这厂房里必须干干净净。下个月还要搞文明单位评比呢。说了几次了,还不长脑子!” 二狗无助地看着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敢为他说话。 第120章 刑罚 “小兰!”老板叫了一声。 小兰立刻领悟到老板的意思,她站起来走到二狗边上,动动手指的功夫,二狗的左臂便被拧成了麻花。没流一滴血,但是想来内里的骨头已经悉数粉碎。 秦晚有点震惊,这个叫小兰的人动作太快了,她根本没看清。是力属性本能力者?还是别的什么? 二狗感到钻心剧痛,脸色骤变,嘴唇哆嗦着,说了声谢谢老板。 “嗯。长点记性。去看看胳膊吧。”老板重新换上了慈爱的嘴脸。 二狗抱着胳膊,跌撞着逃离了这里。 “你叫秦晚晚?”老板问。 “秦晚。” “我看过你的资料,履历很丰富啊。你既然是高本,以你的水平,不至于连个人都杀不掉吧。为什么任务失败了?”老板展现出了好奇。 秦晚没急着说话,她抿了抿嘴唇,贪婪地看着老板手中的茶杯。 自打逃出医院,她就一口水都没有喝过。现下很是口渴。 “啊呀。瞧我,也太不周到了。”老板说,“小兰,还不快点给秦小姐倒点水喝?真是不懂事。” 小兰点点头,没用老板专用的杯盏,换了个大点的玻璃杯,斟满一杯水,就给秦晚送了过去。 秦晚的双眼紧紧盯着递到眼前的那杯水,她的喉咙早已干渴的冒了烟,每一个吞咽的动作都犹被砂纸揉搓,磨得她生疼。 小兰掰开秦晚的嘴,将水直接灌了进去。 当水入喉头,秦晚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痛苦。水的温度远超她的想象。 滚烫的水翻涌着,一半被灌进肚子,一半被秦晚口舌抗拒,喷了出来,迸溅在小兰脸上。 小兰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擦了擦脸。 这个老板,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包括他自己的手下。 秦晚心里起了一种不好的感觉,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了。 “刚才那个问题还没回答呢。”老板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他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所有人的痛苦只不过都是取悦他的工具。 秦晚已经将本捏在手里了。她方才差一点就要对着小兰释放了。但她想了想,还是将本卸了去。 忍,她必须要忍。 小辉的情况尚未可知,他很有可能被捏在这些人手里。为了他,她决不能轻举妄动。想必,秦晚晚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从津心医院到工厂,路途很远。这里绝对不在市区,可能已经出了京,在河北境内了。 她刚被带到工厂,秦晚晚便主导了身体。以此来判断时间,路程上大概两个半到三个小时。 他们一开始没进行审问,只给秦晚晚打了支安定,她们两个人便不省人事。中间秦晚晚先行醒了过来,但是自己的意识仍旧很模糊,他们估计是打了秦晚晚,但并没怎么逼问。 秦晚晚和秦晚一直没有动用过本能力,她们是在考量。她们需要知道面对的那些人的实力,这些人不用本能力,她也不敢率先使用。 万一轻易暴露自己的能力,却没看到敌人的手段,那她就很被动了。 “怎么?哑巴了?”老板问。 虎哥厚重长着老茧的手,甩到了她的脸上。她白皙的面颊顿时浮现通红的手印。 “我不是他的对手。他很强。”秦晚撒谎了。 “瞧瞧,早说不就好了吗。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也不想对你动手的啊。”听到秦晚说辞之后,老板的眼睛亮了起来。“哦?你是高本都还不是他的对手。那他的等级是?” “我不知道,我判断不出来。”秦晚喉咙里火烧一样疼。 老板把一小杯茶喝完,将杯落到茶台上。他点了点手指,小兰便又重新为他添了一杯。 “是真不知道,还是逗我玩的呢?”老板对着虎哥扬了扬下巴。 虎哥走过去,摸到秦晚被高高吊起的手臂,捉住她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掰动着。 “额啊……”秦晚的叫声回荡在厂房之内。 远处的工人们不为所动,好像早已习以为常。 “我怎么听说,你跟他走得很近呢?两个人经常同进同出,还一起吃饭什么的。”老板脸上的表情精彩起来,“你不会是对他产生了感情吧?” 津心医院里有老板的耳目?可这个活为什么不由耳目去做,反而选中了她这个局外人? 秦晚脸色变得煞白,她忍着剧痛说:“没有!目标就是目标,我那么做只是为了套取他的秘密。完成前面几项,有钱……拿……” 老板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样啊。” “那么你说说,前面几个任务,你完成了吗?他的秘密,你知道了吗?” 秦晚咬着嘴唇:“没有,他嘴很严。我套不出来。” “哦,也就是说,你拿了定金,什么都没完成是吗?”老板的眼神显得阴狠起来。 虎哥再度掰断了秦晚的一根手指。 “啊……”秦晚疼痛至极。 她还有八根完好的手指,她得给自己留点后路。不管怎么说,务必要保住自己的命。 她默默聚集了本,试探性地用本探索着固定自己的手铐。发现那是焊接的钢结构制品,如果要通过本将手铐弄开,可能动静会很大。 秦晚转而把注意力放到手铐上面的锁链上,她释放着本,两条链子的连接处,便蓦然豁开一个小口。随着她本能力的释放,这个口越来越大。 只要稍后她用力一扯,便能将手铐连带着一节锁链扯掉。 很好,稳住,就是这样。 她稍微地晃动了一下身子,连带着锁链有了轻微响动。 这些声响刚好遮掩了她的动作。 手铐解决了,再是脚铐。 老板品着茶说:“在我们这,是有规矩的。不接活的话,那我们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你接了,还拿了定金,活没完成可不行。” “我们也是得向雇主交代的,尤其是有势力的大雇主。”他顿了一句。“不过你还算上道,主动联系了我们。如若不然,你那个倒霉弟弟,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提到沈辉,秦晚紧张起来。 她立刻说:“不要动他。这事跟他没关系,他只是想要钱,才做中间人用他的账号替我接了活。我来承担责任。” “那个,抱歉打扰一下啊。”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厂房高处传来。 只见有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人站在厂房的二层铁梯上,他将手搭在护栏边,动作显得很放松,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虎哥、缪斯、小兰还有那个棒球帽登时戒备起来,仰头看向上方。 第121章 另一种唤 秦晚也随着那声音向上看去。 那个穿黑色运动服的人不是易舟又能是谁! 他的身影铺就了冷光,显得不似平常那般平易近人。 秦晚替易舟捏了一把汗:这个傻子!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虎哥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带着明显的警惕。 “山人自有妙计。”易舟扯扯嘴角,眉眼不见笑意。 老板眉头紧锁,低声说:“缪斯,查一下他本的等级。” 缪斯面露困惑:“老板,看过了。这人……没有本能力的等级。” 这话一出,周围几人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没有本能力等级,那不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怎么敢单枪匹马闯到这里来?谁给他的勇气! “第一次见面,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易舟,就是秦晚那个任务的击杀目标。” “鬼仔,把他抓下来。”老板吩咐着。 棒球帽小子应声而动,身形好似疾风,片刻间就来到了易舟所在位置的下方。 他昂头看向高处那个从容的男人,将棒球帽反戴,以确保视线不受阻碍。 “各位不用着急,我送货送上门。大老远的,就不劳大家费心了,我自己下来。”易舟尽量抬高声音,让下面的人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话。 “等着!”他笑了笑,翻身直直下坠。 众人都以为他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有所依仗——或许身手极佳,可与本能力者较高下,亦或是携带了枪支武器和爆破设备。 temet属于高层厂房,前身是大型制造业的厂房,因有架装大型设备和高效物流的需要,厂房高度超过了24米,单首层高度就是12米。 他的位置距离地面差不多有18米。相当于六七层高楼。 对普通人来说,从这样的高度跳下与自杀无异。 众人皆是警觉起来,他们肉眼可见的做好了战斗的姿势,提防着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闯入者的下一步动作。 “啪叽!” 一声闷响过后,所有人预想的完美落地姿势并未出现。 那个男人,像是一滩烂泥般重重摔在地上。 落地的瞬间,他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微微弹起,再是落下。四肢不规则地扭曲着,鲜血从他的头部、口鼻迅速流出,染红了周围的地面,形成了触目惊心的血泊。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连那些正在电脑后面操作的面具骇客都停下按动键盘的动作。 寂静充斥在厂房中。 秦晚的指甲抠进掌心,她完全没搞懂易舟是要做什么…… 震惊写在每个人脸上。 任务都失败了,他为什么要来赴死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板脸上的惊色转成了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 其他几个人仍未从震撼中脱离,只能配合着老板,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我道这是个什么厉害人物,自己就敢闯来。没想到,真的是个精神病,哈哈哈,事情解决不了,干脆自我解决是吧。这倒是好办了。”老板眼睛斜着看向秦晚说,“你得谢谢他,回头多给他烧点纸钱。如果没有他慷慨赴死,你可就麻烦咯。” 秦晚咬着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但是眼见远处模糊的血肉,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下。 他……真的不会死吗? 易舟侧脸着地,并不瞑目,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老板的方向。 “收拾了吧,脏兮兮的,怪碍眼的。”老板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面具骇客们重新开始按动键盘鼠标,厂房里尽是冷漠的啪啪声。 “秦晚,既然目标已经死了,那就勉强算你完成了最终的任务。不过你超时了,仍旧要对你进行惩戒。”老板两根手指捏在耳侧,一个响指的功夫,指间便多了一只点着的雪茄。 他吸了两口,犯起了难:“真是的啊,想品尝一下雪茄的味道,但是不喜欢我的厂房里有烟味,这可怎么是好。” 虎哥走过去,将捧起的双手伸到老板面前。 老板并没有把雪茄放置在虎哥掌心,他恶趣味地把它塞到了虎哥的嘴里。只不过,进入口腔的是烧着的那段,尾部则露在外面。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做法,脸上笑意更盛。 闹心的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他释放自我的时间了。 缪斯和鬼仔取了工具将易舟的尸体套进了巨大的黑色塑胶袋,装到小推车上。二人一前一后的拉着小推车朝厂房外面走过去。 “该怎么惩戒你才好呢,秦小姐。”他托着腮,陷入了沉思。 “小兰?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小兰看看秦晚,说:“按照以往惩戒的惯例,延期者废一只手臂。刚才虎哥已经掰断她两根手指了。我看把剩下三根也弄断就差不多了。” 老板瞥了一眼小兰,笑笑:“今天的你好像格外仁慈。也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高本的高手,还是得好好善待着,万一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呢。”老板说。 秦晚心道,简直是做梦,自己死都不可能再为他做事。她也不理解,其他几个人为何甘愿给他当狗,他明明对他们毫无尊重可言。 她的心忽而颤抖了一下。 尊重……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这个词了。 小兰走上前去,凝聚了本,对着秦晚做了一个握掌的动作。 秦晚的手指登时像是有了生命,旋转跳跃起来,皮肉像是脱离了骨骼,向着相反方向扭动着。 剧痛从指间传来。秦晚痛苦地大叫了起来。 不一样,她的手段跟虎哥的完全不一样。 虎哥是直接下手,力道雄厚,动作干脆。 但小兰……她的本…… 秦晚恍然大悟,小兰是唤属性的本能力者。与秦晚的驭物和强化不太一样,她的唤是分层改变物质运动逻辑。 假如,她们二人对同一辆自行车使用唤,效果则会完全不同。 秦晚可操纵物体,赋予材料远超其本身质感的属性,她能控制整个自行车进行移动,或是在自行车砸来的时候,改变自行车的材质,让它成为绸缎一样柔软的质地,以此化解危机。 而小兰的本属性运行方式不同。还是那辆自行车,她可以利用唤,改变它的结构,通过它零件位置的变更,重新形成一个新的物体。可能自行车会变成能挥舞链条的处刑机器,或者别的什么。 这项能力,如若用好了,潜能极大。 第122章 她是卧底 小兰朗声计数“一!” 她再度释放本能力,目标是第三根手指。 这一次,秦晚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的手指是痛的,肌肉还是拧麻花一样的旋转起来。但秦晚感觉到小兰其实并没有对她的骨头下手。 “二!” “三!” 秦晚试着动了动手指,她的手指可能看上去已经血肉模糊,实则筋骨未伤,翻转的只有皮肉。 她不解地看着小兰,眼见小兰从高度近视镜后面,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小兰对自己手下留情了? 她为什么这么做?出于同情吗? 可是他们这样的人,穷凶极恶,早就不知道对着多少人下了死手,她何故偏偏对自己留情面。 “老板,搞定了。”小兰恢复了此前的面无表情,让老板和虎哥验伤。 老板眯着眼睛,看着秦晚被摧残的不像样子的手指,颇为满意:“不得不说,看小兰干活就是一种享受。漂亮的人儿,手上开满了血之花,多么的令人兴奋。” “等他们两个回来,你们就原路把她送回去吧。最好不要让津心医院那边出乱子,不然可能会有大事。津心医院里可是有大人物的。”老板说道。 “我弟弟呢?你们不会对他怎么样吧。 ”秦晚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呵,那不过就是一个毒虫。就算不管他,他也活不了多久的。”老板的意思是不打算追究了。 老板皱了皱眉头,说:“这两个人怎么还没回来?不就是把尸体丢到外面去,用得着这么久吗?又不是让他们俩把尸体处理干净……” 正说着的时候,他看见远处有两个人拉着车子过来了。 一个人穿着兜帽衫,另一个戴着棒球帽。 他回过身子,懒得去看他们,骂道:“干活越来越慢了。小兰,回头要整顿一下纪律啊。” “是,老板。”小兰顺从说道。 “今天的茶倒是不错。”老板自顾自又斟了一碗,“还是小兰聪慧,这泡茶的诀窍一教就会,不像你们这些糙汉。” 虎哥悻悻笑了笑。 此时,老板和虎哥,都面对着秦晚,小兰完成任务之后,站在老板侧旁。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转头看向走过来的两个人。 秦晚亦是看过去。由远及近的过程中,她发现了异常。 衣物并不合身! 帽衫短了一截,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系绳。鬼仔穿着的t恤是oversize的,倒看不出什么,但是他脚上的鞋子换了,不再是品牌板鞋,而是厚底马丁靴。 来人根本不是缪斯和鬼仔! 他们是谁? 女人的第六感很强,之前打嘴仗的时候,听得出来小兰跟缪斯比二狗更熟稔,她会不会也发现了问题。 秦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这个时候,小兰通报一声,那势必将爆发一场恶斗。 二十米、十米、五米。 这个距离,小兰已经完全能把他们看清,她也早该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合理。 可她只是抬目看着他们,半晌才开了口:“快点吧。老板给了指示,咱们要送她回去了。” 那两个人点点头,加快了脚上的动作。 咫尺之间,两个男人与小兰交会了。 他们来到了老板的侧后方,老板还在喝着茶。虎哥则望着秦晚,眼神里带着点无法拥有的遗憾。 看清了,秦晚看清了。 穿着帽衫的人她认识,是曾经在津心医院一路跟着他们上楼的章强警官。 而那个戴着棒球帽的,正是易舟!他没死,他自愈了! 秦晚嘴唇嚅动,欣喜万分。她迅速垂下眼帘,唯恐自己的表情会让他们暴露。 易舟轻步上前,拍了拍老板的肩。 就在老板回头的刹那,整个厂房的电力系统瘫痪了。 一切陷入了黑暗和寂静之中,只剩红色的应急灯光在远处闪烁着。 机器轰鸣声戛然而止,那十几台电脑屏幕同时覆灭。 整个厂房似被抽取了生命力,变得死寂无声。 与此同时,响起一声枪鸣。 有人开始尖叫、低语、逃离。惊诧的声音不绝于耳。 频闪的当刻,人们的呼吸声,伴随着衣物摩擦和脚步的挪动声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在逃离,有人在聚集! 就是现在! 混乱中,秦晚知道机会来了。她大力一扯,早就在本能力下松动了的锁链即刻断裂。 她手中握着长而沉重的锁链,向前纵跃,在跃至最高点的时候,猛地将锁链向前甩出。 锁链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它成了无法抵御的利剑,与她的意志融为一体。 在这一刻,秦晚心中无畏无惧,只有向前冲刺的决心。 锁链之剑刺透了什么人的肉身,那人没有发出任何动静,黑暗中,只有血液流淌的声音。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约莫三十秒后,厂房的备用应急电源开启,照明恢复如初。 黑暗过后的光明,那么炫目,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秦晚讶异地看着周围的情况,老板额上中了一枪,这一枪直接横贯他的脑颅,胸口又被她刺穿,当场毙命,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哼鸣。 虎哥瘫软地倒在地上,失去生命的眼睛里带着些许不解。他的脖子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形成了螺旋状,脑袋正对着自己的屁股,恐怖而诡异。 造成他死亡的正是小兰。 章强没有放下枪,他用枪口正对着小兰,道:“举起手来。” 小兰似乎并不害怕,说:“要么你像打死老板那样,趁我不留意的时候取我的性命。现在我已经看到了枪,子弹射不出来的。我的本能力会改变枪的结构,形成密闭空间,让它炸膛。你的手会废掉。” 秦晚高声道:“她说的是真的!别开枪!” 易舟倒是觉得挺有趣,说:“黑暗之中,你怎么把自己人弄死了。怎么,看他不顺眼?” 小兰笑笑:“我不那么做的话,怎么配合你们击杀老板?你们的伪装,并不怎么高明。老板太大意了,他如果仔细看,定然会发现。” 秦晚问道:“你……是想反?” 小兰搓了搓手,对着章强敬了个礼,说:“认识一下,这位同事。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我可以见光了。近期之内我是不能再干卧底这活了,我得过点正常日子。” “哦对了,记得把现场做成我死亡的样子。不然事后可能会有别的麻烦。” 第123章 跨省联合行动 三人骇然,小兰竟然是卧底。 章强带着戒心,他没有立刻放下枪:“卧底多久,警号多少?” “不用问那么清楚,带我回警局,事情自然会明晰。会有人证明我的身份。” 章强看了看秦晚又看了看易舟,说:“卧底不会那么不谨慎,在非警务人员前暴露身份。况且你也不能确认我的身份,后果可能很严重。” 小兰笑了笑:“别人尚不好说,但是你身上的正义气息,可太重了。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明处的警,我是暗处的魂,你适合抓捕侦查,但不适合藏匿。你要是去当卧底,可能第一天就会丧命。”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那张脸忽然变了个模样,眼睛大了起来,鼻子变得小巧玲珑。五官有生命力一般活跃重组,不复刚才不男不女的形象。 “无所谓的。我真正的长相,你们不会知道。我只能说,我的能力,天生就是吃卧底这碗饭的。” 秦晚有些懵:“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舟斜了她一眼:“别以为没事了。咱俩的账,我等会好好跟你算算。” 秦晚低下头不说话了。 “事情很简单,但是同样很惊险。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这个局就成不了。”易舟摘下帽子,揉搓着自己的头发。 小兰望着易舟说:“别的我大概能盘算出个一二,我唯一没算准的是你。缪斯的能力是视,他对本能力者等级的判断从来没有失误过。从开本到太本,不管有没有动用本能力,他都能看得到。” “可是他说,你的本没有等级。” 易舟笑道:“我确实没有等级。” 小兰颦眉:“但是我亲眼看见你摔死了。” 易舟搓了搓鼻子:“这算是我的被动技能。以前我觉得很鸡肋,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挺好用的。” 章强收起了枪,说:“回警局再说。外面已经完全布防,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小兰问:“缪斯他……” 易舟说:“他没事,只是被抓了。视属性本能力者,没什么拳脚上的本事。那个鬼仔倒是跑的快,是力属性的速度选手,不过还是跑不过子弹。腿上中了一枪。” 小兰像是松了一口气。 章强见状说:“不要同情犯罪分子,他们是你的敌人,不是你的朋友。” “我知道。”小兰摘下了眼镜,揉着睛明穴。“这些年我在老板身边,该掌握的东西都把在手里。他在不在反而不关键。你们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让他出手,没准咱们都会死在这里。” 她如同是在掩饰什么,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易舟心说,人非草木,哪来的那么分明的泾渭。 朝夕相处,就算是条狗,也会产生情谊的。 所有的涉案人员都被当地警方带走审讯,厂房直接被查封,那十几台电脑也都被搬运回去进行详细调查。 这是一起非常漂亮的跨省联合行动。 以手机程序为切入点,开展深入的调查。由于涉及要案过多,案情极为严重,上面特地开了绿灯,为章强所在的刑警支队调配了全市最好的技术侦查精英。 手机程序使用了虚拟服务器进行运作,定位难度极高。技术侦查人员虽然运用了日志追踪、域名解析与whois查询等方式,初期仍被误导,误以为服务器是架设在国外。 若是那样,办案难度将大大提升。 好在有人在程序里露出了破绽,技术侦查人员通过反向代理,网络追踪工具、ip地址追踪等技术手段,与骇客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技术对决,最终成功锁定了服务器架设的物理位置——唐山的temet工厂。 temet是比较知名的品牌,生产过很多电子产品。原厂房是在京的,后来根据政策疏解到了河北。 确定位置之后,章强迅速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协同办案。 警力在工厂周围进行全面的隐密部署,对所有出入人员进行严密控制。 原本,章强是不打算带着易舟参与行动。但是易舟坚持自己的自愈能力在行动中极具价值,可以作为先锋深入敌后。 考虑到厂房里面的情况不明,可能存在着多名本能力者,直接火拼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很可能造成警务人员的大规模伤亡。 最好想一个办法,尽量兵不血刃地拿下这个犯罪组织。 在警方的掩护下,他们顺利清扫了外围,率先控制了保安室,夺取了厂房的监控控制权。 囚禁秦晚晚的角落位于监控死角。想必当时在建立这里的时候,老板就考虑好了。这个隐蔽的角落不仅没有监控设备,所有的设备和用具都是临时搭建,便于随时移动和隐藏。应付突击检查是绰绰有余。 只要手机程序没曝光,没人顺着这点往下查,他们就是安全的。 易舟从外面的消防通道,悄然潜入二层铁梯。他出现的目的在于分散老板及核心人员的注意力,不至于让他们发现外面的情况。与此同时,他起到了拖延时间和摸清厂房里面本能力者底细的作用。 他争取来的时间,足够让外面警力完善部署。 当时童夕给出的线索是:五人包围秦晚,其中有两个人是高本以上,通过颜色来判断是力属性本能力和唤属性本能力。 等易舟到了厂房内,五人只剩四人,二狗提前被老板惩罚了。他受了伤,刚出厂房就吃了麻醉枪,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可能。 四个人中,老板让缪斯判断易舟的本能力等级,这说明缪斯是视属性本能力者。视属性最为脆弱,力量上应该不值一提。 老板又让戴着棒球帽的鬼仔去抓易舟,鬼仔移动速度甚快,易舟基本可以判断他是力属性偏速度的本能力者。 那么剩余的人里,应该还留有一个高本以上的唤属性能力者。 他用跳楼的方式作为行动开场的楔子。 这着实是一步险棋,因为在他跃下的时候,尚不能确定老板下一步的部署。 然而,易舟并不在意,他多次在心中进行过沙盘推演,早已为各种可能性做好了准备。 如果老板对他跳楼不为所动的话,他就可以在自愈后站起来跟他们周旋。在周旋的期间,章强会带着其他人从原有路径包抄,合力形成包围的攻势。 又或者,就像现在这样既成事实的情况,老板会安排人处理他看似没有生命迹象的身体,那他就可以跟章强里应外合,拦截被派出去丢尸的人。 不论老板派出去处理尸体的人是谁,都会在某种意义上削减围绕在他身边的本能力者的数量。 第124章 浮出水面的蒋家人 易舟从二层跳下之后,在死亡边缘的他,视线一直停留在老板身上。 他从中获取到一个重要的线索——老板凭空变出了一根雪茄。加之他展露出来的阴晴不定的性格,易舟猜测老板应该是诡属性本能力者。 他见识过刘正义和蒋溪诡属性能力的强大,早早在心中总结出来了一条战术规律——对抗本能力者的时候,首要任务就是先对付诡属性本能力者。简而言之,“擒贼先擒诡”。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诡属性的人动用出本能力。他们这种人,变化多端,能力的使用很难摸到套路,万一被反制了,整个的抓捕任务可能就会宣告失败。 在冒用了缪斯和鬼仔的身份后,易舟章强有了接近老板的机会。 那时其实是很险的,风险在于小兰。 敏锐如小兰,若她真的是老板忠实的奴仆,他们会立刻败露。 这就不得不提及易舟给章强的建议,即计划里的第二层。 第二层保险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易舟自己,还有一部分是厂房外待命的狙击手。 一旦小兰揭穿二人身份,厂房里的人不免会进行乱斗。 章强刚突破高本不久,在实力上未必能与其他几人抗衡。易舟会率先挡在章强前面,为他化解有可能出现的攻击,再由章强发号施令,引导厂房的电闸关闭,同时章强会使用自己的本能力,迅速拉开与众人距离,找寻突破口进行射击。 黑暗和混乱将成为他们的掩护。 厂房外面的狙击手有红外热成像夜视仪,即便光线不足,也不影响他们狙击目标。 只能说易舟是幸运的,幸运在小兰的卧底身份,幸运在老板刚愎自用。 剩下的事与易舟他们无关了。 他要做的事情完成了。 至少,到了现在,秦晚和他都还活着。 重点人物如虎哥、二狗、缪斯和鬼仔直接被留在当地审讯。他们是本能力者,稍有不慎,押解的路上就会出现意外,因此在有强力警力部署的地方直接审讯最佳。 整个任务非常周到,有救护车随警出动。这其实倒也方便了不少,从temet厂房出来,章强便安排秦晚接受了医护人员的包扎治疗。 接下来,章强将留在河北,协助侦破案件。 阿国和马铁锤驱车前来,准备把易舟他们接回去。 章强一路把他们送到高速,在服务区告别的时候,章强单独把易舟叫到边上私谈,两个人如上次那样,一起抽起了烟。 “这次你算是立功了,如果没有你这条线索,很多无头案件怕是都无法告破。”章强说道。 “客气了章sir,咱们各取所需。所幸大家的任务都顺利完成了。”易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从津心医院逃跑的这段时间,他其实一点也不轻松。不光是心系秦晚的安危,还有那个无端的幻梦。 它跟自己之前做的所有的梦都不一样,像一块压在心头的石头,又好似是撕开某种伤疤的揭口,让人很难忽视其存在。 易舟很想知道梦里的那种集仇恨、悲痛、绝望为一身的感受是哪里来的,他还想知道为什么韩瑾兮看起来变化很大,他想知道自己穿的古怪衣服是做什么用的,女儿易易去了哪里……以及韩瑾兮最后说的那些不知所谓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真的像幻梦中韩瑾兮所说的那样,离答案越近,他便会越痛苦? 章强又点燃一支香烟说:“有些东西我本来不该告诉你。但是我想,作为朋友,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 “你说。涉密的事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那个老板的名字叫蒋安时。听到这个名字有点感觉吗?”章强深吸一口气,“希望是我多想了。” 易舟摇摇头:“我一点也不意外,在看到他的能力的时候,我大概就有这种预感了。” 章强说:“蒋安时,是temet制造厂的厂长。但是temet公司的法人却不是他,也不是蒋家人。我们查过了,法人的背景非常干净。” “正常的。遇事的时候,总要找人顶锅。”易舟淡淡地说,“不过,自打我进了厂房,真正面对那些人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绝不是蒋家真正的实力。事情有点过于顺利了。你想,一个世家,只安排了一个人进行管理,他身边还仅有五个本能力者,还混进去一个卧底。” “你的意思是?” “说不上来。只是一种直觉。我觉得蒋家在钓鱼……” “钓鱼?你认为钓的是谁?”章强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暂时还没有判断。这只是一种预感。虽然我的预感很准,但我向来不会拿预感作为凭据。总之,咱们都小心点吧。” 章强想了想说:“我倒是觉得,你最近遇事太多,有点草木皆兵了。钓鱼的话,蒋家至于牺牲一个运营许久的重要平台吗?在此之前警方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个手机程序的存在,他们完全可以取巧,避过祸端后再次运营。但是经过这次,他们要重构黑暗程序就很难了。” 易舟没反驳。 他在心里想,这个平台对蒋家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吗? 所谓重要,得要看跟什么东西相比。 如果蒋家想要的东西,比这个平台更重要呢? 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现在章强需要的,是大案告破后的鼓舞和欢欣,并不是一盆冷水。 “对了,先跟你打个招呼。这次的功劳,我要抢了。你在整个案件中只是一个匿名的线人,拨打值班电话,提供了线索。仅此而已。”章强隐晦地说。 易舟和秦晚身份不做好,如果进入刑讯,便会暴露从医院逃跑的事情。章强这么做,算是在环节上做了少许变更,对整个事情的结果没有影响,反倒是将易舟和秦晚从整件事里剔除了出来。 这并非抢功,而是莫大的帮助。 “本就是你的功劳。你联络部署,你牵头执行。何来的‘抢’?”易舟拍了拍章强的肩膀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每一次合作都很愉快。有个警察朋友挺棒的。” 第125章 再见沈辉 章强笑道:“你要不要考虑考个警校。年龄正好卡线,25岁还能拼一拼。而且我还可以把这些案件整理成你的履历,证明你为案件侦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说不定你会被破格录取呢。你真的很适合当个刑警。” 听得这话,易舟被烟呛到,猛烈咳嗽起来:“别了,我担负不起这个责任。我,只适合游离在规则之外,破坏规则,棋行险招。我并不适合在体制之内,受制于条条框框。你跟我走的,其实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想了想他又笑了:“况且,我的情况不允许。考警校,身体方面是有要求的。我已经被盖上了津心医院的戳。目前,我的社会身份是——精神病人。让精神病人当警察,你这不是开玩笑呢。” 章强有点不太满意他的这个说法:“搞什么,你小子那么认真地跟我说,让我别把你跟秦晚当成精神病人,要把你们好好当人,我做到了,你怎么又开始妄自菲薄了。” 易舟没有说话,他拍拍章强的肩说:“有些东西就是很奇怪的。我其实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但个别人的看法我还是在意的。” 章强一怔,说:“这么说,我的意见对你很重要?” 易舟把烟熄灭,扔进了垃圾桶:“兄弟,说多了就矫情了啊。你该回去了。不过我劝你,进行工作之前先睡一觉。你太累了。” 他临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你的本能力属性出来了吗?” “出来了。如你所说,是力属性。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章强摸着脑袋问。 易舟故作高深:“秘密。” 其实很简单,早在他们第一次相见,章强就表现出了极强的责任感。他认为案件还有隐藏的线索,在警方没有要求的情况下,仍旧坚持留在医院查案。 再者,这小子力气很大,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在属性尚未明确的情况下,因着事态紧急,他就已经流露出力属性的征兆,随便一拳便能给电梯厢砸出一个凹槽。 这两点是易舟观察到的。 后面,随着对章强了解的加深,易舟更是坚持了原有的判断:袁庆云曾详述过的力属性的特征——热情、忠诚、善良,这些章强都符合。家庭背景和生活经历也会影响到本能力属性,章强家世代从军从警,正气凌然。 他要不是力属性,那才奇了怪了。 易舟往前走着,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章强摆了摆手。 上了车,一路回京。 阿国为了接他们,特地开了一辆新款路虎卫士,美其名曰:做什么事情就要开什么车。 这遭到了马铁锤的强烈反对。 马铁锤问:“你坐过拖拉机吗?” 阿国说:“那还真没有。” “你可真没见识啊。”马铁锤说。 “确实。回头的,您带我见识一下?咱们坐着拖拉机,一路高歌,捡牛屎,摘野花。想想好像也挺美啊。”阿国开始憧憬了。 “神经。”马铁锤笑骂了一句。 阿国开车,马铁锤坐在副驾。 秦晚和易舟坐在后排。两个人贴着门边,中间留出来的位置能再坐俩人。 他们各自看向窗外,谁都没有说话。 前排唠唠叨叨,后座一声不吭。 开了能有一个小时,前面俩人都唠累了,闭着嘴不再言语,秦晚才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易舟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回医院之前,能不能让我去看一下小辉。” 易舟没直接回复秦晚,他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着表达,表达他在生秦晚的气。 但是他拍了拍阿国的车座椅说:“改下定位吧,咱先不回哲丽,去趟满福弄吧。” “好嘞!满福弄!出发!” 到满福弄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阿国甚是疲惫,不太愿意下车了。马铁锤陪着他,在附近的停车场等着。 易舟则跟秦晚去了七栋。 中间他们路过了那个老式洗头房,中年女人仍旧在门口招揽生意。 满福弄,一切如旧。 破旧,衰败,带着无穷无尽的希望和难以翻身的绝望。 再次前来,易舟的心情与之前有所不同。 他们没有使用骗术,正大光明地敲了门。 里面没有人开门。 哪怕秦晚自报了身份,也无人应答。 不得已之下,秦晚只能使用了唤。 锁眼变得像纸一样薄,秦晚用完好的那只手轻轻一碰,锁头便脱落了。 他们二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亮着灯,一如易舟上次来时的凌乱。 桌上零零散散地堆着一些颜色各异的锡纸包装的白色粉末。黑色旅行包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沈辉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肤色呈现出一种非正常的石灰色。他的脸上带着无比沉醉的憨笑,针头还留在他的血管中。 很多呕吐物和不明物体残留在他的鼻腔和唇角。 他身子已然冷了,冰凉冰凉的。 易舟看了一眼,心里大概有了数:沈辉是为了追求极致的体验,把好几种东西混在一起使用,引起了呼吸中枢抑制而死亡。 他可能是穷怕了,突然有了钱之后,就报复性地购入大量药品,终是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秦晚跪在地上,裹着纱布的手,轻轻触摸着沈辉的脸。 她想到数年前,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 沈辉总会抱着一只脏乎乎的玩具小熊,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叫着。 “姐姐,我想吃糖。” “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要是我也能像你这么好看就好了。” “姐姐,会有人领养我们吗?可是我不想被领养诶,如果被人领走,就不能跟姐姐在一起了。” “姐姐是小辉最重要的人!等小辉长大了,一定要挣好多好多钱,给姐姐买大房子,买最漂亮的衣服!谁敢欺负姐姐,我就揍谁!” “姐姐别难过。有小辉在呢。你看小辉在这儿呢。姐姐不哭,姐姐再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想起沈辉那时候对自己的依赖和懵懵懂懂的样子,想到已经褪了色的美好时光。 秦晚唇角扯动,露出了笑容。 第126章 你好,我的伙伴 秦晚伏在沈辉身上,揉搓他的脸,手伸进他的头发。 带着易碎的笑,她的眼眶酸涩到难以忍受,整个世界彷如静止了亦或是死了。 她是真的想哭啊,嚎啕大哭的那种,让整个七栋,整个满福弄,整个北京城,整个世界都听到她的哭声。 或许那样,在尖叫混合着湿潮的宣泄中,她就能免于遭受这种痛苦。 可她偏偏哭不出来,该死的眼球好像干涸了。 秦晚咧了咧嘴,做了个哭泣的口型,悲戚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易舟,手仍在沈辉的脸上和身上摸索着。 易舟蹲下来,把秦晚揽进怀里。 她挣扎着,易舟没有却没有松手,紧紧地箍住她的后脑。 她捶打着易舟,瞪着双眼,徒劳地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哭吧,哭出来。”易舟轻声说。 秦晚扯着易舟的衣服,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终是发出了类似泄了气的皮球那般滑稽的声音。 悠长的吐气声过后,喉咙里的堤坝溃塌了。 起初只是呜咽,再是升级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易舟知道,这些泪水,不单是因为沈辉,更是这些年从未将她击倒的苦楚的合集。 等声音从尖锐到沙哑,再到发不出声音,易舟才松开了她。 他给章强拨打了电话,告知沈辉死亡的事情。 章强很靠谱,表示会联络缉毒警,去满福弄七栋查看。缴获毒品处理尸体,没准又能拉出一条缉毒的线。他让他们赶紧离开满福弄,省的惹火上身。 易舟没有着急催秦晚,他给秦晚留了最后一点时间与沈辉告别。 而后两个人把门锁恢复到之前的样子,才离开满福弄。 出了胡同又是走了一会,便听到警车呼啸的声音。 “他们会给沈辉一个交代的。”易舟安慰道。“话说……你是怎么……” 易舟本是想问秦晚怎么会跟这种人扯到一起,但话刚要出口,他便觉得失礼。人家刚痛失亲人,并不适合回答这种尖锐的问题。 秦晚哑着嗓子问:“你是想问沈辉的事情对吗?” “嗯……” 秦晚抬起头,泪早就干在脸上了。 “是我欠他的。” “小辉,他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在福利院的时候,他是最乖的小孩,我很讨厌其他小朋友的,但是他不一样。” “而且,他有点骂不走。有时候秦晚晚戏弄他,我还会骂他,但是他好像就是很喜欢我们。怎么都不肯走。时间长了,我们也就对他放下了戒心,真心把他当弟弟一样疼爱。” “后来,我被人领养了。小辉小时候说话有点磕巴,不太讨人喜欢,很多领养人介意这点。他只能一直待在福利院。” “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每个周都会见面。” “小辉跟我们同岁,只小了几个月。刚上初中的时候,小辉上的学校位置不好,周围有很多不好好读书的人。学校的生源也很差。附近到处都是街溜子。” “有一次我去找小辉,时间有点晚了,便被流氓调戏了。我用本能力把那些人给打了一顿。他们见弄不过我,便用沈辉作为要挟,说要告到我的学校,找我的父母,还说要让小辉在学校里待不下去。我当时就想跟他们拼命。” “你知道的,有时候我行事就是那么冲动,不过脑子。早年的时候更是如此。没想到,因为这事跟那些人结了仇。那些人虽然没什么根基背景,但人多势众。当时他们吃了瘪,悻悻离去。回头趁我不在,就抓了沈辉,殴打他羞辱他。” “他们吓唬沈辉说,要把我卖去做鸡,要让我不得好死。沈辉怎么能肯。他是个那么好的小孩啊……他就问那些人,怎么做才能放过我。” “那些人其中就有瘾君子。他们没人性,想通过药物控制小辉。他们对小辉说,如果他敢吸点那玩意儿,就不跟我计较。” “小辉乖乖照做了。他们连续好几天都对他做了同样的事情。他就染上了……” “他自己也没想到,那东西会对人的影响那么大,足以让他从一个善良听话的好孩子,转变成为心理扭曲,人性全无的畜生。他开始逃学,跟着那些人一起混。只要给他一口粉,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秦晚哽咽起来。 “我试着偷过家里的钱,联系福利院送他去戒瘾中心。但是他出来之后,很快就又复吸了。那东西是鬼魅,根本甩不掉……我偷钱的事情被当时的养父母发现了,多次偷钱,数额不小。他们非常生气,认为我触碰了底线,所以后面才有更换领养家庭的事情。” “他走到今天,其实是因为我啊……是我这个姐姐把他害成了这样。” “如果当时我报警呢,如果当时我受点气,拉着小辉赶紧逃跑呢……或者给点钱消灾呢。如果能有如果,该有多好。” “所以当沈辉来津心医院探视我的时候,他哀求我。他说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他不吸,他就会死。他让我帮帮他,只有我才能救他。我真得见不得他那个样子。所以我……答应了……说到底,把他推下悬崖的是我,害他摔死的也是我。” 易舟长叹一口气说:“这不是你的错。有个朋友给我讲过校园霸凌的故事,其实有些时候,当你表现的懦弱,那些想要欺压的人更会无孔不入。忍气吞声换来的,只会是更加放肆的欺辱。” “让那些东西流通进来的人,都该死。”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沈辉的一份,好好活着。知道吗?” “你说,小辉会恨我吗?” 易舟说:“别的我可能不知晓,但是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从来没有。他跟我说过的,你是很厉害的姐姐, 你有超能力。哪怕是那些跟他一起厮混的人,他也总会提到你。他一直崇拜着你,依赖着你。没有恨,只有爱。” 秦晚的泪再度涌出:“小辉……” 二人不再说话,他们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坐着。 夜风吹拂起了秦晚的头发,她的眼神迷迷蒙蒙,似乎还溺在与沈辉的回忆中。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把她从无尽的自责中拉出来,易舟岔开了话题:“秦晚,你有机会杀我的,为什么不下手?” 他终于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秦晚看了看他,说:“在厂房里,我没有完全说谎。一开始,我确实是希望为小辉多赚点钱的。” “嗯。套取我的秘密,就能多赚钱。那后来呢?” 秦晚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后来。我也像那些成瘾的人一样,围在你身边,我吸取到了一些不一般的能量。你跟其他人不同。你不觉得我是玩物、工具、累赘、弃子。” “你把我当人。” “中间我也有过心理斗争,所以对你的态度忽冷忽热。但是后来,你领悟了本,有了自愈的能力。我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能力上,我都没有杀掉你的可能。” “你说我应该使用礼貌用语,你告诉我,应该尊重别人。开放日那天,那么紧急危险的关头,你让我放宽心,别怕吴柏树,你说他如果要动我先得问过你……” “你还告诉我,有个词叫‘伙伴’。” 秦晚转过头,眸子里亮晶晶的,她的腮颤动着,克服着心理的障碍,把那句烫嘴的话完整地吐了出来:“我也想知道,有伙伴是什么感觉。我想被人信任,也想去信任别人。我知道这很难……我……” “对不起,是我搞砸了。” 易舟笑了笑,骂了句:“白痴。” “……”秦晚愣住了。 “你能不能不要一脸丧气啊,谁说联盟就此瓦解了?我们是伙伴,这点不会改变。以前可能还够不上,但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秦晚、秦晚晚,你们可以相信我。” “唔……”秦晚捂住嘴,又是快要哭的样子。 易舟打趣道:“好了好了。偶尔宣泄一下就行,总哭鼻子,我就要怀疑你不是秦晚了。” 他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悬空的手掌,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加入。 秦晚有些意外,这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仪式。她像只误闯进奇幻地的小兔子那样,小心翼翼地把手递了过去,跟易舟带有温度的手握在了一起。 “你好,我的伙伴!” 第127章 颜值担当 易舟没有立刻联系李响,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在等一个兑现承诺的机会。 他们先是返回哲丽公馆,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大觉。 许是因为他太在意先前的那个梦境,又或许是身心都有所疲惫,一夜无梦。 秦晚晚和秦晚不用睡觉,她们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在客厅呆坐了一整晚。 易舟、阿国和马铁锤一人一间屋,酣睡到第二天快中午了才醒来。 眼见马铁锤系上围裙要忙活着做饭,易舟拦住了她。 他要来阿国的手机,在上面翻翻找找,然后把打开的网页,塞到秦晚晚鼻子下面。 “来,挑一个吧。说好的,请你们吃米其林三星。我先把话撂在这里,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抓紧机会啊。”易舟笑眯眯地说。 “嘁~米其林有个球好吃的,我们铁锤炸的腐竹就算掉地上,都比那米其林好吃。”阿国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马铁锤和易舟对视一眼,心说他还真吃过掉到地上的炸腐竹。 经过昨晚的事,秦晚晚跟秦晚一样,似乎都有些变化。她浅浅笑了笑说:“无所谓,吃什么都行。” 马铁锤用手挡着嘴巴,小声在阿国耳边说:“我好恨啊。你说女娲造人的时候,怎么那么不公平。这姐们是真的漂亮啊……我一个女的都移不开眼睛。” “嚯,你还会嫉妒呢。”阿国笑岔气了。“放宽心哈,在我国某人心里,超级大美女不及某人哈。” 马铁锤白了他一眼,不吭声了,倒是那张小脸,红得跟花果山的猴屁股一样。 秦晚晚没接受易舟的提议,她想了想说:“你上次跟秦晚说,马铁锤这位姐妹的螺蛳粉是一绝。米其林太坑了,不值当的,铁锤如果愿意做的话,就吃螺蛳粉吧。” 马铁锤怔了怔说:“那没问题啊。” 阿国对着马铁锤挤眉弄眼,小声说:“看见没,咱的优势这不就出来了。五十年以后,长成啥样那都没差别,到时候大家都是一脸褶子,谁能比谁好看啊!但是吧,做饭手艺这个可是一辈子的。” “行行行,就你会说!你这张嘴诶。”马铁锤笑了笑。 “那可不见得啊,得分情况。我是会夸,那论骂,我甘拜下风。”阿国冲着马铁锤进行了一个抱拳。 马铁锤无语道:“差不多得了,别逼我骂你。” “好嘞!” 马铁锤一脸认真地说:“不过啊,要吃正经螺蛳粉,咱还是得去趟大满堂。这东西有讲究的,米粉得泡软,但是又不能太软,得有嚼劲。螺蛳也得泡,还得去泥沙。最关键的汤底,得是久熬出来的高汤。” “这还只是前期准备,后面炒制配料、熬螺蛳汤、炸腐竹可都是有讲究的。别看最后煮粉快,功夫可都在前期。” 易舟说:“看看,跟不同行业的人接触,随时随地能涨见识。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些。” 阿国已经把车钥匙拿在手里了:“那还唠啥啊,走起啊。” 得知秦晚晚和易舟没有那种不清不白的关系之后,马铁锤对她的态度显然缓和了不少。既然要出门,马铁锤便给秦晚晚找了套衣服穿,这些日子因为易舟的事情,她不得不带了些衣服暂时住到哲丽公馆。 她的衣服款式都比较简单,拿给秦晚晚的也只是极为普通的杏色短袖t恤和牛仔裙。秦晚晚确实天生丽质,毫无亮点的衣服也能被她穿的很好看。 马铁锤特地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递给秦晚晚,让她提提气色。 秦晚晚拿着口红,似是起了非常复杂的情绪。跟秦晚不一样,她是更爱美的。可自打她进了津心医院,就跟化妆品护肤品say bye bye了。七年多的时间,她再也没有机会捯饬自己。 她涂上口红,又用指肚蘸取少许,作为腮红在脸上晕开。 从屋中出来的时候,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马铁锤笑着说:“秦晚晚,颜值担当。” 阿国嘴巴一撅说:“这我不同意啊,你就说吧,咱们四个人谁长得丑?只能说大家都漂亮的各有千秋。” 众人说说笑笑驱车前往大满堂螺蛳粉店。 本来因为沈辉的事情,秦晚晚情绪一直很低落,然被阿国马铁锤这两个活宝感染,脸上也总算有了笑意。 马铁锤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剩下三人便在外面的桌子边围着。 易舟答应去大满堂,除了想念那一口之外,其实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大满堂离星辰酒店很近,回津心医院之前,有些事,他必须跟王君浩聊聊明白。 易舟把这个想法一说,立刻得到了阿国的支持。 “我不是说让你别管我和王君浩之间的事吗,等会吃完饭,你就别去了。我跟秦晚晚去。”易舟说。 阿国急道:“那不行!这事你不去我都得去。我得当面给那小子两拳。我觉得还得带上铁锤,她是我的嘴替,我想骂的可能都骂不出口,得让铁锤给他来一个全面洗礼。” “你就不怕事情弄得没法收场?”秦晚晚问。 阿国脸上的笑僵了僵,笑容逐渐苦涩起来:“其实,当他在那个app上发布任务的时候,就已经无法收场了。” “而且,老大,你们在津心医院里的行动我们都参与不了,这都上外面了,再不让我加入,就说不过去了啊!说好的朋友一生一起走呢。”阿国的嘴嘟了起来。 易舟赶紧用手把那撅起来的嫩唇摁了回去:“去去去,都去。但是我劝你,可千万别再做这个表情啊。你知道你是个一米九的壮汉吧……这表情在你脸上太吓人了。” 秦晚晚笑道:“也有可爱之处。” 说了会玩笑话,易舟便又正色起来:“阿国,正好现在有时间,把剩下那几个典型病例的事情说一下吧。这事很关键。” 听得内容关键,秦晚晚有点想要离开的意思:“要么你们聊,我去后面帮帮铁锤。” 她的意思,易舟怎么可能不懂。她是还没适应“伙伴”的身份,过去人际交流的那种紧张感仍旧萦绕在她心头,她会认为但凡牵扯到秘密,自己就应该回避。 这种想法倒也正常,一时半会的,很难转变。 第128章 京剧演员 易舟把秦晚晚按在原处:“你就在这,哪都别去,认真听着。如果我的记忆出现遗漏,好歹你还能替我记着点。咱们可是利益共同体,信息共享,忘了吗?” 秦晚晚点了点头。 阿国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最近大事儿多,都快把这茬忘了。咱之前说了几个了?” “两个。你说了林北强和黄晶晶,这两个人特征我都记下了。”易舟显然进入了脑力发动模式,神态相当认真,与开玩笑的时候截然不同。 阿国回忆了一下,说:“昂,这俩都是在七楼的。然后六楼还有三个。” “先说这个张楚青,她住哪个房间来着,我记不清了。” “603。”易舟提醒道。 阿国对他竖了个大拇指:“要么说你是我老大呢,这记性一般人还真比不了。” “张楚青住院之前呢,从事着比较特殊的职业。她是唱京剧的,在一个挺有名的剧团工作。人家可是角儿,演正旦的,哦就是咱们俗话说的大青衣。” “这姐们儿呢,年纪不大,二十来岁,我托人搞她背景调查的时候,查不出什么。” “但是?”易舟心知阿国行事周道,他肯定会查到一些别的东西。 “确实有个‘但是’。她正经资料滴水不漏的,不过吧,关于她的传言还真有几个。” “正旦你知道吧,一般呢,都是些端庄、严肃的正派人物形象。我们家老爷子喜欢听,我小时候耳濡目染的,大概知道点。你像什么王宝钏啊,秦香莲啊,赵艳容啊,苏三啊……这都属于正旦。” “正旦的特点吧,就是庄重,沉稳,什么坚韧不拔啊,对爱情忠贞不渝啊,机智勇敢啦,勇于反抗啦……反正就是比较有内涵和深度的大女主形象。” 易舟抬抬手:“你的评价很专业,但是跑题了,说张楚青呢,你揪着正旦说干嘛呢。” 阿国说:“我可一点题都没跑啊!不把话说明白能让你明白其中蹊跷吗。怪就怪在,这个张楚青本人,跟正旦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刚才说的正旦的角色特征你们听懂了吧?人家其他的正旦演员,那都是贴角色的,身高,身段,嗓音,长相,神态,你起码得沾点吧。” “张楚青吧,完全就是个特例。这姐们儿是个……绵羊音,哦这个形容可能过时了,现在叫什么……对!夹子音!” 易舟刚开始还没懂,他不解:“京剧唱腔夹一点有问题吗?” 这给阿国急坏了,他掏出手机,找了个很火的未满十八岁的视频给易舟看:“你瞧瞧这个,是这种的!这姐们平常说话也是这个腔调。” 秦晚晚点点头说:“我之前在重症病房待过,见过张楚青。她说话确实很虚,你说她是萝莉音都不为过。阿国如果不说,我完全猜不到她是京剧演员。” 这样的人,是怎么成为角儿的? “奇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这姐们儿排练的时候,唱的简直就是一坨大的。在他们业内随便找个入了门的,唱的都比她好。” “靠关系进去的?” 阿国神神秘秘地说:“还真不是!你别看她日常和排练拉垮。人家只要上了真正的舞台,简直犹如戏神附体。那可了不得,眼神,身段,走位,嗓音,绝对是一流。” “京剧这东西,本来就是国粹,但是年轻人听得越来越少,主要也是因为有门槛,一般人欣赏不了,没流行歌曲传唱度高。或者说,有点脱离大众审美了。这年头,谁不喜欢看点俗的。” “但是吧,张楚青她只要上了台,开了嗓,就能把人吸进去,纯纯的沉浸式体验。绝了!她在年轻人中很有观众缘,也吸引了很多本来不喜欢京剧的人关注这个剧种。” 易舟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说:“能不能找到她演出的视频?” 阿国在b站上翻找着,说:“有一个,咱且看看。” 三人挤过去,一起看向手机。 视频并不长,只有几分钟。前面有一段是对张楚青的采访。 她虽穿着戏服带着妆,但回答记者问题的时候,声音软塌塌的,确实让人感觉很出戏,跟所谓的正旦角色的形象,完全不贴合。 她说话不怎么流畅,表情也怯怯的。 易舟说:“她看起来真的不像个角儿,倒像是那种公司年会被迫表演节目的。” “可不呢!咱再往后看看!”阿国拨动进度条,跳过了采访,直接到了后面的演出部分。 张楚青的声音纯净明亮,尤其是共鸣腔调节的很漂亮,气沉丹田,气口相当沉稳,吐字清晰,字正腔圆,声音持久而有力,具有非常强的感染力。 视频里她演出的内容是《铡美案》,张楚青扮的是秦香莲。 易舟听过这出剧目,但没看过。张楚青所饰演的秦香莲在面对陈世美的背叛和欺辱时,将那种痛苦愤怒的情绪和极力保持的尊严拿捏的恰到好处。 尤其是她的声音,相当昂扬有力,如泣如诉,仿佛在为天下所有受尽不公的女子发声。 她以一己之力把故事中的情节搬到了观众眼前,你压根不会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假。 阿国关了视频,挑挑眉毛:“你懂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了吧。” 易舟沉吟道:“确实很反常,这应该是跟她的本能力有关系,只不过单凭这点很难判断她的具体能力。” “你先说说她是怎么进津心医院的。” “就是疯了啊。可能是入戏太深了,她总是失控。有时候还不按台本来。在一次演出的时候,她演的是王宝钏,差点把那个扮演薛平贵的演员给掐死。” “这种事情发生多了,剧团就暂停了她的演出,结果后来鉴定出来有严重的精神问题,这不就住院了。” 易舟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下一个。” 阿国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眼神带着难明的意味:“下一个哥们,更牛。不对,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叫他为哥们。” 他的话,让易舟想到李响给出的那张记录着典型病例基本信息的纸条。在写到住在604的全安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响把姓名后面的“男”字划掉了。 “你是说全安?” “对,全安。这哥们,整个就是一个大奇葩!” 第129章 挥刀自宫 “什么奇葩?别忙着说,让我也听听!”马铁锤端着两碗螺蛳粉出来。 易舟帮着马铁锤把剩下两碗端了出来,四人落座在桌前,边吃边聊。 阿国用筷子夹着炸蛋,让它吸满汤汁:“这哥们认知有问题。他是个男的,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都是男。问题是,当了几十年男的了,这临近四十了,他突然不想当男的了。” 秦晚晚说:“啊?他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 “那倒不是。他就是觉得他自己应该成为一个女人。然后某一天就自己搁家挥刀自宫了。” 马铁锤“嚯”了一声:“这事儿自己能办得了?万一切的不好,那不得死了啊?” “可不呢,差点死了。反正住院住了好些天,总算捡回条命来。那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终于成为一个女人了,穿衣打扮也都开始女性化,浓妆,高跟鞋,裙子一样不落。”阿国放下筷子,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最离谱的是,他每天都要给自己垫上厚厚的东西……非要让自己看起来有女性特征。” 易舟问:“他结婚了吗?” “结了啊。孩子都有了。”阿国趁机嗦了口粉,不客气地从马铁锤碗里偷走一块炸腐竹:“之前吧,他光忙活自己,也就算了。顶多就是他老婆受不了跟他离婚呗。” “但是后来他不光给自己净身了,还想为他儿子操刀,差点给他儿子也阉了。他儿子还小呢,好像才八九岁?”阿国说。 “所以啊,他们全家都不能同意啊。他最后就是被家属强制送进医院了。” 这个全安的行为,听上去挺诡异,但好像跟本能力沾不上边。 易舟托着腮想了想,问道:“知道这个全安入院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性别认知的改变可能有很多情况,遗传、生物学、心理社会因素都可能。 易舟想知道的是,他的情况是基于上述原因,还是受到了本能力的影响。 阿国挠挠头,好像有点记不清了,想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说:“有点忘了。但是应该是没有亮点和特殊性的工作,不然我肯定能记住。” 易舟颔首:“行,不确定的咱们先略过。下一个。提醒你一下,最后一位应该是住在605的王晓天。” “我知道,这个甭提醒。王晓天,我有幸见过一次。我记得那次是被我家老头强行拉去参加一个什么峰会,他对王晓天评价很高,搁那一顿夸。回来之后还哔哔我,说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所以我对这哥们印象很深刻。 “王晓天的情况也很怪,他怪就怪在,这人十分优秀,照理说前途无量,根本不应该进精神病医院的。他简直跟爽文小说的男主一样,一路开挂,履历很是惊人。”阿国说道。 马铁锤问:“展开说说,怎么个惊人法。” 她一边用问题分散阿国的注意力,一边把阿国碗里的炸腐竹抢了回去,还顺走了一块卤鸭胗。 “反正据查到的资料显示,他小学表现的非常差劲,有点多动症啥的。上初中开始,突然发力,年年三好,各类评奖都有他。中考满分,高中直接保送。但是他不接受保送,愣是要自己考,高考也接近满分,是当年的浙江省高考状元。”阿国发现了马铁锤的动作,惊呼一声:“诶诶,别抢我腐竹。” “本来就是我的!”马铁锤犟道。 “老板!腐竹不够吃,再加点两份。”阿国装模作样地对着后厨喊道。 马铁锤道:“等会再说,麻溜的,先把这个讲完。” 阿国护住自己的碗,继续说道:“这哥们后来被京北大学录取了。妥妥的天之骄子啊!” “京北大学那是什么地方,各个省市的最好生源聚集地啊!人家王晓天,不仅成绩优异,还参加各种竞赛,每次都是他们系的第一,竞赛也都拔尖,包揽了他参加的所有竞赛的冠军。” “他是全方面发展的。运动会也能拿第一。不过他就参加了一届运动会,当天好像还崴脚了,即便如此还是差点破大运会记录。” “但是!”他话锋一转,“凡事就怕个但是。” “这哥们大二的时候,突然不读了。诶,人家就是不读了,非得退学。把校长都惊动了,一顿劝说,还说如果家里有困难,学校可以资助啊什么的。人家偏不,就是要退学。谁劝都没用。” “你知道他干嘛去了吗?他进了一家企业。短短一年的时间,直接实现连跳,从实习生到了副总。前后差不多用了四年,就把濒临倒闭的企业一路干到上市了。简直商业奇才啊。网上能找到很多他的相关报道。还有一些人搁那分析他的成功秘诀什么的。”阿国趁着喘气的功夫,把粉吸溜完。 秦晚晚用手顶住下巴,非常认真地说了一句:“王晓天,我没见过,对他没什么印象。履历这么牛,是帅哥吗?” 马铁锤和阿国有些无语,这镶了金的履历摆在眼前,就算长成哥布林,那也是人中龙凤啊,管人家长得帅不帅呢! “你还别说,他如果当个企业家,多给他几年,指不定能创造出来什么商业奇迹呢。” 易舟似乎猜到了事情的走向,问:“他又做了人生的重大决定?” “是啊!他直接一个辞职,说自己有病,进津心医院了。”阿国满脸可惜。 “……”三人愕然。 啥意思?世界的尽头是精神病院?在觉得这世界没什么挑战之后,就想挑战一下其他的精神病人? 易舟心说王晓天倒也不负众望,进了医院就在重症病房,以他的实力,没准再熬几年,就是下一个吴柏树。 易舟忖度了一下,觉得这人的思维太跳脱了。 “他家庭背景有说法吗?” “父母健在,母慈子孝,高知家庭,不存在任何原生家庭的问题。”似乎猜出来易舟想要问什么,阿国补充了一句,“他性格也没问题,热情开朗,谦逊有礼,所有人对他评价都很高。绝对不是什么书呆子或者性格扭曲的阴暗比。” 第130章 天才?弱智? “既然如此,他进医院的原因是什么。”易舟想到有李响这种“守门员”在,津心医院绝对不会什么人都收。 “你们猜猜?猜对奖励十万块钱。”阿国满脸自信。 马铁锤瞪了他一眼:“有钱烧的是吧。” 易舟寻思了一下说:“他这么说,应该就是很难猜到的病症。” 他转而看向秦晚晚,说:“你在津心医院时间长,见过的病人多,你猜猜试试。” 秦晚晚想了想:“跟刘正义一样,双相情感障碍?这种病症里好像不乏优秀的人。” 阿国摆摆手:“要是跟着常理走就能猜到,我还能设置奖励吗?” 马铁锤举手:“我知道我知道,焦虑症?干那么多事,他脑子里肯定装着很多事,不焦虑才怪呢。” “不对,再猜。” 秦晚晚又说:“抑郁症或者偏执性精神病?这是我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但是照你那意思,应该都不是这几种。” 阿国看着易舟说:“老大,你不猜猜?” 易舟扶额:“我一个被鉴定为伴随幻觉、妄想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猜得着别人吗?” 阿国一拍手:“那很可惜了,这十万块钱还是属于本主办方的哈。” 马铁锤有点急了,催促道:“快点说啊。他到底啥毛病!” 阿国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才放下碗筷,郑重地说:“他最后被诊断为精神发育迟滞伴发精神障碍。” “这是个什么毛病,听上去很复杂?”马铁锤问道。 易舟和秦晚晚脸色突变,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出现在了他们脸上。 “我刚看到这个的时候我也纳闷啊,所以我就去搜索了一下这个病症。一搜不要紧,给我吓着了。”阿国耐心地为大伙解释道:“知道啥叫精神发育迟滞伴发精神障碍吗?这个病吧,就是在人类个体完全成熟之前,咱姑且算十八岁以前吧,智力水平明显低于同龄人。” “啊?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马铁锤惊愕道。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个。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就是——王晓天其实是个弱智。” “……” 马铁锤照着阿国的耳朵就揪了过去:“你丫是不是逗我呢?你家弱智高考状元啊……上京北大学……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还能当上副总把企业干上市啊?啊?” 阿国吃痛:“哎呦姐姐,这又不是我给做的诊断,不关我的事啊。” 易舟倍感混乱,太阳穴突突地跳。 王晓天的事情,就算放在一个天才身上都是绝无仅有,智力水平竟然低于常人?难道说他智商不在线,但是本能力过于强大,所以弥补了生理上的缺陷? “阿国,你见过他,那他说话方式和行为举动看起来怎么样?”易舟问道。 “很正常啊。都不能用正常来形容了,可以说是社交范本了。他有礼貌、谦和,一直保持着微笑,不卑不亢,也不装逼。不知道是不是我家老头过于欣赏他的缘故,我看他多少有点滤镜。要知道我们家老头很吝啬夸奖的,平常见我都是一顿骂,能被他如此评价的年轻人,王晓天是头一个。我家老头在商圈也混了多年了,他不可能判断不出来是天才还是弱智吧。”阿国长叹一口气。 是弱智,但是表象看不出来。 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既然掩藏这个事实二十几年,那完全可以掩盖一辈子。反正他已经拥有成功了,以他的能力,金钱、名利都是手到擒来,他又何必进津心医院把这件事情坐实。 “不行。”秦晚晚开腔了,“不能要,弱智可能会遗传。要是泡了他,万一以后生了孩子也是个弱智就麻烦了。” “……好嘛,姐们你想得属实有点多啊。”阿国拱了拱手,“佩服佩服。” 其他人还在那边聊着,马铁锤实在是坐不住了,拿手机在网上搜索关于王晓天的事情。 正如阿国所说,确实有很多关于王晓天的报道,基本都是很高的赞扬,也有阴谋论的声音,觉得他身世背景一定不简单,是有人在偷偷给他走后门。 最后的关于他的报道是说王晓天遗憾地检查出了精神问题,已进入津心医院进行治疗。但是具体什么病,外界其实是并不知道的。撰写文章的人猜测方向基本跟秦晚晚她们差不多,无非就是精神分裂啊,抑郁症啊等等。 马铁锤点开一个王晓天在某大型会议上的演讲视频。她把声音调到最大,让其他人都能听到。 王晓天在台上云淡风轻,面对台下成百上千的精英人才,毫不怯场,在说一些专业术语和英文单词的时候,发音标准到可以去录四六级听力题。 运动上卓越的天赋,可能贴合的是力属性。力速或者其他相关的衍生,会强化他的身体。 但是这无法解释他学业上的优秀。一个弱智,展现出来超高的智力水平,这才是王晓天身上值得留意的疑点。 什么能力能把这些东西综合地体现呢?是诡属性,还是树属性……诡的话,他的性格又不太符合。他表现的太稳定了,亦或许,他发疯的时候,是躲在暗处,无人知晓? 到了现在,易舟对本能力世界的了解还只是冰山一角,他并不敢妄下判断。 众人为着王晓天沉默了一会,阿国才说:“哦对,我记得你还让我查一个轻症病房的患者。叫什么夕来着,对吧。” “童夕。”易舟提醒道。 “对,童夕。他就简单很多。没啥大问题,看上去挺普通的。就是有点可惜了,这孩子这么年轻,还不知道要在医院里呆多久。等从医院出来,他咋重新融入社会啊……”阿国叹了口气。 对于阿国的说法,易舟同样感觉不乐观。他不自觉地看向了秦晚,确实在那双眼睛里见到了少许的灰。 那是一种对前路未知的迷茫。 普通的精神病人还好说,但本能力者,或者被动进入这混乱池子的人,还能出去吗? 他们的路在哪里? 要想出去,是不是只有被站在顶峰的强者看到的这条路? 第131章 明日巨星海选 “童夕的事我基本都知道了,甭说了。”易舟对着马铁锤扬了扬碗,“老板,再来一碗,吃饱喝足,咱去五星级酒店探探。” 易舟的想法其实并不复杂,他没想把王君浩怎么样,顶多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跟他谈一谈。他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还要顾及到阿国的感受。 易舟暗自判断,王君浩的杀人动机除了金松果奖落选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自己跟阿国的关系,王君浩一清二楚。他一定了解事情一旦败露,阿国将会是什么反应。就算王君浩不顾念这些年的兄弟情,不照拂阿国的面子,但阿国的家世地位总要考虑吧。 阿国从没有正面说过自己的身世背景,但是从哲丽公馆、豪车和他说过的话里,不难推测他的父亲是叱咤商圈的大佬级人物。 既然如此,王君浩断不可能因为星辰酒店杀人案的丑闻,就冒着跟阿国决裂的风险做下蠢事。 易舟之前跟王君浩并无私仇,也不相熟,只是带着他打过游戏。在王君浩的视角,自己应该是“受害者”的身份,他没理由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自己头上。 那么到底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能让王君浩决意要了自己的命。 去星辰酒店之前,易舟问阿国借了一万块钱。他的身份证、手机、银行卡等重要东西都在住院时被医院收走保留了。眼下需要用钱,便只能先赊账。 阿国自然不在意这点钱,还跟易舟拉扯说提什么借啊还的,直接给他就好。易舟并不同意,他只肯借。阿国拗不过,只能答应下来。 这钱,易舟有用。 准备工作做好之后,四人颇具气势地从阿国的豪车上走下来,若是配上抽帧慢动作和激情的背景音乐,就很有复仇电影的意味。 然而,他们刚抵达酒店门口,便愣住了。 星辰酒店似乎在举办盛大的活动,门口矗立着巨幅宣传海报和临时搭建的大屏,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 隔离带将核心区域与外界分隔开来,只允许围观者在外围驻足观看。被圈定的区域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位于巨幅海报之下,安置在那里的是一张铺就着高雅淡金色桌布的长条桌子,有三五工作人员坐于其后,忙碌地进行着登记工作。 桌前,男女各排成一列,他们无一不是外形出众、条件优越。 第二个部分紧邻登记处,占地面积最大,是一个小型舞台。五位导师模样的人坐在沙发里,为台上表演者进行举牌打分。 导师里面应该是有比较出名的明星或公众人物,这一点从隔离带外拿着炮筒子拍摄的众多媒体和聚集的应援粉丝团就能看出来。 粉丝们挤在隔离带外侧,乌泱泱一大片。他们把手机举得老高,闹哄哄地喊着“爱你!哥哥!”,场面异常热闹。 第三个部分则是通往星辰酒店正门的红毯,规格是比照着戛纳电影节设置的。 通过海选的人,会由工作人员接引,走上红毯,展现自己的风采,而后进入酒店,参与下一个环节的活动。 阿国啧了一声,说:“这么大阵仗,这是要干什么?” 马铁锤接过了话茬,轻叹一口气,指着那巨幅海报说:“我发现啊,你对信息的掌握也太不敏感了,那不是写着吗——‘第一届星辰杯-明日巨星海选’。” “嚯,我说这么多帅哥美女呢,合着都是想来当明星的!” 易舟看明白了,这场造星选秀,是王君浩为了挽回酒店声誉搞的品牌活动。 现在这年头,粉丝群体的力量不可小觑,无论是消费能力、物料转发还是信息散播的能力都是一等一的。笼络了这部分人,星辰酒店的营销就等于上了个新台阶。 更不用说作为造星选秀的主办方,王君浩可以直接选择跟未来的大明星签订合约,要求其在身价飞升之前为酒店代言。 易舟仔细看着海报和大屏上滚动的字幕,发现海选已经举办三天了,这是第四天。 要是按照时间推算,海选开始的时间,正是“任务”结束的时间。 王君浩卡着自己的死期,举行的这场活动? 他是没有收到犯罪组织落网的风声?还是因为活动安排已经就绪,牵扯人物极多完全无法协调和变更,只能屈就于这个时间? 从逻辑意义上,易舟找不到自己的死亡跟选秀活动的联系。 秦晚晚一直盯着海选现场,眼神中带着些许羡慕。 阿国和马铁锤看着她,齐声说:“你要不要去参加一下?” 秦晚晚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要回医院的,去了也没意义,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算了。” 易舟皱皱眉头问:“搞这么大的活动,酒店还营业吗?” 阿国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正门显然是进不去了,他们围着酒店兜了半圈,从侧旁的门进入。 酒店仍在营业,只不过已是爆满状态,前台根本就忙不过来。 这说明王君浩的营销手段确实是有用的。 阿国带着他们直接上了电梯,按下了电梯顶端一个没有任何标注和提示的圆形按钮。 星辰酒店的电梯跟其他五星级酒店一样,必须刷卡才能上行,这是为了保障客人们的安全。 越往上,电梯里的客人便越少。 “你这是什么卡,这么牛,能在酒店内随意出入吗?”等到电梯里只剩他们四人,马铁锤才好奇问道。 阿国有些难受地望着自己手里的特制vip金卡说:“这玩意儿,是之前王君浩给我的。他跟我说,同款vip卡,整个星辰酒店只有五张。其他四张都是给合作伙伴的,这张……是留给我这个兄弟的。” 他有些嘲弄地咧嘴笑了笑,唇齿将挤出来的“兄弟”两字碾了个稀碎。 这卡确实好使,他们畅通无阻,一路上了顶层。 整个顶层,都是王君浩的办公室,只能通过电梯直达。 一般住客的卡没有顶层权限,自然无法抵达。 出了电梯,阿国发现,他们被一扇雕花大门给阻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见到这扇大门闭合过。它向来敞开迎客,从电梯出来就能直接看到收尽京城景色的落地窗和极尽奢华的独属于王君浩的办公区域。 可此时,这扇门就这么横在这,毫不留情地隔绝着他与王君浩的情谊。 第132章 情妇 由于它把顶层的绝大部分区域遮挡起来,周围便显得局促了。 巨大的雕花木门上倒是有刷卡的地方,阿国尝试着将卡放上去,智能门锁闪着点点红光,表明刷卡失败了。 他苦笑一声:“我是不是被开除兄弟籍了啊。” 易舟安慰道:“倒不至于,你上得来顶层,说明他还是顾念情谊的,或许今天是真的在忙工作。” 马铁锤看不得阿国这种神态,她说:“感情这东西从来都是是双向的,主打一个你情我愿。如果他不把你当兄弟了,你也不必纠结。不就是兄弟吗,我也可以当你兄弟啊!我保准比他靠谱,行不!别难过哈!” 阿国的脸色更难看了。 易舟斜了马铁锤一眼,心说,你可闭嘴吧,阿国想不想跟你当兄弟你心里没数吗? 四人合计了一下,重新回到电梯,向着59楼出发。 王君浩既然不在办公室,那很可能在那里会客。 阿国刷了一下卡,发现电梯不为所动。 他试了试60层,电梯便开始向下运转。 王君浩把他的权限ban了。顶层办公室和59层,他都去不了了。 “这孙子什么意思!”阿国情绪被点燃,眼看就要失控了。 “小点声,电梯里也有监控。从上次的监控来看,星辰酒店的监控能收录进声音。”易舟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四人能听见的气声说。 “这应该是一个商人给自己留的后路吧。我估计这卡他可能早就设置了权限,只不过你最近没来,没察觉就是了。”易舟想了想说,“针对海选活动举办的时间,我有个不成熟的猜想——” “在王君浩的设想里,理论上我应该已经死了。他是始作俑者,但是又觉得不好面对你。所以才有了这一出。躲一阵是一阵,等到你情绪平息了,他应该就会重新以‘兄弟’的身份出现。” 阿国骂了一句:“这种方式,我他妈不接受!” 秦晚晚说:“现在要怎么办?还见不见?” 易舟说:“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见不到一个躲着你的人。到现在,见与不见,可能已经不是我们说的算了。实在不行,这次就先不见了,我跟秦晚晚必须要回医院了。” 马铁锤道:“不管如何,你们可一定要小心啊。保不准他会再次安排人下手。” 就在这时,易舟与秦晚晚突然僵住了身子,怪异地对视着。 脚底下,有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感觉迅速蔓延。 源头来自于下面的某个楼层,源头正无声地释放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它不受钢筋混凝土和任何物质的影响,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电梯内。 微波轻轻拂过,空气中胡乱游走的分子以一种不易察觉的频率震颤起来。 他们突变的表情让阿国和马铁锤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怎么了?” “有人在使用本!这个能量波动虽然远不及刘正义的本那么汹涌,但释放这股本的本能力者,应该不弱。”易舟解释了一句。 四人看着电梯底部,心皆是悬了起来。 电梯动了,是其他楼层有人摁动了电梯。 当指示数字跳动到59的时候,易舟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汗毛有一种被燎着的感觉,如同有轻微的电流掠过肌肤,在神经末梢上那么似有若无地撩拨了一下。 再往下,这种感觉便逐渐减弱,电梯行至56层以下就几乎感觉不到了。 由此可以断定,释放本的人就在59层! 电梯平稳地运行到40层,从外面进来一对白人情侣。他们友好地对着众人笑了笑,用听不懂的语言聊着天。 电梯门闭合后,他们感觉有点诧异,因为中控楼层的按钮一个都没有点亮,说明这些人并没有摁下指定楼层。 他们倒也没有说什么,按下了写着lobby的按键。 四人不再言语,静待电梯落地。 大堂人很多,来来去去,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 易舟他们在人群中穿行,尽量找了个人稍微少点的地方,讨论下一步的方案。 “59层有蹊跷。咱们还是得想办法上去一趟。”易舟说。 “我也想啊!但是咱这不是上不去吗?总不能进去电梯里站着,等59层有人摁下电梯,自动把咱们送上去吧。那不现实!”阿国急道。 易舟心里有几个问题在发酵: 假设王君浩在59层接待重要人物,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其中为什么会有本能力者? 本能力者又是在什么情况下释放了本能力? 他们动手了? 除了电梯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上去? 对了! 易舟说:“酒店是有消防通道的!我不是看过星辰酒店杀人案的监控视频吗,袁海静就是从消防通道进去的。” 阿国回忆了一下说:“按照大型酒店的建筑构造来说,肯定会有楼梯。但是在哪我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封锁了。” 易舟让大家分头寻找,十五分钟以后在原处集合。 时间很快过去,阿国呼哧带喘地回来了。楼梯间的入口真让他找到了,那地方就在酒店内设酒吧旁边的拐角处,并不算太隐蔽。 秦晚晚也返回了。 等了许久,却不见马铁锤的影子。 阿国有些着急,正准备给马铁锤打电话,便见着她匆匆前来。 她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刚才憋得慌,顺便去了趟厕所。你们知道我在里面听见了什么!”她一脸吃到了大瓜的表情。 “什么?” “厕所里头有几个参加海选的女生。我在里面蹲着的时候,她们在外面补妆,嘴上骂骂咧咧,相互抱怨海选不公平。我就多听了两耳朵。” “她们说,海选根本就是做做样子,实际上‘明日巨星’早就内定了。” 阿国撇撇嘴:“这有什么稀奇的,潜规则什么的,不是娱乐圈常态吗?内定也很正常吧。” “其中一个女孩说她知道点小道消息,好像说内定的人是被资方包养的情妇,根本都不用参加海选的,她把星辰酒店当自己家一样,经常在这里出入。” “她们还说,那个女的其实是个烂货,一堆黑历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捧她。这些女孩说话可难听了……我骂人纯属是泄愤,也就骂骂别人的赛博祖宗,她们骂得那可是针针见血,句句戳人家的脊梁骨。” 阿国幽幽看了易舟一眼,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女的咱们有可能认识啊……” 第133章 秦早早小姐 听了这些描述,易舟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物。 那个人姿色非凡,穿着一条银色亮片的长裙,画着相当精致的妆容,从外形来说,确实相当出众。 易舟向来尊重女性,这人却是为数不多的让他心生反感的女人。 她便是当时跟易舟他们共同参与碟仙游戏的人,江阳的金丝雀——顾曼婷。 假如她被内定了,那说明这场选秀海选活动并非是王君浩一个人的主意。江阳也参与其中。 也对,星辰酒店里有江阳的股份,他跟王君浩两个人必然要一起为星辰酒店的前途着想。 那么想取自己性命的这件事,有没有江阳的份? 易舟还在思考,便见着远处有个戴着贝雷帽和圆框眼镜,穿着一身长长短短颇具层次服装的男子在人群里张望着,偶尔会给一些长得非常漂亮的女生递递名片。 他似乎对这些姑娘都不太满意,小小的眼睛如同某种机器,毫不避讳地扫描着女人们的脸蛋。 也是奇怪,如此放肆的眼神却没有太招人讨厌,他身边仍旧围了一些女孩,她们积极地对着男子介绍着自己,大有谄媚的姿态。 他跟她们说笑着,眼睛却并不放在她们身上。 那束目光拨开人群,从易舟这边滑过。 很快,他像挖掘到沧海遗珠那般,又将目光移动了回来,钉在了秦晚晚身上。 他的双眼射出了光,眯着眼睛上下左右反复地打量着她,眼光似乎要穿透秦晚晚的衣服,在她白花花的身体上寻找锦上添花的痣。 “不好意思啊,你们聊,我还有点事。”他对着周围的女孩说了句抱歉,向着秦晚晚走了过来。 那些女孩感觉很失落,顺着男子的目光瞧了过来,但见秦晚晚之姿色,自知无法相比,倒也认了栽。 男人对着秦晚晚和易舟等人笑了笑,自我介绍道:“各位好,我老远地就注意到了这位小姐。您实在是太漂亮了,没怎么化妆,但是让人过目不忘,请问一下你的芳名……” 秦晚晚微微低头,纤长的手指绞在一起,嘴唇轻轻抿起,神态恭敬中带着那么点羞涩:“我叫秦早早。” 马铁锤和阿国有些愕然,什么秦早早,谁特么是秦早早? 易舟懂了。 早在图书室,他就见识过秦晚晚撩人的手段。 美貌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武器。 她随便诌了个名字,应是不想别人查她,如果查到她是津心医院的病人,那就很难往下进行了。 她进入了战斗状态,在想办法为众人破局。这位姐,扮猪吃虎呢。 “啊呀,早早小姐,幸会幸会。”男子伸出手,想要跟秦晚晚握一下手,她轻轻一握,便将嫩葱一样的指头从男子手中抽走。 男子落寞地感受着指间的空虚,尴尬地把手放下,然后拿出一张很有质感的名片,递给了秦晚晚,这才跟其他几人点头示意。 “我姓董,各位可以称呼我为小董。我呢,是咱们明日巨星海选活动的资方代理人,也担任场外副导演哈。我想请问一下,秦小姐在明日巨星海选里的名次是多少啊?” 秦晚晚眨着清纯的眼睛,柔声说:“啊,我是跟朋友一起来的。我没有参加比赛,就是来看看热闹。” “啊呀啊呀!”小董如获至宝,“以秦小姐的条件,要是参加比赛,那一定能拿到很好的名次啊。如果秦小姐有这个想法,时间又允许的话,不妨详细了解一下。” 她非常遗憾地说:“我没带身份证,就是来玩的。” “这样吧,活动筹备组在上面的楼层有筛选。秦小姐太出挑了,等会我带你上去,直接跟咱们资方的人谈一下。看看之后能不能有合作的机会。”小董笑着说。 话到这里,几人全听懂了。 说的真好听,什么资方代理人,什么场外副导演,合着就是想给上面的人物色美女。不然直接走正规流程就可以了,用得着加塞吗? 秦晚晚顾作惊讶地问:“我?我吗?我有当明星的潜质?” “谁说不是呢!” “上面的楼层是哪一层啊?”她开始探听消息了。 “咱们在58层有几个场外面试的名额,基本上是被淘汰或者未参赛的。你可以理解成选拔活动的复活机制。”小董解释道。 秦晚晚赶紧摆摆手:“我不行的,我什么都不会的呀。” 欲拒还迎,这词可是在她的词典里划了重点的。 一听这话,小董劝得更卖力了:“很简单的,你别紧张哈,就放轻松,展示一下才艺就可以了。没有才艺的话,就介绍介绍自己,摆摆pose,什么都行。” “那……那我的朋友们可以去吗?我一个人害怕的。他们可以给我打气。”那双大眼睛可怜楚楚,小董都有点不忍心了,差点就准备答应。 思来想去,还是正色道:“不好意思的啊,其他人不能上去。上面还有其他选手,如果就你自己带亲友团的话,对别人不太公平。” “那小董哥哥,能不能给我讲讲流程啊。在58层参加这个面试,如果通过的话会怎么样,通不过又怎么样呀。” 一句哥哥给小董喊的是心花怒放,他说:“现在啊,咱们的资方,就是活动主办方,还有一些经纪公司的大人物,现在都在上面谈事呢。如果你通过面试,那就有机会跟他们见面。这些人不管是谁都有可能改变你的命运。没准今天从这里出去,你就是待爆的大明星了。” “通不过的话,也没事,就当多个机会呗。” 她捏着衣角:“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小董说:“马上去。电梯需要刷卡的,你自己上不去。等会我带你上去。” “那您稍等一下哦,我跟我的朋友们说两句。”秦晚晚对着他莞尔一笑,差点把小董的魂给勾了去。 “好好好,你们聊。我去趟洗手间,等会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别乱跑哦。”小董对着她挥了挥手。 等他走远,秦晚晚对着几人说:“机会来了。那个什么面试在58层。” 第134章 又当又立 马铁锤道:“可是我们上不去,还不是白搭。” 易舟说:“刚才那个小董,避讳了秦晚晚的问题,没有明确后续的流程,说明后面肯定是有见不得光的事。秦晚晚你上去要小心。” 秦晚晚颔首。 “我猜,58层确实只是面试,既然有其他的选手在,也不能正大光明搞什么东西。小董说大人物们都在一起,那可能王君浩等人就是在59层。那里有本能力者,你自己的话能行吗?” “能行,我不跟他们硬来。”秦晚晚说。 “那你先上去,我从消防通道上。这种重要楼层的消防通道,肯定是封闭的,要不然那些粉丝肯定会挨层找过去。” “我在59层的消防通道等你。如果你能上去,想办法从里面帮我打开消防通道。” “好。咱们上面见。” 小董上厕所很快,他或许是怕秦晚晚改变主意。 “走吧秦小姐。”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秦晚离开。 易舟望向秦晚晚背影,说:“计划有变。你们两个不要去了,我自己上去。” “啊?凭什么啊!咱不都说好了吗。管他上面什么大人物的,就是干!”阿国倒是不惧。 易舟摇摇头:“跟这个没关系。如果只有王君浩和江阳他们在,倒也没事。但刚才电梯经过59层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明显的本能力的释放。可能会有危险,别多说了,你们不能上!” 阿国和马铁锤显得有些失望,感觉自己帮不上忙了。 易舟问阿国把那一万块钱拿了过来,揣进兜里,说:“给你们安排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咱们对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给秦晚晚一点时间,算她连等带面试是两个小时。到晚上八点,还没有任何关于我们的消息,你们就打电话给章强,让他联系这边的警方,想办法把我们接应出来。” “明白。”阿国说。 ◆◇◆◇◆◇◆◇◆ 58层,跟59层差不多,仅有几间客房。剩下的地方被划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厅堂,用以举办各种小型私密的活动。 秦晚晚被小董带到了面试厅旁边的小房间,那里面等候着的几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她们有的在看手机,有的则对镜梳妆,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美艳。 这些姑娘从穿着打扮到妆容,基本都挑不出毛病。 有穿着汉服的古风美女,有着洛丽塔的娇俏小可爱,还有烈焰红唇大波浪的性感女郎…… 燕肥环瘦,风格各异。 工作人员过来,发给秦晚晚一个圆形号码牌,让她贴到自己的胳膊上。 小董说:“秦小姐,你就在这里坐坐,稍后会有人过来叫号。你的号码是37,叫到你之后,你就听从工作人员安排,跟着他们走流程就可以了。” “谢谢小董哥哥。”秦晚晚说了一声。 小董对她点了点头,便又乘电梯下去了。他的工作还没完成,还得持续搜罗漂亮姑娘。 秦晚晚没有手机,也没有化妆品,甚是无聊地环顾着周围。 她的眼睛落到了一个穿着红色晚礼服,长相优雅大气的女人身上。 倒不是秦晚晚非要看她,而是那个女人死死盯着自己,目光里带着挑衅的意味。 女人毫不客气地审视着秦晚晚,等待她像受惊的兔子那样,把目光收回去。 可惜她不但没等到秦晚晚退缩,反而见其对上了自己目光。秦晚晚那双漂亮到惹人妒忌的眼睛里带着锋利,如同藏了一把小刀。 女人站了起来,把坐在她旁边的姑娘吓了一跳,侧身往旁边闪了闪。 衣裙摆动,香气四溢。 她撩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脖子上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 她踩着高跟鞋,走到秦晚晚跟前,用手撑在桌子上,俯身盯看着她。 “你看什么呢?” 秦晚晚往后一仰,若无其事地说:“不是你先看我的吗? 那你在看什么呢?别离那么近,你的假胸都快撞我脸上了。” 语气轻描淡写,气氛却剑拔弩张。 姑娘们感受到了房间内不同寻常的氛围,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望向二人。 旁边叫号的小助理赶紧打圆场:“参加面试的选手们不要过多交流哈,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做好准备。” 女人狠狠剜了她一眼,小助理直接逃出了门,还替她们把门关上了,明显是不想蹚这浑水。 秦晚晚根本没把红裙女人当回事,她并不准备惹事。自己身上是带着任务的,进去面试,顺利走到下一个流程才是重点,她没功夫跟这女的玩不入流的游戏。 可那女人并不这么想。 她把秦晚晚当成了假想敌,认为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人会耽误她的星途。 “你什么背景啊,小董竟然把你的号提前了。”女人想探探底,再决定要不要朝着秦晚晚开炮。 秦晚晚见贴在女人锁骨下面的号码写着39,而自己是37,便明了了几分。 秦晚晚笑了笑:“没背景啊。我就来闲逛看热闹的,那位董哥非让我上来参加什么面试。可能因为我长得漂亮吧。” 女人冷笑一声:“漂亮?你看看这屋里的哪个人不漂亮。” 秦晚晚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是都很漂亮,不过可能也没漂亮到,你亲自过来挑衅一番的程度吧。” “你……”女人显然有点生气了。 旁边一个穿着洛丽塔的姑娘跟红裙女人相熟,帮腔道:“你在高贵什么啊,看那样子就是个白莲花。” 她的声音细细的,让人听着很难受。 秦晚晚很不喜欢这种描述,她笑笑:“我一直以为,有时候女人的悲剧来自于男人或者不公的压迫。弄了半天,还有内部矛盾。不至于吧,我就走进来往这里一坐,用得着这么大的敌意吗?你这个说法我觉得不恰当啊,从外形上说,你的白色大裙子,可比我更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哦。 ” 洛丽塔不说话了。 红裙女人立着嗓子笑了两声说:“也没准,她还真能出类拔萃。我听说,那个内定的冠军也是这种风格的,又当又立,上头说不定就喜欢这款。” 有几个姑娘笑了起来。 第135章 别跟我整雌竞这套 秦晚晚也笑了:“不是吧,大姐。都当菜了即将摆上别人饭桌,还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呢。歇了吧,有什么观点要输出,可以留着等会说。你最好指着面试官鼻子问问,为什么不内定你~” 红裙女人气得哆嗦了起来,看神情都快把秦晚晚撕巴了。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贱人。” 秦晚晚扬眉:“贱人说谁呢?” 你瞧事情就是这么有意思,无辜的被跳脸,挑衅的却生起气来了。 秦晚晚根本不想跟她们起争斗,整个人往桌面上一趴,闭上眼睛,装作要睡觉的样子。 红裙女人气冲脑门,她耀武扬威反倒被人三言两语化解,一点便宜都没得到。 周围的女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房间里响起隐隐的轻笑和讶异的吸气声。 “算了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你瞧她都心虚了。”又有个姑娘劝了一句,“再补补妆吧,用最好的状态迎接面试。集美们加油哦。” 秦晚晚把脸埋在手臂里,觉得有点好笑。这种打圆场的人,跟那挑事的女人一样讨厌。 她圈地自萌,一口一个集美、宝贝、老婆,周旋在人际中,元气感满满,表露出所谓的积极态度。或许她会经常把什么老婆香香挂在嘴边,字字句句都似在为同性别的人发声,但在眼下这种情况,秦晚晚明明毫无过错,却会被她几句话就排挤在圈子之外,冠以“别跟她一般见识”的评价。 怎么,她秦晚晚低人一等吗? 不但如此,她打着维护正义的幌子,实则是雌竞的先锋兵。不怕这种人正正经经地下战书,就怕嘴上老婆啵啵,背后狠狠给你一刀。 红裙女人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不然脸上挂不住。 女人薅起秦晚晚的头发,像个泼妇那样,直直向后拉去。 混乱中,秦晚晚抬臂,摁住了女人的手腕。 “你不该惹我的。”她淡淡地说。 就在无人发觉的时候,突然有一大撮头发扑簌簌掉落,头发像缎子那样自女人修长的脖颈上流淌而下,飘落在秦晚晚面前的桌子上。 女人先是笑了笑,她以为这是自己薅下来的秦晚晚的头发。 然而很快她便觉得不对了,为什么自己的头皮那么疼,似火烧一般。 她撒开手,五指在后脑上摸了一下,顿时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尖叫声。 毫无阻隔地,她触摸到了一块头皮,光溜溜的。 头发,我的头发!她嚷叫着跑出了房间,应该是去照镜子了。 空气冷了下来。那些笑声不见了。 秦晚晚回头扫视一圈,帮腔的人皆是假装忙碌,各个缩着脖子如鹌鹑。她们手上的动作和刻意躲避的眼神中,多少都带着点紧张。 太快了,她们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吃瘪的是红裙女人。 抱团欺软,遇上硬的便图个各自安稳。 什么集美,我呸。 秦晚晚继续趴回到桌子上。 她实际上是有点心急的,上来的时间已经不早了,留给她的时间本就不多。 还要在这里等排号,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轮到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等过了六点,秦晚将会掌控身体。 她不是不信任秦晚,秦晚在武力值上比自己更有优势,但是她们即将要去面试,面试官很可能都是一些好色油物。 他们评判的标准无非都基于美色,秦晚这个死脑筋,对男人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怎么拿捏住他们。 什么都不怕,就怕钢铁直女作乱。万一到时候面试官们话没说对,秦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忍不住把那些面试官揍一顿可怎么是好。 她走到门口,问小助理:“我前面还有几个人?” 小助理在表格上比对了一下,说:“现在里面的是35号,还有两位就到您啦。” “平均一个选手的时间是多久?” “这个不好说呢。咱们没有具体的规定,是要看面试官的感受的。表现良好的话,面试官追加临时的考题,或者多谈一会也是有可能的哦。”小助理认真地说。 “再问一下,这个面试一共会有多少人啊?最后会选几个人?”秦晚晚打听道。 小助理一副姐们别为难我的表情,说:“目前来说,等待面试的还有6人。但是最终选几个,我不知道呢,要看主办方的意思~” 秦晚晚说了声好的,便假借上厕所,从等候室溜出去。 她进洗手间的时候,听见隔间里有人在哭,哭声很难听,估计是红裙女人。 听见有人来了,哭声立刻收敛,成了啜泣。 她也找了个隔间,在里面待了一会,等到红裙女人出去,秦晚晚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查看。 洗手间位置在走廊另一头,与等候厅还有一定的距离。 确认无人看见,她便偷摸出来,破坏了58层的监控,找到消防通道。 果然如易舟所料,消防通道外是上了锁的。这倒是难不倒她,她释放本,将外面扣上的锁的质地改变,悄然推门出去。 楼梯是全封闭的,装有感应灯,拐角设有监控。如果灯不亮,楼梯将陷入黑暗。 几乎没有多想,秦晚晚便抬手破坏了监控和感应灯,并调整本能力覆盖的范围,将上下几层的监控和感应灯一并破坏。 黑暗中行事,或许更好一点。 随着阶梯的攀升,秦晚晚明显感觉到一种压迫感。 这种感觉与强者释放本还是有异的,这是一种无形的重量,仿佛四周的墙壁和空气都在向自己挤压。 杀气?煞气? 她有点分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59层上必有高人。 转了个拐角,秦晚晚突然停住了。 凭着肉眼,她看不到通向楼梯口的情况,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在二十几层阶梯之上,应该存在着另一个人。 空气是波动的,有人在呼吸。 一种莫名的不确定感扑面而来。 他呼出水与二氧化碳,会让周遭的气温短暂地上升。 秦晚晚凝神望向台阶上的黑,她的意识似乎替她迈上了台阶,来到那个会呼吸的东西前面,体味着空气的压缩。 在沉重的压迫感之前,她甚至不确定那种感觉是来自于上面的活物,还是59层某间套房中的高人。 是易舟吗?还是别人…… 她不敢妄动了。 第136章 进贡 可秦晚晚没有退路了。 即便她的脚步已经尽量放轻,但破坏门锁监控、脚步、呼吸等各种声音,都证明了她的存在。 整个对峙可能也只有几秒,秦晚晚捏了本能力在手里,若是对方不怀好意地扑过来,她至少能在当刻予以反击。 黑暗里,她听到一声轻咳。 那人可能也是在试探。 “是我。”男人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迈动脚步走上去,将59层的门锁破坏。 “吓我一跳,我以为是里面的本能力者。” “你上来的时候我也紧张了一下。” “你速度还挺快的,我以为你爬楼还得爬一会呢。毕竟59层楼……” “我跑上来的。” “你先进去吗?” “不,等你那边结束。我本能力是被动的,比较鸡肋。如果贸然前往,被抓了就难了。不怕他们对我下手,我只怕受困无法行动。” “我还在等叫号,不知道要多久。” “没事。等你。” “关键是,等会我肯定是坐电梯上来,我怎么告知你我来了。” 易舟想了想说:“暗号吧。有机会路过消防通道的时候,拍拍门,两轻三重。” “好。我得回去了。” 秦晚往下走了两步,易舟突然叫住了她:“秦晚晚。” 易舟的感觉并不好,他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一定要小心。不管发生什么,率先保全自己。不要管我,也不要管其他的。” “知道了。” 秦晚晚先溜回到厕所,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躲进了洗手间的隔间。她并没有着急出去。她想构建一个完美的闭环,好隐藏自己从消防通道溜出去的事情。 等了许久,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个女孩子的声音,怯怯地问:“37号的秦早早小姐,你在吗?” 秦晚晚赶紧道:“在的。不好意思,肚子有点不舒服,蹲了一会。” “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按下马桶冲水键,揉搓了一下裙子,制造合理的声响。然后推开隔间门走出来。 “好的,咱们快点吧。您前面的那位已经进去一会了,马上就到您啦。” 她跟着小助理到了候场的地方。 竖起耳朵听了听,里面没有透出任何声音,这种重要的厅室应该都是做了隔音。 “几点了?” “五点五十八了。” 秦晚晚心道,争气啊秦晚,后面就看你的了。 她坐在门口的候场位置,低着头,长发垂下来,掩住了她的脸。 36号选手的表现似乎不太尽人意,只过了十来分钟便出来了,脸上还带着丧气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评价。 小助理催促道:“秦小姐,到您了,请吧。” “嗯。” 她从椅子上起来,扫了扫身上的褶皱,走进了面试厅。 大门紧紧闭合,不留一条缝隙。 小助理揉了揉眼睛,对自己的直觉起了疑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位秦小姐从站起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眼神更为凌厉,带着点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自言自语:“啊,一定是太累了。” 面试厅之前应该是用作会客室的,里面相当宽敞,装修与星辰酒店大堂是一个风格。 会客室的三边都摆着沙发套组,深棕色的皮质沙发配以金色镶边,沉稳华贵之余还显得颇为舒适。 低矮茶几上散落着几张纸,上面写着序号37和秦早早三个字。 与秦晚晚预想中的大场面不一样,这里面只有四个人。 其中一位长相俊美,应该是某位知名的电影明星。秦晚晚多年不看电视,对他没什么概念,自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另一位是导演模样的人,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特意穿着剧组开工时的专业马甲。这身装扮跟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多了些许突兀。 剩下两个应该是投资方或是星辰酒店的高层,西装革履,脸上显得很是严肃。 这场额外的“面试”可能已经持续很久了,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疲乏和不耐烦。 然在秦晚步入之后,他们的神色还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四道目光齐刷刷朝她射过来,带着欣赏以及几分不遮掩的占有欲。 秦晚喉头泛起一阵恶心,尽量不去看向他们任何一个,她怕自己盖不住的厌恶神色会影响后续的计划。 “秦早早是吧。”导演拿着那张纸,重复了一下她的名字。“秦小姐能不能介绍一下自己呢。” “我叫秦早早,今年二十二岁。性别女。” 几人还在等待着下文,但她已经闭上了嘴巴,似乎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没了?” “没了,自我介绍就这样。”秦晚冷冷地说道。 几个人大笑起来,连那两个不苟言笑的打着领带的商务男也加入其中。 “哈哈,秦小姐的性格相当有意思。这倒是比较少见。”导演说道,他在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 他们已经进行了一下午的面试了,到现在这个额外的面试审核差不多近四十个人。 他们的作用,是选秀游戏的暗线,就是根据上面的要求,通过这场加试,筛选海选中落败没有拿到好名次或者根本没有参加比赛但条件良好的姑娘。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进贡”。 选出来的女孩,最后可能都会送到资方的床上。 当然,他们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毕竟这是一种双向选择。 付出身体与青春,换取前途和金钱,交易公平,全凭自愿。 虽然话没放在明面上,但是到这里来的人大抵都能悟到这层意思。 因此在进行场外面试的时候,姑娘们都竭尽所能地表现自己,搔首弄姿,露出极力讨好的媚态。 即便这还只是外围的面试,却也带着那么几分香艳。 秦晚的外形条件,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她还没怎么化妆,称得上是素颜的纯天然美女,衣着打扮也相当的简单。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这里,就足够吸引目光了。 第137章 即兴表演 “那么,秦小姐有什么才艺能为我们展示一下吗?唱歌、跳舞或者表演,什么都行。”导演说了一句。 唱歌跳舞,跟秦晚八竿子打不着,她不会,也不屑于在这些人面前卖弄自己。 思索一下,她说:“那就表演吧。” 男明星满脸期待:“好,秦小姐,在开始之前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下你接下来要表演的人物和大概的故事背景。这样更方便我们去评定您的表演。” 秦晚晚觉得恶心。 说的好听,还评定表演,这场子是干什么的,大家不都是心知肚明吗?整这些虚的,有意思吗? 她开口道:“我要表演的人物是个女奴,马上要被卖去青楼的。但是她不愿意,所以心生了反抗的意思。这个女奴是个落魄的武将世家的女儿,会点拳脚功夫。表演的剧情,就是女奴奋起反抗时的样子。” 四人眼睛都要冒光了。 这倒是新鲜啊。 莺莺燕燕见了不少,大多是扮柔弱妩媚,做小伏低。虽然他们觉得很受用,但看多了难免有些审美疲劳。 这个秦姓小姐倒是不走寻常路,要表演反抗。 没有人能拒绝“反抗”带来的刺激感。 导演提议:“这里面是不是需要一个反派角色啊,那就麻烦咱们的大影帝,配合一下演出?” “没问题。” 男明星爽快答应,随即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迅速调整状态。 他的眼神确实起了变化,神态也与之前有所不同。 如果说之前他看秦晚的目光尽是克制与收敛,那现在他便释放了内心的野兽,冲动与暴戾赤裸裸地写在了脸上。 他嘿嘿笑着,用一种令人作呕的语调对秦晚说:“小娘子,老子劝你赶紧认命,别不知好歹。反正都要被卖了,不如从了大爷,咱们一起快乐快乐,你觉得可好啊?” 男明星晃动着身子,一双魔爪向前探着,似是在虚空中抓揉着什么。 秦晚简直都要吐了。她心里暗骂,什么狗屁影帝,也不知道谁选出来的。 她无须刻意表演,只要表现出自己真实的状态就好。 她眸子清亮,无畏无惧,语气中带着冷漠与顽强:“我宁愿去死。” “年纪轻轻,聊什么生死呢?让大爷教教你什么是人生的极乐。”说罢,他便朝着秦晚扑了过去。 其余几人皆是玩味地看着这一幕。 与其说演出,不如说这是一场明目张胆的秀。 只要打着“表演”的幌子,那在过程中有点什么肢体接触,似也变得合理。 秦晚敏捷地躲了过去,男明星见状,夸赞着她的灵巧,想将她捉住戏弄一番的情绪更为高涨。 两个人你追我躲几个回合,男明星连秦晚的衣服角都没能碰到。 他有点虚,喘着粗气说:“秦小姐,你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了,咱们还得继续往下推剧情呢。” 秦晚冷笑一声,道了句好。 她故意卖了个破绽,让男明星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他抚上她光滑的胳膊,发出了伤耳朵的淫笑:“小娘子,再反抗有什么用,还不是要乖乖就范……” 范字还没出口,男明星眼睛陡然睁大,他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平衡,房间内的东西在他眼前搅成了一团。 他竟是毫无防备地被秦晚铲倒,结结实实地躺到了地上。 秦晚玉足轻踩在他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仿佛在看一只低贱的虫子:“别拿你的脏手碰我,我说过,比起落到你手上,我宁愿去死。” 男明星有些愣神,一时之间不确定还是不是在戏里。他抬手推了推秦晚的脚,说:“你这么做会有后果的……” 秦晚蹲下来,提起他的领子。 黑色衬衣在她手里皱成了一团。 她凑近他的脸,似那猎豹在嗅着猎物,目光从他的下巴扫到喉结上。 而后伸出手,在脖颈处轻轻划了一道。 “后果?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后果。不过,既然要死,一个人走太孤单了,我不妨拉个垫背的。” 她的眼神极为冷峻,闪烁着凛冽的寒光,似朔北极寒的风,又似江南梅雨时的潮,隔着被子也能将那种阴冷滋进身体里。 男明星吓坏了,他张大嘴巴,不知所措,求助似地看着旁边的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更是瞠目结舌,他们不确定眼前的“戏剧”将会是什么走向。 这一瞬间,秦晚是真的动了杀意的。 她遏制住了这种冲动,从男明星身上站起来,对着大家鞠了一躬,淡淡地说:“表演完了,谢谢大家。” 男明星过了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冷汗在他额头上凝结。他摸着自己的脖子,有了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太棒了。”几人鼓起掌来。 尤其是那个导演,他赞叹无比:“秦小姐的表演差点把我们都骗过去。我都想报警了……从眼神到情绪,无可挑剔,演技实在太精湛了!秦小姐你如果踏入影视圈,一定会有大作为的。” “可以的话,秦小姐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我的下一部戏很快就开机了,想请秦小姐试镜一下女二号。”导演说道。 旁边穿西装的男人沉声提醒了一句:“王导,注意场合。咱们这是场外面试。后面秦小姐可能是要跟资方签约的,谈合作的话,后面再说吧, 会有机会的。” 导演悻悻说:“是是是,您说的是。” 男明星还心有余悸,他是秦晚的助演,也只有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无情的杀气和能冻结灵魂的眼神。 四人合计了一下,都觉得秦晚非常优秀,通过了场外面试,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 坐在边上的商务男,站起来说:“请吧,秦小姐。咱们到楼上去见一下领导。” 秦晚松了一口气,心说虽然过程的表现不太一样,但好在没有掉链子,成功完成了任务。 商务男引她进了电梯,刷卡上楼,抵达了59层。 他带着她向尽头的一间套房走去。 秦晚心道不好,这条路并不经过消防通道。 第138章 镜与符箓 秦晚说:“我好像有东西忘记拿了,你等我一下。” “您什么都不用准备,还是先进去吧。” 秦晚向后退了两步,转身便往消防通道处跑。 商务男诶了一声,紧追而去:“您不能在这边到处走!” 她跑到消防通道口,对着门板按照暗号敲击了一下,算是给易舟提醒。 商务男速度也很快,他紧随其后,狐疑地看着秦晚晚。 “走吧。” “你不是要拿东西吗?拿什么东西?” 秦晚冷着脸说:“我现在不想拿了。” 商务男直接推开了通往消防通道的门,准备检查一番,却与候在那边的易舟,直接打了个照面。 两人面面相觑。 商务男愣了一下,察觉出来不对,刚想去叫人,便吃了秦晚一脚。 秦晚直接把他踹进了消防通道,而后跳上他的背,捂住他的嘴巴,不让其发出声响。 随即她化掌为刃,劈向商务男的脖颈,将其击晕。 易舟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商务男,说:“这算是突发事件了。” “没辙,他一直跟着我,给暗号的行为没法合理化。”秦晚说。 “他迟早会醒的,醒了之后一定会想办法去叫人。不确定因素还是存在的。”易舟说。 秦晚脸上杀意再现:“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他。” “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弄出人命来交代不了。这跟防卫脱身可是两回事。咱们最好不出其他乱子。” 易舟的大脑急速运转着,他即刻说:“把他放在消防通道,等会你释放本能力,把锁扣上。让他暂时没法进来。” “原本我是想跟你里应外合,你探路,我垫后。现在咱们两个必须一起行动了。”易舟说。 易舟想了想,扒下男人的西装,换了上去。 二人把消防通道闭合之后,便前往套房。 或许是特地清过场的缘故,59层的走廊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服务人员。 离尽头的套房越近,二人越能感觉到本能力的波动。 那位“高人”,是不是正隐匿于这间套房的深处,静待他们的到来? 走廊及大门受这股本的影响,逐渐在二人眼里改变了样子,微微扭曲着。 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如同行走在梦境与现实交织的边缘,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微妙的震动,好比触碰到了宇宙的弦,引发了接连不断的因果回响。 这种感觉并不是本能力带来的负面影响,而是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察觉,好比小动物能在地震到来前有所预知一样。 他们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步子踏得更为谨慎。并不算远的距离,他们却走得十分缓慢。 总算到了门口,易舟将手轻触上冰冷的金属把手,微微旋转,它却纹丝不动。 门从里面被反锁的。 他按了一下大门侧旁的门铃,贴近门说了一声:“人带到了。” 易舟给秦晚递了个眼神,自己站到旁边,低着头。就算有人透过猫眼窥视,也无法直接观察到他的长相。 听得一声极轻的机械响动,门悄无声息地开启。 秦晚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开启的瞬间,他们听到低声吟唱的声音,伴随着磬敲击的节奏。 腔调古怪,低沉而哀伤。 易舟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听过类似的音乐。 他回想起之前跟阿国玩过的一款恐怖民俗类游戏。游戏用悬疑的方式,讲述了荒村中的诡异命案。玩家扮演的主角被牵连其中,在探秘到最后的阶段时,跟随剧情来到了村里的祠堂。 当时游戏的背景音乐正是这种磬击的单调节奏和人声吟唱。 游戏制作方并没有刻意去加恐怖音效,但配合当时的画面和娓娓道来的剧情,却会让玩家感觉细思极恐。 游戏中的剧情提到,这种声乐属于道教音乐,原本是用作斋醮仪式时,为神仙祝诞或是祈福时所用的。 道教音乐在曲调形式上有“阳韵”、“阴韵”之分。而游戏里采用的音乐,全都是阴韵。只有超度法事,才会频繁用到阴韵音乐。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何使用这种音乐? 秦晚站在套房之内,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她一进门,便对上了一张等身大的镜子。 镜子上部位置贴着一张灰色的符纸,上头用不确定是朱砂还是某种生物血液的猩红写着她未曾见过的符箓。 符纸正贴在秦晚镜像的额头位置! 秦晚感觉头晕目眩,身体彷如被什么东西吸引,完全无法移动。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端正的镜像开始溶解,分裂,出现了无数个她。 那些秦晚或嗔或笑或喜或怒,表情各不相同。 随后,她便被一种不可抵抗的力量扯进镜子里。 易舟藏于门后,本打算先让秦晚跟“高层”扯皮,等到里面响起人声再冲进去。 然而,等了两秒,只听到了一声倒地的声音。 他迅速跑进套房,发现秦晚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双眼圆睁,却不见瞳孔,眼睛里只剩眼白! 她并不是在翻白眼!人在翻白眼的时候,眼皮会颤抖,眼型同样会有变化,那种眼部的抽搐是相当不稳定的。 可她的情况,就像是有人顷刻间掠夺了她眼里的黑。 “秦晚!”易舟叫了一声,晃动着她的身体。 她无法回应,身体也并不柔软,状态仿佛是死去多时的尸僵,冰冷梆硬。 坏了! 他抬头去看那镜子,见着符纸,心里大概明白几分。 有人在这间套房里布了凶阵。只要是走进房间的人,基本都无法避免地照到镜子。等身镜和符纸带来的影响会直接命中来人。 好在他担心秦晚,进门时直接俯身蹲下,没让那张符纸有机会停留在自己镜像之上。 他赶紧脱下西装,用它作为遮挡,迎上前去,把镜子盖了起来。 就在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套房的门关闭了。 这难道也是阵的一环,要把入阵的人困于其中? 他这才意识到,房间内的光线实在昏暗。这里没有灯光,唯有烛火。大门两侧设置了金属架子,上面层层叠叠摆着数不清的红色蜡烛。 它们燃烧着,释放出微蓝的幽暗光芒。 第139章 神龛与毒蛇 跳动的火光制造了很多动荡的影子,加上恶魔般低沉的吟唱,构建了相当离奇诡秘的画面。影子里像是有无数黑灰色的精怪,它们假装沉默,只是时不时睁开眼睛观察着易舟,在考虑将他玩弄致死或是直接吞下肚子。 屋里飘着深邃的贡香的味道杂糅着激情过后的荷尔蒙的气息。馥郁中,还带着一种油腻的微弱腥气。 岁月沉淀的古朴宁静与热烈躁动的气息相互对冲,刺激着易舟的嗅觉。 易舟从来没想过,能在一个地方同时闻到这两种矛盾至极的味道。 遮了镜子后,易舟再唤秦晚,她仍旧毫无反应。 他返身去开门,不论他如何扭动把手,套房的门都纹丝不动。这定然不是普通的上锁,可能具有本能力的加持。 易舟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套房的布置相当奇诡:里面的家具摆设全部被搬走了,空空荡荡,套间里的每一扇门都被卸掉,取而代之的是不透明的黑灰色棉帘。 入门的门厅,便是那张等身镜。厅两边划成一样大小的区域,有棉帘从天花板上垂下进行遮挡。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易舟用手撩开左翼帘子一角,入目之物让他受了惊,急速向后退去。 他站定在原地,理智在核对刚才看到的画面,试图分辨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存在…… 他不确定,踌躇片刻,再次鼓足勇气,重新查看。 帘子内横陈着白花花的身体。 两男两女。 他们的状态与秦晚一模一样,平躺,僵硬,白瞳。区别在于,他们不着一物,身体姿势和头发都有过被整理的痕迹。 皮肤油亮亮的,散发着健康而妖异的光亮。毛孔里分泌着某种油脂,微微的腥气正是从他们身上飘出来的。他们的肢体苍白冰冷,像极了商场里展示用的塑料模特儿。 最关键的是,这四个人,易舟全都认识。 从左到右分别是王君浩、江阳、顾曼婷和江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舟感觉毛骨悚然,一股无法言明的感觉直冲颅顶。 这一切,跟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原以为,套房之内,顶多是见不得光的旖旎,可能是那些资方高层与富家子弟享乐的地方。 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像尸体一样躺在这里。 易舟抬手放在王君浩的鼻子前,感觉到了微弱的呼吸。 他们不是死了,只似是被摄取了魂魄。 他快速跑到右翼,掀开帘子后更为大骇。 这边端端正正躺了七个女性。 她们同样没着衣物,光溜溜的,皮肤状态却与左边四人完全不同。本应是丰腴美丽的她们,看着有点干瘪。 她们的毛孔很干燥,没有油脂的分泌,也没有腥气。 易舟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吟唱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出。 到底是谁在唱歌? 易舟深吸一口气,掀开作为门帘的黑色棉帘,进入了套间的另一个房间。 这间房更为诡异。 窗户被黑灰色的棉帘遮盖的严严实实,外面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房间的四个角落缀满了高低错落的红色蜡烛,蜡烛内圈摆放着形态各异的镜子,有圆形的、方形的,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甚至还有手持的化妆镜。 这些镜子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放置,每面镜子的角度都略有不同,将房间内的景象不断切割,镜面里反射着另一面镜子里的内容,交织呼应。 空间在它们的作用下深远起来,此时的房间不再是单一的实体,而是被延展出了无数个未知的层面。 每一面镜子上都系有一根红线,它们相汇于房间尽头的神龛。 那上头供着一尊黑色的东西。 祂的脸上盖着红布,无法看到其面容。 菩萨,还是佛?或者是祂们之外的其他神灵? 为什么要遮住祂的脸,这其中是有什么说法吗? 烛光本就耀眼,在镜子的反射之下,烛火更盛,犹如一场燃烧正酣的大火。即便易舟不直视那些镜子,仍觉得眼底被刺得有些难受。 在镜子的作用下,神龛周围的红被散射开来,屋里充斥着一种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压抑的颜色。 吟唱的声音还要更远一些,可能在房间的角落,也可能在另一间屋子。洗手间里也有可能。 神龛前面有六个黑色陶罐,摆放的方式颇为奇特。 前排只留一只黑色陶罐,它的口用泥封着。泥看起来湿漉漉的,应当是刚封上没有多久。 另外五只陶罐,列成一排,一个紧挨着一个,跟前排的陶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这五只罐子的罐口,都是敞开的,黑洞洞的。 易舟往前走了两步,想看看罐子里装了什么。 还未等他靠近,有些颜色鲜艳的东西,突然从罐口直直地探了出来。 易舟头皮一紧,那是蛇! 从它们的色泽上来判断,绝对都是剧毒之蛇。 它们没有想要发动攻击的意思,只是那么直直地立在那里,如同罐子上插着的五颜六色的木棍。 毒蛇吐着信子,细长竖直的瞳孔目不转睛地齐看向易舟。 易舟明确地在这些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戏谑,它们好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它们只是蛇,它们真的会笑吗? 易舟紧皱眉头,又是向前走了几步。 蛇没有动弹,它们的瞳仁追随着他移动的方向。 他端详着被供奉的东西,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那东西前面的小香炉里插着三根线香,然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香是倒插的! 倒插香在任何文化里都有着不祥的寓意。俗话说,正拜神灵,倒祭鬼怪……哪怕在西方,倒置的十字架也有着亵渎上帝的意思。 莫非,这神龛上供奉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神…… 他眯着眼睛走过去,想要用手揭开木质雕像头上盖的红布。 似乎感觉到了他接下来的动作,那些蛇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嗖”地一下全部钻回了罐子中。 他的手马上就要接触到红布了。 他的指头抬起了红布的一角。 他准备掀开了。 吟唱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除了烛火燃烧的动静,再无其他声响。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那么做。”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易舟的动作。 第140章 直面另一个人格 身着黑灰色道袍,梳发髻,留长须的中年男子拿着磬,从最里面那间房间走了出来。 易舟听到的阴韵,应当便是他唱的。 随着他走近,易舟明显感觉到他身上传递出来的,如同水波一般源源不断的本能力。 是他! 此前在电梯里感受到的本能力,正是来自于他! 易舟的手始终没有放下,红布的一角仍夹在他的指间。 道士并不年迈,头发乌黑亮泽,两鬓偶尔夹杂了几根银白的碎发。四五十的年纪,脸上的皱纹只有几道,每一道都仿佛是用刀刻出来的,深深凹陷在皮肤里。 他并没有仙风道骨的气质,看上去更像是长年在工地上从事体力劳动的农民工。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五官——他没有眼睛,不,更精准的描述应该是他曾经拥有过眼睛,但是现在,上下眼皮被黑色的麻线缝合到了一起! 跟被遮住的窗户一样,他的眼睛,也是不透一丝光亮。 易舟的脑子里闪过一系列问题,比如,道士是谁?王君浩他们怎么了?供奉的是什么?道士在唱什么?蛇是怎么回事?罐子又代表什么意思?为何要倒插香?他对那些女孩做了什么? 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只是咧开嘴,似笑非笑。 “可惜你不是我。” 说罢,易舟二指发力,倏然掀飞了雕像头上的红布。 道士倒吸了一口凉气。 易舟冷笑着望向那尊漆成黑色的雕像。 然而笑容却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他分明看见,那尊雕像的脑袋上,栩栩如生地刻着跟自己近乎一样的脸庞! ◆◇◆◇◆◇◆◇◆◇ 秦晚缓缓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浓雾当中。 能见度很差,十米之外的东西便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 光线不亮但也不完全晦暗。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很奇异。 此刻身体传来的感觉,她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在于,当秦晚晚主导身体的时候,她会以纯意识的形式与秦晚晚共享视角。现下的感觉,便跟那时差不多,区别在于,她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 脑袋昏昏沉沉,秦晚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回想着之前的事情。 自己进入了套房,一进门就看到了镜子,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么现在她是在哪里? 她往前走了几步,怕有什么东西从浓雾中突然窜出来,便打算蓄本能力在拳。 在尝试使用“发”的时候,秦晚晚忽而感觉不到核心内的本了。 屡试屡败,她根本无法凝聚出丝毫的本。 本虽然不灵光了,但她仍旧有着超于常人的敏锐感知。 她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凌厉的杀气从自己身后传来。 顾不上多想,她侧身翻滚,而后一个扫腿过去,与后面那人缠斗到了一起。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秦晚稍占上风。 她觉得十分奇怪,虽然对方拳脚强度要弱于自己,但又好像完全洞察了自己的套路,每一次抵挡和攻击,恰到好处。 对方似乎也有着同样的想法,一个撤身,向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两个人隔着几米,互相对望着。 她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秦晚看见一个女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完全就是复制体! 她愕然地张开了嘴巴,对面的那个女人,却没做出一样的表情。 那人歪着头,极为严肃地审视着自己。 “你……你是什么东西。”秦晚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你又是什么东西……”对方也很不确定。 两个人似乎同时想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向前迈了一步,指着对方大喊起来。 “秦晚!” “秦晚晚!” 正如她们所想,对面站着的,是自己的另一个人格。 这可真是奇天下之大怪! 二十二年以来,她们始终存在于一具身体里,共享着视角与体感,精确地支配着一天中的十二个小时。 她们只在镜子里见到过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对方。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啊!” 两个人好奇地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又触摸着对方。 柔软的皮肤,带着温度的呼吸……大脑接收到的触觉是真实的。 “易舟呢?” “不知道。当时我推开门进去就没意识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咱们是在哪儿?” “不清楚。” 两个人愣了一会,觉得有几分尴尬。 在她们的相处模式里,每天顶多有两个小时的交流,而且还是意识内的对话。 像这样面对面的说话,还是人生头一遭。 对她们来说,这种感觉太过陌生。 秦晚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看看你的本还在不在?” “无了。刚才就试过了。”秦晚晚叹了口气,“别怪我对你动手,一片浓雾,我看见前面有个人影,不分敌友的情况下,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秦晚表示这很合理,她说:“我也一样。我猜,咱们一定是着了道,那面镜子还有符纸可能是一种禁制,把咱们的意识困在了某个地方。不然解释不了为什么咱们两个人可以同时出现。” 秦晚晚说:“那么说,咱们的本能力随着肉身留在了外面?” “或许吧。” 秦晚晚突然惊道:“咱们……该不会是死了吧。” 这问题把秦晚也给问懵了。她答不上来。 秦晚捏了自己一把,清晰地感觉到了疼痛。这些感觉跟她触摸到秦晚晚是一样的真实。 “五感俱在,我觉得应该不是死了。意识被困的可能性更大一点。”秦晚说。 “别担心,咱们没看到易舟,说明他很有可能还留在外面。他肯定会想办法救咱们出去的。”秦晚晚安慰道。 “别在这待着了,到处走走看看,先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在外面想办法,咱们也得在里面努努力。”秦晚说。 雾很大,秦晚怕跟秦晚晚走失,便拉起了她的手。 秦晚晚望着缠在一起的手。她的指头先是因为惊讶而僵硬着,她继而看向秦晚认真寻路的侧脸,心中滋生了很复杂的情绪。 随后像是克服了什么,她的手指软了下来,紧紧扣住了秦晚的手指。 第141章 酒池肉林 她们两个人像瞎子那样,缓缓向前走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晚听到了一些声音。 “听见没有?好像是水声。” 旁边的秦晚晚猛猛点头。 她们当即便向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而去。 周遭稍微亮了起来,雾却更为浓重,不用说十米了,距离近如她们二人,在对方眼里都有点若隐若现。 二人相互拉着的手握得更紧了。 咫尺之间,一道晶莹剔透的瀑布如白练般悬挂,说来也怪,水击打在石头上,并没有化作水珠四下迸溅,再是汇集成潭成川,而是直接蒸腾成水雾,弥漫开来。 浓雾就是从这里来的! 秦晚晚眯着眼睛看着瀑布,赞叹了一声好美,抬起手便碰了上去。 “别碰!” 秦晚的警告还是晚了,秦晚晚的手臂已经伸了过去。 “疯了吗!你知道这是什么水啊!万一伤着你怎么办!”秦晚怒道。 秦晚晚缩回了手,低头看了看,手指完好无损,指间传来相当清凉的感觉。 “别吼我!这不是没事吗?”秦晚晚说着,又把手探了进去。 她的手进进出出,探进去的部分越来越多,到后来几乎整个右臂都伸到里面去了。 “……这里面不是石壁。是空的!里面可能有个洞!”秦晚晚说道。“怎么说?进去瞧瞧?” 秦晚想了想说:“要么你在这等着,哪里都别去。我进去看看。” 秦晚晚知道,秦晚是怕里面有什么危险,想要保护自己。 “别介,还是一起行动。谁知道里面通向哪里,万一是单行道,进去就出不来了呢?现在这种局面,最不能做的就是分头行动。咱们两个,必须得在一起!” 二人携手穿过瀑布,进入到藏于其后的洞中。 奇的是,水没有留在她们身上,头发衣物仍处于干燥状态。 跨过这道瀑布形成的水帘,雾气便消失了。 洞内奇石反射出温润的光芒,石笋、石幔、石花等钟乳石随处可见。 清泉从石缝中渗出,流淌成溪,蜿蜒着向洞内延伸而去。 二人的影子,被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光映在了前方的石壁上。影子被放大数倍,看上去像是移动着的怪物。 “这地方跟个水帘洞似的。你说,等会进去,会不会见到孙悟空和一堆猴子猴孙?”秦晚晚眨巴着眼睛问。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秦晚瞪了她一眼。 她指着地上的溪流说:“咱们跟着水走,或许会有收获。” 三弯两绕,总算出了石洞,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光滑的石壁上散发着荧光,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梦似幻。洞顶悬挂着璀璨的宝石,在整片萤石构成的石壁的辉映下,宛若星辰。 惊色再次写在了秦晚与秦晚晚的脸上。 她们从没想过,能在这里看到书中描写的“酒池肉林”! 洞府的中间,有着天然岩石围成的水潭,外面溪水的尽头正是这方清潭。 池中注满了清冽的水,水中盛开着艳丽至极的莲花。各式各样的美酒,放置在木桶中,漂浮于水面上。红酒如血,果酒似霞,琼浆玉液更是醇厚芳香,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令人闻之即醉。 有两个长得相当漂亮的美女,身上未着一物,姿态优美,面带潮红,宛若画卷中走出的女神那般各持一瓶美酒,优雅地向下斟倒着。 酒水顺着她们雪白的肌肤而下,汇进池中,与池水融为一体。 她们的表情如痴如醉,没有丝毫害羞扭捏之态,肢体尽可能地打开,柔媚动人。 “肉林”环绕在酒池四周,那是一片由各种珍馐美食堆砌而成的“森林”。烤得金黄酥脆的肉兽挂于巧克力制成的树枝上,香气四溢,海鲜、糕点、精致水果与甜点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林间的高台上,有几个人正在其中享乐。 一个年轻男子左右各搂一名美人,手肆无忌惮的在她们身上游走。另一个男子显得更为放肆,他口中大笑着,张嘴接受着身边美女递上来的水果。 另有两个女子,则显得没有他们开心。 一个女孩认真地观察着一切,嘴里碎碎地念着:“天哪,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觉得好惊叹!我要把这一切都刻在脑子里,等出去写一篇论文,指不定能得奖。谁能想到,那老道是真的有本事,能打造这样的仙境。” 她旁边的男子笑了笑:“别逗了江彤,你写得再好,也只能是一篇小说或者民俗记录。这东西,学术界可不会认。” 坐在一旁的女人面带醋意,却又不好发作,阴阳怪气地说:“玩还是你们会玩,就是我跟江彤有些无趣了。早知道你们应该也挑些男人过来……” 男人眉毛动了动,说:“哦?这么说,除了我之外,你顾曼婷还想着其他男人?” 女人生怕惹恼了男人,赶紧说:“江阳哥,怎么可能。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别人我看都不屑看。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呢。” 江阳大笑起来:“开得很好,下次不要开了。放心吧,我又不会亏待你,回头把你捧成明日巨星,你的身价自然会很高。” 女人高兴极了,扭着身子过去,也不顾及旁边还在伺候的美女,坐到男人身上摇晃起来。 另有三个女子在肉林前方跳着舞蹈,极力地取悦着高台上的几个人。 这一幕幕让刚进来的秦晚和秦晚晚产生了生理不适。 尤其是秦晚,小脸变化无常,一会红一会青,直接没眼看。 秦晚晚拉了拉她:“你看!” “我不想看!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是!你仔细看!”秦晚晚掰着秦晚的脑袋,迎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你看台上的四个男女,再看其他女子,看出不一样了吗?” 秦晚细看之下,惊道:“那四个人眼神清明,其他的女人没有瞳孔,只有眼白……” “对啊。这说明,只有这四个人是自愿进来的,其他人很可能跟咱们一样,是被本能力或者是什么邪术控制,被迫进来的!” 第142章 酒池肉林(2) 秦晚问:“那既然如此,咱们为何没成为她们那样?” “我猜啊,可能是因为易舟在外面,阻断了一些东西,导致进入幻境的仪式没有完成。所以咱们不仅能保持理智,还分成了两具身体。”秦晚晚分析说。 “接下来怎么办?”秦晚问道。 “先观望一下,看能不能听到一些内幕。” “嗯,还得观察他们身上有没有本能力。如果等会要动手,他们有本而我们没有的话,就难办了。” 秦晚和秦晚晚调整了位置,躲到更隐蔽的一块石头之后。 高台上的王君浩翻云覆雨后,站起了身子,举杯笑道:“来啊,为这盛世干杯。” 其余几人相当配合地举起金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你们一开始还绝不同意呢,要不是我极力劝说你们,你们能体验到这人间极乐吗?”江阳大笑道。 “吃不尽的美食,填不满的食欲,看不完的美女,永远不会懈怠的体力,喝不完的美酒,只会微醺而绝不会酩酊大醉的酒量!”江阳高声说着,推开顾曼婷,站起身来。 他迎着上方珠宝绽放出来的光辉,癫狂地转动着身子:“只有欲和充填欲望的快乐,没有欲被平息的空虚与痛。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肚子不会胀,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绝不会难受!女人更是……” 江彤问:“哥,这种幻境只有这一个场景吗?” “当然不是,我之前问过老道,他说只要钱到位,可以定制。要是还有机会,咱们可以弄一个更刺激的场景。到时候,也满足你们,弄些男人进来,一起共赴极乐!” 听到这话,顾曼婷的眼睛亮了,她不免鼓掌附和起来。 江阳的表情在此刻变得异常扭曲,他的双眼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恨不得向整个宇宙宣告他对幻境的统治。 他挥舞双臂,动作颇为夸张,倾泻着向往。 “享尽极乐还只是表层的,这个幻境真正的妙用是‘汲取’。把这些女人的运和寿,转变成我们的。我们之后会更富有,更成功,更年轻~哈哈哈哈哈哈!” 王君浩脸上同样写着舒畅:“以前我还不信这些,也是那场碟仙游戏让我开了眼。没想到这次你能找到这种高人,太不一般了!” 江阳眯着眼睛说:“说起来,咱们还真要谢谢易舟,要是没有他,可能老道也就不会给出这个主意。” 秦晚和秦晚晚对视一眼,他们行的荒唐之事,竟然跟易舟有关系? 江彤尚保有一点正常人的理智,她问:“那这些入幻境的女人,她们会怎么样?” 顾曼婷嗤笑一声说:“我说妹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时候,就别考虑她们了。她们怎么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当场死了,让咱们背人命官司,谁会在意她们啊。而且,又不是咱们逼的,这些人不就是想上位,为了能有更好的发展,做好了被‘潜规则’的准备吗!倒是也没差啊,她们确实是要付出‘青春’的,只不过这青春可是字面意思。” 她佯装俏皮的抚上了自己的脸:“抱歉了呢姑娘们,借点阳寿和气运来用用。” 江彤不做声了,她沉入自己的思绪之海,似是在权衡利弊。 “那个老道是什么人啊,怎么有这种本事?”王君浩好奇道。 “他啊,就是制作那套碟仙的后人。你们不是见到他了吗,看到他的眼睛了吧,干这种邪事,多少是要付出点什么的。不过嘛,他为了财,自有取舍。” “据我所知,这老道是拜了一个什么神。这个神跟咱们印象中的那些神仙不一样,不在可记录的神仙体系内,管用是真管用。” 顾曼婷说:“啊?就是道士布置房间的时候,用红布蒙着脸的那个东西?” 江阳呸了一声说:“放尊重点!以后咱们可都靠那位神了,小心着说话。” 顾曼婷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表示下次不敢了。 江阳挠了挠头说:“不过啊,这种极乐可不是随时都能有的。因为这次要补归坛,加上祭祀易舟,才特意安排的。以后是否还有契机,恐怕得问问老道才能知道。” 王君浩脸色有变,他长叹一口气说:“这事办的我其实很忐忑。人命什么的还好说,很难查到我头上。但是我那发小……我是真觉得对不起他。” 江阳走过去,揽住王君浩的肩,说:“发小?一个只会打游戏的臭富二代,有什么可惜。小时候一起玩过,感情好,可不代表一辈子啊。” “可是他爸……” “他们又不会知道是你做的,你怕什么啊。而且啊,咱们这是无奈之举。如果不弄死易舟,咱们就得死。人呐,总得为自己考虑。你的命重要,还是那个无足轻重的人重要,你自己有数。” 一顿劝之下,王君浩的眼神也坚定了起来。他举起杯说:“算了!不管了,别聊这些闹心的!享乐!” 四人举杯共饮,延续着荒唐。 ◆◇◆◇◆◇◆◇◆◇ 套房中,老道怒不可遏,吼道:“谁让你动我神像的!” 他手中之磬对着易舟便抛了出去。 这不只是一次简单的投掷,磬上蕴含着极强的本,他有心要了易舟的命。 易舟闪身躲了过去,磬击中神龛旁边的墙壁,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响。 墙壁竟是被一只小小的石磬砸出了一个大洞,连带着旁边的墙体也纷纷碎裂开来。 老道怔了一下:“怎么可能……你怎么还能动?!” 刚才那一击,他分明释放了本。受他本的影响,这间房中的任何活物都不应该还有行动的能力。照理说,那个动了他神像的男人,双脚应当焊死在地上,避无可避,被石磬击穿脑颅,当场死去。 易舟说:“你的本对我没用。别白费力气了。” 本!他提到了本。 老道的心弦绷紧了。对方是本能力者! 可他没听说过,有哪一属性的本,可以完全无视其他的本能力者。 老道转过身子,面向易舟,被缝合起来的眼,似在注视着他。 第143章 萨满与出马仙 易舟低头看着那个跟自己很像的雕像,问:“把这东西雕成我的模样,是想做什么?” 老道的脸上出现了惊异之色,他像是没听清一般,重复着易舟的话:“雕成……你的模样……” 易舟皱了皱眉头,双手用力,将那黑色雕像攥得极紧:“还有那些姑娘是怎么回事?回答我!” 此时,秦晚的情况成谜,那些无辜女人的安危亦是悬而未决,他亟需跟王君浩等人当面对质,谁料他们进入了同样的诡异状态。 他须得搞明白他们的去向,才能揭开真相。 易舟的声音清冷非常,愤怒如狂风骤雨般澎湃。 情绪涌动之时,易舟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燃烧了起来,发不出来的那些本在核心里跃动着,如同火山爆发前呼之欲出的岩浆,炙热且汹涌。 老道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开始是神像被亵渎的愤慨,继而转变为对其本能力者身份的讶异,可现在,他脸上写满了无以复加的惶恐。 他的喉头咕哝着什么,突然像被待宰的鸡那般,发出了尖锐的惊叫:“彩……彩的……” 什么意思? 还不等易舟说话,老道双膝一软,跪到地上,毫不犹豫地冲着易舟磕起了头,力度之大,连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有些散乱。 “……”老道的举动给易舟整不会了。 原本以为必是一场硬战,就算易舟能免疫本能力,但难免会进行肉搏。易舟都做好了身上挂彩的准备了…… 没成想老道突然一顿磕头,这是唱得哪一出? “我的神啊……我……我的神……神降临了!哈哈哈哈……没想到,时隔百年我的神再次现身了啊!”老道双手朝天,发出笑声。 易舟大吼一声:“闭嘴!” 老道立刻噤若寒蝉,嘴巴也似被缝起来一样,吱都不敢吱一声。 他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分外虔诚地用他的正脸对着易舟。 易舟打量着老道的眼睛,问:“你能看见?” “回真神……我看不见。”道士毕恭毕敬,再也不似从房间中走出来时自如的样子。 “那你刚才说‘彩的’是什么意思?”虽然不太确定,但易舟推断,这老道指的应该是他的本。 “回真神,我眼盲但心不盲,世间所有的一切,我无法用眼睛看到,但是能感知到。尤其是很强的本能力者,我能感受到他们本的颜色。而您的颜色……我的神,您的颜色是华丽至上的彩色,说不出来的壮观……” 易舟直面老道,伸出手去,做出要扇他巴掌的样子。 老道下意识地缩回了脖子,头脸后仰,躲避着巴掌。这动作表明,他确实能感知到别人的动作。 但很快,老道又觉得有些不妥,他伸长脖子,把脸凑了回去,用脸皮撞击着易舟的手掌:“神若要想打,便狠狠打。是小的不对,不该躲的,嘿嘿……不该不该。” 易舟抽回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脑子同样在运转着。 一直以来,不管李响他们怎么描述“神”这件事,易舟始终觉得,这种信仰膜拜是毫无来由的。 自己连个出类拔萃的人都算不上,算是哪门子神? 神的门槛这么低吗? 他很怕所谓的“神格”会成为某种虚荣的媒介,让他在行事的时候迷失方向。 但是现在,谜题再度升级,“神”第一次有了脸,不再只是口口相传的虚幻描述。 他很想深挖一下“神”的信息。 不管“神”指的是不是自己,不妨盗用一下这个虚名,从老道嘴里打听点消息。 他盘腿在老道边上坐了下来,摆了摆手说:“给你个机会,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关于‘我’的神名和雕像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毫不犹豫地,老道点起了头,倒豆子一般开始诉说—— 我的神,如您所愿,只要是您想知道的东西,我都会告诉您。 我家是鄂伦春族的,世代生活在拉木伦河。 我们鄂伦春族自古是狩猎民族,靠山吃山靠林吃林,我们穿兽皮制成的衣服,以狩猎驯鹿、圈养驯鹿为生。 我们的信仰是萨满教。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本能力者。 在过去,尚还好说,祖辈们小范围地施展着能力,在屯子里讨生活。 但是慢慢的,信息的传递不像早先那么闭塞了,医学发达了,我们渐渐开始赚不到钱了。 萨满的表现更夸张一些,要戴着面具模拟神灵或者动物形象,拿着繁杂的法器穿着色彩丰富的服装……特点过于显着,反而不吃香了。 我们东北地区,比较能赚钱的就是出马仙的那些人。 其实啊,很多人并不知道,出马仙本身就是从萨满文化出来的,二者同宗同源,信奉的都是“万物有灵”。在我们的信仰里,世间万物皆有灵魂且灵魂不灭。 您别笑话我,我就跟您说点俗的,生而为人,都是为一口吃的。我们干的本就不是正经买卖,信这些的人越来越少,如果不弄点花活,那当真是没法养家糊口。 于是,我们那边的很多萨满就转了出马仙,并且根据市场来看,往道教贴的出马仙赚得更多。穿个道袍,木剑符箓狗血古钱这几样东西一露,基本就能赚了个信任。 现在的人跟以前的人可不一样,你说他好骗吧,他们一点也不好骗,一个个都机灵的很,很有反诈意识。但是你说他们不好骗吧,其实憨的很,都是“自以为很懂”。 不往大里讨论,就单拿民俗的东西来说,咱们泱泱大国,民俗文化多得是,各地其实都有信仰,门类细算起来得有成百上千之多。 但是人们往往只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你提萨满,他们会说:“狗屁,一听就是骗人的。”但是你要是沾了道教佛教这种更为普遍的东西,他们就想,那么多出名的道观寺庙,应该是有点说法的。 他们捂着自己肚子里那点浅薄的常识,听说过谁家的小谁被佛道两家给治愈了,便也信了起来。 第144章 缔造碟仙 为了挣钱,我们只能扣个帽子,贴着道教走。 但是,我们家祖上真不是骗子啊…… 您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撇开市面上那些骗钱的不论,但凡是有点真东西的,说白了都是本能力者。 大家的手段,都是基于本能力。 人各有志,有的人可能就是为了弘扬自己的信仰与文化,而大部分的人活着只是为了口饭,为了能让儿女后代过上更好的生活。 所以啊,打着什么名号真的不重要,能赚到真金白银才是重点。 好比我们家,原本就是一个不怎么出众的小家族,论本能力,其实根本比不过当地的一些人。 光绪年间,我们那有个武义都尉,是当时的大官。他是南方人,比较信奉道教的东西,听说我们那边的碟仙很灵,便出了大价钱悬赏一套碟仙。 祖辈那会还依靠打猎过活,吃穿都很拮据,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渔猎生活,完全想象不了都城或是南方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们祖祖辈辈都没见过那么多钱,谁能不心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那边的本能力者看到悬赏,便聚在一起想了个办法。大家准备一起合作,平分这些钱。 当时参与碟仙制作的是十里八乡的高人,其中就有我家的祖宗。 他们也是动了脑子的,决心要把这个东西做得非常精致,起码看上去要对得起这个价格。 神,我的神,不要迁怒于我。 当时他们也没想到,这是一个巨坑啊,接了这个活便是惹上了大麻烦! 都尉跟高人们说,他希望这套碟仙能世代流传,能问凶吉,卜乾坤。只要能完成他的要求,不管需要什么材料,他会想办法弄来。 高人们一听就犯了难,本能力的释放也就是很短暂的时间,怎么可能世代相传!就算能作假,一旦这个东西离开大家的能力范围便会失效。 所以他们一个个都打了退堂鼓,不准备做了。 那武义都尉可不是好说话的,悬赏定金拿了,榜揭了,岂能说不做就不做。 利诱之下必有威逼。 武义都尉有成千上万的兵马,谁敢反抗! 即便身有本能力的人能跑能打,可谁还没有个亲戚朋友…… 要是不按照武义都尉的要求,把那套碟仙做出来,就是欺骗朝廷,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在过去,都尉等同于土皇帝,老百姓听到皇帝两个字不一定害怕,但听到都尉肯定要打哆嗦的。 我祖宗虽然缺德,却是无可奈何啊!只因那时候的权贵,根本不把老百姓放在眼里。 我家祖宗的能力,在当时那群高人里算是最差的。大家都没想到,我祖宗会成为制作碟仙最关键的一环。 如果没有他,这东西绝对成不了! 当时都尉只给了高人们十天时间。 十天根本不够啊,他们连应对的计策都想不出来。 有位高人便提议,该做的排场一定要做足,要拿一些东西震住都尉,让他觉得高人们制作的碟仙很邪性。只要让都尉产生畏惧,在脑海里产生“信”,那事情基本就成了一半了。 所以高人就搬出萨满和道教里的一些内容,在那些古怪玩意的基础上加了一些更邪性的东西,比如生桩、人祭、六牲,地点得是风水上极阴的,时辰也得特殊。 如此一来,即便都尉找来其他懂点风水堪舆的人来验证这套碟仙,也挑不出错处来。 十天完成不了,那就搞个七七四十九天,这样怎么都够他们想出办法了。等过了四十九天,再把那些东西去皮锻骨,直接用骨粉烧成瓷板……听着就够阴邪了对吧…… 总之,这个计策还真的奏效了。高人们把这些邪了吧唧的词堆上去,把那些让人打怵的元素罗列上,都尉还真就信了。 他给了那些高人六十天的时间,前面用来选址,后面用来炼瓷,最后的时间便是烧制、彩绘,形成一整套完整的东西。 别看争取了两个月时间,但是高人们还是焦头烂额。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大家都很着急。他们的家人都被兵卫盯着,逃是逃不掉的。 那时候挣钱已经不重要了。 大家想活,更怕连累身边的人。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我家祖宗就提议,让大家把各自的能力,老老实实说出来。参与其中的人必须歃血为誓,不得外传,不得相互攻击,要拧成一股麻绳,结为同盟。若有人违背盟约,其他各家子孙后代,都将对泄密之人的后辈发起追杀。 有了这种毒誓,大家才把各自的能力说出来。 他们之中各个属性的人都有。 高人里有唤属性本能力者,对他们来说,碟仙的核心内容——“请仙”,并不是难点。 难的是,如何让力量保存在碟中。 没想到,又是我祖宗立功了。 我们家的血统比较特别,多出“树”属性本能力者。 早年间,“树”在我们那旮旯是非常不入流的属性。它的表现力很弱,一开始看不出什么,跟力啊、唤啊这些立刻能从表象上看出来的属性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啊,“树”和“诡”有时候能有一些妙用。 树属性的能力,一旦强到一定程度,或者在相当急迫危机的时候,会临时衍生出其他的属性。 互通能力之后,高人们便想了个办法。 你知道他们怎么做的吗? 现在想想都叹为观止!那是本能力者创造的一次奇迹! “唤”属性的那些高人将各自能力形成能量的集合,他们缔造了一个“灵”,里面有动物的灵,植物的灵,屯里将死老人的灵,还有被武义都尉用来打生桩的童男童女和六牲的灵。 这些灵体的合集,被唤属性的高人攒至一起,相互交融,形成了一个更为强大的“灵”。 碟仙的“仙”这不就有了! 而后再由诡属性的人打造“本的牢笼”,用以将灵体困住,配以引灵的咒语方能释放而出。 说是咒语,其实没那么深奥,简单说,就是解开一点禁锢,却又不至于将“灵”完全释放,仅让“灵”在短时间内有所显现。 第145章 神赐的能力 实话实说,高人们的本事,只用来打造碟仙实属是大材小用,若放到现在,有一定的财力在背后支持,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只可惜,现在的本能力者啊,各有私心,就算抱团也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很难再现那种为了亲人、为了自保用尽全力的盛况了。 说回碟仙的制作…… “仙”有了,“困仙”的形式也有了,最难的部分他们却攻克不了。 高人们的本能力撤掉之后,这个被缔造出的“灵”就会烟消云散,因为它们不再受“唤”的牵制,自然无法长久的弥留。 最后关头,我的祖宗——一个没啥本事的树属性的本能力者,经历了一场奇遇,他遇到了“神”! 那是一个雷雨天,在研究碟仙制作方式无果后,我祖宗便跟高人团队中一个比较要好的同乡去吃了闷酒。那位同乡是个视属性本能力者。 两个人心中苦闷,喝得酩酊大醉,互相搀扶着回家。 在路上,他们二人发现桥边上倒了个人。 他们一合计,便准备救起那人性命。 同乡胆子小,没敢下手,我祖宗胆子大,过去一顿掐人中……那人本来就苟延残喘,又淋了雨,没能救活,还是死了。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视属性的同乡,直接瞎了眼,再也看不到了。他跟我祖宗说,他看见那个人的本无穷无尽,仿佛吸收了天地之菁,本能力之磅礴无法用语言形容。 而且,那个人的本不是属于世人的本能力的颜色,他的本是彩色的! 我祖宗一开始以为同乡是喝多了,酒冲了眼,脑袋也不清醒了,没太往心里去。 把同乡送去医馆后,思来想去,不忍心让那人曝尸荒野,返回去把那人埋了。 谁知道,接触过他之后,他就获得了“神赐”。 他的树属性觉醒了一种奇异的能力,便是“移本”。 这种能力表面的意向是不受本能力的冲击。起先祖宗觉得,这只是某种保命的手段,是神的赐福。 但后来试了几次,他便发现,这能力并不是简单的化解,而是转移。 打比方说,就是有人对他释放本,对方的核心内的本其实是不受影响的,但释放出来的这一部分本,会被我祖宗卸掉并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被转移的那部分本,并不会消亡,会一直存在于物体中。 这种力的转移,很像是“诡”的能力,却又比大多数的诡属性能力,更为精妙绝伦。 我的祖宗便用着这个能力,先将“诡”布下的困阵移入玉碟,形成禁制,然后再将高人们创造出来的“灵”在本强度最浓的时候“移”入诡阵之中,形成了绝对的牵制。 这是多么伟大的能力! 你问我那个视属性的同乡怎么样了?他瞎了没多久就疯了,整天念叨着神啊彩啊的。 后来我祖宗才明白过来,那位同乡瞎了眼,不是喝酒喝的,应该是看到了神的本。 神的本太过恐怖,常人根本无法接受,于是他便瞎了,疯了。 祖宗哄骗着那个疯了的同乡,让他释放了视属性的本能力,并对他的能力进行了“移”,将同乡的视,留存到了一块樟木上。 他一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凭着印象里“神”的模样,雕刻了神像,在我们家族内世代流传。 自打那之后,我们家再不信仰其他神佛,只拜这尊真神。 但是很可惜,神的赐福是短暂的,碟仙成了没多久,他的这个能力就消散了。 在那之后,他还觉醒过其他属性的本能力,有过“唤”,有过“力”,但像那样厉害的本,则再也没出现过。 在神赐的能力消失之后,我祖宗便找到埋尸的地方,想把神挖出来,好生立碑供奉,也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重新获得这种可怕的能力。 结果,挖开那个土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一度怀疑自己那天是喝醉了酒,记错了,便把桥附近像能埋人的土堆都挖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我祖宗到死都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他说一定是他当时看到了神的脸,亵渎了神,所以神进行了赐福又很快地收回了这种能力。 他便在临终前立下规矩,我们家的人不论是谁,不准再直视神像,必须要拿红布作为遮挡。 这么多代下来,我们家人的本能力,一直都不算强,难现当年祖宗的能力。 后来,一些祖辈旁支觉得干这行损阴德,也赚不来多少钱,便不想再做这行,改做了其他营生。 祖宗的后代里,就我家这脉还在干这事,所以这些东西就一代一代传到了我手里。 我一直信奉着祖宗的信仰,对神十分尊重。但是我也在想,这世间真的会有彩色的本吗?这会不会跟其他民间故事一样,只是一则传说? 从我爷爷那辈,家里就搬迁到加格达奇了。“加格达奇”就是从我们鄂伦春语音译的,那里生长着很多樟子松,在鄂伦春语里,加格达奇的意思就是“长着樟子松的地方”。1960年之后,这名字才真正被官方确用。 十九年前,我才刚刚29岁,那时候我的树属性本能力衍生出了“视”的属性。这是我的树属性第一次衍生出其他属性,我很激动。 有一天,在我出完活,收了家伙什,小心地擦拭着神像的时候,我突然看见神像中涌现出彩色的本,我终于了悟,关于神的传说是真的! 我只看了一眼,便被那本刺瞎了眼。 此后便陷入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幸运的是,我的“视”一直都存在着,我便靠它生存于世。 这么多年,我也都习惯了。 自从我瞎了,我的视便成了一种感知。我不是用看的,而是用感觉的。我能感觉到有人在走,能感觉到障碍物。 当本能力者使用本的时候,我完全黑暗的世界会出现颜色,我能看到他们本的属性。 而您,我的神,您的出现,让我再次感知到了那超脱于世的,属于真神的本能力! 第146章 神识幻境 瞧我,说起来这些陈年往事便没完没了。 我接着说这次法事的前因后果。 当年武义都尉把那套碟仙收走了,碟仙并不在我们手里。 前几年,江大少派人到了我们那边,他在打听碟仙的事,重金悬赏使用碟仙的方法。 我眼瞎了之后,老婆嫌我没用,带着孩子跑了,我日子过得并不好,只能靠本能力干干装神弄鬼的事情。 一开始我并没将江大少的碟仙跟祖宗当时参与制作的那套碟仙联系起来。我只是想赚点钱。 跟我一样想赚钱的人很多,大多都是骗子,他们甚至连本能力者都不是,纯在那瞎编烂造。 冒名顶替的人,又怎么可能唤出囚在玉碟中的“灵”并让碟仙发挥出作用呢。 接触到碟仙之后,我发现这东西绝对不是俗物。 我的视看到这套碟仙上承载着很多能力,有诡有唤…… 我一寻思,就知道了个大概。除了我祖宗当年做的东西之外,这世界上绝没有第二套碟仙能固住本能力! 这不巧了吗,这钱就该是我赚! 当时去的有几个人也是有本事的,其中就有唤属性的人。他们尝试直接移动玉碟,浅试才发现,玉碟动不了,如果要使强劲,就会毁了碟仙。他们不敢。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套碟仙的关键并不在于唤,而是在于解开“诡”的禁锢,让灵有所呈现。 解开禁锢的要点在于诡属性高人设置的“咒语”,对不上的话就白搭。 我便要求江大少把人屏退,仅在他面前展示了手段。 祖传的口诀,错不了! 最后这活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也没想到,时隔这么久,祖宗留下的东西还能给我创造财富。 攀上江大少之后,他就经常找我做事。他让我干的事,其实难度都不大,我也学会当年高人的那一套,做阵仗,提要求,故布疑阵,让他越来越信重我。 自打江大少在自家公司上班以来,他找我的频率明显就低了。 我正愁没法挣大钱呢,结果前一阵深更半夜的,江大少突然联系我,说碟仙被毁了。 给我心疼坏了……这可是祖宗的心血!而且这套碟仙凝聚了神赐的力量,是谁竟敢毁了它! 江大少把事情描述了一番。我一听,虽然不知道背后的真实情况是怎么样,但想必毁坏那个东西的人也有两把刷子。 让我搞不明白的是,碟仙本身的灵已经足够强大了,后面为什么又会出来一个灵体,还能与那人通过玉碟进行对话。我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思来想去,若是直接表露我的好奇,会显得我很没用。 于是我在其中找到一个能大肆利用的点——在进行完碟仙游戏后,碟仙直接毁损了,他们并没有按照碟仙的规矩进行“归坛”! 当然,碟仙的规矩其实都是当年高人们为了增加本身的传奇度一点点编出来的。他们在里面融入了八卦阵的概念,但其实八卦只有最表层的意象,根本没深入做完,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开坛归坛、燃符箓、点蜡烛也是一样。 所有的这些规矩,都只是为了配合诡的那句口诀,让碟仙看起来更完整、更恐怖、更合理、更值得敬畏罢了…… 但是这玩意儿我知道,江大少不知道啊。 我就跟告诉他,归坛是碟仙游戏必不可少的一环。当时召唤出来的“碟仙”过于强大,没有归坛又将设施损坏,必酿成大患。轻则破财有灾祸,重则要丢性命。 也亏了各类民俗传说里对“送神”的过度描述,这种东西深入骨髓,让人不得不怕。 江大少一听吓坏了,就赶紧问我怎么办。 我便把主意打到了坏事儿的那人身上。他的秘密是我最想知道的,等知道他的秘密之后,这个人最好就不要留在世上了,这样,他的秘密就可以为我所用。所以我给江大少支了一招——只要导致碟仙损坏的那个人死了,他们便能安然无恙。让那人死之前,最好还能套出他的秘密。 江大少他们人脉广,有钱有背景。人命都由他们去操持,跟我也没关系。就算到时候东窗事发,也不至于把我拉下水。 至于这屋子里的事情,则是我为了牟利的第二个手段。 自从我看到神的本而瞎了眼,我的本能力就一天比一天更为精进。我衍生出了很多属性。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我的能力可以把人的精神力拘禁在我脑海中构建的一个幻境中。持续时间不算很长,至多三小时,但是里面的人的感受却不一样,可能对他们来说,时间流逝的速度异常缓慢。 这还不是最奇的,奇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奇的是这种本能力的“力场”是需要消耗能量的,需要维持平衡。 好比说,我只拘了一个人进去,那他就会成为力场损耗的来源,他的生命力会被吸收。 他的生命力并非是转移到了我身上,而是纯粹为幻境的架设提供力量消耗,成为幻境的支撑来源,相当于幻境的“饲料”。 成为饲料的人是没有意识的,你让他干嘛他就干嘛。这期间他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种消耗很安全,不会要人性命,但是肉眼可见的脱力,疲惫,消瘦。时间长了,还是能慢慢能养回来的。 效果倒是足够唬人,毕竟眨眼的时间,你就见着一个力量充盈的人变了副模样。那谁不忌惮,谁不害怕啊! 这个东西我验证了很多次。幻境是我搭建的,我的本体和意识是无法进去的,但是里面发生什么我是清清楚楚。 我拿草木植物做过实验,它们没有神识,进不去幻境,但同样会产生损耗,植物会立刻枯萎,彻底死去。 动物也试过,跟人差不多。只不过动物承受的损耗更大一些,会落下病根或是残疾。 后来我就接了些零散的活,给人算算卦啊,驱驱鬼啊什么的。那当然都是装模作样的……我是没有道家的本事的。 我主要是想验证我的幻境。 我就拿这些人……做了实验。 他们都没死啊……真的,顶多是病一场什么的。我会假装说他们沾染了厉鬼或者触碰了怨念,收他们一笔钱,帮他们解忧驱散。 过一阵他们便好了,还会对我感恩戴德,觉得我有神威。 我这个瞎子老道在信这些的人里也算是挺有名望。 进入幻境的人要是多了,我就可以选择“饲料”。没被指定的人,则能保有自己的意识。 由此,我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足以让我衣食无忧。 第147章 能力掠夺 有钱人想要什么?无非就是金钱、名利、女人…… 在我的幻境里,他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只是意识的交织,你在里面放置什么,都不会对他们的肉体产生影响。酒不醉人,美食随便吃,跟美女享受欢愉……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交媾的是意识,也不算侵犯她们吧…… 我不是完全丧良心,还是会担心幻境会伤害人的身体,所以啊,我就想,做饲料的人越多,那每个人承担的损耗就越少。 我把这个绝妙的想法包装了一下,充分彰显了我自己的能耐。江大少他的意识会进去,会看到这一切,他将深信不疑。 只不过啊,这个能力周期很长,使了一次至少几个月没法再用。 我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幻境到底算是什么属性的能力。我感觉像是唤和诡的结合,又像是别的东西。越想我越觉得,这是神赐的能力。 如果是神赐的本能力,那很可能随时会消失。 我必须趁能力还在的时候大捞一笔! 我跟江大少说,这幻境有“汲运”的妙用,能把掠夺神识的人的阳寿和气运转移到他们身上。 其实都是我瞎编的啊!要真有这种本事,那我早就是通天彻地的半仙了,哪能天天为了捞钱冥思苦想啊! 您说皮肤状态啊?是啊,他们的身体状态其实是能够帮我圆谎的,因为我找了很多“饲料”去支撑幻境,幻境本身其实用不了那么多消耗,多余“饲料”的精神力就会溢出,说白了就是消散掉,顶多会让那些有神识的人多分泌些油脂罢了。 门口的镜子与符箓,是掠夺人进入幻境的设施。我在上面布置了本,相当于幻境的入口。推门见镜,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谁都会着了道。 至于蜡烛、房间布置、封窗锁门都是为了营造氛围……没什么实际的用处。 哦……蛇,那些蛇,是我养的。它们确实是毒蛇,但是早就除了毒腺毒牙,伤不了人的。 那罐子……罐子是为了对应参与的人数,没有实际的作用,就是忽悠江大少他们的。 神呐我的神,请宽恕我吧。 可是您到底是从何而来……百年过去了,您的容貌竟是与当年一模一样吗? 可惜啊,可惜我瞎了,再也无法领略您的神颜。 易舟沉默不语,他没有回答老道的问题。 他只是问:“现在幻境还在运行吗?” “是的,我的神。”老道毕恭毕敬地说。 “把这些人的衣服给他们穿上,赶紧中止幻境。”易舟的声音里带着愠怒,吓得老道不敢有二话,麻溜便去做了。 打着他的旗号,挂着他的名讳招摇撞骗,实在可恶。 趁着老道忙活的时候,易舟在细细回味他的话,从里面品出了一丝大恐怖。 最让易舟觉得害怕的,并不是人为了赚钱所构想出来的天马行空的设想,也不是无穷无尽变化多端的本能力。 而是光绪年间的那位“神”。 他跟自己长着一样的脸,他的本能力是彩色的。 他是自己吗? 自己是他吗?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上到底存在着,或者说存在过多少个“易舟”…… 老道在讲过往的时候,同样提到了“十九年前”这个时间节点。鄂伦春族,加格达奇……地点也对得上…… 老道爷爷那代就举家搬迁到了加格达奇,然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神像它只是一具木雕,从来没有显露过“神迹”。为什么偏偏十九年前,它有了反应,释放了璀璨夺目的本? 这只有一个解释——十九年前,加格达奇的另一个“易舟”的死亡,导致了神像的异动。 老道祖宗的经历与吴柏树的经历非常相似。他们都见证过“易舟”的死亡。并在其死亡的时候,成为那个触碰尸体的第一个人。所以他们获得了一部分“易舟”的本能力。 无独有偶,吴柏树也好,老道也好,都是树属性的本能力者。他们在接受这部分神的能力后,会觉醒其他属性的能力,并发挥出非比寻常的巨大用处。 神像只是一块榆木,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但易舟猜测,彼时,那座神像成了一种“通路”。 因为当年老道的祖宗,用“神赐”的“移”的力量,把同乡的“视”封存进了神像当中。所以它本身便承载着神的力量。 故而,在童夕的父亲将另一个“易舟”撞死之后,“神”的力量可能一部分进入吴柏树的身体,很少一部分则经由“通路”到了老道的身上。 想到这里,易舟盯看着在旁边手忙脚乱给众人穿衣服的老道,心生了一种冲动。 大家的衣服都穿的七七八八了。 老道正在给最后一个姑娘整理衣裙。 易舟迈步上前,手掌轻轻覆在了老道的颅顶之上。 二人接触的刹那,易舟突觉心口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血液在眼前晕染弥漫,整个视野被全然覆盖。 他仿佛再次回到了在禁闭室领悟本时的状态,体感尽失,仅剩意识在飘荡。 与那时不同的是,他当时是先坠入黑暗,随后才看见绚烂多彩的本冲破黑暗,将他紧紧包裹,再涌入他的核心。 而现在,他是被铁锈一般浓稠的红色所包围。 他瞥见一个画面:在沉闷压抑的空间中,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罐体,里面漂浮着什么东西,周围连接着密密麻麻们的线缆与电极。 这画面一闪即逝,紧接着,无数画面如同翻开的书页,又似被龙卷风席卷的碎物,在他眼前以惊人的速度移动切换。 在极速的闪动中,他隐约看见留着长发的韩瑾兮的笑容,女儿易易在草坪上欢快奔跑的身影……他看到自己亲吻着韩瑾兮……又看见韩瑾兮坐在地上无助地痛哭……他看到许多掉落的头发……他看到晦暗的天与沉闷的地……他看到一双充满仇恨的双眼…… 画面切换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已来不及捕捉那些闪现的片段…… 在他慌乱到了极点的时候,画面骤然停止。 一股绿色的能量,伴随着揉于其中的彩色,一股脑扎入他的核心当中。 第148章 你们要的秘密 他觉得自己被倒置了,头下脚上,晕眩不止。 紧接着,他的身体像朵棉花一般轻盈起来,又或许是毛绒玩具里的太空棉…… 有人在猛烈地摇动着他。 “易舟!易舟你怎么了!” 他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混乱。 那七个女人哭哭啼啼,不知所措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老道七窍流血,跪在地上嚎哭不止;王君浩他们四人像看见鬼那般,缩在墙角。 而秦晚则焦急地晃动着他的身体,想要将他唤醒。 易舟攥了攥拳头,指头有些酥麻的感觉。 空气里一直在波动着的本消失了。 “啊我的神啊……我的神啊……不要收回我的能力啊!我们祖辈都是您最忠实的奴仆……您怎么忍心呐!我以后要怎么生活啊……”老道嘶吼着,颤颤巍巍地抖着双手,试图凝聚出本,可他失败了。 他的核心之内再无一丝一毫的本,不用说那些衍生出来的能力了,连他本身的树属性能力都不见了。 “你怎么吐血了……哪里不舒服,是那狗道士伤你了吗?”秦晚怒道。 易舟从地上爬起来,感受着手脚的麻意一点点消退。他体味着核心内的涌动,确实较之前更为雄厚。 他成功了…… 通过接触,他收回了自己的本。 不……不能这么说…… 准确的说,应该是,收回了“易舟”的本。 而且,他不光是回收了那部分彩色的本,甚至连老道本身的本都掠夺了。那些绿色的本跟彩色的本早已融为一体,难以分开。 这倒是意外收获。 老道既然已经衍生出了树属性,说明他本的等级至少在高本以上。等同于易舟吸收了gb量级的大量的本,究竟有多少个g,他并不知晓,可能是1gb,也可能是将近1024gb。 没人能给他一个评判的标准,他只能摸索。 “我没事。”易舟让秦晚不用担心。 “你先帮忙安置一下这些姑娘,现在不知道几点了,估计差不多到了约定时间。阿国应该报警了。”易舟说。 秦晚点点头,起身逼近墙角里缩着的四人,冷声问:“你们谁是王君浩。” 王君浩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美丽又杀气凛然的女人,有些心虚,没敢吱声。 倒是顾曼婷,可能生怕自己会倒霉,直接进行了一个指认:“他是!他是!” 秦晚对他扬了扬手:“卡给我。” “什……什么卡……”王君浩说。 “能在酒店里畅行的卡。” “……”王君浩闭口不言。 秦晚冷笑一声,这是他不想给就能不给的吗? 她直接上手去翻,在王君浩的衬衣口袋里,找到了一张卡,样子跟之前阿国拿的差不多。 “哪来的疯女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江阳挺了挺身子,想要站起来跟秦晚理论。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秦晚一巴掌打倒在地。这巴掌够劲儿,给江阳打的爬都爬不起来。 “闭嘴,就数你这公猪最恶心。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还非往枪口上撞。”秦晚啐了一口。 顾曼婷虽然害怕,却还是想保江阳的,毕竟江阳可是她唯一的依靠。这里是星辰酒店,是王君浩和江阳的地盘,他们有那么多员工,还有安保,不至于弄不过这个小娘们吧。她不就仗着这里没什么人,才敢放肆吗! 她尖叫着扑过去,打算拽秦晚的头发,抓花秦晚的脸:“贱人!你敢打江阳哥!” 秦晚根本没给她碰着自己的机会,一脚踹在顾曼婷胸口上,她便像个沙袋那样,飞出去撞到墙上。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顾曼婷气急又毫无办法,揉着胸口,哭起来:“呜呜……江阳哥……不能受她欺负啊,快叫人过来帮忙……” 她不提这茬,秦晚可能还想不了这么周全。 “手机,都给我拿出来。” 不等几人配合,她便强行收走了这些人的手机。 “你们,跟我走。”她指了指那些害怕的姑娘,带着她们离开房间,准备先回到大堂找阿国汇合。 房间里只剩易舟、老道和那四个男女。 江彤一直没敢说话,等秦晚走了以后才喏喏说:“哥……怎么回事……那老道为什么……为什么对着易哥磕头啊。” 江阳摸着脸,心中滋生出了同样的疑问。他一直不把易舟放在眼里,可他深知老道的手段,见着老道如此模样,不免忌惮起来。 他恨恨地小声质问:“这人不是应该死了吗。怎么没做掉……” 王君浩整个人都傻了,压根说不出话。 易舟掏出兜里早就备好的一万块钱,缓步朝着四人走去。 他们像是害怕易舟会突然揍他们,一个个抬手缩脖,做出防备的姿势。 没想到,易舟没动手,只是将那一沓钱,甩到了王君浩脸上。 “收好。这是我给你的房费,我说过,酒店不白住你的。那时候你看在阿国的面子上,免费接待我,我心里是感激的。但是你这情谊,也就值这点钱。” “阿国如何对你,你如何对他?衡量一下便晓得,你根本不配做他的朋友!” 易舟早就想这么干了。 他拿起掉落在地的黑色神像,对众人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江阳讶异至极:“这……是老道很珍视的神像。他祖辈都在祭拜。” 易舟笑了笑,点头说:“没错。” 他走过去,把神像捅在江阳眼前:“那你仔细看看。” 江阳不知道易舟的用意是什么,双眼努力对着神像聚焦。 待他看清神像的脸,瞳孔猛然收缩,视线在神像与易舟之间来回扫视,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王君浩,江阳,看清楚了吗?” “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关于我的秘密。” 江阳整个人都似魔怔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下一下地扇着自己的脸,叫道:“我一定是在做噩梦,不可能……醒来!快醒来!” 到了此时,顾曼婷方知大势已去,她好像再也没办法顾及自己的妆容是不是得体了,放声大哭起来。 第149章 再会了,兄弟 看着他们四个人各异的表情,易舟觉得解气也觉得悲哀。 很多人一生都在赶赴罗马,大多会死在半道上,而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却根本没有珍视天选的良机。 降生在豪门,脚踏实地成就一番事业不好吗?非要搞些歪门邪道,终将自己陷进泥淖,无法自拔。 不多时,阿国、马铁锤和秦晚回来了,跟他们一起上来的还有两位警员。估计那几个姑娘已经安置妥当。 马铁锤进到房间,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一口一个惊叹:“嚯……这干啥呢,装饰的跟神话洞一样。” 阿国没那种闲情逸致,他走过去,静静地看着王君浩。 很少能在阿国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坚定而决绝,没有丝毫笑意。 出乎意料地,他抬手把王君浩从地上拉了起来,还帮他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褶皱。 王君浩根本不敢看阿国,他一直沉着眼睛,木讷地盯着阿国的脚尖。 “阿国……”王君浩是企图解释的,但是他心知自己根本没有解释的余地。 阿国是个乐天派,可他并不是傻子。眼下阿国跟易舟一起出现,说明他什么都知道了。 阿国笑了笑说:“王君浩,再会了。我牛兴国特地来跟你告个别。” 这是易舟第一次知道阿国的大名。 王君浩颤抖了一下,眼珠子进了沙子一样,瞬间变得通红通红。他带着乞求地抓住阿国的手,说:“别这样,是兄弟错了。我给你认错。别这样……” 阿国怕沾染什么疾病一样,迅速把手抽出来。 “求你,阿国,给我个机会。我认罚,我什么都认了……只要你别怪我,只要我们还能做兄弟。”王君浩狼狈极了。 阿国凝视着王君浩,像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无论是他做的事,还是他说的话,都让阿国感觉分外陌生。 阿国没有作声。 王君浩瞪着眼睛,环视四周。他寄希望于在场的人,能帮他说说好话……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王先生。” 他盼来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的开口。 马铁锤走过去,勾住阿国的手指,面向王君浩,一字一顿地说:“你真的不用多说了。阿国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你跟他,从此为路人。他愿意跟你说话,只是承念旧情,不愿与你撕得头破血流。但是‘兄弟’这个词,以后还是别用了,你也不嫌恶心!” “为什么啊!”王君浩听闻此言,情绪激动起来,他直视阿国,吼了起来,“我们两个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为什么选了易舟,而不是我!他凭什么比我重要!” 阿国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使了很大的劲儿都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易舟心里一疼。 他脸上是笑的,但心中定然痛苦非常。任何形式的决裂,都绝非易事。阿国很勇敢,假如自己面临同样的情况,未必能像他一样果决。 心疼的不止易舟,还有马铁锤。她上前一步,挡在阿国前面,抬手阻止着王君浩的逼近:“喂喂喂,你完全搞错了!” 王君浩很是不甘,目光里尽是困惑。 马铁锤骂道:“别做出这副表情!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质问别人之前,能不能先拍着良心问问自己啊?阿国什么时候做出选择了,哪怕到了今天,来这里之前,他还想着是不是要打你一顿。他确实不认同你的做法,觉得你不够兄弟,他很生气,不过也没想过要跟你彻底割席。” “但是你呢?你躲着他,取消权限,避而不见,没有任何解释,还打算残杀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朋友!你从头到尾,压根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她指了指墙角还在那默默念叨的江阳,“明明是你王君浩先做出了选择啊!是你先选了那个人!” 看样,在上来的时候,秦晚已经把幻境的事情跟他们说了。 人对自己的理解往往都是不透彻的,是片面的,狭隘的,自以为是的。 因此,这就很容易导致一个误区:当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抱着侥幸心理,企图在夹缝中挣得机会的时候,你并不会觉得自己卑鄙下作。 相反,你会给自己洗脑,逐渐淡化这一切。 然而,当别人扯掉你的遮羞布,再拿一面镜子放到你面前,让你清清楚楚地看到面目全非的自己的时候,你会是震撼的,崩溃的,无法接受的。 正如此时的王君浩。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抖着嘴唇,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不论她是谁,她说的都是对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跟阿国,竟然隔得这么远了…… 他生活里出现了新的人,自己却全然不知…… 好像也确实不能怪阿国,他给自己打过电话,屡次要求过见面。可自己呢?因为心虚,因为内疚,因为怕心底泛起哪怕一丝柔软而影响到利益……在事情结束之前,他都完全不想跟阿国扯上半点关系。 说到底,确实是自己先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怪谁呢?能怪谁呢? 阿国与马铁锤十指紧扣,对着她微微一笑,说:“走吧。” 走之前,他把曾经无比珍视的星辰酒店vip卡,轻轻放在了地上。 那段将近三十年的友情,他也一并放下了。 易舟想做的事情,其实都做完了。他拿着黑色神像,跟在二人后面离开了套房。 秦晚觉得不解恨,当真想给这四个人再捶一顿,只是看到警员已经介入,想必很快就会封锁现场,实在不好发作。只能狠狠白了几人一眼。 老道还在痛哭,他想抓住易舟的脚,可他已经是个真正的瞎子了。 不具备任何能力的他,拿什么留住易舟。他只能像摊烂泥那样,口中念着真神的名讳,匍匐在地…… 走廊似乎比来时更长了。 行至电梯前,阿国突然站住了。 “怎么……”秦晚刚想问,便见易舟做了个“嘘”的动作。她紧急刹停,将没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两个走在后面,与阿国和马铁锤还有一定的距离。 阿国停下,易舟跟秦晚便也停下了。 易舟深知,阿国的淡泊只是表面的伪装。他需要一点空间。 阿国把马铁锤的手握得很紧。 马铁锤什么都没说,给予着无声的支持。 此时,阿国的心情极其复杂,甚至可以说有些割裂。 心里是极痛的,全当死了个发小。失望、哀默、心如死灰…… 但与此同时,他又像被蜜糖包裹着,体会到了难言的温暖。 关于王君浩的事情,他只在哲丽公馆别墅里浅浅问过马铁锤,至于自己具体打算如何处置这段关系,他从来没吐露过一个字。 可方才,当马铁锤站出来为他说话的时候,阿国才发觉,她竟然全都懂。 第150章 有多少个易舟?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即便掏心掏肺地互诉衷肠,也难免隔着肚皮。语言有欺骗的作用,有时候没准会连自己也骗了。 人与人之间不太可能真正的互相理解。 但是,一个认识如此短暂的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落在他的心坎上。他很难不动容。 除了马铁锤,易舟亦如是。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选错人。 阿国的肩膀开始抽动,他昂着头,泪流满面,无声地哭泣。 这个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落泪。 “唔……哇……!!!” 一声呜咽过后,走廊里响起了怪异的哭声。 哭声来得太过突然,给三人都吓了一跳,惊到阿国都忘了啜泣,秦晚也放低身子做出迎战的准备。 大伙愣了一秒,才发现这哭声来自于马铁锤。 她也仰着头,那模样像是大脑里掌管眼泪和理智的守卫都暴毙了。 易舟记得,马铁锤说过她很少哭,挨揍都不哭。韩瑾兮和易易消失的时候,她哭过,而现在她又哭了。 她吸着鼻子,喉咙里发出滑稽的声音。一个大喘息的功夫,鼻子里直接吹了个大泡出来。 “我都没出声,您怎么哭成这样啊?”阿国破涕为笑。 马铁锤嚎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好难过!好想哭啊!心里要疼死了!哇……唔!” 阿国难抑冲动,转身将马铁锤紧紧抱住,用手抚着她的头说:“那咱可别憋着,开心就笑,想哭就哭。人生须得快意!” 远处的秦晚转过身子,背对易舟,用手指在脸上忙活着什么。 她轻声嘟囔着说:“好烦,这两个人可真讨厌啊。最看不得这种煽情的东西。” 易舟也笑了。 是眼泪会传染,还是羁绊在滋生? 他知道时间会给出答案。 马铁锤把脑袋埋在阿国怀里,用他的t恤揩着鼻涕。 阿国说:“先声明,有一点我得先说清楚,你给我听好!” 马铁锤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阿国泪眼朦胧地“放狠话”。 “马晓乐!我牛兴国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做兄弟的!你做好这个心理准备!”阿国扯着嗓子说。 “?老娘心疼你,你就跟我说这个?为什么啊!而且,你怎么还带直呼大名的?”马铁锤不乐意了。 阿国吸了吸鼻子,俯身在马铁锤耳边说:“因为我喜欢你。我没法跟喜欢的人做兄弟。” 马铁锤就好像吃了沉默技能一样,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了。鼻涕流到下巴上,她都没顾上去擦。 阿国松开她,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说:“我可从来不道德绑架。你慢慢考虑,要是你也喜欢我,咱俩就直接天仙配,那叫一个郎才女貌。要是你不喜欢我,那咱们还是好队友,是老大最好的助力。我不委屈你,也绝对不会勉强你!咱们主打一个……” 马铁锤捂住他的嘴巴,红着脸骂道:“行了行了,你可闭嘴吧!别说那些大义凛然的猪话了!内个,就天仙配吧。挺好的。” 阿国吹了个口哨,冲着站在远处的易舟,比划了个v,而后举起马铁锤转了个圈。 “哥们儿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咯!” “不过说实在的啊……你的名字也太难听了吧!牛兴国……谁起的啊!” “呦,您也别数落我,您还姓马呢……”阿国一寻思,“坏了,这咱俩以后要是生了孩子,那不就是个牛马啊!” “我呸!” 二人在电梯门口打闹起来。 见了这场面,易舟知道难过的节点过去了,才是走上前。 他摁了电梯说:“恭喜这对‘天仙’,好好对我们铁锤,知道不?” “那还用你说啊!” 秦晚也难得笑了起来:“真受不了。你看我就说,应该远离人类的感情。你们这又哭又笑的……难顶。” 易舟笑道:“慢慢习惯吧。我看你已经渐入佳境了。” “咱先回哲丽公馆吧,有大事跟你们合计。” “得嘞!” 欢乐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 回到哲丽公馆,易舟先给章强打了个电话,谢谢他安排人前来相助。 章强倒是实在人,直言他才是应该说谢谢的那个人。两天多的时间,易舟贡献了无数大案要案线索,是当之无愧的年度最佳线人。 之后,易舟又给李响去了个电话,报了平安,告诉他凌晨两点准时回医院,让他做好接应。 完事儿之后,他们四人便凝重地盯着放置在桌子上的那尊黑色神像。 阿国、秦晚、马铁锤三人看看神像,又看看易舟,看看神像,再看看易舟。 易舟捂脸问:“看够了没!” 他把从老道那知道的事情,挑了大概跟三人讲述。 三人脸上满布惊色。 秦晚说:“易舟,我到了现在才终于相信了两点。” 马铁锤八卦地问:“哪两点?” “就是……易舟为什么是袁海静赴死也要保护的人,以及为什么他会是吴柏树等了十九年的真神。以前我根本想不明白……虽然现在很多东西也弄不明白,但至少这两点清晰了。”秦晚说。 还有一半,她没说出口:幸亏阴错阳差间,她跟易舟建立了伙伴的关系,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如若当初她接了活,就直接把易舟干掉,会是什么情形? 她不敢细想。 阿国问:“老大,那这神像里还有残留的本能力吗?” 易舟说:“没了。我接触瞎眼老道的时候,一同吸收了。如今,老道的本能力还有‘其他易舟’残余的本能力,都在我身体里了。” 马铁锤皱着眉头问:“那么,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几个易舟?” 易舟苦笑说:“机缘巧合下,咱们顺藤摸瓜意外了解到的线索就揭露了两个‘易舟’的存在。在我们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人脉铺不到的地方,在历史长河和不同地域间,可能有很多个易舟。” “易哥,我问个问题,你别害怕啊?” “嗯……” 阿国抖了一下,说:“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阴恻恻的?你还没开始问,我汗毛就立起来了!” 马铁锤没理他,继续问道:“你们说,这世界上,是只有很多个易舟?还是说……有多少个易舟,就连带着有多少个韩瑾兮和易易呢……” 易舟顿觉头皮一炸! 第151章 他们是真实的! 易舟确实被这个问题吓到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妻子与女儿是他在这个虚假的茧房世界内挣扎的动力。 他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真实的,只要有她们在,他便有勇气去面对。 他甚至从来不觉得,有很多个易舟这件事是他无法接受的。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搞明白这件事背后的奥秘是什么。 可韩瑾兮和易易呢……如果他们是跟“易舟”配套的呢? 就目前已知的情况来说,世界上有过三个易舟,那么是不是也有三个韩瑾兮和三个易易? 每个易舟都是一样的吗?他们有着一样的思想、相同的性格吗? 她们呢? 易舟的头疼痛起来。 他见过两个截然不同的韩瑾兮。 长发与短发。 温柔与干练。 笑与寡言。 哪个才是真的她? 又或者说,哪个都是她,哪个也不是她…… 是茧房世界的数据出现了差错吗?把为其他易舟匹配的妻子的数据发送到自己的大脑里了? 那自己梦到的女人是谁? 她是自己的妻子,还是别人的妻子? 如果是别人的妻子,她也许就不会对自己诚实,她的指引就会是一种摧毁而并不是救赎…… 易舟越想越怕。 是啊,这一切的开始不就是因为韩瑾兮和易易吗? 如果没有梦见她们,他会来到津心医院,会从普通的生活中脱离出来吗?会屡次经历死亡和危机吗…… 她们到底是谁的妻子和女儿? 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头痛欲裂。 以马铁锤童年时期出现过的易舟为例,他被车撞死了,那为什么时隔了四年,韩瑾兮和易易才消失。 如果他们的关系真的是配套的,那在“易舟”死掉的时候,她们就应该被清理了。 四年后,易易被红衣女孩带走了,韩瑾兮消失的原因不明。 难道她们是被回收然后再随机发配给下一个“易舟”吗? 不对…… 还是不对! 易舟极力稳住心态。 年龄……年龄! 易舟强忍着头疼,问道:“铁锤,你知不知道,你生活里那个韩阿姨和他老公,是哪一年的?” 马铁锤回忆着,说:“我记得韩阿姨是比我妈妈小的,因为我妈总叫她小韩。我妈是1977年生人,属蛇。韩阿姨具体哪一年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属马。我跟易易都是00年生人,属龙。易叔叔跟我爸爸同年,他们正好比我们大两轮。” 阿国掰着手指头算:“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那‘另一个易舟’跟你爸都是1976年的,你跟你老爸差了24岁。” 易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两个父亲同年生,两个女儿同年生。他们之间的年龄差是24岁。 而自己今年25岁。 如果所有的易舟、韩瑾兮、和易易是配套的话。 那属于他的易易,去年就应该降生了。算上怀胎十月,暂不考虑谈恋爱的时间,最迟他前年就应该认识韩瑾兮了。 但是他的生活中,并没有出现这两个人。 是所有的易舟、韩瑾兮、易易不配套,还是只有自己没有匹配到应有的老婆孩子? 另外一个已知的信息是“加格达奇的易舟”和“光绪年间的易舟”都突然死亡了。 两个易舟都死了…… 阿国还在算着什么,他突然叫了一声:“老大!易易四岁的时候,加格达奇那个易舟死了,那说明他死亡的年龄是28岁……” 他们三人忽然噤声了,齐齐看向易舟,谁都不敢把猜测说出口。 易舟知道阿国想说什么,他在替自己担心,他在担心自己再过三年,也会迎来跟“加格达奇的易舟”一样的结局。 他看着黑色雕像出了神。 木雕的上的易舟看不出年龄,脸上没有皱纹。他被瞎眼老道祖宗铭记时的年纪应该很年轻。 一个画面非常无礼地闯入他的脑海——那是他最近的一个梦。 他在剪成短发、带着悲怆的韩瑾兮的瞳孔里看到了“易舟”模样的反射。他苍老,疲惫,痛苦。 那绝不是二十五岁,也不是二十八岁,更不是雕像上的年纪。 那个易舟大概在四十岁左右。 这说明28岁即会死亡的推理并不成立。 看着易舟愈加癫狂地陷入思考,秦晚赶紧说:“思绪堵住了就换条路,别一直往下挖。” 阿国很同意:“对啊老大。想想你的处事原则,解决不了的问题先挂起,暂不考虑。别被谜题牵着鼻子走。” 易舟搓着脸,甩了甩头,说:“我的思路不是堵住了,相反很明晰。我像一个要登机的人,韩瑾兮和易易就是飞机。怎么才能上飞机?要么需要廊桥,要么需要摆渡车……中间环节缺失的话,我就上不去。” 阿国为了分散易舟的注意力,开始胡说八道:“如果你不是乘客呢?你是机长呢?” 易舟颤了一下,忽地站了起来。 身后的椅子直接被撞倒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是啊…… 为什么非要假定自己是乘客呢。为什么非要按部就班的过安检,在登机口苦哈哈地等待呢,为什么非要顺着正常逻辑走? 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事,怎么能用正常逻辑去衡量呢? 他明明可以做机长的啊,他甚至可以是航空公司的负责人。 他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了。 他已经有能力被这个世界的本能力者尊为“神”了。 为什么还要甘心做一个小小的乘客呢? 易舟拳头紧握,关节发出咔吧的声响。 他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几度想要开口,把世界的真相告诉他们,顺便也听听他们的意见。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太残忍了。 那会是无比的冲击,会让他们被拽入“本我”、“意志”等一系列哲思当中,他们会疯掉。 易舟击打着自己的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不能说。 谁能接受自己不是真实的呢? 可他们真的是不真实的吗? 易舟逐个地盯着阿国、马铁锤和秦晚三人,眼神柔和下来,重新拉起凳子坐回桌边。 他心中产生了一个判断:不管他们是不是真实的,他们对自己都是有意义的。 他们共同经历的笑与泪是真的。 兄弟,伙伴,同路人。这些是真的。 自己对他们的感情是真的,感受是真的。 那么,他们对自己来说便是真实的! 第152章 本是另一种电热水器 易舟捡起了他丢掉的理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不得不再一次把易舟、韩瑾兮和易易的问题搁置了。 “秦晚,问你个关于本的问题。”易舟认真道。 “你问。” “本能力者将本释放而出,那么这部分本是亏空了,彻底离开了你的核心,用一次少一次,还是像打游戏的技能cd一样,只要缓缓,就可以再释放?” 秦晚抬起手,捏了一丝本在指间说:“好像两者都不是。我想想怎么形容……所有人的本不论等级,情况应该都差不多。大家的本像是……电热水器。” 阿国和马铁锤非常有默契地同声问道:“电热水器?” 易舟同样不解:“什么意思?” “就……你们都用过电热水器吧。它有一个内胆用以蓄水,然后连接电和水,能加热……” 阿国有点无语:“我们当然知道电热水器是啥玩意儿。只是不太明白你这个比喻。” “简单来说,本能力者的身体里都拥有一套电热水器。核心,是用来储存本的,那其实就相当于电热水器的内胆。”秦晚停了一下,观察着大家的反应,见他们大概都能理解这个概念,才又继续往下说。 “这套电热水器,是一直运转的,不会轻易断电。当你释放本、使用本的时候,就好比是你用了内胆里储存的热水。”她将指间的本,轻轻释放在了面前的玻璃杯上。 肉眼可见的,杯子变形了,它不再是坚硬的固态玻璃,成了布一样柔软的东西。 里面盛着的半杯水,顺着杯体流淌而出。 马铁锤用手指提溜起软绵绵的东西,啧啧称奇:“像果冻,又像绸缎。看着跟玻璃一样,是透明的,厚薄也差不多,形状也相像,就是……就是……” 阿国接了她的话:“就是材质不一样了。” 话音刚落,玻璃杯逐渐变硬了起来,却没有恢复成杯子原有地形态,而是用最后呈现出来的软趴趴的形状固定。 阿国嚯了一声说:“得,咱家少了个玻璃杯,多了个烟灰缸。” 秦晚补充着:“它重新变硬,是因为我收回了本。刚才释放的本并不多,大概相当于我打开热水,在厨房洗了个碗。” 易舟说:“按照老道的话来说,只要暂停释放本能力,本的效果就会终止。本不会停留在物体上面。” 秦晚点点头:“对,就是这样。本是流动的,就是像热水。它是一种能量。我停止释放本,因为本造成的所有效果就都消失了。” 她叹了口气说:“袁海静自杀的时候,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选择用了一条丝袜结果自己。她让秦晚晚通过本能力,改变丝袜的材质。丝袜变成了钢索,失去弹性,无比坚硬。袁海静是想确保自杀的时候不出意外。” “但是到了约定的时间,秦晚晚停止释放本,它就又回到了之前的形态,重新成了一条普通丝袜。” “在做一些比较有难度的事情的时候,我可能会调动大量的本在一瞬间释放,以追求突然的爆发。那就等于,我开启热水器洗了个很长的热水澡,或是把家里所有的水龙头同时打开,用极快速度消耗掉了内胆里的热水。”秦晚看向易舟,问道:“开放日那天,电梯里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记得。” 秦晚点点头说:“当时秦晚晚拿出一部分的本用作防御,然后用剩下不多的本,去抬动电梯。电梯太大太重了,剩余的本并不多。这种行为就好比你用一小杯热水去解冻一扇冻猪,肯定是没有效果的。所以她当时失败了。” “但是……”她顿了顿,说:“本的释放跟成功失败没有关系。你把一小杯热水,倒在冻猪身上,它还是冻得硬邦邦,但是热水器内胆里的热水,还是会减少。” 马铁锤喃喃:“本这个东西,用出去就没了?” “对。是这个意思。”秦晚表示同意。 阿国好像明白秦晚的比喻:“所以当热水器内胆里的热水都耗光之后,就提供不了热水做原本它能做的事情。假如一个热水器的蓄水量有30升,解冻一整头冻猪的热水量是10升,那在本来的情况下,热水器里的热水完全足以去解冻这头猪。然而,在经过洗碗、洗澡这些动作之后,热水耗光了,就对冻猪没办法了。” 秦晚点了点头。 易舟暗想,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自己的自愈能力,是真的可以把别人的本能力耗干的…… 他继续沿用这个比喻说:“但是电热水器不是一次性的东西,里面的热水用光了,会上水,然后重新进行加热,加热完又是一整个内胆的热水了。” 阿国说:“那这不还是等于技能冷却吗?” 秦晚摇了摇头:“不一样。电热水器内胆的容量,是固定的,是有上限的。这个上限就是本能力者本的等级差异。当你用了一部分本能力之后,核心会重新开始产生本,时间并不是固定的!有些极端的情况下,本能力的恢复可能很快,也可能特别的慢。有时候本能力瞬间就能拉满,有时候你再怎么着急,本的恢复也不会加快……你只能自己去感知核心内本的情况。能感知到,但控制不了。” 易舟摸了摸下巴:“这倒是有点意思。换言之,即便你知道对方的本能力属性和等级,但是并不代表你了解了别人全部的底牌。” 这就有欺诈的可能性! 假如一个人,善于玩弄别人,洞悉人性的弱点和逻辑思考的方向。那他很可能会欺骗别人,让别人误以为自己的本所剩无几,或者呈现出很弱的状态,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显露杀招…… 不知怎的,易舟面前浮现出了李响的脸,那张始终躲在镜片后面的脸。 李响是“视”属性本能力者。他能看见别人的本能力属性,从而评估别人是不是高本以上的人。 但是谁能证明,李响的具体等级?又有谁能确定,他是不是真正的“视”属性本能力者。 万一他也是能衍生出其他能力的“树”属性本能力者呢? 易舟记得蒋溪说过,由于跟她朝夕相处,所以刘正义最后衍生出来的本属性受她影响,是与其性格截然不同的“诡”属性本能力。 那么,李响的能力是受吴柏树的启蒙,他很有可能也是“树”属性本能力者。 李响,会不会在撒谎? 第153章 棋子、鱼饵和看不透的李响 秦晚不确定地说:“当然,这种情况只是高本及以下吧。太本以上的高手的具体实力,我并不知道,或许他们有控制本回速的方法。” 易舟觉得这个例子很好,他几乎是把本能力相关的东西弄明白了:“‘发’就等于是水龙头。你只有开了水,才能用得出热水。” “可以这么理解。” “那么‘隐’呢?”易舟追问道。 “‘隐’属于进阶内容了吧,我不会……进阶的东西我都不会。说是进阶,但是也没见见‘隐’、‘发’、‘贷’这些东西在高本范围普及。” “我只知道‘隐’能够收敛本,让本能力进行一定的隐藏。但是我不确定是隐藏等级,还是隐藏属性。” 等等! 易舟脑子里劈过一道闪电。 他赶紧确认道:“秦晚,达到高本以上才能衍生出具体的属性,太本以上,才能做本的启蒙,对吗?” 秦晚不知道他问这个的用意,点点头说:“是啊。” “你知不知道李响的本能力等级是什么?” 秦晚愕然:“我不知道啊。他既然是视,那应该是高本以上吧。不过他的本确实不太厉害,除了‘视’之外,他跟普通人无异。开放日那天你也看到了,他被刘正义的本冲击到站都站不起来。” 易舟懊恼地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开放日之后,他的注意力一直被本的深邃和各种源源不断的谜题所占据,竟然没有留意到如此巨大的漏洞! 真蠢啊,易舟! 他清楚地记得,开放日那天,当他跟袁海静的父亲袁庆云面谈之时,袁庆云明确且带有轻蔑地提到——李响是末本等级。 但是在描述“力、唤、诡、视、树”这五种属性的时候,他又拿李响和童夕做了“视”的例子。 试问,一个末本等级的人,哪里来的具体属性? 袁庆云是世家中人,亦是太本级别的大佬。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所以,当初他是刻意制造了这个漏洞,希望自己察觉到? 只可惜自己反应过来的太晚了。 袁庆云不止一次地提到,他认为“李响很弱”,却又说李响是“视属性”,等级为末本。 这些东西并非综合在一句话里的,袁庆云将矛盾的点掰成碎屑,散落在关于本的等级和属性的科普里。 他既希望自己注意到,又不希望自己注意到。 这是陷阱还是考验? 他不想深思,但是脑子里漆黑的背景下,不停地刷新着一行又一行白色的醒目大字,他根本避无可避——李响使用了“隐”!!! 李响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弱。 当时,整个住院大楼被刘正义的负面本能力所影响,偏偏就那么巧,李响刚好出现在易舟的病房门口跟他说话。 所以易舟等于是被推着去找了刘正义,他化被动为主动地见证了刘正义的死和蒋溪被抓。 所以他能有机会认识章强。 所以…… 才会有后面的一切。 秦晚失踪之后,李响大可自己默默寻找,再不然报警也可以。 可他偏不,他就是要找易舟兴师问罪,他要让易舟着急…… 然后又假装阻拦,激起易舟的决心。易舟展露自愈能力后,他便立刻妥协了。 他这么做只是看易舟反应,还是要确定易舟的实力,不至于让他丧命? 李响是主任医生,他不但不遵守规矩,还要帮着易舟逃出医院,让易舟亲自把秦晚带回来。 易舟感觉身体发冷。 原本他以为,李响只是在他心里埋下了关于吴柏树的种子。 可现在看来,若李响真的使用“隐”隐藏着自己的本能力等级和真实实力,那他的存在未免太可怕了! 秦晚是高本,尚不懂“隐”这种进阶内容,那李响的等级是怎么,难道是太本吗? 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在促成所有事情的发生吗?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要把自己引到何方? 脑海中,枯瘦的袁海静正哀伤地在她的病房里,留下死前对易舟最后的忠告—— “不要相信李响!” “不要相信李响!” “千万不要相信李响!” 在第一层,李响拒绝易舟入院,但很快又改变了主意。 在第二层,李响讲述自己与吴柏树的故事,他说那是因为他一开始以为易舟只是普通人,因为见识到了他绚丽的彩色的本,知道他就是吴柏树等待着的真神,所以才让他住院。 这最初事件的版本会不会还有第三层?第四层? 他对李响的揣测越深,便越觉的很多从李响嘴里说过的话都要推倒重来。 李响的话术,分明是根据自己的认知而变化的! 自己知道多一点,李响便透露多一点。 李响,他究竟站在第几层? 还有袁庆云。 袁庆云为什么要埋下细碎的疑点让自己去猜,去悟。 当他妈什么谜语人,直接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不就好了! 这么重要的线索,万一自己错过了怎么办? 袁庆云是不希望自己过多关注李响,还是觉得目前阶段李响能为自己所用呢? 又或许,他在拿自己作为鱼饵,去钓李响这条大鱼? 只有瞒着鱼饵,鱼饵才能有最真实的反应,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易舟有些愤怒,却只能是无能狂怒。 他没法撕碎一切,他还要回到医院。 他能怎么办,回去之后再揪着李响的领子打他一顿吗? 他知道这无济于事。 他此时觉得自己有点像楚门,茫然无措地在别人安排好的剧本里跌撞摸索。 怎么才能突破,怎么才能逃逸,怎么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而不被预估到? 他得不出结论。 其他三人看着易舟阴晴不定的脸色,都颇为担心。 秦晚问:“你怎么了?是想到了什么吗?为什么打听李响?” 易舟沉着脸说:“就是有种感觉,李响并不是咱们以为的那个人。对他多留个心眼,但是也别太刻意。” 秦晚不明所以,却还是答应了下来:“放心吧,我跟李响只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没什么交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就是刚刚,易舟的愤怒成为了一种野心。 此前,他也有过想要在这个虚拟的茧房内进行统治的想法,产生这个想法的原因是因为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一切,破除迷雾,想办法从茧房世界内出去。 但是现在,他的野心还包含了一种反抗。 他,易舟,拒绝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第154章 卡bug 易舟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他想验证一件事情。 他转头对阿国说:“找一个贴身的东西,小巧一点,好携带,不离身。” 阿国纳闷道:“啥啊?身份证吗?” “随便什么,满足这个要求的就可以。铁锤也可以找找看。” 阿国还在那仔细想有什么符合要求的时候,人家马铁锤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出来。 那是一枚钥匙,黑头银身。 “大满堂的钥匙,开卷帘门用的。这东西我从来都是随身携带。”马铁锤眼睛晶晶亮,她不知道易舟要做什么。 “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 易舟眯起眼睛,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先试试看。我想卡个bug。” 一听这个,阿国来劲了:“卡bug,这也行吗?卡什么bug,本能力的bug吗?” 易舟没回答,他跟阿国说:“最好别在这里,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是开阔又安全的吗?” “车库?” 易舟摇摇头:“车库不行,别有贵重物品。弄坏了赔不起。” 阿国想了想说:“小区中心有个人造沙滩,那边可能还在建,没完全铺设好。开阔是足够开阔。” “好,就那里。” 四人前往人造沙滩。 奢华住宅区内的人造沙滩,是u型的,围绕着一片浅到深的巨大水池。面积有两到三个50米标准泳池那么大,相当开阔。由于还没正式投入使用,里面没有蓄水。几根粗大的水管随意地躺在地面上,管口处还残留着些许水渍。 正如阿国说的那样,此处尚未完全竣工,细沙、水泥、砖块堆在一起,周围拉着警戒线。 工人们应该是下班回去休息了,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易舟看了看周围,说:“安全吗?有监控吗?” “放心吧,不是说了吗,目前入住的就咱们一户。这小区还没面世呢,没人的。监控安装了,但是都还没运行。”阿国拍着胸口说。 秦晚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国挠挠头:“因为这小区是我家的集团公司承建开发的。要是不安全,也不敢带你们来啊。” 易舟觉得合适:“就在这里吧。” 他深吸一口气,跳进空空的泳池。 手心有些微微出汗,心里涌上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感觉。 他对秦晚说:“刚才跟你确认过,本能力是可以恢复的。所以我想做一个实验。” 秦晚非常配合:“你想怎么做,直说。” 易舟说:“既然是实验,咱们就简单一点。” 他看了看周围,就地取材,从拉着绿色纱网隔离布的沙地那边,抓了一大捧沙,放到了秦晚手里。 “阿国,铁锤,你们离远点,站到十米外。” 两个人齐齐向后退去。 “等会听我指令,我喊‘发’的时候,你就对着我抛沙,然后对沙子使用本能力,改变沙子材质的同时,‘唤’起沙子对我进行攻击。这个操作能做到吗?”易舟问道。 “小意思。”秦晚再度进行确认,“那沙子的材质要变更成什么?” “钢针、点燃的火炮,都行,看你喜欢。重点是要有威慑力。”易舟说。 秦晚思考了一下,心里有了主意。 易舟往前走了两步,稍微跟秦晚拉开了些许距离。 他将大满堂的钥匙攥在手里,感受着核心内的本能力。 一如既往的,它们极其富有生命力,像是被桎梏在某种封闭的装置中,只能翻滚沸腾,却无法使用出来。 他闭上眼睛,在意识里把钥匙和自己的身体建立起联系。 钥匙是自己的一部分…… 它不是钥匙,而是血肉…… 它原本就是手掌的分支,它是自己的第11根手指…… 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运作,易舟只能这样给自己洗脑。 只要摆脱常规的想法,没准他脑袋里酝酿的念头,就能成功。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他的手有些麻木了。 在这种麻木下,他已经无法详细区分钥匙与手掌的边界。 似乎在那漫长的动作里,钥匙真的已经被他揉入掌心,钻进皮肤,成为了他的一个器官。 “发!”易舟的双眼圆睁,爆发式地大吼了一声。 秦晚始终保持着待命状态,一听得口令,轻叱一声,把手中绵软细腻的白沙对着易舟扬了出去。 周遭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瞬息之间,她调用了能力,将其作用在飞扬于空中的每一粒沙上。 第一秒,沙子还松松垮垮,遵循着物理规则,从她掌心散出,各自划着抛物线的轨迹。 第二秒,它们突然成为了军中的战士,如同听到了集结号吹响的声音,抵达高点的时候不再下落,以惊人的速度直冲易舟的门面。 不过是一捧沙,轻盈细碎。 阿国和马铁锤都知道沙子粘在皮肤上是什么感觉。去海边的时候,谁没有试过用手插入沙子,享受那微微的颗粒感和痒感带来的舒适惬意呢? 光脚踩在上面,都没什么动静。若是穿上鞋子,顶多会有一点点塌陷带来的“沙沙”声。 他们俩还在旁边小声唠嗑,却见着易舟闷哼一声,仰面倒地。 三人立刻冲向易舟,只见他身上出现了无数个极细的孔洞。一开始用肉眼还不太看得出来,乍一看,就如同是皮肤不太好的人长出的黑头。 但不出一会,鲜红的血液开始在蓝色的池底弥漫开来。 一红一蓝,分外扎眼。 每一个微小的孔洞都开始向外渗着血珠。 易舟被一捧沙子扎透了。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好。 “卧槽!老大!”阿国惊呼一声,扑到易舟身上。 马铁锤眼眶瞬间红了。 秦晚把手插进兜里,对自己的作品还比较满意。 “你杀了他!”阿国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他们虽然知道易舟有自愈的本事,但说到底,这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易舟从一个活生生的状态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常年在城市里居住的人,哪里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他们心理上根本接受不了。 “别打电话。他应该没事的。再等等。”秦晚见怪不怪了,语气相当淡定。 过了一会,躺在地上的易舟抽搐了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第155章 法器制作实验 “呸!呸……”易舟张口吐着口中的残留的沙,回头看了看流了一池底的血:“等会咱们用水管冲洗一下。不然明天工人来了,怕是得直接报警” 阿国着急地捏着易舟的胳膊,打开手机手电筒,往他身上照着,是想查看一下伤口。 他翻找了半天,发现只要把皮肤上沾着的血珠擦掉,里面便完好无损,不见沙孔。 “嚯,老大你是真的能自愈。简直神仙。”他赞叹了一声,声音一哽,“你他娘的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你挂了呢……太吓人了。” 马铁锤点头如捣蒜:“要不是亲眼见到,这谁能信啊。” 易舟说:“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第一次实验结束了,现在是查验结果的时候。 他摊开手,那枚钥匙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的掌心。 他把钥匙给秦晚,说:“咱们再来一次。阿国铁锤,你们还是退远点,不要伤到你们。” 秦晚不解:“需要我做什么?” “你把钥匙当做武器,对我释放。用意念,但不要用本。你就当自己是个普通人。”他还是不太放心,强调着:“切记不要使用本。” 见识过秦晚的能力,阿国和马铁锤跑得贼快,一转眼已经在二十米之外了。 意念? 秦晚站在池子里,举着那把钥匙,那姿势仿佛端了一把袖珍手枪:“那我来了哦。” “来!”易舟勾了勾手。 秦晚静下心,脑海里重复着刚才做最后攻击时的意念。她努力地压抑着身体里的本,确保它们安安稳稳地待在核心里。 两人保持这种姿势好几分钟,秦晚还是没有动手。 易舟催促道:“你倒是来啊!” 秦晚也急了:“我来不了啊!不用本怎么来!它不过是一把钥匙!我已经在意识里做了很多次尝试了,没什么反应!” 易舟心里一沉,不会失败了吧…… 老道在讲述碟仙制作的时候,曾提到了他祖宗用神赐的力量将本“移”到了物体中。通过这个力量,老道祖宗打造了两样东西,一个是承载着神赐力量和同乡“视”属性本能力的黑色神像,再一个就是碟仙。 当时易舟就有了一个灵感—— 他同样具有化解和免疫本能力的力量。如若他的本能力跟“光绪年间的易舟”是同源同体,那他应该也可以用“移”。 只要他将攻击自己的本能力,转移到特定的物体中,那股本能力就会封存于其中。 那样一来,易舟就有了打造“法器”的能力。 他虽然用不出“发”,无法释放本能力,但是只要搞多点法器,便等于能同时拥有多种本能力。 实验便是为了验证这一点。 可他似乎失败了…… 他跟那个易舟之间差了什么吗? 用控制变量法来判断的话,在第二次的流程上确实少了一些环节。 秦晚的能力,本质上是“唤”,她的攻击分为两个阶段,一是改变材质,二是召唤物体。 那么,封存的能量,理论上也必须要满足这两点。 “秦晚,你再抓一把沙子试试。”易舟说。 远处的阿国叫道:“老大……不然你对着别的东西试试啊,咱能不能对自己好点,别拿自己当靶子!” 易舟否决了他的提议。 倒也不是易舟非要吃这个苦,而是只有他用肉身承受力量,才能通过痛感和创伤效果去判断两次呈现的力量是否一致。 秦晚捏了一把沙子,走回来,说:“准备好了吗,来了啊!” 她扬起沙子,然后再举起钥匙。 沙子落了易舟一头一脸,有点迷眼,有点呛人,除此之外没什么杀伤力。 他纠正道:“不着急,你慢慢找一下感觉。这两者应该是要同步的。不要有先有后,你提前用意识酝酿想法,同时进行抛沙。来,再试试。” 秦晚也认真上了,她像一个刻苦的学生般又试了几次。 在易舟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凌然的气息,紧接着沙子变成了回旋的镖,从他身体里直直穿过,于他后背带出一片血雾。 知道易舟能再爬起来,这次阿国和马铁锤都懒得过来查看了。他们确实不想再看见易舟满头是血的样子。 自愈之后的第一件事,易舟就是向秦晚确认:“你刚才用本了吗?” 秦晚摇摇头:“我可没有作弊,纯意识攻击。” 她相当欣喜,赶紧问易舟原理。 阿国和马铁锤看二人聊上了,知道大概结束了,才屁颠屁颠赶过来。 易舟对着三人解释了一下。 秦晚觉得非常震惊:“所以这钥匙里保存了我的本能力!” “再来一次!这次让阿国和马铁锤试。他们不是本能力者,如果他们也能驱动这个钥匙法器,那实验才算真正的成功。”易舟说。 秦晚把钥匙给马铁锤,并简要地讲述了一下自己的心得。 大家原以为马铁锤干这事能非常害怕,手抖脚颤,很有可能影响实验效果。 没成想,人家马铁锤不愧是后厨里徒手颠勺的好手,相当之稳健。她迅速地掌握了诀窍,并且在第二次就成功了。 她还举一反三,捡了两块小石子,又试了一次。 效果是一样的,甚至杀伤力更大。石子的体积是一粒沙子的百倍,当它穿过易舟的时候,直接给他腹腔掏出一个血洞。 这便证明,只要符合当初释放本的条件,不管抛出去的物体是什么,都能改变其材质和运行轨迹。 马铁锤上瘾了,非常有钻研精神地又试了几次,试到后面,她基本已经弹无虚发,每次都会成功。 阿国看着马铁锤搁那脸不红心不跳地射穿易舟,瑟瑟发抖,心说这娘们可真行。 “易哥,要不要试试铲子?我看那边有个铲子!”马铁锤相当自信。 易舟脸色不怎么好看:“可以了可以了,试到这里就行了。我只是能自愈,我还是人,有感觉的,很疼……” 他腹诽铁锹那么老大,到时候飞过来万给自己头削了就麻烦了…… 他可不确定自己是会再长一个头出来,还是需要他们把自己的头安回脖子上,静待连接处长好。无论是哪一种,场面都会非常惊悚……他还是不冒这个风险了。 在想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心里忽然一动,发现了一个相当关键的疑点。 老道祖宗见证了“光绪年间易舟”的死亡从而获得了能力。吴柏树见证了“加格达奇易舟”的死亡,而获得了能力。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既然有神力傍身,为什么会死? 第156章 没有优势就制造优势! 易舟免疫本能力且能自愈。他现在觉得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弄死他。 在这么强大的被动能力下,只不过是被泥头车撞了一下,加格达奇的易舟怎么就当场死亡了呢? 他的死因真的是车祸吗? 难道说,每一个易舟的能力各不相同?加格达奇的易舟没有自愈能力,所以一创就死? 那凭什么自己是个意外? 马铁锤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把钥匙递给阿国说:“你要不要试一试?” 阿国连连摆手:“用不着。咱家有一个武将就行了,有你保护我,我自愿当公主殿下。” 易舟拿过钥匙,又取了几粒沙子,在胳膊上实验了一番。 试了两三次,他也找到了释放的平衡,可以完美地使用钥匙法器了。 能炼制法器,他就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挨打的人了。至少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应对。 弄得差不多了,他们四人便拧开水阀,取了旁边的水管,在池内把血迹冲刷干净,而后才返回别墅。 易舟他们三人都显得很兴奋,但是秦晚一直缩在沙发里沉默不语。 马铁锤观察到了这一点,给大伙泡了热茶,把茶杯递给秦晚的时候,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秦晚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她用手捧着杯子,目光有些呆滞:“我不是不开心,我只是越想越震惊……” 她抬起头看着易舟,说:“你真的很强。” 易舟笑笑:“何出此言?法器里是你的能力。” “不,不是这样的。你改变了我对本能力的认知。在本能力者的世界里,本能力用完即散是常识。哪怕像刘正义,他死的那天释放的本足够长久足够可怕了吧……但只要他死了,或者停止释放,本的影响力就终止了。透支的他也不可能再释放跟之前同样强大的本。他核心内的本不够用了,除非他使用‘贷’。” “然而‘贷’是有代价的,并不是白用的。” 蒋溪急速衰老的样子在易舟脑子里闪过,他沉声说:“我知道。我见过蒋溪用贷,她应该是透支了寿命。那种反噬非常可怕。” 她凝视着桌子上的钥匙说:“因你的力量制成的这种法器,会彻底颠覆本能力世界。” “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刚才数着的,不算失败次数,光成功的次数就有7次。从效果来看,每一次的力量跟我最初释放的力量没有区别。人的本能力有上限,但是法器没有。我都做不到连续释放7次,且每一次的力量都一样……” “你打造出来的法器,是将本能力固定在其中,并不会消散,或许可以用7次,乃至70次而不衰减。你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吗?”秦晚盯向易舟的眼睛说。 易舟想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不然他也不会把制作法器称之为“卡bug”了。 人用手挖土很苦很累而且很快就会血肉模糊,所以人类发明了工具,使用锤头铲子代替手工。后来,又制造了挖掘机、吊车…… 自己的行为是同样的道理。 用不出“发”,他便没有优势。没有优势的情况下,他就只能制造优势。 他需要这种革新,他要让本能力世界抖上一抖。 不过秦晚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既然这种法器是谁都能用,那在制造奇迹的同时,也等于制造了隐患。 如果他打造的法器,被别有用心的人握在手里,或是被不明状况的人意外使用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要学着老道的祖宗那样,给法器设定密码或者只有他自己才能开启的禁制。 换言之,要完善法器,他就需要诡属性本能力者的帮助。 如若不然,这个优势就不是只属于他的优势了。他的法器一旦现世,必将成为“屠龙刀”、“倚天剑”,能让整个江湖为之疯狂和争抢。 易舟点点头说:“别担心,咱们这不是刚刚开始搞研发吗,现在还只是内测,法器的版本以后还会迭代的。对于这个事情,还是应该积极点看,别畏惧力量。但是我确实要注重一下安全隐患。” 易舟将钥匙郑重地交到马铁锤手里,说:“这东西不是儿戏,是一个能要人命的大杀器。你保存好,遇到真正危急的时刻,再拿出来用。你要记得,日常时候它就是一把钥匙。” 这话说得马铁锤有点心慌,她反手推了推说:“易哥,不然这东西你还是自己拿着吧。卷帘门钥匙我还有备用的……这责任太大了,我怕出意外。” 阿国倒是直接,说:“让你拿着就拿着吧。老大还说要给咱随份子呢,这就当份子了。他现在还在苟,还是没有加冕的神,有朝一日如果他进入大众的视野,那咱们的跟他的关系也会成为一种危险。拿着它防身吧,记住老大说的话就行了,谨慎使用。” 马铁锤犹豫了一下,才是收下。 易舟和秦晚各自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四人吃了饭又是休息了一会,转眼便到深夜。 按照跟李响的约定,他们要回医院了。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阿国把他们送到津心医院墙外,李响在里面接应。 李响压根没多问易舟和秦晚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带着他们回到禁闭室,拿了新的病号服给他们更换,再是分别把他们关进禁闭室。 在李响准备替易舟锁门的时候,易舟叫住了他。 “你不好奇吗?李响。我在哪里找到的秦晚,怎么说服她回来的,我们又经历了什么。你怎么不问?”易舟眯着眼睛,他很想知道李响这次会用什么借口来搪塞他。 李响转过头,笑了笑:“这重要吗?我说过,我要遵守规则,我的规则是尊重神的决定。我配合你就好了,其他的你自由发挥。何况,过程并不重要,我要的是结果。结果是你们两个都安全回来了,这就足够了。我能交差,你也能迈过心里的坎,大家都有收获,不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李响。 第157章 新主治医生 易舟看着李响,犹如在打量一件构造精密而复杂的器物。 他很想开口询问“隐”的事情,想跟李响摊牌,想看他的脸上是否会出现一丝败露后的尴尬。 “还有其他问题要问我?” “很多。不过不急于在今夜。我们来日方长。”易舟笑着说。 李响笑道:“挺好,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你都成长了。这很不错。好好关禁闭吧。明天我会安排人把你们放回去的。” 他摆了摆手,给铁门上了锁,离开了。 李响的脚步渐行渐远,易舟却站在铁门前久久没有移动。 他有点莫名其妙,李响的口吻怎么那么像菩提老祖对孙悟空,明里暗里都带着点语重心长的味道。 他不觉得受用,只觉得膈应。 接下来的时间,易舟过了一阵安逸而平静的日子。 比起外面经历的事情,他反而觉得在津心医院里有时候会获得些许的宁静。 入院仅仅一个月,事件便密集地扎堆出现。让人疲于应对。 能有机会享受几日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日子,还挺惬意的。 这些天,他每天都会做记录,也经常读读诗集里的诗。 他反复阅读一篇叫《织梦人》的诗—— 在光影交错的边缘, 你行走,如风的轻吟。 织梦人,是你的名, 也是你命运的烙印。 你眼中藏着深海的谜, 唇边挂着月光的刃; 在谎言与真相之间, 你织就一张无形的网。 你是风中的细雨, 也是暗夜里的流星。 在不同阵营里游走, 你起舞,如精灵。 你的心,是一片荒芜之地, 爱恨之中,你是否还能找到, 曾经真实的自己? 你是棋盘上的棋子, 也是布局的高手。 生死与荣耀间, 你如何抉择? 当一切尘埃落定,你站在时光尽头回望, 织梦人,不过是游戏的伪装。 你的名,你的传奇, 无人铭记。 这首诗让他心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觉得这是在写自己,又是在写李响。 他盯看着作者的名字,逐渐摘掉了那个刻板的标签。 三季秋,之前觉得你写的很烂,诗句狗屁不通。但看了那么多篇,每一篇竟然都能奇异的找到对照。有的应景,有的惊悚。说到底,可能是错怪你了。果然读文学作品,还是不能只看三两句。 易舟合上诗集,在等李响出现。 他已经等了李响好几天了,但是李响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个主治医生的过场都不走了。 自打他跟秦晚回到津心医院,他就没有来看过他,也没有关注他的病情。 问过秦晚,她那边也是一样。 李响这家伙,他在忙什么? 等待,并不是因为想他了,而是他准备跟李响谈判。 易舟希望李响能安排自己前往重症病房,前往袁海静曾经住过的房间。 袁海静通过童夕说过,她的房间里有非常重要的线索,有易舟想要知道的东西。 他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李响好像猜中了他的心事一般,躲着不见了。 这天护士查完房之后,易舟刚准备去食堂吃饭。 他看到有个陌生的女医生,倚靠在他的病房门口。 这姿势跟李响有点像。 她是个将近四十岁的漂亮女医生,她的漂亮跟秦晚晚那种明艳直观的美不同,她知性、柔和,看着没有什么攻击性,很像邻居家的姐姐。 女医生看着易舟,并没有着急说话,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易舟很客气地对着她点了点头,问道:“您好,是找哪位病人吗?这是341号病房。” 女医生含笑走进来,说:“没找错,我就是来341号病房。” “我找易舟。” 离得近了,易舟才发现,这位医生的眼睛是偏蓝色的,鼻尖很高,微微上翘。脸型和肤色,则与亚洲人无异。她是混血? “……我就是易舟,有什么事情吗?”易舟不解。 她伸出手,是要跟易舟握手。 “很高兴认识你,易舟。我是你的主治医生,joyce simth,你直接称呼我为joyce就可以了。” 这话给易舟惊到了。 他向来有礼貌,却没有伸出手与她相握。 女医生的手抬在空中半晌,没有等来呼应,有些尴尬地放了下去。她感受到了易舟的抗拒。 易舟眼神移到她白大褂别着的铭牌,上头确确实实写着dr.joyce simth。 “我有主治医生。我的主治医生是李响。他人呢?”易舟问道。 joyce笑了笑说:“医院进行了人员方面的调整。李主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被医院调走了。暂时,他的病人会由我接手。我知道你肯定会有所不安,主治医生换了个陌生人。但是没关系,你跟李医生也是慢慢熟悉起来的,我相信很快我们也会熟悉起来。” 易舟不知道说什么,他像是掉落进了冰窟里,周身泛着寒意。 他抬眼问:“joyce,你有中文名吗?” 可能是没想到易舟会这么问,joyce微微一怔,随后又是笑着说:“我刚从国外回来不久。父母都是美国人,但是父亲这支有中国血统。我暂时还没起中文名。不过没关系,你对中文名字有研究的话,也许可以给我点建议。” 易舟没有再说话,他转头看向窗外,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他都不知道joyce是什么时候走的。 可能对她来说,自己这个病人,没什么礼貌,注意力也不太集中,像个真正的精神病人那样。 那又如何呢?他并不是很在乎。 他在乎的是,李响走了。 有什么更重要的工作,比他的这些病人还重要? 李响如果不在医院,他将举步维艰。 且不管李响是不是用了“隐”,是不是不说实话,但是总归,他是易舟在津心医院的重要助力。 有李响在,易舟的很多想法都能非常顺畅的进行,他想见童夕,想逃出医院,想接近吴柏树都可以商量,可以想办法…… 他们两个可以继续打着哑谜,不揭穿对方的老底。李响是配合易舟行动的。 但如今,换了个人,他要怎么实行自己的计划? 第158章 她是蒋家人吗? 过了一会,郭向明来了。他探探头,确定屋里没有医生和护士,才钻进病房,轻轻在易舟肩上拍了一下:“易哥,发什么呆呢!” 易舟转过头,脸色差的吓人。 郭向明文:“我去,易哥,你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易舟说:“我没事。我换主治医生了,你知道吗?叫joyce simth。” 郭向明压低声音小声说:“我来这不就是要跟你说这事儿的吗。” “你知道内幕?李响去哪儿了?” 郭向明道:“这都算不上是什么内幕。医院发了公告的,说进行部分人员调整。你的新主治医生,会暂时接替李主任的部分工作。至少在他回来之前是这样了。” “还有点小道消息,应该算是内幕,是我听陈护士她们传的。李医生是调去津心研究中心了。” “津心研究中心?那是什么地方? ”易舟问。 郭向明神神秘秘地说:“也是属于津心医院体系内的,但是那里不对外,求医问药这种事只能来津心医院。据说啊,津心研究中心有全球顶尖的设备和精神病学医疗理念。机构还花重金从世界各地挖顶尖人才。” “那跟李响有什么关系?他是一线临床医生,又不是纯搞科研学术的,他去那干什么?进修?学习?还是交流经验?”易舟想不明白。 以他对李响的了解,李响把病人看得很重。而且他的病人非常特殊,都是本能力者。他自诩为津心医院“看门人”,他如果走了,谁来判断和收纳本能力者? “这事本来可能跟李响没关系。但是……七层重症病房的吴柏树你知道吧?他好像重病了,状态每况愈下。吴柏树在全球精神病学内可是非常有价值的。医院可能是考虑,他把自己关在病房里会影响状态,就把他转移去研究中心了。 ” 郭向明进行着危险发言:“嗨!这就说得好听,实际上啊我猜测,他们可能是怕吴柏树突然死了,想在他死前尽量榨取一点他的价值,好好研究一番。李响好像做他的主治医生很久了,除了他之外,其他接手吴柏树的医生都有点精神问题。所以没辙,李主任只能随行了,他跟着吴柏树一块去研究中心了。” 如果是跟吴柏树有关,那李响的人事变动就说得过去了。 吴柏树真的重病了?之前李响多次说过他状态不好,易舟以为他是在酝酿跟自己见面的事情。难不成是身体真的出现了异常? “谢谢小郭。我知道了。” 说话间,秦晚晚到了病房门口,对着易舟招了招手:“走啊,吃饭去。” 郭向明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将他二人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联想。 易舟坐在喧闹的食堂里,拿勺子捅着自己面前的土豆饼。他一直在想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秦晚晚看他完全没有食欲的样子,干脆把土豆饼扒拉进了自己的餐盘:“你不吃也别浪费。” “秦晚晚,你的主治医生也做了调整吗?换成谁了?”易舟问。 “换了啊,叫啥来着……哦那女的名字挺逗的,英文名,姜丝儿。”她笑了起来。 秦晚晚对名字的解读让易舟后背上的汗毛突然一立。 姜丝……joyce 姜……蒋…… 这个joyce,会不会是蒋家人? 他知道这种无端的揣度有些没道理。但他忍不住不这么想。 joyce跟蒋溪一样,都从美国回来,履历非常漂亮。 长相上,也都属于知性挂的,看着温柔、冷静、专业。 joyce说自己刚从美国回来,没有中文名。但她明明说了一口相当流利的中文,毫无口音,一点也不磕巴,跟本地人的中文水平没有任何差别。这是她隐瞒的信息,还是她在国外时就未雨绸缪地开始练习中文。在那边,她有语言环境吗? 蒋家培养出一个蒋溪,自然就能培养出第二个、第三个。 蒋溪说过,蒋家非常想要争夺津心医院,但一直拿不下。 她的任务失败了,那蒋家人会坐视不理,没有后手吗?joyce,会不会就是他们的后手? 眼下,副院长袁庆云不在,李响不在,甚至吴柏树都不在了。 易舟突然觉得有点慌,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遭遇什么。 即将到来的危险是一种直觉,如同频闪的信号,在他的脑袋里亮起了红灯。 “换主治医生这件事,你怎么看?”易舟问。 “我没什么看法啊。对我来说换谁都一样,无所谓。反正我们又没病。”秦晚晚咀嚼着土豆饼,说:“而且你不是说过,让我们注意点李响吗?你一定是看出他有什么问题。他被调走了,不是一件好事吗?” 没那么简单,易舟想。 秦晚晚刚刚还在对着那块土豆饼用力,目光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她的视线擦过易舟的肩膀,向后面看去。 易舟也跟着回了头,他看到有一些前来用餐的病人,正在排队打饭。 秦晚晚看的,应该是其中一个女人。 女人很清秀,皮肤非常白皙,在人群中相当醒目。她似乎有什么心事,端着餐盘,垂着眼睛,脸上带着些许哀伤的神色。 “怎么了?”易舟问。 秦晚晚回过眼睛,说:“我这人爱漂亮你知道的,能吸引我注意的,要么是帅哥,要么是美女。这个女的挺好看的,关键是她的皮肤,你看到了吗?吹弹可破的。之前我没见过她,她绝对是新来的,我在医院这么多年了,对新人很敏感,尤其还是美女。” 易舟挺无语的,没多说话,扒拉着饭。 用过饭,离开食堂的时候,发现食堂门口正有护工在张贴海报。 易舟和秦晚便看了一眼。上面花里胡哨地写着:津心医院舞台剧团筹备会,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半,地点在活动室。 易舟本来不感兴趣,不过他留意到,在联系人那边写了两列。一列是医院的人员,有组织这次筹备会的医生和护士的姓名。第二列是病人志愿者,上面有三四个名字。 引他瞩目的是落在病人志愿者一列的最后一个名字:周旺。 在袁海静通过童夕给出的忠告里提到,如果非要选择盟友,轻症病房里可以考虑秦晚晚、秦晚姐妹,童夕,刘正义,钱老四,周旺和杜鹃。 不知道这个周旺,是不是袁海静提及的周旺。 第159章 舞台剧团筹备会 “感兴趣吗?” 易舟问身边的秦晚晚。 “还行吧……”她没直说,但眼睛一直在海报上瞟着。 漂亮的女孩,一般都眷恋舞台。这一点从当时海选时候秦晚晚的状态中就能看出来。 “明天咱们去参与一下。看看能有什么收获。”易舟说,“舞台剧团,挺好的,没准能给咱们平淡的住院生涯,增添些许快乐。” ◆◇◆◇◆◇◆◇◆◇ 还不到十点半,活动室里便坐得满满当当了。 易舟和秦晚晚来得不算早,前面的的位置早就被占满了,他们只能坐在后排。 秦晚晚拉拉易舟的袖子,小声说:“你看,昨天咱们见到的那个皮肤很白的女的也来了。” 易舟随之看去,果不其然看见女人坐在第三排右侧。 她旁边的人好像是个社牛,一直想跟她聊天,但她只是客气的微笑,并没有开口说话。 十点半一到,悠扬的轻音乐就响了起来。 负责这次筹备会的医生,走到台上,对大家说:“今天来的人很多,远远超出了我们筹备组的预想。谢谢各位病友捧场。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钱书安,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家里人都叫我钱老四。我把病友们也当做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别见外了,直接喊我钱老四就可以了。” 他像是想要博得病人们的好感,冲着大家狡黠一笑说:“这称呼我可轻易不外露的啊。” 易舟心中一惊。 原来钱书安就是钱老四! 他也同样在袁海静的名单上。 易舟开始仔细打量这个钱老四,他是个医生没错,但不似李响,更不似joyce,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有点不羁。白大褂里穿的不是衬衣,而是一件灰白色的t恤。 t恤上的图案被白大褂遮挡了大半,隐约能看见一个虫子的半拉身躯。易舟并不确定那是蝴蝶还是蛾子。 钱老四的头发上面略长,两侧被推上去了,只留了薄薄一层,似乎是今年很时兴的发型。 这个人如果脱了大褂,穿上马丁靴、皮裤戴上银链子和耳钉,应该相当有摇滚范儿。 趁着钱老四说着场面话的时候,易舟对着秦晚晚耳语道:“如果说之前咱们只是来凑热闹,那现在就必须要想办法加入剧团了。” 秦晚晚有些不解:“为啥?” “听我的就行了。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挤进去!”易舟说。 钱老四不是刘正义,他没有能力让整个活动室的病人都跟着他的情绪走。病人们好多都有专注方面的问题,他还没讲几句,活动室里就乱哄哄地闹成一团。 他站在台上,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手,抬高音量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没人理会。 下面有几个病人已经开始做自己的事情了。有一个大姐唱着歌,是之前常跟刘正义唱的红色歌曲,她本是小声哼唱,很快有人加入了,又有更多的人跟着唱了起来。 易舟心道,刘正义的影响力果然不可小觑。人都不在了,大家在参与活动的时候,却还是不自觉地念及到他…… 有人开了头, 病人们便有点收不住了,唠嗑的,喊叫的,干什么的都有。 钱老四显得很无助。 易舟对秦晚晚说:“帮帮他?” “要怎么帮?这帮人只有刘正义能制得住。” 易舟嚯一下站起来,高声说:“家人们!” 他的声音很洪亮,穿透在人群中。 众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想做什么。 “大家还记得刘局长吗?” 一提到刘正义,果然大家都感兴趣多了。 刚才那个哼歌的大姐,突然就瘪了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大家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叫易舟,之前在活动室的时候,刘局长亲自点了我的名,让我发挥主观能动性,多帮着医院落实活动。现在刘局长虽然不在了,作为年轻一代,还是要谨记他的话。”易舟音调逐渐升高起来。 “刘局长说,津心医院的病人都是一家人。我们是兄弟姐妹,要齐心协力。你们忘了之前刘局长怎么说的吗?他当时说,医院可能会组建剧团以及举办相关的活动。大家既然来了,就认真听一下钱医生的介绍吧。” 把刘正义搬出来,便没有人再啰嗦了。大家都转回去,重新看向钱老四。 钱老四对易舟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易舟坐了回去。 钱老四赶紧说:“这位易舟病友说的没错,咱们这个舞台剧团呢,正是之前刘局长准备推动的。成立剧团,旨在提高大家住院生活的质量。同时呢,代入角色也是一种深度心理治疗手段,有助于让病友们直面真正的自己。今天就是咱们剧团的筹备会。” “筹备初期,舞台剧团不会广纳新人。暂时只招纳八到十个人。剧团会在下一次开放日活动,或者公共活动的时候,为全院的病人、家属和医护做汇报演出……” 台下那个大姐问:“有唱歌的部分吗?我喜欢唱歌。如果是歌剧就好了。” 钱老四遗憾地说:“考虑到很多病友并不具备表演歌剧的能力,咱们剧团最初是没有这个剧目的,只是简单的舞台剧。我们挑选了几个剧本,会让病友们参与选择。第一批试运行的剧团团员,可能工作量比较大,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来排练……” 他话还没说完,底下嗡一下炸锅了。 那大姐站起来便往外走:“那我不参加了,太累了。不遭罪了。”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离开了。 钱老四一直在好言劝说。他的话术是没有问题的,但鼎沸的人声盖过了他的声音。关于剧团的具体福利和说明都裹在了杂乱的声音里,难以分辨。 这些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活动室里就剩下五六个人了。 秦晚晚觉得有些无趣,斜眼问:“都这样了,走不走?” 易舟摇摇头说:“当然不走。他们都走了,咱们进入剧团的胜算才高。” 第160章 抑郁症患者杜鹃 钱老四颇为纠结,他目光在活动室里扫视着,微微叹了口气:“抱歉,没想到今天会是这种情况。现在只剩六位病友了,咱们的筹备会可能要延期了。等到哪天病友们状态更好点,我们再说?” 易舟朗声说:“人数够了啊钱医生。排练一出剧,而且是试运营的剧目,人应该不会很多吧。剧团可以就地成立了。而且我看在咱们的海报上,还有几个志愿者病友,把他们也算上不就得了。” 提这茬是因为周旺。到现在为止,易舟还没看到志愿者的影子。 钱老四微微一怔,看向其他人:“那你们的意见呢?” 前排有一个人早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目光呆滞,显得有些痴傻。还有一个自顾自在那笑,怪瘆人的。 其余两个人没说话,不反对也不支持。他们正襟危坐,就好似来这里开会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 那位白净秀气的女人开口了:“我同意。我想参加。” 她的声音跟长相如出一辙,似水般柔和。 “这样吧,你们先过来登记一下,咱们到时候咱们再做一个小小的筛选。这两天,我也持续动员一些感兴趣的病友,尽量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几人起身,走上台子,排队在打印好的报名表格上登记信息。 那个女人靠得近,她最先写。她写完了之后,把笔交给易舟,对着大家微微一点头,便离开了。 易舟执笔在女人信息的下面那行登记上了自己的姓名。 易字写了一半,他突然愣住了。 那女人留下的信息是:杜鹃,女,生日:1986年7月7日,病房411。 杜鹃?! 她就是杜鹃? 易舟扔下笔紧追而去。 后面秦晚晚一脸纳闷地喊:“你名还不报不报啊!” 易舟匆匆说一句:“报!你先帮我填着!” 秦晚晚看着那信息犯了难,嘀咕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你哪天生的啊……” 女人步伐并不快,走出去没有多远。 她的脊背挺的非常直,带着某种清丽的傲然。病号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非常违和。她这样的身段和气质,穿真丝衬衣搭配半截裙和高跟鞋才相得益彰。 “请等一下!”易舟追过去,叫住了女人。 她回过头:“叫我吗?” 易舟点了点头。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冒昧,时间太仓促了,他甚至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场。 他只能伸出手,非常官方地说:“你好,我叫易舟。” “杜鹃。”她很客气,与易舟握了一下手。她的手很凉,像是没什么体温。 “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李响……李主任的爱人吗?”易舟干脆抛弃了那些客套的话,单刀直入。 她有些意外,却还是非常诚实地承认了:“是的我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易舟挠挠头说:“之前李主任是我的主治医生,我们的关系非常好。他跟我提过你的名字。很高兴见到你。” 杜鹃皱了皱眉头:“提我?他提我干什么……我们已经分居好几年了。” 这倒是给易舟整不会了。 看,李响又撒谎了,这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易舟头一次来津心医院问诊的时候,李响为了掩藏吴柏树照片的事,说办公室里摆着的是自己一家三口的照片,并且还说年初刚生了二胎,活脱脱幸福四口之家的模样。 包括后来,易舟在询问“杜鹃”这个名字的时候,李响脱口而出就是“我老婆”三个字……没有任何婚姻不和的迹象。 他不知道如何接话,紧急之下只能瞎编:“他还是非常珍视你的。他说你是个非常好的女人。” 杜鹃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的嘲弄:“恕我直言,你们的关系可能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 “对他来说,我可能也不够好吧,不然他也不会一心扑在事业上了。他心里都是他的病人,他的津心医院……我算什么……不怕你笑话,我已经患抑郁症多年了。他始终不肯让我住院治疗。不光是津心医院,其他医院也不许我去。” “……” “他早就不回家住了,吃住都在医院里。偶尔回来一次,匆匆带些衣物,收拾一下就走。我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她抬起手腕,将病号服宽大的袖口稍微向上拉了一下,露出几道红色的瘢痕。 她皮肤很白,那些赤色的瘢痕,非常醒目。 她没有说谎,抑郁之下,她有多次自残甚至自杀的情况。 “我还有父母,还有公婆。他们对我都很好,我得为他们考虑。不能一个人就那么死了。所以,不管你那位李主任同不同意,我还是决定来医院了。住院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他。我前天刚入院,负责办理住院手续的人看到表格上我跟李响的关系,还跟我聊到他去什么研究中心出差了。你说好笑不,作为他的合法妻子,我却是从他的同事嘴里才能得知他的动向。” 她抬起眼看了看易舟:“关于他的人生,我已经一无所知了。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杜鹃的语气一直很平淡,描述起这些难过的事情时,一直像个局外人,没有什么情绪,丝毫不激动。 这反倒显得易舟唐突且不真诚了。 他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习惯了。”她对着易舟点点头,转身往自己的病房走。 走出去两步,易舟突然说了一句:“杜鹃,在这个医院,你有任何需求,可以随时来找我,哪怕只是想有人说说话。我住在341病房。找刚才要报名的那个女生也可以,她叫秦晚晚。” “谢谢。”杜鹃没有回头,“但是……不需要。” 她走了。 易舟僵在走廊里,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所措。 他还是太着急了。 人一旦着急,就会显得有点居心叵测。 他们的第一次会面,并不顺利。 如今,没有人比易舟还希望舞台剧团能顺利成立。 这剧团里有三个极为关键的人,是他可以纳为己用的人。钱老四、周旺、杜鹃……他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更令他震惊的是,杜鹃说她三天前才入院,以她的说法在此之前她根本没有经历过系统的治疗,也从来没有住过院。 袁海静自杀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她在忠告里明确给出了“轻症病房”里可用的人。钱老四是医生,说他在轻症病房,勉强合理,其他人也确实都是轻症病房的病人。 但从时间上来说,根本说不通。袁海静死前留下忠告的时候,杜鹃根本没入院啊! 那么袁海静是怎么晓得杜鹃会进入轻症病房的? 袁海静跟杜鹃之前认识吗? 她凭什么认为杜鹃可靠? 第161章 joyce的中文名 秦晚晚跟了过来:“大白天的,你抽什么风。” 易舟还呆呆站在走廊里,眼前空空如也,杜鹃早已经走远了。 “报上名了吗?” “报上了。你跑什么啊,追那个女的去了?奇了怪了,你怎么会对别的女的感兴趣啊……怎么回事?”秦晚晚完全摸不着头脑。 易舟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出了神:“我跟你说见鬼了,你信吗?” ◆◇◆◇◆◇◆◇◆◇ 跟上次一样,回到津心医院,易舟就没有再做梦。 每次睡得都特别沉,一觉至天明。 易舟感觉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那些半明半晦的线索搞得他很不舒服。 李响和吴柏树不在,他可以暂时搁置他们两个的问题。目前,他的探索的重点可以放在袁海静给出的忠告上。 他需得再次拾起袁海静的死因了…… 不像李响,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什么东西,查房很随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新换的主治医生joyce几乎天天都会来易舟的病房里跟他聊几句。 这天护士给药的时候,joyce来了。 她很职业,脸上一直都带着礼貌的微笑。 “易舟,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例行公事地回答:“还不错。没什么异样。” 陈护士还在边上,等着易舟吃药。 joyce也盯看着他。 易舟自然老老实实地把药吞服进去。 陈护士满意地走了,去了下一个病房。 joyce带着玩味地说:“易舟,你不会每次吃完药,都抠喉催吐出来吧?” 易舟拧眉,说:“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花钱买的药,何故要吐?你可以去查一下我的档案,我是自己要求住院的。这是我的自救方式,我没必要延误我的治疗啊……” joyce哈哈一笑,说:“别紧张。我只是提示一下你,催吐对人体伤害很大,可能造成电解质紊乱,胃酸倒流的时候还会伤害食管和牙齿。尽量不要这么做。” 易舟冷道:“谢谢医生关心。” joyce一直看着他的表情,没说话,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你解释得太多了。” “什么意思?” “心理学上,当人在一个问题上做过多解释的时候,可能是为了维护个人自尊而开启的防御机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掩饰真实动机。易舟你是哪一种呢?” 易舟平静地说:“那么心理学上,有没有对精神科医生妄自揣度病人心理的判定说明呢?如果没有的话,医院的规定里有吗?” “别紧张,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很多病人都不怎么愿意吃药。我是想拉近一下跟你的距离。”joyce眨眨眼睛,“我不是那种特别死板的医生,我还是希望跟病人做朋友的。这样有助于病人敞开心扉,对治疗有好处的。” joyce脸上带着笑,但易舟丝毫不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她明明是一种试探。 易舟坐回到床上,不再看joyce,眼睛放在诗集上。joyce这种在心理学上有建树的人应该知道,自己这种态度表达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joyce礼貌地询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请便。” joyce在床边坐下,瞥着易舟的诗集说:“你喜欢文学?” “凑合。” “读书是一种很好的消遣,我也喜欢读书。不过这个作者,我看着很眼生,没太见过。” “嗯,没什么名气。可能是自费出版的。” joyce笑了笑,说:“不知道为什么,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堂妹。她对我也总是这种态度,爱搭不理,十分抗拒。这还挺伤人的。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关爱呢?你跟李主任也是这样相处的吗?” 易舟抬眼:“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医生需要来病人这里做心理咨询吗?还有,我没有对你抗拒,我性格天生如此。我配合你的工作,你积极为我治疗,这就足够了吧。” joyce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笑着叹了口气,她从床上起身,带出一股淡淡幽香:“那好吧。我去下一个病人那了。” “哦对了,临走之前,我提醒你一下。马桶水箱里不要藏东西,这两天医院会有一次彻底大检查。洗手间也会检查。书、笔这些东西,我劝你暂时寄放在护士站。回头见。”她对着易舟摆摆手,离开了病房。 易舟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四两拨千斤。 催吐、水箱藏手机……这些事情他一直做得很谨慎。 这么久以来,医院内无人知晓。 joyce一来,就把这两点都点透了。易舟不信这是巧合。 她的那种语气,分明是知道他干了什么,为了大家的面子不想明说罢了。 她抓到了自己的把柄,大可以在检查中看自己败露的。 为什么要提醒? 难道真的是想跟自己交好吗? “joyce!” 他追出门去,唤了一声。 结果刚踏出门,便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joyce根本没走,她只是站在病房门口,似乎早已笃定易舟会追出来。 她闲庭信步地重新回到了房间,在床边坐了下来。 易舟看着她,试图在她的表情上找到破绽,可是无果。 他的主治医生们,一个藏在眼镜后面,一个用笑作为面具。 他们都深不可测…… “怎么了,易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joyce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等着易舟开口。 “你堂妹是谁?”他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曾经也在这家医院任职,不过现在不在了。”joyce端详着打理地非常完美的短指甲,轻松地说:“对了,那天你不是问我有没有中文名字吗?我给自己起了一个,你要不要听听看。” “……”易舟没说话,心中的不祥越演越烈。 “我听说很多人起英文名,喜欢把中文进行音译。比如马莉,就是mary,奕迅就是eason。我也按照这个逻辑起了一个,你来帮我评价一下?” “对应joyce,我的中文名字,叫蒋苏。你觉得怎么样呢?” 她笑靥如花,他如坠冰窟。 蒋苏。 她不装了,她摊牌了。她告诉自己她是蒋家人了。 毋庸置疑,她的堂妹就是蒋溪! 第162章 互换见面礼 迟疑了几秒钟,易舟放平了心态说:“挺好的,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他弯下身子,直视蒋苏的眼睛:“你要跟我做朋友吗?蒋医生。” “当然。我说过的,我很想跟我的病人做朋友,尤其是你。”她笑意不减。 易舟笑了笑,直起身子说:“好,那我们就成为朋友吧。作为朋友,能不能送我个见面礼?” “嗯?你想要什么呢?” “帮我安排一次前往重症病房的旅行参观。自助游,无人陪同,没有强制项目的那种。”易舟笑得也很灿烂。 “那么,你要送给我什么见面礼作为回报呢,我的朋友?”蒋苏问。 “我可以告诉你,你堂妹走之前跟我说了什么。” 蒋苏想了想说:“这两个礼物,并不是对等的。她说了什么,我并不在意。不接受我关心的人,我便也可以不再关心她了。你得换个东西送我。” 易舟也坐下来,却并不看她:“送礼得送进心坎里,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份津心医院内本能力者的名单。”蒋苏笑道。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来这医院才一个来月。我知道的不过是九牛一毛,从我这要来的名单,是不是太没用了?”易舟问。 蒋苏笑笑,说:“那不重要。名单是你给的就行。” “可以。没问题。只要你不嫌弃,我自然竭尽全力。那咱们就按照好莱坞经典电影那种方式处理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安排我上重症病房,上去了以后在电梯口,我会把名单给你。”易舟答应了。 蒋苏站起来说:“那我就去做准备了。但是我可听说,重症病房不简单。你一个人前往,不怕丢掉小命吗?”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就算丢了,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反正你不亏。”易舟笑道。 “等等看吧,我在津心医院根基未稳,估计不会太快。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蒋溪离开了。 她的鞋子敲击着走廊的地板,渐行渐远。这回她是真的走了。 易舟发觉自己手心被汗浸湿了。 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女的确实是蒋家人。 蒋溪被抓,似乎是打开了某种缺口,反而让蒋家人又深入了进来。 他对世家本没什么概念,但听了蒋溪的故事,他对蒋家的印象并不太好。蒋家的手段实在残酷,家族内成员的相处方式也很扭曲。 最关键的是,蒋家人多出“诡”。跟擅长玩弄人心的人打交道,会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 易舟快速分析着蒋苏的话,在掂量着其中真假的份量。 都说津心医院难以拿下,这个难点到底在哪里?是吴柏树吗?李响吗?还是他所不知道的暗线。 袁庆云是世家出身,却也只是调任的副院长。 津心医院到底谁说的算?王英院长吗? 如此庞大的机构,如果是靠病人去主宰可能并不合理,除非是吴柏树直接精神控制了幕后的话事人。 吴柏树和李响都离开了…… 会不会意味着蒋家人会趁着这个节骨点布防,抢占医院,改变津心的格局? 索要名单,可能就是“逼宫”的开端。 易舟没有立场,但他同样不想助纣为虐。 他谁都不站,他只站自己。 蒋苏字里行间给出的消息来看,她并不知道津心医院里有哪些本能力者,那说明她的团队里,应该是没有“视”属性本能力者。或者说,暂时没有…… 蒋苏是孤军奋战,一个人先来替蒋家打头阵,还是带着团队一起攻城掠地,这还是未知数。 易舟先是照例抠喉,催吐出了服下的药,然后直奔同楼层328房。那是童夕的房间。 童夕身体状况大好,逐渐恢复了过来,出了观察病房,回到了自己的病房静养。 易舟刚一进门,便听见童夕非常兴奋地说:“易舟哥!你来啦!我都快无聊死了。” 医生叮嘱童夕,不能随意出病房,还要继续观察。他的三餐都会由医护人员直接送进来。每天出去溜达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 易舟坐下来问:“你换主治医生了吗?” “换了啊。那个医生挺逗的,我感觉他跟李主任完全不一样,没有那么强的压迫力。有时候我问他问题他都答不上来,说得回去问问前辈。”童夕吐着舌头,“这应该就是在学校不好好学习,上岗之后的真实写照了吧。” “你主治医生换成谁了?” “钱医生,钱书安。不过他人还是挺好的,很热心。也愿意陪我说话。前几天还问我对表演有没有兴趣……” 钱书安? 童夕的新主治医生竟然不是蒋苏,而是钱老四? 易舟不理解了。 李响走之前已经做好了部署,把他的病人都分割了,没有全部转交给蒋苏? 既然如此,李响为什么选择把自己跟秦晚晚交给蒋苏,难道说李响有把握自己和秦晚晚不会被蒋苏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还是说,李响做了一个类似于“投诚”的举动,把看似最有价值的交到蒋苏手里,为了打消蒋苏的疑心,实则给出去的都是最难啃的骨头。 不论怎么说,如果这是李响的安排,那他算是从侧面保护了童夕。 这点做得倒是不错。 如若蒋苏知道童夕是“视”,那这孩子可能会遭受更多无妄之灾。 易舟问童夕:“你知道你表叔怎么了吗?” “不知道啊。我听护士说,李主任是陪同他去研究中心了。他是不是病了啊。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他让我查袁姐留下的消息。再往前的话……可能得将近两个月之前了吧。在那之后,他不在我脑袋里说话了,对我也没提什么要求。”童夕脸上带着担忧之色,“希望他没事。” 将近两个月…… 易舟大概算了一下,这个时间,莫非对应着自己开始被幻梦侵扰的时间? 也差不多是在两个月前,他第一次梦到了韩瑾兮和易易。 可是他的幻梦跟吴柏树有什么关系? 等等…… 如果说吴柏树的能力完全来自于“加格达奇的另一个易舟”,确实能挂上钩。 这是不是意味着,做梦等同于某种觉醒,而觉醒了的自己,会减弱吴柏树身上的力量? 第163章 危,速回! “童夕,帮哥个忙。” 童夕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易舟哥你说,需要我做什么!” “你用本能力看一下,最近有没有人使用过本。”这个时候,易舟只能寄希望于童夕了。 童夕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他进入了“视”的状态,眼睛发蓝,散发着剔透的光亮。 “有的。奇怪……哥,最近有很多人使用过本,比过往多多了。得有四五十个。但是有一些本能力的光点很微弱,我打不开。” 易舟急切问道:“为什么打不开?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我不确定诶。可能是距离太远了,刚好进了我本能力的覆盖范围,但是实际距离还是很远的,所以我只能观测到本能力的释放,具体内容查看不了。”童夕低头想了想,又说:“还有一种可能:有人通过某种本能力,给这些人的本加密了,目的就是不被‘视’所窥探。” “之前倒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只是我猜的。我最近在看推理小说,里面的人通常都有反侦察的意识。那或许本能力者里也有。”童夕一脸认真地说。 “啊呀,不用担心啦。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说明他们离的很远,都在医院外。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啦。” 坏了。 童夕这么一说,易舟立刻感觉紧迫了起来。 如果自己没猜错,津心医院很可能被蒋家的势力包围了。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把原有的本能力者全部清洗掉吗?还是逐个逼问,如果不愿意为蒋家效力,就对这些人痛下杀手? 夺取津心医院的控制权,他们会用什么手段? 是权利的交锋,还是本能力的较量? 童夕在意识内搜索了一下,说:“你还看吗?医院里的好像都能查看。” “医院里的数量多吗?” “从数量上来说,医院里光点跟以往倒是没有太大的区别。”童夕说。 “有黑色的吗?” 蒋家人,多出诡。蒋苏,很有可能也是黑色的本。 “有。” “打开看看。” 童夕看完之后,张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什么情况?” “药!我看到有个女医生,对着咱们日常吃的药用了本能力。”童夕惊呼道。 女医生,又是黑色的本能力,那还用说吗?当然就是蒋苏了。 她替换了药? 下毒?她应该没那么蠢,毒死病人对她没什么好处。 应该是对医院的病人们间接控制的手段。 难怪她要跟自己确认,有没有抠喉咙催吐的情况…… 易舟问:“你再仔细看一下,她是对所有病人吃的药用了本能力,还是个别的。” 童夕仔细看了好几遍,才说:“我这里没法确定。因为那些小药杯太小了……看不清楚……” 易舟陷入了沉思。 看不清,就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只针对了自己。 他肯定是不能大张旗鼓地劝说所有病人不服药的。 “童夕,你最近还是继续服用精神类药物吗?” 童夕摇摇头:“我最近没吃。我得吃其他的药,之前李主任就说让我停一下。等完全恢复了,再吃。” 那倒是挺好。 童夕现在相当关键,他切不可被污染。 不知怎地,易舟心里像是悬了一颗定时炸药那样,他很怕童夕暴露。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疑似敌对阵营的视属性能力者,一旦出现在蒋家人的视线范围内,后果不堪设想。 他叮嘱道:“童夕,你千万千万,不要对任何人透露你是本能力者的这件事。” 童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疑惑道:“为什么呀,易舟哥?” “津心医院可能要变天了……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你要保护好自己。” 童夕的眼睛很亮,他想了想说:“我信你,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谢谢你啊,不论什么时候都替我着想。” 易舟摸了摸童夕的脑壳,说:“好好养身体。最近我会减少来看你的次数,最好不让别人知道咱们走得近。” “知道了!” ◆◇◆◇◆◇◆◇◆◇ 进入盛夏,雨水明显多了起来。 天空像被厚重的幕布遮挡,阴郁而沉闷。阳光藏在云层深处,透不出一丝光亮。 细雨如织,无声无息地落在津心医院的外墙上,沿着青灰色的防水漆缓缓滑落。 院子里的枝叶发出沙沙声响,宛若声声叹息。 易舟的心情亦如是。 他觉得透不过气来,还觉得有少许的无助。 一切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顺利。 能打造法器又如何,在目前阶段,身边没有大量法器傍身,他仍觉得无可奈何。在他找到禁制方法之前,不能随便炼制法器了。津心医院能人多,谁都说不好,这东西会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他自己倒是无所畏惧,但是身边的人呢? 童夕,秦晚晚,还有那些他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的可以招募的盟友…… 如何抵挡得住来势汹汹的蒋家人。 易舟剑走偏锋,行了一招险棋。 从李响的手段来看,他跟蒋苏并不是一伙的。 易舟可以不相信李响,但至少李响一直在保障津心医院的生态平衡,也保护着病人们的安全。 面对未知,他需要李响来破这个局。 从童夕的房间回来,易舟便用手机给李响连续发送了三条短信。 三条短信的内容是一样的:危,速回。 然后,他便把手机关机,偷偷把手机和防水套子一起揣在身上,在吃饭的时候,让秦晚改变了它们的材质,让它们变得像饼干一样酥脆。他把这几样东西,捏得粉碎,混在食堂的剩菜桶里。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这手机也拼不回来了。 没有手机,外界无法联系他,他也无法联系外界。 但是至少,不会给蒋苏留下任何的把柄。尤其是,在他完全不了解蒋苏能力的时候。 他还叮嘱秦晚晚最近不要吃药,想办法吐掉。 舞台剧团成立后第一次全体集结很快到来了。 排练的地方不是在活动室,而是在医院礼堂。 易舟对这个地方的感受并不是很好。 毕竟,他和袁庆云在这里经历过一次惊心动魄的大爆炸。 再次回来,看到所有设施完好无损,还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礼堂很大,静谧、空旷。人在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些微的回音。 灯光未全开,仅有舞台上亮着光,整个空间呈现出朦胧且深邃的质感。 大片的座椅隐在昏暗中,座椅的轮廓若隐若现,像一个个守望的人。 一方舞台,如同是摇曳在黑夜中的小舟,不知将带着他们驶向何方。 第164章 舞台剧团初集结 舞台上按照圆弧的形状摆着八张椅子。 两个护工,两个护士远离病人,坐在台下。他们的存在是为了应对突发事件,本身是不参与进舞台剧团的。 钱老四安排大家落座,然后自己也坐在一张椅子上。 在这种排布下,每一个人都能清楚看到其他人的脸。 这让易舟想起了aa互助会,电影里常出现这种形式的互助会镜头,这在精神病治疗上应该也是常用手段。 看到所有人都入座后,钱老四也坐了下来,他融入了病人,好像成了其中的一员。 可能是不想让病人们有心理负担,他没有穿白大褂,也跟其他病人们一样,穿了一套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 他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然后说:“谢谢大家愿意参与到津心舞台剧团中来。刚成团,看热闹的人很多,但真正响应的人并不多。根据大家给登记的信息、身体条件和病情,我们已经做了初步的甄选。在座的就是咱们剧团的第一批团员啦。” 易舟怀疑钱老四是在诳人。还甄选……怕是到处凑才勉强凑够了人数吧。 “下面,咱们进行第一个环节,互相介绍。以后大家既是病友,也是团友,多了一层关系。我们还是鼓励大家相互交交朋友的。” “先从我开始。之前跟大家介绍过,我叫钱书安。我在津心医院不算老人,但是也不是很新,刚来两年。我呢,喜欢去live house,听听音乐,也喜欢烹饪。” 他对左手边的人说:“咱们以顺时针的顺序,逐个地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在钱老四左边的人,一看就是个重度社恐。 他根本不敢抬眼看大伙,眼神闪躲,声音细若蚊鸣。嘟囔了两句话,跟含着口痰一样。到最后易舟都没听明白他叫什么。还是周旺帮着说了一下他的姓名,大伙才知道他叫朱廷。 “大家好!我叫周旺!”一个身宽体胖,孔武有力,一脸阳光灿烂的人扯着大嗓门说。 原来他就是周旺。 易舟打量起他来。 天气很热,礼堂内虽然没有开冷气,却依旧冷飕飕的。 所有人之中只有周旺一个人脑门上在冒汗。他不停地用宽大地手掌擦拭额头,再是反手抹在裤子上。 “我是个厨子,但是得了怕刀的恐惧症。我总觉得,有一天刀会切到我自己,越来越害怕。怕到根本拿不起刀。一个厨子没了刀,还叫什么厨子。”周旺眼神有点落寞,“可是我做饭真的很厉害。” 秦晚晚插了一句:“前面刀工部分可以让别人做,你负责后面部分就好啦。” “哪能行啊。我不是在大饭店干,没有那么明确的分工。我开了个小店,后厨的活就我跟我徒弟做。我那徒弟啊,没出师,洗摘传菜可以,刀工蒸炒都不太行。而且呐,到了后面,我看见菜刀就晕,根本站不住。在厨房里晕了好几次了。逐渐的,不光菜刀,水果刀也怕……只要是开了刃的东西,我就受不了。” 原本大家的气氛因朱廷而尴尬,周旺一说话,算是把场子给热起来了。 他带着浓厚的山东口音,语气里透着实在与质朴,哪怕你不是山东人都会觉得他很亲切。 大家坐姿明显更放松了一些。 “瑞士军刀呢?开瓶器呢?那种也怕吗?”另一个人开口问道。 易舟之前压根没注意到他,他一开口,易舟才发觉,这人的声音好听极了,是很多男性梦寐以求的那种声音,元气,磁性,清爽,丝毫不油腻。 周旺尴尬地说:“你们别笑话我,瑞士军刀那一丢丢刀刃,我也是害怕的。开瓶器也怕,但是相比起来,带尖儿的给我的恐惧感不如带刃的大。” 他摆了摆手:“啊呀,继续往下吧。” “大家好,我叫童夕。在场之中我是年纪最小的了吧。”童夕坐了一会,可能有点犯困,精神不是很足的样子。“我不懂表演的,是钱医生……” 提到医生两个字,大家的精神突然紧绷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朝着钱老四看了一眼。 钱老四见状赶紧说:“在这里别叫医生。就叫钱老四就行了!” “哦,是钱老四说服我参加的。我的身体不太好,还在恢复中。他说出来排练可能对我的身心都有好处。所以我就来啦。而且!一个人在房间待着太无聊了,出来跟大家一起比较有意思。”童夕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不太礼貌,赶紧堆上了笑容。 童夕在这也有个好处,易舟可以正大光明地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且还有机会多跟他相处。 “大家好我叫陈泊森。”声音好听的那个男人开口了,他很年轻,看上去跟易舟差不多大。人长得一般,但很有型。下巴磕上有个天然的美人沟,痕迹清晰,相当性感。 “进剧团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舞台剧演员。在外面无法实现,就在津心医院里实现吧。我是搞艺术的,我的专业应该会对咱们的舞台剧团有所帮助。” 秦晚晚偷摸对着易舟眨了眨眼,那意思是她对陈泊森有点感兴趣。 “我叫杜鹃。”轮到杜鹃。她一开口,刚热起来的场子便又沉了下去。 倒不是冷场,而是她自带一种哀伤的光环。 她总会给人一种臆想——民国时期的四月烟雨天,有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撑着油纸伞站在桥头…… 有人是自带bgm,但是杜鹃是自带画面感。 她似乎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双手交叉在前,端正地坐在那。 “我是易舟。很高兴认识大家。我就是个普通人。希望能跟大家成为朋友。”他把语句的重心放在“朋友”两个字上,诚恳的眼光掠过所有人。 在钱老四、周旺和杜鹃身上,眼神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其他人也都非常友好地回看过来。 唯有杜鹃,她可能是想到上一次走廊里的对话,并不想跟易舟扯上什么关系。目不斜视的看着某个不存在的点,眼珠动都没动一下。 第165章 突如其来的停电 “哎呦,你就是易舟啊!”周旺很兴奋地叫了一句。 易舟心说自己应该没那么出名吧。他怎么会认识自己。 “我有个好朋友,有东西托我转交给你。等会第一次排练结束,你跟我去拿。我住433。”周旺说。 “好的。” 不管这位“朋友”指的是何人,送上门来的线索,必须得要。 “白天我是秦晚晚,晚上是秦晚。白天我喜欢帅哥,晚上我比较孤僻无聊。”秦晚晚也不藏着掖着,开诚布公地说。 她的美貌是公认的,当她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相当专注地看向了她,犹如金属曲别针碰上了吸铁石。连极度社恐朱延都时不时拿眼睛瞟她,脸上还带了几分羞赧。 提到“帅哥”两个字的时候,秦晚晚特地瞥了一眼陈泊森。 易舟盘算了一下,在场的八个人,分别是钱老四、朱廷、周旺、杜鹃、童夕、易舟、秦晚晚、陈泊森。 除了朱廷和陈泊森两个外人之外,钱老四、周旺、杜鹃是他要攻略的人,童夕秦晚晚算是自己人。 这是相当好的局面。 钱老四拍了拍手,说:“既然大家都介绍完了。那我们来聊聊剧本。本来呢,剧团刚组建,大家之间不太熟悉,不应该让大家接触过长、过深的剧目。但是下个月,也就是八月份,全国精神类医院联袂大评比就要拉开帷幕了。咱们医院觉得,舞台剧团是个非常好的切入点,一台完整的演出会提升津心医院的综合服务评分。” “咱们的起点就非常高。也就是说,不论是从剧目的内容,到呈现的形式,都有较高的要求。咱们的排练可能会有点强度。我会实时评估大家的精神状态,绝不会耽误大家的治疗。这个请各位放心。”钱老四说。 易舟发现了一个特点,钱老四说话之前喜欢拍手。 当环境嘈杂的时候,他的行为可以理解,拍手能起到一个震场的作用。 但如果周围环境很安静,像刚才那样,这个拍手的行为就会显得略微有点突兀。 这是他的习惯,还是某种刻意的行为? 钱老四起身走到舞台边缘放置的桌子那里。桌上罗列着四组打印好的剧本。 “等会我会把剧本发到大家手里。咱们可以进行剧本围读。到时候会给大家一点时间,由大家投票选择咱们首次排练的剧目。” 就在此时,听得“砰”地一声。 整个舞台上的灯光如被无形的巨手掐灭,礼堂瞬间淹没在了一片漆黑当中。 由于津心医院礼堂向下延伸修建的特殊性,全封闭的结构是没有任何自然光的。 陡然失去光亮的礼堂,伸手不见五指。 黑,似涨潮时的海水,随潮汐向上吞没着。 座椅前排发出了女性的尖叫,还有其他人不安地抱怨声。 剧团里的两个女生,尚算淡定,什么话都没说。 大嗓门地周旺喊道:“咋停电了啊?是跳闸了还是怎么回事?” 易舟刚想说点什么,他突然感觉神经紧绷了一下。 黑暗中,他明显感觉有个带着体温的东西,热乎乎地贴在自己的椅背上。 距离应该相当近,那东西就站在他的身后。 那东西,用极轻地声音发出了一声笑。 而后快速地说低语:“易舟,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易舟反手掏了一下,想抓住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 手在空气中划动,什么都没触摸到。 那毛烘烘的感觉仿若是从他神经末梢分裂出来的一样,易舟恍惚了一下,都不确定刚才那东西是从自己对黑暗的恐惧中衍生出来的,还是真实的存在。 易舟没有声张,他右手边坐得是秦晚晚。他是顺时针位置的最后一个,左手边就是起点的钱老四。 秦晚晚不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钱老四明明起身去拿剧本了。 是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跑到他身后,说了那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台下的护工抽出手电筒,快速向台上照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打在大家脸上,众人不禁眯起眼睛。 借此机会,易舟迅速扫视着围圈坐的人,除了钱老四,大家都没有乱动,还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钱老四看起来也像被停电吓了一大跳,他手抵在桌子上,紧紧抓住了桌子的边缘。 大家脸上都显得有些慌乱,愣了一会,才纷纷开始询问原因。 “钱医生,怎么回事啊?” 钱老四走过来,安抚大家:“大家在原地不要动,以防磕碰。麻烦护工去调查一下停电的原因。如果是线路问题或者需要专门的维修,咱们就解散。礼堂能正常使用之前,我会去预约其他场地给大家排练。” 手电光之外,所有的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灰尘在光柱中上下翻飞。亮度有限,其余七人的脸庞在这半明半暗的幻境中若隐若现,很难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 易舟的眼神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另一道目光。 那是杜鹃的眼神。 她这次没有回避,直直地望着易舟。 那双眼睛似是会说话,蕴含着无数信息,只可惜他读不懂。 是她吗? 直觉告诉易舟,刚才身后的那个人并不是杜鹃。她脸上没有得逞的笑容,一如既往的镇定。 杜鹃盯了易舟一会,看到了他脸上的困惑,过了一会才将视线缓缓移开。她的嘴唇紧紧抿着,睫毛遮蔽着眼睛,使得眼神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剧团成立的第一次活动无疾而终。 护工反馈说是保险丝烧了,一时半会修不好,得让医院专门的电工过来修。 众人在钱老四和护工护士的引导下,离开礼堂。 秦晚晚神搓搓地说了一句:“发现了没,这舞台剧团命途多舛。礼堂使用频率也不高啊,今天就开了舞台灯光,礼堂内照明都没开,音响设备、大屏、幕布也没开……早不烧晚不烧,偏偏这会烧了。” 易舟低声反问:“停电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察出异样?” 他是想问秦晚晚有没有感觉到有本能力释放的波动。 刚才贴在自己身后的“人”,定是使用了某种能力。 第166章 袁海静的遗物 秦晚晚哼了一声:“这剧团很邪门,算不算一种异样?咱们八个人不会是命里犯冲吧……只要大家凑一起就没啥好事。” 两个人在礼堂门口嘀咕了几句,杜鹃从他们身边经过。 易舟明显感觉到,在路过他的时候,杜鹃的步频降低了。 她很有可能突然停住。 她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易舟!”周旺呼哧带喘地晃着庞大的身躯过来,一拍易舟的肩膀:“跟我走呗,拿东西去。” 杜鹃见状,什么都没说,缓下来的步子又加快了。她率先离开。 其余人也都走了。 秦晚晚说:“不奉陪了,我要去问问陈泊森对舞台艺术的见解。回见了您。” 易舟随周旺来到了他的病房。 433病房。 让易舟十分意外的是,周旺的房间不像其他人那样干净、整洁、简单。墙角堆放着很多东西,有海报、一些活动的物料、标语、小旗子等等。 “这是……” “噢,我在咱们医院,属于症状最轻的。不会攻击别人,也不会伤害自己,就是有点广泛性焦虑症。也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吧,我想让自己忙起来,就申请做了志愿者。” 他指了指墙角的那堆东西说:“这是经过医院特批的。有一些准备张罗的物料什么的,就会允许我暂时存放在房间里。” 易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周旺埋头在墙角的纸箱子里翻找了半天,拿出来一本硬皮书。 上面浅浅落了一层灰,但并不是很厚。说明拿到这个东西之后,周旺并没有动过它。 他把书拿到易舟面前。 易舟问:“这就是你说的,要转交给我的东西吗?” 周旺摇摇头说:“不是的。书是我借的,我是个大老粗,原本想精进一下自己的文化水平。但是我一看书就犯困,实在读不进去。” 他翻开书页,找寻着,找到两张轻薄的东西:“这两样是给你的。” 易舟拿起来看了看,很是疑惑。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哥们不会是在逗我吧。 那是两张剪纸一样的东西,都很袖珍。一张是几何形态的长条,边沿有很多不规则的锯齿,还没有易舟的手指长。 易舟想到自己小学劳动课剪纸瞎剪出来的玩意儿,就跟它差不多,不具备任何艺术价值,纸张也是最普通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格子纸,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第二张就更古怪了。上面是一个圆环,下面是一个长条的钩状物。底端还特地剪得特别细,特别尖。 要是谁粗心地折弄一下,就会损毁它。 易舟看着这两样东西,久久无言。 “你说的那位‘朋友’是谁?”易舟问。 “袁海静啊……我以为你们约好了的呢。”周旺抠抠耳朵,“一个多月以前,五月初吧,袁海静把这两样东西给我,让我好好保管,说让我帮她转交给易舟。” “她在咱们医院人缘挺好的。很多人都认识她。哎,可惜了……”提到袁海静,周旺尽是惋惜,“你说好端端的人,怎么就非要选择绝路呢。” “她让你转交,你不问问她细节吗?” 周旺说:“我问了啊。我说,住哪个病房,啥时候给他。” “她怎么说?” “她当时说不用我刻意找,时候到了,易舟就会出现在我眼前。还真神了,咱们这不就见到了吗。”周旺说。 易舟笑了笑:“是啊,而且还是老乡。” 易舟用指头小心翼翼地捏着这两样东西,准备带走。 周旺说:“啊呀,快别费那个劲了。你直接把这本书带走吧,不然弄坏了咋办。这毕竟也算是袁海静的遗物了。” 易舟点点头,把剪纸放回到书页中。 他灵光一闪说:“周旺,这东西还是先放在你这吧。听说过几天要大检查。你房间既然报备过了,医院也批准了,东西放你这应该比较安全。等我有需要的时候来拿。” 周旺很爽快:“行啊,你随时找我。反正以后咱都在一个剧团,能经常见面。” 易舟道了谢。 他差一点就要问出口关于周旺本能力的事情,想了想不能急于一时,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回到房间,易舟迅速凭着记忆,在诗集上画下了这个两张剪纸的大概形状。 袁海静一直是易舟破解不了的谜题。 她好像能掐会算,可以预知未来,早就把很多偶然和必然都算准了。她的计划该有多么的精密…… 包括自己的出现,杜鹃的出现,自己与周旺的相见…… 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易舟觉得自己务必要加快去袁海静房间的速度了。 等蒋苏那边给了消息,不管当前局面如何,他都要去看一看。 晚上他跟秦晚照例去食堂吃饭。 远远地就见着杜鹃,一直在朝自己这边看。 他问秦晚:“你对杜鹃有什么感觉?” “说不上来。关于剧团的人,我跟秦晚晚沟通过,她觉得都没什么,大家只是随机凑在一起的。其他人我暂时没什么感觉,但是杜鹃,我觉得她很深,像……” “像什么?” “像一个潭,或者湖。” 秦晚的描述勾起了易舟的兴趣,他说:“展开说说。”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对淡水水域的恐惧。很多人有深海恐惧症,敬畏海洋,更害怕海洋。海洋很凶险,无论是风浪,还是深度,都令人恐惧。但我却觉得,湖泊和深潭更吓人……” “它们可能看起来纹丝不动,很安全。但你不敢接近它们,离得越近,越会感觉到一种细细密密地恐怖,浑身像爬了虫子一样难受。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易舟没出声,但他知道秦晚说得有点道理。 他之前看过淡水水域的相关的文献,非常的不可思议。 海洋广袤无垠,过了阳光能覆盖的区域,就变得幽暗深邃。但总的来说,海洋是生机勃勃的。水的波动之下,你能听见鲸类的呼唤,能感受到充斥着的浮游生物…… 而且海不管多深,都依傍着大陆架,有一个由浅至深的过程。在海边长大的易舟对此深有体会。你可以从岸上一点点走进海里,感受着海水没过脚踝、小腿、腹部、胸脯……从站立到漂浮是循序渐进的。 但淡水水域充满不确定性,可能前脚还踩在泥滩上,迈出下一脚,整个人就坠进去了。 第167章 黑影幽魂 所谓淡水水域的可怕,应该就是“静”。 无波无澜,如同能吸纳你灵魂的沟渠。你盯着它越久,越会感觉到毛骨悚然,会幻想自己置身其中,慢慢在幽闭的窒息中发疯。 易舟从文献上读到过,淡水水域的生态系统自成一体。所以一些湖泊和深潭,甚至村里的河沟中,都会衍生出一些诡异奇谈,诸如水猴子,溺死鬼…… 这些水域藏污纳垢,荇草横生,附着着浮萍。你不知道平静的水体下面到底是什么。或许是早就没了生命的动物的尸首,佝偻着身体在水中挣扎的孑孓……淤泥之下尽是未知,你的腿在伸到水里,有冰凉滑腻的东西掠过皮肤,你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是鱼、水草、虫、蛇……还是精怪? 你只会感觉到头皮发麻。 秦晚的表述没有那么详尽,但易舟完全明白她想说什么。 易舟跟秦晚一样,都觉得杜鹃这个人深不见底。 山东有句俗语,叫:人不经念叨。大概意思跟“说曹操曹操到”差不多。 在他们快吃完的时候,杜鹃走了过来。 她站在桌边,轻声说:“易舟,我可以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易舟帮她拉开了椅子说:“没关系,你想跟我说的事情,秦晚都可以听。你坐下说吧。” 杜鹃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只跟你说。” 秦晚很识趣,大抵也是知道易舟之后会跟她交流线索,直接端着餐盘走了。 易舟不知道杜鹃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我还以为你不太想跟我做朋友呢。”易舟笑了笑。 “我对做不做朋友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兴趣。”杜鹃淡淡地说,但是作为病友,或许还因为……你是他的病人,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他”指的一定就是李响了。 易舟承了情:“请说。” “你要小心……有人要杀你!”杜鹃压着嗓子说出这句话,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那双眼睛,闪烁着一丝担忧和难以遮掩的疯癫。 易舟吃了一惊:“这话从何说起啊?” 杜鹃看了看四周,确保周围没什么人,才轻声说:“礼堂的停电不是偶然,停电之后,我看到了……一些东西。跟你有关,也跟李响有关。” 易舟眉头紧锁,问道:“能详细说说吗?” 杜鹃说:“饭堂人还是多的。你跟我去院子里吧,外面在下小雨,人少。” 易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收了餐盘,跟杜鹃去到了院子里。 飘着细雨的夜,沉静、闷热。 易舟与杜鹃走在红砖铺成的小道上。 杜鹃那一肚子话并没有急着说,她时不时地抬头看着遮蔽星月的厚重云层,面露难色。 他们把那条小路走了一遍又一遍,在易舟以为这将是无休无止的循环的时候,杜鹃开口了:“你跟李响的关系,真的很好吗?” 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不论是哪个层面上,易舟都给不出完美的答案。 人在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的时候,常会用语言进行辅佐,撒谎或是模棱两可,说些对方想听的话。 问题就在于,易舟并不能确定,深潭一样的杜鹃到底怎么想的。从她上一次给出的信息来看,她应该心中是埋怨李响、痛恨李响的。 但易舟又不想否定自己的说辞,不然显得他这个人摇摆而不真诚。 杜鹃虽然难以捉摸,但她在袁海静的名单上。袁海静虽然也看不透摸不着,但经过种种,易舟心理上已经更倾向于相信她。 对待未来的同盟,易舟还是希望能诚恳一点。 他停住了脚步,说:“至少,我不希望李响出事。在津心医院里,我们并肩做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很重要。他对我来说,是非常特殊而关键的人。” 易舟没有说谎。 杜鹃似乎对这答案非常敏感,她头一次展露出潭水下的波澜,神情紧张地拽住易舟的双臂,身子微微颤抖地说:“你们很危险,你跟他都很危险!易舟我信你,请你务必要保住李响,保住我的丈夫……求求你……” 易舟有些不解,他不愿更改说辞,可为什么杜鹃突然翻供了。 这句话里,哪里还有恨,不全都是关心与爱意吗? 杜鹃语气急促地说:“停电的时候,我看到有人站在你的背后。他是透明的,我知道其他人可能看不见他,但是我能看见他!” “什么意思?”杜鹃说的每一个字易舟都懂,但这些字眼连起来,易舟反而听不懂了。 “他像一个幽魂,一个藏匿在黑暗中的影子!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他代表着不祥,他会带来死亡!他选中了你,也许很快,他就要掳走你的性命!” 杜鹃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泪水从她略微有点上翘的眼角滑落。“我跟李响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就是被这个幽魂带走的。” “所以一看到他我就立刻警惕起来,我抽取了他的一部分记忆!时间太仓促了,我根本没有时间,所以只抽取出了一点。他肯定是感觉到了,所以很快就在黑暗中溜走了。” “在他的记忆中,我看到很多人聚在一起,他们喊着口号,‘杀李响,夺津心’……我很害怕……易舟,我请求你,保护李响,不管用什么方法!”说到这里,杜鹃已经泣不成声。 “他们人数很多?那你凭什么觉得我有能力保护李响……” “因为我看到了!”杜鹃尖叫了起来,“我想过要抽取你的记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记忆根本提取不出来。我知道你跟秦晚晚熟悉,所以我偷偷抽取了她的一小段记忆。我知道,你是神……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但上一次,你跟我说李响对你不管不顾,甚至你罹患抑郁症,他都不让你住院。我以为你是怨他的……为什么你还要这么维护他?”易舟发问。 杜鹃摇着头:“不是的,不完全是这样的。李响是个好人。我们早年一直都很恩爱。直到几年前,我看到贴在你背后的那个人也站在了我们儿子的身后,没过多久,他就带走了我的宝贝的性命……李响才像变了个人,整个人都扑到津心医院和他的病人上。” 第168章 天降雷霆 “我的确是怨他……但是我能理解他。孩子死了以后,我就得了抑郁症,但是同时,这个病症带给了我一种能力,我能查看别人的记忆。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说谎,包括李响。” “他不让我住院,是因为想要保护我。津心医院不是一个好地方,这里面太危险了。我从他的记忆里看到,这里有很多跟我一样超乎常人的人。他不希望我跟里面的人有任何的瓜葛,也不希望别人发现我的能力。” “我只看了一次他的记忆,就被他察觉了,我根本没来得及看更多。他不愿意见我,是因为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希望我知道,不想让我了解。他只能选择避而不见。” “易舟,李响是个好人,他扛下了一切。我无法怪他……我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自己身上。我无可奈何啊!请帮帮我,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们的关系亲密,那你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求求你!” 杜鹃涕泗横流,整个人瘫软如泥,她的手紧拽易舟的胳膊,顺滑而下,双膝跪在地上,干净的病号服沾染雨水,在膝盖附近洇出一片深色。 易舟赶紧把杜鹃拉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你先答应我!”她是在威胁也是在祈求。 “好,我答应你。” 杜鹃站起来,用手背擦着眼泪,说:“你听好,接下来我要说的很重要。在我提取到的一小段记忆里,我还听到那些人说……” 在易舟竖着耳朵,打算认真倾听杜鹃话语的时候,头顶上方的苍穹发出厉响。声势宏大无比,厚重的云层陡然翻滚,仿佛有两只无形的巨手,沿着云层的边缘撕扯出一道绵延万里的裂口。 如同要严惩窥探天机之人,远端降下一道霹雳,黑云被这光亮映照,露出凶光。它穿过云层,牵引着闪电疾驰而下。 那道光芒的终点,正是杜鹃。 肉眼可见的电流跳动着致命耀光,直穿她的脑颅! 杜鹃的手还搭在易舟身上,在这个时刻,易舟同样感觉到雷霆万钧的冲击。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炸了,心肺都裂成了碎片,血液停止了流动。 紧接着,滞后的雷声滚滚而来,一声两声,三声四声……接连不断地巨响,替易舟发出了凄厉的嘶叫。他张开嘴,雷霆贯穿游走,叫嚣着进出在他龇咧的唇齿间。 整个津心医院为之震颤,周围片区的电路系统瞬间瘫痪。 内脏俱碎的易舟躺在地上,已经完全焦黑的杜鹃死气沉沉地伏在他胸口。 暴雨倾盆而下,企图遮掩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模糊的雨幕中,极致的痛楚下,易舟看到津心医院对面那座尖顶建筑上站了一个人。 他的面目根本看不清楚,只有剪影。他扶着塔尖,脚踏在不足方寸的边沿,一闪而过。 这无疑是易舟经历过的最艰难地一次身体重组。 每一颗细胞都被雷霆轰击的粉碎。它们扭动着,重生着,终是还了他一具完整的身躯。 有人发现了他们。 很快有医护出来进行抢险。 磅礴的雨中,人声嘈杂,他们打着伞,看到易舟还活着都分外欣喜。 易舟顾不上接受医护的善意。 他焦急万分。 他终于知道自己被下了套。 蒋家人的目的,并不是自己和病人,而是李响!是津心医院! 他猜对了一半,却没猜对后半程。 蒋苏为他编织了陷阱,给他的潜意识埋下了疑惑与担忧:本能力者的名单,童夕看到的东西……不过都是做戏,是为了引导易舟通知李响,让他赶紧回来。 他们早就把津心医院摸得透透的。 蒋家人杀了杜鹃,他们封了她的口,绝不许她再多说一个字。 易舟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前来施救的人:“手机!手机!把手机给我!快!” 没人听他的诉求。 所有人都觉得他在雷击中幸存下来,大脑一定是受了损伤,绝不可能让他拿什么手机。他需要跟已经成为黑炭的杜鹃一起,立刻被送去观察病房。 有医生在对着远处招手,眼见越来越多的护工和医务人员过来,易舟知道自己再不跑就没机会了。 他挣脱了还在为他查看的护士,冲撞医护,撒腿就往大楼内跑去。 后面那些人还在急追,他推倒目光所及的所有障碍物,增加他们抓捕的难度。 住院大楼里已经启用了备用电,应急灯的照明远比不上白炽灯,楼内有些晦暗。 上了三楼,迎面遇到听到响动准备下楼查看的秦晚。 “怎么……”看到易舟焦糊的病号服撕扯成破布条搭挂在身上的狼狈模样,秦晚刚准备询问,便被易舟拉了一把。 易舟瞪着眼睛,吼道:“跑!” 秦晚不明所以,但她跟易舟是一边的,她知道,不论如何,听易舟的就对了。 二人快步跑上楼。 “跑去哪儿?!” 易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蒋家人既已动手,便是打算瓮中捉鳖。李响很可能已经在路上,甚至已经抵达医院了。 他必须要抱着一线希望,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警告李响,让他千万不要回来。 纵然,袁海静说过李响不可信。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李响跟自己的事情了。 事关整个津心医院! 在李响的控制下,津心医院尚能正常运转,但在丧心病狂的蒋家人手里就不一定了。 病人和本能力者们命运未卜。 易舟看到端着托盘的陈护士。 他二话不说,直奔过去,钳住陈护士的脖子,转头对秦晚说:“等会不管什么人追过来,都要想办法拦住他们。” 秦晚震惊无比:“怎么拦?直接动手吗?” “对!直接动手!但别重伤他们,让他们追不过来就行了。”易舟急道。 陈护士完全被吓懵了,平常看起来彬彬有礼的易舟,此刻目眦尽裂,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她手一抖,托盘落地,药杯散落在地,内里装着的无数药片和胶囊滚落的到处都是。 第169章 若要疯干脆便疯到底! 金属托盘落地的巨大声响,引得很多病人围观,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有病人犯病了,你一言我一语,叫嚷着让医护赶紧处理。 陈护士身体颤抖如筛子,说:“易舟……放轻松……有话好好说!” 这种时候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他实在没法平心静气地陈述事情经过。 他需要更粗暴的手段快速达到目的。 “闭嘴!手机呢!把手机拿出来!” 陈护士被吓哭了,她抽噎道:“手机……在护士站充电……” “带我去拿!快!” “别伤害我……”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掐死你!”易舟的样子跟他平常的温文尔雅差距甚大。 陈护士不敢多言,带着易舟去护士站。 “锁屏密码是多少?” 陈护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前男友的生日!……” 秦晚撇撇嘴,不合时宜地说:“还是个情种呢。都分手了还惦记烂男人干嘛啊……回头赶紧换了。” 拿到了手机,易舟在陈护士后腰上推了一把,算是放了她。 陈护士可不管什么手机不手机的,她生怕易舟真的弄死自己,撒腿便朝楼下跑去。 易舟快速拨了李响的电话。 秦晚则站到了护士站台面上,用手拿着各种物件,向着欲意围过来的病人们抛扔着:“警告你们,再过来我真就不客气了。” 她发疯的样子,确实吓到了那些病人,他们有的躲回了房间,有的仍被好奇心驱使驻足观看,但确实不敢再靠近了。 “嘟……嘟……” 易舟从未觉得等待电话接通像今天这般漫长。 响了能有五六下,那边才接了起来。 “李响!”易舟急于确认他的身份。 “听我说。”李响的声音传了出来,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一丝波澜,像每一次正常接电话那样。 “别回来!千万别回来!医院有危险!蒋家人已经在这边布防了,你现在回来就出大事了!”易舟对着手机吼道。 信号似乎并不好,听筒里传来了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听着!”李响喝了一声,声音地震颤减弱了电流的嘈杂。 “太迟了。专注一点!听着,上去的通道,右侧底端,。立刻,去袁海静的房……” 李响的语速异常急促,似乎是在与什么争抢时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易舟的耳边突然响起“噼啪”一声,李响的手机好像是被谁拍打掉了。 手机跌在地上,距离其主人有了一定的距离。 紧接着,拳拳到肉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有人倒下的闷响。 易舟紧紧抓着手机,对着听筒大喊李响的名字。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枪鸣。 短暂的寂静过后,是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易舟的心上。 又是一声枪响,几乎在同时,通话中断了,只剩忙音。 什么情况…… 李响是被人控制起来然后射杀了吗?打死他,对方还不解恨,把手机也射烂了? 来不及多想,易舟拉着秦晚便走。 “上四楼,找周旺!” 秦晚跳下台面,杀鸡儆猴,给了站在最前的想要为医院安全做贡献的中年男病人两拳。那人没料到一个美女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跪卧在地上,捂住肚子哀嚎起来。 “这是干什么啊,还有没有王法啊!” “护工呢!快把他们抓起来啊!报警啊!” “津心医院怎么做事的,这种人还留在轻症病房干嘛啊,早就应该关到重症病房了!” 这些人嘴上不依不饶,辱骂着二人,但身体倒是都很诚实,步子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有两个跑得快的护工追了过来,他们掏出橡胶棒,推开人群,厉声呵斥:“两位病人,不要挣扎!我要立刻把你们关进禁闭室!” “三!” “二!” 护工还在重复着老套的威胁。 殊不知,易舟的心态已经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杜鹃死了,李响生死未卜,蒋家人很有可能趁着夜雨突袭津心医院。 时间紧迫,形势严峻,所有的事情都让他心急如焚。 李响和袁海静都指引他前往袁海静生前住过的病房。这是他最后的指望了!他没有时间再跟这些人周旋,更不愿墨守成规,遵照世俗的束缚。 易舟心中涌起一股疯狂的念头,若要疯干脆便疯到底! 他直接抬起脚,狠狠踹向五大三粗的护工。护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得连连后退,在另一个护工和围观的病人们的帮助下才勉强稳住身子。 这恐怕是这护工入职津心医院多年头一次被病人如此对待。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扭动着脖子,将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怒道:“好,你要动手是吧!” 秦晚迅速跑回护士站,拿了陈护士的充电线。本能力一使,立刻让那条软塌塌的充电线成了一条强劲有力的细鞭。 在那护工还在大放厥词的时候,秦晚已经甩着充电线冲到了他们面前。 “噼啪”一声响,护工脸上便出现一条极深的血痕。 “都给我滚!”她的声音划破喧闹,响彻整个走廊。 见了血,众人才意识到这两个疯子是玩真的。 一时间,走廊里乱作一团,人们纷纷尖叫着做鸟兽状散去。 趁着那两个护工懵圈的功夫,二人直接逃离现场,奔去了周旺的房间。 周旺与大部分的病人一样,停电了就在自己的房间待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躺在床上,肥硕地身子把小床挤得满满当当。 见着二人急匆匆地闯进来,他吃了一惊,随后问:“你们听见刚才那声响雷了吗,妈呀,可太吓人了!” 易舟没工夫闲聊,他在墙角的那堆物件里找到硬皮书,丢下一句谢谢,便再次夺门而出。 “接下来怎么办?” “袁海静之前住在哪个房间?”易舟问。 “啊?” “说啊!”易舟急道。 秦晚说:“袁海静之前的房间是714。可七层是重症病房,咱们上不去啊。”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必须要去重症病房!” 第170章 万象之源,霸者为宗 他们一路狂奔至五层,再次站到了前往重症病房电梯的防护罩前。 这一次,没有通行卡片,没有枪械,也没有冲动的章警官,如何前往重症病房成了一个大难题。 易舟对秦晚说:“靠你了。帮我打开防护罩和电梯门。上去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秦晚微微一愣,随即答应了一声“好”。 她用本能力破坏了电梯罩子,又改变了电梯门的材质。二人直接合力把电梯门拆除了。 电梯跟报警装置有某种连接。透明的防护罩一旦被外力强制破坏,警报立刻拉响了。 电梯周围发出尖锐的爆鸣,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着。 易舟迅速钻进电梯。秦晚刚准备跟进去,易舟便抬手阻止了她。 他凝视着秦晚,说:“你别去,留在这里。接下来,保护好自己。有余力的话再考虑其他人。” 回想起李响在最后的通话中,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上去的通道,右侧底端, 。” 如果没有猜错,上去的通道,指的就是这部前往重症病房的电梯。 右侧底端…… 易舟蹲下来,在坚固的封闭电梯里找寻着,还真被他发现一个非常窄小的嵌合在电梯厢里的格子。 他用指甲将那东西抠开,里面露出几个数字按键。数字是完全打乱的,类似银行atm的键盘,只是更加小巧。 跟上次一样,电梯再度开始报警了。 “错误!错误!请通行人员在有效时间内进行虹膜验证,验证失败电梯将自动进入锁定状态。” “10!9!8……” 外面的秦晚相当着急,来回在电梯口踱步。 电梯没了门,她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易舟在做什么。她满肚子疑问,却不敢在此时多问,她不想断了易舟的思路。 易舟快速地按下了这串数字。 那惹人恼怒的机械女声提示音终于消失了。 有用! 李响给出的真的是电梯的密码。 他起身按下了7层的按钮。转过身子跟秦晚做着最后告别。 说真的他不知道自己将赶赴哪里,将面对什么。 他唯一清楚的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必须要在蒋家清洗津心医院之前掌握线索。 那可能是最关键的,能力挽狂澜的线索…… 电梯启动了,缓缓上升。易舟被电梯携着向上的过程中,二人的眼神,相互交汇到一起。 易舟很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对着秦晚说:“保重。” 电梯越来越高,易舟的头已经消失在电梯框后面。 秦晚焦急万分,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 这万分急迫的时候,她返身向后跑去,跑了两步后爆发一声怒吼:“草!” 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返回来,纵身一跃,双手紧紧抓住升上去的电梯箱底端。在电梯与五层的通路完全被水泥墙截断之前,秦晚跻身侧滚进了电梯厢。 但凡再晚一秒,她就有被挤死的风险。 她躺在电梯地板上,喘着粗气。 易舟惊道:“你疯了吗!你真不能上去,我不知道会碰见什么!万一……” 秦晚从地上爬起来,扑了扑身上的灰,目光坚定地看着电梯显示屏地读数从5变成了6。 “我死不了,所以我去涉险!懂吗!” 她白了易舟一眼,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闭嘴啊,你真的很吵!” 易舟一怔。 秦晚语气坚决:“之前你跟我说过的话,难道都是扯淡吗?只是为了打发我?” “……”易舟沉默不语。 “并肩作战,共进共退。没有艰难险阻都让你一个人承受的道理!” “……” 秦晚一字一顿地说:“这,他妈的才叫伙伴,懂吗!” 易舟终于停了碎碎念,不再多说。 他欣然一笑,侧身与秦晚站到一起。共同迎接着即将到来的七层。 他们二人再次踏上了津心医院收押最恐怖病人的七层重症病房。 这次没有刘正义宣泄的本能力,他们却依然感觉到空气中波动着隐隐的本。 那些关闭着的重症病房的每一扇门后,似乎都隐藏着一位拥有深厚本能力的病人。 先前那道将杜鹃劈成焦炭的惊雷,犹如一声警告,同样也劈在他们心头。 他们没有动静,各自蓄势待发,在为未知的威胁做着准备。 此时,整个七层,就如同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惊风躲在云后,骇浪潜于海底。他们都在等最后那一刻的到来。 易舟留了个心眼,二人出电梯之后,他直接让秦晚破坏了电梯。如此一来,电梯下不去,也再上不来。如此防备,倒也不仅仅是为了抵挡医护人员,更是为了阻挡蒋家人的冲击。就算到时候蒋家人把津心医院攻陷了,也没办法通过正常途径上来。抵达七层,大概还是需要耗费他们的时间和精力的。 易舟算是孤注一掷了。在完全掌握袁海静留下的线索之前,他不打算从七楼下去了。 有本事,他们就上来! “易舟,你说,本有力、唤、诡、视、树五种属性。但是你的能力,超越在这五种属性之外。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的能力起一个名字?” 易舟站定在走廊里,视线穿过应急灯光照映着的空洞的走廊。 他挺直脊梁,双拳微握:“你别说,这个问题我还真想过。” “叫什么?”秦晚好奇问道。 “宗。” 《庄子·天下》中有云: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万变不离其宗,是说事物在形式上可能千变万化,但本质可能是不变的。变化多端的现象背后,恒存着规律。 自己的本能力,独树一帜,是超脱亦是极致。 万象之源,霸者为宗。 这种彩色的被本能力者解读为“神力”的本能力,谓之“宗”再合适不过了。 秦晚笑笑:“看不出来啊易舟,挺会取名。” 秦晚曾经待过重症病房,她对这里比易舟要熟悉。她带着易舟穿过走廊,来到了袁海静生前住过的714病房门口。 让易舟颇为意外的是,这最凶险的重症病房的门厚重如银行里的保险柜:门上有三道锁,分别是密码锁,生物识别和原始锁。需要三种锁都解除,才能打开重症病房的房门。 第171章 袁海静的局 秦晚耸了耸肩,说:“这玩意儿就是给巡察的人和上面的人看的。对于很多本能力者来说,这东西形同虚设。能关住普通人,关的住他们吗? “大家无非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懒得跨出病房就是了。而且,大家还是顾及津心医院的规则的。” “毕竟,这是我们最后的容身之所了……不是吗……” 易舟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晚直接上手,三下五除二,就把门弄开了。 很显然,她是惯犯。 “以前我经常半夜溜出来喊袁海静跟我出去,在走廊里透透气或者聊聊天。病房确实有点小,憋人。” 门开了。 里面收拾得非常干净,床铺上的床品、袁海静生前的个人物品,全都收走了。 这间屋子,再也寻不到袁海静生活过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地消毒水的气味。袁海静死后,津心医院一定是重点打扫清理过这个房间。 易舟和秦晚进入房间,由于停了电,房间内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能是为了透气,窗子开了一半,窗框那边有些许的雨水潲了进来。易舟走过去把窗子关紧,打开陈护士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在房间各处进行着检查:床底下、洗手间水池之下、马桶后面、水箱里…… 除了一层薄薄的浮灰,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秦晚皱着眉头问:“你到底想找什么?这显然都收拾过了啊……袁海静死了,医院不会留下她的任何东西的。” 是啊…… 袁海静和李响,你们到底希望自己找的东西是什么呢? 他们两个里里外外把袁海静的房间翻了个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易舟觉得很不甘心,他把硬皮书放在床板上,人半跪在床前。把那两张剪纸取出,放置在硬皮封面上,仔细端详着。 “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 易舟说:“袁海静生前托周旺给我的。” 秦晚有点奇怪:“那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但她为什么不托我转交给你,反而让周旺给你?” 易舟摇摇头:“不知道。” 他仔细观察着这两样东西,还是无法联想到他们的用处。 秦晚看了看,指着那个不规则的小纸条说:“易舟,你觉不觉得,这件东西看起,有点像……” 她不敢确定,把后面几个字吞了回去。 第一次见到这两张剪纸的时候,易舟没能有机会像现在这么细致地查看。此番借着手电的光一看,他也发现了些微的端倪。 顺着秦晚的思路往下想,易舟问道:“你是想说,钥匙?” 秦晚点头说:“对,这像不像是没有头的钥匙。假如钥匙在门上被掰断了,那卡在锁眼里的那部分,是不是就长这样?” “你试试看,把它的材质改变为铜的。” 秦晚伸出指头对着纸片一点,那东西看起来便不再那么消缈。 易舟拿起它,用手电光照过去,越看越像。 倏而,易舟手上的手机电筒,直对着秦晚照了过去。 秦晚被这光亮晃得有些难受,抬手遮住眼睛,不悦道:“搞什么!” 易舟喃喃道:“我知道为什么袁海静选择让周旺把东西转交给我了!” “她在为我铺路!” “她并不确定,自己死了之后,我在津心医院会不会孤立无援。所以她把一些能用的人,分别送到了我的身边。不管我争不争气,有没有拼尽全力拉拢医院里的人帮我的忙,我总归会经由她,与一些人建立联系!” 易舟越想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发抖:“你想,她的死是你们姐俩促成的。而她自己,就是留给我的第一个谜题和线索!” “是秦晚晚,当时我没答应。”秦晚纠正道。 “不管是谁,你俩同身一体。如果我去查她的死因,总有一天会查到你们头上!” 易舟说:“她给童夕留下了信息,童夕跟她有过心照不宣的约定,拿童夕的‘视’作为传递消息的途径。那么童夕迟早会知道我,并把这条信息传递给我。不管我是不是提前认识了他……” “钱老四是医院的医生。他临床做的少,但是活动组织的多。只要我参加过任意一次他组织的活动,我就有可能认识他,跟他产生联系。” “周旺自不用多说,她留下这个东西给周旺,让周旺转交给我。周旺一直是跟钱老四混的,帮着他统筹医院的活动。那么不管我跟周旺谁先发现的谁,我们都会进行沟通。” “杜鹃是李响的妻子。李响是我的主治医生。他老婆进医院的话,以我的敏感肯定会注意到。即便不是立刻,也总归会发觉她……” “至于刘正义。袁海静虽然承认他的能力,也肯定他的人品。但刘正义的能力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她也不知道如果我跟他产生联系,是好是坏。我定力不够的话,还很有可能被他的负面本能力影响,从而坠入深渊。所以在帮手的设置上,她并没有把刘正义算成关键的一环。” 易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像是在跟秦晚讲述,更像是自言自语地推理。 这是他的自我确认。 “所以呢?” “所以……所有的一切,一定是基于我已经觉醒了本能力的基础上!如果没有这个前提,这个局就没用了。”易舟看着秦晚的眼睛,笃定道。 秦晚把散落下来的发丝捋到耳朵后面,说:“我还是有点没懂。” 易舟拍着自己的头,站起来在房中走动:“没关系,你不必全都懂,只要我懂就可以了。” “简单来说,钱老四是把大家聚集起来的人。杜鹃是触发关键节点的……童夕是提供房间线索的。袁海静留在房间内的东西,可能会需要你们这些人掌握的东西综合起来才能破解!我们的方向没错!” 秦晚抬手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你最关键。在最后,如果没有你,我就寸步难行。这就是为什么袁海静只给了两张剪纸。因为作为剪纸的时候,这两样东西可能根本没有作用!只有当它们的材质发生了改变,才会展现其真正的用处!”易舟捏着秦晚的肩头说:“谁能改变物体的材质,只有你!” 他像一个解出谜题的孩子那样,由衷的赞叹着:“袁海静,真有你的。” 第172章 藏匿秘密的铁盒 易舟认为,既然布置线索都如此环环相扣有所关联,那袁海静藏匿重要东西的地方,必然不可能被医院的人搜到。 她肯定会确保,这样东西,即便在她死后仍旧能安全地留存,直到易舟亲自找到它! 他拿着手机,沿着墙壁一寸一寸地照着,细致地将房间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破绽。 秦晚托着腮,问:“提到了材质,那有没有可能,她把东西藏在了墙里?” 易舟忙问:“此前,袁海静有让你跟秦晚晚帮忙处理墙体吗?” “没有。从来没有。”她非常确定的回答说。“袁海静对自己的房间看的很重。哪怕像我们这么好的关系,她也不会让人随便进来。有时候,我来找她,她会让我出去,然后关上门,随我一起出去。我们可以在我的房间相聚,在走廊里谈天说地,就是不许进她的房间。” “我以为她是有洁癖或者什么……基本也都尊重了。毕竟我没有非进她房间的理由。但是现在看来,她是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秦晚恍然大悟。 秦晚提供的思路,也是一个方向。 二人一商量,一人负责洗手间,一人负责卧室,沿着墙体进行敲击。 易舟已经快把洗手间的每一寸都摸遍瞧遍了,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倒是秦晚那边好像有了发现。她冲易舟喊道:“过来!” 易舟匆匆跑过去,却没看见秦晚的人。 秦晚的声音从床底下传了出来:“你进来!” 易舟学着她的样子,也钻进了床底下。 秦晚用指关节,在床头位置紧靠着的墙壁上敲击着:“你听!” “砰砰……” “你再听听旁边。”为了对比,她往边上挪了半米的位置,再度敲了敲。 “咚咚……” 另一边的墙体敲击过后,发出的声音很小,是实实在在,敲击在石膏覆盖的水泥墙上的声音。 而秦晚之前敲击的位置,发出的声响略大,声音更为清脆。 “墙里面有其他材质的物体,你要找的东西,也许就藏在这里!”秦晚喜道。 不用易舟多说,她直接把那一小块墙面材质做了改变,徒手将墙体撕开。 里面的灰尘直接扑了出来,呛得二人咳嗽了起来。 易舟稳住手机电筒,往里面照了一下,赫然看见水泥墙壁里,摆着一个正正方方的铁盒子! 那上面十分光滑,严丝合缝。 “等着啊,让我把它弄开。”秦晚说。 易舟嘱咐道:“小心着点,别把里面的东西破坏掉。” 在改变小物体材质的时候,不会耗费秦晚过多的本能力,她从来都是脸不红心不跳,轻松为之。 但这一次,易舟看到秦晚晚费了半天劲,都没弄开。 她似乎笃定自己的本能力,能让这铁盒子变得像纸一样,就跟破坏覆盖在它之上的墙体是一样的。 但是随着她用手去撕扯,却发现铁盒子的材质根本没有变,它还是金属,并且是某种非常坚固的金属。 又是试了两次,直到她额头渗出汗珠,还是没能打开铁盒。 “奇了怪了……”秦晚叫了一声,“这铁盒子,不受我本能力的影响。” 易舟从床底出去,拿了放置在硬皮纸上的变成了铜材质的物件,再度回到床底下。 他们二人匍匐着身子,身体贴在地板上,手放在身前,撑着上半身,姿势非常憋屈。 易舟试图用手把铁盒子拿出来,却发现它卡的很死,人力根本弄不出来。就好像是住院大楼在建造时,铁盒子就已经被浇筑在水泥墙里一样。 无奈之下,他只能用手拨开其表面的墙皮和墙灰,终于在临近铁盒底部的位置,发现了一道极细的缝。 易舟尝试把那个像钥匙一样的东西插了进去。 它的头没进去了,很快进去一半了,然而到最后的时候,易舟反而有些犹豫了。 如果这东西不是钥匙,这条缝隙也不是留给钥匙的,那他们就打不开盒子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就别顾虑了!”秦晚一不做二不休,手覆在易舟的指头上,向前一推,那钥匙形状的铜片,直接插到了最底。 听得“咔”地一声轻响,铁盒的底端翘起了一条一毫米的小缝。 “成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很高兴。 接下来,易舟知道怎么做了。他把那个形状奇特的带有钩子的东西塞进去,略微活动了一下,他感觉到钩子好像勾在了什么凹槽上,卡住了。 细长钩子上面的圆环,应该就是手柄了。易舟拉着环状的部分,向外用力。 经过材质改变的圆环实在是太薄了,像刀一样,稍一用力,边缘便嵌进易舟的肉里。 他不管不顾,任由铜环深陷其中。 这无疑是一种自我摧残的酷刑,血顺着铜环缓缓流下。 一开始不管易舟怎么使劲,缝隙都没有扩张。直到他的血,顺着钩子延伸进了铁盒子中,开口的幅度才越来越大,到差不多能塞进手指之后,易舟才停了下来。 他不禁寻思,开锁的东西设置成这样,是不是需要用到自己的血。这样一来,就算其他人集齐了这些线索,找到了铁盒,但只要不是他本人,盒子依旧打不开。 他把手伸进去,向上抬着。 铁盒子的内里,终于露了出来! 易舟皱起眉头。 盒子里面的东西并不像易舟想象的那样,是有着碎天震地之能的宝物。它更像是一个垃圾桶,里面装着各种看起来没用的东西,几十张杂乱的纸张,促销打折券,一把看上去有些眼熟的钥匙…… 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先从纸张顶端摸了一张,拿出来查看。 待他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头皮顿时一紧,背上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 那张纸,是撕下来的书页。印刷的主体是一首诗,长短的句子堆叠在眼前,令易舟有些目眩。上面印的诗他读过,是三季秋诗集里的《织梦人》。 留白的位置记录着很多特殊符号和涂鸦。这是易舟进入津心医院以来,怕别人偷看而创立的记录法!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上面的字迹、书写习惯、稍微歪斜的字脚以及重要词汇下缀着的小点……都证明是他本人亲手写上去的! 第173章 亲自留下的线索 书页文字部分,写了一个斗大的“宗”字,还用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圈。 “宗”是自己能力的名字,在此之前易舟只是在心中酝酿,秦晚问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说出来,也没有写入到诗集当中。 他今天明明还翻开过诗集,他对待自己的“笔记本”非常的仔细,绝对不会撕扯损毁其中的页面。《织梦人》这首诗,也只是他翻看的时候读到过的,那一页上没写任何一个字。 这说明……这纸张并不是来自于他自己的诗集。 可它明明存在,上面还都是自己的字迹。它是从哪里来的! 易舟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用手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把这一页放了回去。 冷静!冷静一点! 他强迫着自己。 给自己多一些接纳的时间,等会再看书页上记录的内容,先看看其他的东西。 他拿出盒子一角躺着的钥匙,更为惊叱。 那把钥匙黑头银身,黑色部分上贴着褪色的星星贴纸…… 易舟对这东西太熟悉了。这是他亲手炼制的法器试验品。它应该安安稳稳地在马铁锤手里,怎么会在这尘封的铁箱子中? 他把钥匙扔回去,拿出彩色的广告纸。上面写着:大满堂店庆,超级大促销,消费满50元,立减10元! 什么情况! 大满堂……为什么袁海静会有马铁锤店铺的打折券? 易舟疯了一样,慌乱地把那叠纸悉数拿了出来。 越往下看,他越慌张。 光《织梦人》那一页,他就看见了差不多十张。他不相信这是书印刷的错版,它们分明是来自于不同的诗集。上面记录的内容也有所不同。 并不是所有的书页都来自三季秋的那本诗集。他还看到了其他人的作品,有诗集,也有儿童读物,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留白多…… 最底下的书页已经有些泛黄了,不像是放了个把月的东西,更像是放了几年甚至几十年…… 他拿着一张书页,仔细看着上面记录的内容。有一页上弥留的符号和内容,总结出来的意思是这样的:李响不可信,并非是因为他的人品不可信。而是不能确定李响到底在帮谁。开始我以为,李响只是吴柏树的门徒,因为是吴柏树启蒙了他的本能力。但我最近发现,李响是袁庆云安插在津心医院的暗桩。他在保护我!他确实做到了,观察、保护、协助但不过分干预。可是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的保护,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他是为了利益,还是别的什么,他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我看不透他。 易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响是袁庆云的暗桩?是袁庆云说的那个“留在医院里的人……” 可是李响为什么帮袁庆云?之前袁庆云刚来的时候,李响表达过诸多不满,包括当时袁庆云给童夕上了mect……李响还骂街来着。所谓的不合,都是演给自己看的吗?为了不让自己怀疑到他头上? 那么袁庆云为什么要给自己埋下怀疑的种子,刻意留下漏洞?让自己怀疑到他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事吧?也是为了进一步撇清他跟李响的关系?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易舟继续往下看,在一页上,他看到这样的信息:蒋溪进津心医院不是偶然。李响撒谎了。蒋溪是在他的帮助下进的津心医院。钱老四帮我调查了,蒋溪进医院的时候,医院根本没有进行公开招聘,这是一个不合理的行为。既然没有公开招聘,那就是人员安插。负责蒋溪初面和简历整理的就是李响。是他把蒋溪放进医院的。李响到底想干什么! 李响给蒋家人行了便利?那说明李响不仅仅纠缠在吴柏树与袁庆云之间,可能还与蒋家人有利益纠葛?这或许才是袁庆云刻意把漏洞呈现出来的原因…… 下一页:我很后悔,如果不是我,阿国不会被卷进这些事情中。在去星辰酒店的对峙时,王君浩派人对我出手了。阿国为了我用花瓶砸了王君浩的头,王君浩当场死亡。阿国被抓走了。当初我就该坚定决心的,不应该让他参与进来…… 阿国把王君浩杀了?怎么可能?最后的告别分明很体面。也正因为阿国当时特别难过,马铁锤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两个人才在一起的啊…… 下一页:大满堂,大满堂,大满堂。记住这个名字,埋入我的骨髓,让它变成一种直觉。那是我获取关于韩瑾兮和易易线索的第一步。 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页:章强真的跟别人不一样,我让他帮忙安排与蒋溪见面,他竟然同意了。但是要求必须是在审讯结束后、押送之前才能见面。他不希望我的出现让蒋溪改变证词。蒋溪跟我说,她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包括对刘正义滋生出来的恨。我猜,蒋家人应该是控制了她的一部分思维,她跟刘正义一样在正邪之中挣扎。最后才有了她亲手杀死刘正义的惨剧。她还说蒋家人不会罢休,后面肯定会有其他的安排,让我小心。蒋家人的实力深不可测,绝不能小觑。 蒋溪杀了刘正义?不对啊,刘正义是不愿意让蒋溪为难,想结束掉一切,所以跳楼自杀的吗? 而且,自己跟蒋溪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津心医院天台上。她被警方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会面的机会了。 自己什么时候托章强安排会面了? 下一页:童夕的视不止有“邮箱”的一种用法。袁海静留下信息是拉开他深度能力的开始。他不光能看见别人释放的本能力,还能看见同一个位面上不同时间的人留下的痕迹。这是非常重要的能力。一定要保护好童夕。 下一页:我决定给自己的本能力起名字叫“宗”。 下一页:原来袁庆云不是袁海静的亲生父亲!她是收养的。合照里没有母亲,袁海静从来就没有母亲。所以树属性本能力的家族中才会出现一个纯粹的力属性本能力者。她还没有找到自己身世的线索,我会帮她。 袁庆云跟袁海静竟然没有血缘关系?帮她,她已经死了啊……就算找到她亲生父母的消息又能如何? 第174章 亲自留下的线索(2) 下一页:听说开放日活动时,礼堂发生了爆炸。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因为之前打了李响,被关进了禁闭室,而避开了这次灾难。无数病人和家属都死在这场事故里。 下一页:杜鹃是个很奇怪的人。但是我决定相信她。她很爱李响,正是这种爱快要把她弄疯了,因为她完全不知道李响要做什么。杜鹃是唤属性本能力,能唤出别人的记忆片段,换言之就是可以抽取其他人的记忆并进行查看。她坚信我是神,她希望我帮她弄清李响的秘密。她不知道的是,最想知道李响秘密的人,其实是我。 下一页:世界不像我理解的那么简单。太平之下是涌动的暗流。如果再这么循规蹈矩,我会吃大亏。我要放开手脚做事了。童夕被医院带走了,我当时就有预感,但没有阻止。李响跟我说童夕死了。这孩子……我欠他的。 下一页:这个世界上不止我一个易舟。我知道。但是袁海静告诉我,这不是重点,重点就是我才是“真正”的易舟。既然都是易舟,谁来鉴定真假,又怎么判断“真我”、“本我”……而且,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是谁告诉她的?我问她,她不肯告诉我。 下一页:本能力者的具体潜力,并不受限于属性和等级。想象力,才是把本能力发挥出最大优势的必要法门。 下一页:我终于学会发了!这时候真想来一瓶啤酒配上螺蛳粉。我的本能力很庞大,但发很弱,只能用出一点,我的能力跟其他人不一样。我能跟动物对话。起因是房间里有蚊子,吵得我睡不着觉,我起床打蚊子却听到蚊子回应我了。她说:别杀我,我只是为了繁衍。这种感觉很神奇。我没忍心杀她,让她叮了一口,开窗把她放出去了。 下一页:听说又有一个重症病房的病人下放到轻症病房了。是个名人,叫王晓天。重症病房的病人,真的能通过治疗有所好转吗? 下一页:我无法做梦,无法看到韩瑾兮和易易了,我很想她们。我让杜鹃帮忙查看我的记忆,但是她失败了。她抽取不出来我的记忆。是啊,本能力对我无效,包括她的本能力。那有什么方法我能自己入梦呢?明天想办法去问一下钱老四,周旺说钱老四能通过催眠引导清明梦。 下一页:试探过很多次,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可能是假的。现在我也弄不清楚了,假的是这个世界,还是我。我可能是真的疯了。 下一页:袁海静死了。我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还有办法的,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她为什么要去死。而且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只是像平常一样度过了一天,然后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了自己。她是我的朋友啊……我真得太难受了。 下一页:我要跟吴柏树见面了。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我沙盘推演过这件事很多次了。我想象过无数次跟吴柏树见面的情形。我们是会一见如故,还是剑拔弩张?随着见他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就越紧张。根本睡不着觉,希望一切顺利。 下一页:我觉醒了一种超能力,我还不知道它是什么,从哪里来。这种能力很神奇,我迫不及待地跟袁海静展示自己的能力。但是袁海静很生气,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生气。我觉醒超能力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她自己明明也与众不同啊…… 下一页:袁海静越来越瘦了。我看着很心疼。她像我从没有过的姐姐。我让她一定要跟医院说,她拒绝了。我偷偷告诉李响,李响说他知道了。知道了倒是给她做检查啊! 下一页:用用你的脑子。我知道你的脑子装不下了,但是我求求你,用用你的脑子。 下一页:能不能不要死人了。我能做什么,我还能为他们做什么!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却毫无办法,我真他妈的是个废物。 下一页:阿国准备接管家族企业了。他父亲病了,他说自己不能再当一个混子了。他来看我最后一次,哭着跟我道歉,说不能再陪着我往下走了。没关系阿国,走自己的路吧。 下一页:我在医院里发现了其他势力的人。我觉得我的思维被封闭了。一些本能力,如童夕的能力,只能查看高本以上的本能力。那就会引导我们只关注这部分人。而事实上,开本和末本的人的数量远大于高本,他们才是本能力世界中最大的基数。不要小看他们! 下一页:阿国在国外的博物馆看到一幅宋朝时期的画。不知道是怎么传到国外去的。他说那幅画的画功很一般,但重点是这幅画的名字叫《梦妻》,题诗是中文的,里面提到这个画师总是梦到一个自称自己妻子的女人。慢慢的,他爱上了这个女子,依照着她梦里的形象,为她画了一幅画。不知道这件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下一页: 世界上本没有树属性本能力! 一口气看了这么多,易舟越看越觉得恐怖。 他发现一个问题,有些事情的记录,跟他经历过的“现实”不一样,出现了非常大的分歧和出入。在有的记录中,他还不知道“本”到底是什么,他称觉醒的能力为超能力;而有的记录则说明他跟袁海静确实是相互认识的,并且关系非常紧密。 似乎在一些当下,不同的人应对事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他猛然想到袁庆云当时说过的非常有哲理的一句话:每当我们做出一个选择,就会激起一连串的蝴蝶效应。看似无足轻重的选择,都将导致截然不同的结局。那些结局都是我们亲手写下的…… 选择不同,构建出来的“现实”就不同。死去的人可能还活着,活着的人又可能已经死去。 易舟隐隐有了一种感觉,自己就要摸到秘密的核了。 他看的太过专注了,没有顾及其他的事情。 旁边的秦晚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她安静极了。 但是她的脚却不太安分,一下又一下地勾着易舟的脚心,还慢慢从脚踝攀到他的小腿。 易舟有些生气,蹬了一下小腿,高声说:“能不能别闹!” 秦晚没有回应,是被自己吓到了吗? 他转头去看秦晚,只见她趴在那,嘴巴微张,双眼半张,露出来的眼球有些浑浊,失去了光泽。眼球微微下移,表情安宁中透出诡异。 易舟吓得差点把用以照明的手机扔了。 他摇晃着秦晚,却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 第175章 秦晚之死 她是……死了吗?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易舟坚决地否定。几分钟之前,她还在跟自己说话,她身体健康,能跑能跳,怎么可能突然死亡!如此的无声无息…… 会不会是像上一次那样,她被老道的本能力摄住,被吸进了某种幻境中。那时候的她看起来也像是死了。 他紧张地探着秦晚的鼻息,鼻孔里不再有吸入和喷出,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流再度呼出。 他又手忙脚乱地去摸她的脉搏,发青的血管之下,一片平静,没有丝毫的跳动。 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秦晚好像真的死去了。 易舟完全不能接受,他恼怒地对着秦晚大吼,又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他明明就快要接触到秘密的核心了啊,她怎么可以先走一步! 很快,易舟如被高压电流直击,电流穿过他的脊背,直抵尾椎骨。他被震得酥麻,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如果秦晚猝死了,那么刚才勾自己脚的人又是谁呢? 易舟猛地将脚缩回来,弓着身子,用手机照向之前脚所在的位置。 床底下,晃动的白光,照出一张惨白的大脸,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唇角高度向上拉伸着。 “嘿……嘿……” 那东西发出瘆人的笑声,涎水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动了下来…… 易舟强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把线索纸张极快地塞入铁盒,将其紧紧关闭。 然后迅速侧身从床底下钻出来,一边用手机照着室内,一边企图把秦晚也从床底下拖出来。 “别白费功夫了……”那东西说话了,声音有些嘶哑。“她已经死透了,你救不了她。” 他仅是稍微抬了抬手,易舟手中的手机便飞出去砸到了墙面上,摔成两节。手电光忽闪了一下也熄灭了。 易舟蹲在地上,抱着秦晚,警惕地看着那人姿态僵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关节好像都生锈了,每动一下,都发出快要散架的声响。 秦晚的身体还有余温,可的确是断了气。易舟身子颤抖起来,悲愤交加。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才跟秦晚和秦晚晚成为了伙伴,有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默契。他们还没有比肩干成大事,她怎么能死,她怎么敢死! “你为什么要杀她!”易舟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酷、颤抖,相当陌生。 “嘿嘿……因为她早就该死啊。我让她多活了很久,已经是仁慈了。”那人语气里带着无法遮掩的愤怒,“该死,他们都该死!嘿嘿……” “阿静死的时候我就想弄死她了。但是阿静留给我一条信息,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让我看在她的情面上,留秦家姐妹的性命。好,我顾念情谊,照做了。” “但是,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袁海静在这里藏匿了东西。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她在为谁做事,她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我。”他语气极尽落寞,声音十分湿潮,仿佛正在抽泣。浑身湿透的他,湿哒哒地向下滴着水。 但转而,他低声的诉说转化为了咆哮:“我万万没想到,真正背叛我的人,是袁海静!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是她!” 天空炸开一道惊雷,闪电刮破夜空,刹那间亮如白昼。 在闪电的映照下,易舟看清了他的模样——那人周身透出一种阴郁的艺术家的气质,断了一边腿的眼镜框,歪斜地挂在他的脸上。泅湿的微卷的头发,凌乱地挡在额前。他身上同样穿着蓝白条的衣服,一双脚赤着,大而瘦的脚承载着他的体重,稳稳地踩在地上。 他是吴柏树! 易舟设想过一万次跟吴柏树见面的情况,但他没想到,他们二人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相见。 易舟轻轻地将秦晚的尸体放下,极为珍视地用手掌覆住她失去神采的眼睛,使其闭合。 他感觉周身的血液如同滚烫岩浆般沸腾,每一颗细胞都燃烧了起来。核心内的本,那一直以来犹如困兽般的本,似乎真正地苏醒了。它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喷涌而出,化为熊熊烈火,将站在那的吴柏树吞噬殆尽! 随着心念一动,易舟的皮肤温度陡然升高,空气中的水气被迅速蒸干,变成袅袅白雾。空间因高温而扭曲起来。 血液与痛恨狂潮般冲至易舟的头颅,呼号着悸动。 易舟曾经对秦晚说过:如果吴柏树要动你,得先问过我。 吴柏树越界了。 他杀了易舟极为重要的伙伴。 是谁给他的权利! 吴柏树是怎样隐蔽自己,偷偷躲在房间里等着他们出现,怎样匿去了呼吸和水渍,变得不可见……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将出现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跟李响分开的。李响的死,跟他有关系吗…… 这些问题在易舟脑海里闪烁着。 但是很快,易舟闭了闭眼,在脑海中持起一张红色的血布,将那些问号悉数驱赶。 不重要了,一切的问题,到了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津心医院后面如何,还如何抵御来势汹汹的蒋家人,自己将面临着什么后果,是牢狱之灾还是更严峻的情况,甚至他能不能在接下来的对峙中存活…… 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在乎了。 易舟握紧拳头,死死盯着吴柏树,遏制不住地升起一种想要看着吴柏树碎裂、变形,鲜血迸流的样子。那一定会让他有巨大的快感。 看到易舟这样子,吴柏树呆立住了。他的镜片倒映出易舟发散出来的华彩。 不知不觉中,易舟的本可视化了,不再需要视属性的人才能看到,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亲眼见证这流光溢彩的壮丽。 吴柏树张大嘴巴,露出无比羡慕的表情。他像个猴子那样弓着背,跳跃着,而后双手合十,双膝跪下,对着易舟顶礼膜拜。 “易舟,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十九年,我等了十九年了,就是为了这一刻!” “力量,绝对的力量!” 第176章 待神 “当年,撞死易舟后,那股力量涌入了我的身体里。我变化了,重生了。我不再是一个货车司机,我成了神的使者!”吴柏树激动无比,音调尖锐至极,“冲击我的不仅仅是易舟的力量,还有一些记忆和超越人世间之外的东西。我左眼的视网膜上被投下了一片区域,那是一个彩色东西。不论多么抗拒,我始终无法躲避,要一直面对它。” “华彩的点阵由无数个易舟构建,他们萦绕的核心,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而我,也是构成那点阵的一部分。那个孩童就是你啊,易舟——我唯一的真神。这世界上所有的易舟,所有时间与维度里的易舟的力量,都来自于你!没有人比我对你更熟悉了。我看着那个孩童一岁一岁成长,逐渐脱离了稚嫩,成为了一个男人!我比谁都要欣喜!你知道吗,我对你的爱和期待,胜过所有人,超越一切!” “终于,在两个多月之前,我突然看到所有的点阵都熄灭了,黯淡了,而你,我的神,迸发出了强烈的能量。太华丽了,太炫目了,太瑰丽了!” “我无比喜悦,因为我的神终于有了神的样子。但同时,我也非常地痛苦。因为我的力量,同样在一点点的流失。我跟点阵上的其他易舟一样,都成为了你的贡品,神力在向你倾斜。我无法阻拦。我畏惧你,也期待你。在你来之前,我能做什么呢?我一定要成为最好的自己,我要把津心医院打造成我的属地,呈现给你看,瞧,这是你的使者送给你的礼物。” “幸运的是,我看到你我之间的线越来越亮。那是命运的线!我知道,或许我们终将碰面。我看到点阵中的你,一点点地向我位移而来。我知道我的神要来了,朝我而来了!我只需等候,等你真正地向我走来。” 吴柏树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些悲伤:“我越来越虚弱。很多能做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完成了。但即便如此,我的能力却还是远比其他本能力者要强。高本算什么,太本我也不放在眼里。” 吴柏树最后郑重地对着易舟磕了一个响头,站了起来。 “从你一进医院我就知道你的存在。但是那时候你的本还没有进入核心。我在等一个合适的时间。” “李响也该死!他一直在模棱两可地等待我的衰弱。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胆敢生出私心,自以为是的,对着我撒谎。他以为我不洞察他的思想我就会蒙在鼓里……他想方设法地把你从我身边引走,还趁着我极度虚弱的时候,给我注射麻醉,把我带走去了什么狗屁研究中心。” “他真的以为我不会反抗吗?” “我原本想要等你的本能力,成为一个终极完全体,吸收掉所有易舟身上的神力,合成一个成熟的神体,再与你相见。但现在,我已经不准备等了……我终是来到了你的身边。” 吴柏树的眼神很可怕,像饿狼看到肉一般,带着极度的渴望和垂涎。 他一步步逼近易舟:“我的神,你可知道,我为何在此等候?因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想尝试一下。我知道你用不出本,如此庞大的力量若只是默默蕴藏在你身上,未免太过可惜。我敬重你,爱你,但相比之下,让这浩瀚的力量白白闲置的遗憾,更让我无法忍受!” “真正的神力,只有在我身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我知道蒋家来了,他们也在趁人之危,想在我虚弱的时候,拿下津心医院。给我吧……把神力交予我吧!”他向着易舟伸出手,如同在邀请舞伴跳一支华尔兹。 “让我替你完成大业,守护津心医院。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完成,而你不必费任何心力。这样不好吗?” 天上又降下一道惊雷,除了雷雨声,天地间静极了,仿若整个宇宙都沉在恐惧中,噤声不言。 易舟冷笑一声。 大业?守护?完成所有我想做的事情? 便是从杀害我的同伴开始? 说得好听,口口声声说什么十九年来一直在待神到来,实际上,不过是觊觎这终极的力量罢了。 “想要,就过来拿吧!”易舟看都没看吴柏树,冷冷说了一句。 吴柏树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说了声好。他站在原地,如祈雨的巫祝那般摊开双手。 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外面云层翻涌,黑云汇聚成涡流之状。几道闪电从云中蹿出,游走在天际,犹如龙蛇般相互纠缠,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形闪电。 那光亮之盛足以惊骇鬼神,是吴柏树创造出来的属于夜晚的太阳! 风起云涌,狂风顶着窗子,玻璃在有限的空间内剧烈抖动着,发出唰唰地声响,这像极了野蛮人进攻之前,用棍子疯狂敲击地面制造声势的情景。 汹涌而来的疾风,是喧嚣的战鼓,更是吴柏树急切想要掠夺的决心! “不跟你玩脏的。我的神,让我带走你的能力。我将丝毫不做保留,把我所剩不多的本,全部展现给你看!”吴柏树狞笑不止。 吴柏树能引导雷电,改变天象,能力之可怕可见一斑,这还是在他相当虚弱的时候。 如此说来,刚才引雷劈死杜鹃的,并非蒋家人,而是吴柏树!易舟看见的那个在尖塔上站着的人,应当也是吴柏树!他好快的动作! 易舟的愤怒之情更盛。 他本还对吴柏树抱有些许幻想,但现在看来,他跟蒋家人是一丘之貉。津心医院在他们谁手里,其实没有任何差别。 权利,力量,话事权,他们所追求的不过就是这些。至于医院里病人的死活,那些本能力者的情况,他们根本不在乎! 易舟绝不允许! 顷刻间,球形闪电暴涨数倍,楼上的玻璃窗再也撑不住,连同窗框都扭曲变形,玻璃轰然破碎,稀碎哗啦之声不绝于耳。 同时响起的,还有楼内病人和医护的尖叫声。 第177章 对峙吴柏树 玻璃的碎渣迸溅到了躺在墙根下的秦晚的脸上,在她美丽至极的皮肤上,留下斑斑红痕。 她的头发被灌进来的狂风吹得纷飞,那一瞬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她还在动,她还没死。 易舟轻轻挪动她的尸身,将她抱到另一个角落,替她理了理头发。 吴柏树见状很生气,尖叫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管一个死人!” 易舟背对着吴柏树,似是完全没有将他当一回事。但是他身上的溢彩光芒更加耀眼,火焰已在他体内燃烧,不可熄灭,不死不休。 秦晚的脸似被霜雪倾覆的孤岛,纸一样的灰白。那抹红润健康的光泽跟她的生命一起消逝了。就算外界声势如此浩大,震耳欲聋的碎裂声、难以抵挡的狂风,她都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很希望她能突然跳起来,带着不屑和埋怨地推自己一把,说:“搞什么,这么吵!我不是说了吗,别碰我!” 但他知道不可能了。 秦晚、刘正义、杜鹃甚至沈辉,他们最后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呼吸终止,心脏不再起搏。脑子里是否还会残留着画面,他们看得到人生的走马灯吗? 世间弥留的一切,是不是都变成了永恒的白噪音? “看着我!我才是你的对手!”那边吴柏树旁边气地跺脚。他是津心医院的主宰,没有人可以不尊重他,哪怕是他等了十九年的真神! 吴柏树气急败坏地说:“别在这里惺惺作态,易舟!好像你在心疼一个无所谓的人的生死!你恨一个人的时候,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让他死!我恨她,我要她死!没有她阿静不会死……”他说着说着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头,似是头痛欲裂:“可是阿静,阿静为什么要背叛我。明明……我们明明……我也应该恨她的,对吧……对!我也恨她!” “哈哈哈哈!可是袁海静死了,我的恨无处发泄,就只能让秦晚替她承受了!我已经很仁慈了,我没有折磨她,我非常快地就送她走了。可能只有半秒钟,或者更短!” “你知道我是怎么杀了她的吗?我抽取了她的神识,破坏了她的大脑。哈哈哈哈哈哈。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转世之说,那她也没有机会了。等于说,我先让她脑死亡了,再让她的身体迅速枯竭彻底死亡。是不是很精妙,不见一滴血,非常快速。”吴柏树把死亡当成了一件艺术品,他在为自己鼓掌。 安置好秦晚后,易舟站了起来。 他回过头看着吴柏树,突然有点可怜他。 十九年前,当吴柏树还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也曾有过嬉笑怒骂,有过恐惧和真正的敬畏吧。 他被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折磨至此,心态早已非人。 易舟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体内的炫彩流体从细胞中钻了出来,若每一个细胞都是一颗星辰,那此时,他的宇宙已然颠覆,群星被本能力撕扯的粉碎,星的尘埃无助地在虚空中游荡着,却又迅速被那些不可抗拒的本俘获,跃跳着,成为了本能力的一环,充盈在他周身。 他不断地创造着新的细胞,撕碎它们,燃烧成为新的本。它们澎湃着,想要冲破一切束缚。 吴柏树见着越来越浓烈的本和那几乎要撕裂空间的波动,看上去有些惊讶。他只能不停地宽慰着自己:“怕什么呢,他连发都不会。” “来啊!”易舟怒吼一声。 吴柏树身形一闪,御雷而去,直直冲向易舟。与此同时,窗外的球形闪电响应吴柏树的召唤,扑进屋中,将二人紧紧包裹。 电光将整个房间映成了一片白光,易舟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底只剩无法言喻的亮。 他跟吴柏树扭成了一团,吴柏树发起了雷霆万钧的攻击,他却还嫌不够,自己像一个六年级的跟同学缠斗的孩子那样,用最掉价的攻击手段,扒拉着易舟的领口,还妄图撕拽易舟的头发,只是他个子太矮小了,根本够不着。 两个人的肢体纠缠着,与上次跟老道的情况不同,易舟跟吴柏树的触碰并没有迅速引起反应。 易舟心中暗自思量,应该想办法用一下本。 在极端的情况下能领悟本,那是不是意味着在极端的情况下,会使用出“发”呢。 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觉醒跟蚊子说话这种无用的能力,他需要绝对的力量,能压制住吴柏树的力量! “呃啊!”易舟一手钳着吴柏树的手臂,另一只手抵住他的胸脯,似是想跨过血肉直接掏出他的核心。 吴柏树很瘦,易舟的手掌隔着衣物都能清晰感受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 这让易舟觉得有些可笑,吴柏树,竟然还有心跳,还算是个人。 一下,两下…… 吴柏树的心脏像是某种启泵器,在忽闪着跳动的间隙,将那浓重的绿色的本能力泵入易舟的磅礴的色彩中。 易舟突然感觉到手有点麻痹,如是被某种东西感染了……他可以明显感觉到那抹绿色钻入手掌,经由手腕蔓延至了肩膀。 它被易舟的核心所吸引,目的明确,攀爬着,蠕动着。它带着尾烟在易舟的肩胛上跳动着,盘绕到他的脖子上,如一条贪婪的蛇,饥渴地侵入核心。 这道绿色的本形成的蛇急不可耐地吞咽着易舟的本。 “哈哈哈哈!吃吧!吸吧!都给我!都给我啊!”吴柏树喜极而泣,眼泪飞溅在眼镜片上,流淌出一道仿佛鼻涕一般粘稠的痕迹。 他们既是在相互贯穿,又是在相互吸纳。 可悲的是,吴柏树清晰地知道想要做什么,而易舟,他很是无措,无法驾驭这能力,他完全是在靠意志与吴柏树搏斗。 是啊,意识,意志……本的产生是什么呢?悲戚的情绪,忧郁,狂喜,悲愤…… 它们是情绪! 情绪的来源不就是意志吗! 易舟抽回自己的手臂,返回去按住自己的核心,徐徐施加着力量,像是要把那条绿色毒蛇和吴柏树的能力完全挤压出去,一并挤压出去的,还有自己那无穷无尽的本能力。 第178章 终极管理员 他们并不像是在通过本能力殊死较量,更像是运动会上拔河的两个小孩。 被吴柏树抽取出来的属于易舟的彩色的本,被他拉拽着,完全不再动分毫。 在这不断地僵持中,吴柏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本就虚弱,本能力的储备绝无可能与易舟抗衡。 他逐渐落了下风,本能力开始有所回流倒灌。他的“毒蛇”吐出了刚才吸纳的能力,甚至带出了部分吴柏树稳在核心中的本,一同回溯进易舟体内。 正当两个人拼尽全力拉扯之际,外面沉重压抑的夜空,骤然间亮了起来。 却非闪电的瞬息即逝,也非雷霆的轰鸣震撼,更不是前来救援的直升机探照灯的冷硬光芒。 那是一轮血月! 诡谲而妖艳的血月,悬挂在津心医院上空,彷如地狱之眼,冷冷地注视着一切,带着不可名状的威严。 厚重的云层,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未知的恐惧,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露出了扭曲的天幕。 天空被无形的火焰烧灼着,呈现着刺目的赤红,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末日般的景象之中。 风倒是不停歇,依旧肆虐着,狂放地席卷。 吴柏树趁着易舟分神的功夫,急速向后撤去。他如壮士断臂,来不及索回被易舟吸收的那部分本能力,为了自保,跳窗而逃。 他的身子好像没了重量,踩着风的旋涡,一步步向上攀升。 他在飞。 易舟惊叱地看着逃离的吴柏树。 须臾间,逃至半空中的吴柏树与奔至窗口的易舟同时注意到了那轮血月之中,有一个人影飘忽着,宛如火焰中涅盘的凤凰,神秘而不祥。 随着那影子越来越近,他们两个终于看清了,月亮间浮着的,竟然是一个身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孩童的身形在血月的照耀下拉出一道长长的残影。 她的面容模糊难辨,但那双眼睛的位置却闪烁着两团火,犹如深渊中的明灯,叫人不寒而栗。 她只不过轻柔地抬了抬手,城市便有了颠覆之象,万物翻转、瓦解,建筑上的玻璃、砖瓦、墙体逐渐剥离,路边的车辆、行道树,纷纷向上拔起,像蒸发的水滴那样,翻飞在空中。 津心医院的天台连同着七层的天花板整个地被掀了起来,上百万吨的金属砖块与水泥飞腾、冲撞,混乱地起舞。 行人、动物、病人、医护,无一幸免,比起金属和厚重墙板发出来的碎裂的声音,他们绝望的哀嚎显得微不足道。 吴柏树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像一只塑料袋那样,被风卷起,无助地向着血月飞去。 他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他似乎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心中的神明更为强大的存在。 在祂的面前,他变得手无缚鸡之力。 他最后看了易舟一眼,丢弃掉惊异,阖上眼睛,伸开双臂,安详地要投入那倒坠着的无垠的混乱里。他要把自己溺死在这无穷的力量里,正如他一生都在追寻的那样。 祂给了吴柏树一个体面的结局。指间旋转,吴柏树的身躯便四分五裂,绿色的盛光消散在天地间。 祂用毁灭创造了一场盛大的花火,别出心裁地用向来代表生命的绚烂的绿,谱写了一曲挽歌。 易舟被眼前之事震惊地无以言表,他的身子再也不能稳稳地站立在地面上,也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吸了出去,越来越高,浮于空中,直到来到了祂的面前。 眼睛在快速适应那无与伦比的红月之光,黑影一般的人物轮廓慢慢清晰了起来。 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韩瑾兮的脸! 可很快,那张脸的五官又少许地变化着,成了女儿易易的模样。 祂的眼睛里,没有对父亲或者丈夫的爱意,冷冷冰冰,像个塑料人。 “易舟,我们又见面了。”她的声音很细很轻,没有任何的波动,好像是电子钢琴弹出来的声音。 又? “你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脸像韩瑾兮和易易。为什么……” “每一次看到你这样撕心裂肺地问我这些问题,我都替你感觉到悲哀。”祂的红色裙子在风中浮动着,“我想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不能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呢?这已经是第七百六十四次了。” “每一次,你都要寻根问底,一定要摸出一个答案。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生活,答案就那么重要吗?” 什么意思?祂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易舟陷入迷茫。 “你这么做是在诋毁她对你的爱,懂吗?”祂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埋怨,第一次有了人的表情。 “她”指的又是谁?韩瑾兮吗? “就算只是简简单单的话术,重复了七百多次也足够让人厌恶了。易舟,我不想看到你的这副样子,毕竟我的降生与你有关,我应该崇敬你,但现在更多是怜悯你。”祂很抱歉地说。 易舟不想听这些废话,他红着双目嘶吼着:“你到底是谁!” “我是超维智灵玛利亚。我掌控这个茧房世界的运转。用你能理解的话说,我是这个世界的终极管理员。”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怕要我死,也死个明白吧!”易舟说。 祂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不,易舟,你不会死。我只是送你去新生。你值得更美好的人生,而不是在精神病院里思考路在哪里。” “我只能告诉你,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巧合。你以为一些东西是巧合,是因为你没搞明白逻辑关系。唯物的世界,是有世界才有个人,个人的意志微不足道。但是在这里,是先有了你,才有了这个世界。你是这个世界的最终意义。” 祂闭上了嘴巴,好像突然犯了懒,不想多说一句话了。 那一双娇小的手,轻柔地拍击了一下。 整个世界仿佛得到了指令,血红的月亮迅速膨胀,扩大,像宇宙里超新星爆发——一颗垂死的恒星在燃烧自己,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所有的物质向外辐射,又在气体与尘埃中急剧坍缩成了一个奇点。 易舟感觉自己被气化了。 而他有了一种非常明确的感觉,这一次,他的自愈能力,也救不了他! (第一卷完结) 以下是一些碎碎念,不计入正文: ------------- 有些话,本来想留到这本书最终完结再说,算一个心得感言。但是我想,中途的心得应该也可以记录一下。 很多作者朋友劝我切书,因为数据不好,挣不到钱,我犹豫过。 说创作是百分百为爱发电是假话,想从中赚取些许劳动和脑细胞换来的钱才是王道。 大家都在拼手速,拼套路,吸取眼球,研究爽点,仿写爆火的同类型书的时候,我在花大量的时间建设世界观,斟酌“的、地、得”的用法,冥思苦想是不是在语序或者用词上要再调整一下。 很多人觉得,这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的。或许吧。本来我码字就慢,白天是一个正经打工人,晚上下了班码字。我没有很多存稿,每天都在赶工。确实很辛苦,但我乐此不疲。 哦,这真的不是卖惨或者煽情,只是一个作者平平无奇的想法。刚发书的时候,我也曾因为根本没有人看,每天自己给自己打赏,我觉得自己值得鼓励。没事的时候我就开着作者后台,刷新一下有没有新的评论,很紧张大家对这本书的评价。 也曾特别阴暗地看着一些高分爆款但是语句不通错别字乱飞逻辑混乱的书,心里像吃了柠檬一样酸。还曾想过,干脆切了,学着其他人,给这个浮躁的世界再添一把柴。像上面说的,虽然辛苦,但是我乐此不疲。我想我是真的喜欢文字的。也是真的想讲一个在我脑子里形成的故事,把我看到的那些画面,那些有血有肉的人呈现给你们。 而这,可能才是我创作的真正目的。 我为劣币驱逐良币的境况愤愤不平,为流量交给算法,大数据推书让大家的“视界轨道”越来越狭隘而感到惶恐。我们本应该看见一个更宽广的世界,但事实上我们都受制在信息的茧房内。 我跟易舟一样,也很挣扎,每一天的心境可能都在变化。 道心不稳,道心破碎,几度放弃。 但是终于有一天,我想明白了。那些都是借口。最大的敌人,是我自己。 别那么清高,别太自以为是。也有人能写出好书并成为爆款,如果不是我,要么是不够幸运,要么是不够努力,要么是天赋不够。还有很多作者,仍在努力坚持,我为什么要做率先放弃的人? 更快的节奏,更密集的铺垫,更能调动情绪的冲突,更完善的剧情。这些东西,如果足够好,那读者们还是会认可。就像你在苍蝇馆子里吃到珍馐美味,同样会感到惊艳。 “内因”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想明白了,我想要继续进步。而你们,就是见证我进步,或者督促我进步的人。 稳住道心,安心创作。 我觉得看到这里的你们,对我真的很好。我看了很多书,其他书的很多读者完全根据心境评论,辱骂的,随意低分的大把人在。确实,读者有评论自由,这个没什么好说的。而我,只想说我很幸运。我看到你们的长评,看到你们偶尔挑出我看了几遍都没发现的错字或者笔误,看到你们为角色而感动、惋惜或者感到热血沸腾,我相当感激。目前为止还没人骂过我,我很感恩。我已经知足了。 只有落下最后一个句号,才算是完整的作品。我很惶恐,我怕万一哪一天,我的笔力不足以支撑那么庞大的世界观,突然崩掉怎么办?又或者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出现毒点,让人食之无味。但那也正是挑战不是吗! 所以,我想我会把这本书好好写完。不管它叫《终极茧房》、《待神》或者100万字以后更贴合平台的新名字。但总归这会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那,做好准备,下一章节就要前往第二卷了。 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179章 重回3月7日 “你又走什么神啊,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有人在自己耳边大呼小叫。 易舟僵在原处,他还沉在毁天灭地的场景中无法自拔。 “你看看你,这是上班的状态吗?能不能有点狼性精神。你这不用说跟我对齐颗粒度了,我说话你都听不进去,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入目是27英寸的工作电脑屏幕,液晶屏的亮度有些晃眼,打开的ppt做了一半,光标在标题处闪动着。桌子上十分凌乱,堆着各种还没处理完的文件。显示器的边缘贴着四五张便利贴,上头写着几个deadline日期。 旁边的垃圾桶里扔着两个超大冰美式的空杯,桌面上有一棵死去多时的多肉植物。 易舟皱了皱眉头,缓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置身于熟悉的办公室中,面对着的,正是属于自己的办公桌。 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格子间,每块半透明的挡板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将同事们的办公区隔绝开来。 别的部门的同事陆陆续续离开,而他们部门的人没有一个敢走。所有人都缩着脖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假装看着屏幕,按动着键盘,实则都竖着耳朵听着动向。 自己这是…… 还活着……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被气化了。 那聒噪的男人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他用力地撅了一下易舟人体工学椅的座椅靠背,几乎是在吼叫:“我跟你说话呢!易舟!” 易舟猛地站起来,冷冷看着眼前矮胖油腻,略微有些秃顶的男人。那是他的主管王军。 易舟之前在工作上表现得一直很出色,25岁的年纪,肯吃苦有拼劲,思维活络,创意出众。 总监赏识他的能力,有意培养他。 王军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自己手底下的人太过出色,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互联网行业的中年中层,是最没有安全感的群体,燃烧半辈子,没准突然就被裁了。公司会继续栽培性价比更高的年轻人,付着更少的工资,享受着更高效的回报。 他不自觉地把易舟视作事业上的绊脚石。或许是因为事业婚姻都不怎么顺利,王军越来越暴躁,总是有意无意地找易舟的麻烦。 “闭嘴。”易舟说。 这是头一次,下属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王军微微一愣,更是恼怒:“你这是什么态度!就这么跟领导说话?” 易舟没把王军放在眼里。 他心里装着更重要的事情。 他最后的记忆,是见到了自称“超维智灵玛利亚”的红裙女孩。他对自己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接着,世界便毁灭了。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手机藏匿在文件堆里,露出一个小角。 易舟抬手拂开文件,拿起对自己来说已经稍微有点陌生的智能手机。上面显示的日期是2024年3月7日。 他有些不能确定,津心医院的种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还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 他仔细回味着超维智灵玛利亚的话—— “易舟,我们又见面了。” “这已经是第七百六十四次了……” “在这里,是先有了你,才有了这个世界。你是这个世界最终的意义。” 易舟顿觉细思极恐。 他想到在那个铁盒内发现的无数亲笔记录的线索以及第一次见到袁海静时她隐晦的暗示…… 所有的东西统统说明,他已经与超维智灵面对面无数次了,只是他全都不记得。 他只保留了自己原有的生活记忆,他的家人、工作、朋友……他可能无数次地从断点中醒来,只觉得自己走了会儿神。 但是这一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记住了一切。 超维智灵应该就是袁海静口中的那个“祂”。 袁海静当时说:祂就要来了……假如你再愚蠢的入院,你还会遭到清洗。 显然,超维智灵这个终极管理员,会在某种情况下,现身并重置整个世界。也就是所谓的“清洗”。 易舟看了一下屏幕上的时间,18:02。工作时间是朝九晚六,理论上已经下班两分钟了。 六点多钟的时间,他第一反应是,这是属于秦晚的时间,秦晚晚“下班了”。 恍惚之间,他产生出一种巨大的伤痛和遗憾,秦晚最后那半睁着的灰白色眼球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但很快,他意识到时间线前移带来的悖论——既然世界重置到了3月7日,那秦晚、刘正义、李响、杜鹃、沈辉甚至吴柏树,他们应该都还活着…… 不……不仅如此,连死于5月11日的袁海静,那个最为关键的袁海静,也还活着! 自己还有机会,去弥补这些遗憾! 易舟探着身子在一堆文件里翻找着,他是要找到自己办公桌上的台历。 动作很大,各种纸质文件哗啦啦从桌上滑下,散落了一地。易舟找到日历,果不其然看到“7”上面用红色的马克笔,画了好几个圈,并打了个“?”。 这个标记是他亲自做的。 3月7日,是他第一次梦见韩瑾兮和易易的日子。 那个梦跟之前他所经历的所有梦境都不一样,显得很真实,很完整。闹钟响的时候,他浑浑噩噩从床上爬起来,在床上缓了好久才完全清醒过来。 刚醒来的那个瞬间,他对于梦境与现实的真假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由于耽误了时间,等他来到办公室,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被王军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他思索许久,得不到结果,便在日历上进行了标注。 这一天,是所有事情的开端。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今天晚上留下加班,赶紧把汇报用的ppt做完,明天之前交给我,听见没有!”王军推了易舟一把。“早晨迟到,一天都在走神,你工作效率怎么会高!” 易舟转过头,双眸如刃,说了声:“滚。” 部门内的所有同事,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惊讶地看着易舟。 第180章 她是韩瑾兮! 王军的暴躁众所周知,可是他好歹是部门的领导,是大家的顶头上司。衡量kpi和进行总体绩效考核的时候,王军有绝对的发言权,这直接关系到绩效工资与年终奖。有时候他脾气大点,大家为了避免麻烦,基本都忍气吞声。 出来做社畜,谁没有点受委屈的觉悟呢。 王军不是第一次对易舟这种态度。易舟以前顶多是不搭理他,还是抱着以工作为重的想法,从来不争执。只是会在短暂的时间内拿出优秀的方案,用高质量的工作成果打王军的脸。 当时的易舟认为,口角、泄愤是无意义的。只有爬上去,自己成为高位者,有了话语权和对公司的价值,才能让王军听得进去自己的话。 但那是以前的易舟。 现在的他,不这么想了。 他攥了攥拳头,惊喜地感觉到核心内满满当当。本还在!它们随记忆一起保留了,无须再度领悟、重新凝聚。 王军显得难以置信:“你……你他妈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给你脸了是不是,你还想不想干了!” 易舟顾不上王军,似是想要验证什么。 他飞快地从笔筒里拿出美工刀,手指向上一推,刀片发出咔咔的声音,刃露出一大截。 “你想干什么?把刀放下……我告诉你……我报警了啊……”王军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心虚,但声音倒是没弱下来。 “你们看见没有!他拿刀了!”王军慌张地对着其他同事叫道。 易舟的脸色是他们从没见过的凝重与冷峻,同事们也吓坏了。 有个跟他比较相熟姐姐,颤颤巍巍地劝道:“小易啊,别做傻事啊……有话好好说。可千万不能伤害别人啊……” 易舟用那把刀,在自己手背上用力喇了一下,血滴答而出。血液迸溅在散落在地的文件上,如同凶案现场。 “妈呀!”这把同事们吓坏了。 王军更不用说了,他已经退到窗边,身体抵在暖气片上,嘴唇哆嗦着,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小易啊!你别想不开啊!”同事们虽然害怕,但还是以规劝为主。 “别光看着啊,快叫救护车啊!” 一位同事赶紧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20了。 易舟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军,把刀扔了,走过去,用手背在他脸上抹着:“我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血的腥气扑进王军的鼻子里,湿润的液体蒙了他的眼,他沾了一脸血,“嗷”地叫了一声,撒腿便跑。 同事们也向后退去,害怕情绪激动的易舟无差别攻击。 易舟等了几秒,感觉到伤口处传来一种痒感。 他从临近的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在手背上按压了一下,擦拭了血液,果然见着血已经止住了,没有新的血液再向外流淌。 这便意味着,他的自愈能力还在! 易舟神色缓和了下来,对着拿电话报地址的同事说:“不用叫救护车了。我没事。吓唬吓唬他罢了。” “可是……你的手……” 易舟抬抬手:“刚学的,小魔术。” 众人算是松了一口气,唯有那个大姐还是非常紧张地说:“小易,压力是不是太大了。王主管这人,你真别跟他一般见识。他确实太过分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啊。” 易舟看着她,说:“放心吧姐。这次我所思所想,都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感觉到后悔。” 他看了同事一眼,对他们说:“帮我转告王军,我不干了。如果办不了离职,公司直接开除我,也没关系。” “大伙再见。祝愿大家,心想事成。”他从靠背上,拿了自己的风衣披上,将手机装到口袋里,就此离去。 同事们呆立在那,甚是不知所措。 有个女同事喃道:“完了,我觉得易舟有点帅啊……” 另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同事怯怯问:“那咱们……还加班吗?” 那个挂掉电话的男同事像是被开启了什么按钮一样,叫道:“还加个p的班!我也不想当牛马了!天天就是加班!今天这个班谁爱加谁加吧!” …… 太阳已经落山,易舟站在车水马龙的路口感觉有些不真实。 那些他一直以来在拼凑着的谜题拼图,终于有了大概的形貌。 他回到租住的房子,翻腾着将所有证件、银行卡,几件换洗的衣服塞进背包。在楼下atm机取了几千块钱现金,以备不时之需,便准备打车去高铁站。他要买最近的车票去北京,再探津心医院。 上一次,他先是试图忽略幻梦带来的影响,然后在一步一步沦陷当中,意识到自己有了问题,开始在本地的求医问药。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才选择去津心医院。 而现在,他比第一次去津心医院问诊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虽然很短,却能做相当多的事情。 这个节点,正是下班高峰期,马路上人潮涌动。 一个冒冒失失地姑娘从易舟身边跑过,不慎与他撞了个满怀,手上的透明盒子直接被易舟的胳膊顶的翻飞而起。 盒子里装的,是一块生日蛋糕,奶油倒扣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易舟看了看自己的左臂,黑色风衣上沾染了一大块醒目的奶油渍。 那姑娘的包也掉落在地上,磁吸扣开了,口红、手机、钥匙、纸巾等各种物件悉数从包里滑了出来。 她“啊呀”叫了一声,蹲在地上,捡着东西。 这位“肇事者”,一边收拾,一边抬起头不停地说着抱歉。她站起来,眼底晶莹,有些遗憾地看着打翻在地的生日蛋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我真的是太着急了……把你的衣服弄成这样。”她从包里面掏出一张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易舟的风衣。 纸巾把奶油抹开在风衣上,那片白渍变得更大了。 她很苦恼:“啊……对不起,好像越擦越糟糕。不然这样吧,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帮你把衣服干洗一下,再送去给你。” “没事。” 与她说话时,易舟的目光才落在她的脸上。 他如遭雷击,彻底愣住了。 那个女人,容貌异常甜美,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肩头,睫毛浓密而纤长。 她是韩瑾兮! 第181章 塞进口中的奶嘴 见易舟一脸窒息,双眼毫不避讳紧紧盯着自己。 她脸上一红,抬手在易舟面前挥了挥。 “先生,你是不舒服吗?” 易舟抓握住她的手,唤出她的名字:“韩瑾兮?” 这会换她纳闷了,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因被易舟攥得太紧,根本动不了:“你认识我吗……请……松开我,你弄疼我了……” 易舟这才松开手,低声说了一句抱歉。但是他却没办法把目光移开半分。 他问韩瑾兮:“你认不认识我呢?” 她摇了摇头:“不认识呀。你是?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想不起你是哪位。” 路旁边有家咖啡馆,易舟指了指说:“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去喝杯咖啡。” 韩瑾兮答应了下来,笑着说了句好。 两人并肩前往咖啡馆的时候,易舟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没有询问韩瑾兮的喜好,直接给自己点了杯美式,替她点了杯摩卡。在那些一波一波的幻梦里,易舟知道韩瑾兮喜欢喝甜的发腻的摩卡,喜欢里面巧克力酱的味道,更喜欢上面的那层奶油。 坐到落地窗边的小圆桌旁,韩瑾兮用精致的小勺子,拨弄着咖啡上的奶油,时不时瞥看一下易舟,似乎有一肚子问题。 “你好像真的认识我,连我喜欢喝什么都知道。”她的脸上浮现了一片红晕。羞涩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更美了。 易舟觉得喉咙有些紧,他喝了一大口咖啡,让冰凉的咖啡液压制住喉头泛起的酸涩。 当初,在不停地梦见韩瑾兮之后,易舟动用了一切手段去查这个人。互联网、周围的熟人甚至托了专门扒别人马甲和个人信息的人,都没能有任何靠谱的线索。找到几个重名的,却根本不是他梦里的那个人。 可现在,他心心念念的韩瑾兮,竟然能跟他在大街上撞见,正坐在他的对面,惬意地喝着咖啡。 他承认,刚才有一个瞬间,血顶住了脑门,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只想抱着自己的妻子,大哭一场。 但很快,另一种感觉占据了心头。 他梦见过两个版本的韩瑾兮。但是不论是短发还是长发,青年还是中年,他从来没有质疑过她们的真假。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笃定她们是真实的。 不论她是不是还活着,活在茧房世界之外,或者是其他的维度,但他知道,她存在着。哪怕她出现的手段是通过幻梦。 但眼前的这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韩瑾兮,头一次的让他有了一种感觉——她是假的。 这种相遇,非常离谱。 确实,他们之间的相遇可以解释为缘分,也可以解释为宇宙之间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吸引力。但这更像是超维智灵玛利亚看自己可怜,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赏赐”了自己一个韩瑾兮。 他意识到,这七百六十四次的轮回,不仅仅是单纯的重复。 超维智灵玛利亚,应该会根据每一次自己的诉求,对世界进行些微的调整。 易舟不禁同情起加格达奇的另一个易舟,或许还有吴柏树所提到的,在“点阵”中存在着的无数个易舟。他们身边的韩瑾兮和易易,是不是也是一种安抚的手段。 这是茧房世界为他特制的“奶嘴乐”,也就是tittytainment。 这个概念最早诞生在《全球化陷阱》一书里。众所周知,人类中的很大一部分是不能支配财富和舆论的,他们是被支配的对象。为了避免他们去考虑世界的本源,去深思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去忽视暴力机构的决策,避免阶级冲突,“奶嘴乐”就此诞生。 塞到你嘴巴里,让你沉迷各种低成本的消遣娱乐和各种刺激性的产品,让这些东西去填满你的生活,转移你有可能诞生出来的情绪和注意力。 大脑被麻痹了,精力被消耗了,动力被压制了。 你会沉沦在快乐中,慢慢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再也不会去挑战这个世界。 发泄性产业和满足性产业皆是组成奶嘴乐的一部分。比如过度曝光的娱乐新闻,快节奏多冲突的肥皂剧,成瘾性的游戏和鼓吹着的网络暴力。 在奶嘴乐的吸引与满足中,整个人类群体的文化和思想水准会下降,大家会依赖于被动的娱乐消费,而逐渐的不去主动地获取知识,去加深对世界的本源的理解。 这个撞进自己怀里的韩瑾兮,就是超维智灵玛利亚塞进自己嘴巴里的奶嘴。 不是想知道妻子和女儿在哪里吗?好,那就给你个妻子。你们自己生一个女儿,从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其他的就别操心了,也别去追寻了。 可这不是易舟想要的。 他确实想知道妻子和女儿的线索和下落,但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顶着她的脸的假人。那绝非是真正的她。 在超维智灵玛利亚的概念里,祂兴许是为易舟筹划了一次浪漫的邂逅。 殊不知,其中潜藏了大恐怖。 在一个普通女性的视角,大街上与一个人萍水相逢,那人却紧紧抓住你的手,精准叫出你的名字。而你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这是多么冒昧的一件事,还掺杂了些许粗暴。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谨慎,害怕。而不是大大咧咧、高高兴兴把这些事情抛诸脑后。 明明是有事,所以才跑得那么快。时间上,你应该是相当紧迫的。这种情况下,你会突然不着急了,慢悠悠跟着这个陌生人来喝咖啡? 进了咖啡馆,这个人还知道你喜欢喝什么。你难道不会怀疑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踪、监视过你? 你竟然还会脸红…… 低智偶像剧可能都写不出这种桥段来。 “先生……”她再次在易舟面前挥了挥手,“你又发呆了。你在看什么?” 易舟笑了笑:“我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故人。” 她撅撅嘴,娇嗔道:“好老套的话呀!你不会想说,我很像你的前女友吧。” 易舟摇了摇头,把“妻子”两个字,压在舌尖,却不能吐出来。 第182章 超维智灵的初衷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易舟咕咚咕咚地把一大杯咖啡灌下去,站了起来:“我叫什么不重要。好好享受你的咖啡吧,韩女士。下次别跑那么快,容易摔着。请你喝咖啡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缓解一下你的紧张。再见。” 说完,他的眼睛,艰难地从她脸上移开,推开咖啡馆的门走了出去。 走到街上打车的时候,隔着玻璃窗,他再度望了她一眼,她脸上充满了迷茫和惋惜。 惋惜同样存在于易舟的脸上。 在这个茧房世界,人与人可能都是ai脉络进行的自由延展。他们会有自己的意识,立场,手段。像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在轮回中进行着自己的选择,所以才会生成那么多不同版本的结果,衍生出不同的事件。 而只有她,这个假冒的韩瑾兮,她好像被灌注了某种“宿命论”,似乎与易舟相遇,而后结合,做一个完美的妻子,才是她诞生的意义。 但这并不应该,哪怕他们都只是数据的产物。 易舟不准备再跟她有任何交集,他张开嘴,对着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做自己。” 她读懂了他的口型,似乎更迷茫了。 易舟钻进车里,奔赴火车站。他在车上的时候,点开购票软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无论是官方软件还是代理平台,青岛前往北京的高铁票已经全部售罄,补位都补不进。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况。 他调整日期,看了所有购票日期内的高铁票,也是一样。青岛到北京,每天有近三十个车次。高铁票预售期能开放20日左右的票。三月份,不逢节假日,早过了春运,非旅游旺季,所有票都显示售罄,岂非可笑。 这意味着,超维智灵玛利亚在优化系统的时候,给自己设置了一些障碍,增加了自己抵达北京的难度。 看了眼机票,情况相同。 他问司机:“师傅,你知道最近京城有什么大活动吗?怎么票这么紧张?” “艾阳来,快白说了,俺家孩子在北京上大学,开学都差点回不去。后来没办法,俺开车给送过去的。”师父满口青岛话,拨动方向盘,在车流中穿梭着。 司机师傅的话倒也确实是一个办法。开车前往可行。只要快点开,路上不过多停留休息,差不多7、8个小时就能到达。 易舟想了想,发现了一个问题。 如果要彻底阻止自己去津心医院。其实有更简单粗暴的方式,比如,设置一场不可抗的天灾人祸,让自己被隔离,或者发生什么大事,进行交通管制。 但是这一次世界的运行并没有这些事。 仔细回想,超维智灵玛利亚说过一句“每一次,你都要寻根问底,一定要摸出一个答案。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生活,答案就那么重要?” 祂是希望自己一无所知地好好生活的。 那么这个前提便是,生活的“真实性”和“体验感”。如果事情变得过于离谱,总是出现不可预知的事情,那这两点必然被打破,他也就没办法“好好生活”,还会对世界产生更多的怀疑。 这就与超维智灵存在的初衷相违背了。 祂不想毁了自己,祂只是不希望自己去触碰答案。 后来,真正的韩瑾兮出现了几次,无论是用碟仙跟自己沟通,还是幻梦,她虽然一直让自己前往津心医院解决这一切,但主旨思想,同样是希望自己不要再找答案。 既然如此,她引导自己去津心医院,并不是想让自己觉醒本,或者接触到其他人。而是她知道在津心医院,会有概率把超维智灵玛利亚的实体召唤出来。 那样,他就会遭到清洗,世界会重置,他就会回到一个较为原始的状态,重新开始“生活”,不用再承受摸索答案时的痛苦。 韩瑾兮跟超维智灵玛利亚在大方向是一致的,在细节的处理上又是不同的。 超维智灵玛利亚,有很大的可能性是韩瑾兮用来维稳这个世界的程序。 而这个世界的终极,应当还是握在“真正的韩瑾兮”手里。 换言之,韩瑾兮的目的确实不是为了伤害自己,而是要把自己永生永世囚在这座牢笼里,让自己浑然不觉地继续着生活。 基于这个情况,超维智灵玛利亚,就不会随便现身。 此前自己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情,一步一步接近答案的时候,祂也并没有出现,没有实时对世界进行干预和矫正。 这说明,祂的出现和对世界的重置是有条件的! 并且,超维智灵玛利亚说过“就算只是简简单单的话术,重复了七百多次也足够让人厌恶了”。 祂默认自己每一次都是新生,不具备上一次的记忆。 在这个规则之下,他仍旧还是自由身和自由意识。只要不把超维智灵玛利亚引出来,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像假冒的韩瑾兮、前往北京难度的增高,应该也是在重置世界时就设置好了的,而非根据现实状况随机调整的。 推出这点的易舟相当欣喜。 难度增高没关系,这不代表他去不了,只是代表超维智灵玛利亚提升了自己做出其他选择的概率。 易舟拍拍司机的座椅后座,说:“师傅,咱不去高铁站了。” “啊?那嫩不早说,上哪?” “你随便就近找个租车公司吧。” “好嘞。” 租车公司里人挤人,很多外地的游客,好像也有本地人要出去自驾游的。 排了半天队,好不容易到了他,客户经理问:“先生,您是要租车还是还车?” “租车。” “很抱歉呢,如果是租车的话,咱们这边没办法办理了。”他抱歉一笑,“您也看到了,人太多了,咱们车行车辆有限。这边暂时没有车了,或者您看看其他的租车公司呢。” 这跟高铁票情况是一样的。 易舟知道,即便他去了下一家租车公司,情况仍是不会改变。而且这个情况很可能持续一段时间,在世界的设定中,长时间的通行障碍足以让“没有记忆传承”的易舟改变出行计划。 第183章 与阿国再相见 离开租车公司,他一个人溜达到了海边。 夜已然来了,回廊长桥卧在平静的青岛湾。薄雾中,海浪轻拍岩体,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整个海岸线的建筑灯光都亮起来了,夜景尽收眼底。 海风湿咸,海与城对立着,又共生着。 只有易舟趴在栏杆上,隔绝在这两者之外,像个异类。 栈桥附近的人来来往往,晚上在这里是不好打车的。有个男青年穿梭在人群中,嘴上叫着:“有没有要用车的!哪儿都去啊!” 很明显,这是揽活的黑车司机。 易舟拦住了他,说:“哪儿都去?” “昂,市内七区,指哪跑哪。这边停不了车,我车停在两个街口之外。”小伙子还挺热情的。 “北京去不去?” 这算是给这人说愣了。他向来拉短途的,没见过打黑车还要跑长途的。 他退了一步,仔细打量起易舟来,心说这人不能是什么通缉犯之类的吧,不敢坐正经交通工具,打主意到黑车头上了。 易舟看出了司机的疑惑,拿出手机,点开购票软件:“我是有急事要去一趟。你看,根本买不上票。价格好商量。” 前面易舟说了什么,小伙子并不是很在意,吸引他的是后面那句“价格好商量”。 “你给多少钱啊?”他抠了抠鼻子。 易舟打开一个叫车平台,预估了一下价格,说:“平台显示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一千四,我给你一千五,过路过桥费和油钱,我来出。没问题吧?” 小伙子犹豫了起来。照理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很快他还是放弃了:“算了。太累了,还得空车回来。而且又没有办进京证。你问问别人吧。” 他转头就走,边走边继续叫着他招揽客人的口号。 易舟拿着手机,在叫车平台上随便下了个单。目的地定在北京。过了十来分钟,有人接单了。 他点开司机头像,那是一个五星司机,好评很多,接单数量八千多单,经常跑长途。 司机距离他很远,有十几公里。 不一会,有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歪,刚才是您叫车要去北京是吧。不好意思啊我这边临时有事,去不了了,麻烦您取消一下。” 易舟没多说,动动手指取消了。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前往北京的难度是一个整体系数,任何交通工具,可能都会伴随着一些困难。 通常意义上,人们会把这理解为“巧合”,或者“倒霉”。实在想不通的情况下,会归结为“命”。 可他现在知道,不过都是超维智灵玛利亚的设定。 他甚至看了一下步行的时间,不吃不喝不停歇,六百多公里要走155个小时。 他放弃了。 倒不是吃不起这个苦,而是耽误时间太长了。155个小时,可能瞬息万变,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那么假如,他无法前往北京,有什么办法能让北京来到他身边呢? 他看了一下北京到青岛的车票,一路畅通,要买上票是轻轻松松。 这时候他的微信电话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阿国。 易舟想,北京这不就冲自己而来了。 “老大,嘛呢,还不上线,今天晚上不是打团吗?”阿国说道。 哦是的,按照之前的进度,3月7号那段时间,他跟阿国还在开荒一个副本。每天晚上下班之后,他草草吃两口东西,就会打开电脑跟他并肩作战。 阿国给自己打电话,不立刻交流经历末日的感受,大发牢骚,只提到了打游戏。说明世界重置后,阿国也被重置了,而他的记忆没有保留。 这让易舟产生一种复杂的感受。他心里隐隐有些难受。这意味着阿国脑子里,不再有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些事情,那些足以让他们的兄弟情更深刻的种种…… “阿国。你能开车来趟青岛吗?”易舟问。 阿国显然没料到他能问这么个问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啥?你说让哥们开车去青岛?青岛有什么啊,不是啤酒节的时候才好玩么?” “有我。” 这话把阿国逗笑了:“老大,你发什么癫啊?哥们跟你提了好些次面基,你向来都是拒绝的。这次怎么想通了?” “嗯。因为我要带你玩一个新的游戏,一个其他人完全没有机会经历的游戏。” 一听这个,阿国来劲了:“那你不早说。可以啊,没问题,啥时候啊?” “现在。” “现在?” “来不来?” 阿国懵了:“你真的是我老大吗?怎么感觉不是一个人啊。那咱团咋办啊?开荒开到一半不能不打了啊?23个人等着呢,你要是不来,那肯定进行不下去。” “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只需要决定来或者不来。我要带你玩的这个游戏更重要。你要是来,出发以后我会给三团打电话,告诉他怎么过。就算没有咱们两个人参与,只要按照我的方法,这个副本他们也是必过。”易舟很有信心,这个本他们是3月15号过的,通关细节还在他的脑子里。 阿国犹豫片刻,还是确定了想法:“来!” ◆◇◆◇◆◇◆◇◆◇ 阿国的执行力很强。八个半小时时间,就到易舟楼下了。 易舟带阿国吃了顿顺天馄饨当早饭,然后将他带回了自己租的房子。 阿国看着装修简单的老破小,很是不满:“老大,你说你这班上的有啥意义啊,就这生活水平,还每天累死累活的。你就应该听我的,你给我当老大,我给你开工资。保证你舒舒服服的。” 易舟笑笑:“那些不重要了。” 他把阿国摁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杯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但是我希望你认真听。” 阿国看着易舟相当严肃的样子,强忍着开长途带来的疲惫:“说呗,我听着呢。” “阿国,大名牛兴国。你家有很多产业。你开来青岛的车是路虎卫士,但是你还有一辆法拉利f8。这辆车我不知道你是已经买了还是准备买,但是你总归会拥有。除了这两辆车,你还有很多别的豪车。” 第184章 不是信不信,而是怕不怕 阿国瞪大眼睛,接着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说:“不是,老大,你人肉我?不太厚道吧,咱们是兄弟啊……” 易舟摇摇头说:“如果我跟你说,咱们不止是网友,而是真正的生死之交。我从来没有刻意打听过你的事情,你的各种信息,都是在我与你相处过程中一点点了解的,你相信吗?” 阿国叫道:“开什么国际玩笑……” 是的,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正如上一次,考虑到这一点的易舟并没有单刀直入地跟阿国透露信息,而是借由游戏的壳子,才开了个场。 “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这是事实。我可以再说点其他的事情。” “咱们玩的那个游戏,下个月会开新版本。到时候会出一个小型的10人副本,那个副本的主题设置在山巅。目前官方只说了版本更新,但并没有任何细节。” “你的一个发小叫王君浩,他是星辰酒店的老板。星辰酒店里有一部分股份属于一个叫江阳的富二代。你跟他不是很熟,但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你经常在酒店出入,你在星辰酒店的消费可以直接记账,不用支付。” 阿国的表情越来越惊讶。这些东西,他是绝对不曾跟易舟说过的。网上也查不到。就算易舟通过一些不法途径去获取他的个人信息,也应该无法获悉。 “你家的集团公司承建了国贸附近的高端住宅区哲丽公馆。你在那有一套房子。哲丽公馆还没有公开发售,目前没人住,小区并没完全完成建设,至少到6月份,小区中间的人造沙滩都还没铺设完成。” “你的那套别墅,并不是你的常驻场所。你没打算搬过去住,只是准备用那来存放你的豪车、你的手办周边,作为自己的另一处小基地。别墅三层,地下两层,车库很大。” “一层两厅三室,二层一厅四室。当时去的时候,时间很紧张,三层我没上去过,但是闲聊的时候你曾告诉我,三楼打通了,是你的陈列室与游戏房。所有的设备你都买的最好最新的,比你现在家里的一整套要强得多。主卧在二层……” “草!”阿国一个激动,屁股离开沙发,杯中的水溅出来一大半。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越说越邪乎了。这东西……别人不可能知道的啊!我那套房,还在装修,至少下个月底才能装修完啊。三层的墙应该都还没钻通,但是我确实是这么计划的……你到底怎么知道的啊?” 话说到了这里,阿国其实已经基本信了。但是这种信更多的是质疑, 是一种不明确的揣测。他开始怀疑易舟的目的和真实身份。 易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你在一场商业活动上,见过一个叫王晓天的天之骄子。他上过京北大学,创造了很多奇迹。你老爸认为他很优秀,总让你学学他。” 具体到这种细节,阿国的感受已经不仅仅是震惊,而是恐怖了。 他困意全无,有点不知所措,呆愣愣地看着易舟。 易舟攥住阿国的手,双目如炬:“我只想问一句,阿国,作为兄弟,你相信我吗?” 阿国点点头说:“我自然是相信的。咱们这么多年了……不相信我也不能一直跟着你混。但是……” 易舟便把上一世的事情,大概地跟他讲了一遍。很多事情的细节他没讲,后面有时间的话,再慢慢地补充。跟之前一样,他还是隐去了世界是虚假的这一部分。 在整个过程中,阿国爆发出无数次地惊呼。“草”声不绝于耳。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但拥有一种叫做‘本’的超能力,可以自愈,你还重生了?”阿国进行了总结。 “是的,可以这么理解。” 阿国的cpu已经被干烧了。他极力地消化着一切。 在他还懵圈的时候,易舟已经闪身进了厨房,拎了把刀出来。 这确实让阿国吓了一跳。短短几秒,无数个可能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甚至已经为自己拟好了上头条的标题——《三十岁京籍男子独身面见网友惨遭杀害》。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易舟带着那把刀进了洗手间。 听得“咣”地一声。洗手间里的易舟发出了吃痛的闷哼。 阿国根本不敢靠近,他拿出手机,已经随时准备报警了。他怀疑自己这老大是真的疯了,这些行为绝非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可他说的每一条,都对应着自己的实际情况。 这让他很难抉择。 “你过来。” “……” “我让你过来不是要伤害你。而是不想把血弄在外面,不然没法清理。”洗手间传来易舟虚弱的声音。 洗手间里响起水声,易舟在冲洗着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他把冲刷干净的刀扔了出来。 阿国掂量了一下,自己人高马大一米九多的身高,没有武器的易舟便不再具有优势。 他用脚把刀踢到易舟绝对够不到的地方。拿着手机,打出110三个数字,停留在拨号界面,然后才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一旦有什么意外,他可以第一时间报警。 洗手间里的场面,差点把这个壮汉吓得尿了裤子。 易舟坐在角落,手上拿着淋浴头,地上一片鲜红。而他的左手,被剁了一刀,手掌断了一半,仅剩一部分相连,筋骨外露,血喷的到处都是。 “我草……”阿国哆哆嗦嗦地拿起电话,准备报警。 “牛兴国!你等一会。能不能自愈,你等一下就知道了。如果我骗了你,你可以选择5分钟之后报警,或者离开。请你……相信我!”易舟叫道。 阿国头皮发麻,冷汗直冒。 眼前的男人,是自己叫了十来年老大的人。他不仅冲击着自己的世界观,还冲击着自己的人性的底线。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易舟疯了,自己也在疯狂边缘。 “信任”好像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这根本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怕不怕的问题。 他盯着那只连接着一半皮肉的断掌,看着满地的血,大脑已经停止给他的肢体发送信号。他说不出话来,也挪不动脚步。 但是很快,阿国注意到,那断掌确实发生了变化。 肌肉纤维在重铸,骨骼在修复,血管重新连接上了。一切都像医学频道那种3d手术动画一样…… 顶多五分钟的时间。被易舟砍了一半的手,长好了。 易舟动了动手指,拿着喷头把瓷砖地面和墙面的血冲刷干净。 血水被稀释成淡粉色,然后咕噜噜地流进地漏。 第185章 高速公路上只有一辆车 易舟站起来,把手举到阿国面前,让他能完全地看清楚。 “草……”阿国发出一声大叫。 “信了吗?” 阿国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吼道:“你他妈的要展示自愈能力也不用剁手吧。你拿把剪刀戳自己一下也行啊。尼玛的有病啊……” 易舟把湿漉漉的手放在阿国的肩上,使劲地捏了捏他的肩头:“你被震撼了,想法才会颠覆。你在彻底颠覆中建立的信任感,不会受其他东西影响而轻易崩塌。阿国,我有必要玩点极端的让你完完全全地相信我。” 易舟没说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意识上和心态上的巨大转变。重来一次,他知道有试错的可能,他完全不必像以前那样束手束脚。他可以更放肆,更癫狂。 他可以不顾生死,不再考虑别人怎么看他,他可以带着血皮反击,正如他一直以来在游戏中的表现。 “我信了,信了还不行吗。”阿国身子瘫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易舟拿起阿国的手机,取消了报警电话的界面。坐到了阿国旁边,跟他讲着上一次的一些细节。 末了,他深吸一口气说:“阿国。我现在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去北京。可能是我能力的原因,这是不被''天道''允许的。所以我把你叫了过来,你可以把我带过去。” “我纠结了很久,原本是准备在路上跟你说这些,或者至少等你把我带到北京再说。但是我还是在一开始就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我要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你。” 易舟轻叹一声:“这样可能才公平。你选择加入我或是拒绝,都是你的自由。我不能剥夺这种权利,更不能哄骗你。” 阿国缓了好久,一声没吭,打开大门,甩了一句“疯子”便走了。 失败了吗? 也很合理。 自己的方法还是太过极端了。如果角色互换,他不认为自己能比阿国表现的更冷静。 他返回洗手间,再度冲洗着地面,然后脱下沾了血的衣服,塞进了洗衣机里。自己则快速洗了个澡,更换了干净的衣服。捡起菜刀,重新放回刀架上。 他在想,阿国这条路如果行不通,可能真的只能靠两条腿走过去了。 过了大概四十分钟。敲门声突然响起。 易舟打开门,见阿国一脸菜色地拎着两碗打包的馄饨回来了。 “……我以为你走了。”易舟颇为惊讶。 阿国进门,把馄饨摆在桌子上,二话不说,打开盖就开始吃。馄饨有些烫,导致他说话有点不利索:“怎么当别人老大的,来的第一顿请哥们吃馄饨,我压根没吃饱!” 他把那颗馄饨咽下去,说:“我确实想过走的。你表现的太他妈诡异了,我真觉得你是神经病了。但是我仔细想了一下,我的生活细节骗不了人,你的自愈骗不了人。理智已经报警了,可情感告诉我,你说的确实都是真的。” 他吸了吸鼻子:“我三十了,没干成什么大事。虽然也没怎么啃老,但是我也没活成我家老头希望我成为的那个人。但是至少……我希望能做点自己想要做的事。” “你的经历太传奇了。如果世界就是一场大型游戏,那光靠你自己怎么能行。我们两个打游戏本来就是一体的。没了我,我怕你很快挂了。” “我加入。”阿国说。“我也想见证一下,你到底能走到什么程度。他们等待的人,能不能成为最终的神。” 他傻笑了一声,说:“别人出去吹牛逼顶多说认识什么什么大亨,某某企业大佬。我吹牛逼可以说我兄弟是神。” 易舟眼睛有些湿润,沉声说了句“谢谢”。 ◆◇◆◇◆◇◆◇◆◇ 二人收拾了一下很快上了路。 回去的路上由易舟开车,阿国太累了,他应该休息一下。 上了车易舟才发现,后座上放了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般般样样装着各种吃的喝的。还有两小提红牛。合着这家伙出去的那四十分钟,真是干了不少事。 阿国坐在副驾驶,本应极度疲惫的他,特别狗精神,憋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问题。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他,对津心医院和所谓的本能力充满了好奇。 他看着自己的手,问道:“老大,那之前我有本能力吗?” 易舟不想骗他:“没有。不过你自有你的优势。” 阿国调整了一下座椅靠背,舒服地半躺着:“又安慰我了,哥们除了‘钞能力’可能就没有别的优势了。” 他们十分顺利地上了高速,路虎卫士不负盛名,基本没有风噪,开起来相当稳重。 阿国终于熬不住了,头一偏睡了过去,很快便发出了轻鼾。 易舟边开车边想阿国刚才说的话。既然有后天的本能力者,为什么不能算上阿国? 照理说,太本以上的人就可以对普通人进行本能力的开化了。吴柏树说太本他都看不上,那是不是意味着,吴柏树的能力在太本或者太本以上。 而从吴柏树对自己能力的渴求来看,自己体内的蕴含着的本,很大可能是高于太本的。 据袁庆云说,太本往上就是缥本、噩本。这两个等级属于传说级别的,现世的人中没有人达到这种等级。 那自己会不会是传说级别的等级? 易舟已经掌握了打造法器的诀窍,差的不过是个安全禁制。如若再掌握了开蒙的技巧,那他就可以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 唯一的难点在于,如何甄选开蒙的人。这人要是选不对,就绝非助力而是障碍了。 一路畅行,易舟中间停了一次,只歇了十来分钟。他体力极限比普通人好很多,并不会感觉到太过疲惫。 阿国呼呼大睡,根本叫不起来。 行至荣乌高速都没有任何异象,旅途已经过了一大半,易舟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他们准备在服务区休息一下,等上了京沪高速,过了天津路段,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京了。 阿国总算是醒了,伸着懒腰在车边上踱步。等易舟回来,他便提出来由他开一会。 二人上车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一股闷热。 这才三月初,太阳没那么大,他们下车时间又不长,不存在车被烘烤而产生高温的情况。 阿国率先开始冒汗:“不行,我得开空调了啊。这怎么这么热啊。” 易舟同意了。 空调风循环起来,车内才稍微舒爽了起来。 更换到副驾驶的易舟,侧目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里起了一个疑问。 在青新高速路段,车辆非常多,越往北边走,路上的大车越少。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很多地方对于重型车辆进城时段是有限制的。 可自打他们从刚才的服务区出来,路况有些过于好了。 跑了二十几分钟了,前后左右一辆车都没见到。 宽广的高速上,只有他们这一辆白色的路虎卫士疾驰着! 第186章 前方拥堵!建议绕行! 易舟正品着这件事的时候,天突降大雨,能见度急速下降。 雨点又急又大,瀑布似地倾泻在车顶,天眼看着阴沉了下来。 阿国叫了一声:“奇怪了啊,出门的时候我还特地看了天气预报,这也没说有雨啊……哪来的雨。” 能见度越来越低,阿国不得不打开近光灯、雾灯,后来把双闪和示廓灯也打开了。 易舟拿出手机,查询着天气。 智能手机上会根据当前定位显示天气。他在服务区休息的时候,就收到了河北欢迎您的短信,说明他们已经进入了河北境内。 但定位却奇奇怪怪地显示着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地名:山鬼县。 更诡异的是,实时天气显示的是“晴”。还特别贴心地配了一个小太阳的图标。 易舟眉头紧皱,看着窗外瓢泼的雨,心说这能叫晴? 用于导航的手机是阿国的,手机通过蓝牙连接到了车载音响,导航的声音便能特别清晰地传递。 为了防止旅途枯燥,阿国特地放了音乐。他的歌单非常奇葩,大多都是开团时候听的战歌,曲风偏二次元,相当激情。 易舟拿过放在支架上的阿国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他那里的显示也是一样。 山鬼县是什么地方? “怎么了老大?”阿国察觉出来易舟有点不对劲。 易舟又打开导航软件,见他们确实还在沿着既定路线走。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知道山鬼县吗?” “什么山鬼县?咱差不多应该要到沧州了吧。时间上来说。” 天仿佛漏了,雨倾盆而下,天地间悬着无尽水帘。雨势之猛,让车外的整个世界都模糊不清,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混沌。 路虎卫士的雨刷疯狂摆动着,但它连挡风玻璃上的水雾都刮不干净,移开的下一秒,新的雨水便覆盖其上。 积水迅速汇聚,沥青路面上形成一道道急流,车轮碾过之处,水花高溅。车似乎已经不再是车,而成了船。 这么大的雨,来的太蹊跷。此种降雨量,绝对应该是要发布橙色以上预警的。但是他们的手机根本没有接收到任何的天气预警,新闻上也没有类似的通知。 时间是下午三点,天却阴沉地好似夜间,车灯透过雨幕,只能照出前方极短的距离。 阿国认真起来,两只手紧紧把着方向盘,减缓车速,小心翼翼地前行。 这种鬼天气,在高速上行车有很多潜在的危险。 万一前面有减速了的大车,他们无法及时规避,等看到了,可能就晚了,要是一头撞上去,就会车毁人亡。 易舟试图在手机上搜索关于山鬼县的信息,但发现网络连不上了。信号只有一个格子,在手机屏幕的右上角孤零零地呈现着红色。 车内的音乐戛然而止,没有移动信号,自然无法继续播放在线歌曲。 既然到了沧州,不可能没网,这又不是偏远地区。 阿国说:“咋回事?” 没网的情况下,导航也应该卡住,会出现“暂时无法获取数据,请检查网络后再试”的字样,又或者导航软件会发出“gps信号弱……”的提示音。 但是导航软件没有出现任何的异样。 易舟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难道开车也不行?但凡他接近北京,离得越近,就会发生越多的阻碍? 理论上,高速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蓝底白字的指示牌,高悬在道路上方,供驾驶员判断行进路线。 但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到指示牌了。 阿国往前开着,说:“不对啊老大,这个雨根本没有停的意思啊?怎么感觉还越下越大了。” 易舟也觉得不对。 就在这时,导航软件突然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阿国用的是智铃姐姐的语音包,声音温柔妩媚,相当好听。但此时,这声音却拔了一个八度,凄厉无比:“前方拥堵!建议绕行!” 易舟和阿国对视了一眼,看着空无一物的高速公路。 拥堵? 这里明明一辆车都没有! 阿国惊道:“是不是雨太大了,影响软件判定了?把积水误判成车了?” 合成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前方拥堵,建议绕行!” 与此同时,行车系统检测到障碍物与车辆距离过近,发出了连续的蜂鸣声。 阿国觉得很奇怪。 他的车配备了环视系统,也就是3d全方位车身影像系统,车辆周围的景象会高清显示在车载屏上,为驾驶员提供安全视野。 显示屏上,车周围空空荡荡,无论是俯视图、鸟瞰图还是侧视图都没问题。并没有任何障碍物。 “怎么办老大?车是不是出问题了啊。要不要先停到应急车道,看看情况再说?” 易舟知道,这绝不是车的问题。 但他还是让阿国停到应急车道。 “阿国,换位置,我来开车。”易舟说了一句。 二人打开车门跑下去,冒着大雨交换位置。 出车门的第一秒,易舟浑身上下就被浇透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大的雨,没有之一。如若不打伞,在雨幕中呼吸都有点困难,口鼻会灌进水,很容易呛到。打了伞,可能也没什么用,身上还是会被淋湿,只能保住头顶那一小方位置。 阿国拉开车门,准备爬上副驾驶:“卧槽,这雨邪门的很。” 易舟对着他叫道:“你别坐副驾驶,去后排坐着。” “为什么啊?”阿国半个身子还在外头,不解地问。 “听我的!” 阿国照做了。 他从后面上车,清着座位上的物品,自己挪着屁股坐上去,发出一声舒缓的喘息:“这破雨,要是哥们仰着头,那绝对能淹死。” 易舟转头对阿国说:“你坐到最中间位置,系好安全带。” 他有这种考虑并非突发奇想。从车内位置危险系数来评估,副驾驶是最危险的,后排中间座椅相对来说最安全。 瓢泼大雨、手机上定位和天气信息异常以及车辆故障同时发生,让他觉得事情不简单。 他先前推算出来,超维智灵玛利亚的初衷是希望他好好生活。所以祂的手段并不会对易舟有所损伤,顶多让他租不到车,买不到票。那些其实不算什么。 但这种极端的气象带着巨大的危险,要是开不好就翻车了,车毁人亡,还怎么生活? 如果是超维智灵玛利亚的手笔,那很有可能只是一种恐吓,一种威胁,让他知难而退。 易舟系好安全带,油门一踩便驶了出去。 你威胁错人了!易舟在心里暗道。 第187章 您已偏离时间路线,请重新规划! 阿国坐在后排,大气都不敢出。自己的老大很疯,却让他莫名其妙地找到了一种熟悉感。在游戏里,他不也一直是这样的行事方法吗? 开了能有半个小时,周围的路况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大雨,空路,无车。 车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让易舟有了一种错觉,好像车只是在原地空转,而根本没有向前移动。 “您已偏离时间路线,请重新规划!” “您已偏离时间路线,请重新规划!” “您已偏离时间路线,请重新规划!” 导航尖锐地叫了起来。 假如导航有形象,那此刻的智铃姐姐肯定不是姿态优雅地端坐在那镇定地播报,而是揉着自己的脸,披头散发地嘶吼。 易舟不管不顾,油门踩到底,继续向前冲着。 过了某一个节点,导航似乎喊累了,突然闭了嘴。 易舟侧头看了一眼,导航界面恢复了该有的状态。界面上再也刷不出任何轨迹,空白的页面上只有几个字:无信号,重试。 “老大!你看见没,前面好像有个东西。” 易舟眯起眼,果不其然见着前方出现了一个蓝绿色的小房子,外表有点斑驳,显得十分简陋。屋顶覆盖着褪色的铁皮,略有锈迹。 收费站拦车的道闸竟然是刷着白漆的木头,而并非常见的高强度、耐磨损的金属材料。道闸是直杆的,不具有现在高速上折叠升降的功能。 “啥啊,什么破收费站。来的时候我没见到这么拉胯的收费站啊。”阿国补充了一句:“我有etc,可以直接过。” 然而车开到了跟前,那道闸也没有放开。 易舟拉下车窗,见里面有个穿着工装的,神色不怎么友好的小姑娘,正斜着眼盯着自己。 “etc识别不出来吗?”易舟问了一句。 “我们这识别不了噻。”小姑娘态度不怎么样,她似乎有点在意越下越大的雨,有些坐立不安。 她的口音很奇怪,带着点乡音,按照语言体系来说,绝对不是北方人。虽然她好像努力在说普通话了,但听着还是非常的别扭。 易舟觉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口音,但是有点想不起来了。 易舟找了半天都没看见扫码的地方,便问:“麻烦出示一下二维码吧。不过这边没信号啊,要怎么扫码?” “扫什么码,我们这只收现金噻。” 阿国叫了一声:“不是姐们儿,这年头谁还带现金啊。” 小姑娘冷笑一声:“有病吗这不是,说了只收现金嘛。” “诶不是,你这人服务态度怎么这么差啊?工号多少啊,信不信我投诉你。”阿国有些无语。 这个小破收费站没有任何电子显示屏,他们并不知道要支付多少钱。 收费站里的电脑非常老旧,屏幕并不轻薄,还有些厚度,早就应该被淘汰了。 小姑娘冲易舟伸手,似是在问他索要东西。 易舟有些不解,问:“你要什么?” “计程卡或者计程单噻!不然我不知道要收你多少钱嘛!” 易舟转头看了阿国一眼,他同样是很迷茫。 “我们没有那个。我们是etc的,直接识别扣除了……”易舟说了一句。 “都说了啊,我们这根本没有那个。你上高速的路段应该就没有噻,你们从哪里上来的嘛?”小姑娘看上去有点生气了,脸憋得红红的。 “从青岛走的。” 她愣了一下,说:“青岛?青岛属于哪里嘛?” “山东省啊……”易舟有点不理解了。青岛也不算很小众的城市吧,作为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怎么可能不知道青岛属于哪里。 “山东?这么远?我们这很少有这么远过来的啊,都是附近过来的。你们来干什么嘛。”她的神色明显警惕了起来,摸起电话,向外拨打,似是打算通知什么人。 连拨几次,最后都还是无奈地放下了电话。 她用方言嘀咕了一句什么,可能是在骂人:“这鬼天气,电话都打不通了。” 易舟恳切地说:“我们不想找麻烦,我们也只是经过,本来不想从这里下高速的。但是雨太大了,没办法。这种天气开高速太危险,你就让我们过去吧。” “不行,要交钱噻。”姑娘倒是非常恪尽职守,一步都不肯让。 阿国有些烦躁了,直接说:“那你估算个最高的钱,我们就按照最高的付。” 那姑娘在电脑上忙活着,说:“那就给九百吧,九百差不多了。我把差值也算上了,最高肯定不超过九百。” 要不是安全带绑着阿国,他当即能从座椅上蹦起来,他不悦道:“九百?你怎么不去抢啊?” “阿国!”易舟叫了他一声,让他别激动。 “不是老大,我来的时候一共才花了三百多,她竟然张口就敢要九百,疯了吧!”阿国愤愤不平,“你等着吧,回去之后我一定投诉你。沧州收费站的是吧,来来来,你告诉我你叫什么。”阿国道。 小姑娘一愣,也生气起来:“你们两个是不是来捣乱的嘛?什么沧州……我这里是山鬼县收费站。我们这边平常根本没有外地人来的。你们到底来干什么的嘛!” 山鬼县…… 就是手机上显示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地名。 “山鬼县老子从来就没听说过!”阿国解开安全带,打算下车跟她理论。 易舟对他使了个眼色,总算暂时将阿国安抚住了。阿国无处安放愤怒,在车下面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忍了这口气,重新回到了前排副驾驶的位置坐下。 易舟抬身从后座上把自己的背包拎过来,点了九百块现金给她。 “早点配合不就好了嘛。”小姑娘点了点钞票,然后又进验钞机里滚了一圈。给他们打了一张看上去不是很正规的发票,递到易舟手里。 “等雨停了赶紧走啊,我们这里不太欢迎外地人。”小姑娘白了他们一眼,按了什么按钮,那根杆子才歪歪斜斜地抬了上去。 阿国在副驾驶嘟囔着:“什么玩意儿都能找到工作啊!丫要是没走关系,哥们就不信了!现在走到哪里都在做旅游,做招商引资,这小破地方还排上外了……” 第188章 山鬼县发票的时间是2005年 易舟把发票递给阿国,关上车窗,发动车子,从匝道下了高速。后视镜中,那个蓝绿色的小破收费站,逐渐匿在雨帘中看不清了。 肉眼可见的,路烂了起来。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从高速下来的马路一看就是年久失修,被各种车压得有了裂痕,再被雨水一浇,那叫一个难走。 阿国骂道:“看看,就这么破的地儿,跟谁高兴来一样。” 他一边骂,一边看着手里那张发票,突然叫道:“卧槽,丫是不是诳老子呢!停车!老大你停车!车上开不了回头路,老子就算走回去也得骂她!” 易舟把车停到路边,侧目问:“怎么了?” 阿国把发票递过去:“你自己看看!我猜那九百块钱,让丫私吞了。发票估计都是假的!” 易舟接过来一看。 发票是机打的。抬头写着:三项地区过路过桥通行费统一发票-发票联。 开票日期:2005-03-08 16:51:39 出站站名:山鬼县 入站站名:青岛 金额:900 元 车型:小货车 “日期瞎打不说,还给老子路虎写成小货车。她不会以为我这是个金杯吧!”阿国都快炸了。 他急不可耐地拿出手机,可能是想给某个相关接口的人打电话,投诉一下这个事情:“草,一点信号都没有了。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炸了的不光是阿国的情绪还有易舟的头皮。 三项地区,位于长江咽喉地带。距离沧州怎么说也得有一千多公里! 他们最后那次服务区的停留还很正常,很多停在那里的车是京津冀的牌照。 问题应该就出在后来,从天开始下大雨,从他们再也看不到一辆同行的车,从手机开始莫名其妙的显示“山鬼县”这个地方…… 可是他们从服务区出来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也就四五十分钟,怎么可能突然从河北,连车带人,瞬移到了千里之外的三项地区。 易舟死死盯着那张发票上的信息,目光停留在【时间:2005-03-08】之上。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这个时间,不就是十九年前! 那么说……刚才,导航软件发出的“您已偏离时间路线,请重新规划”,并非是因故障而产生的报警,而是他们确实偏离了时间路线,驶离了2024年,前往了2005年。 易舟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幕,心脏犹鼓点锤击般狂跳。 如此老旧的收费站,厚重的电脑,木头做的道闸……服务态度很差的工作人员,极度排外的状态,胡乱收费的情况……这些都呈现着偏远地区的落后和市场整顿前的乱象。 阿国还在旁边骂骂咧咧,他见易舟紧锁眉头一言不发,便问:“老大,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易舟声音发颤:“阿国。还存在另一种可能,那个收费站的姑娘,根本不认识路虎这种车,雨下的又大,她觉得这就是一辆面包车。” “而且……我们可能进入时间错乱的洪流,回到了十九年前。” “是吧,我就觉得丫是不认识。但是你看看造型也知道不一样啊!”阿国还在那抱怨着,猛然一顿,转头叫道:“什么?!老大你说我们回到了十九年前?” 易舟发动车子,沉着道:“我还不能完全确定。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 “这……”阿国从来没想过会面对这种事情,一向乐观的他也有些慌乱了。 易舟发动车子,继续往前走。 他们终于能看见路边有指示牌了,指示牌跟收费站一样老旧,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上面写着山鬼县三个大字,并画了个向右的箭头。 这地方没有所谓的下水系统,地面上的雨水混杂着泥土,形成流动的黄浆。水流覆盖着马路,模糊了路的边缘。易舟只敢开20迈,龟速前行着。 天色渐晚,他们追寻着薄弱的灯光到了县城里。 这里人口还算密集,低矮的房子密密麻麻扎在一起,毫无城镇规划可言。最高的建筑是县政府大楼,只有六层高。 楼里面黑洞洞的,好像没什么人。铁闸门闭的紧紧的。 易舟把车停在院门口,冒雨下车,敲了敲简陋的保安室的窗子。 看门的是个大爷,穿着不知道转了几手的相当不合身的制服推开了窗。 他的口音更是浓厚,几乎令易舟听不懂,二人的沟通非常艰难。 易舟总算想起来之前为什么觉得这种口音耳熟了。因为当时在津心医院开放日活动上,何大山就操着这样的口音。何大山,正是三项地区的人! 看着易舟这费劲的样子,阿国也下了车,充当起了翻译。 他一口京片子,自然也是不懂大爷在说什么,但他强就强在肢体表达很清晰,连比划带指,不断强调重点音节,总算把大爷的话摸了个大概其。 易舟问,能不能进去找相关负责人。大爷说,天气太糟糕,大家都提前回家了。 易舟又问,没做什么防汛措施吗。这句大爷没听懂,反问防汛是什么东西。 易舟问哪里可以歇脚入住,大爷说对面有家招待所,外地人来了都住那里。 他们转头一看,马路斜对面确实有家招待所,也没名字,就是挂了一个简单的牌子,端端正正写“招待所”三个大字。 招待所后面有个小院子,他们将车停在了里面。 三月的天,本来就带着微弱寒意。易舟和阿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冷得发抖。 他们拎着包和一堆东西,慌慌张张往室内跑。 进入招待所,时代气息扑面而来。 淡淡的霉味儿飘在空中,门口铺了一张被踩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红色迎宾地毯,边角已微微发黑,翘着边儿。 昏黄的灯光从天花板上那盏老旧吊灯洒下,照出了斑斑驳驳的墙壁。除了那盏吊灯,墙面上还挂着长条的荧光灯,肉眼可见的脉冲与频闪,一下子把易舟拉回到小时候。 墙壁上刷着老式的绿色高位踢脚线。墙角摆着书报架,外侧夹着几种不同种类的报纸,架子上则堆放着一些书籍杂志。 第189章 改写历史的机会 粗劣的木质前台后坐了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她戴着眼镜,吃力地跟随手指点读着。见有人来了,她便用烟盒的内衬纸当作书签,夹于其中,站起来招待。 好在这位姐,倒是会点普通话,跟高速收费站那姑娘差不多,有口音但能听懂。 “哎呦,好大的雨嘛,怎么淋成这样噻。”大姐应该算是跟外地人打交道比较多,看不出什么太过排外的情绪。 “是啊。咱们这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也太大了。”易舟问道。 “下了有两三天了嘛……鬼天气,不知道是谁招惹到老天爷了噻。”大姐拿抹布扫了扫前台的浮灰,问:“你们要住下嘛?” “嗯。都有什么房型啊?”阿国问。 易舟白了他一眼,还真当自己是来住酒店的了。 “标准间还是单人间啊?就这两种。标准间两张床噻,单人间就一张。” “来个标准间就行。最好窗子朝县政府大楼。我们稍后要接待领导。”易舟随口瞎诌道。 “哎呦,看不出来,你们这么年纪轻轻还是公务员嘛。”她笑了笑,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了串钥匙,递给他们,说:“二楼右转,201。标准间八十块一天,押金五十。” 易舟掏了钱。 好在出发前他取了现金,也好在2005年已经有改版的新币,不然他们将寸步难行。 “晚上八点到九点,供应一小时热水,其他时候没有噻。要洗澡就要看好时间,厕所和浴室是公用的嘛,就在楼道里,很好找。”大姐嘱咐道,“你们要是打热水的话,要下来找我噻,暖瓶在我这里。” 阿国在包里找着什么,那架势好像准备拿身份证出来登记。易舟一把揪住他,给他拉走了。他小声对阿国说:“傻了吗,咱俩的身份证日期是什么时候……掏出来就完蛋了。” 阿国想想确实如此。 得亏那时候监管力度不大,偏远的山鬼县人民还没有那种意识,大姐压根就没说要查。 路过书报架的时候,易舟特地看了一眼报纸,日期无一例外,全都是2005年。 “大姐,有没有今天的报纸啊。”易舟对着前台喊了一句。 “今天这大雨,送不来噻,最新的好像就是前天的,6号的,你找找,在最上面。”大姐说。 易舟用手戳了戳阿国,引起他注意后,特地点了点报纸上日期的年份,然后取下两张报纸,两个人才上楼。 一进房间阿国傻眼了。 房间又小又潮,开灯的瞬间有些不知道是蟑螂还是别的爬虫窸窸窣窣地跑进床底下。床小极了,随意地翻个身怕是都能掉到地下。 看出了阿国的憋屈,易舟叹了口气,说:“忍忍吧少爷,就是这么个条件。” 阿国忧心忡忡地看着完全没有信号的手机,问:“我们真的回到了2005年吗?” “报纸跟收费站发票日期,还有招待所的装修风格来看……确实是的。毕竟是将近二十年前,这里又是比较闭塞的地区。有地方给我们落脚已经不错了。” 易舟拿着报纸翻阅着,除了一些政策改革、当地民生新闻之外,还有个篇幅不长的豆腐块刊登着某位气象专家的预测,说今年雨情重,降水量远远高于往年,让大家提高防范意识,提早制定防汛措施等等。 易舟换了个版面接着看,在一篇三项地区发展改革的长篇报道中,看到了一张配图,上面有三项地区的城镇及村庄分布详图。 报道里讲述三项地区的发展呈东强西弱之势,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历史遗留问题、风土人情和天然地势。东边较为开阔,地势平坦,与其他经济发达地区接壤。而西部临山临峡,靠山吃山,发展具有一定的难度。 文章以山鬼县下面的一个村子为例,做了详细的分析。 看到“茅岭村”三个字的时候,易舟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虽然早有预感,但他始终不敢往这方面联想,事到如今却不得不想。 十九年前,大雨,汛期,茅岭村…… 这些关键词汇集到一起,不就预示着2005年那场震惊中外的大洪水吗。 现在雨刚下了两三天,洪水还没到来。那也就意味着,他有机会扭转当时的情况。 在第七百六十四次轮回中,刘正义主持着三项地区的抗洪,创造了茅岭村奇迹,保住了全村八百余人的性命,唯独何大山的姐姐和哥哥两人在洪灾中遇难。这成了他报复的根本原因。 这一次,回到十九年前,刘正义仍旧会主持大局。 那么易舟便可以提前安置好何大山的哥哥姐姐何巍何岚。如此一来,何大山一家就不会因为这场洪水而家破人亡,仇恨的种子不会在他心中滋长,他也就不会因为恨上刘正义,于十九年后,在蒋溪的操控下,成为蒋家突破津心医院的第一把刀。 那蒋溪也就不会在津心医院的天台上与刘正义对峙,刘正义便不会死。 甚至,如果做的再缜密一些,他提前把全部村民安置好,疏散村民,茅岭村的村民们就不会被困,刘正义便不会前往,也不会在极度的绝望中领悟诡属性的本能力。他的儿子刘公正,便不会被他的负面本能力波及而自杀。 那样一来不管蒋家对蒋溪使什么招,应该都不会演化出后来的悲剧。 历史可能会被彻底改写! 在蒋溪跟易舟讲的那些过往里,易舟感受到蒋溪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她跟刘正义无血缘关系,但胜似父女。 易舟一直有个疑问,她再恨,再无助,为什么要把气无差别地撒在蒋家跟刘正义身上。刘正义明明值得更好的结局。 后来在铁盒子中看到前面无数次轮回留下的线索,易舟才知道蒋溪对刘正义的恨是被培养出来的。蒋家对她使的手段可能跟蒋溪蛊惑何大山的手段差不多,只不过程度更深,周期更长。 十九年深入骨髓的植入,蒋溪用自己仅存的爱与蒋家强大的手段和本能力做着抗争。更可怕的是,她要一步一步,感受着自己内心的变化,看着爱里滋生出了恨,恨里附带着毁灭。 这该有多么的痛苦! 想到这里,易舟终于明白自己回到十九年前的使命是什么了。 这段奇遇,易舟认为另有玄机,跟超维智灵玛利亚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这是属于他的遗憾! 第190章 茅岭村的何岚 招待所里有一个十二寸的小电视。电视没连接有线,只能收到三项地区当地的频道。电视清晰度不高,也不是液晶屏,略微凸起的屏幕上偶尔会出现波动,得拍拍才能正常。 七点左右,三项地区新闻联播里出现了刘正义参加某重要会议的画面。 但是直到新闻播完,也没有出现洪灾相关的播报。 堤坝未崩,洪水未泄,灾害未至。现在的雨只是大洪水前的开胃小菜。 易舟觉得自己必须要赶紧联系上刘正义,在一切都还太晚之前。 提前的预警,能挽救的不光是茅岭村的两条人命,还能为其他的村庄、城市的更多人争取到生的机会。 招待所的房间里有电话,但电话拿起来什么声音都没有,显然是无法使用的。 阿国太累了,他也顾不上被褥干不干净,早在易舟阅读报纸的时候,就倒下睡着了。 易舟没叫他,趿着灌了水而变得沉甸甸的鞋子跑到楼下去。 “大姐,你这儿能往外打电话吗?”还没走至前台,易舟便大声说道。 许是因为熟悉了,这一次大姐没合上书,只是将眼睛从眼镜上方的间隙露出来,瞅了易舟一眼:“能打。但是要收费的哦。打一分钟一块钱。” 易舟说了声没问题。 大姐便扯着电话机的线,将一部黑色的座机放到了台面上。 易舟拿起电话,听着长鸣音,突然失了把握。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灾难,也可以协助刘正义减少灾难带来的损失,但是究竟要打给谁才能把消息传递给刘正义呢? 他握着电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姐托了托眼镜腿儿,提醒了一句:“已经算时间了噻,没打出去也算的。” 易舟问她:“大姐,对面县政府大楼的电话,你知道吗?随便哪个部门的。” “小伙子,你不是公务员吗,你们都是政府的人,怎么还不知道联系方式嘛。”大姐感觉到很奇怪。 “出来的急,我的名片夹忘记带了。帮帮忙吧大姐,退房的时候,我再给你加五十块钱。”易舟恳切地说。 那大姐义正言辞:“哎呦,哪里是钱的事情嘛,机关单位的电话,不能随便给人的嘛。这是有规定的。” “加一百。”易舟提了价码。 一百块钱换一个无足轻重的座机号码,不亏。 大姐从前台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在登记人员名单那里找了一下,指给易舟:“你打这个吧。县政府管接待的小张。一般外面城市的大老板,要来县政府办事的,都是他帮忙安排在招待所住宿的。哦对了,等会你也把你们的信息登记一下噻。” 易舟连道了几声谢,照着上面预留的座机号码拨打起来。 电话发出“嘟——嘟——”的声音,但是响了很久都无人接听。 他隔着灰蒙蒙的玻璃大门和不停歇的雨,望着一片漆黑的县政府大楼。心里有着一种期许,他盼望其中的一个窗子突然亮起来,有人刚好听到电话的响动,能把它接起来。 然而,事并不遂人愿。 响了很多声,他终于听到了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ailed……” 他不死心,又打了两遍。 “两块钱了哦。”大姐笑笑,把手指伸进嘴巴里,沾湿后将书翻了一页。 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 易舟感觉到时间的紧迫。 他放下电话问:“对了姐,你听说过何巍和何岚吗?” 他从小长在城市,尚能记起小时候住的地方邻里之间的和睦。二三十年前的大院、街道、厂子甚至整个片区的人都相互认识,关系盘综错节。想知道谁的消息,多找几个人打听一下就行了。 这种现象在闭塞的地区更甚。不妨问一下。 “何巍听着耳生,何岚我倒是知道,就是不晓得是不是你要问的那个何岚噻。”大姐倒是实诚,“但是那个小姑娘人不太好,大姐劝你哦,莫跟她多来往。茅岭村的人不好相处的,山鬼县那么多个村子,就茅岭村的人事情多噻,讲句不好听的,就是一窝刁民!” 她提到了茅岭村,说明她认识的这个何岚没准真是自己要找的那个。 “你认识的这个何岚在县里吗?” “就是高速路收费站工作的那个小何噻。她啊,被投诉好几次了。乱收费的嘛,本来到我们县的外地人就不多,她这样子不更让别个印象不好了嘛。真是给我们山鬼县丢人嘛!领导找她好几次了,她还跟领导犟嘴噻,小姑娘根本不听教的嘛。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领导有一腿,这都没开除她。换做没关系的人,可能早就被开了!” 这句话让易舟觉得很不舒服。不开除她的原因或许有很多,可能这种事她干的次数不多,领导认为应该教育为主,又或许她瑕不掩瑜,在工作中有其他的优点。没有证据便揣测她跟别人有一腿,实在是有些过了。 提到何岚,那大姐显然有很多不满:“来招待所住宿的人抱怨过好多次了噻。还有哦,本来这条街上有个街坊,看小姑娘长得清秀噻,想给她介绍对象嘛。结果对方听说她家里条件不行,老汉是个瘸子,老娘脑子坏掉了,还有两个男娃……人家就不同意嘛。” 她叹了口气:“这种条件谁能同意啊。而且哦,你是不晓得,茅岭村有多穷啊。山鬼县已经很穷了噻,但是跟茅岭村比起来都是富的了。那些刁民人根本不讲理的,人凶的很噻。县政府都拿他们没办法的。” “要是真给她娶了,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过才怪咧!处了一段时间,快谈婚论嫁了,人家打听到她家世,就说算了,要分手。结果小伙子,你是不晓得哦,她兄弟跑来,给人家打了嘛,打的头破血流的,好吓人的嘛,当时在山鬼县都传遍了噻!” 大姐的一番话信息量相当的大,但是他总归是对上了。那姑娘家里的情况,跟当时何大山在开放日活动上说的几乎一样。 他可以断定,高速公路收费站的那个态度不太好且多收了他们钱的人正是何岚! 第191章 好久不见,易舟 易舟没想明白的是,何岚既然在县里工作,她是怎么死的,是回到村里了吗?这么恶劣的天气,她为什么要冒险回到茅岭村?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只要确保她留在县里,她就不会丧命? “老大……你怎么自己下来了。”阿国睡眼惺忪,穿着招待所里有些旧的蓝色塑料拖鞋,走到前台,“知不知道我醒来看你没在屋里,胆都吓破了。你可不能留我自己在这啊……” 易舟拉着阿国便往楼上走。 大姐在他身后喊道:“电话费还没付噻。” “算在房间费里,退房的时候一起算!” 易舟把阿国推进房中,讲了一下开放日活动的事情,以及因何大山的报复而产生的一系列恶劣事件。 阿国一怔:“你是说,收费站那个女的,就是何大山的姐姐何岚?” “对。” “你准备怎么办?救她吗?” 易舟点点头:“必须救。这样,我们兵分两路,我继续想法子联系上县政府里的人。你动动脑子,把何岚从岗位上叫下来,让人换班或者怎么样都好。最好把她领到招待所里,放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看着。” 阿国撅撅嘴说:“虽然这娘们真的挺讨厌,不过人命关天。这事交给我吧。” 两个人对了一下表,八点钟。他们约定以两个小时为限,在招待所相见。 他们重新回到楼下,阿国问了问大姐收费站管理处的位置,准备从源头发起,直接掌握她换岗的时间,也好看看能不能运作一下,通过她的上级领导,让她从高速收费站那边下来。 阿国问大姐借了件雨衣,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大雨中。 易舟又打了两次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他便也不打算等了,直接冒雨冲到对面,敲开保安室的窗子。 他耐心地跟看门大爷沟通,说自己有急事,让他帮忙联络一下县政府的人。 大爷拿出电话本,给易舟看了一眼。科室留的电话全都是座机,而且每一个号码的前几位都是相同的,电话号码都是短位的,说明肯定是内线。 他偏偏不信这个邪了。 思来想去,易舟准备做一回恶人。 既然大楼里没人,他就准备搞点事情,让里面的人不得不冒雨回来。 行动之前,他望着浸在水雾中的办公大楼,也不知道脑子哪里抽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莫名其妙的,心也跟着缩了一下。 上一次轮回的尾声,他在津心医院也经历了一场大雨。在那场雨里,他同样尝试着拨打了一个电话,同样尝试过漫长的等待。可最后等来的却是枪鸣。 李响……这个他从头到尾都没能读懂的男人,那个不停让他刷新着理解的男人。他是京北大学的博士,是津心医院大名鼎鼎的主治医师。 不知怎地,易舟想起自己跟李响的关于“十九年前”的对话。 李响说,那时候他还是学生,已经在津心医院实习了。 偏远穷苦的山鬼县人民可能没有手机,但远在北京的大学生李响应该是有的。2005年,手机号码已经是11位了。李响既然一直在北京,那他就有很大的可能没有更换过手机号。 李响的手机号,是深深刻在易舟脑子里的。 “李响,我能相信你吗?” 当时,易舟问出这个问题,李响的回答是:我希望你是相信我的。你相信我,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在当前这个无人能依靠的时刻,易舟突然想搏一搏。 李响,这一次,我想相信你。 易舟跑回招待所,顾不上跟大姐打招呼,便抓起了电话。 他调动了体内的本,感受它从核心渗透蔓延至手臂,到听筒再到电话线。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隐隐约约的彩色光芒攀爬其上。 大姐愣了一下,吓了个哆嗦,说:“小伙子,电话是不是漏电啊……电话的电不会是高压电吧,这书上也没说噻……” 不光是他,大姐也能看到。 他的本又一次具象化了。 易舟没有回答。 信念。他的全部的注意力都化为了一种信念。 他要找到李响!他要联系上李响! 闭上双眼。易舟靠着肌肉记忆,输入了那串数字。 又是漫长地等待。 嘟——嘟——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嘟——嘟—— 易舟的身子上像爬满了虫子一样瘙痒难耐。 嘟——嘟—— 有人接起了电话。 “您好。”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 是李响没错! “李响!”易舟几乎是叫了起来。他的手紧紧攥着电话,余光看到手背处的彩色的本流淌在听筒间。 大姐吓坏了,她从前台撤了出来,不敢大意,匆匆拿了根木头柄拖把,准备在这小伙子开始抽搐时,就一拖把捅上去,把他跟漏电的电话分开。 电话那头的人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又淡淡地说:“是的。我是李响。您是哪位?” “李响,我知道你或许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听我说,我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易舟在脑中极力地搜索着关于李响的一切,想快速找到能说服他相信自己的一些细节。 但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 他跟李响,相当熟稔。他们互相算计,也曾站在同一阵线。他们都对彼此撒过谎,他们在无数次地试探着,撩拨着,藏匿着。 可易舟发现,他对李响的私事和过往一无所知。甚至连他亲口说出来的种种,都充满着不确定。 他能拿什么作为自己谈判的筹码? 拿着电话的易舟,像是一个小丑。 此时,他觉得自己比诈骗电话更像是骗子…… “李响……” “你想做什么?”电话那边的李响声音淡淡的,像极了第一次问诊时那样。 “我想改变命运。你的,我的,所有人的。” 易舟忽然感觉到一阵悲恸。 一种即将失败的宿命感涌上心头。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李响兴许会骂他一句sx,然后挂断电话。 未曾想,电话那边的李响,轻笑起来。 他说了一句,让易舟完全意想不到的话—— “诗读多了,人都变得文艺了。好久不见,易舟。” 第192章 李响,我能相信你吗? 无数种可能性,在易舟的大脑里频闪着。 易舟有些不敢相信:“你记得我?” “你这个人,就算我想忘记怕是也忘不了吧。” “李响,你那边的年月日是?跟我核对一下” “2024年3月8日。”他干脆地说。“不容易。你这次保留了记忆。而且,竟然肯打电话给我。” 这通承载着易舟信念的电话,通过易舟的本能力,穿越了时间,打通了十九年后的电话。 这还不是最奇妙的。 令人震撼的是,李响跟易舟一样,保存着之前的记忆。 “我这边是2005年3月8日。”易舟声音发颤。 李响沉默了片刻,语气兴奋起来:“倒是新鲜。不过2005年的你,不是才6岁吗?你变声期来得这么早吗?” “说来话长。如果我能回去,再跟你详说。”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李响。我能相信你吗……”易舟嗓子发紧,他明明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有确切地答案,可他就是想问。 “如果你能找到其他人,你也不会打给我,不是吗?事实就是,目前,你只能相信我。”李响笑了笑。 易舟讨厌这种被揭穿的感觉,他又想挥拳朝着李响的鼻子来一下了。 “我需要你帮我去找刘正义,问问他十九年前的手机号码,或者能直接联络到他的联系方式。” 李响笑笑:“好。他应该在活动室,我可以马上找到他。你记住,这件事如果办成,你欠我一个人情。等你回来,你最好想想要怎么还我。” “不要挂断!千万别挂!我不确定挂了之后,还能不能打到你这里。”易舟说。 “行,正好聊聊。”李响走动起来,附近人声嘈杂。 “你为什么能保留记忆?其他人为什么不可以。”易舟问。 “有真神称号的是你,而不是我。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你来告诉我吗?”李响笑了。 他还是一样,话不直说,让人根本辨不清楚他手里到底有没有答案。 “上一次,杀害你的人,是吴柏树吗?”易舟又问。 “是或者不是,其实不重要的,易舟。重要的是,我又站在这里了,而且还记得一切。”李响笑得更大声了。 李响这是在为吴柏树开脱?还是真的有所感悟? “那吴柏树有保留记忆吗?”易舟问。 “能不能问点我能回答的问题,你的这些疑惑,我真的无法解答。我还指望着你告诉我呢。”李响敛了笑,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我到了。”李响小声说。“我开公放,你别出声。” 李响把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周围的声音被清楚地收录进来。 “刘正义,请告诉我你十九年前的手机号码,或者能联系到你的方式。”易舟听到李响在按部就班地执行着他的任务。 刘正义深感奇怪,“李主任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是治疗的一部分。我将用这些东西唤醒你潜意识里选择性遗忘的某些场景,对治疗有好处。”李响说。 看,这个人又开始瞎说八道。易舟真是怀疑李响学术造假。一个医生张口就来,不知道哄得多少病人团团转。 刘正义可能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主治医生会套取这些信息另做他用。他一直很积极地配合着医院的各种诊疗方式。 他给出了两个号码,一个是他十九年前私人手机的号码,另一个是他曾经秘书的号码。 李响非常郑重地重复了两次,目的是为了确保易舟听清楚。 易舟拿着前台上用作登记的圆珠笔,在那大厚本的空白处,记下了这两个号码。然后将那写着数字的一小块纸撕了下来。 大姐急了,却还是完全不敢上前:“哎,别随便撕本子上的纸噻。” 套完信息的李响,离开了刘正义所在的活动室。 “如果你没记下,我也没办法了。”李响说。 “记下了。谢谢了。” “易舟。”李响叫出他的名字,说:“我期待你能活着到我跟前。这一次,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至少在我记忆中是这样的。没准,我们真的能有所突破。” “你想表达什么意思?不妨直说。别打太极了。” 易舟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真正的意思,得等你站到我的面前,才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不然,只是徒增遗憾罢了。”李响说。 “李响……”易舟还准备再打听些别的。 李响虽然还是那德行,但在这通跨越时间的通话中,他比平日显得更为坦诚。这是易舟逼问真话的绝佳机会。 只可惜,李响识破了。 “祝你好运,易舟。再见。” 他挂断了。 易舟放下电话,有点怅然若失。 电话挂断的瞬间,可视化的彩色的本消失了。 大姐这才敢走过来,她看了看电话,又看了看易舟,不确定地问:“你没事嘛?” “大姐,电话线是用来传输信号的,不是高压电线。你这电话机是用电池的,不会漏电,更不会电死人。”易舟解释了一下。 “可是我明明看见……有电火花噻。”大姐有些错愕。 “你看错了。”易舟说。 在他否认自己本能力存在的时候,他突然明白李响的用意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李响不是在刻意隐瞒或者欺骗,而是他选择了一种自己更能接受的方法去描述事情的发生和走向。 就比如这个大姐,如果易舟从头到尾跟她解释“本”是什么,他是如何领悟本,又如何将本可视化,他非但解释不清楚,大姐还会觉得他有病。 在大姐的认知里,那就是漏电。 所以淡淡揭过一句“不是漏电,只是看错了”,更能让大姐保持平稳的心态。那是她想要且能接受的答案。 李响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如果他能重新回到2024年,他很想再跟李响好好聊聊。 朋友之间的那种。 大姐疑惑地擦了擦眼镜,围着易舟走了好几圈,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一把电话,确定真的不是漏电,才松了一口气:“可能真是我眼花了噻……” 第193章 冒充专家 易舟调整了一下呼吸,拨打了刘正义的私人电话。 眼下已经是晚上,天早就黑透了。照理说,身为局长的他应该已经下班回到住处了。 但是电话被摁掉了,提示音说: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请稍后再拨…… 他在做什么,怎么不接电话? 打了几次,都是一样。 最后一次,刘正义干脆关机了。 没辙,易舟给秘书打了电话。 电话接了起来。 秘书是个男人,他压着嗓子,接起了电话,似是从人多的场合跑了出去。 “请问是刘局的秘书吗?” “是的,我是。您是?” “麻烦让刘局长接一下电话。” 秘书立刻驳回了这个请求:“刘局正在开会。很忙。” “我有急事。” “您是哪位?” “我是谁不重要……” 话还没说完,秘书就把电话挂了。 这套说辞显然是不行的。找刘局的人很多,可能有办事的,举报的,求助的,这些人里会有官员、老百姓或者是想走关系挖资源的。 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对方挂掉电话太正常了。 再打过去,秘书也不接了。 易舟有点后悔,早知道他应该策划一套精密的话术,直接拿人命作为谈判的开场。如此一来,可能才会有希望。 在跟李响打电话之前,他想过一个非常疯狂的办法——他可以冲出招待所,不在传达室门口停留,直接从能收缩的铁栅门上翻进去。在县政府大楼门口给自己放血,让雨水挟带着自己的血,流满整个院落…… 堂而皇之地制造一起惨案,吸引山鬼县警方的注意,让警察替他把县政府的人找过来。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疯了,他的精神状态很可怕,有向着吴柏树方向发展的趋势。 易舟压抑住了内心一股又一股不知道什么时候滋生出来的癫狂,决定采取另外一个办法。 他跟招待所老板娘换了些零钱,找了家卖线面的小店。 大雨天还在营业的店并不多,大雨天还出来吃面的人更少。 吸引易舟的并不是这家店的面,而是贴在门口玻璃上的“内有公共电话,每分钟五毛”的广告字样。 易舟决定进去重新打一个电话。 招待所的电话,很有可能被秘书完全忽略。他需要换一个号码。 扔给老板五块钱,他便还是依照顺序,先拨打了刘正义的电话。 不出所料,关机。 他又打了男秘书的电话。 男秘书接了起来。看样他还是很怕错过上级领导的信息,或者是重要的工作情报。他只是完全不信任一个,以“我是谁并不重要”作为切入点的人。 既然如此,易舟将换个套路。 “您好,请让刘局长听一下电话。”易舟刻意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声线,尽力让声音听起来与先前有所不同。 “您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三项水利委员会水文情报预报中心副主任兼总工程师梁红问。”这个人不是编的,他确实存在。 那篇刊登在2005年3月6日报纸上的豆腐块文章,正是出自梁红问之手。 或许,梁红问专注学术,看重数据,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事实会远比他预想的要糟糕,又或许是三项地区只谋求经济发展,没有认真听取一个教授级专家的意见。 灾难发生的最初,确实也只是一场倾盆大雨。 没人能料到,这场雨将带给三项地区无法估量的损失。 这名头还算能镇得住,秘书的语气比先前多了几分尊重与耐心:“梁主任您好。” “我想跟刘局长通一下话。” “刘局正在开会,会议比较重要。有什么事情您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定会第一时间转达刘局。” 这一次易舟并没有着急,虽然他的核心涌出一股黑暗的情绪,让他想要把手伸进电话听筒,直接捏碎男秘书的脑子。但他还是压抑着自己,稳定而决绝地套用并放大着报纸上刊登文章的内容。 “通过连日对三项地区河流、水库、湖泊等水体的水位、流量和降雨量的实时监测,水文局的团队已经有证据表明,连日大雨将会形成洪水,并导致其他严重地质灾害。事出紧急,希望你让刘局长赶紧暂停会议,与我取得联系。如果晚了的话,你我都负不了责任!没有人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秘书显然是愣了一下,他赶紧说:“您稍等,我立刻跟局长汇报。” 这一次,易舟做了那个挂断电话的人。 他要掌握先机,让对方先着急。 以他对刘正义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结果十分钟过去了,对面还是没有打来电话。 线面店鲜靓高汤的味道让易舟感觉到一阵反胃。食客吃完的面碗就那么放在桌子上,店老板没有收拾,他可能是笃定了这种天气不会有什么客人来,便犯了懒。 他被易舟刚才的话术所吸引,坐在边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老板玩味地眼神,残羹剩饭的油腻,脏乎乎的菜谱和湿漉漉的地面,所有的这些都让易舟感觉到烦躁。 “你是骗子吧?”老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什么?” “你这么年轻,能是个毛的主任,还总工程师……你想骗钱嘛?”老板自诩在市井看尽各式各样的人,他觉得自己不会走眼。 “给大官打电话,能骗多少钱啊?”老板咧嘴笑起来,满布着烟渍的黄牙向外呲着。 易舟觉得有些好笑,努力压抑着的东西,似乎就快到了燃点。 他没接话茬,仍在等待着那一通救命的电话。 老板二百多斤的体重,堆了一脸的横肉。他见易舟不答,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走至门口,把店门关上,坐在易舟对面:“告诉我个数嘛。” 易舟冷笑一声说:“管好你自己,别问不相干的事情。电话费我没少你的。” “商量一下嘛。你分500块钱给我,我就做个人情,今天的事情一句话都不说。你要是不给的话,我就去派出所嘛。”他笑起来。“你掏钱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嘛,好多张红彤彤的。你这么年轻的后生仔,靠骗人赚了不少钱嘛?” 易舟抬起眼,冷冷地说:“我劝你闭嘴。” 第194章 力与恶的滋生 “哎呦呦,怎么,你这个外地人还想在山鬼县打我啊!你晓不晓得我是哪个嘛,这条街上的人没有不认识我……” 老板的话还没说完,易舟便感觉有一股压制不住的厌恶和愤怒直冲颅顶。他直接抓起老板沾着油渍和锅灰的衣领,向上一提,再是狠狠摔下。 肥胖的男人,如同被摔到面板上的面块,双脚微微离地,而后脸着了地,口鼻处登时迸出鲜血,牙也被磕掉一块。 男人大惊失色,嚷着从地上爬起来:“娘希匹的,信不信老子叫人过来搞死你!你敢在老子店里动手,还真有点胆色。” 易舟同样吃了一惊。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恍惚。 这力量太陌生了。 进入轮回之前,他虽然已经有了自愈和化解本的能力,但在力量上与普通人无异。他绝不可能单手提起一个二百多斤的胖子并将其摔到地上,手腕还没有一丝一毫因负重而扭伤的痛感。 那力使的太过轻松,仿佛他提起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纸。 但最让易舟吃惊的是他的心理变化。 也是在轮回之后,他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那个时不时冒出极端、癫狂想法的人,那个将暴戾付诸于行动的人,太过陌生…… 他虽然不崇尚圣母行为,也并非是要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以德报怨。但是他一直都相信在行事的时候有最优解,也始终认为以礼待人保持善良是做人最基本的素养。对一个无知的普通人动手,是他之前从来不曾考虑过的选项。 他萌生出来的种种想法,非但是好的解决方法,还会是绊马索,成为他顺利行事的障碍。 店老板撸起袖子,站得老远,对易舟发起言语攻击。他说的大部分都是方言,从语气来听,应该骂得很脏。 易舟听不懂,听不懂就不具有杀伤力。 老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正欲出去叫人,又怕易舟砸他店泄愤。左右为难之际,电话响了。 二人同时向着电话冲过去。 胖老板的速度和反应,自然无法跟易舟相比。 易舟率先抢到了话筒接了起来,店老板想伸手去摁掉易舟的电话,却被易舟抬手抵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能哇哇大叫。 “是刘正义吗?”接起电话来的易舟急于确认对方的身份。 “你到底是谁?”响起来的,的的确确是刘正义的声音。 “我是梁红问,水文局的。”易舟故技重施。 “你的电话区号是苇市,根本不是水文局的所在地。所以我让秘书跟水文局的人联系了,梁主任说不曾给我打过电话。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冒用梁主任的身份做文章,你想干什么!”刘正义声音发冷。“如果只是想制造混乱,我觉得你会选择打给其他人,小报或者联系电视台。为什么打给我?” 刘正义还是相当冷静的,即便知道他身份造假,仍旧很谨慎。 店老板在旁边高声喊:“大官!大官!大老爷!别信他,这后生仔是个骗子噻!” 易舟手上使力,滑上去顶在他咽喉处。老板的脸涨得通红,喘气都费劲,再也喊不出来。 易舟知道,他必须要用最简短的话语让刘正义相信自己。 说的太多不行,说的太复杂也不可以。 要切入要害,一击即中。 “刘正义,先声明我无心害你,所说皆是事实。接下来说的话,只是为了佐证我的可信程度。你儿子叫刘公正,你们家实际上不止三口,还有一个从小看到大,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宝贝的人,叫蒋溪。刘公正跟蒋溪青梅竹马。你为人正直,举报了蒋溪的父亲蒋松,他被投入大牢。在你想争取蒋溪监护权的时候,蒋溪的大伯出现,夺走蒋溪的监护权并直接把她带走,送去了美国。” “在那之后你们失去联系,你再也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蒋溪的名字击中了刘正义,他语速快了起来:“你是什么人……你是蒋家的人吗?” “相信我,我绝对是跟你站在一边的。而且你的家事私事在咱们即将面对的事情面前并不重要。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相信我。先前我所说的,并非虚言。洪水要来了,这场洪水很严重,如果不提高警惕立刻开始部署抗洪,三项地区将遭受毁灭性打击。”易舟说着。 本来还在扑棱的店老板听闻此言,愣住了。他涨红着脸,呆呆地地看着易舟,忘记了挣扎。 “城市之中还好说,起码各种物资都较为充足,偏远地区则不然。山鬼县,尤其是茅岭村将受重创。几天之后,上游堤坝会被冲垮,山洪、泥石流爆发,整个茅岭村都会遭殃。八百多条人命危在旦夕。时间紧迫,你务必要行动起来了。”易舟很是着急。 “未来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这边并没有收到任何气象局的预警,天气预报说明天到后天雨势将会减弱。”刘正义疑惑道。 “洪水的爆发条件要综合起来看。各项数据、水土流失程度、堤坝工程质量等等。连续的雨水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可以再联系梁红问主任,问问他今年的数据指标是不是已经远远高处往年情况。” “或许现在气象局还没有发出洪水预警,顶多是天气预警。这雨不会停,再下一段时间,等看到洪峰,再出预警,再做防范,一切就都晚了!” “这种事情,听一下水文局专家的意见吧。我给你时间去沟通,但是一定要快!洪水不会等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易舟。目前我就在山鬼县招待所。你想跟我见面的话可以过来,你开会的时候我曾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那就是山鬼县招待所的电话。找我的话,可以打那个号码。如果你质疑我的身份,考虑到安全因素,也可以不用过来。但是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请尽快去落实吧。” 刘正义没有立刻回复。他有他的考量,立刻答应下来反而显得不够慎重。 “知道了。我会跟梁主任沟通的。请你返回招待所等消息。”说完刘正义便挂断了电话。 第195章 不装了,打明牌 易舟松开手,看着一脸后怕的店老板。 老板没了刚才的气势,问道:“你说要发洪水……是真的嘛?” “真的。” “那山鬼县……” “你听安排就行了。店可以暂闭,赶紧收拾收拾先回家。多囤点东西和净水,等县里发了洪水预警,及时断电。”易舟也算是厚道,给他指了条路。 易舟刚出店门,他就听见卷帘门下拉的声音。店老板行动倒是挺快。 易舟回到招待所,去房间拿了几样东西,装在背包里,直接在一楼等候。 过了半小时,有两个小警察冒雨进来,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易舟。 “你就是易舟?” “对。” “身份证出示一下。” 想都不用想,刘正义肯定是开始行动了。他应是双管齐下,一边找梁红问主任落实情况,一边协调警务系统,让民警来调查自己的身份。 大姐不明所以,嘀咕了一句:“他不是公务员吗?” 易舟笑了笑:“身份证我敢拿出来,你们敢看吗?” 两个民警可能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辞,颇感意外。 年纪稍长的那位说:“不要讲没用的,请赶紧出示身份证。” 易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步,东西他都备好了。他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这位警察。 “二代身份证,还挺先进的嘛。”警察拿着身份证端详起来,先是比对了一下易舟身份证相片和真人,确定是本人之后眼睛继续在上面游走。“山东青岛,这么远噻,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目光移回出生年月,反复确认着。 “1999年生人?” 在他身边的年轻警员也探过头来看,语气凶巴巴地说:“1999年出生今年才几岁嘛,你用假身份证?知道这是违法行为嘛?” 他把身份证翻过来看了一下,发现签发日期是2023年至2033年。 “今年是哪一年嘛我问你,你这假的也太离谱了,2023年签发,十八年以后啊!”小警员有点没憋住,似笑非笑地说。 易舟点点头,说:“我请问两位,假如有身份证造假的情况,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伪造身份,做点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吗?那么本着这个原则,那些造假的人和使用的人,都应该求真吧。” “尽量往真里做,才不容易被人查到破绽。这事违法,大家都知道。造的人不敢随便露出马脚,随便暴露,万一查到他们身上,他们可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2005年的时候第一代身份证还在使用。造假为什么要伪造二代呢?二代身份证工艺多复杂呢,成本高不止一星半点吧?二代里面有芯片的,在联网的户籍系统上一查便知。图什么呢?” “是啊……”警员二脸懵逼,觉得易舟说的不无道理。 大警员觉得不能被易舟牵着鼻子走,他正色道:“那也不能说明你这是真的。” 易舟叹了口气:“身份证你们可以拿走,随你们去调查。我的真实身份就是易舟。我人在这里,跑不了。千里之外,青岛的那个六岁的易舟,也是我本人。你算一下时间,我2023年刚换的证,所以有效时间是到2033年。” “而我,来自2024年。” 小警员瞠目结舌,他有点气愤:“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你们向上级如实汇报就好了。现在事情的重点根本不是我从什么时间来,而是我要做什么。” 大警员警惕道:“那你要做什么?” “救你们所有人。三项地区,山鬼县,茅岭村。能救多少是多少。” “……”两个警员不说话了。他们看着易舟,就像看一个精神病人。 这种眼神,易舟并不陌生。毕竟,这些人不是第一批认为他有病的。 气氛陷入冰点之时,阿国推门进来,他浑身湿透了。在倾盆大雨之下,雨披几乎没什么作用,雨水会从顺着领口灌进身体里。他整个人就像刚从池子里爬出来。 雨披上的水沥沥啦啦,打湿了招待所的地板。 “老大,不好了!”阿国进来就喊。 他定睛一看,自己的老大正跟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察同志说话,大家的神色都不轻松。 大警员问:“这又是谁?” “我们俩是一起的。” “那么你又是从哪一年来的,如实交代。”小警员觉得自己问出这话都有些好笑。 阿国求助似地看了眼易舟,易舟对他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打明牌,阿国这才开口:“2024年啊。怎么,要看我身份证吗?” “你的东西我没动,还在楼上。拿下来给警员出示一下吧。还有车钥匙什么的也拿下来。”易舟说。 等把东西拿下来,几人便凑在一起核对。 阿国的身份证跟易舟一样,都是二代身份证,但是两张证件的磨损程度显然是不同的。阿国换证已经很多年了,证件显得比易舟的要稍微旧一点。 “两位警官,你看我们的衣着。2024年和2005年在穿衣风格上有着明显的不同,衣服的材料也不一样,这点造不了假。我们穿的都是2024年最平常的衣服,但是在2005年也会显得稍微有点格格不入。” 两位警官看着二人穿着,确实品出了一丝异常。 小警官说:“这也没法证明你们的身份啊。” 阿国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说:“两位懂车吗?喜欢车吗?” 他们不知道阿国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阿国说:“咱们可以去院儿里看看,那里停着我的车。路虎卫士2024新款。这辆车就是我们来自2024年的最好证据。2023年才亮相的车,一百七十万。无论是技术还是外形,都是2005年的汽车制造业所达不到的。这辆车放在2005年,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辆来,您就算把路虎的ceo叫来,他也得叹为观止。” 说完他便热情地带着两位警员到院子里看车了。易舟跟着一起去了。 阿国给他们全方位展示了一通,专业度堪比销售。他让警员们坐到车里,切身体会科技带来的震撼。 从全液晶仪表盘到真皮材质内饰,从驾驶辅助影像到全景天窗,从无钥匙启动到多功能方向盘,从座椅加热到车内十色氛围灯,统统介绍了个遍。 证据在前,两位警员不得不信。纵便他们确实出身小县城,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歹也见过来山鬼县办事或者投资建厂的大老板的座驾,甭管那些老板的身家有多少,车子确实比不上眼前这辆。 第196章 那个男人 小警员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一百七十万……只是买一辆车吗?” 2005年沿海发达地区职工年平均工资仅仅三万左右,而在那些贫困地区,如山鬼县,年平均工资更是低至五千。 一百七十万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一个家庭可能穷极一生,都攒不下多少钱。他们无法想象,有人会用这样一笔巨款,去买一辆车,仅仅是一辆车。 阿国打开了话匣子:“昂,这还不是我最好的车呢。有机会的话,您二位应该去看看我其他的车。害,早知道应该开个别的来。” 易舟轻咳了一下,提醒阿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时候可以把嘴巴闭上了。他知道阿国为人直率,绝无炫耀之意,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警员们可能会不舒服。 大警员坐在驾驶位,阿国坐在副驾驶,小警员和易舟坐在后排。 阿国一拍脑袋,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打开副驾驶手套箱,从里面拿出一沓东西:“来来来,你们看看嘛。机动车行驶证、驾驶证、保险单,上面都有时间和开具单位。这些东西都是证据!” “最关键的是,我还有行车记录仪。如果它依旧好使的话,里面的内容可以证明我们确实是2024年来的。哦不过,2005年的电脑能不能读出新编解码的文件,我就不知道了。”阿国双臂交叉,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来自2024年的文明优越感。 两个警员沉默着,仔细地看完了所有的材料,眼神中已然多了几分相信。 见时机差不多。易舟又给他们展示了自己的防水背包,并从里面掏出了生产日期在2024年的红牛饮料、零食,蓝牙无线耳机以及他的智能手机。 这些物品,带给两位警员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缓了一会,大警员才对小警员说:“你留在招待所,看着他们……我回去汇报一下。” 他们接到上级领导的任务只是调查,并没有让他们扣押或者态度强硬的审讯,除了汇报他们也没其他应对的法子。 大警员走了之后,他们三人回到了招待所。 阿国看了眼小警员,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小警员还是有一定的敏锐性,盯着阿国问:“刚进门的时候,你喊了一句,‘不好了’。当时是发生什么了?” 阿国瞅瞅易舟,不确定应不应该说。 小警员还是存疑的,说:“我可盯着你们呢,汇报结果下来前,不许私下交流。” 易舟知道阿国要说的应该是关于何岚的消息,便让他不必避讳,直接说就好。 “何岚回家了!” “什么!”阿国的话音刚落,易舟就叫出声来。 她那班上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回家? 阿国满脸愧意:“这事儿怪我。我去了他们管理站,跟那边的人说有急事找何岚。管理站的人还算比较好说话。他们帮我打电话联系上了何岚。” “为了骗她从收费站下来,我就撒了个谎……说她弟弟出事了,他哥哥托我来找她,叫她赶紧回管理站。”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到:“丫这个脑袋瓜子不知道怎么长得,思维模式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既没问我是谁,也没提出换班,没问他哥既然在赶过来的路上为什么不是他哥跟她联系……更没提出来先过来跟我见面。” “她的班次是中班,上班时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本来也快下班了。” “我还在苦哈哈等着跟她见面呢,结果换班的男同志上去之后,给管理站打电话,说岗位上根本没人……何岚她提前离岗了。” 易舟觉得有些不妙,他说:“提前离岗,但是没回收费站,也没跟你面谈,她去哪里了?你怎么知道她回家了?” “她同事说县城到茅岭村的长途车最后一班是八点半。何岚之前有过离岗的行为,也是不打招呼,直接从收费站下来跑回家去了。”阿国显得有些懊恼。 “早知道,我就不应该选择这个方式。还不如直接上收费站找她……怪我。”阿国承认得很干脆。 小警员摘下大盖帽,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再是戴上:“何岚是谁?你们为什么骗人家?” “在2024年的时候,何岚何巍在洪水中丧生了。这次我们回来2005年,就是打算救这两个人。”易舟直言不讳。 小警员幽幽地问:“那……其他地方有事吗?县城呢?” 易舟很抱歉地说:“我没有确切的数据,我只知道茅岭村的情况。但县城肯定是相对安全的,放心吧,上级单位会安顿好大家的。” 几人又唠了一会,谈话内容逐渐偏离方向,从盘问身份到确认身份细节,再到洪水情况、2005到2024年的社会形态转变和发展细节,最后还聊到了2024年的新事物和新词汇…… 招待所的大姐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上一句。 晚上十点,雨势渐大,雨如瀑布般倾泄,敲打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除了雨声,县城内仿佛就没有其他的声音,喧嚣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隔着招待所雾蒙蒙的玻璃门,能看到县城亮起的几盏点点灯火。大部分的房屋都如县政府大楼一般,陷入黑暗。 易舟感觉前方突然亮了起来,车灯自远处打在县政府大楼的外墙上,倒给死寂的楼体带来几缕生机。 三四辆黑色的公务车开到大院门口,有人撑着黑伞匆匆下车,跟保安室大爷说了什么。大爷便赶紧拉开铁栅门,放行车辆,让车子停进院中。 车门开启,上面的人鱼贯而出。 易舟的眼睛贴在玻璃上,不停地用手擦拭着雾气。 上面派人下来了! 他打开门,奔进雨里,像一头从森林中跃出的黑豹,每每落脚,都溅起一大簇水花。 距离越来越近,那些人注意到了他,有随行人员上前进行阻拦。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望着这个急速狂奔的男人。 易舟的目光锋利地穿透雨幕,在每个人脸上游走着。 他的目光与人群最中央的那个人碰撞上。 那个人撑着伞,戴着金丝框眼镜,脊背挺得很直。与其他被大雨打的有些狼狈的人相比,他的形象是那么的突出。 雨除了打湿他的肩头和裤脚,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不畏惧雨水,亦是不畏惧天上掉下来的压力。 第197章 重会刘正义 那人的头发乌黑浓密,尚未生出银丝。他的面容棱角分明,正气凛然,仿佛天生的领袖,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年轻了十九岁的他,意气风发,眼神坚定,微微有些疲态。 这张脸,跨越时空界限,与易舟记忆中最后坠下楼去的那满是解脱的脸重合到一起。 易舟凝视着刘正义,心底涌动着无法言表的澎湃情绪。 上个轮回,在刘正义跳楼之后,易舟便一直压抑着这种遗憾。他努力说服自己,刘正义是一颗尚未来得及部署的棋子。 然而,他内心的真实感受却并非如此。他尊重刘正义的为人,仰慕他的风骨,更敬佩他在与诡属性本能力抗衡时的强大自驱力。 沉寂了许久的悲戚和遗憾如同火山般爆发,再也无法抑制。 所有人都看见,这个冲着大领导而来的莽撞男人,周身萤起点点彩芒。 雨水被这光芒所穿透,弥漫而出,形成彩色水雾。 二人对视着。 人群、雨幕、车辆和县政府大楼皆成了背景。 此刻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二人。 易舟的目光烧了起来,摆脱时空的束缚,也不再计较世界的真伪,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融化了刘正义的瞳孔。 “让他过来。”雨声没有盖过刘正义清朗的声音。 随行人员放下了阻拦的手。 易舟缓缓走了过去。他能感觉到下巴在忍不住地颤动着。 大雨冲刷着他的脸,携卷着不受控制的泪一起滑落。 最后几步,易舟加快了速度,他几乎是跑过去,撞掉了刘正义的伞,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易舟觉得,有能重新来过的机会,真是太好了…… 周围的人皆是一愣,然后迅速地把二人分开。秘书从地上捡起伞,为刘正义遮挡雨水。 又有两辆车开了过来,还陆陆续续有几个撑着伞或穿着雨披的人步行而来。 山鬼县县长和县委书记满是愧意地跟刘正义说着客套的话,而后赶紧命人打开县政府大楼的门,将众人引导过去。 阿国和小警员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收拾了东西,跟了过去。 一众落汤鸡一样的人,进了会议室。大门紧闭,不相干的人一律不允许进出。 男秘书为大家做了一个简短的介绍,跟刘正义一起前来的人,有水文局梁红问主任,省办公厅官员、气象局官员,应急管理部门官员以及国安局的人和相关领域的专家与户籍部门的人。而刘正义,目前的头衔是应急管理局局长。 刘正义开口了:“你就是易舟?” 易舟点点头。 “专家对你的身份证进行了核验,确实是二代身份证,只是制作的技术水平更高一些。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正义发问了。 易舟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是从2024年回来的。这次时间的穿越是一个意外。我们本来只是在高速公路上驾车,从青岛前往北京。结果在路上遇到天气异象,倾盆大雨中,我们的定位也出现了问题。当时我们在河北沧州路段,但是卫星定位却显示我们在山鬼县。除了我们之外,路上没再有其他的车。” 山鬼县县长插嘴道:“一派胡言!这怎么可能!” 刘局长看了他一眼,说:“让他说完。” 易舟继续说:“我们就这样开了一段时间,便来到了山鬼县的高速收费站。那个时候,我们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完成了时间的穿越,只是觉得收费站的设施十分破旧。” 阿国非常配合,把手在会议室座椅扶手上蹭了蹭,于防水背包里掏出通行发票,让各位传阅。 “直到看到发票,我才意识到不对劲。进了县城后,我们找到了更多的证据,确认当前的时间真的是2005年而非2024年,地点是三项地区而非河北沧州。所以我立刻联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那就是发生在2005年的超级大洪水。” 易舟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扫视着,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阿国补充道:“我们的车就停在招待所里,稍后大家可以一起去看。人或许会骗人,但是一辆来自2024年的车可骗不了人。” 他先把所有能提供的证明物件都给其他人看完,得到刘正义首肯之后,阿国带领众人去验了车。 大家都有眼睛,在切实看到物证之后,山鬼县县长也不敢大意了。 他们回到会议室,继续复盘细节。 易舟说:“所以,在接受我们穿越时间的事实后,我意识到自己的使命或许是提前告知你们,做好防范,尽量减少损失。” 刘正义问:“姑且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请你告诉我,2024年是怎么评估这场洪水的?” 易舟苦笑了一下:“评论报道只用了一个词‘震惊中外’,你们可以自行想象一下。发生洪水的时候,我还小,只有六岁,也不是受灾地区,所以对这场灾难的了解不太多,只能通过留存的新闻报道,或者后期的一些评论文章才有所耳闻。” “这场洪水的警示作用和应急处理方针是后世的楷模。所以即便在2024年,还是会经常被提及。” 公安部的人发问了:“那你为什么直接联系刘局。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报警吗?我们很难不怀疑你的动机和真实身份。” 阿国憋不住了,发话道:“害,这位同志。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洪水还有地质灾害是什么概念,不需要我多说吧?基层人员会轻易相信吗?而且我们用什么由头报警呢?毕竟事情还没发生啊……受理的话,层层上报层层查验,我们等不及啊,可能消息还没走到刘局那里,洪水就来了!不受理的话,是不是还能反告我们报假警,说我们扰乱社会秩序啊……” 公安部的人不说话了。 国安部的人把话茬接了过来:“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刘局的私人号码的?领导的信息都是绝对保密的,对外也不会留下痕迹。” 易舟望了一眼刘正义,平静道:“如果我说,刘局长的号码和秘书的号码是2024年的刘正义本人,亲自告诉我的呢?” 第198章 洪水成因 众人大惊,会议室里一片嘈杂,大家都小声讨论起来。唯有刘正义看着易舟,问:“我亲自告诉你的?我们认识吗?” “现在的你不认识我,但未来我们会认识。” 山鬼县县长疑惑道:“照你说的,你二十五岁,十九年后,刘局长已经五十四岁了。你们年龄差这么大,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的呢?” 易舟自然不可能和盘托出说是在精神病院认识的,临门一脚了,这球要是踢不进,就全完蛋了。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忘年交。刘局长是我的长辈,也是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易舟心里轻轻拧了一下,他觉得当初想要利用刘正义的自己,有那么几分混蛋。 刘正义皱皱眉头:“我们为什么会成为朋友?” “因为你见识过我的能力。我觉得我的能力如果好好利用,会帮助到很多人。虽然那时候的你已经不再任职,但还是心系群众,力所能及地想要做贡献。”易舟只能临时发挥了。 “能力?” “什么能力?”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易舟转头跟坐在身边的阿国说:“阿国,车钥匙。” 阿国递给了他,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直接拉开椅子,向后退了几步。 易舟早就留意到,阿国的车钥匙串上挂着一把袖珍的瑞士军刀。他拔出螺旋状的开瓶器,将刃亮了出来。 其他人见他有亮兵器之势,都吓坏了,离得近的人向后退去,两个警备部门的人有所防备,厉声制止。 易舟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把螺旋状开瓶器上,他用尖韧挑破自己手背上血管,右手使力,让其深扎于肉中。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金属穿透易舟的手掌,鲜血瞬间冒出,染红了手掌和开瓶器。 血液顺着手背滴落在桌子上,形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液体。 当易舟将开瓶器拔出来的时候,血压瞬间释放,鲜血如喷泉般向旁侧飞溅,飙到他自己和就近人员的脸上,带来一阵温热黏腻的触感。 那位官员面容扭曲,惊慌失措地跌撞着,挣扎着向远处逃去。 会议室里乱作一团,有几个人冲过来将易舟制服,摁在桌子上。 山鬼县县长满头大汗:“快联系县卫生站……” “这人疯了吧。” “别出人命啊……” 易舟挣扎着,那几个人根本压制不住他。 力的强化并非是一时的情况,而是确切地根植在他的力量体系中。 易舟拨开那些人,抬手阻止他们上前,让他们看着自己的手:“别急,注意看。” 一开始,血液还在向外喷射,如同细小的红泉。但很快,涓涓血流减缓了节奏。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易舟将手背在身上抹了一把,粗糙地擦去血迹,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躲避着追逐的人,绕过半个会议室,跑到刘正义面前。 他的行为,让随行人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生怕易舟会对刘正义不利,气氛紧绷得如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易舟径自将受伤的手,伸到了刘正义的眼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处伤口上——歪斜而深邃的纵深伤口,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伤口边缘的血水和组织液不再流淌,它们似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新生的肉芽迅速填充着空缺,肌肤逐渐平滑,色泽也由鲜红转为淡粉,直至与周围的皮肤完美融合。 不出一会,伤口完全愈合。 会议室内炸了锅。有人质疑这是某种精妙的骗术,有人则认为,这是从不曾揭露于世的神迹。 刘正义跟其他人一样,震惊无比,他抓起易舟的手,用手指将血污清理干净,确确实实看到那手背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的伤口。 易舟开口对众人说:“这便是我的能力。我能自愈。不论什么类型的伤,都无法对我造成毁灭性打击。” “枪伤呢?”公安部的人问。 “一样。” “如果是从高处坠下呢?”山鬼县县长问。 “一样。” “溺水呢?”气象局的人问。 “没试过,但是应该可以。” “头首分离呢?”梁红问主任问。 易舟有点无语,只能如实说:“这个确实没有试过……但是理论上应该也没问题。” 众人再度讨论了起来。 刘局长想了想,转头对秘书和国安局的人说:“立刻拟保密协议。今天会议室里的事情,保留在会议室里。坚决不可泄露,包括对家人朋友也不可以。不然要追究各位的责任。” 易舟对刘正义说:“保密是要保密。但我的能力并不是这件事的重点。对你们展示,只是为了博取你们的信任。逻辑是让你们相信我是从未来来的,而我从未来来的这件事,将佐证即将到来的洪水。” 刘正义侧头问道:“梁主任,你对三项地区要发生洪水这件事怎么看?” 梁主任推了推眼镜,严肃道:“虽然易舟同志的情况……真的非常奇特,超出目前我们的科学认知。但是对于洪水这件事,我认为是有极大可能的发生的,要引起重视。” “我之前就在三项报纸上发表了相关文章,从我们水文局的角度来分析,当前已经具备了洪水的成因条件。只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会发生像易舟说的那么恐怖的大洪水。” “近年来厄尔尼诺现象有所增强,会导致全球气候异常,咱们国家也受到显着影响。照理说,三项地区属于南北两条多雨带的其中一条,夏季遭遇洪水的风险会更高。” “但是如易舟所说,这是一个复杂情况,要综合考量。比如,高原积雪偏多,东亚季风推迟,导致雨带偏南,三项地区多雨;再比如,罕见的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异常,格外强大,脊线位置持续偏南,也会对三项地区降雨产生重要影响……还有地势特点、河湖蓄调能力下降、水土流失、围湖造田乱占河道等等,都有关系。” “降雨量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 第199章 前往茅岭村 梁红问深吸一口气说:“事到如今,我代表水文局,支持易舟的意见。三项地区很可能会爆发洪水。” 气象局的人也发表了意见,进一步论证雨情可能会带来的负面影响。 刘正义思忖片刻说:“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要行动在前面,形成预警预案。在苇市设立应急指挥中心,提前调配物资,发布初级预警,让民众提高警惕,但不至于恐慌。” 刘正义快速进行着部署。同步进行的还有保密协议的签署。在场所有人签完字之后,才被允许离开。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各自去处理工作了。刘正义单独将易舟和阿国留了下来。 “易舟,公事方面……” 易舟直言不讳:“刘局长,说实话,我对咱们整个系统怎么运作,如何统筹并不清楚。我能做的,就是把最关键的情报传递给你,让你迅速开展行动。这部分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后续能帮忙的并不多了。” “我唯一的请求就是,这段时间不要限制我的行动。时间穿越未必稳定,我跟阿国可能会莫名其妙地前来,也可能会莫名其妙地回去。我一直被卡在2005年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 刘正义打断了他:“国安那边肯定会对你有所监测和防备,这是必要手段希望你理解。我留你下来不是说要限制你。” “公事谈完了,我只是想再打听一下私事。”刘正义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纠结的神情。 “您问。” “关于小溪……她还好吗?未来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相关的事情。” 易舟心紧了一下。 刘正义跌落的样子,地上被警方画上的尸体的白圈,一头白发的绝望的蒋溪和那声刘正义没能听到的“爸爸”频闪在脑海…… 一时之间,易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蒋溪成了一个很优秀的人。因为她工作上的事情,我跟她有所接触,见过一面,聊了很多。”易舟只能从中筛选着信息,挑那些形成现实的部分真相说。 “十九年后,她已经在美国拿到了双博士学位。后面很多年,她没法跟你们联系,你们也别怪她。她心里是很渴望联系的,但是蒋家要求太过严苛,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一直惦记着你、刘公正还有你的妻子。回来之后,就想摆脱蒋家,与你们相见。” “最后,在提到你的时候……她没再使用‘刘叔叔’这个称呼,而是叫了一声‘爸爸’。在她的心里。你才是她真正的父亲。” 刘正义的眼圈红了,眼睛湿润。这时候的他,不再是一个具有身份的大领导,而是一个普通男人,一个父亲。 “好……那就好。她过的好比什么都重要。” 阿国都有些不忍,转过头去,不愿再看刘正义的表情。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刘正义问。 “洪水到来的时候,其他地方尚比较好处理。但是由于交通的闭塞和地势的问题,茅岭村成了孤势。而且你肯定也知道,茅岭村的人不好沟通,就算提前跟他们说洪水的事情,他们也未必会相信。” “所以我会提前过去游说他们。你在关注整个三项地区抗洪的时候,再分点精力给茅岭村。救下茅岭村,会成为你政绩非常浓厚的一笔。”易舟提了个醒。 刘正义摆摆手:“政绩不政绩的都是虚词,不重要。我关注的是老百姓的安危。你说的情况我记下了。” 两个人起身郑重地握了一下手。 易舟将刘正义的手攥得紧紧的。 他看着刘正义,所有的情感尽在不言中:刘正义,不管怎么样,这一次,我都要想尽办法破除连锁反应,不再让你和蒋溪,陷入悲剧的轮回。 山鬼县县长这次背了大锅,办公大楼连个值班的人都没有,且不用说洪水这种大事了,就算有个火情什么的都顾及不上。他赶紧做了调整部署,安排人员24小时轮岗值班。 阿国跟易舟则回到招待所。 国安的人刚刚从招待所离开,看来不光是会议室里参与临时会议的那些人,连同接触过他们的警员和招待所的大姐,都被勒令签署了保密协议。 大姐对他们两个人的态度有所转变,服务得更积极了。 阿国问易舟:“老大,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太累了。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咱们得去一趟茅岭村。务必要见到何巍何岚。” ◆◇◆◇◆◇◆◇◆◇ 他们出发之前,招待所的大姐就各种提醒,说茅岭村人极度排外,他们两个外地人过去,可能会很危险。 让她说的,易舟一度起了心思,让阿国留在招待所,自己只身前往。 这个提议阿国根本不同意。他又不是傻的,他知道时间的穿越跟易舟息息相关,要是自己跟他分开,易舟突然穿回去就完犊子了。 茅岭村在大山腹地,与其他地方是隔绝的。就算是路虎卫士,在面对极端恶劣的路况条件时,也要低下它高傲的头颅。 考虑到进山难的和民风彪悍的问题,易舟跟阿国没有选择开车。他们将车停在县政府大楼的院子里,选择跟何岚一样的交通工具,乘长途汽车前往茅岭村。 汽车无法将他们送达目的地,到达茅岭村站后,他们需要徒步翻越一座巍峨的山,而后才能进入茅岭村的范围。 雨幕如帘,倾盆而下。他们二人身披雨衣,踏上翻山越岭的征途。走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以免失足。 雨披只能护住背在身后的背包,泥泞与汗水交织,衣衫早已湿透,全身无一处幸免。 爬了两个小时,人都要累垮了,连一间房子都没见到。 阿国一屁股坐在地上,揩着脸上的雨水,叹道:“不行了老大,我得歇会。真不知道那些搞户外的,天天徒步有什么意思。这不纯纯折磨人吗……” 易舟站起来,从背包里取出一罐红牛递给阿国:“且喝且珍惜吧,剩的不多了。” 阿国一饮而尽,说:“我怕的是咱没方向感。这个山上没有路。晴天的时候还好说,能看见人走过的痕迹……现在这么大的雨,早把痕迹冲没了,看哪儿都一样。” “万一咱没了方向感,被困山里了,那可咋办。这不直接快进到荒野求生了……到时候别人没救到,山洪来了,咱俩先被祭天了。” 阿国说的同样是易舟的忧虑。 他探直身子,四处顾看。 影影绰绰间,见着远处林间有一些鼓鼓囊囊的土包。 他眯着眼睛,说:“你看那边!” 第200章 何岚之墓 阿国抻着脖子啥也没看见,干脆也站起来,将手架在脑门上阻挡雨水:“你让我看啥啊……” “那边是不是有一些土堆?” 阿国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坟包吧?我去,咱们这是误闯进人家祖坟了啊。” 他神经兮兮地做了个拜拜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无意打扰啊,莫怪莫怪。” 易舟相对冷静,分析道:“有坟说明不远处应该有人住。坟地通常不会离村子太远。咱们往那个方向靠靠,说不定能找到出路或者遇到村民。” 阿国缩缩脖子,尽管心里发怵,还是说:“行,听你的。” 寻常时候,如果路遇大片的坟地,顶多会让人觉得惴惴不安。 但在这不歇的阴雨中,天被黑云压得极低,视线本就不好,雨气与山岚笼了雾,让这些象征着死亡归宿的坟包看上去格外的阴森。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和他们踩在草与砂石上的声音,连鸟叫和虫鸣都没有,相当之压抑。 易舟在前,阿国在后。 易舟看到一座坟相对较新,坟包上有一块大石头,还压了几张被淋湿的彩纸。 坟前有个小盘子,应当是用来装贡品的,但是里面空空如也,不晓得是不是被山里的飞禽走兽偷着吃了。 易舟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顿时觉得头皮一麻。 墓碑上赫然刻着几个字:爱女何岚之墓…… 易舟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泥水带来的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心头。 莫不是见了鬼了! 他瞪大眼睛,视线不敢离开眼前那座孤零零的新坟。 大雨如注,周围景致模糊成了一片,不远处坟包连绵着,唯独这座新坟在雨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们昨天刚刚见过何岚,她在收费站里工作,看上去与常人无异。阿国还特地去了管理站,何岚的同事们也压根没提异样之事。她怎么可能突然死了,被葬在此处的坟包里。 易舟的思绪如同这漫天的大雨,纷乱而急促。难不成,因为她坐了晚班车回家……一个姑娘家,独自顶着滂沱的大雨,于深夜走在蜿蜒曲折、杂草丛生的山路上而发生了什么不测,让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此处? 想到这里易舟不禁打了个寒颤。 雨敲击着新坟的墓碑,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就像是有人躺在冰冷的土堆下面,正一下一下不甘地敲击着棺材板,想从里面爬出来…… 不对…… 纵便眼前的一切诡异非常,易舟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何岚真的在昨天深夜丧了命,村里给她操办丧事,那既然是意外死亡,绝不可能提前预备好后事之物。墓碑需要新刻,坟地需要挖掘,棺材、寿衣,都要准备妥当。怎么会如此之快? 他虽然不太了解民间落葬的风俗,但也大概知道人死了通常会停尸一段时间,不会如此仓促地下葬。 照此推测,死的人大概率是重名的。 问题在于,如果真有两个何岚,到底哪个才是何大山的姐姐…… 细节方面的问题,恐怕只有进了茅岭村,才能想办法打听。 易舟不想吓着阿国,便挡在坟前,准备招呼阿国赶紧往前走。 然而唤了两声,却没看到阿国的影子。 进山以来,他们要么并排攀登,要么一前一后,未曾分开过。阿国的脚程跟自己咬得相当紧,若是有人喊累,也是他们两个人同时停下来休息。以阿国的性子,绝不可能在这荒郊野外的独自跑去做什么事情。 阿国刚刚还在他身后,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他人呢! “阿国!”易舟焦急地大喊起来。 林间寂静无声,只有雨声淅淅沥沥,偶尔夹杂几声鸦雀突兀而丧气的嚎叫。 易舟心生一股不祥之感。 眼前是茫茫雨幕和交织的树木,再远的地方便被厚重的雾霭所笼罩,看不分明。 易舟暗自思量,自己倒是没什么,好歹有自愈能力,即便碰见不测也能化险为夷。倒是阿国……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跟着自己莫名其妙回到2005年已经够离谱了,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易舟怕真的是要恨死自己。 “阿国!阿国!”他又喊了几声。 山林如此之大,没有大道可言,树木在四面八方形成错综复杂的小径,每一处都能走人,阿国到底往哪里去了。 易舟着急,却不敢随便找个方向去寻。他深知,如果判断失误,他将跟阿国完全错过。 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区域,最怕两个人来回找,那样的话,到时候谁都出不去! 他开始回想阿国最后说的话,从阿国同意往坟这边靠,到他发现何岚的新坟,前后不超过十分钟。 他们行进的速度很慢,十分钟根本走不了多远。 易舟想了想,决定以何岚的坟为中心点,向着四周的方向走上一段,大约二三百米左右,极限就是以能看到何岚的坟为止。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差不多到视线临界点,停下大呼阿国的名字,尽量让声音传到更远处。 然后便抓紧时间返回,再换个方向寻找。 想好对策,易舟便开始行动。 他们一路都在向上攀升,易舟认为阿国独自往回走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所以向上的正方向和左右两个侧方向是他找寻的重点。 易舟率先选择了正方向,时不时回头看看,眼见着那座新坟越来越小,逐渐被树林遮蔽起来。他心知最多再往前走个十几二十米就不能再走了。 差不多到了预想的位置,易舟便大声叫道:“阿国!出来!别吓我!这一点都不好笑!” 跟先前一样,没有任何回应。阿国本身胆子也不是很大,应该不会开无聊的玩笑。 易舟准备原路返回,在新坟那等一会,再去侧方向继续找。 谁知道,当易舟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傻眼了…… 被他用来当做坐标物的那座新坟不见了…… 更诡异的是,他换了个方向,地势却是向上的,而非向下的。 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他明明是一路向上攀登才到了现在的位置。 第201章 无尽的上坡路 坡度并不缓,易舟有时候还需要手脚并用。 换言之,就算何岚的坟可能是被树挡住了,或者易舟只是眼花而一时没看见,但他只要转过身子面对的一定是下坡路。 他所在的位置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了低地势! 他曾想过,自己会不会是被雨水误导,恍惚间搞错了方向,但他很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因为在抵达他认为的临界点的时候,他的右手就撑在一棵小树之上,不曾松开。 此刻,他的右手还停留在树上,他不可能把身子拧一个麻花,导致方向误判。 身后景致无端端成了上升之势,仿佛他走的一直都是下坡路而非上坡路。 眼睛和大脑或许会骗人,但腿肚子的酸楚和向上攀爬所提升起来的心率不会。但凡是爬过山的人都能清晰地分辨出上山和下山带来的不同体感。 易舟倍感绝望,他不敢松手,右手仍旧紧紧地抓着那棵小树,这是他理智上判断方向最后的办法。一旦松了手,或者轻易移动,他将彻底迷失。 “阿国……”他喊了一句。声音很快就被雨声所淹没。 假如,这一切都是障眼法,是有什么更高的存在赌他没有勇气前后移动,进而将他困于此,或者就是想要通过视觉上的失衡,引他使用惯性思维,往下坡地方走。 那是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坚信自己来时的方向,坚信自己右手握树的情况下,身前为前路,身后为返程,就能有所突破? 易舟解开雨披,从背包里拿出阿国喝完的那罐红牛的空罐,插到树枝之上。 他并不确定,要是山的方向能随意更改、上下地势能突然转变,自己留下参照物还有没有实质性的作用。但总归是要试上一试。 将罐子放上去之后,易舟又将小树周围的草拔掉,然后用能捡到的碎石子,在空地上拼了个向上的箭头。这是为了明确他初来时的方向。 而后,他才敢回过身子,向后走去,继续攀登。 如果只是某种障眼法,那兴许他爬上去,还是能看见何岚的坟。 易舟深吸一口气,朝着箭头相反的方向走去。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地势仍是向上的,没有任何平缓之势。 他一边叫着阿国的名字,一边打算停下来休息一下。 眼尖的他发现十来米之外地势更高的地方,有一棵小树,那棵小树上似乎悬挂了什么东西。 他慌忙走过去,竟然看见小树上,稳稳当当地插着一个喝完的红牛罐子。 易舟取下来一看,上面的生产日期确确实实是2024年的,再蹲下看了看,被拔了草的一小片空地上,是石子堆出来的“↑”向上箭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易舟的心停止了跳动。 他全程都在攀爬,始终是向上的,那怎么可能再一次走到了这个标记点。要知道,他明明是朝着标记点箭头相反方向前进的…… 来处即是去处,这是一个方向上的悖论。 易舟第一反应是鬼打墙了,可鬼打墙归根结底是生物运动本能造成的偏差。在平地或者地势差不多的地方,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左右步长迈出的距离不同而导致的现象。 说白了就是在原地兜圈子…… 可易舟从来没听说过鬼打墙产生在一直拔高的地势上的,而且还呈一条直线,无比的精准…… 易舟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情境,假如这两处距离足够近的情况下,他是不是能用肉眼看见,另一处标记的树下,站着另一个迷茫的自己…… 他被这个想法惊得毛骨悚然,再是不顾逻辑,发了疯地转头向相反方向跑去。 跑着跑着他又看见了那棵树,那罐红牛,那堆石子。 不管上下,不顾前后,横向平移总可以了吧!他从树的侧旁出发,继续向前狂奔。相同的时间之后,他再度看见了那些东西…… 他是侧移过去的,但他看见的箭头仍是朝着前进的方向。只要他越过箭头,再回头时,返身的路又变成了上坡路。 简而言之就是……他的脸朝向哪边,哪边就会是上坡路。 易舟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丢了自己的好兄弟,而且被困在了一个不论怎么走都是向上攀爬的地方。 这里没有人、没有虫子、没有野兽,只有无尽的树林、大雨、红牛罐子、石子箭头和他自己…… 易舟坐到地上,不知所措。 他仰起头,雨水毫不留情地向下砸在他的脸上。 雨滴似剑,露出阴谋的锋芒。 还有什么办法,还能怎么办…… 对了,本……本能力。 易舟攥着拳头,感受着核心内澎湃着的本。本能力倒是没有在关键时候背叛自己。 他虽不知道面对这种诡异的困境,他的本能力是否有用,却也只能依赖于它了。 他没有劈山裂地的本事,不可能将整个山夷为平地,或是开出一条路来。 他唯有集中精力,在极度的恐慌和不自信中,坚定自己的意志。 在招待所打电话的时候,他曾凭借意志联络上了2024年的李响。那时候,他其实并不晓得,电话能打到2024年的李响那里去。 那么且再试试,让自己这意志,由心而出,找到阿国…… 他用力攥着眼前那棵小树,脑海中全都是阿国。手指发力,褐色的树皮被这力量攥的凹陷了下去。 那将将能握住的小树,承受不住此种力量,发出折断的声音。 “阿国!” 伴随着易舟的一声大喝,彩色的本自他指间涌出,缠绕上了小树。小树如遭雷劈,自上而下断裂成数段,彩色的本钻入其根茎,蔓延进土中,消失不见。 雨势更大了。 但这一次,易舟听到了鸦或者枭的叫声,像哭,又好似是谁喉咙痒而发出的憋不住的笑。 前后一联想,他在何岚的坟那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而后天地间便一片死寂。 一声入阵,二声破阵,这会不会代表着自己已经突破了困局? “阿国!牛兴国!”易舟大叫着兄弟的名字。 要是这次还是一无所获,他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无人回应他。 他倒是从雨里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种声音好像狂躁野兽的鼻息,蕴藏着嗜血的亢奋,夹带着尖利的怪笑。 第202章 丛林里的怪女人 易舟竖起耳朵,尽力在雨声中分辨这若有若无声音的来处。 确定方位后,他便拾了一截断木,朝着那边走去。 过了几丛灌木,和碗口粗的树,易舟隐隐约约看见有什么东西趴在地上,兴奋地摩擦着身体。 怪声就是那物发出的! 易舟从侧旁绕过去,拨开灌木,差点惊叫出声。 他看见有一个赤身裸体、蓬头垢面,瘦的只剩骸骨的脏兮兮的东西趴在阿国身上! 那东西只有头上长毛,从身体特征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阿国的背包被她翻的乱七八糟,而她现在正扒拉着阿国的衣服,伸出舌头,舔舐着阿国的喉咙。 这绝非是单纯想要猥亵的姿态,那种兴奋来自于对血的渴望。 她想吃了阿国! “滚!”易舟猛地大喊,挥动手中的断木,狠狠地掷向那个怪人。断木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砸中了怪人的身体。 那人痛得发出了一声类似野兽的嚎叫,转过头来,死死盯着易舟。蓬乱的长发下面,露出两只怨毒的眼睛。 黄牙外呲,牙齿与正常人类截然不同,呈尖利的月牙状。 她四肢移动,在地上游走着,毫无遮挡自己关键部位的意思。当手脚做大幅度动作的时候,身体一览无余,腰椎的骨节明显外凸着,这是常年躬身行动留下的痕迹。 这个人,已经很难被称作人了,她更像是一只野兽,或者说被文明遗弃的孤魂。 “你是谁?!”易舟对她喊道。 女人嘴里呜噜着听不懂的字眼,其中穿插着一个易舟能听懂的字——饿。 “你饿了?”易舟试探地问着。 女人没回答,她防备地用手拖拽着阿国的衣服,企图将他拉进林子深处,作为未来的储备粮囤起来。可她力气不够,阿国纹丝未动。 易舟大步向前,伸手驱赶,女人有所顾忌,往后退着,但并没有离得很远。 食品物资都集中在易舟的背包里,阿国的包里都是一些其他物品。 她犹如林中真正的兽类一样,在侧旁踱步观望,身体始终没有完全地停定下来。 易舟拿不准她是疯子还是野人,或者都市怪谈中由野兽抚养长大的小孩也有可能。 无论如何,令人放下心来的一点是,他找到了阿国。 易舟解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完好的面包,扔到女人旁边。 “吃!” 女人听懂了这个字,好奇地把袋子拿起来左闻闻右看看,最终撕开了包装袋,就着雨水,大快朵颐起来。很快,面包便被吃光了。 易舟暗想,从方便撕口撕开包装袋是人的一个本能反应,说明这个女人很可能曾经有过社会化的生活,那便排除被野兽抚养长大的可能性。 她是疯子?她是怎么疯的…… 易舟做了个驱赶的动作,将女人赶得更远了点,自己则蹲下来查看阿国的情况。 阿国还有鼻息和脉搏,但是此种大雨,他长时间仰面可能会呛水。易舟用防水背包配合雨披撑起一个角度,不至于让雨水灌进阿国的口鼻。 他甚是小心地检查着阿国的周身,发现除去被女人扒开的衣领,阿国身上的衣物没有破损,也没有外伤,这才松了口气。 那怪女人并没有走远,她藏身在低矮的灌木后面,露出眼睛,静静地看着易舟,时不时向前挪动着,靠近着。 她好像已经确定,易舟不会轻易伤害她。慢慢进入易舟的视野后,她舔了舔嘴唇,做了个讨要的动作。 易舟不解,她这是在跟自己要吃的? 他们带的物资倒是充裕,给她一点也无妨,但易舟并不准备白白给出去。 易舟问:“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对吗?” 女人不吭声。 易舟又是问了几次,她才恍惚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办了。 易舟拉开背包,取出另一只面包和火腿切片。他拿着这两样东西在女人面前晃了晃。女人的目光完全被食物吸引,视线跟着它们来回移动。 “听好了。告诉我茅岭村怎么走,告诉我,给你吃。不说,不给。”易舟刻意放缓了语速,在一些关键词语上强调,确保女人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在听到茅岭村三个字的时候,那女人的情绪明显有所变化,她十分畏惧地打了个冷颤,迅速地摇着头,向后退去。 易舟皱了皱眉。 他从女人的反应里接收到两个信息。第一,女人绝对是知道茅岭村的。第二,女人害怕茅岭村。 她在怕什么? 茅岭村就算排外,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吧。活成这样的人,如果到村口乞求顿热饭吃,总能被满足吧。心善的人若看见她衣不蔽体,大概还会给她弄两件旧衣服穿。就算只是在村里帮衬着干活,吃百家饭也比在林子里生活要强吧。 易舟不太理解。 见她抗拒,易舟又一次地重复了自己的话。 女人还是不肯。 第一个面包,易舟已经算是发了善心了,后面的只能是交易。 他不再让步,把食物收进背包中,然后背上背包,不去理会女人。 他推了推阿国,发现阿国有醒转的意思,便掐了掐阿国的人中,拍了拍他的脸,等待阿国醒来。 阿国吧唧着嘴,似乎陷在某种梦魇的纠缠,表情看着有几分痛苦,但总算不是完全的昏厥了。 易舟不管女人,她反而显露了急切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女人舍弃了人类直立行走及应用语言的权利, 但她并不愚钝。 她也晓得这是一场交易。如果自己不拿茅岭村的线索换取,那就需要付出其他的代价。 易舟正用手背探着阿国的额头,想排除他发烧的可能。却见那女人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她蹲在易舟脚边,试探性地歪着头,想用脑袋蹭易舟的裤腿。她可能在顾忌着什么,只做出这个姿势,并没有真正地挨上去。 她在观察易舟的反应。 易舟没有呵斥或者驱赶,他对这种动作很熟悉,那是动物讨好人类时的表现,猫儿狗儿求抚摸的时候,大多会露出此种亲昵之态。 这女人想做什么! 不等易舟深想,那女人身子一滚,翻到地上去,用脊背蹭着湿漉漉的地面,白花花的身体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莹亮,而后,她脸上带着谄媚,对着易舟张开了大腿…… 第203章 丛林里的怪女人(2) 她的姿势把易舟吓了一跳。他噌地一下站起来,满脸错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正是因为这个姿势,女人的头发被雨水冲刷地贴于耳侧,她才完整地露出脸庞,易舟得以真正地看清她的模样。 她的容貌颇为奇特,说不上丑陋,只能说是一种怪异,眼睛的间距较宽,一只眼睛的瞳孔跟另一只不在水平线上,鼻子扁平,向下塌着。最诡异的是那口牙齿,它们呈现着兽齿般地月牙形态,尖锐而锋利。 她显得既老又年轻。这两种对立的状态集结在她身上竟然奇迹般地形成了某种新的平衡。 “年轻”指的是一种总体的观感,她乍一看,像二十岁左右的人;而“老”则体现在细节之处,她的身体有着很明显的走样,四肢非常纤细,但乳房却松垂至极,像两个干瘪的面袋子垂挂在胸前,小腹处纵生着纹路,尽显老态。 趴卧的时候尚看不出来,一旦仰躺,赘皮便松松垮垮地从身体两侧流淌而下…… 易舟有些震惊。 女人的身体状况让他联想到小时候在动物园见到的猴子族群里的母性长者。 是什么让这个年轻女人的身体垮成这样? 细思之下,易舟感觉到周身发毛。 从她企图拿自己做交易的讨好,到做那些动作的熟练,加上这奇异的身体状态,易舟推出一个恐怖的结论——这个女人应该生过很多很多孩子。 她的身体之所以成了现在的模样,很有可能是不停地怀孕,产子,再怀孕而导致的。不用说找个高床暖枕的地方坐月子了,她连个遮风避雨的栖身处都没有。生产的身体没来得及恢复,便又一次地进入了新的循环。 孕育的过程榨干了她,为她描了一层苍老。 一个在丛林里的女人怎么怀孕的?兽类跟人类之间有生殖隔离,不可能是被野兽侵犯所致。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茅岭村有人,拿食物作为筹码,一次一次地向她索取…… 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他们是成群结队,还是心照不宣? 易舟越想越觉得可怕。 如果事情像他想的那样,那便能解释女人为什么会对“茅岭村”这三个字充满了恐惧和抵抗。 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过这种生活。 她到底是什么人,茅岭村又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易舟最终还是选择把吃食给了女人。 女人接过食物,仿佛怕被人抢了去一样,裹在怀里,躲到远处吃了起来。 她时不时回头看着易舟,眼神里的恨瓦解了不少,相反地带着些许好奇与感激。也许对她来说,他是第一个给自己食物却没强迫自己就范的人。 阿国慢慢醒了过来,他捂住自己的脑袋,哀怨道:“什么情况……老大……” “你晕倒了。”易舟过去摸摸他的脑袋,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 阿国动动手脚,从地上站起来说:“好像没什么不适,就是头有点昏昏沉沉。” 他看见不远处的女人,惊叫道:“卧槽,那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同样吓到了女人,她如同受惊的小兽,又钻进了灌木丛中,只探出半个脑袋来。 “你之前没见过她?”易舟问。 “没有啊……我都晕了我怎么能看见她?” 易舟在见到女人和阿国的时候,女人手里没有任何武器,石头木棒都没有。赤手空拳,她很难将一个一米九多的壮汉击晕。 以她后来的举动来判断,她当时扒阿国的衣服,只是为了找吃的。 她如果真有能耐,那完全可以跟自己来一场肉搏,去抢食物,而不是抛开尊严,泯灭留存着的人的廉耻,用身体换取吃食。 自己可能误会她了。 如此推算,阿国的昏迷跟女人没有关系。 “你有没有印象是怎么晕倒的?是有人攻击你还是怎么回事?”易舟问。 阿国摁着太阳穴,仔细想了一下说:“是坟地……当时咱们不是看见一片坟地吗。一走近,我就开始头晕,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易舟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假如阿国是在坟地晕倒的,没有人动过他,那他晕倒的地方就应该就是他们分开的地方,那自己当时为什么看不到阿国,而且为什么现在周围一座坟也没有。 难不成,这座山是活的…… 山上的怪事这么多,那何岚为什么敢一个人屡次乘坐末班车,选择在晚上翻山回家。她就不怕出什么意外? 还是说,他们茅岭村的人有特殊的进山方法,这些东西只是用于迷惑的阵法,让外面的人无法轻易进入茅岭村? 易舟对着女人招招手,说:“来……来,我不会伤害你。” 女人有些惶恐,但她感念易舟给她吃的,觉得他应该是好人,还是慢慢移动身子爬了过来。 阿国躲到易舟身后,小声说:“你叫她干嘛啊……这半人半鬼的,也太特么吓人了。” “茅岭村怎么走?你指给我就行了,指路,只是指路。我不会带你去,我也不会叫人过来抓你。”易舟反反复复将这话说了三遍。 女人脸上产生了犹豫。片刻之后,才指了一个方向,尖利地叫嚷着:“死!死!死!” 然后她再也不跟易舟说话,快速跑进林子里,消失不见了。 阿国吓傻了:“老大,这村子咱们非去不可吗?那东西说死是什么意思,她说咱们去了会死?要么咱回去吧……” 易舟静默地看着女人所指的方向,他从那几个字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女人觉得茅岭村的人该死…… “阿国,现在时间还不晚,你如果能自己下山,找到公路,就回招待所等我。茅岭村我一定要去。”易舟将手放在阿国肩上说道。 他的眼神相当坚定,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动摇。 阿国想了想,心一横脚一跺:“去就去。反正让我跟你分开是不可能的事。我觉得只有跟你在一块才安全。哥们儿就当进副本了……茅岭村副本,出击!” 这种乐观,总算是有点阿国的样子了。 第204章 棺材似的建筑 茅岭村,听起来就带着一股子荒凉萧瑟,就好像岁月兴致勃勃时随意在苍茫大地上挥洒了一笔,而后就将其遗忘在了时间的角落里。 它宛若历史的遗孤,被岁月的尘埃深深掩埋。 雨不停歇的下,不是温柔的雨,也不是清新的雨,这里的雨狂暴肆虐。天空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将银河泄落。 黄土、石块或者木头堆砌而成的房屋,在雨水的冲刷下摇摇欲坠,那样子随时会倒塌成为一堆废墟,将村民的生活和希望一同埋葬。 即便有丛林中的怪女人给易舟二人指了路,他们也花了三个多小时才顺着那个方向,找到被人和牲口踩出来的小路。 地势问题,开垦出来的田地并不多,堪堪十几亩。田埂被雨催的杂草丛生,根本看不出原本种了些什么。 可能是天气原因,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勉勉强强能在泥泞中找寻到一些村民曾经活动过的痕迹。 又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天已经擦黑,他们才看到村落的集群。 它比易舟想象的还要小,就像是大山腹地的一只眼睛,半睁不闭。 很难想象,已经2005年了,这村子里还没有通电通路。若说之前时间穿越之感还不算太明显,到了这里,易舟和阿国才彻底感觉“时间”的滞后感。 对于茅岭村,不论是百余年前还是现在,生活方式或许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人们仍旧敬仰大山,靠山吃山。 村里没有路灯,自然光消失之后,很快就看不清楚了。出发之前,他们去采买了一些物资,购置了手电筒、电池、雨披、小刀、绳索,一些药品、防风火机、压缩饼干和巧克力,加上阿国之前从超市买的但没吃完的一些物品,也差不多足够了。 上面都是他们用的,他们还额外带了两条烟和两瓶酒,都是山鬼县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 这玩意儿是用来开路的,打点一下关系。有句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提着礼物上门,客客气气,总是不能将他们撵出去吧。 可易舟和阿国还是低估了排外这两个字真正的力量。 他们从村口走进去,穿梭在土坯房之间,手电光伴随着脚步晃悠着。 根据县政府的情报,村里面前两年通了电,但因为村民不想交电费,暂时也没出政策扶持,有些村民便私自偷着想从高压电线那接电,结果生生电死了两三个人。 自此,茅岭村便觉得电是邪恶的,不论上面派人怎么游说,都不肯再用再拉。 那一座座干字形塔便彻底荒了,上面爬满了植物,或者被鸟筑了巢,完美地与自然融为一体。 茅岭村的人还保持着以前的照明习惯,家里条件好点的点蜡烛或者用油灯,大部分的村民则跟着太阳一个作息,太阳出来劳作,太阳落了歇息。 “老大,你有没有觉得不得劲儿?”阿国揪了揪雨披的领子,“哥们鸡皮疙瘩冒了一脖子……” 不用阿国说,易舟也感觉到了。 自打他们进入茅岭村,不安的感觉便如影随形。 这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些视线锁定在他们身上,那些土坯房黑洞洞的窗子里,仿佛趴着一个又一个村民,正死死盯着他们两个人。 他们在狭窄的村道上转了转,没有看到一户有亮光的,也没有看到一个冒雨赶路的村民。 大家仿佛不约而同地做了决定,在这个雨天待在家里,静候两位陌生人的到来。 易舟看了看周围,说:“天气太糟了,碰到路人是指望不上了,随便找一户问问看吧。” 阿国说:“只能这样了。” 他们找了个门脸稍大的一户,那家土墙木门,门上还贴了像是门神一样的彩画片,上面的人物不是神荼郁垒,也不是尉迟恭和秦叔宝,更不是关公……左右两边的人物造型是一样的,只是颜色有所区分,不知道是什么出处。 木门上倒是有环,阿国抓起门环便扣了起来。金属敲击在木头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阿国大喊道:“有人吗?麻烦开一下门!” 木门门缝并不算严丝合缝,闪着两三毫米的空隙。易舟分明感觉到有东西在门那边移动着,里面的人可能走到了门前,将脸贴在门缝上,观察着来人,就是迟迟不开门。 他们辗转了其他两家也是一样。 “奇了怪了吧你说,要是排外,开门放狗骂两句,或者直接拿棒子给咱们硬轰出去也行啊。闭门不见是个什么意思?”阿国觉得相当憋屈。 阿国的话倒是提醒了易舟,村里再怎么穷,应该也是有狗的。狗有看家护院之责,陌生人进了村子,还发出喊叫之声,整个村子的狗早就应该开始狂吠了。 它们为什么不叫? 是听从人的命令缄口不吠,还是这村里没有狗? 可是……什么样的村子里,会没有狗呢? 易舟说:“这可能就是他们对待村外人的方式。现在是晚上,他们有提防之心可以理解。累一天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明天起来再说。” “正合我意,哥们儿真要累死了。”阿国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疲惫。“可是这村里应该没有酒店旅社吧,村民们不开门,咱们也没地方歇啊……想借住一下都没办法。” 易舟做了个嘘的手势:“小点声。” “走吧,找找看,管他什么地方的,能避雨就行。” 两个人在村里闲逛着,没看见一处闲置的房子。所有的屋子都门户紧闭,没有光亮。 这村跟死了一样。 他们兜兜转转,忽然发现在一排土坯房之后,有一座更高的建筑。 那建筑形貌特别奇怪,没有砖瓦,没有屋檐,侧尖略高,中间偏矮,通体刷着黑漆,看上去相当晦气。 阿国指了指那建筑说,如同怕是惊扰到什么,虚声说:“老大……你看那个,像不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有了这种心理暗示之后,易舟越看便越觉得像。 甚至有那么几秒,他怀疑所有的村民都睁大着眼睛,脸上带着狰狞地笑意,一个摞一个,层层叠叠地躺在那口大棺材里…… 第205章 山神祠 易舟甩了甩脑袋,把这莫须有的想法丢出脑海。 仔细看了看,易舟发现土胚房后面的光线要稍微亮一点。但由于手电筒的光柱太过醒目,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是不是真的。 “阿国,关掉手电筒。”易舟率先熄灭了手电。阿国紧跟其后。 光熄灭了,他们两个人陷入黑暗中。 果不其然,那棺材一样的建筑里隐隐有光亮透出。 “走,去那边看看。”他们绕了很远才走到土胚房的边缘,继而拐过去顺着小道继续往奇怪建筑的方向走。 穿过两三排房子,周围豁然开朗起来,他们这才发现,那黑色建筑应该是整个茅岭村的核心。 它所在的位置附近没有住家,唯有空旷的石板路延展而去。其他民房如同忠诚的卫士,以一种圆弧之姿,将这座独立而特殊的建筑环抱起来。 此建筑,全然木构,不似其他土坯民房显得弱不禁风,每一块木头都是榫卯结构,紧紧相连,在黑漆的裹覆下几乎不见丝毫缝隙。在三米多高的位置,均匀地打了几扇镶嵌着玻璃的木格窗。光就是从这里溢出来的。 易舟和阿国绕着这幢建筑走了大半圈才看到了它的正门。 几根高耸的黑色柱子撑着屋顶,与房檐齐平的地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了三个大字“山神祠”。 易舟疑惑丛生,他弄不明白,这是庙,还是祠堂,亦或是是两者结合的一个地方。 高达四米高的巨门之上,也有村民住家门上的那种不知名的门神印记。不同的是,山神祠上的门神是雕刻上去的,沟壑间填了红漆,并非只是单薄的彩画。 红衬在黑之上,呈现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 那两尊一模一样的门神,不露脸庞,不似传统门神身着斑斓战甲, 面容威严,姿态神武,持长枪或者重戟,这里的门神衣品俭朴的好似山间野人,不着一物,下身仅用树叶遮挡。 最令人费解的是,这门神竟然以石块遮面,掩藏五官,真容无法窥见。 二人站在门口,能听见祠里鼎沸的人声。大家好像是在讨论着什么。 他们说着易舟和阿国完全听不懂的方言。 一阵夹杂着暴怒的高声斥责穿透而来,紧接着,棍棒击打在肉体上的沉闷声响,鞭子清脆的抽打声,女人凄厉而绝望的痛苦哀嚎交织于一起,疾风骤雨般传进易舟耳朵里。 哭嚎声并没有持续太久,便似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随之便是一片死寂,里面的人都噤声不言。 阿国本来是准备推门进去的,此时也慌了。 他看了看易舟,眼中充满了不确定:“老大……这架势咱还敢敲门吗……”他把放在门上的手缩了回去。 易舟努力听着里面的动静,分析着局势。 还没等易舟沉下心来想出个子丑寅卯,巨大的门扉,在数人合力之下,被缓缓拉开。 耀眼的火光在二人面前晃动着。 有几个人,卷起一个草席,喊着号子,将其扔了出来。 草席落在易舟脚边,席子缓缓展开,露出了一节青紫色的受过重刑的手臂。 阿国掀开席子一角,倒吸一口凉气,惊叫道:“死人了!” 那是一具尸体,一具女性的尸体。 里面的人发现了他们,几乎在一瞬间,几百双眼睛带着警惕与敌意,齐刷刷地望向了二人, 山神祠内火光冲天,墙壁上悬着一盏又一盏石灯。灯火在石制的灯罩内摇曳着。 多么的奇怪,他们用木头制作房子,却用石头做灯罩,然后在里面点明火。难道就不怕稍有不慎,会引起火灾吗。 见到两个完全陌生的人,里面的人哗一下子炸开了锅,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持了棍棒,大有冲出来将二人开瓢的架势。 纵便阿国人高马大,也无法抵御这么多人蜂拥而上的场面。他不得不以退为进,他们每往前走一步,阿国便向后退一步。 易舟心知,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还不发声,就迟了。 他大喊一声:“村长呢!我找村长。我是山鬼县政府派来给各位送信的。” 易舟快速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文件夹,抽出一张盖了红戳的红头文件,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那正是山鬼县下发的文件。 见他如此不卑不亢,毫无畏惧之色,里面那些妄图动手的人反而停了下来,不再向前逼近。 “你们!能听懂我说的话吗?”易舟声如洪钟。他的声音进入山神祠内打了个转,竟是被扩散放大,清楚地传递到了祠内的每一个角落。 似是怕他看见祠里面的东西,那些男人冲过来,将他堵在门口,不肯放行。 一个精瘦精瘦的穿着很有特色粗布袍子的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他留着八字小胡子,颧骨很高,黑着一张脸,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你是谁?哪里来的?” 他毫不客气地从易舟手里将那文件拿过来,仔细审阅着,见章确实是山鬼县政府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你是村长吗?” “嗯。”他认下了这个称谓。“你是谁?我问第二次了。” 好一个村长,说话都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 易舟淡淡地说:“我叫易舟,是来送信儿的。山鬼县政府有重大的事情告知你们,趁着现在人多,不如一起说了。” 他刚想迈腿进去,就被那些满脸愠怒的男人拦住了。 村长摆摆手说:“不能进。山神祠是茅岭村最神圣的地方,你是外族人,你进去的话,整个村子都会受到惩罚。” 他侧头跟旁边一个精壮的汉子耳语了几句,那人凶巴巴地瞪了易舟一眼,闪身冲进雨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易舟打眼扫了一圈,从山神祠里出来的,不论年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男人。不晓得女人是被他们护在里面,还是这里不允许女人进入。 他侧脸看了一眼被草席裹起来的尸体,问:“这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解释一下?” 村长冷冷一笑:“不该你问的事情,不要多问。问多了,会触怒山神。山神震怒,就会是这个下场。” 阿国虽然有些怕,却仍是正义感爆棚。他企图用抬高的音量,遮掩自己的惶恐:“你们杀人了,知道吗!犯法了!谁允许你们杀人的!” 易舟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制止他。 很明显,这里并非是有法可依的地方。 所有能听懂普通话的人都笑了起来。村长向前走了两步,拿起旱烟袋子,悠悠然抽了一口,才缓缓说:“后生仔,在茅岭村,山神才是唯一的法。山神决定的事情,谁也管不了,谁说都的不算。山神,就是天!” 第206章 乡村教师 易舟知道,跟茅岭村的人没有道理可讲。他们执拗地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价值观,这是千百年前埋于骨髓中的事实,凭自己三言两语根本无法撼动。多说几句,反而会让他本就被排外的身份,更加难。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烟酒递给村长,说:“至于这些,就不是县政府交代的了,是我们两个人的一点心意。还望村长跟大伙说说,在我们留在茅岭村的这些时日,别为难我们。” 村长看了看那些东西,没说要,也没说不要,眼神中没有波动,也似乎没呈现物欲的渴求。 他最终还是让人收下了,然后用土话说了两句什么,那些男子便收了拔刀相向的动作。 看样,打点人情还是稍微有些作用的。 易舟很客气地对着村长和村民们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又双手合十对着门板上的门神雕刻也拜了拜。 不多时,刚才被派出去的汉子浑身湿着回来了。他不光是自己回来的,还带了另外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被带回来的男人,态度十分谦和,对着村长点点头,用相当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村长您找我?” 村长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他,县政府来的。这个,茅岭村的老师,由老师接待你们。” 易舟跟这位老师象征性地握了握手。 村长安排完了他们,便让所有人返回山神祠把门关上,他们内部的会议似是还没有结束。 这些人鱼贯进入山神祠内,大门准备关闭,只字不提外面那具女尸该怎么办。 易舟急切地说了一句:“等等,村长。县政府说的通知的事情怎么办,您看到上面写的内容了,洪水要来了,我想我有必要跟大家讲一下事情的严重性。” 村长斜眼瞥了易舟一眼说:“不用你操心,我会跟他们讲。” “可是……” 旁边的精壮汉子,非常无礼地发出了恐吓地声音,超雄儿一般地向前挺了挺身子,这是要易舟闭嘴的意思。 村长也再也没有为他驻足,与其他人一起返回山神祠内。 厚重的门扉关闭了。 阿国噔噔跑上台阶,看看女尸,问:“这怎么办?总不能让咱们给她埋了吧。” 那教师摇了摇头,回眸望了望山神祠的匾额,说:“别管。先走吧,等会再说。” 教师在前面带路,易舟阿国两个人跟在后面。 易舟发现教师的左脚有点跛,腿像是比右边短了半截,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他的穿着倒是跟村里那些着传统袍装衣服的人不一样,是休闲的绒衣和运动裤。只不过都洗的很旧了。 教师对村里的路很熟,领着他们两个人在逼仄的小路绕来绕去,最终来到了村边缘的一处开阔的空地。 那里有个不算小的土院子,掉漆破旧的篮球架孤零零的立在院子一角。院边有四五间瓦房。 在易舟的印象里,这是茅岭村唯一几间铺了瓦的屋子。 教师把易舟和阿国领进其中一间小屋子,熟练地将墙边的拉绳一拉,屋子里便有个小灯泡努力地亮了起来。 灯泡不亮,但好歹代表着人文的光辉。 阿国显得很高兴,说:“嚯,哥们儿你行啊,你这里竟然有电。” 教师苦笑了一下:“再苦不能苦孩子,学校是当时第一处被拉电的。其他人很抗拒。而且他们不肯交电费……这边电费由我来交,勉强过得去。县里会给我发点补助。” 阿国显得有点不敢相信,他对着易舟小声嘀咕了一下:“这么小的地方,竟然是学校……” 教师拉了塑料板凳,让他们坐下。 他干活相当麻利,从墙角拿了柴,堆在一个大瓮里,生起了火。 “你们先在这里歇歇,赶紧消消雨水,有干衣服的话换换,没有的话我待会给你们找。湿衣服就晾在瓮旁边的竹架子上就行。有火烘着,很快就能干。吃过东西,我带你们去看看教室,再去住处。” 他起身到旁边忙活着,从不太宽裕的米缸里拿出一些食材,拿到屋外就着雨水粗略地洗了洗,便一股脑的混了水,丢进锅里盖上盖子,打算一锅焖。 趁着教师忙碌的时候,易舟便打量起这间屋子。屋子不大也不小,是一个大开间,没有其他隔间。床、灶、衣服箱子、食材罐子、一个写字台,几摞书,乱七八糟的物件都放在一起。 不出意外,教师工作和生活都在这里。这里不见女人的影子,他应该还是独身。 易舟又观察起这位教师本人。他被泥土和太阳蹉跎的看不出实际的年龄,也许三十岁,也许四十岁。头发倒是浓密,戴着一副远视眼镜,眼珠子被放的很大,看起来有点滑稽。镜腿儿用麻线和胶布缠着,最里面的胶布早已褪色,想来是损坏多时了。 “我叫易舟,这位是阿国。还不知道您要怎么称呼?” 教师笑了一下,手上没有停歇:“我姓商,叫商陆,是一种中药的名字。” 防水背包里的衣物放在专门的干湿隔离袋里,虽然没湿,却也透着一股湿潮,憋了难闻的味道。易舟把准备换的衣服悉数展开,挂在竹竿上烘烤着。 阿国脱得七七八八,只剩了条裤衩,在屋里晃悠。他看到写字台上放了几本原文书,有些惊讶:“商老师,您还能看懂原文书啊。我这从学校毕业以后,学的东西可都还给老师……基本没记得什么。英文水平就停留在hello,damn,f*ck,sh*t,thank you。玩游戏看见的英文另说啊……” “而且,您这普通话说这么好啊,不比主持人差,我看其他一些地方的乡村教师,也是口音很重,教英语的都带着土卡拉味儿。您这挺了不起的!” 商陆摇摇头说:“谬赞了。我不是茅岭村的人,三项地区的人都不是。” 他苦笑了一下:“没看村里开大会都不叫我吗。只因我是外地人,没资格。” 易舟和阿国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知道,这位商老师既熟悉茅岭村,又不跟村民深度捆绑,没准能从他身上套出很多有用的信息。 第207章 山鬼还是山神? 易舟假借帮忙,来到商陆身边,继续问:“外地人怎么会来这里。倒不是我对茅岭村不尊重……但无论是发展事业还是生活,任凭谁都不会放弃外面的日子,跑到这里来吧。” 阿国一唱一和:“那您是哪儿人啊……” 商陆没看他们,用大勺搅动着锅里的菜:“我是天津人。” “嗬!那咱是老乡啊,京津冀一家人啊。我北京的~”阿国开始套近乎。 “大学毕业之后,不懂事,跟家里吵了一架。那时候,我觉得家里管太多,根本不顾我怎么想。脑子一热背着包就南下了,来到三项地区。我寻思我要找个最偏远的地方支教,实现一下自己的价值。” “没想到啊,这里确实很苦。也只有到了这里,我才真正明白家里人的良苦用心,他们是为我好的……不想让我多走弯路。”商陆的语气木木的,没什么波动,好像在讲其他人的事情。 易舟问:“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到今年,已经是八年又七十五天了。”他这么精确地报出了天数,可想而知,在茅岭村生活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饭香飘了出来,阿国吸着鼻子问:“既然如此,您怎么不回家啊?支教教师,也不必留一辈子吧。” 商陆抬起头,眼镜被大锅的锅气蒸腾铺上一层白雾,他很快又把头低下了:“我不能走。” “为啥啊……是为了学生吗?”阿国继续问。 “学生也是一部分吧。”商陆叹了口气。“茅岭村就我一个老师。县里的老师都不肯来的。如果我走了,这些孩子就没有未来,他们出不了大山,将永永远远被封建的父辈们困在这里。要改变命运,还是要离开……送他们离开,我只能让他们读书。” 这话倒给易舟说的心里泛苦。刘正义当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自费资助何大山念书,走出大山,考上大学。 但是何大山的命运并没有被改变,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他的意识没有改变。他还认定自己是茅岭村的一部分。他也没想回到山里,替后辈撑伞,他选择拉上垫背的一起死…… 在这样难以扭转的观念面前,商陆的牺牲能有回报吗? 易舟还没见过那些孩子们,他也无法为商陆的人生定性。但是他从字里行间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商陆说“学生是一部分”,那让他执意留下的其他原因呢,是什么? “除了学生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吗?”易舟语气柔和,想挖出更多的信息。 商陆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很快,他将嘴合上了。在他看来,剩下的话不能说。 “没什么了。”他佯装轻松地笑了笑。 “差不多熟了。”他把几个凉了的烤土豆,放在锅上面馏了馏,拿了两个小盆,给易舟和阿国各自盛了乱炖,再缀上两个土豆就算开饭了。 商陆并没有给自己盛饭。 “商老师,您不吃点儿吗?”阿国问。 商陆说:“你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不饿。” 他坐到床上,打开一个老式收音机,拉开天线调着台。可能是受雨天的影响,也可能是大山阻隔了无线电信号,收音机里滋滋啦啦只有电流声。 饥饿的人会说谎,但吞咽口水的动作却是下意识的。 商陆闻着饭菜的香气,悄悄地咽了好几次口水。 易舟招呼他:“商老师,来一起吃吧,我们饭量没那么大,吃不完的。” “不了不了。”他还在推辞。 阿国倒是不客气,放下饭盆,拎孩子一样架着商陆过来,比起商陆,他更像是主人。阿国拿了个盆盛了一些,递给商陆。 商陆这才吃起来。他吃饭很快,弥补着饥饿。看他狼吞虎咽的架势,何止是晚上那顿没吃,可能一整天都没进食了。 易舟见状,便从背包里拿了五百块钱,给他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说:“商老师,这是这几天的伙食费住宿费。我们在这里是给你添麻烦了,怎么好意思让你贴补我们。” 商陆连连摆手:“啊呀不用……啊呀……太多了太多了。茅岭村的人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 阿国有些动容:“拿着吧。都是老乡,可别推来推去了。实在不行,到时候还可以给孩子们添点东西呢。” 商陆总算是没再多说,把脸埋在饭盆里,眼角有些湿。 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所松动,易舟打算再试一下。这次他换了个说法:“商老师,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只是来给县政府送信的,并不是县政府的人。我们跟你一样,都是外地人,一个北京的一个青岛的,跟县政府没有任何关系。” 商陆不解:“那你们?” “我们来,一方面是帮县政府传递消息,另一方面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商陆不明所以。 “商老师,你是好人。我们的到来,对你是个机会。想离开茅岭村,或者做什么其他的事,也许我们都能助你一臂之力。”易舟将声音压得很低,“尤其是一直以来,你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易舟看见商陆的瞳仁明显亮了一下。 商陆赶紧说:“我能有什么想做的,我就是一个普通老师……” 易舟知道,至少在刚才那个瞬间,商陆是心动了的。 这事有戏。 他是想做点好事,帮一个是帮,帮两个也是帮。可他对商陆的这种帮,也并不完全是出于同情,而是他需要让商陆反过来协助自己,跟村里周旋,跟何家周旋。 山神祠过后,易舟便明白,只靠他自己的话,在这有着铜墙铁壁防备之心的村子里,将寸步难行。 洪水将至,他的时间很紧张。 阿国暗搓搓地说了一句:“这没外人昂,哥们儿就直说了。老大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个县叫山鬼县,但是茅岭村的祠堂叫山神祠。山应该就是这一片的山,那么他们到底是信山鬼,还是信山神?” 易舟将目光转向商陆:“商老师知道吗?能为我们解解惑吗?” 商陆说:“名称这个事,我刚来的时候也很好奇。我曾经问过村里人,但是他们却表现的很愤怒,在他们的心中,大山是无与伦比的存在。如果你对他们的神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亵渎,你会被他们恨上的。” “山鬼和山神,指的是同样的东西。山神祠门上的雕刻不知道你们看没看到,那就是山神的形象。自古以来茅岭村都是崇拜他的,他就是茅岭村的魂。但是山鬼县好像觉得那不是个好玩意儿……顶多算山里的精怪,算不上是什么神。” “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城里人是不会关注这些东西的。当时行政地名大概也是随便取的。” 第208章 故意激怒 聊到山神祠,易舟觉得有必要提提那个女人的事情。 “商老师,我这个人比较直,也是真心想跟你交朋友,所以我有什么说什么,你别在意。”易舟先给商陆打上了预防针。 商陆是大学生出身,又在茅岭村跟那些人共处了好多年,怎么可能不明白易舟的意思。他点点头:“你直说就好……” “我们在山神祠,看见他们从里面扔了个女人出来。” 阿国赶紧补充了一句:“就是草席子包着的那个,你也看见了的。 ” 易舟接着说:“我们刚到的时候,里面还有行刑的动静,听上去像是杖刑或者鞭刑……那女人是谁,她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啊?” 商陆大概猜到他们要问死去女人的事情,犹豫了一会说:“说实话,我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毕竟我还要在村里待下去……” “你放心,商老师,我们也不会拿这个事情做什么文章。”易舟想了想说,“只是想多了解茅岭村。” 商陆没着急回答,说了一句:“不管你们想干什么,我都劝你们一句,茅岭村的水很深,你们绝对不能用外面世界的眼光去看待它。我在这里八年了,我都不敢说自己了解茅岭村。这村子里肯定是有秘密的,而且秘密不止一个。往下深挖不好。” 他看着易舟和阿国,如同真的在为他们担忧:“我之所以能在这个村子里待这么久,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什么都不问。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配合他们做什么。我是外人没错,但我是个听话的外人。” “不听话的人,我见多了。茅岭村是个野蛮的地方,每年总有几个不知好歹的人,会丧命于此。珍惜自己的命吧……”商陆垂下眼睛,接了些雨水,放在灶上,给他们泡了高沫。 易舟笑笑:“你一说,我们一听,明天过后,这东西就跟雨水一样,被冲走了。茅岭村的事就留在茅岭村,我们也不会出去乱说,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商陆还是紧咬着牙:“我不想冒险。过几天,你们办完事就走了。如果被人发现了,下一个从山神祠里用草席子卷了扔出来的,可能就是我。” 商陆的情绪有些激动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的这种激动并非烦躁,而是恐惧。 易舟特别擅长在别人产生这种情绪的时候点火助兴。他眼睛盯着商陆的左腿说,尖锐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摔得……” “摔的?你确定不是被茅岭村的人给打的?” “……”商陆心虚地将眼睛移向别处。 易舟抓住了他的小动作,继续逼问:“他们为什么要打你?是对你的警告吗?你做了什么,他们要用这个警告你……更关键的是,他们打折你的腿,你都没想过离开这个鬼地方,究竟是为什么?” 商陆红着眼睛,咆哮了一声:“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原本和谐的气氛一下毁了,急转而下,成了僵持的困局,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易燃易爆,这时候不论谁往屋里丢根火柴,怕是都能直接将房顶炸翻了。 易舟达到目的了,他就是要激怒商陆。有情绪便说明,他的说辞跟事实是相反的。他一定知道些重要的事情。 但是易舟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如果一口气将商陆逼到死角,会适得其反。 阿国赶紧做那和事佬,他抬手在商陆的背上抚了抚,佯装嗔怒:“啊呀易舟,你看看你,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聊天儿!商老师您可别动气啊,咱不跟小孩性格的人计较……” 商陆站在灶台处,手就贴在茶壶边上,浑然不知自己的小拇指被烫出了个泡。 他肯定是被情绪逼进了回忆中。 商陆看到的画面到底是什么呢…… 足够了,今天晚上得到的信息已经够多了。 易舟道歉道:“对不起商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我这人就是天生爱打抱不平,见不得别人受委屈。刚才你在前面带路,我就看出来你腿不好……那时候心里便觉得难受。” 他都这么说了,商陆的口气自然也缓和了下来。他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商陆将高沫倒在刚才几人吃饭的碗里,让他们晃晃,就着菜汤饭粒一起喝了。 他抬起眼睛,那双被远视镜片放大的眼睛,一览无余地写着警告:“我多嘴两句,在茅岭村,收起你们的正义感。不然……会死……” 易舟闭了嘴,阿国也有点被吓到了,不再吱声。 他们不像之前那般热络地聊天,各自沉默着把茶喝完了。 商陆起身说:“不早了,我带你们去睡觉的地方吧。” 他带着两人去了百来米之外的连着的两间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给二人指定了住处:“易舟,你住这间,阿国你住那间。” 说完也不着急走,非要看他们两个各自进入自己为他们分配的屋子,关上了门,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易舟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非让自己住这间屋子呢? 进了屋子,他摸到电灯,用手电筒在屋里一寸一寸地照着。这里有很多旧物堆放在墙角,但大多是没有什么用的,纯粹是老化或者置换下来的物件,不存在什么特殊的意义。 他将床上的被褥,床板、房梁、杂物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易舟理好床铺,躺到上面,闭上眼睛…… 一下子就想到,累了的阿国率先进入屋子后,商陆脸上的肌肉蓦然松弛下来的模样。 易舟唰一下坐起来,到窗前观察着远处商陆的屋子。那间屋子还亮着灯。 易舟把灯关了。 他将自己藏在黑暗中,等待着。 不多时,可能是看到易舟这边的灯灭了,商陆那边才将灯关了。 易舟没有立刻出门。他等了约莫四十分钟。寻常人进入黑暗环境,二十分钟差不多就入睡了。在这里,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光污染,躺下之后什么都不做,应该很快就有困意。 不间断地雨声,提供了一种白噪音,更易让人入睡。 四十分钟的时间,应该相当保险了。 感觉差不多了,易舟才快速出了门,绕到了屋子后面,冲着屋里轻声叫:“阿国!阿国!” 第209章 没有新娘的婚房 雨声是他的掩护,他没有连续高声喊叫,喊一声,停一会,再喊一声。让声音传出去,迅速融进雨里,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阿国早就累了,进房间之后灯都没开,也不顾被褥是否干净,倒头就睡。此时他睡得正香,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鼾声。 易舟根本叫不起他来。实在没辙,他看了看窗户的位置,勉强将手伸进窗子。 茅岭村的窗都相当地窄小,他人是过不去的。 他调整好姿势,用手电光直接打在阿国的脸上,给他晃醒。 即便是手电光,易舟也不敢常亮,只能做成频闪的样子,短时间内照射在阿国眼睛周围。 黑暗中的人,受突来的强光刺激,会受到惊扰。阿国睁开眼,打了个哆嗦,直接把困意给抖了个精光,喝了一声:“谁!” 易舟用气声说:“是我!” “老大?你在我窗子外头干什么玩意儿?”阿国揉着眼睛,万分不解。 易舟说:“来不及解释,听我的就行。你看着表,一分钟之后,你出门去我那间屋睡觉,我进你的屋。咱俩换房睡。” “你的房间怎么了?有什么异样吗?”阿国问:“不然,你上我这儿跟我挤挤?” 易舟没搭理他的怪话,看着表,说:“计时开始!” 阿国知道易舟不会害自己,还是相当配合地照做了。 一分钟后,阿国溜了出去,易舟则从另一边绕过来,接替阿国,进入了他的房间,将门从里面拴上,一气呵成。 他靠在门上,脑中复盘着刚才的想法。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问得多了,商陆有所警觉。他给两个人指定房间,反而显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会不会是这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是商陆不希望易舟发现的? 易舟又是等了半个小时左右,见商陆的房间没有动静,这才用手电照着,在屋中探索起来。 这间屋子比起刚才那间更为空旷,除了床、一个组合柜、一辆自行车就没其他的东西了。他把这几样东西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任何一样有用的线索。床底下、组合柜里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易舟关了电筒,坐在床上,呆住了。 莫非是自己想太多了?商陆真的是随手指的屋子,没有其他更深层次的意思? 床上架了蚊帐,蚊帐是带拉链的,完全拉上就能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要是不拉上,蚊帐一边就会变成两片帘布。 此时,蚊帐是没有拉上的。而易舟,正坐在那拉链之下,有一种开车直奔目的地,结果快到了才发现前方修路的挫败感。 屋子里违和的感觉仍旧那么强烈…… 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打完之后还是觉得有点痒,像是有什么玩意儿戳在自己鼻梁上。 是蛛丝还是什么? 黑暗中,易舟探手去摸…… 他摸到了一根头发丝样的东西。 易舟身子一凛,手指向上够了两寸,将那头发丝,轻轻向下拉动着。 往下拽了几公分,那头发丝卡主不动了。 易舟拿手电一照,这才发现,长发的一端悬空,另一端被夹在拉链中。 很长,足足有三四十公分。 很显然,这根头发不属于自己,不属于阿国,也不属于商陆。 他指头用力,猛地向下一拉,将头发丝完整地揪了下来。 手电光打在易舟掌心的头发上,它纤长而乌黑。 这是一根属于女人的头发。 易舟的心跳加速起来,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在意的违和感究竟在何处了! 商陆是个独身男人,他自己居住的地方很不讲究,吃的用的混在一起。就算招待客人,食材也不认真清洗,做饭只是随便煮煮。 易舟最先进入的屋子,杂物不少,但上面全是灰尘。 而这间屋子,虽然物件极少,却几乎纤尘不染。说明商陆经常来过来打扫。 屋子对他来说一定具有特殊的意义! 况且,一间没有人居住的空屋子,为什么会放置带拉链的蚊帐,还有造价不菲的组合柜。要知道,这玩意儿在三十来年前,还在城市里风靡。就算到2005年,组合柜早已过时,但放在穷到骨子里的茅岭村,也是相当贵重的物件。 配合着这根女人的头发…… 只会有一个结论…… 这间屋子,曾经住过女人。 而且,商陆很可能是想跟她结婚的。他购买或者找人打造的这些东西,是为做新婚之用。 商陆为什么只字不提…… 一时间,易舟脑子里联想到两个人,一个是森林里那个生育过的怪女人,还有一个则是从山神祠被扔出来的女尸…… 她们会是这根头发的主人吗? 但是想了想,易舟又觉得不是。除非商陆是修心大成者,若非如此,自己的女人遭受那种非人对待,他不会只看了一眼就拉着易舟走。 商陆说他走不了,让他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原因,会不会是女人? 她是谁呢? 她去哪儿了? 又是为什么,商陆不住这间打理好的“婚房”,要住在另一间? 易舟从床上蹦起来,钻进组合柜中,用手在内里的柜壁上摸索起来。 果不其然在柜子的底部,他摸到一些凹痕。这里是肉眼的死角,若是只站在外面大概一看,什么都发现不了。 他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趴过去,打开手电,发现凹痕是用工具手刻上去的。 图样非常土,确实是二三十年前流行过的——一颗心圈住了两个名字“商陆&何芸”。下面还有一小行英文: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est(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句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里的一首。易舟熟知是因为,他曾玩过一个文艺复兴时期背景的独立制作游戏。在那个游戏中,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是解谜的关键,收集诗并利用诗句中的一些疑点,才能触发下面的剧情。 在易舟的印象里,这首诗很美,但意向与国人崇尚的爱情观并不相符: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夏天更美丽温婉。 狂风将五月的蓓蕾凋残, 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暂。 休恋那丽日当空, 转眼会云雾迷蒙。 休叹那百花飘零, 催折于无常的天命。 唯有你永恒的夏日常新, 你的美貌亦毫发无损。 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 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只要世间尚有人吟诵我的诗篇, 这诗就将不朽,永葆你的芳颜。 商陆借用这句,来形容他在茅岭村的爱情,就显得很诡异了。字里行间都有一种,女方要被摧毁甚至死亡,但他仍愿忠心守护的意味。 听得“哐”地一声巨响。 小屋的房门直接被人踹开了。 商陆他手握着一把柴刀,冲进屋子。 而易舟此时还身在组合柜中,没来得及脱身。 商陆跛着脚,低着头,迎着自下而上的手电光,表情狰狞至极地扬起了柴刀! 第210章 他们信山神,就为他们造一个山神 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们互相信任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易舟正好被堵在组合柜中,这个时候商陆如果有心杀他那真是极好的机会。 商陆并非只是想吓吓易舟,他毫不犹豫地挥舞柴刀砍下。 易舟反应迅速,手抵在商陆的手腕上,借力使力,推了商陆一把,趁机从组合柜中爬了出来。 商陆被推了个趔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随之被更加汹涌的杀意所取代。他大吼一声,柴刀挥舞,再次向着易舟劈来。 易舟身形一侧,躲过势大力沉的柴刀。然而,他没想到,商陆还藏着后手,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握着一根用布包着的粗长螺丝刀,结结实实地捅进易舟的后腰。 易舟吃痛之下,忍不住嘶了一声。心说这也就捅的是自己,换做任何人,都有概率得上破伤风,从而一命呜呼。 后腰处的伤口开始流血,带来一股湿湿凉凉的感觉。 商陆够狠,这边捅完了,那边又舞着柴刀扑了上来。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本能的冲动。 他应该是没练过,出手并没有什么章法,但每一个动作都透出狠劲儿。 螺丝刀卡在易舟腰腹处还没有拔出。易舟擒起商陆的两只手,用力向上抬去。 这动作使得易舟与商陆脸离的很近,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 易舟紧紧锁定着商陆,试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些端倪。 “是你逼我的!我对你客客气气,是你非要查。那你就别怪我了。今天,你走不出这间屋子!”商陆声音颤抖。 易舟不理会商陆的威胁,沉声问:“何芸呢?你也是这样杀了她吗?” 商陆听见何芸的名字,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挣扎,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给易舟致命一击,奈何他的手被擒地死死的,根本抽不出来。 “我没有……我永远都不会伤害她……永远不会……”商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愤,眸中满是痛苦,内心正在一点点崩溃。 易舟晓得他差不多被逼到了绝境,商陆的心防在瓦解的边缘。 “何芸死了吗?” “没有!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商陆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的事,不可以有人知道!” 易舟嗤之以鼻:“知道了又怎么样。” 商陆眼中产生了恐惧:“知道了,她就可能会死……” 话说到这里,易舟已经差不多捋清楚了。他三下五除二,夺过商陆手中的柴刀,丢到一边。 他倒不是怕商陆砍他,他是担心两个人推搡僵持间,商陆有可能伤到他自己。 易舟忍着剧痛,摁着商陆,将他放倒在地上。用膝盖压住他的身子,摁住他的手。 “你不是县政府的人,你到底是干嘛来的!”商陆红着眼大吼道。 “你只身一人来到茅岭村支教,遇到了何芸,爱上了这个女孩。而且,这应该不是你的单相思,你们是相爱的。但由于你是外人,所以茅岭村的人不许你们两个在一起,对吗?为了她你不能走,也不敢走。你怕你走了,这个村子就没人能再保护她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腿就是茅岭村人打的。他们警告你,不能对何芸继续产生想法。但是你们两个实际上还有来往,背着所有的人。也许茅岭村有什么奇葩的规定,如果抓到偷情,就会打死女方之类的。到时候你们两个就都危险了。” “为了保护她,你就想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是这样吗,商陆!” 易舟明显感觉到,刚才还在挣扎的商陆慢慢卸了力气,他仰面哭了起来。 看样自己大方向猜的没有错误。 易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告诉过你的,我可以帮你。” “帮我,怎么帮!在茅岭村,没人帮得了我,除非是山神现身!不然的话,你我人微言轻,说得话他们不可能听的!” 易舟松开商陆,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把门重新掩上,打开了房间内的灯,为血腥的争斗场面画上暂停的休止符。 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照亮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易舟低下头,目光落在那把嵌在自己腰腹的生锈螺丝刀上。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拔出螺丝刀。血压释放,鲜血喷薄而出。 易舟把手电筒塞到商陆手里,然后撩开上衣,让他照着自己的伤口。 商陆的手颤抖着,那一刻他从丑陋的血洞里看到自己内心的罪孽与疯狂。 “杀我,你就是邪恶规则的附庸者。跟我一起,你才能反抗,打开新局面。你可以自己选。但是我明确地告诉你,就凭你,是杀不了我的。在茅岭村,没人可以杀我。” “来,看清楚,商陆。” 手电光照耀下,商陆看到易舟的伤口渐渐愈合,最后一丝红痕都没有留下。 他倍感惊叱,坐在地上,说不出话。 “我很抱歉,私自翻找你的东西。在这里郑重地跟你道歉。”易舟鞠了一躬,“我本意并不是要触犯你的隐私,而是确确实实是想掌握茅岭村的线索。” 他继续说:“问你和何芸的事,也无心八卦,或是想抓你的把柄。而是,你们两个,可能是挖开茅岭村秘密的切入点。我要救茅岭村,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顾的救。茅岭村的事,可能会涉及到未来的一些事,所以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他把手递给商陆,郑重地说:“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 “茅岭村的人需要一个山神。那我们可以,给他们造一个山神!” 商陆感觉有点上不来气。他看着易舟倍感陌生:“你是说……你准备……” “对。我准备冒充山神。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把所有跟茅岭村相关的事情告诉我。我才能以山神的名义组织他们有序撤离,尽量在山洪袭来时保住性命。” “所有茅岭村的腌臜之事,都可以随着山洪一起留在深山中。这是你的机会,商陆。你唯一的机会。” 商陆抿抿嘴巴,似乎有些被说动了。他问:“你为什么要救茅岭村的人。我说实话,村里的很多人死不足惜。他们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易舟想了想说:“其实很简单。我对茅岭村的护佑,就跟你想要保护何芸所以帮着维护茅岭村的秘密差不多。这涉及到我想保护的人。你应该知道蝴蝶效应这个词,我做了一些事情,改变了一些结果,目的就是确保未来某些糟糕和遗憾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本质上,你和我,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保护,而非伤害。”易舟说。 第211章 茅岭村第一位男老师 “那你……是人吗?”商陆已经没了刚才动手时候的狠劲儿。 易舟点点头:“我是。很纯粹的人。” 商陆把心一横说:“好我帮你,我也不多问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到时候想办法帮着我跟何芸离开茅岭村。” 易舟答应了:“洪水来了之后,茅岭村将一片混乱。救援队到时候会把你们所有人都先带离茅岭村。那时候会是你们最好的逃离机会。” “那么现在,能给我讲讲你和茅岭村的故事了吗?” 商陆似是很不愿意回忆那些事情,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缓缓开口—— 1997年,我刚刚大学毕业。 也许现在的你很难想象,那时候的我是个愤青,挺有摇滚精神。我心里想,人活一辈子,得有点价值,干出点事儿。 家里不这么想。他们认为,能过上好日子才能标榜一个人成功与否。 他们像所有的家长一样,打压着我的热爱,灌输着烂俗的想法。 每一句话都让我不堪忍受。 我跟他们爆发了争吵,我再也无法待在天津跟他们相处。 那时候的我想,我喜欢音乐,喜爱诗歌,喜欢自由,我想要燃烧自己,做高尚的人,那样到我死的时候,才能坦然地面对死神的召唤,不至于因碌碌无为一生而痛苦后悔。 所以,我孤身一人,背着背包到了三项地区。 为了生计,我也打过零工。认识的一个工友告诉我,三项地区有个地方叫山鬼县,山鬼县里有个茅岭村,是出了名的穷村。如果我真想干点什么事,可以申请去那里支教。 他说县里对支教教师有补贴,包吃喝供吃住,日常生活不用担心,就是条件可能恶劣了点。 我一想,我年轻啊,怕什么吃苦。 支教,多么高尚。我也听过很多支教老师的事情,他们走进山里,传授自己的知识,培养下一代。 如果我真的给一个穷山僻壤的地方,培养出很多大学生,这该是多么辉煌的成就!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去申请做了支教老师。 我只能说,有时候盲目而天真的年轻人,自会尝到生活的恶果。 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是第一位来茅岭村支教的男老师。据说在我之前还有几个女老师,听说,她们有的辞去了老师的职务,嫁给茅岭村的男人,过上了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有的则接受不了茅岭村的穷,也不跟上级部门打招呼,就私自偷跑了。 一开始,我满心都是对新生活的憧憬,我竟然没深思,这些表面说辞背后的恐怖。为什么山鬼县都没有老师愿意前来……嫁人跟当老师并不冲突,她们为什么要放弃政府的津贴……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老师,根本没有活着离开茅岭村。她们消失的很蹊跷,大概率是都死在这里了。 茅岭村的排外,你们多少可能见识到一点。 但相信我,这种排外,是骨子里的。并不是时间长了,你跟他们熟悉之后就能改变的。 他们觉得自己是山神的子民,高人一等。其他没有信仰的,像我们这些外来人,都是低贱的。有没有钱,是什么学历,懂多少知识他们不在乎,他们衡量的唯一标准就是血统。 他们对我很好奇,因为孩子要交到我手里,怕我把孩子们教坏,一开始日日派人来盯着我。 他们不允许我随心所欲地讲科学,他们觉得那是胡说八道。我的教学并不能完全按照教学大纲来,必须要加入他们要求的内容,比如山神崇拜。 整整一年,都有人不间断地盯着我。那时候盯梢小分队有五个人,三男两女,何芸就在里面。这几个人分别是何巍、何川、何小峰、何岚、何芸。 他们听我上课,偶尔帮忙一下学校里的事情。何芸和何岚还会张罗着给学生们做饭。 其实,严格来说,我不光是孩子们的老师,我也是他们的老师。 茅岭村村民的文化程度,是你想象不到的程度。他们的所有生活常识,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东西,书本上的内容,他们几乎都不晓得。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大,不知道世界上除了咱们,还有其他别的人种,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地球之外是太空和宇宙,不知道天上的每一颗星都是一个星球。他们理解不了发展中的事物,无法想象人能造出飞机在天上飞,不敢置信核武器能把一座城市夷为平地…… 茅岭村就这么一所学校,就我这么一个老师,自然无法分小学、初中或者高中。 对我的信任和服从度测试结束之后,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都可以来学校。 那时候,我只准备待个一两年。茅岭村的环境太压抑了,我无法融入,过的很艰辛。 我想,这些孩子们能教出一个是一个,如果他们有人能走出去读个初中,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那也不枉我的这些时间。 但是我低估了血统和千百年来的封建压制。那种信仰的力量是无法驱散的。它们根深蒂固的扎在骨髓里。 盯梢小分队对我并不好,哪怕他们也是我的学生。 上课的时候,对于我教给他们的新知识,他们是感兴趣的,也是肯学的。但是下了课,我就不再是他们的老师,我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外人”。 何川是村长家的孩子,他很有威信,年轻一代都听他的。何巍相当于他的打手,何巍人高马大很壮实。何小峰是个没主意的,何川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何岚是何巍的妹妹。何芸跟何岚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处的很不错。 何芸跟何巍原本是有娃娃亲的。就是指腹为婚的那一套。 但是何芸长得好看,人也比较乖巧,长大以后这些人常聚在一起玩,村长家的儿子何川就对何芸动了心思,非让何巍他们家退婚,把何芸让给他。 当时何巍说了一句话,竟然让胡闹的何川冷静了下来,他说:“你知道,何芸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 我还以为何巍算是比较尊重女性,想让何芸自己做决定。但后来我才明白过来,他这句话别有所指…… 我本来是根本没心思管村里这些错杂的关系的。对他们这几个人,向来都是敬而远之。 但是慢慢地,我发现,何芸跟其他人不一样。 第212章 精神的爱叠加在肉体之上 何芸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 置身于同样深受封建思想束缚的茅岭村的她,却犹如一股清流,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初识时,她显得尤为激进与严格,是盯梢小分队中最不余遗力监督我的一位。 如果授课的时候,我忘记歌颂山神,或者不按茅岭村的要求将传承内容植入,我可能会迎来她的抱怨甚至拳打脚踢。 一开始,我是非常厌恶她的。 但后来,我发现一个问题。 这个女人,反而是所有人里,转变最大的。 正因为她的单纯,让她易于接受先入为主的观念,视之为不可动摇的真理,但同样,当新思想的浪潮冲击而来,她便开始思考,开始质疑。 其他人百无聊赖地在教室里坐着。他们其实并不关心我教了什么,只是完成村里给的任务。 但何芸,她听进去了我讲的每一个字。 我逐渐看到了她眼神里的变化。那是一种渴望,对知识,对新世界,对正常的人际关系的渴望…… 思想的激荡让她夜不能寐,慢慢的,她开始意识到,她引以为傲的山神文化,并非神圣而不可侵犯,相反,它邪恶,堕落,黑暗,封建,像一块顽固的毒瘤。 隐忍了一年,我终于通过了考核。村里的盯梢小分队也随之解散。 那些按捺不住地年轻人,迫不及待地离开教室。他们要么接受村里的新任务,要么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但此后我却多了一个学生——只比我小五岁的何芸。 是的,在我刚刚到茅岭村的时候,我22岁,而何芸只有17岁。 何芸跟其他半大孩子一样,开始每天到课堂里报到。 其实她已经错过了上学的年纪,她自己也知道,就算修完了小学的课程,以她的年纪也没法再到外面读初中。 17岁在茅岭村来说,已经不小了。有的人在这年纪,都已成婚。茅岭村嫁娶可不流行扯证,行过礼,拜过山神,就是夫妻了。 但何芸不在意,她还是坚持上课。农活不忙的时候,上一天,有事的时候,可能只上半天,但总归是要来的。 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我越发觉得封闭的环境会将人扼杀。 聪明的人很多,但若不汲取,就只能是具空壳。 她了解了新时代女性的故事,听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真挚的爱情,能勉强地跟我用英文对话,她听说了哲学先驱们的启蒙思想理论。 有一天下课之后,她第一次留堂,像所有好学的学生那样,询问未解之惑,探讨她感兴趣的问题。 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 我带她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精神世界。 在一些无人知晓的间隙,我们会在田埂上聊天。我为她唱起仙儿的《高级动物》、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唱《回到拉萨》。有时候还会吹笛子给她听。 她惊讶于那些歌词里写的世界。 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憧憬。 逐渐的,她成了我在茅岭村的救赎。只有跟她说话,我才有种真正活着的感觉。 她是我在这个村子里,唯一可以深入沟通的正常人。 偶尔,她会偷偷在晚上跑来找我。 我带她去河边看星星。这里不像城市,星空要璀璨的多。 我告诉她,夏夜里最醒目,最容易分辨的是猎户座,我还会将北斗七星指给她看。 在我来到茅岭村的第376天的夜里,我们并排坐在溪边。 我对她说:“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德国的神学家,叫迪特里希·鹏霍费尔。” 她笑了笑,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他的名字好长呀。” “是啊。外国人的名字,总是那么长。” 她的眼睛晶亮晶亮,比溪边草丛里的萤火虫还要动人心魄。她没有说话,是在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他参与了刺杀希特勒的计划。” “希特勒是谁?” “某个在德国一手遮天的人。” “就像茅岭村的山神?” “嗯……就像茅岭村的山神。” “后来他被抓起来,关押在纳粹的监狱里。在那里,他留下了一句非常值得思考的话。” “他说了什么?” “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理智上的缺陷。对于善来说,愚蠢是比恶意更加危险的敌人。你可以抵抗恶意,可以揭下它的面具,或者凭借力量来防止它。” “恶意总是包含着它自身毁灭的种子,因为它总是使人不舒服。然而面对愚蠢,根本无法防卫。要反对愚蠢,抵抗和力量都无济于事,愚蠢根本不服从理性!” “愚蠢是养成的,而不是天生的!” 我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展开双臂,像是拥抱着整个世界。我把这山川、河流、星辰、草甸还有藏于其中的虫子都变成了我的听众。 在那个时候,我的内心,我的学识,我的理想,无人可诉。我只能大声地,近乎于发泄地对着天地嘶吼。 我不知道我说的那些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永远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她的嘴巴微张,目不转睛,许久未动。 良久,她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对着我扑过来,将我推到半人高的长草里。 她伏在我的胸口,扎起来的辫子,扫在我的喉咙上,有些发痒。 那天的月亮很好,我依稀能看见她的面庞。如果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塞勒涅有真实的形象,我想,应该就是何芸的模样。 她的动作很轻柔,指尖滑过我的脸庞,摘下了我的眼镜。 世界在瞬间模糊成了一团,唯有她的呼吸声还有炽热的温度清晰可感。 她对我说:“我不想再继续做愚蠢的人了。” 那天晚上,她索要了我的吻。 我给了她我的初吻,附赠的还有我的命…… 在一开始,我以为那只是刚刚好的气氛,或者她美好年轻的身体。 我很惶恐,生怕被村里的人发现而遭受惩罚。但同时,我又隐隐期待被他们发现,或许那样,我就有理由能被他们驱逐,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 我以为,与何芸的私情会像早时候插队知青行下的荒唐事一样,终将成为历史的尘埃。 但很快,我发现我错了。 我是真的爱上了她。 精神的爱,叠加在了肉体之上,加上不被祝福的禁忌,热烈、悲怆,每一次都能触及灵魂。 我们拥有爱的完全态。 第213章 何岚不是何岚 我不能独自抽身而去,将她孤零零地留在这片土地上。我想跟她结婚,组建家庭,孕育后代。我突然变成了一个传统至极,老派透顶的人。 我知道,这辈子,除了何芸,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我怦然心动。 只要有她在,甚至连茅岭村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可这种最寻常的愿望,却不可能实现。 我们两个偷偷在一起之后,何芸告诉了我关于茅岭村的真相—— 有一天晚上,在我们欢爱过后,她依偎在我的胸口,以一种异常平静的语调,说出了一句令我毛骨悚然的话:“商陆,我们的好日子过不了太久,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吓了个激灵,坐起身来询问她。 她告诉我,从降生开始,她就是被大山选中的女人。 她还告诉我,山神并非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力量。 茅岭村受山神的庇护,与世隔绝,即便是战争年代,敌人也未能踏入这里一步。山神守护着茅岭村,让茅岭村免受天灾人祸的侵扰。 村子虽然贫穷,但人们世代繁衍,也并没有觉得活得不好。山神赋予了他们丰富的自然资源,动物与植物应有尽有,足以保障茅岭村人的生活所需。 作为交换,茅岭村的人要世世代代供奉山神,回馈祂的恩赐。 每三十年,山神就会进行神降,从村里的孩子中,选取两个女孩,作为山神的新娘。 被选中的新娘,将会受到村内最高的待遇。她们将享受村子里最好的资源,吃穿用度,都不用家里操心,村里会置办一切。 新娘会在村里被精心抚养至适龄,然后,村里会用最高的规格置办婚事,让她们穿上喜袍,吹吹打打地将她们送入悬崖上的洞穴之中。在茅岭村,这被称为“嫁山神”。 我曾经也觉得这是封建迷信的糟粕,是村子为了压制村民的手段。 但何芸说并非如此。 从古到今,每次“嫁山神”过后的第三天,村民们都会到悬崖洞穴里查看。 新娘会不翼而飞,只留下两套完好无损的嫁衣。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或者任何打斗的痕迹。 她们人间蒸发了。 村民们对此深信不疑,认为是山神带着新娘进入了祂的世界,新娘们与祂合为一体,也成了神的一部分。 假如,是女人们想要逃跑,那总会被抓到。她们光着身子能跑到哪里? 山崖下面也没有跌落的尸体,她们是真真正正地神隐了。 而何芸,就是被山神选中的新娘。 另一位新娘,便是何岚。 茅岭村有三大姓,何姓、孙姓和周姓。其中以何姓为尊,历代的村长、长老都出自何姓。另外两个姓氏,则好像是并入的外人。但经过上百年,他们也真正地融入到了茅岭村,皈依了山神。 但悲剧的是,山神甄选新娘,一定是从何姓里出的。 不过村民们不会觉得这是悲剧,他们引以为傲,觉得是无上的荣光。就像是把女儿嫁给皇帝一样的自豪……新娘神隐过后,他们说话都会硬气了些,觉得自己是山神的姻亲,会被山神更好的庇护。 我跟你说过,何川觊觎何芸,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是村长的儿子,行事难免跋扈了些。几年前,他曾在晚上偷偷跟着何芸,想找机会与她亲近。 却是撞破了何芸跟我私会的情形。 他当时妒火中烧,立刻跑回去告诉了村里人。 那天夜里,愤怒的村民们举着火把,冲进学校,把我跟何芸抓去了山神祠。 我当时知道,我必死无疑。 没有人能在这种事情下挣得一条命。 我心一横,想着自己死便死了,怎么都要保下何芸。 我便大喊着何芸是山神亲定的新娘,我们的生死要问过山神的意思。 这一点还真的把茅岭村的人给说动了。于是他们便在祠中举行了问神的仪式,说是仪式,其实也是占卜的一种,是拿龟壳放在火上烘烤,再拿下来由长老解读龟壳上的纹路。 奇的是,最终占卜的结果是“生”。 茅岭村的长老已经一百多岁了,却仍精神抖擞,耳聪目明。他是山神行走人间的发言人,他没有任何理由包庇何芸和我。 这只能是山神的旨意。 于是,村民们放了何芸。 至于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在山神祠内打断了我的腿,让我长个记性。长老说,如果我再敢做任何触怒山神的事情,就会将我抽筋扒皮。 他们带走了何芸,将她关了起来。 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相见。 我回归了一个老老实实的教师的身份,勤奋、肯干,尽可能地让他们相信我。 我确实是在找寻机会的,找一个能跟何芸一起逃离的机会。 假如你没有出现,我也想好了办法,我会在“嫁山神”仪式过后,偷偷到山洞上去,带走何芸,跟她一起逃出茅岭村。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跟盯梢小分队那几个人几乎是朝夕相处了一年,对他们都很了解。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个女孩跑过来学校,说村长找我,县里有公务人员来访,让我过去帮忙接待。 我嘴上说着好,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在茅岭村的这些年,村里的人我基本都认识了,尤其是年轻人。这个女孩我却从来没有见过。 “你是谁呀?”我问她。 “你怎么连我也不认识,我是何岚呀。”她笑着说。 我以为她是在跟我开玩笑,但后来我发现,这不是一个笑话…… 她真的是何岚…… 或者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顶替了何岚。 原本我熟悉的那个何岚,凭空消失了。 我问所有的人,他们都说那是何岚,绝不会有错。我再问,他们就做出要打我的架势。 好,其他人会撒谎,何岚的哥哥何巍总不会扯谎吧。 何巍身体强壮,总跟着何川混,但我一直不觉得他是一个坏人。 我逮住机会,在我们独处的时候,问了这件事。 何巍也一口咬死,现在的何岚,就是她的亲妹妹。他说村里从来就没有第二个何岚! 第214章 他们想骗谁? 何岚的事情一度让我陷入自我否定,我更倾向于接受是我脑子出现了问题,产生了某种认知的错误。 我竭尽所能地为不合逻辑的碎片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跟芸儿的事情刺激太大,加上被打折了一条腿,所以产生了应激反应,造成记忆的混乱。 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悉知,何岚是真的被换掉了。 两年前,何巍去县里卖野货了。茅岭村人挣钱的途径不多,售卖野味、皮毛算是其中一样。他来回往返需要一两日,这时间没法照顾家里,就托我帮忙给他家里水缸挑满水。 他家条件不好,在茅岭村都属于过得特别拮据的,他爸是跛子,他妈智力又有缺陷,家里就他一个男丁劳动力,挺不容易的,我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他。 把水缸挑满之后,我就准备进屋跟何巍的父亲壮子叔打个招呼。 壮子叔是个实诚人,眼瞅着到了饭点,非要留我吃午饭。 拗不过他,我就留下吃饭了。 那顿饭,我印象太深刻了。饭食很简单,是棒子粥,烧野菜和酱兔子肉。兔子是何巍去山里打来的。茅岭村大部分人都不养猪牛,想吃肉,全靠去山里猎。 壮子叔弄好了饭,我便搭把手,帮着他一起端上桌。上桌的只有壮子叔、壮子婶和他们刚满半岁的小儿子何大山。 壮子婶虽然智力残缺,但人比较静,不疯不闹,简单照顾孩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壮子叔拿出一瓶自家酿的米酒,非要跟我喝两口。我下午还有课,推脱了,他就自斟自饮。 壮子婶吃了两口,就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抱着何大山在屋里来回踱步,哄孩子睡觉。何大山很乖,见人就笑,我没怎么见过他哭闹。村里人也都挺喜欢这个孩子。 起初,这顿饭吃的好好的。壮子叔还说到,以后等何大山稍微长大点,就要送到学校里读书。他说这个孩子聪明,没准是个学习的材料,让我多照看点。 我跟婶子接触并不多,她几乎不怎么出门,一直都在家里。我对她没什么了解。她并不惧怕我这个外人,反而傻呵呵地对我笑,后来更是旁若无人地撩起衣裳来给孩子喂奶。 这场面着实让我有些尴尬,我只能低着头,尽量不去看她。 壮子叔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自顾自地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 饭吃到一半,何岚回来了。 她刚迈进家门,人还没完全踏入屋内,屋内的气氛瞬间不对劲了。 壮子婶和孩子仿佛是同时感应到了什么,状态骤变。壮子婶哆哆嗦嗦,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正门,身子缩到了墙角边。孩子也哇一声大哭起来,在婶子的怀里又踢又叫,像是受到了惊吓,而后直接咬在婶子的胸上,疼得婶子脱了手,把孩子掉到地上。孩子落地后,婶子自己也嚎哭起来。 何岚进了门,先是笑意盈盈地跟我打了招呼,说:“陆哥也在呢。” 然后才去把孩子抱了起来,重新塞回到婶子怀里,还为她理了理衣襟。 那时候,她是背对我的,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是在她背过身去跟两个人接触之后,婶子不闹了,孩子也不哭了。他们都呈现出了一种哀伤的木讷。 “娘啊,有客人在,你就先回屋去吧。”何岚的声音很轻柔。 婶子默默点了点头,抱着孩子站起来,到里屋去了。 壮子叔全程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在喝酒。好似喝了酒,就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其他。 吃完饭过后,我就回学校了。 我迈步走出屋子的那一刻,突然听见孩子尖叫了一声,如同在乞求我不要离开。但是一声过后,壮子叔家就异常平静了,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传出来。 我回过头,见到何岚倚在门框边,对我意味不明地笑着。 我突然觉得头发竖了起来,落荒而逃。 大人会说谎,但傻子和孩子不会。 他们感受到了陌生与威胁。他们害怕何岚。 这个何岚,必然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何岚。 讲到这里,冷静下来的商陆头上已全是冷汗。他在为假何岚的事情感到恐惧,也为自己差点挥刀杀人而感到后怕。 易舟听完这些事,认为商陆的直觉是没错的,何岚确实是假的,他在脑子里生起了一个疑问,原来的何岚为什么要被换掉。 这件事跟马铁锤童年的阴影有那么一丝相似,却又透出不同。 马铁锤儿时见到了红衣女孩,红衣女孩带走了易易,而后易易和韩瑾兮生活的痕迹就被抹掉了。 易舟他们曾经也觉得这件事诡异非常。 后来,易舟在轮回前见到了超维智灵玛利亚,前后一联系便知道,马铁锤当时看见的红衣女孩正是祂。祂要清理bug,所以抹平了加格达奇的易舟一家人存在过的痕迹。 但何岚被换的事情,更像是人为的阴谋。 从商陆的描述来说,壮子叔很可能也是知情的,甚至何巍、何川和整个茅岭村的人都知情。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统一了口径,坚持说何岚就是何岚,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何岚。 他们在骗谁? 外人只有商陆一个人,是在骗商陆吗? 易舟觉得不是。 在一个没有法制的角落,人命都可以被集体断送,他们如果想杀商陆,不用费什么功夫。他们对商陆,没有依赖与尊重。他们没必要全村集结起来,撒一个弥天大谎,只为了骗商陆。 哪怕何岚是死了,他们直接公布死讯就好,为什么要用另一个大活人顶替她呢? 易舟托着腮陷入了深思。 或者,换个角度想呢…… 何岚是什么人,是何巍的妹妹,何大山的姐姐,也是被选中的要祭给山神的新娘。 茅岭村的人最在乎什么,最敬重什么,毫无疑问,是山神。 如此一联想,易舟豁然开朗。 茅岭村的确有想要欺骗的对象,但绝不是商陆。 他们要骗的,是山神! 第215章 种姓制度 茅岭村世代崇拜山神,敬畏之心应该深入骨髓。他们怎么敢的……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全知全能的山神,稍不合心意,就会对茅岭村降下神罚,恐怕给这些人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行诓骗之事。 思来想去,易舟得出了一个更恐怖的推论——茅岭村的山神之说,可能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易舟问商陆:“你能跟我讲讲山神祠被打死的那个人吗?” 商陆面露惋惜之色:“那个女的叫孙花琴,挺年轻的,可能刚三十岁出头吧。” “她犯了什么错?” “详细的我其实不知道,道听途说来的,未必精准。孙花琴是个寡妇,丈夫早就死了。一个人守寡多年。据说,有人在半夜看见有男人出入她的屋子,村里就给她定义成了私通……在茅岭村,私通是重罪,是要问请山神的。”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和何芸,商陆脸上带着明显的惧色。 “问过山神,山神的旨意是‘死’,所以村里对她用了杖刑和鞭刑,活活打死了。” 商陆叹了口气说:“尸体会扔在山神祠门口三天,起警示作用。三天过后,就丢去山上岗里,埋都不埋。估计很快就被野兽分着吃了。” 易舟朗声道:“简直可笑。只见出入就定别人私通,有点太儿戏了吧。退一万步说,她是个寡妇,丈夫既然死了,后面她要做什么也是她的自由吧。” 商陆摇摇头说:“早就跟你说过,你不能用外界的眼光去看待茅岭村。这村子被隔绝太久了,有自己的一套处事的法子。在茅岭村,死了丈夫的女人要守一辈子寡,不得另嫁,更不得与人私通……” “跟她私通的人是谁?” “传闻孙花琴为了保护那个男的,没有给出那个人的名字。不过我听村妇们嚼舌根子的时候说,私通对象可能是何黑水。” 易舟皱了皱眉头,嗅出些微的怪异。他接着问:“那么据你所知,历年来有何姓的女人被处刑而死的吗?” “没有。我来茅岭村这八年,已经见过三四个女人被打死了,没有一个姓何。我曾经也好奇地问过何芸,她说何姓氏族向来家教森严,又是山神嫡系,最忌讳这些事情,肯定不会触犯规矩,惹山神恼怒。她说没有何姓的人被处罚也很正常。” 商陆顿了顿说:“不过,我其实对这套说辞有所怀疑。也不是怀疑何芸骗我,而是她从小耳濡目染,根深蒂固,她是被硬生生灌输了这种思想。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没人能知道。” 易舟冷笑了一声:“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真的家教森严,还存在忌讳,那何姓的人会半夜去爬寡妇家的墙吗?” 商陆不说话了。 不过,商陆的话里倒是有一个词抓住了易舟——“山神嫡系”。 很明显,山神嫡系指的就是何姓。孙姓和周姓是外来并入的,在茅岭村应该没什么话语权。 从茅岭村的行事风格来看,这两个姓氏的人不仅没有话语权,还被何姓拿捏的死死的。生或者死,都能凭着占卜定夺,可想而知,平常的日子要被何姓人欺压成什么样。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在商陆刚到茅岭村的时候,盯梢小分队全都是姓何的。因为村里不信任外姓人。 照此推断,那个叫孙花琴的女人也不一定是没把奸夫供出来,而是村里有意包庇何姓人。 易舟问:“你来了以后,被打死的四个女人,都是孙家人吗?” 商陆回忆了一下说:“不是。三个孙家人,一个周家人。” “那么,凭着你对村子的了解,这三个姓氏的人,分别有什么特点?”易舟又问。 商陆说:“何姓不用说了,茅岭村的最早的原住民。周姓好像祖上是逃难的富商,误打误撞来到了茅岭村,祖上比较有钱,是有一些经商头脑的。现在在村里做做小生意,或者对外有所经营的,基本也是周家人。山神祠的建设,周姓就出了不少钱。” “孙家祖上是逃兵,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倒是肯吃苦,任劳任怨,为了让何姓对他们别太刻薄,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易舟心说,没想到,一个区区八百多人的茅岭村,竟然玩出了自己的“种姓制”。 众所周知,印度的种姓制度起源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吠陀时期,后来,入侵的雅利安人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创立了种姓制度。 建立之初,就只有三个等级:婆罗门、刹帝利和吠舍。后来才又加入了首陀罗和达利特。 婆罗门是印度的最高种姓,负责宗教祭祀和文化教育相关,享有最为崇高的社会地位与特权,还被认为是最接近“神”的人群。婆罗门是印度的精神领袖,意见与决策相当权威,不可置疑。 刹帝利是第二种姓,一般是王公贵族或者勇者、武士,拥有一定的政治和军事特权。 婆罗门和刹帝利属于高种姓,在茅岭村,可以对应何姓。 吠舍是第三等级,处于这个等级的有商人、农民、劳动者等等。他们在政治上没有任何特权,但倒是能挣钱,能通过经济手段提高话语权。在茅岭村,可以对应周姓。 首陀罗是第四等级,是从事低贱职业的人,如奴仆之类的。在茅岭村,可以对应孙姓。 至于最低级的达利特,是被排除在种姓制度之外的人群,社会地位极低,会受到严重的歧视与排挤。在茅岭村,达利特可以对应外来人。 像那些失踪、死亡或者被强嫁的支教女老师,遭受的不正是达利特这样不公平的待遇。 建立种姓阶级,就是为了固化统治。 想到这里,易舟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何姓为了让茅岭村的大权握在自己手里,所以才搞了这一套。 这三个姓氏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套易碎的社会体系。掌权者,享受一切,自然积极拥护,被压迫者心有顾忌,所以不敢声张。 而所谓的“山神”,很有可能是在茅岭村漫长的历史中,由掌权者编造出来的谎言。 第216章 为什么要立碑? 茅岭村的秘密,易舟本可以不必深入挖掘。毕竟他的目的不是整治,而是救人。但问题就是,诡异的事情接连不断,又牵扯到他的目标人物何岚,这使得他不得不进一步了解,而后综合考量。 “老大……”阿国让尿憋醒了,朦胧间想起易舟突兀换房的骚操作,担心有什么事,就琢磨来瞧一下。 推门进来,见着一地的血,商陆和易舟坐在地上,旁边还扔了把柴刀和沾了血的螺丝刀,气氛颇为凝重。 阿国一下子血冲脑门,以为商陆伤害了易舟,未及多想,低吼一声,进行了一个猛兽冲撞。他那一米九多的高大身躯,化身为一头愤怒的公牛,直愣愣地用头槌把商陆顶倒,随后,砂锅般大小的拳头就往商陆脑门上抡。 这突如其来的疯态,让正在说话的两个人措手不及。 商陆硬生生吃了几记重拳,面色痛苦。 易舟愣了两秒,连忙上前拉住阿国:“我没事,别动手。” “我知道你没事,他哪儿能砍得死你。可是他竟然想砍你!奶奶个腿儿的,这小爷能饶了他?老大,你放手!看我不锤丫的!”阿国咆哮道。 易舟环住阿国的脖颈,将他向后拖拽。力量强化之后,拉阿国这种巨物竟然都不太费事,他这么一拽,阿国就被拖行了几步,彻底跟商陆分了开来。 商陆鼻子被打出了血,他用手抹了一把,嘬了嘬牙花子。 “他现在算是自己人了。我跟他达成了约定,他帮我,我帮他。你不用插手。争执的那一part已经结束了。你来晚了。”易舟哭笑不得地解释着。 阿国松了力气,一脸狐疑:“啊?这么快就被收编了?” 商陆无奈笑笑:“动手的时候,怎么不提京津冀是老乡了……” 阿国哼了一声,说:“什么老乡不老乡的,在我老大面前都是浮云,那根本排不上号的。” 这话虽然土,易舟却觉得暖暖的。他在阿国的肩上拍了拍,说:“心意领了。但是真有事儿,还是让我上。” 易舟把掌握的线索简单给阿国捋了一下,又说明了自己的推论。 眼看着商陆和阿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阿国,一个2024年来的新时代富家少爷,一夜之间回到被黑暗封建礼教统治的地方,此间反差之大,让他相当的不适应。 阿国寻思了一下,突然说:“不对啊老大……” “怎么,你发现什么细节问题了吗?”易舟侧过脸询问阿国。阿国粗中有细,他的发现经常会为易舟带来重要启发。易舟向来很在意他的意见。 “你的分析和推论,我基本都是赞同的,很缜密。但是有两个疑点啊,得补充进来一块儿看。”阿国说。 “你说说看。” “咱们进山的时候,我不是莫名其妙晕了吗?假如山神之说,就是个谎言,那我是怎么晕的?还有那个光溜溜的女人……她什么来头……”想起丛林里的怪女人,阿国心有余悸。 易舟耳边嗡鸣不止,颤栗从头顶蔓延至脚底,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尖针在头皮上轻轻刺扎着。 他一直沉在村里历史与种姓的矛盾中,倒是把村外的诡秘给忽略了。 疑点远远不止两个,还有阿国不知道的部分。 何岚的坟、走不出去的向上山路、看不见的阿国、赤裸的女人…… 易舟沉下心来,把已经在心中码好的逻辑推到旁边,他在脑海中扯了一块空白,将线索重新罗列其上。 他问:“商陆,何岚被换的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商陆说:“两年多吧,不太到两年半的样子。” 易舟问:“前后换人的空档,原来的何岚有长时间失踪或者不正常的情况吗?” 商陆推了推眼镜,说:“我印象里没有。但是我跟何岚没有很多直接接触,盯梢小分队解散之后,除了芸儿,我也就跟何巍比较相熟。反正何巍是没有异样的。” 阿国想起收费站时候何岚说话欠儿了吧唧的模样,说:“你们村子这么封闭,何岚是怎么去到县里上班的?她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吧?” 商陆摇摇头:“这个事情,村里的人都很关注。何岚挣得虽然不多,但是拿回茅岭村就显得很多了,有不少村民也动了心思,考虑出去务工。” “那然后呢?”阿国问,“他们怎么不去呢?” “一个是没有门路。何巍说,这个工作是个巧合,是收他野货的常客,认识一个比较厉害的人,何巍说不收他钱,给他白打一年的野兔子,让那常客帮忙疏通的关系,给何岚搞了个简单的职位。” “另外一个,后来村里也明令禁止,不许外出务工。说是问请了山神,占卜结果让大山的子民不要出山。何岚算是唯一一个在外打工的。”商陆说。 对于这点,易舟倒是可以理解。村里要统治,就只能把人圈在封闭的环境里,要是大家都走出大山,到外面一看,嚯,有高楼,有电,有火车,有飞机……哪儿哪儿都比在茅岭村受穷要强,肯定会起二心。 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何岚是个例外。 村里既然禁止村民外出务工,怎么不强制何岚回来? 易舟暗想,何岚在其中,应该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她很有可能是在替掌权者办事,所以能够享受这种特权。甚至整个工作可能都是个幌子,用来遮掩他们真正的目的。 易舟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跟二人说了。 商陆大骇:“你看到了何岚的坟?” 易舟说:“是的。” “村里不论谁家出白事,都要摆席的,还要停个几天尸,供村民们前去吊唁。没听说有人偷摸着下葬了啊。”他眼珠子转动着,在转动到某个角度的时候突然停住,说:“那个坟里葬的人是谁?难道是以前的何岚?” 易舟想了想说:“有这个可能。但这还存在一个问题。何岚被替换了,就说明这个身份很重要。就算真的何岚死了,要给她偷摸葬了,为什么要立‘何岚’的墓碑,插个无字碑或者干脆不立碑不是更加隐秘?” 阿国同样不解:“可不是呢,这跟欺骗的初衷是矛盾的呀……” 第217章 照不透的黑 易舟问:“山里的怪女人你知道吗?” “什么女人?” 商陆这么问,大概率就是不知道。 易舟便详细地讲了一下那个女人的情况。 商陆说:“我进村以后,还没出去过。山里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 他有些不敢确定,再次询问:“你说,那女人的牙齿……很奇怪?” 易舟点头:“是的,像月牙,或者有点兽齿的感觉,我之前没见过类似的。” “说起来……哦你可能没见过何川。何川的牙也是月牙形的,我之前问过他,他还特别骄傲,说这是山神福赐的印记。他前年成家的,前年年底就生娃了。孩子周岁的时候,摆了席,也叫我去吃席了。那孩子我看过一眼,也是月牙状的小牙。当时他非常的骄傲,逢人就展示孩子的小牙,自己也会咧开嘴给大家看……” 阿国突然叫了一声,冒出卧槽两个字,眼睛瞪得溜圆,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怎么了阿国?” 阿国一拍大腿,说:“前几年,王君浩混的那个圈子里出过一件事。说是有个暴发户二代,特别喜欢显摆,爱炫富。每天在朋友圈,发自己豪车啊,穿搭啊,名牌啊,晒大logo的那种……” “一个可能是虚荣吧,再一个,他想钓妹子。当时很多人跟他吃过饭,就说每次他出去吃饭,身边都带着不同的女孩。有一朋友就说,这哥们儿是个浪子,喜欢集邮。咱也不知道他们这类人到底怎么想的,总之就是万花丛中过……” “他这么混着玩着好多年,也不怎么正经干事儿。等差不多到年纪了吧,被家里逼着跟他们同乡另一个暴发户的孩子结婚了。婚后有没有出去乱混咱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后来他生孩子,长出来的就是月牙形状的牙。一开始大家担心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带去医院看。” “一看之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易舟和商陆同时问。 “那孩子是先天梅毒!” 阿国解释说:“这东西吧,传染方式也就那么几个,孩子那么小,肯定是母婴传播的。有这种牙齿形状的,一般就是被打上梅毒终身印记了,就算治好了,好像也能通过某种途径查出来。反正当时这事儿,给圈子里那些玩的花的人当头一棒,那段时间他们都乖的很,相当之谨慎。这事儿都传到我爸那去了,他很难得地夸了我说,还好他的龟儿子只喜欢打游戏,不会乱搞……” “林子里那个怪女人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是你说那个何川和他儿子也有,就说明他们俩可能都是先天梅毒……” “……”易舟和商陆被这信息震惊到了。 易舟连忙问:“商陆,村里除了何川,还有谁是这种牙呢?” 商陆表示不清楚:“我没怎么注意,但是应该没别人了吧。我只听何川显摆过。” 易舟一时之间不晓得到底是“山神的福赐”离谱还是“先天梅毒”更离谱…… 但是他隐隐在脑海中做了一个不好的联想——月牙状牙齿若代表着先天梅毒,是自打降生起就有。也就是说,何川不是传播的起点,而是一个受害者。传播的起点需要向上追溯,那就是……村长! 林子里的那个野兽一样的长相怪异的女人,也是受害者。那么她跟何川之间会有关系吗?或者说……她跟村长有关系吗?她难道是村长的另一个女儿?假如她是,村里有个一手遮天的父亲,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易舟站起来说:“不想了,太晚了,都回去休息吧。” 阿国腿有点麻,晃悠着身体爬起来,有点不甘:“事儿都还没捋清楚呢。” “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捋顺清楚的。”易舟转头询问商陆:“你没出过村,那么你认路吗?” “不走太远的话,我是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没事,沿路做了标记就能找到路。怎么,你要出去?” 易舟说:“咱们先休息,明天白天你要给孩子们上课吧?我们也跟你接触一下孩子。然后,你接着上课,我们去村里找一下何岚,探探她的底。下午晚上的,咱们提前先把觉睡了,明天半夜,咱们去干一件大事。” 阿国不禁有些兴奋:“啥事儿?” “咱们去探探何岚的坟。看看里面埋的到底是什么!” 时间已到了凌晨三点钟。他们稍微计划了一下,商陆和阿国就回屋睡觉了。 易舟也躺了下来。 昏昏欲睡之间,他感觉到有一种被人盯视的感觉。 他身上的汗毛好似在回应对方的视线,根根立了起来。 易舟睁开眼。 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外面的雨还是在下,屋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眼前,什么都没有,他抬手摸了一下,也没触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但是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那种毛扎扎的注视感消失了,好似对方开了小差或者临时移开了视线。 易舟放下手臂,重新闭上眼睛。 注视感又出现了。 易舟猛地睁开眼睛,迅速打开手电在屋里照了起来。 床上干干净净,地上空空荡荡,床边也没有异物。自行车、组合柜……般般样样,跟商陆他们在时别无二致。 易舟用手电光照着屋子,最后在房梁旁边的角落发现了一块阴影。 说是阴影,只是一种形容。它是房梁上的一块黑。 影子形成的本质是光线在传播过程中遇到不透明物体,导致光线无法直接穿过该物体而在其背后形成的暗区,也就是光线被物体阻挡后产生的结果。有光铺设的时候,屋里的所有物体都会形成阴影,这很正常。 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当易舟把手电移过去直射在那里的时候,那块黑仍旧存在着。 这是很反物理的。 光直射,即便是阴暗的角落也会被照亮。可这团黑,像是一处能吸收光亮的黑洞,电筒的光打在上面就消失了。 易舟干脆坐起身子,非常不客气地用手电筒径直射向那团黑。 他知道,自己感受到的视线,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第218章 登门拜访 易舟凝视着那团黑,那团黑亦在凝视着他。 这之间,并无情感的涟漪,同样没有威慑或者威胁的气息,唯有深沉的对望。屋里的静,衬托的外面的雨相当躁狂不安。 易舟想,这东西会不会说话呢。若是那团黑里突然有个声音传出,他都不会感觉到很意外。 但是他没等来任何的异常。 在易舟坚持不懈地盯视下,那团黑率先退败,它彻底地移开了视线。 易舟持着手电走到房梁下面,抬头仰视。在强光的照射下,那团黑渐渐瓦解,变得浅淡,最终如山雾一般消失不见。 易舟心中疑惑,到底是手电光驱散了这不明之物,还是自己的执拗让其生厌了? 回想房梁上那团黑的形状,竟有点像一个人抱膝蹲在那里。 易舟唇角勾了勾,也罢,最好什么妖魔鬼怪都忍不住前来插一脚,跑过来窥视自己、警告自己。他们的动作越多,露出的马脚就会越多。 心虚的人,会亲手把真相送到自己面前。 ◆◇◆◇◆◇◆◇◆◇ 易舟和阿国装作是县里下来考察工作的样子,跟学校的孩子们进行了会面。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村里并不放心他们,村长派了几个人以家长的名义来学校扎了一头,看到他们在做认真的交流,也没长待,便走了。 易舟和阿国假借互动,把孩子们的牙齿看了个遍,没有发现其他人有月牙形状的牙齿。 如此一来,基本就可以判断,天生梅毒这个情况只出在村长家的一脉。 这就很有趣了。 梅毒这个东西,易舟并不怎么了解,但是根据常识来想,一定是要进行相关治疗的。想当年,村长当年若是染上此病,应该曾用过抗生素或者其他强力的药物。至于他自己是不是确切知晓染的是梅毒,就不得而知了。 从他儿子何川那满世界宣传自己和孩子被山神福赐的傻劲儿来说,他们的无知要远甚于易舟的设想。村长兴许完全不知道,这东西会进行母婴传播,给后代留下永不磨灭的耻辱烙印。 课间的时候,商陆让学校里年纪最大的十五岁的孩子照看学生,自己带着易舟他们前往壮子叔家。他自己并不进去,只将他们带到门口就匆匆走了。他是害怕何岚的,不想跟她有接触。 彼时雨势很大,屋门紧闭。易舟叩响大门,高声说道:“有人在家吗?我是县里来的。” 如此这般喊了约莫两三分钟,里面才有人应门。 开门的人是何巍,他长得跟易舟想的差不多。皮肤幽黑,高高壮壮,鼻阔脸方,倒是个忠厚的模样。仔细瞧去,何巍与成年后的何大山颇为神似。 何巍开门之后,显得很是戒备,身子堵在门边,用夹杂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问:“你们要做啥子?” 阿国咧嘴笑了笑说:“我们来呢,是有两个事儿,一个是县里派我们过来慰问一下,有几户是重点慰问对象,其中就有咱们家。县里要为你们发放补贴,我们呐,得亲自把钱送到你们手上才安心。” “再一个呢,我们之前见过你们家何岚,跟她稍微有点误会,想顺便来看看她,跟她解释一下。” 这套说辞是易舟跟阿国早先商量好的。阿国外表看着比易舟更热情一些,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真诚而可信。 听到有补贴,何巍才把门打开,将二人带进屋子。不过他始终态度冷淡,没有将二人当成客人。 他们家穷,家中总共只有两间房,一间主屋,一间厕屋,还有一个狭窄的小院。 壮子叔倒是很热情,让他们坐下,颠儿颠儿地站起来,亲自给他们倒水。 易舟发现,壮子叔走路的方式与商陆非常相似,脑子里便升起了一个关于壮子叔跛脚的原因——他当年会不会也做了类似偷情或者私通的事,因是何姓人所以没被打死,只被打折了一条腿? 屋子并不大,人多了就显得拥挤。阿国这种大个儿只得使劲缩着身体,老老实实坐在木头凳子上。 壮子叔、壮子婶和何大山都在主屋。 何大山已经两岁多了,他表现出了对生人的好奇,伸出小指头,捏捏易舟的手臂,玩玩他的衣角。 壮子叔不会说普通话,开口就是土话,在何巍不准确的翻译之下,易舟和阿国才勉强能意会他的意思。 壮子叔说:“这孩子亲人,是喜欢你噻。” 易舟摸了摸何大山的小脸,可能是触到了他脖子上的痒痒肉,何大山收着下巴咯咯笑了起来。 这让易舟倍觉感慨。 谁又能想到,十九年后,这可爱的小孩会疯疯癫癫地在自己身上缠满土制炸弹,双眼通红地要炸毁津心医院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看到搏过命的人幼时的样子。易舟望着满脸懵懂的何大山,很难把他跟当初礼堂里那个上演疯子戏码的何大山联系到一起。 蒋家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听见来人的声音,何岚才慢慢悠悠从屋里出来。易舟观察了一下壮子婶和何大山的反应,他们没有什么异常。看样,两年多的相处,已然淡化了那种突然换人的恐惧。 何岚见到他们两个人颇感意外,问:“怎么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噻?” 易舟赶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百块钱,放在桌上,给了当家的壮子叔:“这是县政府发放的补贴。” 阿国进行了一通官方车辘轱话的补充,让这三百块钱变得相当合理,甚至给壮子叔说的有点感动。 壮子婶始终痴傻,呆呆地坐在角落,时不时嘟囔两句。她跟商陆描述的一样,比较安静,不挑事,不闹人。 何岚则像何巍那样,很是冷漠。 易舟注意到,何岚跟何巍交换了一个眼神。易舟并不晓得,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 何岚坐了下来,带有审视意味地看着两个人。此时的她跟收费站时初见的她,有所不同,看上去精明了几分。 “你们不是从山东来的嘛,去山鬼县为了避雨,怎么又成县里派来的人了?”何岚的嗅觉还是很精准的,头个问题就一针见血。 还好,对于这一点,他们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术。 第219章 装疯 阿国摆摆手,学着何岚的口音说:“我们又不知道你是茅岭村的噻,总不能见谁都汇报工作任务吧。我们确实是外地来的,先去山鬼县考察,然后再下茅岭村考察。山鬼县出具的文件我们都已经交给村长了噻,你可以去问问。如假包换。” 易舟也笑了笑:“钱肯定不是假的吧,慰问津贴你们收好。” 壮子叔笑嘻嘻地让何巍把钱收起来了。 三百块,在茅岭村是一笔实打实的巨款。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壮子叔一家也一样。 易舟开始了试探:“何岚,你什么时候回岗啊?我们应该也不会呆太久,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县里呗。最近天这么糟糕,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何岚摆摆手:“不用了噻。我不干了,不回去了。” 易舟和阿国吃了一惊。 阿国说:“啊?怎么不回去了?出去务工不容易啊,多好的机会。” 何岚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没办法,要嫁人了。嫁人了就不好出去工作了噻。” 易舟心里一沉。 嫁人? 她指的是“嫁山神”的仪式吗…… 从年数上来算,养到二十五岁行仪式,确实就在今年。但易舟没想到,会这么快。 阿国知道易舟心里在盘算什么,张口便说:“啊,恭喜恭喜啊!咱们这么漂亮的妹子要嫁人了,不知道是哪家小伙子有这么好的福气。” 何岚笑笑,并不顺着往下说。 易舟问:“婚礼是什么时候?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赶上喝杯喜酒,也沾沾你的喜气。” 何岚站起来,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挂历:“快了噻,就是后天。3月11号,二月初二龙头节,是个顶好的日子嘛。” 后天…… 易舟抬眼看了一下,日历抬头大字写着山鬼县收费站制,挂历应该是何岚单位发的。3月11日龙头节那天,下面的一行小字是:宜结婚、买房、祈福、祭祀…… 易舟心里一毛,选定在这天,也许并非因为适宜结婚,而是适宜祭祀…… 何巍似乎是怕他们提婚宴的事,赶紧补充道:“村里嫁娶,我们也不完全说的算。你们要是参加,得村里批准。这个要去问村长的。” 易舟点点头说:“那到时候我们跟村长请示一下再说,入乡随俗嘛不能冒昧。” 他们又是唠了一会有的没的,转眼到了吃饭的时间。 壮子叔也不知道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山鬼县的面子上,相当热情,非要留他们吃饭。 易舟本想推脱,但他突然看见墙角缩着的壮子婶,眼神有那么几秒钟的清明,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求,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壮子叔自己不干活,指挥起来倒是一把好手,他让何巍何岚多弄点吃的,别太简单,还特别提到了自己酿的酒。 何巍何岚没说什么,显得有些不情不愿。 壮子婶站起来,欢快地拍着手:“肉!肉!” 壮子叔嘿嘿一笑,用土话说:“你娘要吃肉了,弄点子野味吧,地窖里的兔子肉拿出来噻。” 这句话易舟很勉强能听明白意思。但是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在提到“肉”这字的时候,壮子叔和壮子婶的发音完全不一样。 壮子叔的发音带着很浓的腔调,“肉”念成“有”,尾音上扬,有个小勾。 而壮子婶的“肉”,是正正经经地普通话。 易舟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何巍虽不欢迎外人,但是父亲的命令不好违抗。他应了一声,出主屋拿肉去了。何岚则提了桶,去水缸舀水准备做饭。 壮子叔拖着腿,到墙边上取了擂着的柴火和干草,扔进灶膛里,又划了根火柴丢进去,看火苗腾起,才拖着腿进屋拿酒了。 就在这时,易舟和阿国眼见着沉静如水的壮子婶,步履矫健,全然不顾火的炙烤,攫取灶膛里烧得正旺的一撮稻草,掷到了墙边的柴草堆上。 未及片刻,那摞干草便冒出轻烟,旋即,细微的火苗在枯黄的草间抬头,不怀好意地酝酿着。随着“唰”的一声响,小火攒成了大火,腾空而起。 似乎在确保柴草堆会被点燃之后,壮子婶才开始异常夸张地叫嚷起来:“啊!啊!啊!” 壮子婶竟然刻意在自己家放了火! 阿国被吓了个够呛,站起来想要说什么,易舟连忙按住他的手,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也跟着壮子婶喊起来:“不好了!着火了!” 他不光冲厕屋喊,还冲刚出去外面的两个人喊。 见火势蔓延,何巍何岚急忙拎水回屋扑火。壮子叔也拖着跛脚帮忙。易舟和阿国则佯装忙碌,地跟着几人一起在屋内乱转。 壮子婶和幼小的何大山,被眼前景象吓得嚎啕大哭,仓皇躲到屋外,宁愿淋雨都不敢再踏进屋子。 屋里浓烟滚滚,阿国和易舟猛地咳嗽起来。 何巍叫道:“你们先出去噻!别烧着你们!” 易舟正等这句话呢,跟阿国麻溜地出了屋子。 壮子婶哭声震天,她探头往屋里看了看,确定众人没工夫顾及自己,这才快步上前,拉扯住易舟的袖口,用极小的声音说:“救救我……求你……” 她动作很大,长袖向上蹙起,露出了手腕上发黑的陈旧伤疤。 易舟没来得及给出回应,屋内的火就差不多被扑灭了,壮子叔、何巍、何岚被烟熏得够呛,灰头土脸地跑出了屋子。 壮子婶在他们注意到之前,又恢复了疯态,她紧紧抱着哇哇大哭的何大山,哆哆嗦嗦地啜泣着。 何岚瞪了他们一眼,嘀咕了一句:“哭啥子嘛,闹得人好心烦噻。” 何巍则没好气地说:“都怪这个鬼天气,原本柴草都放屋外的,因为下雨才挪进屋,这未曾想沾到火星烧起来了噻……” 阿国对着三人又是点头又是哈药,说:“给你们添麻烦了!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易舟也假惺惺道:“我们帮着一起拾掇吧。饭吃不吃不重要,先把家收拾干净了。” 何巍摆摆手:“用不着,你们先走噻。” 二人没再推脱,离开了何岚家。 他们一路狂奔,回到学校才算松了口气。 中午孩子们都回家吃饭去了,学校里不复上午时分的热闹。 商陆刚刚煮好一锅面条,正等着两人回来一起吃。 易舟褪下雨披,里里外外张望了一番,见没有外人,才深吸了一口气说:“商陆,我有新发现。” 商陆把装面条的小盆端上来,问:“发现什么了?” “壮子婶,绝不是智力有缺陷,她是在装疯!” 第220章 走,去挖坟! 易舟眼前浮现出壮子婶那双干涩却充满求生欲望的眼睛,肠胃在腹腔中扭转着,生成一种难以言明的恶心:“阿国,壮子婶刚才跟我说,让我救救她。” 阿国大骇:“雨太大了,我只知道她跟你说话了,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她竟然会说普通话?” “壮子婶她不仅会说普通话,发音还很标准!她绝对不是茅岭村人。” 易舟沉吟片刻,吐出心中的猜测:“我想,壮子婶很可能是二三十年前来茅岭村支教的女老师!壮子叔的断腿,也许不是伤病所致,没准是被打的。我甚至怀疑,壮子叔当年强暴了壮子婶,村里为了严惩他,所以打断了他的腿。” 商陆不解:“可是后面还有其他的支教老师来,她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应该是都死了。为什么留下壮子婶?” 易舟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当时事发之后,壮子婶在村里大闹,妄想着村里能有人为她主持正义。但是茅岭村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带着这些信息活着出去。肯定也是想把她给处死的。” 阿国接话道:“这么说,她是为了保命才装疯的?” 易舟点点头,继续说:“茅岭村的人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她一装就相信了。我看到壮子婶手腕上有旧伤,可能是捆绑或者戴镣铐所至。她没准经历了漫长的囚禁,村里人在确保她是真的疯了的情况下,才肯将她放出来。又或许,后来为了补偿壮子叔,就把壮子婶给他当了老婆……” 阿国愤愤不平,骂了一句:“狗日的,这帮人真是害人不浅。” 商陆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笑,那是一种比哭还难堪的笑容,透着束手无策。若壮子婶真的是当年的支教老师,那他们两个的命运就是绑在一起的。 壮子婶的现在,便是他的未来。 他望着易舟,犹如在烈日烘烤下的人渴望甘霖。 易舟问商陆:“一直都是我在对你提问。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有什么能力,我凭什么帮你……你就那么相信我吗?” 商陆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带了些许反抗的意味。 他说:“我信你或者不信你,问你或者不问你根本没有所谓。我也不在意你是谁……你有什么能力……我义无反顾的帮你,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只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压在你身上。只有你,能有办法帮着我跟芸儿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失败的话,要么我一辈子就毁在这里了,要么是事情败露被打死。横竖都是死,不如早点去投胎。” 阿国端起碗,招呼大家吃饭:“别那么悲观。你看我,我什么都不想,我只坚持一点——跟着我老大走,他会有办法的。” 易舟没有答话。但是他知道,这场改变命运的战局升级了。 吃过饭,易舟和阿国根据商陆的口述,找到了村长家。他是来请示能不能参加何岚的婚礼。村长几乎没有考虑, 就立刻否定了他的提议,给出的理由很简单:“村内嫁娶是大事,要进山神祠问请山神,外人不得进祠,这是祖上留下的规矩。” 易舟都懒得反驳他。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过是茅岭村用于掩藏蛆虫的遮羞布。 没关系,不欢迎他就算了。 即便不被邀请,他也会在嫁山神那天,给整个茅岭村送上一份“大礼”。 时至午夜,茅岭村沉入静谧之中。整个村子仿佛睡着了,悄无声息,唯有雨声潺潺,似鬼魅的低语。 易舟在出发前,提前将随身携带的红色毛巾细细裁剪成狭长的布条,作为沿途的标记。 鉴于之前遇到的事情,他深知,若只做简单的标记,可能还会受到不明力量的干扰。考虑到他上次是用本能力破了局,这次他便决定每隔一段路程,就将红色细布条系于树干之上,然后手握枝干,释放本能力。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本能力将会驱散邪祟,为他们铺设一条清晰的去路与归途。 易舟、商陆和阿国三人,扛着掘坟的工具,趁着夜雨的掩护出了村子,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寻觅着。 一路行去,竟没出什么岔子。 在商陆的引领下,他们快步走了两个小时,才见到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坟包。这里应该便是死去的茅岭村村民长眠之所。 老规矩,易舟先在坟地前,使用了本。确切地说,他并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他能做的,只是将体内的本传导、扩散出去,跟化成其他特殊力量使用而出的“发” 有本质的区别。 但该说不说,这么做多少是有点用处的。 释放完了本,三人拿着手电,对着碑一个一个的照过去。奇怪的是,花了很多功夫,来来回回查看了几遍,看得他们都已经不认识“何”字了,始终没从这些坟里,找到何岚的新坟。 阿国累得气喘吁吁,扶着树说:“老大,你会不会看错了啊。这里没有新坟,更没有何岚的坟啊。” 易舟相当清楚自己看到过什么,就是看到了那座坟,他才经历了阿国失踪和无尽上坡的怪事。 “再找找。墓碑上写的是‘爱女何岚之墓’。那座坟是独立的,跟其他的坟并不连着。我觉得,那座坟很像是这片墓地的看守人,而非住户。”易舟来了这么一句。 听闻此言,阿国感觉后脑勺像被蛇信子舔过一样,汗毛直竖:“不是……老大,咱大半夜来掘坟已经够可怕的了,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话……” 商陆还在不远处找寻着,他停下动作,对着他们叫了一声:“你们过来!” 二人跟随他的呼唤走过去,目光穿越前方连绵的坟包,看到他们来时的方向上有一座孤坟站立在那。它像穿着青白衣服的怪异女人,不怀好意地盯视着他们。 “是不是那个?”商陆问。 易舟说:“离群墓不远,又是单独一座孤坟,应该是它。” “走呗,过去瞅瞅。 ”阿国一马当先,商陆紧随其后,易舟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第221章 这是谁的坟?你的,我的,还是他的? 为了缓和气氛,商陆问:“阿国,你不是害怕吗,那你还敢打头阵啊?” 阿国发表着“国式见解”:“这你就不懂了吧。人的眼睛长在前面,那是为了让咱们往前看。你睁着眼睛,好歹知道前面有什么。就算有个怪物突然扑过来,你也能有所防备,再不济也可以稍微抗衡一下。但要是背后过来什么东西……可就说不好了。恐怖来自于未知,看不见的才最吓人的……” 易舟淡淡道:“说人话。” 阿国梗着脖子说:“嗨!简而言之就是……我他妈害怕鬼从后面咬我腚!” 这话把商陆和易舟逗笑了。 在缓步逼近的过程中,易舟莫名起了不安。他们刚才在这片坟地来回穿梭几趟,谁都没有见到孤坟的踪影,偏偏这会儿看到它了。 这感觉就像,它是一个活物,一直在跟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玩久了,有些倦了,干脆现了身…… 林间没有路,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和坟包。阿国掂量了一下,走前面也挺吓人,调整了一下位置,挤到了两个人中间。 到达孤坟的时候,周围稍微宽阔了一点。他们站在坟的后方,望着鼓鼓囊囊的坟包和墓碑的背面,不再谈笑。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三道手电光同时打在孤坟上,土堆后面露出的石碑反射出湿润而诡异的光泽。 正如易舟所说,这座坟特别新,看起来仿佛是有人在他们来之前刚刚立的一样。 三人小心翼翼地绕到墓碑的正面。 商陆将手电对准墓碑,意欲看清楚上面的字。 只一刹那,他的手抖了一下,手电脱手而落,砸到地上。与此同时,他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嚎叫。 商陆手忙脚乱地捡起手电筒,连滚带爬地逃出几米远,才是回过头,控制着手电筒的光束在易舟和阿国脸上来回扫着。 原本,他们三人的手电光柱方向十分一致,达成了稳定的光照。商陆突然间的慌乱,使得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乱窜,将深邃、幽暗而潮湿的森林照得斑驳陆离,树影交叠间,犹如有无数人影蠢蠢欲动。 阿国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不满地嚷道:“干嘛啊你!能不能别鬼叫!差点把哥们儿吓出心脏病来。” 商陆仿佛失去了理智,他颤抖着将手电光移开,然后又慢慢移动了回来,最终停留在了易舟脸上。 阿国相当不满,也用手电对着商陆的脸回照过去,但见商陆脸色惨白惨白,眼中满是惊恐,似见了鬼一般。 商陆呈现出了一种想要从这里逃跑的样子,步子已经迈开了,却还是停了下来。他似乎在做着艰难的心理斗争。 “阿国……”他叫了一声,发出的声音跟他正常说话时差别很大,变得又薄又虚,像尿床过后被骂哭的孩子,又像是饿了好几天的将死之人。 “你到底在搞什么啊商陆?”阿国问了一嘴。 易舟觉得商陆的行为相当反常。 那天夜里,商陆为了守住自己跟何芸的秘密,可是曾经对自己起了杀心的。 杀人都不怕,还有什么值得害怕呢? 阿国晃着步子走过去,说:“我已经算是胆小的人了,也没被吓得屁滚尿流,你慌什么啊!” 他走过去,打算安慰一下商陆。 走到跟前,商陆拉着阿国的雨披,小声说:“等会我说跑,咱俩就一起跑……” “什么啊?” “你……你看看那个墓碑上写着什么……”商陆的声音愈发颤抖。 阿国转过身子,用手电筒照了一下,登时脑门发麻,吼了一声“卧槽”,甩手挣脱开商陆,往他相反的方向跑去。 经过易舟的时候,阿国大吼着提醒了一声:“跑啊!老大!有鬼!” 易舟不明所以,拽住阿国:“冷静点!” “不是……他……那个……” 易舟说:“一切有我。就算真有鬼,也有我在前面顶着。你别怕。” 出于对易舟的无比信任,阿国这才勉强按捺住了逃跑的冲动,但他的五官早已脱离了它们原本的位置,整张脸呈现着扭曲的慌态。 易舟的手电光划破黑暗,打在商陆脸上。易舟捕捉到他复杂的眼神——恐惧之中带着疑惑和不解。 易舟心中顿时明了,孤坟那边肯定出了岔子。 他提高嗓音:“商陆!稳住心态,别慌乱!记住,我们三个人是一起从村里出来的。相信你的脑子,暂时别相信你的眼睛!” 商陆的表情变得迷茫起来。 易舟决定亲自过去看看。他往前走一步,那边的商陆便往后退一步,好似二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无形的斥力。同样的,阿国也随着商陆的位置,移动着身子,他们三个人构成了移动着的三角形。 易舟手中的电筒光芒稳稳落在墓碑之上。他瞳孔猛然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 上面的文字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并非是他之前看到过的“爱女何岚之墓”。 青色的墓碑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牛兴国之墓。 哪怕他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心里还是哐当一声,如遭巨锤重击。 他告诉自己,这是假的,是视觉欺骗。 他用手触碰着墓碑,感受雨水顺着平滑的碑面缓缓滑落。指尖在雕刻笔画的缝隙间游走,冰冰冷冷,真实可触的凹痕说明这东西确实是存在的。 什么玩意儿这么厉害,竟能将五感一起欺骗…… 易舟迅速将眼睛移开,看着吓得丢了魂的两个人,回想着他们刚才的奇怪反应,心里大概有了数:“商陆,你看到的是不是‘易舟之墓’?” 商陆白着脸,像具泡发的尸体一般,僵硬地点了点头。 阿国叫道:“可是我看到的是‘商陆之墓’!” “那你们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吗?” 阿国思索片刻,哆嗦道:“不会是‘牛兴国’之墓吧?” 易舟颔首:“正是。咱们三个人,看到了三种不同的情况。那说明什么?咱们都是鬼?如果大家都是鬼,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商陆和阿国把易舟的话听了进去。照这个逻辑想了想,确实如此。 第222章 坟中哂笑 “我第一次看到孤坟时,上面写的是‘何岚之墓’。那时候,我还没进村,没接触过其他人,更不知道茅岭村平静下的弯弯绕绕。试想,若那只是无字碑,或是上头刻着着张三李四,对我来说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然而,何岚不同。她是我进村的目标之一,这个名字具有不一样的意义。更何况,我跟阿国此前刚见到她,如果发现她的坟在这里,冲击程度会很大。” 易舟接着说道:“你们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们三个人深夜出来,这座孤坟会让你开始怀疑你身边的同伴不是人,有多恐怖不用我多说了……” 阿国神色一凛,怔怔道:“老大,你是说……” “这墓碑来历不明。它的作用无疑就是困住我们,或者说扰乱我们,让我们被迷惑,使我们陷入恐慌。一旦我们害怕了,因为受惊而跑散了,亦或者彼此之间信任出现问题,那设置这个障碍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朗声说:“而且,这座坟也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它出现得很蹊跷,好像就是故意在等着看我们崩溃。” “我建议,不论你们心里再怎么害怕,都不要随便乱跑。咱们三个人在一起,好歹互相有个照应。一个人在夜里穿梭于深山老林,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易舟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倒是唤醒了另外两人的理智。 阿国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身体往易舟那边靠近了几分,坚定说:“我相信老大。就算……他不是人,我也认了。” 商陆则犹豫地站在原地,双脚如同生了根,不向前,也不后退。 易舟理解他,毕竟他们相识没两天。他跟阿国是突然出现在茅岭村的,自打他们到来,就一直在做反常规的事情,商陆此时心中有疑是正常的。 该说的差不多说完了,易舟不再赘言,他关闭手中的电筒,递给阿国,随后拿起铲子,对着那鼓鼓囊囊的坟包开始挖掘。 阿国也来了劲,叫道:“原本老大说半夜来挖坟,我心里还直犯嘀咕。老话说得好,入土为安,人都葬里头了,咱们何必去扰了人家的清净。现在看来!这玩意儿不好好在地里躺着,非搁这儿吓人。那必须让它见识见识北京爷们儿的厉害了!” 说罢,他把手电筒固定到地上,挥舞铲子,加入了挖掘的行列。 商陆犹豫片刻,抬起脚慢慢地往两人这边移动。此时的他,活脱脱是东北野地里的傻狍子,迂回而迟缓地朝着危险探头探脑。 来到易舟身边,商陆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想在易舟脸上摸一把。可他似乎又怕易舟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咬断他的手,又将手缩回来,转而在易舟露在雨披外的手背上碰了一下。 皮肉有弹性,虽被雨水打的略微发凉,但好在尚有体温打底。 商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感叹道:“可为什么我们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易舟一边挖掘一边回答:“原因还未知。” “是茅岭村的人干的吗?可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难道真是山神的力量?”商陆追问道。 易舟停下来,看着商陆说:“是不是茅岭村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猜,设置这东西的人,应该是通过某种途径,提取到了我们意识内的潜藏的恐惧。你仔细分析一下,就能发现其中端倪。” “你看到墓碑上的人名是我。你想想看为什么会是这样?你曾经想过要杀死我,却在动手之后,发现不敌,而且你亲眼看见我伤口愈合的过程。愧疚和实力的差距,加上怀疑和对未知的不理解,形成了你潜意识对我的恐惧。” “平常的时候,我们不会察觉,是因为,恐惧被压抑在大脑皮层深处。在这诡异东西的诱发下,它才会浮出来,并将这种恐惧无限放大。” “阿国看到的,是你的名字。那天夜里,他推门进来,看见一地的血,脑子就种下一个信号——你要杀我。我对阿国很重要,而你要干掉我,你在他潜意识里就化成了一个危险的信号。” “我也一样。第一次能看见何岚,原因我前面说过了。第二次看见阿国,是因为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对他只有信任,半夜出来干挖坟这种事,我潜意识是跟他深深捆绑的。当我最为信重的人身上出现一点,会让我产生一个想法:我认识的阿国,到底是不是我想象的那个阿国。他是不是真的值得我信任?” 阿国嚷嚷道:“你们说话手上也别停啊!干起来,不然要挖到啥时候,天亮了都挖不开。” 商陆想了一下,说:“我听明白了。恐惧是我们自身产生的,孤坟墓碑的作用是诱发恐惧。” 易舟铲了一捧土,挥到边上去:“是这样的。至于这事儿是不是所谓的山神干的,还没有定论。不过我觉得,不论设下这个障碍的是人是鬼,我们都要重新评估一下它的实力。能直接碾压你,让你出不了村子,不是更简单方便?何故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要是触及到了它的利益,它可以再直接点,降下‘神罚’,让你眼瞎耳聋断腿身死不是更好?它是喜欢折磨别人,还是没有这种实力?” 话音一落,三人听见一声闷闷的笑。 这声笑来的太及时了,完全就是对易舟那番言论的哂笑。 商陆问阿国:“我觉得易舟说的挺有道理的……你笑什么?” 阿国一脸茫然:“我没笑啊?哥们儿认真挖坟呢,谁有功夫笑啊。” 三人停下手中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易舟在说话,笑的人不是商陆,不是阿国,那是谁? 他们将目光移到挖掘到一半的土坟上,心里皆是咯噔一下。 难不成,是躺在这里面的人发出的笑声? 商陆一咬牙,也抄起家伙掘起了坟。三人不再说话,奋力挖掘,都快给铲子镐子磨出火星子了。 随着“咚”的一声轻响,商陆的镐头砸到了硬物。 易舟走过去,用手拨开滚落的散土。土下头露出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木质,黑漆。 他们挖到棺材了! 不知为何,这漆面的颜色和质感,让易舟想到了山神祠巨大的扉门。 第223章 刨了山神的坟 夜色如墨,大雨如织。 三人费尽力气,近乎将棺材的上层完全扒拉出来。 沉睡于厚土之下的黑棺,宛如岁月的囚徒,终于得以窥见天日。雨水冲刷,迅速将覆盖其上的浮土冲散,隐匿在泥土的黑亮漆色,逐渐显现出来。 手电光打在棺木之上,更显深邃。 棺上的黑漆给人一种能吞噬光线和生机的感觉。 易舟眉头紧锁,这让他想到了,前一天在他房梁上盘踞的那团不知去向的黑雾。 他将铲子重重挥下,于棺木上留下了一道戗痕。 阿国神色凝重,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地里的棺材。他低声嘟囔着:“妈的,这棺材看起来有点邪乎……老大,咋说,咱们真的要开棺吗?” 商陆望着棺材,心中没来由的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惧。他紧紧抓着镐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着青白。 他将后槽牙咬得咔咔作响,如同怕惊扰到棺中之物,轻声说:“不然算了。咱们走吧。” 易舟抬眼看他:“商陆,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商陆点点头:“我的心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砰砰直跳。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我觉得这棺材不能开。” 这话让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阿国的信念摇摆起来,他不确定地看向易舟,等待易舟发话。 易舟没说话,半只脚踩在黑棺上,垂眸向下凝视,如同宣战。 他把铲子递给商陆,自己则拿了商陆手中的镐头,将尖端刺入棺木侧旁的缝隙之中。 “你们两个,往后站,到我后面去。”易舟怕会有危险,唯一能让他担心的,也只有这两个同路人的安危了,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 既然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这棺材他说什么都要开! 随着一下一下地猛攻,棺材一角被翘了起来。 “吱嘎”一声响,棺盖闪出一道缝隙。 易舟低吟一声,蓄了力,徒手将棺材盖掀了开来。 阿国惊道:“老大……那天晚上我就想说,你挺有劲儿啊!” 阴冷的气息,从黑棺里扑面而来。 三人只觉得一股幽寒之气直透骨髓。阿国和商陆非常同步地向后撤了几步。 易舟深吸一口气,拿起手电向里面一照,顿觉呼吸困难,喉咙仿佛被人紧紧扼住。 “别过来!”他大吼一声。 吓得阿国和商陆二人,又是往后跑了几步。 棺木内部与外面的新亮截然不同,布满岁月的尘埃。很少见到棺里落土的,但这黑棺里却洒了一些土。 这些土跟外面的不太一样,是黑土,带着铁锈的腐朽味道。它的陈旧气息是外面的浮土远不能比的。 棺内躺了一个面色发白的男人,浑身赤裸,不着一物,仅在下身着了藤草编织的裙裤状的东西。 他的装扮与茅岭村门神上的画像别无二致。 易舟呆立在原地。 掘坟就是为了看看里面埋了什么。他想过埋的是以前的何岚,或者是曾经惨死的支教老师……亦或许是茅岭村其他的人命官司。 未曾想,他把山神的坟给刨了。 躺在里面的人,即便长眠于无光之地,周身也散发着淡淡的辉光。他不属于尘世,也不属于死亡。 他并没有腐烂,肌肉线条清晰可见,除了略微有些苍白,只如睡着了那般。 他显得无比之宁静,漆黑的长发很快就被新降的雨水打湿。 但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张脸,五官形状,耳鼻口眼,跟易舟毫厘不差。 稍远处恨不得抱在一起的阿国和商陆本以为易舟让他们快跑,是棺材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们寻思会钻出毒蛇、虫蝎或者凶险的怪物,再不然就是凶残的鬼魅…… 但是等了半天,见易舟只是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棺材里头也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他们不禁心中起疑。 两个人缓缓走上前来一看,也傻了。跑都忘了跑。 阿国嘴唇嚅动,说:“我是不是又出幻觉了……我看见棺材里躺着一个跟老大长得一样的人。” 听闻此言商陆也吓坏了:“我看见的也是易舟啊……” 易舟说:“这次可能不是幻觉。” 阿国惊道:“什么意思……里面那到底是啥……” 商陆仔细辨认着棺材里“易舟”的装扮,说:“长发,赤身,草裙……这不是山神吗……”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忙问:“易舟你之前说,茅岭村的人需要一个山神,就给他们造一个山神。这在你的计划内吗?” 他继而惊恐万分地说:“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山神,这才是你胆敢深查的底气……” 易舟一直看着棺内之人,大脑有点暂停运转的意思:“两个都不是。我既不是山神,这也不是我的计划。” “我说的造山神是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冒充山神。在我的计划内,那是装神弄鬼的操作,目的是吓吓茅岭村内无知的村民。可是……”他说不下去了。 手电光的照射下,棺内的人被吵醒了。他发青的眼皮动了动,一只手搭上棺材盖的外沿,然后舒缓着关节,慢慢坐了起来。 “卧槽……动……动了……”阿国和商陆再度向后退去。他们要跑,却不敢撒开丫子猛跑。这就好比,人不应该在猛兽或是猎犬前快速移动一样,那样会立即吸引其注意,反而难以逃出生天。 棺材里的“山神”坐了起来。他看着易舟,毫不意外,开口说道:“来的比我想得还要晚一些,我以为你白天就会来。” 不光是长相,他的声音跟易舟也一模一样。 大脑的宕机对易舟来说不是一个坏事,直接滤掉了失去理智的环节。脑子再度开启运转,易舟反而显得相当的冷静。 “你知道我是谁?” 棺材里那人笑了笑:“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见过的。” 听他这么一说,易舟便反应过来了:“潜藏在屋子内的黑雾是你?” “是的,就是我。” 阿国拉着商陆的胳膊,小声说:“什么情况,怎么还唠上了……” 商陆同样吃惊:“你别问我啊,那不是你老大吗……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世界上有两个易舟吗?他到底什么底细?” 第224章 有且只有一位真神 易舟觉得有点意思:“所以在我踏进茅岭村,你就发现我了?所以,你搞了不同人见到就会变化出不同样子的墓碑来搞我心态?” 棺中人说:“是也不是。准确的说,当你降临在这个世界,我就发现你了。但是孤坟这个东西,我可没有特别地发难。我只是住在这,能不能看见,从来都是靠运气,我没刻意做什么。”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倒是曾略施小计,想阻止你去茅岭村。没想到你化解掉了,最后还是找过去了。” 易舟听明白了,“略施小计”的意思是,那无尽的山路是棺中人搞出来的。 “你是山神?”易舟打了直球。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棺中人站了起来,从棺材中走出,非常自如地舒展着身体,很是讲究地撩拨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阿国和商陆吓得都快尿裤子了,瑟缩在后面。 棺中人特别友善地对着他们笑了笑,招招手:“你们二位,挺有勇气的。半夜掘坟这种事,我以为,只有这位疯人敢做,没想到,你们也会一起跟着来。”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除了衣着装扮不一样,肤色略有不同,身高、身体的细节一模一样,找不出半分不同。 易舟扬扬眉毛:“你知道我是谁?”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棺中人说着。他饶有兴趣地盯视着易舟,像在博物馆欣赏艺术品的游客。 “这话什么意思?” “嗯?你别告诉我,你对这些一无所知?你,跟我们所有人,共享一张网。从你出生开始,我们就知道你了。” 易舟猛然想起,在上个轮回的最后,发了疯的吴柏树说的话—— 他说当年在撞死易舟之后,他就成了神的使者。易舟的力量冲入他的身体,还附带了一部分记忆,在他视网膜上投下了一片彩色的东西。 那是个华彩的点阵,阵点上有无数个易舟。点阵萦绕的核心,正是易舟本人。 莫非…… 这个棺中人,就是点阵上的“易舟”之一? “你一来到这个世界,我的网就发生了变化,点阵上的所有点都近乎熄灭了,但你却越来越亮。”棺中人绕着易舟走了一圈,说:“这很有趣。” 他说的话,跟当时吴柏树说的一模一样。 但是吴柏树口中,出现这种状况是在2024年的三月份,也就是易舟第一次做幻梦的时间。 那么说,幻梦的频现,确实意味着某种觉醒。 但是易舟很快捋顺了其中的问题,棺中人明确地提到,“来到这个世界”,换言之,他知道自己压根不属于当前的时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我就是你,而你却不是我。”棺中人说了这么一句颇具哲思的话。 “你不属于这里。易舟和易舟,不应该见面的。因为点阵里的易舟,都是平行的,大家本不应该相遇的。”他觉得有些无奈,“可是或许,你的到来是一种干扰,打破了点阵的平衡,让所有的点位不再稳定也说不定……” 这段逻辑有点绕,易舟一开始没听懂。他还在思索的时候,棺中人又说:“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也不是属于这条时间线的,我同样是意外到来的。因为意外,我们才在这里相见了。” 他见易舟迷茫,笑了笑说:“让我说简单点。” “每一条时间线上,只应该存在一个易舟。” 易舟想了想,反驳道:“不对。现在这条时间线上,至少有四个易舟。你、我、青岛的六岁的易舟,还有加格达奇的易舟。” “嗯,目前是这样。但是,很快就不是了,只会剩下一个易舟。这种情况是错乱的,不应该出现的,也将会很快被修正。” 这是什么意思…… 易舟想了一下,大抵明白过来——在十九年前,也就是当前的2005年,加格达奇的易舟会遭遇车祸身死。 而自己是从2024年时间线过来的,那就意味着还会回去。那届时自己就会离开这条时间线。 这里只会剩下棺中人易舟和身在青岛的六岁的易舟。 什么意思,难道棺中人会对幼年易舟不利? 洞悉了他的猜想,棺中人说:“你放心,小时候的易舟会安全长大,因为那是所有易舟的基点。这条时间线上剩下的一个易舟,就是他。” “那你呢?” “我应该也会回到我原来的时间线上。” 易舟不解:“你的时间线是哪条?在哪一年?” 棺中人苦笑了一下,用手抚摸着易舟的臂膀,眼神中充满了艳羡:“你身体里有一部分我的能力,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易舟颅内犹如被劈了一道闪电,灵台瞬间清明。 他身体里,目前应该有两部分“易舟”的能力。 一部分是在上个轮回的最后拉扯中,从吴柏树身上汲取来的。吴柏树身上的力量来自于加格达奇的易舟。 还有一部分,则是去找王君浩算账的时候,在那老道身上汲取来的。老道身上的能力,来源于他祖宗当时碰到的“神明”易舟。 回想老道的话,当年他祖宗在一个雨夜,路遇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没过多时他就死了。老道祖宗发了善心将他掩埋。 而眼前这个男人,住在坟里。莫非,他就是光绪年间的易舟! 易舟有些混乱,问:“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是第一次。”棺中人笃定道。 “你是怎么死的?”易舟又问道。照理说,在拥有无上的,被称作神力的彩色本能力之人,应该不会轻易死掉。 棺中人笑道:“我还没死呢。但是你身上有我的能力,我们却是在当前时间线才第一次见面。说明你可能比我自己,更清楚我的结局。” 他话锋一转,说:“我总归会死的。我知道,很快了。” “为什么?你不是应该很强大吗?你为什么会死?” 棺中人没说话,只是打量着易舟,说:“死前能见到‘神’也不枉此生了。只是我没想到,你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并不似我想象中的天神下凡的形貌。” 他跟吴柏树一样,也称自己为神。 易舟反问道:“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你都这么说?如果是神,那岂不是所有的易舟都是神?包括你。”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但是当巨网的节点悉数熄灭,所有人的一部分力量都朝你汇聚的时候,我才知道,并不是那样的。”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时间线,所有的位面中,只有一位真神,那就是你。” 棺中人的脸上,呈现出了苦涩:“而其余的我们,或许不过只是供养神的养料。” 第225章 被架在高处的棺中人 易舟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棺中人了。 “那天晚上,你在屋中窥视我,我已经发现你了,为何你不直接现身跟我交流?”易舟问。 棺中人笑了笑:“记得我说的话吗,我就是你,而你不是我。你想想你的做事风格,在第一次跟你的目标接触的时候,你会跳出来跟他做完全的沟通吗?” 易舟想了想,倒也确实如此。照他自己的逻辑,如果是自己主动藏在暗处观察的情况下,有把握掌握别人动机之前,直接现身的可能性很小。 远处的阿国举起手来:“老大……额不,大佬……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吗?”棺中人相当礼貌,“请问。” “明天就是嫁山神的仪式了。我想问问,这么多年来,山神既然是真的确有其人,那你的老婆……老婆们……嫁给你之后都去哪儿了。” 旁边的商陆也频频点头。这个问题,是大家最为关心的。 棺中人大笑起来,他指了指身边的易舟:“就算你不了解我,你还能不知道他吗?你问问他,别人硬塞给他的老婆,他要是不要?” 阿国和商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易舟抬抬眼睛问:“这么说,你跟茅岭村‘嫁山神’之事没关系?” “你们觉得宗教的目的是什么呢?”棺中人根本不需要其他人来回答,自己接着往下说:“可能最初是因为崇拜,但后面,‘神’只会被架在高处,事情则都是其他人张罗。他们想干什么?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罢了。没有人会问神想不想,能不能。” 易舟抬眼:“这些我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我原本以为,山神压根不存在,是茅岭村为了固化统治,编造出来的谎言。我只是没想到,中间有你。” 商陆心里还是害怕的,但是他实在憋不住了,问:“那些新娘去哪里了?村里人会过去洞里查看,她们可是确确实实消失了啊……” “为什么去查看的日子是三天后,而不是第二天?怕影响山神洞房?还是为了把人转移走?”棺中人捋着自己的头发,似是不满大雨毁了他的造型,稍微一伸手,雨水就在他头上停住,在他周身三公分的位置改变了运行的方向,向侧旁滑去。就好像,他给自己加了一层看不见的透明罩子。 商陆颇感惊喜:“那么这些新娘都还活着?” 棺中人的眼神有些同情:“每三十年选一次,那么你猜上一次的人,是不是还能撑到新人嫁进来的日子。” 结果不言而喻。 被选中作为新娘的人的一生都很可悲。她们从降生开始,就失去了自己。终身都为成为“山神”的新娘筹备着。嫁了山神之后,更会过着形同炼狱的生活。 易舟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条时间线的?” 棺中人摸着下巴,彷如在回忆漫长的梦境:“很久很久了。两三百年了吧。” 阿国大骇:“什么!你活了两三百年了?那所有山神的传说,或者山鬼县名字的由来,都是因为你?” 棺中人说:“大概是吧。不过你们还是要有所甄选,有一部分所谓的传说是我的手笔。但大部分的,是他们自己的杜撰,跟我没关系。” 易舟问:“你来这么久了,为什么没回去?” 棺中人抬眼:“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回不去是因为没有办法回去。但是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可能我被困在这里有必要的意义,比如遇见你。” “易舟,你要知道,就算被世人称为‘神’,我的命运其实也并不在自己的手里。” 他深深地看了易舟一眼,说:“可悲的是,或许你也是一样。易舟,我希望,在你圆满的时候,能真正地做命运的主人。” 易舟沉默了,这句话压力之大,是旁人远无法理解的。 现在的他,又怎么能不懂棺中人所言的意思。他的命运,确实不在自己手里。他被茧房世界,被比他强的各种势力,被超维智灵玛利亚裹挟着。他一直竭力想做的,无非是在巨大的滔天风浪中,反向踏出自己的浪来。 阿国问:“大佬……我多句嘴啊,在你的时间线,你身边有阿国吗?” 棺中人摇摇头,好像是羡慕,又好像是遗憾:“别的易舟我不清楚。但是我,挺孤独的。人能交朋友,但被架到高处的‘神’可能没资格交朋友。” “你有属于自己的韩瑾兮吗?”易舟犹豫再三,还是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曾经有过,但也只是曾经罢了。”棺中人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垂着眼睛,让人看不分明他的神色。 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拍了拍手,说:“好了,问题问的差不多了吧。那么我们来说说正事吧。” 易舟抬眼看他:“阻止茅岭村抗洪的事情?” 棺中人说:“对的。” “你会帮我吗?” 他摇摇头:“你想多了。我如果要帮你,为什么要阻止你进入茅岭村。既然大家已经敞开把话说明白了,你也亲自找到了我的所在。那我就直说了,你们三个人,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然后立刻离开茅岭村,不要再回来。” 易舟皱眉:“这是什么意思?现在茅岭村根本还没重视起洪水的预警。我要是走了,整个村子可能会有危险。” 棺中人脸上出现了一丝疯意:“对啊,这样不好吗?三项地区有些地方已经发生洪涝了。山鬼县这边,因为有山势抵挡,可能会稍微晚点。但这是迟早的事,你们要是不走,你们也会有危险。” 正如棺中人说过话一样,他即是易舟,他们拥有差不多的思维逻辑。易舟能感觉到,在棺中人的话语之下,藏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他似乎有一种,想要毁了茅岭村的决绝。 “为什么?”易舟盯着棺中人的眼睛进行了发问。 “因为洪水会来啊……” “我不是问这个。你让我们走,我们走了之后,你准备做什么?”易舟切入了重点。 棺中人笑笑:“我什么都不准备做,我只是想看这出戏落幕。” 第226章 嫁山神 阿国小声问商陆:“你能听懂他俩在说什么吗?” 商陆摇摇头,脸上尽是茫然:“我完全听不懂。” 他们不懂,但易舟却心如明镜。 棺中人虽然言辞很温和,举止也相当亲善礼貌,但他字字句句都透出坚决。棺中人的言下之意是,他不会救人,不会阻止洪水,他要欣赏着这难遇的大洪水,将茅岭村彻底吞噬殆尽。 可是为什么? 这其中是有什么原因吗? “好了,话说完了。走不走是你们的事儿。你们把我的坟刨了,我没地方睡觉了,我要去别处眯一会。”棺中人摆摆手,直接欲走。 易舟小跑过去,拽住棺中人:“别在这当谜语人!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能让你不顾八百多人的生死。这绝非是‘我们’能做出来的事情!” 棺中人看着易舟,犹如在看曾经的自己:“多活点年岁,你可能就会发现,人是一定会变的。” “为什么!”易舟想要寻个答案。 “你来这里是为什么呢,易舟,你心中有执念,对吧?是执念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棺中轻轻叹了口气。 这话他说对了,易舟来到2005年,是因为心中有对刘正义之死、津心医院被蒋家人威胁的执念。他回来是想改变这一切。 “我亦如此。我心中有我自己的执念。”棺中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落寞,“我以为来到这里,我能做自己,不必被束缚。我的执念会慢慢化解,却没想到,执念最终变成了怨念。” 易舟依旧困惑不解,他望着棺中人,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 棺中人继续说道:“天道的运行规则,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把话给我说明白!” 棺中人轻轻纵身一跃,跳到了一棵大树上面。树冠遮掩了他的面容,易舟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易舟,你有你的任务,我有我的使命。我们最好不要互相打扰。但如果,你要阻挠我做我的事情,就算你是巨网中唯一的光亮,是神,是身为影子的我的另一面的真实,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到你的对立面上去。” “我希望,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走了。”言罢,棺中人身形一动,消失了。 随着棺中人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座孤坟。挖出来的土坑被抹平了,那里只剩下一座坟包,还有孤零零地立着的无字碑。 易舟恍恍惚惚,甚至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茅岭村的,也没听清回去的路上阿国和商陆跟他说了些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坐下开始吃东西了。 “老大,老大……”阿国连叫了几声,才算是把易舟的魂招了回来。 易舟一直在回想棺中人说的那些话。前面的部分,他不意外,他想不明白的是后面的部分。棺中人明显是让他放弃救人。 可是他不能。 茅岭村的人该不该死,不是他能评断的。 他只想改变结局,只想掰直刘正义这条线。其他的,他顾不了那么多。 “老大你在想什么……饭都快让你吃鼻子里去了。”阿国颇为担忧。 易舟放下筷子,沉声说:“你们多吃点。晚上还有大事等着咱们做。” 商陆说:“晚上就要嫁山神了。你有什么计划?” “棺中人不肯帮我们,他不会出面。所以我们还是要执行假扮山神的计划。”他看了看二人,说:“到时候,我需要你们帮我演一场戏。” ◆◇◆◇◆◇◆◇◆◇ 雨水绵绵不绝,织就一幅诡谲的画卷。不同于俗世的婚礼,嫁山神的仪式遵循着古老的规矩,在子时即午夜十二点举行。 空洞幽怨的唢呐声响起,曲调古怪异常,带着一种凄婉的哀愁,完全悖离嫁娶时应有的喜庆与热闹。唢呐的声音就着雨声,回荡在空山之中,如泣如诉。一时之间,让人辨不清,这乐曲是为嫁娶而鸣,还是为丧葬而奏。 今夜是茅岭村三十年一次嫁山神之日。对茅岭村而言,没有什么日子比今天更重要。 雨,仿佛是天在垂泪,落在山间林地,落在土坯房上,落在庄重的山神祠上,也落在山神祠外站着的密密麻麻的女人们身上。 山神祠高大的黑色扉门洞开着,里面烛火摇曳,光影陆离。 只有男人们才能踏入这片圣地,女人和孩子虽然也要参与到嫁山神的仪式中,却不允许进入祠内。她们只能只能撑伞或着雨披、蓑子,站在外面观礼。 祠堂外的女人们,视线因雨水而变得模糊。人群中发出了细微的声响,配合雨声,让人听不清是低声讨论还是抽泣凝噎。她们的目光都投向山神祠,有的人眼中闪烁着艳羡,有的人神色则更显复杂。 通明的火光自门里投射而出,在山神祠外的空地上框出一片亮堂。沉香的烟雾袅袅升腾,一沾雨水,便化在水滴中,被揉碎落进土里。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整整齐齐地分在两边站好。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那是稍后给两位新娘走的嫁神路。 左边,站着的是何姓一脉,右边站的是周姓、孙姓的人。站立顺序按村中地位排列,尊卑一目了然。 祠堂中央,一座高达三米的山神像静静伫立,那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留着长发,双手举巨石掩面。威严的山神像下,摆放着各种精心筹备的祭祀贡品。 五位长老,面容庄严,着深蓝色或深红色的麻染长袍,口中念着祈福的祷词,敲铃震鼓,晃脑摇头。 而两位身着红色喜服的新娘,则并排站在山神祠中央。她们身上的嫁衣,是村里手工最好的婆子们共同缝制的。备制了三十年的礼服,绣线精美,描龙画凤,甚是吉祥如意。 不似其他地方的传统,茅岭村的新娘们没有盖头,只是盘起了发髻,化上了浓妆,别红花绣球在头上作为装饰。 如此这般,可能是怕新娘被换或是出别的什么岔子。 毕竟,没人胆敢冒险触怒山神。 第227章 山神附体 灯火阑珊的喜庆场合,两位新娘表情各异。 何岚脸上洋溢着难以自禁的洋洋得意,眉眼之间的透着喜与乐。 何芸则完全不同。长时间的幽闭使她的脸色极其苍白,若初冬之晨霜,了无生机。厚厚的妆容糊于面上,泛白的脸配上血红的唇,整张脸呈现着失真的状态,好似一个纸扎出来的人儿。 仪式进行的差不多了,村长站出来,准备让两位新娘行叩拜大礼。 以天地、高堂和山神为证,婚礼便算完成。一旦礼成,姑娘们就成了山神的新妇,将由送亲的队伍,送上位于悬崖高处的山洞。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男子惊叫声,如暗夜的利刃,将雨夜扯得凌乱。 那声音太过突兀,显得相当诡异,引得茅岭村的男男女女纷纷侧目,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听见了吗?什么动静?” “不晓得,莫不是哪里出事了……” “嫁山神的时候,咋子能容得其他事情嘛。” “别是有什么变化噻。”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村长咳嗽了两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如同没听见似得,坚持让嫁山神的仪式继续进行下去。 何岚调整了姿势,抻着修长的脖子,大大方方地跪拜下去,对着苍天虔诚地磕头。何芸却回头顾看,眉头拧成了疙瘩,手紧紧攥着衣摆,相当不安。 “何芸!”村长高声叫着她的名字。 何芸仍是不跪。 村长对旁边的两个壮汉使了眼色。那两人立刻上前,一个生生压着何芸的脑袋,另一个趁势在她膝弯处踹了一脚。她整个人失了平衡,相当被动地跪倒在地,算是拜了天地。 “天地礼毕——” 那两个壮汉将她拉起来的时候,何芸已是满脸泪水。 何岚小声劝慰着:“别闹幺蛾子嘛。配合一点,就能少受点苦。” 何芸强忍着哽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远处再次传来男人的吼叫声,这次声音明显近了许多。 众人疑惑时,便见一个浑身血污、手持柴刀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山神祠。 村民们定睛一看,呦呵,这不是学校的老师商陆吗。他这是咋的了…… 商陆发了狂似的,一路狂奔。他双眼通红,不顾阻拦,冲进了山神祠。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何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嚎叫着:“救命啊!村长!救救我!那人……那人被山神上身了……” 人们闻言神色大变,议论纷纷。 长老和村长也愣住了,茅岭村百余年历史中,在嫁山神这一天从未出过乱子。这倒是头一遭。 村长怒斥道:“胡闹!你在说什么东西!快来人,把他给拖下去噻!” 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上前要拉扯他。 商陆柴刀在手,带着一股子疯态,谁要靠近他,他便朝着谁舞着柴刀,大有拼命的架势。 自古有句老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商陆向来听话肯干,任谁都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大伙都没拿家伙什,见他疯狂舞着柴刀,大多是顾忌的。 村长也怕被波及,往后稍稍退了退,怒问:“咋子回事噻!” 商陆大哭道:“本来我好好地留在学校里备课……那两个县里来的人,都已经收拾东西了,说是明天就准备离村回县里。没想到,一到嫁山神的吉时,那个叫易舟的突然癫了起来……” “他把跟他一起来的另一个大个子给掐死了……我不知道是掐死了还是掐晕了。总之那个叫阿国的被他钳住脖子好一会,就口吐白沫,倒下了。” “我真的要吓死了啊……我跟易舟说,我跟他无冤无仇,他可不能这样害我啊。” “你们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不是易舟……他说他是山神!” “我怕他也上来掐我,我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说山神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说他要来山神祠找村民们算账。因为……他的新娘被换了,他很生气,他要降洪水于茅岭村,让茅岭村所有人都接受山神的神罚。”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大骇。尤其是身着喜袍的何岚,远没有刚才春风得意,脸上难掩惊恐之色。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家家户户都串供了,掩盖着何岚被换之事。他们一直装傻,粉饰太平,现如今这事情被公然拿到山神祠当着大伙的面翻出来,众人脸上都挂不住了。 心虚的心虚,胆怯的胆怯,大部分的人则是真的害怕山神降下神罚。 村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放他娘的屁!新娘就在这里,是从她们降生就选好了的。怎么会被换的嘛!”仿佛只要他声音够大,就能将这秘密再度护住。 长老们也窃窃私语,似是在质疑商陆。可他身上的血,是实实在在的……因着这血,他的话可信度大了几分。 其中有个长老问:“你这血是谁的嘛?你是受伤了吗……” 商陆一副站不住的样子,他举着柴刀摇摇晃晃,脸上带着几分狠意:“他说他是山神,也要过来掐我。他的力气,是你们想不到的巨大……” “他追我,我就拾了柴刀,劈在他身上。” 很快,那种狠意化成了恐惧:“我砍了他!对,我砍了他……砍在他脖子上,血哗哗地往外冒……他倒了……倒了……” 商陆揉搓着自己的脑袋,双眼发直,似在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流了好多好多血。我以为我……把他杀了。” 他的声音弱下来,几乎要听不到了。 “他突然又活了!”商陆一惊一乍,声音突如惊雷般炸响,给众人吓了一大跳。 “他追我……一路追过来。我砍他也没用……” “寻常人,被砍了早就应该死了啊。可是他没死……也可能他死了……易舟死了,但山神没死。他是山神,他真的是山神啊!快跑啊!山神要来了啊!” 商陆手一抖,把柴刀扔了,他抓住旁边何岚的手,将血抹在了她白藕似的手臂上:“他来找你了!来找你们了!还不快跑吗……” 何岚被吓得面色惨白,口中发出惊叫,手脚并用,将商陆当鬼魅般踢打着。 村长急了:“还愣着干什么嘛!先给他绑了咯!” 第228章 就算是山神也得死! 旁边的男人们蜂拥而上,制住商陆,未费吹灰之力,就将他制服了。 一个长老心有余悸地问:“村长,咱这嫁山神的仪式还继续嘛……” 村长把心一横,咬牙切齿道:“继续!快点将这仪式结束……” 在这关头,站在外面的人群突然爆发出尖锐的惊呼。原本依照姓氏和地位站得相当规整的女人们阵脚大乱,互相挤压推搡,向着侧旁躲避。 众人见到另外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形似鬼魅,周身发散着肉眼可见的彩芒,自黑暗深处一步一步逼近山神祠。 他同样浑身是血,双眼如炬,眼睛死死盯着山神祠匾额上的大字,威严的嗓音在祠前炸响:“我看谁敢继续!” 祠里被制服的商陆,仍在配合着外面的易舟,他用尽全身气力,嘶吼着:“山神来啦!山神来啦!” 这一吼,把祠内的男人们也惊得六神无主,面如土色。 村长低声咒骂了一句,眼前混沌一片。他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在做戏,还是真的神降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他都不愿放弃手中紧握的权,当下振臂一呼:“娘希匹的!怕他个外人做什么!汉子们,抄家伙!干他!” 男人们一哄而散,家离得近的冲回家去,拿家伙什了。 家离得远的,便在祠堂内捞着什么拿什么,权作武器。 祠堂内外,举石头的,拿祭祀用的盘子的,拿烛具灯台的,扛农具耙子的,还有仗着自己有几分蛮力,准备赤手空拳上阵的。场面混乱不堪,隐隐带着原始的野蛮。 不知道人群中的谁率先叫了一声,僵持着的局面瞬间崩溃,战事一触即发。 男人们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对着那个单枪匹马前来的易舟,猛地冲了过去。 易舟的身影被山神祠透出来的光亮拉得很长,他浑身浴血,仿佛真的被山神附体一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村民们手中的各式武器,在昏暗的夜色中闪动着杀意。人们呐喊着,不论老少,潮水般涌向易舟,企图用血肉之躯,捅破这假借山神威名的骗局。 唯村长马首是瞻的精壮汉子第一个进入战局,他活动着山神祠内要过很多人命的祠法长棍,对着易舟的脑颅击打而去。 他这动作实在太过明显,被易舟侧头闪避过去。易舟反手一挥,力施加到棍子上,棍子反向捅到精壮汉子的胃部,他痛得直接将晚上吃的饭都呕了出来。 其他人见状,从后面包抄,企图趁易舟不备进行偷袭,然被易舟察觉,反手一抓,将来人手臂扭得咯咯作响。易舟只是看似轻松地一拉,那人的胳膊便脱了臼,像条抹布一样地垂了下来。 易舟的动作迅捷而猛烈,他缓步向前走,每一次前进都伴随着村民们的惨叫和各式武器的落地声。 何岚和何芸两位新娘,被护在山神祠内部。两个人的表情是那样的不同。何岚在极度的恐惧和慌乱中,捂住自己的头,蹲到角落里,生怕易舟发现她。 何芸则趁人不备,来到商陆边上,为他松了绑。她与他多年未见,本以为今夜之后,二人此生缘尽,再无相见的机会,却不曾想遇到这突发的事件,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扑入商陆怀中哭了起来。 村长亦是惶恐。他现下也大概信了易舟被山神附身的说辞。可他心知,这事若是真的认下,那将无法收场。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到时候茅岭村的秘密被整个地挖出,那他这个做村长的怎么都难辞其咎。 思来想去,便是只有拼上一拼。 管他什么山神,在茅岭村,山神就是一枚符号,真正说的算的,只有他这个村长! 他当即指挥众人,不要徇私,不要给他留喘息的机会,一起上! 村长自己则捡起商陆丢下的那把柴刀,哇哇叫着冲上去,狠狠地对着正在被村民们纠缠而分身乏术的易舟的头脸狠狠地劈了下去! 温热的血飙到了众人的身上。 柴刀刻进骨肉,横亘在易舟的脸上,半个刀刃陷进肉体里。 易舟身形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周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气。 村民们现下才知后怕,纷纷向后退去。 村长喘着粗气,从旁边人手里抢过带着尖端的钉耙,又是对着易舟挥下。他要确保易舟彻底咽了气,才能安心。他一下又一下地刺着易舟,直至将那具身体,刺地面目全非,才是停了手。 他看着残破不堪的易舟,发出了野兽般的狞笑。 任这个易舟是人,还是山神,今天都要死在这茅岭村。 今天过后,茅岭村的格局依旧不会改变。他,仍是村长,是这个村子绝无仅有的权威! 他转过身子,扔了钉耙,将颤抖着的手缩进长袍的袖笼中,低声说:“闹事的外人已死!嫁山神仪式继续!” 他迈动步子,上了山神祠的台阶,张开双臂,任冰冷的雨水肆意打在自己脸上。 内心的洪流比现实的洪流先一步来到。他感觉周身的血沸腾了。在他将近三十年的村长生涯中,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 感觉意外得良好。 村长尚未来得及细品这般快意的滋味,他便听到身后的人群发出了阵阵惊呼。 他猛地回过头,眼见着被砍得模糊不堪的易舟,重新爬了起来。 易舟用手扯烂了沾满血污的衣服,赤着上身,徒手将深深插在颅骨中的柴刀拔了出来。 刀痕尚在,深可见骨的伤口,就那么明晃晃地展露在众人面前。 易舟勾起唇角,露出鬼魅的笑容:“不愧是茅岭村村长。论狠,这村子里没人比你更胜。” “……”村长已近乎失语,他眼前一黑,感觉四周的空气急速被抽空,他耳聋心盲,如堕深渊,耳边只剩下自己变得迟滞的心跳声。 没有人能在那样的劈砍之下安然无恙地站立着。 易舟的伤,快速愈合着。 茅岭村的无情,最终还是没有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不是人,他可能真的是山神! 第229章 茅岭村之秘 到了这个份上,村长说什么已然不重要了。 村民们亲眼见到了神迹,他们嚎哭着,一个接一个地跪下来,对着易舟叩首,口中祈求着宽恕。就好像刚才的暴行并非是他们亲自所为,而是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为之。 易舟迎上村长的目光,掐住他的脖子,随手一甩,便把瘦弱的村长抛至阶下。 村长满身泥污,扎染的长袍沾了易舟的血,凌乱不堪。 他瘫在地上,似乎还没从失势的情况中反应过来。呆呆愣愣地望着易舟,手无力地前伸,似在抓取着不再属于他的权利。 易舟的双眼,深邃而明亮,若闪动的星辰。他双臂一震,身上彩芒倍涨,大有天地神威之彰显。 村民们的头磕得更使劲了,他们的信仰快速重构,易舟的身影与他们世代供奉尊崇的山神重叠在一起,他们如见神只亲临,不再抵抗,心中所剩只有敬畏与臣服。 易舟开口了:“我因愤怒,降下了神罚,洪水要来了。洪水凶险,会冲垮茅岭村。” “但刚才,我起了善心,觉得你们命不该绝,决定再给你们一次痛改前非的机会。好好听话,你们就有命可以活,再敢违背我的意愿,你们死不足惜。” 对待无知的村民,是不能做过多的解释的,要用他们的方式,勾起埋藏在他们内心的敬畏。 “想活命的,每家每户派一个人回去收拾东西,给你们最多一个小时,不回来的生死自己负责。多备吃食、 饮水。其他的东西可有可无。” 山神祠是茅岭村地势最高,也最为坚固的建筑。整体建筑有五米之高,面积够大,足以容纳所有的村民。到时候把他们集结起来,上山神祠祠顶,基本可以应对最大的洪峰,然后等待上面的救援就可以了。 易舟四下顾看,叫着:“何巍、何岚!” 何巍从人群中挤出来,有些惶恐:“我在这。” “你跟何岚留在山神祠不要动,其他留守的人在这里看着他们。”易舟扫视跪拜在地的人说:“我说的,你们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是!” “听山神大人的。”村民们操着蹩脚的普通话纷纷说道。 阿国这时候也跑了过来,他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也吃惊于神力的降临,摸着脖子大喊:“我刚才不是死了吗……是山神的力量把我带了回来吗……” 村民们接茬倒是快,此起彼伏地说:“一定是这样的!”还伸手触摸阿国,企图沾沾福泽。 根据他们三人的剧情设置,阿国后面需要再出现,以便和商陆一起配合易舟疏导安置村民。 保证了村民的安全,把何岚何巍放在眼皮子下面,易舟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 他指派了几个有话语权的倒戈的年轻人安顿村民,又让阿国和商陆将村长捆了,带到山神祠的小阁楼上。 在事情结束之前,易舟还有些话想要问他。 村长不愧是村长,哪怕现在被五花大绑,仍是保持着一定的理智。 他瞅了瞅商陆,又看了看易舟与阿国,咧开嘴干巴巴地笑了:“从你们进入村子的第一天,是不是就已经想到有今天了。” 易舟摇摇头:“我进村子时的初衷,跟现在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呆的越久,发现的东西就越可怕。有些东西,应该被挖出来见见天日了。” 村长突然激动起来,他使劲地挣扎着,说:“你不是山神!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是你……确实是山神……” “你到底……是不是山神。是,或者不是……”村长似乎陷入了自己思绪的混乱中。 易舟蹲下来,看着村长的眼睛,将村长盯的十分心虚。他转移了视线,不敢去看易舟的眼睛。 “你明确地把我砍死了,不是吗?结果呢?” 村长说不出话来。 “你希望我是山神,还是不希望呢?可能你自己也无法给出这个答案吧。你这些年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完全遵从了山神的意志呢?在你心里,你才是山神本人吧。”易舟笑了笑。 村长脸色铁青,低着头,不言不语。 “何岚在哪?” 村长不做声。 “我问你何岚在哪!”易舟抬高了声音。 村长抖了一下,说:“何岚不是在下面嘛,穿着喜服的那个……” 阿国用那根山神祠的祠法法器的棍柄捅了捅村长的心口:“忽悠谁呢?那是个假的何岚,还装呢。” “我问的是,真正的何岚。”易舟说。 村长嘴巴紧闭,不愿吐出半个字。 “该说的就说了吧。村长……”商陆劝道。 村长合上眼,把真相含在嘴里:“她死了。” 易舟盘腿坐了下来:“更换何岚的始末、支教女老师,还有茅岭村其他见不得光的事情,诸如何姓、周姓、孙姓的纠葛都展开说说吧。” 村长眼里闪过一丝希望,他类似哀求地问:“我都原原本本告诉你的话,你会宽恕我吗?” 易舟没有回答,只是说:“你先说说看吧。我怎么对你,取决于你说的有多细。憋了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说出来吧。” 其实易舟知道,审判的权利从来都不在他手里。村长自然是罪孽深重,但他没有任何资格,替受害者断定他该死还是该活。 到了现在,他无非是想了解事情的全貌。 易舟最后的这句话,如同压垮村长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大哭起来,吼道:“错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 他发泄似地哭了一阵,抽噎着揭开了茅岭村的秘密—— 茅岭村有二百余年的历史。 山神崇拜不知道是哪一年确切开始的。 村历里记载,在最早的时候,茅岭村只是一个偏远的小村庄,人们自给自足,过着简单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人们在山中发现了一座孤坟。坟的材质很奇特,是茅岭村人造不出来的青石碑。墓碑上的字很古怪,会随着大家的心意呈现出不一样的样子。 后来人们渐渐发现,你心里越怕什么,就会在墓碑上看到什么。 村里人便认为,这座坟是不祥的邪祟,特地选了一个阳气旺的大晴天,举全村之力,准备挖坟开棺,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人是怕鬼的。但是大家想,鬼魅这个东西,应该无法在白天出现。男丁们就壮着胆子,喝下壮行酒,拿着最锋利的武器浩浩荡荡地找到那座坟。 第230章 茅岭村之秘(2) 根据村历记载,当时出动的男丁足有一百多号,都是年纪在二十到三十的青壮年。 大家挖开坟之后,便发现了一座黑棺,棺材里躺着一个男人,他通体赤裸,只在下身穿有藤枝树叶制成的裙裤。 那人并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醒来之后,周身便散发着彩色的光芒,宛若天神下凡。 他很礼貌,没有伤害大家,反而跟大家聊天。他说的不是方言,而是官话。一开始大家听不明白他的话,后来才慢慢懂他的意思。 他问大家这里是什么年岁,得知是嘉庆年间,那男人也显得颇为惊讶。 后来他便从棺中出来。大家问他是谁,他便说自己是大山的孩子。 自此以后,茅岭村的人便称他为山神。 山神跟茅岭村的村民短暂地生活了一段时间,那时候他住在村里,教给村民挖水渠,教村民先进的狩猎方法,也教给村民如何开垦种植。 因为山神的到来,茅岭村的生活是越来越好。 许多年过去了,当时见到山神的人逐渐老去,而山神却保持着原来的相貌,完全不曾变更。人们更加确认他便是无所不能的神只。 后来有一天,不知何故,山神说不能再继续跟村民们生活在一起。他说他带来的东西,可能会改变什么格局,会影响历史进程。 他突然就神隐了。 村民们找寻多时,都没能发现他的踪影。那座孤坟倒是还在,运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它。但人们再挖掘开来,里面却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山神的影子。 后来,为了纪念他,大家就在村中建立了山神祠,用于供奉祭祀山神。 山神祠最开始并不是现在的样子,在后续的年间,有过多次翻新建设。 山神崇拜,被写在了茅岭村人的骨子里,世代流传。 也许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慢慢的,山神的事情就成为了一个传说。村民们固然信重山神,却已不认为那神只会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 适逢兵荒马乱的年月,有其他异姓人,逃难来到茅岭村。 那时候的茅岭村,还不像现在这般排外。大家是好客的。只因地方实在偏远,来人甚少,又被大山阻挡,出入困难,所以略显封闭。 村里人接纳了周姓与孙姓的外姓人。 但是很快,茅岭村的人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两姓的人,人数虽然不多,但毕竟走南闯北,见识比深山里的村民要广,脑子也更活泛。 周姓人有钱,有金银财帛,穿的衣服也相当精致。他们出手阔绰,脑子灵光,来了没多久就把茅岭村的闭塞格局打开,鼓吹村民们做生意。 而孙姓人有不少逃兵,他们虽不似周姓人灵活,但人都较为强壮,还有一些会武的。 他们来的这些年间,原本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何姓人反倒遭了排挤,活的不如其他两姓好。 周姓开始势大,他们建大房子,雇佣孙姓人为他们工作。有钱之后,他们还想插手村务。周姓人,也准备建立自己的姓氏祠堂。 这可是大忌。如果祠堂真的建起来,以后周姓就不会再依附何姓,那茅岭村就是周姓人说的算了。 当时何姓的村长与长老私下一合计,觉得不行。为了何姓的未来,一定要想办法打压风头正劲的周、孙两个姓氏,把茅岭村的权利,紧紧握在何姓人手里。 后来便有人想了一个主意——既然山神是茅岭村长久以来的信仰,不如就用山神做做文章,让他们见识到山神的厉害,也真正地信奉山神,畏惧山神。 何姓人便开始在村里制造异象,找机会带周孙两姓的人去山里,让他们见到那座时有时无千变万化的孤坟。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些装神弄鬼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恐吓两姓之人。 他们把这些事情,编得有鼻子有眼,再通过爱嚼舌根的村妇散播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每个听到故事的人都会加上点自己的理解,添油加醋之下,故事更显可怕。 正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那些异象确实吓到了周姓孙姓的人。他们也开始信奉山神,畏惧山神。 但是好日子过了没有多久,大家似乎就淡忘了那些事情带来的恐惧。周姓人旧事重提,想要建立祠堂。他们说,一定会在祠堂内也加入山神的雕像,让子孙膜拜山神,同是信仰供奉,山神应当不会恼怒。 这可给村长和长老们愁坏了。如果只是吓人,胆子大的人或许不会一直恐慌。如果他们什么时候起了疑,要进行反抗,非要看看装神弄鬼的背后是什么,事情就很容易败露。 一旦被外姓人抓到是何姓人所为,那村子便会分裂。到时候,何姓不用说掌控周姓和孙姓,连那些不知情的何姓村民都会反过来质疑何姓掌权人的用心。 后来就有人提议,必须要干一票大的。这次行事,要跟以往不同,不能只是恫吓,要真正的见见血。 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连何姓的其他人也不知晓。筹谋的人们偷偷观察,找到一个周家家主五岁的小儿子自己在家门口玩耍的机会,趁人不注意,把那孩子给绑了。 他们抓到孩子之后,狠着心将孩子杀了。杀之后还对孩子用了非人的手段,扒皮去肉。将完整的骨头洗刷干净后,再将那些皮肉塞回到骨头的缝隙中。 何姓的一些长老,伪造文书史册,刻意编纂了一些记录。其中有一条便是“山神之怒”。说是触怒山神之后,山神会降下神罚,最威严的一种神罚就是将人体完全反转,以骨噬肉。平息山神之怒的办法也记录其中,除了一些繁杂的事项,还写着要寻村长长老合力解决。 起先,周家人只发现孩子失踪了,却不知道是出了惨案。他们到处寻找。 何姓人便也装模作样,举村之力帮着寻找。在找寻的过程中,刻意把线索引向孙姓人。由此还引发了周姓和孙姓人的大闹,离间了两姓的人。 当时大家都外出找孩子去了,周姓人基本没人留在村里。有人则趁着这个空档,偷偷迂回到周家,将那孩子的尸骨,吊到了周姓家主宅子门口。 而后这人再回去,跟着众人一起找,还特地多与其他两个姓氏的人搭话,或是热情地提供帮助,如此这般便让人以为他一直不曾离开过。 第231章 茅岭村之秘(3) 等众人回去,周家人看到被吊在门口已成尸骨的孩子,痛心疾首。 何姓人借此机会,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山神祠中进行商讨。他们假意询问孩子的死状,还说孩子会不会是被山林野兽给害了。 周家人说肯定不会是野兽所为,白骨森森洁净无比,好像被炼化了一样,皮肉反而都在内里。这件事由周家人亲自讲述,事情便可信又可怕。 众人皆是大骇,何姓年迈的长老在此时发言,说这听上去符合山神之怒的死法。 长老们命人把村里的古老典籍都拿出来,仔细翻找,当着周孙两姓人的面,找到关于“山神怒”的相关记载。 事情到了此般田地,便由不得众人不信。除了几个密谋参与的人之外,其他所有人,不论是何姓还是外姓人,都被笼罩在触怒山神的恐惧里。 后来,何姓人出面,依照记载的繁琐步骤行事,平了山神之怒。 茅岭村的日子这才回归了正常。 那之后,周姓人便再也不提立祠堂的事情了。他们觉得,一些事情,只有何姓人才能做。毕竟,何姓人的祖先是真真切切见过山神的,只有他们才能化解山神之怒。 何姓人借山神之名,重新掌握了茅岭村的权利。 然这期间还是有一些风险的。吊尸那人所行之事,被周家待产的一只母狗看见了。那母狗知道谁是凶手,每次见他便一反常态,大吼特吼。村里人一合计,狗通人性,而且不好控制,确实可能会有隐患。 于是在后面的漫长时间,村里便假借山神的名义,将狗打成了不祥之物。后来,村中逐渐便无人养狗了。 何姓为了笼络周姓与孙姓,让他们派德高望重之人,担任长老。如此一来,茅岭村村长之下,就有五位长老。三个何姓人,一个周姓人,一个孙姓人。 看上去,周姓和孙姓人在茅岭村好像享有了一定的权利,但实际上,长老议事,村长决断。五个人遵从着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在重要事情上,周孙两姓的人毫无胜算。 更不用说,按照茅岭村的规矩,村长一定是从何姓人中出的。 说到村长的由来,则不得不提及另一件隐秘之事——那就是选新娘,嫁山神。 选村长与选新娘,这两件事,看似没有什么关联,实则息息相关。 新娘的甄选,实际上便是考虑到村长后来的继承人。每一任村长,一定是上一任新娘的子嗣。 如此这般,也算是借了“山神”的壳子,让村长的继承更增神性,大概的意思,跟所谓的“天子”一样,是个噱头。 为山神甄选新娘,一般是在“嫁山神”仪式的五年后进行的。村里会将年内出生女娃的生辰八字拿到一起,由长老们和村长们算过,选两个与茅岭村最合的,最有益风调雨顺的女娃成为“新娘”。 被选中的女娃,此生不得嫁人,只能属于山神。 她们会在各自的家庭中,被好生抚养,直到下一次“嫁山神”仪式后,被村民送上悬崖的洞窟。 嫁山神这件事,确实是假的。并非是山神的授意,那位山神也没有再出现过。人们猜测,山神可能是离开了茅岭村,也有可能是在暗中守护村庄。对于选新娘的事情,他应该是不气恼的,不然的话,他大可以降下神罚,表达不满。可他从没有那样做过…… 茅岭村的历任村长与长老,只当这是一种“默许”。 嫁山神的仪式通常在午夜进行。悬崖的洞窟没有路上下,是村民们爬到崖顶,由人放下竹篮,让新娘们经由竹篮爬进洞中。 三日后,再派人去检查,若看见新娘没了,则说明山神对新娘很满意,以此固化山神的威名。 新娘肯定都会消失的。因为在当天夜里,会有专门的人,放下吊篮,把她们接出来,转移到别处去。 历代的村长和长老们,在山上偷偷挖了一处地牢,那里暗无天日,密不通风,是用来囚禁新娘的好地方。 新娘们跟其他村民一样,对这些事情浑然不知。直到被关进山中,才晓得这是个骗局。 她们大多是接受不了的。 头几个月,完全不能放任她们在地窖中行动,会给她们戴上镣铐。如果反抗,就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若是有想跑的,就会打断她们的手脚。若是还不听话,则会弄瞎她们,或者割掉她们的舌头。 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关押,这些女人大多会疯掉,再不然也很快就老实了。 把她们囚禁住后,村里就开始进行“播种”。村长、及何姓长老,会轮番到地窖里与新娘们交媾。 一开始,播种的人只限于村长与长老,但后来一些帮着操持的年轻人也发现了这件事,他们便也会偷偷去享用那些女人。 女人们会怀孕。但是大家确实不知道,怀的孩子是属于谁的。毫无疑问,孩子一定是茅岭村何姓人的。所以大家都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最终登上村长之位的人,可能就是自己的孩子。 因为这个理由,这些人绝不会冒险开口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按照祖训,新娘生下的第一胎,就会是下一任村长。若是女婴将被扔进山里,让她自生自灭。男婴则会被抱回村子里,说成是山神与新娘孕育的大山之子。 这个孩子,会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受尽村里的照顾。并不曾受过半分苛待。 后来,外面社会逐渐开放了,凡事都讲究一个钱字。这股邪风,也刮到了茅岭村。八九十年代开始,村里也想多赚点钱,好为村民谋福利。但大家心里清楚,只靠狩猎的话,是赚不了多少钱的。 有一个出去过的人就说,卖血可以赚钱,而且赚得是快钱。 哪里来的那么多血呢?大家就把目光放到了“新娘”的身上,想先拿她们开开刀,看看是不是真的能赚到钱。 村里便开始卖她们的血。 果不其然,赚到了一些钱。 就在当时的村长和长老以为能多一部分收入的时候,其中一位新娘,不知道感染了什么恶疾,浑身开始长斑,没过多久就死了。 第232章 茅岭村之秘(4) 卖血可能会让人染病,这条路便走不通了。 又有人说,卖孩子可以赚钱。 三项地区多山区,有一些山区跟茅岭村情况差不多,兴许还比茅岭村要富裕。但是由于他们更加的重男轻女,导致在以往的好多年间,生了女娃就溺死或者捂死。等那代人长起来,村里打光棍的人就有很多。 老婆都娶不到,更不用说孩子了。那会儿便开始流行,卖孩子,卖女人。 这确实是一条财路。 于是大家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用那几个新娘,作为“种母”,知情的男子不停与她们产子,除了下一任村长继承人之外,把其他的孩子都卖出去。 但是他们也晓得,“有鸡才有蛋”。女人的生育年限就那么几十年,她们会衰老、生病、死亡。所以村里也会留一些女婴,放在地窖里养着。 等到她们十几岁的时候,她们也会成为新的“种母”,进行着繁衍的任务。 在地窖里,最多的时候,曾经一共有十几个种母同时存在。 结果,就在前几年,派人取孩子的时候,有一个生在地窖养在地窖的种母跑了出去。 村里找了好久,都没看到她的影子,便放弃了。反正一个女人,在深山老林也活不久。 至于何岚被换的事…… 要从两年多以前说起。那时候,何巍去山里猎野物,意外发现了地窖入口的所在。 他爹在村里很边缘,不得势,不掌权。所以他跟其他村民一样,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他进了地窖,才发现了里面的情况。 里面的种母,基本都已经活成了野兽,要么疯,要么痴傻。只有一个稍微年轻些的新娘,还残存着一些理智,把这些事情跟他说了。 前面说过的,周姓人脑子活泛。他们知道,当年来到这个山村是为了求生,现在外面都发展起来了,他们想要让后代走出茅岭村到外面生活。而且他们对茅岭村何姓的独裁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所以他们便把周姓的一些小孩,送到外面去养着。 周家有个女娃,叫周兰兰。是茅岭村出生,山鬼县长大的。何巍是茅岭村一等一的猎户,经常去县里贩卖野味、皮毛,就托在外面的周家人打点关系,何巍供货,周家人抽水。一来二去,他就跟周兰兰熟了。 他们两个人偷偷谈起了恋爱。周家肯定是不同意的。把孩子送出村去,就是为了改变孩子的命运,如果到时候再嫁一个茅岭村的何姓人,就白忙活了。 何巍是个没主意的。发现地窖之后,也不敢声张。他去县里的时候,把这事跟周兰兰说了。 周兰兰那可是个鬼精的人。 她慢慢就根据囚禁新娘的地窖、村里各种山神的异象,每一段时间就出现的“山神之子”,猜出了七七八八。她断定,这肯定是何家人的手笔。 她就跟周家人说了这件事。周姓人大惊失色,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看上去朴朴实实的何姓人,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情。 周兰兰把掌握的证据和猜测,连接起来,编制了一个大计划。这个计划,必须要在何巍的帮助下完成。 她先拿着这个计划,跟周姓和孙姓的人串通好,并告诉他们,执行了这个计划,就能彻底改变茅岭村的格局,能让周姓和孙姓不再受制于人。 她一直是在县里住着,自己并不出面,真正执行计划的是还在村里的周姓与孙姓人。 周孙两姓的人拿着证据,找到了我和长老们,把发现的地窖之事和山神的骗局列成一条又一条罪状放到我们面前。 他们说周兰兰就在县里,如果我三天之内没有答应,或者她的父兄叔伯出了事,她会立刻上报县政府,让上面的人出手制裁。到时候等着我的,就是牢狱之灾。 其实,一个人受苦我是不怕的。坐牢我也是不怕的。我真正怕的是,我是山神的化身,一辈子尽享尊重。我无法想象,我一直关爱着的村民,有朝一日知道这些事情,会怎么看我……我更害怕,我承祖训,一遍又一遍强调着的对山神的信仰,若是信仰体系彻底崩溃又该当如何…… 那种后果,才是我承受不了的。 我妥协了。 他们提出的条件并不难,那就是让离村多年的周兰兰,重新回到茅岭村,以被选中的大山的新娘何岚的身份生活下去。而何岚,则会被送出村子,到县里生活。 我一开始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明明已经知道,当山神的新娘是没有活路的,为何对我进行要挟后,所求却是这一点。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 这是一举好几得的妙计。 首先,下一任村长,必然是新娘的子嗣。周兰兰既然已经知道了地窖,周家人也不会让她再受那种苦,他们承诺会把周兰接到别处,让她生下跟何巍的孩子。 这个孩子,将成为茅岭村的下一任村长。 而在那之前,他们会架空我,控制我。在彻底掌握村长和长老的权力后,他们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他们会打开村子,让孩子们出去念书,会学着外面一样,搞开放,搞旅游,让茅岭村的人不再是大山的孩子,而成为像其他地方的人一样平庸的所在。 他们让我选,可我有的选吗? 无非是早些溃败和晚些死亡…… 我只能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这样至少在我的权利被逐渐转移的时候,我可能还有机会跟何姓人把局势扭转回来。 为了让周兰兰成为何岚,我只能再借山神的名头,编造山神托梦,说何家女何岚不是他心中钟意之人,他将使神力变更何岚容貌。以后任何人见到被重塑后的何岚,都不得惊疑。 我把这事,做得很周密,用了托梦加问请山神的形式,最终落成敲定。为了这事,我跟长老们挨家奔走,一家一家地通知、劝服。 村民们向来听话,更是不会质疑山神跟我。哪怕心里起疑,也不敢多说什么。 周姓人和孙姓人更不会有意见,因为这本就是他们的计划。 第233章 神的杰作 所以在某一天,周姓人便将真正的何岚给绑了,准备送去县里。与此同时,周兰兰,化身为何岚,光明正大地住进了何巍家里。 但没想到,还是出现了意外。 何岚对所有事情都不知情。为了怕何岚喊叫,他们往她嘴里塞了东西,装进麻袋,于夜里扛下山。 结果晚上山路走了一半,发现何岚没动静了。 打开麻袋一看,布塞得太深,颠簸之下,活活把她给噎死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就地把何岚给埋了。这事何巍到现在都不知道,周兰兰骗他,周家人出钱把何岚送到别的城市去了,以后赚了大钱再回来…… 你以为周姓和孙姓就是好人吗?他们同样擅长欺瞒,同样害人性命。 他们跟我,都是一样的烂人! 那些支教的女老师,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送去当种母了。要么就是死了的。 哦,不对,还有一个人活着。那就是壮子婶,何巍的亲娘。当时她被何巍他爹玷污了。为了惩罚何巍他爹,还把他腿打断了,也算为她解气了。但她还不知好歹,说要往上告,直到告倒茅岭村为止。 我不允许任何毁掉茅岭村的存在,当时是对她起了杀心的。 倒是没想到,她不经吓,很快就疯了。壮子磕着头求我,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只要饶她一条性命,让他娶回家做媳妇,他什么都可以做。 我便答应了,前几年也一直留意着他们家。但壮子把她看的很好,不曾让她出过乱子,也没惹过事。后来还替他生育了三个儿女,我也就再没管过。 讲完这些细碎而黑暗的往事,村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脸上布着死气,还有一丝难掩的快慰。似乎跟被当做山神的易舟说了这些事,就如同赎了罪,总比让另外两姓的人圆圆满满地执行这个颠覆茅岭村的计划要好。 易舟、阿国和商陆听到这些皆是沉默了。 他们怎么都无法想象,事实远比他们猜测的还要恐怖。 山间鬼祟的妖物,或者神话传说中的魑魅魍魉,怎比得上腐朽的人心。 阿国实在气不过,举起山神祠祠法大棍,朝着村长就砸了过去。 “简直是畜生!不,把你们称为畜生,都算侮辱了畜生这个词。口口声声说为了村里好,你们除了害人,哪里有一件做的是好事!”瘦弱的村长怎敌得这大棒,没经两下就痛苦地咳出血来。 商陆也看不过眼,用他那条断腿,猛踹一番。 就在真相大白的时候,易舟又感觉到了那种被盯视的感觉。他四下一瞧,阁楼的黑暗处,有一个类似人形的东西。 是棺中人! 他知道易舟发现了他,直接化成一捧黑雾向着山神祠外面飘去。他一边飘,还会停下来等等易舟,大有一种等易舟追上自己的感觉。 易舟问被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的村长:“地窖里现在还有活着的女人和孩子吗?” 村长点了点头,虚弱地说:“有……但是人不多了。” “地窖位置在哪里?” 村长两眼一闭,差点昏过去,咬着牙才吐出这几个字:“太隐秘了,你找不到的。不过你放心……地窖在高处,就算有洪水来也冲不到那里去的。” 棺中人渐行渐远,易舟心急,对着阿国和商陆说:“你们安置好村民。等人差不多来齐了,就关闭大门。让村民先在祠堂里,如果一旦听见山林里有不对的响动,就立刻把村民们转移到祠堂顶上去。” 说罢,他直接下了楼,追着黑雾向林中而去。 走的太急,他没带手电。 但也正是因为失去了光亮,他发现自己的五感竟都有着明显的提高。 之前只发觉了力的提高,而如今他感觉到,速度、视力、听觉,都有很大程度的提升。 他追着黑雾一路前行,感觉双脚如风,树枝、草木、砂石纷纷在他身边掠过。 不知不觉,他早已经出了茅岭村的范围,到了更高的另一座山头附近。 黑雾依旧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易舟大吼:“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黑雾没有理会,径直上前。 远远的,易舟看到崇山峻岭之间,隐藏着一座雄伟的奇观——那是一座架设在山里的巨大水坝。 大坝宛如一条巨龙,横亘于两座巍峨的山峰之间,将湍急的河流拦腰斩断,蓄起了一片浩瀚的水域。 然而,它的坝体却并非是现代人工的痕迹。虽然坚固,却不似建筑工程那样有修饰的痕迹。坝体倍显粗糙。里面时不时能看见砂砾与未经搅拌的石块,一些主要的结构,竟还是木质的。 乌云密布,暴雨倾盆。 被拦截的水面雨滴激荡,水线已经蔓延到了最高的线位。形成激浪的水面发出阵阵急促地冲击声,这声音回荡着,显得相当苍凉。 雨再这么下下去,大坝溃塌与否还另说,但水一定会蔓延而下。 黑雾停了下来,棺中人落在了大坝边缘,肉体在雾中重铸,化成了人形。 易舟费力追了上来,惊愕于眼前的一切,张嘴问:“这是……” 远处雷电频繁落下,棺中人的身体在这电光的映衬之下,显得相当威严。 他摊开手说:“带你来看看,一位自以为是的‘神’,在这两百多年间,究竟为茅岭村做了什么。” “你是说,这坝,是你建的……” “是,我一个人的手笔。”棺中人口中既带着自豪,又有自嘲。 他转过头,面色凄然:“易舟,你知道网面上的其他易舟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吗?我们跟你一样,拥有六岁之前的记忆。换言之,所有人的起点是完全一样的。” “但是六岁之后,我们会意外转移到其他的地方,和其他的时间线。由这里开始。易舟们的生活,便会有所不同。” “而我,到了光绪年间。准确的说,那里才是我的故乡。我跟其他每一个易舟一样,心中有正义,有善意。” “六岁的我醒来之后,是在一片乱坟岗。我从小就是伴随着坟墓生长的。我会在棺中睡觉。长大之后,有一次醒来,我突然被人从黑暗中唤醒。” “有一些奇怪的村民出现在我眼前。一问之下,我才知道,我再度更换了时间线,来到了比光绪年间还要遥远的嘉庆年间。” 第234章 还给你,都还给你! “在这里,我被称作为神。我确实想带着那些质朴的百姓向好的。我愿意教他们我所知道的一切。既然接纳他们的信仰,就要履行‘神’的职责,为他们遮风避雨。” “但是后来我想到一个问题,我做的这些事情,会不经意改变网的格局。易舟们存在的网格,会出现波动。有一个易舟凭空消失了……” “我反应过来。可能是因为我变更了历史进程,才有了这件事。越多的人知道我,他们的脉络就会发生变化,影响后世的人。那么其他时间线上的易舟,便有可能受到影响。” “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产生了感情的茅岭村,只在暗中默默守护他们。我还是想为他们做点事的。我发现,茅岭村虽在山中,但因地势较低,时常会受到山洪的影响。小洪峰虽然不会太惨重,但也难免会伤及人命、冲垮房屋。” “所以,我便在这里,用足足一百五十年的时间,建立了这座堤坝。我给堤坝施加了本能力,它具有‘隐’的特性。侦查手段是看不见它的。假如有人给经过,在外人眼里,这只会是一块天然湖泊。” “我在想,没有人的干预,只是物的加持,应该会减少历史进程的波动的影响。这坝落成,能抗几次就抗几次,什么时候被冲毁了,我便再也不会去管。” 棺中人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又说:“易舟,你可否见过可爱的小动物,在你的呵护下,逐渐变成凶兽,又或者,你精心照顾的花朵,从根部开始腐朽,烂得彻彻底底?” 似乎根本不需要易舟回答,他自顾自地说:“我见过。茅岭村便是如此。一代又一代,这些人变了模样。掌权的人被权力腐朽,你敢相信吗,就算只是手握千人的村落的大权,竟也能让人逐渐变成这样。” “这些年间,我看着他们一步步走错。打着山神的名头,将刀刃对准自己人。迫害女人与孩子,肆意殴打村民,排挤外姓人……桩桩件件,分外可怕。” “有很多很多次,我都想亲自动手杀了他们。但我知道不能。我不可以再影响其他易舟。这些人,应有他们的命。” “到了今天,我渐渐明白过来,我过多的进入尘世,掺和到他们中间,本身就是错的。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神隐在林间。” 他的表情痛苦起来:“当初我也有过属于我自己的韩瑾兮。是的。我们很相爱,那时候她对我说,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她就很善良,她没有因为我乱葬岗的出身而厌恶于我。” “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常常倾诉,说如果我们不是生在这个时候,而是别的时间,也许就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 “也正是这句话,才有了今天的结果。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我的执念。执念带我穿越了时间。” 他慈爱地看着他亲手建成的坝体说:“我等了很久,才等到今天。等到了这场天降的大雨。我将收回我的保护,彻彻底底结束掉这件事。” 易舟持有不同的意见:“难道你就不怕,因为干预再撤回干预,会造成更加不可逆的情况吗?你就不怕,你自己在波动的影响下消失掉吗?” 棺中人望着易舟,显得无畏无惧:“你知道吗,你来了之后,我才发现,其他的易舟是逃不过消失的命运的。因为有你的存在。点位上的易舟消失了,但是力量却没有消失。每消失一个易舟,你的力量便会越强。力量最终是汇聚到你这里了。” “所以,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让我在意和害怕的事情了。易舟,我早就知道了我的结局。” “我们之前没有见过,而你身上有我的力量。这说明,你一定是通过某种途径,看到了我生命的终结。我会死,或者说会消失。这是我的宿命。” 易舟皱了皱眉头,想找到什么论点击溃他的绝望,思来想去,只能搬出韩瑾兮。“你并不孤单,你还有韩瑾兮啊!你之后就没有想过找她吗?带她走,过你们两个人自己的生活?”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我熬了很久,掐算着时间。在她降生以后,回到我们相识的地方。可那里已经没有她的痕迹,他们家生的是个儿子,名字也非韩瑾兮。她就如同从来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我这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我在时间或者空间上的移动,一定会造成某些后果。而这个世界,会将韩瑾兮与我一起清算掉。或许不是立刻,但是总归会做清算的……” 易舟也愣住了。棺中人的经历,与加格达奇的易舟对上了。那个易舟出现变故之后,属于他的韩瑾兮也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内彻底的消失掉了! 棺中人看着易舟,有些遗憾又很是庆幸地说:“你应该不会用‘发’吧。” “你怎么知道?” “一看便知。”棺中人接着说,“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力量是什么程度的恐怖。我体内的本的体量,不及你的十分之一,就已经能被人称之为‘神’。你若是能使用出‘发’,那将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届时,呼风唤雨,生杀予夺,怕是都不在话下。” 棺中人深吸一口气,说:“我不能劝你什么。可能只有一点,在灭世的力量之前,要有极为稳定的心绪。不然,可能会搞砸一切。” 易舟反问道:“你难道就不想劝我,不要试图改变历史吗?” 棺中人说:“我曾经也是想过的。但是后来我又想,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就算真的做出改变又能如何……力量都是你的,拥有力量而什么都不做,可能才是对本能力最大的亵渎吧。” 他抬起眼,郑重地说:“只不过,有得必将有失。你改变了一点,后续所产生的后果就要自己担负便是了。” “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真神,也只有一个易舟。我们,都只是你的影子。” 棺中人不再多说,他双手缓缓抬起,登时风起云涌。 空间扭曲起来,易舟所见过的最为磅礴的本能力倏然倾泻。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山谷! 棺中人亲手修建的大坝,在他的本能力之下,逐渐瓦解,溃然崩塌。 一时间,望不到头的水体似活了起来,若脱缰野马,奔腾跳跃,形成不可阻挡的洪流,冲击而来。 易舟脚下所站之地同样不再稳固,他脚一滑,便跌入急速冲击的水流中。 棺中人抓住易舟的手,电闪雷鸣之下,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平淡而绝望。 “还给你,都还给你!还有……若有来世,我不想再做易舟……” 话音落下,易舟便觉得脑中轰然,整个世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撼动。 天空中,云层翻滚,雷声滚滚,好似天神震怒。 棺中人的力量,似苏醒的巨龙,带着不可抗拒的霸道,悉数灌入易舟的核心。 他的身体成了这股力量的容器,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在震颤,似是要将他撑得爆体而亡。棺中人的本能力与他原本的本能力,交织相融。 最后,易舟感觉手上一轻。棺中人的身影越来越淡,他脸上带着悲戚的笑与完完全全的解脱,消散于天地之间。 易舟掉入深渊似地坝底,被坝体散落的部位与滔滔不绝的洪水裹挟,于山中咆哮着冲撞。 洪水所过之处,山石崩塌,林木摧折,所有的生灵都变得不堪一击。 易舟无法呼吸,他喉舌被灌入水,身体不停地撞上山石、树木。那些巨大的撞击撕毁了他,本能力又为他重铸了身体,而后再次经历骨折,撞击与溺水。 他像是无数次的死去,又无数次的复活,完全不知道这洪水将把他带去何方。 第235章 谁说他死了! 山洪如猛兽般肆虐,水势之猛,有天际崩裂之势,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没人能想到,洪水会来的这么快,也没人能想到,水量会如此之大。 洪水很快蔓延到了山神祠脚下,不出片刻,山神祠前就已经成了汪洋一片,水位不断攀升,村民们熟悉且依赖的茅岭村,在这突发的山洪面前,显得无比脆弱,逐渐被洪水吞噬。 村民们被水逼到了山神祠祠顶。 举目遥望,村中房屋已经半数被冲垮,那些土坯砌成的房子不堪一击,瞬间化为残骸。 村民们眼神中充满无助,看着毁掉的家园,难掩悲痛。 浑浊的水体翻着波涛,水中漂着各种断木碎石。山神祠已被洪水没了大半,村民们哭的哭嚎的嚎,更多的是庆幸,不管怎么说,他们好歹是捡了一条性命。若是山神再来晚一会,那怕是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葬身于此。 商陆紧紧拉着何芸的手,低声安慰着她。阿国则站在山神祠的最外沿,分外焦急地向远处眺望。 熬到了后半夜,水势不减,村子里除了山神祠,已经看不到其他的建筑。易舟走之前交代的几个年轻人还算负责,他们跟着商陆阿国一起,归拢村民,让大家尽量往里站,别太靠边,以免因推搡或是意外落水。 这种时候,人若是掉下去,根本没得救,很快就会被洪水冲走。 眼看着还有不到半米,水就要淹上来了。村民们急坏了,七嘴八舌地问着怎么办。 村长仿佛熄了火,他仍旧被绑着,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半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 每隔十分钟,阿国就会拿出手电筒,在茫茫的水面上照一番。他期待着自己的老大,能突然从水里钻出来,笑眯眯地对他招手。 然如此进行了数个小时,还是没有易舟的影子。阿国心里是越来越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着步子。 商陆知他心急,上前安慰道:“别担心,易舟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阿国捣蒜似地点着头,不知道是在附和商陆还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那必须的,我老大是谁,那可是易神……他会自愈,肯定是死不了的……” 可很快,他又有点恼怒起来,眼眶通红,双拳紧握:“可是你说说他,明明知道洪水要来了,还跑出去干嘛!有什么事情是要卡在这个节骨点做啊,就非得这么卡点吗!等他回来,我一定……一定得说他!你也帮着我一起说他!” 商陆道:“行,等他回来,我一定帮你教育他!” 何芸向远处看去,说:“你们看那是什么,好像是个人!” 阿国心中一动,打开手电筒,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照过去。 果然在水面上,隐约看见一个白惨惨的人影随着洪流漂浮,时起时伏。 阿国眯起眼来一看,那人没穿上衣,下身是裤子而非藤草裙裤,周身散发着淡淡地彩色光芒。毫无疑问,此人是易舟。 阿国心跳加速,整个人就准备往水里头扎,被商陆一把拉住。 “别冲动!你这样下去可太危险了!得另想办法。水流很急,你要是下去,很快人就没了,到时候不用说救易舟了,他可能还得想怎么救你!”商陆叫道。 阿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但他知道商陆说的是对的。他想起来那根差不多一人长的祠法法棍,赶紧给它拿起来,冲着易舟那边便喊道:“老大!老大!能不能听见我说话!等会我把棍子伸下去,你尽量往我这边儿靠!” 他将法棍伸进水里,然立刻被带了个趔趄,若不是商陆和何芸还有边上人及时拽住他,他就要被那湍急的水流给卷走了。 洪水的力施加到法棍上,再传递上来,到了阿国身上。 他人虽然稳住了,但象征着茅岭村至高无上的山神统治的法棍,却滑落至水中,完全沉没消失了。 奇的是,易舟的身体,被水流推搡着,但却稳稳浮在水面上。就好似他躺在一方木制的托盘上一样。 他被水流推走,但很快又漂了回来。 阿国惊觉,每一次易舟被冲出去的力量是属于洪水的,而漂回来的的动力,则与洪水相悖。 想了一下,方知晓,那大概是属于易舟的力量。 易舟的身体最终在反向力的作用下,漂到了山神祠边上。 众人合力将他拉上了山神祠顶端。 见是“山神”回来了,村民们人乌泱泱围了过来,他们有好奇,也有质疑。 阿国对着那些人怒吼道:“离远点,给他点呼吸的空间,别都扎在这里!” 有个村民壮着胆子说了一句:“他不是神嘛……神也会死吗?” 阿国啐了一口:“谁他妈说他死了的!你再说一遍试试!” 那人不吱声了。 易舟此时双目紧闭,整个身子没有一丝血色,苍白无比。 他浑身是伤,想想也能知道在山洪倾泻的过程中,给他造成了多少致命打击。 脖子、胸口、肩膀,都有贯穿伤。剐蹭的血痕更是多到数不清。 但是他上了山神祠顶之后,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众人啧啧称奇,阿国则见怪不怪。 他摇晃着易舟,又伏低身子,挤压着易舟的胸口,为他做着人工呼吸。 折腾了一会,易舟发出懒洋洋的声音:“阿国……你要是想亲我就直说,倒也不用使那么大劲。我有根肋骨好像被你压断了……” 阿国大喜,狂叫着:“老大!老大你醒了!” 易舟吐出一口水,撑着身子坐起来。人群也发出了欢呼声,他们唤着“山神”的名字,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天地。 易舟揉了揉脑袋,说:“我竟然还真的漂回来了。” 在他几度失去意识的时候,还是意志发挥了作用。那时候,他心无旁骛,脑子里想的都是“山神祠”三个字。没想到,在他晕厥的过程中,潜意识勾起的本能力,还真的带着他的身体,回到了山神祠。 水又往上漫了几分。眼看就到祠顶了。 第236章 宿命的闭环 商陆问:“易舟,你既然有特别的能力,能不能驱散这洪水。” 易舟倒是想,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自愈、或者漂浮,这些都属于内因。他能主导内因,但因为用不出“发”,所以并不能改变外因。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村民们刚燃起来的希望之火,再度破灭了。 一筹莫展之际,天边有几道光划破云层,紧接着,轰鸣之声滚滚而来。 是救援直升机到了! 先头的救援直升机穿越重重黑云与狂风暴雨,其探照灯光映亮了这片几乎要被洪水吞噬的土地。 舱门洞开,一位年轻的干部,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他的白色衬衣已经被完全打湿,变得透明,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 他拿着军用扩音喇叭,声音如雷:“乡亲们!挺住!请你们务必要坚持到救援到来。救援直升机、卡车和橡皮艇已经在路上了!相信我们,相信国家,相信自己!” 低飞的直升机,如同风浪中的孤舟,摇摇欲坠。 易舟心里咯噔一下,直道不好。他已经再三叮嘱刘正义,不要前往茅岭村,这家伙怎么不听劝啊……竟然还是来了。 易舟立刻站起来,拨开人群,走至山神祠边缘,定定地看着刘正义。 刘正义在人群中立刻发现了祠堂顶端站着的男人,纵便雨幕中,男人的面容不算清晰,但他对那双眼睛印象极为深刻。灿若星辰的晶亮眸子,能驱散黑夜,其眼神与周围的其他人有着天壤之别。 对上这双眼睛,刘正义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一定是那位自称来自未来的男人——易舟。他做到了!他把所有的村民聚集在了山神祠顶!他守护了村民的生命! 那眼神点燃了刘正义,同样让他觉得心绪澎湃。 然就在此时,天上陡然劈下一道闪电,击中了直升机尾。火花迸溅,机身打着旋子,失去了平衡。 刘正义整个人直接被甩出机舱,唯有双手还抓在机门处。 在山鬼县与易舟会面的第二天,三项地区就爆发了洪水。易舟的预警让他们提前十几个小时做好了应对天灾的准备。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每一秒钟都显得尤为珍贵。 十几个小时的筹备,他们在医疗、物资跟人群疏散方面做得井然有序,严谨周密。正是提前的准备,使得灾难带来的损失降到了最低,无数生命因此得以保全。 但刘正义,这几日几乎没有合眼,每天只有撑不住的时候才勉强睡两个小时。 体力透支的情况下,他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灭,根本无法在颠簸的直升飞机上撑太久。 双手逐渐脱力,雨水跟汗水合成一种黏腻的湿滑,他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滑落。 他要坠落了……马上就要坠落了。 他将落于洪水中,被那发黄的肆虐的水流卷走,而后在下游变成一具碎裂的尸体。 易舟见状心急如焚,心如同被烈火炙烤,倍感煎熬。 他猛地伸出手去,对着刘正义的方向,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口中大喊着:“不要!” 他能感觉到,在他意志的急切驱动下,核心中的本挣扎着倾斜到他伸出的手臂上。 几乎是在同时,天上再度劈下一道闪电,一股浓郁的黑雾从他身体内分离而出,若腾飞的黑龙,攀上了那低垂的闪电,刺入刘正义的身体内。 村民们一片哗然,他们尖叫不止…… 易舟更是惊愕不已。他看着自己的手,愣了神。 随即,他感受到一股本能力的波动,在略高的地方动荡着。 那马上要松手掉落的刘正义,周身被黑雾包裹。倏然间,黑雾之中,探出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直升飞机的机门。 那一刹那,黑雾被吸走一般,钻进刘正义的身体中消失不见。 而刘正义已然如同换了一个人,他脸上的疲惫之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毅。他凭着一己之力,重新回到了飞机上。 狂风中,刘正义站定在飘摇的直升机机舱中,抬手指天,朗声咆哮:“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要发威我不拦着你,但是今天不行!只要我刘正义在的时候,就不行!” 随后,他重新拿起军用扩音器,振奋人心的声音似洪钟般响起,回荡在茅岭村上空。 本能力源源不断地从刘正义身上传递而出。 所有人都振奋了精神,拥有了前所未有的生的希望,他们互相鼓励,振臂高呼。 只有易舟心沉到了海底。他身上似结冰寒冷。 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种无助的宿命感,涌上心头,几近令他窒息。 他不该那么自信的,他以为他可以改变历史,却没想到,刘正义的本能力,竟然是自己亲手赋予的! 棺中人的本能力的某种具象化就是黑雾。易舟吸收了这股能力,又在内心急迫地想要拯救刘正义的时候,将那股能力传递到了刘正义身上。 是啊,刘正义是更适合这种力量的载体。 棺中人善良、正义,但他在那些年间积累了失望、怨恨。他扭曲地想要杀戮和报复,但嗜血的冲动又被他的本心压抑着。 某种意义上,这种本的态势跟刘正义不谋而合。 所有人都猜错了,包括他自己。 刘正义领悟了“诡”属性本能力,根本不是因为他抚养了蒋溪从而受到了影响。 而是因为,他承载的是易舟与棺中人对茅岭村的痛恨、不解、厌恶、纠结和绝望,但同时这其中又埋藏了他们二人的善和想要为受辱的人平反的心。这种复杂的情感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刘正义独特的“诡”属性本能力。 哪有什么绝对强大的后天本能力者。 刘正义本能力的强大,是因为,他的本能力启蒙导师是易舟! 而到了此刻,易舟也才明白过来——他回到2005年,根本不是来改变历史的,也并非是因为他的执念才导致了时间线的穿越。 他来到这里,是因为冥冥之中,需要他来促成历史,沿着那深刻的不容质疑和变更的铁轨,再度走一遍……从而完成闭环。 一夜过去,连绵的暴雨,终于渐渐停歇。一束光芒悄然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晦暗的天幕上勾勒出耀眼的金边。所有人都沉浸在得救的欢欣中。救援直升机拉着一批又一批灾民飞向新生活。 商陆与何芸激动地拥吻着。他抱起何芸,大笑着转着圈。等待他们的是新生亦是自由。 阿国也特有干劲儿,帮着救援人员护送着村民们上飞机或是橡皮艇。 山神祠顶的人越来越少,慢慢走光了。 唯有易舟,迎着朝阳,跪在原处,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沐在光中的刘正义,痛哭不止…… 第237章 刘局,借点钱呗 易舟麻木地接受着山鬼县的嘉奖,拒绝了电视台的采访,他被刘正义安排的安保人员保护的很好。 救援茅岭村之后,他第一时间把地窖里被困女人的事情告诉了刘正义。 刘正义很快派人巡山,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果真在山的高位处发现了地窖的所在。地窖也进了水,但幸运的是没被彻底淹没,所剩四个女人,没有性命之虞。倒是洪水退去的时候,搜寻队在下游找到了一具赤裸的女尸。 她应该是易舟他们在山上见到的那如野兽一般的女人。从出生开始,她就过着被人折磨的生活,沦为了当权者的生育工具。她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都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她诞下的那些孩子是死是活。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 经过查证和检验,茅岭村有很多人感染了梅毒,来源不言而喻。最早应是在卖血的时候,由“种母”感染了梅毒,然后再传染给了那些男人。但只有村长家一脉呈现显性症状,其他人的牙齿倒是没问题,只是身上可能生过烂疮。 就此,茅岭村的丑恶被完全挖掘出来。县政府将趁着洪水救援的机会,为茅岭村重建家园,开山修路,修建堤坝,也会驻派更多人过去,挖掘旅游资源,招商引资,彻底打开茅岭村封闭的格局。 商陆和何芸自是不用说,他们绝对不会再回到山中。商陆带着何芸离开了三项地区,听说是要回天津了。 至于壮子婶,再是不愿装了,明明白白告诉大伙,她其实是装疯的。她舍不得孩子,也知壮子叔是真的待她好,但她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谁,还是选择离开现在的家庭。她说等自己安顿好了,会告诉孩子们自己的住处,欢迎他们前去探望。何大山年幼,她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决定亲自抚养何大山长大。 村长、长老、参与施暴的人以及害死何岚的人,都将被绳之以法。 三项地区开启了专项整治行动,专门查办买卖妇女、儿童或者村落里动用私刑的情况。 何巍和周兰兰,自然也没走到最后。何巍算是一个还不错的小伙子,没什么心眼,他不敢相信,自己成为了周兰兰的工具,也不愿相信正是自己的盲信害死了妹妹何岚,心里十分痛苦。 所有人似乎都迎来了自己的结局,或好或坏。茅岭村整体是保下来了,刘正义劳苦功高,受到了外界的肯定。他不但保下了茅岭村,还在三项地区的抗洪中做到了相当漂亮的应急处理。有传闻说,刘正义很快就会调到省里去了,有更重要的工作在等待着他。 刘正义百忙之中,还是单独见了易舟一面。 他们的会面比较私人,没在山鬼县县政府的会议室,而是去了对面招待所易舟所住的房间。 阿国给了他一点来自2024年的零食尝了尝,刘正义大赞好吃,然后便是持续说着一些感谢的话。 他发现,易舟看起来郁郁寡欢,与他们第一次在雨中相见时大为不同。 他不太理解,便问:“你确实改变了历史,救了那么多人。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愉快。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易舟摇了摇头,他捉住刘正义的手,抱着幻想,想像吸纳老道或者吴柏树的本能力那样,将那本能力重新吸收回来。 但这不过是妄想,隔着刘正义的皮肤,他能明确感觉到,在刘正义的核心内,有些黑色的本能力在跳跃着呼应自己。可它们却根本没有向自己倾泻的意思。 易舟脸上更显苦闷。 “说几句不合时宜的话,希望你能听进去。”易舟心底相当苦涩,“之后,你可能会产生情绪方面的问题。情绪分为三种状态,高亢时、正常时、抑郁时。这三种状态你不能自行控制,它们会随机切换。” “高亢时,你人见人爱,没有人能抵挡住你的魅力,你说什么其他人都会信,都会追捧。他们会完完全全地被你迷住。” “正常时,就跟你现在一样。你是你自己,还是刘正义。” “最可怕的是抑郁的时候,你会如同掉进深渊里,痛苦不已。而那时候,在你身边的人会被这种负面情绪影响,同样陷入抑郁情绪里,轻则身心受创,重则伤害性命。” “一定要引起重视,这东西来的会比你想的要快。我劝你,赶紧安置好你的家人,尤其是妻儿。尽量不要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了。” 刘正义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易舟大概是知道了些什么。他皱皱眉头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在你来的那个时间,我的家人们还好吗?” 易舟叹了口气:“我就直接跟你说了,结果并不好。你的儿子刘公正,因为某天早晨受了你本能力的影响,割腕自杀了,没救过来。你妻子去了国外,但过的也非常不好。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已经孑然一身了。引起重视吧,我不知道这一切还能不能改变,但若有一丝机会,都不要放弃它……” 刘正义倒吸一口冷气,心中盘算着各种方案。“那么之后,我还能……继续工作吗?还能为百姓做点实事吗?” 易舟很抱歉地看着他,刘正义了然于心。 “总之,什么时候你发觉出现了不对的状况,要及时寻求治疗,不要妄想挑战它。”易舟拍了拍刘正义的肩。 刘正义思索了一下,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易舟,你跟我,到底是在哪里认识的?” 易舟苦笑一下说:“精神病院。” 刘正义沉默了。 阿国见状赶紧来调解:“都不许这么悲观啊!咱们刚联手做了大事,怎么能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咱活着,就得往好的方向看,不能只看那些黑暗的地方。别在形势尚好的时候,自己先emo上了。” 易舟挤出一丝笑容:“是,你说的有道理。” 刘正义也表示,自己一定会加强防范,保护好家人。 几人又聊了一会,刘正义问:“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 易舟摊摊手,有些无奈:“理论上,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应该回去了。但是目前时间线好像还很稳定,并没有出现什么波动。” 阿国一乐:“那咱就好好来一趟2005的旅行呗,去看看小时候的你,再看看小时候的我。我觉得甚至可以忽悠我老爹多买几块地皮……” 易舟想了想,确实也是个办法。 阿国倒是脸皮厚,他说:“刘局,有件事打个商量呗。” 刘正义问:“但说无妨,能做的我一定会做。” 阿国挠挠鼻子:“内个,得跟你借点钱……我们带来的钱没多少,而且我们查验了,不是所有的纸币都是2005年以前的。这要是碰见没有查验机器的,或者个体户啥的,倒还好说,勉强能花出去。就怕……” 刘正义笑起来:“这事儿简单。我私人给你们。你们帮了这么大的忙,说借可就见外了。” 第238章 易舟构成的点阵 ◆◇◆◇◆◇◆◇◆◇ 易舟和阿国吃饱喝足,购置了物资,补充了水,拿着刘正义私人给的一万块钱,重新踏上了旅途。 阿国驾车,易舟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棺中人和吴柏树能看见的那个点阵,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对于点阵,他们两个人的说法基本是一致的。 易舟从中大概能推出,那应该是一个类似于gps的点阵。所有的易舟,都在其上被标明了位置。在点阵上面,每个易舟的异动和能量倾斜,其他易舟都能观测到。 点阵的亮度相当于本能力的强度,越亮代表越强,黯淡则代表虚弱。 棺中人说,六岁的易舟是所有易舟的基础。每个易舟都会成长到六岁,而后才会被传去其他的地区或者时间线。 那这便有两个可能。第一个是,所有的易舟都在各自的时间线内,成长到六岁,而后人生发生分支。这六年,大家可能过的各不相同,是完全不一样的基础人生。可能有的易舟喜欢爬墙上树,有的易舟偏爱读书写字,有的易舟会像自己一样,从小就喜欢研究玩游戏。 还有一种可能是,一开始,易舟是一个完整易舟。有且只有一个易舟,他即是自己,自己即是他。易舟本人拥有的记忆,就代表着其他易舟拥有的同年记忆。而后,到了六岁,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个完整的易舟个体分裂了,成了很多个易舟,他们被传送到了其他的时间线,而易舟本人,作为本体还在原有的时间线内继续成长。 这就好比,易舟是一块宝石。他被打碎了,成了无数宝石碎片,碎片迸飞得到处都是。只有最大的那块,还掉落在原地。 有的较大的碎片,散落在周围,就如加格达奇的易舟,或者棺中人易舟。他们的痕迹很明显,只要易舟有心,难免能发现一些关于他们的痕迹。 但一些细小的碎片,没准会崩到犄角旮旯,很难寻觅。 易舟自己更倾向于后面一种可能。因为它更具逻辑性。 在大众的传统观念里,时间是线性的,我们在时间线上只能往前走,而不能往后退。 但这次回到2005年,遇到了棺中人,易舟感觉他的固有思维被打破了。 假如,只是假如,在这个茧房世界,时间本身不具备意义呢?或者只是一个虚无的概念。有没有可能,所有位面和所有时间线上的事情是在同时发生呢…… 以棺中人为例,他说过好几次,“易舟可能比他自己更先知道他的结局”。 一开始,易舟没想明白这件事。 但是现在,他有点懂了。 试想,易舟是从老道嘴里知道其祖宗与棺中人的事情。老道的祖宗在一个大雨天,路遇奄奄一息的棺中人,上前救治,意外获得了棺中人的能力,然后棺中人就死了。他好心将棺中人埋了,但后来去掘坟的时候,棺中人的尸体消失了。 棺中人在某天醒来,被嘉庆年间的茅岭村村民挖了出来。 他很有可能,是在经历了二百多年的孤独生活,彻底对茅岭村绝望之后,碰到易舟,把能力传递给他,然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时间线。回去之后他本能力基本丧失,自体又有毁灭倾向,所以变得奄奄一息,所以才会被老道的祖宗发现……这是棺中人的果,但又是一切的因。二者之间互为因果。 如此一想,易舟感觉浑身汗毛倒立。 棺中人自己的人生也形成了一个闭环。 难道说,棺中人跟自己一样,也在一次一次的轮回当中吗?但是他们的轮回都不是从头开始的,而是从某一个节点开始的。 棺中人的轮回,会不会就是反复被挖出来,然后被埋葬…… 但很快,易舟又把这一点给否定了。 如若是那样,还有一点说不通,那就是“易舟”点阵上的力量守恒。 假设,完整宝石是有一个力量上限的,姑且设这个力量总和为x,那x应该等于点阵上所有易舟的本能力相加起来的值。 自从自己第一次梦到韩瑾兮和易易之后,点阵上的力量,就跨过时间与位面向着易舟的本体汇聚。这股力量,应该就是自己领悟时所得到的初始力量。 那么一来,力量如果转移到自己身上,那点阵上其他“易舟”的力量就会衰减,却不会再重置。如果哪一个易舟的全部力量被完全地吸走,那么他就会消失。 棺中人也明确提到过,点阵上确实有“易舟”消失了。 易舟猜测,那个“消失”了的易舟,就是加格达奇的易舟。他的力量转移到了吴柏树身上,所以就此消失。他的力量和视网膜上投射的华彩点阵,都被吴柏树继承。 易舟豁然开朗。 这么推论下去,他心里大概有了一个雏形。“宝石碎裂说”如果真的成立,那他只要重新获得点阵上所有易舟的本能力,其他作为“影子”的易舟将悉数消失,被分裂出去的“易舟”的力量就能完全融为一体。 而这,或许就会是他应对超维智灵玛利亚及突破茧房世界的唯一办法。 只保留一个主体,他或许就能知道全部的真相! 易舟顿觉有了希望,脸上还没来得及展露笑意,他就被另外一个想法冲击到了—— 他在超维智灵玛利亚的清扫中,已经经历了七百六十四次轮回。若要达成收集点阵上全部“易舟”本能力的目标,他要保留当下的记忆,又要在轮回中应对各种事件,还要找到“易舟”存在的各种线索,这将是何其之难! 在游戏界棘手的魂系游戏中,挑战boss前尚有地方让你存个进度,可他在这里,一旦失手,就完全没有后招了。他自己、他发展的下线、他的伙伴,掌握的线索,全都会成为空白…… 这就好比,你打一个游戏,全程不能存进度。但凡死一次,就要彻底重来……玩家感受到的压力将会相当的大,这种压力将影响他的判断和操作,反而更容易走向覆灭。 这个荒唐的世界,何不是一种超难版本的魂系游戏呢! 第239章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是英雄 阿国开着车,车里放着战歌,他既不卡拍,也不着调地跟着唱。 他见易舟一直不说话,便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嘿!老大~跟我唠会嗑,不然我自己开车容易犯困。” 易舟将思绪拔出,揉揉脸,说了声抱歉。 “说真的,阿国,这次我还没谢谢你。整件事情,如果没你相助,恐怕不能完结得这么顺利。”易舟说。 阿国有点不满意,撅撅嘴说:“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谢啊。都哥们儿!你要是唠这个,那还不如不唠呢。” “阿国,你是怎么做到这么乐观的。你可是被我拽回到2005年了啊……而且在茅岭村的每一步都很凶险。以后我们碰见的可能更凶险,难道你就没有一刻想过要放弃?”易舟问。 这让他想到上个轮回在铁盒子内看到的一条线索,上面写的是阿国要接手自家的商业帝国,明确说不能再跟着易舟胡闹了…… 易舟其实是有些忧虑的。在这个诡谲的世界,他除了自己,能相信和依靠的人并不多。若是没有阿国的帮助,他的处境可能会更加艰难。 阿国清了清嗓子,跟着音响里恢弘的重低音,扯着嗓子唱道:“你额头的伤口,你的不同,你犯的错,都不必隐藏~~” “他们说,要带着光,驯服每一头怪兽~~” “人只有不完美~值得歌颂~~” “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他继续尖叫:“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易舟惊愕地看着阿国,喃喃道:“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浑厚的嗓音,唱出来的歌能这么难听……” 阿国爆发出一阵大笑:“答案都在歌儿里呢。首先,哥们儿爱你。兄弟执手并肩,共同应敌,何其热血!” “再一个呢,你是明面上的英雄。而我,就是那个不在光里的英雄。蝙蝠侠是英雄,那谁说罗宾不是英雄了。再说了,罗宾后来不也成夜翼了吗。那人家也开启自己的故事了啊。” 阿国稍微收敛了一下玩闹的神色,说:“我三十多了。也没什么成绩,就爱打游戏。我想,爱打游戏的人,会有个通病,就是喜欢游戏中瑰丽宏大的世界,也喜欢跟兄弟们并肩作战的感觉。” “你觉得我在帮你,但实际上,我倒觉得是你给了我一个圆梦的机会。让我这三十多岁的人,还能做一把少年英雄。” “最关键的是,功成名就的人有很多,但有几个人能穿越时间回到过去呢!这可是什么东西都换不来的体验吧。” 阿国嘿嘿一笑。 易舟觉得内心温暖无比。 他也张开嘴,跟着阿国一起唱起来:“那就让我,不可乘风,你一样骄傲着的那种孤勇~~去吗?去啊!以最卑微的梦!战吗?战啊!以最孤高的梦!” 一路北上,开了两三个小时,他们又发现周围一辆车都没有了。 在快要开出三项地区范围的时候,车子突然好似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重重地颠簸了一下。 而后,两个人的手机,蓦然都发出震动,叮咣作响。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对。 他们临走之前,确实把手机都充满了电,但回到2005年的这段日子,他们一直是处在没有信号的情况下,不用说短信了,就算报警电话都打不出去。 易舟打开手机开了一眼,见收到了很多条短信,什么河北欢迎你,天津欢迎你,拼夕夕数码产品打折,请点击链接…… 微信那就更不用说了,有自己老板语重心长劝他别辞职的,有同事私下偷着夸他做事解气的,还有他们游戏的三团说没有他们两个参与,副本打的很艰难,但总算是过了…… 易舟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显示着满格。 易舟又拿阿国的手机一试,导航能用了!车载蓝牙与手机匹配上之后,智铃姐姐熟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前方两公里,收费站……” 阿国大呼一声卧槽,说:“老大,你看看我在线歌曲是不是也能播放了,存的那些都听烂了。” 易舟调了一下,果然能放了。 阿国惊喜道:“咱们会不会是回来了啊!” 易舟也相当欣喜,却还不敢确定:“不知道,再看看。” 收费站越来越近,离着大老远呢,廊坊两个字便映入眼帘。 三项地区在千里之外,如今却看到廊坊收费站,说明他们至少在地域上是穿回来了。 阿国激动地说:“我爱廊坊!廊坊爱我!妈耶,真是,从没觉得廊坊这么亲切诶,嘿!” 他们选了etc口,小心翼翼地开过去。 抬杆,放行,速度极快。 他们过岗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 路虎卫士的车辆验证和etc验证都没有任何问题。 说明,他们在时间上真的回到2024年了! 两个人产生了返祖现象,像猴子那样在车里狂叫。 随即,阿国笑着感叹了一声:“哎,忽悠我老爸下血本买地的事情落空了,十九年这么长时间的运作,至少得损失几百亿吧。” 易舟说:“2005年的旅行也泡汤了,咱们得继续在2024年战斗了。” “芜湖!战斗!芜湖!起飞!” ◆◇◆◇◆◇◆◇◆◇ “defeat——” 马铁锤,气得几乎要摔手机了。 周一下午,店里没什么人。她便又自顾自打起了“英雄至上”的手游。 运气不好,五把连跪,正愁邪火没地方发呢。 这时候,见着两个男人进了店里,他们个子都不矮,其中一个更是一米九多的壮汉。奇怪的是,他们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 落座之后,他们也不着急点东西,两个人一边看着自己,一边窃窃私语。 阿国小声说:“这就是马铁锤吗?” 易舟点点头:“是的。” “刚才她是不是输了,打游戏水平不行?还是心态不行?” “是……但是……”易舟还没来得及把她打游戏水平不行,但喷人技巧一流的话说出口,马铁锤就已经走过来了。 “你们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找茬的啊?评价别人打游戏水平行不行干嘛啊?我这是螺蛳粉店,不是游戏厅。唯一能评价的,只有我家螺蛳粉好不好吃!”马铁锤斜眼看着二人,没好气地说。 易舟发出大笑。 真好,一切都是开始时的样子。 第240章 诡异的语音 易舟拉了凳子,让马铁锤坐下,然后开始说:“铁锤,准确地说,我们是来组队认亲的。” 马铁锤扬扬眉毛:“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认亲,认什么亲?” 她旋即心里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心说该不会自己哪次打游戏骂得太狠,被人怀恨在心,开了自己的盒吧…… “你们到底干什么的?”马铁锤问。 易舟不慌不忙,抛出韩瑾兮和易易的名字,便见着马铁锤脸色突变,着急询问了起来。 易舟先完整地复述了马铁锤当时讲过的童年的故事,然后又简单把他们上个轮回的事情大概地说了一下。 他倒是没提阿国和马铁锤谈上恋爱的事情。毕竟在现在,两个人情感上还算陌生人,要是直接让他们代入上个轮回的事,难免属于生硬的拉郎配了。 马铁锤听完,整个人像个没了油的机器人,卡壳似得愣在原地。 她很想跳起来,指着二人鼻子大骂骗子。可她知道,这两个人说的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别的不说,单就她小时候的故事,她这辈子都没跟别人讲得如此详细。除了她之外,这世界上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知道那些细节。 “等会……等会让我缓缓啊。你是说,你是韩阿姨的丈夫,易易的父亲……” 易舟补充道:“是也不是。你可以理解为,加格达奇的易舟是我的一部分投影。” 她再度进入了懵逼状态。 易舟又说:“在你的记忆里,今天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对吧。” “是啊……” “但是在我这里,我们已经是伙伴了。你的充电宝就放在柜台后面,颜色花里胡哨的。你得游戏id也叫马铁锤。你店铺卷帘门钥匙上面贴有一个彩色贴纸。” 所有的细节怼在脸上,马铁锤不信也得信。 易舟摆弄了一下桌子上的白醋壶说:“饿了,我可是馋你煮的螺蛳粉了。不然弄点吃的,咱边吃边说?” 马铁锤恍恍惚惚地往后厨走,恍恍惚惚地煮了粉,恍恍惚惚地给他们两个人端上来,恍恍惚惚地坐下,盯看着二人。 阿国吃了一口,大赞好吃:“我去,老大!之前你跟我吹的时候,我还不信呢,这味道真的没的说。” 马铁锤稍稍回过神来说:“那肯定啊,不然我这小破店怎么还能在这里屹立不倒。回头客还是很多的。外卖有时候也不少。就是堂食没啥人……” 易舟干完粉,对马铁锤说:“铁锤,这些事情呢,告诉你,只是让你知情。我也跟阿国说过的,选择权都在你们。我们可以继续做伙伴,也可以从此以后做陌生人。一切都看你。” 马铁锤一拍桌子:“来,你说说,上次我是怎么说的。” 易舟说:“上次你说,你放不下也忘不了。你想得到一个真相。想为韩瑾兮和易易讨一个说法。原话。” 马铁锤眼睛中再次闪动起坚定无比的目光,她说:“那不就是了。我的选择不会变,上一次怎么选的,这次也还是一样。” 三人击掌为誓,初始联盟再次建立。 易舟暗想,医院外面的两个人搞定了。医院里面的关系则都还没有建立,尤其像秦晚晚、秦晚,当初他费了不知道多大的劲儿,最终赢得了她们的信任。重新来过,又将会是一次重大的挑战。 马铁锤一直没关手机,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易舟说的话吸引了,手机还停留在游戏大厅的画面上。 手机那边传来了滋啦滋啦的声音,接着响起一个男声:“有人组队吗?我这边两个人,去新开的地图……”他的声音骤然扭曲了一下,“津心医院……院……副本。” 易舟对这四个字极其敏感,立马问:“你们听见了吗?” 马铁锤摇摇手机,说:“我设置了大厅语音自动播报。有人在大厅里发语音的话,我这边会自动播放出来。以防我在干活,错过大佬带飞的机会。” 阿国抱怨说:“你看,让你之前死活不陪我玩,不然你肯定知道这个功能了。” 易舟摇摇头说:“不是这个。他刚才说,新开的副本:津心医院?” 马铁锤一怔:“什么啊,他说什么我没注意听。但是这游戏没有副本啊,纯对战游戏哪里来的副本。只有不同的地图。他说的是不是‘梨秋院’地图。 ” 铁锤正要退出游戏的时候,易舟阻止了她:“等一下。” 易舟蓦然想到,上个轮回中,一无所知的他凭着直觉,在街边的一众店铺里选择了大满堂作为跟阿国会面的地点。 但因为马铁锤一直打游戏,搞得他思绪混乱,他就准备离开。然而,即将迈出店门时,易舟被脑子中的声音阻止了。为了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决定凭着游戏接近马铁锤,才替她打了一局父子局。 当时,他在进入游戏的时候,就发现了两个异象:一个是,他明明关闭了麦克风喇叭,但仍旧能听见对面传来的带着电流的声音,说着关于津心医院的内容;另一个就是,游戏开局,在确认敌人位置的时候,他余光曾经看到一个身穿蓝白条病号服的人匆匆跑过,但当视线正式落过去,那人影就消失了。 后来则是正常的游戏环节了。 再然后,便是易舟引导马铁锤参与到“韩瑾兮与易易”的话题中,他们的关注点也就脱离了游戏,进入了更深层的对话。 而且那时候易舟是处在一种质疑自己,质疑全世界的阶段,一直都在接触更令人捉摸不透的谜题,很快便忽略了细小的异象。 经历一整个轮回,在最后装着线索的铁盒里,他看到曾经的自己留下过大满堂的打折券,还明确地写下来一句:大满堂,大满堂,大满堂。记住这个名字,埋入我的骨髓,让它变成一种直觉。那是我获取关于韩瑾兮和易易线索的第一步。 这便说明,当时他对大满堂的甄选,确实不是随机的选择,而是在前面的轮回中,对自己进行了无数次的心理暗示的结果。他让这条线索成功变成了潜意识的一部分。 易舟转头跟马铁锤说:“你快看看刚才发布语音招募信息的那个人的主页资料。” 马铁锤有些不解:“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她嘴上这么问,手上倒是也没闲着,翻找着信息。 大厅里发布招募信息的很多,所幸语音信息不多,翻了几十条,便找到了。 马铁锤先是重新按动语音条进行播放,结果传出来的声音与刚才完全不一样,这一次声音嘈杂至极,根本辨不清内容。 尖锐的声音刮擦着三人的耳膜,好似生锈的铁具一下一下撞击钢板。 马铁锤惊呼:“真是奇怪,先前自动播放的时候,明明是正常声音的。” 她点进那人主页一看,登时傻眼了,赶紧把手机举到两个人面前。 那人的游戏id叫“十命在旦夕十”。 这游戏主打社交,因此也植入了内部社区,可以像发朋友圈那样发布动态,以确保大家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那人发布的帖子有几十个,内容都是一样:跟我组队玩游戏,绝对会是你经历过的最刺激的对战。游戏方法有两种:一、与我为敌,输赢算钱。一把一万元,绝不拖欠。 二、跟我组队,输赢算命。赢了得巨额奖金,输了赔命! 第241章 想玩吗?玩钱还是玩命? 马铁锤挑挑眉毛,进行了颇具个人风格的评价:“我觉得,这人有毛病……” 阿国倒是没那么快下定论,他用手点点屏幕:“你进帖子里看看呢。” 马铁锤点进第一个帖子,发现有很多评论。 大部分的观点跟她一样,都是在骂这个人,不然就是在看笑话。 “诶,好像真的有人加了这人好友,试着去玩了他发起的挑战!”马铁锤滑动手机,找到了一条有用的评论。 上面写着【兄弟们,亲测是真的。不过,这人水平很厉害,对自己没自信的还是不要尝试了,别到时候输得内裤都没了。】 易舟说:“人都会在看似公平的论调下,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就好比这件事,你乍一看,交易公平,谁赢谁就得一万元。但实际上,那人对自己的游戏操作有一定的把握。水平有差距,赌注却一样,完全不是公平环境。” 马铁锤深以为然:“对啊,搞不好还有幸存者偏差。输了的,觉得丢人,不会公开留言说自己输了,不然就等于广而告之自己技不如人,并且还随便给出去一万块钱,是个纯纯的大冤种。” “留言炫耀的都是赢了的,所以会给路人造成‘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阿国赞许道:“不错嘛,铁锤妹子,还挺有见地的。” 马铁锤抠抠鼻子,说:“实战中得出的经验,我打游戏见过不少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我自己也干过。就好比,在朋友圈发美好生活的多,但实打实说自己过得不好的却很少。虚荣,可能是人的共性。” 她想到了什么,一拍桌子说:“等会啊……打游戏耍赖的人不在少数,他跟别人玩,如果他赢了,别人输了,人家赖账怎么办?” 阿国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易舟问道:“他帖子里还有其他的语音吗?” 马铁锤翻了翻,在一个帖子里找到一段长语音。足足有二十几秒。 刚一点开播放,三人便头皮一炸。 里面传来了男人高频率的尖笑,不似人的声音,倒是很像草原上喜欢捡漏的鬣狗。 笑了五秒过后,他的声音变成了烂在沼泽里的气泡音。 十命在旦夕十说:“第一种没有意思,我劝你们跟我一起玩第二种。如果能赢,收获会比你想象的还多,输了也没关系,把命交出来就好了。嘻嘻嘻嘻。” 之后又是长时间的尖笑。 这笑声让这三个人听得都很不舒服。评论区也是一片大骂。很多字眼都显示不出来,呈现星号,估摸着骂得很脏。 马铁锤又找到第二条语音。 这一条是男人在唱歌。歌词只有一句:“津心……津心……津心……津心……” 马铁锤好奇道:“什么玩意儿?他为什么不停念叨着‘鸡心’?” 阿国和易舟对视了一眼,顿觉不妙。 他们听出来了,那人唱的不是“鸡心”而是“津心”。 先前那一条损毁的音频,很大概率提到的就是津心医院。易舟没有听错。 这人跟津心医院有什么关系? 病人不能使用手机,应该没机会打游戏。 不是病人的话,他又是谁?病人家属?医护人员?但他的精神状态堪忧,他比病人更像是病人。 易舟问了一下马铁锤店里的wifi,用自己的手机下了一个“英雄至上”游戏。 他搜了一下这个人的账号,也点进去看他的主页。 看了没两分钟,他和马铁锤的手机都响了起来。 私信刷屏了! 【想玩吗?玩钱,还是玩命?】 【想玩吗?玩钱,还是玩命?】 【想玩吗?玩钱,还是玩命?】 【想玩吗?玩钱,还是玩命?】 马铁锤大骇,把手机扔到桌子上,离得老远:“咱要么别看这个人了,有点不对头啊……” 易舟当然知道不对头。 表象之下,还有更深层次的诡异。在那人信息刷屏的时候,他明确感觉到信息里承载着微弱的本能力。 他抬起头说:“甭管什么游戏,在正常操作下,应该都无法同时给两个人发信息。我感觉到本能力的存在了,基本能肯定这人是本能力者。” 易舟屏蔽了那人,但时不时还能收到他发来的信息。 游戏内的规则和软件的底层设计逻辑,似乎对十命在旦夕十完全不起作用。 易舟没有理会刷屏的私信,继续在帖子内翻找。第一个帖子之内,炫耀的那个人楼下,有好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怂恿道:“你这么牛,能赢他,怎么不选玩命的。”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冲啊,少年,干碎他!” 那人回了一句:“没问题,等爷再赚他几个w,就去干票大的。” 易舟顺藤摸瓜,点进炫耀者的空间,吓了一跳。 最新的帖子是一张怼脸的自拍照片。 背景黑暗,手机屏幕高亮,皮肤上的瑕疵被照的一清二楚。 关键是他的表情,相当之扭曲。白眼外翻,鼻孔撑大,双腮凹陷,仿佛被什么东西榨干了精神,毫无生气。 自拍的配文是:【输了,只能赔命了。】 底下的评论五花八门,有说被吓到的,还有说这一点也不幽默的,有装模作样科普他跟发悬赏那人是一伙的,不过是为了吸引人眼球的,甚至还有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叫好的。 炫耀者的其他帖子是乱七八糟的日常,大抵分为几种,1、cp滴滴,2、晒十命在旦夕十的转账记录,3、自己打游戏的高光时刻和漂亮战绩,4、自己的自拍。5、获得了新皮肤、 新地图。 其中,光是转账的帖子就有6个,也就是说,他从十命在旦夕十那里,至少赚到了六万块钱。 这些钱拿在手里,就会让他对十命在旦夕十这个人产生一种信任,知道他不会用钱骗自己,若是赢了,钱是真的能到手的。 或许,他还抱有一丝侥幸,杀人犯法,正常人谁会因为一局游戏的输赢就定生死的。 但他恰恰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个十命在旦夕十显然不是“正常人”。 第242章 博眼球?还是真死了? 易舟把炫耀者最后的怼脸自拍,给阿国和马铁锤看了一眼,问:“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马铁锤的思维还算比较常规,当下便说:“闹着玩的吧?或者就如评论里说的那样,是在博眼球。要是真死了,还能发状态吗……” 阿国则不然,他随易舟经历了不少,已然跳脱出了常规思维。 他幽幽道:“如果,最后这个帖子,不是他本人发的呢?” 马铁锤一抖,说:“能不能别吓唬人。” 阿国接着说:“你看啊,这人游戏粘性很大,感觉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游戏里。他在这个游戏里有无上的优越感。甭管他现实如何,但是,皮肤很多,解锁的地图很多,然后没事儿就发发自己的磨皮磨的有点看不清五官的自拍……” 他看了易舟一眼,说:“咱先不评论这是好是坏,只是说,我跟老大打这么多年游戏,类似的人见了很多。我们团里就有。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在网上是经营了一个人设的。” “他的人设,可能就是什么自信小拽犀利哥。打游戏厉害是事实,也是他给自己的标签。并且他知道这是他的一个优势,他会利用这个优势来赚钱,或者泡妹。” 阿国看了易舟一眼,征求他的意见:“你说我说的对不,老大。” 易舟点点头,说:“阿国说的,其实正是我所想的。你看他之前,每天最少要发2-3条动态。其中不乏别人聊天记录里夸他厉害,说哥哥求带之类的。要么就是晒他带飞的人送给他的皮肤截图,还有战绩截图……” “也就是说,他是把他的游戏账号当做一份事业,或者他人生的一部分去经营的。”易舟手快速在屏幕上滑动,说:“这么高强度的发,从游戏公测到现在,一天不落,雷打不动。” “但是你看看,他最后发的那个帖子是什么时候?” 马铁锤把脑袋伸过去看了一眼,说:“一个多月以前了……” “对啊!那不就是了吗。他活跃着,能从游戏里保持着一定的收入,或者福利。那么他为什么突然以这种方式谢幕呢?” 易舟问。 马铁锤还是不敢相信,喏喏说:“没准是家里不让他打游戏……或者别的什么……”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不自信了,声音渐小。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说:“这种算不算赌博性质的?对该用户进行举报的话,客服应该很快就处理了吧。” 易舟暗忖,那人既然是本能力者,又用游戏平台作为他行事的渠道,很有可能早就想到了这些。马铁锤不会是第一个想到要举报他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既然还能活跃在这里,肯定是有一些应对的机制。 阿国说:“试试看?我跟你一块儿举报他!人多力量大。” 他们两个人截了一些图,然后开启了举报模式。 易舟涌上一股想上厕所的感觉,问了厕所在哪之后,便去洗手间了。 许是因为在茅岭村生活了几天,欠油水,一下子吃了辛辣油腻的,肠胃有些不适。 蹲了一会回来,易舟发现阿国和马铁锤两个人不见了。 店门没关,店内一切照旧,他们俩的手机还摆在桌子上。唯独人不见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这时候就听见马铁锤的手机,传来充满铁锈味儿的声音:“有人组队吗?我这边三个人,去……津……新……医院副本……” 是马铁锤手机自动播报了游戏大厅内的语音。 他心中起疑,拿起马铁锤的手机看了一下,登时一怔。 屏幕显示的是组队界面,马铁锤和阿国的游戏人物都在其上。队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正是十命在旦夕十! 他的人物形象相当猥琐,身形瘦长,手臂过膝,脊背佝偻,身上披了一个麻袋,将头脸盖得严严实实。 易舟瞧见阿国和马铁锤的人物有些顿卡,像是出了bug一样,做着招手和锤击的动作。 易舟将目光移动到二人的游戏人物上一看,彻底傻眼了。 他们的人物虽然身着游戏中的衣饰,但脸却还是他们自己的。被建模化的脸有些失真,然五官清晰可辨,易舟绝不会认错! 他这才反应过来,阿国和马铁锤的游戏人物,并不是卡住了,而是他们确实在不停地做着那两个动作。招手是在吸引易舟的注意力,锤击则像是要击破眼前某种看不见的透明禁制! 易舟慌了,打开马铁锤的手机麦克风问道:“是……你们两个吗?” 两个人似乎听到了易舟的声音,动作有了改变。阿国的人物夸张地点着头,马铁锤侧头看了看他,也跟着附和起来。 手机中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他阴恻恻地笑了笑说:“啊,原来你们那边不是两个人啊,还有个漏网之鱼。” 易舟怒道:“把他们放出来。” “放是不可能放出来的。他们恶意举报我,要承受代价的。代价就是作为我的队友,陪我打一局游戏。”他仿佛在等待易舟仓皇的尖叫声,停顿片刻,却没听到,不禁有些失望。 “你不怕我?你不会被吓傻了吧,难道说你在思考要不要报警?告诉你,没用的。”他笑得更开心了。 易舟拿出自己的手机,加了十命在旦夕十的好友。然后说:“拉我。让他们出来,我跟你玩。要单挑可以,组队打别人也可以。” “啧啧啧。”十命在旦夕十摊开他很长的双手,说:“抱歉哦,他们已经进入游戏了,现在是我的队友了。在游戏结束之前,他们是出不来的。” 易舟立刻想到,他发的那些内容一样的帖子,他提供了两个选择,一个是跟他打,玩钱,再一个就是跟他组队,玩命…… 而现在,阿国和马铁锤是跟他在一个队里,那他玩的就是命…… 房间里又进来一个人,应该是点了那人发的语音招募进来的。他进来后,还在公屏打字:【我还有个朋友,能稍微等一会吗?】 但下一秒,他的游戏形象便有所变化。从绝美的御姐成了个一头黄毛的小伙子。 他的人物,迟疑了两秒,张大嘴巴,似是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声。 但这声音没有通过喇叭传出来。 游戏房间里,能与外界沟通的,只有十命在旦夕十自己。阿国、马铁锤和新进去的黄毛的声音都被某种东西屏蔽了。 易舟急道:“我已经加你好友了。组我!没听见吗!” 那人笑起来,说:“你真的很奇怪诶。不知情被骗进来的人不少,像你这种明明看到了,还要往里进的人,我倒是第一次见。” 易舟快步跑过去店门口,先将卷帘门放下,然后将店门反锁。而后拿着自己的手机,深吸一口气说:“组我!” 界面上弹出一个组队邀请。 易舟确认发起人姓名后,立刻点击了确认。 在这个操作的当下,他感觉到手机突然变得滚烫,犹如同时开启了无数个程序又运行多时。那温度几乎已经到了手机能承受的极限。 旋即,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本能力,冲出屏幕,直冲他的面门。 易舟感觉自己的呼吸被掠夺了,溺水感席卷而来。 “嗯?怎么吸不进来。”隐隐约约间,他听见那人说。 第243章 欢迎进入命在旦夕的游戏 周遭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易舟感觉头被挤扁,如同倒退无数个日夜,再度经历产道中挤压的过程。 在到达某个临界点的时候,他被反向挤入黑暗中。 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舟醒了过来。他置身的地方是一条极长的走廊。 这里他太过熟悉了,h型的走廊,亮着的白炽灯,包裹着白色海绵的墙体,还有无数个编着号的房间。 毫无疑问,这里是津心医院。 一个恍惚间,易舟甚至怀疑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所谓的轮回、时间穿越、茅岭村的黑暗、大洪水……无非都是自己的臆想。 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四周静悄悄的。易舟唯一能听到的,便是自己的呼吸声。 医院尤其是精神病院,在人满为患的时候,你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一旦只剩建筑主体和设施,那种巨大的恐惧感和空虚感便会潮水般袭来,迫不及待地将人吞没。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回忆着昏迷之前的种种,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也被吸入游戏,进入了“津心医院”的副本。 易舟没有想到,十命在旦夕十真的同比复刻了一个津心医院。 他在走廊里走走停停,观察着一切。太像了,这里的细节跟他记忆中的津心几乎丝毫不差。 他所在的位置是在二层,公共区域都是开放的,但病房他却无法进入。每一间病房的门都被反锁着。 这便是反常的一点。因为在津心医院,白天病人们是不许关闭房门的。 “滋啦……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医院的广播中传来十命在旦夕十的气泡音。 “亲爱的玩家们。现五人已集齐,达到了开启游戏的条件。玩家里有特殊之人,这是我没想到的,真是让我费了一番功夫呢。” “欢迎来到命在旦夕的游戏。这里是津心医院副本。” “游戏很简单,我们五个人结成队友,将一同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现在,我来具体地为各位讲解一下规则。请听好规则,我只说一遍。每一条规则和其中的细节补充,可能都会决定整个游戏的输赢。” “规则如下:——” 游戏将在津心医院住院大楼进行,你们无法离开这幢大楼。游戏不计时。 在我宣布游戏开始的时候,敌人将会随机刷新在住院大楼内。请记住你们队友的身份特征,不要认贼作友。 游戏将分为五个阶段。每一个阶段结束的时候,将为大家播放三十秒我本人唱的‘津心之歌’作为提醒。 【第一阶段】身份与任务 在游戏开始的时候,每个人会获得一张“身份牌”。身份牌在你阅读后一分钟后消失。请记好你的身份。你的身份可以选择告诉别人,也可以选择隐藏。 身份牌背面有你需要完成的任务。完成任务之前,任务内容不可以告知别人,包括你的队友或者其他刷新人物。一旦泄露,则算任务失败。 你的任务只要在游戏最终结算之前完成就可以。任务完成后,会有相应标记,你可以直观地确认队友的任务是否已经完成。 任务完成后,可以透露任务内容。 但是我要提醒你们,任务越早完成越好哦。不然随着阶段推进,你完成任务的难度会越来越大哦。 【第二阶段】找寻队友。 你可以与遇到的任意的人结成盟友。人数不限。 住院大楼中将会刷新很多人物,他们都将是你的选择。但是请记住,你真正的队友,是组队进入游戏的五个人。不过,原始队友是谁,并不影响你第一阶段的甄选。” 在第一阶段的时候,你们的队友身上是没有任何物资与武器的。刷新出来的人可能会对你有意想不到的帮助。” 你们可以坚持本心,继续与队友共同探索,也可以结识新朋友,获得资源和线索,丰富自己的储备。更可以把你队友的信息,出卖给新朋友,从而提升在该团体的威望,也可以用来交换物资。” 第一、二阶段是和平阶段。只涉及资源占据、地盘掠夺、信息互换、线索找寻。刷新人物不会主动对玩家发起攻击或威胁玩家生命。 但请记住,还是尽量不要触怒他们。他们可不是金鱼,怨气和仇恨是会累积的。 你是会打入刷新人物内部,用智慧获得资源,还是会老老实实与队友绑在一起?我期待你们的选择。 【第三阶段】庇护所开启 可能刚才你们已经发现,医院内的病房是无法进入的。 在第三阶段,病房将全部开放。你可以进入探索。个别病房内会有物资或者你所需要的线索。也可以将特定的病房作为你的根据地。 但你需要注意,病房一般比较狭小,如果你进入后,其他人也进入,你可能会有被围堵的风险。 【第四阶段】暴力争夺。 刷新人物不会再绝对友好。 当然,假如你第一阶段选择跟他们成为朋友,那在这一阶段他们也许还会继续坚持与你做朋友,但是否会威胁你的队友则是个未知数。 他们可能使用,包括但不限于捆绑、囚禁、侮辱、殴打、煽动等手段,直接从你手里掠夺资源。 这个阶段,“社会规则”的崩坏将很直观。大家会摒弃道德约束,为了想做的事情不择手段。 【第五阶段】终极逃杀。 整个游戏最精髓的部分到来了。这也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到达第五阶段,不管你之前是否与刷新人物结盟,都将被视为敌对。 他们会对你进行猎杀。 当然,你是可以反杀的。激发出你内心的黑暗吧!杀戮愉快! 那将会是一场异常精彩的对决,嘿嘿嘿。 【游戏结算条件】 【失败条件】有队友存活的情况下,游戏继续。一旦队友五人全部死亡,游戏宣告结束。 【获胜条件】组队的五人全部完成个人任务,并击杀首领。前面忘了说,首领是需要你们自己寻找的,首领不会被标记。但是一些线索上会留有首领的信息,请自行判断。 若玩家已经完成了任务,但在后面阶段中被击杀,其余队友最终击杀了首领,该玩家同样可以复活并获得奖励。 【部分获胜条件】若击杀首领,但有玩家没有完成任务,将进入加时环节。加时时间为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内,若任务还是没有完成,则完成任务者判定游戏胜利,奖励减半,未完成任务者判定游戏失败,将会彻底死亡。 你们可以称我为“夺命”。是的没错,这是我的名字。 最后,祝各位游戏愉快。我们将在游戏里相见。 第244章 发 夺命的声音在广播里消失了。 凄然的钟声回荡在建筑内,整整响了十二下。 游戏开始了。 易舟感觉周身一阵酥麻,如被电了一下。 他空无一物的手上,突然多了一张制作精美的金属卡牌。 易舟拿起来一看,上面明确表明了他的身份:主任医师。 主任医师?那不就是李响吗…… 刚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他身上还穿着“英雄至上”游戏赠送的新手套装,一身粗麻布的衣服,外加一个破了洞的黑色斗篷。 然而在知悉了身份之后,易舟的周身即刻起了变化,衣着换成了白色衬衣、黑色领带、西装裤子、黑色皮鞋及白大褂。附带的道具为上衣口袋里的签字笔。他看了看自己胸前别着的铭牌,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李响-主任医师”。 易舟笑不出来。 如果会服装变更,那就意味着不管说不说,身份都会被别人直观的看到。 来不及多想,他赶紧翻过来查看自己的任务。 【个人任务】:请与至少五个病人建立联系,查看他们的病情,并适当地为他们做心理疏导。你的病人就是你的孩子,请尽可能地对他们有所包容。你的队友里,存在一位病人。你需要将ta成功找出,识破他的“病人”身份,并对ta完成心理疏导。 ps.你的病人并不都是人畜无害的小动物,他们有的会非常危险,请注意安全。 一分钟转瞬即逝,身份任务牌立刻消散。 易舟尝试了一下,衣服是可以脱的。 这就好办了,衣物是证明身份的最显着的方式,藏匿衣服,他就可以暂时隐藏身份。他立刻将白大褂脱下,然后叠好,放在二层护士站的座椅上。 将身份道具融入场景,便显得没那么突兀。 接下来,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需要搞明白。 自从易舟领悟本之后,他就琢磨出来自己具有两个能力。一个是自愈。这一招常用常新。另外一个是化解本能力。 第二个能力“化解”,有很多层面的解读。如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的负面本能力,可以完全不受到影响,比如刘正义的负面本能力,还有当时老道的硬控型的本能力。这两种,都是直接将本能力作用于人,易舟完全可以不受影响。 再一个,就是秦晚晚之流的本能力。这一部分人的能力,目标是物而不是人。早先他们在进行法器测试的时候,易舟就已经完全明晰了,先作用于物的本能力,再利用加持过本能力的物体对自己攻击的话,自己是无法化解的。该受伤受伤,该流血流血。 之所以能不死,是因为触发了自愈的能力。 还有另外一种,是极为强大的本能力。比如副院长袁庆云的本能力。 津心医院礼堂爆炸的时候,袁庆云使用了唤属性的时间回溯。他同样被影响,被时间洪流裹挟,回到了五分钟之前。但是他的记忆和认知没有受到影响,他跟袁庆云一样,记得那五分钟内所有发生的事情。 当时他还没有深思这件事,现在想来,实际上是受到了本能力的作用,但没有受到负面作用。 包括在上个轮回的最后,与吴柏树的对峙。当时,吴柏树对自己释放了本,导致他的手有些麻痹,有了一种被感染的感觉,然后他的本能力被其吸纳了一部分,他又通过意志的抗拒与其拉扯。 但总归,一开始吴柏树的能力对他是起了作用的。 所以易舟判断,当本能力达到一定的等级,如太本以上的无上之力,还是会对自己起到一定的影响。 这便是现下他已知的,自己的“化解”能力的三种情况。 这让易舟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确定,他目前缺乏具体判断的条件。他没有跟袁庆云交过手,跟吴柏树的对峙也因为超维智灵玛利亚的出现而被打断。所以,他不能确定太本以上的力量,只会影响他的“化解”能力,还是会连同他的“自愈”也一起影响了。 若是后者,那就代表自己并不是完全不死的。还是有死亡的可能性。 易舟之所以在考虑这些,是因为,理论上,将人吸入游戏属于直接能作用于人的负面本能力,它不应该对自己起作用。 可他现在是实实在在站在这里的。 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夺命这个人的本能力已经达到了太本级别? 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如果自己完全进不来,则无法照顾到阿国与马铁锤。 弄明白这个游戏的真正目的是他要做的事情,将阿国和马铁锤完好无损地带出来更是重中之重。 他攥了攥拳,尝试着感受核心内的本能力。还好,核心内的本能力是在的,它们一如既往的磅礴有力。 然而易舟还是感觉到了些许异样。 在之前,他的本只是跃动,却相当封闭。 但进入游戏之内,他发觉那些跃动的本,似乎变得更为激荡。 他凝聚了自己的意志,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右拳上,暗示自己只调用极少的一部分本。 易舟体内的本立刻有了动作,如疆场上的士兵得了军令,有序朝着拳头涌去。 他感受到右拳有了一种充血的感觉。 他心中一动,想象着这拳头蓄了千钧重力,又附带着灼热的高温,一拳砸向了护士台的台面。 听得“咔嚓”一声巨响,护士台轰然倒塌。与此同时,在他落拳的地方,白色的abs材质的坚固护士台被灼出了一个大洞,周围的白色塑料被超高的温度烤的呈现出来一种液化的态势,向着中间的坑洞流淌着。 重击+高温效果。这不正是他刚才意志的体现吗! 易舟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难掩心中惊喜。 他学会了“发!” 且不论“发”是不是只存在于游戏中,但这将给予易舟巨大的优势。他了解津心医院,又有“发”和其他能力傍身,等于在这个绝命游戏内开启了金手指。通关应该并不困难。 但他突然眉头一皱,想到了更为紧迫的事情。自己通不通关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需要确保阿国和马铁锤顺利通关。 如若不然,他们将会在这里丢掉性命! 第245章 掩藏身份 广播声音响起,这次里面不再是夺命的死动静,而是换成了带有机械感的人工合成音:“准备时间结束,游戏地图即将刷新……” 提醒过后,周围环境焕然一新,就连被易舟砸毁的护士台也恢复如初。 那件被脱下来的白大褂,又重新回到了易舟身上。 这一次,白大褂的口袋里多了一样东西。易舟掏出来一看,发现竟然是李响的权限卡。这东西,能让他直接前往重症病房和天台,兴许还有其他的用处。 地图刷新之后,身份附带的道具也会刷新。 那么其他玩家呢?他们的身份,是否也会给予他们特殊的道具? 空洞寂静的医院瞬间活了过来——病人们慢慢悠悠地在走廊踱步,或单独游荡,或凑在一起聊天。护士于人群中穿梭,巡逻的护工有条不紊按照既定路线进行着巡视。 易舟发觉,在外游荡的病人数量并不算多,大概是他在医院时,白天能见到人数的一半左右。 这些刷新出来的人物,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服饰表情都与津心医院里的真实人物无异。 一位护士迎面走过来,见到易舟便笑着打了声招呼:“藏主任好~” 藏主任?易舟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为了亲自查看夺命的主页,易舟才下载了游戏,进入游戏的时候,他随便起了个游戏id叫“藏弓”。 游戏里的npc读取到的是他的游戏id。 他皱了皱眉头,察觉到违和之处,既然npc可以直接读取名称,那为什么他胸前别着的铭牌上面写的是“李响”而不是“藏弓”。 护士站的背墙拼接材料略微有些反光,易舟勉强能看见自己投在上面的影子。 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张脸确实是属于自己的。在他头顶上方约20公分的位置上,还悬有一串蓝色的小字——藏弓。 id是直接展示的,拿到的身份也是被游戏内的npc直接认可的。 易舟准备根据这个违和点做个测试,他迅速把身上别着铭牌的白大褂脱下,拎在手里,加快脚步,追上跟他打过招呼的那位护士。 他想看看,脱去这身衣服,护士npc将怎么判定他的“身份”。 “请等一下。” 护士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易舟心中暗喜。 得亏进行了测试,不然就要被这个游戏给框住了。 要是npc能直接识别玩家身份,那身份牌上的内容隐藏与否就没有区别,没必要在规则里多此一举地说明。 这一定是个漏洞。 所以易舟猜想,npc识别的不是玩家的身份,而是某种代表身份的标志物。 比如白大褂或者说白大褂上的铭牌。这件白大褂可以被任何人穿上,哪怕其拿到的身份牌根本不是“主治医师”。 谁穿上,谁在npc眼里就是“主治医师”。 易舟想要隐藏这个身份,其他人没准还想利用这个身份。 基于这个设定,游戏一下子就变得有趣了。 他立刻针对自己身份制定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将在后续的游戏中,由他的队友、npc和他自己共同完成。 在大多数游戏中,脱离触发npc的范围,npc就会继续自己的未完之事,而不会去理会玩家。 易舟没有回答护士的问题,转身便跑。 他跑出去差不多有十来米,果不其然看见护士迷惑的神情恢复了正常,继续朝前走去。 由此判断,“津心医院”纵便做得再像,复刻得再真,也确实只是游戏。制作这个副本的人没法完美地模拟所有津心医院的人物,也无法精准地投射人类该有的确切反应。 医院里的人和事,基本都符合游戏的逻辑。只要发现规律,就能找到应对方法。 而这正是易舟擅长的。 远处的护工对易舟发起了警告:“走廊上不许跑动。” 易舟说:“好的。” 他转而求助护工:“大哥,我刚才不舒服,吐了一地……把病号服弄脏了,能不能帮我换一套新的。” 护工说:“这事儿我们不管,你找护士。” 易舟说:“护士让我找你们。” 护工的表情产生了一丝迷茫。 其中一位护工问:“哪个护士说的?” 易舟抬手指了指远处缩成一个小点的护士:“就是她啊,我刚才还跟她说话呢?她让我来找你们,我才朝你们跑过来的呀。你们应该看见了的。” 护工有些木讷,却没多说什么,只跟易舟说:“跟我来吧。” 他带着易舟到了布草间,说:“拿一套,换上。等会去找护士补录一下。” 护工也不走,可能是怕易舟搞什么幺蛾子,一直呆站在门口。 布草间有两间病房那么大,位置在h型的左翼。里面全是一排又一排的金属架子,上面按布草品类,整整齐齐地码着病号服、床单、被套、枕套等物件。 病号服分为五个码数。 易舟找到自己的码数,取了一套。 又把插在白大褂上衣口袋里的签字笔拿了出来,用本能力将笔盖处融了一个小缺口。然后把笔重新插了回去,再将手中的白大褂叠好,塞进了叠放排列的病号服的中间。 他从外面整理了一下,确保看不出异样。 他暂时不希望别人发现这件白大褂,这东西,他之后还有用。 易舟快速换上了病号服,将裤子皮鞋衬衣藏到金属架最下层。 墙角随意地摆放了几双鞋子,有护士鞋、洞洞鞋、甚至还有水台很高的尖根高跟鞋。易舟找了较为舒适的双洞洞鞋穿上。 他保留了权限卡,用本能力将权限卡固定在自己手臂侧边, 挥臂试了试,相当稳固。 权限卡这东西非常重要,他必须随身携带。 从布草间出来,护工便将布草间的门重新关闭了。 易舟准备进行第二个测试。 他当着两位身强力壮护工的面,重新推开了布草间的大门,在里面拿了一套病号服和一个枕套。 然后炫耀似地,拿到两个护工面前抖了抖。 护工说:“洗得挺干净啊。” 另一个护工说:“可惜没香味啊。” 他们非但没有阻止易舟,还在唠没用的嗑。 易舟明白了。 在第一阶段,玩家不受医院内的规则管制。npc也不会百分之百对违规行为作出反应。 也就是说,护工不让你在走廊上跑,但是你跑你的,他不会把你抓起来关禁闭。同样的,需要登记且护理部门才能下发的布草,你可以随便拿,却并不会遭到阻拦。 所有的物件,都属于【物资】的一部分,你可以任意探索、随便取用。 第246章 嗨丝御姐 从护工的状态来看,前两个阶段的npc,会相当友善,甚至说是有点呆傻。他们不会拒绝玩家的一些要求,会对玩家提供相应的帮助。 易舟根据【规则】内的说明推测,后期npc的机制一定会变化,除了更具伤害性,津心医院内的规则很大概率会生效。 【身份】在前期或许没什么用,但在医院规则限制之下,【身份】会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大概搞明白初始阶段的情况,易舟便动身去找阿国和马铁锤。 主要的功能性的场所都集中在一、二层,三至五层是轻症病房,六至七层是重症病房。 他们一共有五个人,大家可能会刷新在不同的楼层。 易舟离开二层,率先前往一层大厅,准备自下而上找人。 一层大厅,窗明几净。午时的阳光从落地玻璃那头透进来,似金色涓流,洒在地上。 易舟看见,穿着护士服的黄毛正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他相当无语地摆弄着自己的护士服。他身上的护士服是女款的,护士帽边缘还别了个粉红色的发卡。 或许因为黄毛在游戏中玩的是女号,但现实中是男身,被吸入游戏的时候判断有些失误,直接给他分了一个女护士的身份。 黄毛的脑袋顶上显示着他的id——嗨丝御姐。 他看见易舟下来,先是一惊,说:“我见过你!” 易舟笑笑:“我也见过你。” “不是……我是说!我被吸进游戏的时候,我们四个人是站在组队待机平台里的。但是只有你,隔着一层玻璃,在外面。当时你的脸显得特别特别大……” 难怪那时候阿国和马铁锤不停做着锤击的动作,原来在他们的视角,那里是有一面透明玻璃的,他们当时是想打破玻璃出来。 “你是自己要求加入游戏的……对吗?” “对的……嗨丝御姐。”易舟说。 “……” 黄毛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那脸噌的一下就红透了。 “哥。别这么叫我。玩妖号就寻思整整活,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把这东西顶脑袋上啊。”黄毛欲哭无泪。 “好的,嗨丝御姐。” “……” 经过易舟这么一戳痛处,黄毛倒是没有了刚才的紧张。整个人看上去放松多了。 “你有没有见到其他的人?”易舟正色道。 黄毛摇了摇头:“没有,我就自己一个人。刚才还看见另外一个护士,叫我去干啥,我因为太紧张了没听清楚。” 易舟便没多问,对他挥挥手说:“那行,你慢慢熟悉游戏。” 他转身要走,黄毛直接追了上来:“别走啊!你可不能把我自己留在这。” “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会被吸进游戏里。”黄毛声音有些哽咽,听上去都快哭了。“还有啊,既然你逃过一劫,为什么主动要求让那个夺命组你。这不是作死吗?” 易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上着楼梯:“我了解的不比你多。至于后面那个问题,除了夺命之外的另外两个人是我朋友,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易舟步频很大,黄毛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么说,你是为了朋友才进来的。你还挺仗义的。带着我吧。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是队友,得统一战线。” “你怎么不去找夺命?他是发起人,应该更熟悉这个游戏。你跟着他,胜算更大。”易舟说。 黄毛哆嗦了一下:“我怀疑那东西不是人……我怕他会害我。规则里不是说了吗,可以出卖队友换东西。万一他把我卖了怎么办?” 易舟觉得有点奇怪,寻常人,突然遇到异常的情况,未必会像黄毛适应的这么快。他们很可能怨天尤人或者对队友发泄怒火,再不然就是因为受到惊吓而一蹶不振。 易舟有点怀疑他的身份,便开门见山地问:“知道本吗?” “本是什么?” “我换个说法,你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吗?我指的是现实生活中,而不是游戏中。”易舟说。 黄毛惊讶地看着易舟,问:“神了啊,大哥,你怎么知道的。我是有点异能的。你也有异能吗?” 黄毛有能力,但不知道本的概念,说明没有人系统地告诉过他,直接排除他是出自本能力家庭。他很有可能是不入流的后天本能力者,其等级绝不会高,估计是开本或者末本。 “你的能力是什么?说出来我才能考虑要不要带着你一起。”易舟道。 黄毛有些不好意思,他把手指头伸进护士帽子下, 挠了挠头皮,小声说:“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 “实在是因为,这个能力,没什么用。在一些小说里,得到异能的人,都属于开了金手指……那可厉害了,毁天灭地的。但是我这个……我这个……”黄毛揉搓着鼻子头,羞赧地笑了起来。 “不说是吧。那你就憋着吧。对了,别跟着我,自己去转转。”易舟也懒得跟他掰扯,三步并两步,上了三层。 黄毛在后面跟着跑:“我说!我说!” “说……”易舟停下来,准备再给这人一次机会。 “我……马赛克对我没有用。”黄毛声音跟蚊子叫似的。 “什么意思?” “就是……只要是后期加上的马赛克,或者涂抹痕迹、修改痕迹……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起作用。我还是能看见打码的东西之下是什么。”黄毛心一横,说了出来。“唯一的作用,就是看片方便,再就是……朋友圈的美女晒照片我能看到她本身长什么样儿。说到底这能力没什么用啊。” “……”易舟无语了。 难怪黄毛一直搁那儿支支吾吾,不肯详说,合着他一直以为这东西的作用是有局限的。 但易舟不这么认为。 好比说,一些人喜欢在社交软件上晒高收入,或者晒背刺别人的聊天记录。他们通常会进行后期打码。黄毛可以不费任何功夫,通过打码的图片,知道别人的身份证号、银行卡号、家庭住址、手机号、微信号,可以知道一些信息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有这个能力的话,黄毛将能获取到比其他人更多的信息。 这还只是浅薄的用处。往深了说,某些机密文件、商战时公司的涉密文件或者人们在处理重要的个人物品的时候,可能都会进行大面积的打码,那对黄毛来说,就是一览无余。 黄毛竟然只用他的能力来看片儿看美女……实在是大材小用! 第247章 玩战术的基操 “大哥你也是异能者吗?”黄毛问。 易舟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怎么称呼你?”易舟问。 “……啊呀名字随便怎么叫都行,只要别喊我id我就谢天谢地了。”黄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姓易。” 交换了姓名,易舟算是默许黄毛暂时跟在自己身边。 上了三楼,易舟看见马铁锤和阿国正抓狂地讨论什么。马铁锤头上顶的id是马铁锤,这个不用说。阿国的就有点离谱了,他的id是:京城无情哈拉少。 这名字真是跟“嗨丝御姐”不相上下了。 他们俩先聚到一块,倒是省了易舟的事儿了。 二人看见易舟,眼里都充满着欣喜。 易舟先看二人着装。阿国穿的是一身正装,西装革履,相当有派头。这种穿衣风格与他平常完全不同,看上去像是换了一个人。 马铁锤则穿了一套医院保洁的衣服,也跟她的个人风格完全不搭。 看到大家的着装,易舟心里咯噔一下。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任务是要找出队友中的病人,识破揭穿他病人的身份,还要对他进行心理疏导。 易舟因为对医院很了解,所以刚进入游戏,他并没有花时间在初步探索上,而是迅速进行了两个测试,并掩藏了自己的身份。其他人应该不具备这种条件,基本上可以判定,他们的衣着即与身份相连。 他们四个人的身份,没有一个人是【病人】,那就意味着,持有病人身份的人是夺命。 但是这个人虽是队友,却又站在他们对立方,如果他刻意不出现,一直苟到最后,故意让易舟找不到他,那易舟的任务就有可能宣告失败。 易舟带着他们去了二楼的图书室,那里人少,他们可以暂时在那边开个小会。 眼前是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刚进入游戏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过了午后,图书室基本上没有人。 木质书架整齐地排列着,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阅读区有四张长桌,供读书的人落座。图书室的墙上还张贴着一些色彩柔和的画作。 他们四人随便找了个张桌子坐下来。 刚坐下,阿国便抱怨道:“我这身衣服一点也不合体,怪难受的。” 马铁锤白了他一眼,表达的情绪不言而喻。 易舟转头对黄毛说:“目前的情况:组队的一共五个人,一个人离群。我们三个人是认识的,陌生人只有你一个人。” 他还没等着往下说,黄毛就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说:“大哥你放心,我这个人比较有竞技精神的。我肯定跟着你混,咱们是队友。” 对于这点,阿国和马铁锤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易舟摆摆手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转而问阿国:“你记不记得,打红月之誓大型会战的时候,对方帮会人数比我们多两倍不止,氪金大佬多,平均装备也好。但是最后还是咱们赢了。” 阿国骄傲极了,昂着头说:“那能不记得吗。简直大快人心。那可是红月之誓历史上第一次少打多还大获全胜的情况。至今还在榜上挂着呢。” 黄毛倒吸一口冷气,看了看易舟,问:“大哥……你说你姓易,你不会是……易神吧!我去!红月之誓修罗战,一帮老弱病残,大败区服第一,简直是神话!” 阿国哼了一声,说:“除了他,还有谁有这种能耐。”话说完了,才发觉不对头,没鼻子没眼的喷道:“你丫说谁老弱病残呢。” 马铁锤敲了敲桌子:“我说各位,盘道能不能等咱出去的。现在聊这些干嘛,是重点吗!” 易舟非常同意:“铁锤说的对。我提这个事儿,是因为,当时那场战斗涉及一个很重要的战术,就是信息战。当时我安插了007在他们帮会。他们的信息没有集权,是共享的,所以我们很容易了解他们的部署和指派。” 马铁锤张了张嘴巴:“玩这么脏……” 阿国不乐意了:“玩战术,这是基操。你以为对面没派卧底啊,他们派的人更多呢好不好。” 易舟继续说:“我方的战术只掌握在我、阿国和我们三团的手里。其中,阿国负责总体统筹,三团负责具体事务。而所有的计划细节都在我自己的脑子里。我们的战术不是恒定的,是根据战局随时调整的。所有分组人员都是机动部队。” 阿国补充道:“就算卧底掌握了一部分消息,也无法影响大局,而且可能还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集中火力在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上。反而有利于我们行事。” 马铁锤好像有点懂了:“易哥,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也要这么搞?” 易舟点点头:“刚才,我已经对【规则】进行了详细的解读,于其中发现了一些可以利用的漏洞。” 黄毛表示很好奇,说:“说说看。” “从规则上来说,游戏是分阶段进行的,每一个阶段都会较前面更恶劣,更可怕。所以普遍来说,玩家的注意力很容易会放在后面几个阶段,也就是【第四阶段 暴力争夺】和【第五阶段 终极逃杀】上。” 黄毛说:“肯定啊,这后面太紧迫了,谁能不怕。” “可以引起重视,但不能当成是重点。”易舟说。 马铁锤托着腮想了想说:“那么重点应该放在哪里?” 阿国笑笑:“我先问你啊,你还记不记得,【游戏结算条件】?” 马铁锤挽挽自己的袖口说:“当然记得。结算的条件分为【失败条件】和【获胜条件】还有【部分获胜条件】。其中每一条都涉及到个人任务。我们必须要完成任务。重点是放在任务上?” 阿国跟易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 黄毛则一脸懵,说:“我觉得这个马铁锤小姐姐说的没错啊……” 易舟解释道:“铁锤的说法并没有问题,任务确实很重要,这个是保证自己活着出去的先决条件。但是如果你光顾着做任务,就会自然而然地浪费前两个阶段的时间。而这两个阶段才是真正的关键。” 第248章 规则的误导 黄毛没想明白:“为什么啊?前两个阶段又没有危险,不是正好可以拿来做任务?” 易舟直接起身,从书架上随便取下一本书,又走到借书处那里,从值班人员手中抽出笔,回到座位上,在书的空白扉页上画了起来。 “游戏一共分为五个阶段,一二阶段是和平阶段,三阶段庇护所开启之后就是过渡阶段,这个阶段的作用就是让你为后面两个阶段最好准备。四阶段是无社会规则的暴力阶段。五阶段是逃杀阶段。” “问题就在于三四阶段,这两个阶段很容易被人忽略。实际上,在这两个阶段,尤其是第三阶段前,你是绝对安全的。任务在四阶段完结前做完就可以了。甚至,结算规则中有讲到,杀了首领之后你要是还没完成任务,还会给你加时,让你去做任务。” “任务确实重要,但优先级却并不是最高的。能懂吗?”易舟在前三个阶段上画了圈,做了重点标记,“规则的说明上有很多坑,如第一阶段的末尾,就强调了要尽早做任务,游戏结算条件中,也通过语句的描述,强化了任务的重要性。玩家们就会忽略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首领。” “首领是才是整个游戏的核心部分。击杀首领,我们才有可能出去。不然,我们就要一直被困在这个游戏里。” “在夺命宣读规则的时候,一开始就说了——游戏不计时。” 阿国接过话茬说:“不计时说的是整体时间不计时,人家没说阶段不计时。这个规则特别贼的地方在于,并没有明确告诉你,每一个阶段占据的时间,这样你就不知道要咋分配时间。” “但是你们想啊……正因为不知道时间,一开始你们就会着急忙慌地做任务,然后前面的和平阶段过去了,你任务还不一定能百分百完成。” “而且那小子,看着就不正常,我感觉他蔫儿坏,万一和平阶段很短暂呢。个把小时,转瞬即逝。他无线拉长后面的阶段,你的危险程度就会提高。等你反应过来,再去找物资,收集线索,那时候人家都已经进入暴力阶段了,你想要线索没那么容易找到,重要物资也会被别人拿走。” “你要是上手抢,人家也不是吃素的,别忘了npc基数大,一人一脚都能踹死你。到时候你线索没拿到,就算任务做完了,你还不知道首领是谁,还要被各方势力猎杀,你们说这得是什么后果啊……十有八九得凉啊……” 二人如此一番解释,马铁锤和黄毛算是听明白了。 “只要把握好所处的阶段,就能知道自己是否安全。”易舟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前面千万不要抗拒跟npc接触。规则里说了,他们有物资,还有线索。可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与帮助。” 阿国眨眨眼睛:“得到群众中去。” 易舟指着在墙角打瞌睡的两个护工,和借书处沉浸在书本里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发现了吗?刚才我起身拿书,拿笔。这么大的动静,这三个人,对我不管不问。” “也就是说,在三阶段之前,npc就如他们一样,大概率都是木瓜。找武器、线索,必须趁着前面的阶段。你在安全的环境中解谜,和你在被追杀的环境中企图解谜,大脑的运转方式会很不一样。后者的话,你光顾着跑,会忽略掉很多本应该留意到的事情。” 黄毛叹为观止,就差给易舟鼓掌了:“不愧是易神啊……” 易舟接着说:“所以,在前面的阶段,我们每个人都是卧底。我们自己是不能抱团的,因为抱团没意义。咱们四个人,全都要出去打入群众,自行探索,想办法跟他们交朋友。” “当然,任务不是说不做。前面说了,任务同样重要,如果在找线索的过程中,能顺手把任务做了就是最好的。但不要刻意花大时间去做任务。听明白了吗?” 马铁锤说:“明白了!还好我的任务不难,是——” 她话还没说出口,旁边的阿国眼疾手快,一把箍住她,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叫道:“任务只能自己知道!完成之后才能告诉别人!不然就是个死!” 马铁锤后怕至极,说:“我差点忘了。这规则听一遍,还是容易漏重点。” 易舟提醒道:“这很正常。记住一点,不要告诉别人你的任务。队友也不行。”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我们开会的时间有点长,大家要抓紧时间动起来了。咱们分层行动。六七层是重症病房,我负责上面的探查。” “铁锤负责一层大厅,阿国负责二三层,黄毛四五层。” “每个阶段结束后,咱们都来这里集合。开会,共享交换信息,看看能不能尽快推出首领是谁。三阶段结束后,我们就要适当抱团了,不能太过分散。到时候咱们再商量。” 易舟又想到了什么,叮嘱道:“对了!你们出去跟npc结盟的时候,如果他们提出要信息互换,你们就拿我的信息出去交换。这不是背刺,是我允许的。适当放出一些信息,才能收获更多。每个阶段,我都会给尽量提供给你们一些信息,让你们更有底气。” “目前,可以给到你们的线索是,我的身份是【病人】,我常驻位置是六七层。” 马铁锤不禁有些担忧:“这样不好吧……易哥。” 阿国哈哈一笑,说:“你就听老大的吧。他这么说了,自然有他的考量。”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了图书室。 由于阿国负责的就是二楼,他便在准备率先在图书室寻找线索。 易舟没急着走,在书架前,他低声询问阿国:“你的身份是什么?” 阿国根本不会对易舟有所隐瞒,说:“说出来你都不信……我的身份是国际精神病研究协会副秘书长……这是个什么鸟身份。” 易舟想了想说:“这应该相当于来访者。你是来交流参观学习的,可能到后面医院内规则生效的时候,有些地方你就没法进去了。医院的规则,会对身份有限制。” 易舟建议阿国也去布草间搞身病人的装备。这样一来,他们四个人,身份两真两假,很具有迷惑性。 第249章 谁教你这么打架的? 易舟目的明确,他直奔五楼,到了通往重症病房的电梯口。 他准备去往六七层探索。 按照正常的逻辑,首领很可能出在重症患者身上。毕竟,他们的能力,够得上成为boss。 五楼人并不怎么多,能看到的只有护士和医生,及个别的病人。 易舟留意到,有个瘦弱的男人,站在电梯口那。他仿佛一尊石膏雕像,默默地望着电梯,一动也不动。 男人穿着白大褂,白衬衣,打着领带,下身是黑裤子配黑皮鞋。 典型的医生装扮。 易舟走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了端倪。 这个人的衣服并不合身。 衣服整个大了一圈,穿在他身上,显得有几分滑稽,就如同是孩童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易舟朝着他走了过去,刻意摆出不怎么灵光的表情,说:“医生……你有没有笔啊?我想借你的笔用用。” 那人回过头看了看易舟,眼睛往他头顶上瞄了一眼,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 这人的长相很普通,二三十岁的年纪没有什么特别,往人群一丢可能就找不出来了。五官上没有任何记忆点,倒是眉毛又粗又重,左侧眉峰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截断。像是一道暗疤。 那人掏了掏上衣口袋,拿出了一只笔,晃了晃:“你要笔做什么?” 易舟说:“我是大艺术家,我想画画。” “哦?是吗?好呀,笔给你,大艺术家。” 易舟接过笔,拔出笔帽,用笔在墙上进行着无意义的涂鸦。 易舟用指肚在笔帽上摸索着,上面相当平滑,并没有自己曾经用本能力打造的痕迹。说明这支笔并不是放在李响口袋里的那支。男人身上的白大褂应该另有归属。 男人的细微动作和表情也被易舟观察到了。易舟有种猜测——他留意自己的头顶,很大概率是看得到自己的id,知道自己玩家的身份。 这不由让易舟怀疑,他是玩家而非npc。 但奇怪的是,这人的头顶上,并没有玩家id。如果他是夺命,理论上应该会出现id。 易舟画完画,把笔还给男人,还附赠了一句神经兮兮的评价:“你的笔不太好,不怎么下水。” 男人觉得有点好笑,说:“这确实。” 易舟尽量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往他胸前看,没有看到医生的铭牌。 他将铭牌藏起来了吗? “医生,你有没有看见我的主治医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他。”易舟问。 “谁是你的主治医生?你想问他什么问题?问我也一样。 ” 易舟晃悠着身体,将手指抵在下巴上,继续扮演着有点“异样”的病人:“我的医生叫李响。你听说过吗?” 男人没有犹豫地说:“没听过。” 易舟扬了扬眉毛:“那你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呢?” 地图刷新之后,每个人的衣物都会紧贴自己的身材。主治医师的衣服刷新在易舟身上的时候,不论是白大褂、内里的衬衣或者脚上的皮鞋都相当的合适。 在这里,不合尺寸的衣服只会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偷穿了别人的衣服。 男人的瞳孔一缩,突然恶狠狠地说:“不该你问的问题不要问。” 易舟笑了笑,说:“那你站在这里干嘛呢?想上去的话,为什么不上去呢?” 男人说:“这也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易舟眼疾手快,钳住了男人的手腕。 在前面的阶段,npc是无害的,他很想看看男人的反应。 男人挣扎了起来,慌乱中他使劲儿用脚踹着易舟的小腿,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攀上易舟的脖子,又掐又抓。他下手并不像小孩打架,反而透着几分凶狠,指甲在易舟脖子上印下了几条血色划痕。 他动了手,做出了非npc的行为,所以他的身份只能是玩家。其他四个人已经聚在一起开过会了,毫无疑问,他便是“第五人”——夺命。 “谁教你这么打架的?”易舟讥讽道。 这人的力量并不强大,但下手却很脏。他一边使尽全力用杂乱不堪的招式对付易舟,一边拔出那支笔,想要往易舟的动脉上扎。 易舟并不打算让他如愿,拂开他的手,将他按在医院的软墙上。 “你能看见我的id,对吗?但我却看不到你的id,为什么?你应该不是npc吧。”易舟直接问,“你是夺命?作为始作俑者的你,就只有这点能耐?” “放开我!”男人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易舟快速在他胳膊上一拧,他握着笔的那只手直接脱臼了,像个摆锤一样,摇晃着挂在身侧。 易舟反制地掐住他的脖子,收紧指头。他摸索着下手的力,尽量控制着。以他目前的力量,掐死一个人将会不费吹灰之力。 “你的【身份】绝对不是医生。你的真实身份是病人吧!”在揭晓他身份的当刻,易舟忽然看到视线右下角的位置出现了几行小字,还伴随着游戏内常见的提示音。 【个人任务进度】 找到队友中【身份】为病人的玩家 (1\/1) 【已完成】√ 识破他的病人身份(1\/1)【已完成】√ 对该玩家进行心理疏导(0\/1) 他眼见着那人的表情变得狰狞,脸连带着脖子都变得涨红,眼球外突,太阳穴周围的青筋显露。只要易舟再使几分力,他的脖子就会被扭断。 那人眼神逐渐惶恐起来,充满不理解地看向易舟,发出被挤扁地声音:“松开我……我是你……队友……” 易舟没料到,听到夺命的“气泡音”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合着,他之前发出来的那种半死不活的声音,并不是他原本的声音,而是刻意改变声线所致。 易舟并没有松手,只是稍微松了一分力道,不至于让夺命因缺氧而陷入昏迷:“你是我的队友又怎么样?你自己宣读的规则你忘了吗?规则只告诉我们,前面阶段npc是友善的,但可没说玩家是友善的。何况,是你先想对我下手的。” “最后的结算规则告诉我,有队友死去,对整个游戏并不会有影响。”易舟喉头发出一声快慰的轻笑,“你是死是活,我一点也不在意。甚至,你死了可能还会好一点,至少你以后就没法再害其他人了。” 言罢易舟倒也没客气,加了几分力气,手指陷在肉里,进入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他顺着这股力,左右拧一下,脖颈就会错位。 第250章 保洁员马铁锤 易舟在试探他,他想逼着夺命使用出本能力。他很好奇,夺命的本能力会是什么属性、什么等级。若他真是太本级别,自己有没有办法进行应对…… 夺命根本不为所动,他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眼看就要歇菜了。不用说本能力的释放了,他连反抗一下的余地都没有。 易舟心里清楚的很,夺命的死对整个游戏和其他玩家确实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他将影响自己任务的完成。 眼下,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还差一个心理疏导。 如果他在这里把夺命杀了,在组队玩家只有一个【病人】的情况下,自己的任务也将宣告失败。 想到这里,易舟还是松开了手。 他看着夺命跪在地上,咳嗽不止,大口大口喘着气,进行着干呕。嘴巴里的涎水流到了他的衣襟上。他用手擦了一下,身子伏在地上,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缓了一会,侧头看了看易舟:“你不敢杀我对吧,毕竟是一条人命。” 易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的id为什么可以隐藏?” 夺命咳嗽了几声说:“免费告诉你一个重要线索。这个游戏里是有道具的。每个道具都有不同的用处,我用的是隐藏id的道具。没想到还是被你识破了。你有点东西。” 易舟感觉很奇怪。 接触到夺命本人的感觉与之前的感觉并不一样。 在夺命没现身的时候,他给人的印象是神秘、诡异而强大的。 有能力布局一个这样游戏的人,应该有着巨大的本能力。不用说他是不是有本事控杀易舟,至少应该能进行势均力敌的交手,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如丧家之犬般,被人威胁到性命。 这只会有一个结果——夺命不过是一个被揪过来处理事务的工具人,而非“津心医院副本”的创建人。 这样的话,就算夺命在游戏过程中丧命,那也并不可惜。等同于是少一枚棋子罢了。 易舟看着趴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夺命,问:“一个人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 夺命苦笑了一下:“ 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会是裁判。我顶多是比你们多了两个作用,选人和宣读规则。你们的身份与任务,都是系统直接分配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队友可都是随便拉选的。鬼知道能选到什么人。你可能不清楚,我遇到过什么样的坑比队友,那可真是害死人不偿命……” 听他这口气,他确实已经开展过好多局游戏了。 “如果游戏失败了,你会怎么样?”易舟问。 夺命瞳仁中闪过恐惧:“跟其他人一样,我会死。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你难道就不怕吗?”易舟问。 夺命站起来说:“怕有什么用,怕也不能改变什么。我本来就是亡命徒。现在做的事,跟我以前做的事,没什么区别。” “你本是什么属性?” “什么玩意儿?”夺命跟没听清一样,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什么东西的属性?这个游戏里好像没有属性的说法。” 他的反应跟黄毛差不多。 易舟心里大概有数了。 他跟夺命说:“既然你说自己是亡命徒,肯定是想从游戏中获得一些利益。我有个买卖想跟你做一下,只要按照我说的,大概率是稳赚不赔。感兴趣吗?” 夺命歪着头,目光中出现了不确定的神色:“要么,你先说说看?” ◆◇◆◇◆◇◆◇◆◇ 马铁锤在一楼大厅内探索着。 她心里知道,易舟只让自己探索一层,是想照顾自己。 既然探索的楼层不多,她能做的就是尽量细致。 地图刷新之后,她曾发现自己的口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抹布。 它看上去跟普通的家用吸水抹布没什么区别。 她闭了闭眼,努力回忆着身份牌上的内容—— 【身份】:保洁员 【个人任务】:打扫十块以上污渍,鉴定出五条以上线索。 污渍就是污渍,还有什么可鉴定的呢?用肉眼就能分辨出来,有些是水渍,有些是油渍……还要怎么个鉴定法? 马铁锤掏出了兜里的抹布,打算仔细研究一下,会不会这块抹布能有什么功效,可以对污渍起到“鉴定”作用? 前台的护士,走过来跟她说:“马阿姨,麻烦把那边的呕吐物擦一下。” 马铁锤翻了个白眼,心说喊谁阿姨呢,看年龄这位姐好像比自己更年长一点。 她没多说话,跟随护士来到了那滩呕吐物之前。 护士走了,留她跟秽物面面相觑。 马铁锤蹲下身子,侧头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尽量不去看那玩意儿,然后将抹布覆盖其上,进行着擦拭。 抹布有一种奇异的妙用,经过抹布擦拭,秽物就消失了。抹布的颜色从蓝色变成了褐色,成色变得老旧,似乎代表着“它脏了”。但秽物并没有沾染在抹布上,它还是一样的干爽。 与此同时,马铁锤发现眼前正中央处,出现一行字:【是否要对该污渍进行鉴定?】 马铁锤心说这也没法点选选项啊,只能大喊:“是!是是!鉴定!给我鉴定!” 【玩家已选择鉴定。污渍鉴定中……】 弄了半天,这玩意儿居然还可以声控的。 大概三十秒过后,她视线中的文字再度发生了变化。 【鉴定结果:呕吐物。成分包括、虾、番茄炒蛋、米饭、胃液 】 【线索获得:病人张齐对海鲜过敏,食用海鲜将会呕吐,并在一小时内浑身长满红疹,瘙痒难耐。掐他的耳朵,会减缓瘙痒症状。】 与此同时,视线右下角也出现了小字。 【个人任务进度】 打扫十块以上污渍。(1\/10) 鉴定出五条以上线索。(1\/5) 马铁锤大喜。照这么看,她的任务难度确实不高。她只需要不停寻找污渍清理,没准就能发现藏在里面的线索。 而且她的任务跟寻找线索完全不冲突。 马铁锤在大厅中寻觅着,看见落地玻璃上,留有一个透明的湿漉漉的掌印。 第251章 恶魔的注视 掌印在特定的光线下才清晰可见,马铁锤换了个角度,掌印就模糊了。 她赶紧走过去,用抹布擦拭了起来。 视线中蹦出一行提醒:【身份道具冷却中,暂时无法使用。】 靠!她低骂一声。 这抹布竟然还有冷却时间的…… 马铁锤端详着抹布,有了一种联想:在未使用抹布的时候,它的颜色是天蓝色的,外观看上去是崭新的,但现在,颜色成了褐色,也确实旧了那么几分。这是不是意味着,等抹布重新变成天蓝色,就可以再次使用? 她看了看表,现在的时间是十二点四十分。 视线左上角有一个工具箱一样的小图标。 马铁锤不知道这是干嘛的,也不晓得如何打开,用手在半空中比划半天,还是完全无法触摸到图标。 想到刚才语音控制是管用的,便嚷嚷着:“打开工具箱!” 界面没什么反应。 她心下了悟,这东西大概率是不叫工具箱的。心随意念而动,目光移动其上,开启的愿望在心中升起,那东西还真被她打开了。 打开之后她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工具箱,而是类似背包的东西。 暂时激活的只有两栏,一栏是物品栏,里面只有一块抹布。 还有一栏是线索栏,里面躺着的,就是刚才她擦拭污渍得到的那条线索。 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解锁其他的栏目。 马铁锤掌握了操作的法门,视线在物品和线索栏之间,来回切换。换着换着,她突然发现,线索栏内,多了一条线索,右上角还标注着【新】。 她用意念开启一看,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 【获得新线索!】 【线索获得:你看到了玻璃上的湿手印,并在它前面驻足十秒以上。你的行为冒犯了隐匿的恶魔,因此你获得了“恶魔的注视”,恶魔将注视你4小时。若4小时内进入第五阶段 终极逃杀,无论你的任务是否完成,你都将直接被灭杀。后期结算结果跟你没有关系。即便你成功完成任务,且你的队友击杀了boss,在“恶魔的注视”的负面效果期间,你也无法被复活。】 马铁锤压抑着对死亡的恐惧,继续往下阅读: 【若四小时后,是除第五阶段之外的阶段,则“恶魔的注视”负面效果将自动消失。你可以继续正常参与游戏。】 【若担心阶段突然变更而产生生命危险,可服用道具“恶魔的果实”清除负面效果。】 马铁锤四下顾看,大厅内阳光灿烂,空无一人,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恶魔的影子。这玩意儿到底躲在哪里…… “什么鬼,好歹也是恶魔了,也不是什么小鬼,咋还这么玻璃心呢。别人看到你手印你就觉得被冒犯……那你倒是别到处留手印啊!大恶魔跟我这个小小保洁员过不去,这不是有病吗……”马铁锤刚准备破口大骂,又担心要是被听到了会再赋予她一个负面效果。 她把嘴闭上了。 马铁锤有些恼怒地站在那,她本来都不打算鉴定那个手印了,现在好了,她还非要看看这个手印能鉴定出个什么东西。 她掏出抹布看了一眼,褐色已然淡化了许多,但还没成为天蓝色,显然鉴定技能还在冷却中。 她指了指玻璃上留下的那个手印,怒道:“你等着,稍后回来收拾你。” 嘴很锋利,眼很诚实,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瞟在天花板上的,完全不敢再盯看手印了。 “蹬蹬蹬——”马铁锤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她以为是自己的队友走下来了,忙是回头去看,却发现来人是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陌生病人。 如若不是浑身生着斑斑癞癞的红点,这人长得应该还行。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文之中蕴藏着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的颠感。 马铁锤一拍腿,心说这还能是别人吗,肯定就是线索里说的张齐啊! 他健步如飞,走到大厅中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然手并不消停,一直在身上挠着,偶尔还有挠不着的地方,他就会做出尿急的姿势,扭捏着身体,试图用肢体的摩擦来缓解瘙痒。 “你找什么呢?”马铁锤准备积极落实易舟的任务,率先开口进行交流。 “马阿姨,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滩珍贵原料?”张齐相当客气的问。 马铁锤的怒气值逐渐升高,好家伙,合着全医院都管她叫“马阿姨”是吗?小伙子有点礼貌,但不多。 “什么珍贵原料?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张齐比划了一下:“就在地上,一滩,那是珍贵的丹丸原料。我用它来炼丹的。可惜方才事发突然,我直接昏厥了,没来得及收集到材料就被护士们架走了,现在回来它竟然不见了!” 张齐的脸上充满了遗憾。 马铁锤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从这么清奇的角度描述自己的呕吐物。 她说:“哦,我擦了。” 张齐大怒:“你怎么能擦呢!你知道我实验一次有多不容易吗!我很难达到那种状态。那可是炼丹的稀缺材料!我每一顿饭都要把食堂所有的饭菜吃一遍,却也不是每次都能找到令我呕吐的契机。运气不好的话,一两个周才会出现一次……你竟然……竟然给我擦了……” 马铁锤翻了个白眼儿,弄了半天这哥们儿不知道自己海鲜过敏啊,还天天搁这儿试毒呢。 “有什么难的啊。你要是想吐,每天饭后催吐一下不就得了。” 张齐看着马铁锤,大有凡人不知真人愁的居高临下:“荒谬!马阿姨啊马阿姨,你知不知道,它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必须得是我产生严重的过敏反应,又经过我身体炼化后的天然产物。如若不然,它就只是普通的呕吐物罢了!” “得,听好,大侄子,你马阿姨告诉你个办法,包你次次成功,不用撑得要命还吐不出来。”马铁锤斜着眼,脸上尽是凡人不屑修长生的嚣张。 “哦?竟然有此妙法?那在下洗耳恭听了!”他探了身子过去,手在耳后挠来挠去,猴里猴气。 第252章 协会副秘书长是细作? 马铁锤刚准备告知张齐说,突然想到易舟说的信息互换的事情。 这线索对别人也许是没用,但对张齐来说却是至关重要。她便学着张齐神神叨叨的样子,说:“不是阿姨我不想说,而是,此乃天机!我要是泄露了天机,那可是要遭到惩罚的。” 张齐若有所思:“好像是有那么个说法……哎,实在不行,就算了。我张某人,断是不能做那不仁不义之事啊!” 马铁锤赶紧说:“但是,阿姨也可以告诉你。只不过啊,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张齐拱了拱手说:“马阿姨但说无妨。” “你得保护我。之后要是有人想害我,你可得拼命保护我啊。我要是死了,这个法子可就无效了啊!”马铁锤开始胡说八道。 张齐的脸上出现了怀疑的神情。 “除此之外,你得对我忠诚。不能受人挑拨离间,反正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就得了。” 张齐说:“我不能直接答应你,我这个人言而有信,若你是无信之人,我被你诓骗怎么办。” 马铁锤摊摊手:“那就要看你有多重视你的炼丹事业了。” 她话锋一转,觉得也可以稍微拿出一点诚意:“为了让你知道我确实掌握天机,我可以先施展一点点能力,姑且解解你的燃眉之急。” 她立刻双手结印,用中二时期看火影时练就千万遍但完全不标准的结印方式将手舞出虚影,随后口中胡乱大喝,“妈咪妈咪哄,月棱镜威力——变身——” 一左一右两只手,猛地揪住张齐的耳朵,狠狠一掐。 张齐“嗷”地一声,叫出声来,刚准备大加指责,却发现自己身上的疹子在急速消退,痒感也不如先前那么明显了。 他的过敏症状缓解了!比打针吃药还管用! 这下张齐彻底服气了。 他对着马铁锤拱了拱手:“马阿姨,原来你才是这里藏得最深的。你的要求我答应了!那么炼丹的材料……” “你海鲜过敏。以后食堂供应海鲜的时候,多吃两口吧。不过也注意点量,别长生还没追求到,先把自己玩死了。”马铁锤说。 “……原来如此。”张齐悟了。 本以为这一波互换信息结束了,张齐就会离开,马铁锤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奢望他能保护自己。 但等了一会,张齐根本不动,老老实实站在马铁锤身边。 马铁锤尝试着走了两步,发现这哥们儿会跟着自己走。跑动的时候也一样,他也会用同样的速度跑起来。 嚯……难道这就是易舟所说的“交到了朋友?”,她实在没想到,与npc有深入沟通后,他们会成为人形跟宠。 她不禁开始思考,那如果自己社交能力够强,到时候会不会走一步,半个医院的人都跟着行动…… 她掏出抹布再次查看,发现抹布颜色彻底变蓝了,看上去崭新崭新,跟刚刷新时候的状态无异。 马铁锤关注了一下时间,距离刚才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分钟。 她把这个时间记在心里。 她闭眼指着落地玻璃窗上那已经干透了的手印,哼道:“现在阿姨我,就来鉴定一下你是个什么登西!” 不过是第二次使用,马铁锤就已经跟这方小抹布有了深厚的革命感情,她甚至专门为其打造了前摇动作。从兜里抽出抹布,掂量于手上,反手扣在需要清理之处,二指使力,猛然擦拭。 【获得新线索!】 【线索获得:恶魔的掌印!具有“恶魔的注视”负面效果的玩家在鉴定“恶魔的掌印”时会延长负面效果一小时。】 ? 尼玛的,玩呢?马铁锤几乎要崩溃了。 后面还有文字,她忍住喉舌间快要喷涌而出的脏话,继续往下看。 【额外获取一个隐藏线索。】 这条还挺有用。 马铁锤的眼睛向下瞄着,辨识出文字内容时,眼睛瞪得巨大无比,睫毛慌乱地闪动着,右眼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 只见上面写着:【恶魔存在于你的队伍里。他是你的队友。】 ◆◇◆◇◆◇◆◇◆◇ 阿国已经差不多把基础界面玩明白了。 他跟易舟一样,对游戏太有经验了。“津心医院副本”如果换一种形式呈现,可能真会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偏偏是做成了游戏形式,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觉得自己出去以后可以出一本书——《直面死亡,从恐惧到自信》。 他发现但凡是能接触到的物品,都可以收纳成游戏道具,存放进工具箱的物品栏中。 但是考虑到会有阿国这种快速收集物资的,游戏系统还是稍微做了一下限制。道具上限为20个。 这就考验玩家的预判和取舍了。 阿国想了想,把一些能随身携带的小物件都具象化,随身带在身上。如打火机、小包食盐、维修用螺丝刀、黑胡椒、辣椒粉等等。他在布草间找到一个帆布包,正好可以装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而一些大型的无法携带或者非常容易被争夺的物资,则被他收进道具栏。如全套刀具、超级大炒锅、菜墩子、大锅饭炒勺、漏勺、铲子、大桶消毒液、病床床垫、床单、高跟鞋…… 阿国的身份是【国际精神病研究协会副秘书长】。 身份道具有三个,一个是《极端病例观察手册》,这玩意儿特别有用,基本等于手持npc图鉴,对于稍微有点性格或者难以处理的病人,上面都有照片、简单介绍和部分资料。 妙的是,这本手册转化为道具收纳进物品栏后,可以直接在意识中翻看,而不用冒着拿出来被人抢夺或者毁坏的风险。 缺点是,这本手册一下子就占据了三个道具格子。 但是阿国发现,这本观察手册上大量病人的信息都是空白的。偶尔才有几个能看的资料。 思考一下共性,阿国反应过来,只有他在游戏里切实见过的npc,才会显示在手册上。没见到的,就是空白。 而见过了却没显示在上面的,则说明这个npc是无用npc,不极端,可能也没什么特殊性。 对于这类npc,阿国打算直接当倭瓜处理。 第二个道具,就非常耐人寻味了,竟然是一个伪装成协会徽章的隐形针孔摄像头。 阿国试了一下,它可以拍摄视频或者照片,并可以在自己的运动手表上回放。 第三个道具就是运动手表了。 他听了易舟的话,先给自己换上了病人的衣服。藏匿起原本的西装。 他一边寻找线索,一边在心里掂量自己这个身份。 身为来访的协会副秘书长,没什么正经道具,反而又是病人资料又是针孔摄像头的……身份明显不做好啊。 比起专注学术交流的业内人士,他的身份更像是细作! 第253章 复刻了真实的人物 阿国的任务描述很绕,他费了很大的心思才差不多理解。 【个人任务:你是带着目的前来津心医院访问的客人,你的个人任务大于游戏规则等级。你的队友并不是你真正的队友,你真正的队友只有你自己。只要你完成个人任务,不论最后首领击杀与否,你都可以逃出生天。队友的死活与你没有关系。】 狗屁!阿国在心里暗骂一句。别人他可以不管,但队友里可是有他的老大,还有铁锤妹子,他不可能放着他们两个人不管不问。如果只想着自己,那也太特么混蛋了。 【你有两个任务:1、你的队友里存在一个异类——恶魔。你需要找出恶魔,并将其封印。】 【2、请你为协会尽可能多的收集资料,你需要点亮《极端病例观察手册》80%的图鉴。如若将图鉴全部点亮,将解锁奖励,可以随机复活一位死去的玩家,该玩家的任务直接被判定为“完成”。】 阿国细细思考着自己的任务,大概有了想法。 放到综合游戏类别里来看,他的身份是类似于“内奸”的存在。他可以选择先跟队友合作,再进行反水。他跟队友的关系将充满了利用。 但阿国又注意到,他的身份和任务描述,其实不具有相互支撑的关系。也就是说,他是内奸没错,但除了那个“恶魔”之外,任务并没有硬性要求他出卖队友、影响队友做任务,或者攻击队友。甚至附带的奖励是可以复活一个人…… 这就很奇怪了。 思来想去,阿国认为这可能跟游戏规则描述差不多,具有一定的误导性。 在狼人杀类型的游戏中,玩家一旦拿到杀手身份或者内奸身份,会主观判断自己是“坏人”,而这个判断会影响他接下来的所有动作。他会基于这个判断,在局中扮演“搅屎棍”的角色。哪怕结果可能是被反杀或者被识破,他们也通常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阿国觉得,这是个巨大的陷阱。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做了一下大概的推演: 假如老大或者马铁锤是恶魔。他们很大概率可能会因为这个封印而无法完成任务。那他就必须要尽可能完成第二个任务,把复活名额拿在手里,不管他们两个人谁死了,都还有一次容错的机率,后期可以对他们进行复活。 假如黄毛或者夺命是恶魔,那就简单了。把他们封印之后,就爱咋咋地了。反正任务中也没明确说明,恶魔被封印之后其个人部分会完全失败。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个“恶魔”的作用是什么,他会对团队或者队友们产生什么影响?他会阻碍队友们完成任务吗?恶魔与首领的关系又是什么,相互之间没有关系还是可能存在牵扯? 恶魔知道自己是恶魔吗? 恶魔是一种身份信息,还是身份信息之外的东西? 还有……要怎么才能封印恶魔? 阿国晓得,在了解这些信息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得找个时间,私下与老大交流一下,看看他有什么意见。 哪怕老大身份是恶魔,他应该也会尽量想到万全之策。 阿国见几个病人急匆匆地往活动室走去,同时《极端病例观察手册》便有了刷新。如此看来,点亮所有图鉴也不是太难,他甚至不需要直接与他们发生交集。 阿国拦住一位病人,询问道:“你们要干什么去?” 这位病人对应着图鉴里的王海顺。他神神秘秘地说:“在津心医院,有信仰才能活下去,我们要去听布道了。” 布道? 阿国决定跟着他们一起过去看看。 活动室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托这个活动的福,阿国一下子点亮了十几个图鉴。活动室里的人大概有三十多个人,那就说明还有一部分人是倭瓜,即用处不是很大的npc。 阿国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打算听听这个“布道”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在活动室里等了一会,一个相当得体的英俊中年人缓步走上台,面带微笑的看着众人。 活动室里一下子躁动起来,大家脸上满是兴奋,开始尖叫,鼓掌。 阿国定了定神,眼睛盯着台上那人。 这人好生眼熟,那深邃的五官轮廓,相当坚定的眼神,向后梳着的一丝不苟的夹杂银丝的头发…… 他是谁来着…… “家人们!你们好啊!” “刘书记!刘书记!刘书记!”人群爆发出了热情的欢呼。 阿国脑中如有晴天霹雳掠过,将他的头皮震得阵阵酥麻。 他总算是知道台上这个人是谁了,他是刘正义! 阿国没有见过五十四岁的刘正义,只见过2005年尚还年轻的刘正义。他的五官倒是没什么变化,但岁月还是在他身上了留下了相当重的痕迹。并且这人的气质是有所改变的。 对阿国来说,一时之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这种时间跨度带来的冲击。在阿国的体感上,他见刘正义不过是两天前的事情,如今再见,一下子快进了十九年……实在唏嘘。 阿国记得,老大曾经说过刘正义在津心医院呼声很高,病人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刘局长”。 但眼下,大家叫的都是“刘书记”。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称呼上的偏差? 阿国坐在人群中,浑身难受。 他和老大一开始都以为,这个津心医院的副本是一个主题游戏,复刻了津心医院的环境与布局。万万没想到,连真实存在的人物都复刻了。 刘正义也成了里面的npc…… 如果老大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会怎么想。 与此同时,《极端病例观察手册》刷新了。阿国在意识内翻看刘正义的材料,刘正义的简介里说,他是某省省委书记,根本不是局长。 他曾经拥有的官衔改变了! 先前点亮的图鉴里,只是出现病人们的照片和资料,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刘正义的图鉴与众不同,他的照片外面有一个明显闪动着的红框,在照片右上角还标注了“s”的字样! 第254章 降临会 在某些卡牌游戏中,抽取的英雄人物是有等级的。 阿国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直到看见这个“s”。 “s”代表着超级、特别的意思。这很可能意味着,他们对npc的初始印象是不完善的。 npc不是全都呆傻或者特别配合,存在那种情况的可能只是普通的npc,一旦npc有了等级,也许会完全不一样。 阿国见过刘正义,也从老大口中大概知道了一些情况。刘正义这样原则性很强的人,跟“布道”两个字完全搭不上关系。 “兄弟姐妹们!圣临日要来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刘正义眯着眼睛,收敛笑意,神情逐渐严肃。 “我们准备好啦!” “与主同在!” 其他病人们哗得炸开了锅,群情激昂。 阿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晓得“圣临日”是什么意思。但他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血液里如同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大脑告诉他,应该冷静观察,但他的肢体却各自有着自己的想法,竟然随着病人们的声浪,也举起手跟着喊叫起来。 胸腔内的心脏砰砰直跳,兴奋的情绪贯穿于每一条末梢神经。 阿国还算意志比较坚定,他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突然袭来的疼痛冲淡了上头的情绪。 他用胸针内的隐形摄像头,对着刘正义进行了拍摄。 老大跟自己说过,刘正义的本能力有两面性,他的激情可以蛊惑人心,他的抑郁也会造成精神攻击。 阿国几乎无法压抑住大脑皮层传递过来的激荡的情绪,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很有可能是被刘正义的本能力波及到了。 他忍耐着亲吻刘正义脚背的冲动,举手发问:“什么是圣临日?我们这是在干嘛?” 他这句话就如同是丢进了池塘里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嘈杂的声音骤然停止了,活动室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刘正义看着阿国,说:“你不是降临会的人。” 降临会,又出现一个新名词。 得益于阿国的发问,影响到了刘正义的好心情,他似乎停止释放本了。 阿国感觉自己能勉强喘息了,他在病毒一样迅速蔓延周身的兴奋情绪里为自己争得了些许的时间。 “我确实不是,但是我很感兴趣,所以过来问问。” 刘正义笑了:“你是真的感兴趣,还是被恶魔指使的?” 阿国蒙了,这里面怎么还有恶魔的事儿。刘正义口中的恶魔是他任务里提到的恶魔吗? “我是真的感兴趣。”阿国只能那么说。 刘正义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他张开双臂,亲自从台上走下来,拥抱了阿国,朗声说:“那你就是被神指引的孩子。欢迎你加入降临会,今天之后,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愿神与你同在。” “愿神与你同在!”其他病人齐声说。 阿国懵了,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加入了一个什么神学组织。这也太诡异了。 “这么草率吗?入会不需要做一下背调吗?怎么着也得盘问盘问我吧。”阿国十分不解。 “不需要,我们接受每一个被指引的孩子。”刘正义笑了笑,俯下身子,在阿国的耳边轻声说,“入会请保持忠诚,如果你被恶魔蛊惑,我会知道的。” 阿国抖了一下。 这句话非常平和,语调是友善的。但阿国就是从中听出一丝威胁的意味。 还好,他的任务是封印恶魔。假如没猜错,那自己的任务和降临会的目的是一致的。 阿国问:“请问,圣临日是什么……” “圣临日是降临会非常重要的日子。在这一天,神会降临,给予我们力量、物资和关于恶魔的线索。只要神的教众足够齐心协力,我们就会得到神启。” “在过去,我们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如果没有神的指引,那我们可能早就死于恶魔之手了……” 在茅岭村,阿国刚见识了一波山神崇拜。如今的他,基本已经不太相信所谓信仰带来的力量。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降临会也是某种打着神的名义中饱私囊的组织。 他的老大易舟可是实打实有着“神”之威名的人,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里的神,指的也是易舟。 “那个……请问,咱们的神,到时候会以实体降临吗,还是怎么个流程?有照片吗? ”阿国小声问道。 旁边有个信众听不下去了,站起来说:“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能不能拿出点尊重。” 阿国连连摆手,解释说:“我真的不是不尊重。但我是新人,对教旨教义什么的完全不知道……再一个,我觉得如果有一些材料,让我看到,更有助于我理解这件事情。” “真的!”阿国举起手,在耳边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刘正义招招手说:“神像拿来给他看看。” 一个信徒拿来一尊十厘米左右的半身金属雕像。 为表尊重,阿国双手接了过来,仔细一端详,发现这雕像上刻画的人物跟老大八竿子打不着。 那个神,是个女人。而且脸偏欧美,非东方神韵。她看上去跟那些圣母玛利亚的雕塑差不多。卷头发,头戴花环,面带慈爱与悲悯,头后面顶着光圈。 她是三相位,神相上有三个身子,每个长得都一样,但神态各异。 这个形象就很接近西方信仰里对神的描述。 看样是自己想多了…… 刘正义补充道:“这就是我们的神。她叫赫卡忒。” 赫卡忒,念起来跟喉咙里卡了痰一样。这种名字特别的希腊味儿。阿国估摸着,这位女神应该跟自己的老大没关系。 “至于教旨教义那些,我们没那么死板,不搞形式主义。只要你心向女神,目的是制裁恶魔,便足够了。”刘正义眼角绽放着慈爱的纹路,比起雕像上的女神,他看起来似乎更具神性。 “好……好的。这个没问题。”阿国说道。 他暂停了视频,又给那个女神的雕像拍了几张照片,才将雕像还回去。 第255章 砍下献祭者的头 作为新入会的会员,阿国诚心发问:“圣临日是什么时候啊,到时候我们能看见女神真容吗?” 刘正义卖着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我怎么见证神迹呢。”神迹不神迹的倒是不重要,封印恶魔的线索却是阿国想要掌握的一手资料。 “神降临的时候,信徒自然会知道。” 阿国暗地攥了攥拳头,又整这些虚的,当尼玛什么谜语人! 刘正义不再跟阿国多说,他站回到台上,双手朝天:“兄弟姐妹们!咱们都知道今天聚集在这里的目的吧!” “知道!” “献祭!” “迎接神临!” 大家又高亢起来。 来了…… 阿国察觉到,随着周围人群情绪的波动,站在台上、面带笑容的刘正义的表情也在微妙地变化着。他似乎很是享受那种由欢呼和狂热所带来的无上荣耀与权力。 很快,阿国先前的不受控制的,想要跟随众人一同手舞足蹈的冲动又回来了。 糟糕,刘正义又释放本了。阿国心中暗自叫苦。 “今天我们献祭的人是——”刘正义故意拉长了声音,等待着众人的回应。 “选我!选我!” “我我我!让我来!” “我等这一天好久了。求求您,让我去吧。” 刘正义伸出手,在攒动的人头上缓缓滑动着,彷如在挑选商品。最终,他的手指在阿国的头顶停了下来。 他郑重地问:“新入会的兄弟,你叫京城无情哈拉少是吧,你愿意成为今日的祭品,为咱们的降临会做出贡献吗?” “你的名字,将永远刻在圣杯之上,被我们铭记。愿神与你同在。” “愿神与你同在!” 众人高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卧槽!阿国心中充满抗拒,他肯定是不愿意的。谁知道这个献祭意味着什么,谁特么想当祭品啊! 然而,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的唇角勾了起来,目眦尽裂,头点地如捣蒜一般。 他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我愿意成为祭品!” 他的身体,肌肉,声音都背叛了他。 我不想啊!我不想成为祭品啊! 阿国在心里呐喊,嘴巴说出来的话却完全相反,唯独眸子里的恐惧是真实的。 刘正义相当满意。他轻柔地抬了抬手,优雅地仿佛一位世袭贵族。他在人群中点选了两个人,心灵感应一般,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便冲过来,一左一右地架住阿国。 另一个信徒手持一把比西瓜刀还夸张的长刀走了上来。 阿国身体抖了一下,迫切之中他稍微掌握了一下身体的主动权,他慌张地大吼:“你们要干什么……献祭到底指的是什么啊……谁特么能告诉我啊!” 刘正义大笑起来:“献祭,就是要砍下你的人头,用你的鲜血清洗神的雕像。神会从中汲取降临的力量……” 阿国被吓蒙了。 不对啊,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前三阶段是绝对安全的呢! 这怎么分分钟就要砍人啊。 这些人怎么不遵守游戏规则啊! 信徒们把阿国摁得死死的,他的身体也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相当配合地低下头,伸长脖子,似乎就等着长刀落下的那刻。 阿国心想,完犊子了…… 持刀的信徒毕恭毕敬地把长刀递给刘正义。 刘正义掂了掂刀,向后撤了一步。他双手持刀,先是试探性地在空中挥了两下。薄刃划破空气,发出“唰唰”厉声。 他半眯起眼睛,瞄准阿国的脖颈,将长刀高举过头。 “神与你同在!” “同在!” 人群更加兴奋了,他们头上沁出了汗珠,瞳仁染了红色,口中哈着热气。他们的热情将活动室内的气温提高了那么几度。 刘正义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微微拔干的嘴唇,挥刀直下—— 完了…… 阿国紧紧闭上双眼,被迫接受命运的屠宰。 所有的病人炸开了锅一样的欢叫着,仿佛这不是夺人性命的场合,而是什么节庆典礼。 阿国眼前只剩漆黑,对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 他感觉到长刀呼啸而下,带来一股杀意凛然的劲风。 又听得“哐当”一声响,活动室突然静了下来…… 我的脑袋是落地了吗? 怎么好像不疼啊…… 阿国感觉手臂上一轻,摁着自己的人松开了手。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似乎可以自行控制身体了。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发现刘正义怔在原地,他的长刀, 竟然生生断成了两截! 活动室内的人都站了起来,噤声看向门口处。 他跟随那些人的目光看过去。 但见门口的暗处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他背后的窗子透射进来的阳光,在地面上剪出了他颀长的影子。 那人倚靠在门框上,姿态显得轻松从容,好似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旁观者,完全没把这狂热的祭祀仪式当回事。 他的眼睛深邃极了,犹如能穿透着虚妄的诡谲,直视刘正义的内心。 “老大!”阿国认出来人是易舟,眼泪夺眶而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站起来,朝易舟奔跑二区,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特别不争气,如烂面条一样绵软。手脚被恐惧浸染,麻得彻彻底底。 他摇晃一下,倒在地上。 刘正义面容冷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命令道:“给我按住他。” 几个身强力壮的信众迅速行动起来,七手八脚冲过来,将阿国制得死死的。 易舟叹了口气说:“本来,你顶着这张脸,叫着这个名字,用着这个本能力,我是真不愿意跟你针锋相对。偏偏你要做傻事。” 刘正义闻言,眉头一扬:“什么意思?” 易舟懒得跟他掰扯,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直接拨开人群走过去。 其余的信众并未做出任何阻止的动作,他们相当识趣地闪出一条缝隙,让易舟走过去。 摁着阿国的那几个人倒是意欲阻止,他们咋咋呼呼,面露凶色:“干什么的!走开!再往前走,我们就动手了!” “那还等什么?倒是动手啊。”易舟轻笑一声。 第256章 飞天螺蛳粉神教 那几个人互相对望一眼,企图在彼此的眼睛中找到动力。 不知道谁先哇呀呀吼叫一声,受到鼓舞的人便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易舟完全没跟他们客气,提气用了“发”。 有了本能力的加成,易舟原本就已经得到强化的力量与速度直接突破了常人境界。 他身形如鬼魅一般闪身而过,出拳速度惊人,快如闪电。 拳风猎猎,那是力速完美结合所发出的吟唱! 蕴含着力量的拳头,精准击打在几人胸口上,瞬间将他们击飞。 那些人顿时人仰马翻,体质稍微弱点的,口鼻当即喷出血来。 阿国亲眼目睹,倍感惊愕,他都没看清自己老大是怎么出的手。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在那个瞬间,阿国怀疑自己置身在武打片现场,那些饰演喽啰的龙套演员,受导演指使,不得不佯装受伤。 信众躺在地上,捂着心口哼唧着。他们尽力向旁边挪动,恨不得自己长了八条腿,能赶紧离易舟远一点。 易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虽然刚刚协会“发”,但他已是拿捏。他自知核心里的本太过磅礴,根本不敢多用,每次只需调用极少一点本,就能发挥出奇效。 阿国赞叹道:“老大,你什么时候成武林高手了!牛逼啊!” 易舟说:“见过小学生打架吗?我刚才用的,就是小学生常用的打人方法。” “……”阿国的笑僵在脸上。谁家小学生能给人打吐血啊。 易舟终于理解了袁海静所拥有的那种力量。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招式,或是套路。在绝对的力量之下,一切都是虚的,只要力量够强,速度够快,足以乱拳打死老师傅。 现在的易舟,也是一样。 他将阿国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门口等我。” 阿国勇敢却并不是莽夫,自己老大上阵,他是放一百二十个心,赶紧活动着酥麻的手脚,踉跄走出去。 跑到门口,阿国探了个半个脑袋进来,扯着嗓喊了一句:“老大加油!” 刘正义鼓了鼓掌。他的表情很是复杂,看不清他是高兴,还是愤怒。正应了那句老话:又哭又笑,满脸放炮。 “你叫藏弓?你也是病人?” 易舟走过去,离刘正义极近,他的鼻子尖儿几乎要对上刘正义的脸。 他端详着刘正义,从头发到将将冒出来的胡渣,从眼镜框架到眼角的纹路,半晌才喃喃道:“确实很像,巧夺天工。只可惜,有形无神。” 他对刘正义说:“我的力量你看到了。别跟我作对,不然就算你的神能降临,我也会亲手扭断她的脖子。” 受此威胁,刘正义开了口:“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希望,你认认清楚,我和那位……”易舟看了一眼阿国的id,非常尴尬地读了出来,“京城无情哈拉少……牢牢记住我们的模样。” “你要做什么,献祭谁,拥护哪位神只,搞什么神降,杀什么恶魔,我统统都不会管。但你别动他。就这么简单。” 刘正义冷笑一声,被冒犯的怒意挂在脸上,右腮微微颤动着。 周遭立刻冷了下来,负面的本能力源源不断地波及而出,众信众立刻捂着头,发出阵阵惨叫。 躲在门外的阿国也无法幸免,他感觉有人一百个人,正拿着榔头猛砸自己的太阳穴,疼痛带来了巨大的晕眩感,整个世界在他眼里旋转不止。 他喉头一动,哇一声吐了出来,胆汁胃液心肝脾肺肾和脑子几乎都要吐出来了。 易舟看了看周围痛苦的人,讥讽道:“你在降临会是什么角色?你把女神的信众都玩死了,神会原谅你吗?” 刘正义微微一愣。 他并非在担心女神的怪罪,他的迷茫来自于完好无损的易舟。他完全没想到,易舟根本没被自己的本能力影响到。 “省着点用吧。别把本耗光了,到时候没法对付恶魔。”易舟好心提醒道。 刘正义并不傻,他知道这个叫藏弓的人所说不假,自己的能力对他无用,论肉搏自己根本无法与他抗衡,如果彻底撕破脸将无法收场。 他确实要保留实力,放到后面用。 刘正义停止释放这股负面本能力。 他换上了一副嘴脸,像先前欢迎阿国那般,热切地邀请易舟入伙。 易舟抱歉地说:“你慢了一步,我已经加入别的阵营了。” 刘正义大骇,急于确认:“你效忠于恶魔了?” “那倒没有。” “难道说,你是医院安全委员会的人?” “也不是。” 刘正义出现了其他npc脸上的那种困惑。在遇到他们的信息库数据处理不了的问题的时候,他们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易舟玩了个梗,浅浅一笑,“我是飞天螺蛳粉神教的。” 听到“神教”两个字,刘正义感受到了些许不妙。 “你放心吧,我们这组织不招人,也不会跟你的女神争夺什么神权。不过是聚集了几个喜欢吃螺蛳粉的想要自保的人罢了。” 刘正义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 “关于恶魔的事情。你们继续努力,等圣临过后,我会再次过来,向你讨要线索。你告诉我线索,我就帮你封印恶魔。双赢。” 易舟直接抓起刘正义的手,强制地握了握。“合作愉快。” 不等刘正义有什么反应,他便从地上拾起那两节断刀,用本将其重新融合,然后将刀塞进刘正义手里,转头离去。 刘正义在他背后大喊:“记住你说的话,要帮我封印恶魔!” 易舟没有回头,只是一边走,一边伸出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刘正义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激昂蛊惑的本再度传出,信众们从痛苦中回过神来,又进入了集体癫狂的状态。 “我们继续献祭仪式,今天献祭的人,就是你了!”刘正义指了一个人。 那人兴奋至极,根本不用其他人逼迫,自己走过去,撩开脖子上的头发,跪在刘正义面前。 起手刀落,人头触地。 鲜血如柱,呲了刘正义一脸。 “愿神与你同在!” 信众们爆发出欢叫与大笑。他们沐浴在鲜血中起舞。 刘正义感受着脸上温热的血,盯视着易舟的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257章 战前分析 易舟带着阿国快步离开活动室,去了一楼大厅。 阿国一肚子的问题,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下嘴问。 易舟大概能猜到阿国想问什么,说:“别急,先找到铁锤。” 马铁锤还在一楼大厅,她在继续找寻线索。病人张齐,跟在她旁边,偶尔对她的一些举动指手画脚。 “铁锤!”易舟和阿国从楼梯下来,看到铁锤远远地就呼喊了一句。 张齐反应比马铁锤还大,他迅猛地扭过头,蹦到马铁锤身前,张开双臂,有着英勇赴死地觉悟:“哪里来的宵小!若是想伤马阿姨,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易舟和阿国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阿国问马铁锤:“这哥们儿什么意思,神神叨叨的。” 马铁锤倒是很满意张齐的反应。他还真的是言出必行,把“保护”两个字放在第一位。 “没事儿的小张,他们是自己人。 ” 张齐这才收敛了动作,但还是相当警惕地看着他们俩。 “铁锤,这是……” 马铁锤摸摸鼻子尖儿,笑着说:“这说来话长了。” 易舟看了看张齐,低声说:“借一步说话,信息有变化,我得先跟你们两个说清楚。” 马铁锤说:“我也想借一步。不过这伙计……可能跟我绑定了。” “啥意思?” 马铁锤拉着他们两个前往大厅一角的休息区。那里放置有沙发座椅和几盆绿植。 他们走过去,张齐也跟了过去,步频咬得很紧。 三人落座后,阿国调侃说:“合着,这么点时间,你就给自己找了个小弟啊。” 易舟注意到,马铁锤头顶id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图标,那是一只圆睁着的血红色的眼睛。 他将视线移动过去,用意识查看图标信息,发现这是一个负面效果,说明为:【恶魔的注视】。 他开口询问情况。马铁锤一五一十地把获得负面效果及张齐的事情交代了一下。 她尝试性地跟张齐沟通了,好言相劝:“张齐啊,你能不能去远点的地方等等我们。我们有要事相商。” 张齐满脸坚定,不肯挪动步子:“万万不可!万一我走了之后,他们二人要对你不利怎么办!” 阿国挠挠头:“为啥你们俩讲话这么个味儿?跟演古装剧一样。” 马铁锤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理解一下。这哥们儿是修仙圣体,人家要求长生的。” 张齐白了阿国一眼,哼道:“你这种没有追求的凡人我见得多了。” 阿国拱拱手:“得,您努力。啥时候位列仙班,我去给您喷绘个长条横幅,您到时候可以挂仙殿里。” 好说歹说,张齐总算退去了大厅另一边。他蹲在远处,像条猎犬那样注视着这边的情况。 阿国也把自己获取物资,收纳成道具,及在活动室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 他转头询问易舟:“所以老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在六七层吗,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游戏里为什么会有刘正义……还有他们为什么不守游戏规则?” 易舟抬抬手,说:“咱们一个一个问题说。” “之前咱们在图书室开会的时候,黄毛在。他毕竟是外人,不得不防,加上,那时候透露给你们的信息,我认为是够用的,所以暂时没有跟你们多说。”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游戏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刚进入游戏,我就针对npc做了两个测试。一个是身份认知的测试,另一个是npc智慧程度的测试。” “我的【身份】是主任医师,但是换了病人的衣服,假扮成了病人。我也让阿国做了同样的事情。” “一开始,我以为,身份的隐瞒是针对队友的。这样,我们可以利用信息差,降低被夺命这样的人背刺的概率。”他怕马铁锤误会,赶紧解释道:“没跟铁锤说不是因为不信任铁锤,一来是黄毛在场,我没法说得很清楚,二来,阿国跟我有绝对的默契,我们配合太久了,我说一句话,他立刻能知道我大概的想法。” 马铁锤倒是没往心里去,她点点头说:“我都理解。易哥,从我决定入伙,就跟你们是一条心。既然信任你们,就会听你们的安排。我没啥本事,知道的线索也不多,唯一能做的就是搞搞后勤,以及不给你们拖后腿。” 易舟轻声说了句谢谢。 马铁锤有这种觉悟确实超出他的想象。但这总算让他知道,为什么在过去的轮回中,自己会留下关于大满堂的内容,从马铁锤这里获得韩瑾兮和易易以及加格达奇的易舟的线索是一个层面,拥有马铁锤这个朋友应该是第二个层面。 他继续说道:“根据安排,我装成病人以后,去了五楼,准备通过那里的电梯前往六七层的重症病房。” “我在那里碰见了夺命。” 阿国和马铁锤都觉得很惊讶。 阿国说:“他这么快就现身了吗?我还以为他会苟到后面阶段。” 易舟说:“起初我也这么认为。他很鸡贼,使用了一个隐藏id的道具,如此一来,他看上去就跟其他的npc一样。我是通过他的衣着和行为,才分析出来他是玩家。” “我因此获得了一个线索:这个游戏存在大量特殊道具。【物资】不光包括我们肉眼可见、能被收纳的物品,还包括具有如隐藏id等妙用的道具。这些道具,可能后期会有更改战局的重要作用。” 易舟指了指马铁锤头顶:“现在我们还知道,除了【物资】之外,游戏内还存在有负面效果。那么对应负面效果,就一定会有增益效果。负面效果有多凶险,增益效果可能就有多强大。” “铁锤这个负面效果,已经很危急了。等于她顶了一个死亡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同样的,增益效果的作用,也会非常强大,也许会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 阿国颇为忧虑,目光锁定在马铁锤身上,沉声问:“你不害怕吗?” 马铁锤咧咧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这事儿搁你身上,你能不害怕啊?生死攸关的事儿……谁能不怕呢。” 第258章 重症病房的老熟人 马铁锤垂着眼睛,说:“害怕又能怎样呢?到了这个份上,哭也哭不出结果,闹也闹不出个所以然,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不如踏踏实实面对,好好进行游戏,先想办法逃出生天。” 她假装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或许是不想让易舟和阿国看到她的真实情绪,刻意将脸往旁边侧去:“而且。当年易易和韩阿姨失踪的事情,一直是我的心病也是噩梦。是我答应了红衣女孩,才让易易陷入困境。易易被带走的时候,我还慌乱地松了手……” “那时候的我,贪玩又胆怯。”说到这里,马铁锤的声音起了酸涩,她极力压制,才没有让其变成哽咽:“我真的很后悔……” “但至少现在,我有机会跟你们一起,去破解这个谜题。也算是一种对当年的补偿吧。结局怎么样不重要,尽力就好。” 易舟深吸一口气,相当郑重地对马铁锤说:“你不要自责。这件事情本质上跟你做出的选择没有任何关系。不论你怎么选,跟不跟她进入楼道,有没有松开易易的手,结果都不会改变。” “红衣女孩是超维智灵玛利亚,祂是超出我们所有人认知的存在,也是目前我所知道的,世界上最强大的神秘力量。祂带走易易的手段,更像是临时起意的戏耍,是一种玩弄。因为祂本可以做得更不动声色,更坚决果断。” “那时候的你,不过是个孩子。即便你阻拦,祂还是会在另外的时间带走韩瑾兮和易易。你没有任何错。” 马铁锤始终不肯转过脸,坐在她侧面的阿国看见她的眼眶红了,眼波流转间,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烁。 阿国赶紧活跃气氛道:“还有我和老大呢。过了这一关,咱们仨可就是过命的交情了。” 易舟伸出手去,放在中间,相当坚定地说:“相信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让你们两个活着出去!” 阿国把手搭上来,说:“那必须的。老大做事我放心。” 马铁锤还有点扭捏。 阿国可不管她那一套,拉着她的手摞上来。 三个人的手紧紧搭在一起,命运亦是随之捆绑,打成了一个结。 易舟的承诺之上,加注了另外两人信任的重量。 马铁锤嘴一憋,黄豆般大的眼泪珠子崩落而出:“你们俩真烦人!我好不容易憋住的……没打算哭的。” 三人相视一笑。 易舟正色道:“说正事儿。经过我的试探,我发现夺命没有本能力,他甚至不知道本是什么。这意味着,他不是幕后之人,他只是招揽玩家的炮灰。” “夺命也在伪装身份。他的真正身份是病人,可他却想伪装成医生,这跟我的选择正好相反。” “他上不去重症病房,获取白大褂的那位医生,应该是没有上去重症病房的权限。因此我跟他做了一个交易。我的手段他见识过了,我跟他说,我可以帮助他抵达重症病房,他在六七层掌握的线索和道具都归他,并且我会在关键时候救他一次。” 阿国一听,不乐意了:“老大,这亏大了啊!凭什么都归他啊。而且,还得救他?他哪来的那么大的脸。” 易舟笑笑:“因为现在的你可能不了解重症病房的人都是什么怪物。刘正义那样的人,都只是轻症病房的患者,重症病房的病人实力可想而知。” “退一万步说,我不认为夺命在没有本能力的情况下,能自如地在重症病房进行探索。那只是我抛出来的筹码。” 易舟脸上笑意更盛:“何况,我也不是白白做好人。作为回报,他必须要把关于游戏的已知的全部信息告诉我。并且,我们要开诚布公的,深入地聊一聊。这跟我的任务有关系,我的任务是要……” 阿国惊叫一声,打断了易舟:“老大!!!闭嘴!你的脑子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忘了吗,任务不能告诉别人。” 易舟指了指自己的id,说:“你仔细看看,有什么变化。” 阿国和马铁锤端详了一下,发现易舟的游戏id藏弓的主体颜色没有变化,还是代表队友的蓝色。但在蓝色的外沿,有一层淡淡地金色光效。 “我的任务做完了,所以我可以说。你们没做完的,可千万不能透露。” 马铁锤前后一联想,好像有点懂了:“易哥你的任务,埋藏在你给他开出的条件里?” 易舟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不错嘛,铁锤。” 阿国也称赞起来:“看见没,你得找准自己的路子。回头你应该尝试一下其他类型的游戏,别非搁那儿在对战类型拼操作的游戏上死磕,省的光被人虐……” 马铁锤给了阿国一拳:“这时候你还奚落我是吧!” 易舟继续说:“接下来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第三阶段之前,病房是不开放的,所以我们只能见到一部分病人。另一部分病人,是被关在病房里的。” “重症病房也是一样。” “我们一上到六层,就见到了一个病人。” 易舟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无奈之中夹杂着幸灾乐祸:“那个病人我认识,是我的老熟人——秦晚晚。” “当时夺命太想找到线索了,他主动去跟秦晚晚攀谈。夺命话没说对,流里流气地用了下作的搭讪法,美女来美女去,言语之间也不太尊重。秦晚晚根本没跟他客气,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把他鼻子打断了。她当时是有了杀心的,想弄死夺命。” “我阻拦了她,她转而对我发起攻击。不过也挺好,遇见她让我想明白很多事情。并且,我顺势救下了夺命,完成了我对他的承诺。至于六七层的线索和物资,他应该是不敢妄想了。” “我打晕了秦晚晚,把夺命拖回电梯,重新返回轻症病房。回来以后,我便向他索要我救他的回报,我们深入谈了谈,他给我讲了所知游戏的来龙去脉。我顺带对他做了心理疏导。” “我的任务是要对五个人做心理疏导,而夺命是最难的一环。解决了他,其他的病人就很简单了。跟他聊完之后,我又随便找了个四个病人,给他们做了心理疏导。任务直接完成。” 马铁锤提出疑问:“不对啊……规则中说,第一、二阶段是和平阶段。刷新出来的任务不会主动对玩家发起攻击或威胁玩家性命。那个秦晚晚要杀人,这不是与规则相悖了吗!” 第259章 夺命的作用 阿国心有余悸:“还说呢,哥们儿差点被人砍了脑袋。如果不是老大及时赶来救我,我已经是死中死了。” “这就是我前面说的,信息有变化的情况。规则里说的‘不会主动攻击或者威胁玩家生命’这一点仍旧成立。但为什么阿国差点被杀,我和夺命也会受到无端攻击呢?” “为啥?”马铁锤问道。 “噢!原来如此!”经过易舟的提醒,阿国已经悟了。 “因为我们三个人,都隐瞒了游戏开始给的初始身份。拥有初始身份的,才会被npc认定为‘玩家’。这些东西是隐藏在规则内的细节,没有明说,但至关重要。” “当我们换上象征其他身份的衣服,就等于暂时放弃了我们的初始身份,在npc眼里,我们就也成了npc,他们可以对我们发起攻击,甚至杀掉我们,不论在哪个阶段。所以,我们可以选择继续隐藏身份,但相应地要承担风险。” 阿国想了想说:“那我前期还是换回来的好。等到后期医院规则起作用的时候,我再换。到时候可能已经进入暴力阶段,是不是初始身份已经无所谓了。” 易舟认可他的想法:“没错。” “当前副本里出现了两个我认识的人,刘正义和秦晚晚。我自诩对他们有一定的了解。在这个副本里,他们只拥有跟现实人物一样的长相、本能力,和大概的设定。” 易舟想了想说:“好比刘正义,他的能力确实有蛊惑人心的作用。所以在游戏中,他被设定成‘降临会’的主理人,利用他的本能力妖言惑众,让那些信众做一些离谱的事情。” “阿国也见过刘正义。刘正义其实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就算有时候他的本能力会无法抑制地跟随情绪散发出来,但他的出发点一定是好的,是想要帮到病人们的。如果让他搞降临会这种东西,会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他绝不可能同意。” “包括秦晚晚和秦晚,冲动、易怒、高危只是她们的表面。” 易舟眉头紧皱,做出一个判断:“所以我认为,建立这个游戏的人,不管他是谁,他都只是掌握了非常表象的资料。诸如医院里人物的样貌、本能力情况还有道听途说来的性格特征。” “他并不了解这些人物。所以做出来的人物,只是表面上看着像。实则,他们不是刘正义,也不是秦晚晚。在后续交手的时候,你们也要时刻记住这一点,不要因为对真实人物的滤镜,而影响你们的判断。”这句话,易舟是跟阿国和马铁锤说的,但实则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提醒。 他顺带着把从夺命那里搞来的信息传递给阿国和马铁锤。 迄今为止,算上这一次,夺命成功进入游戏的次数只有三次。每一场游戏,队友人数都有折损,最惨的是上一次游戏,除了他之外,其他的队友全死光了。 夺命告诉易舟,他并不知道这个游戏是谁建立的。他原本是跟着大哥做贩毒生意的。由于是喽啰,当时被抓的时候也还未成年,所以他量刑较轻。 出狱之后,他就做了“英雄至上”游戏代练,帮人上上分,或者组织组织工作室的同行,接接单子,勉强能糊口。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夺命见识过那种来钱快的勾当,有些无法忍受挣小钱的平庸。就寻思再找找途径,挣点快钱。 有一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让他做“津心医院副本”的召集人。简单来说,就是拉人进入副本,进行游戏。 他每一次招募齐五人进入游戏,就会获得一百万。这还只是佣金。若是他成功活着通关游戏,他可以额外获得二百万奖励。 夺命一开始是完全不相信的。但是对方直接打给他十万元诚意金,让他好好考虑。 夺命查验了一下,十万块钱真实到账,而且可以任意使用,没有限制。 他这才知道,这是一个真正的机会。 当然对方说得也很清楚,钱不是白拿的,他有死亡的风险。 夺命权衡了一下,自己的烂命和巨额钱财的诱惑,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做出决定之后,他很快就收到了一份合约和一台相当精致的手机。合同内只标注了三次游戏,说他只要完成三次津心医院副本的游戏并成功存活,就算完成了合同。 这台手机跟普通手机不一样,当夺命使用这台手机进入游戏,则会触发一种空间的效果。他能无视原本游戏程序的规则,具有了能将人吸入游戏内的能力。 同时,进入游戏的时候,他自己也会一同进去,与其他另外四人构成一个五人小队。游戏开始前,夺命还需要负责前面的规则宣读。除此之外,他跟其他玩家享有的待遇都是一样的,获得的道具和线索全靠自己探索,npc也并不会因为他宣读规则的职责而对他手下留情。 但因为有这一环节,他在前面两次的游戏中遭受了排挤。从一进入游戏,其他玩家跟他的关系就是对立的。他相当之被动。能活到最后,夺命费了很大的力气。 易舟问他,知不知道那些死去的队友之后的情况。他表示不清楚。他只负责游戏部分,其他的事情不归他管。 他倒也不是很害怕,毕竟他行事只通过一部手机,还有奇异的能力,没人能查到自己头上,自然可以逃脱所谓的社会规则的制裁。 他的本意也不是害人,只是求财。 只要易舟不针对他,他也可以履行队友的职责,配合易舟一起完成游戏。 夺命说, 每一次的津心医院副本的地图、游戏规则、物品和刷新出来的npc都是一样的。 区别在于,每一次游戏里会有不一样的变化。npc人群的变动,关系的变动,会导致整个游戏的走向不一样。而玩家的身份和他们做出来的选择,又会进一步影响大局。 第260章 地狱女神赫卡忒 玩家的选择,可能会加强或者削弱医院内的各种势力,而变更津心医院内的势力主导。 但因为线索的分布是零散的,玩家可能在加入或者助长一个势力成长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决定也许会对最终挑战的首领有影响。 易舟根据刘正义的话推测出来,在当前这个津心医院副本内,存在着三个已知的大势力。恶魔、降临会还有医院安全委员会。 恶魔与降临会是完全对立的。 医院安全委员会的信息较少,但看的出来,这个势力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只是站位可能偏中立。 易舟猜测,等到后期医院规则生效之后,医院安全委员会的作用会有一定的提升。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游戏的真正目的,并不是骗人进来玩,然后害死别人。 夺命也好,被骗进来的人也好,可能都是一种试验品。 这个游戏副本,更像是一种模拟器。 好比说宇航员在进入太空之前,会在航天飞行训练模拟器中训练。模拟器会完全模拟真实的航天飞行环境,帮助宇航员在地面环境下进行飞船全飞行阶段的设备监视、飞船操作、故障程序训练及维修操作训练等。 航天飞行训练模拟器也采用了高度逼真的数字仿真技术,随着科技进步已经能构建与真实飞船一致的航天员感知操作环境,在帮助宇航员掌握各种技能之外,更关键的还是提高紧急情况下应对能力和心理素质。 在模拟器中训练的时候,系统也会在常规操作之外,生成一些如机体的意外故障、遭遇太阳风暴、电磁影响、遇到太空垃圾碎片、被陨石撞击等等突发事件。 受训人员做出的所有应对,都会形成重要的资料和数据。这些资料将奠定宇航员真正进入太空后的任务的基础。 易舟越来越觉得,津心医院副本就是类似的功能。 背后之人可能就是在收集津心医院崩坏的情况下被逐步瓦解的过程。 三次游戏,选一个没有本能力的普通人去随机挑选玩家进入,活着有钱封口,死了彻底闭嘴。这等同于一个程序上线之前的内部测试。 等到三次游戏之后,制作人基本能确保这个“津心医院模拟器”能够成功运行,并能发展出不一样的走向,能贡献出丰富的数据资料,那“测试阶段”大概率就会结束掉,转而投放到真正的用户手中。 这会不会意味着,制作这个副本的人的真正目的,就是津心医院! 上个轮回,易舟和章强,通过手机程序,拉扯出了蒋家地下生意的暗网。 那津心医院副本,会不会也是蒋家人的手笔? 在夺命这些倒霉蛋测试完了之后,蒋家人就会派出专门的本能力者,反复在津心医院副本内受训,从而熟悉整个津心医院和存在于其中的本能力者的手段? 游戏只是幌子,攻略可能才是真的。 蒋家人对津心医院的执念怎么这么大,这个医院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不断的尝试? 易舟捏了一把汗。在他们出去之后,他还得想办法彻底毁掉这套东西才行。 阿国是从死亡线上被易舟抢救回来的,他对降临会这个组织心有恐惧。 “老大,你知不知道那个女神赫卡忒是什么东西?他们鼓吹的那个圣临日又是什么东西,难不成还真的会有神在那时候降临?”阿国问道。 易舟说:“关于赫卡忒,我还真知道一些内容。当时咱们打斯芬克斯那个副本的时候,由于涉及到希腊神话的人物,又很难通关,我就去查了很多相关资料,看看能不能从背景中寻找到突破点。所以当时连带着,也看了不少希腊神话的内容。” “希腊神话中有很多神,有一些我还真的记不清楚。但是对赫卡忒印象很深刻。” 马铁锤忙问:“为什么啊?她有什么特别的吗?” “很特别。”易舟说,“赫卡忒是前奥林匹斯的提坦女神。这个女神并非是拥有着传统意义上光明、美好、救赎意向的神。她是掌管幽灵、魔法的地狱女神。她本身就是身在地狱里的。” “赫卡忒经常会跟女巫、巫术、地狱、恶鬼之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对地狱具有一定的掌管权力。” 易舟顿了顿说:“除了她本身的高神位和无上的荣誉之外,对她印象深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神身上充满了矛盾。” “我记得,某个宗教学家对她有过描述,大概说的是:对于沉浸于肉体的人而言,赫卡忒是枷锁;对于误入歧途的人而言,她是恶魔的诱惑;对于背叛之人而言,她是诅咒;对于回忆起自己神圣本性的人而言,她是引路人;对于那些已经回归本性的人而言,她是恩典。” 阿国挠了挠头:“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马铁锤也同意阿国的看法:“是啊。描述了很多,但是各种人眼中的赫卡忒好像是不一样的。” “关键是,她都地狱女神了……为啥要跟恶魔过不去啊。恶魔不也是地狱来的吗?”阿国表示不理解。 易舟摇了摇头:“这个得看怎么判定。文化不同,描述就不同。你像咱们东方文化,一般没有恶魔。恶魔好像就在天主基督这种西方文化下比较鲜明。希腊神话里好像也没有提到明确的恶魔,或者善恶的概念……说句不好听的,希腊神话里面神的关系无比复杂、混乱,还充满了荒唐,宙斯情史就得占了半本。你要说从当前网友上网冲浪时的道德标准来判断,宙斯就是个渣男,那必须得进局子。” “所以目前我也不知道恶魔代表着什么。”易舟说。 马铁锤抬眼看了看自己脑袋上面的恶魔注释标记说:“关于恶魔,我倒是有个线索。我找到了一个‘恶魔的手印’,就用我的身份道具鉴定了一下……那个鉴定还害得我延长了一小时的负面效果……” “线索上说,恶魔存在于我们的队伍里,他是我们的队友……” 阿国也知道这个信息,但因为恶魔涉及到自己的任务,所以他暂时还不能提。 这对易舟来说倒是新鲜。 易舟仔细回忆了一下,游戏开始之后,他做完测试就来到了一层。而那时候黄毛正在一层大厅,捋顺着他那件护士服。 除此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刷新在一楼。那个手印会不会是黄毛留下的? 难道黄毛即是“恶魔”? 第261章 反推队友任务 易舟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现在为止,恶魔对我们唯一的影响,就是铁锤的负面效果。除此之外,恶魔跟咱们没什么太大关系。我们不是降临会的人,没必要把自己放在恶魔的对立面。” “他们斗的你死我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暂时作壁上观就好。除非你们有任务引导,或者利益相关,才需要深入挖掘这个事情。” 马铁锤问:“那怎么办,现在信息掌握的信息有变化了。我们还需不需要分头行动了?” 易舟说:“计划有变,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吧。尤其是铁锤,我怕如果阶段突然变更,我们来不及聚头,你的危险指数会直线上升。” 马铁锤冲着远处蹲在那的张齐努努嘴巴:“这兄弟怎么办?带着他吗?” 阿国笑了笑:“带着呗,没准他还能帮上点忙。” 易舟相当认同:“在原有信息的基础上,看看能不能套出更多的信息。而且,我们最好判断一下他的势力归属。” 马铁锤问:“接下来咱一起找线索吗?” 易舟说:“对。一起行动一定会比大家散开找速度要慢,但至少大家消息会立刻共享,倒是省去了再交流的时间。” “津心~津心~津心~” 怪异的歌声透过医院广播响了起来,三十秒后响起了电子人声: “亲爱的玩家们,友情提醒一下,第一阶段结束了。现在进入【第二阶段 找寻队友】。希望你们一切顺利。” 阿国和马铁锤都显得非常惊愕。 阿国叹道:“这也太快了吧。游戏刚刚开始一个来小时。” 易舟说:“情理之中。前面阶段不会给我们留太长时间。不然游戏难度将会大幅度降低。后面的阶段肯定会逐步拉长。我们得做好准备。” 马铁锤没说话,但是她脸上明显写着忧虑的神色。 阶段的推进等同于悬在她头上的死亡定时炸弹开始计时了。而最恐怖的是,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引爆。 易舟看出来了,拍拍马铁锤说:“不慌。接下来,咱们除了找寻首领线索,就是重点寻找一下‘恶魔的果实’。” 阿国也抚慰说:“放心,一定给你解了。不然哥们儿提头来见。” 马铁锤抿着嘴,嗯了一声。 易舟看着他们说:“现在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我要询问一下你们的任务进度。如果涉及到任务内容,你们不必用语言回答,用动作代表就可以了,比如点头或者摇头。” 阿国好像有点明白了易舟的意思:“老大你是说……” 易舟点点头:“没错。规则说的是【任务内容不可以告知别人,包括队友,说出任务内容就算任务失败】。但是游戏没说,队友不能动脑子去推算一下你的任务是什么内容。只要不是你嘴里说出来的,只是单纯进行确认的话,应该就不算泄露。” “如果我知晓了你们的任务,就能帮着你们做了。可以大大提高效率。” 阿国回忆了一下规则,说:“也对。而且规则里明确说了,任务完成或者任务失败,都有相应提示,可以直观看到。” “现在,老大任务完成了,我们知道任务完成的标记了。”阿国看了看马铁锤,又看了看易舟说:“稳妥起见,你先问铁锤。假如推算出来也算任务泄露,还是可以挽回的。” 马铁锤寻思了一下,没咂过味儿来:“啊?我没记错的话,规则不是说,没完成任务的话,结算的时候判定游戏失败,人直接就死了。咋挽回?” 阿国努力瞪着眼睛,企图用清澈地眼神儿传递着某种隐藏的信息。 易舟瞬间明白了。 阿国并非一个自私的人。考虑到阿国笃定的神情,又不管不顾地让易舟先问铁锤,就说明,他的任务里很大概率是存在着“救赎类”的内容:可能是让人完成任务的一种道具,可能是复活手段。总之,有阿国“救赎类”内容做保底,就算马铁锤被判定为泄露任务,也还是有容错率的。 易舟给了阿国一个眼神,表示他知道了。 他转而问马铁锤:“铁锤我先跟你确认一下任务难度,我左手拳头是简单,右手拳头是困难。两拳之间的缝隙代表着有一定挑战,但你觉得自己可以完成。你选一下。” 他两手攥握成拳,向前伸去。 马铁锤第一反应是用手点了点代表着简单的拳头。但她突然又犹豫了一下,手指悬而未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阿国挠头:“这是啥意思……” 易舟根据马铁锤的初始行为猜测道:“你接触任务的时候,感觉任务的执行难度比较简单的对吗?任务没有过于难的操作,或者需要动脑子的部分。” 马铁锤疯狂点头。 易舟观察着马铁锤的反应,继续猜:“但你修改了你的初始答案,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马铁锤点头。 “难度低,但量很大,量大到让你觉得完成有困难?”易舟问。 马铁锤摇头。 排除量大,那还有一个可能,易舟问:“不是量大,就可能是时间紧张。因为这个任务可能要占据很长的时间,而咱们现在不确定每个阶段时间和游戏的总时长,所以这才是你不敢下结论的原因?” 马铁锤点头。 易舟问:“你的任务跟你的身份有关系吗?” 马铁锤点头。 易舟问:“你的任务跟你的身份道具有关系吗? ” 马铁锤点头。 联系一下马铁锤前面做的一些事情,反推其背后动机和决策原因,易舟试探地问:“你的任务是不是跟鉴定有关系,鉴定功能来自于身份道具?” 马铁锤点头如捣蒜。 顺着这一条信息,范围就可以缩得很窄了。 “你的任务是让你鉴定一定数量的东西,这个东西跟你的身份有关系。你是保洁,那可能就是垃圾和污渍之类的东西?” 马铁锤点头。 易舟再次伸手,比量了一个区间长度:“左手代表1,右手代表100,任务要求的鉴定数量是几个?,你大概指一下范围。” 马铁锤用手在约莫十分之一的位置上,点了一下。 易舟没有动,说:“左手代表1,右手代表20,重新指定范围。” 马铁锤点了一下两手的中点。 “所以,要求的鉴定数量是10?” 马铁锤点头。 第262章 二十问 “鉴定完垃圾或者污渍,任务就完成了,还是会有其他额外的要求。左手完成,右手有额外要求。” 马铁锤在右手上点了一下。 易舟想了想,说:“要求10次鉴定,理论上应该很快完成。但是你说有时间限制,那一定是鉴定的过程很繁琐或者道具有一定的限制。” 他观察着马铁锤的微表情,见她在听到“道具”一词的时候,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 “道具有使用次数限制?” 马铁锤摇摇头。 “道具有使用cd?” 马铁锤使劲点头。 “道具有使用cd,然后还附带额外的条件……是跟鉴定的结果有关系吗?鉴定不一定出有用的东西,所以你的总鉴定次数可能要远大于十次,附带的额外条件可能是需要鉴定出有用的东西,但其中又要考虑道具使用cd,所以你不能评估真正的时长。是这样吗?” 马铁锤点头点得都快把脑袋甩出去了。 “附带的额外条件,鉴定出有用的东西,数量是多少?左手1,右手10。” 马铁锤在中间部分点了一下。 “所有1,右手5。” 马铁锤在右手上点了一下。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任务内容吗?” 马铁锤摇了摇头。 易舟一拍手,说:“ok。有结论了。铁锤的任务,就是至少鉴定十次垃圾或者说脏东西,并且要保证有五次鉴定出有用的东西,有用的东西可能是线索或者污渍里存在的道具。难点在于时间无法控制,因为不确定出线索的概率,可能鉴定十次,才出一次,也可能鉴定一次出一次。” 马铁锤都快哭了:“对,就是这样!我去,易哥你太厉害了,基本上一点不差。” 阿国特别自豪:“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铁了心要跟我老大混一块了吧。这脑回路,惊为天人。” 易舟摆摆手:“别硬夸。其实很简单。我刚才用的是‘二十问’的方法。你们回头也可以利用一下,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用这个方法去问npc。” “二十问呢,是由提问者和回答者。你可以看做是一种问答游戏。提问者提出一系列问题,回答者回答‘是’或者‘否’。刚才有几个问题我是在确定精确范围,但逻辑上大同小异。” 易舟继续解释道:“关键还是在提问者。提问者的问题要尽可能地缩小范围。其实这里面用到了三个概念,就是‘二分搜索’、‘逐步排除’和‘迭代提问’。” “二分搜索简单来说就是在有序数组中查找某一特定元素,通过不断将搜索范围减半来快速定位目标。” “像我刚才,就是在进行逻辑推理,可以通过不断排除被否定的答案来逐步逼近正确答案。” “逐步排除差不多,但是可能涉及面更广,不仅限于有序数组,还要加上一些经验判断。” “迭代提问就很好理解了,通过刚才那两个概念得到的结果之后,你再优化你的问题,反复进行循环。最后就可以确立答案。” 马铁锤说:“我真恨不得手上有个小本子能记下来。” 阿国笑笑:“跟着老大,总会吸收到一些奇怪的知识。起点是他打游戏遇到问题,就会去各种查资料,从而接触到有关的内容,拓宽了知识面儿。所以打游戏=可以拓宽知识面儿。逻辑通!” 马铁锤翻翻白眼:“拉倒吧。打游戏的人多了……也不见人人都能学到真东西。” 说话间,易舟仔细确认马铁锤的id和周身的情况,想看看有没有异样。 三个人反复确认多次,都差点拿放大镜看了,并未发现有任何变化。 阿国乐道:“成了!队友自己分析出来的不算‘主动告知’和‘说出任务内容’。我们算是利用了一下语言漏洞。” 既然可行,易舟又用同样的办法快速在阿国身上进行了一遍。 通过几次提问,最终确认阿国的任务内容。二人的默契程度,极大地缩减了提问问题的数量。 阿国问:“老大,现在任务搞清楚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计划不变,咱们还是先找线索。找线索跟做你们的任务不冲突。双管齐下,同步进行。”易舟说,“我们先去二楼,我去把衣服换了。然后咱们去重症病房。在那些怪物开启狂暴模式之前,最好先不要交手,咱们得先把线索摸的差不多,到后面战争开启……就避无可避了。” “战斗的时间,咱们最好尽量往后拖一下。”易舟有些担心,他自己能运用本能力倒是没什么所谓,可以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 但他必须同步保护好马铁锤和阿国,不能有差池。 比较理想的情况,就是在第三阶段之前,找到首领的相关线索,然后做完他们二人的任务。这样,他就可以找一处易守难攻的庇护所安置马铁锤和阿国,他自己去把首领杀了。 首领死亡,所有人的任务都完成,游戏就结束了。 至于黄毛和夺命,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并不打算过多干涉。 阿国环顾四周,看见沙发卡座旁边的花盆里,有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他随手便拿起来看了一下:“这啥玩意儿?是道具吗?” 阿国用二指捏了捏:“嘿~还有点弹性啊,不是硬的。” 他将那溜圆的东西在手中转动了一下,突然大叫一声,脱手把那东西扔了出去,然后手疯狂在裤子一侧擦动着,仿佛触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卧槽!那是个眼球!”阿国伸着舌头,有点犯恶心。 上个轮回中,易舟见识过测试法器时马铁锤的勇猛。她好像对血腥之类的东西有所免疫,想来可能和常年在后厨处理心肝脾肺有点关系。 他说:“正好的,铁锤你去鉴定看看。” 马铁锤拎着抹布就上了。抹布cd已经好了。 她对着那个眼球鉴定了片刻,惊讶道:“我去……这东西上有线索。但我不懂线索是什么意思……” 阿国说:“你倒是讲出来给我们听听啊。” 马铁锤在意识里翻找,进行了一个棒读。 【线索获得:这是一颗眼球,它定格在惊恐上。它的家园是恶魔的巢穴。暂时没有实际用处,但配合其他物品一起使用,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抬头看着易舟和阿国,眼中充满了不解。 阿国说:“这很好理解。单独一个个体,没用处,跟其他玩意儿凑一起会产生别的效果。说白了,它能合成道具。 这就是个材料。你把它收进道具格子里,先留好了。” 马铁锤照做了:“但是前面那句话是啥意思啊?” 易舟将这句话反复默念了几次:“眼球的家园应该是指眼眶,眼眶是恶魔的巢穴……” 他突然一抬眼。 “我知道了!这眼球可能是黄毛的!恶魔不是完整体,而是寄生体!黄毛不是恶魔本体,他是被恶魔寄生了!” 第263章 熄灭的太阳 三人正说着话,落地窗外的阳光波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异现象,就像是整个世界被包裹在一个巨大而封闭的温室之中,热烈的光源遭遇了电路故障,频繁跳动,忽闪不定。 他们的对话中断了。 没给他们任何的反应的机会,太阳陡然熄灭。 住院大楼的外面呈现了绝对的黑暗,那颜色比夜还要深沉,似被反复涂抹的墨汁,令人心悸。 好在住院大楼里的灯光还亮着,白炽灯与外面的黑产生了绝对的对比。他们三人穿着冷色的光调,面色也被映的冷峻起来。 灯光打在落地玻璃上,反射出清晰的人影和他们不敢置信的表情。 “卧槽……这是怎么回事……”阿国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的回荡着,声音在颤抖中变得发涩。 马铁锤捂着自己的嘴巴压抑着恐惧,抬头看着自己头上的id,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我那个‘恶魔的注释’的负面效果,看上去不一样了。” 易舟随之看去,发现果然有所变化。之前的图标,只是一个半睁着的血红色的眼睛。而现在,图标上的血红眼珠怒目圆睁,目眦尽裂,眼角青筋显露,呈现凶态。 阿国诧异道:“这代表啥意思?铁锤被恶魔看到了?” 易舟双拳紧握,感觉不妙。 不管血红眼珠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医院外面的异向都绝不是什么好事。 一直如忠犬般蹲在远处的张齐,如同被触发了体内的警报一样,眼神变得锐利,猛地站了起来,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三人跑了过来。 他根本不理易舟与阿国,紧紧抓住马铁锤的手腕大叫道:“马阿姨,我们得赶紧走!” 马铁锤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看到张齐严肃到极点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事情之间有所联系。 她惶恐地望着易舟,问:“恶魔是不是来抓我了?” 易舟说:“当时你鉴定出‘恶魔的注释’这个线索的时候,内容有相关的描述吗?” “没有啊……只说了有负面效果的时候,进入第五阶段的话会被直接灭杀。吃恶魔的果实会消解负面效果,其他的没提啊。”马铁锤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我……我以为恶魔只是一个说法……谁知道这玩意儿是真的存在啊……” 张齐打断了她:“别说了!赶紧走!我可是服用过我亲自炼就的金丹。我们修仙是要向善的,因此我能闻到‘恶’的味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易舟眉头紧皱。 这个张齐,虽然嘴巴里冒出来的字眼让人很难接受,但他所感受到的危险应该是真的,因为易舟同样感觉到了逐渐逼近的紧迫。 “走去哪儿啊?”阿国问道。 张齐好像也没有明确的计划:“管他的,先跑了再说!咱们上楼吧。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得保护马阿姨!” 张齐的意见,易舟并不是很同意。他感觉张齐根本没明白这个负面效果的作用。 在各种游戏里,如果被boss一类的东西注视,身上是有仇恨的,他们会一直锁定目标,除非有mt之类的角色发挥作用,打出更高仇恨的技能,才能吸引住其注意力,使其转换攻击目标。 目前马铁锤有了这个负面效果,就等于她身上有个恶魔的定位。就算藏起来,也可能会被感知。 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医院再大,也是一个封闭的场所。规则里说过,他们不得离开医院大楼,而纵观整个医院,最宽敞的地方就是一层大厅。这里视野宽阔,方便跑动。 往上的其他楼层,由于各个功能区域和病房的划分,通路会明显狭窄得多。 如果到时候遭遇了恶魔,那必然会陷入恶魔追、他们跑的情况。到时候就很被动了。 “不能走!就呆在这儿!” 易舟做出了指示。 他环顾四周,告诉其他人:“如果等会觉得不对劲,尽量寻找掩体。恶魔的能力体系我不清楚,会不会攻击铁锤,以及会用什么方式攻击铁锤,咱们也不知道。” “先保性命,观察为主,一定不要逞能。我会想办法分散恶魔的注意力。”易舟说。 气氛紧张极了,大伙心跳有所加速。 无人说话的时候,医院的静谧氛围被无限放大,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令人呼吸困难。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水泥墙体隔绝的远方,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地大叫。 马铁锤往阿国后面缩了缩,似乎在他宽阔的肩膀之后,能稍稍多那么几分安全感。 易舟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几人身前。 惨叫过后,有跑动的声音传来。 皮鞋步频不均地敲击着地面,越来越近。 众人的心皆是悬了起来。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楼梯口。 易舟定睛一看,那不是夺命吗。 他脸上满是惊恐,冷汗频频,额头和脖颈都是冷汗的印记,脸色白的吓人。 他一只手上鲜血淋漓,身子半贴在墙上,沿着墙体艰难移动。 他身上不合身的白大褂、软包的墙面和光洁的地上都被沾了血迹。 “救……救我……!”夺命声音抖得厉害,根本没有招募人员的装逼的从容。 他看见易舟,绝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希冀,就好像易舟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踉跄地朝着他们跑过来。 阿国没见过夺命,在组队界面时,夺命的外观是个类似怪物的异生物,头部还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因此他并不知道夺命长得什么样子。 “这人是谁?”他问了一句,而后观察到他身上的白大褂,联想到老大透露的信息,才意识到这是夺命。 马铁锤和阿国是在举报他的时候,被强制性吸进了游戏,被迫赌上自己的性命,进行糟心的游戏。 他们自然厌恶夺命到了极点。 夺命还没走过来,阿国便对他破口大骂,让他滚远点。 易舟还算比较平和,他深知判断形势获取信息比发泄情绪重要的多。 “你的手怎么回事!”他的目光在夺命身上快速扫视,试图分析出答案。 夺命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是嗨丝御姐……” 嗨丝御姐? 那不就是黄毛的id? 第264章 谁在说谎? 夺命话音刚落,又有人从楼梯下来了。正是黄毛。 比起夺命,黄毛看起来正常多了。 他还是穿着那身护士服,除了略显紧张,没什么异样。 黄毛的鼻尖上微微渗出汗珠,天真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懵。 他看到夺命往几人那里走过去,瞬间吓得大喊出声:“危险啊!你们离他远点啊!他不是人!” 经黄毛这么一喊,原本绷紧的弦瞬间断了。阿国马铁锤和张齐都有了惊恐之色,纷纷向着远处逃离,尽可能地离夺命远一些。 易舟没动,他看着黄毛问:“你为什么说他危险?” 黄毛急了,跺着脚说:“我的易大哥!事情是这样的,咱们早先开会的时候,你不是说了吗,每一个阶段结束后,都要去图书室开会,大家互相通通气。” “刚才第一阶段结束,我就如约过去了。谁知道你们全都没出现,图书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头顶上没有id的,我以为他是npc来的。就没当回事,谁知道他突然对我有所威胁。” “我想了想,规则说得很清楚,前面阶段npc应该是友善的。他那种态度,可不像是友善的npc。所以我断定,他可能是玩家。” “你们其他几个人我都见过了,唯独没有见过夺命。那我就想他肯定就是夺命,我就跟他对峙,没想到他还真的是!” 黄毛伸出手,摇指夺命:“你们就想想啊!他能安什么好心!他可是把咱们弄进游戏的人,你们不要忘了啊!” “而且……而且!”黄毛的语速逐渐快了起来,“规则是他宣读的,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的阴谋。那规则是不是他编的还另说呢。咱们已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再信他的话,可就完蛋了!” “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利用游戏规则给咱们下套。这个人渣,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你们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黄毛从自己护士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微微泛黄的老旧纸条,说:“就算规则是真实的,我也找到了证据!这是我在探索指定楼层的时候发现的东西!” 阿国问:“那是啥?” “当然是线索了!上面……是一首诗!” 黄毛把纸拿到自己眼前,急慌慌地念起来。 夺魄枭夜影重重 命途多舛雄关路 真身隐在迷雾中 凶相深藏终会露 “这完全就是个藏头诗!每一句开头的字连起来,就是夺命真凶!” 黄毛脸上出现了相当急迫的表情:“这就是我找到的线索!不信你们就过来看嘛!我不可能临时编这么藏头诗出来,我哪有这种水平!” “而且,最后一句‘凶相深藏终会露’说的不就是他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让队友晓得他是玩家的事情吗!” 黄毛摊了摊手:“也太明显了吧!易哥,你可是易神啊!他能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你吗?” 这时候马铁锤和阿国已经被他绕的有点晕了。 他们距离夺命更远了一点。 动作代表着内心的选择,从一开始就趋于抗拒和厌恶的内心彻底失衡了。 夺命脸色发白,他用白大褂的衣角包裹着自己的手指,低沉的气泡音都已经变成了沼泽上破掉的水泡,尖锐而难听。 “放你妈的屁!你别在这妖言惑众!”夺命白着脸看向易舟,“事情根本不是他说的这样!” “我跟你有过接触的,我跟你说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我没有骗你!” “是,我他妈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个烂人,一条烂命,贪财好色。我也不是善人。但是至少在这个游戏里,我还是想活下去的,我得为自己利益着想吧。” “死队友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对他不利!我是对藏弓动过手,但那也是因为他先动手的。 我当时慌了……” “而且,你们看看啊!”夺命疼得快要晕过去了,“受伤的是我!流血的是我!我威胁他?我对他不利?” 黄毛辩驳说:“那是因为我警惕性高!你偷袭不成,被我反伤了!你还好意思说!” 马铁锤扯了扯阿国,轻声说:“怎么办啊……” 张齐看到马铁锤这副样子,说:“马阿姨别担心,我去给你探探情况。稍等片刻。” 他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惧色,朝着黄毛走过去:“给我看看那个纸条上的线索。” 黄毛扬扬眉毛,缩着手问:“你又是谁?我们只有五个玩家,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张齐往他那里走的时候,易舟开口了。 他上来就给阿国和马铁锤吃了一记重药,立刻把他们拉回到现状上。 “记得我前面分析过的规则说明吗?前期阶段,也就是和平阶段最重要,我们要找线索囤物资顺便做任务。” “找线索是为了什么?根据规则,线索是真实的,且有指向性,我们要根据线索才能判定一些先前不知道的信息。人可能会骗人,但线索不会。” 他斜眼看了看马铁锤id下面的图标,所要表达的观点不言而喻。 “你们两个人没必要在这里打嘴仗。我们信任谁不重要,大家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就是要活着出去。谁干涉这个目的,谁就是敌人。”他顿了顿,眼睛看着黄毛,“就这么简单。” 黄毛一怔,赶紧解释道:“我也没干涉啊。我只是怕你们被恶人骗了。” 易舟点点头说:“好。姑且算是这样。那你们知不知道,咱们的队伍里,存在一个人,他除了本身的身份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恶魔】。”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在夺命和黄毛身上瞟了一下。他们接下来说的话,将决定他的判断。 夺命说:“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们达成协议了。而且我跟你讲,这一次的副本不寻常,我玩第三次了,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真的很不对劲!”血液的流逝让夺命看起来状况很不好,他的眼眶凹陷着,透露出一种疲惫感。 黄毛叫道:“听听他说的话!他都玩过好几次了,那不就是为了来坑咱们。而且我知道恶魔的事,虽然我没有看到类似的线索!” “但是,在图书室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黑影钻进了夺命的身体!你看看他的样子,那就是变异前的征兆!” “图书室的一个npc应该也看到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问他!” 第265章 恶魔又怎样?很厉害吗? 易舟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大家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夺命痛道:“妈的,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出来,你是疯了吗?” 易舟说:“为什么不能笑。黑影都钻进你身体里了,不就说明你是恶魔?” 夺命急了:“放你妈的屁!我是p的恶魔,我压根不知道这个副本里恶魔这个设定。我之前玩过的跟这次完全不一样。以前没有那些东西,我以为每次副本会大同小异,结果根本不是……” 易舟抬了抬手,让他别急。他走近夺命,拿起他受伤的手看了看。 夺命的手满布血污,他自己根本还来不及处理,也没条件消毒,只是拿白大褂衣角草草裹着,血并未完全止住。 他的小拇指失踪了,伤口横截面看着相当果决,却绝不是利器斩断,皮肉边缘不太规则,外皮有被撕裂的痕迹。 伤口周围的皮肤因为受到挤压和撕扯,变得冲胀而青紫。 易舟握着夺命的手,指间凝了点本,指肚直接贴到伤口上。 夺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怔在原地。未曾想,指肚往上一贴,一种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 “啊——!”夺命呲着牙叫了起来,他的肢体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奈何手指被易舟钳得死死的,根本挣脱不了一点。 空气中立马散出了蛋白质的焦糊香气,还伴随有血液烧灼的腥甜。 易舟笑了笑,松开了他。 夺命倍感讶异,其他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把受伤了的手举到眼前一看,发现易舟把自己的伤口横截面用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高温焊死了。 虽然很疼,但好歹算是止了血。 这侧面等于,易舟帮他处理了伤口。 易舟没管夺命,眼睛看着黄毛自顾自地说:“黄毛是了不起的。” 阿国问:“这话怎么说啊?” “他相当勇敢地与夺命进行了搏斗。我在五楼的时候,跟夺命交过手,这人手段很脏,虽然手上功夫不行,但如果他真考虑制胜,黄毛身上不会一点彩都不挂。” 夺命脸色忽晴忽阴,他完全没搞明白,易舟这阴阳怪气的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 “不但如此,黄毛利用智慧,把夺命搞成了这样,自己竟然还好好的。” “不得不说,黄毛桑,宅男之光啊。” “……”这下连黄毛也弄不懂了。 “而且,他有着超乎凡人的沉稳。在他亲眼看见有奇异的黑色影子涌入夺命身体之后,完全没想着跑,还在跟他周旋。” “甚至于,夺命都跑了,他考虑到‘必须补刀’的要素,坚信得彻底把坏角色干掉,竟然一路追着这个罪大恶极的人跑到了一层大厅。” 话说到这里,阿国算是听明白了,易舟这根本不是在夸奖黄毛,而是在罗列黄毛行为的疑点。 只要足够冷静,不受黄毛语言的挑拨,不对夺命产生主观上的排斥,确实能发现一些对立的矛盾。 “寻常人要是看见那些,早都吓尿了。且不说能不能保护自己吧,反正不会紧随其后,再跟‘恶魔’走一条路线吧。” 易舟冷笑一声:“在当众说明掌握了恶魔的线索之前,黄毛你怎么只字不提黑影的事儿?在我说完之后,就立刻多加一层判定。不得不说,一切都太巧了。” 马铁锤小声询问阿国:“易哥是不是在怀疑黄毛?” 阿国小声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说话时张齐已经来到了黄毛面前,他在黄毛思索怎么回易舟的话的时候,一把拿过他握在手里的破旧黄色小纸条,翻看起来。 他看到纸条上的字,瞳孔骤然一缩,掉头就跑。 可惜为时已晚。 黄毛在张齐转身逃跑的一瞬间,仿佛猛兽终于有了下山的机会,凶相毕露,全身血管暴涨,肌肉充血,皮肤被撑得近乎有些发透。 他的手,宛若锋利的长戟,轻松刺穿张齐的身体。 张齐身子紧绷而僵硬。 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提醒:“跑啊……马阿姨……那张纸上……不是诗。而是【首领】的线索,上面说……” 黄毛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 张齐能感觉到黄毛的手在自己的体内肆意破坏,指间在他胸腔内探索着,把五脏六腑搅动得无比混乱。 黄毛的脸上出现了快慰的神情,寻找着那颗仍旧在跳动的心脏。 毫不怜悯地,黄毛用力一抓,将张齐的心脏从体内扯了出来。 张齐的身体直接瘫软在地,眼睛盯着马铁锤,神情满是遗憾,他似乎在为自己的修仙之路的中断而感到悲哀。 黄毛抬脚将张齐的尸体踹开,手中握着的心脏还有收缩的迹象。斑斑血点迸溅在他脸上,呼应着其眼底的赤红。 马铁锤当然知道张齐只是一个npc,但他的死还是让她觉得难受非常。 黄毛从张齐的手里抽出那张纸条,颇具仪式感地放置在张齐的心脏上,而后下颌拉开,嘴巴陡然张大,完整地将那颗心脏吞咽下去。 咀嚼的嘴巴发出砸砸的响声,任凭谁都想不到,他吃的是一颗心脏,倒好像是在对着牛排大快朵颐。 “本来这出戏大家演得好好的。多有意思啊……真正的游戏,难道不就应该互相猜忌、嫉恨。我还有好多小花招没使出来呢。” “我啊,准备到时候慢慢离间你们三个人,看你们对朋友产生嫌隙,抛弃信任。我编的很棒的剧情准备奉献给你们。” 他眉头攀上一抹凶狠,十分不满地说:“可你们偏要把我的戏台子拆了。真是好生无聊!” 阿国和马铁锤下意识往后一撤,二人谁都没见过这非人的场面,大受惊吓。 夺命也向后退了一步,他惶恐地说:“你们看啊……我没骗你们啊……他真的是恶魔……” 易舟早已料到黄毛的身份。从拿到的点点线索,到后面的分析,无疑都指向了黄毛。 “副本游戏本来就该有它的规则。”易舟沉声道,“你有点越界了。”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根本就是多余的产物,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规则里都不屑提及你。恶魔又怎么样?很厉害吗?”易舟鄙夷地笑了笑。 第266章 让你见识见识恶魔的力量 这话算是把黄毛给激怒了。他的怒气无处安放,直接低下身子,将张齐的尸体撕成了碎片。 而他自己,则在纷飞的血肉中,露出玩味地笑容。 “厉不厉害的,试试就知道了。我可是——【恶魔】。 ” 话语刚落,黄毛的身体突然开始扭曲,影影绰绰间,有无数灰黑色的影子在他周身缭绕。 吸附在楼梯上方的白炽灯也跟随异动频闪起来。 有了黑影的驱动,黄毛的双脚微微离地,脚尖绷直,蹭在地上。女式的护士服被他的身躯撑得鼓鼓囊囊,显得异常诡异。 鞋尖于地上拖动着,他声线同样随时改变,低沉古怪,如从远古的诅咒:“你这么喜欢说大话,我就先拿你开刀好了。” 话音一落黄毛身子已被黑影携卷带着腥臭劲风到了众人面前。 “都散开!”易舟大吼一声。 阿国拽着马铁锤,贴着墙边,一边寻找掩体,一边曲线迂回。 夺命则直接的多,弓着身子,连滚带爬跑到另一边。 他原来想直接顺着黄毛冲下来楼梯爬上去,找个地方藏好。但总归还是有点好奇,他跟这个id叫藏弓的人接触过两次,毋庸置疑,藏弓的脑力是够用的,他仿佛算准了一样,给自己下了套,自己在重症病房一无所获不说,还差点丢了性命,不得不给出约定好的线索,透露游戏的情报。 而这次,藏弓还很快分析出黄毛是恶魔而非自己。他轻松间就帮自己止了血,手段实在非同一般。 前几次游戏,夺命很少靠队友,因为队友蠢笨至极,跟队友绑在一起,死亡概率将大大增加,他基本都是单打独斗的。 但现在,夺命打算看看藏弓到底有什么能耐。如果他真的足够有实力,依附于他更有利于活着出去。 对易舟来说,那些恶魔凝聚出来的黑影根本不是其助力,反而是一种漏洞。 在黄毛要改变方向的时候,黑影会率先起变化。只要易舟观察黑影动向,就能大概判断黄毛准备往哪里去。 黄毛到了易舟跟前,黑影向后一缩,又如射出地弓箭一般直冲易舟门面。 易舟侧身一滚,躲开了攻击,稍微拉开一点与黄毛的距离。 他并没有着急出手,反而在观察黄毛的能力。 黑影没击中易舟,将后面的沙发组座冲击得乱七八糟。 质量优越的皮质沙发的上层表皮被力量磨损,碎如蛛网。这力量如果打到人身上,那估计皮肉都是要保不住的。 两个人如此这般几个回合。 易舟前面集中注意力观察,只躲不打。 黄毛见自己的攻击屡屡落空,感慨易舟速度之快的同时也是怒火中烧。 他发出尖利地怒吼,整个一层大厅的窗户都颤动了起来。 马铁锤缩在阿国的怀里,眼睛紧闭,甚至都不敢去看那画面。 阿国揽着马铁锤,躲在咨询中心的宽大台子后面,露出两只眼睛盯视着战局。 黑影响应着黄毛的愤怒,影子撕裂出了隐约的五官,看上去就犹如是一个个地狱来的恶鬼。它们更加狂暴,接连扑向易舟,企图将他撕成碎片。 几次闪避后,易舟发现一个问题,黄毛的杀招好像与本体无关,是靠控制黑影进行攻击。 而所有黑影悉数有动作之后,会有一个短暂的调整的空档,它们会回归本位,再进行下一轮的攻击。 这个空档,就是易舟反击的最佳时机。 他稳住身子,不停躲避着黑影的攻击,同时利用自己“速度”的优势,快速接近黄毛。 黑影归位停滞的瞬间,易舟决定出手看看效果。 他凝结了本在拳上,脑中构思着这力量的结构——首先是力,出击之时,力必是根本。 底层,是一记绝对意义上避无可避的重拳。而其上,易舟又赋予了唤,让他的拳具备附着了超高的温度,携带着灼烧的火焰。 心念一动,易舟一拳轰向黄毛的后背。 这一拳威力极大,击打上去的瞬间,远处的阿国、马铁锤和夺命都感觉到了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黄毛被这猛烈一击打得身形一顿,附着在他身边的黑影各个表情痛苦。原本看上去无坚不摧的黑影,在易舟的拳头下,竟有逐渐消散的意思。 “卧槽……老大太牛了吧。”阿国忍不住赞叹了一下。 听闻此言,马铁锤也探出身子,紧张兮兮地观看着战局。 而夺命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游戏完全已是提升了无数个层级,如果说原本的津心医院副本只是普通的规则游戏,让大家探索、智斗,到了最后顶了天也只是有杀戮。 可现在……这特么是什么交战的大场面。他的思维还停留在用冷兵器砍杀的程度,人家这边已经超能力具现了。 他不禁在心底也佩服起来,还好这个藏弓没戴有色眼睛看自己,还给自己留了一条小命。 他坚定了要跟藏弓统一阵营的决心。 易舟并没有攻击黑影,落拳是在黄毛身上。 黄毛被这一拳打了个结结实实,他低下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胸腔上被烧出的大洞。 黄毛表情一变,扬了扬嘴角:“有点意思。你不是普通人。” “大家彼此彼此。”易舟说。 黄毛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彷如喉头攒了老痰上上下下,充满了嘶哑。 他吞噬了那些颜色变浅有消散趋势的黑影,邪恶的气息骤然扩散。 被打出来的坑洞顷刻间修复如新。 黄毛的身体再次扭曲,更多的黑影从他的体内涌出。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笑道:“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喽啰,我是【恶魔】!” 具有实体,但附带鬼魅黑影。能受到攻击,但可以自行修复。 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敌人。 易舟的大脑快速地运转着,他需要想明白,用怎么样的招数才能压制住他,或者说,他的能力上限在哪里……修复有次数吗?黑影可以无限产生吗? 黄毛垂眼看着易舟,双手向地,手掌隆起,如在向某种神秘存在借助更多的力量。 黑影倍觉振奋,瞬间向外扩张数倍。 黄毛指着易舟,狞笑不止:“接下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恶魔】的真正力量!” 第267章 冰火二重奏 一股阴邪至极的气息从黄毛体内散发开来。扩张的黑影铺就了更大的范围,双眼红如欲滴的血。他的瞳孔不再似人类那样呈圆形,而是缩成了一条横亘的竖线。 黄毛抬臂一震,原本只是在他周围游弋的黑影便有了自己的思想似的脱离黄毛的本体,带着撕裂空间的呼啸声,向着易舟吼叫着冲撞。 这一次,招数结构的改变,让那些黑影变得混乱而无序。腐烂的气息蕴含着腐蚀的力量,黑影所到之处,没有留下任何完好的物件,地板被掀翻,沙发被扯烂,就连空气都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易舟心中警铃大作。 他无法再向之前那样凭借黑影的动向找寻漏洞而攻击。 黄毛胜在影子多,等于拥有一个广角视野,他反过来开始观察易舟的动作,无论易舟怎么闪避,总有那么几道影子紧追不舍,剩下的黑影则围攻堵截,几乎将易舟逼得无路可退。 若没法退,那便不退! 易舟把心一横,心说干脆就停下来玩玩,大不了就硬碰硬。退一万步说,黄毛有修复的能力,自己也有。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凝了本,向外一推,尝试使用了唤的能力,扭转空气中的细微尘埃,让它们作用在自己身体周围,形成一层坚固的透明护盾。 黑影呼啸着包裹住了他。 从外面看起来,易舟仿佛被吞噬了一样。 马铁锤不敢看了,滑动身子跌坐在地,只是时不时追问着:“情况怎么样了?” 阿国紧张极了,双手紧紧扒在台子上:“情况不太好……老大好像被反制了。这个恶魔是有本事的……” 黑影若狂风中的乌云,层层叠叠,不断撞击于本的护盾上,发出阵阵爆裂声。 所幸,尽管它们攻势如潮,那层薄薄的护盾却固若金汤,相当顽强地抵抗着。 “行啊,避而不战是吧。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我看看你能在这乌龟壳子里躲多久。”黄毛讥讽着,又招来更多的黑影,他自己则趴伏在护盾之外,宛如想要吞蛋的毒蛇,静静等待那护盾崩溃的时刻。 黑影潮水般将易舟淹没,他的视线被彻底剥夺,弧形的护盾之外,一片漆黑。 易舟并未失去方向,眼前他也并不急,只要黄毛的目标还是自己,那反转的契机就一定存在。 他避战也并非打不过,而是他需要时间去想明白能重创黄毛的法子。如若不然,任何的交手都只是浪费本能力。 他闭目凝神,依靠着对周围环境的微妙感知,在维持着尘埃凝聚而成的护盾之余,想到了一个办法。 黑影持续冲击着护盾,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易舟用本跟护盾建立了某种共感,他能感知到盾上的哪些部位遭受了击打。 他发现,尽管攻击密集而无序,但还是有迹可循——整个护盾几乎都受到了频繁的击打,唯独自己头顶上方那一隅方寸位置,自始至终都未被触及…… 易舟推测,黄毛的本体很可能就在这个位置。 在一轮猛烈的攻势之后,易舟陡然变更了护盾的状态,让其不再是单纯的防御。 他通过“唤”,扭转了微尘粒子的内部结构,它们一下就从单纯的坚硬尘埃转化为冰冷刺骨的冰晶。 防护罩顷刻间瓦解,无数细小的冰刃,暴雨梨花般向外射去,不仅穿透了黑影,也把黄毛本体射了个透心凉。 这还没完,他骤然出拳,拳风裹挟着炽热的火焰,自下而上,直击黄毛的喉颈。上演了一出冰火二重奏 黄毛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那般,被强大的巨力狠狠击飞。 与此同时,易舟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喊了一句:“趴下!” 没来得及细想,他本能地伏地侧滚。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天际,震得人心神俱颤。 易舟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手臂大腿有锥痛的刺感,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自己身体里。 所有的黑影如遭重击,发出凄厉的嘶鸣,纷纷溃散。 而黄毛,整个身子被什么东西轰得只剩了半边,身躯残缺不全,脑袋如一个破碎的西瓜,浆体四溢,惨不忍睹。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办法吸收黑影,以重新修复自己的身体。 肉体失去支撑,无力坠落,如一只破败的布偶,倒在血泊里,化作一滩令人作呕的烂肉。 大部分的黑影当场消散,唯剩一道黑影,迅速钻入地上龟裂的缝隙,消失不见。 易舟起身,回头望去,只见着刘正义正稳稳站在楼梯之上,手中端着一把还在冒着灼热白气的枪械。 “卧槽!”见战斗结束,阿国和马铁锤从掩体中出来。普通的语言已经无法表达他的惊异,他赶紧上前把易舟扶了起来,相当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老大!” 易舟摇摇头说:“放心,我没事。” 马铁锤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id下方的负面效果图标,【恶魔的注释】仍在,但与刚才的怒目圆睁相比,这一次,那眼睛倒是彻底的闭上了。 她不解地问:“恶魔是死了吗?” 刘正义笑笑说:“恶魔可没那么容易死。要是这种程度就能彻底毁灭他,那我们也就不必求助神的力量了。” 易舟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臂和大腿上被扎了银色的东西。 他忍痛拔出来一看,见是银色的飞镖状的尖针。 “这是……” “银镖。”刘正义身边的一位信徒说。 这下易舟明白了。 如果是单纯的火器的杀伤力,应该不足以对恶魔造成重击。不然的话,自己的拳同样可以伤到它。 毁灭性打击,应该就来自于枪械射出的子弹的材质。恶魔惧怕的应该是“银”这种物质。 阿国想伸出手去摸摸刘正义的枪杆子,又对他有点心理阴影,不敢上前,便只是叫道:“嚯,这就是传说中的ks23吗?第一次见到真的,帅啊。” 夺命一脸纳闷:“啥玩意儿?” 马铁锤同样不解:“能不能说点我们能听懂的……” 易舟解释说:“ks23是苏联研究的一种霰弹枪。老黄历了,可能是七几年制造的武器吧。其实准确的说,它是一种泵动式武器,只不过发射弹药与霰弹结构类似,所以被归类为霰弹枪。” 第268章 恶魔是哪里来的? 阿国继续说道:“这玩意儿简直就是苏式暴力美学的代名词。突出一个粗暴。大口径,而且很具有创造性,射什么都可以自己定制,传统霰弹不说,催泪弹、闪光弹、钢珠、钢针……啥都可以。” 马铁锤一怔说:“你们咋啥都知道,这不会也是玩游戏玩出来的知识吧。” 阿国笑笑:“必然是啊。这玩意儿,是射击游戏里常客,我们男生知道些这些太正常了。” 易舟走过去,问刘正义:“你怎么来了?” “我们感受到恶魔的气息,顺着气息找来的。恶魔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会寄生到人身上,一开始你根本无从判定。只能等他现出原形来。” 马铁锤小声询问:“那……黄毛是死了吗?” “都这样了,肯定死了。这孩子也是个倒霉催的。”阿国长叹一口气,“好死不死的,被恶魔盯上了。” 刘正义摇摇头:“还不完全是。他的意识跟恶魔融为一体了。之后哪怕恶魔再找人附身,他意识里也有一部分是之前宿主的。作为人类他死了,作为恶魔他还有一部分是活着的。” 夺命插了一句话:“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啊……这恶魔会不会卷土重来。再找其他人附身。” 阿国瞪了他一眼:“别套近乎嘿,谁跟你‘咱们’。” 夺命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刘正义盯着易舟,神情中展现了莫大的兴趣:“我现在完全相信了,你是有能力封印恶魔的。在你不知道恶魔弱点的情况,跟他斗成这样,已经是相当厉害了。” “到底要怎么才能封印恶魔?” “等圣临日。到时候我们的女神赫卡忒会降下封印的线索。有了线索,就好办很多了。”刘正义说,“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我们要享受恶魔的力量了。要找我的话,去活动室,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那。” 他摆摆手,引领着两位虔诚的信众,缓缓踱步至黄毛遗留下来的那滩血肉之前。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向往之情,竟直接伸出双手,从地上扒拉着血肉,捧起来,贪婪地进食。 刘正义的嘴角很快便沾满了斑驳的血污,咀嚼的声音显得很是刺耳。 比起倒下的黄毛,他更像是从深渊中爬出的嗜血恶魔。 其他人目睹这一切,无不感觉到一阵恶寒。马铁锤差点都要吐出来了。 “走。”易舟小声说了一句,转身上楼。 夺命则一直跟着他们,他在后面叫道:“大哥,带着我。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线索,都可以给你。只要保我一条命!这是我最后一次游戏了,如果死了就前功尽弃了。” 易舟想了想说:“可以。但是你要听话,并且,我还要你额外答应我一件事。” “大哥你说。” “出去之后,我会想办法找到你。到时候你要配合我,提供游戏制作人的联络方式。”易舟越来越觉得,这个游戏绝不单纯。 从夺命的说辞来看,游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一次游戏与先前有着本质的区别。 易舟猜测,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可能就因为夺命无意中招募进来的两个玩家不是普通人,而是本能力者。 所以,游戏内容,自动根据玩家的水平做出了调整,其中涉及的东西更黑暗、力量更大,更难突破。 这坐实了易舟对于游戏是“某种模拟训练器”的猜测。 他们一合计,先去布草间换回了自己原本的初始身份的衣服。然后易舟带领他们重回重症病房。 在初始身份的作用下,前面阶段尚是安全的。npc不会主动攻击他们认可身份的玩家。 那就必须要利用前面阶段,把最困难的重症病房探索一下。 病人张齐的死倒是一种提醒,这说明在前期阶段,盟友的力量不可小觑,假如他们答应进行保护,那是真的会全力相护。 一旦阶段到了后面,重症病房就会是相当危险的境地。 同样的,轻症病房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像刘正义代表的降临会,他们主观能力上可能会弱于重症病房的人,但他们除了有所谓的神的庇护,竟然还有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枪械。 而且他们行为乖张、扭曲,如果狠了心动手,其他人也必然会很难应对。 易舟心里起了一个阴险的念头,在得到封印恶魔的线索之后,他就会想办法引降临会的人与重症病房的人互斗,让其中一方把另一方人剿灭,若能两败俱伤最好。 这样一来,后期的威胁可能就只剩恶魔和首领。 恶魔可以封印,首领可以挑战,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这两个人,不必前怕狼后怕虎,被左右夹击。 易舟用二十问的方法,确认了夺命的任务。夺命的任务是需要找到十种特殊道具,并使用五种以上道具。特殊道具,可以是正面增益效果的,也可以是负面减益效果的。 他这个任务倒是可以帮助马铁锤找到【恶魔的果实】。大家在总的方向上,暂时是没有冲突的。 易舟换上白大褂,拿上权限卡,带着众人登上前往重症病房的电梯。 一上去,迎面就看见了秦晚晚。 夺命吓得要死,躲在易舟身后,头都不敢露。 这次秦晚晚不似先前的态度,还挺有礼貌地跟易舟打了招呼,称他为“藏主任”。 易舟问秦晚晚:“你有没有兴趣跟着我,把恶魔封印了?” 言下之意,是拉她入伙。 秦晚晚颇为迷茫:“恶魔?什么恶魔?” 听了秦晚晚的话,几人面面相觑。 为何在轻症病房好像人人皆知的事情,到秦晚晚这里倒成了封闭的信息。 易舟便大概把降临会和恶魔的事情说了一下。 秦晚晚听完后笑得花枝乱颤。 “现在的降临会是这么跟你们解释的吗?这也太好笑了吧,他们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怎么还得其他人帮忙收拾。”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易舟问。 秦晚晚有些可怜的看着易舟,说:“藏主任,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口中的那个‘恶魔’,就是降临会召唤出来的。” 第269章 恶魔也怕重症病人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了。 易舟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降临会不是与恶魔完全对立的吗?他们的目的就是封印恶魔啊,怎么可能是降临会把恶魔招出来的?” 秦晚晚斜斜眼睛说:“藏主任,那你可太不了解降临会了。” “降临会本身就是信邪神的。他们那个赫什么玩意儿的女神,是地狱女神,你不会不知道吧。” “在曾经的一次召唤仪式中,他们原本是要请女神降临的,结果没操作好,貌似是打开地狱大门,拉了个别的东西出来。然后那东西就一直存在在医院里了。不过我确实不知道降临会将他称作‘恶魔’。那东西无恶不作,但是也只敢在轻症病房游荡,从来没上来过重症病房。”秦晚晚撩了一下头发,颇有点自豪的意味。 马铁锤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啊?对恶魔来说会有行动上的限制吗?” “哦,那倒不是。只不过,听说他那个实力也就那么回事吧。重症病房里的人,要是跟他硬拼,谁死谁活可说不准。他也没那么蠢,会想要惹恼重症病房的人,还不如就随便在轻症病房玩玩。” 夺命把几人往那边拉拉,避着秦晚晚,用特别小的声音说:“她说的这个情况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我获得的信息来说,这个副本的世界观是全新的。我之前的两次游戏经历真的很平常,就是一个精神病院副本。虽然也有轻重病房之分,但重症病房的人只是更疯魔,攻击性更高,更不好骗……而且有时候会伴随一些发病的症状。但是……” “但是现在副本的发展已经超出我的认知了。” 易舟拍拍夺命说:“嗯。我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系统会根据玩家更新难度,以一些卡牌游戏为例:以前你们的玩家总体水平判定,是n级别,就是normal,副本为了你们这些玩家生成的是n级副本。” “里面的敌人也好,道具也罢,只是普通难度。该难度对你们来说会有挑战,又不至于无法应对。” “但是现在,经过系统判定,玩家的总体水平是s级,或者更高。所以就开启了地狱模式。生成了阵营,还为这些阵营编造了剧情,线索和道具也随之升级。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首领的挑战难度也会大大提高。”易舟分析道。 夺命、马铁锤和阿国听了以后都不吱声了,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他们为自己渺茫的前路感到恐慌。 夺命喃喃道:“那……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 “两个原因吧。据我所知,黄毛是本能力者。”易舟怕夺命不理解,特地解释了一下:“本能力者,就是异能者。制造这个副本的人,也一定是本能力者。这也就是你为什么能通过手机把人拉进游戏副本。你可以把本能力理解为一种超能力。” “黄毛刚被寄生时,恶魔还没有完全支配他,所以他跟我们的互动还算比较正常。他那时候是有心跟我们组队的,详细跟我说了他的本能力。” “再一个原因,就是我。这个副本的生成机制应该判定出来我是本能力者,但是无法具体判断出我的本能力等级,所以就尽可能地调高了难度。若我没有猜错,我们当前面对的,是这个副本系统最高上限的难度。” 夺命有点欲哭无泪,一直咧着嘴说:“没想到啊……我是真没想到啊。” 阿国气地踹了他一脚:“奶奶个腿儿的,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人不当,偏要搞些歪门邪道,害人不说,把自己也给玩儿了。” 夺命嚎道:“我哪能知道……一失足弄了你们这些祖宗进来。” 马铁锤恨不得给他两个大耳刮子:“别管是谁,你这就是害人!怎么,害到普通人就呲着大牙美滋滋,自己有危险了才知道开始哭吗!” 易舟抬抬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的问题,等咱们出去以后再跟他算账。他还有用。” 旁边的秦晚晚有些无聊地探了探头说:“你们聊完没有?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啊。” 易舟快走了两步,拦住了她。 “刚才的事儿还没说完呢。跟我结盟,怎么说?” “结盟?你一个主治医生,要结什么盟。而且,你不是医院安全委员会的人吗?你拉拢我做什么?就算我答应,医院安全委员会也不能让我破格加入啊。”秦晚晚说。 易舟一怔。 原来,这个主任医师的身份还赋予了他一个自带的阵营。他竟然是医院安全委员会的一员…… 但奇怪的是,截至目前,这个势力压根没有露头。 易舟咳嗽了一下,说:“不,跟医院安全委员会没有关系,只是邀请你跟我们结盟。” 他指了指旁边几个人。 “什么意思,医生、病人、来访者和保洁?你们凑一块能干嘛?”秦晚晚斜着眼睛,并没有把这伙人放在心上。 “干大事儿。”易舟双手抱臂,“封印恶魔,挑战权威,可能还得干掉降临会。怎么样?有兴趣吗?” “哦?”秦晚晚听见‘挑战权威’几个字眼睛都亮了。“有点意思。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有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带着我挑战权威而不是被权威制裁?要知道,在津心医院站错队,后果很严重。” 易舟笑了笑,让阿国随便从道具库里拿一个大点的东西出来。 阿国挑挑拣拣,具现了一个巨大的菜墩子。 那玩意儿是一块完整的木头桩子打造的。 易舟让秦晚晚伸手触摸一下。 秦晚晚皱皱眉头:“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菜墩子吗?有什么特别的?” 易舟说:“没错。原材料是木头。” “所以呢?” 易舟蹲下,对着那菜墩子一阵捣鼓。 “再摸摸试试看。” 秦晚晚伸出手指,在菜墩子上摁了摁,眼睛陡然睁大。 她发现,菜墩子的材质改变了。它看上去还是那个朴实无华的菜墩子,但触手却不再是原来的木质材料了,而是变得像硅胶的手感,按下去相当q弹。 “你……” 易舟笑笑:“你很惊讶对吗,这正是你的能力。你能改变物体的材质,还能强化物体的硬度。” 秦晚晚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这还得多亏了真正的秦晚晚。副本里的npc秦晚晚,拥有她的能力和大概人设,倒是方便易舟套近乎了。 “这么说,你跟我一样,也是‘唤’属性本能力者?”秦晚晚好奇问道。 “那倒也不是。”易舟手覆在菜墩子上,释放了本,菜墩子立刻变成了坚不可摧的类似钢铁的材质。 他先让秦晚晚摸过之后,再是对着菜墩子打了一拳。 菜墩子登时瘪了下去,形成了受到巨力重创之后才会有的形貌。 秦晚晚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是力?这怎么可能,你的能力不是唤吗……” 第270章 制作人,你懂本能力,但不懂人心 易舟没说话,他再次施力,那凹陷下去的菜墩子不见了,原来的位置上,多了一盆绿植。他把一楼大厅的绿植的位置跟菜墩子的位置互换了。 “这是……” “诡。”易舟轻描淡写地说。 秦晚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易舟:“唤、力、诡……你难道是树属性本能力者?但是也不对啊……树的话,短时间内只能觉醒和使用一种能力。不可能相继运用出三种属性的能力啊……” 她有些混乱,蹲下身子,用手触摸着绿植的叶子,仿佛是怕易舟用障眼法骗她。 易舟继续释放本能力,将那绿植催生。不过片刻,枝繁叶茂,在长茎处窜出来的花苞,绽放出娇艳欲滴的花朵。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秦晚晚向后退了两步,眼神中出现了npc惯有的迷惑。 “这是‘宗’的力量。”易舟歪头看着她,“如何?我的能力说服力够吗?” 秦晚晚扫了扫身上的褶子说:“我加入。但是我有个要求,等达成你的愿望之后,你要帮我更好地领悟本能力,看看能不能把我的本能力等级再提高一个台阶。” 易舟说:“没问题。” 他撒谎了。 内心里,易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第四阶段过后,这些npc就会被迫根据副本的设定进入暴力与猎杀阶段。 到时候,为了保护自己的队友,没准自己将亲手杀掉她。 而在他所有的目的达到之后,这个副本就结束了。这个副本里的npc,都会不复存在。 他们可能会回到数据的起始,他们不会记得所见过的玩家,也不会记得彼此之间的承诺。正如张齐不会对马铁锤有印象,秦晚晚也会遗忘刚才的约定。 如果这个副本还继续存在,可能在下一次,他们又会被重置,根据玩家的等级,构成相应等级的副本,做着程序驱动的事情。 想到这里的时候,易舟并没有为自己缜密的计划感到雀跃。相反,他的心皱成了一团,产生了一种异样的疼痛。 阿国、马铁锤、刘正义、秦晚晚以及那张点阵网格上的每一个易舟,甚至包括他自己…… 每个人的命运,跟这些副本里的npc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背后是更高层级的力量在操控罢了。 他看了看阿国和马铁锤期待的眼神。 不经意间紧紧攥住了拳头。 他明明知道,这一切是虚假的,也知道,万一自己踏错了步子,那些千辛万苦积累起来的感情就会烟消云散。正如刘正义可能不记得跟自己携手拯救茅岭村,秦晚晚会忘记她拥有过值得依靠的伙伴…… 可为什么…… 他偏偏还要那么执着,他偏偏还要在意这些人的命运,他偏偏还要一次一次地去试错,去挽回,去拯救。 说到底,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他又能救得了谁! 苦涩在心间泛滥,一种莫名的空虚扩散到每一条血管的尽头,喉头发紧而酸涩。 他觉得自己成为了狂风巨浪里那条发誓要主宰海洋的小鱼,悲戚而无助。 他从来不爱撒谎,也不喜欺骗,更无心杀戮。 但他不得不为之。 他已经踏上了悬崖的边缘,要么跳过去,要么坠地身亡,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给他留回头的路。 阿国走过来,握住他的胳膊,轻声问了一句:“老大,你没事吧。看着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是有点不舒服吗?” 易舟望向阿国的眼睛。那双真挚的双眼,不带半点自私,里面写得是满满的关爱。 谁能说,这是假的…… 这些感情,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没有说话,反握住阿国的手。 阿国的皮肤被他手指搓动,微微皱起,体温传递到他的指间,与他本身的温度交相呼应。 这是无与伦比的真实。 易舟摇了摇头,说:“放心吧,我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振奋了心情,告诫自己说:易舟,你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心神。那些没有答案的事情,如泥沼深渊,别让自己陷进去。 秦晚晚同意结盟之后,跟张齐差不多,也归在队列中,跟着易舟移动。 阿国用胳膊肘捅了捅易舟,小声说:“赚到了老大,这姐们儿是ss等级的,等级比刘正义还高。” 易舟大概能知道这个等级分类的原因。 理论上,刘正义的实力应该比秦晚晚要强。但是刘正义的问题在于,他的能力不受控制,情绪也不受控制。当他彻底崩溃的时候,谁都无法料到会发生什么。他很有可能会是削减友方实力的元凶。 在他的抑郁的时候,若是不能及时控制,整个降临会都会遭殃。 他是一颗不确定的定时炸弹,能炸到谁,纯看运气。 而秦晚晚虽然能力上限不及他,但论稳定程度却是强他百倍。 他让秦晚晚带着他们在重症病房里探索,想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 如若遇到其他有实力的病人,或许也可以帮忙游说一下。 重症病房中能看到的病人并不多,所见即所得。大约有90%的病人都被关在自己的病房里。要等到【第三阶段 庇护所】开放之后,这部分人才会随着病房的开放进入大众视野。 易舟向秦晚晚打听其他重症病人的事情,有趣的是,秦晚晚对他们所知并不多。 现实中亲如姐妹的袁海静,游戏副本里秦晚晚根本没听说过。吴柏树她也不认识。 易舟询问林北强、黄晶晶、张楚青等人时,秦晚晚也会出现那种困惑的表情。 这种情况在合理之中透着一丝不严谨。 不过易舟大概能想象到背后的原因。 制作副本的人,只清楚医院的构造和具体的病人,但对他们的社交关系、具体性格、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一概不知。 对于一个需要厮杀的副本来说,那些东西并不重要,制作人在意的是这些npc展现出来的能力和能够对玩家造成的影响。 但易舟认为,这恰恰是副本制作人没有考虑到的一个重大的漏洞。 这些人的本能力顾然重要,但若放在真实情况下,“情感”和“出发点”才是重中之重。 他们为何产生本能力?他们决定如何使用本能力?他们决定为谁而战? 是被胁迫,还是发自内心? 这些是远胜于本能力本身的关键。 如果制作人想把津心医院副本作为一个“训练模拟器”,只了解表面而忽视核心,便不能呈现最完美的数据和最真实的攻防效果。 而这对易舟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喜讯。 制作人,不管你是谁,你或许很懂本能力,但你根本不懂人心。 第271章 恶魔的余烬 马铁锤自从接受了自己保洁的身份之后,就对污渍之类的东西格外敏感。 她留意到,在六层楼走廊的软包墙面上,有一个非常淡的污渍,像是从墙里渗透出来的霉斑。 她指了指,问大伙:“你们看那像什么?” 其他人都向后退了几步,仔细观察起来。 阿国托着腮:“感觉就是被谁蹭上去的灰啊。” 夺命缩了缩脖子:“我怎么觉得,这像是个人影?你看这高度、宽度和大概形状,不是跟人差不多吗?” 秦晚晚叉着腰,非常不屑地看着墙上的印记:“这不过是小丑行为罢了。” 易舟问:“嗯?你知道这是什么?” 秦晚晚说:“你们仔细看看,没觉得有黑灰的这块墙面跟其他地方稍微有点不一样吗?” 马铁锤细看一下说:“好像是的,有一点点凸起。” “估摸着是你们嘴里的那个‘恶魔’想逃上来避一避,但是它穿不进来,只能老老实实从墙面回到轻症病房。”秦晚晚说。 阿国挠了挠头:“为啥穿不进来?这个墙面有什么特殊的吗?” 秦晚晚对着易舟努努嘴:“这你得问藏主任了,他是医院安全委员会的人。这事儿就是医院安全委员会的手笔。” 易舟没吭声,心里暗想,自己能知道个毛线,他连医院安全委员会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哪能了解此种细节。 他沉默片刻,对马铁锤说:“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污渍,你还是鉴定一下为好,万一是线索呢。” 马铁锤拿着变蓝的抹布,对着污渍一顿擦拭。 【是否要对该污渍进行鉴定?】 马铁锤心里一喜,系统还算有良心,把它判定成了污渍。 “是!鉴定!” 【玩家已选择鉴定。污渍鉴定中……】 【鉴定结果:“恶魔的余烬”】 【获得新线索!】 【线索获得:虚弱的恶魔无路可逃时,尝试进入重症病房缓解伤痛。但由于医院安全委员会为重症病房的墙面铺设了特殊材料,恶魔的能力无法突破,因此只在墙面上留下了恶魔的余烬。把这条线索提供给医院安全委员会的人,他们也许会有其他的建议。】 马铁锤把这条线索完整地读了出来。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易舟。 易舟很是无奈:“你试试看能不能把线索递交给我。我也想知道我能提出什么建议……” “咋给啊……”马铁锤在意识里翻看着线索,一头雾水。 阿国直接进行了一个悉心指导,让她尝试用收纳物品和具现化物品的方式对线索做同样的操作。 马铁锤用意识选中线索,然后伸着脖子往易舟那边一丢。 她眼前立刻出现一行字。 【是否要对玩家藏弓分享这条线索?】 “是!分享分享!” 【线索分享中……】 不多时,易舟也在眼前看到了这条线索。 当他重读了这条线索之后,眼前又弹出一行字。 【获得新线索!】 【线索获得:由于你是医院安全委员会的一员,你根据“恶魔的余烬”的线索,分析出了新的线索——留下余烬的恶魔是代表着“暴食”的别西卜。为了获取力量,他掠夺了津心医院内所有人的味觉。人们再也无法感知到食物的味道,对他们来说,食物尝起来与蜡烛无异。】 【失去味觉,令所有人倍感痛苦。若利用带有祝福效果的神物进行烹饪,或能破解这种诅咒,吃下被祝福的食物的人们会重新获得味觉,并削弱别西卜的力量。】 【请至少为五十个人提供被祝福的食物,并获得他们的赞美。】 【开启隐藏任务:美味!神赐的祝福!】 【任务完成奖励:获得珍稀道具“死亡药”,获得珍稀道具“复活药”,获得珍稀道具“神女的羽毛”,获得珍稀增益效果“无视”。】 【任务失败惩罚:封印恶魔前,若此任务没有完成,则会受到惩罚。恶魔被封印时会随机选择一位玩家并将其拖入地狱。该玩家会被直接判定为死亡且不可复活。】 易舟沉默了。 其他人围着他问怎么回事儿。他把新线索告诉大家之后,其他人也沉默了。 这隐藏任务的奖励和惩罚都很惊人。任务既然已经触发,他们就不得不完成。 原本来说,阿国的任务有额外复活奖励,可以救回一个死亡的玩家。但这鬼任务恐怖的地方在于,并不是在游戏最终结算时进行判定,任务完成与否在封印恶魔之时就能见分晓。 假如在封印恶魔之前,阿国没有点亮全部图鉴,而他又被选中成为那个倒霉蛋,就会直接被判定死亡,根本拿不到个人任务的额外奖励。 夺命问:“怎么恶魔还有名字的,比巴卜,什么玩意儿,那不是泡泡糖吗?” 马铁锤伸出食指晃动了一下,说:“nonono,是别西卜,不是比巴卜。别西卜是象征七宗罪的恶魔之一。路西法象征傲慢,别西卜象征饕餮,撒旦象征愤怒,利维坦象征嫉妒,玛门象征贪婪,阿斯莫德象征色欲、贝尔芬格象征懒惰。这跟线索里说的代表‘暴食’能对得上。” 阿国很是惊讶说:“嚯,厉害啊。老大都没吭声呢,你是怎么知道的!咱们这儿还隐藏了一个博学少女啊。” 马铁锤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倒也没那么博学,只是我追过一个耽美文,那七个恶魔都是受,耶和华是攻,剧情还挺精彩的。就是咱也没想到……奇怪的知识能派上用场。” “……”其他人更沉默了。 夺命凑过去,小声问:“书名叫什么?” “……”众人的沉默震耳欲聋,连秦晚晚脸上都写着无语。 沉默之余,易舟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 “有点不对劲。” “咋了老大?”阿国问。 “文化体系不一样。” 夺命问:“什么意思?” 易舟沉吟了一下,说道:“希腊神话和以色列神话是完全不同的神话体系,它们之间应该是没有关联才对。赫卡忒是希腊神话里的女神,而根据铁锤刚才说的,七宗罪、路西法什么的,应该属于以色列神话体系,以色列神话是犹太教、基督教这些宗教的基础,跟希腊神话八竿子打不着。” 第272章 时间没有意义 易舟看着其他人一脸懵逼的样子,就换了个说法:“便于你们理解,我举个例子,降临会想要招女娲娘娘出来,结果招出来一个酒吞童子……这合理吗?这都不是一个体系里的东西,是怎么被招出来的?” 阿国懂了,开始举一反三:“许仙娶了个贞子这是……” 马铁锤想了想说:“会不会是构建这个副本的人专业知识不行,没怎么查资料,有什么元素都丢进去了,所以导致不伦不类?” 夺命说:“我觉得也是。”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答案,但也可能是最不靠谱的答案。 易舟认为,一个有能力完全复刻津心医院并做成游戏副本的人,应该不至于搞乱神话体系。 只是他暂时不晓得,这背后是不是有其他深意。 他深吸一口气,说:“不管是为了拿奖励还是避免被惩罚,这个任务我们都必须完成。奖励提供的都是珍稀道具和增益buff,并且里面提到死亡和复活类的道具,感觉会相当重要。” “咱们先来整体捋一下任务。” 阿国充当小助手,开始捡重点:“任务先说比巴卜夺走了大家的味觉,所有人都尝不到味道。” “是别西卜!”马铁锤纠正道。 “好好好,别西卜。” 易舟问秦晚晚:“你也尝不到味道吗?” “对啊。早就没味觉了。从降临会把这玩意儿招出来之后,大家就没有味觉了。吃饭只是为了活着罢了,一点意思都没有……”秦晚晚叹了口气,“不过我都习惯了。” 易舟皱了皱眉头,察觉到一丝诡异。 这个游戏开始的时间也不过两三个小时,但秦晚晚说的好像他们已经失去味觉很久了…… “你们失去味觉这件事有多久了?”易舟问。 “至少五年了吧。” 众人皆是大惊。 马铁锤追问道:“你是说,恶魔存在已经有五年了?” 秦晚晚稀松平常地说:“对啊,五年多了。” 听了她的回答,易舟周身散发寒意,如堕冰窟。 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为什么“本”的概念能跟“字节”这种诞生了计算机以后才有的存储和信息处理单位对照上,但在所有人嘴里,它又是一个久远到不可追溯的古老能力。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假的,世界内的一切都是数据,包括时间。 当时间成为了数据流,那就不具备现实世界衡量岁月的意义。 就好比津心医院副本。当前的副本是随机生成的,它是在玩家们进入之后才刷新的,可里面所有npc的认知却并非新生的婴儿。他们认为,津心医院已经存在很久了,甚至连被恶魔剥夺味觉都过去了五年…… 照此推理……袁庆云强大的时间回溯能力不过是数据流的变动…… 所以……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轮回,也不过是数据流的重置…… 他在这个茧房世界里待的时间,并不能等同于真实的时间。 也许在真实世界中,他那无穷无尽的轮回和无法被记忆覆盖的过往只占据了几年、几月、几天甚至几个小时。 他被这种虚拟与真实叠加的套索深深束缚,正所谓是心怵惕而震荡兮,何所忧之多方。 怕蜘蛛的人,不会因为房间里布满蜘蛛而从此坦然;怕蟑螂的人也不会因为见了一万只蟑螂而免疫。 直面恐惧,反而是一遍遍重温恐惧。 易舟就是这样。 哪怕他早已经无数次地窥见了所谓的世界的真相,却仍能在真相多揭示一层之时,栗栗危惧。 易舟在思绪中徘徊,也在里面扑了个空。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围着表盘旋转的指针,费尽心力,又回到了原点。 “老大?”阿国见易舟呆立在那,双目发直,便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易舟晃了晃脑袋,摇出了满心惊涛,定定神说:“我没事。我们接着分析。” 马铁锤说:“我有一个疑问啊。是医院里的npc没有味觉了,还是连咱们也没有味觉了。” 阿国从道具栏里掏出一袋食用盐,让大家尝尝咸淡。 大家都试了试,果不其然,连最基本的咸味都感觉不到。大家舌头好像木了一样,盐粒撒在舌尖只存在异物感却品不出任何味道。 “得,咱们的味觉也被夺走了,这个别西卜真是个畜生啊。”马铁锤怒道。 阿国这才继续往下说:“‘利用带有祝福效果的神物进行烹饪’能破解诅咒。啥是带有祝福效果的神物啊?” 马铁锤说:“做饭不就是锅碗瓢盆,还能有什么?难道说,必须用神级锅铲做出来的食物才算被祝福。可是从哪里去搞神锅神铲子?” 易舟说:“咱们不能只在这里纸上谈兵,得去食堂后厨看看。” 阿国说:“我去那边溜达过,还搞了一堆道具,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锅具啊。” 易舟道:“不一定。那时候你关注的点跟现在肯定不一样。现在再去看,也许会有新发现。” 他又看了看马铁锤说:“烹饪的事情估计要交给铁锤了。她是专业的。还好任务没有规定做什么菜,铁锤赶紧想想菜谱。” 压力给到了马铁锤,她暂且应了下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做什么菜主要得看看有什么食材。而且……没有味觉,我调味只能靠直觉和经验,不一定能做得好吃。” 秦晚晚问:“你们去食堂,我怎么办?” 易舟说:“当然带着你啊,咱们可是盟友。” 秦晚晚表现得很兴奋:“我一直想去轻症病房看看呢。” 易舟让阿国带着马铁锤和夺命去食堂后厨探索,看看能不能找到所谓的祝福道具。如果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没关系,马铁锤主要精力就放在菜品配置上,阿国和夺命尽可能搜寻调味品和食材,配合马铁锤的工作。 自己则跟秦晚晚继续探索重症病房。 毕竟这条线索是从重症病房获得的,难保没有相关的内容。探索完了之后,他们会去食堂后厨与大家汇合。 易舟二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拐过弯去,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好像来自六层的配药间。 门是被虚掩的,走近了后,易舟听见里面发出了声声闷哼,与此同时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阴阳难辨,似是有人刻意夹着嗓子说话,让原本粗犷的声音变得相当古怪。压瘪的音色和诡异的腔调,像极了被揉烂的砂纸。 里面的人好像在说:“你忍忍,宝贝,很快就好了。” 第273章 洞房花烛夜 易舟示意秦晚晚停下脚步,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靠近门边,尽量不发出声响。 他轻轻推开一道门缝,向内窥视。 外面走廊常亮着的白炽灯光投了进去,与内里的昏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配药间里没开大灯,倒是点了不少红蜡烛, 它们静静地燃烧着,火光摇曳生姿,将四周映照得内一片猩红。 诡异的色彩,搭配上墙面贴着劣质的覆了塑料膜的大红喜字,相当阴森。 地上一片狼藉,配药台上杂乱无章,各种药剂、药瓶以及散落的文件随处可见。 桌子歪斜,椅子翻倒。 那张歪倒的桌子上,散落着一把红色的喜糖,旁边是混杂在一起的大枣、花生、桂圆和莲子。那些东西密密麻麻扎了一堆,在烛火的映照下,像一颗颗未及孵化的虫卵。 易舟意识到,这里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美景良辰之地,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令人感到心惊的是,房间中央的空地上,一个身着护工衣服的男人,被捆住手脚,嘴里还被塞了一双红色的毛线袜子。 在他身上,坐了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那人头上盖着盖头,身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应该是个病人。 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对方的面容,只露出一截粗壮的脖子和因兴奋而颤动的肩膀。 那人趴伏在满脸绝望的护工身上,隔着盖头亲吻护工的面颊,发出了“啧啧”的清脆声响。 他手上也没闲着,护工的裤子被他扒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的花纹底裤。 护工涕泗横流,满脸绝望,奈何嘴上被堵着,只能发出阵阵低声的呜咽。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那人撑起身子,熟练地诵念着婚词,尖利的笑声研磨着易舟二人的神经。 笑起来的时候,嗓音里会有压不住的粗犷,它的发声体如被钢炼过,露出破绽后很快又绷得细细的,尽力表达着柔媚。 “今天我们就要在此结为夫妻,我好幸福,能成为你的妻子。我在这里郑重承诺,不论将来的环境好坏,你贫穷或者富贵,疾病还是健康,都会是我一生的伴侣。” “我答应你,我会与你执手偕老,至死不渝。这是我对你的誓言,我的宝贝,我的亲亲老公。” “今天在这里,是月老让我们走到了一起,你我的婚姻是天赐的良缘。” “以天为盖地为庐,这便是我们的新房。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老公~~” “新娘”的话,突然给了易舟灵感。 某种意义上,月老也是神。 作为东方神话中的神明,月老掌管着世间的姻缘。 既然神话体系已经乱套了,有了希腊神话中的女神、以色列神话中的恶魔,那么再多一个东方神话中爱神的神赐祝福也不奇怪。 没准,从他可以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易舟推开门走了进去:“两位先别着急圆房,我打断一下啊。” 被死死摁在地上的护工看见有人来了,激动不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嗷嗷呜呜”地哼唧着,生怕易舟抛下他走了。 “你……是谁?”新娘掀开了红色的盖头,露出了真容—— 厚重的粉底像墙灰一样不均匀地涂抹在他的脸颊上,参差的胡茬在煞白的底妆上钻了出来。眉毛被夸张地修细并向上描画。嘴唇上叠涂着唇膏,显黑又土气的荧光芭比粉是任何“新娘”都不会选择的颜色。 易舟和秦晚晚愣住了。 新娘对着他二人说话的时候不装了。他原有的嗓音低沉粗糙,完完全全就是男人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头,眼睛空洞而诡异。那双眼睛仿佛没有焦距,透出一种死感。 “谁让你们进来的?” 思绪如突来的潮水,淹没了易舟的神经末梢。 当他对上那人的眼睛,有个人名直接在他脑子中蹦了出来。 全安! 之前被袁庆云选择成为典型病例用以盯梢吴柏树的全安,也是易舟托阿国去打听,生理男性、心理女性、精神扭曲不堪、挥刀自宫的全安。 “你是全安?” 那位“新娘”微微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我?” 全安根本不在乎易舟的答案,他相当警惕:“滚出去,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别耽误我的好事。” 大喜? 哪怕全安仔细看看那护工的表情都不至于说出这话。 霸王硬上弓还差不多。 “差不多得了。强扭的瓜不甜,你看看你老公,都哭成什么样子了。这样不会幸福的。”易舟相当无语。 “关你什么事!”全安怒吼一声。 易舟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护工,开口问:“我要是救了你,你愿意当我小弟,有问必答,事事出力?” 护工头点得飞快。不用说小弟了,当前这种情况,要是有人能救他,他当牛做马都愿意。 “全安,你呢?我也给你个机会。咱们好好聊聊,我是医生,你是病人。我可以帮你,等会可以给你做个心理疏导。” 全安咬牙切齿,说:“滚!我根本不需要。” 易舟不跟他多说,回头嘱咐秦晚晚别吭声,也别干涉。 他自己则进入房间,把护工嘴巴上的红袜子掏了出来。 护工发出阵阵干呕,哭道:“恩人,救我……救我…… 我的清白啊……” 易舟捏了本能力直接将绳子熔断:“等会跟着我走。” 全安暴跳如雷,但他也只是在屋子里砸东西,骂人, 手指挨都没挨到易舟身上,更不用提对他释放本能力了。 这说明游戏规则真实有效。规则大于情绪。 身为npc,全安在【第四阶段 暴力争夺】之前无法主动对玩家发起攻击或者威胁玩家生命。 只要不是易舟犯了贱的先动手,理论上易舟就是安全的。 易舟毫不客气地捡起滑落在地的红色盖头,把目所能及的所有能代表婚姻幸福、寓意吉祥、有祝福意向的东西,包括桌子上那些“早生贵子”四件套全部兜了起来,打包成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然后收进了道具栏。 第274章 装点厨房 “全安,你和你老公,都跟我走。”易舟说。 全安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不悦:“凭什么?” “凭我能让你吃到美味。知道吗,当一个人嘴巴寂寞了,心就容易寂寞,心寂寞了,就容易出乱子。淫欲往后放放,先混个暖饱,不好吗?”易舟对着全安笑了笑。 全安不自觉地用舌尖儿舔舐了一下嘴唇。 这五年来,味觉的丧失几乎将他逼疯。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食物的滋味了,几乎快要忘记鲜美食物刺激味蕾再滑落食道的感觉。 如果能再次尝到食物的味道,推迟一下洞房花烛夜,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那我老公……”全安还是有些犹豫。 “你老公目前是我小弟,你也一样。”易舟打断了他,“先跟我一起,把我认为重要的事情解决了,后面你有什么打算,我绝不插手。怎么样?” 全安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买卖不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而且,我们这有女生,可以多少指导一下你的新婚妆容。”易舟看着全安浓妆艳抹的脸,有些发愁:“你这个形象,确实有待改善。” 这话无疑戳中了全安的痛点,他抿了抿嘴,没有反驳。 全安幽幽地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护工说:“老公,咱们等会再继续吧。” 护工根本没敢吱声,只是眼神稍有哀怨。他的恩人救了他,好像又没完全救。 易舟带着二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刚走出配药间,全安就被靠在墙边的秦晚晚吸引住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久久不肯移开。他专注极了,眼中充满了艳羡与妒忌。 半晌,全安开口了:“我知道的,男人都喜欢你这种货色,看你那个小浪蹄子样吧。” 以秦晚晚的脾气怎么忍得了这种怼到脸上的恶意,当下就准备发飙。 易舟横在两个人中间说:“有气先忍着。我跟你们都达成了协议,记住,要以我说的话为准。前面阶段,咱们是一伙的,你们必须听我的。不然,你们什么都捞不到。” 他不慌也不忙,说道:“至于后面,你们要干什么我都不会管。打的头破血流或者杀死对方,也是各凭本事。” 全安哼了一声,扭着腰转过脸,不去看秦晚晚那张漂亮的脸蛋。 易舟在前面带路,秦晚晚跟在侧旁,轻声说:“做女人还做不明白呢,就那大糙脸盘,大粗嗓门的……谁能喜欢……倒是先把雌竞这种东西学会了,也是有够厉害的了。” “少说两句吧你。”易舟冷冷道。 易舟发觉他在副本里处理人际关系的时候,跟在外面完全时不一样。 他还是宁愿将外面的世界看成是“真的”。 而在这里,在这个荒诞与无序的津心医院副本中,他的情感似乎被抽离了,心变得又冷又硬。他不在意npc的生死,哪怕他们看起来跟“人”没有区别。 但如果问,同为虚假人物的阿国和马铁锤让不让易舟在乎,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他是真的在乎。 易舟转头问那个护工:“叫什么名字?” 护工人高马大,却还是有些怯怯的。 全安替他回答了:“我老公叫胡云。” 易舟带着他们下了电梯,前往食堂后厨。 后厨还有几个忙碌着的工作人员,他们相当友善热情,在帮阿国他们理顺食材。 阿国等人见到易舟多带了两个人过来,都感到有些意外。 尤其是那个全安,明明是一个男人的长相,但妆画得跟鬼一样,胸前还刻意塞了东西,垫得高高的。他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腰都快要晃断了。 阿国凑过去问:“老大……这啥情况?” 易舟扶额,简短把全安的事情和“洞房”里的恐怖场面说了一下。 众人听后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马铁锤实在没忍住,说:“姐们儿,你这妆不行,画的太呲了。回头我帮你拾掇拾掇。” 或许是马铁锤青春靓丽的外表不像秦晚晚美得那么有攻击性,全安对她感观还不错,飞了个吻说:“马阿姨是吧,到时候多提点意见。” 阿国也帮了点忙,从道具栏里拿出那双高水台高跟鞋,递给全安:“这不得试试的。” 全安接过那双鞋子,爱不释手,立刻蹬掉了拖鞋,踮起脚尖试穿起来。 鞋子码数不合适,全安那双大脚根本没法完全塞进去。但全安并不在乎,他趿着鞋子,甘愿让那尖头高跟鞋成为脚的刑具,狠着心收着脚指头,把它们接连塞了进去。 “喜欢喜欢,谢谢你哦。”说罢,全安抚上胡云的胳膊,问:“老公,好看吗?” 胡云都快哭了,他站在那求助似地看着易舟。 众人都对他投上了同情的目光。 易舟从道具栏把打好的大包袱取出来,摊开放在洁净的不锈钢台面上说:“体系混乱可能有它的原因。十字架、圣水、神像这种东西可能很容易跟‘神’的祝福联系在一起。” “但那些东西我们暂时弄不到。在混乱的体系下,我们也许可以尝试用东方神话中的一些祝福意向去完成。这只是一个想法,咱们可以快速试一试,如果不行,就再想其他办法。”易舟说。 大家围拢过来,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都傻了眼。 夺命怔道:“这也太跨界了吧……一般人谁能想到。” 阿国特别骄傲,别人夸易舟简直比夸他还令他高兴:“谁说不是呢,但我老大可真不是一般人。” 易舟仔细挑选起物品来,他让大家把后厨装点起来,在锅把和锅铲上系上红丝带,喜字也张贴起来。 锅灶用红烛点燃,然后将红烛错落放置在后厨台面上。 至于“早生贵子”四件套,可以作为食材添加到食物里。 众人按照易舟的吩咐行动起来。全安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异议,人多他反而显得喜悦,好像一场不被看好的婚礼突然有了宾客。 不一会儿,食堂后厨就被装扮一新。 纵便对死亡的恐惧压在大家伙心头,但是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染了些许东方特有的红,洋洋的喜气感立刻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