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峰双星》 第一章 这年夏夜—— 蟾圆缺空,凉风习习。 西子湖中画舫往来,弦箫不绝,笙歌凌云,随风荡漾,风光旖旎。 靠近孤山一片田田荷叶丛中,忽荡出一叶扁舟,向小瀛洲驶去。 舟中坐定两人,一是面如古月,银须矍铄老僧,另外是一面像清奇,儒雅温文的老者。 两人默默无言对坐,似为这湖光山色,十里荷香,沉浸其中。 阵阵幽香,薰人欲醉,良久老者才朗声说道:“老朽一生之中,未履出西南半步,西湖胜景久已向往,如今如愿以偿,果然不虚前人所言: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江南山水葱秀自比西南翠峰郁岭大不相同。” 银须飘拂老僧微笑道:“如非贫僧去年有事峨嵋,一再相邀,看来戴施主要错过今生了。” 戴姓老者朗声大笑不止,笑声清越,随波荡漾,惊动湖上泛舟游客,均探首望了一眼,又自欢笑如常。 这老者戴龙豪,乃西川大侠,蜀滇两省威望中天,艺震群雄,一柄紫鳞闪电刀,以“追风断魂”刀法三十八招绝称武林。 矍铄老僧禅名了无,住持灵隐寺,出身少林,因其韬光隐晦,鲜有人知其身蕴武学。 一叶扁舟,向湖心绕去,看来似为观赏“三潭印月”奇景。 三潭印月在小瀛洲,湖中屹立三石潭,潭畔三石塔鼎立,月光映潭,塔中显影,幻为奇景,故名。 塔原为苏东坡所建,明成化毁废,万历间浚取封泥,绕潭作埂,在埂外仍置三塔,堤柳婆娑,芰荷满潭,湖光荡漾,塔影亭亭。 每当月明夜静,小艇沿回,濯魄醒心,如临仙境。 一俗一僧,傍岸系舟,联袂向小瀛洲走去…… 蓦地,戴龙豪忽惊“噫”了一声,手指着近身二丈远树荫下,道:“了无大师,你瞧。” 月投疏影下,赫然呈现一只断臂,血迹犹新。 了无大师不禁念了一声佛号。 戴龙豪一跃上前,先不抄起断臂,蹲下身躯仔细寻视。 须臾,只听他低哼了一声。 了无大师道:“戴施主,你瞧出了什么端倪没有?” 戴龙豪长身起立,眼中露出惊疑之色,道:“想不到敛迹三十年黑煞星门匪徒,再出江湖为恶,这条断臂是负伤之人自己断下,因手中三颗煞星,为防剧毒内窜,断除后仓惶逃去。” 了无大师一听,面色大变,忙道:“不好,我等赶紧离去,黑煞星门手下无逃生之人,如那人匆惶逃去,也逃走不远,黑煞星门必在附近搜索,贫僧不想惹火烧身,为灵隐寺带来一场血腥浩劫。”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亮起一种阴沉沉的语音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大师真能忍心不管吗?” 两人不禁大惊失色,霍地窜出一丈开外。 转身一瞧,只见一秃项黑衣老者屹立着,月华照下,面色苍白无神,一截衣袖虚飘飘地,迎风拂动,显然那只断臂是这秃项老者截下的。 了无大师啊了一声,道:“施主是谁?请示名讳,贫僧世俗凡僧,只知礼佛诵经,不擅武技,恕贫僧无能为力。” 那秃项老者苦笑一声道:“在下姓徐,江湖人称鹰神徐拜庭就是在下,大师出身少林,焉能瞒得了在下。” 说着双目移注戴龙豪脸上,又道:“这位想必是西川大侠戴龙豪。” 一俗一僧不禁心中猛震,料不到这秃项老者就是武林怪杰鹰神徐拜庭。 只听徐拜庭又道:“戴大侠虽猜出黑煞星门,但绝不与三十年前的黑煞星门有何渊源,徐某费时一月,迄未能探出首领是谁?不想反几乎带来一场杀身大祸。” 了无大师眉头皱了皱道:“不知徐施主需用贫僧效劳之处,但请明告。” 他因为徐拜庭言语含糊闪烁,不禁有点茫然淆惑。 徐拜庭道:“此事非一言可尽,目前无暇细说,两位身已在险境可知道吗?” 了无、戴龙豪面色微微一变,忽见徐拜庭身形一闪,遂掠树荫丛中不见。 两人更是一怔,面面相觑,均不知徐拜庭疾闪离去何故,乍一想起徐拜庭之言,道出自己两人身在危境,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 就在这略一犹豫间,两人只感身后微风飒然,四面一望,只见两黑衣人,脸色冰冷阴森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其中一人两眉以上各长着一黄豆大般黑痣,更显得阴森骇人,黑衫夜风中瑟瑟飘动,宛如鬼魅迎风屹立,使人不寒而栗。 这两怪人逼视了了无戴龙豪一阵,转向地上一只断臂注视着。 那眉有黑痣怪人竟旁若无人般,冷笑道:“这只断臂并无人移动过,看来这厮逃去已远,哼!纵然逃到地府,我也要在鬼门关上找了回来。” 语带炸音,听来刺耳已极。 继而转望着了无戴龙豪两人,阴恻恻地怪笑一声道:“你们见这只断臂前后,可发现有形迹可疑之人吗?” 戴龙豪因瞧不顺眼这怪人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的倨傲神态,眉头略剔之际,被了无大师暗中扯了他一下,猛生警觉,垂眉默然。 了无大师惶恐答道:“贫僧与这位黄施主泛舟赏月,兴之所至,不觉来到这小瀛洲上,只发现这只断臂,并未见得有人……” 另一怪人阴森森地忽冲口喝道:“你是哪寺之僧,赶快说出。” 了无大师面无人色,嗫嚅答道:“贫僧了无,忝为灵隐寺主持。” 那怪人震天狂笑道:“原来是一俗僧。” 说时,右手伸出,迅如电光石火般疾向了无大师“肩井”穴戳去。 了无大师毫不抗拒,只听他哼了一声,仰面倒下。 戴龙豪见状,便知了无大师有心如此。 只见那怪人点倒了了无大师后,奇奥无比改式向自己点来,飞快若电,戴龙豪但觉肩上一麻,不由自主地往后倒下。 那怪人又是一声阴恻恻地怪笑道:“果然是两俗人,枉费了我煞费猜疑。” 俯腰一抄,执起徐拜庭那只断臂,喝声:“走!” 走字出口,两怪人冲霄而起,拔起五六丈高下,突身化飞絮,飘落西湖水面,展出登萍渡水绝技,足沾荷叶飞驰而去。 去势若电,皎月清辉下,眨眼,两人身形如豆,已抵宝石湖畔。 了无大师与戴龙豪虽被点中,但神智清醒,只觉浑身疲软乏力,不能动弹,看来那两怪人似乎深信他们两不擅武技,是以未下绝情。 月圆中天,深蓝色的天空飘浮着数朵白云,习习清风中送来沁人心脾荷花幽香,挟着箫弦袅袅悦耳歌音。 小瀛洲上柔丝飘拂,不啻人间仙境。 谁知道不久之后,小瀛洲上又另是一番惨绝人寰景像。 树丛中鹰神徐拜庭忽电闪地掠了出来,四顾张望了一眼,单臂迅快无比抓起了无大师,身形一动,两个起落,已去在四五丈外一株虬干盘柯古松之下,忽地平步青云般腾起,将了无大师置在松针蔽密之处。 飘身落地,又将戴龙豪挟上古松之上,自身亦隐着不动。 徐拜庭悄声道:“二位委实机警,佯作不懂武功,瞒过那人,如果二位有抗拒之意,二位现在已魂归地府多时了……” 入耳心惊,两人暗呼侥幸。 只听徐拜庭又道:“在下此刻不替二位解开穴道,实内含深意,稍安勿躁,且请瞧一场热闹。” 两人苦于不能开口言语,只心头纳闷不已,但见鹰神徐庭语毕,即闭目养神调息行功。 天交四鼓,西月斜挂树梢,湖上画舫弦歌已缀,人们已进入睡乡。 突地,天际传来一声清啸,音量不大,但随风四播,仍极清澈悠亮。 鹰神徐拜庭忽然睁天双眼,面色跟着沉重起来,目光流转。 约莫半盏茶时分,飕飕掠来七条人影,在十丈开外草坪上停身。 只见一神态威武,身着一袭白纱中年人,手持一柄折扇摇了两摇,四外电扫了一眼,朗声道:“怎么他们尚未到来?” 寂然须臾,有人答道:“回当家的,今晚约当家的是谁?属下等仍蒙然不知。” 中年人突冷笑道:“本门戒条第三条,奉命行事,不得畏难缩后,亦不得心疑多问,犯者即行处死,如非今宵用人之际,焉能容你活命!” 说来雷厉无比,阴风森森。 那人悚然无语。 片刻,急风狂飚突然卷起,只见尘涌弥漫中十数条黑影疾如鹰隼般同时落地无声。 因他们背月而立,面目看来不甚清楚,但令人有一种恐怖感觉。 鹰神徐拜庭却已瞥见并无方才两怪人在内,一颗悬在口腔的心方始落实。 所来诸人中忽亮出叽叽枭笑道:“富春江水道盟主高元亮不愧是铁铮铮的好汉子,无怪咱们老爷子看中了高朋友,并看中了高朋友总舵的地处隐秘,殊难发现……” 白衣中年人面色一怔,喝道:“朋友,贵当家的是谁? 怎不见来,高某谅与贵当家并无宿怨,为何盗去敝帮海底名册及令符,请道其详。” 叽叽枭笑再度扬起道:“高朋友无须躁急,咱们老爷子是谁,过后即知,咱们老爷子意欲将高朋友网罗门下,并暂借贵总舵为根据地……” 言犹未了,高元亮已自勃然色变,大喝道:“狂徒,你也太小看了我姓高的,就凭你三言两语,便可任你为所欲为,朋友请示姓名,高某手下不死无名之辈!” “高朋友不自量力,与咱们为敌,无异于螳臂挡车,俺名王雷,高朋友尚请三思,不要自招覆灭。” 忽地春雷般一声大喝响起,高元亮身旁疾跃出一彪形大汉,泼风似地卷出三刀,往王雷上中下三盘劈去,凌厉已极。 王雷冷笑一声,刀光闪向眼前之际,右手疾出如风,五指已抓紧刀尖,身形电欺,左掌往那大汉后胸压下。 那大汉只感右手一震,刀尖已被王雷抓紧,不由胆颤魂飞,猛觉胸后为一片阴柔的掌力压实。 眼前一黑,一声高耸入云的惨嗥从喉间喊出,伏倒地面,心脉已绝而死。 高元亮眼见王雷身手卓绝,指顾间便致人于死,连救援也来不及,不禁大骇。 王雷冷冷一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高朋友眼前如改变心意,还来得及。” 高元亮扬起震天狂笑道:“王朋友,休要多费唇舌,高某岂是任人欺凌的,今宵的事摆得很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王雷眼中暴涌杀机,冷笑道:“高朋友既然自找死路,可怨不得我姓王的心黑手辣!” 手掌忽然往上一挥。 高元亮只道王雷猝然突袭,折扇唰地往空划起一道圆弧,居然诡奥不凡,耳中突听身后闷嗥声连续腾起,接着一阵倒地声音,不禁大凛,忙旋面一瞥。 只见率来手下均惨死倒地,只有瘦小汉子眼光森冷逼视着自己,心中已然明白,怒喝道:“原来你竟吃里扒外……” 忽觉脑后一缕冷风袭来,立时身形右挪二尺,手中折扇“飞龙旋体”、“长虹贯日”,两招即出,扇端飞戳王雷掌心。 扇带锐劲,劲贯金石,攻势迅快绝伦。 王雷似已瞧出高元亮武功上乘,折扇在手,宛若如虎添翼,非徒手可敌。 倏然飘后五尺,腰中一摆一抡,亮出一条蛇骨软鞭,猛抖右腕,一式“飞蟒出穴”点向高元亮。 这软鞭出式之快,平生罕睹,使高元亮心中一凛,他知今宵之战是他生死所系,毫不怠慢,飕地拔起,让开鞭招。 一抡折扇,“乌云盖地”奇招疾如雷击,挟着一片劲风凌头压下。 王雷忙跃开三尺,高元亮身形尚未落地,折扇已变式攻了三招,无一招不是奇奥迅厉,致人于死者。 若非王雷也是身手绝快,必丧在这扇招之下,虽然如此,但几乎被迫得手忙脚乱。 只听得王雷一声怪啸叫出,蛇骨软鞭立时展开攻势,狂风骤雨般急攻九招,鞭梢所指,均是人身致命大穴。 高元亮冷笑一声,折扇一阖,竟施出“三十六路打穴神笔”招法,忽上忽下,倏左倏右,迅若飘风。 转瞬之间,两人已对拆了二十余招。 突然王雷哈哈大笑道:“三十六路打穴神笔招法本是葛无怀威震中原武林绝技,不过到了高朋友手上,竟变成四不像,每一招不但不能发挥其威力,而且破绽甚多。” 高元亮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心浮气乱,手中招式渐见迟缓。 突觉腰后被三颗钢锥所中,麻软之感飞窜入体,知已无幸,不禁回面惨笑一声道:“郑弼……你好狠毒……” 语尚未了,已自栽倒尘埃,气绝而死。 王雷叹息了一声,望了高元亮尸体一眼,又移注在郑弼面上道:“老爷子临行有言,如无必要还是保全高元亮性命,郑兄弟你跟高元亮多年,竟忍得下此毒手。” 郑弼躬身答道:“高元亮赋性刚烈,必不为我用,养虎为患,终必筮脐,故属下斗胆,免得夜长梦多。” 王雷冷冷说道:“下次不曾奉命,勿擅出手。” 右手向地面尸体一指,随行黑衣人扑出如风,抓起尸体离去,王雷又肩一晃,跟着而出。 一刹那间,走得一干二净。 冷月平西,地面叶影纵横,湖上笼着一片薄雾,宛若鲛绡,清风徐来,荷香四溢,小瀛洲上又是一片人间仙境! 这时,一条人影飞落而下,显出一猿臂蜂腰,目若寒星,英俊如玉的少年。 在方才生死凶搏之处徘徊留连了片刻,目中闪出浓重茫然神光,摇了摇头后,翩然走向湖滨。 湖上传出荡桨破水之声,显然这少年已离去。 苍松忽掠下单袖垂飘的鹰神徐拜庭,将了无大师与戴龙豪两人,一一搁还原处后,疾逾飘风般离开小瀛洲。 了无大师与戴龙豪两人不知何故鹰神徐拜庭突然弃他们而去,心中闷决而且急不已。 无奈身已被制,动弹不得,除非另有游人发现施救,唯有静待死神降临,他们均料到方才所见两怪人必去而复返。 月落星沉,晨雾染寒,西子湖一片苍茫。 这是黎明前一段黑暗,转瞬,又是霏雾朝阳,翠波荡漾,荷盘滴珠,葆花盛放,重睹人间仙境。 忽然,鹰神徐拜庭领着两个痞混混的人来,只见他在了无大师与戴龙豪两人耳中各悄语了一阵后,立起沉声与两个痞棍道:“你们遵照我的前言,送他们两位至灵隐寺,并依照我的话与众僧说明,我在岳王墓前等候你们,每人赏银五十两。 两痞棍喏喏连声,分抱起了无大师戴龙豪,趋至湖畔小艇,荡桨而去。 徐拜庭四外望了两眼,沉沉的叹息一声,形似淡烟如飞离开小瀛洲。 灵隐寺又名云林寺,始建于晋代,居西湖北高峰下,殿宇巍峨,禅房幽静,朝鱼暮鼓,香火极盛。 为江南著名禅林,门前涧水溜玉,画壁流青,寺内有飞来峰,冷泉亭诸名胜,千百年来为瞻仰胜地。 这日清晨,朝阳正上,灵隐寺笼罩在一片郁勃浓雾中,梵呗罄鱼之声隐隐可闻。 山门外忽飘然走来两个身着玄衣长衫怪人,其中有一两眉之上,各长着一颗豆大黑痣,神态阴鸷异常。 两怪人大模大样走入灵隐寺,迳往大雄宝殿侧廊向云房走去。 迎面忽走来一中年僧人,朝两怪人合十为礼道:“两位施主何往?贫僧明慧身为本寺知客,请至禅房待茶。” 眉上有痣怪人冷冷说道:“我们要见贵寺方丈了无大师。” 明慧面上陡现一层忧郁,长长哦了一声,道:“施主来得不巧,敝寺方丈昨晚与一刚从粤省来访的黄施主赏月泛舟,在小瀛洲上忽罹全身瘫痪,口噤不语怪疾。 经人发现送回敝寺,现请杭城名医诊治,医嘱静养,不得惊动,请两位施主见谅。” 有痣怪人故作怪讶道:“竟有这等事,我们只是慕名求见了无方丈,请他至舍下超度亡魂,既然如此,我们只有等候方丈痊愈后再来宝刹。” 说此略略一顿,又道:“中风不语,体衰老迈最易罹患,但两人同时而罹,真是罕闻罕睹之事,此症最忌搬动耽误,不知何时发现,经何人救回?” 明慧答道:“发现本寺方丈的人就是杭城有名的丁大丁二兄弟,时在三更左右。” 眉有黑痣怪人闻言点点头道:“我们还有要事待办,祝了无方丈早占勿药,吵扰之处,祈请见谅。” 说时目注同伴道:“我们走吧!” 略一抱拳,双双扬长转身走出山门。 两怪人向苏堤方向疾驰而去,正行之间,忽闻道旁一株参天榆树后响起阴恻恻的语声道:“冷相杰,酆豹,你们事办妥了吗?” 只见两怪人面色一惊,倏地向发声之处扑去,一起落在榆树前齐躬身施礼道:“巴香主驾到,属下不知,望乞恕罪。” 树后忽闪出一矮小精悍的老头,头发斑白,穿着一身蓝色粗布短褂裤,足登四耳麻鞋,如非两目神光奕奕,几乎疑是庄稼老汉。 老头用手一摆,道:“罢了,你们可擒着那叛徒吗?” 眉有黑痣怪人面露惶恐之色道:“属下与酆兄弟紧追那叛徒不舍,赶至小瀛洲上,酆兄弟打出三枚黑煞星钉,因叛徒身形游闪,准头失偏,但全数打中叛徒左臂之上。 想本门黑煞星钉奇毒天下,见血攻心,封喉无救,哪知这叛徒居然机伶无比,自断左臂逸去……” 老头哼了一声,目中迸射慑人心魄神光,阴沉沉说道:“小瀛洲四面环水,为何被叛徒逃去?” 冷相杰惶恐之色益自加深,嗫嚅道:“那小瀛洲虽然不大,但树木蓊郁,属下与酆兄弟追踪赶去,突听到湖水哗啦大响,只道叛徒潜水而走,属下等闻声赶去,却不料中了叛徒声东击西之计……” 老者鼻中浓哼了一声。 冷相杰接道:“属下等在两湖周近搜索,遍觅不见,酆兄弟臆测叛徒尚在小瀛洲潜匿,重返小瀛洲,却遇上两游客瞥见叛徒断臂,为防他们泄露本门隐秘,酆兄弟出手点了他们残穴,并将断臂毁去,只是那叛徒仍然未见下落。” 老者沉声问道:“两游客是俗人还是武林人物?” 酆豹立即躬身接道:“是两个俗人。” 他说话时,心中顿生惴惴不安感觉。 老者忽面罩寒霜,阴森森的一笑,道:“你们两人平素自负谲勇多智,原来是言过其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既然是两俗人,你等就不刻暴露行藏,等他们离去后,再毁去断臂也不迟,为着你们鲁莽愚钝,无异是昭示世人,本门如有后患,你等责无旁贷。” 冷相杰、酆豹两人汗流浃背,悚然无声。 老者疾言厉色道:“王副香主已完成任务,本门总坛即将移往,举行秘密开坛大典,三日内必须赶达,还有叛徒务必探出下落。” 说完,身形一晃,已出得三丈开外,去势如电,瞬眼无踪,冷相杰酆豹两人四目相望苦笑一声。 酆豹道:“小弟昨晚如不出手,怎知了无及姓黄的是俗人,巴香主说话未免强词夺理了。” 酆豹说时,犹自露出怏怏气忿之色。 冷相杰道:“巴香主说话未尝没有道理,我等重返小瀛洲时,无须暴露行藏,一发现了无二人身蕴武功,即出手击毙也不迟,因为本门还在养精蓄锐中,三年之内不得自露身份……” 酆豹突接口道:“这个小弟知道,事已做错,无可挽回,倒是巴香主严命务必探出叛徒下落,但叛徒真姓名仍是茫然无知,天涯辽阔,叫我等何处去找,哪里去寻?” 冷相杰微叹一声道:“看来,我等只有返回总坛请罪了。” 两人又是苦笑一声,振肩疾驰而去。 冷相杰、酆豹去后不久,叶影柳丝丛中忽闪出一俊俏如玉的少年,两道剑眉斜伸入鬃,目送两人即将消逝的形影,泛出怨恨之色。 只见这少年跺跺足,走向湖畔,自淌一舟往小瀛洲方向缓缓驶去。 舟靠小瀛洲上,少年竟向左侧一片泥沼走去,走到一块岩石边,只见他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是这里了。” 岩上长满粘滑暗绿青苔,少年折断一截树枝紧握着,伸出右臂向岩石挖下去。 移时,只见他掘出一只断臂,沾满了泥浆,腥臭扑鼻,令人欲呕,他用树枝作钳夹着那断臂。 少年闭住呼吸,急奔了两步,蹲下身子将断臂在湖水中冲洗干净。 但见断臂已紫腐骨现,少年细心用树枝在断臂上不停地拨弄,突然,这少年眼中,顿露奇光。 他长身立起,伸出手掌,只见掌心内托着三颗细如黍米,棱芒凸吐的黑色星状暗器,迎着朝阳,泛起眩目乌光。 这少年目中竟露出仇恨怨毒神光,面泛赤红,恨恨地说道:“不错,一点不差,天可见怜,让我沈谦找出一点端倪了。”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星目中流出两行热泪。 此刻,西子湖波光泛萃,堤柳含烟,红荷飘香,山色横黛,在他眼中是一片模糊。 蓦地—— 身后忽扬起一声阴森森的笑声,令人毛发皆寒,悚然笔立,急旋身回面抬目望去。 只见冷相杰、酆豹两怪人立在身前不足两丈远处。 沈谦不禁面色大变,三颗黑煞星暗器仍然紧握掌中,他昨晚曾睹这两怪人身手绝伦,非可力敌。 他情急智生,右掌急扬,喝道:“照打!” 冷相杰、酆豹不禁身形住外一闪,沈谦飕地疾向两人中间窜出。 沈谦施展燕子三抄水身法,猛力前冲。 虽窜出三丈开外,但身形却显得迟钝欠灵,这无异是说沈谦未投名师,情急慌乱,无临敌经验之故。 冷相杰、酆豹两人只道他打出黑煞星钉,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继觉并无暗器风声,只见沈谦没命前逃。 酆豹大喝道:“原来是初生之犊,冷兄,不能让他逃去。” 飞云驰电掠出追去。 沈谦突觉身后疾风飒然,暗道:“我命休矣!” 正在危急之际,忽感头项一片劲风掠过。 但闻声如宏钟,豪迈苍老的一阵大笑起自身后道:“我老人家就是瞧不顺眼以大压小,以众凌寡的事,这娃儿与你们何仇,让我老人家主持公道。” 沈谦不禁大喜,知遇上武林异人施救,转面望去,不由得心中大震。 只见是一披头散发,形相极为丑陋的汉子,裤管高高扎起,露出双膝以下黑黝黝的两腿,两眼白多黑少,对首自己龇牙一笑后,疾然回首冲着冷相杰、酆豹又是一笑。 酆豹大怒喝道:“你这丑鬼,胆敢架梁生事,可是嫌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人哈哈大笑道:“老汉行年七十有九,从未有人说我活得太长命了,你们居然有此胆量,令人钦佩已极。” 笑声宏亮,高亢云霄,入耳惊心动魄。 沈谦已是吓破胆,乘酆豹说话时,身形慢慢退至树荫丛中藏匿。 酆豹与冷相杰听得这丑鬼笑声,知这人内力充沛,必是一个难惹的魔头,不由相望一眼。 冷相杰略略踌躇之下,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龇牙一笑道:“我就是我,何必多问。” 冷相杰与酆豹身形突然电欺,四臂飞抡而出,手指箕张,带起破空锐啸之声,疾抓向那人环身重穴。 手法玄诡,凌厉已极,猝然发难,使对方防不胜防。 那人稳稳不动,竟视若无睹。 待那双手指抓到近前,才疾然晃身,右手骈起两指,扫戳冷相杰掌心,左掌横削一式“金蛟剪妖”,劈向酆豹双臂,迅捷无比,宛若奔电。 冷相杰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双臂硬撤,疾然横挪开去五尺。 只听一声闷嗥,酆豹双臂顿时骨折血溅。 那人哈哈一笑,身如鬼魅飘风般地欺至冷相杰身前,五指穿胸而出,手掌向冷相杰“心俞”穴按去。 冷相杰料不到这丑汉武功竟然卓绝无伦,不禁大骇,双足一踹,飕地一鹤冲天拔起。 哪知这丑汉如影随形腾身而起,只觉胸后被一股无形劲力压下,不禁眼前一黑,鲜血张口喷出如雨,叭哒坠至地下,已然气绝身死。 酆豹两臂肘腕处折断,皮肉绽开,血涌如泉,不禁痛澈心脾,正待反身窜逸。 忽见冷相杰身死,心中大震,急急起步,那丑汉已如闪电掠在身前,只呼了一声:“老前辈……” 猛感一片劲力撞来胸前,如受千斤重击,身形被震飞上半空,带出凄厉惨嗥声,坠向湖水中。 那丑汉冷冷说道:“原来是两个脓包,早知如此,也费不了这么大的手脚。” 说着回面一望,沈谦已无踪影,不禁一愕,又道:“这小娃儿竟是无胆之辈,有我老人家在此,还怕吃了亏不成?” 说时,摇了摇头接道:“我老人家静极思动,由峨嵋跑下山来,费时半年,根本就没碰见一个良才美质,方才这娃儿长甚好,却原来是个绣花枕头,看来,我老人家一身武学将随之入土了。” 他自言自语了半天,又凝向冷相杰尸体久之,满头散发随风飘扬,益显得丑陋无比。 突然他抓起冷相杰尸体,电飞而出,落向湖面之上,身体略不下沉,似流星飞弩般,眨眼,便杳入对岸柳云翠郁丛中。 沈谦藏在一棵大树之后,眼见那人举手投足之间,便将冷相杰、酆豹两人击毙,那死前惨嚎之声,入耳胆颤魂飞。 又不知那丑汉是正是邪,本当出来叩谢救命大恩,为此之故,未免首尾两端,愈拿不定主意。 耳闻那人自言自语了半天,还是狐疑不前,忽见那人抓起冷相杰尸体流星奔电般离去,猛然醒悟,暗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分明这人是武林异人,这等旷世难逢奇遇,岂能错过?” 待他跃出时,丑汉已形影落在对湖岸上,不由悔恨欲死,如痴呆怔立久之。 沈谦又揣出从鹰神徐拜庭断臂中取出的三颗星形暗器,面露怆然之色,喃喃自语道:“我不该躲开,也好留下匪徒性命,从他口中也许问出这星形暗器主人是谁,现在何处,现在又是一片混乱了。” 他黯然久之,唉了一声,忖道:“眼前要找出端倪,首要向鹰神徐拜庭套问真情,除非徐拜庭应允说出,否则以自已这点微末武学,他不说也难逼他。 其次就是探出高元亮总坛的所在,但此事如同捕风捉影,难于登天,纵然探出,也是无可奈何,此身血海大仇,恐难报得了。”不由珠泪潸然落下。 终于他决定去灵隐寺一行,求见了无大师,请他引见鹰神徐拜庭。 心意一定,衫袖飘飘走去,登舟泛向苏堤。 第二章 灵隐寺游人络绎穿行,十方胜地,显得繁嚣异常。 磨肩接踵的人群中,沈谦俊秀的身形快步飞闪走向大雄宝殿,眉宇之间略带焦躁不宁神态。 沈谦形色匆匆找着知客僧,直截了当说道:“在下要求见了无方丈,有劳通禀引见。” 知客僧明慧双掌合十施礼道:“施主来得不巧,了无方丈因身罹中风瘫痪重疾,现由本寺四僧护送至燕京求治,已起程半日了。” 沈谦不禁愕然道:“怎么了无方丈竟走了吗?” 明慧微笑道:“本寺方丈现由监院大师暂代,施主若有什么事,不妨与监院大师说也是一样。” 沈谦怏怏若有所失,答道:“在下之事,非须了无方丈解决不可,既然如此,在下只能暂候了无方丈病愈返回再说。” 说时拱了拱手,转身走出大雄宝殿。 他走出之时,忽眼角瞥见廊柱间一条身形闪而杳,他只觉这人单袖垂风飘飘,心中憬然悟出那是鹰神徐拜庭。 急迈步向鹰神徐拜庭闪出的方向奔去。 但哪有鹰神的身形,只见枫干参天,叶荫之下游人伫立,指点谈笑。 他知就是找着鹰神徐拜庭也无用,不巧还惹上杀身大祸。 因为他悟出昨晚之事,适被自己窥见,但徐拜庭却不知自己来意如何,他要误会自己是匪徒那面,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沈谦不由怅惘伤神,顿了顿脚,缓缓走出灵隐寺。 一踏出寺门,劈面撞上一头发斑白,短小精悍,两目炯炯若电的老者,心中不由一震,暗道:“这不是方才冷相杰、酆豹两人遇见,口中所称的巴香主吗?” 老者一迳向里走去,沈谦迟疑了一下,转身遥遥缀去。 只见这老者立在大雄宝殿后张望了一下,又返身走出,沈谦深恐被他起疑,步向人丛中,待他走出寺外,又紧接而出。 老者身形如行云流水般向下天竺驰去,越走越快,疾逾飘风般,转瞬,身形顿杳。 沈谦自知轻功不如人家太多,废然止步,内凝着西子环翠,长虹卧晚,衣光柳影,不由生起怅触之感,意兴索然走回花城而去…… 杭州,武林门一楼宽敞笔直的招板大石,市廛繁盛,行人熙攘不绝。 靠近武林门城厢不远,有家四达镖局。 似乎这四达镖局在江湖上没有多大的名号,门前显得异常冷落,屋宇匾牌在艳阳映照下,仍是那么灰淡剥落,不见光彩。 镖局三进院后,有座小楼,楼上只是一间六尺见方的卧室,室内仅有一榻,一张小桌另外尚有两把木椅。 桌上堆放数十本线装书籍,除此一点装饰均无,未免简陋。 但此间小楼光线充沛,凭窗外望,万家烟树,尽收眼底,远眺西子湖,波光泛翠,水底画桥,雷峰夕照,西冷烟月,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榻上倒卧着沈谦,两眼仰神着承尘上,似有无限愁绪。 他脑中泛出生平的经历,及昨晚所见所闻,他只觉有生之年一直在郁郁寡欢之中,平淡无奇,生此环境中一切都感觉索然无味,而且提不起一丝兴趣,无异行尸走肉。 但自昨晚目睹惊心骇魄的见闻,不禁使其沉坠的心境浮起微微波澜。 他愁绪翻涌,陷入无边困扰中…… 在他五岁时,随他母亲投奔这四达镖局总镖头方士达,迄今为止,只知方士达是其亡母远房堂兄弟。 自此安居四达镖局中,亡母课读甚严,便他性喜使刀弄棒,亡母立即疾言厉色制止,斥责说是沈门之后绝不能习武。 并说后世子子孙孙相率为戒,亡母数责之后,每背人流泪,在他幼稚心灵中,大感茫然不解,初则不以为怪,日久则疑云满腹,可又不敢当面明问。 八岁时,有次在门外偶听方士达与亡母谈及自己之事。 只听方士达道:“小弟看谦侄秉赋根骨无一不好,显然读书不求闻达,谦侄又性好喜武,不如让小弟为谦侄觅一名师,庶不辜负一身好根骨,说不定报得姐夫之仇。” 沈谦不禁心中一震,又听亡母幽幽一叹道:“达弟好意,我岂有不知之理,但你姐夫临终遗言说他武功绝伦,到头来尚不免死在他人暗算之中,善泳者死于水,古有名诫,望我抚育谦儿成人,严禁不准习武,读书亦不求闻达,只习锱铢之术,方可明哲保身。” 方士达叹息一声道:“武林之内,怨怨相报,无时或已,溅血三尺,荒山暴尸,本司空见惯之事,小弟也为之厌恶不已。 但姐夫弥留之言,不足为训,有道是父仇不报枉为人子,固然姐夫心念已灰,姐姐的心情恐怕是时时难安,愧疚耿耿了。” 半晌,才听其亡母道:“达弟子言极是有理,无奈仇人武功卓绝,盖古凌今,听你姐夫说,当今之世,尚难找出有几人可与他抗衡的,仇人只惧三人,你姐夫又说十数年后武林之内将掀起一场无边浩劫,谦儿纵然习武,也难有成,妄逞意气,反绝了沈门后嗣,不准谦儿习武,意乃在此。” 方士达接道:“但不知姐夫之仇人是谁?” 其亡母答道:“我也不知,一晚你姐夫浴血奔回,到达室内已是气息奄奄,面色青紫,我逼问他遇上了什么事,什么人加害于他,但他坚不吐露。 只说身中黑煞星钉,无药可救,只说下临终遗言,并命我率谦儿投奔你处,说完已喘不成声,两眼翻白,他挣扎说出一句,因他体中剧毒,不可碰沾他尸体,死后之时用火焚化…… 只见你姐夫说完最后一字,面急转向壁里,张嘴喷出一口黑血,大叫一声气绝而死。 死状之惨,七窍溢出黑血,不忍卒睹,幸好谦儿睡得甚为沉熟,我用一床棉絮包好你姐夫尸体,运出屋后荒山上,用火焚化。 在捡骨入棺时,突然在骨灰中有着廿三颗黑色晶芒棱吐的星形暗器,此物现收存于箱内,睹物怀人,肝肠寸断,达弟你说,就是无你姐夫不准谦儿习武的遗命,我怎能忍心让谦儿又步上其父的后尘!” 方士达默然无语,良久只听他口中喃喃自语道:“黑煞星钉……黑煞星钉……” 自此以后,就没有听过其母与方士达谈及此事。 沈谦也是聪慧,绝口不问,问也是白问,但心境上平添了一层阴影,这阴影是无法抹除的,除非他能够手刃仇人。 但仇人是谁,无法得知,于是他陷于极端矛盾中。 十岁时,他母亲撒手尘寰时,谆谆遗嘱不得习武,这种矛盾逐渐加深他的苦恼,不遵母命,即谓不孝,不报父仇,枉为人子,无时无刻在煎熬着身心。 方士达送他去隔邻一家大利钱庄充当学徒,三年出师,因为他的笔墨颇好,十五岁时方士达就命他充任四达镖局账房的助手,倒也清淡无事。 沈谦匆匆已十七岁,人长得面如冠玉,气质清秀,潇洒不群,在这条街上素有美男子之称。 这些年来,沈谦在后院练武场不时看那些镖师们勤练武功,他耳濡目染之余,也背人依样葫芦一番。 不知不觉中为他扎好练武根基,然而这种无师自通之学,究竟是难登大雅之堂,他也有自知之明,隐藏不露。 昨晚,因心情忧郁,是以泛舟赏月西子湖。 无意间在小瀛洲上目睹惊心动魄的凶搏,又耳闻鹰神徐拜庭说出黑煞星钉之事,不禁心中一动。 但转念母命难违,自身武功又不济事,不论如何不能以身犯险,王雷方走后,他亦闪身外出,徘徊了一阵,迳自登舟荡向湖心荷丛中…… 忽瞥见鹰神徐拜庭亦自荡起小舟划向城郊而去。 他只料王雷现身之前,鹰神已将了无大师与戴龙豪两人由另方逸去,却哪知仍然藏匿在小瀛洲上。 他不禁想探出此事隐秘,又转向驶往小瀛洲上,隐于一株大树之后。 只见了无大师及戴龙豪两人躺在原处,张着双眼,一动不动,淡水光辉下,映着两人脸色,像死人一要惨白。 沈谦暗自狐疑道:“难道鹰神徐拜庭就自弃他们而去吗?” 武林之事,最是诡谲难解,变幻莫测,临危卖友之事,屡见不鲜,沈谦虽未涉足武林,但在镖局十数年间,听镖师们闲聊,知得甚深。 正在不耐烦之际,忽见鹰神徐拜庭带着杭城有名混混丁氏兄弟前来,将了无大师及戴龙豪两人搬去。 在他们离去不久,沈谦亦自荡舟驶离小瀛洲,有心去灵隐寺看看究竟。 在苏小小墓畔弃舟登岸,一劲赶奔灵隐寺,但到得灵隐寺不远,又趋趄不前,不禁废然而返。 朝曦正上,薄雾染林,沈谦独自在苏小小墓前徘徊凭吊,口中微吟苏小小墓师咏: “战士久无家,赤壁清风苏子赋;佳人犹有坟,黄陵荒草杜鹃啼。” 忽然瞥见薄雾霏霏中有两条身形疾逾飘风而来,认出那是昨晚所见一双怪人,不禁心中一凛,身不由主地奔向林中而去。 之后,巴姓老者出现。 须臾,一双怪人转向扑奔杭州而去。 他又不禁想出徐拜庭所中黑煞星钉,是否与其父死前所中一样,这一动念使他又去小瀛洲上…… 现在事已明确,他曾从其母遗衣箱中取出黑煞星钉,两相对照之下,并无轩轾。 他断然肯定这黑煞星钉如非鹰神徐拜庭口中所说的那无人得知的盗魁,即是冷相杰酆豹之师。 此人就是杀害其父仇人,但探出一丝端倪,于事有何所补,沈谦不由心烦意乱,泪珠潸然。 黄昏薄暮之际,四达镖局忽来了杭城久著盛名的宣威镖局总镖师金鞭罗耀华。 罗耀华与方士达交谊甚笃,席间谈起小瀛洲湖畔浮出一具尸体,两臂全折,貌相狞恶,谅系黑道中人,为武林高手击毙,弃置湖中。 沈谦亦在席间陪饮,知为酆豹尸体。 只见罗耀华朗笑一声道:“武林平静已久,天下之事,乱久必定,平久必乱,恐将是一场杀劫之原因咧!” 方士达愕然不解道:“罗兄恐怕另有见地,请道其详。” 罗耀华抚髯微笑道:“微风起于苹末,死者既是黑道人物,同党闻讯必不干休,自必来杭城,探访死者是死于何人之手。 据闻小瀛洲尚遗下多处血迹,谅昨晚必有多人在场激烈凶搏,事无有人不知者,罗某臆测,三两日内事实将获明朗……” 沈谦暗道:“只怕此事一辈子也休想查出。” 但听罗耀华又道:“风闻昨晚灵隐寺了无方丈陪同一黄姓施主亦去小瀛洲上,今晨由杭城有名地头蛇丁氏兄弟发现罹犯中风不语瘫痪重疾,护送回灵隐寺中。 试想天下哪有这种奇事,两人同时患斯疾,必是黑道高手不欲他们泄露此事,使用阴毒手法所致。 罗某闻讯之余,赶往灵隐寺中,不料寺僧已护了无两人前往燕京求医,最今人惊讶的是,丁氏兄弟被人发现他们尸体弃掷在岳王墓后柏林中。 这三件事衔接起来,分明有关,最可惜是丁氏兄弟之死,不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言下面上犹露出怅惘神色。 方士达大笑道:“小弟近年因心情已老,武林之事,已不愿多闻问,罗兄豪迈英风一如昔年,无愧为浙省镖局盟主。” 罗耀华亦扬声大笑不止,就此撇过话题。 罗耀华忽目注在沈谦面上,微笑道:“沈贤侄近来为何不去宣威镖局,可是小女刁顽得紧,无意之中得罪了你吗?” 沈谦不由涨红了脸,忙道:“小侄这两日身体略感不适,所以未去,明日当去拜见罗伯母。” 罗耀华呵呵大笑道:“这样就好。” 又与方士达谈了一阵,告辞别去。 第二日薄暮时分,夕阳衔山不久,流霞掠天,归鸟投林,万户炊烟袅袅升起,随风摇曳消散无迹。 华灯初上,杭城大街上游人如过江之鲫,仕女如云,沈谦亦自插在人群中,慢步潇洒向宣威镖局走去。 宣威镖局气派甚大,屋宇不亚于王侯宅第,檐牙椽角,髹朱流丹。 后园中榆枫参天,繁花似锦,一轮冰魄,遥悬天中,淡银光辉映照之下,益显得清新如洗。 一池绿水,盛放红荷,散出馥郁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翠阁之上传出曼妙铮铮的琴声,幽扬有致,随风飘浮,直疑韵从天生。 由栏隔望去,隐隐可瞧出一云发斜髻,穿着一袭白色罗衣的风华绝代,美若天人的少女端坐拨弄琴弦,几上香炉中正插着三支线香。 忽地,弦音一阵散乱,只见少女忽抬起螓首,星眸中陡露寒芒,妖叱道:“什么人?” 阁廊转角处忽起了一阵朗笑声道:“碧姐姐耳目这等聪灵,弟虽然蹑手蹑脚,也难瞒得了碧姐。” 少女闻声陡露妩媚笑容道:“是谦弟吗?怎么这久未来?” 沈谦身形已飘然入内,闻言俊面一红道:“是小弟略感不适,又防别妄加非议,故而……” 少女白了沈谦一眼,哼了一声道:“可是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易于引起流言蜚语吗?哼!我都不怕,你还怕。” 沈谦又是俊面一红,不也答腔。 这少女是罗耀华独生爱女罗凝碧,不啻爱若掌上明珠,一身武技得处南雁荡山七如神尼真传。 因二老不愿爱女远离膝下,七如神尼每年十月初来此传授武技,岁尾即返归南雁荡山。 罗凝碧诗词歌赋均佳,罗耀华每每欲将爱女嫁与权贵子弟,为罗母阻止,独钟意沈谦。 罗凝碧亦深深爱上了这沈谦俊秀气质,敦谨和蔼。 然而罗耀华独嫌沈谦不求长进,只觉门第身份不配,沈谦哪有不知之理,常常托故不去宣威镖局。 这时,罗凝碧见沈谦默不作声,知言语说得过重,忽展齿娇笑道:“你不是说我耳目聪灵吗?这是习武之功。 此刻,十丈方圆之内,飞花落叶也难逃过我耳目之下,平时我看你,一听得武功二字,就眉飞色舞,可见你深爱习武。 便奇怪得很,就未闻得你起心投拜名师门下……” 沈谦神色黯然,摇摇头接口道:“母命维违,加之小弟资质鲁钝,即使学武,也难有成,是以断却了习武之心。” 罗凝碧突地格格娇笑道:“据我所知,沈伯母在生时必有难言之隐,故而不准你习武,但你说资质鲁钝不宜习武,未免是欺人之谈。” 沈谦张着双目瞪着罗凝碧,神色之间似是茫然不解,但心中暗感罗凝碧灵慧无比。 罗凝碧微笑道:“去年腊暮,恩师七如神尼曾无意看见你,对我说你根骨心地无一不好,若是习武定是绝乘之选,无奈她老人家不收男徒,不然,今日你也是武林后起之秀了。” 沈谦不由心中一动,长叹一声道:“碧姐委实灵慧聪颖,料事如神,一则母命言犹在耳,再是名师难求,故长怀郁郁。” 罗凝碧眸子一转,道:“我知道你长住四达镖局内,必然见得镖师们习掌练剑,难免意领神会,知道了一点,如我所料不差,你现时武功,普通泛泛之辈三两人近不了你的身是吗?” 沈谦不禁大惊,心想:“她怎么会知道的?” 只听罗凝碧又道:“武功之道,首在明白诀窍,还须名师谆谆善诱,才可造就杰出人才,剽袭各门各派绝学,重在各人聪慧,意领神会之余,再妙澈玄奥,撷精去芜,发扬光大,即获称之武林高人,自创一派。 这些镖师们武功都是中下之选,学它则甚,如谦弟不弃,我愿从旁指点,俾扎好根基,将来遇上名师,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沈谦大喜道:“碧姐愿教我吗?” 罗凝碧微笑颔首,一双秋水无尘眸中,蕴含绵绵无尽的爱意。 自此以后,每晚宣威镖局后园中,花前月下,俪影成双,有时絮絮情话,有时两条人影在园中兔飞鹘落,掌风呼呼。 转眼,已是仲秋。 沈谦天赋绝佳,从罗凝碧传授得来之武学,进境飞快,但无日脑中不在萦漩小瀛洲之事。 然而杭城平静如昔,灵隐寺了无方丈又一去杳如黄鹤,日久渐将此事淡忘,成为一桩悬案,却在沈谦心中益加深。 暮秋,罗凝碧提议去西湖泛舟,观赏西冷丹枫红叶,沈谦欣然同意。 天交申初,两人乘着骏骑奔出武林门外。 在苏小小墓前落鞍,苏小小墓即在西冷桥端,西冷为连接里外湖唯一桥梁,一条长长的苏堤平隔了里外湖。 往昔的淡烟疏雨,垂拂行人之岸柳,变得半翠秃黄了。 两人乘着小舟,缓缓划去。 纵目望去,只见满山满林的枫叶在夕阳残照下,宛若野火烧于,绚烂鲜艳,令人目光不忍移往他处。 西冷丹枫,是西湖萧瑟秋景最值得使人回味无穷,在这木落水寒,寒荷凋残中,平添了浓厚的诗情画意。 湖上泛舟的人,仍然不少,伊呀来往如梭。 突然罗凝碧瞥见沈谦目光向一小舟中望去,久久不移,不由心头暗暗纳罕。 循着沈谦目光望去,只见舟中坐定三人,一为发须斑白,短小精悍的庄稼老者,但他一双寒芒如电的目光,即知是一武林好手。 还有两人都是三旬上下年岁,其一钩鼻削脸,目光深沉,不言而知是个鸷险阴诈之辈,另外的是目光流转不定,嘴角永远噙着一丝诡笑,与前者心术同是一丘之貉。 罗凝碧微微蹙眉,悄声道:“谦弟,你可是认得这三人吗?” 沈谦不说认得,也不说不认得,只用目光意制止罗凝碧问话。 罗凝碧芳心中不由泛起不怿之意,鼻中低哼了一声。 但此舟中三人耳目十分机灵,罗凝碧语音甚微,仍然被听入耳中,三人六道目光紧盯着罗凝碧沈谦脸上。 忽听那老者冷冷说道:“既然两位认得老汉等,何不过舟雅叙?” 罗凝碧粉靥如罩浓霜,叱责一声道:“谁认得你们,呸!” 双桨猛力一摇,舟如离弦之弩般射出,水面上划起一道白线,穿出三四丈远近。 沈谦掉首一望,只见这三人已遥遥跟踪划来,心中大怒,知他们心生疑念,不由脸上变色。 罗凝碧已瞧在眼里,暗想:“谦弟平时深居简出,从未结怨于人,然在他眼光中,似对这三人有着极深恐惧之意,只怕事不寻常。” 突然发现舟上三人已跟踪追来,眉梢突泛起杀机,道:“谦弟,我们舍舟登岸,瞧瞧他们敢跟着来吗?” 沈谦知自己带来了一场危难,不由愧疚良深,忙摇将急靠湖岸,舍舟登陆。 才走出两步,忽觉眼前人影乱闪。 哈哈大笑中,三条身形已作品字形圈定自己两人。 沈谦此时心情已定,反而镇静起来,沉声问道:“在下与三位素昧平生,为何阻住在下去路?” 但闻那老者冷冷说道:“既与我等不相识,为何向我等舟中频频注视?” 沈谦不知勇气从何而来,扬声大笑道:“天生两眼,就是用来瞧物察人,请问三位生着两眼作何用处?” 老者不禁语塞,神态鸷怒,两目闪过逼人寒光,狞笑一声道:“年轻人,哪来这般巧言令舌,今日若不教训你一顿,你尚不知天高地厚。” 电欺晃身,伸掌向沈谦挥来。 沈谦一来无交手经验,再猝不料这老者出手如此之快,迅如电光石火,待惊觉时,已自闪避不及,叭的一声脆响,右颊只感一阵火辣辣的灼痛。 罗凝碧一见老者出手打人,不禁芳心大怒,一式飞燕投林激射而出,左掌平胸推出一片凌厉劲风,右手迅疾无伦向老者颊上劈去。 老者打了沈谦一掌后,心中甚是追悔,这一来无异自露形迹,顿时怔得一怔。 忽见罗凝碧飞身猝袭,忙身形一闪,但为罗凝碧指风扫及脸上,生出一阵割痛感觉,不由心中一凛。 突见钩鼻削脸的中年汉子大喝道:“好贱婢,胆敢向我们巴香主无礼!” 双掌平推而出,劲风汹涌如潮,激起落叶漩飞漫天。 老者忙沉声喝道:“还不撤掌!” 那人闻喝,心中不免一怔,忽悟出自己道出巴香主名号,有犯大忌,赶紧硬撤掌力。 哪知在此一怔之间,罗凝碧身形从空电奔而降。 那人肩上已中了一掌,不禁痛得哼了一声,窜出数步,头也不回,与老者及另一人疾奔而去。 这时已暮色深垂,皓月东升,西子湖充满了雾样如谜的景色。 罗凝碧与沈谦经此一搅,顿感意兴索然。 两人并肩策骑返回宣威镖局,途中均默不作声。 一跨入宣威镖局大门,就有一小厮向罗凝碧禀道:“小姐,七如神尼来啦,现与夫人谈话等候着小姐。” 罗凝碧闻恩师已来,不由喜笑颜开,道:“师父来啦!” 伸出柔荑抓着沈谦手臂,道:“走,谦弟,随姐姐去见恩师去!” 沈谦身不由主地被她拉着向内院奔去,镖局进出人多,众目睽睽之下,情何以堪,不由一张俊脸涨红。 进得罗夫人居室,只见一凤眉慈祥,银鬓霜白的老尼正与罗夫人促膝谈心。 罗凝碧放开执着沈谦的手,飞扑老尼怀中,娇笑道:“师父,您怎么今年比往年来得早?” 老尼伸掌轻轻抚摸罗凝碧云发,慈祥无比说道:“孩子,为师怀念于你,来得早不是好吗?” 沈谦已自与罗夫人见礼。 罗夫人含笑说道:“谦侄少礼,你也与碧儿恩师七如神尼见礼。” 沈谦恭谨向七如神尼长施一揖。 七如神尼面露微笑,颔首答礼后,望着罗夫人道:“此子真金璞玉,英华内蕴,不尚浮夸,真个难得,与碧儿不啻天生一对。” 沈谦忽觉面上一阵燥热,几乎手足无措。 罗凝碧虽落落大方,也不由得玉靥绯红,一颗螓首紧钻在七如神尼怀中,娇嗔道:“师父,您也取笑人,徒儿不依啦!” 七如神尼发出一声清脆的笑音,凤目中慈祥光辉更加浓数分,她待罗凝碧不啻亲身爱女。 沈谦见状,不由心中一阵感慨激动,暗道:“碧姐真是几生修来之福,有此母师,唯我孓然一身,虽然舅父母对自己善徒无差,但究竟不是亲生父母,有许多事尚须避嫌。” 不禁黯唏神伤。 忽然,七如神尼目光注视在沈谦脸上一阵,问道:“沈贤侄,你为何左颊红肿未消,显然是被人用重手法打过,难道你与人发生争执……” 罗凝碧闻言,倏地由七如神尼怀中长身立起,用手掠了一掠鬓间乱发,娇笑道:“徒儿与谦弟舟泛西冷观枫,谦弟被一不知名老头打了一耳聒。 徒儿不忍挺身出斗时,他们却飞奔离去,但从谦弟神色察视,谦弟必认得他们,徒儿逼问谦弟,但只是不肯说出……” 七如神尼望了沈谦一眼,意料这少年必有难言之隐,遂淡淡一笑道:“只要不是你打的就好,少年人总要招致无谓的烦恼。你何必逼问沈贤侄,我们师徒现去后院,为师要考你武学有进境否?” 说时,立起与罗夫人告辞,牵着罗凝碧皓腕走向门处。 忽然,七如神尼回首向沈谦微笑道:“沈贤侄,何不同去后院,听碧儿曾言贤侄性喜学武,老尼意欲传授你几手手法,不知贤侄可愿否?” 沈谦闻言大喜,立刻躬身道谢。 罗凝碧娇笑道:“师父,您看他那付猴急像哩!” 七如神尼哼了一声,佯作怒容,牵着罗凝碧走去。 罗凝碧回眸望着沈谦一笑,娉娉生姿,罗衣飘飘离开内室,沈谦在后亦步亦趋。 只见七如神尼与罗凝碧走在后园并未停步,迳向罗凝碧闺阁走去。 沈谦此时心情,不知道是喜是忧,只觉激动的忐忑不安。 寒月萧瑟,落叶随风飞舞,袭体生凉。 到得闺阁之内落坐后,七如神尼正色问道:“沈贤侄,老尼虽是方外之人,多年不问世事,但事关武林噩运,老尼不得不过问。” 沈谦听得茫然不解,不知七如神尼何所而指。 但见七如神尼微笑道:“老尼远避尘世,结庵荒山,却对武林一举一动,颇有耳闻,数月前小瀛洲湖水中发现江湖人物无名尸体,又小瀛洲留下多处血迹,此事不同寻常。 更巧的是灵隐寺方丈与一俗家施主在小瀛洲上同罹中风不语瘫痪重症,送回到灵隐寺后即行远去,明说求治,老尼臆测,必是避迹他处恐沾惹是非。 那护送了无大师之人丁氏兄弟,突告弃尸于岳王墓后,一一综合起来,此中大有问题,虽在杭州居民心目中或日久淡忘,但在武林中轰动遐迩。 可惜目击之人或离或死,否则不无蛛丝马迹可循,老尼心料沈贤侄目击当时情形,今日在湖上所遇之人,亦料是与此有关,能否详告老尼?” 沈谦大感惊异,不知她何以知道自己曾目击小瀛洲当晚之事,当下略一沉吟,遂将那晚适逢其会详细说出,只瞒下黑煞星钉与自己有关之事。 七如神尼点点头道:“沈贤侄,你还有点不尽不实之处,当时鹰神徐拜庭突现身与了无大师两人见面,说了什么言语,你还未说出,如非必要,鹰神徐拜庭何致现身?” 沈谦大惊失色,心说:“这七如神尼见事知明,察事入微,此等慎密心机人所难能,不由大大佩服。” 沈谦答道:“徐拜庭曾言身为黑煞星钉所算,并说破了无大师深藏武功,相求了无大师伸手相助,却不料冷相杰酆豹忽然露面,徐拜庭事先惊觉隐身树后。 面了无大师两人毫不抗拒,即被制住穴道,迄今为止,晚辈犹在疑惑了无大师不似身怀武功模样。” 七如神尼闪出惊异光芒,道:“黑煞星钉……黑煞星钉……难道这两个魔头又出世了吗?” 罗凝碧与沈谦同声问道:“是谁?” 七如神尼不答,似有所思,一片寂然。 风动叶梢,涛起天籁,冲淡这如水的寂静。 良久,七如神尼才道:“沈贤侄,高元亮这人武林从未听说过,必是一秘密水道枭雄,虽说在富春江上,不然,他们如何存心鸠占……” 说此略略一顿,逼视了沈谦一眼,又道:“你还瞒了老尼最重要一点,是否你在小瀛洲上觅得鹰神徐拜庭断臂,取出黑煞星钉。 不幸冷相杰、酆豹两人不放心这只断臂,匆匆又返,适巧遇见你,以你当时的功力,不够与两人对敌,为武林异人所救,那湖滨弃尸不是冷相杰,即是酆豹。” 说时神光炯炯,一瞬不瞬盯在沈谦面上。 沈谦不禁失声道:“老前辈真是神人,如同当场目击,只不知老前辈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 七如神尼微微一笑,不即置答,又道:“照理而论,常人遇上此事,惟恐不能远避,你那晚种种遭遇经历,谅有心窥察此种隐秘真象,依老尼所测,莫非你本身与黑煞星钉有着极大的关连吗?” 沈谦默然无语。 七如神尼见他神色,已瞧料了三分,遂向罗凝碧笑道:“碧儿,你心中似乎诧异为师何以知道这么详尽,是吗?” 罗凝碧点点头。 七如神尼接道:“月之前,为师南雁荡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在武林近百年是最著盛名,一身武学玄奥莫测,超神入化。未闻他有败绩之说,惜以他不喜多管闲事,只偶而心动为之,见过他的人,举世武林中寥寥无几……” 罗凝碧眉头一皱,道:“师父,你说了这么久,还未说出是谁?” 七如神尼含笑答道:“此人就是桫椤散人,黑白两道无不闻名敬畏有加,也就是沈贤侄在小瀛洲上目击杀冷相杰、酆豹之人。” 沈谦诧道:“桫椤散人就是他吗?” 心中悟出七如神尼能知道这么清楚,无疑问地是桫椤散人告知。 七如神尼道:“不错就是他,桫椤散人已息影峨嵋四十年,足迹未履出峨嵋半步,武林中逐渐将他淡忘,这次出山固然是静极思动,欲赏玩东南山水名胜。 最重要的是,就是他年届已九旬,行将就木,不想把一身绝学带归黄土,是以动念觅一传人,他瞧上沈贤侄,只可惜沈贤侄畏缩藏匿。 桫椤散人明知沈贤侄藏身之处,但他因此灰心翩然离去了……” 沈谦心中顿感懊丧欲死,此为旷世奇缘平白失去,面上不禁浮起怅惘懊悔神色。 七如神尼道:“桫椤散人离山已将一年,在杭州逗留七日,小瀛洲之事他已有耳闻,只是不知黑煞星钉之事,因他不愿再伸手管武林是非,是以他又翩然离开杭州。 他足迹所至,浙省名山胜境,无不游历殆尽,直到月前,才飘然惠临老尼荒庵,谈及杭城见闻,老尼就知他遇上沈贤侄。” 罗凝碧忙道:“桫椤散人既然看中谦弟,师父您为何不荐引成全谦弟,收归桫椤散人门下?” 七如神尼微笑道:“碧儿,你知道什么?大凡武林奇人,避尘之士都有一种与人不同奇特习性,尤其是桫萝散人怪僻异常。 他若求你什么好说,你若求他百不得一,往往避不见面,为师知他积习已深,只有旁侧敲击,讽语武林,除他以外,继起无人。 蜉蝣岁月,弹指即逝,一身绝学随归黄土,未免可惜,桫椤散人知我说话用意,只微微一笑,即告辞离山而去。” 说时,望了沈谦一眼,又道:“沈贤侄你倘决心学武,自可寻上峨嵋,但他非峨嵋一派,结庐于万佛项峨嵋绝峰左侧。 纵然他有心收你为徒,然而是你求他,非具有百折不挠决心,诸般加之你身上苦难,非逆来顺受不可,否则全功尽弃……” 忽然,七如神尼双眉一剔,一袖窗外挥出,只听得窗外低哼一声,罗凝碧双肩微振,身如激弩穿出窗外。 凌空之际,只见一条人影往楼下飞坠而落,罗姑娘娇叱一声,十指箕张,以泰山压项之势,往那条人影飞扑而下。 那人身未落地,倏感头项劲风凌厉,忙横挪三尺,滚开罗姑娘雷厉无俦扑势。 罗凝碧身形落下,借着寒月光辉之下,已瞥明那是西湖所遇的巴姓老者,当即冷笑道:“原来是你这老鬼,胆敢侵入内宅,姑娘已饶你不死,为何一再的故意藉事生非?” 巴姓老者哈哈大笑道:“不错,今日之事错在老朽无理取闹,老朽亦不是冲着姑娘而来,只因老朽同行两同伴,无故被人暗害丧身。想起方才在西湖偶因误会结怨,为此来此窥探姑娘是否怀恨前事……” 罗姑娘啐了一声,接道:“你可是说姑娘杀害你两同党,哼!这等腌脏无耻之辈,还不配污了姑娘手掌。” 巴姓老者闻言色变道:“既不是姑娘所为,就此揭过,姑娘为何出口伤人!” 罗姑娘突然响起一阵银铃笑声,道:“夜闯私宅,无耻小人何止他们两个?” 巴姓老者面色突变得阴沉骇人,厉声说道:“姑娘,如果不是老朽不愿生事,错过今晚,在哪里遇上,姑娘也难逃老朽掌下,青山绿水不改,他日定当相见……” 说时,身形一动,即待冲霄而起…… 忽听身后飘来一阵冷冷语声道:“巴大魁施主,别来无恙!” 巴姓老者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突然斜跨两步,回身旋面喝道:“什么人胆敢呼喝老朽名号!” 只见丈外丹枫之下立着一位老尼,凤目生威,凝目之下,猛然想起一人,不由心中猛震,方才跃身上楼,还未落定,就觉一片刚柔并济之劲风袭身。 甚似佛家降魔掌力,令人无法抗拒,百忙中翻下楼来,原来是这老不死的贼尼所发。 三十年前在她手中吃过苦头,现在想起心中犹悸,大喝道:“原来是你!” 双掌陡然推出,迅快无俦,只见狂飚骤起,势如奔雷。 哪知他出掌明实暗虚,双掌推出半途,疾然改式往下虚按。 飕地一声,巴大魁身形如冲天火炮般,电射拔起半空,猛一张臂,腾空作弧形仰飞而去。 老贼心中暗暗庆幸能逃出虎口之际,只两腿一紧,酸麻之感飞袭全身,真力猛泄,身形如断线之鸢般向地面飞坠落下。 叭哒一声大震,老贼只摔得骨骸奇疼欲裂,两眼直冒金星。 强提真气,一翻一挺屹立地面。 罗凝碧电欺而前,扬掌打了老贼两个耳聒,叱道:“姑娘只道你是什么英雄,原来也是虎头蛇尾之辈!” 老贼虽在头晕眼花中,功力并未失去。 他怎经得此等凌辱,虎吼一声,双掌倏抬,一式“分攻日月”向姑娘两肋抓去,指带劲风,破空锐啸。 七如神尼大惊道:“碧儿留心老贼煞手!” 姑娘已然警觉,两手飞戳而出,老贼双肩云门穴上各中了一指,臂骨顿时卸下。 然而老贼手式已出,虽劲力全泄,两手沾得姑娘腰上,姑娘不由羞得满面绯红,星目中陡露杀机。 罗凝碧冷笑一声,右手两指未撤,改式往老贼喉结穴戳去,左腿同时踢出,疾厉无伦。 老贼被卸下两臂,就知今宵不能逃命,不禁魂飞胆荡,眼前姑娘两指向喉结穴戳来,不由得仰面闪避。 哪知小腹丹田穴上如受千斤重击,不禁惨嗥一声,身形震飞半空,口中鲜血喷出,如雨飞洒。 只见老贼无巧不巧,一颗头颅撞在一块太湖石上,叭地爆音生出,天灵盖已被撞得四分五裂,鲜血横飞,脑浆溢出。 面目为一片鲜血白浆掩没,模糊不清,死状惨不忍睹,尤其是在夜月生寒下,令人不寒而栗。 那声嗥叫,更是惨厉已极,回荡夜空,远播四外,更是惊心动魄,胆战魂飞。 立在远处,藏身在树荫丛中的沈谦,几曾见过这等惨状,不禁面目变色,股悚肤栗,浑身战颤不止…… 只见罗凝碧一双秋水无尘的眼神注向自己,抿嘴微笑。 猛觉自己胆小如鼠,当着玉人面前如此张惶,未免有失男儿气慨,益发坚定了投师习武的决心。 这时,惊动了宣威镖局内上下人等,纷纷赶来。 局主金鞭罗耀华飞身而至,两眼凝视了巴大魁尸体一眼,张目望着七如神尼道:“这是何人?” 七如神尼微笑道:“这人与小瀛洲之事有关,名唤巴大魁,三十年前在老尼手下逃生,显然他与湖中弃尸同党。 碧儿与沈贤侄泛舟西湖恰巧与他遇上,他心疑同党之死,是碧儿她等所为,追踪而来。” 罗耀华掀髯沉吟道:“神尼在他身上可找出一点线索吗?” 七如神尼道:“他们现要新近崛起,行事隐秘异常,不可能要他嘴中套出什么事情,故杀之以除后患。 如此次他并无同党前来,罗施主严嘱上下不得泄露今宵之事,暂可安然无事,不过武林中从此多事矣!” 罗耀华心料神尼已知小瀛洲之事个中梗概,但神尼不说,他也不好多问,严嘱上下人等不准泄露。 七如神尼微笑道:“老尼还须率同碧儿沈贤侄返回楼上,恕不奉陪。” 稽首合十,转身离去。 翌晨,七如神尼命罗凝碧前往四达镖局请方士达之妻来宣威镖局,不言而知是劝服方氏准许沈谦习武,最重要的是就是要查出沈谦之父死因。 七如神尼与方士达之妻两人独癖静室喁喁密谈,方妻说出沈母临终谆谆相嘱之言,七如神尼唏嘘不止,委婉劝说方妻准许沈谦习武,大仇不报,何以慰沈父在天之灵。 继又道:“贫尼乃佛门中人,本应戒嗔戒杀,但一啄一饮,莫非前定,因果报应,线毫不爽,令甥根骨天赋,无一不是绝乘人才,纵使贫尼不怂恿夫人让令甥习武,日后令甥亦必自有所遇,然而为善为恶只在一线之隔,万一令甥为江湖凶邪巨擘相中,将来武林苍生遭劫,贫尼难逃未曾指引之咎。” 几番劝说,方妻终于首允,沈谦闻讯,雀跃欣愉。 第三章 岁月如流,转眼夏去秋来,杭城武林较往常尤显得平静异常。 小瀛洲之事亦趋归淡忘。 仲秋蟾圆,沈谦心情显得忧喜纷集。 翌晨便要束装就道,西行奔蜀,他与罗凝碧感情日增,未免难舍难分,花前月下两人情话絮绵,泪眼相对。 第二日一早,宣威镖局因护送一批镖货至岳阳,沈谦随行,不虞无人照料,晨光熹微时,五匹健骑及一串镖车缓缓出得武林门去。 这趟行镖总镖师为飞猿神刀马复泰,年在五旬开外,健谈诙谐,性格豪爽,沈谦感觉同行并不寂寞,见闻自是增进不少。 一日中午,宣威镖局一行已过了皖省休宁地界,计算日落时分当赶抵黟县,官道上骡马经过,落起一片烟尘,弥漫飞腾。 仲秋时分,骄阳炙烈犹胜夏日。 火伞高张,流金铄石,一丝风也没有,好热的天气,一行人汗流浃背,直嚷好热。 马复泰道:“像如此燠热,人马顿困,这几晚月色都是甚好,不如改为夜行昼宿。” 忽然,镖师蜈蚣箭申春手指在天边远处,道:“马兄,你瞧!” 众人抬目望去,天际现出一片乌云,翻翻腾腾滚行甚速。 马复泰道:“不好,不出片刻暴风雷雨即将降下,我等快赶在前面觅一避雨处。” 众人一听,快速起程。 乌云中起了闪电,拖曳着一缕缕白光,这片乌云漫天盖日而来,狂风乍涌,眼前陡变昏暗。 宣威镖局一行向前面路侧黑压压林中驰奔…… 电光一闪,跟着一声震耳欲聋霹雳雷声腾起,骤雨忽降,豆大雨点哗啦哗啦倾盆而下,四外水气迷蒙,目力只可瞧出三四丈外。 沈谦与马复泰等人均被淋得落汤鸡般,策骑狂奔入林。 聚在一株繁枝密叶的大树下候雨。 电光耀眼,雷声贯耳,令人神惊肉颤,雨势愈来愈大,水流成泽,竟落个不停。 马复泰苦笑一声道:“沈老弟,你再也梦想不到干这一行,也要靠天吃饭。” 沈谦笑笑不言,两眼仰望天色,满面雨水也不擦拭,竟怔怔出神。 突然,林外如风走进三人,清一色都是土黄葛衫。 说也奇怪,葛衫之上竟没湿透,雨水一沾却滚滚落下,显然是特殊质料织成,三人脚下着鞋,却是一片水湿。 这三人年岁相差悬殊。 一须眉雪白老者,一是虎背熊腰中年大汉,另外是一鹰鼻少年。 三人目光如电扫视了宣威镖局等人一眼,往另一株参天密枝大树之下停身伫立。 双方相隔才不过三四丈距离。 马复泰见这三人来得过于奇突,又见他们炯炯逼视自己这方,心中不由犯疑,暗自嘀咕着:“这三人不知什么来路,似乎并非冲着宣威镖局而来,但由他们目光看来,却有所为。” 蜈蚣箭申春道:“马兄,来人并不是什么好来路,你看是冲着我们来的吗?我们宣威镖局这些年来隆誉正盛,但日盈则亏,不要出了岔子才好。” 马复泰鼻中浓哼得一声,也不答话,两道眼神不离那三人来回巡视着。 这场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才转小。 低洼地区尽成泽域,四外只见一片水气蒙蒙。 突见那鹰鼻少年身形一动,竟向自己这边窜来。 马复泰不禁心神一凛,这少年来势如电,倏地顿住,目光落向镖车上面,马复泰又是心中咚地一跳,面色渐见紧张。 他发觉那少年眼神注在槛上镖旗,只是镖旗为水湿透卷着,分辨不出什么镖局字样,那少年似懒得伸手,抬面冷冷说道:“你们是哪家镖局?” 语音虽不高,但冷峭无比,似凛冽朔风寒气森森。 马复泰眉头一皱,正要答话,旁立着趟子手赵豹横目一声大喝道:“朋友,招子放亮些,我们是宣威镖局,你少转歪念头!” 那鹰鼻少年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杭州宣威镖局,难怪连趟子手也气焰不可一世,恕在下招子不亮,抱歉之极……” 说此哈哈一声朗笑。 马复泰听出少年语音不善,心中大惊。 忽见那少年右手似不以为意地一招。 蓦听赵豹一声大叫,翻倒于地,右手紧按在右眼眶上,指缝内溢出腥红鲜血。 蜈蚣箭申春大怒,跨出一步冷笑道:“朋友武勇卓绝,竟向一无知之趟子手暗算,算得什么英雄行径,朋友既冲着宣威镖局而来,何不伸手较量?” 鹰鼻少年脸上泛出不屑笑容,冷冷说道:“就是瞧在他无知,才毁除一只招子,不然哪有命在,在下倘冲着你们镖局来的,此刻你们都横尸于此,怎会让你竖眉瞪眼说话?” 说时,转身掠去。 申春冷笑一声,疾然抬腕,一道黑线脱手飞出,向那少年胸后打去。 哪知这少年竟似身后长了眼睛一般,申春所发暗器堪近肩际,突地身形一挪,两指飞抬,恰好捏着。 那少年旋身发出一声阴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原璧奉赵。” 黑线飞出,来势电疾,朝申春面目打到,马复泰反臂迅疾亮出肩上紫电神刀。 刀光疾闪,当的一声响音,申春发出被打回一只蜈蚣箭震得往外飞去,箭势未衰,笃的一声,钉在树干上深嵌入木。 可见那鹰鼻少年腕力雄沛。 虽然马复泰将蜈蚣箭碰飞,却被震得臂上一阵酸麻,不禁暗暗大骇。 陡见对方三人均飞身掠来。 那少年先一步落地,傲然一笑道:“在下本无意与宣威镖局结怨,不过在下想起一事,这些年来宣威镖局太一帆风顺了,未免养成猖狂虚骄之气,在下如不教训你们,罗老儿定谓武林无人!” 马复泰知这场祸事非善言可了了。 他久走江湖,遇事机智灵变,微微一笑道:“手下无知冒犯尊驾,已蒙尊驾出手惩处,就该高抬贵手离去,不过尊驾定欲教训,老朽马复泰在此候教就是,三位朋友是谁,何不道出名号?” 老叟与中年大汉一直不声不语,闻言不由双眉一剔。 鹰鼻少年却一摆手,哈哈一笑道:“不敢,辱蒙下问,在下三人新近才从武林中挣得一丝薄誉,人称九华三鹫,马镖头名高位尊,想来必定不知道了。” 马复泰脸色不禁泛出一丝苍白,九华三鹫近两年来才崛,可是他们的名望却传遍大江南北。 只因他们武功卓绝,出手狠辣非常,眦睚必报,黑白两道对他们无不感觉棘手头痛,且又行踪飘忽不定,拿不准他们实在落足之处。 虽言九华,其实不是,马复泰闻知对方是九华三鹫,心中猛然一震,强自镇定。 马复泰含笑说道:“三位大名如雷贯耳,哪有不知之理,但既欲见教,老朽也不能临阵畏缩。” 少年陡然发出一阵清朗笑声,道:“马朋友好豪气,在下不胜钦佩,但在下言出如风决不收回,马朋友请赐招吧!” 马复泰此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手腕疾振,紫芒一闪,亮刀挥出。 蓦听林内传出一声娇笑道:“三位也太空闲了,放着正事不办,竟在此林中惹起事非来啦!” 三鹫闻声不禁色变。 少年疾然后跃三丈,垂肩而立,面色严肃无比。 马复泰撤招收腕,心中一怔,暗道:“看样子,九华三鹫还有主儿不成?” 又是一声娇笑传来道:“人家早跑在林里去啦,你们还要此猴耍,万一怪罪下来,你们受得了吗?” 九华三鹫闻言脸色更是一变,不禁面面相觑。 林中出声那人显然是一少女,甜脆娇媚的语声,令人心醉泛起绮思。 只见一条娇小和身影掠出,身形一定,众人顿觉眼中一亮,来人正是一绮年玉貌娇媚少女身披一件鹅黄披风,内穿一身白绸箭袖劲装,细腰如柳,一张凝脂如霜俏脸庞儿,衬着一双清澈如水的星眸,益显得沉鱼落雁,国色天香。 沈谦不由心忖道:“怎么这姑娘长得这么美啊!与我碧姐姐相比并无逊色。” 不由得两眼直瞪着那少女。 少女一现身,九华三鹫同时躬身道:“姑娘你也出来了。” 那鹰鼻少年眼含深意望着少女。 那少女莲足忽地一跺,嗔道:“你们怎么啦?还不赶去干什么?” 九华三鹫倏地抬面,往林外疾掠而去。 少女转身望着宣威镖局一行,电扫了一眼,忽发现沈谦,那隐含煞气的目光突转柔和,向马复泰笑道:“你们前行,不管遇上何事,千万不要多事伸手,不然姑娘可救不了你们啦!” 说完又是盈盈一笑,双肩一动,身化“黄莺出谷”,平射出林而去,去势如电,眨眼无踪。 马复泰心头一块大石才算放下,长吁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色,道:“我们也该动身了,天黑必赶不到黟县,可在渔亭镇投宿。” 此刻雨势已停。 苍穹仍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云,宛如薄暮时分。 其实也是薄暮了,镖局一行出得林外向官道上走去,地面积水盈寸,泥泞满途,实在是难行。 沈谦忽问道:“九华三鹫是谁?马镖头可知他们来历吗?” 马复泰转面回顾了躺在镖车上的赵豹一眼,苦笑道:“如非那姑娘及时现身,老朽非栽在林中不可,九华三鹫来历老朽不知。 那老的名叫凤鸣天,中年大汉名唤严腾飞,少年则名庄凌霄,这三人都有一身卓绝武功,擅长鹰羽鹫扑身法。 当之无不披靡,行事出手异常狠辣,故有三鹫之称,前年衡山七怪为三鹫毙命掌下,三鹫之名立时威震大江南北。” 沈谦道:“三鹫好响亮的名字,沦迹盗邪未免可惜,但不知那位姑娘又是谁?” 马复泰摇首长叹一声道:“恕老朽不知,三鹫身后定有主使,看那少女气度,身份定比三鹫高出太多,听她口气前途必然有事。 依老朽臆料,武林之内平静太久,又将生出风波了。” 沈谦黯然不语,只是想着那少女音容笑貌,他瞧出庄凌霄对那少女隐含爱意,从他眼中神光可以察出。 但那少女未必爱那庄凌霄。 不知为何,此际这少女的形貌几乎占满了沈谦的思想,撇她不掉。 天色愈趋昏暗。 马复泰手指在远处有两三灯火现出之处,道:“前面已是渔亭,在此投宿换去湿衣,我们快走吧!” 两手一紧,坐骑加快脚程奔去…… 渔亭镇只有一条不长的街道,市廛不繁,尤其在雨后更是冷落凄凉。 街首有家客栈,宣威镖局一行人等到得客栈,镖师纷纷落鞍下骑走入,镖伙将镖车圈好,两人抬着赵豹入内。 他们占了后院东厢全部,沐浴更衣进食已毕,纷纷就寝。 沈谦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床,轻轻拉开房门向外走去,伫立在店外。 云破月现,如银皎洁。 郊野一片迷蒙清新,习习清风吹来,令人凉爽舒适。 镖师八卦刀徐小衡正与三位伙夥围坐在镖车旁,饮酒谈心。 忽见沈谦走出店外,招呼道:“沈公子你还未睡?请来共饮如何?” 沈谦微笑道:“在下想是腹中太饱之故,睡也睡不着,故而出来散荡散荡,四位只管自用,在下恕不奉陪。” 说着向街外郊野行去。 他忽地一怔,瞥见客栈后腾出数条人影,疾逾飘风般向前奔去。 他不禁心中一动,暗道:“怎么客栈内还住得有江湖人物?”脚下不由自主地往人影奔去方向走去。 才只走出十数丈,转念道:“江湖之上,凶险百出,稍一不慎,便罹丧身之危,就凭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武功,也敢窥人隐秘?” 心念一定,收住脚步,正待转身之际,忽闻身后起了一阵极轻微悦耳的银铃笑声。 他不禁大吃一惊,四面抬目之下,只见是前在林中所见的少女,娇靥上笑意未收,一双星眸逼视在沈谦脸上,沈谦不禁俊脸一红,呐呐说道:“原来是姑娘,但不知姑娘何事见教?” 少女见沈谦换衣梳洗后,比大中湿透神状自是不同,只觉面前少年俊秀如玉,神采潇洒不群。 不由芳心中微生波涟,嫣然一笑道:“你也是宣威镖局镖头吗?我在林中曾出言相嘱,切莫多管闲事,幸亏为我见到,倘为三鹫发现,难免一死。” 沈谦不由一愕,道:“在下又不曾冒犯三鹫,何故要取在下性命?” 姑娘嫣然一笑,那笑容显得异常天真纯洁,一点也不带淫邪意味。 只见姑娘凝视了沈谦一眼,道:“看来你还是初出茅庐,江湖过节一点都不知道。” 沈谦道:“不错,在下沈谦,实在不是宣威镖局镖师,因西行赴蜀同路而已。” 姑娘星眼一阵闪动,道:“你去四川有什么事?” 沈谦道:“在下去投奔远房堂叔觅一枝栖。” 姑娘点了点头,问道:“你也会武吗?” 沈谦呆得一呆,答道:“略知拳脚,不过比起姑娘来相差不啻天渊。” 姑娘微微一笑,天边忽起了一声长啸,遥遥传来。 姑娘面色微变,忙道:“不好,他们遇上了强敌。” 一鹤冲天而起,半空中一个转侧,穿空斜扑往东掠去,身法诡疾绝伦。 沈谦不知为了什么,只觉此女正而不邪,生出亲近不舍绮念,不禁信步走去。 他为一种礼教道德观念在脑中萦回踌躇,自问是不是应对萍水相逢的少女怀恋爱慕,愧疚之念油然泛起,只觉对不起罗凝碧。 渐渐走进一片松林中,月朗中天,浓荫匝地,涛吟之声拂耳充盈,他为这观念所困,不觉脚步停下来。 但耳闻人声隐隐传来,就在前面不远处,好奇窥探之念又油然而起,蹑着脚步极力使不发出半点声息,缓缓移向前去。 走出十数丈远,只见松林之内有一片空旷的墓地,七八条黑影屹立在墓地内,衣裾飘飞,他急掩在隐处摒住呼吸凝目窥望。 发现前见之九华三鹫,寒着一张脸逼视在对方五人身上,一言不发,月色映着三鹫面目,分外阴森骇人。 对方五人均是五旬以上老者,亦是渊亭岳峙,不出一声。 沈谦暗暗诧道:“怎么不见这少女,难道她也隐在一旁,伺机而动?” 想着,不由目光流动,想找出少女潜身所在,但空自枉费心机而已。 忽听五人中一矮胖老者冷笑道:“凤朋友,你适才发出告急啸音,怎么未见相助的人来,我们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凤鸣天朗朗一笑道:“河间五雄虽然威震燕云,但吓唬不了凤某,凭你们手中这点玩意儿,还用得着告急求助,识相点,交出那玉如意来!” 矮胖老者陡然发出狂笑,道:“料不到九华三鹫居然会做出以黑吃黑勾当,三位要扬名露万,尽可做在别人身上,我们这五个老不死的嘛……嘿嘿……你们尚不配!” 庄凌霄忽冷冷接口道:“既是我等九华三鹫不值五位一顾,那五位何必趁夜逃逸离去?想五位也是在江湖上铮铮有名人物,这般嘴强心馁,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矮胖老者目光暴怒,大喝道:“你道老夫是惧怕你们吗?” 九华三鹫一怔,互望了一眼。 凤鸣天道:“凤某委实忖测不透,尚有什么人可令河间五雄心悸,闻风而逃的,尤其可令河间五雄之首,金沙掌禹文豪退避三舍之人,凤某真想听听看。” 禹文豪鼻中浓哼了一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河间五雄又非恃武凌人之辈,见机行事,谨慎而为,才得薄誉,至于是何人,恕禹某不便奉告,日后三位自知。” 说着回面喝了一声“走”,身形蓦动。 但闻庄凌霄大喝道:“你们能走吗?” 银月生辉之下,庄凌霄身形如电欺出。 一道寒光脱手刺出,竟然诡疾无伦,那道寒光连连闪动之下,洒下一片光网,将禹文豪罩住。 休看禹文豪矮胖粗蠢,身形却灵活无比。 他闪溜溜地一转一拧,双掌如风般递出九招,掌猛力沉,而又玄奥已极,掌影绵绵中无一不是攻向制命部位。 这九招一攻出,那庄凌霄被掌风潜力逼得连连后退,其余四雄霍地抢出,快如闪电般出掌群攻凤鸣天严腾飞两人,雷厉无俦。 沈谦暗自诧道:“一柄玉如意世俗珍品,怎能使此等武林高手垂涎,大是怪事,宣威镖局所保的这趟镖,不知超过玉如意价值多少,九华三鹫毫不一顾,这为什么?” 心头啧渍称奇不已。 忽听庄凌霄一声冷笑,剑影漫天而起,青霞连闪,再度抢攻而出。 只听禹文豪冷冷语声:“觊觎这柄玉如意的人,何止三位,休说三位力不足胜我等,纵令三位所得,三位也未必能保全,何不卖个交情,日后还可相见。” 说时,双掌却丝毫不缓,快击猛袭,身随掌走,掌随身游,灵活无比在剑锋中穿隙闪跃着。 蓦然—— 一声阴恻恻怪笑从树梢中飘送过来。 跟着尖锐带有炸音的语声传出:“禹文豪说得一点不错,玉如意你们均无能保全,老夫正需用,何不借现老夫?” 听得耳中,令人胆魂跃跃欲飞。 此人话音一出,双方立时身形一分。 凤鸣天目光仰望,沉笑一声道:“何方高人,尚请一见。” 语音甫落,一条身影从一株参天古树上斜泻而落。 那人身形一现,河间五雄顿时面目变色,心神不由一阵大震。 九华三鹫抬目望去,只见来人是一银发披肩老人。 一张长脸长得出奇,五官部位居然凑在一处,显得怪异丑陋异常。 双目合成一线,迸射出慑人心魄的寒芒,身着一袭白袍,在夜风中瑟瑟飞舞,乍睹之下,望似具古墓僵尸。 庄凌霄一声大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在我等面前插手多事?” 那怪老叟忽然一睁眼,一股刺人心胸的寒电逼射而出,庄凌霄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庄凌霄只见他嘴角噙着一丝阴笑,形相益发显得阴森骇人,心中更是咯地一跳。 怪老叟忽厉声说道:“这两年来,你们三人大概为一点薄誉在外,竟冲昏了头,连我老人家都不认识,亏你们还有脸在江湖上混,趁我老人家未动怒前,赶快滚!” 声音尖锐发炸,刺得耳鼓欲聋。 凤鸣天突然发觉河间五雄眼中均露出一种得意之色,他本城府很深之人,不由惊觉这老叟敢情是武林魔头。 但脑中思索殆尽,始终想不出怪老叟是何来历,却断言前定臆测不虚。 不然像河间五雄红透了燕云半边天的角色,为何见了他由不得惊悸色变,正欲出言点破庄凌霄。 哪知庄凌霄年少气盛,怎受得住怪老叟如此奚落,一声暴喝之下,电捷欺身,右腕急抡,长剑幻出漫天剑影,猛攻袭出。 但见轮虹乍涌,剑气惊天,排空闪电,怒涛骇涌而至的奇劲凌厉已极。 怪老叟冷笑一声,白衫微晃,五指迅如电光石火抓出。 但闻当的一声,漫天剑光顿敛。 只见老叟五指已攫在庄凌霄剑光之上,跟着老叟左掌招出,向前虚按了一下,庄凌霄唉了半声,一条身子被震得飞了出去。 老叟右手五指仍紧捏着那支长剑,剑身尚自上下跳跃弹震不止。 弹指之间,便将威震大江南北的九华三鹫最气盛凌人的庄凌霄折在手下,河间五雄不由更为气馁心悸。 凤鸣天与严腾飞两也大惊失色。 蓬的一声大震,庄凌霄坠落倒地。 他挣扎爬起,脸色显得苍白如纸,目中射出愤怒火焰。 怪老叟冷笑道:“念在不知我老人家来历,才饶你不死,趁早别打报仇的念头,明哲保身,赶紧快滚,就算你们三人联手群攻,亦不堪一击。” 九华三鹫愧恪欲死,愣在那儿不出一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见怪老叟说完,别转身来,望了河间五雄一眼,急伸出右手,向禹文豪冷冷说道:“拿来!” 禹文豪面色变得为难之极,佯笑道:“这世俗物,怎经得起老前辈一顾,老前辈请高抬贵手,晚辈们日后定至巫山青冥山庄叩谢老前辈成全大德。” 怪老叟眉头一剔,断喝道:“小罗嗦,快拿出来!” 其余四雄欺身而出,四掌电翻而起。 怪老叟大袖一拂,四雄立时被逼出两步。 禹文豪苦笑一声道:“四位贤弟请别动手,事到如今,愚兄再也无能保全,物能择主,唯有德者才能居之。” 说时右手往怀中一揣,取出一支翠光四射、映人眉目俱绿的如意来。 怪老叟飞手攫过,略一打量,笑道:“禹文豪!你是说老夫无德,不能久留此物吗?” 一丝尴尬的苦笑在禹文豪面上现出,欠身道:“这个晚辈不敢。” 忽听一声娇叱凌空射出。 只见一条娇小身形电飞泻落,挟着一片急风袭向怪老叟面前。 怪老叟一闻声,便自警觉,白衫连连闪动,脱出那片掌风之下。 抬目一瞧,只见一个艳绝人寰,风华绝代的少女,俏盈盈立在面前。 怪老叟不由大笑道:“老夫只道是谁?原来是一个小丫头,妄想在老夫虎口中讨食。” 沈谦暗中瞥见少女现身,不由精神大振。 少女娇靥闻言,立时罩上一层寒霜。 一双玉掌迅飞翻出,弧影击出,似缓实速,但见掌影缤纷,一出就是七掌,变幻无穷,走的俱是阴柔路子。 怪老叟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左掌斜斜穿起,身形如走马灯般游走。 倏忽之间掌起“玄天九式”,狂飚顿生,潜力山涌,只见两人衣袂飞扬,身形却未逼出半步。 少女掌式愈出愈快,脚尖转动,奇招迭生,快得无懈可击。 怪老叟忽然大喝道:“你是栾瑶琴的什么人?” 少女冷笑道:“老鬼,你将玉如意掷出,姑娘可饶你一条老命,栾瑶琴是姑娘何人,不与你相干。” 怪老叟目中突涌杀机,电芒四射,狞笑道:“就算你是栾瑶琴的女儿,老夫也一样成全。” 手中“玄天九式”一变,更增威力,玄奥已极。 沈谦天赋绝佳,暗中偷学招式,默默记忆,但两人出招奇快,遗漏颇多,但其中神髓已参透多半。 忽见少女渐渐呈现心余力绌。 招式才出一半,即被对方逼得改换招式,不由暗暗担心。 沈谦不知为了什么,一见那少女就存有好感,不禁生起助那少女一臂之力。 但自知这身微末武功不足登大雅之堂,踌躇之下,突生出一个计策,从身旁取出一支小弓。 那支小弓不过只有五寸长,弓弦却是蛟筋制成,强勒具有极大的弹力,是罗凝碧赠用防身之物,可一发五弩,五丈之内,对方在不察觉之下,不易闪避。 沈谦突然突见少女这时为怪老叟奇奥凌厉的掌法,逼得手法有点忙乱之象。 他不禁情急,忙中有错,手在囊中一揣,信手摸出由鹰神徐拜庭断臂中取出的一颗黑煞星钉。 弓弦微响声中,一颗黑煞星钉激射而出,直向怪老叟脑后“玉枕”穴打去。 此等武林魔头,江湖高手,耳目聪敏之极,十丈之内飞花落叶,均可辨出,怪老叟猛觉脑后风生,就知有暗器袭来。 他身形斜飘而出,五指朝袭来黑煞星钉攫去。 怪老叟一把攫住,斜飘七尺,舒开掌心,映着如水月色之下,只见掌心多着一颗棱芒凸吐,乌光闪铄的黑煞星钉。 怪老叟不由神色大变,情不自禁嚷道:“黑煞星钉!” 少女经此解救,不觉缓过气来,正想欺身逼攻,但闻得怪老叟嚷出黑煞星钉四字,也不由一怔。 只见怪老叟慌不迭地将黑煞星钉由手中掷落,喉中发出一声啸,双足一顿,冲霄而起。 月色茫茫之下,怪老叟身形向浓林密叶中落去,杳然不见。 河间五雄亦同时电疾奔离墓地而去。 少女跃出丈外,俯腰拾起黑煞星钉,星目略一打量,收在怀中,向九华三鹫道:“我们走!” 四条身形疾奔如飞离去,那片墓地又趋于冷寂凄凉。 须臾,沈谦从林中走了出来,立在墓地中一阵徘徊,又负手凝立,目中闪了一种诧异不解神色。 他暗忖道:“黑煞星钉竟有这么大的威力,江湖高手均见而色变,远远逃去,由此可知这黑煞星钉的主人定是武功绝伦,辣手狠毒人物。” 连想到大仇未报,只觉渺茫得很,患得患失之感油然生起,不知此去能投在桫椤散人门下否? 又安知桫椤散人武功能否盖过黑煞星钉主人,否则,自已仍是精力枉费,报仇无望。 他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心中如掩上一层阴影,郁抑难伸。 继转念道:“那绿玉如意有何珍贵之处?……怪老叟又是何人?……栾瑶琴显然是那少女之母,从少女眼中神色可以察知,但栾瑶琴又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困惑盘旋他的脑中,一时不得其解,像他这种毫无江湖阅历之人,自然对武林中云诡波谲一无所知。 月移西天,林风飕飕。 沈谦转过身子向客店慢步走去。 他忽然有一个感觉,河间五雄与九华三鹫对峙在墓地时,时间上极其可疑,前后大为矛盾,因为……“ 第一、自己与少女对话时,长啸传来,少女说是他们遇上强敌,急急返身奔去,自己则慢步走入林中。 但见五雄三鹫对峙,毫无动手迹象,显然三鹫出声示意少女前来,但少女一直未露面,迄至最后才予现身,这为了什么? 其次、五雄无论在武功上,人数上,均比三鹫强出甚多,不至于不知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之理。 为何一相见不尽力搏击,趁机离去,事先既自误良机,事后又甘心献出绿玉如意,其中大有可疑。 难道这柄绿玉如意是假的吗? 五雄有意想待怪老叟现身前来,勒献如意,这样一来,五雄偷天换日,献膺藏真,嫁祸于怪老叟。” 越想越有道理,不禁暗叹道:“人心之险诈有如此者,如非世风日下,共逐浇薄,焉可致此。” 此时,已走至客栈前,只见八卦刀徐小衡蜈蚣箭申春按刃屹立街心,目光四巡。 徐小衡一眼瞥见沈谦衣袂飘飘,步履从容走来,即迎面奔去。 徐小衡诧异问道:“沈公子,徐某为你大为担心,又不敢擅离镖车相寻,现马镖头两人正出外寻觅公子尚未转返咧!” 沈谦闻言大惊道:“现马镖头待何往?待在下找去。” 徐小衡摇首道:“无须,马镖头人最谨慎,不久自返,方才啸声传来,公子可曾有所发现吗?” 沈谦知这武林诡谲见闻,不能随意泄露,若徐小衡口风不紧,为宣威镖局带来一场大祸,咎由我起,未免憾疚终生。 当下摇首笑道:“啸声在下确实听见,但未见可疑迹象,在下漫步赏月,四野寂静无人,莫非徐镖师察出可疑吗?” 这时蜈蚣箭申春已走了过来,接口道:“我们吃这镖行饭的,每逢护镖时,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中,连风吹草动都感觉天要塌下来似的。 不身历其境是无法领受,目前虽然平静无事,但我等仍在心惊肉跳,若察出可疑,这时还可以与公子从容谈笑吗?” 沈谦答道:“在下虽是局外人,途中仍饱受虚惊,二位心情沉重更是不言可知,只恨在下文弱,自是憾事,但……” 语意未了,马复泰及另一镖师如风奔来。 只见马复泰神色仓惶道:“离此不远山径小道,弃尸十数具,似俱为重手法所毙,我等为避嫌,急速离开此地,免得惹火烧身。” 沈谦不禁一怔…… 西月迷蒙,郊野一片雾境,马蹄得得,车声辘辘,宣威镖局一行向黟县而去。 沈谦端坐骑上,脑中思绪潮涌,适才墓地所见,历历如在眼前…… 殊不知他那一颗黑煞星钉,为江湖上带来一场轩然大波,杀劫纷争,由此生起,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第四章 岳阳楼居岳阳城西,唐张说守此时所筑,宋腾子京重修范仲淹曾为之记,相传纯阳子吕洞宾曾登临壁上留诗,有云: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后人塑像供奉,檐牙飞椽,建筑壮丽宏伟。 因临洞庭湖滨,凭窗外望,浩浩荡荡,横无涯际,朝晕夕晖,气象万千,远眺群山苍翠,犹置几席间。 那日正午,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岳阳楼上,踱着一个衣着甚都,俊美潇洒的书生。 楼内茶客占有两三付座头,尚空着五六处,这书生一踏上楼面,目光微微打量一眼,即向凭湖座位走去。 一杯香燕,两碟瓜子花生米,那书生斜坐倚窗外望,凝目久久不移,湖光山色,大有贻目赏心之态。 洞庭湖为我们淡水湖之最。 风帆沙鸟,出没往来,水竹云林,映带左右,其时正值秋高水落,螺渚蓼汀纷岐,点缀其间,为浩浩烟波中生色不少。 这书生正是沈谦,昨日薄暮时分,随宣威镖局抵达岳阳,马复泰交割镖货后,与沈谦互为祖饯,彼此相嘱珍重顺风洒泪而别。 沈谦心想既然来到岳阳,不如小作逗留,明晨再西行入川,是以作岳阳楼之游。 他正沉浸于湖光山色中,耳中忽闻得莺声呖呖,燕语悦耳,似十分耳熟,不禁别面一望,登时不由怔住。 原来前见少女与另一箭袖劲装少女及一方面大耳,燕颔虎目中年汉子坐在邻席,另一少女也长得俏丽冷艳,嘴角长一小痣。 幸好她们未发觉沈谦凭窗而坐,沈谦一怔之后,赶紧移面眺望窗外。 此时沈谦已不能收敛心神,眼前一片空白,双耳却凝向身后。 只闻那两度相遇的少女,低声曼语道:“方大哥,河间五雄真是人中之杰,以鱼目混珠,偷天换日手法,献上翠玉如意。 青冥魔叟虽然老来成精,也被他们蒙住,五雄才能兔脱无踪,这样一来,青冥怪叟无异成了众矢之的,河间五雄好个暗渡陈仓,借刀杀人之计。” 那中年大汉道:“栾姑娘,你怎么知道那柄翠玉如意是膺品?” 少女格格娇笑道:“小妹在青冥怪叟身后,只见青冥魔叟进入客店,小妹点破他居室窗纸,偷觑,青冥魔叟掏出翠玉如意仔细审观。 忽见他面色狰狞,跳了起来骂五雄骗得他好苦,日后撞上非用阴毒手法将他们折磨个够,方消心头之恨…… 小妹知道青冥魔叟虽然阴毒狠辣,却平生不打诳语,何况他在房中自言自语。” 中年汉子哦了一声。 少女又接道:“小妹立时离开客店,命九华三鹫将青冥魔叟得手翠玉如意播传江湖,任青冥魔叟怎样辩白无有此事,也难脱此嫌疑,这一移转视听,我们可从容搜觅河间五雄的下落。” 中年大汉道:“难就难在不知河间五雄现遁往何处,五湖四海,天下之大,若不知一点端倪,虽穷毕生之年,亦如大海捞针。” 另一少女道:“这翠玉如意有何珍异之处,值得轰动武林,群豪瞩目,栾姐姐还未说明,使小妹心痒难熬。” “哼!何止崔贤妹你一个人不知,连风闻攘夺群雄中大多也不知,只知翠玉如意值得一取,也许奉命行事搜觅劫夺,受命于隐世魔头或江湖巨擘。” “难道栾姐姐也不知道?” “只家母知道其中珍异梗概,我也是奉命行事。” 默然须臾。 中年汉子道:“最令人头痛棘手的,就是黑煞星复出,令人不胜杞忧。” 三人语声虽低,但沈谦听得一清二楚,忽觉他们三人寂然无声,久之,有心回面偷觑,却又不敢。 正感觉不耐时,蓦觉鼻中嗅得一缕幽香。 这香味曾在罗凝碧身上发现过,心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禁一怔,却听得娇甜韵声响在耳侧。 “你是西行入川吗?怎么一个人在此逗留?” 沈谦赶紧回面,抬目一望,只见两度相遇的那栾姓少女盈盈巧笑,俏立在身侧。 他不由耳热心跳,立起身来嗫嚅道:“原来姑娘也在此,在下因欲游览岳阳楼景象,定在明晨离此,在下神往湖光山色,不禁有如耳聋,望姑娘宽谅。” 栾姓少女微微一笑。 正待启齿,忽闻中年汉子道:“栾姑娘,你看楼下是什么人?” 那栾姓少女星目朝楼下一望,面色微变,娇喝道:“我们快追!” 身形一晃,穿窗而出,跟着另一少女及中年汉子接着掠出,电泻星飞落在地面,振肩往北追去。 这样不顾忌惊世骇俗,定有所发现。 沈谦目光飞掠楼外,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岳阳楼上茶客繁言啧啧,称奇不止。 沈谦掉首内望,只见众茶客目光均射在自己身上,不禁尴尬不已,赶快回首窗外,忐忑难安。 有顷,事过境迁,众茶客不注意沈谦,别过话题。 沈谦心神趋定,正想起身离去时,抬目瞥见靠窗对座一个怪客目光炯炯,凝望着他,心中不由一震。 这怪客生相穿着无一不奇,尖额虎颔,顶上牛山濯濯,凤眼冲天鼻,一绺山羊胡须,身着一袭红白方格长衫,似是嵌并缝成,使人一见为之忍俊不住。 沈谦年少敦厚,面上丝毫不露浮佻讪笑之色。 那怪客一见沈谦目注自己,即面露微笑离座走向沈谦而来。 沈谦一眼瞧出怪客目中神光慑人,心知必是风尘异人,脱略形迹,狂放游世,顿生敬仰之心。 忙起立含笑道:“老丈有何赐教?” 怪客在侧方大模大样坐下,眯着凤眼逼视着沈谦,低声问道:“你看那妞儿长得美不美?老夫是指戴鹅黄披风,白色劲装的妞儿。” 沈谦意料不到这怪客会单刀直入提及此事,不由面红耳赤,愣着双眼,答又不是,不答也不是。 这怪客竟面有愠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求,男女相悦,人之常情,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沈谦定了定神,正色道:“在下与那位姑娘,萍水相逢,哪有什么爱好之念,何况文武殊途,更属攀不可及,老丈请勿取笑。” 怪客突然双眼睁得又圆又大,惊诧之色浮泛于面,连声道:“奇怪,奇怪,这妞儿平素冷若冰霜,对方偶涉邪淫之念,立施辣手。 怎么对你却是温婉笑语……奇怪……哦……大概是一见钟情之故吧!” 他自言自语了一阵,双目注视沈谦,摇首道:“年轻人,你不要骗老夫,你真个不会武吗?看你英华内蕴,分明是一练武好资质,老夫平生最恨不尽不实的人。” 沈谦想了一想,正色答道:“在下实不敢自欺欺人,请问老丈,究竟所指会武是何种程度而言?倘说会三拳两脚庄稼把式,或粗知练武门径肤浅皮毛,即认为会武,那么在下实不敢赞同。” 怪客怔了一怔,微笑颔首道:“你说得有道理,往昔丧生在老夫手中的人,大多为在老夫面前浮夸会武,猖狂无忌,足见你诚实不欺。” 寂然须臾。 怪客又道:“你孤身西行入蜀,不知为了何事?” 沈谦心知必是方才听栾姓少女问话知道,又不好直答,心中煞费踌躇,答道:“奉家慈之命,去蜀觅寻一人。” 怪客神目如电,已瞧料了三分,暗道:“如此真金璞玉,良才美质,老夫寻遍天下并无看中一人,如今遇上,怎可平白放过。” 遂含笑说道:“老夫也欲入川,正好同道,孤身寂寞难耐,有你作伴是最好不过。” 沈谦道:“只是累赘老丈了。” 怪客忽目注楼下,口中说道:“不用虚套,我们就此为定。” 沈谦见他目中隐泛杀机,不由大感诧异,循着他目光向下望去。 只见楼下一座铁鼎旁立着三人。 由于距离较远,又是由上望下,面目瞧得不甚清晰,但衣着打扮,一望而知俱是江湖人物,正在喁喁低语,不知在商量些什么?忽然怪客一掌虚虚按下,沈谦不由暗暗纳罕,相隔何止十丈,武功再好也不能袭敌伤人。 心正忖念之际,只见其中一人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大叫了一声,仰翻在地,七孔淌出汩汩鲜血,惨不忍睹。 沈谦心中大惊道:“这是什么武功,如此厉害?” 不禁望了怪客一眼,却见怪客若无其事般眯着小眼微笑。 那声大叫高亢凄厉入云,惊动了岳阳楼上茶客,纷纷投首外望。 死者两同伴见死者无故毙命,不觉惊怒交集,鬼眼四巡,却瞧不出有何异状。 但做梦也想不到有人在岳阳楼上凌空施掌,不禁相觑了一眼,其中一人挟起死者,以目示意另一人,急急鼠奔而去。 这时怪客已站了起来,随手扔了一块散碎银子在桌上,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下得岳阳楼,沿着洞庭湖滨走去。 途中沈谦问知怪客复姓南宫,双名康侯。 南宫康侯笑道:“老夫姓名不用久矣,当今武林知道老夫真实姓名恐寥若晨星,但老夫外号无人不知。” 沈谦请问他的名号,南宫康侯笑笑不言。 两人向城陵矶走去,只见水天一色,波光万顷,水鸥飞逐回旋,远帆片片如云,使人胸襟为之开阔。 沈谦忖及岳阳楼上南宫康侯虚空发掌神技,情不自禁问道:“老丈神技惊人,意随念动,虚空发掌可以致人死命,但不知死者可是十恶不赦之徒吗?” 南宫康侯沉声答道:“何止十恶不赦,劫财害命不算,尚淫人妻女,先奸后杀,擢发罪恶指不胜屈,你莫非认为老夫任意杀人吗?” 沈谦正要作答,南宫康侯忽微笑道:“老夫知你心喜嗜武,只是不愿投在老夫门下罢了。” 凤目吐出冷电,凝在沈谦面上,接道:“举世之中武功能胜得老夫之人,算不出几人,何不拜在老夫门下,老夫定调教得你在武林放一异采。” 沈谦恭谨答道:“在下虽是愚昧鲁钝,但知老前辈为武林中盖世高人,如此良机岂可平白放过,该因母命难违,此去西川实觅投一人。” “谁?”南宫康侯张大双眼急问。 沈谦漫吞吞说道:“桫椤散人。” 南宫康侯不由一怔,继放声大笑道:“你天幸遇见老夫,不然一场扑空,桫椤散人是老夫生平知友,老夫知他从不收徒。 近年听说他略动收徒之念,只怕你纵然见着他,也无法忍受他百般折磨……这样吧,老夫为你指点一人巧法,使你顺心如意如何?” 沈谦大喜,道:“多谢老前辈成全。”就要拜谢于他。 南宫康侯忙乱摇双手,叫道:“且慢,且慢!” 沈谦不禁一怔,只见南宫康侯抚着山羊胡须,眼中含有深意笑道:“有道是受人点水之恩,定当泉涌相报,但老夫服膺的是,施恩于人不可不望报,你说怎样报答老夫?” 沈谦忖道:“世上竟有如此怪人,尚未施惠于人,即挟惠肋求。” 心中虽是这么想法,口中仍答道:“只要晚辈力之所及,无不如命以报成全大德。” 南宫康侯瞪着双眼道:“丈夫一言。” 沈谦不加思索立接道:“如立九鼎。” 话音甫落,心中立生追悔,忖道:“倘若他命我做人神共愤之事,难道我也要做吗?” 只见南宫康侯面上现出愉悦笑容,道:“好,在你投在桫椤散人之前,你先拜在老夫面前作为记名弟子,老夫将生平所学授之于你,将来见上桫椤散人时,老夫保他对你一无怨言。” 沈谦大喜,拜伏于地道:“弟子叩见恩师。” 南宫康侯呵呵大笑道:“好了,好了,今日例外,以后可免除这些繁文俗礼。” 继又道:“你与为师叩了头,为师应该给你一点‘见面礼’才对。” 说时,两手在身前上下乱摸了一阵,摇摇头道:“为师身无长物,无物可赠,这怎么办呢?” 只见南宫康侯眼珠一转,大叫道:“有了,有了,为师教你几手手法,俾可取得一柄罕世难求的白虹剑。” 沈谦闻言问道:“白虹剑现在何处?” 南宫康侯道:“现在暂不要问,为师说教就教,武功之道,首在诀窍,诀窍已明,若再融澈玄奥,当收事半功倍之效。” 说完,纵身一跃,在湖畔折取一截竹梢,跃返原处。 沈谦见此截竹俏柔如柳丝,在他手上微微一振,竟抖得挺直如刃,不由大大惊奇。 南宫康侯道:“用剑首在运气,气贯剑梢,意随念动,当之无不披靡,为师教你七手剑法,虽只寥寥七式,但穷天下剑法之奥奇,变幻莫测,名谓‘鱼龙七式’。” 说着将口诀传了,继将鱼龙七式缓缓展将开来,一面口说譬解。 南宫康侯反覆演练了三遍,将竹梢递与沈谦手中,命他如式演练。 手挽剑诀,脚下立定子午桩,气纳丹田,收敛散浮心神,手掌一凝劲,那柔软低垂的梢尖,顿时伸得挺直,不禁惊喜万状。 原来罗凝碧及七如神尼传授的,均是武学最上乘的内功,俾使沈谦扎好根基,而沈谦自己不知道罢了。 南宫康侯眼中顿露诧喜神光,心说:“此子真个不凡,根基竟扎得这么好。” 沈谦也是反覆演练,越练越快,他根骨智慧俱属绝乘之选,举一反三,已经参悟这七手鱼龙剑法五分玄奥。 剑一收住,竟气凝如山,不喘不浮。 南宫康侯朗声大笑,夸赞道:“为师当年习武时,并无你这般聪慧,他年必冠冕武林无疑,望好自为之。” 略略一顿之后,又道:“我们走!” 两人到达城陵矶后,渡河而过,往华容县走去。 残霞映山,万户炊烟之际,两人已自进入华容县城。 自是以后,南宫康侯趁着行路投店无人之际,传授沈谦他那独门心法,故沈谦未拜在桫椤散人为徒之前,已成为武林后起之秀。 两人日行路程迂缓,不过三四十里,逢酒肆必歇,遇客店必宿,南宫康侯借此余暇,尽心传授内外绝乘奇学。 入蜀所采路径,由华容、临澧、慈利,迳入武陵山脉,循脉斜取保靖,永绥抿川边酉阳。 在途中已是十日功夫。 那日两人已自进入武陵山脉腹境,只见翠峦危献,陡壁层崖,摩霄插云,森如列戟,争奇竞秀,山中古木参天,掩蔽天日,人行其中,如入荫凉之境。 山道中,不时发现武林人物,皆劲装捷服,肩头丝穗飘扬,往去路飞驰。 见得南宫康侯与沈谦两人慢步而行,加之南宫康侯形貌穿着甚怪,不由回首深深打量了两眼,又飞驰而去。 沈谦诧异问道:“这些人行色匆匆,似是有什么急事,师父,您老人家可知道他们是什么路道?” 南宫康侯摇首笑道:“主师行道江湖,性喜独来独往,所以武林中人,知道为师的人不多,又为师绝意江湖将近廿年。 今日所遇的人,都是些末学后辈,不过前途还可遇上,说不定还凑在一起瞧热闹。” 沈谦不禁一怔,道:“有什么热闹好瞧?” 南宫康侯笑道:“你难道不要那柄白虹剑吗?” 沈谦心中嘀咕道:“谁说我不要白虹剑,这是你所说的吗?” 南宫康侯又道:“后面又有人来啦,脚程倒快得紧。” 沈谦回面一望,果见两条人影在来路道中疾如泫矢奔来…… 两人来势如风,转瞬便赶到近前。 因山道逼仄,这两人陡地振肩斜飞而起,掠越南宫康侯与沈谦两人头顶,挟着一片锐啸劲风跨过。 其中一人身在凌空,忽哼得一声,身躯一个倒翻,如断线之鸢般落下,颠踬踉跄了几步,才将身形停住。 目露凶光注视在南宫康侯与沈谦两人的脸上。 另外一人在落地后,回身一跃与那人并肩而立阻住去路。 这两人俱是四十开外年岁,生相狞恶,额上青筋凸起,那被南宫康侯暗算之人猴脸尖腮,面带青煞,尤为狞恶。 南宫康侯用手一拉沈谦,笑道:“想不到在此山中遇到两个不开眼的剪径小贼!” 猴脸尖腮之人闻言发出两声极难听嘿嘿怪笑,转面向同伴道:“今日也想不到会让这无知老匹夫把我等荆襄水道瓢把子,认作剪径鼠贼。” 沈谦大怒道:“你口中说话要干净点。” 南宫康侯哦了一声道:“老夫想起了,大概你是叫什么翻江倒海姜鑫。” 说着手指在另一马脸猪眼的脸上,笑道:“你无疑叫镇江神卢龙,风闻你们狼狈为恶,凶狠阴狡,果然人如其名,毫不虚传。” 说罢放声大笑。 那笑声如裂金石,震荡云霄,使人耳鼓欲聋,姜鑫卢龙两人不由骇然变色,情不自禁退出了一步。 南宫康侯笑声一定,凤目之中突露慑人寒芒,沉声道:“你们就是怕了老夫吗?何不挟紧尾巴逃去?” 姜鑫气得一脸血红,呆得一呆,忽变颜大喝道:“谁说怕了你这老匹夫!” 语音未落沈谦身形一晃,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姜鑫半边脸顿时肿起老高,哎了半声,吐出两颗带血牙齿。 沈谦出手迅如电光石火,打了姜鑫一个耳聒后,又退回原处,戟指骂道:“叫你别出口伤人,趁早快滚,别在这里找死!” 姜鑫急怒冲心,目中凶光暴射,只为瞧出南宫康侯是一极难惹的人物,心有畏惧只是发作不得。 卢龙亦是一般,但见姜鑫已吃了大亏,不好自找台阶离去,免得传播江湖,一世英名付之流水,不禁大感为难。 南宫康侯笑笑道:“最好你们自认吃了哑巴亏算了,老夫也不说出,似你们这样不懂礼貌之人,跨越老夫头顶掠过,老夫出手惩治你们也不为过。 还气势汹汹相对,谁还怕你们不成,别说是老夫,就是老夫同伴,你们两人,也非敌手,识相点,赶紧滚吧!” 忽闻山道左侧陡壁之上传来一声阴恻恻地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音调寒冷,入耳惊心。 南宫康侯毫不动容,沈谦抬面一瞧,只见一条人影疾泻而落。 身形顿处,现出一红面赤须老者,背上插定双剑。 姜鑫卢龙两人一见赤须老者,不禁大喜,躬身施礼道:“屠老前辈。” 赤须老者用手一摆,问道:“你们何事争执不下?” 南宫康侯冷冷说道:“你配管吗?” 赤须老者闻言面上立泛出一丝阴笑,目光在南宫康侯脸上不停地打量,只忖不出对方是何来历。 他心中所畏怯的几个人一一思索过,均觉非是,不由心中大定,冷笑了一声。 目光忽转在姜鑫颊上,问道:“姜老弟,你是被何人暗算,只管寻他算账,或有不敌,自有老夫替你作主。” 姜鑫闻言,雄心陡涌,倏地一矮身,反腕一引亮出一柄光华耀目卦刀,猛的长身,已自一刀挥向沈谦面门。 刀风锐啸,挥起三朵银星,来势猛厉,辛辣无比。 沈谦虽然初次应敌,竟沉稳若山。 直待刀近面门,突身形一斜,左拳勾击而上,击向姜鑫执刀右腕脉门,右拳跟着欺风闪电而出。 一招“推山望岳”直逼姜鑫“心俞”大穴,拳生狂飚,竟然凌厉已极。 姜鑫心中一凛,猛撤刀招,迅往后跃三尺。 沈谦一招制敌,疾扑而上,掌腿并施,连续攻出三拳两腿。 无一不是制人于死的绝招。 姜鑫身为荆襄水道瓢把子,武功自非泛泛之辈,卦刀已抡出一团寒光,将沈谦攻势逼开。 沈谦虽然徒手相搏兵刃,显然有点吃亏。 但却乃名师之徒,拳法迅辣凌厉,但心存仁厚,对方又非生死大敌,不欲出手伤人害命,只想点到为止。 是以两人打得难分难解,互无轩轾。 南宫康侯手捋山羊胡须,微微含笑。 那赤须老者乃邛崃高手霹雳双剑屠如海。 见沈谦手法玄奥之极,虽然功力不够,倘假以时日,姜金非落败不可,小的如此,老的更厉害不言可知。 于是低声问卢龙经过。 卢龙不敢隐瞒,和盘托出。 屠如海一听便知理屈,即大喝道:“姜老弟请退下,些许小事何必结怨,我等还有事待办,且俟异日解决便了!” 姜鑫闻言一怔,不由手中缓得一缓,哪知沈谦手掌快速无伦仰伸欺来,两指一挑脉门。 姜鑫只觉腕脉一麻,那柄光华耀目的卦刀轻易地落在沈谦手中。 南宫康侯大笑,疾跃过来,伸手一拉沈谦右臂,冲霄而起,拔向陡壁之上杳隐不见。 姜鑫自觉丢脸太大,不禁愣在当场,一张脸涨得发猪肝紫色。 屠如海笑慰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姜老弟一时大意,致为小辈所乘,也算不了什么丢脸,姜老弟何必介意。 风闻河间五雄亦由此条路径奔了下来,大概也投奔了那玄阴鬼手厉擎宇老鬼处,事情演变如此,连老朽也为之一筹莫展,速命人报与令主是为上策。” 卢龙不禁疑惑道:“那柄翠玉如意不是为青冥魔叟夺去了吗?怎么屠老前辈还在追踪河间五雄,在下只道老前辈也是意在白虹剑?” 屠如海神色凝重道:“翠玉如意及白虹剑俱是令主急需之物,尤其是翠玉如意关系非小,老朽与铁翅钢燕晏膺令主之重命,责成其事,有临深履渊之感,稍一疏忽,则落败局。 试想河间五雄是何等样人,岂甘双手献上,据悉青冥魔叟怒极宣传得手之物是膺品,但其言是真是假,武林纷纭莫一,如依老朽臆测,翠玉如意尚在五雄手中。” 说着略略一顿,微叹息了一声,又道:“玄阴鬼手厉擎宇近来野心勃勃,网罗的都是黑白两道绝顶高手,大有君临江湖之意。 目前他与我们令主分庭搞礼,气焰甚大,以白虹剑为饵,挑动武林恩怨,坐收渔翁之利,令主识破他的蜮谋,已安排巧计,待机歼之。” 姜鑫道:“那么屠老前辈为何叹息,可是胸中仍有疑虑未决吗?” 屠如海道:“多年未出世之盖世魔头黑煞星君又复出江湖,倘或成真,不但令主一番雄心壮志只怕将付之流水。 就是厉擎宇勃勃野心亦将成幻梦空花,此事近来甚嚣尘上,二位难道没有耳闻吗?” 两人相望了一眼,摇首表示不知。 屠如海继道:“此去厉擎宇老鬼庄中,切宜谨慎小心,不得露出可疑痕迹,目前厉老鬼尚不知道我等投在令主门下效力。” 话声一了,高喝一声:“走!” 音未落,已自闪电掠出两丈外,姜卢二人尾随奔去,去势如风,转瞬,身形已自隐入苍翳翠林中…… 须臾,绝壁之上飞落下南宫康侯与沈谦。 南宫康侯笑道:“他们打架,我们有热闹好瞧,你也可增长见识,厉擎宇定在九月九重阳举行开坛盛典,以白虹剑赠与武功最高之人。 这柄剑为师志在必得,不过明取不如暗偷,现距重阳之期为时尚早,为师欲访一位知友相助,此人空空绝技堪称神偷,有他相助,定然水到渠成。” 沈谦问道:“此人住在何处?” 南宫康侯道:“距此不过百里路程深山严壑中,此人性情比为师还要怪僻,搬他出来,尚需要一番唇舌不可。” 于是两人突转向西北而行。 所经处皆峦壑苍郁,含烟凝翠之幽山谷境。 天交未刻,两人登上一处岭脊,俯望群峰皆低,只见一片绿海,天风啸掠劲疾,令人浩荡心胸。 沈谦突然发现岭脊去路约莫三四十丈远处,有刀光剑影泛出,身形纵跃如飞,忙道:“师父,您瞧前路有人拼上了。” 南宫康侯凝目细瞧良久,忽转面问道:“谦儿,这几晚你的鱼龙七式及大罗九掌进境如何?” 沈谦不知他这时问此何意,当下答道:“略有进境,只未尽悟其中玄奥。” 南宫康侯点点头道:“稍时替为师出手,也可博取你那心上人欢心。” 沈谦一时之间被搞得湖涂了,张着双眼不觉愣住,南宫康侯微微一笑,身如行云流水般向你迈去。 沈谦摇了摇头茫然地随着走去。 这一走近,沈谦不由心中大震。 原来岳阳楼上所见二女并肩立在一株树前,那燕颔虎目汉子正在与一高瘦老人打得激烈。 另有三个形相阴鸷的江湖人物,虎视眈眈看着二女。 南宫康侯忽回面冲着沈谦一笑。 这一笑可把沈谦笑得面红到脖子上来了,暗怪道:“这位师父怎么为大不尊,竟开起徒弟玩笑来了。” 此刻二女亦发觉沈谦随着南宫康侯走近。 栾姓少女翦水双眸中隐隐现出惊诧之色。 显然大敌当前,心情沉重,栾姓少女望了他一眼,亦未招呼,便自凝注场中拼搏情形。 南宫康侯低声与沈谦说:“场中瘦高老鬼叫游蜂无影荀大同,此人淫孽万恶,丧人清白,为师找他不是一天了。 如今碰上正好下手除之,但为师不好显露武功,你可代我出手,尽力施为,谨防他迷魂暗器,切勿让他有缓手之机。” 场中两柄剑各有各的独到造诣,剑生狂飚,锐啸盈耳。 那燕颔虎目中年汉子一出手就是三招,迅快辛辣,密如狂风骤雨,不让荀大同有缓出一双手施展迷魂暗器。 南宫康侯低声道:“荀大同的匪党手中紧握,定有阴毒暗器在手,俟机展出,让为师站在他们背后,让他们心有顾忌不敢胡乱出手,你去想一措词替下中年大汉。” 说完,便绕向三匪身后而去。 三匪果然惊惧色变,目光随着南宫康侯转去。 但见南宫康侯哈哈一笑,欠身坐在一块山石上,翘起二郎腿,一手向怀中揣入,取出一块卤肉,塞口大嚼。 南宫康侯自言自语道:“我老人家正走得又累又饿,乏味之极,却遇上连台好戏,真是难得。” 三匪怒目而视,心中却惊惧异常,均不知南宫康侯来历,悄声商议。 南宫康侯双目一瞪道:“你们三个别胡乱猜疑,我老人家是路经此地,谁打胜都不与我老人家相干,免得糟蹋了你们手中杂零狗碎。” 三匪闻言心中大定,但不知南宫康侯说话是真是假,只得心分两地,暗中提防。 这时,沈谦心中已想出一番说词,走在一丛山竹之前,弯腰掘出一支竹根,盘节挺直,长约三尺。 二女目注沈谦举动,大为惊疑,不知他在做什么? 只见沈谦迈出了两步,朗声喝道:“荀大同,少爷找你不是一天了,这位朋友且请让开,在下要诛戮这万恶淫徒。” 话声中凌空腾起,掉首下扑。 场中两人闻声一怔,同时霍地身形一分。 荀大同抬目望去,只见一条人影挟起一团鞭影凌头击下。 荀大同不禁大吃一惊,身形斜闪。 哪知沈谦脚一沾地,手中竹鞭疾然一抡,劲风锐啸中,鞭梢直指荀大同九处重穴,快如闪电。 这鱼龙七式极尽幻变之奥奇,荀大同惊凛之余,飞出一招“万树生花”,想封开来鞭。 只见无数寒星涌出,逼袭沈谦全身。 不料沈谦一式未尽一式又出,荀大同蓦觉出招袭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对方鞭梢劲力改袭自己身侧九处重穴。 这一受制,处处都予人可乘之机。 荀大同情急厉啸一声,双足急踹,潜龙升天拔起。 他不拔起还好,这一拔起猛感右足“悬钟”穴如受蜂螫,痛得心神暗颤,闷哼得一声,急沉落地。 只见鞭影如山,又浪涌逼来。 荀大同惊怒已极,展出全身功力连出五剑,迅猛无俦。 但每剑出到中途即被潜风逼得改招,右腿又呈酸麻不灵,对方鞭式精妙,不但无懈可击,反被迫得手忙脚乱。 栾姓少女眸子露出惊喜光辉,料不到沈谦有这上乘武功。 但不知前见之时为何藏拙若此。 崔姓少女悄语道:“这少年是何人门下,看不出他那鞭法路数?” 栾姓少女说:“我也不知。” 三匪突见荀大同败居下风,互使一眼色,正欲扬手打出暗器。 忽听南宫康侯冷冷说道:“你们三个最好放安份点。” 其声冰冷,听来寒意森森,三匪同觉两臂曲池穴上一麻,抬起乏力,麻木不灵,神智一昏,仆倒在地。 荀大同此时被沈谦鱼龙七式精奇的招法逼得团团乱转,口中厉声连连,情知不幸,恶念陡生,左手飞揣肋下。 沈谦时时均注意他左手动作,荀大同手尚未抵肋下,沈谦身形电欺,左掌迅如电光石火穿出。 一声大叫,只见荀大同身形倒飞而出,栽倒尘埃。 沈谦如风扑出,力贯鞭梢,直刺出去。 荀大同仰面欲起时,鞭梢已点着喉结穴上,一声凄厉惨嗥腾起,一股喷泉似的鲜血由荀大同喉间冒起老高,四肢一伸,气绝而死。 沈谦哪曾杀过人,荀大同一死,不由呆住当地,差点被鲜血喷了满头满脸,心中顿生懊悔之意。 南宫康侯朗声一笑,振袖飞起,落在沈谦面前,旋面向三人说道:“这位年轻人奖来在厉擎宇处见着,请多关照一二就足感盛情了。” 手一拉沈谦窜出丈外。 忽听栾姓少女叫道:“这位老前辈请留步,还有一事不明请教。” 南宫康侯两人身形一停,回面呵呵笑道:“你年轻人就是这般唠叨紧缠不休,你不明白,老朽也糊涂得紧。” 栾姓少女娇躯一扭,电丸星射落在南宫康侯与沈谦身前,凝眸含情望了沈谦一眼后,向南宫康侯裣衽盈盈一福,道:“晚辈栾倩倩拜见老前辈,并谢老前辈相助大德。” 南宫康侯诙谐笑道:“姑娘少礼,老朽知道姑娘是芙蓉仙子栾瑶琴掌珠,老朽当年偶晤令堂时,姑娘尚是稚龄。 弹指岁月,一晃即逝,不想姑娘已成长,更胜令堂当年风华,老朽倒真想倒回数十年。” 栾倩倩粉靥不禁红透,道:“老前辈说笑,家母既然认得老前辈,请示名讳,免得晚辈失礼。” 南宫康侯笑道:“老朽久不用姓名,昔年在华山绝顶相见令堂时,令堂亦不知老朽姓名,何况现在,此身本非我有,姓名原是虚幻物,请问姑娘,唤住老朽就是为着此故吗?” 栾倩倩含有深意地望了沈谦一眼,忖道:“这老的不知是什么前辈异人,母亲对武林知名之士均熟知能详,怎么没与我道及此人形相?” 栾倩倩嫣然笑道:“请问沈少侠是老前辈何人?” 沈谦不由一怔。 南宫康侯道:“姑娘瞧他是老朽何人?” 栾倩倩心说此人真正奇怪,我问他,他反来问我,我如果知道也不要问你。 暗中这般嘀咕,口中笑道:“想是老前辈高足?” 南宫康侯一本正经,摇首道:“说不是又是,说是却不是,老朽与他关系糊涂,自己也搞不清,姑娘问这则甚?” 说时故作会意之状,长长哦了一声,眯着小眼笑道:“老朽现在明白了,唉!老朽此刻真想与沈谦一样年岁,英俊潇洒。” 栾倩倩红云又再度涌上两颊。 沈谦也尴尬不已。 蓦地—— 一声锐啸随风飘送过来,其声清澈却又带出枭森,声播天际,四山响应,袅袅不绝,入耳有恐怖之感。 这啸声传来甚快,众人不由一怔,循声而视,只见一条人影疾如电奔由岭脊驰来。 转瞬,已奔抵近前。 栾倩倩不由惊呼一道:“青冥魔叟!” 现身处,正是那银发披肩,形相丑陋的青冥魔叟。 青冥魔叟一见栾倩倩,目中即暴涌杀机,大喝道:“好贱婢,你与河间五雄鼠辈串通作弄老夫上当!” 五指飞攫而出,抓向栾倩倩面门。 指出锐啸,快疾无伦,指风已逼得栾倩倩满头青丝飘扬,眼看栾倩倩就要丧生在青冥魔叟五指之下…… 蓦地—— 青冥魔叟蹬、蹬、蹬退出三步,目中迸射惊怒寒焰,形态更显狞恶,无疑问他似是吃了极大暗亏似地。 栾倩倩在猝不及防避之下,被青冥魔叟锐猛指风罩住,无法避挡,惊得花容失色,她在束手待毙之际,忽觉指风压力突然一松。 只见青冥魔叟侧出数步,目光电扫,愤怒已极,心知有人暗中助手,救下了一步杀身大难。 不由得星眸移注在沈谦身上,她猜想是沈谦助手,哪知沈谦摇首微笑,嘴一呶,呶向南宫康侯那边。 栾倩倩不禁脸一红,嫣然一笑,海棠娇羞,风情万种。 沈谦心中一荡,赶紧收敛心神,目光移向青冥魔叟。 这时青冥魔叟虽在暴怒之下,但头脑仍然清静异常。 因方才在他飞袭栾倩倩之时,陡感一股柔和的潜力朝他身侧吹拂过来,只觉“期门穴”剧痛若锥刺。 他身不由主地退出三步,才感痛楚稍止,不由惊怒万分。 他知天下可与他为敌的,只寥寥少数有限几人。 这人有此能耐,必是一卓绝高手。 他目光扫视全场几人一眼,察出南宫康侯形态甚怪,负手望云天,一付冷漠神色,错非是他,还有那个? 然而以他在江湖中阅历,竟瞧不出南宫康侯是何来历,思想闪电轮转,终于冷笑了一声,道:“是什么人胆敢暗算老夫?” 他这句问话虽是明问全场之人,骨子里实际是冲着南宫康侯。 南宫康侯年老成精,哪有听不出之理? 但他仍无动于衷,仰望云天,似悠然神往。 然而旁观之沈谦等,均未曾发现南宫康侯怎么出手制止青冥魔叟的,栾倩倩更不消说了。 青冥魔叟神态益发狞恶愤怒,他不能忍受这无言的奚落,只觉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但他能指出是南宫康侯暗中偷袭吗? 不能,因为他亦未察出,公凭设想。 栾倩倩惊魂已定,笑盈盈道:“青冥老前辈,不想你这年高德劭之人,无故冤枉晚辈不该,犹自形同疯狂胡乱向晚辈施展毒手,传扬江湖,有识之人,岂不贻笑老前辈不分皂白橘糠学自之识?” 突然南宫康侯自言自语道:“骂得好!” 青冥魔叟顿时面红耳赤,怒视了南宫康侯一眼。 然后转向栾倩倩厉声道:“老夫还会冤屈你吗?” 栾倩倩响起银铃笑声道:“强辩于事无补,晚辈倒想请教几个问题,晚辈不敢讥笑老前辈桶植素涂,但事实总宜分明,老前辈敢应允吗?” 青冥魔叟沉声道:“你说!” 栾倩倩笑道:“老前辈在禹文豪手中勒逼献出翠玉如意,沾沾自豆离去,现又声言得手之物是膺品,安知老前辈不是存有私心,以防天下英豪转向老前辈劫夺。” 青冥魔叟面色一红,目光电射,大怒道:“老夫从不诳言,你道老夫是别有用心吗?” 栾倩倩道:“事实如此,哪有不令人起疑,以老前辈盛名威望,慎思密虑,下手之前,就该将翠玉如意形像异微摸得一清二楚,才致万无一失。 怎么竟在狂喜之下,竟不辨菽麦,老前辈尚且如此,何况晚辈,再者晚辈也志在翠玉如意,怎可说是与河间五雄串同作弄? 只怪老前辈一见黑煞星钉,便亡魂皆冒,拔足逸逃,使河间五雄从容离去。” 说此,玉颜一寒,沉声说道:“晚辈不问老前辈插手为难之罪,反倒冤诬晚辈起来了,芙蓉仙子之女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 青冥魔叟羞惭无地自容,嘿嘿冷笑不止。 南宫康侯哈哈大笑道:“往昔只道年轻人少不更事,现在看来,老悖昏庸比少不更事尚显得愚蠢。” 青冥魔叟暴喝道:“老匹夫……” 南宫康侯大喝一声,制止他谩骂出口,冷冷骂道:“你如心不服,我们翻过此处峰脊,另择僻处,互较三掌,使你相信天下之大,能为胜过你的不知凡几。” 青冥魔叟盛怒之下,不假思索,立即应声:“好!” 脚下一踢,便如大鹏展翅般凌空疾泻而下。 南宫康侯长笑声中,跟着而去。 沈谦身形闪动欲出之际,忽见眼前香风一晃,栾倩倩已姐在身前,道:“沈少侠,你不必前去,令师高出青冥魔叟能为太多,不久自返,我想趁此向少侠请问几句不明,不知可否?” 姑娘此刻笑靥迎春,风华绝代。 沈谦不禁面色一红,说道:“姑娘有话请问。” 栾倩倩略一沉忖,道:“方才令师言道,少侠不久也去厉擎宇处,可是也为了翠玉如意吗?” 沈谦闻言面色一正,答道:“翠玉如意想必是武林一宗奇物,在下迄至目前为止还是懵然,请姑娘相信与在下一点关系均无。” 栾倩倩不禁诧异望了沈谦一眼,道:“那么为了什么?难道还是为了白虹剑?” 沈谦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栾倩倩为之愕然,无语半晌。 她嫣然一笑道:“这柄白虹剑无异是厉擎宇性命,随身不离,少侠武功固然不差,若较之于厉擎宇……” 沈谦不待她说完,即微笑接口道:“在下实不敢妄想此物,只是那位老前辈一定要将这白虹剑见赠。” 栾倩倩大为惊异道:“他真不是你的师父吗?” 沈谦颔虎首微笑。 此时燕颔虎目汉子与崔姓少女已走了前来。 栾倩倩笑道:“我与你们引见一下。” 手指首燕颔虎目汉子道:“这位是华山掌门人高足,银针拘魂方槐。” 沈谦拱手道:“幸会。” 栾倩倩接着纤手一指崔姓少女道:“这是家母义女崔影萍。” 沈谦也是略一抱拳道声:“幸会。” 崔影萍俏丽冷艳面庞上泛出一丝笑容,张着星目凝视在沈谦面上,一瞬不瞬。 男女之间,眉目传情,胜于千言万语。 沈谦不是傻子,哪有不知之理,心笙微摇之际,赶紧说道:“栾姑娘如无别事,恕在下告辞了。” 此刻,栾倩倩秀眉微皱道:“少侠请留住片刻,我尚有一事请教,那晚在渔亭镇巧逢少侠,当时不知少侠身蕴极好武功,方才见得。 想必那晚青冥魔叟向河间五雄索取翠玉如意时,少侠亦隐在近侧,当窥见暗中打出黑煞星钉之人?” 沈谦不禁心头一震,忙道:“栾姑娘请勿疑心,在渔亭镇时在下实是略知武功门径,焉敢入林窥察。此刻却又不同了,在下幸获那位老前辈青睐,传了几手独门手法,举拙生疏,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出手,险胜击毙荀大同,竟引起姑娘误会。” 突然银针拘魂方槐洪声说道:“少侠未免自欺欺人,一来方某不信那晚少侠不曾在墓地林中窥视,再则也难信少侠在短短时日中武功便可领悟玄奥。” 语气异常不善,分明对沈谦疑忌有加。 沈谦心中一惊,正待声辨。忽听有人冷冷说道:“不要说是你不相信,就是我老人家也未必相信,不过这是人家私事,又未干你丝毫行动,为何要咄咄相问?” 这话声正是南宫康侯。 但均不知其何时来到,众人回身一望,只见南宫康侯立在十丈外一块山石上,衣袂飘飘飞舞。 方槐不禁面色一红。 栾倩倩忙道:“老前辈不必误会,方大哥只是心急黑煞星钉主者隐居多年,此时复出,必为武林中带来一场无边厄难,一颗黑煞星钉尚存晚辈处,是以……” 南宫康侯摇手道:“不必多说,老朽不信黑煞星复出,此事近来扬沸大江南北,必是出自栾姑娘口中,何不将黑煞星钉取出与老朽过目,以辨真假。” 栾倩倩迟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平托在掌心。 南宫康侯伸手挟起,凑在眼前反复观察。 只见他眉梢微蹙,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沈谦不禁心中打鼓,生怕让南宫康侯瞧出蹊跷,显得有点忐忑不安。 栾倩倩一双俏目不时在沈谦面上打转,一瞧沈谦隐约踌躇难安的神色,不禁芳心起疑。 其实栾倩倩生疑是必然之理,黑煞星辣手凶名当年震慑天下,黑煞星钉一出手向不空手而回,对方侥幸不死亦必重伤,哪有让青冥魔叟逸去,而不现身追踪? 何况翠玉如意为武林一宗奇物,以黑煞星钉主者怎么不垂涎此物,此为一最可疑之处。 第二,自己与青冥魔叟动手相搏,正心余力拙,身临危境之际,这颗黑煞星钉打出,恰似解救自己一步杀身大难。 黑煞星钉主者与其母曾有不小悬隙,哪会暗中相助自己,必是另有人手中持有一颗黑煞星钉,信手打出。 无疑问地,她联想到沈谦,除了他并无别人,这是主观的想法,也是一种极微妙情绪下的幻想。 从前心中只是一个疑问,方才见玻沈谦神奇的鞭法,于是她肯定,是他无疑,只是忖测不出沈谦手中为何持有黑煞星钉…… 这时南宫康侯面色倏然平复如初,嘻嘻一笑,道:“栾姑娘,你能为老朽详细说出那晚经过吗?” 栾倩倩将那晚经历详情一一说出,并举出心中相疑各点,只是未指明沈谦罢了。 南宫康侯顿时扬起呵呵一阵清音的笑声道:“诚如栾姑娘所疑黑煞星钉向不空手而回,事后亦必收回黑煞星钉,怎会能为姑娘取在怀中。 当年只有三颗流落在外,多年后亦为他收回,得者也惨死,依老朽臆测,这颗黑煞星钉解开姑娘危难,此人定是暗慕姑娘风华冷艳,不禁出手。” 栾倩倩玉颜酡红,羞意盎然道:“老前辈说笑,晚辈心疑此人为何手中持有黑煞星钉?” 南宫康侯眼皮眨眨,诙谐笑道:“姑娘不是心疑那人,而是心疑我那沈贤侄,姑娘可说说看,沈贤侄尚称得玉貌朱唇,俊秀不凡吧!” 栾倩倩更是羞不自胜,沈谦亦是赧然垂首。 南宫康侯倏然面容一整,道:“这颗黑煞星钉大有可疑,老朽近来静极思动,非查出此人来龙去脉不可。” 说着微微一顿,又道:“本应将黑煞星钉交还姑娘,但老朽顾虑姑娘无力保全,恐反惹来一步杀身奇祸,不如存在老朽处,姑娘可播传老朽形像,使他们疑心疑鬼,疲于奔命,不妨说老朽逼令姑娘献出如何?” 栾倩倩思索片刻,盈盈一福谢道:“晚辈慨蒙老前辈一再成全,何以答报。” 南宫康侯大笑道:“老朽还要终身成全姑娘,此时答报言之尚早。” 说着顺手牵沈谦,低喝一声:“走!”双双一鹤冲天而起,落向漫山绿枫翠竹之中杳然不见。 栾倩倩听出南宫康侯话中含意,羞红得尴尬无地自容。 崔影萍翩然闪在栾倩倩身侧低声道:“栾姐姐,我们何不跟踪而去,这沈谦神色大有可疑,反正重阳之期还早,也好找出黑煞星钉一点线索。” 栾倩倩摇首道:“这位老前辈既然允承查访,又慨然担负凶险,我们这一跟踪,于我们并无好处,即使那颗黑煞星钉是沈少侠所发,但那只对愚姐有恩,并非有不利之心。” 崔影萍嫣然一笑道:“小妹也非怂恿姐姐恩将仇报,只是想查出黑煞星钉为何他能持有,说不定他们就是黑煞星钉主者,我们不是受愚吗?” 方槐大声赞道:“崔姑娘言之有理,我们还是暗暗跟踪吧!” 此刻栾倩倩也不坚持,三人疾如飘风般往沈谦两人逝去方向奔去。 第五章 武陵山脉虽不是雄称当世,但危峰峭崖,高出云表,幽壑胜境,瀑习泉涌,比比皆是。 南宫康侯与沈谦两人不觉奔出十数里左右。 突然,南宫康侯在前倏然身形一沉,止住脚步,旋身转面。 沈谦只见他面公寒肃,与他同行起这种严冷颜色从未曾有过,不由心中一惊定住身形。 只见南宫康侯沉声说道:“谦儿,我料你必是以黑煞星钉解栾倩倩危难之人,相悦钟情,本不为怪,但你为何怀中存有黑煞星钉?” 沈谦沉吟须臾,方始镇静答道:“恩师,此事与徒儿有着不共戴天父仇有关,万里迢迢,不辞艰危,投奔桫椤散人,也是为了黑煞星钉,恕徒儿此时不便说出。” 南宫康侯不禁一怔,肃颜转笑道:“这就难怪了,你就是不说出,为师也猜出一点梗概,令尊何时被黑煞星杀害?” 沈谦闻言不禁一阵心酸,泪蕴眼眶,哽咽说道:“徒儿在稚龄时先父即遭杀害,屈指算来已有十二年了。” 南宫康侯目光发怔,面露疑容道:“这就奇怪了。” 沈谦不知他此话是何意,愣着眼望着南宫康侯。 只见南宫康侯摸出那颗细如黍米,棱芒突吐,乌光闪烁之黑煞星钉,托在掌心仔细察视了一眼,道:“这钉与他当年所用之具体而微,并无二致。只不过略为细小罢了,棱角断痕犹新,当非令尊遗体中取出,必是新近得手无疑,谦儿,你在何时得此黑煞星钉?” 沈谦暗惊南宫康侯目光锐利,知不可隐瞒,便将在西湖小瀛洲目睹之事一一说出。 南宫康侯面容倏变。 听完沉思良久,才叹一声道:“黑煞星功力委实怪异卓绝,堪为一派宗师,为师二十年前与他交手拼搏一次,一日两夜未分胜负,但他功力似乎稍胜为师一筹……” 听到此处,沈谦不禁忧形于色。 南宫康侯见状代暗暗难过,微笑道:“谦儿不必忧心,为师当尽力成全,说动桫椤散人将一身绝学授你,当可无妨。 黑煞星当年不知为了何事,突告消声匿迹,据你所见,他们在最近期间必谋蠢动,为武林中带来一场无边浩劫。 看来,我等取得白虹剑后,即速赶往峨嵋,免得耽误你心愿,为师亦必在短短时日中尽量传你毕生武功精奥心得。” 沈谦双目流泪道:“弟子就此拜谢恩师成全大德。” 立时就地跪拜。 南宫康侯扶起大笑道:“为师年逾古稀,狂放玩世,平生不动真感情,不知为什么,一见你即生出爱才之念。这也是缘法,垂暮就木之年,能得你这绝好资质人才授之衣钵,虽死无憾。” 说时,目光向外扫视了一眼,又道:“我们走!” 两人如飞奔去。 风送谷鸣,岫云浮飘,只见两人身形齐入翠树绿丛…… 移时,二女一男,亦飘闪而过。 薄暮斜阳,归鸟绕林噪鸣之际。 南宫康侯与沈谦两人专朝僻径,或择密莽丛林中奔行,往往蔽不见天日,蛇众出没无常,不觉来到一处幽谷之间。 沈谦略一打量,只见此处山谷遍植奇松,龙鳞如鬣,飞攫垂柯,四面横枝而出,或倒垂斜攫,自巅垂动,飘曳嚣涛,皆耸干参天,其凤翥龙虬翔舞纠纷之态,奇逸苍古。 人立其中,有飘然出世之想。 遂情不自禁说道:“山灵钟秀,云盖纠结,飘然物外,与世无争。” 南宫康侯大笑道:“好个与世无争,飘然物外,可惜我那友人正好相反。” 沈谦道:“莫非这人就住在这谷中吗?” 南宫康侯笑道:“正是。” 突然南宫康侯面色变得异常凝重,说道:“不对,这人视此座松谷为他私地,一经闯入,他必发觉,为何尚未见他及门人出来?” 正在惊疑之间,突闻一声阴恻恻的冷笑起自树巅。 其声寒冷,令人毛骨悚然。 沈谦吃了一惊,欲待张望。 忽见南宫康侯眉梢一剔,压低声音说道:“以不变应万变,切勿张惶失措。” 弯腰拾起一支山藤,递在沈谦手中又悄声道:“鱼龙七式中‘掉首望月’正好派上用场为师此刻懒得出手,看来这片松林中不只一人。” 说时身形飘出两丈。 暮色苍茫,冷风四涌。 沈谦赶紧收敛心神。 蓦感身后风声有异,沈谦心知有人暗袭。 倏地身形一沉滑出半步,手中山藤甩旋而出,身随藤转,迅如电光石火般山藤撒起漫天鞭影,锋涌生飚。 这招“掉首望月”绝招,暗含九招变化,精奥诡奇,生克变幻,堪称旷世绝代之学。 沈谦身转处已瞥清是一高长瘦子,一掌袭向自己而来。 那人万万不料沈谦有此精奇招式,猛可煞住身形,连连往后闪避。 谁知竟避它不开,藤稍犹若飞芒闪电,朵朵涌袭周身重穴,情急之下,厉啸一声,飕地冲霄而起。 那高长瘦子才拔起六七尺高,只听他闷哼一声,身形歪晃沉坠落地。 只见他肩背等处已被藤梢贯穿了五六处小孔,一脸煞白,目光杀机迸射,显然为折在沈谦藤下而暴怒。 天黑虽然不久,但下弦月已高悬天际。 蒙蒙蟾辉由松翳之上透下,映在那人脸上,更显惨白如纸,一袭硕大无比长衫直在夜风中瑟瑟飞动。 乍一睹及,直如方在墓穴中爬起僵尸一般,令人汗毛直立,骨寒脊凉。 沈谦退后一步,电闪回顾了一眼,南宫康侯已走得无影无踪,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他壮着胆冷笑道:“在下与尊驾素昧平生,了无怨隙,为何无端出手暗袭,在下倒要问问尊驾是何原故?” 那高长瘦子似被这话问住,瞠目翻眼,良久才嘿嘿一声怪笑,道:“今宵凡是来在这奇松谷的人,就不要想全身而退。” 沈谦见这人语气过于狂妄,不禁心底泛起一种无比的厌恶,冷笑道:“这话是说尊驾自己呢?抑或是说在下?” 高长瘦子知自己说话过于含糊,暴喝一声道:“自然是指你这小辈!” 沈谦为人温顺讷言,不善厥词谩骂,气得俊脸一红,冷笑道:“尊驾纵有盖世武功,在下也要尽力周旋一下,效那泼妇骂街,不是英雄行径。” 手中山藤迅如火点出一招“怒龙点睛”,手法奇奥无比。 高长瘦子事先有防,沈谦山藤点出,即双掌一挥一弧,“拨云见日”翻推而出,掌生劲风,势如排山倒海,挤兑而至。 沈谦聪慧无比,知这掌力是他毕生修为,内功深浅是随时日俱增,非一朝一夕之功,自己所得不过是巧字神髓。 哪敢攫其锋锐,身形奇快地左挪五尺,手中藤势仍然未撤,藤梢一屈,斜点左肋“天溪穴”而去。 高长瘦子不由心神猛震,见沈谦招式奇奥无比,认作是身手高绝的武林后起之秀,不由掌式硬撤横推,身形倒翻了出去。 落地后面色微变,冷冷说道:“阁下是何来历?冷面无常梁惕掌下不死无名之辈!” 沈谦朗声笑道:“在下武林小卒,本属无名之辈,何劳动问,尊驾既非此奇松谷主人,赶紧远离此地,在下勉可网开一面。” 冷面无常梁惕张嘴扬起一阵尖锐怪笑,面色变得狰狞已级。 蓦地—— 谷中传出一长声怪啸,荡谷穿云。 冷面无常梁惕闻声面色陡然一变,双肩猛振,身形斜跃而出,去势如电,眨眼穿林面杳。 沈谦见冷面无常梁惕去得突然,不禁一怔,细一寻思,料被啸声引去,一腔紧张心情立时松驰了下来,长吁的一口气。 松涛遥起天籁,回谷鸣应,月华如水,浓荫匝地。 沈谦旋身往谷中奔去,只见谷身越来越狭,斜陡而起。 一道山泉蜿蜒流下,鸣玉峥嵘。 沈谦循坡而上,奔行一盏茶时分,面前豁然开朗。 一块绿油油的草地放展开去。 草坪上密疏不一百数十株奇松,龙蛇盘虬,形态诡奇,皆枝柯垂扬于地。 松阴远处,隐隐现出红墙宅弟,奔前一瞧,只见是一座小巧玲珑华屋,格局虽小,淡雅中带出华丽气息。 沈谦目光却落在墙外,面色惶悚,原来墙外倒了十数具尸体,断肢折腿,口角溢血,死状厥惨。 他不由毛骨悚然,屋内黑沉沉地一丝灯光俱无。 沈谦心中暗暗忖道:“恩师他老人家不知到何处去了?这所屋宇必是所寻的负有神偷之名的那位老前辈……” 忽听距身左近不远窗内,传出南宫康侯语声道:“谦儿吗?快进来!” 沈谦闻声拔身而起,越过墙身,改为“飞鹰荡林”身法,掠过屋面,沉身落下。 四外一瞧,只见是一座格式四合房屋,院子置在空中,灯光一闪,南宫康侯再度出声呼唤。 沈谦应了一声,推门而入,却见南宫康侯侧身坐在榻上,两手不停地在榻上躺着一人身上推宫过穴。 那人清癯苍老,似忍不住痛苦之状,面部肌肉不时扭曲,极勉强地望了沈谦一眼,吐出微弱声音道:“是令徒吗?果然超轶出尘。” 南宫康侯道:“这位是摘星手盛百川老前辈,现在暂免施礼,待盛老前辈伤愈后再行请教吧!” 盛百川苦笑道:“小弟本应毙命,有你这种内功高手当能起死回生,但需耗却你本命真元,非十二时辰不可。 然而小弟料知他们天明之前必卷土重来,你又不能半途而废,令徒未必能应付如此艰巨,何况众寡悬殊,南宫兄,你们走吧,免多赔上两条性命。” 南宫康侯冷哼一声,道:“你还不知道我这老不死的性情吗?我若袖手不管,任你说得唇干舌焦,也是徒然。 我若自动伸手,你就百般阻挠也不能挽回,老偷儿你放心。” 说时,伸指飞点在盛百川睡穴上。 继转向沈谦说道:“武功之道,首重火侯,虽明诀窍,固可取胜开侥幸,但遇上武功卓绝之辈,则无所用逞。 你随为师时日过少,不能循序渐进,故授诡巧速成之法,而今晚盛老前辈仇敌,均是武林顶尖好手,非你一人之敌。 不幸为师又要与盛老前辈疗伤,片刻不得离开,是以为师欲施真力为你打通任督二脉,再传你‘璇玑擒拿廿四手’。 此一手法以诡巧见胜,阻住来敌,全力施出杀手,慎勿一念之仁,贻无穷后祸。” 沈谦怔得一怔道:“何不将盛老前辈迁一隐秘之处,从容疗伤,万一弟子偶有疏忽……” 南宫康侯笑道:“盛百川五脏六腑俱震得离了原位,搬动必速其死,何况他有许多珍藏,岂可舍弃。 事不宜迟,你可盘膝坐下,气纳丹田,抱元守一,无论何等难受,均不能稍懈心神,以免走火入魔。” 沈谦如言盘膝端坐,闭目舌抵上颚气纳丹田,只觉“命门穴”上灼热如焚,一刹那,这股热流涌袭十二经脉周天三百六十大穴。 遍身虫行蚁走,骨胀如裂。 可怜沈谦汗如雨下,紧咬牙关死劲熬住。 不知过了多少时分,沈谦只觉如受雷击,轰的一声大震,不禁昏死过去,失去知觉。 南宫康侯微微一笑,长身立起。 倏地一掌向沈谦“百会”穴按下,道:“谦儿醒来,立起说话。” 手掌又倏地抬起。 沈谦睁开双目,站起只觉全身轻飘飘如若无物。 但见南宫康侯笑道:“生死玄关已通,假以时日必可齐身武林高手之列,望好自为之,现在为师紧速传授廿四手璇玑擒拿手法。 你习得后离开此屋三十六丈,防御来袭强敌,最好护住本来面目。” 说后立即将擒拿手法一式一式辟解传授。 沈谦资质过人,意领神会。 南宫康侯转身向榻旁走去。 沈谦道:“弟子可否用黑煞星钉吓驱来敌?” 他想起怀中尚存有其父遗体中及得自鹰神徐拜庭断臂内取出之十数颗黑煞星钉。 南宫康侯沉吟一下,道:“好吧,不到必要切勿打出黑煞星钉。” 沈谦应诺,如行云流水般走出室门后飘出。 他只觉轻功几乎到达凌虚御风境界。 星斗横空,冰魄西斜,风呈松涛,竞空澎湃。 此正是人间梦里仙境,但因今晚心情有异,松影虬张,宛如千重魅影,张牙舞爪扑面而来。 沈谦在怀中取出一方手巾,将双眼以下蒙住,屹立在一株奇松之下,百无聊赖,心中默思二十四式璇玑擒拿手法奇奥变化。 只觉变生繁复,幻离莫测。 以他绝佳的资质此刻已领悟其中七分神髓,不由狂喜。 然片刻之后,他那兴奋激动之情立时冷却下来。 他回溯最近数月经历,小瀛洲惊心动魄之奇遇,渔亭镇墓地青冥魔叟受骗,武陵山脉中自己初次杀死荀大同种种。 一切都显得江湖中,真是云诡波谲,险诈无穷。 亡母坚嘱自己不得习武,与沈门香火留下一线即在于此。 但数月之后,自己亦涉入是非江湖中,是祸是福,全在自己了。 他想到此处,不禁微微叹息一声。 忽然,眼角只觉人影连闪,距身十数丈外,七、八条身形聚在一起不动,心中一震,忖道:“众寡悬殊,力有不敌,这地是如何是好?” 忖念之际,身不由主地闪向前去,一鹤冲天而起,身轻如叶般落在树巅之上,悄无声息,居高临下,思索如何对付之策。 只听一人压低嗓门说道:“真是一着错,全盘皆输,朱某率领八位好手侵入盛老狗内宅,梁惕贤弟留在外面把风。 朱某将盛老狗之徒击毙掌下后,九人合击盛老狗,眼看盛狗即将毙命之际,忽变生不测,无端来了一个老鬼,举手投足之间,八位兄弟尽遭非命。 朱某不是闪避得快,亦是险遭不测,奔离林外,啸声呼唤梁贤弟会晤,梁贤弟亦说遇上不知来历少年,功力高不可测……” 说此,忽听冷面无常梁惕阴恻恻笑道:“朱兄,事过境迁,何必多说,此刻不知盛老狗如何?小弟臆料那不知来历老少两人救走盛老狗,珍藏亦必携卷而去。” 姓朱那人冷笑道:“朱某以百步阴风掌击中盛百川四掌,脏腑俱皆震离糜烂,动弹不得,如一走动,必致口喷黑血而死,盛百川也深知厉害,朱某臆测还在屋内。” 跟着又一森冷语声接道:“你们争执做什么?既来了就该进去探探,嘿嘿,你们说的不知来历老少两人这般厉害,我就偏不信邪。” 正在议论之间,忽闻树顶飘送来一个苍老的语声道:“来人中有否我黑煞门下弟兄,请速退出立即赴安庆分堂报到。” 群邪入耳心惊,面色大变,不禁面面相觑,倏地四散分开。 冷面无常梁惕心计最深,对来人自称黑煞门下半信半疑。 眼珠转了一眼,仰面说道:“黑煞门下,久负盛名,如雷贯耳,盛百川可是朋友之交吗?朋友何不现身一见,冲着朋友,兄弟等今宵之事就此作罢。” 梁惕心中所疑的是,黑煞门下树顶那人未必确是盛百川知交,自己等人戮害盛百川等人,大可施袭寻仇。 出言警告未免多此一举,显然有意恫吓。 只闻树梢丛中起了一声冷笑道:“盛百川是我黑煞门中仇人,多年前盛百川曾偷取本门信物一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晚才觅到盛老偷潜迹所在。 可惜他已死去,现我门中弟兄正在搜查信物,免滋误会计,诸位还是离去为妙。” 冷面无常梁惕心中大感为难,就此逃去心有不甘,如受欺骗岂不是天大笑话,煞费踌躇。 须臾,才道:“既然如此,朋友请下来相见,我等与朋友套个交情后,立即就走。” “那么尊驾请上来一见如何?就在尊驾左首身前第三株松上。” 梁惕不禁一震,身旁一人附耳悄声道:“慎防有诈。” 忽闻一阵哈哈大笑道:“尊驾倘不敢上来相见,就请诸位从速离开这奇松谷为是。” 语音森冷,令人心神俱凛。 梁惕鼻中冷哼一声,两肩一振,斜穿拔起,一掌当胸,防避树顶那人趁机偷袭。 他拔出树巅一望,只见这松枝迎风拂啸,月华浮天,哪有什么人影。 不禁一怔,心知受骗。 正惊疑之间,忽觉脑后风生,慌不迭地头一偏,但急闪避得后,只感“玉枕穴”、“喉结穴”如中铁钩,痛极神昏。 嗥叫之声未及出口,已自逆血封喉,气绝身死,身躯如断线之鸢般翔坠落下。 叭哒一声大震,坠至尘埃,头断骨裂,横尸在地。 群邪不禁胆寒心栗,又惊又怒,纷纷喝叱之声,扬掌上劈。 掌力汇聚,宛如巨浪排空,狂飚奔云,威势骇人之极。 只听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那株直径盈尺巨松齐中折断,上半截飞腾半空,枝丫松针像骤雨般溅飞,落下如雨。 群邪同时劈出一掌后,凝目上望,不见有人受伤落地身影。 那半截松干震起半空后,复又遮天蔽月坠下,轰隆啪啦响成一片,地土震摇,尘沙漫扬弥天,群邪不禁呆住。 其中有一肩背短剑之邪匪,猛感背上一轻,一声“不好”惊叫出口,即觉脖子一凉,血花飞溅中已身首异处仆地。 一颗六阳魁首被颈腔喷出鲜血,冲起丈余高下。 群邪有二人闻得惊叫,心中一凛,疾旋身形,但觉面前人影一花,剑光闪电,已穿洞而没,惨嗥声中也倒地气绝身死。 所来八匪,连对方身影均未瞧清,已惨遭非命一半。 余下四邪,尽管都是黑道知名人物,在此情形之下,也不禁心胆皆寒,头也不向后面望得一望,一顿双脚,先后一鹤冲天拔起。 倏地,只见四人脚下银虹飚卷,如同附骨之蛆般跟踪而去。 四声凄厉惨嗥腾起,身形急降坠地。 再度又是四声惨嗥,只在地下翻滚,脚胫骨以下齐被截落,鲜血泉涌溢淌满地,胜臭之气令人欲呕。 那惨嗥之声,随风飘浮夜空,山谷回应,宛如鬼哭枭鸣,闻在耳中,尤其在此夜静更深,荒山僻谷中,使人毛骨耸然。 这时沈谦手持着银光闪耀短剑,屹立在一株松下目光发怔。 他生性温和谦厚,势逼如此,不得不尔。 目睹四人翻滚哀叫,血污满身惨状,不禁油然泛起恻悯之心,本欲再刺一剑让他们能脱痛苦,无奈心又不忍。 沈谦手腕发软,大感踌躇无计可施。 然而哀叫之声,生像千百只钢锥撞刺他的心胸般,心神直感不宁。 依他现时功力来说,不足以抗衡八邪但他先声夺人,使八邪意志动摇,又趁其不间,攻其无备。 所谓百勇不如一智,得能克奏其功,固然八邪作恶多端,天注绝命于此,然沈谦智慧用诡,才得如此。 此刻,他双眼望着四邪,心说:“我与他们无仇无怨,怎能下此毒手?是否不应该呢?” 他不禁扪心自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突听一娇媚甜脆的语声响起耳侧:“这又有什么好叹气的,一念之仁,遗留杀身大祸,武林之内,屡见不鲜,你不杀他们,他们也要杀你,难道你要效那妇人之仁吗?” 沈谦不禁一怔,循声回视。 只见栾倩倩倚着棵虬枝,娇靥半露,一双星目凝望着自己。 夜风劲凉,栾倩倩满头秀发飘扬。 那袭鹅黄披风瑟瑟张开飞动,几疑是姑射仙子谪降凡尘,风华艳绝,沈谦不由得看呆了。 栾倩倩嫣然笑道:“沈少侠,难道不认得我了吗?” 沈谦如梦方醒。 他俊面一红,忙道:“怎么栾姑娘也来了?他们两位呢?” 栾倩倩徐伸皓腕掠了掠鬓间吹乱云发,盈盈一笑道:“偶经路过,不想竟有缘睹获少侠卓绝武功,他们就在后面不远,片刻也就赶到了。” 突然那四个刖足匪邪哀叫之声顿时止住,翻身坐起,向沈谦狞笑一下,其中三人抬掌自击天灵聪门,骨破浆溢而死。 还余下一人目光仍凝向沈谦,怨毒已极。 栾倩倩道:“他们与少侠有何怨仇?” 沈谦叹息道:“陌若平生,有何仇怨可言。” 栾倩倩不禁一怔,诧道:“怎么?” 那余下一邪厉声道:“黑煞门下,全凭喜怒生杀,姑娘,你认错人了!” 沈谦大怒,知栾姑娘这一生误会,就跳下长江也难洗清。 迈步走在那人身前,冷笑道:“你死要目前,还胡说什么?” 那人在沈谦说话时猛然双掌一扬,打出一片飞芒暗器,激啸风生,扑面而至,距离又近,眼看沈谦非伤在这飞芒暗器之下不可。 一片劲风在沈谦面前擦过,那飞芒暗器全被震得往回飞去,一点金星恰打中那邪匪咽喉,哼得一声翻仰死去。 沈谦知不及闪躲,闭目待死。 忽听栾倩倩娇笑道:“你这人是怎么的?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 兰麝幽香扑鼻,不禁睁目一瞧,见那人已然绝命。 又见栾倩倩笑意盈盈俏立眼前:“你蒙面布巾取下好不好,方才那贼说话是不是真的?” 沈谦揭开面巾,谢道:“蒙姑娘及时援手,幸免非命,在生终生铭感大德。”说时,躬身长揖。 栾倩倩翩如惊凤般左闪三尺,一阵银铃悦耳笑声扬起,星眼眨了眨道:“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你真个认为我不知道吗?” 沈谦赧颜一笑道:“原来姑娘知道了,那晚在下也是冒险而为,不想一时得逞,反引起武林中一片谣诼,这是在下意料不到的。 姑娘勿信那贼所言,在下实非黑煞门下,此中原因非一言可尽,望姑娘慎泄露,为姑娘省除无谓的烦扰。” 栾倩倩螓首微点,道:“这个我早知道,少侠一定有难言之隐,不过这些均是些黑道久负恶名的高手,请问少侠……” 沈谦摆手微笑道:“姑娘既然要问,在下敢不尽情相告,烦劳姑娘相帮将八具尸体清除,以免姑娘同伴见得,不慎走口。” 栾倩倩含笑应了。 两人立即提起尸体纵跃如飞而去。 月落星沉,山风拂啸林谷。 黎明之前无比黑暗,浓露薄霜霏霏如雨……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色。 只见沈谦与栾倩倩两人偎坐在一处,沈谦言及身世说至伤心处,不禁潸然泪下,栾倩倩也陪着落泪。 栾倩倩幽幽叹息一声道:“少侠身世与倩倩无独有偶,少侠知道倩倩为何从母姓?其中不言而知与少侠差不了多少。 只是家母坚决不愿与倩倩知道,推说艺业未成徒分了习艺之心。” 同病相怜,两人感情无形又密切三分。 但谁知两人之父身遭惨死大有关连。 天边一声清啸响起。 栾倩倩倏地立起,笑道:“方大哥与崔贤妹在找我啦!昨晚我们三人不知你们由何方奔去,所以分途寻觅。 刚才我发现少侠在此,现在暂与少侠作别,厉擎宇处见面吧!” 说着疾闪如电掠出驰去,转瞬,婀娜身影消失于松翳丛中。 沈谦目送久之,心中不由升起一种无名的怅惘、落寞、闷郁于胸不能伸舒,似一块千斤大石紧紧压着。 朝阳正上,松影遍地。 沈谦仰望云天出神…… 在川汀黔三省交界,万山丛中羊角崖危峰如戟,峭壁插云,松萝翳日,老树参天,形峰地险。 其中碉堡依山而建,宅第连云。 堡塞蜿蜒龙蛇,宛然金城汤池。 东南角上筑了一层极似石长城的烽火台,凌云高耸,登临眺望,千百里方圆景物,一览无遗。 蓦然—— 烽火台上冲上一道焰火,犹如红色闪电,良久才消失不见。 台下堡门隆隆开启,奔出三骑快马,风驰电掣般马后荡起滚滚尘烟出堡而去。 骑上人均是一色青巾额,玄衣劲装,肩头丝穗飘扬的江湖人物,骑太精练,跳崖涉涧,身形似钉在马背上一般。 其中有个瘦小汉子笑道:“咱们困在堡中有两个月了,先去松潘县城六和楼大快朵颐一番,晚上找几个粉头乐乐如何?” 另一人冷笑道:“韦老二,你别在做梦了,当家的这两月来心神烦躁,有不少弟兄无缘无故遭受当家的责斥。 听说重阳之会取消了,改期再举行,当家的一定遭遇了什么逆事,这次咱们三人奉命接引河间五雄,此事重大,稍有陨越,招呼脑瓜子搬家。” 姓韦的报之冷笑道:“苏老大,你是越来越胆小了,咱们又不是堡中得力能手,只供驱策而已,咱们到松潘后,也须听命松潘分堂。 谁知道河间五雄潜来松潘是真是假,反正咱们唯命是从,难道事前事后吃喝玩乐都不准吗?” 另外一人道:“你哥儿俩见上面永远是斗嘴皮子,其实韦老二说的也是,人生难得几回醉,咱们快马加鞭吧!” 马鞭挥舞脆响在空中飞扬,蹄声如雷,愈远愈杳…… 三骑骑后,若有若无曳起滚滚烟尘中,突然现出一人追蹑,烟尘弥漫,那条人影倏隐倏现,若在有无中。 艳阳日丽,时近未刻。 松潘城垣在望,三骑加劲奔驰,一进城关,道旁闪出一位双眼精华芒如电的中年人阻住去路。 三人一见来人,即面色微变,离鞍跃落地面,躬身施礼道:“参见吴副堂主。” 那人将手一摆,颜面森冷,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此处人杂耳密,无须俗礼,三位是否奉了堡主之命来此协助?” 姓苏的汉子答道:“是,副堂主有何差遣?” 那人眉头一皱道:“松潘城内来的武林人物不少,看来多半均是针指翠玉如意而来,只奇怪河间五雄行踪突告不明。 咱们目前应采以的对策是外弛内张,使来在松潘的武林群雄不知咱们是何心意,迷乱他们的耳目。 故此请三位今日还是自由行动,分堂一探出河间五雄行踪,立即飞报总堂,自有人与三位联络。” 三人答了一声:“是。” 那人又道:“苏星标,堡中情形近日如何?” 苏星标答道:“重阳之会已取消了,堡主下令严密设桩,无论堡中弟兄或外人易出难入,大概是为了黑煞双星再出之事。” 那人哦了一声道:“这个吴某也接到飞报,早知道了,三位自请便吧!” 说时,一个箭步窜出城关而去。 姓韦的汉子哈哈一笑道:“这样一来,到趁了咱们心愿了。” 三人牵着马缰,缓步向六和楼走去。 第六章 六和楼在松潘县城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楼高三层,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气象万千。 门额高悬一块匾,上书张旭狂草“六和楼”三字,龙飞凤舞,并有一联,右云:“闻香下马” 左云: “知味停车” 笔势纵逸,大有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极近书圣王羲之笔态。 六和楼酒茶双绝,脍炙人口,哪有不趋之若鹜,快我朵颐。 三人将坐骑交与立在门首的店小二,昂首走入。 店小二高声吆喝了一声:“看座啦!” 随即牵着三匹马拉向楼侧系马桩上,突然马腹之下轻烟似地闪落出一矮瘦老者,身形一晃,进入酒楼而去。 楼上楼下已满了九成座,堪称座无虚席,三层楼面上大半均是武林人物,觥筹交错,猜拳行枚,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方才三人已坐定一席,那矮瘦老者一溜烟而上,登上楼面朝那三人一望,疾转往临窗的座位走去。 上首窗前一张雕花红木桌上已坐定一老一少。 老的神态甚怪,似有五分酒意,引颈长饮,咀嚼出声,一撮山羊胡须被酒渍透,直嚷好酒。 那少年神采俊逸,气度潇洒,也不理会老者,只浅酌低尝,目光流动,面上不时现出微笑。 这两人正是南宫康侯与沈谦。 沈谦一眼瞥见矮瘦老者走来,即悄声道:“盛老前辈来了。” 南宫康侯眼斜睨道:“这老偷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吃紧当儿跑来撞魂,真是大煞风景。” 沈谦忍俊不住,道:“恩师约定在六和楼见面,盛老前辈不来这里,叫他往何处去找?” 南宫康侯轻呸了声道:“谁管他哩!两手空空,瞧他有何面孔见咱们师徒。” 正说话间,盛百川已凑在桌前,一屁股坐下。 他闻言双眼一瞪道:“老偷儿不成,你自己去好啦!老偷儿吃饱了没事,在羊角堡外溜了一遭,险些送命,还要挨你排揎,你趁早另请高明吧!” 南宫康侯斜着一双醉眼,似笑非笑道:“怎么,以你神偷身手,尚无法潜入堡中吗?” 盛百川冷笑道:“厉擎宇端的是个人物,重阳之会取消,我等来时即已知道,现在堡内外布设有如天罗地网,易出难入。 几次侥幸逃出毒手,是以知难而退,不过倒被老偷儿得知一项极引人关注的消息。” 南宫康侯冷冷说道:“什么消息,不动听的还是少出口为妙。” 盛百川没好气的说道:“原来河间五雄尚未投入羊角堡中,厉老贼说遣出甚多堡中好手四出探听五雄行踪。” 南宫康侯鄙夷不屑道:“一柄玉如意算得了什么?如蝇逐臭,未免庸人自扰。” 盛百川冷笑道:“你不要大言不惭,厉擎宇如把这柄玉如意得了手去,只怕武林之内没有你紫霄剑客立足之地。” 南宫康侯淡淡一笑道:“偷儿,我们打个赌如何?我料谁要是得了这柄玉如意,必然是遭横祸而死。” 盛百川不禁一怔,道:“你说这话有何根据?看来我这老偷儿本想动这柄玉如意念头,经你一说,我可望而却步了。” 南宫康侯微笑道:“信不信由你,如果你暂时收起偷窃奇癖,结伴行走江湖,你可目睹两年之内武林黑白两道丧失三分之一。” 盛百川道:“好,一言为定。” 沈谦听到盛百川道出南宫康侯为紫霄剑客名号,不禁心中狂喜。 他曾闻其舅父方士达屡屡提起紫霄剑客,享誉武林达五十年,至今不衰,武功卓绝,剑术不落窠臼,蹊径别走,超奥通神。 但他自始自终不明白翠玉如意有何异处,值得群雄如此垂涎攘取? 沈谦情不自禁插口问道:“翠玉如意究竟……” 南宫康侯望了他一眼,接道:“谦儿,这问题你途中提出多次,为师如今简略说出,这翠玉如意本身为一不祥之物,持有之人不论留在手中久暂,终遭横祸惨死。 翠玉如意本世俗珍品,因其上镌有一部上乘剑诀,遂成为武林奇珍,但大多数人均不知如意上究竟镌有何物,都是一窝蜂似地竞相追逐。 更不知那剑诀镌文早被人用指力磨蚀一半,成为无用废物,你以后行道江湖,切勿受人怂恿夺取如意,免得导致凶祸。” 盛百川摇头叹息道:“你这老怪物竟如此隐秘不露,难道你就冷眼让武林之内互相残杀吗?居心何忍?” 南宫康侯冷笑道:“老偷儿几时生就菩萨心肠,你不怕惹火烧身,就将此隐秘泄露出去,遇上危难可别怨我这老怪物袖手不理。” 说着略略一顿后,又道:“闲话少说,言归正传,那柄白虹剑你先前夸口手到取来,如今看来你是知难而退了。” 盛百川双眼一瞪,道:“老怪物别逼我,三日之内管保令徒能佩带这神物利器。” 南宫康侯笑笑不言。 盛百川气得双眼翻白,也不再说,伏案大嚼。 这时人声益发喧嚣鼎沸,豪笑盈耳,沈谦不时眺望楼中食客,突然发现一双怨毒眼神不时落在盛百川身上。 沈谦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眼神,心中不禁一怔,知道那人与盛百川有不可解之怨仇,见盛百川仍是低首大嚼。 便与南宫康侯附耳细语。 南宫康侯朝那人望了一眼,低声嘱咐了几句。 沈谦点头应命。 盛百川匆匆饱腹,望着侧面羊角堡三人。 须臾,即见有一位三旬不到的英悍少年人步上楼面,趋向三人身前说了几句,三人立时面色紧张,倏地起身离座。 盛百川立即向南宫康侯道:“睡觉的地方可找到了吗?” 南宫康侯道:“茂通。” 盛百川将头一点,起身而去,尾随羊角堡三人步下楼去。 这时一张座上猛然立起一人,这人生得满面胡腮,枭目精光逼射,体形极其魁梧,也离座而去。 沈谦长身立起,故意向那人迎面阻去。 桌与桌之间通路狭窄,正好将那人阻住。 那人似是心急追盛百川。 也不料沈谦是有意相阻,竟往左一闪,沈谦也往右一闪,身法如电疾,两人左闪右挪谁也无法前进一步。 沈谦心内暗笑不止。 那人似醒悟是怎么一回事,干脆定住身形,怒哼了一声,两眼逼射出慑人寒芒,心说:“好小子,我要你好看!” 突然,那人身形似疯狂般冲出,一掌当胸,欲将沈谦冲跌在地。 谁知沈谦事前有备,身形迅速无比地一侧,右足向上一勾。 那人挨着沈谦胸前插过,只听他喉中吭了一声,身形向前飞栽而去。 蓬的一声惊天大震。 楼板跳动,桌席弹起老高,杯盘碗筷溅射落板,哗啦响成一片,只见那人似狗吃屎般栽伏楼板上,半晌不能爬起。 众食客初不知发生何事,惊得呆住立起四下巡望。 发现那人伏在楼板上,方知跌倒。 食堂中有人笑骂道:“他走路不长眼跌倒活该,到累老子受此虚惊。” 那人虽然跌伏在地,但神智一如常人,闻言羞愧欲死。 只因被沈谦足尖正巧勾点上“悬钟”穴上,酸麻立时袭涌全身,劲力全泄,只有暗中运气行功逼开穴道。 最奇怪的就是无一人上前将他扶起,即是心中存有此意,但都裹足不前。 人的思想就是这么复杂奇异。 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不愿自己被认为沽名钓誉。 约莫一盏茶时分。 那人缓缓立起,凶睛毒怨四射,然而沈谦及南宫康侯都形影杳然,只得悻悻然地下楼离去。 沈谦一足勾倒那人后,急步下楼去,惊至街心一望,遥见三骑荡起一片滚滚烟尘往城外奔去。 须臾,脚下一紧,蹑踪骑后。 日薄崦嵫,晚霞绚烂。 郊外初秋景色仍是宜人,万里奔翠,野菊杏黄。 沈谦自打通任督二脉后,进境殊快,轻功已臻化境。 不久,已赶至三骑之后十丈左右,隐隐见得盛百川身形贴在最后一骑马腹之下,不是事先有知,几乎无法察觉。 他暗暗赞佩此老胆大心细,一身小巧玲珑功夫武林之内不作第二人想,甚是罕见。 此时沈谦身形不敢逼得太近了,恐引起骑上三人发觉,遂向道旁树林中掠去。 地势愈走愈是险峻。 不觉入得一片荒山野岭中,林峦翳密,暮色苍茫。 忽地,三骑之前窜出两人喝阻。 骑上一人答道:“兄弟苏星标,在金鸡堂下效力,方才奉吴副分堂主召急急赶来,不知为了何事?” 手式一打。 那人说道:“这就是了,吴副分堂主就在前面不远,三位请过去吧!” 苏星标谢了,两腿一夹马腹,泼剌剌驰去。 另外两骑亦四蹄跟着苏星标骑后亮开飞奔。 沈谦这时可不敢大意了。 心料由此向前,定然暗桩密布,弯着腰向三骑之后蹑去,尽量掩蔽身形,不带出半点声响。 果然没被发觉,紧缀着骑后掠去。 苍穹稀薄的云层,为劲疾的西风吹散,月笼山野,蒙蒙辉澈,只见三骑驰向一片斜斜地山坡。 坡上分立着七个劲装捷服的汉子,三骑立时勒住缰辔,身形一弓,电飞激射离鞍而出,落在一人身前垂手躬身。 只听那人沉声道:“三位能来是再好不过,一个时辰之前,本分堂弟兄发现河间五雄在此周围略现行踪,身后被强敌追踪。 堡主一再严命保护河间五雄安危,分堂人手不够,是以借助三位,况五雄潜迹山中尚找不出下落,李分堂主率领堂下十名好手正在探找,不久自有消息传来。” 三人躬身禀道:“谨遵吴副堂主差遣,只不知此事已飞报总堂吗?”吴副堂主道:“重阳之会虽然取消,可是堡中到达群豪依然不少,大半均是暗有所图者,防备这些人都防不胜防,哪能分出人手相助。 最重要的是够迎引疑窦,因此项重责落在松分堂肩上,任务着重是迎接河间五雄至安全之处,万不得已才可与人动手。” 接着一个阴森语声道:“只怕由不得你,你就是不出手照样还是一个死字。” “朋友既敢说这大话,何不现身较量,吴辉接下就是。” 吴辉功行两臂,蓄势待发,寒电双目四处游扫。 两丈开外树梢起了一阵晃动。 一条黑影飘泻而下,宛如舒云逸浮,徐徐而落。 吴辉不待飘身落地,双掌呼地猛推而出,潜力劲风潮涌如山。 那人竟然哈哈一笑,掌心向下虚按,飕地冲霄而起。 拔上半空,突然一个翻身,双手齐出,十指如钩,挟雷霆万钧之势,往吴辉当头罩下。 吴辉心中一惊,知遇劲敌,身形后仰,急踹射出,一经闪开,又往前扑。 只见两条人影一合,手掌翻飞,转眼之间已拆了七八招。 两人手法都是奇诡怪异,快若流星奔电,掌带锐利劲啸,愈拆愈快,一沾即收,错综迷离。 月色之下,宛如千百条手影凌空飞舞。 一时之间,打得难分难解。 吴辉冷笑道:“朋友,你这点艺业尚敢夸言置吴某于死,真是不自量力已极。” 那人哈哈一声长笑,疾快攻出三招,将吴辉逼开半步。 飕地“平步青云”而起,反身下扑,两手齐扬,打出二十四只蝶翼镖,六前六后,六左六右,滚旋旋芸袭,发出刺耳锐啸。 他打出的手法委实怪异,宛如蝶群攒飞,快慢不均。 令对方莫测何先何后,不知所措。 吴辉见他打出蝶翼镖后,惊呼道:“原来是你!” 那人冷笑一声,下扑之势一顿,改向往伫立掠阵之群匪扑去。 群匪大惊,喝叱连声。 刃光如泼水般向那人劈去。 吴辉那边深知蝶翼镖不可以劈空掌劈落,遇风自动变速加快,这无异自速其死,遂全身伏地往外滚去。 但谁知那人发镖之际,已料定吴辉必用“懒驴打滚”避开自己打出的蝶翼镖,并相准他避滚方向,二十四只蝶翼镖如影随形,疾如电打来。 吴辉翻滚之际耳闻锐啸之声愈发刺耳,不由胆魂皆落,急穿身振射时,肋下已被打中两支蝶翼镖。 一阵剧痛攻心,禁不住哼了一声。 跟着二十二只蝶翼蜂镖涌打在他的后胸四肢之上,喉中嘶了一声凄厉嗥叫后,喷出一口鲜血,伏地气绝而死。 那边群匪已被这人闪电身形掌势攻得手忙脚乱。 闻得吴辉一声断肠的嗥叫,更是但寒心惊,一匪手式缓了一缓,为这人一掌震飞手中兵刃,跟着一腿飞起,将匪徒踢飞至两丈外。 这人身手委实卓绝。 一腿踢出之后,突又疾如飘风般跃在另一匪身前,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般攫在一匪肩头,以匪作盾,一个“旋风扫落叶”之势,将其余猛袭而来匪徒的剑虹刃光逼开。 此刻,天边传来一声长啸,摇曳云际。 那人闻声立时窜出三丈开外,反身冷笑道:“如果不是我有事赶去,你们一人也休想活命,转知厉擎宇老贼,还是闭门思过,休生妄念为好!” 说时,将手中攫着那匪徒甩摔至地,转身奔去。 去势如电,眨眼无踪。 群匪惊魂方定,趋在由那人摔落的同党一望,已然气绝,再一寻视吴辉死状之惨,心悸胆寒不止。 苏星标叹气道:“来人身手之高,只有堡主及诸家堂主可以对敌,我等幸免毒手,想是命不该死之故,现在吴副堂主已死,我等未免进退失据。” 另一人立时取出一物,向上猛掷,叭的一声,火花迸出,一道红色旗火冲霄而起,生出嗡嗡破空之声。 片刻,月色茫茫。 只见东南方岭脊之上如风闪电掠来三条黑影。 转眼迫近。 所来三人均是衣履残破,发须凌乱。 为首一人是个五旬开外老者,一眼望见吴辉死在尘埃,目中顿露黯然之色。 老者苦笑道:“今宵可算是一败涂地了,各处设下暗桩,全遭戮害,你们留得活命,堪称万幸……” 群匪闻言惊心不已。苏星标唤了声:“李堂主……” 底下的话未说出,却被这老者挥手止住,眼中射出愤怒神光,沉声道:“河间五雄已死,翠玉如意也随之失去。 最使本堂主难堪的是,到现在为止尚不知对方是谁,对方所来的都是江湖顶尖好手,本堂主落居下风本已显明,无话可说。 但一切安排,对方却如未卜先知,而且暗桩所在,无一不晓,本堂心疑必有通风之人,否则哪能这么巧法?” 群匪无声。 老者又长叹一声道:“总而言之,本堂难逃失机失察之罪,苏兄弟,你们三位不属于本堂管辖,请速回堡禀知堡主,本堂收埋尸体后即赴堡领罪。” 苏星标躬身答道:“在下遵命,但在下并未目睹,一切经过详情又未蒙李堂主告知,若堡主穷颉盘问,在下如何答对?” 老者略一沉吟,即道:“你就把你所知据实禀明就是,本堂随后就到。” 苏星标应命招呼两同伴一声,三人窜出,在林中找得各人坐骑,跃上马鞍绝尘驰去。 老者待三人离去后,即道:“你们暂留于此,本堂尚要察视河间五雄死命之地,瞧瞧对方有无留下蛛丝马迹。” 星光闪烁,钩月斜辉之下,只见老者之后,尾随着一缕淡烟似地,稍晃即隐…… 一片乱涧中,怪石嶙峋,奔鸣湍流。 河间五雄凌乱仰尸在涧泉之中,溢出鲜血均被流水冲去,河间五雄个个臂断腿折,洞胸毙命。 尤其是禹文豪死状之惨,不忍目睹,右颚骨为凌厉的指力扭裂,裂牙露骨,狰狞骇人。 李姓老者似猎犬般,垂道嗅寻,身形缓缓移动。 约莫一顿饭光景,才停住仰面长叹道:“对方委实高明,选择这涧泉为下手之地,一切可疑痕迹均为湍流冲刷干净。” 徘徊唏嘘久之,才疾奔离去。 须臾。 涧底现出沈谦俊秀身形。 他目睹河间五雄惨死之状,不禁感慨于胸,叹息道:“人生争名利为何事,杯土附身也不可得。” 恻隐之情,油然升起。 他将五具尸体一一搬至涧岸,聚石成坟,然后怀着一腔落寞惆怅的心绪,踏着碎月戏影索然向松潘县城而去。 午夜时分,寒风拂林振谷,桐叶离枝飘落,漫天逐飞。 山中秋意渐浓,风袭微生飕然寒意。 钩月斜坠树梢,羊角堡外蹄声如雷,意骤凌乱。 烽火台上孔明灯突然被揭起,黄光照射。 台上喝出宏亮之音:“什么人?” “无离堂下效力弟子苏星标、韦彪、牛森回堡,有急事面禀堡主。” “等着!” 堡门轧轧开启,宏亮嗓音又起道:“堡主已睡,你们径去堡主睡室之处求见。” 苏星标应了一声,策骑漫步得得进入堡中。 一列三间精致小轩。 轩外四周为一片翠竹云松环绕涛,篁吟一片。 左首一间室内灯火明亮。 只见人影晃动,盛怒语音隐隐传出户外,一条矮子身影掠至窗侧,迅疾无伦跃攀檐椽,隐在檐底不见。 移时。 苏星标等三人走出轩外,快步离去。 室内一个龙眉虎目,斑白长须老者在来回踱步,神态焦躁忧郁不宁。 帐钩之上悬挂着一柄鞘皮斑剥苍绿的宝剑。 剑柄执手处嵌着一颗龙眼大红光流转的髓珠。 不言而知此剑就是白虹剑。 这老者定是黑道巨擘,凶名久著之阴手追魂厉擎宇。 厉擎宇不时握着双手,只觉手心淌汗,粘湿一片,他感有生以来情绪没有此刻紧张而又激动不宁。 忽然,厉擎宇面色一怔。 他目中露出惊惧之色,原来他目光落处,有两条长有三尺的怪蛇,成八字形蠕蠕向他身前滑来。 这两条怪蛇浑身雪白。 从首至尾前上生有赤红斑点,红色长信尺快伸缩,张嘴露出白森森的钩牙两只,嘘嘘低叫,滑行速度愈来愈疾。 转眼,怪蛇就没在厉擎宇身前不足三尺之处。 以厉擎宇阅历之丰,就没有见过此种怪蛇。 但他确实老练精明,一见这两蛇袭来选择部位,就知有人在暗中驱策,不禁哼了一声,功行十指,张爪蓄势以待。 而双眼则盯在两蛇身上一瞬不瞬。 突然,一蛇迅疾若电滑在厉擎宇身后,另一蛇昂首不动。 这一来无异厉擎宇腹背受敌。 厉擎宇不禁一震,显而易见这两蛇饱受训练,若等他们发动,一时兼顾不到,定不能幸免毒噬,不如先下手为强。 只见厉擎宇奇快无比地左挪三尺,两手迅诡如电般分攫而出,直向两蛇七寸要害抓去。 这厉擎宇不愧黑道枭雄,身快、眼快、手快,辛辣无比,他这一出手,两蛇也同时发动。 咕咕两声,激射窜起,向厉擎宇喉结穴两侧咬去。 厉擎宇手势若电,疾然一抡,已攫在两蛇七寸要害之上,十指猛然加劲,鼻中冷笑了一声。 就在十指劲力方吐之际,蛇嘴之内喷出两股白烟,因为蛇首距离厉擎宇面门异常近,登时喷了一个正着。 腥臭之气涌鼻而入,陡生晕眩之感,不禁暴喝得一声:“好孽畜!” 十指加劲,猛力往地上一甩,脑中晕眩增重,赶紧闭目屏息行功驱毒。 一双怪蛇叭哒坠地死去,但他一服两袖带出劲风将室中烛火扇灭,一条黑影趁机而入,迅快无比又闪出。 厉擎宇暴喝之声惊动了室外值夜弟兄,见室内漆黑一片,火折子亮起一道熊熊火焰,燃着室中油烛。 只见厉擎宇两目倏地张开,地面多出两条怪蛇尸体,其余并无异状,一柄白虹剑依然悬在帐钩上。 这时厉擎宇晕眩已止。 试一运气,并无异样感觉,不由宽心大放,望了两蛇尸体一眼。 他缓缓目注在一面色黧黑,缺少右耳的老者面上,道:“晋周,你久居苗疆,可曾见过此种怪蛇吗?”晋周凝目打量一双怪蛇两眼。 忽然蹲下抓起一条怪蛇细视钩牙,摇头道:“苗疆并无此种怪蛇,此处更无此类发现,当系海外一种,依属下臆料,一双怪蛇有人豢养携来堡中。 但此蛇又无奇毒,不能致人于死,噬中公昏迷片刻,他放入堡主室中,不知目的何在?令属下猜忖不透。” 厉擎宇微微一笑道:“晋香主判断不差,此人目的何在,现在暂不管他,但此人当是堡中宾客无疑。 老夫如果猜得不错,明后两晚更有利害的毒物放出,你们可去轩外四处搜索有无此人遗下痕迹,速报老夫知道。” 众人躬身退出,厉擎宇居坐床沿上,仰目凝思,脸上阴晴万变…… 阳光洒地成银,茂道客栈内一间向阳独院上房内,南宫康侯正在向沈谦讲解上乘武功,吐纳口诀。 蓦地—— 窗外一株白杨树唰啦一声微响,一条身影疾射而入。 落地身显,只见盛百川笑吟吟地手托着一蓝布长囊道:“幸不辱命,手到取来,可惜老偷儿一对自海南黎母绝顶千方百计擒来的桃花灵蛇牺牲了。” 南宫康侯冷冷说道:“你到手的可是真的吗?” 盛百川不禁怒视着南宫康侯,沉声道:“你几时闻听老偷儿到手的东西是假的啦?” 南宫康侯呵呵一笑道:“是啊!如果偷的是假物,当首我这老怪物面上,真坍不起这个台,一世英名,付之流水,错怪了你咧!” 呵呵笑声中,从盛百川手中接过蓝色布囊,缓缓取出罕世奇珍神刃白虹剑。 两指一掀柄个卡簧,嗡嗡龙吟过处,一道白虹电芒夺鞘而出。 从头到尾,湛如秋水,映在阳光之下,眩人眼目,刃薄如纸棱脊嵌有一条红色血槽。 南宫康侯啧啧赞不绝口道:“好剑,厉擎宇仗此剑成名,珍逾性命,一旦失去,定然四出追寻盗剑之人。 谦儿,我将此剑转赠与你,日后遇上厉擎宇或他的手下,当认你是不世之仇,为你带来重重危难,你不可怪为师。” 沈谦诚谨答道:“弟子岂能存此心意。” 盛百川得意一笑道:“三年两载,厉擎宇必不致发觉此剑被盗。” 南宫康侯愕然望着盛百川,道:“厉擎宇又不是死人,岂有不发觉之理?” 盛百川笑道:“老偷儿早在三月之前,就有盗取厉擎宇老贼这柄白虹剑之意,白虹剑形式亦早侦知,着意仿造一柄与白虹剑一模一样的膺品。 铸成不久,恰遇上你这老怪物解救老偷儿杀身大难,又无巧不巧你又请我这老偷儿偷取白虹剑,所以我就落个顺水人情,聊报大德。 厉擎宇虽仗此剑成名,但他练成阴手混元爪后,此剑便废弃不用,随身携带,聊备一格而已,偷天换日,以假换真,厉擎宇近期内必不会发觉被偷换。” 南宫康侯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老来成精,居然会想出这巧妙法儿,难怪你离开贼窠时,就背带这蓝布囊片刻不离身,我问内藏何物,你坚决不吐露,我这老怪物神目如电,反被你瞒过。” 盛百川微笑道:“我这老偷儿人情干脆做到底,如不急着起程,权假半日时光,将这柄白虹剑改装,日后就是厉擎宇遇上沈贤侄时,也不易认出是他原有成名之物。” 沈谦顿时称身不止。 盛百川道:“老朽不足于报你们师徒大德于万一,何须言谢。” 接过南宫康侯手中白虹剑归鞘回囊,翻出窗外,翩然离去。 南宫康侯向沈谦道:“盛老前辈因秉赋所限,武学内功因此不能练达上乘境界,但一身小巧绵软功夫,堪称宇内无双。 但他心思灵敏,诡计智谋称绝,他仅一子,名盛宝龙,留在武当学习,日后遇上,你多为照顾就是。” 沈谦领命,师徒两人继续授习武功上乘绝学。 时已近午,盛百川穿窗而入,将蓝布长囊交与沈谦。 盛百川向南宫康侯笑道:“我们前往六和楼饱餐一顿,即刻上道如何?” 南宫康侯欣然道好,三人离店而去。 西风残照,三人风尘仆仆往川边行去。 愈行愈远,愈远愈杳…… 有云:“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 江水清澈无翳,两岸丹崖翠壁,风景奇秀,但已局限桂江流域两岸,比之于西川山势万重,峰峦重叠,诸水蜿蜒,如带如龙,林壑幽胜,总较逊色。 蜀中名山有六,数峨嵋为最。 林木蓊翳,飞瀑深潭,溪林纵横,邱壑秀丽,加之金顶佛光,云海苍茫等天象之奇,都能引人入胜。 千百年来,脍炙人口,文人笔下,渲染备至。 如李太白诗:“蜀僧抱绿倚,西下峨嵋峰”句,山中翠绿映眼,满目皆碧,秀丽奇绝,天下秀之名,有以得之,名实相符。 秋风日寒,云高雁远。 千涧俱冷,菊黄傲霜。 三人一行,那日薄暮,天际流霞之际,已自到达峨嵋山麓。 南宫康侯道:“峨嵋崇高,今晚又无月色,路径不易寻觅,为免与峨嵋一派生出误会,就在此山麓村落客店投一宿,明晨再找桫椤散人也不迟。” 盛百川是无可无不可,当下转奔村落而去。 星月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七章 三更午夜。 沈谦心情兴奋,辗转不能成眠,忽听窗外夜风传来一声声怪啸,低沉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沈谦越听越心疑,暗道:“听啸声此起彼落,人数必不止一个,武林妖邪,居然不避耳目敢在峨嵋山麓出声呼应,定有所为。” 侧耳倾听左右邻室,南宫康侯与盛百川毫无动静,想是熟睡了。 那啸声忽东忽西,忽远忽近,游移不定,入耳心烦,不禁振衣离榻,双足一踹,人如激矢般穿窗外出。 夜色沉黑,寒风飕飕。 沈谦匿身在一丛翠竹之内。 凝目外望,只见三四条黑影鬼魅飘风般的四向掠飞,聚合无常,忽然在丛竹之处一聚停身不动。 只听一人用出沙沉口音说道:“这事情出得太蹊跷,那人无故失踪,莫非此事被峨嵋知道了?” 另一人极为愤怒道:“哪里是无故失踪,这厮被我点了六处穴道,功力暂失,只有两腿能行,就算他能跑也不能跑出多远。 定是有人救走无疑,这人不找回关系不小,本门门规森严惨酷,你们是知道的。” 沉寂须臾。 又一人说道:“二师兄你看是否这项秘密为峨嵋行知,所以遣人追蹑我等暗暗监视着,到了此处才将人劫走。” 说着嘿嘿阴沉两声冷笑,接道:“看来,我等要与峨嵋大兴干戈。” “三师弟所疑未始没有见地,但万一不是峨嵋将人劫走,我等岂不是平白与峨嵋结怨,自贻口实犹自小事,反促使别人渔翁得利。” “照二师兄说来,峨嵋这条线索是不用寻的了吗?” 那唤作二师兄之人喉中发出一声阴森笑声道:“愚兄又没说放弃峨嵋之事,峨嵋近在咫尺,这厮在此被劫走,不无可疑。 总之若不寻回这厮,我等决难免刖手断足之刑,休看三师弟平素深得师长垂爱,照样刑罚难免,眼前急务就是需觅出救走这厮之人去向,只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便不难寻出。” “小弟看二师兄在说笑话了,如此月黑风狂,就是有也难找出,何况来人既能在我等近处劫走这厮,武功定非等闲。 我等四出搜索,耗时当在半个时辰,来人必远走了,倒是二师兄所说这厮被点住穴道,来人如急欲侦出这项秘密,必须立时解开那厮哑穴。 定藏在附近村落民家中,不如去民家搜索一番,否则……” 声犹未落,东向一丛翠竹中,似为一块巨石击中,啪啪一声大响。 四条黑影立即一鹤冲天,拔起二丈高下,改式向那丛翠竹扑去。 四黑影身形还在凌空,突然那丛翠竹内一条黑影冲霄而起,四条黑影深恐那人逸脱,顿时扬掌打出一片强厉劲风,阻遏那人。 蓬的一声,那人发出一声凄厉惨嗥,身形顿时翻震,坠下地面。 四条黑影如电掠去,沉身落向那人坠落之处,俯身一瞧,只见那人一动不动,僵卧地下。 那唤作二师兄的人冷峭阴森说道:“朋友,何必装死,赶紧立起照实回话,还可饶你不死!” 那人仍是卧着,一动不动,被唤作二师兄之人喉中发出一声冷笑,右臂疾如电火伸出,向那人颈骨一抓。 只见他如中蛇蝎一般,右臂疾缩,口中惊噫了声,双目了怔。 其余三人见二师兄如此模样,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同声惊问道:“二师兄,你是怎么了?” “你们仔细瞧吧!瞧瞧这厮尸体即将有何变化。” 被唤作三师弟那人诧道:“我等掌力轻重随意,收发由心,意在阻遏这厮逸脱,怎么这厮竟然死了,看来其中大有蹊跷。” 二师兄望了他一眼,喉中发出两声干笑,不发一声,目光凝向尸体。 他们都知道二师兄一向行事谨慎,察事入微。 八道眼神静静注视尸体变化。 果然,尸体渐渐缩小,皮销肉化,露出嶙嶙白骨。 不多一会,只剩一具骷髅。 四人互相惊惧地望了一眼。 那被唤作二师兄之人长叹了一声道:“今宵我万森才算开了眼界,江湖上还有比本门门主更毒辣的人。” 三人齐声诧道:“这人何由致死形销骨露,我们还未察出。” 万森阴阴答道:“你们细视胯骨之上是否有暗器钉入。” 三人怔得一怔,赫然发现那骷髅右胯骨上钉有一颗白骨钉,不禁佩服二师兄得五体投地,由衷尊敬。 万森阴阴语声道:“由白骨钉推断,可证明并非峨嵋所为,但峨嵋亦非没有可疑,为今之计,照三师弟所说,先去附近民家搜索。 本门点穴手法别有诡异,不是任何人可以解开。” 说着一声断喝道:“走!” 足顿响音中,四条黑影鱼贯腾身掠去,去势如电。 瞬间,隐入夜色沉沉中。 夜风狂啸,竹韵瑟瑟。 沈谦匿身竹丛中,屏住呼吸,静静耳闻,夜色如墨,乍不清四人形象,但可测出四人定是黑道妖邪。 四条黑影一离开,沈谦急欲观察尸体,立即腾身竹外,一晃身两个起落,到了那具骷髅之前。 略一注目,不禁胆骇神摇。 他正想伸手取出那支白骨钉,忽闻细如蚊蚋语声道:“谦儿速离!” 沈谦心中一惊,身形一仰,倒射出去五六丈外,就是一贴在丛草中。 他耳闻身形破空之声,抬眼穷极目力而视,只见一条淡淡黑影,长身笔立落在那具骷髅之前。 略一停顿,又自破空而起,向峨嵋山麓方向掠去。 他暗道:“好险,如非恩师出声示警,怎可及时而躲。” 暗中忽然闪出南宫康侯与盛百川两条身影。 只听南宫康侯出声道:“谦儿,回店去。” 沈谦应声而起,三人翻回店中住屋。 这时,南宫康侯脸色一寒,沉声道:“谦儿你也太自胆大,武林中杀劫凶险,层出不穷,稍一不慎,易遭杀身之祸。 你怎么不知道珍视羽毛,洁身自好,反倒履蹈危境,为师如果率耳不闻,你真是自不量力。” 沈谦惶悚不语。 盛百川笑道:“年少好奇,你我这段年岁更甚于他,何必见责。” 南宫康侯也不再说沈谦,向盛百川道:“峨嵋从此多事矣,但不知是为了何事,我们明晨迳向峨嵋掌门人言明今晚所见。 嘱谨加提防,听与不听在于他们,我等聊尽心意而已。” 盛百川摇首道:“我等尚未查明何事,佛门秃驴多半孤傲自赏,反以为我们危言耸听,拒不见听,咱们岂不是自讨无趣。” 南宫康侯沉吟一阵,颔首笑道:“你这话不无道理,我等见机行事再说,只是你太骂苦了峨嵋僧人了。” 盛百川两眼一翻道:“你不信,明日就请试试。” 南宫康侯微笑不语。 沈谦心中纳闷,暗道:“武林之内,果然阴谲怪诡,今晚所见骇人之事,却似无头公案,令人莫测。” 蓦地—— 屋面上起了数声落足微声。 南宫康侯白眉一剔,也不扇灭烛火,竟与盛百川细叙洞庭风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沈谦抬目外视,只见窗纸映着四条半身淡淡身影,不禁嘴唇微动,盛百川以目示意制止。 有顷,窗外四条人影一闪而杳。 南宫康侯寂然不语。 半晌,才叹息一声道:“我等三人形像俱落在他们眼中了,虽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 沈谦不禁出声问道:“恩师却为何不扇灭烛火?” 南宫康侯望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如照你所说,眼前哪有这片清洁。” 沈谦憬然悟出倘扇灭烛火,反引起四怪疑心自己等是劫走他们所擒之人,立时破门而入,干戈互见定所难免。 果然老一辈人物见事明察,从容若定。 这时,南宫康侯两臂欠伸,道:“各归自室安寝了吧,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有什么事明晨再说。” 盛百川与沈谦立即告辞回房。 晨光熹微,一夜风吹,昨晚密布彤云被散开变为卷云团絮,阳光由林隙中透散而出,万线金光,耀眼眩目。 草木结霜雪白,宛若盖银,一阵阵晨风吹拂,陡生寒意。 南宫康侯三人已在去峨嵋途中,衣袂飘飞,漫步潇洒。 沈谦忽道:“山麓气候,已自生寒,想必山顶如同隆冬飞雪,凛冽澈骨了。”南宫康侯抚掌大笑道:“谦儿,常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方非也,就是劝人亲经历,倍长见识而已。 山势崇高,越上越冷,峨嵋峻拔高仞,气候悬殊尤甚,岂不闻‘游人莫着单衣去,六月飞云带雪寒’之语。” 沈谦脸上不禁现出赧惭之容。 南宫康侯望了盛百川一眼,道:“我这老怪物从未与峨嵋交往过,你可有相识之人吗?” 盛百川想了一想,答道:“二十多年前老偷儿曾救过峨嵋少年僧人空月一次,如今若存在世上的话,当在峨嵋,老偷儿去问讯一次便知。” 柏阴丹枫夹道,磴石山径上来往行人稀少。 谷风长吟,涧泉峥嵘。 三人进谷登阶,只见重峦叠翠,亭阁点缀其间, 林荫深处,梵宇僧楼隐隐。 磴道转角处人影一闪,一个小沙弥迎面而来。 盛百川跨上一步,作合十状,笑道:“请问空月禅师现驻锡何寺?” 这小沙弥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满月,年岁在十四五岁之间。 小沙弥闻言不禁一怔,清澈双眸隐泛怒光,沉声答道:“三位施主要寻空月禅师为了何事?” 一眼瞥见沈谦身长玉立,俊若璧人正含笑望着自己。 他不禁面色一红,暗道:“怎么这少年长得如此英俊倜傥,年岁较自己大不了许多。” 不由生了惺惺相惜之意,说到最后处口气和缓了不少。 盛百川微笑道:“小大师怎么蕴怒如此?老朽与空月禅师二十年前有旧交,远道峨嵋,特来相晤,可是问错了吗?” 小沙弥脸色不由泛出尴尬之色,合十躬身道:“空月禅师正是家师,家师行道江湖时,结怨甚多,认错作三位系寻仇而来,多有得罪,家师现居白水寺中,小沙弥引路就是。” 说着,转身就走。 他身法纵跃如飞,轻捷无比。 由山麓进入峨嵋,从磴道正途抵白水寺路程四十里。 常人须从晨至暮,方可抵达。 小沙弥领着三人穿入古木参天林中,再沿涧谷壑岭奔登,不消两个时辰已自见梵宇红墙。 白水寺为峨嵋十景“白水秋风”之一。 寺建于晋代,历代均为山中名刹,寺宇极为宏伟庄严,明末遭三代火焚,遂分为三寺,今名万年寺,意取吉祥。 三寺即为毗庐、砖殿,分藏贝叶经、舍利子、佛牙三宗宝藏。 一登白水寺前,游眼四望,只见漫山枫叶照眼欲醉,火红似五月榴火,秋风劲拂,嫣红夺锦,闪浪耀波,令人目眩。 小沙弥立时止住脚步,转向诚敬道:“待通报家师出迎,烦三位稍候。” 身形一转,袍袖展处,即消失于山门内。 不久,山门内传出一声朗朗大笑。 笑声未落,只见一浓眉虎眼,绕腮黑髭的中年僧人迈步跨出山门,身后随着刚才引路的小沙弥。 空月禅师一见盛百川又起呵呵大笑道:“弹指岁月,过眼烟云,只道今生无缘得见盛施主,现得重睹丰采,欣悦无比。” 说时目光落在南宫康侯与沈谦身上,道:“盛施主,请与贫僧引见两位施主。” 盛百川微笑着指着南宫康侯道:“这位是老偷儿刎颈之交,复姓南宫,名康侯,禅师应该多加亲近才是。” 空月禅师道:“原来是南宫施主,贫僧慢迎。” 南宫康侯微微一笑。 接着盛百川又是与沈谦引见。 空月禅师手指着小沙弥道:“这是拙徒澄慧,身世悲惨,望三位以后多加相护。” 继低喝道:“澄慧,还不拜见两位前辈及沈少侠。” 澄慧一一拜见。 到了沈谦面前时,被沈谦一把拉住,微笑道:“你我一见就生亲近之感,用此俗套干什么?” 南宫康侯大笑道:“谦儿,你算找着了伴了。” 空月禅师趁此用手一让,道:“三位施主请入殿。” 五人跨入山门,只见古柏丹枫,遍植庭院,殿宇巍峨,禅房幽静。 灰袍僧人,低眉合十,蹀行来往于殿廊,除秋风悲吟外,寂静异常,令人不禁生出出尘离世之念。 沈谦与澄慧可以说是一见如故,投契异常,喁喁把臂低谈,不觉进入大殿。 只见大殿东侧有一三丈六尺高铜铸普贤大士法身一座,巍然巨立,仰不可攀,雕镂精致,仿佛非人工所能铸制。 沈谦不禁低声称奇道:“曩观寺院,只见三佛分坐莲台,怎么此间只供普贤大士佛身?” 澄慧轩眉一笑道:“我国三大佛教圣地为普陀、五台、峨嵋,各奉慈航、文殊、普贤三佛,此习例使然。 不知何故,但峨嵋为普贤菩萨道场,各寺均然,非白水寺例外。” 沈谦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在下见闻浅陋,不胜歉然。” 说时,已进入空月禅师云房落坐,奉茶已毕。 空月禅师笑道:“贫僧小寺中有素酒素席,却无酒肉似嫌怠慢。” 盛百川道:“盛基本并非叨扰而来,禅师无须费事,昨晚在山麓偶睹一宗骇人见闻,或与贵派有所牵连,是以趋告一切,提防万一有事。” 继将昨晚所见详尽托出。 空月禅师闻后,不禁一怔,面色沉肃忖思良久,才道:“这等江湖劫杀,屡见不鲜,就凭不知来历四怪人疑心敝派,以莫须有之罪加之敝派。 事无佐证,他们亦属徒劳而已,不过盛施主故人情深,德重心感,贫僧就此致谢了。” 南宫康侯冷笑道:“疏忽之念一起,恐怕峨嵋从此多事,以致横尸遍地,血溅寺阶,后悔来不及了。” 空月禅师初见南宫康侯时,见他形貌甚奇,穿着打扮更奇,不由留起心来,料知必是一武林异人。 自己行道江湖多年,知名之士无不熟知能详,就无听说有这形貌之人,更未曾听过南宫康侯姓名,心中纳闷不止。 只缘初见,不便详问,后见他说话时,目光神光慑人,更是一惊,知他有因而发。 遂口喧了一声佛号道:“南宫施主见责甚是,贫僧只是意在不变应万变而已,这等武林妖邪,虽是穷凶极恶,辣手心毒,但绝不能捕风捉影,无端寻衅。 贫僧现仍不知为了何事,想必南宫施主明察入微,必知端倪,望乞详告,俾使贫僧禀知掌门人,免危言耸听之罪。” 南宫康侯又是一声冷笑道:“禅师可是说老朽危言耸听吗?” 空月禅师道:“贫僧不敢,南宫施主请勿见疑。” 南宫康侯怒哼了声,目光转向窗外,眺望云天,久久不发一声。 这情景异常尴尬之极。 空月禅师一脸赧然之色。 盛百川则苦笑了笑。 沈谦恐弄成僵局,忙道:“家师冷面心热,习性如此,禅师不可见怪,在下昨晚曾见有一瘦长身形曾寻视了一眼被白骨钉形销肤化之骷髅望了一眼后,向峨嵋山中掠去。 在下臆测此人必是劫走四怪人所擒之人与打出白骨钉同是一人,不知昨晚贵山有何异动否?” 盛百川叙及昨晚所见未提及此人,疏漏此点最为紧要之事。 空月禅师不禁惊疑万分,穷思苦索之下,忖思不出其中关键。 但猛一转念道:“昨晚并未有何异动,但贫僧斗胆问盛施主一句,这被白骨钉钉死之人,先藏在丛竹之内,四怪并未察觉。 缘何有巨石击中巨竹,惊动四怪,那人冲霄而起,为瘦长怪人打中白骨钉灭口,难道除了三位外,还有何人隐身左侧?” 盛百川摇首道:“这不是其中可疑之处,因沈少侠年少好奇,亦藏身另丛翠竹之内,四怪停身就在沈少侠眼前。 南宫大侠恐沈少侠为四怪发现,投石击向另丛翠竹,引起四怪,碰巧死者匿身于内,遂种灭口之祸。” 空月禅师哦了一声,浓眉皱聚喃喃自问道:“四怪人是谁?那被擒都又是谁?白骨钉是何妖邪独门阴毒暗器?” 继而长叹一声道:“恕贫僧愚昧,茫然难能了。” 沈谦接口道:“下在听那四怪有一人自称姓名万森,禅师只要追查江湖黑道中有无万森其人,不难根据这线索找出真象。” 空月禅师呆了一呆道:“万森?多谢沈少侠见告,贫僧当追查此人。” 南宫康侯听沈谦说出万森之名,不禁目光凝视向沈谦脸上,似有所思。 盛百川见状心疑,不禁问道:“南宫兄莫非知道万森此人来历吗?” 南宫康侯淡淡一笑道:“愚兄绝意江湖已久,已数十年不问江湖之事,哪里知道这江湖宵小。” 空月禅师听他口气甚大,不似孤傲自狂,心中一惊,自愧未能知道南宫康侯是何为人。 南宫康侯忽转向空月禅师微笑道:“老朽等来此心意已尽,有扰禅课,老朽还要携徒投见桫椤散人。” 说着缓缓立起拱手告辞。 空月禅师更是一惊,忙立起道:“南宫施主有事,贫僧不便强留,但贫僧却有一言,不知可否见听?” 南宫康侯笑道:“老朽恭聆教益。” 空月禅师面色诚敬道:“不敢,桫椤散人昔年大恩于敝派,拯救敝派覆灭,再造之德,无可答报。 上代掌门人听桫椤散人语意之间对千佛顶万寿寺隐露爱意,故坚求桫椤散人家居千佛顶,长镇峨嵋。 桫椤散人踌躇再三,终于应允,唯千佛顶从此不准任何人打扰,亦从此不过问峨嵋之事,不经他首允,无人能到这千佛顶访晤他老人家。 就是掌门人亦不例外,贫僧有生之年只闻他老人家名,无缘见他老人家之面,恐南宫施主徒劳往返,故而饶舌。” 南宫康侯笑道:“老朽强行登上千佛顶,桫椤散人还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他说时不禁为一难题困扰,仅他自己,与桫椤散人多年旧友,不怕他不见,只是沈谦投师,不便明着携往,须用诡计促成其事,沉忖心念电转。 空月禅师不疾不徐答道:“千佛顶有一对守山神猕,深得桫椤散人喜爱传艺,南宫施主恐还未走得半途,一双神猕必猛袭猝攻。 贫僧心知施主武功卓绝,神猕非敌,但这对神猕虽死亦不会歇手,万一触怒桫椤散人……” 说此略略一顿,目注澄慧一眼又道:“贫僧却有一法勉可一试,但求南宫施主稍稍计议。” 南宫康侯微笑坐下。 只听空月禅师道:“贫僧小徒澄慧,本不应身入空门,暂行削发,寄身寺中,实含有深意在内,日后尚可蓄发还俗。 因其身世之悲惨,血海大仇待报,贫僧所学有限,难望其大成,每每在他面前云及桫椤散人武艺超凡入圣,若能得桫椤散人一鳞半爪,不但终生受用不尽,而且大仇可望得报。 因此小徒存下深心,五年前他妄自攀登千佛顶,为两神猕惊吓,不慎跌下万仞渊壑,所幸桫椤散人在旁目睹,飞身施救得蒙逃生。 小徒已是被吓昏,回醒后,桫椤散人愠怒问明不是有人教导,只是他自己心切大仇,妄想习艺,颜色转霁。 但无论小徒如何哀求,只不允传艺,但允他例外可以到千佛顶常来玩,一双神猕也异常喜爱澄慧,五年于兹,澄慧轻身功夫较贫僧尤强。 这皆为一双神猕之功,若仗着澄慧与神猕熟稔,诱使暂离,南宫施主与沈少侠可畅然无阻,登上千佛顶。” 南宫康侯道:“这岂不是叫令徒担当偌大风险吗?” 空月禅师道:“此诚不足相报盛施主救命之德于万一。” 南宫康侯想了一想,慨然道:“只此一途,别无善策,老朽必有以相报,但禅师与令徒须永守此项秘密。” 空月禅师道:“这个贫僧遵命。” 夕阳隐山,绿映峨嵋。 山径上澄慧疾逾猿猱往千佛顶奔去。 由白水寺至千佛顶,路程不短,百里长途。 沿途俱是陡壁小径,耸崖危峰,险峰峻拔,又是攀登而上,轻身功夫再好,也要六七个时辰方可抵达千佛顶。 日落寒生,云漫笼罩。 澄慧一个时辰急奔,累得汗如雨淋,全身湿透,不禁立身停步,稍事歇息,经山风一吹,全身似为一层寒冰紧裹了一般。 澄慧寒噤冷耐,暗暗忖道:“不知怎的,自己一见沈谦,由衷地生出亲近之感,这大概所谓之有缘。 沈谦去见桫椤散人,不难猜出亦是求艺,但愿他能如愿,留在千佛顶,自己与他也可时常聚面。” 他想着,用衣袖拭了拭额面冷汗,仰望了天空一眼,星光闪烁藉着星光可辨出眼前景况。 足下只是宽约尺许的小径,右侧峭壁矗立如屏,钻捏霄汉,左侧是云树凄连的万丈深渊,下临无地,险峻万分。 他暗道:“再有十里便可绕过祖师殿,即是峨嵋天险之途阎王坡和钻天坡,过此到达洗象池,休养体力后再攀登而上,不难在日出之前赶上千佛顶。” 他正要拔步时,忽见峭壁之上两条黑影急闪而杳。 不由心中一凛,暗说:“这南宫大侠与沈谦已先由别途赶奔千佛顶,所见定非他们,夜黑人静,绝非是本门巡山寺僧,这又是谁?莫非是盛大侠口中所说的怪人。” 心念至此,不由机伶伶打了两个寒噤。 澄慧天性孤独倔强,虽然微生胆怯,却仍向前跃去。 猱登数十丈后,存身处是一蜿蜒如蛇险峰山脊,树影怒晃,天风怒吼,宛如魅影窜涌千重。 陡地,耳闻一声阴森冷笑道:“小和尚,天色这么晚了,你还在山脊乱奔干什么?” 其声寒冷,使人魄慑胆落。 澄慧心中大骇,循声凝视,只见沉沉黑色中,丈外挺立两人,隐隐可见他们袍袖翻飞。 澄慧强敛着心神大喝道:“小和尚是本山弟子,独来独往已惯,你们未免多管闲事。” 另一人哑然失笑道:“我们是游客,为瞻仰贵山胜景而来,只缘路径不熟,天黑迷途,我们下榻于大乘寺,烦小和尚引路,当重金以酬,决不食言。” 澄慧心知他们所言不尽真实,遂故意出声惊哦道:“原来如此,不幸小僧奉命传讯,两位施主不妨下山投宿初殿,恕小僧失陪了!” 身形展处,疾射而出。 一声冷笑挟着急风飘过耳侧,竟然赶过自己,只见黑影急沉而落,阻住自己去路,道:“小和尚,这是你贵山待客之道吗?” 一片震慑寒意涌袭澄慧全身。 眼前只有一人,无疑问的还有一在自己身后。 他心急,恐误了千佛顶之事,怒哼了一声,身形一晃,疾出右掌,直向那人胸前撞去,一股暗劲潜涌而出。 那人喉中发出一声阴笑,身形奇快的一转,澄慧掌力顿时打空。 澄慧只觉一缕劲风向腕脉拂来,心中一凛,右臂未及撤回,左掌猛劈出一掌,呼的一声,狂飚顿出。 忽听那人冷笑道:“小小年纪,这等心狠手辣!” 左掌亦是一次打空,骤感右臂回撤之际,腕脉一麻,右腕已被那人五指抓住。 只闻身后之人哂笑道:“我猜小秃驴必是受人指教,拒我等冰冷颜色,你非得仔细问问他奉命传讯何事?” 澄慧想不到一照面就被人扣住,气愤至极。 在他说话之时,右手奋力一挣,左掌“三阳沓掌”一式“三环套月”,劈出三股掌风,直攻向那人三处重穴。 那人料不到澄慧有如此深厚的功力,猝不及防,被澄慧挣出手外,噫了一声,掌风已自袭体。 饶是他的功力精湛,也不敢以身硬挡这峨嵋正派绝艺三阳沓掌,仰腰斜闪出去两尺。 澄慧一则知道功力不够拼搏,现亦无暇与之纠缠。 在那人闪身之际,双足奋力一踹,冲霄拔起,仗着地形极熟,掉腰弓身扑泻左侧一片楠树林中而去。 蓦听身后疾风飒然,哂笑道:“小秃驴你能走得了吗?” 澄慧不由胆裂魂飞,大惊失色。 忽见一具庞大的身形,似张翼蝙蝠般,凌空泻落。 半空中即大喝道:“无知妖孽,敢在峨嵋发横猖狂!” 身未落地,双掌平胸,他击而出。 只听暗中发出两声怒哼,破空疾掠逸去。 澄慧定睛一瞧,见是师父空月禅师,不禁大喜。 空月禅师道:“来人不接而退,恐就是盛施主所说之人,他们只是想在你身上探出虚实,尚未到达公开现身之时。 所以一见为师到来,惟恐形像败露,亟亟而走。两人身法之快,武林中极为罕见,可知功力当不在为师之下。 往后遇上,小心应付,用机智套出他们用意为是。” 澄慧躬身唯唯。 空月禅师接道:“你去吧!” 夜空寒星点点,风入松谷振涛,澄慧如电离去。 空月禅师游目四望了一眼,身形一动,没入黑沉沉夜色中不见。 在峨嵋中有一极神秘人迹绝难到达之处,是为雷洞坪,坪上建有殿祠,内供尖啄张翼雷神,塑像威猛,栩栩如生。 坪周绝壁万仞,怪石嶙峋。 坪下壁上洞穴罗列有如蜂巢,为数七十二,皆传雷神所居,时出云雨,霹雳闪光迭有所见所闻。 非但常人履足没至,即是峨嵋身手绝佳之人,亦裹足不前,视为禁地。 七十二洞内有女娲、伏羲、鬼谷三洞皆在绝壁危峰,人迹不能到达之处。 究竟此中有何神秘之处,千百年来并无传闻,峨嵋历代高僧奇人或有知之,亦讳莫如深,一问摇头三不知。 就在这晚上。 雷洞坪危壁万仞之下,湍泉急流涧谷旁燃起一团熊熊野火,寒气甚劲,火苗甚是旺盛,呼呼哔剥之声不绝。 火光映耀中,火旁不远有一发须斑白老者,身穿蓝布破烂褂裤,裤脚已卷在膝盖上,卷腿倚壁蹲坐假寐着。 这老头身侧设有一陈旧鹿皮革囊,鼓鼓地显然有物盛装在内,另有一对爬山用铁钩及一把铁斧。 还有一束由山藤捆扎红茎绿叶紫花野生药草。 不言而知这老者不是山中樵翁,定是采药夫子。 但见火势越烧越旺。 忽然,两条黑影如鬼魅飘风般的落在这老者身旁。 火光映视之下,只见这两人全用一方黑纱,从首至膝蒙住,宛如山魈怪僵,乍睹之下使人恐怖失魂。 一双怪人互望了一眼。 其中一人突出声道::“喂!老头儿醒来!” 声音虽不高,但刺人耳鼓。 这老者蓦然惊醒。 睁开惺松双眼一瞧,只见面前立一对黑影,惊得跳了起来,颤声惊呼道:“有鬼!有鬼!” 不禁张慌失措。 那怪人出声温和道:“老头儿休要惊惶,我等是人,不是鬼怪。” 这老者惊魂渐定,睁大眼睛,嗫嚅道:“你……你们是人,为何装成这般模样?” 那怪人道:“我们因怕风沙,故将面首蒙住,远道来此偶经此地,夜寒难禁,见老丈生火,有意加入取暖,故而惊动。” 老者露出苦笑,伸出粗糙右掌摸了额角一下,道:“老汉说哩!走多夜路终会遇上鬼,老汉采药廿几年,每每一月兼旬不归。 常露宿在谷壑山野中,骇人之事多有遇见,但却没有碰上鬼。” 说时口沫横飞。 两怪人就在火旁坐下,借话答话道:“原来老丈是采药人,峨嵋山中亦产灵异药草吗?” 老者蹲身坐下,闻言瞪眼说道:“多哩!不过不是极内行之人,穷年经月也采不到一本治病如神的药草,充其量所得是本草所用的普通药味而已。” 说着拿起身旁一束紫花绿叶红茎药草,道:“这是极为罕见难觅之九叶紫花地丁,专治痈疸在背,疔肿瘰疬,无名肿毒,灵验如神。 此药草生于绝崖危壑壁上,隐石而生,白天月夜难见,唯在月黑昏夜,茎蔓伸出石外,细心掘之,方可到手。” 说时面现洋洋自得之色。 两怪人静静不发一言。 听完,其中一人干咳了声道:“这采药行业未免太辛苦了,山中凛冽,夜寒入骨,老丈为何不觅一处岩洞栖宿?” 说着,手往上一指,意示岩壁上七十二洞。 老者伸舌摇首笑道:“两位是在开玩笑,别处用不着说,主崖洞穴均为雷神所居,入洞必遭雷殛。 前年老汉伴同十数采药人来此,中有一年轻姓张汉子,素来不信神道,藉着铁钩攀登而上,妄自入内。 片刻只听得洞中传出霹雳之声,张姓汉子为一股狂风卷出,坠落涧中,老汉等急近前一瞧,只见跌得粉碎,黑如枯炭,难道不要命了吗?” 两怪久久不发一声。 过了一会,一怪人突出声道:“哪有此奇事,人言人殊,未免无稽,我终究须去自古以来认为畏途之伏羲、女娲、鬼谷三洞一趟。”老者翻了翻眼说道:“但愿两位如愿以偿,老汉今生不敢妄想,年少时即听传言女娲洞中藏有奇珍异宝,单是剩余的补天石,将之铸钢,即可切石如腐,吹毛立断。” 一怪人失声笑道:“无稽之谈,哪有什么补天之石,倒是有……” 忽觉走口,立时改变话锋道:“奇洞幽穴,人迹罕至,从来谣传纷纭,画蛇添足,纷声绘影,如同活灵活现,但亦有如同传言者。” 老者忽问道:“两位深夜来在峨嵋为了何事?” 一人说道:“我们是路经此地,借道入边川打箭炉而去,还有两同伴稍时自会赶来。” 话音甫落,夜风突飘传进来一阵低沉啸音。 两怪人不禁振身跃起,匆匆说道:“同伴已至,取暖之德容图后报。” 说着转身双双疾掠如风离去。 老者两道常人眼神一变为冷电寒芒,炯然生威,枯黄双颊上泛出一丝冷笑。 他在堆火上加添了一些枯枝,仍然倚壁而坐,冷电眼神不时四顾。 一刻时分过,暗中忽闪出空月禅师,凑在一处,低声向老者说道:“如何?” 老者振身跃起,冷笑道:“果然如我们所疑,已知一丝端倪,等南宫康侯返转再商讨对策,盛某料四怪人必未远离,禅师急返寺中,盛某待天明自回,以免四怪心疑。” 空月禅师颔首,转身跃去。 风动谷鸣,寒冽澈骨,空中飘飞牛毛飞霜,间有絮絮雪片。 火苗渐渐趋弱,寒风扇了一扇,火焰吐起后突然全熄,只剩下一堆暗红余烬,散飞着无数火星,老者身形杳隐入无边黑暗中…… 星月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八章 东方现出一丝青白。 天际尚悬挂两三寒星,千佛四周群峰尽在皑皑白雪覆盖中,腰际云海苍茫,郁勃翻腾,幻变如潮。 千佛顶半山磴道上,现出一条灰白矫捷身形,纵跃如飞向千佛顶而去。 这正是小和尚澄慧。他眼见尚有百对磴道,忽然停身止步,暗道:“幸好及时赶到,待自己出声诱离一双神猕。” 说着用手捏着嘴唇作出两声猿鸣,音似惶急无比。 只见他两声猿鸣做完,故意装出气吁喘喘,更兼一晚急奔汗流如雨,目中射出惊骇之色,神态异常逼真。 须臾。 磴道首端南出两条灰白身影。 那两条灰白身影弹丸飞纵,急跃而下,临近之际,现出两只半人多高,红面金睛,颔下一圈尺许白须,浑如雪一样的白。 澄慧一见两只神猕,神情惶急,手指脚划,意指途中遇上妖邪,险遭不测,最后伸出右臂,显示腕脉被五指抓出的青瘀伤痕。 一双神猕眼中金光迸射,似乎极怒,示意澄慧领他们去寻那人,澄慧见计已生效,领着一双神猕飞跃下坡而去。 此时,磴道旁侧峭崖怪石之后,一条轻捷身形涌飞而上,向千佛顶轻灵般晃去。 万寿寺梵宫峨宇,庄严肃穆。 寺前两株合抱参天楠树之下,现出英俊如玉沈谦的身形。 他眉头微蹙,神色隐泛紧张,只见他迟疑了一下,不进入万寿寺,竟绕过寺墙,向寺后桫椤奔去。 桫椤一花,唯产于峨嵋,移植别处即死,且只在大乘寺以上才得见,春季开花,俗传仙人遗种。 唯独千佛顶桫椤盛开五色奇花,四时不绝。 唐李邕赞云:“娑罗行亩,蔚映迎人,恶禽翔而不集,好鸟止而不巢。” 沈谦缓缓向桫椤坪走去。 只见锦簇千株,花色映面,清香袭人。 他心情似一条绷紧的弓弦般,每踏出一步,心弦即会咚的发出响音。 蓦地—— 花丛中传出苍老亮澈语声道:“什么人?胆敢闯上老夫这千佛顶?” 沈谦心弦猛震,赶紧收敛着心神,躬身禀道:“晚辈沈谦拜见老前辈。” 花丛中翩然走出桫椤散人,披头散发,形像极为丑陋,两眼白多黑少。 沈谦见果是小瀛洲所购买之人。 只是今天他穿着一袭雪白长衫,不禁狂喜,伏身下拜。 只听桫椤散人说道:“原来是你,起来,起来,我老人家不喜欢磕头虫。” 沈谦如命立起,在他立起当时,桫椤散人现出一丝笑容,待沈谦目光抬起时,立换现冰冷阴森之色。 桫椤散人冷冷说道:“你万里迢迢奔来有何相求?你怎舍得十里荷香、三秋桂子西湖胜地?” 沈谦诚惶诚恐答道:“晚辈特来求艺,望老前辈允晚辈所求。” 桫椤散人凝望了沈谦一眼,暂不作答。 须臾,沉声问道:“你上山可遇到一对神猕难阻吗?” 沈谦答道:“晚辈未曾见过。” 桫椤散人似乎怔得一怔,厉声道:“我老人家平生最痛恨谎言欺骗之人,莫非你受人指使,将一对神猕诱离吗?” 沈谦不禁心头猛震,暗道:“这桫椤散人当真神目如电,心思缜密,还须要当心回答才对,以免触他之怒。” 当下面色诚敬答道:“晚辈实是未见面一对守山神猕,何况晚辈自始自终亦未闻知老前辈豢养有一对神猕,祈老前辈明察。” 桫椤散人不由一呆,喃喃自语道:“这就奇怪了。” 继而注目深沉地望了一眼沈谦,沈谦只觉心神一震。 只见桫椤散人道:“我老人家孑然一身,生平未有传人,亦非欲寻觅传习绝艺之人,只是我老人家待人极为严酷。 有几个妄想求艺之人,受不起百般苦难后,逃离这千佛顶,我就不信你能禁受我老人家对你所加之折磨,要知不经琢磨,不成大器。” 沈谦面露坚毅之容,答道:“晚辈自信还能禁受得住。” 桫椤散人哈哈大笑,声音宏烈,震播四外,枝头积雪纷纷坠落。 良久笑定。 但见桫椤散人手往万寿宫一指,微笑道:“你既然不怕吃苦,我老人家自无话说,万寿宫香积厨下有一担水桶,每晨去千佛顶下涧沿汲取一担水来,中途非但不能歇,而且不能将水溢出一点。” 沈谦心知担水明说是极容易之事,但其实暗中困难之极,究有何难他这时猜忖不出,不然桫椤散人也不会如此轻描淡写说出。 他不多寻思,遂躬身说道:“晚辈遵命。” 桫椤散人冷笑道:“你道这么容易吗?” 沈谦答道:“老前辈岂不闻绳捆石烂,水滴石穿之说。” 桫椤散人不禁一怔,道:“你说只要持之以恒,并无难事吗?好,好,你去吧!” 沈谦转身正要步向万寿寺内,忽见寺墙之侧三条人影如风疾射而来。 身形显处,正是那澄慧小和尚及一双守山神猕。 澄慧好似惊诧而又愕然地望了沈谦一眼,两只神猕却怒眼圆睁,张开着血盆大口,白牙森森,狺狺作势欲扑。 桫椤散人道:“他是投师求艺之人,你们不可难为他。” 一双神猕闻言两只手臂缓缓垂了下来,仍然望着沈谦,眼中怒焰也敛却不少。 桫椤散人忽沉声道:“澄慧,是你引着神猕离开千佛顶吗?” 澄慧惶恐答道:“晚辈天大胆子亦不敢,是神猕自愿与晚辈去的。” 继滔滔不绝将昨晚所遇说出,并显示瘀青的右腕。 最后又道:“晚辈同神猕在方圆十里路搜索,始终未再发现两怪人行迹。” 桫椤散人哼了一声,缓缓转向沈谦说道:“我劝你还是死了求艺之心吧,慢说是不能有成,就算你能成功,也需十年八载不可。 那时,我已魂归墟墓,骨化黄土,老朽薄负虚誉,其实风尘中自有奇人,何必定要拜在老朽门下?” 口气一变温和自谦。 这时,不远处有一株高耸云霄的西柏上突响起一长声哈哈狂笑道:“你这老怪物不知弄什么玄虚,这么好的资质骨你还不收,你是想把一身绝学带入黄土吗?” 话音甫落,一条庞大身形电泻而下,凤眼神光,逼射在沈谦身上。 桫椤散人目注那人,面现微笑道:“原来是你,我只道你已先我而死了。” 南宫康侯大笑道:“地狱有门,阎王不收却是奈何?我也与你一样,至今没有传人,不想一身绝学随归黄土,你如不收他,转让给我也是一样。” 桫椤散人此时倒真个大为作难。 本已垂爱于沈谦把他视作衣钵传人,所以刁难于他,为杜绝悠悠之口,以示言行相符,何况澄慧有例在前,不禁呆了一呆。 南宫康侯暗笑道:“不怕你鬼,你也中了我诡计。” 当下微笑道:“江湖盛传,黑煞双星又酝酿再出,你这老怪物知道吗?” 桫椤散人闻言,白多黑少的眼中竟射出两道慑人寒光,高声道:“你不要危言耸听,不久前我曾遨游东南访晤旧友,怎么未听说起,难道是最近的事?” 沈谦突然接口道:“实有其事,老前辈在小瀛洲掌毙两人就是黑煞双星门下,晚辈与黑煞双星有杀父之仇,故千里迢迢奔来相求老前辈传艺。” 桫椤散人眉梢一聚,淡淡一笑道:“看来,我是非收你不可了。” 南宫康侯见计已得逞,佯装不胜惋惜之色叹道:“早知如此,我懊悔失言了。” 接着又道:“我真心爱这孩子气度,你已允收归门下,只好退而求其他了。”说着从肩上解下一柄形态苍古长剑,向沈谦道:“途中所得此剑,转赠与你,并传你一剑法,一则恭贺故友得此佳徒,再者以示见面之缘。” 此刻,桫椤散人低喝道:“沈谦,你还不叩谢南宫前辈。” 沈谦叩谢接过宝剑,心笑道:“这位南宫恩师智计百出,桫椤散人似逊了一筹。” 南宫康侯望了桫椤散人一眼,道:“老怪物,我想向你问一人的来历,你不准回避而不答。” 桫椤散人道:“武林人物,如同恒河沙数,我怎记得许多?只要我记忆能及,无不尽情相告。” 南宫康侯冷笑一声,道:“以你当年震慑武森,叱咤江湖,所会的人物均是卓著盛名巨擘,或是飘忽鬼谲的妖邪。 你若不知,还有何人可问,你可知道有一擅用白骨钉,中者立即形销骨露之人吗?” 桫椤散人闻得白骨钉三字,面色一变,沉声道:“你在何处见到此人,他还未死吗?” 南宫康侯道:“就是昨晚,在这峨嵋山麓郊野之处,见得一具骷髅胯骨之上钉有一支白骨钉,细察死状,从黄水痕迹判断临死去不久,由此可见此白骨钉必为一著名妖邪独门暗器,他究竟是谁?” 桫椤散人还未答言。 突从身后花丛中响起一声寒冷澈骨的笑声道:“我还未死,你做梦也想不到吧!” 南宫康侯一声大喝,身形疾拔而出。 带出急风,竟将五色桫椤奇花扫毁了一大片。 只见一条瘦长人影冲霄而起,快如闪电,曳出一声长笑,往万仞悬崖危壁之下急沉泻落。 南宫康侯一沾地即刻冲起,如影随形跟着那人身后扑去。 一双神猕同声怒鸣了一声,亦双双扑出。 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把沈谦与澄慧双双惊得呆了。 转目一瞧,不禁心神猛震。 只见桫椤散人僵立在那儿,面色惨白,紧闭着眼睑一动不动。 桫椤散人显然已受伤,而且伤得非同寻常。 但是怎么受伤的,澄慧沈谦茫然不知。 两人互望了一眼,更是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千佛顶气候凛冽澈骨,此时,两人只觉骨髓已凝冻了,寒风狂劲吹袭身躯,麻木恍若不觉。 终于,沈谦忍不住了,唤了一声:“老前辈……” 桫椤散人缓缓启开眼睑,苦笑道:“我受伤了。” 他目睹两人惊诧之色,又接道:“来人武功绝伦,是我生平唯一强敌,他既能伤我于不觉,何况你们,但我老人家生死还在两可之间,只要不死,他那祸心终不得逞。” 说时,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忙闭目行功。 忽闻崖角响起一个阴恻恻语声道:“桫椤老鬼,你妄想逃生。” 其声冰寒,宛如地穴幽风,入耳毛骨悚然。 沈谦与澄慧不禁大惊。 他俩循声望去,只见一矮胖老者,身穿雪白长衫,面色白透青,三角蛇眼露射狞恶杀机。 再一转眼望那桫椤散人,但见他睁开眼睑,两眼眼神注视着自己两人。 从他眼神示意自己两人不准妄自出手,尤其是澄慧知道桫椤散人怕他一出手,即将带来峨嵋一场弥天浩劫。 但总不能眼睁睁的让桫椤散人束手待毙,心中大感为难,同时忧急南宫康侯为何不见返转。 桫椤散人望也不望那矮胖老者一眼,又自闭目合睛行功调息。 矮胖老者缓步竟向桫椤散人面前走来,渐渐一步一步逼近,只见他亮出手掌,五指伸开,掌心显露暗紫之色。 突然一声大喝:“止步!” 喝声出自沈谦口中,沈谦斜挪一步,横阻在桫椤散人面前。 矮胖老者似乎一怔,迈前身形略顿了顿,双肩一剔冷笑道:“螳臂挡车,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沈谦怒道:“向一毫无抗拒之能重伤之人施展煞手,难道是你们这班武林高手所应为的吗?” 矮胖老者闻言一怔,面上竟泛出毫无愠色的笑容道:“如老夫猜得不错,你当非桫椤老鬼之徒,桫椤老鬼平生冷傲严酷,居纳你这小友知己,虽死无憾。” 接着顿了一顿,又道:“你话一点不错,老夫岂能做下无耻之行,纵然老夫不出手,桫椤老鬼也只能苟延七七之期。 但老夫总不能为你一言就此退走,这样吧,老夫只要展出三成功力,与你周旋,你可掌剑兼施全力,只要能走出十招之外,或沾着老夫半点衫袂,老夫转面就走如何?” 沈谦胆气略壮,道:“一言为定,不容反悔。” 老者大笑道:“老夫出言如山,从无反悔之理,你只管进招,十招以内老夫决不伤你。” 沈谦微笑了笑道:“如此恕晚辈冒犯了。” “了”字一出口,电射欺前,左手五指迅快绝伦一式“五龙抢珠”,径向矮胖老者面门抓去。 矮胖老者见沈谦一出手即诡疾无比,奇奥莫测,不禁大为惊异。 老者身躯未动,待沈谦左掌堪堪临近,才右掌一招一式“分花拂柳”截扣来掌,快得出奇。 哪知沈谦途中得南宫康侯日夕指点,名师诲教,武功一日千里。 何况擒拿手法是南宫康侯毕生心血研创,变幻莫测,精奥绝伦,竟比矮老者快了一分。 沈谦左腕一沉,身形错步换位,手随身旋,向“期门穴”拿去。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都差不得,一发之隔,足令生死决定于俄顷。 矮胖老者功力堪称顶尖的高手,岂料沈谦变招诡疾胜过自己,使他不禁大为惊骇。 急身形一旋,左手一式“玄鸟划沙”疾逾闪电飞划向沈谦五指,右掌“春雷乍展”猛劈出去。 沈谦深明制敌取胜之道,首在快狠准三字,又知矮胖老者先说只用三成功力与自己周旋,未必坚守承诺。 万一几照面过去,不能取胜自己,触彼之怒,全力施为,不但自己不保,而且桫椤散人亦无法幸存。 以他一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之少年,有如此慎密明快之思虑,堪称绝世才华,上乘根骨。 就在矮胖老者身形一旋,两手飞出之际,沈谦手式未撤,身形冲霄而起,蓦地下扑,白虹剑已脱鞘而出。 跄踉踉龙吟声处,一股剑飚寒浪,眩目难睁的电芒,向矮胖老者右肩劈下。 剑势奇快,逼得矮胖老者手忙脚乱,“卧看巧云”倒窜了出去。 待到矮胖老者定住身形,沈谦已自还剑归鞘,躬身施礼道:“老前辈,承让了。” 矮胖老者惊疑异常,见沈谦面色诚敬,一丝浮矜不露,知必有原因,低首一瞧,只见袍辐左襟已去一角,不由脸色一红。 他凝望了沈谦一眼,点点头道:“好好,老夫言而有信,四十九日后自有人来为桫椤老鬼收尸。” 桫椤散人倏的两眼一睁,冷冷说道:“你不要白日做梦,我的死处岂是你能找得到的,在我未死之前,必有一番安排,你与你拜兄休想睡得安枕!” 矮胖老者哈哈狂笑,笑声中凌空斜射而起。 去势如电,转眼无踪。 桫椤散人冷笑了笑,随即望着沈谦道:“想不到你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幸胜于他,使他无法不遵守诺言。 不过他倘使施展全力一击,你必脏腑尽废,喷血而死,你那扳身出剑,稳准快疾恰到好处,实在难能。” 沈谦惊奇万分,暗道:“他竟如同亲眼目睹一般,以耳代目,辨风察机,如果不是功力绝顶,焉可臻此。” 不由钦佩已极。 澄慧眼见沈谦奇诡身手,自愧不如。 桫椤散人又道:“澄慧,你速赶回白水寺去,请你师父在峨嵋搜索还有无妖邪潜迹,明晨速报老朽知道,但方才的事万不准泄露旁人。” 澄慧领命,看了沈谦一眼急急奔下千佛顶而去。 寒风啸掠,松柏飘摇,雪片开始降落,漫洒似银飞舞。 桫椤散人抬手拂了拂须发上雪水,缓缓向四处望了一眼,长叹一声道:“谦儿,随我回寺中去吧!” 说时,慢慢走去。 沈谦无言随后亦步亦趋。 方才桫椤散人叹息之声,似临死之前,充满无限幽怨哀叹,他有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心情沉重无比。 万寿寺一间密室中,桫椤散人与沈谦对坐着。 案上一盏油灯,闪出昏黄的火焰,衬托着这间密室显得无比的阴沉凄凉。 只见桫椤散人道:“谦儿,你的身世来历,在半月前我已从七如神尼口中得知,无庸赘叙……” 沈谦不禁一愕,问道:“七如神尼来过了吗?” 桫椤散人点点头道:“其实南宫康侯与我说出黑煞双星之事,未免多余,我所以佯装不知者,实含有深意在内,但白骨钉者远较黑煞双星更为狠毒。” “白骨钉主是谁?” “姓蓝,叫蓝太泽。” “莫非就是那矮胖老者?” “不是,矮胖老者叫兀万,蓝太当是兀万盟兄,就是南宫大侠追赶之人。” 沈谦不由心神猛震,急道:“难道前辈为蓝太泽白骨钉所伤?” 桫椤散人微微一笑道:“不错,倘非是我,换在别人,此刻已成枯骨了,兀万说得一点不错,我只有四十九日可活,白骨钉虽毒,却也有克制解药。 我明日午刻即离山而去,等四十九日期前必须将解药弄到手,否则,我还要作一番妥善布置,使蓝兀二人摸不清我究竟死否?” 沈谦只感到一阵悲哀失望的心绪布满全身,眼中不禁流露出来。 桫椤散人目光如电,那有瞧不出来之理,笑道:“你无须失望。” 随即在怀中取出一本纸笈,道:“这是我毕生心血尽录于此,其分七节,其中武学要诣,浩繁博奥,以你的资质天赋,七如神尼已为你扎好根基,不难豁然贯通。 但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期非三年不可,你拿去尽一日一夜间熟记在心,然后用火焚去,日后凭思索记忆参悟吧!” 沈谦接过方待开口,桫椤散人已自转身走出,沈谦暗叹一口气,就在灯下翻开纸笈,细心默诵…… 暗室中不知天时,沈谦反复背诵,一字不差后,将纸笈焚毁成灰,暗想:“此刻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忽然,门外人影一闪,桫椤散人已自走入。 他望了地上余烬一眼,含笑道:“你已全部背下了吗?我原定午刻离此,欲待南宫大侠返转商议,现迫不及待,只好先行离此。 我已写下两函,一交南宫大侠,他如果未遭遇凶险,定然返此,再一封密函,你七日之后,即离峨嵋北上燕京打磨厂胜记镖局找一姓孙的账房,求他带你去见严苕狂,并将这密函暗交严苕狂,但千万不能说出是我所嘱。” 随即将二函取出递交沈谦,又道:“稍时澄慧来寺中找你,澄慧这娃儿根骨也是上乘之才,但心性不定,狡疑诈险,目前虽未必如此,终久必走入歧途。 是以我未传他丝毫心法,你不可说我将武功纸笈给你之事,与他相交当保持距离,切勿全抛真心。” 沈谦点点头,但对澄慧是否真如桫椤散人所说,不免怀疑。 桫椤散人说完,转身欲待走出,但似乎又想起什么事,回头与沈谦说道:“你形像已被兀万认出,只怕你日后行走江湖时,魔劫纠缠不已。 因他们要在你身上追出我的下落,固然直至目前为止,兀万并不知道你我实在有什么关系,但你是唯一可寻的线索。 是以无论如何不能妄说你我有师徒之名,日后遇上他们,不妨虚与委蛇,权衡当前形势全凭你判断了。” 沈谦怔了一怔,问道:“澄慧也目击当时情形,老前辈不怕他危难,也魔劫不已吗?” 桫椤散人微笑道:“这等江湖巨擘,黑道妖邪,无不手眼通天,澄慧与我之关系早经洞悉于胸,故而嘱你慎加提防澄慧。 要知山溪之水易涨易退,小人之心易反易覆,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相授甜如蜜,紧忆此言,斯为有益。” 说着一抬步,已走出室外。 沈谦高叫了声道:“老前辈,还有相见之日吗?” 室外传来桫椤散人慈祥声音道:“谦儿,人生萍聚不定,遇合无常,何必长怀依恋,只要老朽不死,终有见面之日,紧记风尘中大有奇人在,遇事谦让虚心,必可履险如夷。” 说到最后边一字,余音袅袅不绝,人已自远去杳然。 沈谦只觉泛上一阵无名的怅惘,落寞…… 他独自一人坐于几上仰面默思桫椤散人手录之武功要诣第一节口诀。 只觉桫椤散人虽用字极简单,却含意深奥,每一句均煞费推敲,但一豁然贯通,即受用无尽。 每一节专论引气归元,龟息鹤伸,五心向天,三花聚顶之法。 他虽是有七如神尼扎好根基于前,天资聪颖,但两个时辰过去,只澈悟三句。 不禁暗暗叹息道:“上乘武功竟有如此之难。” 他知这上乘武功,性命所修之学,不可囫囵吞枣,宜以细嚼橄榄,慢慢回味,不禁振衣立起,踱出室外走去。 沈谦尚未出得正殿,忽见殿外人影一闪,电射而进,身落处正是那澄慧。 只见那澄慧面现亲挚的笑容,趋近身前执手说道:“小弟一早就登千佛顶,寺内我四处寻觅桫椤老前辈及沈兄,只是不见。 只道沈兄已随桫椤老前辈离去了,觉心灰意懒正想回转之际,忽见沈兄在殿内,不禁大喜过望。” 说着,目光向内略一张望,又道:“桫椤老前辈呢?” “他老人家?”沈谦黯然答道:“已离开千佛顶了。” 澄慧不禁一怔,道:“离去了?难道他老人家伤势复元了吗?究竟受了什么伤,沈兄知道否?” 沈谦心中一动,桫椤散人一再叮嘱自己谨防澄慧,不可说出真话,自有原因。 遂缓缓说道:“不知受了何伤?他老人家返转寺中就行功调息,一直至子夜时分才睁目立起,只说如不在四十九日期中寻得解药,即是撒手尘寰之期。说完离去,愚兄千里迢迢奔来投师求艺却未料竟妄想成空。” 似无限愤懑叹息了一声。 澄慧哦了一声道:“他老人家昨晚就走了吗?那么沈兄一直在何处?” 沈谦早料知他会问此话,答道:“愚兄相送了一程,就在四处寻觅南宫大侠及一对神猕,结果未见,黎明时即赶回千佛顶因困倦太甚,竟熟睡在藏经楼上,连累贤弟好找。” 澄慧眼皮眨了眨,也没再问,只说道:“小弟赶回白水,家师已离寺外出,等候至二鼓时分,仍然未见返转,唯恐误了桫椤老前辈之约,又急急赶回……” 说至此处,只见殿外一片狂风卷着一团黑影激射入殿。 两人不禁大吃一惊。 凝眼望去,只见南宫康侯挟着一对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神猕落定。 澄慧一见,飞扑向前,道:“神猕伤势如何?” 南宫康侯叹息道:“老朽从未见过这种义勇忠心的畜牲,身负重伤,尚不忘噬敌,老朽为了它们,不惜真元才挽回它们性命,现已无妨,放它们到厨下取暖,不消数日便可复元。” 三人同向厨下走去,途中南宫康侯问起桫椤散人现在何处,伤势如何? 沈谦碍于澄慧在旁,遂将方才与澄慧所说依样照说了一遍,南宫康侯似乎一怔,眉头剔了两剔,也不言语,只叹了口气。 到了厨下,三人在灶中燃着了火,将神猕置傍灶壁躺卧,三人尚未进食,就在灶下取现成的菜疏烧熟,胡乱塞饱腹中。 澄慧望了南宫康侯一眼,问道:“暗伤桫椤前辈之人,是否为桫椤前辈深仇大敌,南宫大侠可知是谁吗?” 南宫康侯摇摇头道:“无疑问地是寻仇,但不知是谁?只因这人身法太快,凌虚直泻而下,老朽望尘莫及。 追出老远折返时,又见神猕与八个黑衣蒙面人舍死拼搏,老朽赶到时,神猕已受掌伤,八黑衣人长啸电飞离去。 神猕不惜性命追扑,是老朽将它们点住,细察伤势,脏腑已震离原来部位,鲜血只向口处溢涌……” 底下的话亦不再说,转问沈谦道:“桫椤散人未说出何人吗?” 沈谦摇首。 南宫康侯不禁心疑,皱眉道:“莫非他有难言之隐?” 澄慧又说出矮胖老者之事。 南宫康侯眉头似皱得更浓,道:“矮胖老者形像似曾听人说起,却记不起他的来历,老朽定须追察此事。” 继又道:“谦儿,留此无益,我们前往白水寺去吧!” 谁知沈谦竟摇首道:“谦儿不去!” 南宫康侯道:“怎么?” 沈谦道:“桫椤散人虽受重伤,似不致于丧命,谦儿料其必然返转,既不辞辛苦万里迢迢来此,谦儿怎可就此轻易放弃心愿。” 南宫康侯怔了一怔,哈哈大笑道:“你说得也对,我也留此与你作一日之聚。” 说着望着澄慧微笑道:“麻烦通知令师与盛大侠,说老朽明日即返,如令师与盛大侠愿来此,则老朽自当恭候。” 澄慧迟疑了一下,眼珠微转,心中作了个决定,道:“晚辈遵命。” 随即告辞而去。 沈谦望着澄慧身形消失门外,即与南宫康侯附耳悄声道:“恩师,你出外看看澄慧是否真的离去?” 南宫康侯望了沈谦一眼,知事必有因,不便追问,便自外出。 一盏茶时分过去。 这时才见南宫康侯走回,目中充满疑惑之色,道:“果然澄慧尚未离去,一见为师即面色通红,推称须出恭。为师亦说巧合,两人在一处磨菇良久,为师目送看他下山才返转,你为何还心忌澄慧?” 沈谦忍俊不住,发出哈哈笑声,倏又忍住,遂将桫椤散人所嘱详细说出,又取出交南宫康侯信函。 南宫康侯接过信函,长叹道:“桫椤散人不愧武林杰出人才,非但一身武学卓绝罕见,而且医卜星相无一不精,堪称察机知微,但善相者不能自相,才有昨日之失。” 说时拆开信函览阅之后,不禁面色微变道:“直至如今,为师才算是真正佩服桫椤散人,但等明日,为师即要奔走江湖,如计行事。 你获桫椤前辈用毕生心血所得转赠,望你锲而不舍,终可悟澈。” 沈谦问道:“这蓝太泽和兀万是何著名妖邪?” 南宫康侯笑道:“蓝兀两人数十年在中原武林中并无传闻,实是久居漠外或苗疆之地。昔年谅为桫椤散人重惩,才销声匿迹。 如今重出寻仇,桫椤散人在函中已约略提及,不久当能分晓。” 两人聚谈了甚久。 窗外光线渐暗,不觉又是夜瞑渐合。 忽然门外如风掠进澄慧。 他神色惶急道:“家师与盛大侠经山民发现在鹰愁涧下冻僵,急忙施救不幸家师毙命,盛大侠略有知觉,只是昏迷不醒不能说话。” 南宫康侯不禁面色一变,低喝道:“澄慧,我们走!” 沈谦亦想去看看究竟。 但走出两步,猛一转念道:“不可,恩师并未要自己同去,定是为使自己少一点纠缠。” 于是止步不走,留在寺内。 一连六日,非但南宫康侯未见返转,就是澄慧也不曾履上千佛顶。 一双神猕也已伤势复元。 沈谦百无聊赖之际,以神猕作伴,神猕善解人意,倒也不嫌寂寞,但悬念南宫康侯与盛百川两人之念无时不有。 翌晨,沈谦与一双神猕依依不舍,洒泪而别。 星月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九章 大雪纷飞,罡风猛烈,寒透重骨。 沈谦身形如掠飞下,到达山麓,雪止晴空,风送雁远,判若两季。 日薄西山时分,沈谦进入鳞次栉比,万户炊烟乐山县城。 山城虽比不上通都大邑,车水马龙,但也市廛繁荣,行人熙攘来往。 沈谦气质清秀,翩翩年少英俊。 但极似书香子弟,王孙公子,却又背上鞘插一柄苍绿斑剥长剑,显得不伦不类,引得路人纷纷瞩目。 他却视若无睹,一心想寻找一家客栈投宿,再者腹中饥肠辘辘,目光落在街道两旁店肆招牌上。 突然见得一方长长灰黑招牌,上镌昌记老店,悬要檐下。 招牌随风摆动着,走得近了,那昌记老店四字两侧尚有仁宦行台安商客寓八字,字迹已是模糊不清。 沈谦因而走在招牌之下,仔细望了望这才放心入檐,向昌记老店门前走去。 门首正聚立着三个儇薄中年汉子。 看他们穿着打扮多半会武,佻笑嘻哈不绝,一见沈谦走来立时打断了话头,六道眼神逼视在沈谦身上。 沈谦正想跨入店门,忽然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神情浮滑,身穿黑衣的中年汉子拦在身前。 沈谦不禁一怔,道:“不知兄台拦阻之意为何?” 那中年汉子皮笑肉不笑,两颊颠了一下道:“老弟可是峨嵋同道吗?” 沈谦不禁笑道:“在下并非峨嵋,亦非同道,兄台既无要事相问,请借让一步容下在进入。” 不待那汉子回答,伸手一拨昂然走进客店。 那汉子经他一拨,不由自主地冲出两步,差点仆倒尘埃。 当着同伴脸上似乎坍不起这个台,不禁脸红耳赤,气势凶凶的转身怒望。 只见沈谦立在柜台旁与店主说话,方要冲入店去,却被同伴一把位住。 他的同伴道:“算了吧,只怪你招子不亮,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难惹,谁叫你无事生非。” 那汉子冷笑道:“我见他仪表不俗,存心亲近,他竟无理出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萧魁平白栽了一个跟斗,你们哥儿俩不但不与我出头理论,反胳臂往外弯,哼,岂有此理!” 猛力一挣,冲进店去,在沈谦迎面叉腰一站。 沈谦见他又来,剑眉一耸,目含怒意道:“尊驾与我素不相识,一再纠缠,究竟为了何事?” 说时,右手迅快无伦地飞出,一把扣住那汉子左臂“曲池穴”上,往左一拧一扭。 只听那汉子口中发出一声杀猪也似的嗥叫,身躯被扭得转向外面,沈谦冷笑了一声,一腿飞起,正踢在尻骨上。 又是一声嗥叫声,那人身形登时被踢得飞出店外,叭哒摔在街心的石板上,半晌不能爬起。 两同党飞奔上前,挟起就逃,不消片刻,已逃得没了踪影。 沈谦用的都是巧劲,不致打伤人命。 他走出店外一望,见已逃去,又自转入与店主说话。 昌记老店因无上房可让沈谦单独投宿,店主说可否与别人合住一室,沈谦则希望店主尽量设法让出一间上房,因其不惯与人合住。 此刻,店主为难之极,不允又恐触犯沈谦之怒,只好立刻与旅客商量,匆匆走出柜外,入内而去。 方才沈谦出手这一幕,已惊动店内外,不少人伫立远处静静注视着这少年。 沈谦发觉有两道眼神很特别。 这人傍在店房内一支木柱上,年在三十上下,微髭两颊瘦削,一对眸子炯炯有神,他静静望着沈谦,眼中神光充满亲切欣羡之色。 这人与沈谦目光相触,立时展齿微笑。 沈谦不禁向他点点头。 沈谦正要抬步迈向店内,瞧瞧店主有无设法腾让一房。 忽听那人朗朗说道:“阁下豪胆识实在过人,兄弟实在钦佩,在乐山县城敢对居镇岳门下痛惩的尚未见过。” 沈谦根本就不知居镇岳是什么人。 当下含笑道:“这等人无理取闹,如不略加戒惩,不知敛迹,然在下仍不明他的目的何在?” 那人似乎一怔,诧道:“阁下真的不知吗?” 沈谦含笑摇了摇头。 那人微笑了声道:“他妄想阁下背后那支长剑,形态苍古,谅是神兵利器,不禁垂涎欲滴,他只道无人敢轻捋居镇岳门下虎须,不想事出意外,这是始料不及的。” 沈谦十分吃惊地望了那人一眼,只缘身后这柄长剑确是武林中盛传阴手追魂厉擎宇身怀不离之白虹剑。 虽然经过盛百川改装,仍虞让人瞧出。 沈谦当下答道:“在下此剑虽是百练金钢铸制那厮倒真识货,多谢尊驾一言提醒,但事过境迁,也就算了。” 那人竟冷冷说道:“只怕未必,阁下请瞧!” 手往店外一指。 沈谦不禁一怔,循指望去。 只见先前那三个中年汉子簇拥着一个锦衣大汉飞步趋来。 那锦衣大汉,浓眉虎目,肩插一柄多耳九环泼风金刀,还未进门,就大声吆喝道:“是谁生事?李雄!” 方才被沈谦甩摔在街心那人,冲出了一步,手指在沈谦面上,胆壮生威喝道:“就是这小子!” 沈谦暗中冷笑了一声,望着锦衣大汉道:“尊驾莫非就是居镇岳吗?” 锦衣大汉望了沈谦一眼,哈哈狂笑道:“凭你这块废料,还用得居老爷子亲自出马吗?” 沈谦不禁气往上涌。 一张俊秀的玉面上立时罩上一层浓霜,显得铁青阴寒,如电光石火般扬掌往锦衣大汉胸前拂出。 锦衣大汉怒喝道:“小辈,你胆敢先出手!” 穿掌而出,“拨浪寻鲤”往上一格。 谁知沈谦倏一翻腕,一把将锦衣大汉手臂扣住。 锦衣大汉登时只觉如中铁钩,剧痛如割,行血返攻内腑,顿时额角冒出豆大汗珠,噤不能声,眼中尽露惊悸恐怖之色。 那倚在木柱上之微髭两颊瘦削汉子,似乎为沈谦奇绝擒拿手法所震惊,身一挺直,眉峰浓聚,心中盘索沈谦出身来历。 锦衣大汉这时大汗如雨,浑身酸胀难耐,胸口闷塞,不禁眼中露出哀求乞怜之色。 先前那三个汉子呆若木鸡,张惶失措。 那两颊瘦削汉子突大步走来,向沈谦兜头一揖,道:“兄台与在下萍水相聚,本不该相求,这无知小人既受薄惩,兄台就抬抬手放过他吧!” 沈谦本就不愿惹事,含笑道:“既然尊驾说情,在下敢不如命。” 说着五指一松。 锦衣大汉此刻已骨软神昏,一屁股跌坐地下,久久站不起来。 两颊瘦削汉子冷笑一声,目中暴涌寒光,森冷说道:“你们竟然敢假借居老爷子之名,在县城不法横行,居老爷子返转,刖足之刑自有你们够受的!” 一言刺中锦衣大汉及三个中年汉子心病,顿时泛出极其恐惧之色。 瘦削汉子沉声道:“还不快滚,留在此处干什么?” 三儇薄汉子慌不迭地拉着锦衣大汉狼狈逃去。 沈谦听这瘦削汉子语气,隐含表示身份,他是居镇岳手下,锦衣大汉等四人显然是假借居镇岳之名,恃势横行,招摇撞骗。 但不知居镇岳是何人? 想必是坐镇一方,江湖豪雄巨擘。 这时瘦削汉子转目向沈谦微笑道:“鼠辈无知冒犯兄台,既示惩戒也就算了,兄台气度不凡,武功惊人,钦佩不已,可容小兄攀交求教否?” 沈谦微笑道:“尊驾说哪里话来。既蒙不弃末学,何言求教二字,岂不是愧煞在下了吗?” 那人哈哈大笑道:“世上百事原是空,唯有友情可资慰藉耳,兄台也太以自谦。” 这时店内不少人驻足旁观。 店主匆匆跑出,神色恭敬向沈谦哈腰笑道:“小的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才让出一间上房,客官请进。” 说完当先引路。 沈谦与那人相互让下,还是沈谦先行。 上房布置雅洁,桌几纤尘不染,窗棂裱着一层雪白的宣纸,灯烛映照之下,亦显得格外爽敞辉亮。 那人自称郜沛霖。 沈谦从来未涉身江湖,武林人物毫无所知,连说幸会不止。 郜沛霖知道沈谦是个涉世未深,纯厚少年,不禁心喜,越是此等人越是好交,不像投帮江湖草莽人物,口是心非,阴谲险诈。 由郜沛霖做东道主,唤来数味精致可口菜肴,芳香四溢陈年大曲,饮得倾心面谈。 沈谦道:“居镇岳可是这乐山县知名武林人物?郜兄定是与居镇岳知交密友,不然锦衣汉子怎会见得郜兄如此畏惧。” 郜沛霖摇首微笑道:“贤弟所猜不对,居镇岳是个威震川湘的黑道盟主,不过近年来自称息影封刀,不问江湖是非,但究竟是否如此,目前还是未知之秘。” 说时浅尝了一口酒后,又道:“那锦衣大汉却不是居镇岳手下,只是无缘进身,投帮叩请效力,借势招摇。 至于愚兄嘛,与居镇岳无一面之识,千里他乡而来,已是七日了。” 沈谦不禁诧道:“郜兄不辞千里而来,定是为了要事?” 郜沛霖微微笑道:“不但是为了要事,而且是关系武林一宗秘密。” 沈谦不禁怔着双眼,静听郜沛霖说出下文。 郜沛霖叹息一声,道:“天下事久平必乱,武林之内也不例外,目前武林酝酿大变,莫不与江湖妖邪,黑道巨擘有着极大关连。 愚兄出身祁连,月前同门七人横遭非命,溅血陈尸在燕山之下,不知何人所为,为此风尘仆仆奔往燕山。 欲意查明何人施展毒手,探求线索端倪,耗时日久,不得要领返转燕京,幸遇一镖师与愚兄说,出事时恰护暗镖路经燕山。 窥神一群武功卓绝的黑衣人围攻愚兄同门,歼毙后急退燕山而去,这镖师听一黑衣人唤居镇岳之名。 愚兄根据这一线索千里迢迢奔来乐山,却探出居镇岳外出访友,逾月未归,可见这镖师之言诚然不虚。” 沈谦略一沉吟,问道:“郜兄可查出贵同门死因否?” 郜沛霖轻拍了一下桌面,道:“这就是棘手之处了,愚兄也曾深入燕山查探,却找不出一丝可疑痕迹。” 沈谦哦了一声道:“如此无头公案,实在难为了郜兄,依小弟一得之愚,纵然居镇岳返回乐山,郜兄就是开门见山质问于他,他来个否认,郜兄也是无可奈何。” 郜沛霖苦笑了笑道:“贤弟,你说的诚然有道理,但愚兄认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即或不成,愚兄也算是尽了心。” 沈谦道:“郜兄同门行道江湖已久,谅结怨甚多,先从仇家方面着手探听,说不定可查出一丝端倪,再抽丝剥茧,终有水落石出之一日。” 郜沛霖摇首道:“所死七同门,离山九年江湖上罕有露面,并无仇家可言,这一线索,愚兄却找过了,行得动还有直什么可说。” 沈谦默然无语,忖道:“他那七同门死得也太可疑,又罕在江湖走动,却又无仇家,然而死因何在呢?……且不管他,自己明晨即要启程北上,事不关已莫费心。” 遂淡淡一笑道:“这样说来,郜兄在此还有几日逗留了,可惜小弟明晨即人离此处,你我一见如故,未能把聚快意,即迅赋骊歌,不禁感慨系之。” 郜沛霖诧道:“贤弟是路经乐山吗?愚兄只道这几日来武林人物纷聚乐山,当然有的是拜望居镇岳而来。 但其余的却用意未明,逗留在乐山县客栈,夜出日宿,分明有所冀图,愚兄认作贤弟亦专程赶来,却不料竟猜错了。” 沈谦正想答话,忽见窗纸外映出两条人影,疾闪而过,不禁一怔。 郜沛霖却面色一变,霍地立起,穿窗而外出。 屋瓦突生微响,郜沛霖已自跃上屋顶追去。 在郜沛霖穿窗外出时,沈谦离座立起。 他神色迟疑了一下,心说:“闲事少管为妙,郜沛霖与自己萍水一面,并无多大交情,亦不知其为人善恶,犯不着替人招揽是非。” 心念一定,复又坐下,自饮自酌。 接着响起一个银铃语声道:“沈少侠,可准我这不速之客进入否?” 沈谦别面一望,只见窗纸映着一个婀娜身影,闻声惊诧道:“栾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不觉立起。 栾倩倩已自翩然惊鸿般一闪而入,盈盈含笑而立在桌前道:“我是来找你的,不可以吗?” 沈谦不由俊脸通红,赧然一笑道:“栾姑娘真会说笑,但不知栾姑娘怎会知道在下宿此店内?” 栾倩倩一双秋水无尘的眸子,望了他一眼,嫣然一笑。 就在郜沛霖座位上坐了下来,道:“我来此已两日了,也住在此店内,方才外出返转时,听店中人滔滔不绝谈起少侠惩治锦衣大汉之事,我就心疑是少侠,不料果然是你。” 说到你字音调加重,蕴含着无尽情意在内。 栾倩倩语音略顿,又道:“沈少侠不是投奔桫椤散人门下,莫非还未上得峨嵋逗留在此?” 沈谦答道:“在下无缘,桫椤老前辈三年两载内暂不返山,在下一场扑空,守候无益,因此离了峨嵋欲北上燕京一趟。” 栾倩倩连说了两句可惜。 忽然目注沈谦背后长剑一眼,笑道:“那位老前辈呢?他不是说过同少侠去厉擎宇处,想必少侠未去。 那支白虹剑与厉擎宇形影不离,片刻不离身旁,难以到手,少侠身背长剑当是神物,可否赐我一观?” 沈谦闻言不禁心中一颤,虽说此剑经过盛百川改装,亦惧被姑娘瞧出。 他碍难出口说道:“那位老前辈因事中途离去,在下这柄剑不值一观,凡铁所铸,有污姑娘神眼,还是免了吧!” 栾倩倩也未坚持。 只见栾姑娘面色一正道:“江湖险恶,少侠涉世未深,不可廖托知已,祁连一派,良莠最是不齐。 郜沛霖这人虽不知为人邪正,但不可不防,为此方大哥出声引去,我才得一见。” 沈谦闻言为之一凛,抱拳相谢道:“姑娘教言,在下谨遵。” 栾倩倩嫣然笑道:“哪来一这么重的头巾腐气。” 说着,忽悄声道:“风闻河间五雄亦来此乐山,所以武林群雄络绎于途,相继奔来此处,少侠知道吗?一颗黑煞星钉为我带来重重危难,途中迭遇虚惊,差点丧命。” 沈谦不由泛起歉疚之念,道:“那晚在下匆忙出手,为姑娘带来重重危难,诚为始料不及,在下抱愧莫赎。” 栾倩倩忽地立起,面色微变道:“郜沛霖回来啦!少侠暂勿离开乐山,我还要请少侠相助一臂之力。” 说时,纤腰一闪,掠出室外。 须臾,窗外起了落足微声。 郜沛霖一脸怒容走了进来,道:“愚兄追出城郊十里,两个鼠辈始终往前逃逸,不敢停身一战。” 沈谦劝慰道:“小弟臆料他们不是冲着郜兄来的,是以他们不愿无故与郜兄见面,生起冲突。” 院墙之外突起了击掌之声。 郜沛霖面色立变,又往外跃出。 这回沈谦有栾倩倩之言先入为主,直觉击掌声音可疑,当下亦飞身外出。 沈谦身形拔起,超越墙头时,星光闪烁下,只见郜沛霖随着五六个黑衣劲装人物,奔穿小巷,向城厢驰去。 他身形一沉沾地,正要起步暗暗蹑在郜沛霖等身后探出究竟。 忽见另一小巷中疾闪出一条黑影,疾蹑郜沛霖等身后,杳无落足声音,显然这人轻功身法绝佳。 沈谦凝目之下,不禁一震,只见那人一臂衣袖虚飘,鼓风拂扬,身法如电,一晃即出得老远。 他瞧得真切,暗道:“怎么鹰神徐拜庭会出现在西川?” 想着,急不容缓,亦疾逾飘风暗暗跟随徐拜庭身后。 时已三鼓,寒风拂衣,气冷霜浓,城垣上如若魅影飘忽,由西往南晃去…… 沈谦虽急于辨明前面那人是否就是鹰神徐拜庭,但亦不敢过于逼近暴露身形,引起误会。 鹰神徐拜庭越走越缓,最后竟站立在城垣上不动。 沈谦无可奈何,只得停身闪在暗处。 夜风疾振徐拜庭衣袂,瑟瑟作响。 他似跌在沉思中,久久不移。 只听徐拜庭沉沉长叹了一声,把胸底积闷已久的郁闷作一次短暂的渲泄。 他目光游望了四处一眼,疾跃出城外而去。 沈谦知道鹰神徐拜庭身怀断臂之痛,必不会就此罢休,暗中定筹划报复之策,此人与自己关系甚大,在他身上可以知道黑煞星的踪迹。 心念一动,便跟着徐拜庭身后跃出城外,弹丸星飞,暗暗蹑去。 徐拜庭单袖飘飘,向一座黑林中奔去,这片林中,叶翳森蔽,拔耸挺直,涛声秋风,不绝于耳。 他撮口发出一声悠长低沉的哨音,宛若鬼哭狼嗥,听来毛骨森冷。 过了片刻,林中并无动静,徐拜庭眼中顿露惊疑之色。 忽闻一声阴森森怪笑响起,徐拜庭不禁心神皆颤,循声一望,只见一条长长黑影由树后走出。 那人阴恻恻地说道:“黑煞门下,无一人可以生心内叛,亦无一人要作漏网之鱼,终生逍遥法外,徐拜庭,你可算是始作俑者,但好景不常,你还有何说?” 话声森冷,令人胆战魂飞。 徐拜庭木立不语,心内忖思如何逃生之策。 那人又道:“你自断臂之后,每日躲躲藏藏,日伏夜出,像如此情景,生不如死,这样吧,看在你我昔日交情,暂时废除全身功力,随我返见教主,说不定还有生路。” 徐拜庭仍是木立不语,目光闪烁乱转。 那人见状忽发出一声长笑道:“你那手下,尽为我歼毙,若生心欲逃,真是不智之极。” 突然,徐拜庭发出一声断喝,右臂凝蓄平生真力,电穿而出。 那人冷笑一声,形若魅影飘空而起,拔起两丈高下,蓦然下扑。 徐拜庭强劲内力如潮击出,登时落空。 轰的一声大响,击中一株古木巨干之上,树声撼摇,叶飞枝落如雨,蓦感头顶劲风重如山岳压下。 心神猛震,急身形一塌,“一柱擎天”猛往上擎出一掌。 那人下扑之势,陡地上扬,飘旋下落。 他心惊徐拜庭失去一臂仍有如此精湛功力,一沾地后立即猛扑,两手抡转如风,玄奥无比,划空生啸。 徐拜庭自失去一臂之后,沉研单臂招式,无一不是精奥绝招,掌腿同出,攻守之间,连贯严密,其快若电。 两人掌出风啸,兔起鹘落。 一刹那间,已走出了二十余招。 那人忽爆出一声阴森地冷笑道:“徐拜庭,恕我不能念昔日之交情了!” 倏地涌身,贴在徐拜庭胸前,十指飞攫而出。 徐拜庭大惊,身形疾往后跃,单臂抡转格阻。 但是那人双手宛如附骨之蛆般攫到,无论徐拜庭跃向何方,他那怪异的手式始终甩闪不开。 这时徐拜庭自知无幸,暗叹了一口气,单臂垂下,屹立不动,闭目就死。 两只怪手疾然电闪般往徐拜庭双肩一落,指尖触及肩衣上猛然停住。 徐拜庭睁开双目,傲然道:“你还不下手,欲待何为?” 那人沉吟了一下:“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只要据实相告,我必使你在无痛苦中安然瞑目。” 徐拜庭道:“你问吧!” 那人冷笑道:“巴香主,酆豹及冷相杰奉命追捕于你,但酆豹尸溺浮于小西湖小瀛洲附近,冷相杰失踪生死不明,可是你恨极反噬所为吗?” 徐拜庭哈哈狂笑道:“这话问得极是矛盾,试想徐某臂中黑煞钉,一劲逃奔,毒血逆窜,命在悬发,尚有余力可以反噬吗?” 那人目光沉凝,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及,黑煞钉见血封喉,你能及时断臂,保全残生,但功力必暂时消失,酆豹之死相杰失踪我也知道不是你,然你在断臂之时,可有人在场目击吗?” 徐拜庭不禁一怔,暗道:“天幸酆豹冷相杰还未说出灵隐寺了无大师及西川大侠戴龙豪便已死去,看来了无大师与戴龙豪可以高枕无忧矣!” 其实,酆豹与冷相杰面禀巴香主时,认为了无大师及戴龙豪两人系不黯武功之人,这一疏忽,遂铸成黑煞门覆灭之由。 当下徐拜庭摇摇首道:“徐某在小瀛洲断臂之后,即潜水泅离小瀛洲,并无人在场目击,但徐某在湖中泅离时,酆豹冷相杰已追至小瀛洲,以后概不知情。” 那人冷冷说道:“这倒是实情,但那断臂之中黑煞钉已被人取去,冒名招摇,为此江湖中起一片浪潮,说黑煞星已再出世。 教主目前还未准备万全,闻悉之下大为震怒,已派出数拔好手,暗侦黑煞钉落在何人手中,现已查悉一颗黑煞星钉被那人打出后,为一少女栾倩倩拾去。” 徐拜庭冷笑道:“这是你们黑煞星门中的事,难道还要我徐拜庭担当吗?” 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耐烦那人唠叨不休。 只见那人目光如电,暴涌杀机,冰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徐拜庭知他双手指尖一着力,自己必死无疑,一种无名的临死悲哀涌塞心头,只缓缓的摇了摇首。 蓦地—— 只见一片惊虹掣电夹着强猛劲风临头卷下,不由为之大骇凛,未由思忖,剑芒已罩向周身大穴。 这正是千钧一发之危,那人自救要紧,双臂倏地回撤,他知这片剑虹必是切金断玉的神物,硬抗不得。 他急往后一仰,贴地往后激射出去。 哪知这片剑虹寒芒挟雷霆万钧之势,龙蛇飞舞如影随形卷来,诡疾无伦。 血光迸飞,惨嗥声中,那人已身首异处,肢体残落,剑霍地收敛,现出一美如冠玉少年,缓缓还剑归鞘。 鹰神徐拜庭骇然张目,自觉已为二世为人。 他走前数步,单臂施礼谢道:“少侠赐高姓台甫,蒙少侠施救,无可徐报,只有永铭心底,徐拜庭乃一不祥人物,望勿泄露今晚之事。” 沈谦微笑道:“在下沈谦,徐前辈在小瀛洲遭遇,在下均已目击……” 徐拜庭不由一愕。 沈谦摇手接道:“徐前辈请勿疑虑,你我本是同病相怜,先父十数年前遭黑煞星杀害,在下正思报此大仇。 只因艺业未成,暂自按耐心头,徐前辈定知黑煞星潜迹所在,敢请预先为告,以作日后安排雪仇之策。” 徐拜庭凝视在沈谦面上久之,才缓缓答道:“沈少侠,亲仇不报,何以为人,徐某当然知道少侠腹内沉痛。 不是徐某吝于相告,只恐少侠血气方刚,一担把持不住,轻身涉险,要知黑煞星武学震今烁古,宇内只有少数隐世高人可以抗衡。 万一不恻,非但无以相慰令尊在天之灵,而且抱憾莫赎,徐某也成了千古罪人了。” 沈谦不由升起满脸失望之色,不出一声。 虽在沉沉暗林中,沈谦面色不能瞥见,但可从沈谦眼中神光中测出。 徐拜庭又笑道:“身受救命大恩,虽杀身也不能相报,何吝片言相告,但是为了少侠着想,谋定后动,可保万全。 少侠防身利器必是千古神物,方才为少侠除去之人,是黑煞门下香主,功力堪称江湖顶尖好手。 少侠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籍神物相助,如虎添翼,他在猝不及防中,才就戮于少侠宝剑之下。 如明见拼搏,不怕少侠见怪,少侠定伤在他的手中,奇兵用险,仅可偶而为之,望少侠请勿以徐某唐突之言见责。” 沈谦徐徐说道:“他日在下稍有成就时,可否见告乎?” 徐拜庭道:“那时徐某无不尽情相告,徐某此刻形若孤鼠,含恨偷生,也是亟亟于复仇雪恨,不然弹指岁月,过眼烟云,徐某万念皆空,苟延偷生又有何用。” 沈谦怆触于怀,默默无语。 忽然,林内暗处传出一娇甜语音道:“沈少侠,可容贱妾栾倩倩一见否?” 沈谦不禁一怔,朗声答道:“栾姑娘吗?请来相见。” 珠光一闪,只见栾倩倩两指捏着一颗宝珠,盈盈含笑走出。 她翦水双眸微瞥地面尸体一眼,笑道:“螳螂捕婵,黄雀在后,贱妾在一路暗随少侠身后,你难道一点都不知吗?” 沈谦闻言赧然一笑,脸上不禁通红。 却见栾倩倩嫣然一笑,道:“少侠不必自愧,其实贱妾远在二十丈外,入得林中,亦东西相距老远,不要说是少侠,虽当今武林高手也不能察觉。” 徐拜庭道:“姑娘当是华山芙蓉仙子栾瑶琴前辈掌珠吗?徐某已言明乃一不祥人物,形像断臂,无一不尽人皆知,怎可见得天日,为二人带来一场奇祸。” 栾倩倩道:“徐前辈武林怪杰,当年就盛誉海内,何必气馁若此?” 徐拜庭摇了摇首,黯然答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徐拜庭万腔雄心,尽都付之流水了。” 他所说的是由衷之语,自断臂后功力大大打了折扣,又心头常存一片阴影,不免气馁自惭。 要知处顺境易,一旦遭遇莫大挫折,欲起已是乏力,何况又心灰意懒,再也不能提起勇气来了。 栾倩倩道:“徐前辈可是怕人认出?我倒有一法,不妨易容,安上一头假发,这样一来,不会被人认出。” 徐拜庭苦笑道:“这个徐某也已想及,怎耐苦于一只断臂。” 栾倩倩笑道:“成都有一巧手怪医公输楚,甚少人知,家母因有一面之缘,故我得知,其人巧于伪装残肢。 如经装上,不是仔细观,或是事先知道,堪为常人无异,不易发觉,只是不能使力而已,但其人甚是爱财,不是稀世重珍,难以求他施治。” 徐拜庭不禁一怔道:“怎么徐某从未听说过有公输楚其人?” 栾倩倩噗嗤一笑道:“我不是说过甚少人得知吗?” 徐拜庭不禁赧然,喃喃说道:“公输楚是武林的人物吗?” “武功平平,难臻上乘,亦从未在江湖上走动。” 沈谦不禁冲口说道:“软求不得,只好硬来,以三人之力他心不愿也是不知。” 栾倩倩白了他一眼,笑道:“少侠哪知公输楚的利害,其人深居简出,外人难见,他所居室,不下于隋炀帝之迷楼。 重栏虬椟,互相连属,曲屋自通,四环四回,千门万户,一入其中虽终日不能出,何况他善于机括之术,虽至亲骨肉,亦存猜忌之心,你还未近身,便已身隐罗网。” 沈谦愕然无语,栾倩倩又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总有法子可想,不知徐老前辈意下如何?” 徐拜庭沉吟一刻,慨然说道:“一切遵命,只是怕连累二位。” 忽见栾倩倩面色一变,珠光顿敛,悄声道:“有人来啦!二位请勿走动,我去去就来。” 微风过处,栾倩倩疾逾闪电掠去。 二人侧耳倾听,隐隐闻得林中有步履杂沓之声传来。 一会儿,数声嗥叫腾起,便自寂然无声。 栾倩倩返转,道:“看来又是黑煞星门下,冲着徐前辈而来的。” 徐拜庭叹气道:“黑煞门下,眼线密布,仅就西川一地,就有八处之多,徐某也是目前得知,幸亏徐某要同二位同行,不然定遭毒手。” 说此略略一顿后,笑道:“二位请去茅舍稍坐,待徐某稍为收拾立即起程。” 说着当先引路。 长林暗绕,涛声如潮,一间茅屋孤零零置于其中,屋内烛光如豆,沈谦与栾倩倩对坐喁喁谈心。 栾倩倩孤傲自负,冷面辣手,从不对异性示以颜色,不知怎的,一见沈谦不禁情生,软语颦笑,一反常态。 沈谦虽是忠厚拘谨,心无邪念。 但爱美天性,难得天涯知己,亦不觉有亲近之感。 鹰神徐拜庭由外进入,苦笑道:“徐某六个心腹之交,均遭黑煞门下戮毙,为着徐某竟连累无辜,殊感痛心,徐某一一将他们收埋,疏忽二位,请予见谅。” 栾倩倩笑道:“徐前辈,彼此都是武林人物,不拘形踪,请勿过于自谦。” 徐拜庭坐在角隅,淡淡一笑道:“请问栾姑娘远来西川,可是为着那翠玉如意?” 栾倩倩星眸闪露奇光,道:“莫非徐前辈知道河间五雄下落?” 徐拜庭点首道:“前五日晨光熹微时,曾瞥见河间五雄在郊外现踪,但徐某白日见不得人,不敢追蹑。 接连数晚四出踩探,一丝音讯俱无,看来,他们处境与徐某一样,掩饰行藏,惟恐为人所知。” 沈谦道:“徐老前辈也志在翠玉如意吗?” 鹰神徐拜庭不禁一怔,苦笑道:“不瞒少侠说,徐某无日不思报得断臂之仇,虽然徐某在江湖中薄负浅誉。 但妄想与黑煞门为敌,无异自投虎口,翠玉如意本身并无任何价值,不过其上镌有一项图形,据闻系一秘穴洞径图。 秘穴之内不知藏有何物,总之,是练武人梦寐难求的,如非拳掌经典,即为内家剑诀,或是助长功力之罕见灵药,试想徐某能不心动?” 栾倩倩道:“河间五雄是否落在居镇岳宅内潜迹?” 徐拜庭摇首道:“居镇岳此人向外声称封刀归隐,不问外事,其实暗中作恶多端,坏事做尽,何况居镇岳行踪不明,河间五雄决不可能与居镇岳有来往。” 栾倩倩匆匆立起向沈谦说道:“少侠,我们回客店收拾衣物,晚间在此处同徐前进赶赴成都。” 沈谦诧道:“栾姑娘,你难道放弃了寻觅翠玉如意之愿?” 栾倩倩蹙眉一笔,道:“欲速则不达,可遇而不可求,以后慢慢再说吧,本想求少侠相助,同往居镇岳宅中一探,既然徐老前辈这么说,贱妾暂时死了这条心。” 沈谦生性拘谨,不便说什么,与栾倩倩步出徐拜庭茅舍,返回乐山而去。 秋阳普照,云过雁飞。 两人在黄叶秋风中,衣袂飘飘走入城中,分返客店。 沈谦蛰居斗屋,酝门不出。 昨晚所遇祁连门下外出竟自未归,他斜躺在榻上,目光凝望承尘,心中默育桫椤散人所授之七节武功真诀,逐一参悟。 自己也懒得外出,饮食由店伙代送。 有时偶动心念,凝思栾倩倩与罗凝碧两女对自己一往深情,颦笑薄嗔,无不动人心弦,绮念萦怀。 他那清秀的脸上,不时泛出笑容。 天交未时,长空日落,暮色低垂,室内一片昏暗。 沈谦沉浸在思索中,不知天色早晚。 忽地,门上起了一声剥啄。 只闻户外有一低沉嗓音道:“沈少侠在吗?” 沈谦如梦方醒,不禁哦了一声,跃身离榻,一眼望见窗外天色,心疑栾倩倩这时尚不见来此相约同往黑林,一定遇事耽搁。 口中应声道:“谁?请进。” 门开处,走进银针追魂方槐。 沈谦见方槐神色凝肃,眉目之间似含有隐忧,心中一震,尚未开口。 方槐已自说道:“栾贤妹本应如约而来,怎奈适奉她母急函相召,不知为了什么重要之事,已自兼程上道,赶奔华山芙蓉峰去了。 是以栾贤妹急书一函,命在下送交预以致歉,在下也要赶赴华山,不能久留,珍重再见。” 取出一封函书递与沈谦手中,身形一闪,如风掠出门外而去。 沈谦愕然愣住,欲待相问却已不及,目光落在信函上,上书:“沈少侠亲展。” 一笔簪花格外清秀异常。 拆去缄封,展开信笺细心展视,大意谓:“……家母风闻强仇有大举侵袭之意,为此争召贱妾等火速赶往相助,是以不能面致歉意……” 其他句书明巧手妙医公输楚地址,属诡变软求,事若有成,务须与徐拜庭驾临华山芙蓉峰相助,落款贱妾栾倩倩裣衽百拜。 函内字迹了草几不能辨,想是心情紊乱之故,与信封上字大不相同。 沈谦只觉一片空白,茫然四顾了一眼,不知是什么滋味,叹了一口气,唤来店伙结清饭店钱后,一肩行囊,飘然离店而去。 郊外秋景萧瑟,黄叶飘飞,逐处均是秃枯衰凋,木落水寒,尤其是瞑云四合之下,伙风透衣生寒,长空雁旅悲鸣,益显得凄凉异常。 黑林古木参天,高耸霄汉,绵亘迤逦无尽地环绕峨山,沈谦穿林而入,放足疾奔,到了徐拜庭茅居之前,只见徐拜庭已是伫立门前相候。 徐拜庭见沈谦独自一人前来,目光中不禁泛出惊愕之色,忙问何故? 沈谦将栾倩倩匆匆赶回华山之事说出。 徐拜庭叹息一声道:“芙蓉仙子当年长相美艳大方,风华绝代,武学又好,因此武林人物均想得她为妻。 芙蓉仙子冷面辣手,引起不少事故,结怨太甚,强梁迭扰,不论成都之行有望无望,少侠与徐某当赶赴华山稍尽绵薄。” 沈谦点点头,忽想起一事,问道:“倩倩姑娘何从母姓,她父亲呢?” 徐拜庭摇道答道:“这是一个谜,芙蓉仙子讳莫如深,何况徐某,谅栾姑娘自己都不知情。” 说此一顿,又道:“此刻徐某无法成行,相烦少侠去城中药肆购数味易容之药,另去衣庄买一袭披风,不知少侠能否惠允?” 沈谦笑道:“理当代劳。” 徐拜庭入得室内,就着烛下书写药味,并请沈谦在药具铺内购买一具假发。 沈谦接过药方,电飞而去。 星月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章 自乐山循岷江上溯至成都仅三百里路程。 第二日薄暮时分,沈谦、徐拜庭已风尘仆仆出现于成都郊外廿里寂道上。 千里秋云,云压雁低。 两行疏柳,一丝残照。 显然秋意已趋深浓了。 沈谦仍是飞眉入鬓,英姿奕奕。 徐拜庭可打扮得不伦不类,一袭土黄色团花锦缎披风,遮盖着他那独缺的左臂,左肩上搭着一柄鬼头刀,本来面目染成紫红色,头上假发拢成一个高髻,非道非俗。 两人谈谈说说,颇不寂寞,尤其鹰神徐拜庭老于江湖,武林经典信口拈来,无不惊险生趣。 沈谦不禁神往。 徐拜庭忽然目注在沈谦肩上白虹剑道:“少侠,你这柄剑极为神似厉擎宇老鬼那柄白虹剑,除却套鞘形状不同,那尺寸,款式,芒尾无一不像。 但厉擎宇对白虹剑珍如性命,无时或离,不然徐某真认作是白虹剑了。” (缺两页) 徐拜庭表现得沉凝若山,镇静如恒。 在那盛年公子扇招疾挑他披风之际,却不闪挪出手,心想只要扇柄一挑开披风,立即迅雷不及掩耳右掌强攻而出,来个两败俱伤。 此刻危机已缓,四个老者在旁虎视眈眈,心知没有盛年公子之命,他们不敢妄自出手,静静立在一旁观战。 夜色更沉,远处三两灯火闪烁。 官道上寥无行人,冷落凄凉。 沈谦见盛年公子折扇变招之快,招式之奇,暗惊天下之大尽多武功高绝之人。 若非恩师南宫康侯传授自己他老人家毕生心血创研擒拿手法,恐怕早就落败了。 转念在千佛顶与兀万交手情形,桫椤散人说得一点不错,兀万只施展三成真力,如全力施为,非得横尸溅血不可。 盛年公子目露惊诧之色,暗奇沈谦手法之奇,极为难睹,不耐久战,蓦地跃后五尺,沉喝道:“住手!” 沈谦微笑道:“尊驾莫非心怯吗?” 盛年公子目中阴鸷地神光一闪,冷冷说道:“本公子平生未怯过什么人,阁下武功虽然不俗,说实在的,你却不是本公子的对手。 所以不伤你之故,因为你我一无宿怨,二无大仇,本公子只用五成功力,与阁下周旋。” 沈谦心中一寒,面上毫不动声色,微笑道:“这样说来,尊驾承让了,不过尊驾无端起衅,其理安在?” 盛年公子望了徐拜庭一眼,道:“本公子是想问阁下你那同伴是谁?” 沈谦毫不思索,答道:“是家叔,尊驾可是与家叔结有宿怨吗?” 盛年公子目中顿露疑惑之色,略一沉吟道:“那么阁下尊姓?” 沈谦答道:“敝姓沈。” 盛年公子疑惑之公似更浓重,喃喃自语道:“这就奇怪了。” 继之朗笑道:“令叔也真是,咱们练武人讲究是寒暑不侵,虽天降飞雪,凛冽澈骨,亦是一袭单衣,令叔竟身穿一件厚重披风,又与本公子当年忘形之交极为神似,难怪生出误会。” 说着微微一拱手,道:“珍重再见!” 转身与四老者疾行如风,往蓉城而去。 霎眼,已隐入暮色苍茫中。 这时,沈谦转向徐拜庭望去。 只见徐拜庭叹息一声道:“此人目力之强,真叫徐某钦佩已极,少侠,你道这人年岁甚轻吗?其实已一旬出头,西川堂霸尊称锦城公子,余东藩就是他。 外人不知他是黑煞星派驻川滇分堂堂主,昔年他曾去总堂,与徐某颇为莫逆,共处一室,故对徐某身形步法极为熟稔。 此刻虽然易容也瞒不了他的神目,虽然离去,胸中疑虑定不消释,一踏入锦城,便落入他的耳目中。” 沈谦不禁面有忧容,道:“那么我们如何到达?” 徐拜庭沉吟一阵,慨然道:“巧手怪医寓居在龙泉驿附近山洼中,我们绕城径奔龙泉驿吧?” 沈谦一点头,道声:“好。” 两人改道往东北奔去。 夜风瑟寒,魅影重重。 沈谦、徐拜庭电疾飞奔,穿过龙泉驿,扑向公输楚所居山洼而去,这片山洼,遍植矮松,黑夜之间尚可见得覆菌如云。 松风谷鸣,遥起天籁,泉声淙淙。 两人目力均极锐敏,远远隐隐得见一片大宅,黑压压地一大片,檐角飞起,三二灯火闪濯。 徐拜庭道:“前面之宅,大概就是巧手怪医公输楚所居了,我们还是叩门求见,真说来意抑或翻墙而入,以武挟制他施治,少侠明决。” 沈谦不由大为作难,驻步沉忖,只觉两法都行不通,一来巧手怪医此人,听栾倩倩说过,性情怪癖,不近人情,定拒而不见。 再说翻墙而入,临近盗匪,也许身陷连屋四合之中,遭擒爱辱,踌躇再三,依然不能作答,张着一双大眼,隐泛急躁之色。 蓦地—— 数声哈哈狂笑腾起,松林中疾如鬼魅般窜出十数人,将两人团团围定。 两人不禁大惊,纵眼环顾,辨出十数人中有方才相随锦城公子余东藩的四位老者在内。 沈谦鼻中冷哼一声,右手一反,手指已摆在白虹剑柄之下,正待捏开卡簧拔剑出鞘之际。 鹰神徐拜庭伸手一拦,附耳悄声道:“锦城公子未见现身,暂勿轻举妄动,只问他们来意,拖延些时。” 沈谦点点头,朗声说道:“你们一再无事生非为何?” 一身材颀伟老者忽闪出一步,答道:“家主人锦城公子孟尝好客,特命老朽等恳邀驾临,请二位切勿见辞为幸。” 沈谦目光一转,微笑道:“请上复贵东,在下等身有要事待办,回程之际,一定趋谒。” 老者嘿嘿两声冷笑道:“家主人严令,怎可空手而回,只有得罪了!” 两臂一挥,只见十数道寒光夺鞘而出,芒尖平胸分剌而出,布成一环剑阵,刃光耀目欲眩。 沈谦一声断喝道:“住手!” 刀光暴退,均停手不攻,那老者笑道:“两位莫非回心转意?” 沈谦沉声道:“你家主人为何不来,这不是有慢客之罪?” 老者长笑一声道:“家主人已立门前恭候,只缘两位绕城而过,家主人嗒然若失之感,故命老朽等追来诚邀……” 话犹未了,沈谦忽疾冲向前,迅如电光石火般五指飞攫而出,一把搭住老者曲池穴上,五指沉力一扣。 那老者只料两人均是网中之鱼,信手可得,不免略为大意,心神微分之际,瞥见沈谦如电袭来,欲想闪避,已是不及。 五指钢铁钩般裂肤嵌骨,猛感一阵剧痛酸麻,哼了一声神情大变,目中射出惊悸狠毒之色。 沈谦冷笑道:“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老者冷笑道:“且慢得意,你先看看令叔再讲。” 沈谦心中一惊,别面而视。 却见六支长剑剑光对准徐拜庭胸腹六处要害大穴,距徐拜庭半寸之前停住,倘略一使力,徐拜庭必洞穿贯腹。 但徐拜庭漠然垂视,一付毫不在乎的神情。 这情形使沈谦大感惊诧,惊的是六人身手奇快,自己一出手攫向那老者,他们亦同时发动制住徐拜庭。 只感黑煞门下端的不可小视,但更诧的是以徐拜庭江湖怪杰,武功绝伦,纵然无法还击,也可立时闪避得过,为何束手受制? 脑中电闪思忖一掠,不禁恍然大悟,皆因徐拜庭不欲露出断臂破绽,锦城公子虽然疑虑,但未加肯定。 万一因此暴露,得不偿失,不至必要,绝不出手,见自己制住老者,他们一定投鼠忌器,不敢蠢动。 只听那老者冷笑道:“老朽命贱宛若蚂蚁,令叔则不同了,泰山鸿毛之别,也即在此,孰轻孰重,任凭抉择。” 眼中不禁泛出得意之色。 经此一来,沈谦大为棘手,猛闻身后哎呀惨叫声起,心神猛感一震,只道徐拜庭被匪徒杀伤。 旋面回视,但见六个持剑之人身形倒卧尘埃,徐拜庭身后则多出一个老叟。 其余匪徒纷纷叱喝出声,猛袭扑攻老叟而去。 老叟双肩一振,潜龙升天冲霄而起,捷逾闪电,拔起三丈高下,蓦然掉首,双掌随身飞降压下。 劲风如潮,重逾山岳,攻向老叟的匪徒正惨嗥半声,仆倒于地,口中喷血气绝毙命。 潜力波荡,徐拜庭、沈谦及所扣住老者均不禁迫出数步。 那老叟飘然落地,落散在沈谦身侧,目中寒电神光逼向那被沈谦扣住的老者,冷冷说道:“老夫知道你是余东藩跟前第二把手,名唤古亮是否?” 古亮目睹同党悉数毙命,心底冒起一股奇寒之气,不由机伶伶的连打两个寒噤。 尤其沈谦那五只手指仍扣在那“曲池穴”上,紧紧不放,知无活命之望,索性豁出去了。 古亮冷笑道:“与锦城公子为敌的人,必无活命,古某当相见你等于地下!” 那老叟纵声大笑道:“你在做梦,一则余东藩不知你们身丧何处,再也不知老夫是何许人,至于他们两人早就鸿飞无踪了。” 说着一掌印古亮胸前。 古亮声都未飞出,两目一瞪,身躯似软蛇般萎颓下去,沈谦不禁一松五指,古亮倒地死去。 只听老叟冷冷说道:“你们赶紧走吧!急离西川,可保活命。” 沈谦一揖至地,道:“多蒙老英雄出手相助,只是在下还未能即时离开西川。” 老叟两道如电目光落在沈谦脸上,缓缓说道:“这为什么?” 沈谦答道:“在下来此访求一人,名唤公输楚,听说就住在这附近一带,老英雄可知其人吗?烦为指点。” 这老叟不禁一怔,面色变得十分阴森,但黑夜之间,两人却无法瞥得清楚。 只听那老叟诧道:“这就奇怪了,老朽世居在此鸣凤村数十年,就没听说过公输楚这么个人。” 两人不禁大为失望,面面相觑。 老叟目睹沈谦徐拜庭两人神色,暗暗疑虑。 但猛然念头一转,哈哈一笑道:“也许公输楚人不知,隐世埋名,隐居在这鸣凤村附近,两位指名访唔,必是受人指点而来,难道不能说出公输楚的居处?” 沈谦答道:“指点之人只说在这山洼中有一片大宅院,就是公输楚所居。” 说着,手指着前方远处有两三处灯火闪烁处,又道:“也许就是那片大宅院。” 老叟缓缓望了那面一眼,道:“那是张乡绅的居所,不过张乡绅为人八面玲珑,性好交游,说不定他能知道公输楚这人,秋心夜寒,老朽领二位去见张乡绅吧!” 徐拜庭一直没开口,几度欲出言,只恐还有锦城公子余党潜伏在此,又抑制下来,目光电扫四处。 沈谦望了徐拜庭一眼,忙道:“怎好相烦老英雄。” 老叟大笑道:“老朽心知两位必有急事,不忍见两位失望回去,稍尽绵薄,只求心安而已,来,老朽引见就是。” 说时,已行云流水般走出,两人随后跟去。 走得近了,隐隐见得那片院落甚广,傍山而建,崇轩伟阁,连云十里。 老叟疾行至宅门前,叩了数下兽环,轰隆隆两扇大门豁然开启,沈徐二人随着老叟走了进去。 只见一宽敞的石板大道延伸至大厅,两侧肃立着十数佣仆,面色诚敬,老叟也未说话,只疾行而入。 沈、徐二人不禁大奇,心说:“登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境,这老叟与张乡绅究竟有什么关系,好像是他的家一般。” 不道两人惊疑,老叟进入沉黑大厅内,两人也飞步跨入,突闻咔喳一声,厅内大放光明,如同白昼。 沈徐二人一怔,只见厅顶千百道珠光射出,深嵌厅顶凹穴之内。 略一寻思,悟出那是机关装置,只一捺动机关,明珠自会移现于凹穴内,暗暗赞叹这装置的确鬼斧神工。 但两人目光四注之后,由不得心神大震。 发现这间大厅内并不无轩窗,密不透光,厅门也严密合缝,老叟屹立在大厅上,手扶着厅柱面现阴森森笑容。 沈谦已悟出这人就是巧手怪医公输楚,目光凝注在公输楚脸上,朗声说道:“老英雄谅必就是公输楚,在下实在思忖不出老英雄方才为何不明言相告。” 公输楚涌起一脸杀机,沉沉答道:“普天之下,仅寥寥十数人知老夫真姓名并隐世在此处,但此十数人与老夫曾允承诺,不得泄露。 否则他就是远在天边,老夫也必杀之,多少年来无人敢走口,你们经人指点而来,那人是谁,身在何处?” 徐拜庭冷笑道:“这个碍难相告。” 他见公输楚这种阴森神色,知公输楚行事全凭喜怒而为,心意莫测,求他接装残肢定然无望,不禁横心出声相答。 公输楚阴笑两声道:“既落老夫手中,恐怕由不得你了。” 沈谦心中大急道:“老英雄人所不知,莫非惧仇家所害,或另有隐衷吗?” 公输楚闻言,脸色竟十分激动,大喝道:“你一定是误听指点之人所言,说老夫武功平平,纵横天下,其实也只有数人可与老夫抗衡,老夫何惧之有?” 沈谦闻言答道:“方才蒙老英雄解厄,武功之奇,当非虚语,但老英雄为何惧为人知,再说武林黑白两道能人辈出,浩瀚星数。 盖过老英雄的不知多少,除武林正派不说,如黑煞星,及天外二煞蓝太泽、兀万等均是……” 公输楚一闻黑煞星及蓝太泽兀万之名不由神色大变,一掌向沈谦劈去。 一股汹涌暗流直撞而来,沈谦不禁双掌抖腕奋力硬接。 哪知不接还好,只觉公输楚劈出掌力非但沉重无比,而且各有灼热如焚的感觉,不由被撞出去两步。 突感脚下一软,身形猛沉下去,耳中但闻徐拜庭大声喝叱…… 他有如跌下万丈深渊般,急附而落,眼前一片漆黑,沈谦慌不迭地拔剑出鞘,提气张臂使身形徐徐落下。 白蒙蒙寒光一现,身形亦踏实于地,抬目凝视之下,不禁大震。 原来是一间石牢,只有两尺见方铁栅可通外面,牢中四只花斑大豹正对他张牙怒视,作势欲扑,喉中吐出低沉吼音。 沈谦深知先下手为强之理,旱地拔葱而起,凌空上扑,剑展“风扫落叶”之势,寒电卷漩,向四豹挥去。 四豹亦同时发动,掀腰窜起猛扑,白虹剑千古神刃,切石如腐,斑豹虽然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怎禁得起这种神物。 沈谦一式“飞鹰下搏”,剑虹卷处,血光射,两豹齐被削去半个脑盖,叭哒附地毙命。 其余两豹甩尾旋身随至壁隅,吼声如雷,仍是发威,岂料沈谦连人带剑猛扑而来,匹练惊虹,两豹亦身首异处。 沈谦稍稍定神,忖道:“自己非出去不可,公输楚必遣人擒捉自己况徐拜庭急需救出。” 心念一起,挥剑劈向铁栅,咔喳一声,应剑而断,急急钻出,藉着剑光映视之下,只见存身之处乃是巨石砌成腹径甬道,不见天日。 心正忖思向何方甬道走去,忽闻左方人声传来,不禁一惊,急收剑归鞘,往右方疾奔而去。 奔出数十丈后,只见前面现出岔径,宛如蛛网散出。 又听得身后破空掠风急促步声,知为他们发现自己逃出,急不择径,涌身而入,流星赶月疾窜。 这条甬道两侧发现许多门户,其中一门是虚掩着,沈谦一闪而入,顺手将门掩好。 他慌乱之际,不免带出些微声息。 即听一个柔媚语声响起道:“银儿,我口中很渴,给我取杯水来。” 沈谦惊得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来,知闯入妇女闺中,不便应声,不禁耳热面红睁着一双眼睛,做声不得。 喳的微音生起,眼中突然一亮,不禁耀目欲眩,一刹那间有失明的感觉,辨物不清,心知又有珠光突现。 待到转眼恢复视力,只见迎面立着一个艳丽无俦的少女。 那少女柳眉带煞,翦水双眸中含蕴杀机,后至看清沈谦面目后,立时玉靥生春,嫣然一笑。 沈谦一眼看清那少女仅身披一件白纱,内面玉体可一览无遗,白肤如霜,苏乳高耸,下体妙处隆起。 这情景虽柳下惠也要动心,不禁胀得一脸赤红,心跳鹿奔,急退后一步,噤不能声。 这少女凝望着沈谦,忽开口道:“你是谁?你不是本宅中人,何为闯来此地?” 沈谦喃喃出口道:“姑娘请勿误会,在下为公输楚诱坠入豹室,被在下搏杀四豹断栅逃出,身后有人疾追而来。 见得房门虚掩,情急之下闪入,不料姑娘闺室,在下实是无礼之极。” 少女长长睫毛一动,哟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也难怪,方才银儿出去未掩好门户,才让你趁隙而入。” 这少女对自己玉体全呈,一点却不放在心上,神态大方,却又丝毫不现冶荡之色,沈谦不禁暗暗称奇不止。 突然,只听门口起了急敲之声,沈谦不禁大惊失色。 那少女玉臂迅如电光石火般伸出,抓住沈谦手臂拉向榻上,悄声道:“快藏在被内。” 沈谦忙向被内一钻,倦身卧倒。 少女亦倒在外侧,将棉被牵上,喳的微响,珠光顿失,口中应道:“门外是谁敲门?扰人好梦,有事吗?进来!” 房门呀地开启,少女伸手掀向榻缘装置的机纽,珠光复现,门内站着四旬上下,黄澄澄脸膛的中年汉子,目光四巡,寒电逼射。 少女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苏武师,你这般神色为何?” 中年汉子答道:“方才豹室逃出一人,庄主大为震怒,严命捕获,这九宫迷阵从未有人能够逃出,臆测那人潜藏在这九宫迷阵室中,为此前来查问。” 少女闻言柳眉一剔,叱道:“胡说,哪有人进入我房中尚无察觉之理,苏武师,你似乎另存异心,我难道不知吗?” 中年汉子语声带音道:“萧姑娘,你该明白一点,苏某奉命而来,搜查各处石室,又不独指着萧姑娘来的,哼哼!你倒真似乎有点作贼心虚。” 少女飕地离榻掠出,手疾如电挥舞,“叭叭!”数声,中年汉子两颊登时留了纤纤红印。 只见少女脸上罩上一层冰冷寒霜,叱道:“你快搜,搜后我们同回庄主,说你趁着我未穿衣,毛手毛脚调戏我。” 中年汉子一眼瞥及少女身披白纱,赶紧两眼上视,面色大变。 只听少女尖声叫道:“银儿,银儿,快唤洪周二位姑娘来此。” 中年汉子慌不迭说道:“萧姑娘,苏某无知冒犯退出就是,何必陷苏某于死地。” 少女冷笑道:“不行,没得让你说我不让你搜查。” 中年汉子见少女说得斩钉截铁,不由目中露出悸惧之色,软声哀求道:“苏某自知该死,萧姑娘倘饶恕一遭,苏某必定报答。” 少女冷笑道:“清白身躯让你瞧见,你走口张扬出去,叫我如何见人,你难道不该死吗?” 门外一条人影一闪而入。 只见这一青衣丫环,见二人情状,不由粉脸一红,愣自发怔。 中年汉子双眼仰望上面,道:“苏某绝口不提此事,如若走口,利剑穿身而死。” 少女沉吟须臾,才道:“念在你为人不恶,我何必逼人太甚,你走吧!” 中年汉子道:“谢谢萧姑娘,那人如未逃出九宫迷阵,稍时尚有人来此搜查,说不定庄主亲身来此。” 少女道:“这个我知道,我一向不管这些事,只要不吵我,任凭你们闹得天翻地覆,庄主来此也是一样。” 中年汉子道:“苏某告辞。” 反身一跃而出。 少女向青衣丫环道:“银儿,你去探明为了何事,明晨速禀我知,讨厌死啦,扰人好梦。” 说着打了一个呵欠,挥手示意命青衣丫环离去。 青衣丫环想出言又止,转身走出带好门户。 少女上前拴好,又卧入棉被内,紧贴沈谦身躯,悄声娇语道:“不要妄动出声,待我细想善策救你。” 沈谦藏身被内,幽香阵阵袭鼻,似兰似麝,已是绮念纷生。 此刻少女入被紧贴而睡,只觉少女一身柔滑清凉玉肤,触着自己身上,起了一阵异样感觉。 他的头正巧埋在少女两只乳峰之中,香泽得见,他乃血气方刚之人,不禁欲火怒生,百脉贲张,几乎进智全泯,不克自制。 少女似有所觉,玉体微动了动,依然紧贴着沈谦而睡,这一来,可害苦了沈谦,又不敢动弹,怕少女责他存心轻薄。 沈谦暗暗自责道:“人家为了救我,不惜自身清白以身相护,怎么可以生了邪淫不良念头。” 他猛力收敛邪思,默诵桫椤散人所授的七节武功精艺,慢慢定下心来。 少女见沈谦略未动弹,亦未出声相应,星眸中闪出似忧似喜之色,芳心思潮愁绪以后,其乱如麻,良久,幽怨长叹出声。 突然,只闻门外杂沓步履声隐隐传来。 少女悄声道:“人来啦!” 沈谦不禁心神大震,倘公输楚径自入来掀被发现自己,虽然心正无亏,但百口莫赎,直斥儇薄之徒,自己如何见人,急得额角沁汗。 但听门外巧手怪医公输楚宏声问道:“萧姑娘卧室可搜过吗?” 方才那姓苏的中年汉子朗声答道:“属下已仔细查过,并无那厮,当时萧姑娘已熟睡,紧闭房门,属下敲门惊醒萧姑娘,为此属下深受萧姑娘斥责。此刻萧姑娘想已睡浓,庄主是否要再搜一遍,待属下敲门。” 公输楚轻笑道:“这丫头厌恶男人心理越来越甚,变得辣心狠手,她没伤你已属意外,不用敲门了,随老夫去外九宫查视,奇怪那厮究竟藏到何处去了?” 星月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步履声又起,愈远愈杳…… 沈谦一颗悬着的心方始落实。 只听少女说道:“苏昌琪倒是言行如一的铮铮铁汉子。” 身躯又微微一动。 沈谦心才放定,少女身上散发幽香又直薰入鼻,不禁心笙猛摇。 少女身形一动,那胸前一颗蓓蕾,恰好凑在沈谦口中,慌不迭地将头一仰,钻出被外。 沈谦忙道:“蒙姑娘搭救,虽肝脑涂地,亦不能相报万一,现危机已过,请姑娘请点一条出路,日后有用得着在下之处,赴汤蹈火,虽死不辞。” 他说时,只见珠光复明,姑娘纱襦袒露,肌如白脂,他几曾见过,俊脸胀得通红,看也不是,不看又不是。 少女星眸中蕴含潮湿,曼妙地一声长叹,道:“你真是我的冤孽,现在能走得出去吗?待我找一机会容你安然逃出,但须慢慢设法,你稍安勿躁。” 说着,忽然眼中闪出异样光芒,道:“你方才不是说要报答我吗?不管我求你做什么事,你能应允吗?” 沈谦点点头。 少女妙目凝视在沈谦脸上有顷,方道:“君子一诺千金,永无反悔,你不要伤我的心?” 沈谦答道:“在下虽不敢自比君子,但承诺始终如一。” 少女两颗珠泪缓缓顺颊淌下,幽幽说道:“方才你也听公输楚说过,我平生厌恶男子,从不假以颜色,守身如玉。 怎么见了你难以自己,情不自禁,我知道这是冤孽,如非是你,苏昌琪目睹我清白躯体,即难逃一死,岂可留他活命。 我知你是谦谦守礼君子,但同床共衾何以为堪,你难道不知我的用心吗?” 沈谦早就料到自己日后要应付如何辣手为难之场面,罗凝碧、栾倩倩……见面时是如何尴尬,此刻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沈谦咬牙毅然说道:“姑娘绝代风华,在下自惭形秽,恐高攀在下,而且……” 少女忙道:“我知道你为难,似你如此潇洒英俊,一定先有委身相爱之人,现在我不管这些,只要你不弃我就是。” 沈谦不禁长叹道:“一切由姑娘所命。” 少女转颜为笑,笑得似一朵盛放的百合一般,美透入骨,沈谦又是一阵心笙狂摇。 只听少女问道:“现在你说说因何陷入豹室?” 沈谦从头到尾一一详细说出,把罗凝碧、栾倩倩亦毫无隐瞒吐露无遗。 少女道:“难怪你们遭公输楚痛恨,公输楚就是与天外双煞蓝太泽与兀万同门师兄弟,他深恨其师偏爱蓝兀二人,本门绝技吝不相授。 因为他天赋不及蓝兀二人,是以他偷了一册医术秘笺逃离师门,这册秘笺也是蓝兀二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如此公输楚隐姓埋名不敢露面,潜心研究医学与武功,这鸣凤村另有主者是其属下,他乃幕后主持,你们知道他的处所已遭疑忌,更吐出蓝兀二人,当然非处死你不可。” 沈谦不禁诧道:“武林人物,手眼通天,既有少数人知道,何能避免蓝兀二人不知?” 少女不禁“卟嗤”一笑道:“痴子,他原来姓名根本不是公输楚,他心有暗亏,无日不在胆战惧畏中,其实他也不是什么恶人,只迫不得已而为之。” 沈谦摇了摇头道:“这个道理在下委实不懂,如此他要这本医学秘笺有什么用,医乃仁术,似此秘术自珍,在下想他一定是悔不当初了。” 少女格格银铃似地一笑,道:“公输楚有两人,一是他自己,一是他授徒,这个高足是耄耋老叟,离此百里居住,非重症拒治,非巨金不治。 凡属有疑难不能诊疗者,将患者用药昏迷后送来此处,蓝兀二人见另一公输楚并非叛门师弟,怎么也不心疑。 目前你赴鸣凤村找他,又事当如何?这道理你总该知道吧,其实他武功已臻化境,但蓝兀二人名头太大,武功绝高,故尚是心怀首鼠而已。” 继而又是一笑道: “你说的罗凝碧、栾倩倩长得美不美?” 沈谦不禁一怔,面上飞红,喃喃答道: “与姑娘一般,春花秋月,各有清艳之处。” 少女笑道: “你真会说话,谁也不开罪。” 说着目光凝向上面,似有所思,良久才说道:“目前难题不是你如何逃出鸣凤村,而是救出徐拜庭及携我同行,最好是化干戈为玉帛。 但这是梦想,你自问武功能胜过公输楚吗?不然,我指点他所居之密室路径,你使险制住他的穴脉,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说着一笑,道:“还是明晨再说吧!你也可解衣而卧。” 两竟夕温存,但不及乱,絮絮语至天明。 沈谦此刻已知少女姓名叫萧绮云,比他稍长数月,乃一孤女,为公输楚收养,两人彼此以姐弟相称。 萧绮云算计此刻已天明,竟自披衣起床。 青衣丫环银儿敲门而入,一眼瞥见锦榻上卧着一俊美少年,不由脸泛红霞,惊得发呆,沈谦也自尴尬无地自容。 银儿凝望了沈谦一眼,向萧绮云耳边悄语数句。 只见萧绮云目中射出冷电寒光,低声冷笑道:“他敢!”又低声嘱咐银儿数句,银儿一面望着沈谦,一面应诺。 萧绮云梳洗已毕穿着一身翠袖罗衣,分外明艳照人。 走至榻前对沈谦柔声说道:“谦弟,姐姐去去就来,自有好音回报,此处有银儿照应你。” 说着,柳腰一动,闪出屋外而去。 沈谦此时比昨晚还要尴尬,银儿关上门就坐在靠门一张瓷凳上,妙目倩盼不时望着他,起卧均感拘束已极。 银儿似看出沈谦心情,抿嘴娇笑道:“沈公子你要起床是不是?婢女就就离开啦!但公子千万不要出房,小姐回转不见公子,定遭处死。” 沈谦不禁一震,道:“你们小姐怎么可以任意置人于死?” 银儿笑道:“我家小姐有名冷面心辣,庄上任谁对她稍涉邪念游词,即遭戮毙,但小姐对你,银儿如非目睹,怎可置信。” 说时,轻轻拉开房门,退出门外。 沈谦离榻整装梳洗,银儿已推门而入,提着菜盒置于案上,取出四色精致小菜,玉箸银杯,一壶美酒,笑请沈谦饮用。 萧绮云疾行走出九宫石室之外,正是一片花园,水阁亭榭,布局幽雅,菊花挺拔傲霜,朝阳之下,金黄夺目。 她停了一停,正待起步走去,忽见水阁之后人影一闪,苏昌琪已迎面走来,面露笑容。 那笑容蕴含着异样意味,萧绮云不禁心中冷笑一声,暗说:“我正要找你,你可自己送死来啦!” 苏昌琪一面走来,一面说道:“萧姑娘。” 萧绮云面色冷漠,道:“苏武师,昨晚那厮捕获了没有?” 苏昌琪嘴角动了一动,似笑未笑道:“未曾,庄主现正严刑逼问另一断臂老贼,说出那厮来历,但庄主猜测那厮必逃不出去,苏某亦是这般想法,听说那厮年少英俊,飘逸潇洒已极,可惜萧姑娘未见到。” 萧绮云淡淡一笑,道:“是真的么?” 突然一个晃身,电欺而前,纤指已点在他“期门”穴上,只消一着力,苏昌琪必惨毙横尸在地。 苏昌琪不禁面色大变,忙道:“萧姑娘,你这是何意?” 萧绮云竟现出妩媚的笑容,悄声道:“苏武师,你清晨之前,向我随身侍婢银儿探问了一些什么话?照实答出,可别怨我心狠手辣。” 苏昌琪已忖明当前形势对自己虽大为不利,但料萧姑娘必不敢猝施毒手,神色大定,冷冷笑道:“苏某一生行事问心无愧,向银儿探问也是职责攸关,这难道有什么不对?” 萧绮云笑容一敛,道:“我先前认为你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如此一来令我观感大变,向银儿探问显然别存用心,我岂会受你挟制。” 苏昌琪真个被萧绮云猜对了,昨晚目睹姑娘玉体,任凭一等好汉也要动心,当时心有畏忌,故退出愈想愈心疑,萧绮云一向心狠手辣怎会不加惩治自己即予放过。 如非投鼠忌器,焉能如此?不禁肯定了七分。 他为美色所动,心存邪念,借银儿之口有所挟制,岂料萧姑娘趁他不防,猝然点在自己“期门”穴上,遂种惨死之因。 这时苏昌琪冷笑道:“萧姑娘,你若问心无愧,苏某凭什么挟制你?” 萧绮云面上陡罩一层浓霜,目泛杀机,道:“苏武师,你有什么遗言没有?”说来森厉异常。 苏昌琪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死亡之恐怖袭涌全身。 但他仍抗声道:“萧姑娘,你放明白点,苏某万死不足惜,但姑娘点穴手法尽人皆知,恐怕姑娘也难逃杀身之祸……” 正说之间,姑娘左手疾从罗衣之内取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飞快刺出。 寒光一闪,剑身洞穿苏昌琪胸背,声都未出,便告倒下毙命。 萧绮云神色从容,将短剑收起,又取出一只玉瓶,扭开瓶头,在苏昌琪尸体胸前剑口上倾洒一些黄色药粉,收起玉瓶,香肩一振,疾逾飘风掠去。 须臾,只见苏昌琪尸体化为一滩黄水。 萧绮云一走出花园,只见廊下、壁角尽是站立着一个个明桩,见姑娘走来,均躬身施礼。 她纤手一摆,缓步走向大厅。 大厅之外远处,聚着一群公输楚属下好手,面色凝重。 萧绮云心知公输楚遇上重大的事,必摒开众人,单独处理,她疾展步法,直入大厅内。 只见公输楚脸色变得异常阴森暗沉,在他身前横躺着鹰神徐拜庭,被点上了搜阴手法,目怒口张,浑身颤抖,口中呃呃出声,硬挺着熬刑不吐。 萧绮云娇声呼道:“义父,昨晚苏武师只告诉女儿个中梗概,究竟为了何事,交父这般忧虑?” 公输楚眉头一皱,道:“为父的事,你只知道一点,昨晚逃出豹室少年,与为父两个对头大有关连,怎能不使为父忧虑。” 他继又发出一声冷笑,道:“这人坚决不吐出同伴来历,为父点了搜阴逆血手法,看他能熬得住几时?” 萧绮云望了徐拜庭一眼,道:“他一句话都没说么?” 公输楚冷冷笑道:“他只说到此求装假臂,本身姓名一概不吐,内必有诈。” 萧绮云道:“义父怎知道逃出豹室的人确与蓝兀二人大有关连?” 公输楚遂将昨晚遇两人之事说出。 萧绮云故作沉吟思索状。 片刻,才正色道:“不是女儿面论义父之非,义父行事一向谨慎明决果断,这番大为失着。” 公输楚不禁一怔,道:“怎么失着?” 萧绮云嫣然微笑道:“逃出豹室之人定非与蓝兀二人有关连,他知道交父隐居在此,蓝兀二人亦必知道,早就上门了,怎会遣两个无用之辈前来送死? 再说,经此一来,他若尚在庄中隐藏还好,他若逃出宣扬义父之事,蓝兀二人必闻风而至,岂非是欲盖弥彰么?” 公输楚面色大变,跺足道:“你说的极有理,怎么他……”手指着徐拜庭,接道:“又为何坚不吐露出身份来历,使为父疑虑更浓。” 萧绮云道:“义父你半生埋名隐迹,外人怎知道你另有苦衷,义父将心比己,又岂知这人没有不能说出的苦衷?” 徐拜庭虽然痛苦万分,但耳未失聪,听得一清二楚,暗赞萧绮云真个玉雪聪明,料事如神。 公输楚目光发怔,半晌叹息道:“云儿不枉为父钟爱,料事自比为父高明,现在怎么处理?” 萧绮云不禁笑道:“义父解开他的穴道,女儿自有法子可令他吐出。” 公输楚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般,俯腰点出,在徐拜庭身上疾落了数指。 徐拜庭只觉痛苦全失,正待冷笑出言相讥。 萧绮云立时扶起他,笑道:“尊驾不必怀恨于心,我那义父也是有他的苦衷,尊驾坐下歇歇吧!” 说时,已扶着徐拜庭妥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萧绮云暗向徐拜庭目光示意,徐拜庭老于江湖,知这少女目光含着深意在内,不禁大为疑惑,暗道:“莫非她认得我么?” 只见萧绮云望着公输楚嫣然笑道:“义父,你老人家能否暂避一时,容女儿劝劝他可否?” 公输楚点点头道:“只以一刻为限。”身形飘然走出门外,就在门外站立着。 这时,萧绮云向徐拜庭悄声道:“沈谦已在我房中,把一切情形均已吐出,徐大侠,你听我的话依计行事,非但你断臂得接,亦可化干戈为玉帛。”遂附在徐拜庭耳边悄语了一阵。 徐拜庭怒气消释,不禁点了点头,道:“姑娘美意,一切从命,但这口怨气怎可忍下。” 萧绮云忙道:“徐大侠,义父无理施刑,负咎良深,事已做错,但请看在谦弟面上吧?” 徐拜庭不禁一怔,暗说:“听此女语意,分明沈少侠与她钟情相爱。”了然自明,面上泛起笑容。 萧绮云不由粉脸微生红霞,转身唤道:“义父!” 公输楚转身迈步走入,道:“这位兄台能据实相告么?” 萧绮云道:“他已然回心转意,如义父无加害之心,宜待之以礼。” 公输楚飞步趋向徐拜庭身前,长施一揖,道:“老朽另有苦衷,一时忧虑情急,以为祸在眉睫,不禁失礼兄台在前,又无理开罪在后,祈兄台见谅,倘予见责,无不承受。” 徐拜庭愤怒渐平,抱拳答道:“事已过去,提它作甚,但兄弟在未详告出身来历之前,须求保证一事。” 公输楚不禁一愕,道:“兄台只管说出,老朽倘能力所及,无不谨尊。” 徐拜庭点点头道:“这样就好,我等出身来历,事关武林即将酝酿一场大变,庄主慎勿将昨晚之事露出,并严嘱手下不得泄露,以免为庄主带来一场无妄之灾。” 公输楚见他神色庄重,知非故作惊人之词,含笑道:“老朽尊命。” 随即向萧绮云道:“云儿,你传命下去,如有泄漏此事者,无论是谁,立即处死。” 萧绮云领命走去。 公输楚拱手一让,道:“请坐。” 两人依宾主之位落坐,徐拜庭遂说出姓名,被黑煞星钉断臂,黑煞门仍不放过追杀,他潜隐在黑林中,仍被黑煞门寻至,如非沈谦救助,几乎丧身。 因受沈谦激励指点,来求庄主接续义肢等经过,自然还有一部份隐瞒之处。 公输楚似极为惊诧,道:“黑煞星复出之事,已传遍武林,老朽已有耳闻,但锦城公子余东藩门下为何阻截徐大侠两位?” 徐拜庭目中怒光暴涌,冷笑一声道:“庄主久居西川,难道不知余东藩就是黑煞门中坐镇西川的分舵主么?” 公输楚大为吃惊,呆得一呆,叹息一声道:“西川武林人物,老朽自认了若指掌,想不到还是知焉不详,那位沈少侠是何来历,他怎知老朽隐居在此? 最要紧的是他为何知道天外双煞蓝太泽、兀万姓名,蓝兀二人虽曾数度涉足中原,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未与中原武林人物交往过,其名不彰,老朽是以疑心沈少侠系蓝兀二人指点而来……”说着赧颜笑道:“不瞒徐大侠说,数十年来蓝兀二人正是老朽的一块心病。” 鹰神徐拜庭恍然悟出公输楚与蓝兀二人有什么过节,惧他们寻仇加害,是以公输楚潜迹埋名不让人知。 稍一踌躇,答道:“沈少侠系千佛顶桫椤散人记名弟子。” 这时萧绮云早已回至大厅落座,闻得心上人是桫椤散人记名的弟子,不禁喜形于色。 公输楚当即呵呵一声,惊愕动容。 徐拜庭接道:“至于沈少侠为何知道蓝兀二人,那只有他自己知道,徐某无可相告。” 公输楚闻言,紧锁双眉道:“老朽一念之着,铸成大错,如今沈少侠不知在何处,若逃出庄外,邀请能手来此寻仇,老朽踪迹一露,只怕蓝兀二人闻风而至。”说至此处,不禁连搓双手,忧形于色。 萧绮云盈盈含笑起立,道:“义父星缠迷阵,奇奥莫测,沈少侠怎能逃出,定是潜藏其中,这样吧,找出沈少侠之事,交与女儿与徐大侠办,沿阵呼唤,他闻得徐大侠语声,必宽心走出,人多不便,难免生出误会,引起伤亡。” 公输楚忙道:“究竟你的心智比为父高出一筹。”说着由怀中取出一只犀角令箭,道:“云儿,你陪徐大侠去吧!尽撤出阵中伏桩,再从容呼唤。” 萧绮云笑道:“这个不消义父吩咐,女儿知道。” 转身向徐拜庭道:“徐大侠,请随我来。” 徐拜庭不禁暗赞萧绮云心智超人,与公输楚告辞之后,随着萧绮云走去。 大厅中珠光闪耀,映着公输楚苍白失神的面色,似是忧虑未除。 蓦地—— 一个家丁模样的中年人,匆匆奔入大厅,禀道:“禀庄主,锦城公子率领手下十数人带着四条猎狗,说是求见张乡绅,气势汹汹,来势不善。” 公输楚双眉一剔,冷哼了一声道:“唤张恂来见我。” 庄丁急奔而出,须臾,领进一个穿着华丽,气度不俗的五旬老者。 张恂颔首急急走出。 公输楚目光一转,也走出大厅而去。 锦城公子余东藩领着十数个彪形大汉,立在庄外等候张恂相迎,目光阴鸷闪烁,压抑不住心头愤怒。 四个大汉各牵着一只黄斑凶猛猎犬,一张嘴钩牙森森,喉中发出狺狺之声,争欲扑进庄门。 忽地,门内传来朗朗大笑声道:“余公子驾临,蓬荜生辉,恕张某得报较迟,未曾立即出迎,望乞海涵是幸。” 话声中,只见张恂率着四名武师快步走出庄外,满面堆起喜悦笑容。 余东藩也装出一脸假笑,抱拳正待作答,忽听一声狗吠,只见一只猎犬挣脱皮索,电奔窜入庄门,不由面目疾变,身形电射,疾掠追去。 锦城公子余东藩知是猎犬臭觉灵敏,发现鹰神徐拜庭气味在宅内,电射入得宅中。 宅内石板大道两侧是两方宽敞的花圃。 虽然秋意已浓,但圃内万花夺锦,姹紫嫣红,金黄玉白,灿烂耀目,花香四溢,令人心醉。 余东藩只见那只猎犬扑入花丛中,在一株开满紫色星形小花之前停住,鼻子凑在星形紫色小花前不停地嗅着。 突见猎犬喉中发出痰喘之声,愈来愈急促,头部垂下左右晃动。 余东藩立在石板大道中凝目望着猎犬举动,心中极为惊讶,想不出此犬为何如此举动失常。 片刻之后,忽见猎犬四腿一软,侧身卧地,一动不动,宛然如死。 余东藩大惊失色,瞥眼四顾,只见张恂与四名武师立在身后,面上仍带着笑容但目中隐泛怒意。 他乃性情狡猾之人,在未抓着确实证据之前,万不能破脸,张恂虽然不懂武功,可是在蜀境内名望甚大,官府对他甚为礼敬,抓破脸皮后,对他行事大有障碍。 利害权衡之下,他忽望着驯狗武师大喝道:“该死的东西,一只猎狗都管不住,万一咬坏人畜,叫本公子如何对得起张老先生。” 那驯犬大汉直立在门外,惶悚颤抖,其余十数大汉目睹猎犬僵卧在花圃中,均露出骇然目光。 余东藩喝骂之后,又目望着张恂堆起一脸笑容道:“在下惟恐啮伤府上人畜,匆匆赶入,未免失礼之极,但是……” 张恂微微笑道:“余公子太自谦了,张某性喜搜罗花卉,圃中此本‘千日醉’乃天山绝顶异种,为在下移种繁植,用以酿酒,不但芳香醇厚,而且每饮必醉,但头不晕,口不燥,其味无穷。 尊犬大概是及入花香量多,沉醉过去,恕张某多言,尊犬平日是用酒食吧!不然怎会如此,最好其余三犬系置门外,免再有失。” 余东藩脸色一红,生出骇异之色道:“可是这只猎犬无救了么?” 张恂淡淡一笑道:“花名‘千日醉’,当然是千日后回醒,并无毙命之忧,恕张某无解救之方。” 余东藩不禁一愕,假笑了两声,用手招来一名手下,喝道:“将此犬带回,并命他们就在门外等候,不得惊扰。” 那名手下立时窜入圃中,一手掩着鼻子,一手抓着犬颈颈皮,疾掠出庄门。 此时张恂含笑道:“余公子,请。” 锦城公子余东藩并肩走入大厅,落座献茶后,张恂含笑问道:“张某虽在川藩衙署亲候公子数次,但知公子江湖英杰,远侪仲连,不喜与俗人为伍,今公子驾临敝庄,不知有何事见教?” 此言语意损刻,又显明之极,余东藩哪有听不出来之理,不禁脸上一红,眼中闪出一抹凶焰,但很快又收敛了回去。 只见余东藩咳了一声,道:“张兄士林推重,乐善好施,尊称耆老,在下不过是性喜拳棒,粗鲁不文,星华怎比皓月?未免自渐形秽,故不敢亲近,张兄,你骂得在下太苦了。”说完便放声哈哈大笑。 张恂面色平静,丝毫不露喜怒之色,只两眼望着锦城公子。 余东藩笑至中途,见张恂不作任凭表示,立时把笑声硬收了回去。 这无言的奚落,较任凭窘境之下还要难受,胸中怒火沸腾,但却投鼠忌器,不便现于颜色,又干笑了两声,道:“在下狂放失态,请张兄海涵。” 张恂微微一笑道:“余公子英雄本色,何言失态。” 锦城公子虽是枭雄人物,但此刻如坐针毡,暗道:“还不如直截了当问他,看他如何答词。”遂说:“张兄,在下造访宝庄,实是为了手下多人昨晚在宝庄不远被杀,想问问张兄可知情么?” 张恂立时气冲冲答道:“张某一介俗人,只知自保,不喜交往江湖人物,亦不沾丝毫武林恩怨,久闻公子以川西霸主自尊,锋芒毕露,与人结怨自不为少,公子你不推思其中恩怨,究为何人杀害,难道死在敝庄附近,就疑心张某知情,公子你是另有居心借故生事么?” 余东藩霍地立起,面上带着假笑道:“在下不过问问,并无其他用心,不料张兄如此盛怒,在下只好告辞。” 岂知张恂亦换了一副诚挚的笑容,忙道:“公子不必生气,张某只知洁身自爱,深恐有所牵缠,既然公子无其他用心,何妨稍坐,张某已命厨下设宴款待,难道公子不赏一点面子么?” 余东藩真是哭笑不得,只好坐下,暂避开古亮等锴之事不谈,移转话题。 张恂口若悬河般,大谈城社见闻,古老轶事,滔滔不绝直说下去。 余东藩也强打精神,哼哈假笑,有时也插上两句趣谈,外人不知者误为宾主相投,欢洽异常。 紧立在张恂身后的四名武师,心中暗笑不已。 要知张恂虽然不擅武功,但胸罗万机,足智多谋,为公输楚得力右手,却只限外事,内事统由公输楚管理,无人可得侵越。 他这样做,自有他的用意。 正说之间,厅外传来急促步声。 只见厅外走进一名庄丁模样的人,向余东藩望了一眼,趋在张恂面前禀道:“庄外来了一人,自称姓陆名文达,浙西赶来拜访余公子,闻得余公子在此,不告辞冒昧求见。” 张恂尚未出言,余东藩不禁喜形于色,道:“张兄,此人是在下八拜之交,虽是武林人物,但文采风流,潇洒秀逸,不知可愿一见否?” 睿智过人的张恂,心料陆文达来此必有所为,忙含笑答道:“飘萍四海原是客,张某忝为地主,哪有不欢迎之理?” 便向庄丁道:“说我与余公子出迎。” 庄丁应声转身趋出,张恂起立用手一让,两人并袂步出大厅,四名武师紧随身后。 公输楚这座庄院,一草一木,一石一砖,都经过巧妙的安置,天然隐藏着人为,誉之为鬼斧神工毫不为过。 厅后一间密室聚立着公输楚、萧绮云、徐拜庭、沈谦四人,静静凝神瞧着张恂、余东藩两人如何说话举动。 他们能把厅中景物瞧得极为清楚,而厅内无法发现他们,此是厅壁构造设计巧妙再经珠光折射之故。 庄丁进入报知陆文达求见,徐拜庭惊诧道:“他怎么会来了?徐拜庭这条蚁命能使他们如此见忌,委实可以光祖耀宗。” 公输楚不禁问道:“陆文达是何来历?” 徐拜庭道:“除黑煞星外就数他能力最高,武功高深莫测,最著称者就是他心计过人,胸中所学,无所不能,他从未离开黑煞星身旁,此来必是捕我徐拜庭,这人非常难对付,张恂不是对手。” 公输楚闻言哈哈大笑道:“真如徐兄所方,那么徐兄将可目睹他们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一场连台好戏了。” 徐拜庭闻言,知公输楚决不会无的放矢,不再言语,只见张恂、余东藩陪着一四旬中年文士模样的人走入大厅。 那文士皮肤白细,五官均匀,双目点漆,三绺黑须垂飘在胸前,一袭布衫行动之间飘逸已极。 落坐后,陆文达目光即向厅中景物瞥了一眼,微笑道:“陆某冒昧谒见之故,一则急欲把晤知友,再听说庄主富可敌国,一物之微,莫不万金难求,不禁顿生欣羡之慕。 陆某方才在庄外候见,仔细观望尊宅,虽未能一窥全貌,但可辨明尊宅布设玄机奥妙,四环四合,巧夺天工。” 张恂捋须大笑道:“陆先生眼力好厉害,无怪余公子对陆先生赞仰备至,俗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张某财富多得不可胜计,又喜搜罗奇珍异宝,难免易启宵小觊觎,筑城自防,有何不可?” 陆文达点点头,道:“庄主真知卓见,令人佩服,但不知尊宅布置设计出自何人之手?” 张恂含笑道:“这个碍难奉告,此人早已不在世上,就是你们武林,也是杀口以防泄漏,陆先生以为然否?” 陆文达怔得一怔,心说:“此人好犀利的辞令。”于是哈哈一笑道:“庄主对武林之事,倒是了如指掌。” 张恂接道:“张某虽是俗人,但武林见闻皆由护院武师禀告而知。” 陆文达微微一笑,目注张恂身后紧护的四名武师一眼,又道:“庄主几位护院武师,个个英华内蕴,一望而知是武功绝俗之辈,可否为在下一一介绍亲近么?” 张恂面现坚毅之色道:“不行,张某礼聘护院武师不下百数十位,来时都立下重誓,不得与外人吐露本身来历姓名,如无必要,亦不准显露武功。” 陆文达淡淡一笑,道:“庄主,你太拒人千里了。” 张恂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陆先生,你何妨说出本身来历,如张某想得不错,陆先生你对本身真实也是讳莫如深。” 陆文达不禁面色微变,锦城公子余东藩端坐一旁,虽然默默无语,其实暗中在想古亮等人之死,恐与张恂有莫大的关系。 但想不出张蚀如真如自己所料,究竟何隐情在内,看他们针锋相对的神情,令人可疑。 这时,厅处忽走入四名武师,为首一人发须皓白若银,腰杆挺直,大步踏向张恂面前走去。 原立在张恂身后四位武师身形一动,昂然向厅外走去,似是轮值一般。 陆文达忽然暗中伸出两指朝须发银白老叟胸后点去,暗劲一出猛感身形一阵颤抖,指力尽泄,心中大骇道:“想不到这庄内藏龙卧虎,这老者委实是绝俗之辈。” 双眼凝望这老者神色,只见这老者似懵然无知,走在张恂身后,反身立定,低眉垂手,作老僧入定般,当下答道:“在下青衫一袭,落拓飘伶,有何来历可言。” 张恂陡然扬眉哈哈大笑道:“陆先生虽不是武林人尽皆知之辈,但身蕴绝学,胸蕴玄玑,是一规划筹握人才,张某凡懦庸俗,但确知先生才气非凡,自视甚高,必不甘寂寞,定退居幕后主持,一举一动,莫不与目下武林劫运息息相关。” 陆文达心内大惊,面上淡淡一笑道:“这一点,庄主似乎失眼了,陆某不敢当才气非凡之称。” 此刻,杂役多人走入厅内,摆上一席丰盛酒筵。 张恂起立殷殷劝请余陆二人上坐,几番谦让坐下,陆余二人推辞不得,上坐客位,张恂与四名武师相陪。 酒过三巡,张恂捋须含笑道:“张某有一点不明,余公子手下多人昨晚在敝庄附近丧命,想必余公子事先知情为何人所害,决非普通寻仇斗杀可比,不然余公子绝不会面色这等重忧。” 余东藩心中一惊,忙道:“在下如知道是何人所为,也不致于冒渎宝庄了。” 这徐拜庭关系黑煞门不小,但只能在暗中捕杀,不容泄诸于外,他心有所忌,说时,目光瞥了陆文达一眼。 张恂一愕道:“那不是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了么?此刻尸体尚未掩埋,因凶杀地点就在敝庄附近,张某已拟就一文申禀官府验尸,免落干系,是否需证明死者就是余公子手下?” 余东藩忙道:“江湖凶杀,不可惊动官府,余某概负全责。” 陆文达朗声大笑道:“余兄何不开门见山说话,小弟臆料庄主必不会申详官府,因为余兄所急欲捕获之人就在庄内。” 张恂立时勃然变色道:“当事人尚不知,陆先生远途来蜀,信口雌黄,含血喷人,有意生非,请将用心说明,不然张某可要得罪了。” 陆文达面上缓缓泛起安详的笑容,倏地扬掌向厅壁上打去。 这方厅壁就是鹰神徐拜庭等藏隐其后之处。 陆文达一扬掌,忽感“曲池穴”一紧,如着上五指铁钩,不禁劲力全泄,大为骇凛,回眼抬望之下,只见发须皓银的老叟,五指紧扣着自己手臂,冷笑道:“鸣凤山庄决不容尊驾横行,老朽劝尊驾免自讨无趣。” 余东藩眉梢浓皱,正待启齿。 陆文达淡淡一笑道:“你乘我不备,暗施擒拿手法,算不得什么英雄人物,但我心中疑云已然揭开。” 张恂冷峻道:“陆先生可是确认敝庄杀害余公子手下么?” 陆文达答道:“不错。” 张恂道:“既然陆先生料事如神,如同目睹,敝庄与余公子素无怨隙,泾渭有别,但不知起因为何?张某未明,请陆先生详告。” 陆文达乘着与张恂说话时,缓缓在丹田间紧聚了一口真气,猛然布运右臂,束肌成钢,弹震皓发若银老者五只手指,一弹一蹦,倏然挣脱,电闪翻腕,径向那皓须白发老叟胸前印去。 忽地张恂一声大喝:“住手!” 陆文达手势一缓,那老叟如风飘了出去,两眼逼射出慑人寒光。 但见陆文达冷笑道:“庄主可是惧怕陆某伤你的手下么?” 张恂淡然一笑道:“陆先生若真的心狠手辣,伤张某的手下,那么两位休想走出此宅。” 陆文达不禁一怔,鼻中哼了一声道:“未必见得,此宅既便是天罗地网,也难不倒我陆某。” 张恂冷冷说道:“那你就试试看。” 余东藩见他们剑拔弩张,心中大急,暗中纳罕陆文达为何变得如此轻率浮躁,一反平日从容镇定,杀人于谈笑无形间。 于是口中忙道:“陆兄……” 陆文达竟冷笑道:“余兄请勿相阻,陆某正要试试迷踪九合之术,能困得住陆某么?” 张恂淡淡一笑道:“你束手被擒就在眼前了还不知道,我这酒中已掺用千日醉药粉,三年悠长时期昏睡若死,令二位在江湖就此埋名。” 余东藩不禁大惊失色道:“张兄为何如此绝情?” 张恂道:“张某身非武林人物,素厌与你们这一班自命不凡,桀傲不驯之辈交往,我这鸣凤山庄虽不是龙潭虎穴,但寻事生非之人来此有死无生,从未有漏网之人。” 陆文达也不禁震住,暗中行动搜索体内有无中毒异样。 张恂说话时,已瞧出陆文达运气在搜经逼穴,不禁哈哈大笑道:“千日醉又不是毒药,脏腑内并没有丝毫异感,珍异处即为在此点,此刻,两位可有点头晕么?” 经他一言,余陆二人立时即感脑中有点昏眩感觉,陆文达倏地右臂伸出,迅快若电向张恂抓去。 陆文达手至半途,胸后疾风生起,即觉“神通”穴上为两指触及,不禁颓然暗叹一声,右臂又猛然撤回。 只听脑后发须皓白老者冷笑道:“你的武功虽堪称武林高手,但比老朽尚逊一筹,依老朽相劝,还是稍自收敛,明哲保身的好。” 余东藩也是一般,胸后为一柄剑尖紧抵着,动弹不得,心中暗暗叫苦。 两人头晕感觉越来越甚。 余东藩厉声道:“张兄可是真的要我俩葬身此处么?身死不足惜,只怕宝庄也从此无安宁之日了。” 张恂笑道:“诚然,张某也想到了此点,若要杀死你们,只不过举手之劳,张某但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 他从怀中取出两颗白色药丸,托在掌心,又道:“这白色药丸有克制千日醉之功,服下立时生效,犹若常人,但此药有剧毒,三年之后,必然毒性发作,穿肠蚀肌而死,两位可在两年十一月后,驾临敝庄,张某定为两位解毒。” 陆文达、余东藩目注白色药丸,煞是踌躇,垂手不伸。 张恂笑道:“张某并非持此药丸有所要挟,但求敝庄三年平安无事而已,我自得千日醉后,即取解醉之方,七年苦研之下才合成此味白色药丸,虽是剧毒无比,但届期如若服下解毒之药,毒性即消失无踪,而千日醉亦至期自解。” 说着略略一顿,又道:“任凭两位自择,三年昏睡悠长漫久,说不定经此一来两位气质大变。”说着手掌缓缓收回。 陆文达手出如风,将张恂掌中两粒药丸抢过,一粒丢入口中吞下,另一粒交与余东藩冷笑道:“余兄,你也服下,如所言不实,鸣凤山庄三年后自有他的恶报。” 余东藩一口服下,须臾,两人只觉举止神清。 陆文达冷冷一笑道:“余兄,我们走吧!” 张恂道:“还有一点奉告两位,就是每月朔望子夜,必有一阵昏厥抽筋之苦,但为时甚短,约莫半刻即平复如初。” 两人不言,大步走出厅外而去。 星月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余东藩的手下,在庄门外久候不耐。 忽见两人一脸愤怨之色闷声不言走出,大感惶惑。 陆文达眉头一皱,道:“命你手下先行吧!” 余东藩抬手一挥,人犬立即如飞驰去,然后悄声问道:“陆堂主,今日为何变得这样浮躁?” 陆文达目中泛起怒意,道:“你是说我轻率得事,才有今日之失么?” 余东藩忙道:“这个属下不敢。” 陆文达叹息一声道:“这也难怪你如此猜测,本座实是佯装为之,你没瞧出本座只露出三成武功么?” 余东藩睁大着双眼,茫然目注陆文达,实在忖测不出他在鸣凤山庄是何用意。 只听陆文达道:“张恂说怀璧自珍,筑城自防固然理由充分,但古亮等死在他庄外,未免难卸罪嫌,是以本座确认徐拜庭在他庄中,言词一再隐逼,使他自露口风,或认作我俩送入虎口似待宰之兽,生死由之。须知一人在有恃无恐,得意忘形之下,十有其九狂言无忌,唉!” 微微叹了一口气后,目光泛出黯然之色又道:“哪知张恂沉凝若定,不浮不狂,使人感到高深莫测,那须发若银的老叟身手之高,确出乎本座意料之外,一起疏忽之心才有此失。” 余东藩道:“徐拜庭此人是否落在他的庄内?” 陆文达沉吟须臾,摇首道:“本座料徐拜庭不在鸣凤山庄内,张恂亦不知实情,如若本座臆测相反,那张恂之才本座亦棋逊一着。” 余东藩心知陆文达料事如神,在教中尊称神算诸葛,百无一失,默默无言半晌,忽道:“那么属下要摒弃鸣凤山庄这条线索,但今日之耻,誓必报复。” 陆文达望了他一眼,冷笑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本座一旦觅得解药,鸣凤山庄立即血染废墟,寸草不留。 但令主有命,本门根基目前尚未稳固,切忌招事生非,犯者立置重刑,张恂之事从缓计议,眼前急务在追查徐拜庭形踪,务需在最短期间找出。” 两人身形如飞往成都而去。 鸣凤山庄大厅内。 那发须若银老叟目送余东藩、陆文达,两人走出庄门外,陡然发出宏亮大笑。 张恂等人面色,诚敬庄重,似对这老叟敬畏异常。 这老叟正是巧手鬼医公输楚,大笑声中,只见公输楚用手一挥,张恂等人躬身急步走出厅外。 厅壁缓缓升起,走出艳光四照的萧绮云及沈谦、徐拜庭两人。 萧绮云抿嘴娇笑道:“义父使的好计谋,酒中哪有千日醉,根本是义父在暗中施展无形罡指,点了他俩的晕穴,及逆脉手法,再用攻心计,使他俩坠入壳中,服下两粒慢性毒药。” 公输楚两目一瞪,佯怒道:“云儿,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算事小,为何专揭为父的底,走漏风声该当何罪?” 徐拜庭不禁一怔,道:“老英雄委实智计过人,但陆文达其人腹笥渊博,胸罗万象,短短时日内必悟出中计,找出解药,那时,此处当非乐土,恐无宁日了。” 公输楚微微一笑,道:“无妨,凭他之能就是十年八载,亦难找出解毒之药,老朽白色药丸系七种剧毒药味合成,若每种单独服用,立即穿肠蚀腑而毙。 其珍异处就在七种合成互有克制,而毒性不减,能使人在不知不觉中缓缓侵蚀脏腑苟延三年之久,而其中成份参差不齐,然合成量一厘一丝亦不能差。 解药亦然,任凭陆文达有捭阖纵横,兼收并蓄之才,也难在短短数年之内,知道老朽用的什么药物。” 徐拜庭皱了皱眉道:“徐某纳罕陆文达方才在厅内并未施展平生绝学,他有意藏拙,为的是什么?” 公输楚哈哈大笑道:“他的用意不言可知,如徐老弟身落敝庄,不可能不告知老朽,他们身为黑煞门,他这一傲慢无忌,认为张恂必按捺不下,又见他武学平平,大可认作是网中之鱼,道出他们出身来历,陆文达即施展辣手,哪知他究竟棋逊一着,反而落在老朽的套中。” 沈谦忽道:“话虽如此,老前辈不可不防,万一陆文达、余东藩怀着必死之理,唆动黑煞星尽出门下与老前辈为敌,则鸣凤山庄危矣。” 公输楚闻言怔得一怔,颔着道:“这话极有道理,事有出于意料之外者,虽不足惧,但此间将无宁日了。” 徐拜庭感觉事由他起,不禁深感负疚,突然一整脸色,说道:“事全由徐某而起,不可连累老英雄,徐某即去余东藩宅中解决。” 公输楚意摇首喝道:“徐老弟一去,老朽更危如累卵矣,你想,大患已除,他会放过老朽么?” 徐拜庭不禁无言。 但听公输楚又道:“先发制人,老朽料他们尚在成都不如先杀之以除后患。”说着击掌三声。 须臾,厅外只见张恂慢步入内。 公输楚便向他道出心意,问计于张恂。 张恂沉吟良久,才道:“属下臆料他们必远去奔向总舵,但可一试,故意寻衅借此杀之未始不是妥善的办法。 但陆文达委实难斗,只看他言语多变,巧于做作,那粒白色丸,似未吞入腹中,虽一时失算,必成为东翁心腹之疾,请东翁调遣人物,属下自会安排。” 公输楚不禁一怔道:“那药丸他未服下么?”继又道:“庄中武师你随意调遣吧!我请沈少侠及云儿在暗中相助。” 张恂又道:“苏昌琪无故失踪,其情可疑。” 公输楚听后不禁一怔。 只听萧绮云冷冷说道:“他被我杀了,已毁尸灭迹。” “什么?”公输楚勃然作色道:“你把他杀了?他有何罪?” 萧绮云道:“义父还不知道,苏昌琪屡屡潜入女儿房中,游言微语,用心卑劣,女儿暗中隐忍不言,谁料昨晚他又闯入女儿房中,以奉义父之命搜索沈少侠为由,出手轻薄,女儿忍无可忍……” 语犹未了,公输楚望了沈谦一眼,接道:“我已知道,必是苏昌琪有所挟制,你有名的心狠手辣,他焉能不死?” 说至此一顿,目注张恂道:“事不宜迟,你同云儿及沈少侠去办理吧!我需与徐老弟上残肢入内。” 张恂立时转身道:“萧姑娘及沈少侠请随张某来。”说时,身已迈出一步。 萧绮云沈谦二人并肩随去。 暮霭深沉,余东藩宅中灯光如画,闪耀一片,壁角隐处暗桩密护,只是偌大宅院,寂无人声。 客厅内只有陆文达与余东藩设局对奕,落子丁丁。 正奕之间,突有一黑衣劲装大汉快步趋入厅内,禀道:“门外来了一人求见,并抬了四盒礼物,自称鸣凤山庄张乡绅所遣。” 余东藩道:“命他入见!” 那大汉如飞趋出。 陆文达望着余东藩微笑道:“本座所料如何?他们意在侦视虚实,看看我等两人还在么,来人谅必是能手,待本座对付。” 余东藩目泛忧虑之色道:“属下已服用剧毒之药,不如暂且容忍,飞报教主后定夺,再着手对策。” 陆文达冷哼一声,语意森厉道:“你怕死么?徐拜庭比你重要得多,权衡轻重之下,你死了,教中并无丝毫损失,自有人接替,大概你平日养尊处优,这条性命当然看得重了。” 余东藩不禁心寒胆悸,额角冒出冷汗滚滚如雨顺颊淌下,忙道:“属上不敢珍惜蚁命,身入黑煞门下,虽斧钺加身也应义无反顾,万死不辞。” 陆文达冷漠面上泛出一丝笑容,道:“你明白就好啦!” 此刻,那名方才进来通报的劲装大汉,领着一儒服老者飘然入内。 陆文达一见这儒服老者,面色顿然一惊,“哦”了一声立了起来,道:“原来张庄主驾临,怒陆某不知,望乞宽谅。” 余东藩惊诧更比陆文达尤甚,匆匆起立,两目炯炯,不胜骇然,大声叱责那名大汉道:“你怎么报事不明,使我失礼于张庄主。” 张恂微笑道:“余公子不可责骂于他,只怪张某未把话讲明,张某一介俗人怎敢惊动二位,故此谎言晋见。” 余东藩手一挥,那名大汉急趋而出,遂请张恂坐下。 陆文达这时微微冷笑道:“庄主虽然不懂武功,却豪气迈俗,敢踏入龙潭虎穴中,不胜钦佩。” 张恂神色从容,爽朗一笑,答道:“两位纵有杀我之心,却为事实所格,不能如愿,为之奈何?” 陆文达目涌杀机,冷冷说道:“此时杀你易于反掌,你道陆某真的吞下那粒白色药丸么?”说着右手缓缓抬起。 张恂突然高声大笑起来,陆文达不禁心中微震,喝道:“你笑什么?” 只见张恂笑住,面色一整,缓缓启齿说道:“你未吞用药丸,死得更快。” 陆文达冷然一笑道:“你不必枉费心机,余兄服下药丸,陆某仗着手法巧妙,瞒过你们,但为何我俩头晕均消失,显然你那名武师别有居心,用意至明。” 张恂微笑道:“张某平生仗着察事入微,智计过人以维财富,虽凶顽大憝亦不敢侵犯鸣凤山庄,张某不是沾沾自喜,但你们究竟棋差一着,有言聪明反被聪明误,陆先生,你用逆搜真元之法,是否感觉体内有异,只怕余公子能先见你惨死之状。” 陆文达暗暗大骇,试运逆搜之法逼运真气一转,只觉浑身经脉立生麻痒感觉,而且带有针刺灼痛。 不禁面色微变,冷笑道:“你此来用意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点么?” 张恂淡淡一笑道:“不错,张某方才在寒舍,已瞥见陆先生用偷天换日手法,将右手药丸换交左手。当时因张某见陆先生别有居心,故不出言相惊,事后想起张某既非武林人物,何必结怨,是以特来奉告。” 陆文达道:“你是说叫我还是服下白色药丸的为是?” 张恂微笑道:“性命休当儿戏,何须张某赘言。” 陆文达取出一颗白色药丸,托在掌心,望了一望,道:“庄主既耽忧陆某性命,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致赠两颗解药?” 张恂缓缓立起道:“江湖中人,虽睚眦之仇必报,张某如此作为是无可奈何,再说亦无解药,只有待白色药丸中毒性与千日醉毒性克衡消灭后,才可投下养命保元之剂,不然自速其死而已。” 说至此微微一顿,又道:“张某此来备下菲礼四色,望乞全收,稍减张某罪愆,至于药丸陆先生服与不服,全在自已,张某心意已到,珍重再见。” 说完,抱拳略顿一揖,转身飘然向客厅外走去。 余东藩一直闷声暗忧无言,此时倏地立起,高声道:“张兄慢走,余某送客。”往张恂身后追去。 厅内陆文达目光闪烁,面色变得异常阴沉,猛出一指,虚空朝余东藩胸后点了一指。 余东藩尚未跨出厅门,蓦觉“命门穴”上一缕阴寒劲气透穴而入,不由连打了几个寒噤,转身返回,目中露出惊悸之色。 只见陆文达面色森冷道:“回来,你是想追上张恂,以出卖本门秘密赎还一条性命是么?” 一言道破余东藩心中隐秘,不禁大惊惶悚道:“属下不敢,他以礼来,属下需以礼相送。” 陆文达冷笑一声,忽然面色大变,长叹一声道:“究竟我还是棋差一着。”汗珠涔涔落下,钢牙猛咬,狠狠地顿了一下脚,将手中一颗白色药丸一吞而下。 继又望着惊愕的余东藩沉声说道:“你随本座返回总坛吧!此地的事交付副坛主暂摄,本座日内派人来接掌。” 余东藩面色如灰,道:“是否即刻起程?还求堂主赐准属下交待家人几句。” 陆文达厉声道:“不准,又非生离死别,本座已吩咐过副坛主,暂摄川滇教务,你的家人另有安排,咱们走吧!” 用手一牵余东藩,穿窗射出。 去势如风,转瞬,已翻出院墙,扑向城外而去…… 两人扑上城垣,远处迤逶城垣上亦现出两条身形,往城外泻落,飞掠超前,但陆文达余东藩丝毫未察觉。 斜月晓星,霜浓满天。 两人身法本快,已赶过梓童县城,向七曲山扑去。 天边一线青白,黎明破晓,只见千山落木,万里飘霜,云低风高,黄沙弥漫,暮景色处处倍感荒凉。 七曲山虽非高插云中,崇山然峦,但颇峻奇,山中翠柏森森,草色萎黄。 柏翳丛中,隐约可见宫阙重重。 陆文达道:“咱们就在此文昌宫内歇息一会儿,略进饮食。” 余东藩一路行来,心中怔忡不宁。 他知陆文达在教中权柄最重,一遭疑忌,即予处死灭口,堪称心狠手辣,盖世凶人。 他脑中千回百转,只觉自己定无生还之望,思虑逃生之策,无奈陆文达如影随形,一出手就可置自己死命,心怀首鼠之下,惶悚无计。 这一听可在文昌宫憩息,殿垣重重,自己对此地极为熟悉,逃生尚有可望,不禁眉角上泛上一丝喜意。 哪知已落在陆文达眼中,他暗暗冷笑一声。 他们一踏入偏殿,只见陆文达倏地转身,五指搭在余东藩胸前五处大穴,冷森森笑道:“你知道本座的心意么?” 余东藩面色惨白,颤声答道:“属下早知堂主有赐死之意,但属下虽然无功亦无过,乞堂主告知属下罪犯何条,死亦瞑目。” 陆文达双目一瞪,迸出森冷如电神光,道:“你主持川滇分坛多年,连近在咫尺的鸣凤山庄隐藏如许武林能手却不知道。 教主一再严令查明各地江湖人物巢穴,申报总坛,本座从未睹过你申报文件有鸣凤山庄在内,为本门带来莫大危害,罪证显然,难道不该死么?” 余东藩自知必不能幸免,豪气顿生,抗声道:“张恂并非武林中人,他请护院武师也是江湖人物巢穴么?如依此为例,蜀中一地连督署抚衙在内不下两千余处,汗毛充栋者不可计数,堂主以此相责,属下不能心服。” 陆文达容颜变厉,大喝道:“你还敢强辩,本座出手无情,由不得你了。” 余东藩闭目待死,陆文达五指正要着力之际,忽闻身后响起一阵阴恻恻笑声,道:“好大的胆,竟敢在老夫宇下行凶。”劲风锐啸应声而起。 陆文达不禁大骇,旋身出掌一招“回风舞柳”扫甩出去。 只见一条手影玄诡无比往陆文达手腕擒来,迅疾若电,倏的沉腕,移宫换位让出了三尺左右。 陆文达抬目望去,只见是人形甚怪的老人,目光如电,背上搭着一柄斑驳苍绿,其形甚古的长剑。 他不由大喝道:“这是文昌宫殿,岂是你所有?无端寻衅,自找死路,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两掌倏地平推而出,内力潜涌,狂风巨飚,宛如排山倒海。 那老者怒哼一声,双腕一翻,硬接而出。 “轰”的一声大响,掌力互接之下,陆文达只错出半步,老者身形震得飘后五尺。 经此一来,陆文达目睹那老叟功力不如自己太多,心中大定,冷笑了一声,正待喝叱出口,忽发觉余东藩已无踪影。 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往殿外飞身追出。 脑后只听得老叟一声厉喝道:“狂徒,你能走得了么?”脑后猛生金刃劈风之音,寒意森森。 陆文达往下一坠,身形猛塌,施袖拂出,但见一道惊天寒芒,宛如匹练下泻,知是干将莫邪之属,抗拒不得,猛撤袖刀,一鹤冲天而起。 “嘶”的一声,一方衣袖应剑削落,随风飘飞缓缓落下。 陆文达一拔起,即蓦然改式斜扑而去,疾逾闪电,转眼,已落在十数丈外。 老叟一剑落空奋身而起,向陆文达追去。 怎奈陆文达身形如电,去势太快,追赶不及,停身怔得一怔。 只听陆文达遥遥随风飘来语声道:“老匹夫,不是我惧你,无奈我身有要事,下次相遇就是你的死期。” 那老叟尚待要追,不远处传来曼妙语声道:“谦弟,不可再追。” 只见一娇小身影掠来,手中提着余东藩,身形一定,现出美若天仙的萧绮云。 这老叟正是沈谦乔装的。 只见萧绮云笑道:“谦弟如出手就用白虹剑,哪容陆文达全命,不过留得他的命在,与鸣凤山庄也有好处。” 沈谦不由一愕道:“什么好处?” 萧绮云道:“万一他命丧在你的剑下,陆文达身为黑煞星智囊诸葛,不可一日没有,无故失踪,黑煞星必来川中侦查,鸣凤山庄难免首遭其罹。” 沈谦想了一想颔首道:“云姐所言有理,我们回鸣凤山庄去吧!” 萧绮云摇首笑道:“你尚不可离开此地,因陆文达必不甘心让余东藩逃去,心疑你是鸣凤山庄遣来,稍时他必回转,是以……”说着附耳密语了几句。 沈谦方一点头,萧绮云一声娇笑中已提着余东藩如风离去。 偏殿中,只剩下沈谦一人,徘徊踯躅,一种落寞凄凉之感无由自来,耳闻垣下秋虫悲鸣,展望山下原野,风霜苍茫,益增孤独愁思。 只感人生本多变幻,蜉蝣蕉鹿,黄鹄劳形,际遇无常,不禁怅触无端。 忽觉殿脊上起了落足微音,心知萧绮云料算无差,来人必是陆文达,佯装无觉,良久才喃喃自言自语道:“哪来的狂徒,扰人安宁占地行凶不说,还口出狂言不惭,哼哼!下次他不遇上老夫便罢,若冤家路窄,不叫他血溅三尺青锋之下,老夫也枉称南天一凶衣钵传人了。” 伏在殿脊上的陆文达不禁大惊,心说:“他是南天一凶传人么?他来中原为了何事?” 只听沈谦又喃喃说道:“老夫来到中原,寻访仇家未遇,恐已故去多年,花朝月夕日飘海离琼如今叶落飞霜天下秋,屈指算来,已逾半载,孤雁南飞,客寓非久居之地,老朽也要离开此处返琼穷研剑学,与中原武林一争雄长。” 说时,略一盼顾,似不胜留恋,慢步飘然走下山去。 陆文达飞身下殿,目中泛出困惑之色,迟疑了须臾,遥遥跟在沈谦身后。 只见沈谦向阆中走去,暗道:“这人若真是南天一凶传人,必在阆中双龙场嘉陵江源头买棹南下嘉陵,再循长江千里猛泻飞渡三峡天险,径入洞庭奔粤。” 时近正午,果然见得沈谦走在双龙场江边埠头上,与一船东高声说他需买棹入洞庭,议定价银,信手由怀中取出一锭黄金交与船东手中。 船东喜笑颜开,道:“老客请随小的在舱在稍坐,小的尚须唤齐人手,办置食物,片刻即可起锚扬帆开船。” 沈谦一点头,即随船东步下舱中,船东砌上香茗一盏,告辞而去。 沈谦由舱门缝障中窥视,只见陆文达立在江岸上注日此舱良久,才见他转身离去。 不消多时,船东率来十数人手并担来食用物品登舱,沈谦急命开船。 船行才出二三里江面沈谦便召来船东,又取出一锭黄金,说道:“我还有事登岸离去,船可在嘉陵江岸等我,一月为期,若不见我返转,你可驶回双龙场,但不可对外人吐露我片言只字,如敢违故,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船东连声称诺,沈谦闪出舱门,腾身一纵,飞落在两丈外的江面上,疾足驰去。 返回鸣凤山庄时,已是夜月昏黄,子夜三更。 沈谦见得公输楚,即述明此得经过,又道:“瞧陆文达由江岸上离去神色,似对余东藩逃去之事心有不甘,必对余东藩家属有不利之企图。” 公输楚捋须微笑道:“少侠所见不差,老朽已遣人救出,故布疑阵,陆文达定认为余东藩逃转救去。” 说着略略一顿后,又大笑道:“老朽遁隐鸣凤山庄,匆匆数十年,时光荏苒,英雄老去,虽说功名事业宛如过眼云烟,但老死片下未免心有不甘。 目睹徐老弟与少侠誓报血海大仇。明知不敌尚勉力以赴,其志可嘉,其行可勉,老朽不禁豪心顿萌,又何惧于兀万蓝太泽两孽,如不嫌弃,老朽当助少侠歼除黑煞星,以免荼毒武林。” 沈谦闻言大喜道:“有老前辈鼎力相助,晚辈当能大仇得报,此恩此德,永铭不忘。”长施一揖后,又道:“徐前辈经老前辈施治如何了?” 这时萧绮云已翩然走出,闻言娇笑道:“徐前辈尚需三日才能醒转过来,此时已装上假肢裹药不能动弹,因他失血过多,真无耗损过钜,义父用生血补充灵药点了他的睡穴,使他在不知不觉中免除痛苦得以恢复。” 沈谦闻言不由心下大宽,遂道:“徐前辈托云姐照顾,小弟想立即动身赶往华山,再转赴燕京一行。” 萧绮云目含幽怨道:“你要走了么?”说着,眼中突射出一种喜悦之色,又道:“那么我随你一同去。” 沈谦不禁一怔。 只听公输楚朗声大笑道:“少侠师命难违,老朽不敢挽留,至于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说着飘然走去。 萧绮云玉靥陡涌上娇羞红霞,道:“义父已把你视作未来爱婿,他老人家已与我说明,日后他把医术与玄恐怖迷阵之学相授你我,不能由他而绝。 最重要的一点,他幼年投师习艺,饱受蓝太泽兀万欺凌,屈辱之耻非可形诸于口舌,是以他窃笈逃离,誓必相报。 但自知武功不能与他们相抗,年复一年,恨如山积,如今听得你是桫椤散人弟子,当今武功盖过蓝兀二人的仅寥寥数人,桫椤散人就是其中之一,是以他对你寄望甚殷。” 沈谦微微叹息了一声道:“黑煞星武功卓绝,小弟还不知道能否报得大仇,说不定会让你义父失望。” 萧绮云嫣然笑道:“互助相扶,方能有成,黑煞星所以能震慑天下者,不在其卓绝武功,而是他阴蜮诡计致人自陷于死,你如无义父之助,虽有盖世武学终必饮恨而没。” 沈谦笑道:“云姐,你真会说话,事不宜迟,小弟想立刻起程。” 萧绮云道:“我们先收拾随身应用之物,向义父辞离去。” 两人向内缓缓并肩行去。 晨雾迷蒙,晓寒瑟瑟。 两人衣袂飘飘,身形如飞在剑阁天险途中。 沿途峭壁千仞,直疑下临无地,令人神骇目眩,至广元影城已逾午刻,匆匆用食再度赶程。 由广元起程,北入陕境,山势端高,寒意森森。 薄暮时分,已过朝天阂,即旧日王丁开凿之金牛道也,栈石钩连,峨岩耸峙,险峻异常。 沈谦耳中隐隐闻得金铁交鸣声,喝叱怒骂之声随风传来,不禁一怔,道:“云姐,你听见了没有?” 萧绮云轻颔螓首道:“江湖寻仇斗杀,几乎无日无之,我们少管闲事,视若无睹绕道而过为妙。” 沈谦道:“似此两岸削耸,金牛一线避无可避,我们怕事即多事,倒不如迎上前去。” 萧绮云道:“近年来妖氛弥涌,到处生事,我是怕你遇上无谓牵缠,你既不惧……” 忽听两声凄厉惨嚎播震峡谷,令人心弦猛震。 沈谦道了声:“不好!”人已电射而出。 萧绮云紧接着掠去。 谷道弯回路转豁然而开,短崖夹着一条石径中,只见散乱陈尸七八具,颈断项折,脑骨震破,血污浆溢,惨不忍睹。 三个黑衣人各自俯首在尸身中掀翻摸索,不知在找寻何物。 沈谦两人尚距十余丈距离,萧绮云忽然一把拉住沈谦悄声说道:“这种仇杀最忌有人窥视,我们又不知谁是谁非,最好隐在此处不动。那三个黑衣人,看来稍时必然逸去,谦弟,你心忧姐姐安危,最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下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沈谦隐在一块巨石之后,沈谦不禁俊脸一红,两道目光不敢与萧绮云相触,只觑望三黑衣人举动。 忽见一黑衣人长身直立,振吭发出一声怪啸,宛若枭鸣,刺耳已极。 其余两黑衣人闻声大惊,仰腰而起,同声喝道:“陶老大,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是到手了吗?” 那黑衣人道:“有人来了!”手往北方峡道隘口一指。 两黑衣人凝目一望,只见十数条飞快身形矫捷掠来。 那出言的黑衣人趁着两位同党心神旁注时,倏地一鹤冲天而起,电疾绝伦跃落崖上倏然而隐。 这举动分明是有意避开同党,沈谦与萧绮云瞧得极为清楚,但两黑衣人似若无知,目注来人一瞬不瞬。 来人为首的是一年方五旬的藏僧,胸前由上至下一排金环束袍,豹眼电睁,颔首独隆起一核桃大小的肉瘤,貌象极为狞恶。 只见这藏僧在一双黑衣人丈外立住,吐出洪亮语声道:“二位就是桐柏双魅么?” 两人互望了一眼,左方那人冷冷答道:“不错,正是我毕氏兄弟,你可是哈达寺主持金环方丈么?我毕氏兄弟向来行事,不欲人染指,犯者必死,你难道没有听过传闻?” 金环方丈哈哈大笑道:“看来豪名如雷的毕氏兄弟,今日一见未免传言失实,俱是心胸狭窄之辈,贫僧要问毕大施主,不欲贫僧染指是何所而指?” 这时萧绮云悄声向沈谦道:“这毕氏双魅长名毕东雄,弟毕南杰,武功快辣得出奇,更两手能同发十数种暗器,件件都可致人死命,凶名久著威震荆楚,又是一场生死搏斗了。” 沈谦正想问金环方丈来历,只听毕东雄冷冷说道:“金环大师既然不知情路经金牛,那么愚兄弟让路就是。” 金环方丈豹眼神光扫视了散陈尸体一眼,微微笑道:“贫僧虽是久隐藏疆,七八年来未履中原一步,但对中原武林知名人物性情揣摸大都于胸,贤昆仲夙性杀人灭口,真能让贫僧安危离去么?” 毕东雄目涌杀机,冷森森一笑道:“你既然知道,就不必毕某再费口舌了。” 金环方丈面色一变,大喝一声道:“别人惧你们,但贫僧也是手辣心黑,你们震破尸体脑骨,防有人认出,但瞒不了贫僧,到手之物赶紧献出……” 言犹未了,毕氏昆仲突电闪欺前,四掌分飞劈出,潜力狂涌。 哪知金环方丈早有戒备,后跃七尺,四个鸷猛无伦的大汉由金环方丈身后冲出,刃光如电卷向毕氏昆仲。 这四人刀法快疾,玄诡奥绝,显然也是江湖能手。 毕氏昆仲一惊,撤掌翻退,迅疾无比在右肋一搭,手中已执着一节黑甸甸钢管,咔簧响中,钢管头上蹦出五尺长蛇头梭锋,飞身涌出一分,各向两大汉攻去。 果如萧绮云所言,毕氏双魅出手快辣得出奇,得见毕东雄蛇头钢枪一出手就是上中下三招,梨花点点逼两大汉连连后退。 那边的毕南杰也是一样,出手几招就使对方两人险遇频频。 余下掠阵的七八人均都以刃护胸,似欲联臂合袭毕氏昆仲。 只金环方丈独自走向尸体旁边,脚触手摸,神情十分讶异惊疑。 这时,毕东雄忽然大喝一声,疾翻左腕,乘隙而入,扣住左方大汉手腕一拉,左腿飞出,踢在“关元”穴上。 登时那名大汉嚎得半声,张嘴喷出一股鲜血。 毕东雄一腿飞出之际,右手蛇头钢枪一招“破云见月”,飞芒闪动,笃地一声,挑破右方大汉肋下“天溪”穴,狂嚎一声仰面而倒。 那边毕南杰接着也刺死两人,这一来掠阵七八人纷纷喝叱出声,举刃扑前。 毕东雄大笑道:“金环贼秃,你叫人卖命为的是什么?” 笑声中,与毕南杰两手齐扬,钢管内打出了漫天寒星飞弩,力道强劲,闷哼声中,纷纷倒地。 金环方丈神色猛变,右手往胸前一拉,脱手悉数飞出二十余枚金环,游转若电,劲风锐啸,上下错落向毕氏双魅袭去。 毕氏双魅身形陡地一转,两只钢枪轮转如飞,腾身跃起,磕向漫天袭来的金环,左手同时打出一蓬紫色星弹,宛若骤雨倾泻。 金环方丈打出金环后,见毕氏兄弟举枪向金环磕去,正咧嘴大笑得半声,猛见一蓬紫芒飞弹云涌袭来,倏又闭嘴怒哼,双掌平胸推出,潜力喷吐。 岂料一接之下,那蓬紫芒星弹虽震得往后飞去,但弹壳爆破,迸出牛毛毒针,速度更加疾速,罩袭金环方丈。 金环方丈只知双魅暗器厉害,但料不到有如此恶毒,双袖连拂,身形疾往后闪,仍是被打中双处,透衣侵肤而入,只觉中处一麻。 毕氏兄弟举枪磕金环,枪环一接,嗒嗒一串声响,金环登时四分五裂,且反震之力如雨凌厉袭下。 金环为脆铜所铸,中空薄如层纸利刃,锻有剧毒,破肌见血不消半刻毒没全身不治而死。 毕氏兄弟只磕破半数金环,见状为之凛然,心想这贼秃暗器与自己手法恶毒一般无异,立时仰腰贴地后窜。 但那半数金环飞旋袭来刃片不挠人,腿腹等处已中了多处。 后窜之势未衰,窜后丈余叭嗒平坠在地,仰面双双坐起,腹股之间鲜血溢出,不禁狞笑出声。 毕南杰望着金环方丈冷冷说道:“咱们同归于尽,于妄想者作一殷戒,但你又得到了什么?镜花水月,俱是虚幻。” 金环方丈遍身麻痛飞布,欲奔已是乏力,扫视了随来同党一眼,个个横尸在地,自知无能生还。 他狞笑了一声道:“贫僧虽然死得有点不值,但你们似乎也死得冤屈。”说时,身形渐已不支,倚着峭壁滑坐在地,面上冷汗如雨滚滚而落。 毕东雄闻言不禁一怔,冷笑道:“我们非力有不敌,只是事先未知你那金环与我等暗器一般恶毒,如若闪身避开,再施全力诸般暗器悉数打出,也不至于有现在了!” 金环方丈摇首苦笑道:“贫僧说的不是这个,就是你们兄弟受了陶老三的愚弄了,借刀杀人,双方俱受他的愚弄,可笑你们临死还在做梦。” 毕氏兄弟目光变得无比愤怒,相视了一眼。 毕南杰颓然长叹一声道:“他丢下我们逃走,毕老二有点心疑他怀有鬼胎,这样说来,你是他约来对付我们的么?” 金环方丈叹息道:“不错,是陶老三请贫僧等来的,非但如此,连翠玉如意他也得手了。” 藏在远处山石后的沈谦闻言不禁一震,暗道:“莫非毕氏双魅先杀死的是那河间五雄么?” 只听毕南杰问道:“大师怎么知道陶老三已得手翠玉如意?” 金环方丈此刻越发不支,强聚了一口真气,说道:“他自知一人无法胜得河间五雄等人,所以邀请你们兄弟相助,但又知你们兄弟是一独利狠辣之人,绝不容他安然而得翠玉如意。 是以又暗请贫僧等人相助,贫僧是何样人,心性并不稍逊你们兄弟,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他可遂渔翁之利,他暗约不管是他或是你们得手翠玉如意,即啸声相引,如否,贫僧等不会在此现身,可……” 说至此,毒性大发,真气不继,头一歪气绝身死。 毕氏双魅愤极,张嘴喷出一腔血雨,倒地毙命。 星月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金牛谷道积尸狼藉,死者都是些江湖凶顽,死状之惨,令人触目惊心。 沈谦、箫绮云一闪而出,双双掠出,细察尸体果有何间五雄在内。 箫绮云秀眉一蹙道:“谦弟,这些人死了活该,为了一柄翠玉如意人抢我夺,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华山之行要紧,我们走吧!” 沈谦目睹死者片刻之前还予雄予智,如今俱成路旁枯骨,不禁悯恻于怀,微微叹息了一声。 正待启步离去,忽闻尸中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 他不禁一怔,循声望去,只见文豪两臂蠕蠕而动,忙道:“云姐请稍待,禹文豪还未死去,不能见死不救。” 说时腾身一跃,落在禹文豪身前。 只见禹文豪睁开双目,神光黯淡。 他望了沈谦一眼道:“尊驾且勿问我,禹某脑骨已碎,剧毒蕴积体内,虽神丹妙药也救不了禹某的性命,观尊驾是一诚厚君子,禹某所以逼住毒性不发,熬受煎沸痛苦也是等待有人路经此处。” 说着略顿一顿,又道:“那逃去的叫陶迈,系洞庭君山水路黑道三寨主,禹某等路经华阴,适为他相遇,他危言耸听说是几路武林黑道高手均为着禹某翠玉如意而来。 禹某一时为他所愚,不由骇惶无计,投宿华阴郊外一家客店,禹某趁着众人睡熟时,孤身窜上华山将翠玉如意真物藏在避台崖偃覆大石之下,匆匆藏好到得崖腰,却见陶迈现身而出,这时禹某已明白陶迈是不怀好意而来。 陶某诡称见禹某孤身夜出,深恐遭遇凶险,故追来暗暗相护,他说话时目光闪烁意在乘隙暗施毒手。 禹某施出狡计,不待他说完即道:‘有人来了。’一跃下崖电疾奔向客店,陶迈随后进来客店,问禹某为何夜上华山。 禹某推称求友相助,奈友已离开华山,故意现出一柄假翠玉如意,佯恨说为了此物,频遭凶险,如今只有奔蜀寻访师门旧交武林奇士相助。 他追问寻访的人是谁?禹某避而不答,天明启程时他就借故离去,当然禹某知道他必不死心,暗暗蹑在禹某等身后,是以禹某等一路诡秘行踪奔蜀。” 沈谦问道:“禹前辈去蜀为了何事?” 禹文豪苦笑道:“前说寻访师门旧交武林奇士倒不是假的,一来求问翠玉如意的奥秘,再者是求他一行华山取出翠玉如意,只是他已仙去多年,禹某无可奈何,又欲赶返华山取回如意,不料此地冤家路窄,葬身金牛峡谷。” 沈谦道:“禹前辈是放心不下翠玉如意,命在下取出须交给何人?” 禹文豪凄然笑了笑道:“禹某垂死,还有何求,陶迈心性阴狠,他如发觉得了手的那柄如意是膺品,必会上华山来搜劫,说不定为华山带来一场大劫,尊驾倘顾念武林正义,不使翠玉如意落入妖邪之手,禹某死亦瞑目。” 沈谦忙道:“翠玉如意一事已轰动武林,禹前辈当知道如意奥秘一麟半爪,能否赐告?” 禹文豪一丝残余丹田真气已泄,伤毒窜发,目光已散,摇了摇首咽气而绝。 箫绮云在沈谦身后说道:“这样因缘凑巧,恰遇我们要去华山,据我所料,大概你那栾姐之母芙蓉仙子也发现翠玉如意落在华山,为此……” 沈谦似有所顾,将手一位箫绮云道:“云姐一言说破,我们赶奔华山吧!” 两条身影去势如电,转瞬就驰出金牛谷道。 暮色苍茫,秋风瑟索,雄伟华山隐隐在望。 沈谦二人电疾飞奔,到达华山山麓,月色甫上树梢,昏黄迷蒙。 蓦地,一声哈哈狂笑扬起。 突见一块怪立大石之后,走出五个白衣中年人,面色冰冷,一列阻住沈谦箫绮云二人去路。 沈谦略略一怔之后,抱拳笑道:“请问五位拦阻下在去路何故?” 一白衣人阴恻恻说道:“免你们自寻死路,速速返转。” 箫绮云冷笑道:“你们又非华山门下,越俎代疱未免多事,我们要上华山访友,你等无权拦路。” 白衣人冷冷说道:“女娃儿,你寻访何人?” 箫绮云柳眉一剔,娇叱道:“这是你能管得着的么?”说完左手一挥,打出一片劲风,右腕迅疾若电地抡向背后长剑。 那白衣人大喝道:“女娃儿找死!”身形一晃,五指飞攫,一招“怒龙控爪”抓向姑娘乳中穴,劲风锐啸,疾厉无比。 手势方出,姑娘长剑已出鞘,寒芒飞电,径削白衣人右臂。 虽是一招之微,那白衣人已认出姑娘剑法玄奥已极,不禁陡然一惊,急撤腕飘身退后。 哪知箫绮云绝学不凡,如影随形而至,抡剑急剌,朵朵寒星,罩向那白衣人浑身重穴,出剑攻向部位,令人预料不到。 白衣人被逼得连连退后,鼻中哼声不绝。 其余四个白衣人见状,大为震惊,互望了一眼,同抬右掌蓄凝真力喷吐猛出。 就在此一霎那,沈谦突大喝一声,潜龙升天而起,白虹剑已夺鞘而出,掉首猛扑而下。 白练惊天,剑势宛如迅雷下击,四白衣人眼中只见一片耀眼白光,寒意森森,纷纷侧闪散出,但哪能避得开这神兵芒势。 一声惨嗥腾起,只见一白衣人右臂连剑削落,鲜血喷飞,蹬、蹬、蹬,踉跄倒出丈外,面色惨白如纸。 这雷霆万钧一击,出剑之迅猛令三白衣人震骇后退。 与箫绮云拼斗之白衣人目睹情状为之一呆,身形不禁缓得一缓,反陷入箫绮云迅辣剑招之下。 另一白衣人大喝道:“娃儿,你使的什么剑?” 沈谦心急上山,不予置答,一剑击出,紧接着将南宫康仡所传之鱼龙剑法展开,剑风疾飚,芒电闪闪,已圈着三白衣人。 本来白衣人武功都是江湖上顶尖高手,掌力雄浑,可以裂石开碑。 无奈沈谦的鱼龙剑法是南宫康侯绝学,非但猛厉迅疾,而且玄奥莫测,掌力方吐剑已近身,逼得非撤招换式不可。 白虹剑为武林著称之神物,沈谦一剑在手,如虎添翼,奇招迭生,剑光芒尾吞吐之下,三白衣人袍服被割得片碎散断。 “好个心狠手辣小辈,我与你拼了。”一白衣人出言,音尚未落,紧接着一声嗥叫出口,白虹剑已点着他的前胸,应剑倒地。 剑芒迅挥若电,另二白衣人已目睹同党毙命,不由胆寒,拔空而起,但哪避得了如电的剑势。 只觉腰间一凉,各各嗥叫出声,体分二截,双双毙命。 沈谦转眼望去,只见箫绮云站在丈外目注自己,盈盈含笑,与她交手之白衣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已毙命尘埃。 这时方才被沈谦断臂的白衣人,因失血过多,倒傍着一块山石上,目睹同伴丧亡俱尽,长叹了一声,道:“我们作恶多端,理该遭报,但两位心狠手辣,自恃武勇,须知此刻华山之上,比我等能为高过百倍之黑道高手不下十数人,你们碰上必然无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奉劝二位最好……” 言未了,气力跟接不上,喉口痰涌,咽气而死。 沈谦臆料栾倩倩等人已在浴血困战,低喝道:“云姐,快走!” 二人弹丸星射向芙蓉峰扑去,沈谦剑未还鞘,沿途还遭多人截阻,均经他迅辣不测的剑势,一一毙命当场。 芙蓉峰兀立高耸,挺拔云霄,怪石嶙峋,危崖如削。 两人猱跃猿纵,疾攀上芙蓉峰顶。 峰顶一幢精舍之前数十丈方圆中石砰中,蒙蒙月色下,只见伤亡遍地。 一个三旬出头模样、丰神高华的中年妇人与一赤发狞恶老人,相距三丈外相对虚空对掌,面色凝肃已极。 赤发老人三人之后尚立着两老人,见他俩现身似极惊讶。 四掌虚空宛如胶着般,久久不动,心知各以数十年内外双修功力,作那孤注一掷。 沈谦眼中一扫,便往精舍之旁一丛翠竹前窜去,箫绮云也跟着跃去。 原来沈谦已瞥见栾倩倩倒在翠竹旁。 他一落在栾倩倩身旁,只见栾倩倩玉容憔悴,星眸略启,黯淡无神,檀口翕张,茫然注视着自己。 他正待用手扶起,箫绮云忙道:“别动她,她就是栾姐姐么?无怪你萦念不释,果然长得美极啦!” 沈谦不禁俊脸一红,心中暗责箫绮云这是什么时刻,还有兴趣开玩笑,瞪了箫绮云一眼。 只见箫绮云在怀中掏出一小玉瓶,说道:“你栾姐姐被内家真力所震伤,现强聚着真气护住脏腑,最忌动弹搬动。” 说时,从瓶中倾出三粒翠绿色其香扑鼻的药丸,置入栾倩倩口中。 沈谦知公输楚所制灵药妙用无比,不但立治沉疔,而且可生死人,肉白骨,不由心下略宽。 扫目环视,只见银针追魂方槐、九华三鹫等人亦倒卧在地,方待出言要箫绮云一一施救,却见赤发老人身后两老者怒目慑人望着自己,身形欲出袭攻自己两人,而又强行压制,似有什么顾忌不敢稍离赤发老人身后须臾。 转眼视向赤发老人及中年美妇面上,不禁一惊,原来发现他们面上都结着满满一层汗珠,显然都是虚耗真力太过之故。 只听身后栾倩倩仰胸膈舒泰长吁了一口气,沈谦蓦然回视。 但见栾倩倩仰身立起,目注沈谦道:“是谦弟救我的么?” 沈谦道:“小弟无能为力,是这位箫姑娘救你的,还有什么人亟待施救,烦栾姐姐与箫姑娘说明。” 栾倩倩匆匆谢了一声,即引着箫绮云去银针追魂方槐身前后,指明需施救之人。 箫绮云斜斜一笑,道:“你们好好地谈吧!”说完即弯腰施治。 栾倩倩凝目望着场中两人,目含泪珠道:“家母必与赤发天尊两改俱伤,真力耗用过钜,必致虚泄而死,又不能插手相助,反恐致其速毙。”两行清泪顺颊淌下,凄楚不胜忧心。 沈谦惊诧道:“难道无可救么?” 栾倩倩道:“还没有此功力卓绝的人,可使散耗真力复聚回内腑丹田,不知令师桫椤散人有此震古烁今的武学否?即使他老人家有此功力,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沈谦闻后不禁忆起桫椤散人所授的繁浩博奥的七节武学要指之内,或有导力归元之法,忙道:“栾姐姐,小弟或能救得伯母,你在我身后护法,防两老者伺机进袭。” 说着白虹剑疾然返鞘,盘膝坐下,正好与赤发老人、芙蓉仙子作品字形坐着,闭目默诵七节武学要诣,潜心参悟。 栾倩倩见状,暗暗诧异道:“他难道在短短时日内,就得了桫椤散人全部超凡入圣的武学么?” 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要知一人不管天赋根骨如何绝伦,武功是逐时增长的,最多是赖明师调教,将时日缩短,绝非一月半旬可臻大成。 这时,箫绮云为芙蓉仙子手下一一喂服药丸后,翩然聚在栾倩倩一处,目睹沈谦情状,惊诧道:“栾姐姐,他这是怎么了?” 栾倩倩凄然一笑,道出沈谦欲救其母之事,箫绮云默然无言。 两女心中都知道沈谦是一诚厚君子,急人之难,分人之忧,无一丝偏爱,是以均无吃醋心理。 要说女人心性度量狭窄,未免偏激,端望各人体会适应,务求其平而已。 此刻沈谦将七节武学要诣,来回在脑中闪掠,不断地思索。 一盏热茶时间过去,沈谦仍是闭目不动。 两女但见芙蓉仙子与赤发老人身形不断的颤动,坐下之处缓缓陷沉,虚空的手掌竟自微生移动之象。 两女俱是一身上乘武学,情知两人已近危险边缘,再过一刻便要横尸在地,芳心大为着急。 尤其是栾倩倩,星眸尽赤,泪珠如雨流下。 突然—— 沈谦两眼一睁,抬起双腕,右掌推向赤发老人,左掌缓缓往芙蓉仙子送去。 沈谦双掌推动甚缓,宛如移山立鼎,吃力非常,双颊赤红如焚,额角青筋怒凸,目光若定。 两女睁大着星眸,心弦猛张,瞧着坐在地下三人。 须臾,只见芙蓉仙子身形稳坐如山,本来目中黯淡神光逐渐恢复,反见赤发老人双臂已是弯曲,面色异常恐怖紧张,身形晃摇加速。 那赤发老人身后两老者不由大惊失色,欲双双跃出掌袭沈谦。 突地赤发老人口中发出一声大叫,震播山谷,回声不绝,只见他身形被沈谦的掌力震飞了出去,往芙蓉峰下坠泻丸沉。那两老者骇震之下,双双转身穿空而起,向赤发老人下落的身形飞攫而去。 这时,沈谦右掌震飞赤发老人后,手腕一翻,与左掌徐徐运力送向芙蓉仙子。 这导力回元武学,罕绝古今,若非沈谦默悟参化,芙蓉仙子必回天乏术,横尸华山绝顶了。 芙蓉仙子栾瑶琴见沈谦纯阳真力渗在自己残余真力内,逼透自己掌心穴返回体内,不禁大感惊奇,心说:“如此年轻,就有此盖世绝学,他是谁?” 及发现自己爱女与一貌相年岁相若的少女立在沈谦身后,面上泛出一片愉悦的笑容,不禁猜出那少年是何人了。 她心不敢旁鹜,潜心内敛,使真力运转周天,复聚丹田。 半个时辰之后,芙蓉仙子栾瑶琴已含笑而立,两女一跃近前,栾倩倩执着其母的双手,哽咽泣下。 沈谦这时两掌回收垂下,闭目行功一刻,长身立起,慢步走在芙蓉仙子面前,微笑道:“恭喜伯母!” 栾瑶琴道:“你就是倩儿所说的沈贤侄么?难怪倩儿对你……” 栾倩倩粉面通红,嗔道:“娘,您口好没遮拦。” 芙蓉仙子一笑住口,箫绮云已托出三粒绿色药丸,微笑道:“伯母想必体力未复,服下此药后可保无固命。” 芙蓉仙子伸手接过服下,栾倩倩道:“这位姐姐,就是七手怪医公输楚老前辈义女箫绮云。” 芙蓉仙子异常惊奇地哦了一声道:“令尊一向闭关自守,绝不伸手武林恩怨之事,怎会遣姑娘来此?” 说时目注了沈谦一眼,心下十分明白。 只见箫绮云红霞满面,她已瞧见芙蓉仙子目光投向沈谦,一种异样心情立泛羞意。 芙蓉仙子本是过来人,哪有不了然于胸,立即转口道:“莫非令尊改变了心意,老身昔年得他之助,无非因缘巧合而已,令尊武功绝伦,歧黄通神,他若伸手主持正义,未始不是武林苍生之福。” 箫绮云道:“赤发天尊所施的掌力定异常阴毒,侄女稍明脉理,伯母可否伸手让侄女一扶。” 芙蓉仙子含笑道:“医宗一脉相承,令尊医理功参造化,箫姑娘当应受衣钵了。”伸出右腕。 箫绮云伸手一扶,面色平静放下又转向栾倩倩道:“栾姐姐请伸出手腕。” 箫绮云一扶栾倩倩脉象后,便道:“伯母手下俱已醒转,但此刻尚是萎顿乏力,不言而知,同是受了赤发天尊红气毒掌,侄女方才细察伯母及姐姐脉象,尚有潜毒留存体内。 目前虽是无妨,但毒性必会缓缓侵蚀内脏,转变为走火入魔,为久远之计,不如伯母等人移驾往义父处,悉心诊治。” 芙蓉仙子叹息道:“果然箫姑娘深明脉象,老身心知却未便形于言辞罢了,方才如非贤侄迫力归元,此刻已横尸于此。 但沈贤侄运气逼回时,连赤发天尊残毒一齐渗逼四体,老身明知有害,但权衡轻重之下,救命要紧,一任毒力收回体内。” 沈谦听了,不禁露出愧疚之色。 芙蓉仙子笑道:“沈贤侄无须内疚,凡事一利必有一害,两者不可兼得,即使是令师,也是如此,箫姑娘既然这么盛情,老身等定去令尊处,只是……” 言犹未了,一条身形由崖下掠起,跃落坪中。 借黄蒙蒙月色映照之下,沈谦已认出那人就是金牛峡谷内逸去的陶迈,不由大喝一声,身形疾展电欺扑前,右臂飞抡斜出。 陶迈目睹芙蓉仙子好端端活着,顿为震骇,并没见到赤发天尊,情知不妙,回身欲逃。 却不料沈谦身法若电,出手迅疾,指风已罩向他的肩胛骨上,不由举臂往上一格,左掌平胸推出。 沈谦足下一错,极灵诡的避开他的雄厚掌力,右腕一翻,猛拒而下。 “笃”的一声,五指正扣在陶迈的“曲池”穴上,骤然加力,陶迈不禁大叫一声,面色疾变,目中现出惊恐痛苦之色,身形摇了几摇,向前倾去。 沈谦冷笑道:“阁下就是陶迈么?见利忘义,陷友致死,你这居心毒辣阴险之人,留在江湖将成大害。”说时,两指徐徐伸向陶迈的“天突”穴。 陶迈一经受制,不禁魂飞魄散,闻得沈谦喝言,只觉脊骨冷气直冒。 但他究竟是阴险狡诈之人,眼见两指飞来,忙道:“尊驾且慢出手!” 沈谦指势一撤,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陶迈强敛住惶恐神色,佯作镇静道:“身在江湖,弱肉强食,终难免一死,陶迈早对自己生死亦置之度外,尊驾既知陶某贼名,定是赤发老鬼吐露,但不知尊驾要处死陶某是为了何故?陶某要死得清楚明白,请道其详。” 沈谦朗笑道:“金牛谷之事,难道阁下忘怀了么?阁下手段端的毒绝之极。” 陶迈不禁心神大震,脸色变得一变,陡地仰面哈哈狂笑起来,笑声高昂入云。 沈谦怒道:“你笑什么?” 陶迈笑声一止,正色道:“原来金牛谷之事被尊驾目睹,其实陶某虽然毒绝,但也有不得已之苦衷。” “阁下有什么苦衷?”沈谦声色俱厉问道:“难道死者都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么?” 陶迈道:“尊驾问得极是,但死者都是江湖凶顽,武林败类,陶某无德,他们较陶某远胜十倍,翠玉如意关系不小,万一落在他们手中,这后果不堪设想,俗说恃勇不如弄智,假如陶某与尊驾易地相处则又如何?” 沈谦一怔,冷笑道:“阁下口舌雄辨,虽苏秦张仪犹不及,赤发天尊等无端寻仇栾仙子,亦是阁下口舌搬弄,阁下犹有何辩?” 陶迈察言观色,知沈谦有点意动,至少这点性命可以保全,微哼了一声道:“岂谓无端,赤发天尊本与栾仙子结有怨隙,毕氏双魅吐露口风说翠玉如意落要华山,赤发老怪又逼问陶某,陶某不得已证实落在华山,但未说在栾仙子处。” 沈谦微笑道:“那么阁下当知如意落在华山何处是么?” 陶迈咳了一声道:“陶某只知禹文豪将翠玉如意埋在避台崖一带,真实藏处却懵然无知,不过,陶某方才上得华山时,曾见一绿衫少年如飞驰向山下,手中翠光一闪,即揣入怀中。 如意宝光陶某曾在禹文豪处窥见过,分明绿衫人得手而去,因此,陶某驰登此崖,想问赤发老怪那绿衫少年是否为他邀来的助手。” 栾倩倩面色一变,飞身欺前,伸出右掌疾如电光石火般往陶迈头顶“百会”穴一拍而下。 只见陶迈哼了一声,登时气绝身死。 沈谦不禁一怔,栾倩倩嫣然一笑,转向其母说道:“这一来,一切真象大白,崔影萍果然居心叵测。” 栾仙子秀眉一蹙,道:“倩儿,为娘还是不信萍儿有这么大的胆子。” 栾倩倩小嘴一噘,嗔道:“三日前,女儿不是说过窥见崔影萍与一绿衫人在对崖喁喁私语,形迹可疑,女儿欲蹑向其后看个真切,不意他俩警觉,疾逸而去。 第二日,崔影萍即谎称下山欲请其父赶来相助离去,这陶迈正是说遇上绿衫人,不是女儿所见的还有谁来?” 栾仙子目中冷电逼射,倏又敛去,叹息一声道:“看来,为娘还是速离华山吧!”随即目注银针追魂方槐九华三鹫道:“你们下山探听崔影萍行踪,万一遇上她,不妨虚与委蛇只作不知,要知她心狠手辣,你们万不是对手。” 方槐恭声禀道:“崔影萍此刻只料您老人家与属下等必然毙命多时,若然见着属下等人仍然活在人世,必追问为何人所救,以得知您老人家下落,属下甚难作答。” 栾仙子眉峰一聚,正怔思如何作答之际。 沈谦猛然灵机一动,微笑道:“方兄只推称为南天一凶窦无咎所救,窦无咎身短不及三尺,须长过腹,右眼独眇,救转时已不见栾仙子母女,不知生死存亡便了。” 箫绮云抿嘴娇笑道:“亏你想得出来。” 栾仙子也面现笑容道:“这样回答甚好,南天一凶乃早年武林煞星,久已不知其踪迹,群邪不由不戒惧。” 月冷中天,栾仙子等人振袂疾下芙蓉峰。 但见崖角壁缘横尸狼藉,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一扑下涧谷,只见赤发天尊已是粉身碎骨,血肉一片,栾仙子轻喟一声,率领众人疾奔而去。 到得渭水南岸时。 沈谦道:“小侄不随伯母、二位姐姐了,恩师有命须去燕京求见一人,不容不去,小侄祝伯母、二位姐姐一路平安。” 箫绮云目露幽怨,凄然一笑道:“谦弟你要保重,如无必要留京,须急急赶回。” 沈谦微笑道:“小弟遵命。”又与栾倩倩作别,掉首往潼关方向驰去。 银针追魂方槐九华三鹫亦拜别栾仙子朝西京长安奔去。 沈谦一路急驰,五鼓将尽,巍峨潼关城垣隐约在望。 月落西院,浓霜满天,佼衣不禁带有丝丝寒意。 天色虽然未亮,可是关门已打开了。 行人绝无,只有关卒搓着双手,不时张口呵欠。 他走入关去,大街两侧店门尚自严闭,远远望见仅有一家灯光外映,门外尚有马匹车辆及人影晃动。 走得近了,见是一家客栈,门外停着车辆马匹不知是哪家镖局的,镖旗卷起插在车槛上。 镖伙忙碌着走进走出,三个镖师聚坐在门内一张方桌上正大饮大嚼。 沈谦目睹三个镖师饮嚼得津津有味,酒香入鼻,不禁食欲大动,便向店内走入。 他未走入客店,便引得镖伙趟子手们注目,而且是疑云满腹。 因为沈谦英俊如玉,气度翩翩,极似世家弟子,文弱书生,按理来说,就不该这么一大早就出现于街头。 偏偏又在肩头插着一柄斑驳苍古的长剑,更显得不伦不类,越发使得镖伙等人大眼圆睁,心说:“这小子是什么来路,可有点邪门?” 沈谦也察觉到镖伙们在注意着自己,不禁微微一笑,昂首走入店内,就在那三位镖师相邻的一张桌面上坐下,招来店伙,道:“有什么好吃的,尽管送上,少爷还要赶路。” 他吩咐店小二后掉转目光,只见邻席三位镖师六道神光向自己这边投来。 目光一接,沈谦迅速避开,朝向门外镖伙们身上,这本是不经意的举动,反而加深镖师心头疑云。 沈谦耳中隐隐听见邻座低声细语,只听一人道:“瞧这小子鞋帮子被霜水浸透,一定是连夜追踪而来的,看来路上必然出事。” 忽听一人冷笑接道:“咱们雄飞镖局在江湖行走又不是一天半天,树的影儿,人的万儿他总不至于没听说过,除非他眼睛瞎了,胆敢伸手在虎口里拔牙。” “话不是这样说的。”另一人低咳了声道:“如今江湖道上显得不太平静,甚多久未现身的凶邪枭雄纷纷露面江湖,凭雄飞镖局人家还没放在眼内。” 说着微微一顿,目光瞥了沈谦一眼,又道:“行事谨慎持重本是好事,但也不能疑心太重,叶老大很快的就会回来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沈谦最初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细心一想,体悟三镖师目光有异,分明是疑心自己,不禁暗中失笑。 这雄飞镖局似在何处听说过,不知在四达镖局舅父方士达处,抑或是在宣威镖局罗耀华处偶听镖师们闲聊谈起过。 总之,雄飞镖局在江湖上颇具响当当的名号。 这时,店小二已送上一壶酒、一尾清蒸黄河鲤鱼,另外是一大碗高汤烩饼三斤、生牛肉数盘及香菜辣椒葱蒜瓣一盘。 店小二哈腰诌笑道:“小店这酒是真正凤阳陈酒,不但香冽上口,而且多饮醺然不醉,客官一尝便知,尤其这牛肉烩饼是小店特制手艺,走遍陕西也难找到比这味道可口的。” 俗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这五种人眼皮子最亮,见多识广,一眼能分辨你是哪等人物,如何奉承打发腹中已打好了的数,就凭沈谦那身穿着打扮,已够得上扎实份量的。 沈谦笑谢了一声,信手赏了店小二一块散碎银子。 那店小二眉开眼笑,连声称谢离去。 他慢慢啜食着,目光不时打量门外,只见镖车骡马已准备停当,插在车槛上本卷着的镖旗,也已舒展开来。 那镖旗是白绫裁制成的三角形,中以黑绣织上一只黑熊,两肋添翼,十分精致,随风飞舞,迎着朝阳之下,那只飞熊直似活的一般,栩栩如生。 镖伙趟子手们只在镖车周围慢步徜徉,看样子即将登程上道,可是三位镖师尚赖在座上不动,低着头啜饮闷酒。 沈谦心说:“方才听得一人说起须等叶老大回来,这姓叶的定是护送这趟镖的主持人……” 蓦然—— 街心忽起了一阵急如骤雨蹄专声传来,邻席一镖师似精神一振,道:“叶老大回来了。” 另一镖师眉头一蹙,道:“听那蹄声,似乎不是叶老大一人一骑。” 急骤蹄声响动如雷,声音越来越大,只见尘土高扬中两人两骑如飞奔来。 驰在店首,两人高喝了声,辔头急勒,两骑快马猛然前蹄高举刹住,但见骑上两人飞跃离鞍,飘落地面,便向店中走来。 三镖师早离座立起,目睹两人走来,拱手同声笑道:“叶大哥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沈谦抬眼注视,只见为首那人长得魁伟异常,面若银盆,虎眼炯炯生威,颔下长着稀疏短须,只四旬出头年岁。 但一瞥见第二人时,不禁一怔。 这人是一面相清奇,儒雅温文的老者,肩上斜搭一柄阔背雁翎金刀,五色长穗垂落肩际。 沈谦暗诧道:“他怎么竟出现在此处?” 但见面如银盆的中年人哈哈大笑道:“不料叶某这趟出来,竟遇上多年不见的旧友,三位贤弟,我与你们引见这位西川大侠戴龙豪。” 一阵久仰幸会;寒喧已毕。 戴龙豪微笑道:“老朽一向蛰居西川,久未在江湖走动,未免与武林中一些朋友疏远了些,匆匆十年,贤弟日月双钩叶朝云的万儿已是威震中原道上,可喜可贺。” 沈谦这才知道面如银盆的中年人名唤日月双钩叶朝云,只是未曾见他身上双钩的兵刃。 叶朝云眼中露出骄傲的光辉,口中却谦虚道:“小弟这点成就,不足挂齿,戴兄请坐。” 随即高唤店伙,送上酒菜来。 沈谦腹中已吃饱,本可起身离去,但为了戴龙豪出现得太过突然,不禁起了好奇之心,是以端坐不动,想从戴龙豪口中获得一点消息,尤其是江南地面黑煞星之事。 戴龙豪瞥了店外一眼,道:“愚兄不想耽误你的行程,策马并谈也是一样。” 叶朝云摇首道:“这趟镖途程甚长,耽搁上一天半日也不算什么一回事,多年不见,岂可不备酒接接风,同途而行,何况小弟想请戴兄壮壮声势。” 戴龙豪不禁微笑道:“愚兄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年来养尊处优,筋骨未免松散,戴龙豪已不是当年的戴龙豪了,不堪回首,只怕贤弟抬出愚兄更加偾事,但不知贤弟这趟镖保的是什么贵重物品?如此持重。” 叶朝云咳了一声道:“小弟这趟镖是有生以来途程最长的一次,要去燕京交割,本来凭雄飞镖局的万儿,绿林朋友哪里敢动,只是近来江湖上不太平静,是以小弟在昨晚独自渡过黄河巡视了一趟。” 戴龙豪道:“莫非中条山最近出了一些扎手的黑道人物?” 叶朝云目含忧虑之色道:“未曾探出,只是这趟镖是甘肃巡抚交下,内面俱是……” 说到此处,左侧一名镖师用肘猛撞了叶朝云一下,用嘴一呶沈谦,制止他说出。 日月双钩叶朝云不禁一怔,冷电如刃的目光落在沈谦身上上下打量。 只见沈谦正伸手向着盘中残鲤挟去,对邻桌举动竟似若无知,不禁惊疑的凝视良久。 其实沈谦何尝不知,心说他们处处竟提防着自己,这也难怪他们,保镖的人都是遇人以三分怀疑态度对待,慎防途中出事,何况自己。 突听戴龙豪道:“叶贤弟,天色不早,还是上路要紧,只是贤弟所择路径似为不妥,须横过中条、王屋、析城三条山脉,这都是强梁豪客聚没之地,此为大大失策。” 叶朝云不禁面色一红,道:“小弟不过是欲图抄近罢了,既是如此,小弟唯戴兄马首是瞻。”说时朝门外手一挥。 五人匆匆立起,走出门外跃鞍上骑,率领一行镖车浩浩荡荡离去。 星月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雄飞镖局一行出得潼关,向风陵渡口行去。 日月双钩叶朝云问戴龙豪道:“戴兄提议登程,必是看出那少年可疑之处,方才因为两桌靠得极近,不便出口相问。” 戴龙豪摇首道:“愚兄一踏入店中,就已瞧见那少年,这少年气宇方正,不像是什么歹人之流,只是他面前食物早已用完,尚赖着不走,未免可疑。 其实,最令人忧虑的是对街立着九个神情诡秘的汉子,均盯着镖车,是以,愚兄提议起程。” 叶朝云不由面色微变道:“他们可是冲着我们镖车来的吗?” 戴龙豪道:“那说不定,是以老朽不如另择途径,一走过地头,他们就是想出手也不敢出手。” 叶朝云不禁脸上显得有点暗沉,他胸中似被一片阴霾所笼罩着,忐忑不安。 他只觉有一种从来没有的不祥的感觉冷布全身,生像大祸临头模样。 镖车渡过滔滔汹涌黄流浊水,已自越过陕境踏上晋南。 叶朝云接纳戴龙豪建议,取径安邑曲沃直奔太原。 秋风黄叶,枫凋桑枯,云高天远,雁唳长空,途中景物不胜荒凉。 天交未时,镖车走过了夏县,已在巍峨高插云汉的中条山脉,峰顶四叠中。 中条山西起雷首,逶迤而东,直接太行,南跨虞乡芮城平陆,北跨临晋夏县垣曲等境,凡有九名,随地各异,统曰中条。 因山势狭长,西华岳,东太行,此山居中,故曰中条。 山势崎岖坎坷,道路虽然广阔,但极为难行,一阵秋风急卷,黄尘漫天扑面,迷眼呛口,镖伙们苦不堪言。 忽地远处尘土大起,蹄声如雷。 只见奔来十数匹高头健马,骑上人均是一色黑衣劲装。 叶朝云脸色猛变,传命镖车停住,在鞍旁取起黑色长囊,一捉马缰,泼剌剌冲前数丈顿住,全神戒备来人。 霎时,十数骑奔到跟前刹住,只见为首骑上人是一面庞瘦削的中年汉子,面色惨白,显得异常冰冷阴沉。 只见他目光闪烁,瞥了镖车槛上镖旗中的飞熊标帜一眼,忽地敞声大笑。 “我只道谁有这般大胆,原来是雄飞镖局,借道经过哪有不投贴拜山的。”笑声入耳,阴寒彻骨,直似枭哭鬼嚎,不像是由人口中发出。 这时叶朝云面色变了数变,听得那人说完,立即抱拳含笑道:“兄弟叶朝云来得过于匆忙,不知尊驾在此安窑立舵,但请亮个万儿,高手放过,下次兄弟必有补报之处。” 那面无血色汉子冷笑道:“就凭尊驾几句话就可放过吗?我不过是一下人,奉命为遵,却难以从命,尊驾日月双钩响当当名号,不是一天闯出来的。 一切江湖规矩,尊驾自该熟悉,问道借径哪有不清楚,想必腰子长肥了,胆子大啦!目中自然无人了。” 叶朝云只觉热血翻涌,按耐不住,不禁怒哼道:“贵当家是谁?何不请他出来说话,天下的路天下人走,只要贵当家还出一个理来,为何叶某这条道走不得,叶某掉首就走。” 那人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敝当家名号尊驾你也不事先打听清楚,就贸然闯道,足见尊驾是目中无人,当家方才有命,尊驾既以无礼来,我们也无礼相报,二十四辆镖车留下一半便可放行。”声调咄咄逼人。 西川大侠戴龙豪难受已极,又不便出面答话,事情却又为他而起,假使自己不建议叶朝云改道而行,也不至于出这个岔子,额角不禁冒出豆大汗珠。 继而转念忖道:“这人对他当家姓名避而不说,显然是早经预谋冲着这批镖货而来,即使不改道,也难免出事。”想至此,心中略安。 日月双钩叶朝云久已成名,多年雄飞镖局畅然无阻,未免养成心高气傲习性,闻听此人出言狂妄无比,不由气往上冲。 他冷笑道:“阁下可曾打听清楚这批镖货原主是谁?” 那人哈哈狂笑道:“大不了是贪官鱼肉所得,献与王公权贵希冀升迁保全权禄贿银罢了,实告知尊驾,贵局镖车我们已一半拿定了,文说武说,也是一样。” 叶朝云知迟早免不了动手,冷笑道:“朋友,这不是爽利干脆了结吗?何必绕着脖子说歪话,伸手要拿敝镖局镖货,就要瞧朋友有没有这个本领。” 说时,右手将横放在马背上的钩囊迅疾一提,霍地抽出一对银光雪亮的吴钩,话落人已飘身离鞍。 他飘落下骑姿势美妙已极,丝毫不沾火气,腿蹬、弓腰、腾身、旋落,无不恰到好处。 那面无血色汉子刷地跃下骑来,其余十数骑按辔不动,凝眼旁观这剑拔弩张局面。 雄飞镖局方面镖垛子已圈好,三镖师率领镖伙护定镖车周围,戴龙豪立在叶朝云身后三丈外掠阵。 面无血色汉子一跃下鞍,望了叶朝云一眼,嘴角噙着一丝阴笑,缓缓抬起右臂拔出肩后长剑后,一步步走向叶朝云身前而来。 这时,叶朝云沉声道:“朋友,请报出万儿来,叶某手下不死无名之辈。” 那人眼睛一翻,喉中迸出慑魄惊魂的枭笑。 半晌笑定,道:“中条一脉,其山有九,一山九舵,我不过是八十一舵中无名小卒,但无名之辈也不见得是好惹的。”说完又放声大狂笑。 叶朝云面色变得铁青,霍的双钩一分,身形斜引,右钩一招“指天破日”径刺“乳中”穴,左钩跟着“拨云破雾”扫划对方下盘,飞快如电。 戴龙豪暗中点头赞叹道:“我这位叶老弟真个艺业精进不少,出手竟是又快又准,无怪名扬中州。” 忖念之际,但见那人长剑垂地,对叶朝云狠辣的攻招却似视若无睹,待到双钩堪然近身,才猛然身形左滑,长剑上撩,“刷、刷、刷”,一连攻出三剑。 一剑三式,托出九个碗大寒星,分取叶朝云“俞府”、“太乙”、“期门”、“关元”等几处要害大穴,真个又快又猛,宛若龙虎之势。 叶朝云人虽自负,但从不轻敌,半生盛名皆从谨慎小心得来,钩势走空,对方三招迭出之际,蓦地躬身,魁伟身躯冲霄拔了起来,迅快地半空一个转侧,“神龙掉尾”,双钩迅取而下。 今日大战,可算是叶朝云施展平生艺业,日月双钩之名能负盛誉,并非幸致,但见钩影滚滚,招招辛辣。 对方一柄长剑,丽飞轻灵,无论身形步法出招变式,莫不玄奥之极,奇诡处,但见剑丽满天飞星,漫空飘花,凌虚处,宛如蛰龙出穴,翻江倒海。 两人激战之下,破空劲风卷起尘土蹈空,草飞叶溅,威势骇人。 戴龙豪自开始观战起,即双眉浓皱缓缓移在镖车旁与三镖师低语道:“据老朽猜测,贼人已蓄谋已久夺取这批镖物,选择这距黄河渡口不远万山丛中下手。 即使是不依老朽之言,由芮城平陆取径,亦是中条山势力范围之下,但不知镖物中有何珍异之宝,值得贼人垂涎?” 面带刀疤镖师答道:“在下等也未知内中究是何物,但闻叶副总镖头说起,镖货中单是明珠一项,就价值百万金。” 戴龙豪诧道:“均是些世俗之物么?” 忽听另一镖师说道:“哦,哦,在下明白了,那日在下偶在总镖头门外走过,无意听见总镖头说话,好似说有一件千年火浣兽皮所制紧身内衣,能水火不侵,刀刃无伤,非但如此,任何恶毒掌力俱可卸去三成,护住心脉不断,莫非此衣也在镖车中么?” 戴龙豪一听,颔首道:“必是此物作崇。” 心知本朝皇上春秋甚高,朝不保夕,然尚未立储,是以各王子争谋夺储,府中蓄养死士,勾心斗角,倾轧不止。 甘肃巡抚必是将此衣献与其中一王子,以谋日后固宠。 他心中懊恼不已,后悔遇上叶朝云,又贸然应允联袂同行,深恐担当为官家充鹰犬之恶名,一世英誉将付之于流水。 何况,他去京是还另有急事。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就是想撤身一走也不可能了,贼人蓄谋已久非斩尽杀绝不可,恐怕今日无一幸存。 想至此,不禁心情一阵激动,无言地长叹了一口气。 三镖师见戴龙豪无端叹气,不禁一愕,面面相觑,不由脊骨之上冒出寒气,皆知今日形势危险,眼神中同现出悸惧之色。 场中战况激烈,双方迅辣攻守不觉四五十招过去,但见那面无血色汉子忽长身上拔,猛出一剑宛如流星飞坠,身形亦跟着下沉。 这一剑在招式上玄奥之极,而且剑猛力沉,当的一声,剑身平压在双钩之上,倏地剑身平钩一滑,剑光已点在叶朝云“乳中”穴上。 那人狂笑一声道:“姓叶的,今日之会不是我孔某心辣手黑,无奈奉命差遣,身不由己,你有什么遗言,孔某日后必定带到。” 戴龙豪大惊失色,身形才一垫步纵起,忽闻两旁山顶中啸声纷起迭生。 只见骑上十数匪徒疾跃落鞍,向镖车扑来,顶峰上出现数十身影,鹰隼急泻投身而至,知大势已去,急向叶朝云扑去,想救出叶朝云择隙而逃。 尚距丈外,只见叶朝云已被那人一剑穿透“乳中”穴,嗥声中翻倒于地,剑身回抽,唰地挥起一道惊虹劈向戴龙豪。 戴龙豪身在半空,见剑光涌袭而来,忙右脚一垫左腿,本要落下的身形又猛升两尺,斜斜窜去。 眼前又是三条人影扑到,这时,戴龙豪逃命要紧,哪有心情拒敌,他那数十年的功夫,尽都施展在身形步法之上。 此刻,一片喝杀惨嗥之声腾起,随风飘传,声震山谷,悲叫之声,惨不忍闻。 沈谦在店内见戴龙豪叶朝云等人率领镖车一行离去之后,即长身立起想跟踪而去,继又生念忖道:“自己在此已遭他们疑忌,何苦跟去,犯不着与他们无事生非。”随即用于招来店伙。 正靠着门边立着的店伙,见沈谦用手相招,急急奔来,哈腰笑道:“客官莫非要走了么?” 沈谦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此刻不打算走了,不知有上房没有?我要稍事歇息后再登程离去。” 他由鸣凤山庄兼程赶奔华山,断黑已久才投店,天未亮即动身,在华山可是一夜劳累赶来潼关。 当时还未觉得,此刻身上已生出倦意,眼皮有点发重,直想倒在榻上大睡一场。 店伙心中暗自嘀咕着:“这客官倒也奇怪,进店时催着快上酒食,说要赶路,如今又说不走了。” 心中虽是这么想,口中忙道:“有,有,客官请随小的来。” 沈谦随着店伙走入,跨进一个小院,院中菊花盛放,砌玉堆金,灿烂耀目。 这间小院中共有三间客房,店伙引着沈谦向最后一间走去,当中一室门窗紧闭,隐隐可听语声传出。 店伙推开最后一室房门,欠身让沈谦先入,口中笑道:“客官,你瞧还满意么?” 沈谦目光略略一打量室内晾物,只见窗明几净,雪白粉壁,不由点了点头道:“甚好。” 他取出一锭纹银交与店伙,又道:“我现在要睡下,不听我呼唤,无事不可惊忧。” 店伙接下纹银,连声应喏,欠身而退,带上房门走去。 沈谦伸了一下懒腰,倒在榻上,拉过一角布被盖腹,两眼交睫。 他正欲睡去,耳中却听得邻室语声越来越响亮了,大声传唤店伙添送酒食,豪笑盈耳扰得不能安睡。 邻室声音越来越大了,显然是江湖人物。 忽听一人说道:“这次雄飞镖局算是栽定了,我们当家的是何等人物,雄飞镖局的主儿设下瞒天过海之计,岂能骗得了我们当家的。” 沈谦一怔,不禁凝耳听下去,只听另一人带着极浓重闽音说道:“凡事百密就有一疏,雄飞镖局的主儿这次派遣叶朝云押运镖货大大显露了破绽。 在他而言,此着算是高明,不亲身押镖用意在周知这批镖货是普通财物,避免引人注意,却不知当家的事先已洞悉其奸。” “究竟为着什么宝物,值得咱们当家的动心,舵主,你是当家心腹,你应获悉内情,不妨说出听听。” 显然方才浓重闽音那人是一舵之主。 那人沉吟须臾,才道:“这件宝物凡武林中人莫不均有攘夺之心,但唯独咱们当家的探知,因甘肃巡抚也是讳莫如深,故消息可算是一点不漏……” “舵主,你吞吞吐吐的,究竟是什么宝物呀!” 那人发出一声得意的笑声,道:“那是一袭千年火浣兽皮所制的内衣,珍贵处在水火不侵,切金断玉的锋刃也难以损伤丝毫。 最令人欣羡的,就是穿着于身,无论受何种绝毒凌厉的内力击实,俱能护住心脉不断,得以不死,甘肃巡抚重金于西域贾胡处购来,令雄飞镖局故弄玄虚之计,此火浣兽衣定是在雄飞镖局镖主身上,单人赴京,一面派叶朝云浩浩荡荡押送镖车,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哪能骗得了当家的心细如发,料事如神。”说完一阵叽叽怪笑。 只听一人以困惑口音问道:“既是当家的料知水浣兽衣在雄飞镖局局主齐老儿身上,为何派下各舵能人跟蹑叶朝云等?” “那就是当家的睿智,深恐雄飞镖局虚虚实实,万一齐老儿孤身相诱,其实火浣兽衣藏至镖车内却又当何如,是以当家的为了万全,想出这双管齐下之策。” 说至此一顿,继而发出一声冷笑道:“但愿那件火浣兽衣在齐老儿身上,当家的已跟踪他数日之久,若是不在齐老儿的身上,定在镖车内,这一来,叶朝云等只怕全数溅血陈尸在中条山了。” 沈谦心中暗惊,忖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江湖上劫杀纷纭,无非是贪嗔作崇。” 他深深体悟亡母不准他习武之用意,但为人子者岂可不替其父雪仇伸恨。 邻室中人声嘈杂,醉意甚重,猜拳行令,大笑大叫,沈谦似乎不堪其扰,翻身离榻立起。 忽然,邻室顿时鸦雀无声,沉寂异常。 只听一人朗声说道:“各位弟兄好,本堂适奉当家的飞鸽传书,令各舵弟兄截阻雄飞镖局镖车,护镖之人一律诛杀,不容漏网。 现在雄飞镖局一行,已过了夏县,候他们到达草沟子即予动手,各位速去,当家的随后就会到。” 一阵脚步凌乱声出得窗外而去,沈谦思虑了一阵,决意不插手管这段是非,因为力所不及,何必无端牵缠上身。 想是这么想,可是他内心有种不安的感觉,他拉开房门走出,算清房饭钱离栈而去…… 风陵渡口,但见浊流滚滚,泻流千里。 河面辽阔,眺望对岸,极目无涯。 沈谦到达河岸,摆渡船只因驶离尚未返转,只好伫立守候,河岸上尚伫候着许多肩客量贩。 他百无聊赖之际,目光四处眺望,纵觉这暮秋景物,忽地目光一怔,只见远距数十丈外河岸一株秃柳之下,站立着一双男女。 这女的翠袖劲衣,娇俏婀娜,背影十分眼熟,男的一袭绿色长衫,鸢肩峰腰,负手凝立,英气奕奕。 他暗惊道:“这男的不是陶迈口中所说的绿衫人么?” 于是他断定那女的是崔影萍。 他方动念蹑近两人身后,可以看得清楚一点,只见河面上飞矢般驶来一条小舟。 小舟尚距河岸七八丈外,一男一女霍地身形穿空斜飞而起,掉首一个盘旋,轻飘飘地落入舟舱,舟身急剧地一转,向对岸驶去。 浊浪滚滚东流,波涛汹涌,小舟虽是起伏颠簸,但穿浪如箭,其小如豆,逐渐倏隐倏现于起伏不定波涛黄浪中。 沈谦惋惜地长叹一声,从栾倩倩语言里面,得知崔影萍是芙蓉仙子义女。 栾瑶琴待她有如己出,与栾倩倩并无二致,便结果背叛了义母,却又不知何事叛离她义母,难道是为了爱情么? 若说是为此,芙蓉仙子也不会梗阻。 总而言之,崔影萍之离去却是一个谜,而且是不可能破的谜,那就是芙蓉仙子母女不能测知,何况是沈谦。 不过沈谦连日来经历,已深深体会出江湖的险恶,人心之难测。 河岸伫候过渡的人越来越多了,然而摆渡的船只一去无影无踪,久久不见其返。 人在这个时候,需要极大之耐心,沈谦倚着一棵凋杨树干上,仰注云天变幻,雁行曳翅长空,不禁悠然神往。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闻有人叫道:“渡船回来啦!” 沈谦不禁偏头一视,只见渡船缓缓驶了回来,人群一窝蜂般挤向渡口。 船只靠岸,又是一窝蜂挤了上去,轮到沈谦已是最后一人,却已挤得水泄不通,因为吃水重,水只距船舷两寸。 到达对岸渡口时,天色已是过午。 沈谦身形如行云流水般走去,一只蓝布包袱,一柄长剑,衣袂在秋风中飘起,潇洒俊逸。 人生只是为一种好奇心所驱使,沈谦瞧见黄土地面留下雄飞镖局镖车深陷的车辙,即循着车辙赶去。 赶过了夏县已是残阳衔山,天向昏暮。 沈谦疾行如飞,身已临近雄飞镖局出事之处。 他鼻中忽嗅进随风送来一种血腥气味,竟是越来越浓,不禁心中一凛,已知雄飞镖局出了事了。 急急窜出去数十丈,流目四顾,不禁怵目惊心,见尸体狼籍,均是臂断肢折,身首异处,显然是经过一番殊死的搏斗,尽遭杀戮。 镖车已被劈得四分五裂,洗劫一空。 他已辨认出叶朝云及三镖师俱陈尸在地,可说是斩尽杀绝,寸草不留,唯独不见那戴龙豪的尸体。 他暗暗庆幸戴龙豪见机逃去,雄飞镖局这笔血债不愁无人代报了,犹豫了一下,忽见一辆被砍碎的镖车旁草中光亮耀目。 心中一动,疾掠了过去,已瞥见两颗如龙眼核般的大明珠藏在草中,心知贼人必是砍碎镖车洗劫时滚落所留。 他伸手捡起两珠,却发现了一宗奇事。 只见他双目注视在镖车上,现出惊诧之色。 原来镖车底板是夹层合铸成的,本来是天衣无缝,无论如何锐利目光均难以窥知察觉,虽然经过刀砍猛击,四缘已然坠落,露出双层夹板,夹板中隐隐现出一丝葺红色。 这时,沈谦似为这种惊人的发现怔住,注目久之,才伸出两指向夹层中扯去。 缓缓扯出一件浅红色皮衣,只觉轻若无物,着手细软无比。 他不禁愕然忖道:“难道这就是千年火浣兽衣么?雄飞镖局局主委实心计过人,想出这藏在夹层板底主意,但人算究竟不如天算,终归功亏一篑。” 似乎不信这火浣兽衣有如此奇异珍贵,顺手捡起一柄单刀,猛向兽衣砍去。 一刀砍下,却是言之不虚依然无损,此刻的他,却对这袭火浣兽衣应该属谁不禁有点彷徨起来。 他脑中千回百转,最后下了一个断然决定,兽衣原主为甘肃巡抚,清狗之物送回与他不要紧,则恐无端背上卖身投靠之恶名。 如果说是送向雄飞镖局,又恐为自己带来一杀身危难,不如留下,伺机再说。 此刻隐隐听得有马蹄声传来,倏地身形微躬,笔直拔起三丈高下,半空中曲身弹腿,射向路侧高崖之后落下。 几个起落,已距谷道数十丈外。 他将长衫内衣剥落,取火浣兽衣贴身穿好,再将内衣长衫罩穿其上,只觉不长不短,恰如其身裁制,服贴舒适异常。 四顾一眼,只见万顶萦回,明月当头,身形一动,疾驰奔去…… 燕京城在一片大雪纷飞之下,到处琼楼玉宇,一片银白,朔风刺骨,凛冽酷寒。 那日午后,前门大街上忽现一青衫少年,剑眉飞鬓,面如冠玉,肩上一柄长剑,快步如飞。 他那长衫过于单薄,直在狂风中飘舞振飞,肩头积了一层白雪,但他一点也不显得寒冷,反而面泛热红,面肌光泽如玉。 这少年正是沈谦,他来在燕京有半月之久,因去胜记镖局访孙账房,不料孙姓账房去关外访友未归,据谓半月后定可返转燕京。 他不禁大失所望,又不便对人明言受桫椤散人之命托孙账房引见严苕狂面交密函,只有等候孙账房返转再说。 他投宿在打磨厂尾一家客栈中,无事时独坐斗室潜心参悟那七节内功要诣。 沈谦寓居屈指已是半月之久,动念去胜记镖局问问孙账房返转来否,不禁走出店外向胜记镖局走去。 北国飞雪本早,仲冬时分已是漫空飞雪,寒冽澈骨。 他身穿火浣兽衣,冬暖夏凉,身上非但了无寒意,反而暖意融融,路人见状,均不由投以讶异目光。 打磨厂本是极热闹街道,镖局客栈茶楼林立,从早到晚拥挤不堪,虽是隆冬飞雪,依然熙来攘往,雪水地变成了泥汁黑浆。 胜记镖局敞开两扇大门,门前立着一个年在三旬开外中年人,身着一件团花缎袍,双手拢在袖内,闲眺街景,眉目之间,隐现威棱。 那人发现沈谦向镖局走来,不禁目注着沈谦,两道剑眉耸了两耸,但对沈谦肩后长剑极为注意。 沈谦走在那人面前抱拳笑道:“请问兄台,孙账房返回了否?” 那人打量了沈谦两眼,才冷冷说道:“孙先生昨晚才从关外返转,听说尊驾到敝局数次,亟于求见孙先生,但不知为了何事?” 沈谦见这人态度倨傲,不禁心中大为厌恶,遂答道:“既是孙先生已回来,在下受了孙先生好友之托,有要事面陈,多谢兄台了。”身形闪过那人,径往镖局内走入。 忽听那人冷笑道:“给我回来!”立时只觉身后劲风袭来。 沈谦疾向右移出了一步,旋身回面,右掌随着甩了出去,两下都是劲意无比,沈谦中指已划着了那人急撤的手背。 那人闷哼得一声,急退出两步,只见手背上显出一条血槽,不禁大怒道:“尊驾自负身手敢来这胜记镖局撒野,要知我卫玉城也不是好惹的。” 沈谦冷笑道:“究竟是谁先动手的?有目共睹,请兄台口角自量。” 镖局内有三四人坐在柜前,见两人无端出手,不禁惊得立了起来,一人窜向里面而去。 卫玉城冷森森的一笑道:“就算是我先出手,你又怎么样?” 说着一掌斜出,迅如电光石火劈向沈谦“天府”穴,掌猛力沉,随着身形一欺,右足朝“中渎”穴踢去。 一掌一腿招式配合,精绝猛快,凌厉之极。 沈谦见状眉头一皱,心说:“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身形疾移,让过对方来掌,右足往上一钩。 卫玉城左足踢出,目睹沈谦身形巧快无比,不禁大为凛骇,只见沈谦一腿飞快钩起,他做梦也未料到对方身手如此高绝,想撤腿已是不及,于是右足跟着地猛力右旋,无论如何不让对方来腿勾着。 但哪知沈谦此时的武功已够得上一流好手,卫玉城武力虽然不错,但因轻敌过甚,一错再错,他旋得快,沈谦比他更快,只是腿腹宛如被铁棍挑击,哎了一声,仰面跌在地上。 这时,沈谦忽听一声宏亮喝道:“住手。”起自身后。 转目望去,只见内面走出五人,那出声相喝的是一瘦长花白长须老者。 沈谦正色望着这老者说道:“在下欲面见贵局孙账房,怎奈这位兄台无故相逼,一再出手,在下无可相忍,不禁……” 那花白长须老者目露困惑之色,接口说道:“少侠真的是为着求见孙账房而来的么?” 沈谦尚未答言,那跌倒的卫玉城已然跃起,怒极高声道:“镖主不要轻信这小子的鬼话,言语闪烁,不怀好意。” 花白长须老者,右手一摆,道:“卫贤弟稍安勿躁,老朽自有道理。”继目注在沈谦脸上,含笑道:“但不知少侠面见孙先生为了何事,可否明言相告老朽。” 沈谦不禁一怔,忖道:“怎么他们如此慎重,莫非孙账房遭遇了什么事?或是与人结了怨隙,防仇家找上门来,他们定是误认自己是他仇家的人。” 不禁面上升起一种为难之色,答道:“在下是受人之托,需面陈孙先生,为了何事歉难明言相告,望求镖主见谅。” 只见老者目中射出慑人神光,朗声一笑道:“老朽行走江湖多年,从来未曾怕事,目前武林杀劫将兴,人心难测,是以老朽遇事慎重,既是少侠如此说,不让少侠相见孙先生,倒显得老朽小气了。” 忽听有人大笑由内面走出道:“料不到我孙某成了知名之士了,尚有人急于见我。” 沈谦目光抬去,只见一个气度安详,面色白净的五旬老者慢步走出。 沈谦长施一揖,道:“在下沈谦,因有一密函需交孙先生,孙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姓老者不禁一怔,道:“沈少侠是受何人之托,请快明言,这处均是孙某好友,无需隐秘。” 沈谦谨记桫椤散人所嘱,摇首笑道:“在下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委实不可明言。” 孙姓老者不由得面色一变,略略踌躇之下,毅然颔首道:“少侠请随孙某来。” 两人向内走入,走出十数步后,沈谦悄声道:“在下相求孙先生领见严苕狂。” 孙姓老者本来沉肃如霜的脸色立趋和霁,道:“少侠请稍待,让孙某通知镖主一声,免他误会少侠是寻仇的。”说着转身走去。 沈谦只觉胜记镖局其中有点蹊跷,所有的人都面色似乎异常紧张,内中必有隐情,但又不便明问,恐又生出误会。 孙账房又匆匆走来,道:“少侠请随孙某来。”当先走去。 沈谦感觉胜记镖局的房屋异常宽敞,重门叠屋,回巷深遽。 两人由后门走出,雪花似较前下得更大,漫天乱转,朔风吼涌,扑面如割。 沈谦随着孙姓老者在小巷中七拐八弯,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孙姓老者在一座高墙之下停住。 沈谦走前数步,见一扇狭窄的黑门,门上黑漆已是斑蚀脱落很多,木质亦已腐朽,显然多年失修未曾油漆。 孙姓老者合掌交击了三下,沈谦暗中诧道:“狂风怒吼,几乎掩盖了一切声音,这击声怎么听得见?” 突然,小门呀地拉开,一个发须若狮老者探首出来,露出满口黄牙,冲着孙姓老者一笑道:“孙老夫子,你怎么有兴来此?” 一眼瞥见沈谦,不禁两目一瞪,神光宛如寒电利刃。 沈谦不由打了一寒颤,心说:“这人倒是少见。” 原来此人身长宛如巨灵,乍睹之下生像一座铁塔。 孙姓老者笑道:“庞二,这少年要见你主人,你领他去吧!” 说着向沈谦略一拱手,微笑道:“孙某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沈谦“谢”字尚未出口,孙姓老者已转身急急走去。 只听庞二沉声道:“少年人,进来吧!” 沈谦踏入门内,略一张望,只见一片参天古木,耸云凌漠,绵绵无尽无休,暗道:“好大的宅院。” 忽见庞二径自向古木丛中走去,身法似极快,当下毫不怠慢,举步如飞跟去。 庞二越走越快,似存心向沈谦较量轻功步法。 沈谦微微一笑,足下加劲,竟赶上庞二相差只差一肩之距,庞二转面四望,不禁顿露惊诧之色。 林木深处,但见一座矮矮茅屋隐在其中,两人还相距四五丈远,茅屋中忽传出清朗语声道:“庞二!是什么人来?” 沈谦大吃一惊,暗道:“这人耳力这么锐聪,想来他的武功必卓绝无伦了。” 只听庞二恭声答道:“孙老夫子带来一少年,说是要见主人,但孙老夫子已然离去了。” 屋内沉寂须臾,才听那人说道:“命他单独进来!” 庞二示意沈谦推门而入,沈谦低声谢了一声,昂首向茅屋走去,推开紧掩的门扉,眼中突然一亮。 只见室中高悬着一只晶石琢磨而成的油灯,射出扇形亮光,灯下直立着一个长相甚怪恶的老人,面上青筋凸现盘虬,高鼻海口,一头乱发,目光如炬。 沈谦面色诚敬,屈膝下拜道:“晚辈沈谦,奉了家师桫椤散人之命来此求见老前辈。” 那怪人惊噫了一声,道:“起来,怎么桫椤老儿竟收了徒弟,他要你见我为了何事?” 沈谦如命立起,从怀中取出密函递与严苕狂手中。 严苕狂就在灯下拆阅。只见他目中闪出喜悦光芒,扬声大笑道:“好极,好极,老朽在此茅屋中足不出户不觉已四十年了,令师见邀,老朽明日就要离开了。 令师信中道及临下千佛顶时授你七节武学要诣,恐你未能惨悟,命老朽详为解说,你有疑难未解之处,尽可在此半日一夜提出,老朽就我所知,无不相告。” 沈谦闻言大喜,两人对坐灯下,沈谦反复陈述胸中未能参悟疑奥,一一讨教于严苕狂。 要知练武之人,虽首在天赋,但重在有无明师指点,俗语不经琢磨,不成大器,便是此理。 夜深三更,沈谦已索得骊珠,不禁豁然贯通。 严苕狂含笑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贤侄天赋根骨无一不是绝乘之材,但须循序渐进,不可囫囵吞枣,终必有成。” 沈谦恭谨应诺后,问道:“老前辈天明即将离开燕京,是否与恩师晤面?” 严苕狂微笑道:“你倒聪明,桫椤老儿邀约老朽共同参研一宗武学,用来对付蓝太泽、兀万两人。” 沈谦突然想起一事,急道:“恩师在千佛顶时,不幸受兀万白骨钉暗算,据兀万口发狂言说是恩师只有四十九天好活,所以恩师匆匆离山,请求一项药物治那白骨钉毒,不知恩师到手了没。” 严苕狂闻言猛跳了起来,睁着怪眼道:“还有这等事?怎么你师父函中并未道及,这样说来老朽非立刻赶去不可。” 沈谦忙道:“老前辈且慢!” 严苕狂道:“你还有何话要老朽转知令师?” 沈谦便将遇上巧手怪医公输楚之事告诉了严苕狂,并说公输楚乃蓝兀二人叛门师弟,医追灵扁,说不定他可以治那白骨钉奇毒,如恩师尚未觅得灵药,万望去鸣凤山庄一行。 严苕狂笑道:“令师孤傲成性,生平不求人,你的话老朽一定带到,听与不听就在他了,令师与老朽是一对老搭挡,四十年前曾订下誓约,彼此不过问江湖是非,倘须破誓重出,非彼此同意不可。 七日前,胜记镖局孙云龙,来此苦求老朽助他解决一件危难,但是老朽不能破誓,故未曾应允他。” 沈谦惊诧道:“孙云龙就是胜记镖局账房么?他谎言去得关外,令晚辈在燕京苦等了半月。” 严苕狂沉吟须臾,道:“胜记镖局必在危难中,老朽现急于赶去会晤令师,无能为助,你可同庞二稍助胜记镖避一臂之力吧!” 继而高声向外唤道:“庞二!” 须臾,发须若狮老者推门而入。 严苕狂道:“庞二,我片刻之后即要离开此处,你可追随沈少侠,一切听命。” 庞二闻言睁着怪眼道:“他有这能耐使我庞二么?” 严苕狂大笑道:“你不信何妨试试?” 说时,身形疾晃,闪电般的穿出门外。 沈谦急急跟踪而出。 门外只有狂风怒涛,漫天飞雪,黑漆漆地不见严苕狂一丝身影。 他怔得一怔,知严苕狂已远去,怅然转返室内,只见庞二双目红赤,显然不舍严苕狂的离去。 正欲出言劝慰,那知庞二突然电欺近身,双掌回环分劈而来,竟然奇诡难解。 沈谦万万没料到庞二猝然相试,只觉避向何方均不能,自恃身穿火浣兽衣,索性硬受他一掌,不加闪避迎上前去。 右手五指一晃飞攫庞二左臂:“曲池”穴,右掌平拍一招“拨浪追鲤”,向“肩井”穴按去。 庞二见沈谦不避反进,不禁呆得一呆,掌力已印在沈谦胸前腹侧,笃笃两声如击败革,骇异之下猛撤双掌。 但哪能来得及,只觉臂肩两处一麻一酸,已被沈谦分别扣住“曲池”、“肩井”二穴了。 庞二大叫道:“赶紧松手,我庞二服了你了。” 沈谦微微一笑,松开两手。 只见庞二两眼充满疑惑之色问道:“庞二方才施展的是天罡掌力,少侠未曾受伤么?” 沈谦摇了摇首。 庞二骇然张目良久,才咧着嘴笑道:“难怪主人命我追随你,哈哈,居在此处四十年,宛如幽囚,如今我们前往何处?” 沈谦道:“胜记镖局!” 庞二嘻着大嘴道:“好,待我收拾一些应用之物再走。” 转身往邻室中走去。 沈谦就在窗侧一张竹椅坐下,耳中闻得户外寒风啸掠,古木飘摇,他不禁又跌入沉思中…… 沈谦与庞二到达胜记镖局后门,翻墙入屋,只见偌大的镖局非但一丝灯火俱无,而且空无一人。 庞二张着嗓子大叫孙老夫子,叫了数声,暗处突出声应道:“是庞二么?”语声断续发颤,似已受伤。 沈谦及庞二不禁大惊,循声掠去,扑入一间厢房中,庞二刷的亮开火摺,只见孙云龙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 庞二一手扶起孙云龙,一面燃上案上残烛。 孙云龙无神的双眼,望了两人一瞥苦笑道:“庞二,是你主人命你来此相助的么?可惜太迟了。” 沈谦情急接口问道:“孙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从怀中取出萧绮云临别时,所赠之小半瓶碧灵丹,倾出一颗喂服于孙云龙口中。 灵丹入腹,只见孙云龙精神似稍为一振,唉了一声道:“半月前一晚,已是暮夜三更,孙某入睡多时,忽有一条黑影翻入室内,落地时被惊醒。 孙某大惊,那晚还有月色,瞥明是一受伤老人,正要出声呼唤,那伤者忙道‘速请镖主来,有要事通知’,并说万勿惊动别人。 孙某闻言急急去请镖主前来,镖主一见伤者大惊失色,扶入密室,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见镖主出来时面色悲愤,并命孙某去山海关他友人处求取一味伤药。 待孙某三日后赶返,听得镖主说出他那分祧母家兄弟臬兰雄飞镖局镖主齐肇英在赴京途中遇害,另一支护送镖车副总镖头叶朝云亦在中条山中全部遭黑道凶邪歼戮。 就在孙某赶去山海关之日起,每夜都有夜行江湖人物光顾镖局,形如鬼魅,一接即飘身而退。” 沈谦道:“想必这轰动江湖劫镖之事,定是受伤老者告知镖主的了。” 他心中已猜出这受伤老者定是西川大侠戴龙豪。 孙云龙苦笑道:“江湖声息互通,三两日内,便传遍整个武林,坏就坏在镖主沉不住气,早泄之于镖局镖师密商欲侦访仇踪。” 沈谦惊诧道:“那必是镖师中定有人与黑道人物勾结,在下确定如此,每夜光顾镖局形如鬼魅飘忽人物,志在索得受伤老者。” 孙云龙这时神色大变,目光黯淡,仰面摇摇欲晃,庞二一把扶住。 只见孙云龙两眼已往上翻,喉中断断续续出声说道:“镖主……等人……已……遭……擒……务请……救……回……卫……”说到此处,气绝而毙。 沈谦急道:“庞二,此非善地,我等速离。”伸手一拉庞二,话逾闪电穿出窗外,往天井之上冲霄而起。 两人一落在瓦面上,急跃出二丈檐下一沉,蜷伏在桁梁上仰面上望。 只见三条黑影鬼魅飘风般倏现,顿了一顿,又冲天而起,斜向西南方落去,沉入风雪夜色中不见。 庞二悄声道:“怎么不擒住他们,可问出胜记镖局等人下落。” 沈谦道:“这是另一路江湖人物,为了追踪雄飞镖局所失之物的,挟擒胜记镖局的人,早远在百里之外了。” 庞二瞪着眼道:“少侠知道贼人来龙去脉?” 沈谦点首道:“武林中杀劫方兴,甚多事均是匪夷所思,庞老英雄,谜团总有揭破之时,你我要办的事正多着咧。” 两人疾离而去,寒风彻骨,雪尚在飘…… 星月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天方正午。 雪似乎小了一点,朔风仍然猛烈啸掠。 距保定府三十里漕河口一座小酒馆内,食客满座以酒抵寒。 座上食客八成俱是江湖人物,里面黑衣劲装,外罩披氅,一隅坐着沈谦庞二,默默无言对食着。 只听一人说道:“这年头邪门儿越来越多,不久之前就听得河间五雄携着一柄翠玉如意投奔羊角堡阴手抓魂厉擎宇那儿,谁知河间五雄却在羊角堡外不离涧谷中被人辣手毙命。 明里来说,这桩事该暂告一段落,嘿!哪里知道金牛谷道中又发现河间五雄尸体,这一来可搞得江湖中昏头昏脑,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不要说是旁人,就是兄弟也有点稀里糊途啦!” 一人大笑道:“别说啦!你算是哪根蒜,江湖道上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方才那人狠狠骂道:“你又算是哪根葱?” 一霎那间哄笑大作,隐隐挟着叱骂之声。 沈谦闻言不由想起前情,那晚他在羊角堡外涧谷中目睹河间五雄尸体惨状,不禁感慨于胸,只道真已死去。 然而在乐山县城又遇上徐拜庭栾倩倩,徐拜庭说曾瞥见河间五雄在郊外现踪,自己悟知河间五雄探知厉擎宇不怀好意,用出借尸代身之计,金蝉脱壳迅来西蜀,殊不知还是丧命在金牛谷道中。 可见南宫恩师曾论翠玉如意本是一宗凶物,所得之人必遭横祸,看来一点不错。 正在默默忖思之际,人声倏地沉寂。 沈谦不禁一怔,抬目望去,只见店外五个黑衣老者走了进来,都是肩带兵刃,面色异常严肃。 沈谦忽听邻座有人悄声道:“羊角堡人物又出现江湖了。” 他听说五人俱是羊角堡中而来的,不禁注目凝视。 那五个老者旁若无人,大模大样走向一张空座头坐下,向店小二要了酒菜,一面饮食,一面悄声谈论。 沈谦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担心肩后那柄白虹剑被他们认出。 虽说此剑已经过盛百川改装,盛百川夸言三两年内不会被厉擎宇发觉,可还是为一种心虚的阴影所笼罩着。 不幸果然为沈谦料中,一个面色黧黑,独缺右耳的老者,两道慑人的神光不住地向沈谦肩上望去,良久又向同伴低语,其余四人均把目光投向沈谦肩后。 沈谦究竟初出江湖,不够老练,面色一红,低下头去啜饮杯中残酒。 庞二见状不禁起疑,转而与羊角堡五老者目光相触,不禁暗中冷笑一声。 只见独缺右耳老者缓缓立起,竟走了过来,立在沈谦面前含笑道:“阁下身后这柄剑,老朽似很眼熟,可否借来一观?” 沈谦早就发现这老者走来,不禁心如打鼓,闻言立起方待作答。 忽地庞二猛拍了一下桌子,霍地站起冷笑道:“放屁,你怀中银子我庞老二亦见得眼熟,你也借来一观,瞧瞧是不是我庞老二的银子。” 独缺右耳的老者顿时面色罩上一层浓霜,冷冷说道:“你是谁?” 庞二反唇相讥道:“你又是谁?” 独缺右耳老者面色变得更阴森可怕,嘿嘿一笑道:“老夫是羊角堡中香主晋周,江湖人称毒龙剑叟,想必你也有一个耳闻。” 庞二傲然冷笑道:“不过是一条小泥鳅罢了,尚敢在我庞二面前混充字号,赶紧滚回去,恼了我庞老二性起,一掌不劈了你才怪。” 晋周勃然大怒大喝道:“尊驾既然这么说话,想必是个艺震天下人物,何不露出两手来让晋某见识见识。” 说完,两肩一振,平擦着食客头顶向店外掠去,其余四老者亦离座跃出店外。 食客纷纷挤出店外雪地中,欲待目睹此一剑拔弩张之凶搏。 这时,庞二放声大笑,两足一踹,如箭射出店外,一个盘旋飘然落地。 沈谦接着跃出,忙道:“两位且慢动怒,下在欲向老前辈问个明白。” 晋周道:“阁下请说。” 沈谦微微一笑道:“听晋老前辈说在下肩后这柄长剑极为眼熟,想必令友之剑一定失窃,但不知令友是谁?剑为何名?”他在庞二与晋周喝骂时已想好说词。 晋周顿时张口结舌,忖道:“白虹剑失窃,当家的严命不准张扬出去,徒贻江湖笑柄,只可暗暗侦访。”所以大感难以出口。 庞二陡然狂笑道:“真料不到今日竟遇上打冒罩的,居然想骗。” 晋周不由面红耳赤,怒喝一声,扑向庞二身前,双掌迅如电光石火般攻出三式,无一不是致命奇招。 庞二鼻中冷哼出声,掌力稍沾即撤,变招而出,巧快波诡欲制先机。 互攻了二十余招后,掌力愈来愈猛,逼起四外冰雪飞溅,两人身形同时移动,陡地庞二大喝一声,一鹤冲天拔起三丈高下,掉首猛扑而下。 晋周只觉潜力劲风沉如山岳,掌影漫天压来,避无可避,只得双臂猛往上推去,身形一塌,想从劲风之下窜开去。 一声嗥叫入耳,但见晋周两臂咔喳折断,血影外冒,人也仰震在雪地中。 庞二身形斜飘落地,手指着晋周喝道:“念你初犯,饶你一命。” 其余四老者震怒大喝,霍地各拔出兵刃,电窜扑前将庞二围在核心。 庞二一张怪脸露出笑容,狮目电扫四老者一眼,缓缓在背上取下一只蓝布布囊。 只见庞二霍地抽出一柄红毛阔大刀,冷光如电,雪光反映之下,愈显得炫人眼目。 四老者见得这柄红毛大刀,均自心头大震,倏地退后一步。 一瘦小老者面有惊容道:“尊驾可是四十年前驰誉关外,威震白山黑水间之庞东豪么?” 庞二倏地脸色一整,道:“不错,庞老二就是四十年前的马鹞子。” 瘦小老者点点头道:“幸会,但羊角堡的规条不准不战而退,容有得罪了。”说毕,手中长剑一招“翻云拔雾”洒出十数点寒星飞袭庞东豪胸前大穴。 其余三老者亦纷纷出刃,飞虹掣电,毒蟒寻穴而到。 沈谦已料出庞东豪是早年成名的草莽怪杰,江湖奇人,武功必然卓绝异常,但悬心他寡不敌众,两目一瞬不瞬注意场中形势,一有不敌,即抡攻出手。 庞东豪一声冷笑,右臂一抡刀光霍地卷飞而起,身形疾晃,已跨出四般兵刃之外,左掌早凝蓄天罡掌力呼地劈出。 劲力山涌,宛如惊涛巨飚,一老者胸后已被潮涌劲风卷及,只听嗥叫声中,身形震飞半空。 庞东豪身手奇快,左掌劈出之际,右手中刀一招“分浪斩蛟”飞出,另一老者闪避不及,一条右臂迎刃而断,洒起一股血雨。 另二老者震骇极了,忙翻出圈外,大喝道:“尊驾怎么如此心狠手辣?” 庞东豪狂笑道:“假若庞老二技逊一筹,败在你等手中,又当如何?你等联手合殴,已犯了江湖大忌,虽死无亏。” 二老者面色煞白无言,目光怨毒望了一眼,一人道:“我们青山不改,后会有期。”转身扶起晋周等三人,如飞奔去。 沈谦走了过来,抱拳赞道:“老前辈绝艺惊人,在下万万不及。” 庞东豪咧着满口黄牙,嘻嘻笑得一声道:“少侠,这件事别谈啦!咱们喝酒去。” 两人并肩走入店内,围观食客一拥进店回座,不时瞥向沈谦庞东豪,纷纷惊赞庞东豪功力卓绝。 约莫半顿饭时分过去,猛烈的西北风中飘送过来急骤蹄声,沉鸣如雷。 本来地面积了半寸厚的白雪,蹄声不断扬起,但闻声即知马匹来数当在不少。 店中食客多半是江湖人物,见识均强,即有人冲着沈谦二人道:“两位快走,必是羊角堡到来寻仇。” 沈谦惊得立起,庞东豪正吃得津津有味,陡地仰面翻着两眼冷笑道:“万事均有庞老二,此等小鬼何惧之有?” 沈谦谢了那人一声,只得讪讪落座。 蹄声雷动到得店外,嘎然而止,沈说抬目望去,只见二十余匹高头骏马停在雪地中,骑上人飞落离鞍。 为首一人窜至店前,高声道:“诸位朋友,请问姓庞的可曾离去么?烦为指点。” 庞东豪一声长笑,坐姿不变,身形腾起,两手倏忽平按,一个轮转倒翻,急弩离弦般平射出店外。 人在半空中,手掌如电伸出,迎着那人面门飕的一记猛劈。 那人话音才落,忽听一声宏亮长笑扬出,只觉劲风扑面,眼前一黑,方心说不好,颊上已着了一下重打。 “啪”的一声脆响,那人踉跄跄出数步,一手护住火辣灼痛的右颊,一手戟指骂道:“你就是庞东豪么?江湖礼数丝毫不知,你枉称关外高人,咱们当家的随后就到,他说旧债未清,正好一笔结算。” 沈谦已一步跨出,闻言不禁一怔,忖道:“怎么庞东豪和厉擎宇原来结有旧怨,难怪他出手狠辣无比。” 庞东豪冷冷说道:“厉小子今日得以不死,算是他的命太长了,庞老二可不能等,他不会在江湖道上寻我么?” 蓦地,羊角堡来人中一声阴恻恻怪笑传出。 只见一条人影疾如飘风射出,显身处却是一个髯眉皓白的老者,面色白净,腰中紧束一条蛟筋钢丝长鞭,逼视了庞东豪一眼,沉声道:“数十年前,庞前辈叱咤关外,负誉武林,原有一席之地,但岁月不饶人,后浪推前浪,武林从才辈出,高出你庞老二的人物不在少数,恐怕今日轮不到你耀武扬威了。” 这时庞东豪狂笑道:“那么说来,你也是后起之秀了?” 那老者面色一红,怒道:“老朽拜弟晋周伤在你手,特来讨还一笔血债。”右手倏向腰间一搭,一条蛟筋钢鞭应手而起,抖得笔直。 庞东豪道:“庞某想起来了,你必是祁连山怪叟侯方玉,以一派耆宿,竟附垢在羊角堡中,庞某为你不值。” 侯方玉面色一沉,喝道:“胡说,厉擎宇不过是侯某朋友。” 健腕一振,蛟筋钢鞭疾如流星般直点过来,鞭身钢丝飞芒闪闪,托地划出劲疾啸空之声。 庞东豪斜身一让,右手翻处红毛钢刀由肩头带出一片刀光,封住长鞭来势。 侯方玉不待刀锋触及鞭梢,右腕一沉,身形转处,鞭势疾变一招“飞鹰旋林”,弧形点向庞东豪腰际“天溪”重穴,又快又劲,诡奥之极。 要知侯方玉为祁连杰出人才,以“飞鹰四十八式”鞭法威震西北,但看他手法变幻莫测,便足见盛名不虚。 但见两人出手变式越打越快,庞东豪刀法精辟无比,振腕处三式攻出,劲风呼啸,刀光一片,风云变色。 侯方玉手中蛟鞭也是一样,灵蛇幻变,鞭影纵横,最惊异的是他那鞭法渗用剑招及点穴镢施展,倏长倏短,奇招迭出。 刀鞭逼出潜力使四周冰雪溅飞旋荡,声势骇人。 沈谦暗自紧皱眉头,暗暗忖道:“庞东豪负誉白山黑水间,倏然退隐跟随严苕狂四十年,身居佣仆,其中隐情必不简单,若非感恩戴德誓言相随,即是劣性难驯,为严苕狂收伏,我若再置身事外,必招怨山积。” 想着忽忆起一人,倏地长身一跃,疾如闪电伸出猿臂,施展璇玑二十四擒拿手法“斗转星移”,迎着鞭梢斜臂一引。 那侯方玉手中长鞭似为一股极强的吸力牵了出去,沈谦迅疾翻腕一伸捉住鞭梢,往左一带,松指疾放。 侯方玉身不由己地被带出五尺,一阵骇震猛袭胸头,神色大变。 庞东豪在沈谦欺进圈内时,立即收力退后,目睹沈谦这奇绝莫测的手法,不禁愕然目露惊诧。 沈谦跃身、出臂、捉鞭、带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快得出奇,立时震住了旁观群英。 但见沈谦望着侯方玉微笑道:“侯前辈武林名宿,世外高人,何必为虎作伥,徒贻盛名之议?目前黑煞一门,重出江湖为恶,剿彼妖邪为当务之急。 方才,实是羊角堡无事生非,致触惹庞前辈盛怒,侯前辈请平心静气想一想,过非自明。” 侯方玉目光灼灼而动,嘴唇一张,沈谦又道:“在下月前在西川乐山县城遇见贵派郜沛霖兄,欢洽投契,莫非侯前辈此次露面江湖,也是为的燕山一事,欲侦访凶手线索?” 侯方玉立时愕然道:“少侠在乐山遇见郜沛霖师弟么?”忽又眉头浓皱疑惑道:“出事之处为燕山,他为何千里迢迢奔往西蜀,委实难得其解,难怪数月之久郜沛霖杳无形迹,老朽只道他也被害。” 沈谦微笑道:“他访出一丝端倪,追觅仇踪远奔西蜀,只是在下要事在身,不能久留,现在如何就不知道了。” 侯方玉道:“郜沛霖可有说出凶手是何人?但请相告。” 沈谦正待回答,茫茫雪地来路中,忽又传来一阵如雷蹄声。 凝目一望,只见远处现出七人七骑,风驰电掣奔来,蹄后扬起滚滚雪尘,在那七人七骑后数十丈外有一条黑影跟着掠来。 侯方玉道:“厉堡主来了,望少侠谨慎应付,恕老朽置身事外。”说完飕地退后。 七人七骑忽至,纷纷滚鞍下马,前次在庞东豪手中全身而退的两位老者亦在其内。 只见一个庞眉虎目,斑白长须老者目注在庞东豪面上,哈哈大笑道:“庞老二,一别四十年,风范如昔,只是须发全然变了。” 庞东豪鼻中浓哼一声道:“想不到你还未死,居然命长体健,真是难得,你此来莫非是向我偿还刀伤你手下的血债?” 厉擎宇哈哈大笑道:“你也未化成枯骨,彼此一样,你先别急,咱们新旧两账总有结算之日,厉某不想在此时此地解决。” 说着转目凝向沈谦肩后长剑久之,忽出声道:“少年人,你此剑得自何人手中?” 沈谦负手巍立笑道:“镇山之宝,师傅之物,方才贵堡手下也是为了在下此剑无端寻衅,如在下猜测无误,堡主那柄仗以成名的白虹剑已失窃。” 厉擎宇神情肃然,颔首道:“老夫不瞒你,白虹剑为屑小之徒窃去,是以为此追问。” 沈谦朗声答道:“在下这柄剑可是与堡主失窃的白虹剑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厉擎宇道:“款式雷同,尺寸无差,只是色泽、柄上随珠不见光彩,请亮剑出鞘一现。” 沈谦摇首道:“碍难从命,此剑出鞘定必伤人。” 厉擎宇大笑道:“哪有这等事,老夫就是不信。” 沈谦微笑道:“堡主真要看么?请堡主小心了。” 右手往肩后搭去,他眼角忽瞥见侯方玉与一黑衣人说话,这黑衣人正是郜沛霖,方才随七人七骑之后掠来的。 他与侯方玉说话时,双目不时看着自己。 忽然心中一动,向剑柄搭去的右手倏又放下。 厉擎宇大怒道:“你敢谎言欺骗老夫?”右手飞攫伸向沈谦肩头,左掌平胸推出,一片阴柔寒冷劲风疾吐而去。 沈谦身法极快,往右疾移三尺,左手五指一式“手挥五弦”迎着厉擎宇攫来手腕“经渠”穴擒去。 同时,右掌运出大罗九掌中一招“天刑如雷”劈出。 厉擎宇看出沈谦擒拿手法高深莫测,玄奥无比,心中一惊,疾撤左臂右掌骤加了三成玄阴掌力,暗道:“这娃儿只要为玄阴掌力打中,血髓立时冻凝束手被擒。” 哪知掌力一按之下,沈谦只晃了两晃,移出半步。 厉擎宇似为一片猛力所撞,蹬蹬连续撞出一丈,大罗九掌余力波及雪地,雪尘被刮起一片,漫空飞扬。 只见厉擎宇须发怒张如猬,老脸赤红,双目射出两道慑人心魄的怒光,神色鸷猛狠毒之极…… 沈谦微笑道:“堡主不必动怒,在下焉能欺骗堡主,只是在下一事不明,要请问堡主。” 厉擎宇怒道:“你有何话要问,快说!” 沈谦道:“在下要问堡主,白虹剑何时失去的?堡主,你这无端出手,有失长者风度,徒贻恃强凌人,垂涎他人之物之人,真要动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疾言厉色,森寒之极。 庞东豪忽扬声大笑,笑音中满含阴损卑视。 厉擎宇心中又惊又怒,暗道:“这娃儿身手高绝,不知是哪个老鬼门下,就瞧他对老夫玄阴掌力丝毫不侵,他说动起手来,胜负难料,显然不虚,莫要今日老夫阴沟内失足,遂成竖子之名,真有点不合算。”不禁暗中沉吟起来。 羊角堡近来奇祸频临,堡中能手多人无故被害,弃尸山涧,那施展毒手之人如若魅影飘忽,一晃无踪。 最近半月,又毫无动静,是以厉擎宇决心出堡,侦访凶手。 此时一听沈谦问自己白虹剑何时失去,不禁大感为难,虽说白虹剑片刻不离身侧,但久未亮剑出鞘,三日前,无因而拔,才发现为人掉换。 这时问他何时失去,实难以出口回答。 沉吟须臾,答道:“三日前暮夜失窃。” 沈谦冷冷说道:“真是三日前么?成名前辈,一堡之主,不可无的放矢。” 厉擎宇暗惊这少年词令咄咄逼人,容颜一沉,寒声道:“老夫是何等样人,岂能作无稽之谈。” 沈谦陡地扬声朗笑,笑止,才道:“在下离开师门,此剑就不离身旁,堡主不信还有人作证并无虚言。” 厉擎宇道:“作证的人是谁?” 沈谦回面一指,道:“就是随着堡主身后而来的郜前辈皓沛霖,在下于西川乐山县也遇上绿林屑小觊觎身后长剑,经郜前辈相助,才能无虞。” 厉擎宇不禁老脸发热,双目凝注着郜沛霖。 郜沛霖与侯方玉两人已将双方之言听得一清二楚,快步走了过来,笑道:“厉堡主,沈少侠之言并无谎讹。” 继而转注沈谦面上,微笑道:“沈少侠,你那晚为何匆匆离去,郜某返转才知,在下怅触良深。” 沈谦苦笑道:“在下迭遇惊险,差点丧身,那狙击在下之人料测必是黑煞门下。” 此言一出,群豪不禁心神猛震。 厉擎宇面色一变,道:“沈少侠,黑煞门下在西川现身么?他们为了何事?” 沈谦道:“金牛谷道河间五雄等人惨死谷中,传遍武林,不是黑煞门所为是谁?” 厉擎宇目露惊愕之色道:“此事老夫曾有耳闻,只是河间五雄曾毙命敝堡之外,如今又传闻惨死金牛谷道,孰真孰假,莫衷一是,少侠可曾目击此事么?” 沈谦摇首道:“在下并未目击,只是那晚迭遇惊险,在下力有不敌避往城外山谷中,贼人依然穷搜不舍,危急之际,忽闻啸声传来,现出一人传话道:‘河间五雄在此现身,向广元道上逸去,我黑煞门下切勿让翠玉如意落在他人手中,堂主传令集合各舵人手紧追河间五雄。’因此在下才得脱困,足见毙命金牛谷道中是真。” 厉擎宇暗暗心惊,黑煞党羽遍布天下,武林转瞬即将变色,于是说道:“少侠为何与黑煞门结怨?” 沈谦目露黯然之色,答道:“在下路经峨嵋山麓,偶遇一贼强奸民女,在下气愤不过拔剑杀之,本不知他是黑煞门下,但等避身谷中耳闻贼人传话才知。” 他不想自己身世被人所知,不得已出此谎言。 厉擎宇忽目注在庞东豪脸上道:“庞老二,四十年前旧账本该结算,怎奈黑煞门横行无忌,不瞒你说,厉某堡中手下迭遭暗害失踪,目前急于查出,咱们这笔账总有结算之日,何不改日再说?” 庞东豪狂笑道:“这由你,庞老二等着就是。” 此刻,祁连怪叟侯方玉走来向厉擎宇拱手笑道:“燕山惨死同门,经郜师弟查出系居镇岳所为,侯某要告辞赶往西川,事了再行相见。” 厉擎宇微笑道:“侯老弟既然有事,厉某不能强留。” 庞东豪与沈谦飘然走去,侯方玉与郜沛霖如飞赶上庞沈二人。 大雪纷飞,朔风狂涌,凛冽刺骨。 渑池至陕县道上风雪弥天中,隐隐现出四条人影疾奔如飞。 似此天寒地冻天气,沈谦等四人略不停留,显然身有急事在身。 奔得之中,祁连怪叟侯方玉目睹沈谦面色红润,额角直冒白气,丝毫不现畏寒之色,不禁赞叹道:“沈少侠秉赋之佳,武林罕见。” 沈谦逊谢两句,心中暗笑自己得火浣兽衣之助,居然使得成名前辈人物均未能察觉。 此时,郜沛霖道:“居镇岳党羽甚众,我与侯师兄要去崤山邀请友人助拳,两位成都事了,望赶来相助幸甚。” 沈庞二人应喏,侯方玉与郜沛霖两人告别,径向左边岔道扑奔崤山而去。 沈谦、庞东豪二人由潼关斜取洛南商县,直奔汉阴进入川南大巴山境。 大巴山崇峦叠伏,大雪封山,环宇皆白,鸟兽尽蛰,人迹全无,两人沿着山脊慢慢走去。 山风狂劲挟着骤雨般雪雹落下,休看他们一身武功,但滑冰松雪,稍一不慎,即坠落千丈雪崖之下粉身碎骨,亦不得不小心翼翼择路而行。 蓦然,瞥见前路岭脊上两条人影现出,疾得如飞。 沈谦不禁怔得一怔,道:“庞大侠,这两人轻功绝佳,若不是武林奇士,亦必是著名妖邪。” 庞东豪鼻中哼了声道:“我们行的阳关路,他们过的独木桥,各归各,管他是什么武林奇士江湖妖邪。” 转眼,两条人影已至临近。 沈谦不觉心头一震,原来是天外双煞蓝太泽、兀万两人。 只见兀万目光灼灼,面带似笑非笑神情,逼视在沈谦脸上,道:“娃儿,我们又遇上了。” 沈谦躬身一礼,含笑道:“拜见两位老前辈。” 蓝太泽面色阴冷,不发一言。 兀万右手略摆了一摆,沉声道:“罢了!娃儿,老夫问你桫椤老鬼现在何处?” 沈谦面色诚敬道:“自那日老前辈承让晚辈后,桫椤散人即负伤离山而去,晚辈亦返转燕京,不知桫椤散人生死。” 兀万沉吟须臾,颔首说道:“看来桫椤老鬼生性拗倔,不想让老夫发现他的生死究竟,娃儿,你何不拜在老夫名下,老夫将一身绝学授之于你,不出三年,中原将无人是你的敌手。” 沈谦躬身答道:“老前辈武林泰斗,天外名宿,此等罕世难得良机,晚辈求之不得,不过晚辈现急于觅访杀父大仇踪迹,先母严限一年是所难违,只有辜负老前辈厚爱了。” 兀万道:“你杀父大仇是谁?要否老夫相助?” 沈谦黯然道:“尚未探出一丝端倪,晚辈现急于寻觅先父知友,探知一麟半爪。” 蓝太泽忽冷冷出声道:“贤弟,我俩平日行事规律如何?” 兀万微笑道:“小弟求才若渴,权且破例一次,一年之后这娃儿还是借故推诿,小弟自应循例而行。” 庞东豪生俱傲性,冷在一边正自不耐,听得蓝太泽狂妄之言,不禁怒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大言不惭,庞老二尚未见过如此狂妄的人。” 蓝太泽双眉一耸,冷笑一声,右掌迅疾拂出,一片强劲罡气呼啸锐涌。 庞东豪双掌一翻,交错迎去。 蓬的一声大震,庞东豪只觉如受重击,步履踉跄倒退三步。 蓝太泽巍立不动,傲然一笑,戟指庞东豪道:“看在你不知老是何人,宽贷一死。” 庞东豪须发猬立,怒睛凸出,两臂猛张,蓄运平生真力待时搏击。 沈谦这时为难之极,不知如何是好,庞东豪性烈如火,这一吃亏劝他亦是徒然。忙道:“两位前辈有事请即赶往,不然,晚辈决不能坐视不理,纵令螳臂当车,亦要郊死一拼。” 蓝太泽冷冷说道:“老夫不似兀贤弟心软,明知触犯,照例处死。” 此际庞东豪暴喝一声,双掌推出天罡掌力,身形跟着猛扑而去。 蓝太泽不禁冷笑一声,双臂一抬,迅如电光石火般拂出他那奇绝武林之内家罡气。 哪知沈谦斜身弯腰右手向肩头一挽,白虹剑夺鞘而出,龙吟生处,三点寒星飞袭蓝太泽身后三处重穴,手法奇绝无伦。 蓝太泽大吃一惊,双臂猛撤,身如鬼魅地一旋,凌空拔起六丈高下。 那庞东豪天罡掌力何等凌厉,轰地一声巨响,冰雪震飞溅射半空,十丈以内碗口圆径大小的大树折飞崩下岩壑,声势猛烈之极。 那震声播动山谷,嗡嗡不绝。 蓝太泽急沉落地,反臂出掌向沈谦击去,出手部位奥绝莫测。 沈谦竟然不闪不避,反迎向前去,右臂一抡白虹剑,寒星剑飚,撒出满天剑雨,攻向蓝太泽。 这样一来,胸前空门大露,蓝太泽右掌趁虚递进。 兀万高声道:“大哥,莫要伤他!” 蓝太泽早自左掌拂开剑势,砰的一声右掌击实沈谦胸口,只听沈谦闷哼一声,身形震飞出去。 其间说来话长,但只不过转瞬间事。 蓝太泽向兀万冷笑道:“这娃儿太以强傲,休怪愚兄心狠手辣。” 庞东豪见沈谦被蓝太泽震出,不禁又惊又怒,正待扑出抢救沈谦,不料沈谦在半空中一弓一翻,飘然落地,仍自渊停岳峙,丝毫不见受伤模样。 兀万见状呵呵大笑道:“大哥,小弟相中的人怎会夭在你的手中。”口中虽这么说,其实内心大吃一惊。 他知蓝太泽发出五成掌力,虽一流高手不击实还可,中者不死亦必重伤残废,但沈谦神情大出他意料之外。 蓝太泽见状亦猛感一怔,暗暗诧异道:“真是奇事,他竟分毫无伤,五十年来逃生在老夫掌下的并无一人,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他遂冷冷说道:“居然在老夫五成掌力之下安然无事,真是难能可贵再接老夫一掌试试,如能避开,老夫破例饶恕你的性命。” 沈谦微笑道:“晚辈听说武林奇人决不妄自出手,但一击不中,便作罢论,除非再度相逢,不知老前辈亦有此例否?” 蓝太泽闻言呆得一呆,颔首道:“老夫亦是一般,但老夫未存心致你死命,所以略余地步。” 沈谦肃然道:“晚辈也是瞧出老前辈略存厚道,是以晚辈展出七成剑势幸而获胜,才撤剑用卸字诀拼受一击,保全老前辈颜面。” 蓝太泽怒道:“不要胡说,你怎能获胜老夫?” 沈谦肃容答道:“老前辈如若不信,请察视双袖便知。” 蓝太泽忙抬起双腕,细察两袖,只见两手袖管被剑芒戳穿钱孔大小破洞七处,不禁老脸一红。 兀万呵呵大笑道:“娃儿,你仗着这柄千古神兵利器,自然占了莫大便宜,这场过节就作罢论,娃儿,老夫预先声明,你心切报仇,孝心可嘉,若你那仇人在这一年中被老夫网罗手下,你若杀他,不啻是老夫对头,虽然老夫爱才若渴,照样也不能饶你。” 沈谦抗声答道:“晚辈怎知是老前辈的手下,再说杀父大仇非报不可,那时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这话是他违心之语,黑煞星怎会依附他们? 兀万默然无语。 沈谦接着又道:“两位老前辈功力盖世,一向独来独往,怎会起网罗之心,莫非老前辈有统一武林雄心么?” 兀万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儿委实聪明,叫老夫越看越心爱,如今武林诸大门派各自为政,杜门绝扫,才有黑煞星崛起江湖,遂其蚕食鲸吞之欲。 老夫一来要勒令各大门派尊老夫两人为盟主,再则也是要与黑煞星斗一斗。” 沈谦暗暗心惊,问道:“但不知老前辈是先斗黑煞星,抑或是先震慑各大门派?” 兀万傲然一笑道:“先从各大门派着手。” “不知哪一派首当其冲?” “嵩山少林七十二宗绝艺,雄居中原数百年,自然是向少林着手,不过此方尚嫌过早,期以半年之外。” 蓝太泽忽沉声喝道:“贤弟,你话也太多了,如此重大之事岂能泄露?” 兀万冷冷答道:“小弟平生不做暗事,借他之口传播武林,使他们有所戒备,我等冠冕堂皇取代武林之尊,名正言顺有何不可?”话落说声“走”字。 天外两煞双双斜掠而起,疾如闪电,转瞬已出得数十丈外,山脊远处,只剩下两点黑豆,愈远愈杳。 庞东豪愕然地望着沈谦,道:“老弟你真的没受伤么?” 沈谦听他自动改了称呼,老弟语气充满着无比的亲近,心知人世中最具傲性的人,也是最至性之人,为感自己出手相助,所以改了称呼。 沈谦不禁摇首笑道:“未曾受伤。” “这两人据庞某臆测,必是天外双煞蓝太泽兀万两人,老弟你可否扼要告知初遇两煞经过情形?” “一点不错。”沈谦答道,遂将千佛寺情形详细说出。 庞东豪微叹一声道:“兀万此人太过可怕,竟向老弟施诡。” 沈谦不禁一怔,问道:“他怎么施诡?在下一点都未曾察觉。” 庞东豪道:“天外双煞对付我虽然隐藏着奥秘绝技,但也威力着实不同凡响,岂知五成掌力你丝毫未伤,令他们大出意料之外,事后全盘均在他的意料之中。” 沈谦只觉庞东豪的话煞费疑解,这最后两句互相矛盾,如坠一团迷雾中,不禁尴尬一笑,道:“恕在下愚昧,祈庞大侠明告。” 庞东豪微笑道:“兀万喜爱老弟才华欲收老弟为徒倒是真心实意,但等后来见老弟竟能逃生蓝太泽掌下,心意立变,已料知老弟已得桫椤散人所传,不禁妒恨交加。” 说着一顿,又道:“天下哪有如此愚蠢之人,将自己心计尽情吐露,他不过是借你之口,传之桫椤散人耳内,算计桫椤散人必不坐视,自投罗网。 当然他俩有独霸武林的雄心,方才出言显然有效并非虚夸,但心腹之疾未除,使他们梦寐难安,行事之间便心存顾忌举棋莫定了。” 沈谦道:“难道双煞除了恩师桫椤散人外,就无人可以制服么?” 庞东豪道:“天下之大,奇人辈出,克制天外双煞之人大有人在,但他俩昔年曾败辱在桫椤散人手下,耿耿畏忌仅只桫椤散人一人。 总之,天外双煞满腹诡计非我庞东豪所可蠡测,假以时日,当能测知武林的局势了。”言下不由微微一叹,手一拉沈谦,双双疾足走去。 岁鼓频催,尚差两日就是新正元旦。 沈谦庞东豪已经赶到鸣凤山庄。 萧绮云、栾倩倩自沈谦华山别后,朝思梦想想念异常。 一待相见,软语相问,絮絮不停。 芙蓉仙子伤势早愈,鹰神徐拜庭假臂已接好,看来与常人无异。 公输楚摆下四席盛宴,与沈谦庞东豪二人接风,席上沈谦道出此行详情经过,只瞒下自己取得火浣兽衣之事。 芙蓉仙子眉头一皱,道:“雄飞镖局中条途中出事,镖主齐肇英另途亦遭杀害,均骚动整个江湖,但不知这绿衣人是谁? 翠玉如意使老身难以安枕,如今又加害于雄飞镖局,这镖车中必有奇珍使他垂涎,看来江湖之上,指日即将酝酿成无边风波了。” 公输楚捋须笑道:“天外双煞还未死心追查老朽下落,他们明是畏惧桫椤散人,其实心内知道只要老朽不死,他即无法遂行独霸武林之志,老朽要瞧他们半年期内作何伎俩?” 徐拜庭道:“公输老英雄盘盘大才,眼看武林将成涂炭,总不能坐视不顾,非得设法瓦解妖邪猖獗为大。” 公输楚倏地面色一肃,道:“数年来,老朽已将武林局势,全盘览悉于胸,有道是用力不如使智,这点,老朽不如张贤弟太多,张贤弟已经筹划谋略,全仗诸位同舟相济,方能干成。” 张恂轻轻咳了一声立起,眼神向四席群侠环视了一眼,道:“武林大势,即将生变,为使武林生灵免于涂炭,与其临渴掘井,何不未雨绸缪。张某不才,将竭尽己力以供一得之愚。” 说着微微一顿,眼神落在沈谦身上,倏又移去,道:“黑煞门智多星陆文达三日前又返回成都,此人料事如神,明智卓见,武林中有如此才华者尚不可多得。 虽说前次他棋逊一着,中了我等诡计,服下慢性毒药,但他乃枭杰之才,岂能甘心受制,所以卷土重来,竭尽心智来对付我们鸣凤山庄。 目前陆文达行逾鬼魅,不可捉摸,亦不知总坛何在,只知甚多江湖卓著盛名人物相继云集成都,莫不与咱们鸣凤山庄有关,受命于陆文达。 有之微风起于苹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鸣凤山庄绝不能成为众矢之的,继而误了日后大计。 为今之计,首先须釜底抽薪,将视听移转,此一艰巨任务非请沈少侠担当不可。” 沈谦慌得急忙立起,说道:“在下年轻识浅,岂可担当如此重任?” 张恂含笑道:“少侠不必过于自谦,张某熟虑之下,此一人远非沈少侠莫属,谋略已筹划俱定,万望少侠为武林正义着想。” 沈谦本拙于词令,不禁面红耳赤,众目睽睽之下,僵在那儿应允不是,婉拒又不是。 萧绮云伸出右手拉了沈谦一拉,娇声道:“坐下嘛!你若拒绝,看我和栾姐姐还会理你不?” 群雄不禁大笑不止,沈谦红着一张脸就座。 此时张恂忽然绝口不提此事,与公输楚两人,轮番殷殷劝酒,直待浓暮暗垂才尽兴而散。 夜尽更深。 地腹反九宫五行迷阵中一间石室内,公输楚、沈谦、张恂、徐拜庭、庞东豪、芙蓉仙子母女、萧绮云聚坐秘议。 这一计议,遂注定了日后武林大势,杀劫绵绵。 大年初二。 成都郊外一片积雪,白茫茫一片,粉妆银琢,天上彤云罩垂,灰蒙蒙地,风虽不劲,可是寒意刺骨,凛冽异常。 新春贺年行人来往不绝,彼此拱手,笑容盎然。 东关内急冲出一骑毛色雪白骏马,驰奔如飞,似向武侯祠青羊宫方向而去。 骑上人是一少女,红巾札额,雪鬓隐露,双眸犹若秋水,瑶鼻樱唇,瓜子脸庞却冻得红红地,俏丽娇艳,身披一件乳白披风,嘴唇噘起,扬鞭急策。 路人识得这少女的,在她身后指指点点说道:“这是新任抚台千金,骄纵无比,不知何事触恼了她的性儿,路上非出祸事不可。” 这少女伏在马背上,一劲狂策挥鞭,直冲出二十余里,不觉来在一岗陵上,斜坡陡峭,冰雪滑蹄,一旁恰是深可十数丈涧谷。 那马匹鞭痛不过,由不住发出劣性,竖蹄狂嘶,哪知后蹄一滑猛蹶,马身急摇。 少女只娇喝一声:“畜牲!” 声犹未了,一个身子被弹起半空,向涧谷那边坠去,那少女惊得尖叫。 眼看这少女便要丧生涧谷。 蓦地—— 只见忽由那边涧谷之上电泻而下一条身影,张臂疾落,一手捞住那少女,点足涧上身形拔起,掠上少女方才坠马之斜坡上。 那救援少女之人是一锦衣华服,面若冠玉美少年,轻轻附耳唤道:“姑娘休惊,醒醒。” 少女惊得半昏了过去,面色惨白,胸口扑扑直跳。 须臾,少女睁开星眸,觉得自身在一个男人怀中,不禁“啊呀”一声挣扎跳起,星目圆睁,才骂得一声该死的,及至瞧清那是一个英俊如玉,翩翩倜傥之少年,倏然止口,娇靥上涌上一层红晕。 那少年启齿微笑道:“姑娘蹶骑坠身涧谷,在下施救过迟,累得姑娘受惊了,在下歉疚良深。” 少女羞意答答,眼睛微抬低声道:“承蒙相救,定有后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还请相告。” 少年微笑道:“在下沈谦,见危施救,理所当然之事,岂足挂齿望报,待在下寻回姑娘坐骑,姑娘坐下回府吧!” 那匹白马在坡下来回巡走,不时踢腿,沈谦一跃下坡,伸手在马股上取下一物,一转缰绳索转马头向坡上走来。 少女只觉沈谦美若宋玉藩安,倜傥不群,却又武功极好模样出众,心说:“这人品在何处去找啊!我怎么放过。” 她芳心一荡,已拿定主意。 沈谦牵着马,走了过来。 少女说道:“沈公子,你非得送我回家一趟,这畜牲今日不知怎的,劣顽不受缰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敢上骑。” 骄纵之性之又复现她的脸上,杏眼圆睁,怒视那匹白马。 沈谦暗暗心笑,这一切都是早经策划,循序而行,这匹马乃系龙种虽受鞭策依然不改其驯,但少女怎知自己暗中打出暗器伤了马股跳筋。 他口中推辞道:“这个……” 少女嘴一噘,嗔道:“有什么这个那个的,我们同乘一骑,扶我上骑吧!” 沈谦似极勉强地,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扶着少女上鞍后,自己则坐在那少女身后。 只见少女回眸一笑,道:“你还没问我的姓名,我姓田名唤蕙珍。” 沈谦微笑道:“这是在下失礼处,原来是田姑娘,失敬了!” 田蕙珍娇笑道:“真酸。” 手一抖缰绳,坐骑四蹄如飞向成都奔去。 抚衙内署,新春之外平添了一番欢欣。 抚军夫妇因其爱女娇纵成性,不可羁束,幸得沈谦这一绝佳子弟,爱女又钟情于他,已心存纳之东床之念。 垂询沈谦家世来历,沈谦自承乃官宦之后,久居关外,早年丧父,与其母托依舅父,舅父为关外皮裘药材富商。 这次来川,系奉舅父之命,在川中拟创设药材行。 又说自己喜武厌文,是以不求仕进。 抚军这翻垂询无非虚词托语,言谈之中,隐隐露出将爱女付托终身。 沈谦成竹在胸,哪还有不明白之理,便说先母去世一年,依礼须服丧三载不可。 抚军立时欣然应允。 沈谦遂叩见岳父母,从怀中取出一颗明珠纳聘,又道:“令媛被岳父母娇纵惯坏,但小婿能在短短时日中使令媛改变气质,一反而为温婉贤淑。” 抚军大笑道:“这全仗贤婿了。” 星月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数日之后。 沈谦於成都大街上重金购下一所店面,准备作开设药材行之用。 并在西郊山水重复之处赁置一所巨宅,每日鲜衣怒马与田蕙珍在武师簇涌下出现於大街及岷江渡口,路人侧目。 那日岷江来了十数巨舟,紧傍码头落锚。 舟中跨出数十位武林打扮人物,老少不一,为首的是一身材高大,须发若狮,-目若电老者。 沈谦与田蕙珍早伫候於江岸之上,一见这老者,沈谦即迎上前去,道:“庞武师,路上辛苦了吧?” 庞东豪咧着满口黄牙大嘴,哈哈大笑。 沈谦立命搬夫上舟起运关外运来药材送入店中。 第二晚,沈谦谎言须去各处搜购本川珍贵药材,携田蕙珍顺途游历山川名胜。 就在当晚,在沈谦购下西郊巨宅中,沈谦与田蕙珍双双并立在庭园中,细-明晨起程之事。 突然,萧绮云一闪现出,迅如电光石火出指点在田蕙珍酥胸上,田蕙珍低嗯了声,便倒地香消玉殒。 沈谦大惊失色,道:“云姐,你怎能置她於死?” 萧绮云白了他一眼,道:“一切按张叔父之计施行,此女天性淫荡,在粤中不知害死多少年轻男子,已非白璧,她此时对你百依百顺,情意绵绵,但劣性不改,日后难免……” 说到此处,妙目一转,嫣然笑道:“总之地淫孽擢发难数,死所当然。” 沈谦望了地上田蕙珍尸体一瞥,叹息一声道:“她因我而死,小弟终生耿耿内疚难安。” 萧绮云娇叹道:“痴子,为人须权宜达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非此不能逆转武林变局,你杀父的大仇亦不能报,何况有银儿代替田蕙珍。 你仔细想一想,不能因你妇人之仁,影响整个武林大局,我们去见张叔父吧!”手中一捞田蕙珍尸体,疾掠如飞而去。 沈谦摇了摇头,跟着奔去。 口口口口口口 鸣凤山庄群雄再度聚议。 张恂捋须面色庄肃道:“第一着棋仗沈少侠大才已顺利成章,目前陆文达虽形踪隐秘,但对本庄岌岌图谋可想而知。不过,黑煞门党羽现已注意沈少侠一举一动,急於展开第二步棋。 张某手无缚鸡之力,只可避居幕后,运筹握算,还得全仗沈少侠。” 甫将破晓,谋略才定,沈谦率着银儿迳回西郊亘宅,隐垫不出。 成都街上传诵沈谦扬言自称西川黑白两道盟主,不论何路人物欲在川中停留,得依命行事,否则即予诛戮。 这一消息比风还要传播得快些,数天之内便传递整个西川,武林为之震动。 沈谦垫居三日,翌晨与萧绮云贴身侍婢银儿,双双策马返回抚署。 那银儿长得与死去的田蕙珍无不逼肖,尤其银儿将田蕙珍神情举动揣摩入神,分不出是彼是此。 当然这件事在沈谦未返回西川时,张恂已安排银儿作为田蕙珍替身已久,诸如言语习惯举止前尘后因,无不命银儿暗中隐入抚署细心揣摩熟透。 走入内署,沈谦尚暗怀鬼胎,恐银儿露出破绽,那知银儿举止自然,只是谈吐较为温婉,不由定下心来。 抚军夫妇大喜,抚军道:“珍儿刁蛮一变为温顺,贤婿之功不可没。” 沈谦乘机献上两件羔裘、四枝野山人参。 抚军大喜笑纳,备酒与爱婿爱女洗尘…… 口口口口口口 锦城公子余东藩宅前显得冷冷清清地,门可罗雀,无复当日势焰炙天,江湖侧目。 七曲山中陆文达险遭不测,暗暗跟蹑伪装自称南天一凶传人沈谦之后,只见沈谦由双龙场江边下得舟中,暗中窥伺敢碇开行才转身离去。 他又奔回七曲山穷搜余东藩尸体,遍觅不见,心中大感一震,忖道:“余东藩事先被我点了五处要害重穴,即是逃奔,也不出千步之外心脉震荡,不支倒毙,怎么不见他的尸体呢 ?” 暗觉不妙,徐拜庭尚未能擒获,现在又是余东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虽说他俩并未完全知道黑煞门个中隐秘,但较分驻各处分坛党徒似为清楚,若为敌用,足成心腹大害。 一想至此,犹如芒疽在背,坐立不安。 那日正是望日,陆文达实感百筋抽缩痉挛,头目一阵昏眩,面色疾变,知是应了张恂之话,每至朔望子夜,必有一阵昏厌之苦。 他急忙挣扎挨上文昌殿内,倒在壁角。 这痛苦陆文达纵是内家高手,也捱禁不了,只觉浑身抽搐火灼,头目昏眩,冷汗透湿衣襟。 所幸半刻之后,昏定筋平,可是真元耗损不少,面色惨白,陆文达痛定思痛,不禁把张恂恨得刻骨穿心。 他本自负才华横溢之人,一旦失机落入张恂圈套中,怎不令他痛心疾首,热血沸腾。 一阵飕飕寒风吹入殿中,陆文达立时头脑冷静下来。 逐一细心推敲,猛然警觉不好,凡事尽落入他人计算中,如不立时通知令主改弦易辙,黑煞门多年辛苦经营,再出争霸武林心机,势必落得烟消瓦解不可。 他立时奔往附近城镇,嘱命黑煞门各舵,在没奉到命令之前切勿暴露,选了一骑快马飞奔总坛。 与令主及门中首要堂主计议之下,认为徐拜庭与余东藩仍落在西川。 而张恂鸣凤山庄,亦成强仇大敌,本定万事周备之后再图大举,此刻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武林大变於此酝酿形成,陆文达仍奉命前来西川,遂不知仍是棋逊一着,俱为张恂死棋-制。 徐拜庭余东藩之归顺鸣凤山庄,得他两之助功劳不小,这是后话不提。 成都居民无人不知锦城公子余东藩,久久不见其人,於是谣言纷咏,茶余饭后交相谈论着。 就在余东藩住宅这条街首,有家天顺茶楼。 川人性喜上茶楼摆龙门阵,风气着名全国。 这日仍是风寒雪涌,天顺茶楼仍是满座。 楼上三成全是武林人物,庞东豪与一二个彪形大汉踞坐一席闲聊。 庞东豪有意高声道:“风闻当日西川一霸锦城公子余东藩势焰熏天,跺跺脚可舍全川地土震摇,会几何时沈公子一来,他就饮迹龟缩不出,看来沈公子可以取代锦城公子之名了。” 三彪形大汉随意附和,将余东藩贬得一文不值。 忽然茶客丛中起了一声阴恻恻冷笑道:“狂言不渐,沈谦这小子不过是仗着抚军势力罢了,武林之内,尚没有他这一号的人物。” 庞东豪认声奇准面色一变,扬手一只茶碗飞出,身形凌空穿起,向出声的方向猛扑而去。 茶客纷纷大乱,狼奔豕突逃下楼去,只留下十数江湖人物。 那出声之人是一面色微黄,蛇睛微须中年人,见茶杯来势又劲又疾,急横跨一步头往右仰,茶碗唰的在他耳边擦过,啪地一声击在板壁上粉碎飞落。 这人眼看庞东豪又疾如鹰隼扑来,忙斜飘三尺右腿一扫,哗啦踢开了二张桌椅。 庞东豪沉身落下。 只见那人冷笑道:“无知老匹夫,居然敢向你太爷动起手夹,就算你是沈小子手下,太爷也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 说时双腿柱立子午桩,左手护胸,右手屈臂如钩作鹰爪形,两目电射逼视。 庞东豪沉声道:“你若是余东藩门下,今日就是死路,否则还可薄加惩戒,网开一面。” 那人冷笑一声,欺身扑前,右手一圈,直抓而来,嘘嘘破空微啸。 庞东豪认出这一式是鹰爪手绝招“怒鹰出林”,心中微惊黑煞门下网罗的都是些武功好手,身形左挪,右掌猛切而下。 这人出招虚实不测,右臂一沉,直点庞东豪“气海”重穴,左掌平胸猛推而出。 庞东豪一声哈哈大笑中,猛切右手突然一翻斜点在那人天府穴上,左手如电飞出,“烘云托月”将攻来左掌一把托住,反腑一扭。 只听那人惨叫一声,一条左臂硬生生被庞东豪扭断,身形轰地翻倒,地板上震颠灰尘飞洒弥漫。 庞东豪冷笑道:“有谁再鄙薄沈公子,此人就是模样。” 旁立十数江湖人物面容疾变,立即有四人喝叱出声,纷纷亮出兵刃。 庞东豪有意生事,立时将肩上红毛阔双宝刀脱出鞘外,未待四人出手,即刀势一卷挥出一招“回风迎浪”。 飞芒寒电中刀光一闪,四人右臂全被前断,血流如泉,往后倒去。 庞东豪不愧四十年前驰誉关外,威震白山黑水间一代枭杰,手法之快,认位之准,武林罕睹。 余下数人见状不由怔住,目露惊悸之色。 庞东豪冷笑一声道:“如老夫臆料不差,你等均是余东藩党羽,快扶伤者回去,捎个口信带与余东藩,命他三月之内撤出川境,如有不服,可往大信药行找老夫就是。” 又是嘿嘿一声沉笑,与三彪形大汉扬长步下天顺茶楼而去…… 在余东藩府内,陆文达闻知这稍息后,终日愁眉不展。 这沈谦来历始终探听不出,杭州宣威镖局四达镖局两家月前宣告结业封刀,归隐移迁他处,此是张恂暗中安排,甚至连沈谦本身均不知情,何况陆文达。 沈谦半月来势焰逼人,往昔依江湖惯例,陆文达早就上得沈谦门上藉故寻衅或理论寻仇,给沈谦等人致命打击。 无奈沈谦藉仓府为奥援,若轻举妄动,弄得不巧本门秘密因此泄漏,举一发而动全身,为此必须慎重为是。 这着棋张恂下得又狠又辣,一着错满盘皆输,黑煞门中如不急於追捕徐拜庭,局势不致演变如此,这是陆文达始料所不及的。 饶是陆文达智计多端,也是束手无策,忖道:“姓沈的这小子,大概不是与张恂同路人,否则怎不知道余东藩之事?” 他不知计将要出,此次奉命返回西川致力於对付鸣凤山庄,现在若要两面作战,乃兵家之大忌,最后决定还是安忍为上策。 这容忍仅只为了沈谦,他心想:“最多化明为暗就是,余东藩这西川一霸名号其实是可以取消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负手在大厅内徘徊踱步,熟思毁去鸣凤山庄之策。 忽地,厅外奔进一人,拱手禀道:“禀堂主,乐山分坛坛主居镇岳求见。” 陆文达眉头一皱,道:“命他进来!” 那人匆匆奔出,片刻领入一庞眉虎目,身材伟岸的老者。 这老者一见陆文达急趋了两步,欠身施礼道:“属下居镇岳参见陆堂主。” 陆文达摆了摆手,道:“居坛主,你为何远离乐山来此?” 居镇岳道:“燕山之事不知被何人走漏风声,祁连怪叟侯方玉与郜沛霖邀约甚多能手上门寻仇,居某一口否认,怎奈他们一口咬定是居某所为,并勒问说出同谋行凶之人,为此引起一场搏斗,居某仅以身免连夜逃奔至此,请堂主定夺。” 陆文达目涌杀机,大喝道:“你知道本门规律么?” 居镇岳脸色立变灰白,嗫嚅道:“行事不密者处死。” 陆文达冷笑道:“姑念本门用人之际,宽贷一死,为今之计,切不可拖累本门,居坛主,你可运用昔日在江湖声誉,邀约朋友与祁连怪叟理论。” 居镇岳仓惶走出,出得门外不远,面前只觉人影一闪,蓦然一惊,抬目望去,赫然正是对头-家祁连怪叟侯方玉。 面色不禁猛变,突感身后疾风飒然,赶紧错身左闪,右掌横扫而出。 只见郜沛霖双掌递来,冷笑道:“老贼,任你逃至天涯海角,也难脱出郜某手下。” 居镇岳一掌扫出一际,侯方玉已是一条长鞭“毒蟒出穴”疾点而来,迅辣无比。 侯方玉、郜沛霖施展迅雷不及掩耳攻势,居镇岳一个措手不及,衣襟为鞭梢洞穿了一孔。 居镇岳一声长啸,急拔起两丈高下,一个翻身斜掠上屋,突然从屋面上涌起一人,双掌劈出一片劲风,喝道:“下去。” 这居镇岳居然听话,闷哼一声,身形下沉落地。 侯方玉郜沛霖双双电疾扑到。 侯方玉冷笑道:“居镇岳你认命吧!还不束手就擒?” 鞭影纵横,掌力交错呼呼,寻向居镇岳要害重穴。 此刻,居镇岳倒是认了命了。 他乃黑道枭雄,武功本属不同凡响,身形连连移宫换位,背上长剑已撤出,抡腕急震,撒下寒星朵朵,逼开两人疾猛无俦攻势。 他侧身急旋,一领剑诀震脸攻出九剑,辛辣无比,只见虹影翻飞,变幻莫测。 郜沛霖、侯方玉各展绝艺,揉身扑攻,两面屋顶上,倏地又涌泻四五条身形,围扑居镇岳。 居镇岳双目尽赤,人似疯虎般猛劈四剑,全不走武功路子,被他迈开攻势冲出重围,向余东藩门前疾窜而去。 他一脚踏上石阶,陡地由门内射出一排密弩,芒雨-射。 他万万不能料及,陆文达非但见危不救,而且施出灭口之计,猝不及防之下,十有其九被打中。 居镇岳狂吼一声踉跄倒在街心,虎目圆睁,道:“侯方玉,居某在临死之前吐出真言,燕山……” 说至此,面色猛变,张口喷出一口黑血,仰栽倒地,眼耳鼻孔之内渗出丝丝血液,死状极惨。 侯方玉等人不由面面相觑,眼神投向余东藩府中。 只见内面走出黄衫中年人,未跨下石阶,已先露笑容,抱了抱拳道:“在下赵振方,乃余府总管,家主人远去江浙访友。” 说时,手向居镇岳尸体一指,正色道:“居镇岳与家主人虽时相来往,但友情不洽,面和心违,此次奔来家主人处,因家主人不在,遂鼓动如簧之舌,唆请在下等与各位大侠为难。 在下等虽是武林人物,却极明过节,在是非未辨明以前,在下等不能贸然应允,婉辞拒绝,不料居镇岳竟存心嫁祸,迫不得已才打出诸葛毒弩,诸位大侠祈勿见罪是幸。” 侯方玉等虽满腹疑云,分明是有心灭口,但却被赵振方冠冕堂皇言词扣住,碍难出口质问。 街头忽然传来急骤得得蹄声,只见一骑飞驰奔来。 骑上人正是沈谦。 沈谦一跃下骑,与郜侯二人见过礼后,眼神落在居镇岳尸体上。 赵振方一颗心咚咚猛跳,几乎跳出口腔,而且不禁变色,眼珠闪烁乱转。 沈谦望了尸体一眼,便问郜沛霖道:“郜兄,居镇岳是毒药暗器致死的么?毒药暗器过於狠毒,有伤阴鹫,非我等侠义道人物所施用。” 郜沛霖说明经过详情。 沈谦陡地面色一沉,望着赵振方冷笑道:“这分明是灭口,燕山之事想必你们亦有份……” 话尚未了,赵振方身如闪电反身窜回宅中。 立时宅内传出一声凄厉不忍卒闻的惨-,令人毛骨悚然,心惊颤栗。 沈谦地个箭步首先窜入。一望之下不禁大怔。 只见宅内地上倒毙五六具的尸体,方才的赵振方也在其内,那声惨-,显然是赵振方所发出的。 侯方玉等人亦纷纷窜入宅内,见状大感惊诧。 郜沛霖提议,要搜索全宅。 沈谦微微叹息一声,道:“搜索亦是无用,贼人已远走无踪,他们灭口为防奸谋败露,事先已安排退身之策,这几人不过是无辜-魂耳。” 沈谦心内明白的很,倘自己不赶来的话,赵振方必延请侯方玉等人宅席酒款待,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他不便说出,暗暗惊心贼人好辣手,为了灭口不惜诛戳手下,猛然警悟陆文达在片刻之前尚在余宅,不禁追悔。 侯方玉等都是老江湖,见识极广,知沈谦说得不错,再搜也无用,当下与沈谦离宅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沈谦醉意醺醺,为尽地主之谊,宴酒尽欢告别返转西郊,乘着骏骑,蹄声得得驰出西关。 时已三更,郊外积雪坚冰,朔风啸掠。 只有一二处农舍板隙中透出一丝昏黄灯光外,四外俱是黑沉沉地一片。 蓦地—— 去路中只见一条黑影疾闪而现,马匹似受惊吓竖身长嘶。 沈谦警觉够快,两腿一端潜龙升天而起,半空中一旋疾飘落地,朗声道:“何方高人,阻住在下去路则甚?” 却听那人说道:“风闻你自称西川黑白两道盟主,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你有什么真才实学 !” 沈谦猛觉一片沉如山岳的劲力逼来,心中一惊,厉声大喝道:“无知妖魅敢行暗袭。”,转腕双掌平推而出。 轰的一声巨震,气流凝荡之下,冰雪溅飞如雨,只见那条黑影震飞了出去。 那黑影双足落地,嘬口一声长啸,啸声尖锐,随风播扬郊野,回音立起,入耳恐怖心惊。 沈谦冷笑道:“你鬼叫做什么?”身形正待扑前,只见内外魅影纷纷现出,围袭而来,刃芒寒电,掌风如山。 这突如其来的殴袭,沈谦心下明白陆文达已视他为眼中之钉,不予除却,即不能畅所欲为。 最令人骇异的就是围袭之人,莫不是武功卓绝之辈,举手投足,出招换式均玄诡莫测,精绝奥伦。 要知沈谦自严苕狂点解桫椤散人所传授的七节武功要诣后,已索得骊珠,自是之后无日不在参悟研练。 此刻,他一身武功已臻武林顶尖高手之侪。 他两掌翻飞而出,吐、压、点、拿、劈、削、甩、扫,竟然奇奥旷绝,只以匪人配合无间,贼滑闪溜,一进一退恰到好处,逼使自己一招尚未递满,倏又改招换式。 包围之势异常严谨,贼党八人每出一招,自己非得移宫换位连出八式方能化解,无疑地显然贼党有慧逼使自己筋疲力竭后束手被擒。 八人出招连环疾若闪电,自己腾不出一分时机拔出肩上白虹剑,暗暗思忖:“挽弓当挽强,擒贼先擒王,我何不施出擒拿法先擒住一人,有火浣兽衣护体,就是挨上一掌半刀谅必无虞。” 想定,手法一变,迳朝一方攻去,置三方於不顾,贼人不禁一怔。 沈谦手法迅厉诡绝,左掌格开一人攻势,错步伸出右臂,迅如电光石火般扣住对方的左腕。 一招得手,身后已挨了一掌,碰的一声冲出两步,沈谦哼都未哼,藉冲出之势扣住那贼人疾射两丈开外。 那贼人虽已被扣,强忍酸痛,右手在怀中摸出三支“子午闷心钉”,在沈谦拉他射出之际,用重手法-着三只暗器猛往沈谦前胸按去。 他口中冷笑道:“小子,你死列无常自……”突感钉身一滑劲力骤然全泄。 但闻沈谦大喝道:“你是找死!”前胸一凉,心脉震断口喷狂笑倒地。 贼党七人疾如飘风地扑来,沈谦却已凌空拔起,迅如鹰隼掉首扑下,白虹剑已然脱鞘而出。 一道匹练寒虹惊天而下,惨-连声,血光迸现,两贼洞胸而毙。 沈谦身尚未落地,剑身疾震,三颗碗大寒星飞出,又是三人惨-倒地。 余下两人见状不禁胆寒颤栗,急欲撤逃。 那知沈谦剑势倏改,飞芒一弧已圈住一人,单足点地,左掌穿出,一贼应掌震飞半空,曳着一声长-坠地毙命。 那贼被剑芒圈住,欲逃无路,凄然叹息一声,闭目待死。 沈谦撤剑出指,飞点贼人七处穴道挟在手中,张目四望,穷极目力之下,只见远处一条淡淡黑影疾晃而去。 他找回马匹,一跃上鞍疾奔而去。 他回至巨宅大厅内,放下贼人。 只见这贼人是一五旬老者,虽然两眼紧闭,但五官方正,不带一丝邪恶之色,不禁大感惊异。 他暂不解开这老者穴道,只坐下凝思片刻之前经历。 这时,有一黑衫年轻武师进入大厅,禀道:“田姑娘有请沈公子入内。” 沈谦含笑答道:“知道了,稍时就去,周武师,今日可有贼人潜入窥探么?” 周武师答道:“本宅经张先生布下玄玑迷阵,而且环宅百丈之内均安下奇门八卦,除出入通道外,虽武林一流高手亦难以闯入,妄闯者必死,属下并无发现有何异状。” 沈谦颔首笑道:“我料陆文达为形势所追,在短短时日内必来犯险一逞,此人胸罗博学,睿智如神,虽较张先生稍逊,但亦是武林中极杰出的人才,玄玑迷阵奇门八卦定难不倒他,不可不防。” 周武师欠身应道:“属下即去传命加紧巡守。”随即转身退出。 这巨宅中共有三十六名武师,都是公输楚一手调敦、精选出来,无论武功机智均属上上之选。 周武师名承彦,更是个中翘楚,事无钜细,却能慎思明抉,有条不紊,是以公输楚调他夹燮理沈谦。 沈谦主外,内事全权由周承彦代为筹划。 沈谦解开这老者六处穴道,留下一处使他武功不能施展,廷之上座,含笑道:“老前辈五官甚正,不似邪恶凶顽,在下实难解出老前辈为难在下之故?” 那老者目光黯然道:“沈少侠武功高绝,令人钦佩,老朽得以剑下逃生甚属望外,只是老朽围袭少侠之故……” 脸上倏现极为难之色,欲言又止,长长叹了一口气,默然无语。 沈谦见他神色知有所顾忌,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只管说出,在下绝口不提此事。” 老者苦笑道:“这事老朽碍难说出,请少侠见谅,只怕老朽举家妻孥老幼惨遭杀绝了,倘蒙释出,老朽有生之日,皆载德之年。” 沈谦剑眉微挑,道:“老前辈返回,他们就不疑心你将他们秘密尽情泄露,剩命逃回么 ?” 老者怔得一怔,黯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凄惨后果老朽已然想到,只有存下万一无望,求其心安而已。” 沈谦突然冷笑道:“黑煞星果然歹毒,逼献人质以供全信,此竖不除,武林之内几无瞧类了。” 老者闻言,心神一震,面露惊奇之色站立了起来,道:“少侠,你怎么知道我等均是黑煞门下?” 沈谦微微一笑道:“非但知道,而且料知老前辈等是受陆文达驱使而来,在下一日不死,陆文达寝食难安。” 老者大吃一惊,道:“黑煞门下目前还未暴露,少侠为何知道得这等清楚?尤其陆文达更是不为世人所知,老朽实是困惑不解。” 沈谦答道:“万事无不有人知之理,俗说防口甚於防川,黑煞门下遍布江湖数千弟子,都能对黑煞合主愚忠耿耿,守口如瓶么?” 老者叹息一声道:“少侠此话诚然不虚,老朽本是罗浮一派,只因年少气盛,与门中发生龃语,一怒之下流落江湖,受人吸引,权领黑煞门晋东大同分坛主。” 沈谦微笑道:“老前辈这些年来并无师门兄弟知道么?” 老者面色一红,道:“老朽本名张全,叛离师门后改名张一-,故无人得知老朽来历,一入邪途,如陷泥淖,不禁沉溺日深,欲拔而不可能了。” 他言下之意,不胜感慨。 沈谦暗暗代他难受,道:“张老前辈家小现在何处?在下命人设法救出,与老前辈一家团聚。” 张一-摇首苦笑道:“陆文达暗中命入移迁他处,老朽何能知道?” 沈谦怒形於色,冷笑一声道:“那么陆文达现在何处?老前辈必然知情。” 张一-摇首道:“陆文达形踪诡秘,就是贴身心腹,也不合其知下一刻他将在何处,一日数易,今日之前,余东藩宅内经常现身,现在更是惊弓之鸟,效那狡冤三窟之计,调拨手下全凭一只小金雀,所以老朽无从据告。” 沈谦微微一笑,缓缓立起道:“在短短时日中,在下自信能擒住陆文达,张老前辈暂请委屈一时。” 说着,合掌一击。 立时,只见周承彦快步趋入大厅,垂手请命。 沈谦道:“你送张老前辈在外宅安歇,好好款待。” 不待张一-出言,即转身跨入大厅之后。 口口口口口口 大厅之后,一片广可十亩庭园,往昔之笼阴葱郁,翠柳如云,荷芬竞艳,一镜停泓,俱都没盖在茫茫白云之下。 仅环绕对厅一座三层朱阁之下万梅齐放,香雪似海,扑鼻欲醉。 二层朱阁之内,灯光掩映透出。 时已四鼓,阁内之人尚未安眠,银儿挑灯夜绣。 银儿自充扮田蕙珍以来,表现得异常逼肖,亲生父母抚军夫妇,一直被蒙住,只是感得其女缓缓变得温婉贤淑。 这转变,令他们欣喜以及渗入一丝惊讶。 她虽以假凤虚凰身份周旋矜持於宾客间,芳心却对沈谦情愫早生,尤其是日夕耳鬓厮磨,甚难自己。 萧绮云与她名虽主婢,其实情若姐妹,有意成全,而银儿自惭形秽,人前与沈谦装作情意绵绵,鹣鲽双双,但却珠泪咽向腹内。 要知男女情爱乃自然形成,一丝勉强俱不可能,沈谦系诚厚守礼君子,独对之际却保持庄重。 如此一来,银儿患得患失之心生起,不由自怨薄命。 她在灯下刺绣,缁中杂念丛生,绮梦噩兆纷相沓来,针尖刺破了织指恍若无觉。 一条俊秀入影翩然走入室内,低声道:“姑娘,你还未睡么?” 银儿姗姗立起,柔声答道:“贱妾有事相候公子回来,午后庄主命贱妾转告,待公子返回,请去鸣凤山庄一行,现已四鼓,贱妾之意还是明晨去吧!” 说着低鬟一笑,又道:“待贱妾与公子铺好锦被,且请安歇。” 沈谦忙道:“姑娘不必费神,这些日来太过委屈姑娘,在下实在是问心难安。” 银儿一双翦水双眸中陡现一丝幽怨,低声答道:“这是贱妾份内之事,公子说什么委屈。” 沈谦不禁一怔,心说:“她说此话,莫非对我……” 想至此,不由得耳热心跳。 忽听窗外嗤的一声轻笑道:“痴子,人家对你有情,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灯下人影一闪,风华绝代的萧绮云嫣然含笑立在沈谦身前,秋水眼神直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银儿娇羞无地自容。 沈谦一张脸红得似一张布,道:“云姐,你永远都拿小弟取笑。” 萧绮云斜眸白了他一眼,小嘴微噘,低哼了声道:“你们男儿总爱惺惺作态,我那银儿妹妹有那点儿不好?送上门的鱼儿不吃,还想尽办法折磨她,你看她这些日来玉容憔悴,芳体清瘦,茶也不思,饭也不想……” 银儿红霞满面,听越说越不像话,急得跺脚叫道:“小姐,你……” 萧绮云笑道:“这不是你害了她吗?” 沈谦拿萧绮云无可奈何,只是苦笑皱眉。 萧绮云一说完,两手分开,一手拉着沈谦,一手将银儿捉着,便往室内拉去。 沈谦愕然道:“云姐,你这是做什么?” 萧绮云这时亦是粉面微红,叹道:“睡觉去,我们三人共睡一床。” 银儿闻言小鹿撞胸卜卜直跳,双颊霞染,垂着一颗螓首抬都抬不起来。 沈谦只感心慌,急得口吃道:“云姐……这……怎……么……成?” 萧绮云冷哼了声道:“那晚你闯入我的室内,这情景你总该不会忘记吧?女儿家清白身躯被你一览无遗,而且同床共衾过,这又怎么成?” 沈谦低首不则一声,回想那晚情景,不禁心笙猛摇,绮情艳思,只觉无由自来。 萧绮云突然柔声道:“谦弟,你那晚亲口应允过,不管我求你什么事,你都能应允,而且君子一诺千金,永无反悔,这你该记得。” 沈谦答道:“云姐,小弟依你就是,小弟并无负心,不过理该花烛成婚才是。” 萧绮云妙目一瞬,叹道:“你别想到歪念头上去了,我只说我们共睡一床说话,有什么依我不依我。” 说着一拉两人推向床上倒下,自己也在侧首,拉过一床锦被盖上躺下,无形中将沈谦挤在中间。 银儿蜷缩着身子,埋首被内一声不语,芳心中愁惊喜忧,百感俱是,不觉心绪如麻。 萧绮云与沈谦面对面躺着。 只见萧绮云正色道:“谦弟,如今武林局势,乱象已萌,黑煞门在东南各省荼毒江湖为恶,恐吓威迫,颇有名望之武林人物,江湖帮派均须依附,不少正义之士惨遭戮害。 更为惊人的是天外双煞十日之前已光临嵩山少林两次,勒逼少林掌门人传柬各大门派聚会嵩山,尊他俩为天下武林盟主。 限期两月,如有不服,当面印证务使天下群豪心服口服,临行之际显露一手惊人武功,扬掌震塌了半片经楼。” 沈谦惊愕道:“他们曾言半年之后,怎么竟提前发动?” 萧绮云娇笑道:“痴子,天外双煞也为形势所迫,你不知道翠玉如意现在黑煞合主手中么?” 沈谦愕然张目道:“翠玉如意不是在那绿衫人手中?” 萧绮云道:“绿衫人即是黑煞令主爱子,那翠玉如意上镌有一图形,这图形系标明一处深山洞府秘径,谁能悟出这图形是指何处,循图形进入,可取得一部上乘剑诀。 如照剑诀参练,武林之内当可遍无敌手,现如意既然落在黑煞令主的手中,天外双煞如何不急。” 沈谦似信非信,道:“小弟曾听南宫恩师说过,如意上本镌有一部上乘剑诀,早被人指力磨蚀一半,那有什么图形? 而且,翠玉如意本身为一不祥之物,持有之人不论留在手中久暂,终膺横祸而惨死,那河间五雄就是明例。” 萧绮云道:“南宫老前辈所说诚然不虚,奇物神器唯有德者才能居之,但南宫老前辈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这一隐秘还是最近才由栾伯母透露得知。 如意正面是一图形,反面却是镌有剑诀首章要论,但被指力蚀去,为何不全部磨蚀,臆测当日持有之人亦是被妖邪高手抢夺,危乱之际匆忙不及所致……” 说此,嫣然一笑道:“这些都成过去,我此来是奉了义父及张叔父之命,原定之计已作重新安排,转告於你,还带来一重要信息。” 沈谦道:“云姐,什么重要信息?” 萧绮云娇笑道:“你别急,我非得顺序说出不可嘛!” 沈谦情不自禁伸手搂着萧绮云,只觉吹气如兰,温香送怀。 萧绮云微挣了挣,也不动弹,只白了他一眼,说道:“义父命我传话,如今长话短说,首先陆文达为黑煞令主得力臂膀,睿智多诡,切勿纵他离川,无论如何竭尽所能将他擒获,使黑煞令主凶焰大减。 其次,你现在已成为武林瞩目人物,纷纷探索你出身来历,你与田蕙珍久不成婚,又与田蕙珍在一处,这微妙关系江湖上谣言纷生,认为你大有隐秘险计在内,故义父力主你们早日成婚。” 沈谦大惊道:“怎么,一成婚则名份已定,云姐你呢?” 萧绮云粉面一红,道:“看你急成这个模样,义父巳想出两全之计,你关心我是假的,其实还是看你那栾姐姐、罗姐姐。” 沈谦急得满脸通红道:“云姐,你存心-屈小弟。” 萧绮云妩媚一笑,道:“你那罗姐姐,义父早命人去接她去了,日内便可抵达,义父决定七日之后在鸣凤山庄,命你与栾罗两位姐姐及我成婚,三朝吉期之后与银儿成婚,这事你去抚军面前说去,无人与你作主。” 沈谦张口欲语,被萧绮云阻住,娇笑道:“盛百川老偷儿,带来你三位恩师亲笔书信。” 说着,从被底镶中取出三封信函,交与沈谦。 沈谦道:“盛大侠尚在鸣凤山庄内么?” 萧绮云道:“他有事离去,半月后当可返回。” 说时掀被离榻而起,又妩媚一笑道:“趁此短短良宵,你宜对银儿妹妹稍加温存,不可委屈了她。”翩然一闪,入已穿窗外出。 沈谦苦笑一声,离榻起身就在灯下一一拆阅信函。 严苕狂函中并未说什么,只说已与桫椤散人相聚,嘱他照顾庞东豪。 南宫康侯函中略-当日蛾嵋经过,因空月禅师业已冻僵毙命,盛大侠略有知觉,经视察之下,为人点了重穴,而且是最玄诡难解的手法。 所幸桫萝散人留函中书明他的去处,所以为师挟着盛百川返去。 澄慧一路随行不舍,被为师甩开,终於找上了桫椤散人等语,并嘱他谨修武学,不可自满。 锣散人信中就不同了,原来盛百川已来过鸣凤山庄两次,带回武林大势与自己情景。 函中说因白骨钉阴毒无比,目前采集药物巳全,配炼制丹用以救人,并与严苕狂、南宫康侯合练一宗玄奥武功,端为-制天外双煞黑煞令主等三名妖邪。 但此非短时日可以练成,而杀却纷生,乱象已萌,宜加遏阻,这项重任命沈谦担负。 最后嘱命沈谦成婚,婚后将七节武功要诣一三五七节转授各女,遏阻妖邪凶焰。 沈谦看完三封信,不禁生出任重道远,诚惶诚恐感觉,默默忖思一阵后,将三函引火毁去。 转目望去,只见银儿尚缩在被中,一动不动,回味萧绮云临行之语,这些天也委实太委屈银儿,重又走向杨前掀开锦被,衣袖陡地往外一拂。 灯光顿灭,只听银儿嘤咛一声,娇羞不胜…… 窗外寒风拂啸,室内温暖如春…… 第十七章 天色虽放晴,但气温尚比昨日更寒冷。 阳光照射身上,不觉有一丝暖洋洋之意,地面坚冰积雪依然如昨。 沈谦独自一人向鸣凤山庄疾掠而去,道旁两侧全为密竹道林,正行之间,突闻道旁竹林起了一声细如蚊蚋的阴笑。 这时沈谦的武功已达上乘境界,虽然是声如蚊蚋但听得极其清晰。 他立时刹住脚步,投目於竹林中冷冷说道:“蹑踪窥伺,焉能配称英雄行径,沈某想见见是何方高人?” 林中突生出刷刷数声,四条身形冲霄而起拔出林梢,斜身掠下,先后落在沈谦身前丈外。 沈谦两道冷电眼神扫视了四人一瞥,只见是四个瘦骨嶙峋,面目阴沉的中年汉子,均身着一袭黑色长衫,在寒风中摺摺飘动。 只见一人阴恻侧地怪笑一声,用沙沉口音说道:“果然有点门道,竟然察觉我等隐在林内,无怪狂言自称西川黑白两道武林盟主。” 沈谦听得口音甚熟,细一寻视,猛然悟出四人即是在峨嵋山麓深夜所见,朗笑两声,面色陡地罩上一层寒霜,沉声喝道:“你们莫非是有不服之意?” 那人一声怪笑,忽转面喝道:“老二,你先废了他!” 只见一个瘦长个子疾如鬼魅掠出,双拳交错攻出,拳逼劲风,迅快绝伦。 沈谦巍然不动,待双拳递近身前,才身形一旋,右手璇玑擒拿手法飞出,左腿跟着一抬。 手腿并出,快到毫颠,诡奥奇绝。 那瘦长汉子,两拳扑空,心中一凛,不待招术用老,硬往回撤,对方五指迅如飞电攫来,却已搭着自己右腕臂。 大惊失色倏往下沉,脱去扣脉之险,只觉膝骨被踢一记重的,骨痛欲折,不禁低哼得一声,踉舱倒出数步。 沈谦一招得手,正待欺身攻去。 突闻身后起了破空锐啸之声,立时身形一旋,只见数十颗黑芒飞星已袭近身侧,打出距离又近,而且力道沉劲,不可闪避,遂迅疾劈出一拳。 雄厚的拳力虽拂去半数,但半数依然击中腹胸各处,噗噗骤雨之声,同穿长衫而没。 沈谦面色疾变,右臂倏向肩上白虹剑挽去。 只见对面立着之黑衫汉子冷峻笑道:“你已中了我的黑煞星钉,还……” 言犹未了,一道寒光迎面卷到,只闪得一闪,一颗六阳魅首冲上半空血如泉喷。 其余三人见状心神大震,急急纵身后窜。 那知沈谦身形奇快,一剑出手后立时回卷,剑芒犹若飞电,只听两声-叫腾出,两人才拔起半尺,便被迎腰而断。 余下一人身形拔出,只见寒光耀眼,不由胆颤心寒,身子用力一斜,想逃出剑势之外。 那知沈谦此招是南宫康侯所传之“鱼龙七式”中之一招最奥奇变幻,威力莫测的“天龙回空”,而且罡气真贯剑梢,暴吐七尺。 饶那黑衣人身手高绝,也难逃此劫,剑芒一闪,一条右臂齐肩生生削落,鲜血飞洒了一地。 沈谦身随剑到,左手飞出一把扣住那人手腕。 只见那人目光黯淡望着,苦笑一声道:“阁下成名自有天命,我等非力之不及,但一着走差,致我等身死阁下手中。” 沈谦道:“尊驾所说,沈某莫知所能,尊驾可是姓万名森么?” 万森骤然一惊,点点头道:“阁下居然手眼通神,一点都不错,万森就是在下,黑煞门从此欲振乏力,一败涂地当可想见。 如果万某臆料无差,阁下贴身所着定是那火浣兽衣,不然黑煞钉无坚不摧,阁下早已死去多时了。” 沈谦猛地面目疾变。 万森摇首笑道:“万森知必无幸,阁下何不稍待片刻容我把话说完,这火浣兽衣之事万某还是方才忖破,并无一人知之。 奉劝阁下,日后切莫恃宝衣护身,轻身犯险,须知江湖枭雄,黑道巨擘无不眼力锐利,一经看破后则阁下永难安宁,防不胜防……” 沈谦闻言,不由对万森大生好感,暗道:“此人甚是可惜,本性善良,只是托身邪途,难以自拔。” 只听万森接道:“虽然万某心料黑煞本门终将一败涂地,但在此之前武林必伏尸满地,血流盈野,武林中元气精英断然丧失一半。 黑煞令主枭雄机智,野心勃勃,而且用人恩-并济,故手下无不甘为乐用,慑心贴腹,还求阁下转知天下同道,碰上黑煞门人勿太过辛辣,得饶人处且饶人,免激生大变,万某话已说完,请阁下赐死。” 沈谦叹息一声道:“尊驽心地不恶,见事明知,为何明珠暗投,托身邪魅?沈某真为你可惜。” 万森答道:“师恩似海,情如父子,阁下设身处地,又当何如?” 沈谦侧然望了万森一眼,道:“这也难怪,但尊驾此话未免矫枉过正,感恩图报四字不知害了多少英雄豪杰……” 万森忽瞪目厉声道:“阁下还不出剑,万某明知已非,但终不为阁下所用,只求一死而已。” 沈谦叹息一声道:“尊驾求死之心不可挽回么?” 万森摇首道:“目睹师兄弟惨死之状,义难独生,何况背叛师门,人不见齿,阁下难道竟然忍心不成全万某之志么?” 沈谦见他求死心切,不可挽回,遂慨然道:“好,沈某当成全你之志,但有两句话请问,还望相告。” 万森沉吟一阵,才答道:“先要听听阁下问些什么,才可决定回答与否。” 沈谦微笑道:“这两句问话,早就料定尊驾定必拒绝回答,但沈某一向抱着谋事人之见,还是非吐不可。” 万森仰面望天,右肩仍自淌血不止,失血过多,肤色已呈灰白,身躯颤得两颤,仍是硬朗挺住。 沈谦出声问道:“陆文达如今何在?” 万森倏地低面,淡淡一笑道:“陆文达见我等四人久不返转,必避往他处,恕万某不知而难回答,此人诡计多端,阁下宜谨加提防一二。” 沈谦料其必然知道陆文达下落,只是不说而已,正想一剑刺出,剑身晃得一晃,疾又垂下。 万森见他出剑又止,傲然说道:“第二句话阁下不必问出,明知万某拒予作答,何必徒费唇舌?” 沈谦亦淡淡一笑道:“沈某关心武林苍生,宁愿被责出手反乎小人,不能让尊驽白白死去……” 万森脸色疾变,沈谦扣住他那左腕之手掌倏地一松,翻腕出指飞点在万森“心俞”穴上,万森应指倒地。 沈谦将万森挟在胁下,如飞离去。 堆露乱絮,冷阳乏力,竹林幽径积雪满途,陈尸六截,惨不忍睹。 突然竹林中又是一条人影掠出。 来人正是那陆文达,望了三具尸体一眼,不禁脸色大变,顿了顿脚,冲霄而起,落入竹林中杳然不见…… 口口口口口口 嵩山少林,松杉满谷,清流潺潺,深岩幽壑,苍翠秀拔。 北麓少林寺红墙围绕,远远望去,只见寺中寺塔高耸,殿楼巍峨,禅房栉比辈亘,山风强起朝鱼暮鼓,梵呗之声令人凡念浊虑为之尽蠲。 但此刻的嵩山,尽都掩盖在白茫茫一片积血之下,琼楼玉宇,银装粉砌。 三条黑影闪电般掠出寺墙,疾奔而去。 寺墙之外,一片幽篁竹林中,一个面如古月,银须矍铄的老僧,双手负起,微微仰面远眺林外。 他不是观赏雪景,而是默默忖思着。 只见他两道雪白的寿眉紧蹙一处,显露出他瞧出三黑衣人是谁,心情犹若铅石般沉重,有顷,疾然闪进寺墙而去。 这老僧正是灵隐寺主持方丈了无禅师。 数月前,自与西川大侠戴龙豪在西子湖中赏月泛舟夜游,不想在小瀛洲遇见黑煞门下酆豹冷相杰为了追捕鹰神徐拜庭,发现一只断臂,与他们两人几乎带来一步杀身大难。 所幸两人均装作俗人,不懂丝毫武功才得全命,经徐拜庭施展诡计,命两人佯装风瘫重症离杭就医,返归少林。 了无禅师与掌门师兄了尘上人商谈黑煞星再出江湖,武林苍生难免遭劫,不禁忧心不已。 了尘上人微叹一声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古皆然,武林苍生贪嗔妄念,积习已深,魔由是而引起,嵩山虽数百年来居武林推长,但少林为佛门净地,争誉之端万万不能由少林挑起,只有静以观变,深望黑煞一门在羽毛未丰时,有人加以遏阻扑灭。 依愚兄臆测,武林之内还有三两年平静,为防患未然计,即传命少林弟子加紧修练武功,作日后应变之需。” 口口口口口口 但世事纷纭,往往不可逆料。 了无禅师返转少林不到一月,就有人寻上少林。 云闲天淡,秋风黄叶,残阳斜暮,雁族长空之际,只见有三条矫捷身影疾奔少林北麓而来。 一个秃眉秃顶灰衣老叟率领两个身着黑衫背剑中年汉子,到得少林寺门前停得一停,老叟回顾了两人一眼,又快步如飞冲入山门。 三人迅捷如飞驰人数十步,突然一株翳天柏树之后,闪出一灰衣中年僧人。 他合掌问讯拦住去路道:“三位施主暂请止步,贫僧灵空忝为知客,请问三位施主光临敝寺何为?” 那秃顶老叟见灵空闪出身法轻灵诡绝,暗中微惊道:“无怪传言少林雄居武林之长数百年,只瞧这知客身法上乘可见一般。” 闻言,鼻中冷哼一声,道:“老朽等此来,一不朝香,再不拜佛,特来访晤贵门方丈了尘。” 灵空见这老叟答语狂傲,不禁眉角一挑,淡淡笑道:“那么请施主赐告姓名,待贫僧传报后接引。” 老叟答道:“老朽冯鸣霄。” 说时,神情倨傲无比,目光注视远方。 灵空微微一笑,合什道:“冯施主三位请稍待,让贫僧禀报。”,转身疾掠而去。 冯鸣霄回头了身后两人一眼,沉声道:“这少林寺好大的规矩,灵空僧秃霓不接引我等在禅堂待茶再去通禀,哼!今宵老朽少不得将这领袖武林数百年的少林寺搅一个天翻地覆,瞧瞧他们还敢小觑我等不?” 突然,只听不远处一株参天密翳巨树之后,传出一声冷笑道:“好狂的口气,少林寺虽不比龙潭虎穴,但凭三位施主,只恐讨不了好处。” 话声一落,树后电闪而出五个僧人,老少不一,各持着一柄雪亮沉重之精钢禅杖。身形一分,疾将三人围住。 冯鸣霄深深望了五僧一瞥,张口哈哈狂笑道:“老朽既敢出此狂言,少不得露出一点绝学给你们瞧瞧,免得你们坐井观天,自以为大。” 说着一手拂出,手至半途,突沉腕抓向右方一僧手中禅杖。 这虚实奇正互用之诡学,竟在冯鸣霄身上露出,明是攻向对方,其实是攻向另处,使人莫可避防。 但少林五僧为寺中佼佼不群能手,冯鸣霄五指触在一中年僧人禅杖上,中年僧人疾往左移,迅快无伦的脱出冯鸣霄指风之外。 冯鸣霄不禁一怔,翻腕又出,蓦觉身后杖风袭体,顾不得再攫夺禅杖,回腕一掌“移山撼岳”,身随臂转猛扫而出。 只见一个长须斑白僧人杖摇“神龙卷尾”虚击一下,又疾然飘后两丈,左掌虚空往前一迎。 掌力互接,各自身形摇撼了两下并未移出,只听得两声闷哼传出,冯鸣霄急急回望一眼,不禁大震。 原来他率来的两党羽在他发动攻击时,也双双拔剑攻出,三僧早有戒备,他俩剑未攻出之际,各展达摩杖法卷攻。 三杖抢出,已占了先机。 两黑衣人只觉杖风重逾山岳,赶急剑身一撤,那知杖端已猛点在剑身上,虎口震得灼麻一个把持不住,双剑同时脱手坠地。 冯鸣霄大喝道:“恕老朽无礼了。” 随着,双掌猛拂而出。 那斑白长须僧人,只觉一片排山倒海潜风劲力直逼而来,不禁大骇,二个立桩不住,踉跄倒退而出。 但见冯鸣霄迅如鬼魅扑来,一手抓住禅杖,一掌平按自己前胸,忙疾穿左臂格出。 冯鸣霄冷笑道:“你还想整个身躯留着么?” 话声未了,突听耳后响起一个苍老语声道:“冯施主手下留情!”顿感指风袭体,不禁大吃一惊,改掌横推,身形左翻出去两丈。 冯鸣霄拾目一瞧,只见距身丈外立着一个发须银白矍铄老僧,微微含笑不发一声,只两目神光注视着他。 他眼角忽瞥见环身周围就有四五十个僧人,个个怒形於色,两个随来党羽被四僧“泰山压顶”杖式制住。 只听那老僧缓缓说道:“四十年前老衲便已耳闻冯施主名动蒙疆,威震漠北,自此之后,冯施主突告销声匿迹,只道冯施主已厌倦江湖,退迹山林。不料三十年后,竟然光临少林寺,老衲何幸,得能瞻仰。” 说此一顿,目光严厉的注视了冯鸣霄一眼,音调转沉道:“少林本十方胜地,广结善缘,冯施主远来是客,无有不接待之理。 但是,冯施主登门欺人,老衲职掌膺掌门,戒誓谨严,施主干犯禁例,纵然有心袒护也作不了主,想听听冯施主登门生事的理由,只要门下稍有失礼之处,老衲自无话说。” 冯鸣霄傲然一笑,竟撒开话题道:“冯某三人一来,居然引得少林精锐尽出,连掌门人都搬出来了,真是难得。” 顿了顿,又厉声道:“冯某此来要向掌门人打听一人下落。” 了尘上人一听冯鸣霄出言,便知冯鸣霄是黑煞门下,为着探听了无师弟而夹,但佯装不知,问道:“但不知冯施主要打听的是谁?” 冯鸣霄阴侧侧地一笑,道:“就是前灵隐寺主持,出身少林,与掌门人平列排号的了无。” 了尘上人道:“不错,佛门弟子戒打诳语,了无正是老衲师弟,但他罹患风瘫,现仍静养床榻,但不知冯施主找他为了何故?” 冯鸣霄不禁僵住半晌,忽厉声道:“冯某猜测,了无并无得了风瘫之疾情事,一定有什么隐秘托辞奔返少林。” 了尘漠然一笑道:“老衲师弟有无隐秘,难道也要施主管么?” 忽然疾闪出四僧,同声禀道:“这人狂妄倨傲,无事生非,掌门人请恕弟子为维护少林威严,出手擒下治罪了。” 说着,四僧八臂疾出,各展出不同路子,掌、拳、点穴、擒拿,招术精奥迅电配合遽出。 点穴擒拿世人多认是二而一,一而二的武功,其实大大不同。 点穴需内功雄厚,气运两指,以指风认穴点制不可,擒拿却又稍异,全仗身法轻灵诡捷,拿捏部位时快、狠、稳三字缺一不可。 四僧配合得天衣无缝,招招辛辣无比,了尘上人疾然飘后三丈,冯鸣霄迅疾绝伦攻出四招,俱被四僧雄厚精奥的攻势封回。 冯鸣霄身形一端,垫步弓腰,刷地一声,似一支穿云弩般冲上一株巨树横枝之上,狞声笑道:“少林掌门人,冯某今日此来不是与你们少林寻仇来的,目的是寻找敝门叛徒线索,大概只有了无知情……” 说至此处,少林僧人四五条身形腾起扑来。 冯鸣霄哼了一声,左掌一挥。 立时只听得数声惨-扬起,少林僧人如断线之鸢般坠下翻倒不起,个个面色大变,滚了几滚,气绝毙命。 冯鸣霄阴阴一笑道:“我已把话说明,由你自决,不然,黑煞钉无敌天下,少林半数精英今晚难免要断送在冯某之手。” 少林僧人闻言,不禁为之心神大震。 那两黑衣中年人却趁机逸出寺外逃去。 了尘上人不由霜眉浓皱,胸中激怒异常,但仍自镇定如恒道:“冯施主不怕造大孽,老衲为了维护本门尊严,到时也顾不得了。” 说时,袖中暗凝金钢佛指,突伸出虚空一点。 冯鸣霄如受重击,身形不稳,倒撞而下,跌翻在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群僧纷纷扑出,欲制冯鸣霄死命。 了尘上人怒喝道:“不可,暂且饶他一命。” 少林众僧闻命停住身形,仍自面色幸幸不已。 冯鸣霄翻身坐起,狞笑道:“老和尚你很知机,此刻要冯鸣霄的性命易如反掌,冯某一死犹自事小,只怕半月内少林立见溅血陈尸,瓦烁成墟了。” 了尘上人不禁怔得一怔,道:“施主你可是说贵门令主半月内要驾临敝寺么?” 冯鸣霄虽受了尘上人金钢指力,但仗着内功深厚并无大碍,立起身躯答道:“冯某奉了令主之命而来,未见冯某返转覆命,试想合主怎能不来?” 了尘上人淡淡一笑道:“少林自达摩祖师开山以来,历经变乱,始终不衰,不能因老衲而绝,我佛天佑少林,贵门令主就是前来恐亦未能得逞。” 说着略顿了顿后,又道:“老衲师弟了无怎可说是与贵门叛徒大有关连,还是有所确据,抑或子虚传言,老衲愿闻其详。” 冯鸣霄冷笑道:“本门叛徒被令主发现叛迹时,立命施以重典,不料叛徒事先闻知逃离,令主大怒,传命追捕。 叛徒为黑煞钉所中,断臂弃掷於西子湖中小瀛洲上隐匿无踪,就在同时令师弟与一俗人亦泛舟西湖驶往小瀛洲而去,两相联系自有疑迹可寻。” 了尘上人沉声道:“赏月西湖,夏夜泛舟,游人如织,武断老衲师弟了无与贵门叛徒不无可疑之处,未免牵强过甚。可是冯施主目睹了无师弟救了贵门叛徒的么?” 冯鸣霄冷冷说道:“并非冯某目击,乃系缀疑判断,令师弟泛舟驶向小瀛洲为湖上游客告知,试想令师弟为灵隐寺主持方丈,杭人无一不晓。 其次,就是令师弟第二日即染中风之疾,离开灵隐,无人知道其当时离去情形,显有疑情。 最后,本门有三人弃尸湖上,所以令主推断叛徒为人救走,令师弟为最可疑人物,是故命冯某来此。” 了尘上人朗声道:“黑煞令主认定是老衲师弟所为么?少林门人一向洁身自束,不多伸手招揽是非,但一经伸手,决无推诿畏缩之理,何致不敢承认。” 冯鸣霄暗道:“此老和尚说话,委实无可辩驳,本门手下虽有混迹少林门中,据他们传讯仅谓了无贼秃返归少林,并无确言了无返山说出小瀛洲之事。” 心念电转,不如返回总坛请示定夺,或是暗会混迹少林门中党徒侦查确实后,再行回报。 当下傲然答道:“冯某并未说令师弟确是救隐本门叛徒之人,不过是最称嫌疑而已,令主已派出门中能手多人,四出侦查,务必擒回叛徒,相信在短期之内,不难水落石出,既是掌门人如此肯定答覆,冯某只有返回覆命请示。”说着即待纵出。 了尘上人道:“冯施主且慢,老衲还有话请问。” 冯鸣霄不禁一凛,止步停身,功行两臂,冷森森目光注视在了尘上人脸上。 了尘上人微笑道:“冯施主且请把心放宽,老衲真要出手制死施主,又岂会等到此时?” 冯鸣霄暗中脸色一红,随即又泛出骠悍之色,鼻中浓哼一声道:“掌门人还有什么话要间?” 了尘上人道:“了无师弟自三十年前离山时,即韬光隐晦,从不显露武功,亦未在人前道出出身少林,为何贵门令主知道了无师弟是少林出身?再要请问贵门叛徒是谁?为何如此慎重,定要追回置予重典?” 冯鸣霄阴阴一笑,道:“令师弟出身来历,黑煞令主为何知道,日后自知,何必多问,关於本门叛徒之事无可奉告,就是贵门少林,发生叛门劣徒,亦不例外。” 说着,又冷笑道:“冯某这番拜领一指之赐……日后将有以报德。” 两肩倏地一振,穿空斜飞掠起,去势如电,转瞬已落在寺墙之外杳然不见。 了尘上人目送冯鸣霄消失后,长长地叹息一声,随命众僧将死在黑煞钉下僧尸收去火化超度。 灵空一跃面前,禀道:“掌门人为何纵他离去?少林从未放过登门生事之人,何况他又杀害本门兄弟,传扬出去,只怕少林威望自此荡然无存。” 了尘上人摇首叹息道:“老衲岂不知关系本门威望?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为此只有暂且容忍,待黑煞令主日后查明少林并无救助他们叛徒之事,老衲立即兴师问罪,交出冯鸣霄抵帐。” 他说此话另有涵意,灵空当然不明白,无语退立一旁。 只听了尘上人又道:“老衲出来之时,禁止长老护法随来,为恐他们按捺不下兴起大变,不料仍是不了之局,天意可知,从今日起,你们需时刻警惕,一发觉有可疑,立即用流星火花告急,你们各自返回原处吧!” 众僧闻命敌离,仅余了尘上人仰面凝思。 寒月中天,浓荫匝地,朔风涛嚣啸愁,上人一部银白长须飘忽不定,眼内现出迷惘之色,胸中愁绪纷涌。 忽然,了尘上人疾展身形往内面走去,穿过几重殿宇后,步伐加快,迳向一列净室最左一间进入。 这净室中,了无禅师独自静坐,满面愁容。 见得掌门人进来,忙立起问讯。 了尘上人低声详告方才经过,又道:“愚兄心疑本门弟子有黑煞门下潜迹在内,不然,师弟出身来历及暗返寺中何来人知。” 了无禅师神色凝肃道:“掌门人所料不差,此为隐忧大患,内贼不除,少林危机将有增无已,看来诸大门派中亦有党徒潜迹在内,黑煞令主野心勃勃,企图君临武林,如今乱象已萌,武林将是多事之秋了。” 了尘上人道:“天下事本是祸福相倚,凡人六贼不除,永难有澄平之日,武林尤甚,目前本门先侦出潜迹黑煞党徒要紧,其他……” 只见了尘上人倏然止口,身形电射出外。 片刻,返转室内一脸怏怏之色道:“这人身法太快,本门有此身手的人仅寥寥可数,莫非是他么?” “谁?掌门师兄瞧出了什么?”了无禅师愕然发问。 了尘上人神情黯然,摇首道:“并未瞧出,只是愚兄猜测,不料愚兄执掌少林四十年来,无恩无德,又为少林蒙垢。” 了无禅师心知掌门人是指上两代少林也出了一个居心阴毒的门人,差点将少林整个断送,威望无存。 此刻又再度发生,心情之沉痛可想而知,他想不出什么言词来劝慰掌门师兄,怔怔无语。 只听了尘上人又道:“师弟,你这胸中隐秘任谁也不准吐露,不要为少林带来一场无边危难。” 了无禅师道:“小弟遵命!” 了尘上人雪白的眉目耸了两耸,似有所决定,转身向净室外疾步如飞走去…… 夜阑人静,朔风刮掠,雪压凋枝,断枝簌簌落下。 在太室山下一片雪积如盖松翳林中,冯鸣霄与两黑衣人卓然而立,不时四面回头,似在等侯什么人。 忽地,在少室山巅现出一条身影,疾泻而下,身形时隐於密树丛中,但这身影掠出之时,因如水月华映着,却瞧得极为清晰。 冯鸣霄低声哼了一声道:“他来了!” 这身形迅捷如电向太室山麓扑来,眨眼,已至三人近前。 这人似为一老年僧人,腰杆挺得笔直,一丝不显龙锺老态,但松翳月色,面像却瞧不清楚。 冯鸣霄道:“久违禅师,一向可好,禅师方才来时,太暴露形迹,难道不虞人发觉吗?” 老僧答道:“蒙我佛慈悲,老衲粗体顽健如恒,老衲职司提调巡山,有意显露形迹,用意在使本门不疑,冯堂主,你们此番前来,大为冒失。 老衲已禀明令主,了无大师突然返转少林,未免可疑,却只是可疑而已,他丝毫不露有关本门叛徒之事,所以老衲请求在未探明了无确有纵隐叛徒之事,暂不能采取行动。 堂主等一来,顿使老衲全盘心计落空,非改弦易辙不可。” 冯鸣霄愕然道:“冯某怎么会破坏禅师的心计?恕冯某愚昧不解。” 老僧答道:“老衲本定与了无大师逐渐亲近,在不着痕迹之下,套出真情,但为了冯堂主答错了掌门人一句话,引起掌门人疑心少林寺内有黑煞门中潜迹之人,使老衲无法向了无亲近,欲知真情非得另行设法不可。” 冯鸣霄道:“禅师此话诚然有理,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冯某是受了令主之命而来的。” 老僧怔得一怔,目露疑容道:“令主一向持重,定而后行,为何这次竟……” 冯鸣霄打断他的话头,接道:“令主也是迫不得已,欲提前发动,完成武林霸业,要知夜长梦多,甚多因素逼得合主非走险路取胜,除此之外,不啻束手就刃。” 老僧惊诧道:“这却是为何?” 冯鸣霄道:“令主一向讳莫如深,虽贴身心腹均莫令其知,冯某职司外三堂,更是懵然,只知叛徒盗去一物关系武林大局非同小可,再翠玉如意为少令主所得,但叛徒盗去一物与如意深相关连,缺一只是废物一宗。 其次令主所极欲到手的火浣兽衣,刻已成谜,武林之内纷纷追寻此件珍物,然最重要的是本门黑煞钉自叛徒断臂,竟有人冒用假祸。 经此一来,黑煞门再出江湖信息,即不胫而走,武林知名人物纷纷露面江湖,令主那能不急,焉可不忧?此中详情究竟非冯某所能臆测,亦非此时此地一言可以道出。 不过冯某此番前来扰乱,倘了无禅师若真与叛徒有所勾连,少林必不致再淡然处立,暗中定有所行动,祈望禅师多多留意寺中举动,冯某不再稽延,尚有其他任务在身,容缓再相见。” 语音甫落,即与两黑衣人电飞驰去。 那老僧回顾了一眼,腾身纵起,向少室-疾掠而去。 片刻之后,松林中突现出了尘上人,目中神光逼射,自语道:“好孽障,老衲要在历代祖师掌门灵前,按律治罪,令你自绝而死。”说着身形一闪而隐。 口口口口口口 三日之后,一双怪人翩然光临少林寺,自称天外双煞。 他们胁以危词怂恿了尘上人遍发绿林柬,邀约各大门派的武林中成名人物,告尊他俩为武林盟主,谋扑灭黑煞等妖邪。 了尘上人推称少林不欲挑起武林是非,佛门清净之所,格於禁例,不能自少林而创,两位施主宅心仁厚,请另选他处。 天外双煞大怒,以惊人罡力震毁藏经楼一角,并限两个月内发出请柬,不然将少林夷为平地。 说后,双双拂袖离去。 少林众僧愤怒无比,但掌门人淡然处之,只令众僧修补经楼,别的话一句没说。 其实了尘上人这样做是对的,一来久闻天外双煞狠毒远胜黑煞令主,少林岂能为虎作伥,自损威望。 再说,他淡然不采任何行动,乃深恐潜迹少林门下党徒泄知黑煞令主,反而迫使他更速发动。 然而天外双煞去至少林之事,传播甚速,远达江湖每一角落。 不清数日,雪地冰天,清净少林顿成为热闹场所,不时有武林人物翩然光临,纷纷询问此事。 了尘上人只迎送礼数不缺,对於此事莞尔笑答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两个月后,老衲已有万全准备,无论黑煞令主、天外双煞,无从施展其威焰,万一不济,到时老衲自应约各位檀樾相助。 当然这是烟幕行动,故作玄虚,令人有莫测高深之用意。 少林真的置身事外么?未必,整个武林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中,皮将不存,毛将焉付? 一晚,风狂云涌,一条矫捷黑影疾闪侵入少林寺中,故意暴露形踪,惊动寺中能手,纷纷拦住围扑。 这人贼溜闪滑无比,一接即闪开去。 了尘上人闻警,率领五大长老赶来。 这条黑影一迎着了尘上人,两指一扣,“剥剥”两声脆响生出,接着打出一颗鸡卵形黑弹,电疾星飞向了尘上人面门打来,生起划空锐啸。 了尘上人一听两指紧扣之声,不禁一怔,猛见弹丸袭来,大袖一拂而出,将弹丸拂坠於地。 那弹丸还未碰地之时,“波”的一声炸开,立时生出熊熊火焰,沿着雪地,随风燃了开去。 火势猛狂,烈焰腾空,四外一片沉雪柏枝一沾即燃着。 众僧惊呼出声,那黑影一弹出手,即一鹤冲天而起。 了尘上人喝令众僧救火,并高喝道:“好孽障,老衲今宵要开杀戒了!”,两足一踢凌空拔起,向那条黑影紧迫而出。 那黑影身法绝快,弹丸飞跃,了尘上人展开禅门上乘轻功,紧迫不舍。 两人首尾迅速,片刻功夫,已掠越过十几座-头,到得一片危崖之上,下临千丈深渊,距渊首十余丈高下,有一株龙麟凤翳纠柯古松斜植於断壁之上。 朔风劲啸,谷鸣雷动。 那条黑影立在崖沿略顿一顿,突然侧身扑下,似箭一般扑泻那株虬松缠结盘柯之上,扣指复又传出“剥剥”两声脆响。 了尘上人已追至崖沿,扣指之声入耳,毫不迟疑,飘身而下,只见两条人影一闪,倏又隐去。 山岭之上,数十条人影电疾飘闪,来回不定。 少林众僧因悬心掌门人遇险,四出分揍接应。 奈因风狂云密,月黑无光,加以了尘与那条黑影均是用上乘轻功身法,雪地之上并无丝毫痕迹。 即使有,也被漫天风雪遮没了。 口口口口口口 那峭壁中歧生危松之下,有一座天然洞府,外面俱为盘弯纠结繁根及藤萝等寄生植物遮蔽。 虽在白日之间,亦不虞为人发觉。 洞内了尘上人与一身材矮瘦,面容清癯老者正在促膝娓娓低语。 这老者正是摘星手盛百川,两目精光灼灼,面色异常庄肃。 只听了尘上人道:“倘然老衲不是听得盛檀樾扣指之声,直认是黑煞令主遗来毁灭少林之人。” 说时沉沉一声叹息,随又道:“严苕狂大侠真是明智卓见,前次他路经嵩山,与老衲晤谈,即殷殷致嘱老衲谨加防范留意本门有黑煞门下潜迹之人,并说武林大乱已在萌芽中,少林不能置身事外。 言犹在耳,严大侠所言不期一一而中,盛檀樾此来,想必是受严大侠指点,驾临以启老衲茅塞。” 盛百川道:“盛某与其说是奉了严大侠之命,不如说实是受桫椤老前辈指点而来。” 了尘上人似大为惊愕道:“怎么?桫椤前辈竟未丧身在天外双煞阴毒绝恶之白骨钉下?武林传言显然有虚。” 盛百川冷笑道:“江湖传言诸般种种均非空穴来风,而实是有所根据,桫椤老前辈确中了蓝太泽五支的白骨钉,但桫椤老前辈功力盖世,岂是这妖魅暗算得了的,现在正躯除伤毒中。 前些时严大侠路经嵩山与上人盘桓过从,也是受桫椤老前辈东约聚约秘练一宗武功,用以制伏武林这些妖邪。 盛某携来一封密函,面交上人过目,桫椤老前辈说此事攸关今后武林的安危至钜,望上人谨勿泄露。” 说着,由怀中取出一封书柬递与上人手中,并取出一颗夜明珠。 了尘上人就在萤淡珠光之下拆开,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反覆看了两遍,不禁赞叹道:“桫椤前辈函中言简意赅,真知灼见,将武林大局洞若观火,一丝不漏。 尤其维护敝门不遗余力,德感永铭,老衲定遵函中所嘱施行,至於桫椤前辈词示老衲赤壁瞽叟踪迹,瞽叟虽有赤壁出名,但非指当日赤壁而言,实潜迹在黔北娄山。 由桐桦娄山关进入毒瘴氲氤,危崖嶙峋之娄山山脉进入三百里穿入黄洞关,细心觅察危-怪崖中有一-头高扫云霄,其堑削平壁上半截呈露胭脂土色,宛若天牢朱霞,瞽叟即在其处逊隐。” 说完,将函束递还。 盛百川含笑道:“蒙上人盛情相告,盛某代桫椤老前辈致谢了。” 说时,右手於怀内取出一只火摺,刷拉一声,燃着一道熊熊火焰,将上人交还的函柬毁化。 随后一拱手,道:“盛某就此别过,但望不久重登少林瞻仰鹤颜。”身形一动,疾逾电闪窜出洞外,掠身松柯上。 只听得崖上人语纷纷,但朔风扫谷,啸声雷动,听不甚清楚,不禁停身。 了尘上人这时亦跟踪而出。 盛百川悄声道:“崖上有贵门弟子,稍待片刻,候他们离去后,上人才能回寺。” 两人驻足松柯之上静候,约莫一盏热茶时分过去,崖上人声仍自断续生起。 了尘上人皱眉道:“本门弟子见老衲未返转寺内,因恐老衲遇险,他们决不放弃搜索,说不定崖上即是黑煞门潜迹少林的邪党。 依老衲之见,松下这片深谷虽有千丈,但并非绝对陡削,略有价斜,数日来大雪不止,虽然封冻但积厚不止两三尺深,你我滑冰而下,大约不至於陨身。” 盛百川沉吟须臾,低笑道:“上人智虑定然无差,盛某追随上人就是。” 了尘上人也不再言,返至洞口,仰身平壁,两足一沉,已滑下六七尺。 盛百川也效法上人模样,沉雪滑行。 第十八章 山中酷寒无比,雪片一飞落即凝冻成冰。 两人俱是施展千斤坠身法,以足跟划破坚冰,以摩擦阻力稳住身形。 似此昏黑寒夜,在千丈冰壁上滑下,两人虽然武功卓绝,但也小心翼翼,稍一不慎,必致粉身碎骨。 两人几次差点失足,所幸他们将一身炉火纯青造诣,都用在今夜,两个时辰过去,安然存身谷底。 可是他们已是筋疲力尽,相视苦笑。 天色渐已黎明,但仍彤云密布,大雪纷飞,挟着无数冰粒扑面欲割。 两人调息些时,了尘上人抱拳道:“盛施主珍重再见,老衲领赶返寺中,恕不相送。”大袖一拂,腾身而出,往北向谷底如飞掠去。 盛百川亦赶往鸣凤山庄而去。 此时天色已亮,仍是大雪纷飞。 口口口口口口 了尘上人尚距寺外五里,只见七僧迎面而来。 到得近前,稽首同声道:“阿弥陀佛,掌门人无恙回来,弟子放心了。” 了尘上入肃然道:“贼人身形奇快,老衲几番阻截,都被他避过,追出五十余里,尚是为他逃脱,你们随老衲返寺,鸣钟召集全寺僧众,老衲有话吩咐。” 赶返寺中大殿之前,只见数十棵参天松柏,为昨晚盛百川火焰毒弹将枝叶几乎全部烧去。 了尘上人故作愤怒之色,道:“鸣钟。” 钟声响亮,山鸣谷应。 只见寺众陆续奔集,密密麻麻不下千百众。 了尘上人目中神光电扫了众僧一眼,沉声道:“武林大乱,不料始肇於少林身上,老衲肩负艰钜,不愿目睹本门惨遭屠戮,所以始终忍辱含垢,只望本门置身事外,如今似已不可免,老衲不敢独断独行,兹召集同门商议有何对策?” 天王殿护法了空大师闪出答道:“本门威望,举世罕匹,但本门绝技经历代祖师封禁於经典中,谨授以防身之技,遂致湮没失传,予人可凌侮之机。 愿掌门人谕示解除禁令,择门中智慧根骨上乘者,予以潜习澈悟,共灭妖竖,了此宏愿。” 了尘上人微笑道:“师弟所言诚是,但本门绝技,均崇奥精深,虽一生苦练,也难望有成,目下情势危追,以有限之时日,此论未免有临渴掘井之感。” 说着,目注寺众又道:“你们还有何高见,希直达无隐,能挽救本门大劫,不啻种十万功德。” 须臾,寺众走出达摩院职司监修第二代弟子灵宏,欲言又止,终於说出道:“弟子之见,有两途径可择。” 了尘上人含笑道:“灵宏,那两条途径可详细说出。” 灵宏答道:“掌门人方才说置身事外已不可免,倒不如柬约天下武林同道共挽此武林劫数。” 了尘上人道:“尚有另一途径呢?” 灵宏答道:“天外双煞虽然有挟天子以号令诸侯之意,其术险诈,其心可诛,此乃武林心腹大患,但黑煞令主尚未闻有肆恶武林之意。 前次冯鸣霄侵入本门,无非是想探听了无师叔,和其门下叛徒之下落而已,弟子立意欲换取本门置身事外,除非……” 说此,灵宏似碍难出口,踌躇嗫嚅。 了尘上人面色肃穆道:“老衲已知道你话中涵意,你们之中不乏有心疑了无禅师无故返转本寺,定然心藏隐秘,对黑煞门下叛徒已然知情。 其实,了无禅师并未与黑煞门下有何关连,他所以返转,是另有原因,灵宏用意甚好,把黑煞门下叛徒下落换取黑煞令主抗衡天外双煞,但了无禅师亦不知情,此法显然行不通。” 天王殿护法了空大师突抗声道:“了无师弟突然返转本门,人言啧啧称异,掌门人虽有相护之意,但他为本门带来莫大危难,不释群疑,无以昭信於天下武林……” 了尘上人暗说:“好孽障,果然是你。” 他立沉声接道:“了空,本门弟子最恶有谎言欺骗之人,了无师弟与你我同出一师,亲近甚久,知之亦深,他在同门中夙有诚厚正直之称,你既有此疑,不如迳去质问於他,看看老衲有无偏护,置本门危难於不顾?” 了空大师惊得倒退了一步,合掌躬身道:“这个,师弟不敢。” 忽然,藏经楼方向奔来一年轻僧人,神色惶急,禀道:“藏经楼上忽侵入三蒙面黑衣人,窃去一卷武功典册,为灵明发觉,相率守护经楼弟子扑击,但三黑衣人武功诡奇凌厉,一照面之下,个个倒地身死,弟子谨以身免。” 了尘上人面色一变,突拂袖转身向藏经楼掠去,众僧飞随身后。 寺僧中了空大师嘴角似噙着一丝阴险得意微笑,却一瞬倏又隐去。 藏经楼上横尸十一人,俱是肤星紫青,显然是身中剧毒暗器致命。 了尘上人仔细的观察尸体,发现每个死者的胸腹之间,均有豆大的穿孔,渗溢一线腥臭黑血。 了尘上人面色惨痛,沉磬道:“了慧何在?” 了慧大师为藏经楼主持,闻声闪出合掌道:“贫僧谨向掌门人领责。” 了尘上人道:“是老衲鸣钟召集,你有何罪之有,目前你去查明被窃是何经典,从速禀明。” 继又注目众僧,道:“藏经楼上死难者俱为黑煞钉所伤毙命,命罗汉堂监院了明师弟选四十本门弟子下山,务必在半个月内人赃俱获。” 只见了慧大师方才领命查明失窃经册离去后,又飘然走来,合掌道:“禀掌门人,被窃去一匣‘诸天佛法真诠’。” 了尘上人面色变得阴黯沉重,长叹一声,也不说话,拂袖离去。 自此少林被蒙上一层阴影,卷入无边杀却中,“诸天佛法真诠”是何神奇武学,后文自有披露。 了明大师率领四十寺僧飞离少林,扑奔江湖追踪那窃取经册三黑衣人物…… 但那三黑衣人窃取经册,毙命守楼诸僧后逸离寺外,正是了无大师驻足寺墙外竹林中,眼角忽瞥见三黑衣人,鬼魅飘风般奔离少林,微有所觉,急急返寺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沈谦扶着万森疾奔鸣凤山庄而去。 他匆匆入得鸣凤山庄后,见上公输楚、张恂及徐拜庭、余东藩等人。 余东藩一见沈谦手中的万森,即面色惊诧道:“沈少侠,万森是黑煞令主最锺爱的次徒,你擒他来固然对我们之事大有助益,然而也带来了无边危难。” 沈谦含笑道:“这个在下知道,情势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即将途中所遇经过详细说出。 余东藩道:“万森桀傲难驯,最好废去他的武功,冤贻后患无穷。” 公输楚白眉一皱道:“徐大侠,将万森暂为囚禁,日后再作商议。”随即又道:“沈少侠,请随老朽来。” 两人往璇玑九宫石阵走去,蝮径有若蛛网,令人目迷淆惑,沈谦紧随公输楚身后,亦步亦趋不敢或离。 只见公输楚走入一间石室,室内万签挥架,藏书甚丰,沈谦随入。 公输楚微微一笑道:“此间外,并无一人来过石室,除老朽之,老朽所以引少侠来此,是受合师所嘱付以重任之前。 兹将行兵用间之学代授,老朽别无所长,唯此一道独擅,张恂所得,不过十之六七而已。” 说时,走在架前抽出四卷厚厚册笈,指着册笈微笑道:“此书中除武功外,诸如医卜星相、布阵行兵、间诡答辩等无所不包,少侠天赋过人,潜心参悟之下,在短短数日中必有所得。” 遂举以交於沈谦手中,并传授了出入璇玑迷阵之法后,又道:“盛百川兄专赴嵩山,日内可返,他已备好纳-礼聘,只待他返转,即择吉成婚。” 沈谦听了不禁俊面通红。 公输楚一阵爽朗哈哈笑声中,巳翩然走出…… 暮色渐侵,沈谦走出石室,按着阵图方位走入萧绮云室中。 只见萧绮云与栾倩倩正倚在杨上喁喁私语,一见沈谦进来相与立起,沈谦相见之下,不禁生出腼-之色。 萧绮云与栾倩倩则落落大方嫣然一笑。 沈谦不禁有点心跳,笑道:“听说栾姐姐正与伯母潜修一宗无上剑学?大概……” 未待他说完,萧绮云已响起一阵银铃般悦耳笑声道:“谦弟,你近来对这些繁文俗套,已学得不少,我们才不听你的,时日无多,你须将桫椤前辈所传之绝学速传我们。” 沈谦面上一红,答道:“这个,小弟自应与两位姐姐共同参研。”说着微微一顿后,又道:“罗凝碧姐姐何时到达?” 萧绮云道:“痴子,她来了,我们不会传授与她吗?哼!紧自悬念凝碧姐姐。”故作叹容,杏眼微瞪,香腮鼓起。 沈谦忙道:“云姐你说此话,太过-屈小弟了。” 栾倩倩只在一旁抿嘴窃笑,这时,纤手微掠云鬓,娇笑道:“谦弟,你别理云姐,银儿也接来了,云姐说时日无多,则是真心实话,此刻即口授代传吧!” 说着娇声高呼一声:“银儿妹妹。” 声犹未落,室外已翩鸿一闪,走入端庄秀丽的银儿,莲步姗姗的走在沈谦身前,盈盈一福。 栾倩倩目注萧绮云打趣道:“云妹,你现在口好没遮栏,日后亦要与银儿妹妹一般。” 沈谦接口笑道:“有道是事夫如事天。” 萧绮云“呸”了一声,忽自低垂粉颈,娇靥霞涌。 沈谦也感得面对如花似玉三位未婚夫人,一阵心笙摇瑟,忙请三女坐下,将内功要诣一三五七节逐一详授。 口口口口口口 第三日停午。 盛百川已自赶到鸣凤山庄。 他一见沈谦,即称有话密谈。 沈谦即延入公输楚借与自己用之石室中。 盛百川道:“峨嵋一别,倏又数月,少侠较前神光焕发,武功想必一日千里,老朽不禁为令师等代为庆欣。 现在老朽须匆匆赶返面见令师,并须采一项药草,无暇详谈别后经过。” 说着微微一顿,又道:“武林劫运巳露,有燃眉之急,天外双煞兀万持有一项至毒暗器,名为蜃毒迷雾弹,老朽知之不详,姑以此名为代。 此弹若以罡力打出,方圆百丈以内生灵无不立毙,这是兀万持之用来屠戮武林能手之蜃毒,令师桫椤前辈为免武林生灵涂炭,正冶炼一炉灵丹,用以解制蜃毒。 今独缺一项千年石硫黄一味,此味药极其难得,独赤坚瞽叟藏有,赤壁瞽叟现在黔南娄山,命少侠即行前往求取。” 遂将了尘上人告知途径说出,又道:“令师等现在峨嵋后山一处秘壑之内,地处峨嵋正南十里,少侠得手后,迳由三峨南行,自有一双神-接引。” 沈谦与一双神-感情素厚,闻言惊喜於色道:“一双神-又在桫椤恩师身旁么?” 盛百川含笑点头,道:“老朽来时,曾发现环庄四周有不少黑道妖邪窥察往来,听说少侠似得手火浣兽衣,不知此说可真?” 沈谦大惊失色道:“此物确为在下所得,并未与一人吐露过,不知盛大侠何以知道?” 盛百川大笑道:“首先即为严苕狂前辈知道,想那庞东豪天罡掌力何等雄厚,少侠不闪不避硬接之下,竟丝毫无损,严前辈何等眼力,见状未免心疑,扑奔峨嵋途中听闻传言火浣兽衣失踪,恍然悟出少侠就是身穿此衣。” 说着面色转变庄重道:“其次,少侠近日与群邪交手时,暗器不侵,试想群邪俱是目光锐利,老於江湖之能手,那有不心疑之理,是以老朽在途中听说起。 最后令师严嘱,在未与天外双煞正式拼搏之前,少侠碰上须佯装畏服,万一兀万相逼少侠拜他为师,也只好应允。 依老朽之见,在令师尊未露面之前,不如将火浣兽衣收藏秘处,以备他日之需,再也可释群邪之疑,免得鸣凤山庄首遭其冲。” 说完,微微一笑,目露深意道:“少侠大婚暂且压后数日,待少侠娄山之行事了,择吉成婚,少侠,你引老朽出去与庄主告别。” 沈谦面色微红道:“盛大侠行色匆匆,不容在下备宴饯行么?” 盛百川笑道:“老朽心领,待少侠大婚之月,老朽定准赶来恭贺叨扰。” 说着把臂同行来至大厅,一一告别离去。 沈谦与公输楚说明奉师命去娄山之行后,即赶返见三女告知。 随后,即返秘室中脱去火浣兽衣,与白虹剑一并收藏於书架复壁内后,由庄后秘径掠出。 口口口口口口 天色放霁,晴空白云朵朵,然风送冽寒,砭骨侵人,郊外积雪未滑,秃干枯枝摇瑟迎风,仍是一片萧索情景。 沈谦衣袂飘飘,已在成都东关郊外途中。 突然,道旁短林中掠出七八个身穿黑衣劲装,手持兵刃的江湖人物,就瞧他们身法轻灵快捷,即知来的必是时下武林知名人物。 沈谦不禁一怔,身形停住,目眺来人,只见七八人一列横挡住身前,剑眉猛剔,沉声问道:“诸位拦住沈某去路,是何用意?” 居中一个面色红润,虎目长须中年人爽朗一笑拱手道:“江湖传言,沈大侠英俊年轻,雅望非常,武功更是惊人卓绝,兄弟童昌,世居武夷,相率结盟弟兄,不辞远途,迢迢盼望亲炙威仪,今日得见,快何如之。” 说着,话锋一转,又道:“近日道听纷传沈少侠得手一袭火浣兽衣恃之防身,妄图霸居两川,若然是宝,沈少侠武力实不足与天下群雄抗埒,不过假手偷来之物而已。” 沈谦不禁微微一笑道:“火浣兽衣之事,沈某也有听说起,但对火浣兽衣来龙去脉丝毫不知,童大侠不过是受了以讹传讹之言蒙蔽误信罢了,沈某只以德服众,并未居心恃武凌人。” 童昌闻言不禁呆得一呆,冷笑道:“兄弟却是不信。”面色一变,扬腕打出三只钢镖,作品字形袭来,锐啸破空,电疾而至。 沈谦竟然不闪不避,面带微笑。 三支钢镖已然击中沈谦胸腹,笃笃连声,只见三钢镖全被震飞落地。 要知沈谦近来武功精进非常,可将体内罡气逼运体外防护,意随念动,收发自如,钢镖沾身时,已将罡气运出迸震飞落。 童昌一见变色喝道:“兄弟三支钢镖,都是百练金钢所铸,虽是一身横练也不足挡之,不是身穿火浣兽衣……” 话犹未落,沈谦已自五指攫在胸襟之上,裂帛声音生出。 沈谦将胸前长衫与内衣撕裂一方,露出其白如玉的皮肤,冷笑道:“沈某已然袒露在诸位之前,足证沈某之话并无虚假。” 童昌不禁与同来之人露出错愕之容,互望了一眼。 童昌忙拱手道:“兄弟等不明-听,不觉冒犯,望求恕罪,兄弟等还有琐事在身,容再拜见。” 说完,招手反身急闪掠入林中而去。 沈谦微微一笑,立即赶至城内见了庞东豪-匆数言相嘱,换了一袭青衫,跨上一骑千里名驹风驰电掣迳向南关外奔去。 他一举一动,莫不为人窥伺,纷蹑身后,只以他快马如电,日夜兼程,群邪已是落后老远,望尘不及。 一踏入川南,气候溯异,温暖如春,桃李艳发,夹道迎人,翠柳垂杨。 沈谦慧兴爽然,一鞭在手,挥舞亮叱。 只见嘶骑渐遥,征尘不断。 黔北古称蛮瘴不毛之地,阖境穷山峻岭,犬牙交错,地贫民瘠。 沈谦在黎明曙光初现之际,已然赶到桐梓县城,将坐骑停於客店之后,即自赶扑娄山而去。 娄山山脉,丛林蔽空,蓊翳不见天日,群-扫天,山道嶙峋,横锋竖锷,莫可投足,甚是崎岖难行。 沈谦虽承盛百川告知途径,但以娄山广袤奥险,削壁扼天,虽然穿入黄洞关后,仍然未见一座高扫云霄危-怪崖,半-不上显出胭脂土色之堑壁。 日色已是傍西,犹是未找出瞽叟隐处,不禁陪暗心焦。 忽然身后起了一丝异声。 沈谦不由咚的心跳,疾转身躯。 只见嶙峋山石之后,现出一个红衣丽人,云髻斜坠,娇靥泛出海棠般媚笑,一双水汪汪双眸直朝自己身上来回不定。 她一身红绾罗衣紧裹着她那骨肉停匀的玉体,菽乳高耸,曲线毕露,尤其是那罗衣薄如蝉翼,显得份外惹火。 沈谦不由面红过耳,只觉这丽人媚态刻骨,秋波一转,那么摄魂夺魄。 他两眼不敢正视,抱拳道:“请问姑娘,这儿是什么地方?” 那丽人闻言,竟俏眼一转,媚笑道:“奇怪了嘛!你既连地方都不知道,还敢在深山野岭内乱闯?” 继而偏着螓首,斜睨着沈谦,嘴角露出似信非信的笑容道:“姑娘瞧你有点不老实,你来时神色已尽落在眼中,面现忧急,左顾右盼,分明是急於寻找什么人,这话姑娘说得是也不是?” 沈谦不禁一怔,暗道:“这姑娘好锐利的眼力。”讪讪一笑,道:“姑娘说的一点不错,在下实是来此寻访一人。” 丽人仍自媚笑道:“你要寻访的是谁?不妨说给姑娘听听。” 玉指一伸,指向一座-头,又道:“我自小就住在这儿,附近百里方圆之内,不要是人,即是扁毛畜生我也算得清楚,只要我知道,没有不指点与你。” 沈谦精神似觉一振,她若知道,不啻黑夜明灯,似此瞎摸瞎找,一入歧途,即将差之千里,何况暮色将垂。 心方欲说出赤壁瞽叟之名,忽心生警惕,暗道:“究竟自己该不该将赤壁瞽叟之名吐出,万一他是瞽叟对头人怎么办?” 他数日经历,不禁世故日深,知江湖上险诈诡谲,无处不是陷阱,这丽人来得那么突然,未免可疑,当下不由沉吟起来。 那丽人媚眼注定沈谦,只觉此人面如敷粉,美若潘安,倜傥不群,越瞧越爱,暗咬银牙,恨不得饮一口水将沈谦吞了下去。 她猛然感觉沈谦神色可疑,眼珠一转,立时娇嗔道:“你干嘛不说话呀?姑娘可还有事,没功夫跟你耗着,我可要走啦!” 说完,娇躯一闪竟掠出丈外。 沈谦不知她心存欲擒故纵之计,未免情急,忙叫道:“姑娘慢走!” 丽人停身回面媚笑道:“你这人真是,快说吧!” 沈谦道:“请问姑娘,可知赤壁瞽叟隐居之处么?” 丽入似乎一怔,眼珠飞快地转了一转,笑道:“你找的是他老人家吗?我与他老人家住处密迩,仅一-之隔,不过你来得不巧,他老人家外出未归,不过明天即可返转。” 沈谦似冷了一截,愕在那儿不出一声。 丽人陡地生起一串银铃地笑声道:“看你急成这副神色,这样吧!免你徒劳往返,又不知赤壁瞽叟居处,不如先随我去,好好歇上一晚,明日我送你去他老人家居处。” 沈谦不禁泛起踌躇为难之色,道:“怎好叨扰姑娘?不如在下先自返回,明天再来。” 丽人鼻中哼了声道:“你准知道可见着他老人家么?如无我指引,你一辈子也休想找到他。” 沈谦怔得一怔,心知自己说话未经考虑,遽而吐出,陪笑道:“那么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丽人娇躯一旋,口中说道:“快随我来。”身形早自纵出。 沈谦紧随身后赶去。 暮色已侵,岭壑间平涌起一片薄雾,滚滚腾腾,人行其中,有如在云雾中存身,飘渺不定。 沈谦只觉丽人身法绝快,似有意相试,遂展开身形,不即不离,只相距一尺之遥。” 丽人头也不回,直朝深林密翳中掠去,顺着两-狭谷穿行。 此时已昏黑迷茫,渐渐行在一片陡坡之上。 攀升岭脊,崎岖大石,荆棘料缠,饶是沈谦眼力过人能黑夜见物,也是一样战战竞竞,谨防失足。 一登上-顶,山风汹涌劲疾,篁吟一片,隐隐可辨岭脊递枯翠竹。 丽人回首娇笑道:“到啦!”说着,已自掠身翠竹林中。 沈谦紧随身后,隐约只见现出三间矮屋,当中安门。 丽人推门而入,迳往右边一间走去。 沈谦暗道:“这屋内只有她一人住么?自己虽是武林人物,不拘形迹,但瓜田李下,无避嫌疑,一旦传扬出去萤短流长,自己如何见人?”不由怔住门外。 但见屋内火光一闪,丽人已是点燃烛火,媚声唤道:“请进,你若欲避嫌疑,就不该随我前来,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於屋漏,只要心正,何惧外间流言。” 沈谦不禁面热,只有硬着头皮进入,眼前顿时一亮,顿觉讶异非常。 原来屋中粉壁刷得雪白,牙床锦被,-台菱镜,檀木桌几,布置得一如闺阁,分外雅致。 穷山峻岭中有此居处,大觉意外。 只见那丽人俏生生地立在桌旁,媚笑道:“你瞧这里还眩眼么?” 不待沈谦回答,又自娇笑道:“谅想你奔波山中终日,尚未进食,且请宽坐,待我进去准备一点酒菜。” 沈谦忙道:“在下不饿,姑娘不要……” 言犹未了,丽人已是格格娇笑中一闪而入。 沈谦只好坐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早饿了,腹中饥如雷鸣,只是如坐针毡中,心觉不安。 须臾,红农丽人已自进入,双手托着一方朱木托盘,盘中置有牙箸两双、瓷壶一只及一双酒杯,另有四小碟山肴。 只见她纤手一一取出,放置桌上。 沈谦不安笑道:“在下怎好劳动姑娘,太过意不去了。” 丽人盈盈一笑道:“彼此俱是武林中人,何必拘此俗套。” 执起酒壶与沈谦满满斟了一杯,再与自己斟上一杯。 她举杯劝饮道:“不瞒你说,赤壁瞽叟无异是我恩师,你来此访他老人家,你就是客人,我怎能不款待?不然明日见他老人家时,必责我慢客。” 说时一仰螓首,倾杯送口点滴无存。 沈谦见地先乾,亦自倾杯一饮而尽。 只觉此酒芳香爽口,齿颊留香,沈谦不禁赞道:“好酒,在下实在太过失礼,尚未请教姑娘芳名?” 丽人突红晕双颊,露出媚人已极笑容,芳眸中射出两道异样光芒。 沈谦只觉一阵头晕,心知着了暗算,方自喝道:“你……”遍体升起酸软感觉,口噤不语,身形不支往后倾倒。 丽人格格一声娇笑,身形闪电离座,一把扶住沈谦将倒下身躯,抱置榻上,竟伸手与他宽衣释履。 此时沈谦心中急怒羞愤交加,无奈有力使不出,空负绝世武功;只有眼睁睁地任由她摆布。 丽人媚笑连声,将沈谦剥得寸缕不存,斜睨了沈谦下体一眼,叫了一声道:“原来还是稚鸡儿!” 疾出两指,飞快地在沈谦小腹上点了一指。 沈谦只觉丹田一阵火焚灼热,奔窜四肢百骸,立时血脉贲张,下体暴举,继而钢牙紧咬。 他的两只眼珠血也似地通红,神智已不受控制,欲火攻心。 丽人飞点了一指后,飞快地脱去自身罗衣。 罗衣一脱,立现出羊脂的肌肤,菽乳高耸,粉弯雪股,私处贲起,虽是柳下惠,见了亦要动心。 她正要飞燕投怀之际…… 忽听窗外一声娇喝道:“程飞红,你将瞽叟囚在何处?” 丽人面色猛变,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般攫起罗衣,即待往窗外扑去。 一声蓬地大响,窗棂震开,一条娇小身形穿入,见那丽人图逃,手中一柄长剑电虹星射卷去,辛辣无比。 那丽人猝然遇袭,又身无寸缕,不觉心慌慧乱。 只见她罗衫挥晃之下,左掌猛劈出一掌。 这少女剑招辛辣之诡,翻腕疾变,刷刷刷三招攻出,虹飞云旋,剑芒已自围着那丽人右臂。 丽人猛感寒芒侵骨,心知不妙。 反身撤腕往外窜出,那知剑势飞快,一条右臂已硬生生被削落,尖叫一声,曳着一股血雨往窗外逃去。 那少女已然瞥见程飞红光着身子,不禁羞得啐了一口骂道:“好淫婢!” 身形一动,向屋外迫去。 她身子尚未出得屋外,不料身后发觉一片劲风扑来,芳心一凛,挫腕旋身之际,已被一条白生生人影抱住。 这少女不禁大骇,知是被一个身无片缕的男人抱住,更是芳心连颤,猛感下体为……顶住…… 顿时惊得张口颤呼,奋力挣扎。 原来沈谦药性已进发,神智丧失,欲火如怒涛澎湃,不可遏止。 这少女到得正是时候,就在这少女飞身欲追出窗外之时,沈谦已一跃而起,人似疯虎的扑上。 沈谦已是武功上乘人物,何况迷魂药酒迷乱心性,更是力大如虎,这少女就是奋力挣扎也无用。 裂帛声响出,少女罗衣被那沈谦扯碎,而且不可抗拒,整个娇躯被沈谦另一只手臂抱住,几乎气窒血凝。 她羞急惊颤得几乎昏了过去,手中一柄长剑当当坠地。 那沈谦疯虎般将少女罗衫亵衣全已撕下,露出一身凝脂雪肤,更是欲火如焚,两手紧搂,一步跨上床上。 少女羞急得魂飞天外,颤嗯了声,即昏了过去…… 一种从未有之经历在少女身上发现……她醒转过来,只觉樱唇被人紧贴着,身子一阵猛烈的颤动,又再度晕了过去…… 口口口口口口 不知过了多久…… 室内沈寂如水,烛影摇红。 只觉室中充满了春天温馨的气息,散布在每一个角落里。 这少女渐渐醒来,只感四肢百骸酸痛欲裂,想起方才的惨痛经历,忍不住香腮泪落,咽楚不胜。 她只道那蹂躏自身的淫徒,早就离去,却不料地板听得身旁丝丝鼻息,惊得芳心一阵乱颤。 侧面一瞧,只见一个丑态裸裎的少年躺在身侧。 惊叫出口,顾不得身上酸疼,翻离榻上,纤手迅疾地往地上一伸,抄起长剑,跺了跺足,反身向榻上望去。 她清白身躯已遭污辱,自觉无颜偷生人世,已打定主慧,将淫徒刺死之后,再回剑自刎一了百了。 等到她一眼望清榻上人面目,不由惊得手腕连抖。 她颤声呼道:“你不是……谦弟?……” 沈谦在她翻身下榻之时,已自惊醒过来。 但那红衣丽人程飞红为偿于飞之愿,将酒中药性份量加重,使沈谦这时尚未恢复神智,迷性还自在体内作祟。 现见着少女,欲火又自迸腾。 少女目睹沈谦眸中喷出两道欲焰,只觉芳心乱跳。 沈谦疾风似的掠地离开榻中,一手奇诡无比的夺去了少女手中长剑,另只手臂闪电一搂。 他再度将少女抱上榻去…… 少女颤声惊呼:“你……你……”泪如雨下,银牙紧咬…… 半晌…… 少女只觉伏在身上的沈谦一动不动,鼻嘴贴在她的玉靥上沉沉睡去。 她发觉沈谦一身火烫的肌肤,渐渐凉了下来,猛然警觉沈谦莫非是受了迷阳毒药,神智已丧失理性? 忆起程飞红亦是赤身逃离,自己及时赶来,却不料做了替罪的羔羊。 她螓首微仰,仔细察视身上人面目,那不是沈谦是谁? 在杭城形影不离,耳鬓厮磨,对沈谦首上有几根头发也记得清清楚楚,何况他左眉中藏有小小黑痣一颗,眼前的他,眉心异微一般无二…… 她坚认身上人是沈谦,不禁低声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叹气平复了胸中大半的羞愤。 她两臂微微挣扎了一下,但为沈谦两只铁似的手臂紧紧的搂住,不忍惊醒沈谦,由他紧紧的压着。 她婉声自语道:“-家,万幸碰上了你,不然平白死去,也无法洗清污辱。” 杏眸往床上一顾,案上红烛已烧去了大半,焰舌向一旁斜倾,窗户为自己震开,夜风阵阵涌入。 她深恐沈谦受凉,缓缓抽出双臂,扯过一方锦被,蒙住他们赤裸的身躯,一阵胡思乱想后,深悲自身酸痛疲软。 双臂情不自禁地按住沈谦,眼皮发重进入梦境。 第十九章 东方发白,山岚渐散,曙光巳侵入室中。 残烛成泪,两人香睡正浓。 片刻,少女已睁开双眸,发觉天已大明,沈谦尚自沉睡未醒,不由羞红双颊,两手轻摇沈谦。 她低呼道:“谦弟……醒醒……谦弟……醒醒……” 沈谦猛地惊醒,两眼睁得又圆又大,只见眼前是一风华绝代,美若天仙的少女,眼帘上下微肿,显然哭泣过。 他直视久久,惊叫道:“你……你……你不是……不是凝碧姐姐么?……怎么身在此地 ?” 骤觉自己赤裸着身躯,紧抱着罗凝碧的玉体,心中惊觉出是发生了什么事了,急松开两手,掀被而起。 那罗凝碧酥胸玉体,粉弯雪股,尽情暴露无遗,褥上落红点点,沈谦不由怔住,张惶不知所措。 罗凝碧猝不防他猛然掀被,霞涌双颊,羞得慌不迭的将锦被盖上。 盖好后,叹道:“都是你……你还不快去找淫婢留下的衣服,与姐姐穿上,你……你昨晚兽性并发,将姐姐……” 说此忍不住眼中猛酸,珠泪顺颊淌下。 沈谦明白那是什么回事,俊面通红,匆匆穿好衣履,眼角却发现罗凝碧罗衫亵衣俱被自己撕裂弃掷於地。 又见一只断落的玉臂横斜室内,雨点的血痕向门外曳去…… 恍然明白罗凝碧及时赶到,削断那红衣淫婢一只手臂,却不料自己药性发作,累及凝碧姐姐无辜受辱。 沈谦不由悔恨交加,连声自骂道:“该死……我怎么如此该死……” 卧在被内的罗凝碧目睹他自怨自责,忍不住破涕为笑,道:“事已至此,也不能怪你,只怪那淫婢。” 说着不由娇靥泛霞,道:“姐姐……姐姐迟早是你的,还自怨自责则甚,快拿衣服与姐姐换上。” 沈谦忙四处寻觅,在床后发现了一只衣箱。 掀开一瞧,只见箱内满贮衣物。 他不知少女需着何种衣裳,尤其是内衣亵裤,索兴一把抱出,走在床前,怔着双眼道:“姐姐,你自己选用吧!” 罗凝碧噗嗤一笑道:“你放下,反过身去不准偷看。” 沈谦将衣裳放置榻上,转过身躯道:“为何不准小弟瞧,昨晚不是……” 罗凝碧羞红着脸,娇叹道:“不准你说,再说,看姐姐撕开你的嘴不?” 沈谦把溜出口边的话,赶忙又咽了回去。 只闻身后一阵悉索穿衣声。 半晌,沈谦才出声问道:“姐姐,你怎会来在娄山,小弟只道你已在来蜀途中。” 罗凝碧答道:“姐姐还要问你呢?” 沈谦道:“小弟是奉了恩师之命,来此寻访赤壁瞽叟求取一物。” 罗凝碧微叹了一声,道:“看来,赤壁瞽叟是无处可寻了,那淫婢不知将他囚禁在何处,淫婢被她逃去了,有误恩师严命,怎生回覆,说来话长,待姐姐一一详告。” 她已整衣立起,沈谦转过面来,只见罗凝碧已换着一身雪白罗衣,秀眉微皱,似不胜苦痛,娇慵美艳已极。 沈谦忍不住又怜又爱,伸出双手扶着姑娘香肩,依偎陪她坐下。 两朵红云在罗凝碧颊上泛出,娇羞白了沈谦一眼,低嗔道:“都是你害的……”随即格格一笑,不胜娇羞。 两人依偎并坐,轻怜蜜爱…… 罗凝碧缓缓道出此来经过。 口口口口口口 原来宣威镖局自飞猿神刀马复泰走镖返来之后,杭城武林俱为一重恐怖的阴霾,所笼罩着。 由於黑煞门中巴大魁酆豹冷相杰俱丧命於杭城,又黑煞星钉翠玉如意盛传江湖,黑煞令主大为震怒,迭遣能手纷至杭城,务必找出凶手来历下落。 杭城一些成名武林人物,无不遭其等光顾,恫吓利诱,旁敲侧击,欲从口中得知凶手线索。 宣威镖局三度虚惊,俱经七如神尼显露佛冢降魔掌力慑住。 她并道:“老尼乃佛门中人,从不伸手招揽是非,也不管你们黑煞门中的恩怨仇杀,老尼三度相让,无非是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如再次登门骚扰,可怨不得老尼要开杀戒了。” 黑煞门下问明对方就是令主对她尚有微忌之七如神尼后,不禁大惊,仓惶离去。 七如神尼自是暂栖於宣威镖局内,加紧传授罗凝碧禅门绝学,对武林风风雨雨传言,充耳不闻。 罗凝碧海日练武之后,静坐闺阁,凝思惦念着沈谦。 不知现在他是怎么样了,忆起昔日花前月下,俪影双双,日夕过从,浅语低笑,那种温馨情景,犹在眼前。 如今形单影只,芳心落寞,不禁惆怅难已。 转眼,秋尽多夹。 千山落木,水寒萧萧,无何腊暮寒深,大雪纷飞,银光耀眼。 一晚,宣威镖局突走进一老年乞丐,强讨千两纹银,连伤四人后,镖主罗耀华被惊动外出喝问。 不料那老年化子猝然出手欺攻,手法凌厉辛辣,几个照面,罗耀华被逼得手忙脚乱,展开煞手迎攻。 老化子似不尽全力,手尚未沾及罗耀华身上即撤腕换式,容罗耀华有一线缓手之机,可是不着半点痕迹。 错非武功炉火纯青,焉可臻此? 罗耀华连连喝问何故寻衅,只见老化子突低声道:“镖主佯装不敌,向七如神尼居室逃去,老化子有信物密交神尼。” 老化子逼运真气,将声音尽量压低,送入罗耀华耳中,无虞旁人听见。 罗耀华不禁一怔。 须臾,忙手脚故作慌乱,仰身回窜,疾逾飘风般往内掠去。 老化子狂笑道:“这回老化子可不愿千两纹银无事啦!” 音落,迳朝罗耀华身后追去。 宣威镖局内武师甚多,虽有四人伤在老化子手下,其他均愤怒无比,见镖主不敌逃入,纷纷赶扑这老化子。 老化子身法奇快,宛如流星电闪,已自进入后园,突回面狂笑道:“你们赶来作甚,老化子手下不死无名之辈。” 说完双掌平挥推出,掌力并吐,狂飚陡生,势如奔雷。 众武师均觉为一片沉逾山岳,浪涛奔涌的潜力撞上,个个如受重击,纷纷闷哼出声倒地。 老化子掌力顿然回撤,猛然后顾,只见翠阁之上,电泻三条身形,疾如星飞在他身前泻落。 当中立着一个凤目生威,银鬓霜白的老尼。 老尼沉声道:“天下那有强乞施舍之理,何况出手恶毒,震伤多人,老尼如不惩戒於你,你将更目中无人了。” 在神尼说话时,老化子已伸手在怀中取出弹丸大小般揉皱纸团。 不待神尼音落,执着纸团的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般一招“震山开碑”,向神尼的左胸印去。 就在同时,低声向神尼道:“神尼接过,以掌力震飞老化子。” 神尼怒喝道:“好毒辣的恶徒!”,疾舒右掌迎着老化子来掌接去。 闪电一瞬间,那纸团已落在神尼掌中。 七如神尼突出左掌,一股疾猛无俦禅门真力吐出,只听老化子一声惨-出口,身形震飞半空。 但见老化子半空中一个翻身,突缓腰曲腿一弓,身形似箭般射出园外。 园外传来一声狞喝道:“老秃婆,十日之后若不令你毙命溅血,老化子此恨难消,永不露面江湖!” 话落,人已杳在园墙之外。 七如神尼道:“镖主,你先命人治疗伤者,稍时再来令媛房内。” 罗耀华闻言,即掠往武师伤倒之处而去。 七如神尼随即与罗凝碧双双纵上翠阁。 罗耀华匆匆又自返转翠阁之内。 七如神尼即道:“老化子是桫椤散人所遣,为避免可疑痕迹落入黑煞党徒眼中,故作寻仇生事而来。 桫椤散人函中所语,说已收沈谦作门下,现在西蜀成都,嘱碧儿疾奔巫山县城,城中有一家连升客栈,示以暗号,即有人接引。 函中并言,黑煞门下眼线甚多,无所不察,沈谦久居杭城,难免为人知道沈谦与宣威、四达两镖局大有渊源,为两镖局引来无边却难。 沈谦即将举重武林大局,不如请罗、方两位檀樾迁隐他处,免得沈谦无法兼顾,再者老尼也要离此他往。” 罗耀华对七如神尼畏敬备至,那有不应允之理,随即暗邀方士达过局商议。 罗凝碧问道:“恩师,您老人家行将何往?”神情不甚依恋。 七如神尼慈爱无比,伸手抚摸罗凝碧玉颊,微微一笑道:“碧儿,为师何往,暂不吐露,但短时期内定可相见,无须作儿女依恋之态,你每日惦念着沈谦,现即将相见,尚缠着为师作甚?” 罗凝碧羞红娇靥,扭股糖似地缠在七如神尼怀中,娇嗔道:“恩师,您也取笑徒儿,徒儿不依了!” 七如神尼最是锺爱罗凝碧,两手搂紧,而且泛出春晖般笑容。 忽地,阁下飞来一只雪白朱啄的鹦鹉,振翅啪啪停在桩台架上。 突闻这只鹦鹉,发出人言道:“神尼,雪儿找得你老人家好苦呀!历尽千辛万苦飞抵南雁荡庵内,怎奈你老人家又不在,如非守庵令徒说明神尼栖息此处,雪儿恐怕还找不到咧!” 七如神尼不禁一怔,道:“雪儿,你找老尼何事?莫非你主人身罹危难,命你前来求老尼前去施救么?” 鹦鹉忙道:“正是,正是,我主人被一位自称程飞红的红衣少女制住穴道已久,不知这位红衣少女逼我的主人是为了什么? 我主人暗命雪儿飞来请神尼前去施救,快去!快去!恐怕我主人熬不住她搜阴蚀骨的分筋手法。” 七如神尼不禁大大为难,因桫椤散人急需她前去相助,分身乏术,心念忖思电转,招手道:“雪儿,你过来!” 那鹦鹉振羽飞在七如神尼掌心,道:“你老人家这就去么?” 神尼摇首笑道:“老尼暂时不能前去,不过命我徒儿随你一行。” 说着左手一指罗凝碧。 雪儿斜首瞪眼望着罗凝碧,道:“你那徒儿成不成?” 七如神尼微笑道:“你那主人武功卓绝,就是目人不济,才需你相护报知可疑人物,使他及早有所戒备,定是你贪玩外出,致红衣少女可趁之机。” 那鹦鹉眨眨眼珠,似赧羞不胜道:“雪儿罪孽深重,悔已难及,但那红衣少女半年前就来了,住在对面岭上,与我家主人,日夕相见,委婉逗人怜爱,那知地心如蛇蝎,料不到她一旦翻脸噬人。” 七如神尼道:“你主人知她来历否?” 雪儿顿了一顿,侧首道:“临来之际,主人说程飞红自吐为黑煞门下。” 七如神尼不由面目一变,急向罗凝碧道:“你快随雪儿前去,迟恐不及,一经救出,你速赶奔巫山不须返回。” 罗凝碧连声应命,下楼去双亲处言明神尼有事需其速去办理,特来告辞,依依不舍中含泪返回翠阁。 随即收拾行囊,与神尼请辞。 雪儿拍拍飞落在罗凝碧右肩之上,娇声道:“罗姑娘,我们从后门走出,恐虞为人发现。” 罗凝碧委实喜爱这头能言鹦鹉,抬手抓下抱入怀中。 她眼中一红,道:“恩师,徒儿去啦!您老人家多保重。” 娇躯一扭,穿出开外,半空中倏换身法,疾落墙外而去…… 残冬黑夜,朔风怒吼,漫天飞舞的雪片似飞絮般落下,一分……两分层积叠着…… 口口口口口口天下事欲速则不达,罗凝碧与鹦鹉雪儿赶赴娄山相救瞽叟。 不料,途中连生波折,这也是该因瞽叟多受了数月磨难,注定罗凝碧与沈谦速成一段良缘。 隆冬腊暮,大雪纷飞,河山万里,玉封银冻。 道上冰雪泥泞难行。 罗凝碧一骑快马,只有蹭步的份儿,比人走得还慢,她空自焦急,扬鞭啊哟,座骑虽急声长嘶,速度犹自来增,且不停的打滑。 罗凝碧无可奈何,只有听其自然,雪儿一直缓在姑娘怀中,不声不语。 彤云密布,天色愈来愈暗,看来时将断暮,距金华县城尚有五十里,天黑以前是无法赶到了。 浙省人烟稠密,村落处处,本来随处均可以借宿,但姑娘认为岁尽新年,贸然登门烦扰似有不妥,在骑上不时向道旁两侧凝望。 忽然发然道左百数十丈处山陵起伏中,凹洼内隐隐现出庙宇檐角,眉宇一展,立时轻勒辔头向道左田哇闾走去。 那是一座规模不大的禅林,寺外苍松古柏,齐都掩盖在一片密雪之下,山门额上头出斑剥蚀落模糊四字。 “宝觉禅寺”。 罗凝碧下得鞍来,将缰绳系在松干上,迳向山门走去。 身形才跨出两步,忽由山门殿内飘送沉哑的语声。 只听道:“阿弥陀佛,来人是谁?” 姑娘怔得一怔,答道:“夜行不便,小女子意欲借坐殿隅一宵,明晨即行,不知方丈可否应允?” 殿内沉寂须臾,再度传出语声道:“那么……女施主请进。” 答声较前似为-哑,延已入内也觉极为勉强。 姑娘只道自己女儿身,进入僧寺投宿诸多不便,反正自己拿定主意就在殿角打坐一宵,避过晚上风雪侵袭,明晨登骑迳行有何不可。 一入大殿,姑娘抬目一瞧,不禁惊吓得倒退了一步。 只见她星眸中,陡露悸恐光芒。 原来大殿梁上分悬着十数具尸体,僧俗均有,个个面色恐怖吊眼瞪目,临死之前显然受过极为震惧酷刑。 狂风一阵卷进殿内,尸身飘晃不定。 姑娘不禁泛起一种阴寒袭体感觉,毛发笔立。 姑娘壮着胆,仔细视察那些尸体中有无方才向自己问话之僧人。 她已判断出,方才那出声的僧人,如非悬身梁间,岂致保持这种恐怖情状。 果如她所料,尸体共是十八具,分悬三梁,左面一行倒数第二具是一老僧,殿内虽然沉黑,可是老僧眼内尚留黯淡神光。 十八具武林人物都是四肢被捆,牵以长发柬悬大梁上,无论眼皮面肤颈项的被勒吊拉长,分外狞恶。 唯独这老僧,顶无长发,被一条绳索捆柬头项悬系梁间。 姑娘不由自主地打了两个寒噤。 她暗忖:“能将这十八人,从容擒悬於高梁上,必然是一武功卓绝高手所为,或者他们先是受了暗算,再一一悬於梁上,拍开穴道,让他们受尽苦痛而死,那人堪称阴狠毒辣无比。” 她闪至左面一行倒数第二具老僧之下,仰面道:“方才说话的就是大师么?让我割断系绳,放大师下来。” 那老僧忙挣扎出瘩哑声昔急道:“万不能割断,一经震荡,老僧必早绝命而亡,趁着还有一刻时光,老僧将其中经过扼要说出,有烦姑娘替老僧代办一事。” 姑娘不由怔了一怔,暗道:“我还未知你是邪是正,怎能替你办事……” 只听老僧说道:“老僧与死者虽算不得是什么好人,也不能算是邪恶之辈,介于正邪之间,行事却无愧於天,所以姑娘大可放心替老僧办此未了之事……” 姑娘间道:“来人是谁?难道大师们都无人抗拒么?” 老僧道:“不知道,老僧等人正在聚议之际,忽一阵寒风卷入大殿,灯烛全灭,各人均被点了穴道,眼前只是一条瘦长人影……” 姑娘听了老僧之言,竟意似不似道:“一个人无论身手如何高绝,也难在弹指间,将十八人同时点上穴道。” 老僧道:“佛门弟子戒打诳语,事实是如此,武林乱象已萌,正邪双方奇才异士纷纷露面江湖,如那人身手,亦仅臻於中上人才。 那人制住了老僧等人穴道后,便逼问老僧等一件百年前失踪武林的禅门奇珍,也可以说是一宗外门兵刃……” 老僧说到此后,语音渐趋微弱。 姑娘虽觉老僧说话不无破绽可寻,但见他此刻即将油尽灯枯,无法再追问,不禁内心大急。 只听老僧强提了一口气后,又道:“老僧等不要说是不知情,就是知道了,也是宁折不辱……” 姑娘说道:“这样说来,大师是知道那件禅门奇珍了?” 老僧避而不答,接着又缓缓说道:“那人见老僧等不说,便逐一捆绑,似发系悬大梁,每人喂服一粒搜阴断肠毒药。 他的用意,乃务令大家禁不起焚身煎熬之苦,自动说出,那知个个宁受焚身之苦,也不出声乞哀,那人竟等不及疾离出寺……” 姑娘诧异道:“这却是为何?” 老僧道:“有劳姑娘详点尸体连老僧共是十九具么?” 姑娘答道:“十八,或是逃走一人?” 老僧竟不成声道:“姑娘……老……僧……要……去了……姑娘……请去……黄山脚下……找一……韩广耀……或可……侦知今晚……寺中……详情……但切忌……道出今晚所见……” 说后寂然无声,最后一句话是老僧竭其真力道出。 罗凝碧料知老僧已死,一座凶寺无法耽留,悯恻圣了高悬梁上十八具尸身一眼,疾掠出寺。 寺外沉黑如漆,狂风怒吼着。 鹅掌般的雪片逐天弥涌,寒列澈骨。 座骑禁不住这般酷寒,不停地摇首弹腿。 姑娘走上前去,拍了几拍马的头,解开了系绳,纵身上鞍坐稳,缓步慢踏迳向金华而去。 姑娘心神不属,想起老僧之言重重矛盾,处处均是破绽。 第一,他们多人在殿中聚议,究竟是商议何事?人数甚众,显然是事关重大,众人共商解决。 第二,那人突然而来,那有这么凑巧,事先必侦知他们聚议时间地点,来时亦必在寺外窥听他们聚议秘密多时,再侵入寺中。 由此可测,老僧等事前可能已获知一点端倪,那人是谁,老僧一定知道,他为何不说出来? 再说那件佛门奇珍亦未说出名称,恩师七如神尼在此当不难知道,莫非老僧秘藏他处,不令再出江湖,引起武林却夺酿成大变。 最要紧的,十九人中独逃走人一其中关键大概在此,老僧亦未说出姓名来历,不要是老僧所说的什么韩广耀。 罗凝碧虽然是宣威镖局镖主金鞭罗耀华的爱女,其父对江湖成名人物如数家珍,但她究竟涉世年浅,并不知道得多少。 尤其是对武林历史的人物,更属蒙然。 韩广耀对她而言,显然陌生,毫不见经传,思忖又转到宝觉寺内惨景。 只觉这老僧又有点不尽不实,他垂死之际,就该将胸中隐秘悉数吐露於我,请我代报此仇或带信知友替他雪恨。 否则,又既无所求何必出声相唤,这未免太不近情理。 那武功甚高的凶手,又何故中途疾然离去?…… 这些均是理解不透的问题。 她满腹思疑,寒风袭体,狂雪扑面,她却触若无觉。 蓦然—— 只听得骑后寒风呼啸中,夹杂生出草鞋蹂实雪地“啪嗒辟叭”之声,步声甚急,片刻已追至骑后。 罗凝碧心中不由心神一凛,右腕抬起,摸向眉头剑柄,旋面回望。 但闻一声哈哈豪笑道:“女娃儿,岁暮寒夜,风雪交加,你独自缓骑,不怕歹人抓了你么?” 昏黑如漆,只见两道森利寒电的眼神生自骑侧,与马匹并行着,淡淡身影,看不出形象穿着。 罗凝碧听出那人语无恶意,才缓缓放下伸向肩头的右手。 她答道:“我错过宿头,意欲赶至金华才落店,因冰雪滑蹄,又在昏夜,马匹不敢疾驰,只好缓骑行走。” 那人又狂笑道:“像你这样走,就是天明也赶不到金华,有道是马能择足,这样吧!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罗凝碧见那人说马能择足,不禁暗笑道:“自己只听说过马善择主,从未闻言能择足之语,这人正是……” 及至那人说要助她一臂之力,不禁一怔。 只见淡淡身形一闪,手腑微觉震动,缰绳已被那人抢过,座骑四蹄急劲,竟被那人扯着如风疾行飞奔而去。 罗凝碧只得由他,伏身紧抓着马鬣,腾云驾雾奔向金华。 一个时辰过去,罗凝碧因朔风扑面如割,呛口难禁,仍自伏身马背,心料那人必是一江湖游侠,风尘中的骑士。 忽听那人出声豪笑道;“到了,到了,我老人家又有美酒佳肴好尝咧!” 罗凝碧闻言抬目一瞧,只见城堞蜿蜒,灯火明灭隐隐可望,正想道谢那人松开马匹,让自己策骑驰往。 不想那人更自加快身形步伐,座骑亮腿如飞,要说的话又隐忍下去。 转瞬,便自到达城外一条市街,转向一家客店奔去,尚距店门三丈,那人忽地缰绳一抖,座骑冲出几步,猛地刹住纹风不动。 那人哈哈大笑道:“果然好马,无怪乎女娃儿不舍弃之步行咧!” 店檐高悬红纸灯笼,亮焰闪霞。 门侧分贴泥金红纸春联,一派新年景象。 客店内奔出一个五旬老者,一身簇新农衫冠履,见着那人拱手笑道:“原来你老人家到了,多年未见英风依旧,你老人家可好?” 那人豪笑道:“我算计到你逢年过节,那陈年黄酒金腿非拿出来不行,我如非嘴馋,也不会静极思动赶来了。” 他说完,又是一阵豪笑。 罗凝碧在骑上已瞥清了那人形像,满头蓬发,浓须如-,狮鼻虎睛,目中神光若电,穿着一身短可及膝百结褐衫,光着两腿,登着一双雪水淋漓的草鞋,肩头挥着一柄龙头佛手短拐。 两眼凝注在短拐上,武林人物大都以兵刃着名,她却思忖那人是何来历。 只听店主笑道:“您老人家别说笑,我可没如此吝啬,您老人家随时要吃随时有,何必一定等到过年,只怕您老人家不来。” 那人忽转眼瞪向马背上罗凝碧道:“女娃儿,还不下马作甚?” 罗凝碧道谢了一声,纵下马鞍,店主忽命小二牵至马-喂料,对姑娘执礼甚恭,延请两人进入。 店主领至一幽静独院,厅屋居中,两房东西分开。 姑娘选了西间。那蓬发-须老者忽电目并射在姑娘胸前一眼,挥手望着店主笑道:“店主,你自与家人度岁欢聚吧!不便烦扰,只请店夥送上酒饭菜肴也就够了。” 店主客气了两句退出房去。 怪老者急问道:“女娃儿,你怀中藏有何物?” 罗凝碧正待答言。 鹦鹉雪儿倏地伸首外出,人语道:“是我雪儿,老前辈真的神目如电,竟能瞧出我藏身之处,看老前辈这身穿着形像,想必就是久隐西天目邋遢神丐奚老前辈么?” 姑娘心中大惊,不料这人就是多年以前威震江湖,武功高绝,个性怪极的邋遢神丐奚子彤。 奚子彤虽有神丐之名,其实不是穷家帮人物,亦非独丐狂世,只因他穿着邋遢,江湖上替他取了此名。 神丐樊子彤一见雪儿竟认得自己,不禁惊愕诧喜。 只见他呵呵大笑,道:“你这扁毛畜生,怎么认得我这老人家,女娃儿,你怀中这畜生是得自何人手中?” 罗凝碧闻言,方自一怔。 雪儿已自出声答道:“你老人家怎不说人话,骂我扁毛畜生,我是奉命伴随罗姑娘,姑娘是佛门神尼七如的得意弟子,雪儿相随神尼已二十年了,你老人家不认得雪儿,雪儿却认得你老人家。” 奚子彤扬声哈哈大笑道:“原来是雁荡老尼饲养,怪不得如此通灵。” 急转眼,目望在罗凝碧的脸上道:“我与令师多年旧友,令师近来可好?” 姑娘盈盈立起一福道:“家师托庇甚好,晚辈方才不知是奚老前辈,请恕晚辈失敬之罪。” 心中料知雪儿为何谎言,不说其主人赤壁瞽叟定有缘故。 奚子彤忙摇双手道:“请坐,请坐,我老人家最厌的就是繁文俗礼……” 陡地两目一变,双肩微晃,人已如风穿出厅外,身未沾地,即已潜龙升天而起,身法之快,委实罕睹少见。 罗凝碧见状,知这位神丐耳目敏锐,定有所觉,不然不会无故掠出,心中正待跟踪扑出之际。 忽听雪儿道:“姑娘,请静坐莫动,有这位老前辈出面,任何宵小奸邪,也都要望影而逃。” 眼前人影一闪,奚子彤已返转厅内。 他眼中精光暴射,恨恨骂道:“两个小辈居然认出老夫的身影,不待我开口发问,即滑溜无比逃去……” 忽闻步履起自厅外,倏然止口。 只见店小二两人已送上一桌盛宴走来厅内,酒芬四溢,肴馔散香,一一放置桌面,转身退出。 奚子彤喜颜笑开,出声命罗凝碧食用后,自己立即踞坐大饮大嚼。 罗凝碧将雪儿喜食之物,挟置一碟给雪儿食用,自己即盛饭进食,但宝觉禅寺情景,油然又浮在眼前。 她一面吃饭,一面弯目沉凝。 奚子彤食至中途,忽出声叫道:“真是怪事,这两个小辈既然不是指着我老人家而来,却为的是谁?” 说着望了望罗凝碧,道:“莫非罗姑娘途中伸手管了什么闲事么?这两个小辈一定是冲着罗姑娘来的!” 罗凝碧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间,不知所答,粉面微红。 雪儿竟然答道:“我家姑娘并未管人家闲事,却是误打误撞的见着一宗怪事。” 奚子彤瞪着双目,诧道:“怎么?姑娘遇上怪事,不妨说出与我听听?” 罗凝碧暗怪雪儿多言,只得将宝觉禅寺中所见,并将自己疑问详细说出。 奚子彤听了不声不语,只张着灼灼双目,似在沉思。 有顷,他忽地颤饮了一口酒后,冷笑道:“原来是‘莲瓣金粟降魔杵’又出世了,想不到这场热闹竟被我赶上,真是此生不虚。” 说此略略一顿,忽问道:“罗姑娘,你胸中所疑,确是值得详加推测,不过我老人家已猜出大半,这老僧不但所言不尽不实,而且尚未死去。” 罗凝碧惊愕得无以复加,道:“老前辈请快解开弟子愚昧,那‘莲瓣金粟降魔杵’究竟是何武林奇珍?” 奚子彤微微一笑道:“百年前扬威武林,震惊天下之莲瓣金粟降魔杵,令师都未告诉你吗?” 罗凝碧轻摇螓首。 奚子彤按杯道:“降魔杵出世压后再说,先把宝觉禅寺中你所见的一一解说清楚,其中疑处多而且诡,使你坠入术中而不自觉。” 罗凝碧脸上似为一重迷雾所罩,惘然惊讶。 邋遢神丐奚子彤渐渐收敛他那种狂放豪迈神色,变得异常庄肃。 他道:“试想那老僧身悬梁上,性命危在指顾转瞬间,其余十七人均已毙命,独留下他一人备受阴火焚身之苦,自顾予以元阳真力来抗拒尚犹不及,尚可分神听见寺外马蹄之声么 ?” 罗凝碧道:“老前辈是说这老僧佯装么?但晚辈亲眼目睹他四肢扎牢,发悬梁上,又不允晚辈解下,这又是何故?” 奚子彤微笑了笑,道:“他不过是取信逃走的那一人,使那人传闻确知他已死,我敢断定那飞花点穴之凶手与这老僧沆瀣一气。” 罗凝碧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做法,倘晚辈不经过宝觉禅寺,则又当如何?” 奚子彤微笑道:“问得好,你想这瘦长凶手无故离去原因,就可思过半了。” 罗凝碧聪颖敏慧,稽一思忖,巳恍然悟出其中蹊跷。 只见她嫣然笑道:“那人突然离去之故,为的就是布置诡局,明晨就是大年初一,无知乡民纷纷前往宝觉禅寺烧香许愿,发现十八具尸体,藉乡民之口散布,不到数日,就传遍大江南北了。” 奚子彤目光一亮,大笑道:“你知道布置诡局就好了,那老僧不但不是寺内之人,而且亦非武林知名之士,就是调换尸体亦不虞为人发觉其诡。” 说时,面色又转为沉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老人家此次再出江湖,原就是为着武林乱象已萌,意欲访邀隐世多年的几位知友挽逆局。 殊不知两个月来所见所闻,愈趋纷乱,最初是黑煞令主,再是翠玉如意,之后又为天外双煞,近日又盛传几个久已绝世的心狠手辣,邪魔外道露面江湖。 如今,又是莲瓣金粟降魔杵,看来江湖中即见一片血腥了,阴云愁雾,恕我无能为力。” 他言下不胜唏嘘。 罗凝碧秀眉深锁,一声不响注视在邋遢神丐奚子彤脸上,她有许多话要问,但只觉茫无头绪无法敢齿。 奚子彤饮了一口酒后,又说道:“那凶手突然离去,虽说是布置诡局,准备找上一具僧人尸体用来替换,但最要紧的还是追踪那个逃走之人踪迹下落,他去你来正好凑巧错过,不然你无法幸免毒手……” 罗凝碧闻言,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只听奚子彤接着道:“这老僧所以出声相问之故,又故作瘩哑伤重不支之,意在防避那逃走一人去而复返,后因听出是你,心意立转,欲藉你之口证实他已死。” 罗凝碧问道:“要人证实他已死,目的何在?” 奚子彤淡淡一笑,道:“此事犹如苍穹布置彤云,叠积阴霾,难见一丝阳光,我不过就事论事,把你寺中所见解破,而对本事其中奥秘却仍不着边际。依我所测,定是在寺中聚议十九人均知莲瓣金粟降魔杵之秘密。 须知一物难填多人欲壑,於是定计与凶手一网打尽,殊不知其中一人却见机而逃,侥幸得以漏网。 这样一来,与他们原定之计全部破坏无遗,逼不得已才设下诈死之计,图骗过那逃走之人。” 说此,重重咳了一声,摇摇首道:“那老僧再露面江湖时,必然另换过一付面目,而逃走之人亦必是一心狠手辣,武功高绝的能手。 此人十有其九,即是那老僧所说的那位韩广耀……天下大事皆有定规,或兴或亡,人才辈出,武林又何独不然?” 说着,又是哈哈一笑,道:“降魔杵再出江湖,关系整个武林大局,我不能坐视不理,罗姑娘既然应允了那老僧带传口信,我们最好分途扑往黄山脚下,听听这件佛门至宝落在何处?” 罗凝碧不由芳心大急,自己要赶去娄山,可又不敢明言,那老僧之事亦未承诺,一张粉脸胀得通红。 奚子彤见罗凝碧如此的神色,眉梢微聚道:“罗姑娘,你欲何往?” 罗凝碧忙答道:“晚辈奉家师之命,前往蜀中寻访一位俗家旧友。” 奚子彤道:“他是谁?是否也是武林人物?” 罗凝碧正不知如何回答,雪儿却代答道:“姓娄,他丝毫不知武功,只是和七如神尼颇有渊源。” 奚子彤长长地哦了一声,道:“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决不会耽误了你的行程,只依照我的话,探出此事端倪,其余的由我一手包办如何?” 罗凝碧深知这位老前辈性情怪僻,恐触其怒。 她想了想,道:“晚辈遵命!” 奚子彤微笑点点头道:“你用饱后早点歇息吧!明晨我们立即赶往黄山,晚间我尚要出外一次。” 罗凝碧匆匆扒了两口饭,盈盈立起,娇笑道:“老前辈慢用,晚辈要告辞回房了。” 奚子彤面色沉肃,点了点头。 罗凝碧带着雪儿,转身离去。 第二十章 三鼓将过,狂风呼啸怒吼,大雪纷飞。 树木飘摇起舞,寒冽异常。 客店中忽冲起一条庞大的身形,电疾绝伦,拔起五六丈高下,张臂一沉,杳入沉黑之中不见。 这条身形电疾风飘向宝觉禅寺扑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便自落足宝觉禅寺殿瓦之上。 只见他徐徐伸手拂开三尺许方圆瓦面积雪,揭开两面瓦,倏地骈指戮下,生起些许吱吱之音。 承尘上巳洞穿一孔,那人用只眼凑在穿孔上,凝视殿中情景。 大殿梁上仍分悬着十八具直条条的尸体,阴森之极。 忽地殿后疾掠出两条魅影,在悬尸之下定住。 那人目光一怔,心说道:“果然与我所料不差,哼!我奚子彤既然伸手,你们准死无疑。” 只见一人又瘦又长,目中神光灼灼,另一人是一俗家打扮人物。 饶是奚子彤目力可以黑夜见物,但在此略无丝毫光亮可藉之下,也只能依稀辨出两人身影轮廓。 忽听瘦长那人道:“贤弟,此地的事均安排妥当了,明晨乡民发现报官验尸,所验的只不过是十八具容颜俱变,浑身毒发黑紫的尸体罢了。 如今,你经过这一还俗易容,并且改了口音,就是愚兄也认不出来了,何况那个韩广耀。” 不言而知,那另一俗装打扮之人,就是罗凝碧所见老僧。 奚子彤暗暗骂道:“好谲诈无耻之徒!” 但闻那俗装之人微微叹息一声,道:“虽然明晨被人发现,消息传播开去,韩广耀纵然相信已死,但他逃去之际,你的形像难免不被落在他的眼中。 韩广耀此人为人机智绝伦,武功又高,逃转黄山后,必寸寸设防,我俩恐怕是落得个心余力绌。” 瘦长那人冷笑道:“我们只以智取,稍缓时日,还怕不能到手,真要如此,他也难逃我幽风散花掌下。” 瓦面上的奚子彤闻得“幽风散花掌”,不禁微微一震,暗中想起一人来。 只听瘦长汉子又道:“此地事了,无什么可留恋,你我速去黄山东峦凤凰谷内,再相机行事。” 两人疾闪出寺而去,扑向西北西方向。 屋面上奚子彤猛地长身,双肩一抖,身形倏飞而起,一个旋身,往两条身形逝去之后落下,点足又起。 他那身形绝快,竟弯过前面两人,抄越他们之前,如风掠去,又将身形放缓下来,藏身於隐处。 他欲从两人途中交谈时察知他们的意向。 口口口口口口 兰江江畔,孤寂无人。 雪盈四野,风劲厉啸,天色沉黑墨暗。 忽地江边火光一闪,一艘渔舟中竟燃起灯火。 那丝灯火虽在芦蓬缝隙中透出,但在四野沉黑之际就分外显得惹眼。 片刻之间,两条魅影如风沿着江边扑来。 一顿身形,一瘦长汉子目光闪烁一转,扬声高叫道:“兀那舟中可有人么?” 风势向逆,舟中不见一丝回音。 瘦长汉子又再叫了两声。 一盏热茶时间过去,仍无动静,不禁重重哼得一声道:“舟中必然无人,显然舟子回家过年去了,我们大胆掠上舱面,且待天色微亮时,再操橹渡越过江。” 另一人哑然失笑道:“大哥聪明一世,竟然一时糊涂,既然舟子离去,为何尚留下燃亮灯火?” 瘦长汉子怔得一怔,答道:“想必他留置灯火还未返回,不然就是酒醉沉睡,且不管他这些,登上舱面查明究竟再说。” 艺高人胆大,一撩长衫,长身掠下,如风中落叶般沾足舱面。 另一人也随后接纵疾落。 瘦长漠子微一拧身,掠至舱门前,左手护胸,右手轻轻地揭开芦叶竹丝编成的舱门一线。 眼中灯光一闪,不禁微怔。 只见一个虬发-须的老者背向而坐,一手端着一只粗-,另一手掣着一只鸡腿塞向口中大嚼。 这老者一阵大嚼之后,又咕噜噜饮了一口酒,口中直赞好酒不已。 瘦长汉子回面招了招手,与那人先后蹑闪舱中,掩好舱门。 他们都是怀有一身上乘的轻功,尤其又是朔风强劲呼吼,舟身连连波动,不虞为这老者发觉。 蓦地,这老者竟似有所觉,突地旋面四顾,眼中神光电炬一般,掣直凝视在那两人身上。 两人不禁大震。 猛见这怪老者咧嘴哈哈大笑道:“老子今年要走运啦!竟然有肥雁自动送上门来。” 说时,陡然一掌煽灭舱中烛火。 霎那间,舱中一片漆黑,一片掌风倏然袭向两人面门。 两人一见老者形像及眼中神光,已瞧出对方有一身过人的武功,就在灯火一灭时,双双身形一摆,数种阴毒暗器夺手打出,随即推出一掌。 掌力未接,蓬的一声大响,老者已震破舱顶穿舱而出。 舟身剧烈摇晃之际,老者身形疾沉,两足向舱顶一压,点足飞登江岸,反臂拂出一掌,向那小舟发去。 这本是转眼间事,老者穿出舱顶时舟身已飘离江边,加上反拂一掌,劲风压挤水向,将舟身急送出四五丈外。 他两足一踹之力,将舟舷压沉水面,江水汹涌贯注舟中,渔舟即将沉没。 舟中两人但觉掌力一接之下,全身撼摇不止,不禁心中大骇,瞥见老者已震开舱顶穿出,同声大喝道:“那里走!” 猛觉舟身剧烈的飘摇晃动,已知情势不妙,只感足下一软,瘦长汉子面色大变,喊道: “我们快走!” 语音甫落,双手快疾无伦地往上一摆。 舱顶立时震飞,两人点足腾起,向江边斜飞落下。 心神慌乱之下,又沉黑不见五指,不知身距江边多远,两人身形疾落,但听哗啦哗啦两声水响,均跌落冰寒澈骨江水中。 所幸落下之处,距江岸不远,水才深及胸项,两人好不容易攀上江岸,水淋淋落汤鸡般,冻得全身发抖。 瘦长汉子目露狰狞,咬牙切齿怒骂道:“这老贼逃到那里去了,若能抓到,非断骨分尸难治心头之恨。” 说时倏然一怔,楞着双眼道:“我俩与他素不相识,分明是有意相戏,莫非他认得我么 ?” 另一人摇首苦笑道:“大哥,别妄相猜疑,这只怪我俩。” 瘦长汉子闻言一愕,诧然道:“什么?借舟渡口,本人之常情,我俩何错之有?” “大哥,依小弟推测,这怪老者是个性情孤独怪僻的江湖能手,方才大哥再三出声相问,他都不睬不理,已是居心相拒。 后来,我们飘身落入舱面,窥见他在舟中的时候,就须以礼出声求见,万万不该悄悄蹑入舱中。 他本江湖能手,那有不发觉之理,误认我俩心存恶念,当然要先下手为强,设身易地一想,换在我俩也是一般。” 瘦长汉子呆得一呆,只道:“我们现在如何走法?” “只有沿着江边走去,在天明之前赶抵兰豁城郊,暂投在客店中烘乾衣衫,饱餐一顿后再走,唉!欲速则不达,真是霉运当头。” 苦笑声中,两人疾奔离去。 口口口口口口 罗凝碧向奚子彤告辞回房而去,紧闭房门。 缓缓宽去外面缎袄,拥被而眠。 鹦鹉雪见立在帐钩之上,不声不语。 姑娘怎么也睡不着,只觉接触泛起,万千愁绪,无由自来。 她只觉这位老前辈委实与传言一般的怪睥气。 说了半天,莲瓣金粟降魔杵的来历以及珍异之处毫未说出,末了,还强人所难去黄山一行。 一想起这点,不禁心烦意乱,直似四肢百骸无处舒放一般,辗转翻侧,仍自神思不宁。 固然她急於前去娄山施救赤壁瞽叟,但毋宁说是急於会晤沈谦。 忆起前时,俪影双双的携手在花前月下,喁喁私语,西冷桥畔,红枫飞霞,无奈劳燕分飞,只剩孑然冷落芳心。 此情此景,人何以堪。 她怀念前情,不禁暗暗默吟一阕词章:“……长亭洛,年去岁来,攀折柔条过千尺……愁一箭风快……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侧恨堆积。 ……记月榭携手,云桥闻笛,追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姑娘触思伤情,珠泪断弦般淌落。 忽听院中破空之声腾起。 她料知邋遏神丐奚子彤已离店他往,多半是去宝觉禅寺。 须臾,耳中猛觉屋面生出咔喳声响,心中一震,倏地翻身离榻,抓过缎袄穿上,一手紧扣,一手反按着肩后剑柄之上。 只听院中响起一低沉语声道:“罗姑娘,我们明人不做暗事,你出来回话吧!” 罗凝碧玉容一变,横掌一推,蓬的窗门震开,人巳穿窗外出,沉足疾落,玉手已掣剑出鞘卷出。 寒光积雪,剑芒匹练疾卷院中临风屹立两人。 姑娘聪颖机警无伦,已料出来人必在一对以上,说不定就是方才被奚子彤惊走的两人,竟知道自己之姓,定然是巴大魁之事泄露。 她为防途中料缰,是以定下先发制人,欲悉数毙命剑下。 果然一对年约五旬狞恶老者横刃竖掌立待,震窗大响声中愕然注视,却万料不到姑娘身在凌空即剑招卷出。 两人不由大惊,身形一分,两片刃片同时飞起。 咔喳两声微响,两双齐中削断,寒光冷电已疾然侵袭晌前。 两人武功不在巴大魁之下,都是武林中一流好手,无奈已失去先机,处处都为剑芒所罩。 他们更知姑娘的手中,是一柄切金断玉的利器,双双劈出一股猛厉的掌力,身形同时冲天而起。 那知姑娘剑招诡绝,身形沾地之际,剑芒旋浪卷起。 只见红光一闪中,四只足踝硬生生被削落。 两人身形冲起三丈高下,只觉足下一凉,血涌如泉真力顿竭。 闷哼声中,身形疾坠而下,摔落在院中雪地上,双双举掌迅飞向自己百会穴按下。 只见两人舞骨震破,双双气绝毙命。 姑娘还想逼问泄露风声是从何人口中得知,尚有余党么?但已不及,只好暗暗叹息一声,将剑回鞘,抓起两具尸体越过墙外,弃置沟壑中后反身回房。 鹦鹉雪儿连声称赞姑娘好玄奥的剑法,不愧是七如神尼的传人,又问死者是谁? 姑娘随口回答了两句,和衣而卧,此刻地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了,双目一直未曾交睫,心中胡思乱想。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奚子彤飕然返转掠落厅中。 姑娘闻声,翩然启门走出。 奚子彤一眼看出房内窗门有异,目光凝注。 罗凝碧即道出昨晚经过事情。 “死得好。”奚子彤道:“似这等宵小邪恶,忽令荼毒江湖莫过於就地歼毙,尤其是黑煞门下,杀之无愧。” 雪儿突展翅飞出,落在罗凝碧肩头,人声道:“老前辈晚来何往?” 奚子彤呵呵大笑道:“我去了宝觉禅寺一趟,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心怀诡诈的老僧已改换俗装,头顶安上一顶假发。 他面圆皮色松黄,左耳之下尚有一颗豆大黑痣,显然是易了容安上,此一异徵,姑娘必须谨记。” 姑娘道:“就是那个人么?” 奚子彤又道:“还有所说的瘦长汉子亦曾目睹,左额深陷刀疤一条,断眉横斜,最是好认,武功虽比我稍逊,但练得幽风散花掌力。 十丈以内,对方若中他掌风,百穴立时被制,而且一身鸡零狗碎甚多,阴毒无比,往后如江湖上遇见,得惯防一二。” 说着面现得意微笑,又道:“方才我将他们戏弄落水,冻得直抖,若非尚须利用他们,得知佛门至宝神珍下落,我岂能就此平白放过。” 罗凝碧道:“究竟莲瓣金粟降魔杵来历珍异之处,老前辈昨晚还未道出,可否告知晚辈一二?” 奚子彤含笑道:“到时就知,何必急急求问,降魔杵妙用无方,我是耳闻老一辈人物传言,并不知道得多少。” 话声一顿,又接着道:“韩广耀所居,在黄山东峦凤凰谷内,我在黄山脚下汤口镇西的土地庙内等你。” 说时,身形一晃,穿出院空,倏忽不见。 姑娘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走出院外辞别店主,登骑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古人常称“五岳蹄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足见黄山秀奇雄拔,誉称华夏。 黄山以怪山、奇石、温泉、云海四奇称着於世,绵亘五百余里,绝-危崖,磅礴雄奇,怪松丛菌,虬干盘干,云海生腰。 但见-峦凝翠,烟云变幻,景胜至绝。 如今均在一片茫茫白云之下,银光耀眼眩目,寒气逼人,朔风砭骨。 距东麓不远,停午时分。 一片广漠雪野中,忽出现三个黑点,弹丸疾射,身影愈现愈大,突停身在一株龙鳞五鬣,虬柯盘结的奇松之下。 这三人都是一身黑色长衫,肩后各插奇门兵刃,步履轻快,眼中神光炯炯,一望而知均是武功出众之士。 一人头顶长发盘成圆髻,两脸瘦削,面色白中泛青,嘴角时而泛出一丝阴笑。 另一个是浓眉大眼,生得极其魁梧大汉,年在四旬出头。 还有一人鼻准钩锐,法令纹深勒,颔下微髭,眼神异常阴沉冷酷。 他们三人卓立在那株盖满冰雪的奇松之下,六道森锐如电眼神,来回扫视这片雪野了一眼,同时浮起惊讶之色。 突听发盘圆髻之人冷冷说道:“一别三十年,孙老四竟然还未死,居然改名易姓为韩广耀,为人也大回往昔,变得机智深沉了。 他专函邀约我等来此,说是有关武林重大的秘密相商,及借重我等大力扶持,不知他又耍些什么花样?” 鼻准钓锐那人两眼一翻,道:“你也把韩广耀捧得太高了,我三人谁不知当年的孙老四胸无城府,周事较弱,经常被人-着鼻子跑,是个毫无志气谀奉媚承无能之辈。我练秋峰最最瞧不起他,如非看在他当年诚敬无欺的份上,哼!我才不来咧!” 发盘圆髻的人毫不动气,嘴角阴险的笑容似是展开了一些,只是阴寒的语声更见森冷,他说道:“练兄,你认为我关书城的话是无稽之谈么?哼!知人之明,见事之深,小弟倒比练兄稍胜一筹,练兄你如不信,短短时日后,你当即明白韩广耀并非易与之人。” 那浓眉大眼魁梧的大汉,对两人说话竟无见无闻,目光不停地瞧在那株奇松之上,有什么秘密需急於找出似的。 练秋峰闻得开书城之言,怔得一怔,间道:“目前闲暇无事,我倒愿听其详,你为什么对韩广耀独持愚见?” 关书城冷冷说道:“想我等成名南天时,都阳四鸟就属韩广耀最弱,武功相差我们三人何啻一倍,难怪你会瞧不起他。 其后我们四人行事出手共进共退,几乎无役不与,我们三人屡遇惊险,折骨伤背死里逃生,唯独他一人安然无恙,仗着机智得以逃过。 就凭此一点,我们三人无一可及,你却误认他软弱无能,小弟对他暗中察视多时,发现他不但机智过人,而且记忆力甚强。 我等三人的独门手法,被他偷学去不少,只是天赋根骨稍差,纵然偷习,也无法发挥其威力,每在无人时,摇首自惭。 自那次同行燕云访友,深夜无月,途次大别山异区崇峦削崖,我等三人脚程稍快,发现其未随来,搜索了一日并无尸体,你竟坚认为他失足坠崖,尸骨无存,小弟却认为有可疑之处。 果不其然,三十年后,孙老四依然活在人世,居然改名易姓,一变而为凤凰谷谷主。”练秋峰说道:“这些往事我俱深知,为何你说孙老四大异往昔,人尚未晤面,从那点推断而出?” 关书城道:“要知练武之士每每自惭技不如人,自恨才华不足压众,其心情压潜苦痛无与可比,朝思梦寐有朝一日能扬眉吐气,孙老四却属於此。 孙老四为何三十年来不会在江湖露面一次,与我等亦鸿雁久失,如非潜研惊人武功,即是有什么重大图谋。 如今,他自忖羽毛已丰,堪与目前宇内群凶,以及正派高人争霸,试想,他还敢出面么 ?” 练秋峰露出惊愕之色,望了关书城一眼,道:“所见不差,但指他有意纵横武林,论胜争霸,我却不信!” 关书城鼻中轻哼了声,道:“练兄不也是阅读他的来函么?内有云:‘百年前佛门降魔至宝,外门奇刃为弟知其下落,但以弟一人之力无能得手。 三位恩兄当年爱弟之厚,相护之深,无时或忘,相忆於夜静无人时,屡屡感极而泣……不幸至宝藏处风声走漏,劫夺是所难免,弟知三位恩兄,可推心置腹,以函申述,务望相助成全…… 如今武林已经是多事之秋,天下英豪纷纷闻风而起,此正大展抱负,论霸问鼎之日……” 说着,哈哈一笑道:“这封信函,他意向不是阐明了么?” 练秋峰点点头,皱眉咳了一声道:“听你说来,倒不可轻视与他了?” 关书城冷冷说道:“谁说不是?” 突闻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这人说道:“这株松树孤零零生在此片雪野中,大是奇事,难道松子落地,竟不会广衍繁殖吗?” 关书城冷冷说道:“都阳三鸟就数你柳倚天生性多疑,不知偾误了多少事,天地之灵奇所锺,是你我所能臆料的么?” 柳倚天脸色一红,喃喃自语道:“我看其中大有可疑!” 练关二人也不理他,忽闻一声长啸遥起云野之北,随风飘送入耳,不禁同地一怔,目注啸声传来之处。 只见七点黑影如风奔来。划空闪电,眨眼,便已临至亲近。 来人老少不一,但无一不是当今武林好手。 其中有一红须老者一停身,目光略注之下,即扬声哈哈大笑道:“老朽只当是谁?原来是都阳三鸟,消息散播真快,三位的耳朵也真尖,竟从南天迢迢奔来凑这个热闹。” 关书城寒着一张脸,冷冷说道:“太极八掌淳于灵独-辽东,也算得是一派之尊,怎么竟是口舌称雄之徒?” 淳于灵哈哈大笑道:“关大侠不必动气,老朽说笑惯了,来来,老朽与三位引见几位知名之士。” 关书城鼻中重重哼了一声,道:“好说,烦为引见!” 但见淳于灵手指在两面貌逼肖之人,说道:“这两位是晋中石楼山麒辚双杰,孪生昆仲,复姓欧阳,长者人称九星飞梭,乃弟人称千芒追魂。” 继又指着另四人道:“太行四剑谅三位也有耳闻。” 都阳三鸟拱手同道:“幸会!” 关书城暗暗皱眉道:“七人都是难惹的人物,麒麟双剑显然暗器功夫独具奇绝,这太行四剑久闻凶名,剑招狠辣无比,与之为敌,除非武功能胜得四剑,否则不死也得残废。” 想着,不禁深深地望了太行四剑一眼。 这太行四剑为凌霄剑客周臣、腾龙剑客朱龙、五行剑叟文-、阴阳剑叟卫凤鼎,剑术各自另辟蹊径,玄妙奥绝。 尤其四人合壁威力其大,出手辛辣已极,在武林威望一时。 此刻,太极八掌淳于灵捋须含笑问道:“三位可也是指着佛门降魔至宝而来的么?” 关书城答道:“关某三人闻风而来,只知百年前佛门降魔至宝埋置黄山,但究是何物仍未得悉。” 淳于灵面上浮起得意之色,哈哈大笑道:“真想不到三位名震南天人物,竟是盲人骑马,瞎摸瞎撞,禅门降魔至宝来历名称都不知道,如此孤陋寡闻,还想来此混水摸鱼?” 都阳三鸟不禁勃然变色,但一想到面前都是心狠手辣人物,又强自按耐下去。 练秋峰喉中发出一声冷笑,道:“淳前辈之口舌之能,堪称举世无匹,练某敢断定这件佛门降魔至宝来历,淳老前辈不比我们知道多少。 再说,纵然知道也未必能够到手,江湖之大,武功卓绝之士多如过江之鲫,你我犹是等而下之人物,妄图混水摸鱼,无异自找死路。” 这无异是说淳于灵等人,尚不配称武林高手之列。 淳于灵料不到练秋峰口齿如此尖酸,不由面色顿变,麒麟双杰太行四剑同地面现杀机,大有动手一拼之意。 柳倚天忙打一个哈哈道:“淳老前辈不是找我们都阳三鸟晦气来的,目的是寻求佛门降魔至宝,既然如此,淳老前辈何不前去追寻,莫非都阳三鸟碍了诸位的眼目么?” 淳于灵闻言,怔了一怔。 千芒追魂欧阳麟冷笑道:“那么三位在此何为?” 关书城冶冷答道:“我们在此等候一位朋友,这也碍着诸位之事么?” 淳于灵脸露惊愕之色,大叫道:“奇怪,奇怪!” 都阳三鸟面面相锟了一眼,都不知道淳于灵叫唤奇怪是何而知。 突然,五行剑叟文-“噫”了一声,道:“又有人来了!我看此事大有蹊跷,为什么俱是冲着这株古松而来!” 刹那间,茫茫云野尽头处,忽现出许多黑色小点,蜂涌弹射而来…… 口口口口口口 同日傍午时分。 汤口镇平安客栈内罗凝碧一闪而出,才跨出数步,迎面只见五个黑衣劲装大汉,一列横身大步走来,将整个街幅几乎占满,不容一人插过。 姑娘柳眉一剔,停步站立街心,心说:“看看你们让也不让。” 忽地—— 五个劲装黑衣大汉猛然刹住脚步,齐齐注目在姑娘面上,显然是被姑娘的绝世风华所吸引,目中散射出饥渴的欲焰。 罗凝碧娇靥晕红,杀机涌起。 此时忽闻店内传出清朗的笑声,一个英俊少年行云流水般走了过来,朝五劲装黑衣大汉淡淡说道:“闪开!” 其中一个黑衣大汉狞笑道:“尊驾是何方高人,请报出大名,让咱们豫南五虎听听,尊驾大概是初生犊儿不怕……” 语尚未了,那少年一抬腕,五指飞伸而出,贴身逼欺,去势却奇快无比,一把正抓着大汉的肩井穴上。 大汉不虞少年身手有如此奇奥,骤不及防“肩井”穴上顿感一麻,啊的一声,话到中途立时回逆了下去。 大汉面目顿感大变。 同党四人大惊,身形一分,抬腕向肩头摆去。 忽听那少年断喝道:“生有时,死有地,你们五人自有葬身之处,不配污了少爷手掌。” 说罢右臂微抬,大汉身形抖飞出去三丈开外,坠至雪水泥泞中。 那少年有意无意地望了罗凝碧一眼后,竟望镇外行云流水般的走去,衫袖飘飘,潇洒之极。 罗凝碧无法启齿向那少年出声相谢,因这少年面色冷漠,眉目之间略带阴鹫,而且他也不是有意与自己出面。 这时四个大汉目注那少年远去的身形,急愤不出,咬牙切齿。 姑娘从小骄宠惯了,武功又深得七如神尼真传,养成率性而为的性格,方才五个黑衣大汉横身相阻,即欲出手惩治。 此刻气愤犹自未消,娇躯广晃,玉掌挥出。 第二十一章 距身最近的大汉颊上被印了一掌重的,“啪”的一声大响,大汉连连倒退数步,火辣辣的一阵灼痛。 姑娘骂了一系道:“好不开眼的贼子!”身形已电飞而出。 五个黑衣劲装大汉连番吃亏,激怒得高喝狂骂。但他们似乎有所顾忌,不敢追去。 罗凝碧出得镇外绕至邋遢神丐奚子彤所说的土地祠,却未见奚子彤在此,心中暗暗忖道:“我何不去黄山东麓,探探凤凰谷在何处。” 心念一动,迳向黄山疾展身形走去。 寒气逼人,远近一片银粉玉白。 鸟兽绝迹,秃树枝哑琉璃永结,景物萧索凄凉。 罗凝碧只觉得那少年的举动奇突,似是有意向豫西五虎起衅,却又一触即离,下知他用意何在。 尤其是他临行之际望了自己一眼,目光中含有一种神秘的意味。 那少年显然不及沈谦太多,沈谦神清骨秀,有若临风玉树,凰度翩翩,丰采迷人,而他面目之间隐隐流露阴鸶。 云儿忽从她怀中伸出头来,人声道:“罗姑娘,你在想什么?” 罗凝碧摇摇头说:“我没想什么。” 说时不禁粉脸一红。 云儿又缩入怀中不言不语。 正行之间,突闻去路中传来一片锵锵歌声: 楼下云飞楼上宴, 歌咽笙簧韵声颤, 樽前有个好好人, 十二栏杆同倚偏。 帘重不知金屋晚, 信马蹄来肠欲断, 多情无奈苦相思, 醉眼开时犹似见。 歌声入云,抑扬顿挫,异常受听。 罗凝碧幼读诗书,深解词律,这阕木兰花词,显示寄情之作,不禁粉脸霞生。 待听出了是前见少年口音,忖道:“这少年大概是爱侣突然不告离去,心中苦闷无处发泄,才歌出这首木兰花词。” 歌声杳然无闻,罗姑娘身形毫不停顿,却不见那少年身影。 眼前虽是一片疏林映雪,但雪地上连个浅浅脚印都没有,暗中惊诧这少年轻功高绝,已至踏雪无痕的境界。 忽闻一阵朗朗语声道:“姑娘,请留步,最好请姑娘拔上树梢,向左踏梢展开轻功出得五十丈外,在下有话请教。” 姑娘倏地一惊,沉声道:“阁下这是何意?” 说罢两眼左望林中,却遍无人影。 林中传来语声道:“姑娘但请放心,在下并无恶意,来与不来,听凭姑娘抉择,在下实在不信姑娘也置身在即将形成的杀劫中。” 罗凝碧闻言不禁一怔,料出他说话必有所见。 因此,芳眉微振,人已笔直拔上树梢,莲足轻沾又起,展出蜻蜓点水轻功,不过六七个起落,已掠出五十丈外。 罗凝碧一眼瞥见那少年立在一株枯干之下,即飘身落地。 那少年笑了一笑,道:“姑娘只身来此,在下敢断定姑娘必是受了途中传闻影响,为了不使姑娘卷入,只有出声相阻。” 罗凝碧点点头道:“我本需赶往蜀中,并无意在此逗留,但来时风闻有一禅门至宝落在黄山东麓凤凰谷内,江湖能手纷纷来此追寻,不禁生出好奇之念,是以来此一看究竟。” 那少年不禁微笑道:“凤凰谷不但不在东麓,谷名也是虚构,禅门至宝倒是实在,只怕早落在人家的手中了。” 姑娘晶澈双眸中露出不胜惊讶之意,道:“阁下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那少年淡淡一笑,仰面望了阴霾云天一眼,长吁了一口气,道:“姑娘如若见信,只待一个时辰后,管教姑娘目睹一片惨绝人寰的屠戮,至於在下为何知道这般清楚,一时无法详告。” 忽地似有所觉,凝耳静听须臾,口中喃喃自语道:“来啦!”眉棱猛振,悄声说道:“姑娘请随我来!” 身形一动,疾向右侧闪去,身形奇快绝伦。 罗凝碧怔得一怔,突闻怀中云儿低声道:“那少年不是什么好人,必须留心谨防一二,目前只管随他前去。” 她知云见慧性灵巧,江湖能人它见过不少,必已认出那少年来历,为免那少年心中起疑,此刻不追问云儿,接踵掠去。只见少年掩身在一株大树后,神情微现紧张,姑娘亦掩在另一株树后,静静注意着那少年神情变化。情况紧张,姑娘亦掩在另一株树后,静静注意着那少年神风送飘来一阵极细微身形破空之声。那少年目光飞速流动,紧张无比,逼视林外。 突地——林外飕地现出一个白衣老人,面色红润,银须及腹,神态庄严。 这时少年不禁露出失望之色,摇了摇头,暗叹了一口气。 那白衣老人竟负手而立,似有所待。 须臾,一个中年汉子矫捷飞快的奔在白衣老人面前,低声禀道:“禀谷主,都阳三鸟已抵孤松之处,太极八掌淳于灵与麒麟双仆太行四剑亦已抵达,双方似发生争执。” 白衣老人微笑道:“都阳三鸟本谷主知之甚深,绝不会无故与人动手,眼前只有他们数人来了么?” 那中年汉子答道:“据报尚有大江南北,着名高手多人已在奔来途中,不久即可抵达。” 白衣老人点点头道:“你快传令依计行事。” 中年汉子转面疾奔而去,但见白衣老人默然沉思有顷,突然大袖一展,人影一闪即已不见。 这时,掩在树后的少年,忽双肩疾振,飕地一鹤冲天而起,拔起五六丈高下,突身子蜷曲一团,凌空两个翻滚,舒开四肢,飘身落在白衣老人所立之处,一脸懊丧失望之色。 罗凝碧亦飞闪而出,见这少年目中隐隐泛出泪光,不禁出声问道:“阁下为何如此神色 ?” 那少年淡淡一笑道:“在下自有一段隐痛,目前尚难告知姑娘,这白衣老人就是凤凰谷主。”罗凝碧芳心一震,道:“阁下怎么知道?” 那少年突然冷笑道:“普天之下只有在下一人熟知他的形象,禅门降魔至宝也只在下略知一二实情,其余江湖传闻,均是捕风捉影之说。” 说此一顿,忽然改口说道:“姑娘,快去,再迟恐来不及目睹了。”说时,掉面扑入林中,电飞掠去。 罗凝碧只觉此少年不但言语奇突,而且举动太过离奇,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迟疑了一下,决定随他前去察看究竟。 约莫一刻时光,少年与罗凝碧先后停身在一不高陵丘之上。 这丘陵满是巨干铁杉奇松,丛集翕翳,眺望丘陵之下,一片茫茫雪野,雪野当中独植一株巨松,异常显眼。 巨松之下现已围聚了二三十人。 但是雪野尽头还陆续的涌出许多豆大黑黠。 转眼之间,巨松之下-集了不下数百人,密聚如蚁,蠕蠕而动。 罗凝碧与那少年分立在两株巨干之下。 这时那少年冷笑道:“这百数十人不知死亡将至,只怕片刻之后黄山就要成为他们埋骨之所了。” 少年的语声寒冷,阴森逼人。 罗凝碧入耳心惊,不禁毛骨耸然,望了他一眼道:“阁下好似知道预谋全盘真情,眼前这些人未必都有可死之道,阁下何不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个方法从速通知他们,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么?” 少年目注雪野,冷冷说道:“在下自身之事都还解决不了,那有余情替人家分什么忧?” 罗凝碧不禁气得身形微颤,暗道:“此人怎么如此自私,像这天性逼仄之人?难怪云儿说他不是善良之辈。” 那少年随即警觉自己失言,轻轻咳了一声道:“武林之事,变幻无穷,当局者迷,甚难见信於片言只字,在下纵然可事先一一通知他们,他们必说在下危言耸听,自讨没趣,目前在下要赶去的话,只怕在下也要毕命黄山了。” 此言虽属有理,但罗凝碧只轻哼了声未再答腔。 突然只见松下密集之人蜂涌向西北山麓中奔去,电飞疾走,转眼成了一片黑点。 两人存身这座丘陵位置落在正西,与众人奔去之处岗峦相接,少年用手一招姑娘,腾身纵出,扑往西北。 罗凝碧接着掠出,所落足之处,却是丛林险石 这黄山虽是一片白雪皑皑压盖之下,但林密叶厚,飞雪未能尽渗透林中,因此林地仍然保持原状。 不觉奔出半个时辰,山势愈见陡削 此地冰崖冻石,滑不留足,甚是难行,又防虞被人发觉,东闪西挪,两人相距越拉越长,终於彼此失去形迹。 罗凝碧不禁进退两难,云儿突从怀中钻出道:“姑娘,你请稍候,待云儿与姑娘觅路。” 说毕展翅疾拍,冲霄升起。 只见云儿急冲而上,高不复见,罗凝碧只好立待。 片刻,云儿急冲而下,落在姑娘手中道:“一片长狭深谷之中,伏尸累累,死状厥惨,姑娘,不必去了,速回客店去吧!” 姑娘惊道:“就无一人逃生吗?” 云儿道:“谷口雪中足迹凌乱,看来必有人逃出,只是云儿去得迟了,未见一个活着的人影。” 罗凝碧感觉一股奇寒由脊骨上升起,忙道:“云儿,引我去瞧。” 云儿忽地跃在姑娘肩头,道:“姑娘!你也忒胆大了。” 它催促着快走,同时不住地出声指示路径。 罗凝碧则疾驰如飞,须臾,姑娘奔至一处断崖尽头。 云儿忽道:“姑娘,你请望下瞧。” 罗凝碧垂目下望,只见一条狭长的阴谷,伏尸不下数十具,血迹斑斑,染在积雪之中,呈露桃红点点,异常骇目惊心。 姑娘存身之处,下临数十丈,危壁削-,平滑如镜。 对崖也是一般,相距不过五六丈,两崖夹着一条隆谷,形成一绝境,死者到得谷中,有如瓮中之-,垂手可擒- 姑娘心中疑云重重,能在短时中将众人同时毙命,虽盖世武功亦不能及,必有毒狠狡计在此谷中早经设置。 罗凝碧有心侦出,却又防身陷危境。 忽地谷中卷起一片怪风,呼啸如雷,扬起雪尘漫没迷人眼目,滚滚翻腾有若云絮怒卷,将谷中惨景尽都淹没。 罗凝碧见谷中怪风突生,心中疑讶之际,忽闻云儿夹叫说道:“姑娘,快跃往对崖去!” 云儿展翅如箭穿向对崖而去。 罗凝碧猛然一呆,蓦觉身后疾风飒然,料知有人猝袭,莲足急踹,身形迅疾的向对崖扑去。 姑娘耳边但听得一个阴沉的笑声响起道:“女娃儿,你自己在找死!” 她落在对崖后,已是撤剑回鞘,人也跟着纵出两丈。 云儿停翅空中,叫道:“快逃!” 剑势削出之际,猛觉手腕一震,剑势回荡,心中不由大凛。 姑娘一身禅门真传,临敌不慌,双肩疾振,飕地凌空拔起,一个倒翻,手中长剑唰唰猛攻七剑,撒下满天剑芒。 罗凝碧此时已瞥见是一个黑髯硕长老者,满脸怒容双掌直击横打攻向自己,掌势雄厉,划空生啸。 姑娘七招剑法救命绝学,玄奥莫测,威力奇大,剑芒纷指老者制命死穴。 那老者被逼得后退了三步。 罗凝碧身还未落地,左足一踹左腿,人已斜斜冲起三四丈,蓦然掉首,全身弹丸飞坠飘泻出去十数丈外。 云儿落在姑娘肩上,紧抓住她的肩头连声催促快逃。 罗凝碧亦无心恋战的疾掠逃去。 约莫奔出一刻工夫,将出得山口,罗凝碧感觉无人追赶,身形不由放缓下来,欲待后顾回视。 云儿急叫道:“姑娘快点走,千万不可落入他们的耳目中。” 罗凝碧不由气极骂道:“都是你!” 步伐也不由自主的快了许多。 云儿哼了一声道:“姑娘,我云儿屡次催你速回,你却倔强不听,万一误了我主人性命,不要说神尼不会饶你,连我云儿也不会饶你。” 罗凝碧怒道:“凭你也敢!” 云儿哈了一声,未再言语。 罗凝碧心头不住回溯方才之事,不知那少年何处去了。 那狭谷中许多武林人物怎么会毙命的,若无生存逃出之人,又成为一宗惨绝人寰之武林屠杀秘闻。 天色逐渐灰暗下来,寒风汹涌,刮起漫天雪尘冰粒扑面袭来,四外一片暮气沉沉,萧索凄凉。 罗凝碧回至店中,紧关门窗,挑灯独坐,方才所见又历历如绘幻出眼前。 她百思不解,那白衣老人显然就是韩广耀,他为何用心这等毒辣,欲将天下英豪一网打尽。 看来此事还是开始,日后必将重施故技,演变无穷…… 至於那少年是个最神秘的人物,他既预知韩广耀的阴谋,又讳莫如深,对自己似有意似无意吐露一点。 尤其他内心似蕴藏无尽的苦痛,眼含泪光,可又钢牙猛咬,发现白衣老人时,神色之间变化莫测,畏惧、失望、痛恨、希冀兼而有之。 她正凝神之际,突闻窗外呼啸狂风中夹着一种异音生起,心中一惊,急扬腕一拂,灯火尽灭,身形疾闪在床后。 窗外生出人语声道:“你侦查并无差误么?那女娃儿就在此房中?” 另一语声答道:“谷主,属下瞧得一点不错。” “好,你去吧!” 飕地一声,显然答话者巳离去。 罗凝碧听出那间话的语凿就是白衣老人,心中陡感震傈。 陡然那白衣老人语声又起:“女娃儿,老夫决不伤你,你只出来回答老夫几句问话就行。” 罗凝碧闻言,胆气稍壮,答道:“老前辈有什么话只管问好了,何必出外相见。” 窗外白友老人略一沉吟,道:“也好,倘你所答不尽不实,谅你也逃不出老夫手掌,店外伏椿有若天罗地网,妄想图逃,老夫则无法保全。” 罗凝碧已悄悄拔出剑,将剑尖插入板壁,想将板壁割开一方,乘着答话时,出其不意逸走,只要不迎面撞着白衣老者,杀开一条出路谅无问题。 当下出声应道:“老前辈要问什么?” 窗外沉声道:“你为何知道断魂谷之事?” 罗凝碧一面沉腕缓缓切开板壁,一面出声诧道:“断魂谷?这地方晚辈很是陌生,不知老前辈说的是什么?” 窗外应声似极为愤怒,喝道:“你居心诳骗老夫,你方才崖上所见狭谷积尸,就是断魂谷,还推称不知。” 罗凝碧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那个鬼地方,晚辈是为一不知姓名少年引去,老前辈为何如此心狠手辣,晚辈百思不解?” “什么?”窗外惊诧道:“一不知姓名少年,究竟是谁?他的形像穿着,你可详细说出,哼哼,花言巧语,休想骗得了老夫。” 罗凝碧暗自惊心,答道:“晚辈怎敢欺骗,晚辈本是路经此处……” 於是滔滔不绝将少年解危,吓退豫西五虎,即向黄山奔去,自己赶上觅他致谢,那少年对白衣老人筹划似知道其中大概,强邀自己窥视,以后失去形影,自己无意发现狭谷等等经过说出。 当然罗凝碧所说遮掩了一部份真实,但她始终对於这少年自私逼仄性格大为厌恶,故而将他说出。 罗凝碧本想将宝觉禅寺中所见道出,但因又恐另生纠缠,羁误失时,而这时板壁已被她切开一方,可供身形一闪而出,故隐忍不言。 窗外白衣老人惊诧出声道:“原来是这小畜牲,他竟还未死,老夫若抓到他,当碎尸万段。” 说此一顿,半晌,老者又道:“女娃儿,老夫信你说话诚实,但须出来随老夫同返谷中,待上半年后你离去,老夫一诺千金,绝不伤你就是!” 罗凝碧心寒胆颤,正待向割开板壁之外闪去,突闻窗外起了一声阴沉的冷笑道:“好不要脸,你以为囚禁了这女娃儿,就可掩尽天下耳目,任你欲为么?告诉与你,你那对头人已入黄山搜索你的行踪,说不定你那巢穴尽已遭对头人破坏,你还认为无人知道,嘿嘿,看你还在做梦咧!” 白衣老人大喝道:“你是谁?老夫对头何人你怎么知道?” 罗凝碧已听出那阴沉的口音正是那邋遢神丐奚子彤,心中大喜,一闪而出得板壁外,蹑入院中。 姑娘身似狸奴诡巧,一溜烟地纵上屋檐下椽梁隐起,两目外注。 只见镇郊雪野中,一条白色人影迎风卓立,身向左面一排民屋之后发话。 瓦面上亮出奚子彤阴沉语声道:“你若信我所说,就该遗走镇上伏桩赶回巢穴,阻截来敌,至於你要知道我为何获知你那对头人行踪,容你手下远走之后,再行相见,免引起无谓相搏。” 罗凝碧用尽目力,却瞧不出奚子彤形影,但话声传来确是瓦面上生起,不禁暗赞这位老前辈功力绝高,难怪他放狂游戏武林中。 白衣老人迟疑了一下,沉声道:“好。” 立时右手一扬,打出一物直冲天空,但见空中拍拍爆出脆音,亮出红色火星无数,宛如璎珞四散射出,绚烂夺目。 只见镇周纷纷闪出黑影多人,欺风闪电向黄山方向掠去,陆续而出,不下数十人,片刻而尽。 此刻白衣老人道:“那么尊鸳现在大可放心现身了。” 话声未落,那瓦面上一条黑影冲霄而起,半空中展出“神龙九现”身法,疾旋落地,玄奥精深。 白衣老人目睹来人身法神奇,落地后两目-炯如电,不禁暗中一凛。 只听奚子彤道:“什么大可放心,我难道怕了你不成,如非我瞧见断魂谷中尸体,都是些江湖上十恶不赦之辈,也不来此把话点醒舆你了。” 白衣老人感觉自己诡谋尚是第一次运用,即为人察觉,不禁惶急羞怒不已。 只听他阴森森说道:“尊驾武功虽然高明,老朽尚不放在心上,为友为敌,奚凭抉择,但尊驾所说老夫对头人潜入黄山,未必可信,认得老朽或知老朽之名的人可说是绝无仅有,再老朽避世数十年来,与外界罕有接触,怎有对头人?” 奚子彤哈哈大笑道:“那生像阴沉,心性冷漠的少年怎又知道你那诡谋真情,还诿称与外界罕有接触。” 白衣老人沉声答道:“那侥幸不死的小畜牲又当别论,尊驾可是见着了他?” 奚子彤道:“不是暗随着他,我怎可能发现断魂谷,我略施手脚,在他身旁取得一件东西,日后大有用处。” 白衣老人诧道:“取得什么东西?” 奚子彤微笑道:“这个暂且压后再说,你不是说认得你的人绝无仅有,哼,那宝觉禅寺十八具悬尸就无一人认得你么?” 白衣老人面色疾变,忽地大喝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右手迅疾伸出,两指飞点奚子彤左胁“期门穴”,快得令人不可猝防。 奚子彤武功卓绝,早有戒备,左手迳出一招“无风翻浪”,向袭来手背划下,同时右手食中二指一并,迅若电光石火般望白衣老人“神封”大穴戳下。 两人出手动作俱快得异乎寻常,而且手法奥妙无穷,可惜深夜无光之中,无法瞥得清晰,不然可令罗凝碧大开眼界。 白衣老人指到中途,向左移三寸,舒开手掌真力并吐,内力强劲无比。 那知奚子彤的右手也改戳横扫,两人掌风一接,轰的一声大震,双方身形均不由移出一步! 奚子彤忽大笑道:“倘若我撒手一走,终你一世也无法知道真情了。” 白衣老人不由呆得一呆,语调和缓道:“不错,那十八具死者都认得老朽,只可惜均已毙命,他们设计暗算老朽,但作法自毙,博浪一击,误中副车想不到竟是他们自己……” 忽地面色又是一呆,问道:“他们已死,尊驾为何知道?” 奚子彤冷笑道:“那暗算你们的人,难道他也不识你么?” 白友老人冷笑道:“暗算凶手谅是都庞九幽使者唯一传人,他那鬼幽散飞掌力尚不够火候,老朽虽未曾瞥清他的形像,但他纵然在死者口中得知老朽潜迹黄山,他也未必能找得到老朽的居处。” 奚子彤道:“你自信得未免太过份了,如果十八死者有一人伪死骗过於你,那又当何为?” 白衣老人大惊失色道:“尊驾是说那居心险恶的老秃驴未死么?” 奚子彤点首道:“正是!” 白衣老人恨恨骂道:“老朽已料出是他,但老朽在大殿时,与老秃驴并肩而坐,九幽使者传人突袭之时,老朽即制住秃驴的穴道拉过护住身形,望前一送后,老朽即脱身闪出窗外,秃驴何以得能不死?” 白衣老者言下不胜诧奇。 奚子彤笑道:“周袭猝然,心有旁骛,仓促之间你就能确信制住那老僧的穴这是死穴么 ?” 白衣老人怔得一怔,微笑道:“尊驽说得正是,所说两个对头人想必就是池们,凤凰谷本是虚构,恐怕他们须折足断臂而逃了。” 说此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既然风声已经走漏,要想收拾只怕老朽非得改弦易辙了。” 奚子彤目注白衣老人道:“其实你这又何必,我如料得不错,那禅门降魔至宝你已得手,但到目前为止你尚难悟出其中妙用,或者功力不足,不能发挥威力,你仍在潜心摸索中,不幸为你昔日的良友,今日的死敌那老僧获知,暗起异心纹风走漏,所以你想出毒计,欲将妄想夺取禅门至宝之人一网打尽……” 镇外雪野远处,突起了一声长啸,清越响亮,飘送入耳,跟着遥遥的天空中,升起一道红色火花,映红了半边夜空。 白衣老人面色一变,不待奚子彤说完,身形飕地斜冲而起,疾如电闪,眨眼已出得十数丈外,刺入夜色漫漫中不见…… 寒风肃杀,云尘弥漫,奚子彤仰面不动,似跌入沉思中…… 罗凝碧见迈还神丐奚子彤卓立寒风中,仰面凝思一动不动,心中不觉起疑,飘身而下,掠在奚子彤身前,低声唤道:“奚老前辈……” 寒风吹着奚子彤满面-须瑟瑟拂扬,但他恍如不觉,生像是一件重大疑难问题,料缠不得其解似的。 半晌,才鼻中重重哼了一声,垂面目注姑娘一眼,道:“方才是你唤我么?” 脸色一沉,继又说道:“我命你来汤口镇土地嗣找我,未命你前去黄山窥察私探,如非我在你从土地祠离开迳奔黄山时,正巧我返转瞥见你的背影,急急蹑随在后,只怕你一条小性命已断送在断魂谷崖上!” 罗凝碧脸上发热,心中微惊,忖道:“我道从断魂谷崖上逃走,为何并无人追赶,原来是他老人家相助退阻追兵。” 姑娘心中想着,口中仍自强辩道:“老前辈既然见到晚辈,为何不出声相唤,那么晚辈天大胆子,也不敢私自前去。” 奚子彤瞪了罗凝碧一眼,怒哼道:“你倒会巧言令色,狡赖诿辩,不知老尼如何骄纵罢坏了你,天下事那有这么简单,武林中更甚,汤口镇俱是韩广耀的耳目爪牙,稍一不慎,即已落在他们眼目中,你一人还好,他们疑你只是路过或者是算准你自蹈断魂谷送死而去,倘我一现身,必引起他们深切注意……” 罗凝碧抢口道:“以老前辈之武林威望,功力卓绝,何惧这班宵小之徒。” 奚子彤冷笑道:“若在五年前,不要你说,我也敢说此话,只可惜晚出了五年,如今天下奇才异士纷纷现身江湖,我这点武功又算得了什么?方才韩广耀与我较了数招武功,哼,他是未尽全力,不然我非得被伤不可。” 罗凝碧惊诧道:“老前辈你所说是真的?” 奚子彤黠点头,道:“此人之可怕远出我想像之外,方才我仰天沉思,已出得十分之三四结论,而却又矛盾异常,无法自圆其说。 他为什么要如此做?目的何在?恐怕是一极难解释之谜,金华客店所做,半数均要推翻,唯有俟其逐步演变,终有水落石出之时。 但是,此一武林天大的谜案,可惜在你轻举妄动,私闯黄山下竟破坏了一半,又要从头摸索了。” 罗凝碧心头泛起一片歉疚,可是不服气之意一霎那间却又掩没了歉疚。 姑娘心想:“纵然我不去私探,断魂谷仍然是积尸累累,你也未必能目睹此事,更又遑论发现其他,只怕此刻你仍在鼓中,怎能说是我破坏了一半?” 心中虽然不服,却又不敢出声强辩,默然不语。 有道是发诸内心形於外,虽在暗沉黑夜,姑娘神色奚子彤未能得见,但此老一辈人物何等厉害,察觉姑娘默然无语,心中自是了然。 当下沉声道:“咱们去土地祠内商谈吧!” 口口口口口口 土地祠内,一片黑暗如漆。 奚子彤与罗凝碧在神案壁后稻草堆内相对坐下。 奚子彤微笑道:“你不要不心服,我责你败事自有原因,-你也有功劳,功过相抵自可免责。” 说此一顿,望向姑娘,继又说道:“你可将相遇那一怪少年以及诸凡种种经历说出,看看其中是否值得有研究之处。” 罗凝碧想了一想,便将经过说出。 奚子彤神色庄重道:“这不知名少年大有可疑,定与韩广耀关系密切,说不定其中牵连着一段凄侧幽怨的儿女私情咧……” 罗凝碧粉面不禁发热,只听奚子彤说下去。 “为什么韩广耀要制他於死地?那少年侥幸不死,照理来说此仇不共戴天,他明知韩广耀断魂谷毒谋,却又心怀顾忌不从中加以破坏……” 沉吟须臾,接着又道:“如我判断不差,那少年必是暗恋韩广耀之女,哼,情之於人,为害不浅。” 说完之后,奚子彤又笑道:“那少年不知什么来历,武功可与时下一流高手相等,但长相阴沉,心性必然不端,我从他怀中窃取得一卷黄山地形详细全图,因此我决定暂留此地,定要寻出韩广耀诡计毒谋究竟用意何在?” 说此,长叹一声,又道:“那韩广耀才智非常,是个可怕人物,穷我之力未必能解开其中奥秘,倘他步入邪恶之途,看来天下武林终必大乱了。” 罗凝碧问道:“还有什么人能解开这断魂谷之谜?老前辈是说武林中恐未有盖过韩广耀才智的人么?” 奚子彤笑道:“我并未如此说过,目前武林中如要找出一个武功卓绝,而又胸罗珠玑,才华盖世之人实在是有如凤毛鳞角,可遇而不可求。” 说后,目光望向土墙隙缝之外一眼,又道:“我一生之中,历遇却杀,屡经风波,无不是迎丑而解,惟眼前之事,却是我生平遇到的最辣手而最难以解决的一件。 我已把你的经历”前后种种,详加推测,结论是似是而非,只觉是一团乱麻,千头万绪,莫哀一是。 我知道你也是茫无头绪,急求解答,但韩广耀是何等样人,诡计设施乃经千锤百练而成,安排得天衣无缝,岂是你我片刻能解开,我原定是为了别事重出江湖,现在我决计暂留於此。” 说着微微一笑,又道:“天色距黎明不久,你急於赶奔蜀中,我不勉强你留下,出得汤口镇外需当心韩广耀爪牙暗袭,你去吧,我还需去黄山一次,探明韩广耀为何见了旗花便急急赶返之故。” 罗凝碧实在无心逗留在此,她一心一意要赶去娄山相救赤壁瞽叟后再急急会晤朝夕萦念的沈谦。 她告别奚子彤后,疾返客店登骑奔去…… 风雪载途,罗凝碧策马如飞,长鞭在寒风中啪啦急挥,她是向祁门猛赶,心中恨不得座骑插上两翅,片刻之间就赶到娄山。 她自离得汤口镇后,途中屡周武林人物来往疾奔,均深深对她注目。 她也分辨不出究是韩广耀爪牙,抑是闻风赶往黄山群豪,但丝毫未遇暗袭,也许是韩广耀听信她是偶经路过,是以未向她为难。 第二十二章 第二日傍午,罗凝碧已飞骑赶过江西进贤县境,抵达梁家渡口。 风雪犹是漫天,江水汹涌掀涛。 眼看渡船犹在对河未返,罗凝碧无奈下骑等候。 岁初天寒,江岸连同姑娘仅寥寥三数人伫候。 鹦鹉云儿缩在姑娘的怀中,不声不语,姑娘闷得无聊,蛮鞋不时蹴起拳大的雪块飞落江中。 渡船终於缓缓返回靠岸了。 由舱中跃上岸来的均是清一色江湖人物,形态势猛老少不一,共是九人,身法快捷一跃而上。 由於姑娘长得姿容丽绝,艳光照人,这九人一登岸即目注姑娘,盯得姑娘两颊飞霞,心中暗怒。 只见其中有一钩鼻削脸的汉子,见得姑娘之后,面上不禁泛起异样神色,目光深沉。 姑娘也瞥见了这个人,但觉此面相鸷阴汉子分明在那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他不起。 这汉子急向近身两侧同党暗语了两句,身形立时放缓了下来。 罗凝碧正待牵骑离岸走向渡船,忽觉眼前人影乱闪,只见方才上岸的九人将自己团团围住。 姑娘不禁柳眉一挑,脸色如罩上一重寒霜,怒叱道:“不开眼的贼子,你们可知道姑娘是什么人?” 说时玉腕一抬,已搭在剑柄之上,拇指触及卡簧,蓄势待发。 那钩鼻削脸的汉子阴阴地一笑道:“这个在下知道,姑娘姓罗是也不是?” 罗凝碧不禁一怔,两道眼波犹如利双寒电,笔直注在这人身上,脑中闪电回溯,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 那人又是阴侧侧地一声冷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姑娘可记得去岁暮秋在西冷桥畔曾相遇在下么?……” 一言点破姑娘,猛然忆起与沈谦泛舟西湖时曾遇上巴大魁三人,其中一人就是他,而且挨了自己一拳。 罗凝碧脸色格外寒沉的说道:“你怎知姑娘姓罗?” 那人嘴角一动,泛出谲险笑容道:“名动江浙的宣威镖局局主金鞭罗耀华在杭城是无人不知,那个不晓,何况姑娘艳色武功之名,又凌盖了令尊之上……” 罗凝碧不禁怒喝道:“住口,你可是想报那一掌之仇么?” 那漠子面目顿时一变,厉喝道:“不错,在下睚眦必报,而且要在姑娘身上找出一人下落……” 话未了,龙吟过处,罗凝碧已是连人带剑疾挥过来。 一招“横山断岫”,出手之速,有若电闪雷奔,不但在场虎视眈眈八人猝不及料,钩鼻削脸汉子更是不虞姑娘奇袭出手。 钩鼻削脸汉子眼前只见寒光电闪,冷气逼人,惊得啊了一声,身形一歪,望外疾掠了开去。 姑娘一身武学得自七如神尼真传,岂可小视,而且姑娘判明敌我双方悬殊,联殴群攻势不能免,不如先发制人。 因此,一出手就是辛辣无比,怎能让他逃了开去,全身猛扑,手腕连震,寒光有若阻骨之蛆般跟到。 只听一声闷哼,剑光怒卷中那人一条右臂被削断,喷出一股血雨带飞在半空。 那汉子虽然断臂,却恨极姑娘,趁着姑娘前冲未止时,咬牙突伸左臂,两指飞戳姑娘“乳中”穴。 另外的八人也跟着涌袭而至。 罗姑娘实在恨不过那钩鼻汉子,身形忽晃,左手迅如电光石火般扣住来腕猛然一拧,那汉子身形被送撞向四人攻来掌风双光中,右腕一震,疾出一招“拨云见日”诡厉的剑势逼得另四人攻来的势子缓得一缓。 只听一声凄厉不忍卒闻的惨-抡起,不言而知道那钩鼻汉子丧身在同党攻来的刃光掌风中。 突闻身后一声厉喝道:“好狠辣的贱婢!” 只觉一股劲猛强烈的掌风袭向背后。 罗凝碧虽是武功上乘,却难以照护八人联袭 更何况,这八人武功均属能手之列,奇招迭出,配合无间,绝不令罗凝碧有攻招之机会迫得姑娘一招未出又自变换,空有一柄利剑却无还手之力,所幸姑娘变招奇快,奇奥诡绝,使八人不敢侵越雷池一步,可也惊险频频。 江岸之上,竟发生此一生死之分,间不容发凶险的搏斗,漫天风雪中只见剑光连闪惊电,人影兔飞鸢落。 八人出手奇攻,口中秽语不时发出,姑娘不禁又羞又怒心神一分,难免在剑势上稍稍散乱。 对方八人就是要她这样,趁隙而入,着着迫攻得有若雷霆万钧,迅猛无俦。 罗凝碧猛咬银牙,心说:“若不走险,自己定要遭擒被辱,何不变守为攻?出奇致胜,拚着身受一拳,也要歼毙数人。” 心念甫定之际,蓦闻一声冷笑响自空中道:“八人合攻女流之辈,真忝不知耻。” 话毕劲风散漩,八人纷纷倒跃开去。 只见一条人影电泻落下,罗凝碧抬目望去,瞧出是在汤口镇外及在黄山所过的不知来历的怪少年。 不禁一怔,她心中暗道:“他怎么会在此现身?” 那少年目扫八人一眼,那森厉的眼神,似一柄利刃般刺人心胸,八人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只见那少年冷冷一笑,朗声道:“诸位放着正事不办,竟联手围殴,有失武林动手规矩,冲着少爷,就放你们不过。” 八人中闪出一花白短须的老者,沉声说道:“阁下怎知道我们放着正事不办?至於我等合袭罗姑娘是另有原因。” 说时眼神投在那倒卧血泊中的尸体。 少年面色一沉,冷笑道:“什么另有原因?罗姑娘只身等候过江,被你们阻截,难道罗姑娘与你等有不共戴天之仇么?且说与少爷听听?” 老者不禁一怔,道:“罗姑娘是与死者有仇。” 说时,老者又望了死者一眼。 那少年声色俱厉追间道:“是什么仇恨?” 老者言语顿塞,不知所答。 蓦地两个黑农大汉一跃近前,大喝道:“你也配管闲事!” 两抡刀光疾卷,挥向少年。 少年剑眉一蹙,挪出一步让开两人正面,右臂迅捷无伦斜伸而出,一把扣住一名大汉右肘环节,左手飞砍而下。 动作快得出奇,只听得咔喳一声,那大汉一条手臂被少年肉掌砍折,离肩而落。 这一手把那些围攻姑娘七人震慑住,个个面目变色,罗凝碧也不禁紧皱柳眉,暗暗心惊。 原来少年左拳臂下之势宛如利刃切腐一般,断痕平整,肉色血红,却又不溢出一丝鲜血。 少年这一手端的诡绝怪异,自动封闭血穴不使外溢。 只见那大汉神情不胜痛苦,咬牙闭嘴强忍着不哼,两只眼睛变得通红火赤,身形摇摇晃晃。 这是逆血回攻的现象,七人只觉背脊上冒起一股奇寒,比身外涌袭而来的凛列的西北风更胜十倍。 花白短须老者神色黯淡,拱手苦笑道:“阁下绝艺惊人,自忖不敌,阁下高姓大名可否见告,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少年冷冷说道:“就凭少爷这一手是何武功你们都不知名称,可见你等孤陋寡闻,末学艺浅,还配问少爷的姓名,报仇妄念再也休想,你等快滚吧!” 七人面色又青又白,敢怒而不敢言。 一个罗凝碧已是难惹,再加上一个武功怪异的少年,即有心欲争挽颜面动手相搏,必然讨不了好,甚至要毕命当场,是以忍受这般难堪的奚落。 突然,那断臂大汉狂叫一声,立见七窍鲜血喷溢,仰面翻倒於雪地中,气绝而死,令人骇目惊心。 花白短须老者望了怪少年一眼,苦笑道:“今日拜领阁下之赐,永铭之心,有道是人不熟路熟,地久天长,日后江湖道上终须见面。” 说完右手一挥,当先疾奔而出,六人亦急随身后相追。 此刻罗凝碧忽杏目圆睁,向七人身后大喝道:“站住!” 七人不由心神一震,花白短须老者停步回面,目露惊容道:“姑娘还有何话说?” 罗凝碧粉脸铁青道:“那有这么容易走路,各人留下一点记号再走!” 这少年心中微感不悦,暗道:“好不容易替你化解危局,你又多生纠葛怎的?” 姑娘生性好强,见少年显露一手怪异武功震慑当场,心中大是难受。 她暗暗忖道:“自己若再不显露师门绝技,岂不是叫他瞧不起我,好似非他就不能解开这场危局。” 其实也是如此,姑娘即欲施展师门威力夸大绝招之际,正巧少年赶到,被他占尽锋芒,越想越是不念,是以七人离去时出声喝阻。 只见七人面色惨变,不则一声,纷纷抬刃割下一只左耳弃掷於地,随即转面疾奔而去。 罗凝碧万没料到这七人如此乾脆,不动手过招即留下记号,不禁气得连连顿足。 少年见状测知姑娘心意,当下微微一笑道:“罗姑娘不必气愤,往后江湖道上还怕见不着吗?姑娘上乘剑法,玄奥莫测,委实令在下佩服,就无在下及时相阻,他们也落不了好处。” 罗凝碧粉面不禁一红,暗道:“这人好锐利的眼力,自己心意竟为他料中。”当下展齿一笑道:“有愧谬奖,谢谢相劝盛情,阁下今欲何往?黄山之事已完了么?” 少年脸上突涌起一片暗云,一张玉脸变得青惨惨地,异样难看,冷笑道:“那能算完,此仇如岩海深,倘不把老贼尸体粉骨扬灰,难清此恨……” 姑娘接口问道:“阁下可是说那白衣老人么?” 少年默然点首,随又长叹一声道:“如非是为了她,在下岂可成此进退维谷之局。” 罗凝碧秋水明眸中闪出一抹诧异神光道:“她是谁?” 少年玉面微红道:“就是白衣老人的独生爱女。” 罗凝碧暗道:“奚老前辈判断不差,说他暗恋韩广耀爱女,关系一段儿女私情,难怪他心情矛盾之至。” 她随即问道:“那么她现在何处?” 少年冷笑道:“那老贼不知将她移居何处,只恐怕不在黄山了,在下得了一份黄山山川形势图,想按图索骥,找出老贼巢穴所在,不幸失去,使在下废然无功,现在因急於邀请一极为熟悉黄山地形友人相劝,不料与姑娘在此不期而周。” 罗凝碧淡淡一笑,也未再问。 水花乱响,只见渡船缓缓驶回江岸。 这渡船舟子前见姑娘与九人动起手来,深恐遭受无妄之灾,急唤停候两三旅客登船,疾向对岸撑去,拢至对岸后待这面平静无事时,才撑了返来。 罗凝碧牵着座骑当先走下渡船,少年望着姑娘婀娜的身形眼中现出一种异样神光,倏又隐去,随着慢慢下得船中。 江风扑面,挟着片片雪花,两人目注对岸一声不语。 驶至江心时,那少年忽低声吟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罗凝碧不由心中一动,暗道:“此人至情过人,奚老前辈为何说他心性不端?” 她那知道这少年初见她时,即已惊艳动心。 这少年乃心性险谲,城府深沉之人,决意抱着若即若离态度,施展手段博取姑娘芳心,以期水到渠戍。 那知在黄山他一时心急窥视断魂谷秘密,致失去良机,在山中一晚迭遇惊险,侥幸脱身赶返客店时,问知姑娘才离去不久,所以急急赶来。 人心莫测,不要说是罗凝碧初涉江湖不知,就是老於世故者也在所难免有失足之处。 少年一面低吟,一面陪暗察视姑娘神色,只见姑娘面上显出一片浅浅红晕,不由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船已拢岸,罗凝碧牵骑上坡,回眸一笑道:“我因赶路要紧,只有先行一步,珍重再见 !” 一跃上骑,长鞭一挥,马匹亮蹄如飞,荡起一片雪尘而去。 少年不禁一愕,心说:“这姑娘委实刁灵得紧,我但用欲擒故纵之计,谅你终久也逃不出我的手掌。” 两肩一振,跟着疾行而去…… 姑娘马行如飞途中,云儿忽伸出首来道:“这小子故作至情,矫揉做作,姑娘万不要堕入他的术中。” 罗凝碧娇靥泛霞,唱道:“胡说,你怎知道?” 云儿道:“这种事,云儿已司空见惯,尤其是这小子言语闪烁,不尽不实,奚老前辈曾说他暗恋凤凰谷主之女,他如果真心爱这位姑娘,就该不计生死艰危在黄山中搜寻,他为何跟踪姑娘? 像他这心性不定之人,必是对凤凰谷主有所图谋,所以藉爱恋其女作进身之阶,不料为凤凰谷主窥破心意,逐图谋致他於死地……” 罗凝碧嗔道:“别说啦,我怎么不知道?” 云儿道:“哼,今晚姑娘要特别留意,万一这小子施用迷魂毒药,恐怕姑娘清白之身不能保全。” 罗凝碧不禁心惊胆颤,忙道:“云儿,难道我们已在他掌握中吗?” 云儿偏头作思索状,片刻才答道:“这不过是云儿臆测而已,但凡事总要朝最坏处作想,惟愿这小子是无意撞上姑娘,不然前途后果难料。” 罗凝碧不由芳心焦灼,黛眉深锁。 云儿忽然钻出姑娘紧裹的风衣中,展翅啪啪冲霄而上,在空中盘旋两匝,又弹丸疾泻而下钻进风衣中,道:“这小子已追上来了,不梢片刻便可追上马匹,他分明不存好意,姑娘,你亮剑出辅凝神戒备着。” 罗凝碧大惊,急反掌向肩头一抄,铮铮龙吟过处,长剑已执在手中,座骑仍是风驰电掣疾奔如飞。 蓦地—— 身后随风传来一阵呼喊声:“罗姑娘……罗姑娘……” 那呼喊声愈来愈清晰。 这少年分明轻功卓绝,凌驾马步,罗凝碧不由心中大急。 须臾,一条人影在座骑之侧飕地疾掠而过,罗凝碧却已长剑一抡,震出十数点寒星护住身形。 只见那人被逼得闪了出去。 人影一落,现出这少年身形,朗笑道:“姑娘好辛辣的剑招,如非在下闪身得快,怕不丧身在姑娘剑下。” 罗凝碧还未答话,云儿已伸出首来道:“你穷追不舍我家姑娘做什么,哼!我家姑娘玉洁冰清,绝世风华,岂能看上你这种心术阴险,见异思迁的坏小子,我劝你不要再财迷心窍,自作多情啦!” 那少年眼中突闪出一抹狠毒之色,陡地哈哈大笑道:“在下有生以来未曾受谁如此毒骂,不料今日却被一只扁毛畜牲羞辱……” 道旁林中忽传出一声冷笑道:“骂得好!” 罗凝碧不由舒颜一喜,原来那冷笑声是奚子彤所发。 少年大惊失色,别面回顾之下,只见一个蓬首-须,鹑衣百结的老者走了出来,目中凶光逼射,大喝道:“你是谁?” 老者沉着一张脸,翻眼冷冷说道:“你问我老人家,我还要问你咧!” 少年忽地拧身电欺,双掌推出,劲风如巨飚狂涛而出。 老者怒哼一声,猛接双掌。 轰的一声大响,少年身形摇撼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只觉腕骨酸痛欲裂。 老者倏地双掌一翻,分击那少年左右两胁,偏首猛喝罗凝碧道:“你还不走!” 罗凝碧一抖缠绳,马匹长嘶一声,忽地亮开四蹄,疾奔离去。 那少年见罗凝碧离去,不由心中大急,心欲追去,老者掌风已罩向全身大穴,急仰腰后窜,猛地拧身,双掌交错,晃出漫天掌影。 他一面大喝道:“老匹夫,少爷与你丝毫没有过节,寻事生非怎的?可怪不得少爷心狠手辣了!” 老者呵呵大笑道:“你那‘寒-冰斧’手法可伤不到老夫,老夫只消运成‘阳魄指’,管教你化成劫灰。” 说时轻飘飘地一闪,旋出漫天掌形之外,双掌各疾骈食中两指,“怒龙点睛”而出,指风生出划空锐啸,闪电流星般向少年掌心点去。 少年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阳魄指”就是“寒-冰斧”掌法的-星,及见老者指端闪出红色,更是胆寒心傈。 身形一拧,少年风卷落叶般疾飘出二丈开外。 老者身如附骨之蛆跟到,但负起双手沉着一张脸不再进袭,冷冷说道:“娃娃,快断去妄念,老夫的侄女儿也是你能梦想得到的么?” 少年不禁暗惊,朗声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老者呸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配称君子?” 少年一脸红赤,目含怒色道:“老英雄岂可出口伤人?” 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夫还骂错了你么?放着凤凰谷主之女不去追,倒追起老夫侄女儿,见异思迁心性不定之人怎能配称君子?” 少年恨恨出声道:“就算在下不配称君子,可也未曾对令侄女有丝毫的逾越不规之处?” 老者哼了一声道:“老夫就是念在这点,不然你性命难逃於‘阳魄指’下……” 少年不禁暗中打了一个寒噤。 只听老者又道:“郗云甫殊少涉足江湖,不轻惹武林是非,怎么会放你出来……哦,是了,你定是私逃出山。” 那少年暗中一怔,答道:“郗云甫乃是家父,小侄郗鸿,不知老前辈如何称呼?还请赐告小侄。” 老者顿时哈哈大笑道:“天下有谁可以-制他那‘寒-冰斧’掌力的人,难道令尊没告诉你么?” 郗鸿面色一红,道:“家父常说‘寒-冰斧’掌力威力奇大,所向披靡,仅只数种奇特卓异武功可以-制,老前辈具有的‘阳魄指’即是一种,但无闻知具有此种-制寒-冰斧掌力的有那几位武林高人?” 老者微微一笑道:“这也难怪,令尊最是掩短饰非,当然碍於出口,尤其是对你,颜面攸关,无异是在儿子面前出丑。” 说此,继而面色一正,诧道:“难道凤凰谷主也有-制你那独门掌力的武功么?看你与他似相处甚久,一切诡谋毒计你都先知一二,你对他怀恨殊深,独不敢将其诡谋公开於世,是为了什么?” 郗鸿面上陡然之间如同盖上一层阴云,默然不语久之,忽低喟一声道:“这个事关儿女私情,碍难奉告,请老前辈见谅。” 老者意似不屑地望了郗鸿一眼,冷笑道:“想不到郗云甫一世英名,竟为你这犬子白白断送了,老夫就去见令尊,问他为何任你涉足江湖,不以武林苍生为念,竟被儿女私情束缚,当断的不断,当做的不做,与其让你为武林中正义之士唾弃不耻,不如请令尊擒你回山严加管束。” 郗鸿闻言,面上不禁吓得煞白,惶恐答道:“老前辈请不要如此做,小侄实有难言之隐,一本‘寒冰真经’为凤凰谷主骗去,小侄心有不甘,故决心独自予以取回,家父对小侄素来严厉,只怕难免削手削足之罪,至少也要废除一身武功。” 说完目中露出乞求希冀之色。 老者不禁暗暗心笑,忖道:“不怕你鬼,老夫比你更鬼,使你不知不觉堕入老夫的壳中。” 因此故作仰面凝思,沉吟起来。 原来邋遢神丐奚子彤自罗凝碧一走,独自将宝相禅寺及断魂谷中所见所闻,前情后果归纳起来,费尽心机不能得出一个结论,只觉扑朔迷离,似是而非。 然而却有一个线索可寻,那就是这不知名的少年。 他既然是被罗凝碧明眸皓齿绝世风华所迷恋,不然怎会独对罗凝碧出言相警不可涉入险地,而且尚告以隐秘。 这无异是想博取美人芳心的一种手段,找到他,这凤凰谷主来历及种种预谋毒计的因果则不难水落石出。 不久之前这少年尚在黄山,现恐仍在山中,他动下寻觅之念,遂出得土地祠。 天色甫明,彤云暗垂,风雨交加。 大地一片灰蒙蒙地,凉凉肃杀。 奚子彤一跨出土地祠,风雪中出现一条飞快人影望镇集奔去,凝目一望,辨明出那就是不知来历姓名的少年,急袍袖一展,如风蹑去。 只见那少年掠入客栈,转瞬又出,身法极快宛如离弦之弩一般,星射向镇外掠去。 奚子彤待其远去数十丈外,接踪跟随。 不久见他向罗凝碧方向奔去,不禁暗骂:“这小子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色迷心窍,看老夫一掌怕不毙了你。” 想想,继而转念道:“让他舆罗凝碧相见,说不定他会将真情尽情泄之於罗凝碧以博取芳心。” 是以陪暗跟随身后不惊动他。 两人一前一后,翌日伫午已来到梁家渡口。 奚子彤在暗中瞥见了这少年劈了大汉一只手臂,断处不见溢出一丝鲜血,行血回攻内腑而毙。 这怪异的武学令奚子彤大吃一惊。 他穷思搜索之下,猛忆起武林中有郗云甫之人,这少年手法神似他那独门武功“寒-冰斧”掌力,中者血凝髓冻而死。 但是这少年似乎未尽得其中奥秘,是以出手刚猛,迹近霸道,看来不是郗云甫之子,就是他的门下。 后见罗凝碧与他双双渡江,罗凝碧一跃上骑当先驰去,就知不获姑娘的青睐。 他心中一阵盘算,已想出一条权诈攻心之计,等渡船返转登船驶抵对岸,一跃飞起,疾展身形抄过郗鸿与罗凝碧伫候林中。 这是前情,且说奚子彤故作凝思须臾,目注郗鸿道:“此话显然不假,令尊性格虽稍偏激,但仍能持正不阿,严以律身东己,若得知你现在真情,难免以酷刑相加……” 说此,忽面现疑容道:“不过你说话尚有不尽不实之处,这寒冰真经是令尊秘学珍宝,岂可假借你手?” 郗鸿面色一变,低声道:“不瞒老前辈说,是小侄窃取而出。” 奚子彤双眼瞪得又圆又大,诧道:“这就奇怪了,令尊视寒冰真经不啻性命,一旦发觉被你窃去,那还不天涯追踪,怎没听得你令尊露面江湖的信息,寒冰真经又怎会被凤凰谷主骗去? 而最令老夫不解的是,你为何窃取寒冰真经?又不是令尊吝於相授,方才看你在渡口施展一手独门掌力,虽末臻化境,却已具五成火候,你如此做,却为了什么?” 郗鸿嗫嚅答道:“小侄临走之际,留函言明已东渡海外,家父如欲追踪,亦是望海外追踪,自然中原武林中没有家父再出江湖的信息了。 至於小侄为何要窃取寒冰真经,此中前因后果,非片言可以尽述,总而言之,小侄已临进退两难,自救乏力之处境了。” 奚子彤摇首道:“你越说越离奇,寒冰真经落在凤凰谷手中关系非小,如被令尊得信,势必引起一场武林风波不可。 目前武林乱象已萌,却杀纷生已成燎原之势,若加上令尊参与,武林之事更将伊於胡底,老夫必不坐视。 此地非谈话之处,你我择一山村酒店,务须尽吐原委,老夫与令尊交情非浅,不能让寒冰真经落入妖邪手中。” 郗鸿躬身应命道:“来途有一小村,晚辈曾瞥见村内酒帘高悬,不如去该处容晚辈请一次客如何?” 奚子彤哈哈大笑,与郗鸿袍袖疾展如飞而去。 郗鸿夙性机智深沉,只因日来心头为一种阴影蒙蔽,又迭遭挫折之余,是以心灵变得异常脆弱,患得患失,不觉堕入奚子彤渐进术中。 其实奚子彤那有“阳魄指”功,又与其父郗云甫更陌若平生,只与武林同道相对论武之际,将天下独门奇奥武功一一论-异点或-制之道。 是以他运用权诈之术,威迫利诱使郡鸿就范。 一家荒陋山村酒店内,仅寥寥两三村民踞坐饮酒避寒,互相谈论去年收成丰歉。 奚子彤与郗鸿对虞坐暗不黑角隅,慢饮低谈,被人注意。 只听奚子彤问道:“‘寒冰真经’为何会让凤凰谷主骗去?” 郗鸿不禁面上一阵燠热,低喟了声道:“这也是小侄一时糊涂,如今已陷泥淖,难以自拔,说来话长,若老前辈不嫌繁赘,容晚辈详细禀明,不过小侄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前辈能否赐允?” 奚子彤微笑道:“老夫与令尊交情并非泛泛,但久已不见,屈指算来当在三十年外,如今得见知友之后遭遇阻难,自不能袖手,你有何事相求,老夫只要力之所及无有不应允之理。” 郗鸿喜形於色道:“老前辈但能应允,晚辈肝脑涂地也不足於相报于万一,只求老前辈相劝夺回‘寒冰真经’及日后见上家父时不将小侄与凤凰谷主这段恩怨告知代为隐瞒。” 奚子彤心中大乐,故作为难之状,迟疑须臾慨然道:“老夫应允就是,万一令尊已风闻此事赶来此地,那你莫误认老夫泄露。 还有,你求老夫代为隐瞒,不过你日后也须记住勿把相遇老夫之事向令尊道及,令尊处事素有仔细称誉,稍露破绽则不可避免被令尊盘出。” 他也惧郗云甫责他欺骗其子,找上门来寻仇生非,故而先按一着棋子。 郗鸿见奚子彤应允,大喜过望之余不防有诈,忙道:“这个小侄理会得,普天之下认得小侄之人仅有凤凰谷主父女及老前辈罗姑娘四人,晚辈因不敢暴露身份来历,所以孤立无援,致一时愚昧,妄想以情打动罗姑娘,恃为臂援,现在想起不胜汗颜。” 奚子彤知他心性阴险,言语不尽不实,但此刻良智重现,有感而发,想必句句都是出自内心。 当下奚子彤微笑道:“老夫知道,其实贤侄才貌根骨无一不好,与我罗侄女正堪相配,但她已是有夫之妇,相逢已晚,老夫相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郄鸿满面胀红,不禁暗责自己粗心大意。 此时忽想起一事,目露隐忧,忙说道:“老前辈,倘若罗姑娘不小心将此事信口道出,后患无穷,则如何是好?” 奚子彤不禁一怔,霍地立起道:“你在此相候老夫返转,老夫施展千里追风身法追上严加叮嘱。” 说后迈步走出酒店而去。 郗鸿以酒解愁,在酒店中磨菇了近三个时辰了,才见奚子彤形色匆匆,满身雪花走了进来。 两人重沽美酒山肴,只听郗鸿细-一番前情。 奚子彤听得连连直皱眉头…… 第二十三章 大别山脉,地跨豫鄂皖边境,到处崇峦密-,丛林密莽,绵亘着数百里,翳蔽不见天日。 横伸豫境大别山脉北支有处丹云岭一-凸出,高扫云漠,终年白头积雪不融,山半衣云长绕。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衣云及积雪发生的折光作用,呈现了一片朱红与晚霞辉映之下,瑰丽无比。 仲夏一日,朝阳飞上,晨露润翠,触目尽绿,丹云岭下一片恬静清幽。 岭巅忽现出一条人影,弹丸星落,疾泻而下沾地,显出一个俊秀潇洒玄衣少年,气宇不俗。 惜乎眉目之间,这少年阴煞重郁,不见开朗。 只见他徘徊於岭巅间一片翠油油地草坡,负手凝望远处阡陌纵横,平畴沃野,似不胜希冀依恋。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目中像是更忧郁了……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嗤的轻笑声。 少年猛然惊愕回顾,眼角瞥见一个红衣少女急闪入林中,他振肩纵起,两三个起落,已跃落林外。 抬目望去,只见一个俏丽无俦,玉肌冰骨的少女,倚在一株银杉上,红绸罗衣迎着晨风拂动,更衬托得娇艳无比。 姑娘神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玄衣少年不由望得痴了,半晌,才出声道:“姑娘,你是怎么到得这山中来的?” 少女叹道:“这就奇怪了,你能来得,我难道就不能来?” 莺声如簧,入得少年耳中,只觉十万八千毛孔无比之舒适。 那少年唉了一声道:“姑娘误会了,在下郗鸿,就居在这丹云岭上,这块山麓是在下常来之地,姑娘忽单身在此现身,使在下不胜惊愕。”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道:“大别山广袤千里,就数你姓郗的能居住山中么?” 郗鸿惊诧道:“怎么,姑娘也住在这大别山中?” 少女默然微点臻首。 郗鸿紧接着问道:“那么姑娘尊姓?居处离此远不远?” 说时,身形慢慢踱入林中。 少女嫣然一笑,似一朵盛放的红莲,娇媚刻骨。 郗鸿见着不由目迷神眩。 只见这少女轻抬玉腕,露出嫩藕洁白的手臂,掠了掠为晨风吹乱的云鬓,轻轻说道:“我姓韩,所居之处大概距此几十里远,外人是无法寻觅得到的,因为深居地底……” 说此一顿,忽然她又展齿一笑,摇首说道:“说了你也未必能知道,且问你为何在此唉声唤气?” 郗鸿闻言不禁俊面一红,苦笑道:“家父管束太严,只准在下在山麓一带走动,不准超过一个时辰,每日除习武以外,冷冰冰相对无言,寂寞无聊,人何以堪,是以郁闷难舒,积愁长叹,却不料为韩姑娘所见,使在下不胜赧颜。” 韩姓少女一双剪水双眸凝注着郗鸿面上久久不语,忽目中一红,流出两颗泪珠顺颊淌下。 郗鸿愕然诧道:“韩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韩姓少女急抬罗袖拭乾泪珠,盈盈一笑道:“你也是父子两人么?你比我幸运得多了,我爹半年之前离山外出,说明一个月即返,现逾半年至今未归,我无时不在忧心他老人家现在是怎么样了?” 说着,可又一声银铃悦耳的娇笑道:“好啦!我也该去到山外采办食物去啦!” 莲步一动,已出得七尺开外。 郗鸿急道:“韩姑娘,何时能再见你?” 韩姓少女缓缓转面,秋波一转笑道:“见面时再见,你只在这儿等候就好。” 柳腰一扭,翩若惊鸿般疾掠而去。 郗鸿目送着这少女身形消失后,尚是痴望不舍,不知怎的,只觉满腔离愁泛袭,怅触无端。 他枯居荒山,心灵空虚枯燥,与韩姓少女乍然晤对,虽然是寥寥数语,但宛如一棵即将枯萎的乾草突遇甘露琼浆灌溉,又慢慢的复活了,一旦又经消失,犹若旧恨加新仇,他眸中神光再度黯然失神,较前更甚。 他忽忽若有所失,四顾茫然,只觉愁怅万千。 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伊人不见,望穿秋水,我从来未见过像地这样可爱的人儿,一种由心庇发出的爱,唉,她答话竟如此调皮,不知明天此刻还会见着她否?” 郗鸿失魂落魄地向丹云岭上走去。 从此以后,一天,两天……四天…… 郗鸿天还未亮,满腔兴奋在岭下苦候着,独不到伊人倚影到临,最后抱着无限惆怅离去,人也逐渐消瘦几分。 这相思滋味,蚀心刻骨,实在不好受,郗鸿的脚步也变得沉重了。 在这四日中,那娇艳俏丽的韩姓少女远隐百丈外,凝目注视郗鸿的神情,待郗鸿拖着疲惫的身形步回丹云岭,她才嫣然一笑翩然离去。 第五日……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郗鸿又在岭下守候,他那焦急失神的双眼流动显盼,忽见他露出惊喜兴奋之色,双足一踹凌空斜飞而出,节矢离弦般扑向林中而去。 只见韩姓少女姗姗出得林中,娇靥泛起花朵般笑容,见郗鸿鹰隼般扑来,惊得尖声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身形一闪,斜斜地挪开五尺。 郗鸿一沾地,目中闪出欣喜之色,道:“韩姑娘,在下每日在此守候姑娘,天可怜见,今日才得姑娘来此。” 韩姓少女黛眉微蹙道:“你等我做什么?” 说时,不禁现出一丝甜笑。 郗鸿一时之间不由面色通红。 这间话令他异常尴尬回答,一时之间想不出用何言词,嗫嚅了一阵,只有一笑,笑得异常勉强。 韩姓少女忽嫣然一笑道:“你只是想见见我么?” 郗鸿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韩姓少女道:“现在你不是见着我了么?” 她柳腰一段,转身就要离去。 郗鸿大急,赶忙说道:“韩姑娘,在下对你异常的爱慕,姑娘竟如此不顾在下的相思之苦么?” 韩姓少女淡淡说道:“我爹常说,男人俊美,多半心性不定,负心薄幸,命我不要接近俊美男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郗鸿正色道:“令尊之言在下无可厚非,不过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在下幼受明训,不能做下始乱终弃之事,姑娘如不见信,在下可矢天盟誓。” 韩姓少女望了他一眼,幽幽地叹息一声道:“我这苦命人,你爱我则甚,自找麻烦这又何苦,再说令尊管束太严,不能朝夕见面,如叫我往返百里途程勿促见上一面,也难办到。” 郗鸿闻言心中猛然一惊,陪道:“这也说得是,只怪我父管束自己太以严酷,举步维艰。” 当下郗鸿叹息一声,说道:“这些事在下自有解决之法,但姑娘为何自称苦命,莫非有什么困难么?” 少女目露幽怨,低声道:“我爹爹之友一子,长得异常猥琐,每月至我处料缠,要我嫁他,无善计可遗,只有待我爹赶紧返回,否则甚难保持清白。” 说着面泛红霞,又道:“跟你说也是白费,你也无能相劝。” 郗鸿冷笑道:“只要姑娘不弃,在下定……” 少女忽盈盈娇笑道:“那人武功甚高,你未必是他对手。” 说此,眉-一锁,又说道:“人贵知心,你我还是萍水相交,我那里知道你的心哩,这事不如慢慢再说。” 此话宛如迎头浇上一瓢冷水,郗鸿不由楞在那里只是发怔。 少女见状,噗嗤一笑,惊鸿电闪般掠出三丈开外,头也不回,向山外走去。 郗鸿木然望着她即将清失的身形,忽面现坚毅之色,自语道:“我不能让她就此离开我!” 两足一顿,疾逾飘风般望那韩姓少女之后追去…… 一个人的一生作为及结果,只是一种偶发的冲动而注定了终身命运。 虽说是种种前因导致,但未始不是它不能在“克制”二字下得功夫,遂至有如洪流泄注,一发不可收拾。 血气方刚,戒之在色。 郗鸿正届其年,且山居孤寂,其冷如冰,就是不遇见那少女,已有鸿雁之志,远走高飞,何况那韩姑娘丽质天生,我见犹怜,怎叫他不起异心? 少女的美,是任谁都有为之迷惑的。 她那曲线玲珑的身段散放出青春的气息,一双晶澈如水的双眸充满了热情,甜到心底的微笑,使你热血沸腾,不可抑制。 何况,郗鸿又不是柳下惠,岂能独异。 郗鸿暗陪打定了主意之后,跟随韩姑娘身后,不打算惊动她,随至韩姑娘所居才出声呼唤。 两个时辰后,韩姓少女手挽着一只布袋,鼓鼓震震的,看来采办食用物品返转,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在她身后数十丈外,郗鸿暗暗跟随着,东挪西闪的防韩姑娘发觉,其实韩姓少女腹内雪亮。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丹云岭下,少女故装停顿,翘面凝望丹云岭上一眼,又发出一声低叹。 这情景自然落在郗鸿眼中,心内狂喜道:“韩姑娘显然是有情於我,这等离奇之遇合,如若辜负,未免可惜。” 郗鸿此时心念更是坚定了十分。 只见韩姓少女疾行如飞,望一处古木蓊翳的山谷中走去。 口口口口口口 大别山中,处处都是胜境。 危涧泻玉,层崖奔瀑,飞淙流泉,奇花异世,加之山势磅礴雄奇,摩霄抑云,古木凌干,荫蔽天月,更是目不暇接。 日色傍西之际,两人已走入万壑丛中。 韩姓少女这时飞登一处森如列战,怪石嵯牙-巅,郗鸿已逼近身后十余丈远,仗着怪石闪避身形。 正行之间,忽见韩姑娘迎面如飞掠来一条迅捷人形,宛如虚空飞行,足不沾地,一望而知是武功卓绝之士。 身落处,出现一着雪白长衫的少年。 这少年一付鼠眼钩鼻,面色黝黑,未语而先笑,露出了一列疏黄的牙齿,使人一见就生厌恶之感。 只听那白衫少年笑道:“玉姗妹妹你回来了,愚兄实在放心不下,枯候岭脊,其实你这又何必,愚兄要与你代劳,你屡屡严词拒绝,结伴随行你又不允,还是让愚兄接下这只袋子吧!” 郗鸿不由暗暗说道:“原来地名叫玉姗。” 但见韩玉姗嗔道:“谁是你的妹妹,叫得这么亲热,你不害臊,你如不改这歪缠的习气,别想我再理你。” 那人毫不动气,道:“这是你爹吩咐的,命你我兄妹相称,又命我常来你处教导武功,免你山居寂寞……” 韩玉姗气道:“这些话我并没听我爹说过,你是自说自话,闪开,惹了我的性子,永不准你登上我的门。” 那人乾咳了两声,道:“玉姗,其实我们早该成婚了,并肩携手,同走江湖,岂不是比在此寂寞荒山好得太多?” 韩玉姗怒叱道:“你一辈子休想我嫁你,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白衣少年目光深沉,摇首冷冷说道:“是你爹亲自应允下的亲事,愚兄是绝不会死心的。” 韩玉姗红霞涌颊,怒道:“等我爹回来再说!” 白衣少年沉声道:“倘若你爹不回来怎么办?” 只见他神色狠鸷,逼前一步。 韩玉姗无言可答,眸中露出惊惧之色,身形连连退后。 只听白衣少年狠声道:“姗妹,我早料出你有赖婚之意,但愚兄对你敬若天人,爱若拱璧,始终不逾,除非愚兄形销魂灭,难灭心头爱意,昨晚思忖再三,与其坐待其变,宁可不择手段,姗妹,请恕愚兄无礼了。” 说时,面目一变,双手飞攫而出。 韩玉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将手中布袋一送,仰腰后窜,在空中一拧身,平掠逸逃而去。 白衣少年单手拨开掷来布袋,全身电射追去。 只见略侧怪石之后,一条身形疾闪而出,带起一片强猛劲风迎面袭来,不禁一凛,双掌猛迎而去,借一接之力旋起半空,飘身落地。 只见身前两丈远处,立着一个玄衣俊美如玉少年,眉笼煞气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尊驾竟敢做此欺凌孤身弱女,丧风败德之行,不觉问心有愧么?” 白衣少年鼠目之中突涌杀机,大喝道:“你是谁?嘿嘿,你既敢伸手架梁,多管闲事,当会两手武功,少爷要试量你的艺业配不配管闲事?” 韩玉姗远避在十数丈外观望,面色淡漠之极。 白衣少年说完,突然电欺近身,左掌斜削郗鸿的肩胛,右手穿胸飞出,潜吐真力猛劈“心俞”大穴。 两手同出,不但是迅疾如电,而且奇奥不测,式中带式,招中套招。 郗鸿困居丹云岭,虽未有搏斗经验,但在其父谆谆善诱,对手过招之下已有认识,见对方出招迅捷,赶忙移宫换位,翻腕亮掌将一套大九宫散手疾如风雨般展开。 白衣少年竟似算准了郗鸿闪挪部位,双掌到得途中,倏然改招如影随形振赶,晃起了片片掌影,呼啸劲风折招猛攻。 两人几乎是功力悉敌,直击横打,两腿齐飞,澈荡潜力逼起叶落枝折,尘飞石走,威势骇人。 片刻之间,已走出数十回合,白友少年突发出阴森的长笑,那笑声尖锐刺耳,令人神魂欲飞。 笑定,开口大喝道:“我就不相信你能胜得了我开碑掌力!” 说时,掌式一变,踏步抢攻,一掌一掌的劈出。 他的掌势越来越强,看来出掌甚慢,但寓速於缓,郗鸿不同部位出招,而且迅捷无比,都被他一招逼了开来。 郗鸿被对方雄厚的掌力震得腕骨发酸,逼得一招未竟又改一招,身形连连后退,心内甚感凛骇。 但见白衣少年又是一声长笑,“一鹤冲天”而起,凌空迅疾飞扑而下,右掌运威九成真一力猛压罩落。 他那身形变换巧快无比,郗鸿眼前人影一闪,对方身形已杳,即知不好。 郗鸿尚未动念闪避之际,忽觉一片重逾山岳的劲力凌头罩下,急急身形一闪,欲翻窜而出。 但那里来得及,啪的一声大响,白衣少年一掌已击实郗鸿胸前。 郗鸿大叫一声,仰跌在地,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白衣少年杀机未泯,又起一掌欲压击而下。 这正是危急悬於一发,韩玉姗尖叫道:“不可伤他!” 说毕,人也电闪飞掠了过来。 白衣少年闻声呆得一呆,狞喝道:“姗妹,你可是认得他么?哦,原来是这小子从中作祟,愚兄岂能饶他一命。” 说着一掌虚悬,欲击不击。 韩玉姗飞身落地,悯恻地望了郗鸿一眼,叱道:“你莫信口雌黄,我怎认得他,你每月来我居所看见过他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正是英雄豪杰行径,换在你又当如何?” 白衣少年不禁一怔,赧然笑道:“愚兄对姗妹,出乎真爱,那有什么不平?” 说时目注在郗鸿的身上,冷冷说道:“打蛇不死反成仇,姗妹妹,你就让我结果了他吧 !” 韩玉姗怒叱道:“你打死他,我一辈子将恨你,试想我怎能嫁一个手辣心黑,卑鄙小人 !” 白衣少年摇首叹息道:“姗妹妹,你把我看得太不成器了,愚兄听你的话,不处死他就是。” 韩玉姗泛出一声温柔的笑容道:“你能听我的话就好了。” 说此转目投在昏死的郗鸿的面上,叹息道:“此人受你九成劈空掌力,脏腑受伤极重,我若不与他治伤,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居心何忍。” 说此一顿,忽手一挥,冷冷说道:“你现在不要烦我,养好此人伤势最少也要三天,送他走后,你我之事总须解决,说不定我爹郎要返山。” 白衣少年狠狠地顿了顿脚,道:“好,愚兄就等你三天,但三天之内愚兄还要侦察,万一姗妹变心,移情别恋,那可怨不得愚兄心肠坚硬,非制他於死地不可。” 韩玉姗幽怨地望了白衣少年一眼道:“你能不能听我一次话?” 白衣少年淡淡一笑道:“只要姗妹你不变心,不要说是一次,就是一辈子也奉命唯谨。” 韩玉姗冷哼了声道:“话说得那么好听,人心难测水难量,看你平日对我无所不用其极,真叫人寒心。” 白衣少年苦笑摇首道:“总有一天姗妹能知愚兄用情之专。” 长叹了一声,转身斜掠而出,跃入森林中不见。 郗鸿身受重伤,眼皮沉重乏力睁启,但耳聪并未失去,两人对语一丝不泄深入耳中。 此刻的他,浑身骨痛如裂,脏腑逆翻欲呕,强行忍住,深恐白衣少年又起杀心,伤痛令他产生了任何思想与妄念,但求能留得活命。 只觉身子被人抱起,风声掠耳微啸,身形剧烈的颤抖,生像骨节要被震散一般,奇痛绞心,忍不住哼了一声就此昏迷了过去。 不知多少时候,郗鸿醒了过来,只见自己存身一间华丽石室中,四壁洁光如镜,几桌井然有致。 桌上安了一只古色古香景泰蓝的瓷瓶,瓶中插着红白相间不知名的山花一束,香气浓郁芬芳。 郗鸿发现自己这时卧在一张檀木榻上,褥软如茵,锦帐罗被,被中散发出似兰似麝的幽香。 只觉伤痛已无,仅疲软乏力,宛如大病初愈,蓦感自己身无寸缕赤条条卧在被中,不禁惊得啊叫一声。 室外惊鸿一闪翩然掠起韩玉姗来。 姑娘娇靥上带着花朵般笑容,眉-微聚道:“啊,你醒过来啦,哎,你这人如此痴情,竟暗随我身后蹑来,万一遭他毒手身亡,叫我怎么办?” 郗鸿微微一笑道:“这点伤算得什么,哼,在下今日留得命在,这伤痛在下要十倍偿还於他。” 韩玉姗叹息道:“他一身武功卓绝异常,对你尚未竟全力,你报仇之念别生妄想了,你的武功虽然不错,可是比起他来还差得太远,纵然练上五年十载……唉,这话徒乱人意,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么?” 话晋清脆悦耳,神情温柔甜美。 郗鸿见韩玉姗这种神情,不禁意乱神迷,暗道:“我万不能失掉她。” 郗鸿接着咬牙毅然说道:“韩姑娘,你不知道,家父是武林奇人,一身所学内外兼修,功力高不可及,只是家父不欲我速成,多种武林绝学未能传授於我,深恐我养成目空一切,好高骛远习气,才使今日的我险遭不测,在下返山苦求家父未始无望。” 韩玉姗轻点螓首道:“我知道,我爹常说武林绝学要练威,非具有莫大恒心毅力,不为外骛所动,潜心参悟贯通,方始有成,更非短短时日可竟,等到你艺成报仇可望之时,只怕桃花依旧,人面已非了。” 郗鸿长叹一声道:“时至今日,势成骑虎,在下不做也不行了。” 目中闪出闪烁难测的神光。 “什么?” 韩玉姗不解郗鸿话中用意,惊诧急问。 郗鸿冷笑道:“家父有一册寒冰真经,昔年偶游北极时,在寒崖冻谷内无意获得,是以家父据此寒冰真经练成一种威力绝大的寒罡冰斧掌力,如今已届九成火候,在下意欲偷取真经,觅地潜修……” 韩玉姗心中暗喜,故作摇首道:“此种绝学绝非短短时日可以练成,你不要为了我,做出叛行之事,於事无补这又何必?只要你长相忆念在脑中有我这么一个苦命人,我就终身铭感了。” 郗鸿满脸愤容毅然道:“不行,一掌之仇是非报不可,最重要的是不愿失去姑娘你,你知道自我有生命以来,无日不在孤寂中渡过,每当在静思中或眺望在空际翱翔自由自在的飞鸟,不禁怆然落泪,恨不得即时脱离这牢羁的桎梏,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意志在心中已生了根,无奈多年父子相依,患得患失之念使我踌躇不定,致使未果。” 说着,眼中射出兴奋光芒,又道:“但遇见姑娘后,不知为何自觉生命中不能少了你,似一棵幼苗不能缺少雨露的滋润,不然,它将枯萎而死。 人生本是苦闷烦恼,而爱情却是真实,我遇见姑娘后,就感觉多年心灵的桎梏经种种郁压突然变得松弛了,是以我毅然采取这项决定。” 韩玉姗静静听着郗鸿说话,眼中不时闪出迷惘之色。 此时她也是在天人交战中,她知郗鸿之言是出自肺腑,爱她是出自真诚,不禁处身在岐途旁徨中,难以自决。 姑娘微微叹息一声,说道:“自古道好事多磨,你我之事未必如你所想这么顺利,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忍拂你心意,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苦这等痴情。” 说着凄然一笑,又道:“我去拿你的衣服来,血迹已然濯洗乾净,不然令尊要起疑心的。” 说后即转身向外走去。 片刻之后,韩玉姗取了衣衫返回。 只见她手里还拿着一颗雪白清香丸药,嫣然笑道:“这是我爹配制的固元强本丸药,对於练武人大有裨益。” 说着将药丸送入郗鸿口中后,又是媚眸一笑道:“我在外面等你穿好衣服出来。”说完翩然离去。 口口口口口口 一个时辰后,一片云过雾绕的涧壑中,隐隐现出郗鸿身形,疾鸿如飞,奔出山涧后身形停住。 只见他仰面望了望那藤萝虬结满布的数十丈扁崖,突然一鹤冲天而起,向崖壁一贴,两手齐动,揉上崖顶。 郗鸿目光流动,打量出丹云岭方向后,即疾展身形飞奔而去。 山峦绵密,荫翳蔽日。 郗鸿奔出数十丈远,突见身前路侧十数步外斜坡之上,白衣少年正负手卓立凝向自己,目光阴森,嘴角噙着鄙夷不层的笑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郗鸿冷笑道:“一掌之赐必报,下次相见就是阁下毕命之时。” 白衣少年冷冷说道:“昨日如不是韩姑娘一再苦求我手下留情,阁下早变成枯骨了,岂容你此刻大言不惭。” 说着两指虚空向距身七八尺外一株碗口粗径的白杨柳一划,指力破空锐啸。 只见那碗口粗的白杨应指截断倒下,哗啦大响,山土震飞。 郗鸿瞧得清楚,那树干断痕宛如利刃削切,光滑平整,不禁脸色大变。 白衣少年面色冷漠,寒声说道:“我这玄元指力无坚不摧,戳石成粉,任何气功横练,罡-护身,亦不能禁受,你纵然再苦练十年也未必能禁受得起我一指之力,你妄思报仇岂非梦想。 我再警告於你,从今以后,最好不要再来,若再踏入这五里方圆之内,我管教你成为指下游魂。” 郗鸿无言的嘿嘿冷笑两声,身形激射而起,电闪云飞不顾而去,耳际遥闻嘲讪长笑飘来,声震耳鼓,回荡山谷。 他此时的心情比杀死他还要难过,只恨功力不及人太多,愈发坚定了他盗取寒冰真经之念。 口口口口口口 夕阳流霞,丹云岭半-之上一片朱赤凝滟,映得邻近群-似火烧一般,绚丽已极。 郗鸿已登至-顶,冰雪染霞,眩人眼目。 他停住洞穴之外,略现犹豫之色,他在途中已想好一套虚谎的答词,以便搪塞其父严厉的询问。 郗鸿默忖完后终於硬着头皮进入。 他心中似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悄悄走进,心情紧张无比。 突发现洞中无人,显然其父为着自己失踪,下得岭去四处寻觅,他不禁狂喜,急奔入其父练功之处。 他知道“寒冰真经”藏处,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取到手中。 郗鸿当即匆匆留下一笺,谓遇不世奇缘,随师前往渤海之极银赘岛习艺,三年期满,不孝即返膝下等语。 又顺手抓了一把其父独门暗器“星寒”钉装入豹皮囊中,为防其父返回撞上,疾掠出洞而去。 一出得洞外,已是夜色苍茫之际,他垂目向岭下一望,只见一具身形疾拔上岭而来,已是在半岭途中了。 他瞧出这身形就是其父郗云甫。 这一惊有如电殛,惶恐中急向崖后闪去,一见其父神色忧急掠入洞中,即纵身而出,电泻下岭而去。 郗鸿知道其父目光锐利,料事如神,见自己留下书函,审明笔迹犹新,即知自己离去不久,追觅自己是意料中事,一落-下慌不迭地夺路而逃。 他轻功本属上乘,一经施展开来,疾如流星电奔,片刻之间已奔出四五里。 口口口口口口 朗月涌上东山,繁星满天。 岭峦谷野彷佛披上一重轻纱,幽恬迷蒙。 郗鸿急於去见韩玉姗,在那峻险山崖上羊肠小径如飞奔走,额角沁出汗珠,气喘咻咻,犹自不稍歇须臾。 蓦地,他身形猛然刹住,目光投在前方现出惊诧之色,只见三条黑影疾逾飘风般迎面而来。 这三人距得身前两丈开外,先后停住,六道森厉冷电目光逼射在郗鸿面上。 月色映照之下,三人貌像清晰可辨,都在五旬开外年岁,面色冷森。 只听一人说道:“两位瞧清楚了么?这小子满头汗珠,喘气不休,目露惊惶之色,显然是鼠辈宵小,被人追赶下来,我不妨问问。” 郗鸿心头不禁一怔,厉喝道:“三位不要信口雌黄,无事生非。” 两足一顿,身形冲霄拔起,半空中一拧身,疾越三人头顶而过落下。 他身形还未沾地,猛感身后一片劲厉掌风袭至,心中大惊,左足一踹右腿,身形急冲出七八尺落下,旋身出掌猛劈。 郗鸿口中同时大喝道:“无故寻衅,可怨不得在下要得罪了。” 三人急扑而至,前发话老者长笑道:“我等三人在江湖中是着名的无风兴浪人物,老朽神目如电,已瞧出你身怀重宝,江湖规矩见者有分,四一二十二,平均分配,我等就放你过去。” 郗鸿心中大急,无端遇上料缠,料知三人有诈吓之意,那有身怀重宝奇珍,无奈“寒冰真经”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不然大可让他们一搜。 猛然灵机一动,放声朗笑道:“你是失眼了,一锭黄金不过拾两,竟把它看作重宝,世俗之物,三位既然眼红,在下何妨举以相赠。” 说时,暗中伸手抓出十数支“星寒”钉。 话未落音,足尖一旋拔起,扬手打出“星寒”钉。 寒芒电闪,漩飞疾出,宛若伞形罩打而下,手法诡异凌厉。 三人大喝道:“好小辈竟敢用诈!” 跟着六掌分飞劈出,意欲用沉击掌力打落暗器。 狂飚卷起,果然罩压而下的“星寒”钉被劲风一撞,顿时向外荡出。 那知钉身爆裂,生出一连串的波波脆昔中,只见钉身内忽爆出亿万细如发丝的银芒,娟集蜂涌打下,迅疾无比。 三人作梦也未曾料到有如此歹毒暗器,情知不妙,撤身后跃而去,但那里来得及,半数银芒纷纷打中三人,穿肩透脉而入。 只听得三声冷哼后,紧接着一声凄厉的狂喊:“冷煞我也!” 郗鸿冷眼望去,只见三人身如筛糠地颤抖,牙齿格格擦震,目光发直,眨眼,叭嚏纷纷倒下不动。 他疾掠在三人身前,伸手一摸,触手奇凉寒冻。 不禁暗惊道:“好利害,无怪乎父亲常说‘星寒’钉是武林最狠辣的陪器,一中人身片刻髓冻血凝而毙,无法可救。” 他生起懊悔之念,悔不多带些出来,恃用防身百无一失,用手一探囊中,剩下不过二十多只了。 郗鸿心想:“不至危机一发之际,切不可胡乱糟塌。” 他又目光扫视三具尸体两眼,只觉他们无故生事未免其中不疑,但又臆测这三人来历及动机何在。 摇摇头,弯腰伸手抓起一具尸体,飞掷百丈悬崖之下,同样施为,三具尸体被他收拾乾净,身形疾展,又向前途掠去。 他离去不久,一株参天古树之后忽闪出一白衣老者出来,电光石火般落在三尸毕命之处,俯身弯腰拾起“星寒”断钉及打空的一些牛毛银芒。 置在掌心详细察视片刻,惊叹一声,自语道:“此物真个歹毒,不知郗云甫费了多少心机才得铸成,一中人身,即透肤顺着气血攻向内腑,寒毒攻心,髓冻血凝而亡。” 随手甩掷在地,面上涌起一片得意之色,口中发出阴侧侧几声短笑。 只见白衣老者目中射出狠鸷神光,又喃喃道:“此物正可途老夫借刀杀人之计,但不知郗鸿怀中还有多少,嗯,老夫要赶过郗鸿头里嘱咐姗儿几句。” 说完,两层微晃,一闪出得五六丈外,去势有若雷奔电疾般,眨眼,身形杳失於林木森森中。 口口口口口口 韩玉姗自郗鸿离去后,心灵感受到无限痛苦煎熬,善恶之间难以取舍。 这本是一宗诡计,其父韩广耀需练成一种奇奥的武功,非借助於寒冰真经不可,知郗云甫武功卓绝,非他可力敌,又不欲借重外人之力,致败露行藏用心,多日在丹云岭下窥察,见郗鸿每日清晨均徘徊於岭下,时发忧郁长叹。 韩广耀心计过人,一阵盘算之下,智计忽生,命其女韩玉姗以美色相诱,若即若离,使郗鸿不疑自动堕入术中。 果不出所料,而且成功得过於迅速,连白衣少年掌伤都是他智计方案步骤,以激起郗鸿报仇雄心。 种种发展情况,均如韩广耀所料,就是方才死在郗鸿“星寒钉”下三人亦是受韩广耀之命而行。 韩广耀算准郄鸿勿忽返转,必已盗得“寒冰真经”,是以命三人阻截夺取“寒冰真经”,但严令不得杀害郗鸿。 因为韩广耀恐“寒冰真经”内有难解之处,不要到手后如同废物一般,这也是韩广耀老谋深算之处。 他忖料郗鸿不是三人对手,束手被擒寒冰真经搜出时,他才现身将三人击毙,使郗鸿感恩图报。 韩广耀万万没料到郗鸿会打出星寒钉,使他不得不把心计略略改动…… 但韩玉姗心感郄鸿痴情,只觉能够嫁给郗鸿也不致辱没了自己。 然而韩广耀对她严嘱,不可对郗鸿动了真情,事情办了以后便要把郗鸿杀死,免得后患无穷。 姑娘始终不明白其父心意目的何在,难道就为了练戍一宗武功不惜杀害多人,以免风声外泄。 少女最是多愁善感,方寸之间亦是软弱心善,却不忍有拂其父之意,她只有默默心祝郗鸿不再返转,免遭不测,纵然萧郎顿成陌路也是值得。 她倚在石场之上思潮起伏不定,星眸中露出忧伤之色,忽觉一条白影急闪而入,不禁娇呼了一声:“爹!” 身如飞燕投怀般扑向那条白影怀中。 身形一定,白衣老者现出,把韩玉姗揽在怀中,和霭微笑道:“姗儿,郗鸿这就快到了,事情发展如此神速,实出为父望外,或许是上苍见怜为父的一番苦心,有意庇佑我们吧。” 韩玉姗愕然抬起螓首,娇声道:“他来得很快嘛!寒冰真经未必让他盗出,爹,你要寒冰真经做甚么?女儿与爹不如择一山明水秀之处,安享天伦之乐……” 韩广耀不待她说完,即低喝道:“胡说,你那知为父一番苦心,一来为父壮志未酬,昔日受尽同道歧视凌辱,怎可失去扬眉吐气之良机,再则可了你亡母未完之意,数十年埋首荒山深谷,为的是什么?” 继而又在韩玉姗耳中蚁语了一阵。 韩玉姗黑白分明双眸泛出了迷惘神色,道:“女儿定依爹之心意行事,但女儿相求爹是否能宽免郗鸿一死?” 韩广耀不禁一怔,微笑道:“将来再说吧,郗鸿品格一无可取,试想此子见了美色不惜叛离其父私逃,日后必见异思迁,你慢慢观察郗鸿,就知为父所言不差!” 身形一闪,疾掠出室而去。 韩玉姗不禁幽怨地长叹了一声,她三岁时丧母,不知其母有何未了之心愿,其父又慎密不露。 她已届二八年华,生理上已成熟,思春之念跃跃欲动,梦中醒转不禁咬碎银牙。 她又长得玉骨冰肌,姿容俏丽,每每顾影自怜,不知身属个郎是谁,但望个郎是个翩翩斯文,英俊潇洒少年,不负终身有托。 郗鸿虽然英俊,但气度潇洒显然不够,韩玉姗怜悯郗鸿之念多过了情爱,注定了郗鸿情场中败将。 她长叹之际,郗鸿疾如闪电跃进室来,一见韩玉姗不禁高呼道:“韩姑娘!” 韩玉姗眸中泛出惊喜之色,说道:“你……你怎么返回得这么快,未撞上冯光么?” 郗鸿呆得一呆道:“谁是冯光?” 韩玉姗忽地噗嗤一笑,道:“唉,我真担心忘了告诉你,那掌伤你之人就是冯光,他没在崖上么?” 忽然,室内传进一声阴沉的冷笑道:“无耻掌下游魂,冯某一时疏忽离开崖顶,竟被你趁隙而入,冯某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心头之恨。” 郗鸿不禁脸色大变,心怯他那卓绝之玄元指力。 韩玉姗娇叱道:“冯光,别忘了方才盟约,你再妄入石室之中,就别想我再理你!” 室外冷冷的答道:“方才盟约就此一笔钩销,这小子能进入姗妹的室内,何独愚兄例外 ?” 韩玉姗急得花容失色,生恐冯光闯入。 郗鸿凛怯之意未除,手中已-着五只“星寒”钉,冷笑说道:“冯光,你那玄元指力未必制胜得我,欺凌弱……” 话音未了,白衣少年已一闪而入,郗鸿手中五只星寒钉已夺手而出,疾如电射,扑面而去。 冯光竟视若无睹,双掌分拂而出,冷笑道:“鸡零狗碎,也敢献丑,我道你……” 钉身爆裂,射出千万银丝。 只听冯光大叫一声,仰面倒地毙命不起…… 郗鸿一见冯光中了“星寒钉”倒地不起,不禁得意而又阴森的冷笑,右掌疾伸,欲加上一掌。 韩玉姗一伸柔荑将郗鸿的手臂捉住,幽幽说道:“不可!” 郗鸿不禁一怔,问道:“为什么?在下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韩玉姗叹息一声道:“他虽然可恶,尚比其他人来得忠厚些,要不是他,我那能保全清白,现在看他是否有救,免得其父闻知前来寻仇,你我难以全命。” 郗鸿神色愕然,心中大感为难。 他倒不是怕冯光之父前来寻仇,为了姑娘一句话令他不胜忧疑。 郗鸿说道:“这星寒钉毒辣无比,中人必然无救,就是家父在此也无办法,所以家父慎密异常,从未施用……” 说此,忽目中现出惊疑之色,又道:“韩姑娘,你说冯光比其他人好些,难道还有人到姑娘这里烦扰?” 蓦地冯光忽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疾如闪电般向室外窜出无踪。 郗鸿如受雷击,两眼发楞,喃喃自语道;“看他刚刚战颤变色,分明寒芒银丝已透肤侵入,顺血攻向内腑,他怎么竟能不死?” 连连暗称奇怪,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韩玉姗忽嫣然一笑道:“他能不死,我就放心啦!” 郗鸿愕然道:“打蛇不死反成仇,韩姑娘,我们还是离开此地吧!” 韩玉姗睁着黑白分明双眸凝注在郗鸿面上良久,忽黯然幽幽一声低喟道:“我知你对我是一片痴诚,无奈我父女相依为命,我若离去,爹会思念威疾,因此,我不能离开,为了你我两人都好;不如你暂回丹云岭,等我爹返回再作计议。乙 郗鸿剑眉一剔,冷笑道:“在下已是义无反顾,既已来此,就不能返回丹云岭,姑娘不舍离开,那么在下也只好留此了。” 他说话神情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韩玉姗不禁花容失色,道:“这怎么行?你那‘星寒钉’不足以制敌死命,武功也无法自保,我不能眼睁睁地让你在此送命。” 郗鸿冷笑道:“姑娘是说冯光么?他已是吓破了胆,在下敢断定他在短短时日中,决然不敢来此。” 韩玉姗现出一时无可奈何的神色,螓首微摇道:“你不知道,在这大别山中隐迹的武林高手不在少数,据我知道,与我爹日夕过从的就有二十四人之多,冯光之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门人子弟良莠不齐,都是恃勇好斗之辈,对我均是不怀好意,所幸冯光暗中相护,得能安然无事。 如今,事情闹成僵局,凭你我之力不但不能应付冯光之父登门寻仇,而且难以拒挡这些怀有异心的二十四家子弟门人,你若爱我,就听我的话吧!” 郗鸿坚决地摇首说道:“在下已将家父那册‘寒冰真经’盗来,内有一项‘寒-冰斧’掌力可以速成,半月之后便可应用。 听家父说这种掌法威力奇大,武林之内仅寥寥两三种绝学可以-制,不过要取巧在短短半月内练成,威力可大大打了一个折扣,再要想遽增进境是不可能了。 所以,家父不欲现在传授在下,就是打算等我扎好根基再循序渐进,如今在下非要速成不可了。” 韩玉姗低声叹息道:“想不到你这么-法,倘我被人掳去,到时你无法兼顾,你将如何?” 郗鸿微微一怔,说道:“那我俩同练这种‘寒-冰斧’掌力,练成后任凭他一流高手也无能拒挡。” 韩玉姗摇首微笑道:“我不想练,陪着你练就是,免你寂寞。” 说时真情流露,温柔已极。 郗鸿见她笑得比一朵盛放的百合还美,忍不住意乱情迷,伸手捉住韩玉姗的柔荑捏了-,道:“韩姑娘,在下……在下……” 突然郗鸿胀红了脸孔,心中想说几句爱慕倾心的话,只觉碍难出口,不禁一阵火热泛袭全身。 韩玉姗亦是娇靥飞霞,任他捉住自己的手,暗道:“这人怎地这么痴法,无奈他似与我无缘,对他只有怜悯没有爱情,唉……” 心中暗叹一声,剪水双眸望了郗鸿一眼,将手臂挣出他的五指,嫣然笑道:“时不我与,你还不即时开始练那寒-掌力,我去替你准备点食物。” 郗鸿-着那凝雪似玉,柔若无骨的纤手,不禁魂不守舍,想入非非之际,闻言赶忙心神一歙,忙道:“姑娘说得正是。” 说完立从怀中取出“寒冰真经”,就在案前端坐翻开。 韩玉姗盈盈一笑,翩然走出。 姑娘所居一处幽壑之底,其上壁立千仞,对崖亦是陡峭如堑。 崖壁藤萝虬结,密枝繁柯,将两崖逼挤得隐蔽不见天日,加之半壑之上不时岫云飘浮,外人甚难发现。 壑涧流泉淙淙,声如-鸣,异常悦耳,源说就在韩玉姗石洞两侧缝隙淌出向右注流。 洞内一条娇小身影飞闪而出,立在洞外倾耳凝听洞内须臾,忽跃身涧底,疾逾闪电向左奔去。 第二十四章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 这娇小身影停住在逼仄一线壑底,飕地一鹤冲天而起,右手迅疾如电飞出攫在一株横生松柯,借力一弹,全身轻飘飘落在松干上。 只听她低呼了一声:“爹!” “姗儿么?” 枝叶拂动中,一条白色人影疾泻而下,落在韩玉姗面前。 那白衣人影说道:“好厉害的星寒钉,如非为父事先命冯光穿了两重特制皮衣,必无幸免。 那细如发丝的寒芒虽然被皮衣滞留阻住,但仍被洞穿,芒尖插入冯光肌肤,奇寒袭体难禁倒下,可惜郗鸿所余星寒钉不多,不然为父大有用处。” 韩玉姗惊诧道:“爹怎知郗鸿所余不多?” 白衣老人微微一笑道:“为父向有料事如神之称,他怎逃得了我锐利目力,他来时钉毙三人,面上生出惋惜之色,如果囊中尚有许多此钉,他怎会如此?” 韩玉姗向来敬服其父,闻言不胜钦佩,忙道:“寒冰真经确为他盗来。” 白衣老人面泛喜色道:“果然不出为父所料,你可以以过人记忆力逐段默记背下,告知为父重录。” 韩玉姗点头应命。 半晌,星眸内忽泛出困惑之色,问道:“爹,半年前你与诸位伯伯叔叔不时过从盘桓,突然慌言有事出山,躲躲藏藏避不见面,究竟为了何故?难道就是为了寒冰真经么?这也不值得如此慎重。” 白衣老人肃然道:“你知道为父多年宏愿是什么?” 韩玉姗道:“纵横武林,领袖群英。” 白衣老人掀髯哈哈大笑道:“既然知道何必多问,为父种种举动,表面上看来显得极不尽情理,处处过於软弱,但於日后有着莫大干系,姗儿,你回去吧,出来久之,怕郗鸿起疑。” 韩玉姗点点头应允着。 不一会,只见她又跃身泻落涧底,如飞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光阴如白驹过隙,眨眼已是九天。 郗鸿勤练寒-掌力,韩玉姗已将“寒冰真经”以惊人记忆力全部默下,转向其父诵出笔录。 郗鸿下了莫大之毅力恒心,日以继夜,废寝忘餐,孜孜不休苦练这种惊人掌力。 第十天,一个身材魁梧,狮鼻枭睛,花白长须黑衣老者弹丸星射掠在壑底洞口,顾盼之间威猛之极。 这老者枭睛中逼吐慑人寒光,望了四外一眼,右臂抬起摸了摸肩头长剑剑柄,沉忖一下,心中似有所决定,大踏步进入洞中。 他脚步甚沉,回响震回洞壁。 忽听得一声娇叱道:“什么人?” 黑衣老者两道浓眉一振,宏声答道:“是贤侄女么?” 只见人影一闪,翩然走出俏丽无俦,国色天香的韩玉姗姑娘。 姑娘嫣然笑道:“原来是朱伯父,请入内室,不知伯父驾临有何赐教?” 黑衣老者呵呵大笑道:“多时不见,贤侄女出落得越发标致啦!” 大笑声中,人却当先进入。 他一踏入室内,目光流转了一眼,还未落坐便问道:“令尊为何未见?” 韩玉姗讶异道:“家父半年前即离山外出,至今未归,难道朱伯父始终无耳闻么?侄女每日悬念忧心他老人家不要遇上了什么岔事,遭受凶险,所以……” 言犹未了,黑衣老者目露惊愕之色。 只听他说道:“这就奇怪了,我三日前在幕阜山无意瞥见令尊形色勿匆朝大别奔来,怎么还未转回?” 韩玉姗急道:“什么?三日前伯父见着我爹爹?” 黑衣老者冷笑一声道:“你说令尊末回,我却难以见信?” 韩玉姗秀眉一颦,幽幽说道:“侄女向来实话实说,伯父如不见信侄女也没有办法,看伯父神情似有什么急事,不知侄女可否预闻一二。” 黑衣老者沉声道:“不但是急事,而且事关重大,如果说是令尊未回,怎可骗得了我,韩姑很,赶紧把令尊藏处说出,我去找他,不然可别怨我不念故旧之情。” 手出如风,一把捉住姑娘腕脉。 韩玉姗不禁花容惨白,目露惊容,颤声答道:“朱伯父,家父实在没有回来,就是逼死……” 蓦闻洞外飘送入内一声冷笑道:“朱兄,你竟不择手段对付一个晚辈,真是罕见罕闻之事。” 忽见人影疾闪,窜进一个矮小的老头,一身葛布短装,眼中精光逼射,骨碌碌的乱转不停。 黑衣老者一见这矮小老头不禁面色大变,佯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矮小老头眼珠一瞪,冷笑道:“你还不放开韩侄女的手!” 黑衣老者五指一松,放开韩玉姗,乾咳了一声道:“房老二,朱某来此找韩广耀,是为释小弟胸中所疑,想来问问他。” 矮小老头面色冰寒,冷笑道:“你胸中有什么疑虑,何妨说与房老二听听,适才房老二来时曾闻你与韩家侄女说事关重大,事先为何不与我等商量,哼,秘而不露,分明居心叵测。” 黑衣老者怒气填膺,厉声道:“这是我朱某私人之事,为何事先要与你等商量,朱某看在昔日交情上,不忍与你们翻脸,你还认作朱某甘愿受你们挟制么?” 矮小老者陡然放声大笑道:“大别诸友,就数你姓朱的心术阴险,私心自用,你在此崖上守候三日三夜做什么?” 黑衣老者大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道:“你怎么知道?” 矮小老头冷冷一笑,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到此勒逼韩家侄女说出韩老弟下落,究竟有何原因,你不照实答出,可别说我房老二翻脸不认人。” 两人虽是答问,但暗中已蓄势戒备,准备逞险一击。 韩玉姗避往邻室门首,凝视这两人箭拔弩张神情,心料大战即将触发。 果然不出姑娘所料,黑衣老者倏地抬腕拔剑出鞘,呛啷啷龙吟过处,一道耀眼寒光亮起,长剑已拿在手中。 黑衣老者手腕一振,剑光连连颤动,嗡嗡生响,冷笑道:“敢情要逼得我朱某非动手不可。” 矮小老头哈哈一笑,身形动处二层头已拔出一柄粗如鹅卵,两头锐尖,长可两尺之怪兵双,黝黑沉甸。 小老头也不答话,只抢手快攻,眨眼已攻出七招,辛辣之极,黑油油一片光华晃动带出破空锐啸。 黑衣老者猝料不到对方不打招呼闷声抢攻,鼻子怒哼了一声,长剑疾抡,寒光耀目,剑飚犹如怒龙狂卷,江可倒泻。 两人都是武林一流高手,出手威势惊人,电闪雷奔,但高手过招,讲究是争取一线先机,就在此一线上立判生死胜败之局。 故尔那矮小老头抢先快攻,逼使对方只有防守并无还手之力。 他那杆怪兵刃怪式怪异,莫测其攻去的部位,尤其力道宛若推山撼岳,雷霆万钧,震得洞壁轰隆大响。 那黑衣老者虽然剑招精奥,但却是防守招术,屡欲起心变招还攻,无奈对方出手之速,变招之快,令他无还手之余力。 而且,他的长剑又不敢沾及对方兵刃,以免磕飞,这样一来,无异是挨打之局。 忽然黑衣老者厉声道:“房老二,莫谓朱某惧你,洞中逼仄实在无法使开手足,不如去至崖上拚个胜负如何?” 矮小老头呵呵冷笑道:“你就认命了吧,大别诸友一致认你是个危险人物,日后颠覆偾事就误在你的手上,试想你的一举一动,均难逃大别诸友耳目之下,为的是什么?房老二今天来此又为的是什么?” 这话无异是说明自己来此就为的是除去他这眼中之钉。 黑衣老者闻言不禁胆寒颤栗,心底直冒上一股奇寒,“唰唰唰”疾厉无比,一连攻出三剑。 口中同时大喝道:“你当韩广耀是好人么?他寄封我等九人处之奇珍是膺品,鱼目混珠,心怀叵测,朱某此来即是追回奇珍,哼哼,狗咬吕洞宾……” 三剑攻势雷厉万分,把矮小老者逼开半步。 那矮小老者眉梢一剔,手中一式“寒星万点”将黑衣老者身形罩没,扬声大笑接道:“不识好人心是么?那件奇珍当众密封,你为何知道是假的,不打自招,分明你暗起异心,自取其死,怨不得我房老二。” 手腕一振,寒光一点疾向黑衣老者腕脉点去。 这一式看似平凡已极,其实奥妙无穷,黑衣老者只觉无可闪避,不禁举剑疾格。 那知矮小老头那柄似锣非锣,似杆非杆的怪兵双乌光一闪,竟滑过对方长剑,一式“长虹贯日”电光石火般点去。 一声闷哼,黑衣老者眉头血光并现,跄踉倒出两步。 矮小老头脸上狞笑现出,欲再出一招制对方死命,手腕一翻之际,忽见黑衣老者身形疾晃,右臂迅疾无伦向韩玉姗抓去。 只听韩玉姗一声尖叫,玉容惨白,一只玉臂登时被黑衣老者五指攫住,奇痛澈骨。 矮小老头不禁一怔,怒道:“真是无耻之徒,居然挟凌晚辈以作要胁。” 黑衣老者肩头仍自鲜血渍衣溢出,涔涔满下,目中暴射阴鸷寒光。 只听他大喝道:“房老二,你又不是不知朱某向来行事不择手段。你再不退出,朱某管叫你心念成空,三人同归於尽。” 矮小老头胸中不禁大震,原来他此来用意也不是存下什么好心来的。 只见他眼皮眨了一眨,冷冷说道:“房老二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同归於尽只是你们二人罢了,别妄想将房老二拉上。” 说完身形退了两步,目光一瞬不瞬注视在黑衣老者面上。 蓦地,邻室一条人影电射而出,右掌啪地一声打在黑衣老者后胸上。 黑衣老者猛然瞪目张嘴喊出一声凄厉惨不忍闻的-叫,全身一阵颤抖,扑栽倒地毙命而绝。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矮小老头大感震惊,退了一步喝道:“你是谁?” 那条电射冲出之人,正是郗鸿。 他在勤习寒冰真经时,就听得邻室喝叱之声,他乃作贼心虚之人,心想如不是其父郗云甫找来,定是冯光向自己寻仇,不禁大惊,急急揣出一支“星寒钉”紧扣在五指上,身形疾闪在门侧。 此刻韩玉姗已退在门外,以目示意不准他妄动,郗鸿窥视外面只是两个老者在剑拔弩张,口中喝骂,不禁凝耳静听,蓄势戒备。 他一见姑娘被黑衣老者制住,心头大怒,左手又扣出一只星寒钉,准备一击不中又加一击。 於是两足一点,全身猛冲而出,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般按在黑衣老者“神道”穴上,一只“星寒钉”齐顶没入穴道内面。 黑衣老者疾风汹涌击来胸后时,已生惊觉,但变生猝然,一门之隔是何等逼近,怎么避得开。 只觉后胸一痛一寒,钉身爆裂,奇寒蚁窜布身,惨-一声,倒地气绝。 这时,矮小老头喝间之声未落,韩玉姗面目一寒,随即向郗鸿大喝道:“快,快杀死他 !” 郗鸿毫不思索,电闪欺身左掌迅疾无伦地一招“横断云山”猛劈矮小老者前胸,掌生奇寒,巨飚喷涌。 矮小老头面色一变,短锣飞出,点向郗鸿掌心,出手之快,间不容发。 郗鸿冷笑一声,右臂飞撤,身形滴溜溜一转闪欺矮小老头左侧,左手迅如电光般打在矮小老者左臂之上。 矮小老者右手短锣也是变招迅厉诡疾,寒光连闪,郗鸿就在转闪身形中,锣尖已破胁下连皮带肉划开寸余伤口,鲜血洒出。 两人均是仰身分开,只见矮小老头打了两个寒噤,面目惨变,冷笑道:“韩姑娘,想不到你心如蛇蝎!” 韩玉姗绽出如花笑容,道:“房伯父,先问你是否不存着好心而来,如非先下手为强,只怕侄女现在有如此安宁么?” 矮小老者身形猛震道:“此言极是。”说完转目投注在郗鸿脸上叹气道:“少年人,你日后将后悔莫及了。” 勉强说毕,似禁受不住酷寒模样,齿颤身抖倒地不起,终至气绝身亡。 郗鸿闻得矮小老者之言,不禁呆得一呆,思忖不出话中有什么涵意,大感困惑。 韩玉姗妙目一转,巧笑倩兮,盈盈依偎在郗鸿怀中,娇声道:“你莫胡思乱想,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江湖顽恶巨憝,理应该杀,有什么后悔的,倒是你外伤要紧,来,我与你敷药裹扎。” 织手一拉,郗鸿身不由主地随着韩玉姗进入邻室。 要知郗鸿也是聪明透顶之人,在韩玉姗为他敷药时,将两老者说话神情细心思忖一遍,觉得其中大有疑虑。 韩玉姗暗中留意郗鸿神色,知他已起疑,不禁幽幽一声长叹。 郗鸿不禁一怔,问道:“姑娘,你无端叹气做什么?” 韩玉姗眼圈一红,凄然微笑道:“本来此事我不能告诉你,但事到如今,已是不能不说出来了。 大别诸友一共二十五人,我爹亦在其内,但他们表面上和衷共济,其实彼此勾心斗角,半年前我爹在一处山中秘壑石府内无意得手一位武林前辈奇珍……” 郗鸿接口道:“什么奇珍,姑娘你知道么?” 韩玉姗摇摇头道:“不知,我爹那日回来忧形於色,我一再追问,爹无可奈何约略吐出,他老人家携着无意获得那件奇珍出得秘壑石府外,不幸撞见那黑衣老者朱杲。 朱杲人最心术阴险,对我爹危词恫吓,欲攘为已有,我爹笑称决不藏私,公立於大别诸友之前,谁能知悉这件奇珍妙用,便决定属谁。 大别诸友聚议之下,谁也不知道那件奇珍妙用奥秘,於是决议当众密封一石匣内,暂存於铁剑真人处,分头於武林中侦讯那宗奇珍出典及用处,各各起下重誓,不得泄露口风,引起江湖高手觊觎,多生事端。 但其中少数人暗中疑心我爹深明用法,有意藏私,遂种下疑忌之端。 我爹逼不得已之下,只有远离大别,谓系侦讯奇珍出典,但实际上避免无谓纠缠以明心志淡泊……” 郗鸿点头叹息,缓缓说道:“古人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想必那件奇珍是稀世难求之物了?” 韩玉姗凄然笑道:“谁说不是?不然我爹也决不至於如此慎重,忍心舍去我而一去半载杏不见返。 他老人家这一去不返,更加深大别诸友深深疑心,你不是听见么?朱杲竟谓我爹以膺换真,避至别处参悟奇珍奥秘,转而用来对付大别诸友,诛绝灭口,他虽未说得这么明显,但不言而知。” 郗鸿不禁出声赞道:“姑娘真是见微知着,洞烛其奸,不是姑娘说破,在下还是测他不透。” 说此一顿,望了室外一眼,又道:“那房姓老者呢,难道他也心怀叵测么?” 韩玉姗格格一声银铃娇笑道:“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不听见房姓老者说破朱杲在崖上守候三日,无异是说他自己也是暗隐在后有三日之久,他如胸襟袒荡,关护晚辈,早应该通知我有所戒备,何致等到现在。” 郗鸿大悟道:“你是说房姓老者来此亦是心怀叵测,无奈碍於朱杲先到了一步,所以……” 韩玉姗一颦双眉,道:“其中原由只要你明白就好了,我为你性命担忧,大别诸友中不少对我爹心怀疑忌,见朱房二人无端失踪,一定找上门来生事,你我二人武功有限,不足与他们对抗,我想……我想……” 郗鸿摇首道:“你是想命在下返回丹云岭么?除非是江水西流,否则在下难以从命,如姑娘舍弃在下离去,在下只有一死明志。” 说此苦笑一声,又道:“寒-掌力谅在三数日中即可练戍,任谁敢来侵犯,照样不能全身而退。” 韩玉姗见她如此痴情,芳心不无感动。 无奈男女之间相互倾心丝毫勉强不得,姑娘之於郗鸿半由授命而为,半出自怜悯之心,不禁暗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你还是快去练那寒-掌力吧!多说徒乱人意,我这就去把尸体收拾了。” 郗鸿欲帮姑娘清除,被姑娘阻止,韩玉姗翩然走去…… 口口口口口口 三日后,郗鸿寒-掌力已近练成阶段,他心情兴奋无比。 这日停午时分,郗鸿正在潜心参悟真经内的“寒-掌力”最后一篇时,忽觉身后极细微衣袂飘凰声有异,心中一怔,急旋面后头,只见三个蒙面人宛如鬼魅般立於其后。 郗鸿心神一震,疾抬手掌欲反劈出去。 突感胸后“命门”穴上一麻,劲力全泄,只见眼前一只怪手在胸后闪电般伸了过来,将案上一册“寒冰真经”攫去,不禁大急。 无奈他被人制住穴道,身形不能动弹,一只手臂抬起也不能放下,眼睛睁看真经被人抢去,心中感觉羞愤急怒,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眼眶中泪珠如泉涌出。 他耳中只听得室外娇叱之声,心知韩玉姗发现三个蒙面人,不禁耽心韩姑娘安危。 须臾,韩玉姗急奔入室,一见郗鸿情状不由大惊失色,道:“你这是怎么了?” 郗鸿口噤不能出声,宛如泥塑木雕模样僵硬坐在那里,只有眼中两泡泪珠,断线般顺颊淌下。 韩玉姗剪水双眸中露出忧急之色,不知所措,喃喃自语道:“这该怎么办才好,真急死人啦!” 她又不知郗鸿被人点上那处穴道,胡乱出手,反为损害郗鸿,人只急得似热锅中蚂蚁,团团乱转。 当然这又是诡计中之一环 韩玉姗故示不知,以取信於郗鸿,令他坚决不疑。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两人愁眼相对无言,心中忧急与时俱增。 天已交二鼓,韩玉姗在室中燃点了一盏油纸灯笼,悬挂於壁顶上面,那昏黄的灯光映在他们脸上,显得有点黯灰沉闷的气氛。 忽闻韩玉姗惊喜娇呼了一声:“爹!” 随即飞燕惊鸿般扑向室外。 只见一个身穿雪白长衫,气度肃穆长须老者立在门首,面上现出慈祥的笑容。 韩玉姗娇声埋怨道:“爹,您怎么一走就是半年,丢下女儿都不管了,女儿想死爹啦!” 那白衣老者微微叹息一声,微笑说道:“孩子,为父也是迫不得已迫而出走,这半年来难为你了。” 说着将韩玉姗搂在镶中,宽大的手掌不停地抚摸韩玉姗云发脸颊。 他一眼瞥见郗鸿,面目顿变,猛然推开韩玉姗,疾掠在郗鸿身侧,大喝道:“你是何人?” 韩玉姗缓缓说道:“他被人点住了穴道啦!一本武学秘经‘寒冰真经’亦被蒙面人抢去了。” 白衣老者愕然道:“什么?寒冰真经,就是在丹云岭上隐居郗云甫大侠之物,为何会到得他的手中?” 韩玉姗格格一阵银铃似地娇笑道:“爹,你总是那么唠叨,快解开人家穴道,时间久了,怕血行阻凝难以复畅,人家就是郗大侠爱子,那能如此大惊小怪?” 白衣老者长长哦了一声,迅疾无伦地伸手望郗鸿胸后三处穴道重力拍下。 郗鸿穴道立解,赶紧运气逼行周天,俟血行畅通后,长身立起,转而躬身一揖至地道:“承蒙韩伯父施救,小侄郄鸿当终生铭感。” 白衣老者目注了郗鸿一眼,问韩玉姗道:“郗少侠为何来此处?” 韩玉姗便将经过事情一一说出。 白衣老者听得面色阴晴数变,长叹一声道:“我韩广耀将无容身之地了,半年来浪迹天涯,东奔西藏,还是不见容於大别诸友,我一想起他们,犹若芒刺在背,非拔之而后快,无奈本身功力不足,只有忍气吞声,姗儿,你我立即择离此处,远奔天南觅一安身之处。” 郗鸿不由大急,忙道:“韩伯父怎可避往他处,徒损盛名,小侄不才,愿助一辈之力,共歼那些心怀鬼蜮之徒。” 白衣老者面色一寒,沉声道:“你自己寒冰真经被抢,尚无能取回,岂可大言不惭助老朽一臂之力,大别诸友尽多绝高之辈,你不过是自送其死而已。” 郗鸿不禁面红耳赤,做声不得。 韩玉姗柔声说道:“爹,你怎能轻视郗少侠,人家寒-掌力已然练戍,再有‘星寒钉’为助,未始不可一谈,何必绝人大甚,您老人家不是常赞郗大侠武功登-造极,江湖奇人,只恨无缘亲近么?” 白衣老者面色转霁,道:“郗少侠不要见怪老朽言语率直,拒人於千里之外,令尊望重武林,功力绝世,只缘令尊冷漠孤僻,素少与武林人物彼此交往,定居丹云岭后,定下不准闲人妄登丹云岭,擅闯者死,老朽虽欲亲近,亦为之剔然却步。 但为了老朽私怨,怎能让少侠介入是非中,若令尊知道,老朽吃罪不起,何况寒冰真经又是在老朽陋居内失去,只怕令尊要责老朽唆诱叛离之罪。” 韩玉姗接口道:“爹,你吃亏就是此点,凡事思前恐后,才致寸步难行,郗少侠怎能置身事外……” 白衣老者愕然道:“你这话是何意?” 韩玉姗道:“抢去寒冰真经之人,定是大别诸友门下所为,郗少侠从未涉身江湖,甚少人知其来历,定是受冯光怂懑而来。” 白衣老者闻言呆得一呆,凝神思索有顷,才颔首道:“你见地果然不差,为父亦可断言,不过……” 说此,目含深意地望了韩玉姗、郗鸿两人一眼,接道:“看你们两人感情甚深,倒是一对好佳藕……” 韩玉姗立时红飞双颊,低垂粉颈,含羞若不自胜,郗鸿亦是一阵耳跳面热,但私心窃喜。 只见韩广耀肃容说道:“郗少侠,寒冰真经万不能落在他们手中,急需找回,然而老柄父女不能出面,老朽只可指点他们住处,最好能悉力以赴一一诛毙,免贻无穷后患,只恐少侠功力不足於当此艰钜。” 郗鸿毅然答道:“小侄当尽其在我,实如韩伯父所说,寒冰真经万不能落在妖邪手中,何况小侄亦要湔雪今日之耻。” 白衣老者陡然洪声大笑道:“好,有志气,得婿如此还有何言。” 说此,略顿了顿,接道:“三十年前,大别诸友均在此山,但如今多半均投入江湖,分膺豫鄂秘密帮派中重要职位,只有小半散居大别山中……” 顺将大别诸友姓名形貌武功,精简扼要说出。 最后说道:“郗少侠在铁剑真人处取回一长形密封石匣,得偿老朽宿愿,当感恩不浅,老朽父女在九宫山锁云崖相候少侠返来。”说罢略一拱手道:“珍重再见!” 手一拉韩玉姗,疾逾飘风般闪出室外不见。 郗鸿急掠出洞外,那有韩广耀父女身形。 只见洞外黝黑空寂,岫云锁封半壑,唯闻涧泉潺潺而鸣,不由泛出一种无名的怅悯,目光凝向无尽无际黑暗中,只觉心头一腹空虚、落寂、珠泪暗落…… 吕口口口巳 翌日,天际白云横空,丽日照耀。 大别山群-拥翠,涛嚣一片。 在一处岭脊上,突现出一个青衣少年,飞步掠奔,疾如闪电流星。 这青衣少年正是那郗鸿。 他怆郁伤神了一晚,天还未亮已自离开韩玉姗所居的秘壑,匆-就去追寻所失之“寒冰真经”,为清除韩广耀异己不惜独力以赴。 他对失去寒冰真经虽感痛心疾首,但胸中难以释怀的莫过於生离韩玉姗,他心知如不达成此行任务,则无颜相见。 更何况自己已夸下海口,志歼群丑。 他一路疾奔,心头默然忖思自己首先要寻找何人。 盘算之下,暗道:“我何不先去铁剑真人处,如能侥幸取回那件奇珍,即是其他无能毕竟全功,也不致无颜相见韩广耀父女。” 心意一定,身形越发加疾前赶。 残阳流霞,暮霭渐垂。 忽地郗鸿身形一停,目注前方不远一座山谷内。 只见松杉满谷,虬柯盘攫,乔干枝密,形态苍古奇伟,天风荡啸,摇绿拂翠,满空黛色弥漫,松云之后隐隐现出耸角飞檐,红墙黄瓦,一片规模宏伟三清道观。 郗鸿暗中忖道:“这大概是铁剑真人栖息之处,韩伯父郑重叮嘱说铁剑真人武功高不可测,动手相搏宜加小心。” 他正在凝思之际,忽闻身后传来朗朋语声道:“施主敢是求见家师的么?” 心中一惊,转面回顾,只见三丈开外立着二个背剑中年道人,虎目狮鼻,三绺微髯,神形庄肃。 郗鸿微笑答道:“在下路经此地,因见天色将晚,恐赶不上宿处,目睹一片偌大道院,意欲投宿一宵,但不识令师似嫌冒昧之至,所以在此煞费踌躇,不意惊动道兄,歉疚良深。” 那道人望了郗鸿一眼,察言辨色,见郗鸿气宇不俗,不像阴险狡诈之徒,亦不似有所为而来。 遂道:“好说,谊属武林同源,借宿一宵本没有什么问题,但家师云游在外,贫道不敢作主,望尊驽见谅。” 郗鸿本是城府深藏之人,毫不露出可疑神色,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更不敢冒昧趋求了,下次倘有机缣必来趋谒令师……” 说时,身形缓缓向道人身前走去,面上笑容益发开朗了,待到近身三尺,接道:“令师当是世外高人,敢请赐告名讳?” 那中年道人毫不戒备,答道:“家师铁剑真……” “人”字尚未出口,突见郗鸿目露杀机,左掌疾如电光石火般翻出,跟着身子猛冲过来,拍向自己“心俞”穴上。 中年道人不禁大骇喝道:“好卑鄙小贼!” 随即身形一仰欲待倒窜出去。 但郗鸿挟雷霆万钧之势而来,就存心不让道人飞出手外。 就在道人身形一仰之际,掌力已然击实在脐下半寸,啪地一声,道人迎跌在地,血涌气翻,脏腑震荡。 中年道人只觉一种奇寒之气侵入内腑,随着气血翻动飞布全身,禁受不住,牙齿颤击出声,全身随之抖动起来。 郗鸿走前两步,冷笑一声道:“听说令师有一长形石匣,内藏一件奇珍,在下意欲借来一观,你若吐实,在下当饶你一死。” 两指手出如风,疾捺在道者“神封”穴上。 中年道人顿感颤震之势倏定,但满身仍是冰冻一般,闻言暗道:“这小子阴险狠毒,此人不除将后患无穷。” 突张口竭力厉啸一声,立时传播开去,山谷回荡,缭绕不绝。 郗鸿大吃一惊,大喝道:“你要找死么!” 只见林木不远处人影纷纷掠动,忙两指一沉,将中年道人点毙,身形一跃,穿飞而起,落入林木丛中隐住,目光向外窥视。 只见四五条迅快如风的身形望死者处落下,身显处,均是一色灰衣背剑道人,一见死者均露出惊怒之容,数道如电目光即四外巡视。 忽然,一道人伸手一摸死者躯体,口中惊叫出声,似触电般跃了起来,道:“怎么二师兄尸体如冰冻凝结一般?” 群道纷纷惊疑伸手摸了一下,果然触手奇寒。 只听一红面中年道人目露惊容忙道:“不好,定是‘禅门奇珍’藏在本观的消息已然走漏了,乘着师尊不在想盗取藏珍,不然二师弟怎会无故丧身,我等急急回观察视。” 说时,双手一抄抱起死者,朝山谷道观方面如飞掠去,群道陆续跟出,转瞬即杳。 夜色苍茫,苍穹-星数点,山风荡谷拂枝疾啸。 郗鸿隐在树荫丛中,忖道:“看这数道者不急於追寻仇迹,反匆忙奔回观去,一定是那件禅门奇珍尚存在观内恐被盗去才如此,我既然来了,似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为美色所惑,智慧良知尽被泯灭,不惜冒险万难拚死以求。 郗鸿心意一定后,身形一顿,掠出树丛,向道观电奔而去,疾如划空流星,飞快绝伦。 他绕至道观之后停住,只见这片规模宏伟的道院,一丝灯火俱无,似一具巨兽蹲在沉沉黑暗中,一动不动。 这情形不啻是明说观内道众已蓄势防护自己来犯。 只见他目中威棱逼射,暗哼一声,飘空而起,掠入道观墙内,身形一落,疾闪入暗处,藉着星光巡视观内情景。 目光扫去,并无丝毫动静,身形疾闪,落在一间殿屋回廊上。 他身形犹未落定,突然在廊柱之后扑出一掣剑道人,寒光匹练疾向自身卷来,怒喝一声疾推双掌。 一刹那间,廊柱之后现出无数抡剑道者,星飞芒射,涌向郗鸿攻到。 一道人口中大喝道:“狠毒小贼,贫道二师弟与你何怨何仇竟下毒手,还不束手就缚,你还想生离本观之外么?” 群道均是剑术奥绝,黑夜之间只见寒星万点,剑气纵横,宛如巨浪惊飚,呼啸破空之声不绝於耳。 休说郗鸿是初出茅庐之辈,就是武林一流高手,也难抵敌如此配合严密,奥玄凌厉的剑阵。 因此郗鸿被逼得手忙脚乱,陷於四面楚歌之中。 嘶嘶嘶数声裂帛声响,郗鸿一袭青衫顿被涌攻而来的剑芒划破数处,皮绽肉现,血流如注。 郗鸿此时真想打出“星寒钉”,但韩广耀一再严嘱此钉不至生死关头的时候,切不可乱用。 强忍住身上伤痛,双掌猛厉无伦朝不同方向攻出七掌,大喝一声,身形闪电斜飘而出,扑向一道人。 右手疾伸若电,五指攫向那道人持剑腕脉,身形宛如飞鹰攫兔般,-势惊人。 那道人见他疯虎般泯不畏死般扑,不禁暗道:“这人如此不顾性命,冒死入观,一定有什么原因。” 剑身自移三寸,那知郗鸿左掌寒-掌力胁下奔雷穿出。 “吧”的大震,道人胸前被击实。 在一声惨-中,郗鸿身形随着震飞道人躯体窜出重围,但肩后仍然被攻来剑芒添了三处伤口。 群道纷纷大喝好狠辣的小辈,持剑迫来,一时之间黑影流动,剑芒乱闪。 郗鸿奋不顾身,双掌翻飞猛劈,逼开追来众道,向前观流星闪电奔去。 前观三清古殿前是一片石坛,坛中心矗立着一只高可及人铜鼎。 郗鸿身形一沾石坛中,点足欲起时,蓦闻铜鼎后响起一声阴沉的冷笑,一股沉如山岳的劲力由铜鼎后卷出,撞得郗鸿身形一歪。 他闷哼一声,就势望斜里窜逃出去,只感胸前气翻血逆,心神凛骇之极。 他身在悬空之中,石坛之下猛然冒起一条庞大黑影,推出一片猛然无俦的劲力,大喝道:“回去!你怎能生逃出灵修观,哼,好狂妄的小辈!” 轰的一声,郗鸿被震得倒翻了回去。 腹背受敌,生死间不容发,他虽在危境,仍强守着心神,身形一落急刺向左侧,两掌护胸,目眦欲裂。 数声朗笑腾起,四周石坛之下冒出十数条黑影,落在石坛周沿。 郗鸿心神大震,飞眼四巡,坛下四周矗立着数十仗剑道人,分明设下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他不禁暗中凄叹一声,今晚九成自己要毕命在此灵修观中了。 突然火苗冒起,坛下四周已燃着十数火炬。 熊熊的火焰,映着血污遍体的郗鸿,双掌扬起,身形快速的转动,眼中射出惊恐愤怒神光,张牙舞爪,神似被困重伏待猎的猛兽,挣扎不屈。 一个朗眉星目,五绺长须道人突然走前一步,目中吐出慑人神光,注视了郗鸿一眼,道:“灵修观数十年前僻居大别,从未与武林人物结怨,施主掌毙贫道二弟子,又侵入敝观定有所为,尚望明告,容贫道有所斟酌。” 语意虽委婉,但沉厉逼人。 郗鸿闻言不由心神一阵撼震,忖道:“听他语气无疑是灵修观主铁剑真人,怎么方才岭上毙命自己掌下的道者不是说观主云游外出,倘说他适时返转,那有这么巧法……” 铁剑真人见他不言不语,沉声道:“施主不可自误,贫道虽慈悲为怀,但施主一之为甚,连伤本观弟子二人,只怕众怒难犯。 尤其是大别诸友来此,他们不像贫道这么好说话,嫉恶如仇,施主如此手狠心辣,若不说出实话,难免丧生在此处。” 郗鸿连受两掌,内腑气血逆涌,趁着此时调息平复,闻言不禁大惊,怎么大别诸友亦来此地? 他环身巡视了一眼,只见全是俗装打扮,神态威猛,怒视自己,不下十八九人之多,情不自禁用手暗中摸了囊中“星寒钉”一下,暗道:“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看来大别诸友全都在此,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挺而走险,说不定可以击毙数人得已冲出重围。” 郗鸿遂朗声笑道:“无怨无仇,我怎会擅闯你这灵修观,你这话不是嫌多余的么?” 铁剑真人一愕,注视了郗鸿一眼,道:“贫道戒律森严,门下弟子不准擅离此山谷五里之外,亦不得妄与武林人物起衅,这冤仇二字是何结法,贫道甚感茫然,难道贫道二弟子长悟与施主结有宿怨么?怎么竟下杀手毙命掌下?” 郗鸿知铁剑真人话中含意,武林中寻仇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冤有头,债有主,若株连无辜,定引起武林公愤。 眼珠一转,冷笑说道:“他自有取死之道,口出不逊,并先出手欲制死在下,逼不得已……” 铁剑真人口中一声暴雷似的大喝:“住口!”倏又面色一沉,道:“二弟子长悟人最谦冲和睦,对上诚敬不欺,对下慈爱呵护,待人接物无不彬彬有礼,数十年来有如一日。 知徒莫若师,他怎么对你口出不逊,在他死后情状并无出手搏斗模样,分明是你乘他不防暗算身死,莫须有之罪加之於长悟身上,恐怕施主衷怀愧疚,无法难以自圆其说……” 郗鸿心中大感凛骇,暗道:“果然老一辈人物眼力锐利,竟如亲眼目睹一般。” 只听铁剑真人接着沉声说下去道:“施主下得毒手之后,本观弟子为了息事宁人,不加追捕,待禀明贫道后再作计议,岂知施主竟侵入本观,若谓寻仇理论,现在就请施主指出门下弟子何人与施主结有宿怨?” 说着两目-然若电逼视在郗鸿脸上。 郗鸿心中一阵发怵,但他本性心术阴沉,强作镇定,冷笑道:“在下不能妄指,但事实上贵观弟子率领三俗装少年面蒙纱巾,潜入在下所居,趁在下不防点上穴道,抢去一本武学秘笈,临行之时尚留言要找回失物须往灵修观。” 突然,一俗装老者大声喝道:“借口雌黄,铁剑道兄,这小子任意诬蔑,让老夫一掌劈了他!” 铁剑真人用手一摇,微笑道:“且慢,施主来历姓名可否见告,请将此事个中原委详细说出,贫道宁可信其有,只要是本观弟子所为,贫道自然会给施主一个公道。” 郗鸿不知自己之言,矛盾百出,见铁剑真人大有听信不疑之色,反而精神一振,朗朗不绝道出他父子姓名,居住丹云岭上,贵观弟子率同三匪人趁着其父外出未归时潜入,点上自己穴道抢去秘笈。 他以为谎言说得天衣无缝,无隙可寻,其实是越擦越黑。 铁剑真人冷冷说道:“令尊武林奇人,虽同在大别栖隐,但贫道等自知泾渭有分,神交已久,迄未能亲近,令尊素有耿介秉正之称,竟然生出施主这等不肖,巧言令色,虚诳欺诈。” 郗鸿不禁面色通红,怒道:“观主怎能恶语相加,还信不过在下之言么?” 铁剑真人陡然发出震天狂笑,声回夜空。 郗鸿被他笑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眼中迸露怨毒之色,只以身上内伤不轻,故意拖延时间调运真气,不然发难多时了。 只见铁剑真人良久笑定,面色冰沉,寒声道:“天下那有这种蠢人,既然到手秘笈,唯恐有人知道,尚敢扬言道破自身来历,试问他抢去‘寒冰真经’为的是什么? ‘寒冰真经’贫道得自传言,是最艰难兼又需时甚久练成的一宗奇学,更非根骨天资上乘之人,不能融-贯通,尚须恒心毅力,练成少说也非十年不可。 除非是这人幼有异禀,天才横溢,触类旁通,事先服下千年难求之灵药异果,才能在短短时日中得其神髓,资质稍差之人到手等於是废物。 故武林众知令尊有这‘寒冰真经’绝学秘笈,但都望难而却步,不然令尊武功再好,也难没有觊觎之人。” 说此,冷笑一声,又道:“本观弟子均是中上之品,何言幼有异禀,天才横溢之人,施主这不是虚诳欺诈么?” 郗鸿不禁语塞,心中惊异铁剑真人,为何知道“寒冰真经”如此清楚,半晌抗声强辩道:“江湖中素有栽赃他人,移祸江东之举,观主怎能不察及此?” 铁剑真人冷笑道:“这个暂且压后再说,贫道先要请问施主,施主既然被暗算点住穴道,想必是令尊返回解开穴道,那么令尊为何不前来,贫道就不信令尊会将追回寒冰真经巨大重任付托於施主。” 郗鸿面色冰冷,道:“家严尚未返转,点住穴道经时一日一夜自解。” 铁剑真人道:“施主好会强辩,前说移祸栽赃,施主就得登门说明来意,岂可妄下毒手,就凭此点,理应格杀勿论,姑念令尊清誉在外,暂予囚禁,待令尊返回当请来理论,再予释放。” 郗鸿不待他话落,身形陡然一鹤冲天而起,囊中飞攫出一把星寒钉,分扣两手。 铁剑真人等喝叱出声,纷纷腾起截扑,掌力推出有如狂涛奔飚,呼啸雷动。 郗鸿冲起四五丈高,猛自双足一踹,后又上升七尺,身形陡变巨鹰盘空,疾旋借着劈来掌力上升。 群雄掌力虽雄厚绝伦,但向空发掌,威力难及这远,犹如强弩之末,郗鸿气血仍微微激荡,胸骨胀痛。 等到群雄掌力衰竭时,郗鸿身形疾往下泻,两手分扣着之星寒钉,尽数打出,施展出满天花雨洒金钱手法,诡奇绝伦。 钉光宛若一蓬芒雨般罩向群雄打下,这星寒钉竟然自动爆裂,化成亿万牛毛银丝,闪电分射。 大别群雄那知郗鸿身怀如此狠毒暗器,见状大惊,出掌欲待劈飞,但怎能全数劈落,每人均被银丝打中透肤侵入,纷纷阎哼落地。 郗鸿心知他们这些人必已无幸,心中狂喜,身形一落又自猛起,身形掠越坛下道众的头上。 群道见状大惊,纷纷出剑向空闪劈,流星飞电,破空锐啸,逼得郗鸿半空扭腰四窜又自落在坛中。 第二十五章 就在这一刹那,灵修观忽生巨变,呼地一声巨响,只见四周观墙之外烈焰冲起腾空,火舌狂卷。 眨眼之间,竟延及观墙之内,生像土面披上一层硝磺似地,泻地飞燃转瞬顿成一片火海,炙热窒焚。 这时,群道狼窜鼠奔,惨-出声,只见道众及袍衫,变做一个火人,焚毙之前惨-凄厉不忍卒闻。 郗鸿落在坛中后,见生如此巨变,不禁骇然变色,立在坛中发怔,不知所措。 等到火势流泻几乎蔓及石坛的时候,郗鸿这才奋不顾身破空斜飞,闪电星射般掠进观中大殿。 殿中已为殿外浓烟侵入,呛口炙热,令人眼目难睁,耳中但听得殿外呼呼毕剥之声不绝於耳。 郗鸿不由心说:“这一片大火突然而生,显然有人事前蓄意安排,毁尸灭迹,主意端的狠毒无比,难道竟有人知道自己的行踪,将自己也一并葬身於火海之中么?这人究竟是谁?” 他猛然悟出一人暗道:“莫非这人是冯光,恨我横刀夺爱,施出此恶绝手段,哼,我若生出这灵修观,纵然你逃至天涯海角,我必然寻至将你化骨扬灰,以消心头之恨。” 忖念之际,火舌已侵入大殿,郗鸿大骇之际,勿忙之间向后殿窜去,东闪西避,慌乱则足不择地。 忽觉足下一空,全身栽入一园广不及丈之放生池内,哗啦声响,池水溅飞四射,喉中已咕噜噜涌进两口池水。 还好池水不深,仅只两尺。 他忙立起,发觉四外已是一片火海,急中生智,心说:“不如藏在水中,或可幸免一死。” 遂又身形一挫,浸入水中,头面藏缩池角,心内暗暗切齿痛恨。 耳中只闻得一片倒塌之声,轰隆哗啦震耳欲聋。 此时池水温度急剧增高,渐趋骨骨沸腾,幸得他习有寒-真力,逼运寒-布满周身,对抗外侵炙热,否则他不被烧死,也难幸免於池水沸热之下。 他尽量挨忍,池水沸腾升华减低,逐可见底。 他不敢仰面而视,索兴全身伏下,为盈寸泥泞淹柬,眼耳口鼻全在泥泞之内,急用两手拨开,抱护头面不使泥浆侵入,运出鼻息之法。 突然上空坠落两三蓬烧成通红的瓦片,无巧不巧击中他的后胸脊背之上,如受千斤重击。 郗鸿禁不住-得一声,眼中昏黑,昏死池中。 不知多少时候,他才悠悠醒转。 只觉骨骼如裂散一般,痛胀难禁,他奋力挣起,眼见池水乾涸,泥乾焦纹裂,大龟十数个个仰面朝天。 移目逡巡,只见偌大的灵修观已化戍一片焦土,到处残垣瓦烁,木已成烬,天色已是大亮。 他显然提不起真力,勉强地跨出池外,踉跄而行,到处可见一具具尸体烧威一截枯炭般,髅骨焦黑,触目惊心。 郗鸿蹒跚走出观墙之外,只见观外数十丈方圆之内松衫林木亦被波及,只剩下一株株侥焦枯干。 此刻他身心疲伤之下,也无心详察究竟,只觉耳鸣目眩,高一步,低一步,亦不辨方向,循着山谷低地而行。 人类潜在求生本能在他身上发挥殆尽,他耳鸣目眩转变为目中发黑,耳聋心悸,换在别人已是倒地不起。 他犹自挣扎着走出三十余里,忽猛感喉中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伏在地下,再度晕迷不醒。 口口口口口口 悠悠醒转,发现身睡在一座农舍之内,身旁坐着一个年逾古稀老农,面上皱纹千叠,见他醒来,现出喜容。 他只觉遍身酸胀灼腾,脏腑翻涌,生像虚脱一般,眼皮又阖了拢来,极力忍受这无尽的痛苦,然而又想逼气自绝。 人生自古难免一死,郗鸿虽恨不得就此死去,但因想起韩玉姗美丽的笑靥,难忘的温馨,求生的意志复又升起。 只听得步履躞蹀穿梭往来,老农似无限怜悯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少年人已是昏迷不醒三日三夜,方才醒来又复睡去,看来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唉!也真亏他,据大夫说这人内伤很重,又为火毒攻心,更勉强走了一大段路,无异是雪上加霜,怎么禁受得了。 还好,幸得体质滋实,不然,早就走上黄泉路上了,大夫诊断需全部复元,少说也非两月不可。” 说完,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口口口口口口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十天。 这家村农老小共是十余口,三代同堂,虽非殷实之家,却也柴米不缺,其乐融融,对他更是关怀之至,喂服药汤,嘘寒问暖。 他自觉伤痛渐已减轻,只是疲软得很,连提气调息也不可能,不禁暗叹了一声。 他仰睡在榻上空睁着两眼,幻念惆怅无由自来,一腔愁绪难以自遗,最难过的是度日如年。 那晚焚烧灵修观烈焰腾空,附近村民都蒙若无知。 因为灵修观深处山谷内,为群-围峙屏峰,而灵修观与世绝立,凡夫俗子不准妄入谷内一步,即是有所发现,也是却步禁足。 佃农人家,大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灵修观祝融肆虐时,村民已进入沉沉睡乡中,因此无人知晓。 但郗鸿养伤此地,不时有人探问其负伤之由。 他想好一套说词,推称自己是江湖人物,与强梁结有仇怨,那晚仇家来犯纵火毁宅,自己从火海中窜出,与仇家歹人拚搏,寡不敌众,负伤而逃。 他又严嘱不可泄露自己在此,怕仇家闻风而来,连累无辜。 这一套耸动危词异常有效,村民竟相慎戒勿走漏风声,防受池鱼之灾。 他养伤时期,令他最感困惑的就是不知灵修观火焚毒谋主者究竟是谁? 他前测度多半是冯光,但冯光既是大别诸友门下,为何将大别诸友观中道众全部葬生在内,显然非是。那么又是何人呢? 这困扰问题每日萦绕於胸,一丝端倪都找它不出,似一团乱麻般混淆不清。 口口口口口口 凉秋九月,黄叶西风。 一抹残阳照下青石岭山径古道中,郗鸿身形又自出现,慢步行云走着。 他英俊如昔,然而他面色苍白,剑眉深锁。 他忧念此刻韩广耀韩玉姗父女仍留在九宫山锁云崖否? 铁剑真人及大别诺友虽已毕命在灵修观中,二桩心愿尚是未了,寒冰真经未曾找回,连韩广耀所嘱之禅门奇珍不但未能取来,而且毁之火中,谅已早成灰烬,只怕与韩广耀相见时歉疚难言,一路想着不时暗中长吁短叹。 暮霭深垂,钩月东升。 蕲州郊外一片苍茫,阵阵西风洒落满空残枝凋叶,倍感萧索。 蜿蜒城堞隐隐在望,郗鸿加紧脚程向前赶去,一踏入蕲州城中,早是万家灯火,户户炊烟,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熙攘不绝。 他从行人口中问得一家三星客栈,从街心左侧一条小巷进入,才不过十数步已遥遥目睹巷尾右首高悬着两只红纸灯笼,上书四字“三星老栈”,灯笼随风动荡,透出不太强亮的红光。 这家三星客栈不设在热闹街衢,反置在僻静死巷中,这分明是大违常理之事。 i 他不知自己初涉入世,快步如风惹人眼目,路人虽不懂武功,却已确知他是江湖人物,便指点这家专为这些草莽雄豪,江湖英杰下榻之“三星”客栈。 客栈门前显得冷落凄凉。 郗鸿一跨入店门,转过横壁,就有一虎背熊腰店夥模样大汉迎着,微微抱拳道:“你老是住店么?” 说时目光灼灼不停地上下打量郗鸿,似要察出郗鸿是那条道上人物。 郗鸿闻言不由暗暗动气,心说:“不是住店还会到你们这儿来干嘛?”- 他乃城府深沉之人,面上却不带出丝毫愠怒之色,冷冷地点点头。 这店夥竟是高深莫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你老要住店是再好也不过,请留下高姓大名以好落簿。” 郗鸿望了他一眼,慢吞吞答道:“郗……鸿……” 他这个姓虽然在百家姓中列有记载,髫龄稚子朗朗在口,但有这种姓的人可就不多见了。 店小二竟然楞住,半晌眼珠一转,佯笑道:“你老随小的来。” 店小二说完,转身走去。 郗鸿随着店小二穿过三进大厅,只见两侧厅房灯火如画,不时遇见形形色色江湖人物,彼此互投了一眼,昂然来去。 不觉来到一间陋院,店小二指着一扇支离破残木门之内道:“郗客人,就是这一间了,别无余房,你老请将就点,出门人都是随寓而安,你老用过饭否?小的命厨下送来。” 郗鸿在他说话时,目光打量了这所陋院一眼,只见陋院中并无一丝花草,唯有一泓污水,散发出中人欲呕的臭味。 他不禁剑眉微皱,听说只余下这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命厨下送上酒饭吧!” 店小二喏喏应命而去。 郗鸿推门而入,不禁一怔,只见室内已有一人,侧面蜷卧在榻上,眯眼望着自己,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神情。 这间房内共有两榻,其中之一是空着的,郗鸿想了想,昂然的迈向空榻,也不理会邻榻之人。 坐定之后,只听那人喃喃自语说道:“天下事真个无独有偶,想不到还有人也遭受到三星老栈冷落歧视的。” 郗鸿听出这话中另有涵意,不禁回面冲口问道:“什么?” 那人翻身立起,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陈旧土灰色长衫,年岁约在四旬上下,小眼如豆。 他望了郗鸿一眼,冷冷说道:“这家客栈专接待武林人物,上上下下共有三百余间房屋,以名号威望分品接待。 你我都是武林无名小卒,所以把这等下而又下的房间让给你我,那里是没有余房,不过是狗眼看人低而已。” 郗鸿微微一怔,暗道:“难怪店小二要问我姓名落簿,原来就是看看自己是否是名见经传人物。” 随即鼻中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人又道:“尊驾是否-报了姓名?” 郗鸿道:“在下实是初涉江湖,何必捏造姓名。” 那人朗笑一声,已仰身倒在榻上,不声不语。 不到一刻工夫,店小二提了一只食盒,匆匆进入,直趋桌前,将食盒中酒菜白饭一一取出,笑道:“郗客人,请用吧!” 那知邻榻这人一骨禄离榻而起,凑在桌前打量了酒菜一眼,微笑道:“这是宫廷御膳,不但天天雷同,就是餐餐也不变样。” 店小二两目一瞪,冷笑道:“麻客人那来的这多挑剔,你老又不是不知小店的规矩,看什么人就什么样款待,小的是奉命行事概不由己。” 说着气冲冲大步迈出房去。 郗鸿不禁一怔,两眼楞望着那人。 只见那人望着自己淡淡一笑,说道:“看来尊驾实在是初涉诡谲江湖之人,来此亦是受人蒙指而来。” 说着用手一让,继续说道:“尊驾且请先用酒饭,咱们边吃边谈吧!” 郗鸿见桌上仅一付杯箸,不禁现出犹豫之色。 那人笑道:“我已用过,尊驾不必介意。” 随手取过一只茶杯,执起酒壶先与郗鸿斟满,再斟注自己杯中,放下酒壶后,搓了搓手道:“相聚陋室,可称有缘。” 随即望了室中一瞥,冷笑说道:“这间陋室五六年中并无一人住过,却让兄弟碰上了,无独有偶,尊驾又接踵而来……” 郗鸿诧道:“这却是为何,麻前辈可否详告?” 那人略一沉忖,道:“这家三星老栈店主即是长江水道一霸无翼雕梁盛之弟一手三绝梁华开设的。 此梁华也是绿林巨寇,专做无本买卖,近年来明是封刀归隐,其实仍暗中主持无法无天之勾当,这三星客栈是他纳交宾朋之所,只要投上这里,食宿均免费,一应款待- 江湖朋友无不知这项规矩,就是报名落簿时,即或自己是藉藉无名之辈,也要攀扯一点威望久着人物与其大有渊源,那么款待自又不同了。 虽然是比不上那些武林奇士、江湖怪杰那么奉承备至,却也大鱼大肉,美酒佳肴,试想谁想自辱名头,打入这间冷宫……” 说着忽压低嗓门,又道:“兄弟是有所为而来,故意如此,尊驾来此却嫌有点-枉了。” 郗鸿不禁一笑,道:“料不到这家三星老栈竟有此内幕,在下不打算白吃白住,明晨就要离此,赏那店夥两文也就足了,不过……” 说着望了那人一眼,继续又道:“在他们眼中看来,你我二人未免形迹可疑,可能已遭其严密监视中。” 那人摇了摇头道:“大凡闯荡江湖之人,讲究是规矩熟悉,三星老栈在鄂东是无人不知,那个不晓,既有所为而来,怎会先自陷疑忌中,这个你大可放心。”说着略略一顿后,又道:“尊驾离开此地将欲何往?” 郗鸿答道:“在下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并无一定行踪。” 那人微笑道:“既无一定行踪,何不稽稍稽延,兄弟三更时分管教尊驾亲眼目睹一宗绿林高手火并凶搏,只怕目前三星老栈内已是弥漫杀机……” 郗鸿惊诧道:“麻前辈,你是说此客栈内部将变成一片腥风血雨?” 那人淡淡一笑道:“这倒未必,不过今晚三更时分总有场热闹好看,梁华梁盛兄弟做这无本买卖多年,刀口子结怨的自是不少,眼红的大有人在,势力侵及别人地域,难免不引起争持。 今宵三星栈内来的绿林大豪不少,最引人起戒心,就是午刻时分有位高深莫测人物,突然不请而来。 眼前武林乱象渐萌,这人无故而至,大有用意,这种大开眼界之事,良机不可失去,故而兄弟赖着不走。” 郗鸿惊疑地望了他一眼,道:“麻前辈不是说是有所为而来,大概也是为此。” 那人摇手道:“与他们火并之事风马牛不相关。”随即咳了一声道:“兄弟麻国熙,尊驾倘不见弃直贱名或称麻兄已属望外,不敢当麻前辈之称。” 郗鸿微笑道:“既蒙抬爱,容在下称呼麻兄为当,在下郗鸿,相谈了这久,还未将贱名相告,望海涵是幸。” 麻国熙淡淡一笑,道:“不敢。” 这时,麻国熙本来一如常人之双目,突露一线慑人精芒,虽一瞬即隐,但郗鸿却已瞧得逼真。 郗鸿暗暗心惊道:“此人眼神敛藏不露,英华内蕴,必是个内功上乘高手,难怪吾父常说武林之内,奇才异士多如过江之鲫,但俱隐藏不露,经往失之交臂,往后自己行道江湖,必不可过露锋芒。” 他心中虽有微惊,但毫不动容。 其实麻国熙故意如此,乃试试郗鸿眼力如何,一直注意郗鸿面上神色动静,但见郗鸿面色冷漠平静,心中惊讶更比郗鸿对他犹甚。 麻国熙忖道:“这郗鸿分明是一初涉人世年轻好手,有此镇静工夫,倒不可多见,我必要在他身上下点功夫笼络他为一有力臂助不可。” 他不知郗鸿孤寂已惯,遂养成这种城府深沉,喜怒不轻露於颜色僻性,自然对韩玉姗那是例外。 郗鸿匆匆用毕酒饭,麻国熙故意说起几桩江湖见闻,这些都是传遍大江南北,耸动江湖之事,几乎妇孺皆知。 但郗鸿却听得津津有味,异常入神,此神色无异是说他一概茫然,麻国熙益发肯定了郗鸿是初出茅庐的雏儿。 麻国熙谈说之际,倏地止口,面色微变,疾然改口道:“燕京风物,诸如天桥热闹,庙会繁嚣,令人目不暇接,西山八景,风光绝佳,胸襟……” 说到此处,步履声响亮传来,一闪而入的正是那提着食盒的店小二。 店小二一面将残肴冷羹收置盒内,一面说道:“两位请早安睡,如外面有什么异动,慎勿出外,刀枪无眼,误伤了两位,莫怪小的未事前通知。” 麻国熙冷答道:“今晚三星老栈内卧虎藏龙,麻某早就看出来啦,像我们艺浅名薄,自顾尚且不暇,焉敢牵缰是非,多谢你费心通知我们,感恩不浅。” 店小二笑道:“出外人谁不见事雪亮,眼力高强,小的不过是谨加提醒二位罢了,你老大量请多多包涵一点。” 说着快步离室而去。 麻国熙凝耳倾听店小二步声走出院外,身形疾闪而出,将院门关上,落栓上杠,又返入室内低声道:“天色二鼓将尽,你我就去作隔岸观火之宾吧!” 用手一抬,当先外出。 郗鸿走出院外,见麻国熙已卓立东向高墙之下,对他悄声说道:“今晚月色甚好,高来高去易於发现,请依兄弟举动行事方为万全。” 下弦月如钩如疏,故出蒙蒙青光,庭中积水空明,映影成双。 此时只见麻国熙已挨墙笔直缓缓拔起,双手在墙头上一搭,身形倏平,随即贴在墙头猱身翻下。 郗鸿照样施为,翻过墙外,打量了四外一眼,只见是一片广可数十亩的庭园,古树苍郁,挺干凌虱。 又树荫丛内,隐隐可见无数台阁轩散布其中,灯火闪烁,心内暗暗惊异三星客栈好大气派,置有这广大产业。 麻国熙又用手一招,急闪入树影暗中,鹤行惊鸶。 郗鸿不敢大意,尾随蹑去,直待临近一座高轩十丈开外远处,麻国熙倏然止步在一株耸干入云的大树之后,身形一鹤冲天而起五丈高下,右手一搭枝柯上,借力又冲起了两三丈高。 如此反覆施为,转眼身形隐在树梢繁枝密叶中。 郗鸿见麻国熙露出绝顶上乘轻功,不禁暗赞,自己轻功虽好,远不及麻国熙太多,似此仅用一口真力,中途不借足缓气势所难能。 他望了望树身一眼,双肩微振,亦是一鹤冲天拔起四五丈高下,双足沉在一枝横柯之上,垫劲再度拔起,如此显比麻国熙逊色不少而又缓慢。 麻国熙并未注视郗鸿身法,只两眼注视轩内,郗鸿不由暗说一句惭愧,不禁双眼亦注视轩内情景。 只见轩内布置雅洁,灯烛辉煌,轩门敞开着,一个高大雄伟老叟巍立轩中,两侧分侍六个黑衣持刃汉子,肃然无声。 这老叟面色甚怪,非白非黄,似泡在水中浮尸面色一般,惨淡凄森,使人心悸,两目神光如炬,逼视轩内,似有所等待。 麻国熙悄语道:“这老叟就是无人知其来历,武功又高深不测之不速之客。” 郗鸿目不转腈注视了那轩内巍立不动的老叟良久,才道:“麻兄,你怎知他武功高深莫测呢?” 麻国熙微笑道:“这点片刻之后自明,好戏快要上场啦!” 月色泻透林隙,林中一片朦胧。 阵阵的西风,飘落无数黄叶,秋虫衔衔,寒蛩哀鸣,这情景凄凉萧索中又平添了几许恐怖气氛。 林荫远处忽现出六七条黑影,飞快闪动,竟是向这座高轩而来,转瞬停住在轩外,一黑衣人直趋轩内与那老叟谈话,肃立垂手,神色极其恭敬。 只见那老叟哈哈一声大笑,笑声宛如天际闷雷,阴森垫沉,入耳魂魄悸飞,笑声一定,缓缓走出户外,六名持刃汉子及方才人见之黑衣人相随而出。 但听这老叟宏声道:“相请数位前来面-,老朽是一番好意,调解你们纷争,岂料几位反嫌老夫多事!” 说着回顾了身后黑衣人一眼,问道:“梁氏昆仲等怎还未见请来?” 黑衣人躬身禀道:“他们片后即到。” 老曼鼻中浓哼了一声,仰面朝天,不再言语。 忽有人冷笑道:“武林中向有规矩,排难解纷义作仲连者全是德高年劭,威望久孚的高人耆宿,如阁下者既不敢自承姓名,又不吐露来历派宗,强作调人,难使我等心服接受。” 老叟只冷笑一声,未予理会。 远处灯影流动,人影纷闪,疾行如飞,陆续来到轩外停住不下三十余人。 只见老叟一垂仰面,两目电射,沉声道:“老朽此来为欲完威武林霸业,意欲揽延诸位前辈共图大事,何必为着这些无谓争端,两败俱伤,怎料幕阜山当家多臂哪咤孔金鹏责老朽名望不孚,武功又不足以压众,这样说来,老朽本不愿妄自出手,逼不得已,也只好偶一为之了。” 突然有人长声大笑道:“咄咄怪事,天下还有如此大言不惭之人……” 老叟沉声接道:“住口,尊驾是谁?” 那人朗声答道:“奔雷刀瞿小泉区区在下就是。” 老叟阴森一声冷笑中,迈步飞出两步道:“你出手吧,老朽总叫你心服口服。” 奔雷刀瞿小泉疾闪掠出,背上单手一晃,一道蓝汪汪光华夺目耀眼升起,老叟禁不住赞了一声好刀。 刀光一卷,瞿小泉叫道:“看招!” 刀尖一动,散出满天蓝星寒芒涌向老叟重穴,诡厉奥奇之极。 老叟身形一挪,便脱出瞿小泉诡奇刀势之外,身法竟然幻奥神奇莫测,旁观群豪却瞧不清他使的什么身法,不禁暗暗心惊。 瞿小泉刀势一收,冷冷喝道:“何不赐教,是否嫌瞿小泉江湖末学,不堪指点么?” 老叟宏声大笑道:“瞿前辈身为幕阜山副山主,奔雷刀法绝艺无双,威望大江南北,举重一时,老朽乃藉藉无名之辈,既不能以德服人,自难使万千同道翕然景仰,所恃着即是多长了一把年岁,如不礼让三招,日后老朽将落个以大欺小的话柄。” 瞿小泉闻言大怒,手腕急抡,蓝电飞芒倏出,欺身快攻,卷空劈风呼啸如雷,眨眼就攻出十三式,端的快如电闪,势如奔雷。 老叟拂袖飘飘,奇幻无比的让开两次后,只见他沉笑一声,旋即大袖一拂,拂出一片强劲厉风。 瞿小泉只觉拂来劲力犹巨浪掀涛,沉如山岳,攻出刀势倏然受阻,滞粘胶缓,心中顿生凛骇。 他凛骇之念一生,即撤招回收。 老叟又是一袖拂出,劲风逼来,令他五官窒息,眼前一黑,蓦感腕脉被扣,一箍一松,劲力全泄,紫缅钢刀立时脱出手外。 逼来劲风倏敛,瞿小泉两眼压力一松,睁目望去,只见老叟立在两丈开外,手中拿着正是自己成名利刃紫缅钢刀,不禁羞愤得无地自容,怨毒的望了老叟一眼,说道:“此仇必报。” 说完,身形一转电闪窜去。 那老叟冷笑一声,右掌一挥,六个持刃汉子同时倏然而动,向瞿小泉追去,快如流星疾射。 瞿小泉方窜出五六丈外,已被六人兜团圈住。 一人猿臂疾舒,出手如风,只听得瞿小泉一声闷哼,身形倾倒之际,已被那人抄手夹在胁下疾步返回老叟身前。 群豪看得清切,不但老叟武功登-造极,而且所属均非庸俗,堪称一流好手,不由各各心神猛震,面面相觑。 只听老叟冷冷说道:“老朽不是寻仇而来,诸位仁兄心中早就明白,瞿兄败在老朽手上算不了什么丧失颜面之事,但他万万不能离去,除了归顺老朽,别无第二条路走。” 语意森森,言外之意,可想而知。 多臂哪咤孔金鹏道:“倘若瞿小泉不愿归顺,阁下将他如何处置。” 老叟斩钉截铁答道:“即行处死!” 孔金鹏微笑道:“阁下之意,孔某已然明白,恐我等将今晚之事泄露出去,阁下武学虽然旷绝精湛,但我等均是闯荡江湖多年,岂可随便受制於人,难保不将今宵之事传扬开去,於阁下有损无益,再说……” 老叟怒喝一声,双袖猛拂,群豪大惊,纷纷倒窜出去,只觉潮涌劲风中渗着丝丝兰麝香味,不由神智一阵昏迷,纷纷倒地。 麻国熙两人见状不禁心寒胆颤,郗鸿料知这老叟推出的劲风中必另有蹊跷,赶忙屏住呼吸。 他尚未来得及示意麻国熙,那知麻国熙鼻中已然侵入,神智一迷,歪身便要倒下,郗鸿大惊,飞手攫住。 慌乱之下,叶枝一阵颤动生响,老叟倏地仰面抬起,喝道:“是什么人潜伏於树梢中?” 说完两目-射如电。 郗鸿心料他必要搜索,为求自保,迫於无奈将麻国熙推下树梢…… 那麻国熙如断线之鸢般直坠而下,叭哒一声大响,身躯四平八叉横躺於地,仍是昏迷不醒。 老叟目光炯射若电望了麻国熙一眼,冷笑道:“将他们一并带回总坛。” 其声冰冷阴沉,慑人心魄。 郗鸿见他不疑树梢还隐得有人,心才略宽。 只见七个持刃黑衣大汉如电纷纷闪出,其中一人取出一支长可两寸的竹管,凑在口中“呜呜”哨音,低沉悠长,随风播送四外远处,音调凄凉无比。 哨音尚自袅袅不绝,园外四周形如鬼魅临风般扑来不下四五十条黑影。 这群黑影动作奇快无比,将园中昏迷在地的群雄抬起如飞离去,老叟大袖一拂,身形飘出,流星奔电般划空而去。 转瞬之间,老叟已掠出园外无踪。 郗鸿目睹老叟轻功身法登-造极,不禁暗暗惊心,猛然生念追踪,欲探出这老叟是何来历。 於是疾泻落下,长身一掠,疾望老叟去向蹑去。 三星老栈原来紧靠着城厢而筑,郗鸿一登上城堞,抬目望去,只见月色蒙蒙下,阡陌田野间有数十条黑影弹丸疾射而去。 郗鸿捷如飞鸿般也跃落城垣,紧跟不舍。 半个时辰过去,一片白茫茫天堑长江呈露眼前,但见前面数十条黑影跃上数只巨舟扬帆离去。 这数只巨舟显然是事先安排在此等候。 当郗鸿急急赶至江岸时,已冷落无人,目睹巨舟愈去愈远,不由怅怀若失,恨恨地顿了顿脚。 忽地,滨江不远芦苇丛中“拨刺”一声划出一条小舟,似箭一般快靠近江岸,只见一黑衣大汉翘首问道:“尊驾为何来此?” 大汉眼神之中似有疑惑之意。 郗鸿心神一凛,他本心术阴险之人,忙随口答道:“兄弟奉命……” 说时人却疾跃登舟,“命”字方出口,右掌疾如电光石火般由胁下穿出,一把扣住黑衣大汉腕脉穴上。 黑衣大汉惊得面目变色,只觉浑身酸软无力,一缕奇寒之气透脉而入,生似血液凝冻止流。 郗鸿冷笑一声,左手两指疾按在大汉后胸“命门”穴上,扣住腕脉的右手迅速松开,道:“速向大船之后跟去。” 那黑衣大汉怨毒的望了郗鸿一眼,恨不得一拳劈了郗鸿,无奈自己身已被制,只得荡舟驶去。 舟行如箭,分波逐浪而行。 郗鸿目注在大汉身上,生恐他在江心使坏。 半晌,郗鸿忽沉声问道:“那白衣老叟是什么人?” “是我们山主。” “姓甚名谁?” “不知道,因他老人家姓名从不为人知,连形貌屡屡改变,就是我在途中觌面亦不复相识。” 郗鸿冷笑一声,缓缓说道:“那有自己主人亦不知其姓名的?谎言搪塞,对你未必有什么好处。” 黑衣大汉怒极狂笑道:“如我知道山主姓名,隐瞒又有何用,尊驾既不是当今武林高人,又非身手旷古绝伦,难道山主还会见惧尊驾不成,尊驾如须亟於送死,那就迳去九宫山一行,山主自会好好款待尊驾。” 他为郗鸿这种胁迫的问话大感愤怒,不禁横了心出语竟冷嘲热讽,伶损刻薄。 郗鸿听大汉出语尖酸,不由目中暴涌杀机,但闻得“九宫山”三字时,心神为之一阵大乱。 他心中忖道:“九宫山主莫非就是韩广耀,方才的白衣老叟口音神态极不相似,显然不是的……嗯,难道他们父女托庇於九宫山么?” 他一念及此,脑海中不禁泛起明眸皓齿,秀丽脱尘的韩玉姗姑娘。 第二十六章 郗鸿资质根骨无一不好,其父郗云甫乃武林奇人,仅有他这一独子,不禁爱之弥深,责之过切。 他期望郗鸿能文武全才,在日后武林中放一异采,因此管束得未免太严了一点。 而郗鸿血气方刚,对外界事物的引诱不能拒绝,抑制过甚,一遇韩玉姗遂并发无遗,似洪流宜泄一泻千里不可收拾。 人一为欲念侵崇,灵智不禁全灭。 那韩玉姗软语温存,脉脉含情的情景重现於眼前,往事历历,使他刻骨铭心,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黑衣大汉心中纳罕郗鸿不声不语,只觉郗鸿两只按在“命门穴”上手指软不着力,灵机一动,竟乘着郗鸿心神不属之际,迅疾如风扑入水中。 “哗啦”水声大响,郗鸿猛然在回溯往事中惊醒,大喝一声,猿臂疾伸。 那黑衣大汉全身栽扑入水,尚剩两只脚踝未沉入水中,被郗鸿一把抓住,五指着力一紧一提,大汉躯体急疾飞离水面上升。 但大汉被奇痛逆气,咕噜噜江水灌涌入喉,提上舱面时,人已绝气死去。 郗鸿不禁发楞,小舟因无人操持,随波逐流,颠波起伏不定,江风又大,有数次几乎倾覆。 郗鸿不得已,将身平伏在舱底,任他所去。 口口口口口口 晨光熹微,小舟已飘流至对岸一片浅浅沙丘之旁,郗鸿长吁了一口气飞跃而出向九宫山奔去。 九宫山群-郁叠,危崖斧堑,古树凌干参天,曳涛生啸,枫红似火,绚丽夺锦。 郗鸿身形在山中腾飞若电,突然两声断喝传来,由巨干之后疾掠出来两条劲装,形态栗悍持刃大汉。 一人沉声问道:“朋友,请赐告高姓大名,来此九宫山为了何事?” 郗鸿答道:“在下郗鸿,请问锁云崖是怎么走法?” 那人神色一变,摇首道:“九宫山并无锁云崖这地方,朋友请回吧!” 郗鸿闻言不禁呆得一呆,正色道:“那么在下需求见山主!”他疑云满腹,暗道:“为何韩广耀说是锁云崖?难道是自己来晚了么?” 那大汉忽冷笑道:“朋友,我们山主从不接见外来宾客,除非朋友身边有本山信符那就另作别论。” 郗鸿怒道:“在下非要面见山主不可,你不过是一手下之人,职司传报,还不快通报你们山主就说郗鸿求见。” 那大汉狞笑道:“我看朋友是来此生事了,真不知自量。” 大汉说时,身形电欺,霍地刀光飞卷劈来,破空锐啸,招式疾访凌厉,足见此人并非庸手。 一声宏亮大喝:“且慢!” 蓊郁林中,忽喝声如响雷,震人耳鼓。 郗鸿正欲出手,闻声身形一仰,“倒赶千层浪”后窜丈外,仰身抬目望去,只见三个貌相奇恶的老叟及一面色红润的青衣少年大步走来。 两个黑衣大汉肃立屏息,神色之间甚是恭敬。 面色红润的少年发现郗鸿,目光中泛出一抹惊诧之色,但一闪即隐,郗鸿未曾留意却注视着那三个貌相奇恶的老叟。 其中一个面布重麻,酒糟鼻的老叟喝问两黑衣大汉,说道:“何事在此争执?” 两黑衣大汉向前飞趋了两步,凑在这老叟跟前互相数说低语了一阵,其声如蚁,杳不可闻。 但见那老叟目光流转无定,面泛阴笑,喝道:“知道了。” 说完,用手一挥示意他们离去。 两个黑衣大汉转身如飞奔去,那面色红润少年亦向两大汉身后,疾展身形跟去,一霎眼便自无踪。 此刻,麻面老叟望了郗鸿一眼,道:“小小年纪,竟以胆包身,硬欲求见山主,你知道山主是什么人物,要想见山主不难,你如胜得老夫三人拳剑暗器三绝,自会引你去见山主。” 语音森冷澈骨,咄咄逼人。 郗鸿自在灵修观一夕之间歼毙数十江湖能手,虽然怪火起得太以奇异,自身亦几乎不免,但对自己的武功信心大增,大有武林高人能手也不过尔尔之感,怎经得起这麻面老叟语带讥嘲。 他不禁怒火中烧,冷笑道:“艺业深浅不限老少,谅你三人也非少爷之敌,你们三人一齐上少爷准接着就是!” 这种狂妄口气出诸郗鸿口中委实气慨不可一世。 但是,三老叟腹中雪亮,知道他年少气盛,薄技自炫,不由腹中冷笑了声,面色仍是漠然森冷。 麻面老叟突放声大笑,笑声纵烈,播空回谷,震耳欲聋。 良久笑定,倏又面色一沉,厉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居然大言不渐,普天下也无几人禁得起老夫三人合击之力,只要你能接出老夫三人每人十招以外,便可带你去见山主。” 郗鸿冷冷一笑道:“在下不善空言,请赐招吧!” 说时,寒冰真气已布满全身,蓄势凝掌戒备。 麻面老叟鼻中浓哼了声,右掌轻飘飘拂出,直拍郗鸿胸前而来,似软弱无力,丝毫不带出半点风声。 郗鸿见状大为惊异,却不敢有半丝怠忽,大喝一声,右掌一式“横扫五岳”,迅厉挥出,威势宛如怒浪排空,响如殷雷。 那知郗鸿掌风推出,一接麻面老叟虚软潜力,只见对方掌势望后一牵,猛感一片极强的吸力一引,身形不由望前倾去。 郗鸿心头为之一阵大震。 连念头都不容郗鸿稍转,麻面老叟左掌快如闪电推出,巨飚如柱撞来。 郗鸿前倾的身形尚未立定脚跟,一股奇猛无俦的劲力登时撞上左胸,“蓬”的一声,郗鸿不由撞得倒出了三步,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来。 麻面老叟冷笑了一声,欺身电遄,双掌一错,雷奔电闪,迅疾无比攻出了五招。 郗鸿虽觉胸前血翻气逆,但自知这是最凶险搏斗,生死之分全系於一线,强逼着真气,身形错出一步,疾抡双掌,以牙还牙地玫出了五招。 数招交搏,近身相接之下,轰轰几声响震,只见郗鸿身形连连晃动不已,显然真力已是不济。 麻面老叟亦心头暗感惊骇,忖道:“这小辈掌力中竟带有奇寒潜劲,招式奇诡不凡,错非老夫,泛泛之辈自然不是他的对手,难怪他如此狂妄。” 麻面老叟脑中忖念之时,掌势却又欺风电闪般攻去,出手之速,变招之快,目力几不能分辨。 郗鸿忽双掌平胸奋推而出,一声大震,只见沙石漫飞,尘土涌空中,郗鸿忽一鹤冲天笔直拔起半空,陡然身形一平,手中已扣紧仅余的五支“星寒钉”倏然一放,电芒星射地分打三怪恶老叟。 原来郡鸿这时已自知不是三老叟的敌手,与其力竭身死,反不如用“星寒钉”制敌死命。 他对“星寒钉”威力过於倚赖太重,身在半空之际,只见另一旁观老叟冷笑一声,扬手向空打出一块黑甸甸之物。 说也奇异,郗鸿五只星寒钉尚未爆裂,即如飞蛾扑火般自动投向那一块黑甸甸之物而去。 “叮叮”数声脆音,“星寒钉”全数被那黑块吸住。 郗鸿不禁心寒肉颤,全身急速下坠,眼前只见一道剑光急闪,蓦感右胁一凉,另一老叟却已疾出长剑,点破右胁衣衫。 剑光沾在穴道上,郗鸿不禁神色惨变,苦笑道:“既技不如人,落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听便,不过……” 面上不由泛出凄怨之色。 麻面老叟冷笑道:“不过什么?” 郗鸿苦笑一声道:“三位之意可是要将在下杀害於九宫山中么?” 麻面老叟道:“按理来说,彼此无怨无仇,一分胜负即就此了事,但山主严令,三月之内不见外客,妄闯者死。 老夫本可卖个交情,私自释放,但你形迹过於暴露,尽在本山耳目之下,难免不为山主所知,请勿怨老夫等心辣手黑。” 郗鸿不禁心冷如死,凄然长叹一声道:“人生百年终须一死,在下又有何惧,只是未至锁云崖诚属遗憾万分。” 麻面老叟不禁一怔道:“锁云崖只有本山寥寥数人知道,你为何得知?……” 忽然树翳丛中疾闪而出先见之面色红润青衣少年来,大喝道:“孟堂主,急速毙了这来人,山主有事与三泣商议。” 说完,身形疾掠而来。 郗鸿却趁着三老叟心神一分的霎那,电闪扑出,仰看那少年而去,右手电火伸出,一把扣着腕脉穴上,另一手掌心侧按着少年后胸,森冷喝道:“你们快带我去锁云崖,不然他无法活命!” 他乃城府深沉,心性灵慧之人,一闻少年喝语,便知必是山主近身弟子,不禁激起求生之念,冒险出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少年,生机定然有望。 郗鸿将时机及出手部位拿捏得异常准确,是以一击而中。 那少年也非庸手,却不虞郗鸿会脱出剑光制穴之下,又两下里都是急势子,猝不及防为郗鸿制住。 三老叟不禁大震,面面相觑。 少年只淡淡一笑,面向着三老叟道:“三位堂主请在前带路,此位少侠胆智过人,兄弟不胜钦佩,这就同他去锁云崖。” 三怪恶老叟楞得一楞,少年微示了一眼色,三老叟当即会恿,转身疾奔离去。 郗鸿感觉这少年竟如此沉稳从容,不禁大为惊异,道:“你为何如此做?令在下猜测不透,难道不怕在下暗施毒手么?” 少年微笑道:“兄台武功虽然不错,但兄弟未必不是兄台的对手,怎奈猝不及防被兄台所制,此刻兄台如要杀害兄弟,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兄台已陷在举山监视之下,纵然兄弟身死,兄台断然不能保全性命。” 说时略略一顿,朗声一笑,又道:“平心而论,如兄弟目前处境与兄台互换,那么兄弟必先挟制兄台离开九宫山再说,那知兄台尚欲前往锁云崖,这种毅力胆气,实令兄弟自愧不如,多言无益,这就去锁云崖吧!” 身形一动,郗鸿被这少年带了出去。 两人疾行如飞,郗鸿道:“尊驾可知在下欲去锁云崖之用意么?” 少年朗笑一声道:“锁云崖是本山重地,擅入者死,兄台此去,死亡的机会多过於生存,何必问兄台此去用意,再说兄弟也做不了主。” 郗鸿冷笑道:“尊驾可是说在下此去准死无疑么?” 少年笑笑不言。 两人深入高山丛中,但见危崖嶙峋,堑崖斧削,揍莽密翳,枫冷飞虹,愈走愈是险峻, 底下却是悬崖万仞,云迷横岫,深不可瞥,令人心骇神摇。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两人存身一座绝顶岭脊上,云气横飞,迷人耳目,天风振荡劲疾锐啸。 只闻满山盈耳喧涛之声,却不可一睹此山真面目,原因为云厚郁勃所蔽,虽然天风强猛,依然不能吹散。 只听那少年道:“此处就是锁云崖了,兄台现在作何区处?” 郗鸿不禁一怔,暗道:“这里倒是名符其实的锁云崖,如今还是面见山主否,却难以拿定主意。” 胸中千轮万转,只觉甚难启齿。 如硬要面见山主似乎有黠不近情理,迹近无理取闹,万一他坚不认有韩广耀韩玉姗父女两人在本山,这无异自速其死…… 蓦然—— 他忖念之间,突感两臂被人扣住,似十只钢爪深嵌入骨。 郗鸿在奇痛之下,不禁-叫一声,眼内金花乱涌,神智半呈昏迷,制住少年的一掌一手不由自主的松了开来。 他虽然神智不清,可是两耳并未失聪,只听少年道:“山主,按山规要削去郗鸿四肢,弃掷崖下,是否需立即赐刑?还是请示姑娘再作处置?” 一个苍老森厉语声由耳边升起。 苍老语音说道:“此人留下,后患无穷,姗儿心肠善软,她一得知反为偿事,立即动刑坠崖毁尸,待事过境迁,她若知道也无法挽救了。” 显然此为韩广耀语声。 忽远处随风飘来一声娇呼:“爹,你在那里?” 郗鸿只觉胸前被疾点了数指,身躯离地飞起,神情一昏,虚虚荡荡不知所终…… 崖上老叟与那少年飞步离去,那老叟应道:“姗儿,你找为父作什么?” 云雾郁勃中突然现出一个明眸皓齿,美艳照人的韩玉姗,剪水双眸中泛出幽怨之色道:“爹,听说郗鸿来了……” 老叟陡然声音一沉道:“胡说,郗鸿已死在灵修观内,那有人死还会重生之理,你是在何人口中闻此胡言乱语。” 韩玉姗道:“是女儿方才离开锁云崖,漫步山径,眺赏冷竹红枫时,遇上刁庆,他无意说出有一少年闯山,自称郗鸿。” 老叟神色一怔,目露讶容道:“那有此事,怎么为父不知?”说着回头向少年使一眼色,道:“你速去查明有无此事,回报与我。” 少年转身离去,老叟与韩玉姗微笑说道:“姗儿,崖顶风大,随为父回转,尚有话与你说。” 韩玉姗微笑着,低嗯了声。 不久,两人身形倏隐於云雾迷漫中…… 口口口口口口 锁云崖千效峭壁之下是一片绝壑,壑底积尸不下百数十具,多半已变为骷髅支架,白骨磷磷。 而其余的亦是骨肉狼藉,面目狰狞,细心一望,当可发现那些尸体骨架俱是四肢俱残,显然坠崖之前即已削去双手双脚。 壑底潮湿幽暗,苔藓黏滑,愁雾弥漫,幽泉悲呜,分外显得阴森恐怖。 在那沿壁处横倚着一个长发掩面,衣不蔽体的老叟,两腿已砍去,仅留膝部以上双臂完好,只左手被削去无名指与小指。 他那覆面长发中,隐隐泛出如电神光,忽地他仰面望向崖上,自言自语道:“又有一人来此壑底与这些-魂为伍了。” 只见一条黑影电坠而下,啪的一声大响,撞在一具末腐尸体肚腹之上,滚了两滚,仰面躺在壑底。 这老叟只目注在郗鸿面上,一瞬不瞬,半晌,老叟目中突露出惊异之色。 但见郗鸿身躯颤了几颤,面现极为痛苦之容,口中吐出微弱呻吟之声。 老叟摇首道:“真是奇事,还有人比我老人家更幸运之人。” 原来郗鸿坠下时,碰及尸体肋骨,无巧不巧被撞开穴道。 但他摔得似极为不轻,内腑重伤,骨骼似是裂离了般,酸疼难耐,神智半昏半醒中,禁不住呻吟出声。 只见郗鸿口角溢出一丝线涌的黑血,溢流不绝,半个时辰过去,郗鸿沉重的眼皮慢慢睁了开来,气息不匀地牛喘呼吸。 那老叟凝视了郗鸿有顷,忽闭上双目睡去。 一日夜过去,壑底一片幽晦冥暗,郗鸿挣扎坐起,目光仔细地望了四外景物一瞥,出声狠狠骂道:“好歹毒的九宫山主!” 郗鸿一语方落,胸前忽感一阵剧烈地疼痛,气逆血翻,喉中一甜,张嘴喷出一口黑血来。 蓦闻一声苍老语声道:“小娃儿,你五腑六脏俱已震离了位,赶紧调息行功,自疗伤势,七日七夜过去,如留得命在,方暂可无虞,胸中有什么怨气将来再说吧,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 郗鸿闻声大惊,忖道:“这壑底居然尚有活人!” 因五腑六脏翻动,双目昏花,不能瞥清那说话之人存身何处,知此言属实,急强吸了一口气,舌抿上颚,压住心头翻逆的气血行功调息,闭目入定。 口口口口口口 光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是七日。 郗鸿渐觉气息调平,体内虽有酸痛,但自感并无大碍,只是疲软乏力,缓缓睁开双眼,流目四移。 好半晌,才发现一个老者倚在崖壁,覆面长发中炯炯目光注视着自己。 只听那老者道:“小娃儿,你也是二世为人了,你是认得韩广耀么?” 郗鸿点点头,答道:“你为何也坠入壑底?想必与我遭受同一厄运。” 老者听郗鸿答话略无尊敬之意,不禁鼻中怒哼了声,答道:“如我老人家猜测无误,你必是郗云甫之子郗鸿。” 郗鸿大惊失色道:“你怎么知道在下之名?你可是与家父相识么?” 老叟冷笑一声,目光——电射上下扫视了郗鸿一眼,方道:“你父与我老人家泾渭有分,彼此陌不相识,你先莫问怎知你名,且回答我老人家你怎么四肢俱全坠向崖下,留得残命在?” 郗鸿在丹云岭,其父授他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本深谙礼性,只因数月来连遭困厄危难,加以天性冷漠孤僻,不自觉礼数有失,已引起这老叟厌恶。 他闻得老叟此问,猛然忆起在锁云崖上情景,自己神智半星昏迷时,似乎听见韩玉姗一声娇呼之后便昏迷杳不知以后之事…… 老叟冷笑道:“我老人家对你之事已知过半,你能将前因后果为我老人家详说一遍,或许能为你解开胸中疑结,并可指引你一条逃生之路。” 郗鸿冷冷望了他一眼,道:“既有逃生之路,你为何尚耽在此地?” 老叟见他语带讥讽,覆面长发竟根根扬起,怒目似火,暴雷一声大喝道:“你没瞧出我老人家双足已残么?哼哼,想不到郗云甫竟会调致出你这么一个庸贱之子!” 声色俱厉,竟骂得郗鸿一张脸红中泛白,白中透青。 郗鸿凝目瞧那老者股下,果然双足已削去,自知失言,半晌无语,但见老叟眼帘阖起作睡状。 他讪讪说道:“在下失言请有以宽宥,你若见听,在下可将原委详予说出。” 老叟眼皮抬都不抬,只冷漠说道:“你爱说不说,这是你的事,跟我老人家毫不相干。” 老叟话中之意,大有撒手不管之意。 郗鸿狂妄之性不禁陡涌,忖道:“这老狗双腿已残,不过在此苟延残喘,有何能为,我何不出手扣住他的穴道,逼他说出逃出这暗无天日的深壑道路。” 恶念一生,暗聚丹田真气,突原坐式不动,离地升起。 只见郗鸿虚空一式“猛龙出穴”身形激射扑去,两臂疾伸,十指倏张,迅如电光石火,凌厉辛辣地向老叟双层攫去。 身形带风,十指破空锐啸,宛若电闪雷奔。 十指堪近老叟眉际,只见老叟突然右臂疾抬而起,一把扣住郗鸿的左臂曲池穴上往外一撩。 只听郗鸿闷哼了声,身形倒飞而出,轰地一声撞在对面崖壁之上叭哒坠地,摔得郗鸿浑身伤痛,头晕目眩,喘息不止。 但听老叟冷笑道:“就是你父郗云甫在此,老夫也未必惧他,你这点艺业也敢向老夫偷袭暗算,岂非自不量力。” 如非老叟方才出手展出功劲,郗鸿只恐落得脑袋粉裂,骨肉支残而死。 只听老叟又冷笑道:“倘不是韩广耀察出你心术阴险,岂能忍心致你死命。” 郗鸿遍身酸痛之下,闻言不由一怔。 他冷冷说道:“韩广耀父女对在下爱护是无微不至,致在下死命的乃是九宫山山主,你不可诬指。” 老叟冷森森一笑,不置一辩。 郗鸿见状心中疑虑淆惑,忖道:“莫非九宫山主就是韩广耀?” 不禁望了老叟一眼,接着长叹一声道:“方才是在下心切欲得知逃生之策,不禁率性妄为,请老丈见谅,在下现将前情倾吐,望老丈指示迷津。” 老叟眼皮微抬,冷冷说道:“你说吧,但不可有半句虚伪,我老人家量大,不计较你无知之罪。” 郗鸿暗叹一声,遂将从丹云下相遇韩玉姗起至三星客栈所见追上锁云崖上被九宫山主暗中在后扣住两臂情事,一字不漏说出。 老叟静静听完,暗道:“韩广耀向以机智诡诈,知人之深着称,郗鸿为迷恋女色不惜背叛其父,又心狠手辣,心术未免太坏,自然为韩广耀不喜,看他方才出手歹毒暗算於我,可知一班,如非我还要利用他,即任其自生自灭。” 想至此,即微笑道:“九宫山主即韩广耀,韩广耀即九宫山主,他为惧你误了他的大事,所以不惜置你於死,幸亏韩玉姗及时到来,韩广耀恐其女见你,燃起旧情,即点住你三处重穴下推锁云崖。 然而,你坠下壑底时,又巧为死人骨骼撞开封闭穴道,不然的话,你难免罹受四肢削残之刑,粉身壑底。” 郗鸿忆及前情,果然属实,不是老叟提起,自己还蒙在鼓内,不禁心中一寒。 只听那老叟说此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假如你逃出这座壑底,你是否还要见上一见韩玉姗呢?” 说时,两目——逼视在郗鸿面上。 只见郗鸿略一沉忖,抬面毅然答道:“事实未明白究竟之前,在下未敢妄论韩广耀善恶,何况韩姑娘对在下义重如山,在下委实不可负她。” 老叟暗骂道:“此子诚不可救药。”当下佯赞道:“想不到你是知恩图报,情深似海的人,老夫对你要刮目相待了。” 老叟说完即哈哈大笑。 郗鸿不禁面上一热,谦逊连声,道:“请问老丈高姓大名,在下蠡测老丈必与韩广耀相知殊深。” 老叟大笑,后又冷冷说道:“如非相知殊深,谬托自己,今日岂会落得如此凄惨地步。” 话声甫落,目光突转黯然之色,又道:“老夫姓名不说也罢,我来问你,倘老夫指点你逃出,你将何以相报?” 郗鸿冲口答道:“但能重见天日,老丈如有所需,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叟点点头道:“但愿你口能应心就好,不过你能做到未必对你没有好处,老夫当可助你与韩玉姗成就良缘,再一册寒冰真经亦可物归原主,不然你纵能见上韩广耀,但老夫敢断定你一辈子也休想重见韩玉姗之面。” 郗鸿闻言心中起了一片激荡,诧道:“这却是为何?” 老叟微笑了笑,接着说道:“此话慢慢再说,你要出这暗无天日之幽壑,少说也要两月不可……” 郗鸿闻言惊得跳了起来,急道:“老丈……” 但见老叟目光一变为严厉之色,沉声道:“天下事欲速则不达,除了此法,别无一步登天之术,哼,倘容易的话,老夫也不至於在此苟延四月之久。” 郗鸿目光呆滞,答道:“壑底无饮无食,只怕在下不能苟延如此之久。” 老叟笑骂道:“涧底苔藓蕈菰尽可食用,俱是无毒之物,你忧虑什么?” 说着,反手一指在身后一块高可十丈,碧暗黏滑满生苔藓的大石,道:“这块大石之后就是通路,你可慢慢凿开方能重见天日,依老夫计算需时两月不侧。” 郗鸿面有难色,道:“在下武功造诣不深,指力不能贯铁如腐,凿石成粉,为之奈何?” 老叟突放声大笑,深壑震荡如雷,耳膜如聋,良久笑定,才道:“你能在指顾之间尽歼灵修观如许高手,尚谓武功不深,未免自谦太过。” 郗鸿不禁面红耳赤,半晌做声不得。 老叟长叹一声道:“你受人利用,至死犹不悟,可见受害之深,灵修观中一干能手在与你拚搏之前,已受了暗算,不然你虽倚歹毒的‘星寒钉’为助,亦无法尽歼一干能手,之后无故又祝融成灾,险以身殉,你能细心回想,可思过半矣。” 郗鸿不禁一怔,这疑结迄至今日尚萦惑在胸,但不得其解,这老叟之话委实合情合理,想来他必知情,张口欲待敢齿。 只见老叟蒲扇大的手掌一摇,道:“你莫问我知情与否,灵修观毁於大火时,老夫就置身在此壑底逾时一月之久,何能知道是谁所为,不过你我相处尚有两月,时非短暂,不难在此期间抽丝剥茧找出端倪。” 略略一顿之后,老叟又道:“你武功虽得令尊扎好根基,但不知临敌变化,巧为应用,何况寒-掌力你为贪速成,囫囵吞枣,威力逊色不少。 因此,你当在这二月期间,暇时默悟参透,融-奥奇,当获重大进境,可惜一册寒冰真经已落在韩广耀手中,不然……” 郗鸿不禁心神一怔,解不透他为何说寒冰真经为韩广耀得去之故。 老叟说此,手指着一具尸体道:“这死者是名满江湖,丑誉四海的‘空空浪蝶’宋官成,此人非但贪花好色,淫孽招发难数,而且一身小巧功夫精奇绝伦,盗窃成癖,只要为他相中之物,无不手到功成,万无一失。 宋官成衣下百宝囊内有一支钢凿,乃太白真金与紫缅精钢合铸,锐利无比,可凿石若腐,你可取出应用。” 郗鸿闻言喜不自胜,长身立起,掠至宋官成尸体之前,撩开衣襟,果然见得一只豹皮制作极为精致的革囊。 他取过豹皮革囊倾出许多物品,松油火摺,三只钢镖,一只铜嘴仙鹤,及一个小小瓷瓶。 另外还有一柄精光闪闪的钢凿,长仅只六寸而已,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细小之物,不下数十件。 忽听老叟沉声喝道:“你只能留下钢凿及松油火摺,其他事物交与老夫。” 郗鸿见每一事物均制作精巧,不禁爱不忍释,闻言心虽不舍,但不敢抗命,拾起递在老叟手中。 但见老叟目中射出慑人寒光,道:“这等害人之物,留在世上徒然贻祸无穷。” 说时,两手合掌交互一-,一片喳喳微碎声响起,只见老叟两手隙缝中冒出一蓬青烟袅袅而升。 郗鸿目睹之下不禁骇目惊心,只见这老叟武功高不可测,想必是韩广耀-才忌能,暗算於他。 此刻郗鸿也不说话,手执钢凿猛往大石之上戳去,寒光一闪、喳嘶声响,但见钢凿已没入石内四寸,大喜道:“此凿果然锐利得紧。” 自此之后,郗鸿每日凿石开辟一条通径,留下三个时辰孜孜不倦勤习武功,老叟偶而也指点一二,艺事大为增进。 最初半月,锁云崖上每隔一二日就有一些江湖人物坠下毙命壑底,但是四肢残拆,血肉如泥,惨不忍睹。 显然韩广耀为清除异己,不择手段出此一策。 但是半月之后一连十日寂然不复见有人毙命坠下壑底。 老叟长叹一声道:“韩广耀已离开九宫山了,半年之后将可目睹武林之内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腥风血雨了。 老夫谬托知己,毒计安排周详,害人害己,罪巳难赎,削足之祸,实有以得之,岂谓上苍不察。” 语罢,又是凄然长叹连声。 郗鸿惊诧道:“韩广耀所行所为,都是老丈代为划策么?” 老叟点头无语,面上凄然忧虑之色又见加深。 郗鸿暗道:“原来他是韩广耀心腹谋士,无怪招忌。” 郗鸿因急於想知道韩广耀离此将何往,遂问老叟道:“老丈真是料事如神,可知韩广耀他迁何处么?” 老叟微微一笑道:“黄山凤凰谷,想必此时他已将黄山照老夫所画的图形设下天罗地网。” 说着,将黄山伏险之处逐步清除异己之步骤扼要说出。 语毕又是微微一笑道:“你如去黄山,将陷入万却不复之地,你出壑之后速奔走江湖,暗访有无能续上老夫两腿之人,带他来见老夫,老夫必助你如愿以偿。” 这老叟在此期间与郗鸿言语中,发现郗鸿言行不符,口与心违,知此天赋恶根太重,无可挽救。 因此,有许多指点郗鸿之话也懒得说出来。 秋去多来,壑底仍是潮湿混乱,计算两月将届,那块大石被郗鸿凿开了数十丈深,老叟吐声唤出郗鸿,微笑道:“老夫需此凿一用。” 郗鸿不予置疑,信手递出。 老叟一把接过,沉声道:“出险之期无多,如老夫计算不错,你用寒-掌力尽力施为,双掌并吐可一击而穿,你成功后再回来背老夫出穴。” 说时只见老叟用凿凿断近身两株阴沉木,欲藉钢凿之锐利削成两截拐杖。 郗鸿闻言不禁狂喜,一转身向洞穴跃去,老叟突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般往郗鸿胸后点了三指。 但郗鸿恍若无觉,电疾掠入。 一抵洞端,郗鸿即双手并胸,气凝掌心,大喝一声,双掌疾吐,气劲宛如巨浪排空,轰的一声大震,石雨横飞中已洞穿一孔。 他探首外出,只见外面仍是一条土穴,其径陡斜上升,可仅容一人弯腰爬行,不禁热血沸腾,一阵激动。 郗鸿心中忖道:“我若救得老叟出穴后,他定与韩广耀为敌,何不我就此逃去,如见得韩广耀之面,引韩广耀来此除他以绝后患,自己也可获韩广耀青睐。” 恶念一生,突闻得老叟语声传来道:“老夫料你必舍我不顾而去,但老夫也算准你一月之后,必遭奇病,到时你纵然跪求於我,老夫也当眼睁睁见着你痛苦死去。” 郗鸿恍若无闻,爬上土穴离去…… 一踏上穴顶,只见锁云崖上朔风强劲,大雪翻飞,四顾一望,群-都掩盖在茫茫白雪之下。 锁云崖上屋舍尽成瓦烁,只剩下苍松翠柏,茵虬凌漠,料知老叟所言不虚,韩广耀已离去了。 郗鸿心头不由泛起一片惆怅,踏着大风雪下得九宫山而去。 他离开九宫山之后即迳往黄山而去,他两月来武功进境甚大,回异於往日。 郗鸿深入黄山,为凛於那老叟之言,伏险之地避不一履,遇上韩广耀党徒先下手为强,杀之再毁尸灭迹。 二十余日来,为他发现韩广耀形迹,所行所为俱被那老叟一一言中,但却未找出总坛所在。 他原以为侦知总坛所在,韩玉姗必居住其内,自己先私见韩玉姗后,韩广耀如发现,父女情深也无话可说。 但事於愿违,不但无法侦知总坛所在,而且韩玉姗倩影从未露面。 失望之余,一睹罗凝碧那种绝世风华不禁悴然心动,他乃心术险诈之人,费尽心机设法讨好,藉使亲近罗凝碧。 那知罗凝碧芳心已有所属,何况郗鸿俊逸潇洒不及沈谦太多。 邋遢神丐奚子彤又说他心性不端,自然不会将郗鸿放在眼内,匆匆赶奔黔南娄山而去…… 郗鸿为罗凝碧美色迷恋,由后赶去,不幸为邋遢神丐相阻,被迫无奈,在山村酒店中细-前情原委,但壑中老叟之事一言未提,也支离其词。 口口口口口口 奚子彤道:“你断定寒冰真经为韩广耀得去?” 郗鸿道:“晚辈只作此猜测,未敢断言。” 奚子彤古怪精灵,知郡鸿所说其中还有不尽不实之处,暗暗冷笑,正待设词恫吓套出真情。 忽见郗鸿一声大叫,面色惨变,一跤翻跌於地,浑身抽缩不止…… 这声大叫惊动了山村酒店食客,纷纷立起围视,七嘴八舌,猜测郗鸿发了什么病,需请某某名医诊治,表现得异常热诚。 邋遢神丐奚子彤飞手抄起郗鸿腕脉一扶,发觉郗鸿脉象错乱浮窜,生机若续若绝,根本察不出究竟是罹患急症,或是暗中受了他人毒手之故。 奚子彤不禁双眉浓锁,沉吟苦思。 旁边立有一年老村农与奚子彤说本村有一精擅岐黄之术,大小六脉名手,是否需请他来。 奚子彤连声劳驾催请,村农快步走出酒店。只见郗鸿抽搐之势渐缓,脉象但仍错乱,两眼上吊,面色惨白,嘴唇泛出青紫,额角冷汗如雨。 奚子彤低声呼唤郗贤侄,郗鸿只是不闻不应,奚子彤心内急燥不已。 不多时,村农引来一个儒冠老者,那儒冠老者伸手一搭郗鸿寸开尺,脸色变得渐渐凝重起来。 片刻,他放下郗鸿手腕,叹息道:“这位大概是武林人物,所罹症状既不是受人阴手所害,又非普通疑难重症,请恕学生无能为力。 大概这位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亏心事,获罪於天,但学生敢断言短短两三年内不致於死,只是需不时发作,所受苦痛非人可以忍受。” 说罢望了郗鸿一眼,又长叹一声飘然远去。 这时,郗鸿似乎苏醒过来,两眼恢复原状,长吁了一声道:“苦煞人了。” 抬面一望奚子彤,叹了一口气。 奚子彤道:“贤侄现在感觉如何?恢复过来了么?” 郗鸿苦笑道:“晚辈现在两腿瘫痪乏力,这如何是好?” 奚子彤不禁眉-浓聚,无计可施,承酒店店主让出了一间空房,将郗鸿搬入房内平躺榻上。 邋遢神丐问明郗鸿从来没有这种症状,遂将方才医者之言道出。 郗鸿不禁呆住,猛然忆起逃出锁云崖壑底时,将断足老者弃而不顾,断足老者传声说他不出一月必罹患离奇重症,计算日期,今日恰是三十天之数。 他不禁愧悔交加,忍不住双泪直流,道:“晚辈诚属亏心,既为德不终,又为善不勇,若谓获罪於天则晚辈殊为不信,一定是他所为。” 奚子彤诧道:“他是谁?” 第二十七章 郗鸿遂将坠下锁云崖底,得受断足老叟指点,凿开大石弃而不顾离去,断足老者传声说自己一月之后必罹奇症,想必是那断足老者暗中向自己下了毒手,於今想起已是后悔莫及了。 邋遢神丐奚子彤本就对郗鸿观感不好,及闻此言,更觉郗鸿心术阴险,欺诈不实,不禁大为鄙视。 无奈此子关系武林噩运至钜,不能坐视不顾,沉吟有顷,方道:“那断足老者面貌有何异徵,现在他仍在锁云崖壑匠否?” 郗鸿答道:“锁云崖壑底云迷雾绕,幽晦冥暗,难见天日,断足老者长发披面,更难瞧得清楚,恕晚辈不知。 晚辈因他指点才得以逃出,但因土穴陡峭,需弯腰爬行揉上百丈方可出得崖顶,又仅容一人,晚辈弃他不顾,虽觉道义有亏,却事实难以兼顾。” 奚子彤冷笑道:“断足老者既熟知九宫山地形,又睿智无比,能指点你逃生之路,何不能藉你之助安然出穴,反强词夺理说事实难以兼顾,分明是你另有用心。” 郗鸿闻责更羞赧无地自容,辩道:“断足老者曾对晚辈说过,晚辈出险后代他天下奔访有无替他续上断足之良医,带来见来,晚辈只道他在壑底相候晚辈,独自离去也是为了这缘故。” 奚子彤闻言更是不耻郗鸿为人,冷笑道:“你说话是越描越黑,欲盖弥张,断足老者对你说过他就在壑底等你带来良医么? 你帮他出险后,为他安排一个隐秘居处,之后你才可代他天下奔访良医,即是如你所说,你在一月期内,可曾为他奔走么? 似你这等过桥抽板,推井落石,心术不端之人,我老人家更应该立即便将你毙命於掌下。” 声色愈说愈是沉厉,目中暴涌杀机。 郗鸿不禁吓得魂悸欲飞,忙道:“晚辈一时不明,才做下如此糊涂之事,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晚辈当知悔改。” 口中虽是这么说,但对奚子彤恶毒之极。 奚子彤是何等人物,见他眼中神光有异,便知他怀恨在心,暗道:“此子诚不可救药,合该受尽折磨苦难。” 佯装不知,怒容一收,奚子彤随即微笑说道:“知过必政,善莫大焉,老夫对你实寄予厚望,不觉责之过切。” 说着略略顿了顿,又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老夫料断足老者事先在你身上已做了手脚,以老夫见多识广,尚无能察出你究系何种阴手所伤,可见断足老者亦非常人,老夫立即赶赴九宫山,你暂在此地调养。” 说时,身形一动已出得室外,留下一锭马蹄金交与酒店主人,嘱他照顾郗鸿,便疾掠如飞奔向锁云崖而去。 隆冬寒冷,大雪封山,邋遢神丐奚子彤费尽心机仍无法找出郡鸿逃出之洞穴,不禁怅然而返…… 按下奚子彤与郗鸿暂且不表,且说罗凝碧一路赶奔娄山,途中即传闻沈谦已名震西川,威望非常。 但姑娘对沈谦与抚军之女成婚之事,盛传江湖,抚军之女淫荡无耻,泰半为沈谦求助泰山成名之愿过切有所不耻。 罗凝碧闻讯之下,不禁珠泪暗流,芳心悲苦,又为风寒所侵,内外交迫,突发高烧染病客店。 所幸店主人为她请医诊治,半月后方自痊愈。 赶至娄山关后,雪儿不停地指示路径,直登山程飞红所居-顶,夜黑迷茫,星月俱无,突见翠竹丛中烛光一闪,映出红光如豆。 雪儿低声道:“这贱婢还在此地,罗姑娘速去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制住贱婢,逼他说出将主人藏在何处,雪儿在檐前相候罗姑娘。” 说后,由罗凝碧怀中飞出,冲霄而起。 罗凝碧掣剑在手,使出“巧燕出林”身法,香肩一振,凌空飘出,悄无声息的在窗外落下。 忽听得程飞红媚笑连声道:“原来还是雉鸡儿!” 她因心急擒住程飞红,未及寻思此话,即娇喝出声,一掌震开窗棂,电射入室,手中长剑电闪星射卷向程飞红。 剑势如电,将程飞红右臂生生削落,程飞红曳着一股血雨望窗外逃去。 罗凝碧正待迫去,未遑沈谦神智丧失,赤条条地由杨上扑来,一把搂住…… 这是前话,罗凝碧与沈谦此刻并肩倚偎而坐,姑娘话及此来经过,不禁把途中传闻相质於沈谦。 沈谦微笑道出抚军之女已死,由银儿替身,这样做也无非是为武林苍生,自己又何尝愿意,并说出自己奔蜀经过。 不知怎地,罗凝碧只觉酸酸地不是滋味,白了沈谦一眼,嗔道:“怪不得你将姐姐忘了,原来你在此沉缅於温柔乡中,哼,天下男人都是薄幸。” 沈谦知罗凝碧捻酸吃醋,不禁附耳说了一句佻皮话:“姐姐,你已拔了头筹,还自吃醋做什么?” 罗凝碧不禁霞飞双颊,忆及前情,愈发羞不自胜,呸了一声,立起狠狠重槌了沈谦一拳,叹道:“贫嘴油舌,姐姐永不理你。” 天色已是大明,金黄色朝阳透窗映入眼帘。 罗凝碧猛然想起正事,急急掠向窗前,翘首窗外娇呼道:“雪儿……雪儿……” 连呼了十数声,才见雪儿啪啪从空落在罗凝碧眉头,人语道:“原来罗姑娘还在此地,雪儿已找着主人囚处啦!” 一眼瞥见沈谦含笑望着它,不禁双目瞪着沈谦。 罗凝碧嫣然笑道:“这是我谦弟,姓沈,你无须畏忌,雪儿,你怎寻着瞽叟老前辈囚处?” 雪儿答道:“那贱婢为姑娘砍去一臂,窜窗逃出,我知贱婢必不甘心就此放过主人,所以我就一路跟随而去。 这贱婢因失血过多,途中见姑娘并未追来,放心制止血溢,运功调息了几乎两个时辰,才望主人囚禁之处奔去。 主人被囚至距此三十里外一处隐秘山洞内,这贱婢好歹毒,将我主人点了几处穴道,让主人日受阴火焚身之苦。 她一至洞内,便欲加害主人,是我情急学姑娘口音,将她惊走,怎么姑娘还留在此处?雪儿只道姑娘为赶贱婢迷失山中了呢。” 罗凝碧粉脸一红,嗔道:“废话,快引路速救出瞽叟老前辈。” 雪儿振翅离肩,低空盘旋飞翔,催道:“快走!” 罗凝碧与沈谦先后掠出窗外,随着雪儿疾逾飘风般奔去。 两人脚程本快,不到半个时辰,已自身临一片峡谷之内,只见峭壁千仞,危嶂插天,谷中林莽丛密,翳蔽阴暗。 雪儿突然落在罗凝碧肩上指点着他们路径,穿林拂叶深入其内,但见危壁之下出现一石洞。 两人走入,洞中暗黑如漆。 沈谦亮开松油火擂,唰地燃起一道熊熊火焰,只见一老者衣衫褴褛,两颊枯陷倚在洞壁上,面部泛出不胜苦痛之容。 此时沈谦武功堪称顶尖高手,一瞧赤壁瞽叟情状,便知是受了阴手制穴之故,飞步上前举掌震开赤璧瞽叟胸前胸后十七处阴穴。 只见赤璧瞽叟面上痛苦之容全收,露出笑容,端坐调息气连周天。 片刻才出声说道:“雪儿,可是七如神尼驾临么?” 说时,直翻着白眼珠。 雪儿振翅落在瞽叟肩头,道:“不是,是七如神尼高足罗凝碧姑娘,还有一位突如其来的少侠沈谦。” 赤璧瞽叟不禁面色一变。 雪儿忙又说道:“你老人家不可妄自猜疑,这位沈少侠与罗姑娘是一对神仙爱侣,你老人家阴穴就是沈少侠解开的。” 罗凝碧闻得雪儿出言刁钻,面上不禁陡涌红霞,斜睨了沈谦一眼,神情似嗔似爱,娇羞无比。 赤璧瞽叟面色转舒,道:“承蒙解救,老朽当铭感五内,唉,老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尤其是假瞎子一变而为真瞎子,创痛深钜,至今犹为之心怵。” 说着略略一顿,不久又道:“沈少侠,黑煞门点穴手法诡异独创蹊径,举世甚少人能解,少侠艺出何人,尚祈见告。” 沈谦恭谨答道:“家师桫椤散人,晚辈奉家师之命来此向老前辈索赠一物。” 赤璧瞽叟一跃而起,激动不已,扶着沈谦双眉摇晃不止。 他惊喜说道:“老弟,你真幸运,桫椤前辈曾立下誓言永不过问江湖是非,也不授徒,看来桫椤前辈已改变心意,少侠定根骨绝佳,不然怎蒙桫椤前辈垂青。” 说着长叹一声,良久才道:“可惜老朽双目已瞽,不能赶去拜谒桫椤前辈,也好稍助当前武林苍生免沦浩却。” 沈谦不知怎么答覆才好。 只听赤璧瞽叟又笑道:“老朽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一句正事却未提,请问老弟,桫椤前辈需老朽何物?” 沈谦道:“千年石硫黄。” 赤璧瞽叟忙道:“有,有,请老弟稍搀老朽返回原居。” 口口口口口口 赤璧-头一橼石屋,门前数株青松,龙鳞五鬣,鳌虬放攫,形态苍古,显然在百年以上,松风振涛,摇拂生姿。 屋内宽敞爽亮,赤壁瞽叟凝耳静听沈谦年来武林变动,不禁喟然长叹道:“黑煞令主为祸武林,老朽已在三十年前洞烛其奸,怎奈人微言轻,江湖各大门派又敞帚自扫,说也无用,还道老朽危言耸听,如今又多出天外双煞,更是鲁难未已,武林苍生何辜,竟罹此重劫难。 老弟尚不知另有一盖世魔头酝酿未出,桫椤前辈虽是旷代奇人,要想清弭这场武林大劫,只怕尚须费一番手脚哩。” 赤璧瞽叟言下唏嘘不已。 罗凝碧见赤璧瞽叟说话时,两只白-眼不停的翻动,悯恻之念不由泛起,道:“老前辈,你双眼是因何人而失明的,可有治么?” 赤璧瞽叟凄然一笑道:“有无可治还是未知之数,总之眼不见为净,免除甚多烦恼,老朽已是习惯了,何况又是风烛残年,即是可重见天日又有何用?” 沈谦只低头沉思赤璧瞽叟之话,惕於还有一盖世魔头末出,看来瞽叟必然对此人极为清楚,情不自禁问道:“老前辈方才说另有一位盖世魔头未出,但不知其人是谁?可否赐告?” 赤壁瞽叟白叶眼翻了两翻,长叹一声道:“老朽当年一腔雄心壮志,自双眼失明后,顿成死灰,这位魔头关系今后劫运不小……” 忽地面色一惊,沈谦亦听出屋外有破风落足异音,身形一动,如电窜出室外。 只见三个身着黑色长衫,面目阴沉的怪人立在松下,长衫衣袂瑟瑟飘动,宛如凌风鬼魅般。 耳听得室内罗凝碧娇叱出声,知贼党来此颇众,有人侵入室内,沈谦深恐罗凝碧瞽叟不敌,不禁生起先下手为强之念。 於是沈谦大喝一声,左手迅如电光石火般攫去,“璇玑二十四手”绝招一式“星移斗换”幻出无数手影,玄奥无伦。 立在最左的黑衣人首当其冲,一发觉沈谦猝袭,却已不及,一把将肘臂“径渠”穴扣了个正着,不禁哼得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沈谦左手一抖,将扣住黑衣人身形撞向另二人而去,右手疾挽肩头白虹剑。 呛啷啷一声出鞘龙吟中,寒光疾卷,三颗六阳魁首冒血冲起半空,声都未出一声便自毙命。 那沈谦欺身、出手、挽剑,虽有前后,却在一霎那间完成,在外人看来,无异是同一动作。 那三个黑衣人身手虽高,却变生眉睫无可闪避竟罹惨死,沈谦身手之快捷无伦,委实罕睹。 沈谦略不犹疑飞闪入室,只见四黑衣人拳双交击,瞽叟与罗凝碧背立迎战。 休看瞽叟两眼重盲,出掌招式无不精绝凌厉,劲风如狂飚奔雷,加上罗姑娘剑招诡疾,四黑衣人-奈何他们不得。 沈谦冷笑一声,白虹剑疾振,散出寒星三点曳着五寸芒尾电射飞去。 两声凄厉惨声-出,一双黑衣人已点穿后胸栽伏在地。 沈谦朗笑一声,长剑疾抡,红光冒起又是一人毙命,尚余一人忘魂皆冒,两腿一垫劲,仰腰平射欲窜出窗外。 此时沈谦左掌急压出“诸天小乘般若掌力”。 那黑衣人身形穿窗才出得半身,骤感万斤重压,身躯立时下沉,横撞在窗柱上,闷-出声,口耳鼻眼挤出鲜血,涔涔流下。 罗凝碧赶来一剑劈出,立成两截,五脏六腑流溢而出,惨不忍睹。 赤璧瞽叟赞道:“老朽虽未能目睹,但臆料得出老弟艺绝天人,身手卓绝,指顾颢间能将四黑煞门下尽歼,真是英雄出少年。” 说此稍稍停顿,继又出声长叹道:“看来老朽要迁地为良了。” 沈谦不禁心中一动,道:“老前辈如自认双眼还有可治,晚辈目前就识得一人,此人医追卢扁,堪称当代神医。” 赤璧瞽叟惊喜道:“真的么?此人是谁?老朽如能重见天日,当毕尽余生之力歼彼妖氛,聊赎前愆。” 沈谦听出瞽叟话中往昔他所为有亏怍於心之举,也不追问,答道:“此人姓名也有难以告人苦衷,老前辈但伴晚辈覆命家师后,便可前往求治。” 赤璧瞽叟豪气顿生,扬声大笑道:“老朽久违桫椤老前辈声-,不胜怀念,老朽一无牵挂,说走就走。” 说罢振衣而起,三人与一只灵鸟雪儿兼程赶往峨嵋后山走…… 口口口口口口 峨嵋后山,万树凝碧,-峦摇翠,春色撩人,高-绝顶仍是积雪未融。 五鹿洞深藏於谷壑中,四面危壁耸天,林木苍郁,森翳蔽空,外人殊难发现。 洞中盘膝而坐七八人,桫椤散人、南宫康侯,严苕狂、七如神尼、盛百川、赤璧瞽叟、沈谦、罗凝碧、及一双神-、灵鸟雪儿。 诸人均是面色沉肃,静听罗凝碧来时所见所闻,一双神-在沈谦身侧,沈谦两手不时抚摸神-金色长发。 罗凝碧娇声如莺,滔滔不绝将宝相禅寺及黄山断魂谷所见详细说出,她自然不及郗鸿所知一二。 只见桫椤散人目中射出两道慑人寒电,神色庄肃道:“百年前扬威武林,震惊天下之‘莲瓣金灵降魔杵’又露面江湖,竟沦入无名妖邪之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朽为之不胜殷忧。” 赤璧瞽叟微笑道:“此事只晚辈一人知得清楚,降魔杵亦非沦入无名妖邪之手,一段往事,不禁勾起晚辈满腹辛酸。” 众人不禁一怔。 只听赤璧瞽叟又说:“昔年舆桫椤前辈一别,屈指算来已是十数岁月过去,晚辈感前辈盛德,自此以后洁身自好,不敢稍涉亏心恶行,但晚辈涉身黑煞门下,只怕桫椤前辈迄今仍不知情。” 一语道得众人面面相觎,桫椤散人微笑不语。 赤璧瞽叟接道:“当年黑煞门突然销声匿迹,并非是受那位高人慑伏所致,起因是内-,分裂为二,倾轧暗杀无日无之,因之自顾不暇,焉能雄图武林,自此一蹶不振……” 沈谦张口欲言,倏又忍耐下去。 赤璧瞽叟轻轻咳了一声,接道:“当年黑煞门分由两人执掌,一是目前黑煞令主匡九思,另外是曹敬武。 这两人为了袒护死党,反脸成仇,动手拚搏,匡九思艺胜一筹,曹敬武一怒冲冠离去,临行之际留下狠语他日必覆灭黑煞门中取而代之,若他天不假年,亦须其徒竟成其事,说完率众离去。 不幸晚辈与曹敬武交厚,随之太白山中潜迹,之后数年徒众相继为匡九思追捕戮杀殆尽。 晚辈随曹敬武逃至大别山中之时,在途中偶获机缘得手这件武林奇珍‘莲瓣金灵降魔杵’。” 但晚辈见识浅陋,不知此物来历及威力,曹敬武也是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此物,只什袭珍藏。 曹敬武出外时必随身携带,却从未见稍一施展,晚辈问他,他坚不吐实,引起晚辈满腹疑云,立誓必探得个水落石出。 一日,曹敬武由外面带来一廿余岁的孙南平少年,收他为徒,一身绝世功力尽情尽时授之於孙性少年。 孙性少年机智深沉,险诈善变,晚辈甚是看他不惯,遂发生龃龉,形如水火,势不相容。 这少年在曹敬武面前对晚辈百般毁谤,曹敬武顾念旧情,虽不斥责,但对晚辈显然冷淡得多了。 晚辈无颜再留,逃出山外,孜孜不倦为降魔杵求解,不惜奔走江湖,因此与少林掌门了尘结下方外之交。 晚辈在得知降魔杵诸般妙用之后,偷偷返回曹敬武巢穴,正欲盗得降魔杵时,曹敬武突然出现,向晚辈点了重穴逐走。 返转娄山时晚辈对江湖世俗之念不禁心灰意懒,肝经点破真气不得运用自如,遂遍游天下名山大泽采取灵药,自兹十年以还。 药味采集练成一百三十九粒丹药,侥幸肝经凝血得以逼聚空门,但不知何故匡九思会侦得晚辈所在找上门来,逼晚辈吐露曹敬武潜迹所在。 晚辈坚推不知,匡九思推掌猛下杀手,於是我硬接了一掌,晚辈怎禁受得起,震飞在地,昏死过去,匡九思也未再下杀手即率众离去。 晚辈醒来,发觉双目已失明,假瞎子成为真瞎子了,多亏雪儿可使唤,不然晚辈真生不如死,四肢半呈瘫痪,宛如废物。 三月后匡九思又再度前来,见晚辈情状,遂绝口不提前事,自承错误,怀柔施恩留下一瓶丹药命晚辈按时服下,留居三日才予离开。 於是,匡九思每隔一月,必遗人送上一瓶丹药,约有半年之久,晚辈得以平复如初,只是双目不见天日。 但是,匡九思并未稍稍中断,如期遗人前来采问并送上丹药,晚辈是血性中人,讲究恩怨分明,受人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一日不幸走口说出曹敬武获有莲粟金瓣降魔仵……” 桫椤散人突放声大笑道:“你不必再说了,前因后果我俱已测出真情,你是说匡九思不知为何会侦出你潜迹所在么? 你不想想,你探药时期三次遇上我,黑煞门下已暗随你身后,俱为我惊走,是以我知你必与黑煞门下大有关连,只是我誓不过问江湖是非恩怨,未与你道破罢了,你惨罹程飞红阴火焚身之灾,那是你走口之失。” 说着略略一顿,接着又道:“你说的俱是前情,后果还是在罗姑娘所遇的少年身上找出关键。 至於‘莲粟金瓣降魔杵’诸般妙用,在座半数都已知悉,你是说韩广耀就是那孙姓少年是么?” 赤璧瞽叟不禁点点头。 桫椤散人又道:“那曹敬武不言而知业已死去,严命韩广耀承其未了之志。” 赤璧瞽叟大声赞道:“桫椤前辈不愧真知卓见,料事如神。” 桫椤散人突目注沈谦道:“为师等三日后便须开炉炼丹,九九八十一日后,不能完功,少林劫运在即,为师业无法赶救,这重任无形搁在你的身上了。” 沈谦闻言不禁心神一凛。 只听桫椤散人又道:“你返转鸣凤山庄即独自赶赴嵩山,火浣兽衣还是贴身为是,见了兀万,必顺慎重应付,使他知难而退。 等嵩山事了之后,你即赶奔黄山附近,设法找着邋遢神丐奚子彤及郗姓少年,并套出其中蕴秘。” 沈谦肃立应命,胸头泛起一种力有不逮之感,未免忧形於色。 桫椤散人长笑一声,道:“最近少林被黑煞门下窃去一册‘诸天佛法真诠’,之前在峨嵋妖魅宵小频频现踪,均与莲粟金瓣降魔杵有关。 因为降魔杵虽然威力奇大,然持用之人非具有‘二仪真气’及‘西方不动禅功’无法发挥其妙用,我料韩广耀虽有降魔杵亦是废物一般。” 盛百川目露惘惑之色道:“峨嵋藏有‘两仪真气’秘本是么?” 桫椤散人微笑不语。 南宫康侯却骂道:“老偷儿,到时就知,你心急什么?” 此话直骂得盛百川两只眼睛直翻。 严苕狂见沈谦忧形於色,说道:“谦侄武功机智都可应付得了,不必忧虑,却需慎防别人暗算。” 沈谦听出严苕狂暗指程飞红药酒迷阳之事,不禁俊面胀得通红。 严苕狂微微一笑,道:“谦侄请随我来后洞,我有一物相赠。” 身形立起向后洞走去,沈谦跟随身后入内…… 口口口口口口 七日之后,沈谦已在赶奔嵩山少室途中。 潼关阕乡道上春风扬溢,柳色青青撩人绮思,沈谦一袭青衫,剑穗飘飘,行云流水般走去。 他此行任重道远,大有临深履薄之感,忧念频频,胸中感触万千,无由自来,不可排遣。 蓦地—— 身后来路上忽起了一串奔雷蹄声,愈来愈沉,不禁四面望去。 只见七人七骑风驰电闪奔去,荡起一片滚滚黄尘,弥漫障天。 沈谦略略望了一眼后,步法转缓向前继续走去。七骑来得好快,已然逼近身后。 前三骑由身侧急驰而过,沈谦忽觉一缕破空锐啸劲风袭向肩后长剑,已知骑上人觊觎白虹剑。 他转哼一声,也不转面回望,斜身一挪,听风辨位,右手迅如电光石火望肩后一攫。 嗒的一声,五指已-住策马长鞭鞭梢,右腕一振,只听唉了半声,骑上人猛然离骑抖飞半空。 此刻又是三骑奔出五六丈外,见状-叱勒马停住,最前面三骑闻声知警,赶忙策辔返转。 那被沈谦抖飞半空的骑上人,在坠下时两臂猛张,一个盘旋,双足一沉飘然落地,怒视着沈谦。 沈谦哈哈一笑道:“你骑你的马,我走我的路,互不相干,你为何突施暗算,是否觊觎我身后长剑?” 那人是个四旬开外的中年人,亦是一剑相随,闻言自知理亏,又暗惊面前少年身手卓绝,不由脸色一红做声不得。 只见他双眼凶芒流转,上下打量沈谦。 突然骑上一红须老者离鞍飞起,望沈谦面前一落,抱拳笑道:“彼此误会,请予见谅,老朽太极八拳淳于灵。” 说完指着两目目逼肖之人说道:“这两位就是晋中石楼山麒麟双杰,孪生昆仲,复姓欧阳,长者人称九星飞梭,乃弟人称千芒追魂。” 继又指着另外四人二介绍,腾龙剑客朱龙、阴阳剑叟卫凤鼎、五行剑叟文-,那暗袭沈谦之人为凌霄剑客周臣,号称太行四剑。 太极八拳淳于灵逐一为之介绍后,只道他们是武林着名人物,心料对方必然耳熟能详,改容相敬。 岂知沈谦只冷冷说了几声幸会,略不动容,心中大为激怒。 沈谦面色如罩浓霜,冷笑道:“请问淳于前辈,彼此误会什么?” 一言将淳于灵问住,不由楞着两眼说不出话。 凌霄剑客周臣一声大喝道:“小辈,你也狂妄得太可以了!” 沈谦沉声道:“岂敢,与你一比显然望尘莫及,瞠乎其后。” 话中有刺,凌霄剑客周臣究竟是成名人物,行事未免有亏,一张脸红胀紫赤。 太极八拳淳于灵跨前一步,道:“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沈谦微笑说道:“在下无名小辈,江湖末学,何劳见问,在下只想这位阁大侠还在下一个理由。” 周臣恼羞成怒,锵锵剑鸣出匣,一道夺目寒光随手挽出,道:“初生之犊,自视太高,周某今天要教训教训你,儆你此后不可目中无人。” 沈谦淡淡一笑道:“周大侠,‘目中无人’四字在下愧不敢当,还是原璧奉赵。” 他本谦谦君子,这点小事大可一笑而罢,原因他们形色匆-,谅系前往少林骚扰,故不惜藉故生事,减少少林劫祸。 周臣料不到对方言词竟这么尖刻犀利,再说更再讨无趣了。 於是右腕一抡,唰唰唰,攻出三剑,寒光疾吐,全是攻向沈谦四肢,避开要害重穴,似速实缓,容沈谦有拔剑机会。 他究竟是成名人物,先出手对付手无寸铁之人,已是不合规矩,何况方才於理有亏,不想再在太极八掌淳于灵面前丧失颜面,故尽量装作适合身份,其实心中愤怒已极。 第一剑攻至沈谦身前,沈谦竟似若无睹,待到第二剑将攻未攻时,他突然平身腾起,拔起五尺疾地一沉,左足恰踩住周臣攻来第三剑剑身上,左足迅疾若电地望上一勾。 凌云剑客周臣猛感虎口一震,酸胀欲裂,一柄长剑竟然把握不住,竟脱手望上凌空飞去. 沈谦飘身落地,微微含笑,这种诡异奇绝的身手看得淳于灵等人心神猛震。 只见周臣点足斜身窜起,穿空如电,右臂疾伸攫向那柄脱手飞出的长剑,弯腰垂首下扑,居然在那柄长剑未落地之前被他抄到手中,一个“凌云倒翻”,半空中连翻几个筋斗、沉身落在原处,毫厘不爽。 沈谦不禁说道:“好身法,难怪这么狂妄,目中无人。” 周臣气得全身发抖,目眦欲裂,大喝道:“小辈,你如逃出周某凌云三招,从今以后周某退出江湖,不问世事。” 话音未落,石楼山麒麟双杰一跃而出,欧阳麒道:“周兄不必动怒,谅这小辈是有意寻衅……” 叭的一声脆响,欧阳麒踉舱歪出数步,左颊登时红肿老高,面前人影一花,现出满面怒容的沈谦,戟指冷笑道:“满嘴胡言,什么人有意寻衅,难道你双目如盲吗?” 欧阳麒一声大喝,双掌劈出一股劲气,欧阳麟亦向沈谦身后扑来。 沈谦冷笑一声,倏地一鹤冲天而起,半空中改势下扑,白虹剑脱鞘而出,只见寒光疾卷,剑芒星射,望麒麟双杰盖削而去。 剑势未至,寒气已自逼人,麒鳞双杰倒吸了一口冷气,挫身仰窜欲逃出这个凌厉剑势之外。 太行四剑见麒鳞双杰势危,四剑同出,流星贯日般攻向沈谦而去。 金铁交鸣之音响起,太行四剑顿感手中一动,便知不好,急抽身外撤,注目一瞧,只见手中长剑俱被白虹剑削断一尺,不由大震。 亏得有此一拦,麒鳞双杰才得幸免丧生剑下之灾。 太极八掌淳于灵立在远处道侧垂柳之下思忖沈谦是何来历,他方才使剑身法,虽仅寥寥一式,却蕴含着无数变化,奇奥莫测,宛如天龙天矫,风云不变之势,却看不出他的来历家数,不禁眉头浓皱,暗暗心惊。 太行四剑成名以来,四剑合璧威力强大,从未受此挫辱,不由震住。 麒麟双杰因自觉丧失颜面过甚,欧阳麒在脱出剑势之外后,立即旋身抖腕打出了九只飞梭。 这九只飞梭打出手法特别,每三只聚威一束,分上中下三部电射而来。 临近沈谦三尺之际,一束三只突然散开,作品字形激射而出,速度快慢更自不同,只见九点寒星,耀目欲眩,委实使人难防。 在九只飞梭散开激射之际,欧阳麟突然一鹤冲天而起,双掌猛放。 掌中物还仅打出一尺,只见沈谦已凌空迎面扑来,剑光一卷,打出暗器登时被绞成了碎屑。 欧阳麟不禁吓得魂飞胆落,双足一沉,急坠落地,但觉头顶一凉,满头浓发悉数被剑光削落。 沈谦却比他先落地,攻向掠去,右臂迅疾无伦地向欧阳麒一招“璇玑廿四手”奇妙手法“分光蹈影”抓去。 欧阳麒大喝一声,移形换位,一招“霸王卸甲”拨了出去。 那知沈谦手法奥妙无穷,虽然欧阳麒已移形换位,但指影却如影随形而到,竟拨它不开,笃的一声搭紧欧阳麒腕脉。 欧阳麒只觉受一股巨大无朋力量一牵,身形不由自主地悬空翻了出去。 这一来艺震当场,尤其是太行四剑心中难受更无法形容。 因为他们原认为沈谦不过仗着一柄稀世宝刃占尽胜场,及至瞧出沈谦对付欧阳麒手法奇奥无比,自愧不如,不禁面面相觐。 欧阳麒翻出的身形,为太极八掌淳于灵一把接住放下,纵身一跃落在沈谦面前,脸色庄肃道:“阁下绝艺非凡,既然占尽上风,大可就此揭过……” 五行剑叟文犀突然接声道:“淳于兄可是想我等化干戈为玉帛么?” 淳于灵不禁一怔,答道:“文兄意欲如何?” 五行剑叟文犀道:“方才文某细心想了一遍,他不过是恃着宝剑犀利及身法灵巧才得幸胜,而我等也因慑於此种罕世宝丑,心理武功上都自然而然大大打了一个折扣,非力有不敌之故,似此一走了之,传扬江湖,我等尚有什么颜面立足於武林,况淳于兄你也难免威望有损。” 句里话间,就此败退极为不甘,暗中讥损淳于灵袖手不顾。 太极八掌淳于灵是何等人物,那有听不出之理,心内大是气愤,但面色仍是平静霭然,微笑道:“文兄,依你之见咧?” 此刻,沈谦已收剑回鞘朗笑一声道:“在下只凭一双空手搏你们太行四剑,这样总公平合理吧?” 说时星目中涌泛杀机,疾接着又道:“不过,你等如订下地点改期应证当无不可,但那周大侠如还不出在下一个道理来,便请自残一肢。” 周臣闻言,不禁怒血澎湃,狂笑道:“如果周某一支断剑尚胜不了尊驾一双空手,别说自残一肢,就是项上人头也情愿割下。” 淳于灵已料出沈谦负有绝世武学,太行四剑必丧尽颜面,不由长叹道:“嵩山之行任务甚重,印证之事不如暂且压后。” 沈谦一听嵩山二字,两道浓眉猛往上剔,沉声说道:“原来是少林之仇,在下就愈发不能放过了。” 淳于灵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神色大变。 这时凌霄剑客周臣大-一声,垫步平射而出,身未落地手中断剑一抡,疾挥而出,幻起一团剑花,劲风凌厉。 其余文犀、朱龙、卫凤鼎同时挺剑电欺攻出,各占方位,沈谦无异四面受敌。 沈谦只觉四剑合璧威力奇大,剑风宛如竖起钢墙一般,此退彼进,严密合缝,尤其是漫天剑雨银花,使人眼目欲眩。 但沈谦已得桫椤散人、南宫康侯、严苕狂三位武林奇人绝学,一身超凡入圣的绝学虽火侯欠缺,已足与当今一流高手相捋。 他又将公输楚授予四册医卜星相,布阵行兵,闲诡答辩毕生心血所得,潜心参悟之下,更是胸罗珠玑,才华盖世,这四位方才剑式如何难得了他。 他施展璇玑步法在剑阵中游走如飞。 蓦地大喝一声,沈谦猿臂疾伸,一招“赤手擒龙”奇奥无比向周臣手中断剑攫去,猛抬左腿,踢向“关元”大穴。 只听周臣一声惨-出口,喷血如雨,身形踢飞半空,沈谦手中多出一柄断剑,反身手腕一震,洒出满空芒星,向其余三剑攻去…… 第二十八章 沈谦在抢得周臣一柄断剑后,反手振腕一动,洒出漫空芒星寒电,飞向三剑攻去。 他一式“逆浪斩鲸”威势强劲奥奇绝伦,锋芒所至,三剑立时逼得四窜丈外,然而人人袍幅各各被削落一尺飘向半空…… 突然,太极八掌淳于灵一声高喝道:“阁下可否让老朽暂进一言。” 沈谦闻言,随即收剑后飘三尺,太行四剑身形齐动掠往周臣落下之处察视周臣的伤势轻重。 凌云剑客周臣已长身立起,面如死灰,嘴角尚余留血渍,苦笑一声道:“小兄并未受重伤,只脏腑震动喷血而已,但无颜再偷生人世……” 说时右臂抬起,一掌疾向顶门百-穴击下。 太行三剑猝不及防周臣竟出此下策,惊呼出声。 眼见周臣掌心距顶门仅差两寸,真是生死间不容发之际,忽一条身影疾闪而来,只听周臣哼得一声,一只右臂似瘫痪般垂了下来。 但见沈谦负手立着周臣身后,面色肃然无语。 麒麟双杰目击沈谦武功登-造极,由不得懊丧萌生退隐之志。 太极八掌淳于灵重重咳了一声,迈步走来,向沈谦抱拳微笑说道:“阁下可是姓沈么?” 沈谦不禁一怔,道:“淳于前辈为何知道在下贱姓?” 淳于灵微笑道:“阁下威震西川,盛传遐迩,老朽揣测除了阁下外,并无人能身负此震古烁今之盖代绝学。” 话此望了太行四剑麒麟双杰一眼,又道:“一场误会不如就此揭过,倘阁下认为老朽等七人罪大恶极,无可宽赦,那也请稍延在少林晤面后,老朽等引颈就戮。” 沈谦不由呆住,目露疑容答道:“淳于老前辈这话究属何意,请恕在下不解,可否……” 太极八掌淳于灵忽打断沈谦话头,急道:“阁下少待一时,让老朽与他们商量一下,再与阁下陈述其中详情如何?” 沈谦虽觉困惑不解,但他见淳于灵神色异常庄重,其中定有原因,遂微笑颔首,慢慢踱了开去。 太极八掌淳于灵即趋前至太行四剑一处,招来麒麟双杰相聚密议,各人神色均是郑重非常。 约莫一盏热茶时分过去,太极八掌淳于灵转掠在沈谦身前,附耳蚁语了一阵。 只见沈谦剑眉一层,微笑道:“淳于前辈等有此想法,德被武林苍生,造福不浅,在下定依淳于前辈之言行事,但愿歼除彼憝,共享太平。” 淳于灵道:“老朽等在武林中虽非卓誉一时人物,但亦稍具名望,人贵气节,岂可受制於人,只因一时为贪念所误,竟遭此不幸,蒙阁下慨允援手,铭感五内,老朽等就此先行一步,嵩山再见。” 双手一拱,与太行四剑麒麟双杰疾展身形,如飞掠去。 口口口口口口 嵩山少室,仍是雄挺秀拔,拥葱滴翠,谷风涛吟,满涧满岭中缀满红白似锦的野花,平添了几许春天的气氛。 北麓之南,幽杉菌柏密林中,有条飞快捷伦的身影在疾掠中,斜阳将沉,林内一片晦暗,隐隐只见一缕淡烟飘游,似向少林寺而去。 那宏伟的梵宇佛殿中暮鼓呗经之声已近尾声,若断若续飘出墙外,这林中身影似乎更加紧他的步伐,疾逾飘风闪电而来。 这人突闻身前不远响起一声宏亮的佛号,道:“冯施主,前次在掌门人‘金刚佛指’下幸而逃生,尚敢造次前来,老衲虽慈悲为怀,但亦容不得施主一之为甚。” 来人正是前次闯入少林之冯鸣霄。 冯鸣霄一听佛号,疾然“鹞子翻身”,翻后两丈开外,凝目一瞧,只见一个躯干挺直,须眉斑白老僧,湛然眼神逼射着,似有深意剔视自己。 冯鸣霄老奸巨滑,眼珠一转,已了然於胸。 他阴恻恻冷笑道:“来者不惧,惧者不来,老朽特来走报一宗有关少林生死覆灭的消息与贵掌门,倘予见拒,老朽即撒手一走了之,嘿嘿,事到临头,只怕来不及后悔了。” 老僧答道:“这等危言耸听之事,如出诸旁人之口,老衲定然不疑,但冯施主实在使老衲难以相信,一个人决难有邪魔神佛两重性格,倘非……” 冯鸣霄一声大喝道:“住口,你是何人?” 老僧合掌答道:“老衲天王殿护法了空。” 冯鸣霄怒道:“老朽要面见贵掌门,你难道也敢阻拦么?” 了空大师道:“黑煞门下屡次犯我少林,毒害弟子多人,本门虽戒杀戮,却无可容忍,冯施主你再不退出禁地,恕老衲要痛开杀戒了。” 冯鸣霄狞笑道:“凭你也敢……” 一言未了,了空大师大袖一撩,一掌已劈出去,劲风奔雷,势道-猛,宛如排山倒海一般。 冯鸣霄神色疾变,挥掌一接,轰地大震,身形急翻了出去,了空大师疾逾飘风般扑前,低喝了一声:“速逃!” 那冯鸣霄居然听话得紧,身形翻出尚未落地,突两臂猛振,施展“金鲤穿波”身法,贴地掠出两丈,足一沾实又疾奔了出去。 了空大师低哼了声道:“那里走!” 只见了空袍袖一层追向冯鸣霄身后。 两条身形,一前一后弹丸星射般在林中逃逐隐现…… 林中蓦然风动,现出掌门人了尘上人及了慧了明大师三人。 只听了尘上人霜眉轩动,目露精芒,沉声说道:“好孽障!你此种作为岂能骗得了本座。” 一声“走”字出口,三条身形飒然若风般赶了前去…… 冯鸣霄奔出了百数十丈外,只听身后了空大师低声道:“掌门人已知有黑煞门下内线潜伏,但不确知是谁等,故一举一动都有监视,老衲不得已出此下策,冯堂主此来莫非是为了‘诸天佛法真诠’么?” 冯鸣霄反身立定,道:“令主因到手的乃是一册膺物,大为震怒,令冯某急来少林传命大师……” 了空大师忙道:“这个老衲知道,‘诸天佛法真诠’事先已为老衲暗中调换,相执献上令主,只是令主心急大为失策,老衲已是碍难无法通知。” 冯鸣霄惊喜道:“大师可曾藏在身上么?” 突然了空大师身形一震,急低声喝道:“请与老衲动手拚搏。” 说时,“罗汉拳”已然展开,拳风呼呼逼出去。 冯鸣霄闻声知警,亦使开了一套精纯的掌法,狂风骤两,攻守兼具。 只听了空大师道:“老衲将此经册藏於天王殿上横匾内。” 两人说话之声虽然细微,却被藏身树上一人听得真切,暗中冷笑得一声。 但听冯鸣霄道:“好,今晚三更,天外双煞准然光临少林骚扰,冯某趁乱中无人注意之际取去。” 这时,了尘上人等三人已如风赶至。 冯鸣霄一见了尘上人,顿时哈哈大笑,急攻了两掌逼开了空,疾跃在了尘上人身前道:“十方胜地,难禁善男信女瞻拜,独拒冯某一人,似有点见外。” 了尘上人沉声道:“冯施主再度前来,若说瞻拜朝山,定是欺人之谈。” 冯鸣霄狂笑道:“掌门人之话确是一针见血之词,冯某特来面见掌门捎个信息,天外双煞今晚三更准来贵寺,望谨加提防。” 了尘上人心中大惊,面色仍是镇静如恒,微笑道:“冯施主莫非有改过迁善之意?不辞迢迢远道而来示警,请至便殿一。” 冯鸣霄摇首道:“习重难改,掌门人虽有度人济世之念,也难使冯某顽石点头,此来不过是交换一条件,有劳掌门人说出叛徒所在就足感盛情了。” 了尘上人道:“老衲虽不知贵门叛徒下落,少林从不过问江湖是非,重复斯言,冯施主如不置信,老衲亦是有口难辩。” 冯鸣霄面目一变阴冷,狞笑了两声道:“冯某明晨再来,当可眼见少林一片瓦烁,血染废圩了,掌门人倘予说出,冯某当尽力化解少林一场弥天浩劫。” 了尘上人一声不发,目中神光凝视在冯鸣霄脸上,久久不移。 冯鸣霄一声冷笑,倒跃而出,疾奔而去。 了尘上人见冯鸣霄离去,长叹一声道:“此人居心叵测,面上死纹已现,只怕冯鸣霄难逃过今晚。” 了空大师不禁一震,一股奇寒之气从脊骨之上冒起,面色微变。 但听了尘上人说道:“冯鸣霄之言决非危言耸听,急随本座返寺调度。” 说完,四人急掠而回。 日口口口口 月华似水,松鼠谷鸣…… 冯鸣霄出得林外,扑向太室山麓而去。 身形飞快疾奔之际,突闻一声冷笑起自耳侧,不禁大惊失色,机伶伶一个寒颤中急窜开两尺,双手护胸反身立定,抬目望去。 似他这种成名人物,来敌逼近身后事先都未曾发觉,可见来人身手之高。 冯鸣霄瞥清来人,只见是一公瑾醇醪,气度翩翩的少年,身后斜插着一柄长剑,一袭雪白长衫随风飘晃,亦显得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冯鸣霄既惊於来人武功之高,更檩於沈谦之年轻,不觉退后了一步。 只见沈谦微笑道:“冯堂主别来无恙?” 沈谦说完五个手指连打了三个手式。 冯鸣霄大感惊诧道:“尊驾是……” 他见沈谦打出本门独有秘密手式,这手式仅黑煞门中寥寥职司重要之人知得,但他从未见过沈谦此人,不禁惊疑万状,猜忖着沈谦是否是令主贴身护卫。 沈谦正色道:“冯堂主职司外三堂,自然很难得见在下,冯堂主,令主急需之物可曾到手了么?” 这话隐示他在黑煞门中地位比冯鸣霄来得重要,冯鸣霄不禁头顶直冒寒气,知令主用人手腕向采暗中节制,彼此不知是何身份,仅凭暗号令符为证。 当下冯鸣霄神色一凛,垂手答道:“属下已知确实所在,但须待今晚三更时分天外双煞侵扰少林寺时趁虚而人才可到手。” 沈谦冷笑道:“冯堂主,你在武林中是久着盛名人物,经验见识较常人更胜一筹,为何这次如此不智,你已犯了天大错误。” 冯鸣霄不禁呆住,嗫嚅无语,但心中想他不透究竟犯了什么大错误。 现在的沈谦无论武功、才华、机智、心计,在那方面都强人一筹,此种惊人成就固然得力於巧手怪医公输楚一部毕生心血精研之一部手稿甚多,但毋宁说是由於他绝乘根骨秉赋所致,不然,也难在短短时日中便可融-贯通,巧为运用。 沈谦倏地面色一沉,道:“如在下推测不差,冯堂主定由少林回转,此行必将天外双煞三更来犯的讯息告知少林。 要知少林数百年执中原各大门派之首,七十二宗绝艺,均非时下武林独辟蹊径的武学所可望其项背。 天外双煞诚然武功绝伦,但想屈服少林只怕一时很难得逞,如今少林已重重严密戒备中,恐不如冯堂主这么容易趁虚潜入,冯堂主丧生事小,误了令主事大。” 冯鸣霄面色青白乍现,冷汗遍体染透重襟,赧然一笑答道:“尊驽所责甚是,但少林本门内线人数不少,接引属下谅可无虞。” 沈谦冷笑道:“片刻之前冯堂主安然潜入了少林寺中么?” 冯鸣霄悚然无语。 沈谦接道:“冯堂主,事不宜迟,你我二人在三更之前需潜入少林,得手后即逃出,不可自误稽延。 此刻冯堂主在此择一密处守候在下,在下独自进入寺中窥察形势后再计议决定如何行事。” 冯鸣霄答道:“属下遵命。” 说完身形疾向左跃去,隐在亘干围抱繁柯密枝的苍桧之后。 只见沈谦身形微晃,一鹤冲天凌霄拔起七八丈高下,卷腰平身,平掠树梢而去,去势电疾。 月色茫茫之下,沈谦身影宛似一颗白色流星划空而过,瞬眼无踪。 冯鸣霄瞧得逼真,这种奥奇神化的身法自己望尘莫及,不禁暗暗瞠目结舌,庆幸自己应付得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且说沈谦一路疾行,寺门外四个泥朱横字“少林古利”隐隐映入眼帘。 沈谦身形猛然停住,略一沉吟,即慢步潇洒走入通向山门的一条宽敞青石横砌石径上而去。 山门前暗影内突然响起了一声佛号,风动影纷,现出八个高大的僧人一列横身立在石径上。 一个长须身材魁伟中年僧人走出一步,右手横提着一柄寒光闪烁铛铁禅杖,左掌做讯问状,道:“檀樾何来?” 沈谦朗笑一声道:“在下由来路而来,意欲面见贵掌门,烦请通禀。” 说着目视那僧人,手式微微一动。 只见那僧人面目微微一变,答道:“檀樾请稍宽待,小僧立即通禀。” 转身如飞掠入山门而去。 沈谦神态从容,在那石径中负手徘徊,不到一炷香时,那长须僧人,领着一年轻僧人出来。 年轻僧人急趋前两步,双手合什道:“掌门人在达摩院前立侯,小僧奉命接引檀樾前往。” 说完即转身大步迈去,沈谦微微一笑随着进入。 这宇内唯一名利丛林,的确名不虚簿,古木参天中处处可见巍峨殿宇,廊殿轩彻,铜瓦璀璨,肃穆庄严,气派极其宏伟。 沈谦细心窥察,却未见半个僧人身影,知今晚是少林生死存亡的绝续,是以防守分外严密,步步俱有杀机存在。 到达一片竹林前,那少年僧人道:“檀樾请自循碎石小径走去,掌门人就在达摩院前立候。” 沈谦谢了一声,飘然走入。 竹林内,小径曲折,不多一会,但见一发鬓皓白,精神矍烁老僧,衣袂飘飘-立在达摩院门前。 不言而知,老僧正是少林掌门了尘上人。 这时了尘上人已运满禅门真-护布全身,慎防来人突施暗算,目注沈谦微笑道:“老衲了尘在此恭候檀樾驾临,请问檀樾尊姓?” 沈谦不予置答,目光四巡了一阵,忽运用“密语传音”之法传声入得了尘上人耳中。 只见沈谦的嘴唇微微翕动,不加以仔细注意,很难使人发觉他是在说话,何况毫无半点声息。 了尘上人但听得一种细如蚊蝇之声传入耳中道:“晚辈沈谦,奉了家师桫椤散人之命前来,请上人传命伏桩一律撤出达摩院竹林外,晚辈得以详禀一切。” 只见了尘上人面色微露惊容,见沈谦英华内蕴,气宇轩昂,深信不疑即朗声唤道:“了恶师弟何在?” 竹林中人影一闪,疾逾飘风般掠出一身着灰白僧袍老僧,合掌躬身答道:“掌门人有何法谕?” 了尘上人道:“你们暂撤出竹林外,不奉本座之命不得擅入。” 了慧上人道:“敬领掌门人法谕。” 说完退后一步,转身望了沈谦一眼,袍袖疾展,穿入林中顿杳。 了尘上人微笑道:“老衲已布好阵式,天外双煞就是侵入达摩院竹林中,足使他们筋疲力竭,大丧真元。” 沈谦答道:“但愿如此,只怕这一元太极,正反五行阵式未必难得倒天外双煞。” 了尘上人不禁一怔,微微一笑道:“檀樾好锐利的眼力,一眼便看破竹林布置,檀樾日后必可追越令师为武林放一异采,老衲当可拭目以待。” 沈谦惶恐答道:“上人谬奖。” 了尘上人执着沈谦并肩进入达摩院内。 口口口口口口 星斗横空,月华朗澈。 天色已逾二鼓,达摩院内忽掠出一条从首至脚-上一层黑袍之人,沾足凌空拔起,疾逾闪电的登上竹梢。 那人两个起落后忽潜龙升天而起,形似弹丸奔空疾落在高耸云汉一株古柏之上,穿空斜飞,去势如电,沉落在寺墙之外。 一声大喝腾出,暗中扑出十数僧人推掌猛劈。 但见那黑衣人两掌一分,轰地一声大响,群僧纷纷跄踉后跃,黑衣人长笑声中,身形再度又起,凌空一闪,瞬即无踪。 群僧亦末追,各自觅地隐去,少林一片死寂,灯火俱无。 半个时辰过去,两条人影前后侵入寺中,迅疾无比飞奔掠扑如入无人之境,直向天王殿扑去。 扑至天王殿侧,后面一条纯黑人影倏然不见,那居前人影一振,斜斜凌空拔起,迳往天王殿门楣之上一块横匾攫去。 月色斜映之下,来人正是那冯鸣霄。 只见他一手抓紧匾沿上,另一手向匾后探去,动作奇快无比,闪电之间飘身而下,左手似扣着一本册籍。 只闻一声大喝道:“什么人擅闯寺禁!” 喝声中灰白人影疾闪而出。 就在同时,又是一条纯黑人影扑出,迅疾无伦地右掌向冯鸣霄后胸疾按而下,左掌一把将冯鸣霄手中之物捻下。 冯鸣霄心脉震断,张嘴惨-一声,喷出一腔鲜血,气绝倒毙,恰好喷得那闪出的灰白人影满脸满身。 变生弹指之间,谁也不及猝防,纯黑人影迅即冲霄而起,凌空晃得一晃,杳人参天古树浓翳中。 灰白人影被鲜血喷及,怔了怔神,待至惊觉,纯黑人影已不见踪迹。 他定睛注视那尸体,只见却是冯鸣霄,不禁心神猛震,暗道:“他不是与老衲商定三更后前来么,怎么他竟临时变卦了? 他这一死不要紧,这‘诸天佛法真诠’落入这不知名的黑衣人手中,令主怪下罪来,叫老衲如何担待?” 僧人由不得目光发滞。 这时,天王殿前阴影中闪出十数少林僧人,其中一僧说道:“了空师叔,死者是谁,逃走之人师叔怎不传命弟子们追擒?” 了空大师目光一转,微叹一声道:“死者就是前次犯山的黑煞门下冯鸣霄,理该一死,那逃走之人既与黑煞门为对,友敌殊难分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老衲任他逸去。” 说此略略一顿,随即又道:“各人速回原处,三更将近,天外双煞就快来了。” 群僧听着纷纷闪隐,天王殿前仅余一具面目狰狞的冯鸣霄尸体,口耳眼鼻尚有丝丝黑血。溢出。 天王殿前一片森森柏林中忽起了一阵快步飞奔之声,现出一手持戒刀僧人高声道:“奉掌门人法谕,命天王殿护法首座大师了空速往达摩院中商议。” 话音一落又转身奔入林中,了空大师疾随而去。 达摩院内禅房,了尘上人盘膝端坐於蒲团上,双眉垂帘,面色沉凝肃穆。 了空大师一闪而入,合掌躬身拜道:“掌门人宣召小弟,为了何故?” 了尘上人眼皮一抬,微笑指着左侧的蒲团上道:“师弟可坐下-话,本座有一事萦结於胸,百思不解,故而请师弟来此,想师弟向有才智之名,必可测破其中奥秘。” 了空忽起一阵惴惴不安感觉,惶悚道:“小弟愚昧鲁钝,何堪掌门师兄谬奖。” 了尘上人神色祥和,霭然道:“师弟勿自谦,请坐下-话。” 了空大师心中略安,告谢后盘膝坐於左侧蒲团上。 只见了尘上人目露黯然神伤之色,叹息道:“少林传自老衲一代,誉望一落千丈,想是老衲无德无能,非但不能将本门发扬光大,而且将在老衲手中断送,每一忖忆,午夜愧疚不禁冷汗遍体,死后实无颜面见列代祖师之灵……” 了空大师大感诧异掌门人为何在此时此地说此无关宏旨之事,眼见大敌将临不安排应敌之计,莫非自知大难临头,生机无望,故说这种丧气话。 了空目光不禁楞视在了尘上人面上。 了尘上人急道:“师弟,你看本座近两月来较前苍老了否?”手摸了摸面颊,叹息道:“岁月催人老,老衲自知皱纹比前更多了。” 了空见掌门师兄竟-起家常,提防之心不觉松懈。 了空答道:“自古兴衰皆有定数,掌门人请不必自哀,维护本门声望,少林弟子均应人尽其力,同衷相济,未始不可挽回逆运。” 掌门人望了他一眼,颔首道:“但愿如此就好,本座近来为了一事悬疑於胸,只有师弟能助我解破,本座近二三月暗中注意本门弟子言行举动,发现其中有生心内叛之人……” 了空不禁面色微变,心中急跳,忙道:“掌门人发现是谁?怎不绳之以法,养痈成患,为害至烈。” 了尘上人叹息道:“手足相残,未必是本门之福,所以本座容忍至今,叛行昭着之人就是师弟你……” 了空大师早功行两臂,只待掌门人一语道破,即猛出煞手,果然了尘上人直言自己,不待话了,大-一声,双掌平推了出去。 岂料两臂伸至半途,突感双肩被拾只钢钩扣上,痛澈心脾,禁不住闷吭一声,随即身后起了一声阴沉的冷笑。 了空大师不由得胆飞魂落,两只手臂似软蛇般瘫了下来。 了尘上人悯侧地望了了空一眼,道:“师弟,恕本座不能相护了。” 了空大师忽觉胸后“玉阳”、“神道”、“精促”……等九处穴道被点了一指,真气立生逆窜,骨骼一阵震动,自知全身功力已废,懊悔不及,眼中两颗泪珠夺目而出,回首后望,竟未见半个人影。 了尘上人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不想师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本座容师弟尽一夜时光回溯一切,日出时分,师弟可将暗中勾结黑煞令主始末,及对本门一切阴谋供出,尚可得本门宽恕。” 了空大师冷笑一声,闭目无语。 了尘上人见状暗叹一声,缓缓立起走出门外…… 口口口口口口 满山树涛,三更月冷。 蓦地—— 天际忽飘来两声清啸,声澈云空,播回山谷,只见两条庞大身形,凌空直泻,疾如鹰隼般落在少林古刹山门外。 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恰成刺眼强烈的对比,目中神光冷电逼射。 来人正是天外双煞蓝太泽、兀万二人,相视了一眼,嘴角同泛起一丝诡笑。 瞬眼,十数条身影,又疾奔而来,矫捷懔悍,目光炯炯均是武功上乘能手。 蓝太泽阴恻恻的一笑,别面顾视兀万道:“师弟,看来秃驴已有准备,我倒要试试少林能有多少绝艺足可与我们兄弟抗御。” 兀万摇首道:“了尘违抗我等之言公然传柬天下武林,这也难怪,因少林一向自视甚高,岂能向我兄弟俯首应命,自弱名望。 依小弟之见,此时最好勿沾杀孽,免贻人话柄,我等只约了尘印证武功,凭艺业折服他后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蓝太泽冷笑道:“贤弟,你我行事意见屡屡背逆而驰,二人不能同心,还可成什么大事,武林之内,弱肉强食,胜者为高,自古皆然,贤弟之言愚兄实在不能赞同。” 兀万与蓝太泽多年异姓手足,同门学艺,对他性情了如指掌,倔强自负,越劝越僵,遂微笑道:“小弟是说我等行事不可采取极端,以我等功力不难血洗少林,寸草不留,要知黑煞令主目前恶行不彰,反诬我等武林,逼使他益形嚣张,似此授人以柄甚为不智。 但大师兄之话也不能谓不当,但凭师兄之意行事,小弟决不阻拦,倘或不能收效,应……” 蓝太泽大笑道:“贤弟不要多说了,若愚兄不能使少林俯首听命的话,那我以后便听你的了。” 说时手掌向山门之上一挥。 只见“少林古刹”四个泥朱大字如利斧刮削一般,化作轻烟一蓬洒落。 这一手委实奥绝精深,最难者就是力道轻重由心,除四字外余均无损,武林之内有此造诣者尚是罕见。 兀万微笑道:“师兄艺业近来突飞猛进,小弟望尘莫及。” 蓝太泽哈哈笑道:“这不是露给贤弟瞧的,愚兄料少林中必有弟子窥视,使他们不敢心怀鬼蜮,自招其死。” 语音甫落,一声冷笑起自寺侧一颗参天凌干古桧上,接着一条纯黑人疾泻而落,身未落地,突化鹰旋身法,张臂飘身落在双煞身前。 双煞定睛一瞧,不禁一怔。 只见来人非但衣着全黑,而其面目肤色黧乌,活似一截焦炭,但猿臂蜂腰,形态真气不凡,肩上剑穗飘飘拂动扬起。 蓝太泽大喝道:“你是谁?难道你还敢对老夫这一手武功有所鄙视么?” 那黑衣人朗声答道:“少林俗家弟子,无名小卒,姓名不说也罢,老前辈这一手固然神奇,却较少林金刚禅指不啻云泥之别。” 黑衣人一口纯粹黔南话吾说着。 蓝太泽闻言须发怒张,目涌杀机,厉喝道:“小辈,信口雌黄,金刚禅指老夫看来乃肤浅之学,你再敢妄肆弄舌,莫怨老夫掌毙了你,速通知了尘秃驴,大开山门以礼迎接。” 黑衣人轻笑一声道:“老前辈要杀一人易於折枝反掌,但晚辈未必惧怕,掌门人现在达摩院内静坐,只怕去时有路,回时无门了。” 兀万静静注视这面目黧黑少年,只觉这少年言行举动似嫌离奇怪异,料定他必不是少林俗家弟子。 因此,不待蓝太泽盛怒出手,即捻前一步微笑道:“你真是少林俗家弟子么?” 那人傲然一笑道:“老前辈怎瞧出晚辈不是少林俗家弟子?” 兀万微笑说道:“那你露一手武功与老夫瞧瞧,是与不是,定难逃老夫神目如电之下。” 那人朗笑一声,也不再言,徐徐伸出两指骈戟,突向山门之上原被蓝太泽掌风削去四字划去。 劲力如篆,刻石成粉,指风划过处顿显出洞空“少林古刹”四字。 依然是原样字迹,那寺墙径厚逾尺,这一手不比蓝太泽稍逊,直看得天外双煞暗中心神大震。 那人收指微笑道:“这‘金刚禅指’功力如何?” 兀万沉声道:“小娃儿不要骗我,‘金刚禅指’乃少林绝艺,不可能无故妄传俗家弟子,你与少林架梁出头,老夫决不怪你,但你须实说出来历。” 那黑衣少年大笑道:“老前辈你错了,凡事不能一例概全,这不过是我门中不成文的规定而已。 本门七十二宗绝艺渊博精深,浩瀚若海,以一人有生甚难毕尽,所以本门传艺首重根骨秉赋,择技而授,为晚辈者不过侥幸入选得能获‘金刚禅指’之三四宗武功,子虚乌有之传言,老前辈岂能采信。” 虽然狡词诡辩,却也义正严词,无懈可击 兀万坚信他不是少林弟子,但无法指出其妄,不禁呵呵笑道:“小娃儿,这话休提,老夫问你是否是了尘秃驴授意命你前来相阻我等的? 这秃驴他知老夫两人从不与小辈交手,然而这次却是例外,不论是谁,抗命者一律诛戮不赦。” 黑衣少年冷笑道:“两位也太自负过甚了,少林连月来迭遭惊扰,强敌环伺,本寺严密戒备之故,意在抗御任何来犯之妖邪巨憝。 武林之内能手多过河漠星辰,如两位者车载斗量,不胜其数,晚辈奉命阻截来犯,并未就指定二位。” 兀万不论涵养多好,对方一再出言讥视卑薄,简直不把他们两人放在眼中,也激怒得须发根根竖起,目涌杀机。 蓝太泽大喝道:“贤弟不必徒费唇舌,先将这小辈毙了再与了尘秃驴理论。” 黑衣少年目中陡射冷电寒芒,沉声道:“你自问下手能胜过我么?如你能瞧我方才所展的指法同样洞穿四字,再与我动手还有可说。” 兰太泽不禁怔住,面上现出尴尬之色。 黑衣少年道:“两位自问无此功力,请快退出嵩山,今宵好朋友已来得不少,我还要一一接待,恕我无暇奉陪。” 天外双煞不禁老脸一红。 蓝太泽怒道:“今晚还有何人光临少林?” 黑衣少年淡淡一笑道:“人家来得已多时了,就在右侧不远林中……” 话犹未了,一声低沉的冷笑飘出右侧林中,跟着四条人影疾飘而出,为首一人身穿一袭墨绿长衫,年在廿七八,鸢肩蜂腰,英气奕奕。 那人阴沉说道:“见面胜如闻名,天外双煞也不过尔尔,少爷目睹你们出乖露丑有时,不是这位朋友喝破……” 说此望了黑友少年一眼,接道:“少爷还不屑与你们见面呢!” 蓝太泽杀机暴涌,右掌倏抬,却被兀万一把拉住,低声道:“师兄,不要中了黑炭头小子借刀杀人之计。” 黑衣少年一声长叹道:“林中的相好怎不现面相见,还要我用花轿抬出吗?” 这时,左面林内发出一声娇叱,十数条身形疾射而出,一蒙面少女疾向黑衣少年扑来,口中怒骂道:“浑小子不说人话,姑娘要教训你!” 皓腕迅如电光石火挥向黑衣少年的左颊。 只听蒙面少女惊嗯了声,一只右腕不知怎的落在黑衣少年手中。 只听黑衣少年说道:“姑娘怎么这等心急,要亲热也不可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你不害羞,我可害臊啦!” 说毕哈哈朗声长笑不已。 长笑声中,人已潜龙升天而起,旋身疾飘落在山门前。 蒙面少女羞愤无地自容,狠狠猛跺莲足,戟指怒骂道:“姑娘稍时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 脚下火花直透,青石板上顿显出深陷足印。 黑衣少年朗声说道:“天外双煞,今宵二位想已明白,问尊武林,独霸江湖之念不仅限於你们两位。 晚辈方才之言并非存心讥损,要知宇内大有人在,岂能让你们化外之士逐鹿中原,依我相劝不如退出,还可保全盛名。” 双煞浑若无闻,只静静注视着绿衫少年及蒙面少女双方人等。 兀万心智过人,略一相察形势,和绿衫少年及蒙面少女不是同路人物,彼此目光歧视,显然是敌对双方。 但有一项相同,就是今宵巧合同是找少林霉气来的。 自己何苦与他们沆瀣一气,徒贻助纣为虐之讥,何况自己两人在武林名望辈份崇高,与毛头小伙子一处岂不减弱名头。 心念电疾轮转下,定下暂时退出主意,遂呵呵笑道:“黑小子,你且慢得意,老夫行事向不藉外人之力,趁火打劫,但今晚少林寺也难逃劫祸。” 黑衣少年朗笑道:“你们要走了么?恕不相送,本门之事自有我少林门中料理,无须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 兀万强忍着怒气,笑道:“明晚三更,老夫一定驾临,你若未死的话,就在原处相候老夫吧!” 说完一拉蓝太泽,喝了声“走”。 “走”字出口,双煞穿空斜飞而起,身后的十数人也跟着掠出,霎那间便走得无影无踪。 此刻,绿衫少年目注在黑衣少年脸上,微笑道:“有劳通禀,请了无大师出来-话,兄弟问完立时就走,决非来此寻仇。” 黑衣少年冷笑道:“兄台是一定要面见了无大师不可么?不过兄台可惜来晚了三天,了无大师已去星宿海了。” 绿衫少年目光一冷,鼻中嗤了一声,冷笑说道:“了无大师明明在罗汉堂内,用心欺骗兄弟这算何意?” 黑衣少年沉声道:“兄台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那兄台定是黑煞门下了,了无大师并未与贵门结有仇怨,贵门迭次遣人前来追寻却是为何?” 绿衫少年还未作答,突从身后窜出一个老者,大喝道:“那来的这么唠叨,了无贼秃究竟在不在?” 音犹未落,只见黑衣少年手出如风,一把攫住那老叟的曲池穴上。 这老者一身高强的武功,等他惊觉已是来不及了,黑衣少年出手之快,玄奥不测堪称罕睹。 黑影乍闪,老者身形一扭,不由自主疾冲出去,却被黑衣少年扭送撩出,冲向蒙面少女那方。 蒙面少女罗衣飘飘,看着这老叟向自己冲来,竟然动也未动,忽从少女身侧迅疾无伦的递出一只手掌。 老叟疾冲而来的身形顿时被沉厉的掌力撞上,胸前如中万钧重石,凄厉惨-声中,仰面震栽撞地,血喷出口气绝毙命。 绿衫少年目光怨毒地望了黑衣少年一眼,两臂轻振,身形翅电望蒙面少女身前一落,沉声问道:“是谁辣手伤害兄弟手下?” 蒙面少女身后暗影中疾闪出一长须老叟,目光-然电射,冷冷说道:“是老夫太极八掌淳于灵,两月之前老夫三徒均为黑煞钉残害毙命,——相报,这有什么不当。 你就是匡瑞生么?听说一柄翠玉如意落在你的手中,可惜事先被叛徒携去一物,无法参悟,令尊欲独霸武林之念已是徒然了,可惜呀!可惜!” “原来是你窝藏本门叛徒。”匡瑞生冷笑说道:“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打自招。” 陡然那样面少女莺声燕语的说道:“你怎确知就是他隐藏黑煞门中叛徒?” 匡瑞生不禁一怔,道:“本来黑煞门追寻叛徒之事,天下尽皆传闻,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之事,但叛徒携去一物与翠玉如意大有关连,此事却异常隐秘,恐怕只有黑煞门中数人及叛徒知道,如今淳于灵知情,不是叛徒在他手中是谁?” 蒙面少女微笑说道:“你只猜中了一点,但姑娘料出叛徒携去之物必然对黑煞门中异常重要是吗?” 匡瑞生不禁点点头。 玉魄皎洁,映射在姑娘蒙面纱巾上,透出一个极美的轮廓,而且身材婷匀,风华绝世,匡瑞生不禁有点魂不守舍,痴痴出神。 只听姑娘吐出甜脆悦耳娇声说道:“你要知道叛徒的下落,姑娘则知道得确实,不过……” 说时,玉手向淳于灵等人一挥。 太极八掌淳于灵等人疾飘跃后,退隐入林中。 匡瑞生目注了姑娘一眼,冷冷说道:“不过什么?姑娘若告知在下叛徒下落,在下必有以相报。” 姑娘格格一声娇笑道:“自然有交换条件,不过需待十日之后,你在十日之后那一晚赶至九宫山锁云崖上,那晚叛徒也在此处,唯仅限你一人,更不可泄漏,即是你门中人也务不令得知,否则你将是空扑一场。” 匡瑞生笑笑道:“在下即是泄漏於属下,姑娘也未必知道。” 姑娘冷冷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匡瑞生略一沉吟,心中已打定了主意,道:“在下怎知姑娘不是存心诱捕在下?” 姑娘娇笑道:“我若要杀你,此时此地便易如反掌,何须在十日之后?” 匡瑞生不禁一怔,暗说:“这姑娘好大的口气。”当下微微笑道:“未必见得。” 姑娘笑道:“你不相信就眼前试试。” 说完扬手一掌劈了出去。 匡瑞生只觉一股奇猛掌力,挟着冰冷刺骨阴寒之气急袭而至,气血即生冻凝现象,不禁大惊,疾斜窜出五丈开外。 蒙面少女又娇笑道:“我这掌力只吐出三成,如尽力施为,你距得又近,难免不丧生掌下。” 说时手势未撤,再挥出一掌。 狂飚如潮,有若排山倒海一般,一株多天柏树首挡其锋,轰的一声巨震,树干……腰折裂塌下,哗啦之声响起一片。 月色蒙蒙之下,只见针叶溅飞如雨,尘雾漫天飞洒,威势骇人。 那冰寒砭人之余威波及匡瑞生,不自禁地连带了几个寒噤,暗道厉害。 蒙面少女娇笑道:“如何?” 匡瑞生赞道:“姑娘武功委实高明,不过世上决无挨打之人。”说着笑笑又道:“姑娘芳名可否赐告在下?” 蒙面少女轻摇螓首道:“那倒不必,九宫山锁云崖之约来与不来,全凭在你,姑娘决不强求。” 匡瑞生朗声答道:“在下如约就是,但不知姑娘交换条件是什么?” 姑娘道:“锁云崖晤面时再说,目前空谈无益,而且我此刻即需向少林索取一物,你与属下请即撤走,免得碍事。” 匡瑞生心想少林弟子多人是黑煞门中内线,你需求之事,还怕不让自己侦知,眼前落得大方,朗笑道:“在下怎会让姑娘惹厌,锁云崖上再见,姑娘珍重!” 拱了拱手,飘身疾退,与属下迅如鬼魅望山下掠去。 这时,那黑衣少年负手凝立在山门外,眺望夜空月色,一付漠然无动於衷姿态,冷静之极。 蒙面少女想起方才与黑衣少年喝破自己行藏之时,出言环薄轻佻,不禁银牙暗咬,莲足一踹,倏忽之间就已落在黑衣少年身前三尺之处。 忽见黑衣少年湛然眼神转注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泛出羞意,粉颊生露。 只听那黑衣少年忽悄声说道:“四下无人,你我稍稍亲热无妨,只是佛门净地,掖下淫孽定遭雷殛。” 蒙面少女娇羞忿极,叱道:“你这黑面鬼胡说八道作什么?姑娘劈了你!” 说着玉腕倏地劈出。 黑衣少年斜身疾闪,五指迅如电光石火攫出,手法奇诡莫测,一把扣在姑娘腕脉上,低声笑道:“姑娘,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突然,太极八掌淳于灵数人,疾射出林,将黑衣少年团团围住,刃芒疾吐,纷纷指着黑友少年要害重穴。 淳于灵喝道:“尊驾如不即时放开姑娘的话,老夫一声令下,尊驾定将难逃剑下分尸之罹!” 黑衣少年泛出不屑的眼色,冷笑道:“在下要问诸位确实来意?” 蒙面少女被他五指扣在腕脉上,劲力倒逆撞回,不禁凛骇心惊。 星眸疾转,趁着他与淳于灵说话时,左掌疾伸,印在黑衣少年前胸上,娇叱道:“黑鬼,如不放手,管教你心脉震断,脏腑尽糜绝命!” 黑衣少年目中神光一亮,大笑道:“姑娘之话在下确信,-在下指力一扣。当可溅血五步,横尸两具,在生无福比翼双飞,死后亦可共冢连理。” 说完五指微微一紧,姑娘气血立生后窜,酸麻袭体。 少女娇叱一声,掌力进吐,阴寒之气不绝如缕由掌心透出。 但是—— “啪”的一声,掌力如中败革,黑衣少年目中露出湛然神光,辗齿微笑,一列雪白编贝竟是异常迷人。 蒙面少女顿时惊得花容失色,幸亏黑衣少年不是存心要伤地,适可而止,指力又倏然收起。 这时,太极八掌淳于灵电闪而出,沉声道:“君子不为己甚,我等此来并非骚扰少林,只是想问明一事而已,尊驾何必向少女主人一再无礼。” 黑衣少年哈哈一声朗笑,五指松开蒙面少女,倏又脸色一沉,道:“那么阁下请说明来意?” 淳于灵道:“老朽等需求取‘诸天佛法真诠’一观,但据传闻该项真经已被黑煞门下窃去,老朽心想少林执中原各大门派之牛耳,七十二宗绝艺渊繁浩深,怎可被这等妖邪侵入重地犹若探囊得物取去,是以老朽深信此是空穴来风……” 黑衣少年手一挥,笑道:“‘诸天佛法真诠’被黑煞门下窃去传闻确实无虚,并非捕风捉影之说,阁下等求取‘诸天佛法真诠’一览,是何用意?” 淳于灵微笑道:“事关武林苍生,但决无与少林为难之意,既然被黑煞门窃去,一切均是多余了。” 蒙面少女冷笑道:“淳于灵前辈不要被他骗了。” 黑衣少年冷笑道:“此时此地,在下欺骗姑娘又有何用,如在下存心为对,姑娘等性命均悬在我掌握内,欺骗手段根本用不着。” 这话说得骄而且狂,淳于灵等人均怒形於色,但黑衣少年武功委实高不可测,难怪出言狂妄。 蒙面少女气得浑身发颤,戟指娇叱道:“黑鬼,姑娘誓将你形销骨灭,身化飞灰!” 急喝走字,凌空拔起,淳于灵等人亦纷纷接踪拔出,如电离去。 黑衣少年智计驱退三路强敌,为少林消弭巨祸於无形,不禁面上浮出微笑,突又疾变忧虑之色,喃喃自语道:“事情尚是未了之局,俗说人力不可逆天,但愿我一番心计不要半途出了舛错就好。” 他微吁一声,转身步入寺门而去。 第二十九章 月影西斜,寒星稀疏。 晚风疾吟着,拂起谷吟松涛,遥生天籁。 太室山麓,松林中立着十数具身影,衣袂飘瑟,宛如鬼影幢幢。 一声曼妙的长叹扬出,显得心情郁抑无比,就好似胸中被块铅石沉重积压得难以舒透一般。 这叹息声正是那蒙面少女有感而发,原来他们这一拨人尚逗留在太室山麓计议。 只听太极八掌淳于灵道:“姑娘是心气那黑衣少年刁毒可恶,急欲报得此仇是么?这不在急事,总有相见之日的。 老朽料定黑衣少年断非少林俗家弟子,是少林掌门请来解开这步大难的,他对姑娘出言轻薄刁恶,是有意出此,并非本性使然。” 蒙面少女不禁一怔,问道:“淳于前辈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你已知道了他的来历?” 淳于灵突跨前一步,附在姑娘耳际低语道:“老朽奉命三更之前单独去少林周近踩探,到达少室之后对-之上,忽见一条身影卓立山头,仰面沉思。 老朽隐在不远树后窥视,见那人是一白衣俊美潇洒少年,有顷,他忽转身奔入一间石室,须臾疾掠而出,换了一身黑衣,只因身法绝快电泻而下面目瞧得不甚清楚,但敢断定姑娘所见面目黧黑少年与老朽所见同为一人。” 少女闻言呆得一呆,低声道:“你是说他易容化身么?既然他掠出石屋时因身法奇快,淳于前辈瞧得不甚清楚,怎敢断定同是一人?” 淳于灵尽量压低嗓音附耳道:“他虽然易容瞒过众人眼目,可是他疏忽了一点,就是肩后长剑无法变更,姑娘如不相信,老朽可陪伴姑娘同去石室之外相候,日出之前他必返转石室。” 少女称一沉吟,道:“他为何这等隐秘?” 淳于灵道:“如老朽臆测不差,这少年是少林掌门密邀而来,除掌门之外任何人均不知情,因少林门中不少黑煞门中内奸,万一泄漏,与少林关系至钜。” 少女凝思片刻后方道:“好,我与淳于前辈一同前往,务必探出他的来历。” 随即嘱众人在此守候,与淳于灵疾掠而去。 少室之南面对一尖锐巍峭奇-,树木虽蓊翳青翠,但仍蔽不住它那峻险的山势。 岭脊有幢石屋,苔藓丛泽,藤萝覆纠,屋侧一道清泉,飞洒而下,终日潺潺清音。 月落星沉,天边呈露一线青白,岫云逸飞,薄雾弥生,一条迅疾无伦的身形,从山麓疾登而上,宛如星奔电射。 那人登上岭脊,微一停身,流目四顾了一眼,伸臂欠伸长吁了一口气,乃如释重负。 来者正是那黑衣少年,只见他向屋侧流泉旁走去,蹲下双手掬水望面上一抹。 片刻之后他长身立起,顿时换了一付面目,剑眉飞鬓,目露寒星,胆鼻朱唇,肤色如玉,竟然俊俏潇洒,神采迷人。 见不远树后飘出一声惊噫,少年不禁一怔,运拳伸臂欲待劈出。 只听树后哈哈大笑道:“尊驾易容巧夺天工,不是老朽心细如发,决难判断同是一人。” 声落,太极八掌淳于灵疾跃而出。 接着又是一条娇小身形闪出,正是蒙面少女。 那少年目睹两人闪出,手臂缓缓收下,微笑道:“姑娘极欲侦知在下,是非要致在下於死地则难以瞑目的了,好好,选日不如撞日,立即就地解决也可了姑娘一场心事。” 少女目睹少年丰神翩翩,公瑾醇醪,不禁芳心一颤,先前一腔怒气顿化为乌何有之乡,开言娇叱道:“大丈夫不敢拿真面目示人,何颜立於天地间。” 少年怔得一怔,立即朗笑道:“姑娘骂得对极,但姑娘亦为何纱巾蒙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是何故?” 少女不禁语塞,叹道:“这……你管不着!” 少年突电欺进身,手掌一扬,姑娘一方蒙面纱巾顿被揭去,露出一付明眸皓齿,艳绝人寰的面庞。 姑娘猝不及防被他奇快手法揭去面纱,霎时颊涌红霞,顿足骂道:“你怎敢……” 只见少年一对眼神凝在自己面上,不知怎地羞意泛袭,一颗螓首低了下来。 淳于灵忙与少年示了一眼色,沉声道:“尊驾诙谐玩世,只可适可而止。” 那少年面色一正,将手中纱巾递还姑娘。 少女嫣然一笑接过,忽又含羞脉脉低下头去。 淳于灵望了那少年一眼,道:“尊驾必非少林出身,但不知‘诸天佛法真诠’是否确为黑煞门中窃去。” 少年点点头笑道:“在下虽非少林,但家师与少林掌门有深厚的友谊,特遗在下来此助少林解开眼前危难,至於以后的事,则有待武林高人聚商。” 说此略略一顿,良久才又说道:“诸位急於谋取‘诸天佛法真诠’,只怕要心余力拙了。” 淳于灵道:“老朽只要知道此点就够了,世间之事本庸人自扰,所以我等行事只求心之所安而已。”说着一抱拳,道:“容再相见。” 说此转目望了少女一眼又道:“姑娘,我们还有要事待办,即刻起程如何?” 少女点点头,目注了沈谦一眼,娇靥上又不禁红霞飞起,缓缓转身走去。 淳于灵向那少年眨眨眼睛,随着少女身后走了。 那少年人正是沈谦,而这一切都是预谋。 但如非淳于灵太行四剑麒麟双杰不愿受韩广耀胁迫,有损武林声誉,与沈谦定下釜底抽薪之计,事情未必如此圆满顺利。 蒙面少女不言而知是韩玉姗,她素来冷面辣手,对年轻少年略无好感,但一见沈谦,平静的芳心中不禁顿起涟漪。 这是真感情流露,而不是娇揉做作,千言万语尽在脉脉含情的秋波中表露无遗。 沈谦目送韩玉姗淳于灵身影消失后,才转身进入石屋换了一袭雪白长衫,飘然望少林走 口口口口口口 达摩院竹林之前聚立着百数十僧人,屏息肃立,神情甚是庄穆。 片刻,达摩院内传出三声清罄,只见掌门人了尘上人由竹林中走来,群僧均双掌合什躬身下拜。 了尘上人沉重说道:“本座忝膺掌门,廿余年来无德无能,未能将少林宣扬光大。愧疚良殷,幸能得风平浪静,安然渡过。 但今日本门正处於累卵之危,千钧一发中,黑煞门中倒行逆施,迭次侵扰本寺,非但屠戮增重杀孽,而且盗去‘诸天佛法真诠’。 为了重振本门声誉,本座痛下决心追还及与各大门派联合声讨伐罪,但黑煞总坛所在隐秘异常,无人可知,是以本座昨晚密遗天王殿护法了空大师离开本寺,侦访黑煞总坛究在何处……” 说此,忽见林荫小径中知客灵宏飞奔而来,倏然止口,问道:“灵宏,为了何事匆匆忙忙?” 灵宏躬身禀道:“神丐奚子彤檀樾求见掌门。” 了尘上人哦了一声道:“就说老僧出迎。” 哈哈长笑扬起,一条身形疾掠而来。 只见邋遢神丐奚子彤大笑道:“不敢当掌门人出迎,老要饭的惊扰失时望于见谅,掌门人办正事要紧,要饭的尚不急着要走咧!” 了尘上人微笑道:“那么老衲告罪了。” 目注群僧,正要启齿之际,又见一僧领着白衫飘飘的沈谦走来。 沈谦急行了两步,向了尘抱拳施礼道:“在下沈谦路经汴梁,途经古吹台下,发现贵门了空大师受伤沉重,奄奄一息倒在一株白杨树下,在下趋前察视,了空大师竟摇手阻止在下触及其体,只用指歪歪斜斜在沙地上涂了几行字迹……” 了尘上人霜眉浓聚道:“他怎不会说话,究竟受什么人暗害?沈施主迢迢奔来相告,老衲衷心感谢。” 一面说话,一面暗中察视群僧神色,果然发现十数僧人面上露出异状,却倏又隐去,上人已了然已胸。 沈谦略一沉吟,答道:“在下发现了空大师为人点破舌喉二处主经,因之不能说话,他在沙地上书写来历姓名及身上染有剧毒外,只有寥寥十六字,沉沦苦海,罪孽深重,寄语掌门。慎防黄绿,写毕全身现出一阵抽搐,面色苦痛之极。 在下见状虽於心不忍,又不能见死不救,急奔回汴梁,找得几个扛夫,意欲将了空大师舁至城内求医诊治,待赶回古吹台时,了空大师已失去踪迹,在下无奈只有兼程赶来报讯。” 邋遢神丐冷笑一声道:“这小子满口胡说八道,了空大师就是这小子害死的,居然敢大胆跑上少林,信口雌黄,混淆视听。” 沈谦韩目移注在奚子彤身上,冷冷说道:“你是少林什么人?” 了尘上人心中大是忧急,这一切举措俱是有意安排,不想邋遢神丐奚子彤竟如没主-魂撞上门来,如果为此另生波折,一番心计必然落空。 上人霜眉微皱,又碍难出口劝止奚子彤,神丐也是一腔好意。 不错,被邋遢神丐不幸而言中,这了空大师确是沈谦致其死命,但满不是这一回事,然而邋还神丐奚子彤做梦也不会知道。 他见沈谦语气不善,怒火陡涌,大喝道:“老夫是少林宾客,要知老夫眼中从来不容砂尘揉入,你实话实说还则罢了,不然……” 沈谦冷笑接道:“不然怎么发?我本武林道义来此奔告了空大师讯息,你既非少林中人,要你喧宾夺主做什么?” 他一见奚子彤神状装束,就知是罗凝碧所遇的邋遢神丐。 沈谦受严苕狂暗中指教,说神丐为人骄狂自负,尤其对年轻后进常以老前辈自居,但又软硬不吃。 如果对他恭维执礼,他不说这人没骨气,附和色笑,定无作为,因之不屑一顾,相反则又指那人傲慢失礼,数责护骂,最好就是以武功折服他。 严苕狂深知沈谦武功经他们数人调教,堪为武林翘楚,足与奚子彤抗衡,才如此暗嘱过上奚子彤时应如何应付。 了尘上人先尚暗陪纳罕桫椤散人一手谪教出来衣钵传人,为何如此盛气,他究竟是一派尊长,略一沉忖,即猜破沈谦定有意如此的,但不知其目的何在。 奚子彤一声暴-如雷道:“好小子,竟敢对老夫无礼,看来老夫心疑不差,必然不是好路道。” 说着身形电欺,双掌奇诡无比的叠攻了九掌,漫天手影,劲风呼呼。 沈谦轻笑一声,双臂倏抬,各出两指如戟,迅如电光石火般疾晃点去,指风潜劲永不离奚子彤双臂“曲池”穴上,攻其必救。 奚子彤非但九招无功,而且逼得改取守势,岂知指劲依然离“曲池穴”袭来,心内极为震凛。 只见沈谦卓立原处,略不移动半分,四指轮转如飞快攻疾取,仅展出一式“拨云见月”,却又奇奥难解。 了尘上人看得暗暗惊心,忖道:“桫椤散人衣钵高足真是武林奇才,有其徒必有其师,桫椤散人享誉至今不衰,实有以致云。” 群僧亦瞧得深深动容。 奚子彤武林高手,骄狂自负,当着这多人之前竟不能战胜沈谦,反逼得落处下风,激怒得毛发根根倒立,面如撰血,倏仰身侧窜两丈开外,双掌凝式欲再度扑上…… 只听了尘上人咳了一声,道:“敌我未明,奚檀樾暂平盛怒,且容老衲问明再说。” 沈谦徐徐收臂,道:“在下所知已详告周尽,别无所悉。” 奚子彤忽大-道:“你是那一派中人?” 沈谦冷笑说道:“身入武林,一定要宗属那一派为什么?你又是何门何派,先说与我听听。” 这一问,倒把威震江湖,武功高绝,个性怪极的邋遢神丐问住。 奚子彤虽有神丐之名,其实并非穷家帮人物,只因穿着打扮邋遢,故而武林中替他取上此名,虽敬又损,亦谐却庄。 奚子彤张口结舌半晌,目中冷电暴涌,沉声道:“小子,老夫方才只用二成功力,你当真认为老夫无能擒你么?” 沈谦哈哈仰天一笑,道:“你就是用上十成功力又能奈我何,看你七分不像人,三分倒像鬼,不正於外必丑於内,有能耐也有限得很。” 奚子彤被他激得无名火直冒三千丈,咬牙怒-道:“住口,老夫对恶行未招揭之人,从不诛戮,但老夫掌力一出虽不死亦必重伤,你肆言辱骂老夫,理该折去一臂一腿,但在佛门净地有嫌过份。 这样吧,你拔出肩后长剑,尽力施为,老夫必在十招内夺取你的长剑,儆戒你从今以后不可目中无人。” 沈谦轩眉长笑道:“我这长剑一出,对方亦是不死必伤,你既说此是佛门清净之地,我也不为己甚,不过十招之内你不能将长剑夺出手外,你又如何?” 奚子彤闻言一怔,立时将一腔盛气平静了下来,头脑恢复冷静理智,仔细打量了沈谦两眼。 只觉沈谦人品根骨无一不好,目中英华内饮,态舒神闲,不禁暗暗心惊道:“此子紫芝眉宇,气质不凡,怎么比自己还要骄狂自负。”倏又转念道:“看来他艺出高人,身手必迈出群伦,血气方刚之年,恃才傲物在所难免,我若不伸手管教於他,日后他必流入偏激。” 心念一定当当下哈哈大笑道:“老夫十招之内不能将你长剑夺出手外,立即退出武林,誓不过问江湖之事。 但若老夫夺出长剑,需点上你三处重穴,使你一年之内不能凝运真力,送上令师处严加管束。” 沈谦听得前半段之言,顿生懊悔,生恐弄巧戍拙,但一闻后半段,不由失笑道:“退出武林,誓不过问江湖是非,那是你自己的事,决不能因你我拚搏胜负而相提并论,我自信你必不能在十招之内得手,不如定在五百招外吧!” 奚子彤一声冷笑道:“你也敢这么狂!” 一招“穿云逼月”电欺劈出,一股狂飕应掌生起,排山倒海而来。 沈谦脚步一错,奇诡无比脱出他那凌厉掌风之外,右手倏地一抬,龙吟过处,一式“潜龙出渊”有若电奔雷闪而出,望奚子彤胸前“鸠尾”重穴点去。 冷光匹练,剑势未至,奚子彤已感寒气逼人,只见剑光震出一朵碗大银星,竟至目眩难睁。 他不料沈谦手中竟是切金断玉,吹毫立断的前古宝刃,不禁一震,身形疾望左斜,右掌立变“横山断江”劈向剑身,左手五指飞攫而出,扣向沈谦脉门要穴。 变招之快,出手之疾,错非奚子彤这般成名人物是无以能得。 但沈谦冷笑一声,剑式未撤,就势变招“挥浪斩蛟”斜切而下,左腕一翻仰掌五指望奚子彤飞来五指反扣而去。 迅疾若电,犹较奚子彤快过三分。 奚子彤不禁大感凛骇,暗道:“怎么此子身手如此之快,而且剑式手法神奥莫测?” 忖念之间,双掌突地一分,略一晃肩,冲霄拔起。 沈谦已自料到奚子彤有此一着,凌空拖掌,居高临下,用泰山压顶之势逼使自己退攻为守,先机一失,他必源源迫攻。 是以他也一鹤冲天拔起,手中的白虹剑电疾轮转,只见那漫天寒星急向奚子彤涌袭而去。 两人相距五尺,上下不过半身之差,半空中只见奚子彤大喝一声,双掌斜吐出去,劲风山涌,力逾万钧。 但见寒芒万朵涌袭奚子彤身前两寸之处,倏忽之间全部敛去。 沈谦胸前一卸一挺,就看神丐掌风半空中疾飘出去八尺,身形有若飞絮落叶一般徐徐落地。 奚子彤也急沉落下,他在空中看得沈谦卸去掌力之法异常清楚,大感此子武功竟练到如此上乘境界,不胜诧异。 忽目睹沈谦眼神只在自己上下打量不停,心知必有蹊跷,俯首一望,立时怔住,只见自已一身褴褛长衫被点穿了十数处巨大穿孔。 这时了尘上人恐奚子彤恼羞成怒,咳了一声,忙道:“两位武学确是造诣精深,合老衲大大开了一番眼界,能有两位为友,实是少林之幸,但请看在老衲薄面,此扬印证显然功力悉敌,不如握手言和,请去禅房待茶,老衲吩咐数语后即前来奉陪,还有话请教这位少檀樾。” 奚子彤突放声大笑道:“掌门人休要在老化子面上贴金,要饭的已落了败着,这是有目共睹之事。 我老化子虽然狂傲自负,但输得光明磊落,不至於那么死要脸,这位少侠武功卓绝,就是掌门人不说,老化子还要攀交咧!” 沈谦闯言知奚子彤为人与严苕狂所料一点不差,收剑还鞘,一揖至地,口称:“老前辈……” 奚子彤忙乱摇双手急道:“小友,请勿称要饭的老前辈,方才之事已成过眼云烟,要饭的犹未心存芥蒂,你难道尚耿耿难释於怀吗?” 沈谦俊面一红,讪讪道:“那么在下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了尘上人忙向众僧说道:“天王殿护法首座了空突罹惨祸,下落不明,本庭势必改弦易辙不可了。 待本座计虑一定后再召集你们分派任务,今晚望各守原椿,慎勿轻敌出手,听老衲之命行事。” 说完后即转身延请奚子彤沈谦望达摩院内走去。 群僧列队鱼贯分行散去。 了尘上人、奚子彤、沈谦三人走入达摩院禅室,犹未落座即见了明大师匆匆走入。 了明大师趋前一步,与了尘上人附耳低语了一阵。 只见了尘上人神色严肃,沉忖良久方道:“师弟所料与本座相符,本座虽是慈悲为怀,但关系本门兴亡,内疾不除何以御外,决定付与师弟全权便宜行事,不过还须谨慎,务使不将风声走漏。” 了明大师躬身领命合什而退。 奚子彤茫不知所以,一双怪目只瞠视了尘上人。 但见了尘上人微微一笑道:“奚檀樾是否心中有所疑惑不解是么?本门不幸,弟子中竟有黑煞门中内奸混迹在内,实令老衲痛心疾首,现已查明予以逐个清除。” 奚子彤诧道:“黑煞门下行事异常隐秘,怎么会让掌门人发现?” 了尘上人道:“百密总有一疏,本门能得获知有黑煞门下潜迹,也是全仗这位沈少侠。” 奚子彤愕然望着沈谦。 了尘上人又微笑道:“老衲与奚檀樾引见,这位沈少侠是桫椤散人、紫霄剑客南宫康侯、烟波钓客严苕狂三位传人之衣钵传人……” 奚子彤不待了尘上人说完,即一跃而起,两只巨灵手掌抓在沈谦肩上撼摇不止,面现惊喜之色。 他微笑说道:“老弟是真的么?哈哈,如此说来输在老弟手上委实算不了什么丢脸之事,严苕狂与老化子交情莫逆,老化子还要叫他一声师叔,他现在何处,可否告知老要饭的?” 沈谦肃然答道:“老前辈想必就是神丐奚子彤前辈。” 奚子彤大笑说道:“老弟,你又来了,什么前辈不前辈,你怎么不称呼我一声邋遢呢?” 沈谦知他们这班武林高人,都有一种怪僻习性,违拗他不得,遂笑道:“方才在下与神丐一场争执拚搏,也是他老人家授意而行,不然在下天大的胆,也不敢对神丐狂妄。” 奚子彤乐极哈哈大笑道:“只有他才深知老化子习性,不以武功折服老化子,你就是花言巧语,百般奉承,也难使老化子对你改变观念,看来习性误人,此话倒是一点不差了。” 沈谦道:“三位家师现在一处共参一宗绝艺,用来对付天外双煞,不久即将与神丐见面,但在此期内为免武林妖邪猖獗为恶,所以差遗在下密与各派高人相机稳住,采取捱延战略,只待三位家师再出时即就是群邪就歼之日。” 话音略顿,望着奚子彤微笑道:“晚辈这次奉命前来,另宗急要任务就是访谒神丐意欲所求。” 奚子彤不禁一怔道:“老化子与你三位师父相比,犹若萤火与皓月争辉,不啻小巫见大巫算得了什么,我能为他们效什么劳?” 沈谦道:“因为神丐所遇的凤凰谷主与郗姓少年关系武林劫运不小,急欲找出那柄‘莲瓣金粟降魔杵’佛门至宝落在何人手中?” 奚子彤愕然惊诧道:“他们为何知道?”立即又啊了一声,说道:“莫非是那女娃儿罗……” 沈谦接道:“正是在罗姑娘口中得知。” 奚子彤怪目电注在沈谦面上,点点头道:“老化子如猜得不错,老弟与罗姑娘必是一对神仙爱侣。” 沈谦不由俊面一红。 只见奚子彤面露忧郁之色,又道:“罗姑娘只知前半段,关键犹不在此,还有一人全部知情,老化子费尽心力尚无法找出这人。” 遂将郗鸿在山村酒店一番话全部倾吐,又道:“这断足老者即是其中主要枢钮,找出他,黑煞门中一切隐秘不难迎刃而解,老化子往返锁云崖三次,每次都是扫兴而返,大概他已不在锁云崖深壑之内。” 沈谦凝目静听,脑中不住地推测思索,奚子彤话音甫落,即问道:“神丐可曾去过锁云崖深壑内搜索?” 奚子彤摇首道:“未曾,仅在崖上传音呼唤崖底有没有人在,但一无回音,试想他急於逃出这暗无天日幽壑甚久,若然在此定出声相回。” 沈谦道:“这老者惨罹削足之祸,创痛之深,他心灵上留下一个烙痕逐渐扩大是与日俱增,尚能轻信他人么? 尤其是郗鸿过桥抽板之举,更使他对人世间阴险狡诈益增痛恨,神丐出声呼唤,他即是耳闻安知不是韩广耀或其他深知他的来历之人为欲杀之灭口根绝后患而来。 依在下推测,这断足老者仍在壑内,在下决计此间事了,去锁云崖一行,神丐有兴,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奚子彤道:“本属义不容辞,份所应为,何言相助,不过断足老头与郗鸿曾说过,若有人助他双足恢复,才能使他吐露这一切阴谋,不然就算找着他,他不说出也是枉然。” 沈谦微笑道:“这无须顾虑,晚辈胸有成竹……” 突然面目疾变,身化闪电掠在禅室外,眼角忽然瞥见一截灰色僧袍襟角已逸出达摩院去。 沈谦冷哼一声,点足激射出去。 只见一个瘦小僧人穿向竹林中,沈谦急一掌劈出。 那瘦小僧人后胸尚在竹林外,差就差在这转瞬功夫,突感胸后如中万斤重-,脏腑猛震,不由哼得一声,身形冲出两步。 沈谦冷笑一声,电扑入林,只见那瘦小僧人忽然施面卓立,目中吐出精电寒芒,不怒而威。 这时了尘上人舆奚子彤已先后掠出,林外伏桩亦纷纷扑人,-见了此僧似有什么顾忌,止步愕然。 沈谦见状不由怔住,回面望了了尘上人一眼,只见了尘上人疾行两步,合什躬身施礼口称师叔,他更不禁楞住。 这瘦小清癯老年僧人竟冷笑说道:“你现在接充了掌门,还瞧得起有我这么一个师叔么。” 了尘上人面色肃然道:“师叔五年来足迹未履出‘莲云小筑’一步,弟子不知师叔突然驾临,致沈少檀樾有所开罪,请师叔宽恕。” 瘦小老者怒容稍霁,沉声道:“老衲从不与闻外事,方才由灵智徒孙口中问出少林近月却祸频频,所以才出得莲云小筑想问你详情经过,一入达摩院老衲即转念你既为掌门人,一切当有安排,老衲何须多问……” 陡然沈谦一声大喝,双掌平推而出,望瘦小老僧撞去。 老僧霜眉一惕,两袖拂卷而出,只听轰地一声巨震,沈谦只退出一步,老僧踉跄接连退出四五尺。 劲风旋荡,四周翠竹纷纷折断十数根之多。 沈谦长笑一声,跃至老僧身前,立展璇玑二十四式擒拿手法攫向老僧,眨眼之间,就攻出了七式,无一不是奇诡难测。 老僧目吐杀机,亦展开了少林绝艺“达摩十三掌”,每掌掌力俱是开石裂碑,劲风犹若骇浪惊涛。 这是一场武林罕睹,毕生难周的一场生死凶搏。 了尘上人连出数声劝止,怎奈两人均充耳浑若无闻,不禁出声叹息道:“这场误会使老衲束手无策,师叔性烈如火,不至对方受伤他不会停手的。” 奚子彤怪眼一翻道:“我这老弟稳居胜场,掌门人,沈老弟这种举动老化子已料出,你那师叔安知又不是投效黑煞门中。” 了尘上人不禁心神大震。 只见沈谦手法一变,左掌迅厉诡疾攻出三招,将老僧逼后一步,右手疾招,寒光匹练随手飞出,洒出寒星千朵袭向老僧胸腹重穴攻去…… 了尘上人对两人拚搏招式愈来愈辛辣奥奇,生似强仇大敌,非见个生死真章才干休不可。 此种情形使这少林掌门人深感诧异而且又不能坐视不理。 只觉沈谦温文有礼,决非无因冒失鲁莽,及闻奚子彤之言不禁对这位师叔动了疑心,垂目沉思,似跌入沉思中。 邋遢神丐奚子彤只见沈谦招式施展开来,宛如天马行空,略无挂碍,长江大河,一泻千里,滔滔不绝地神勇无匹。 招式之奥奇不测,自身却一丝破绽俱无,犹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对方虽是少林高僧,大有捉襟见肘,守多攻少。 仔细看来,沈谦似未尽全力,不禁暗暗凛骇沈谦如此年轻,武学竟高深莫测,狂傲之气为之收敛了不少。 了尘上人猛然抬目四顾众僧一眼,大袖疾挥,只见少林群僧身形疾动,一刹那间,摆成了内三外四,生-奇门阵式,将老僧与沈谦围在核心。 老僧大-了一声:“住手!” 身形倒翻而出,犹未落地,只见七个僧人各推出两掌,劲力如山向老僧撞去。 蓬地一声大响,老僧飘然而起,半空中一个盘旋,疾沉落地。 人影乍闪,了尘上人疾掠入阵,合掌躬身道:“师叔知罪否?” 老僧神态激怒,厉声道:“老衲罪犯何条?倘或明证确实,老衲定横掌自绝。” 了尘面上严肃道:“弟子不敢妄加师长之罪,但既身为掌门,少林兴衰绝续责重任艰,不容怠忽。 人贵自知,师叔有罪无罪,弟子碍於出口,倘师叔坚持须明证确凿,只怕师叔一生英名将付之於流水,依弟子之见,师叔不如请去洗心禅院闭门静思。” 老僧目露黯然之色,半晌叹息一声道:“了尘,上代掌门师兄何时传你这‘星河颠倒天罡阵式’,师兄似乎有点枉费心机,何况这阵式不全,困不住老衲。” 了尘上人目注在方才与老僧对拚一掌的七僧,只见七僧虽卓立在原来方位上,-面色惨白,正在运功调息,显然内腑气血浮逆震荡很重。 了尘暗道:“这位师叔桀傲难驯,上代掌门师尊临终证果时曾留下密嘱,谓他心机深藏不露,惯於借刀杀人,又对本门弟子怀柔厚结施恩,其心实不可测,日后必有颠覆本门之图,遂传自己制伏之策,二十余年来只道掌门师尊有误,不料今日才得证明。” 心中忖念之际,只听老僧又道:“老衲存心只有天知,自问无何触犯少林戒律之处,倘掌门欲加老衲入罪,何患无词。” 说着沉音一沉,又道:“少林自你接掌以来,声誉一落千丈,祸却相继而来,似你如此无德无能,岂可再居掌门,老衲不忍坐视少林基业,一旦毁於你的手中……” 邋遢神丐奚子彤突出声大-道:“所以你将取而代之是么?” 老僧目中暴射冷电,迈视在奚子彤脸上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本门之事向不容旁人插手过问。” 奚子彤狂笑说道:“你对老化子疾言厉色大可不必,为何不施诸於我这位老弟?”手望沈谦一指。 老僧望了沈谦一眼,微笑道:“这位少檀樾似与老衲结有前缘,何况老衲素喜根骨灵慧少年,为此老衲留了三分厚道之心,不曾施以杀手。” 奚子彤冷笑道:“大言不惭。” 老僧白眉陡望上扬,一张清癯枯瘦脸孔上泛布杀机,右臂缓缓抬起…… 了尘上人高喧了一声佛号道:“师叔相责弟子之言,诚然有当,弟子决不诿过,但等却祸弭平,弟子自应跪在历代祖师灵前领罪就是,此刻尚望师叔暂返洗心禅院。” 老僧冷笑道:“老僧去洗心禅院之前必须往达摩院内巡视一次。” 了尘不禁心神猛震,显然他知道了空大师囚在院内,更知道自己对了空暗投黑煞门中除了了明了无两人外均秘而不宣,一旦揭穿后,师叔定蔑词诬陷,少林弟子必然坚信不疑。 因为沈谦-词了空在开封古吹台处受人暗害,这样一来纵是情非得已所逼为之也百词难辩。 了尘一时之间无言相对,倘予拒绝,难免他有所藉口,故正其词,心内大为焦急。 沈谦心知了尘上人棘手为难,遂微笑道:“一派掌门,位高权尊,老前辈虽为长辈,依然不得违误掌门人谕命,老前辈一再抗命不去洗心禅院,形同叛逆,在下实在不忍佛门高僧罹受酷刑之惨。” 了尘上人暗暗钦佩沈谦灵慧舌巧。 老僧不禁面目一变,身躯一阵微颤。 他深知未门戒律森严,叛逆之罪,非同寻常,於是强颜冷笑道:“了尘,你可是想老衲公诸於众之前么?” 话中不言而知是将了空囚在达摩院中以威胁了尘上人。 沈谦微笑道:“老前辈,你不知道你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么?” 老僧不禁一怔,道:“老衲犯了什么错误?” 沈谦别面望了尘上人说道:“相烦取支笔来。” 了尘上人身形一跃,掠入达摩院中,须臾,了尘上人电疾而出,手中扣着一支沾满浓墨的羊毫。 沈谦谢了一声,转身在掌心内挥就数字,大步走在老僧身前伸出手掌。 老僧一瞥之下,赫然八字:“勾结黑煞,觊觎掌门。”不禁胸前大震。 沈谦低声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前辈强要去达摩院中,多年隐秘一旦昭然若揭,这不是犯下极大的错误么?” 老僧突然面目暴涌杀机,一掌迅如电光石吹般向沈谦前胸印去。 沈谦早有戒备,身形右挪,手中的笔毫挥出一式“魁星点斗”,疾向老僧“肩井穴”点去。 两个人的动作都是奇快无比,可是两人的距离甚近,双方均无法让开彼此流星奔电的猝袭。 “啪”的一声,沈谦左肩头被老僧凌厉的掌力击实,只听沈谦低哼了一声,踉跄跌出数步。 老僧也被沈谦羊毫划破肩衣数寸,皮开肉现,血渍污透了肩衣一片,但见老僧目中露出惊骇之色。 了尘上人与邋遢神丐大惊失色,深恐沈谦震断手臂,只见沈谦立定后,面色如恒,目注着老僧微笑。 老僧面目一变,突张嘴长啸一声,潜龙升天笔直拔起。 他人才离地三丈高下,猛觉头顶强风压体,重逾山岳,心中不禁大震,两足一沉疾泻下地。 了尘上人高喝道:“发动阵式!” 群僧阵圈迅即缩小,人影翻飞流转,跃起鹰搏,电欺推掌,各人出式俱回异不同,但均针指老僧袭来,出手亦都为玄奥致命重招。 老僧身一落地,鼻中浓哼一声,双掌疾抡劈出,眨眼之间即巳攻出九式,无一式不是玄诡不测,掌风宛如春潮拂涌,排山倒海。 只见气流泪荡,尘飞树折,威势骇人之极。 掌风所及,被袭的少林弟子登时被震飞出去,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但老僧凌厉的掌力依然无法击开叠浪齐击的少林弟子绵密的攻势,一拨被震飞,另一拨又接踵跟到。 老僧虽然功力雄奇,也是血肉之躯,一盏热茶时分过去,只见他守多攻少,满头渍满汗水,身形连连转动,上空封架,左挡右阻,方才威势已然减弱不少。 第三十章 沈谦为老僧一掌击实肩头,幸仗火浣兽衣护住,不致肩骨击碎,却仍震得半边骨骼酸痛,气血翻逆,暗中调息运输真气自疗伤势,有顷平复如初。 奚子彤掠了过来,低声问道:“老弟可无恙否?” 沈谦微笑道:“幸无大碍,多承神丐垂问。” 此刻,老僧一声厉喝道:“你们目无尊长,大逆不敬,老衲逼非得已,可要大开杀戒了 !” 喝时身形疾旋,双掌猛甩开来。 扑攻而来群僧,被那雄浑无伦的潜劲撞上,如中巨石击体,纷纷大-一声喷出鲜血,身形倒飞了出去,叭嚏坠地重伤不起。 老僧在旋身甩掌中,觑定生门电射掠去,他快还有比他更快的,只觉一条灰白人影疾迎而来。 轰的一声雷震,双方已接了一掌,各自凌空倒翻了回去,那条灰白人影即是少林掌门了尘上人。 只见老僧倒翻立定,面色煞白,怒哼一声,身形欲待再度攻出。 忽感眼中寒光一闪,猛觉颈侧为一柄利剑芒锋紧抵着,但闻沈谦冷冷说道:“老前辈轻动无名,徒增杀孽,请恕情非得已出手制止。” 老僧心中一颤,目泛黯然,长叹一声闭目不语,眼帘中两颗泪珠挤迫而出。 沈谦见状不禁动了悯侧之心,道:“在下已知老前辈一腔雄心壮志,至垂暮之年犹未能泯,不甘含恨而终,遂为外魔所诱,勘不透名利嗔念,老前辈永不能明心见佛,故难当重任。” 语中隐指他没能担当掌门之位,是他不能悟澈禅机真章才有以致之。 老僧开目答道:“达摩开山,他亦勘不透名利叹念,两者之间有何区别可言。” 沈谦微笑道:“达摩佛祖缕靖群魔,乃求众生繁滋,各有所养,佛光普照之下,泽被亿万生灵,功德无量,非可与老前辈一己之私欲可比。” 说此略略一顿,半晌微笑又道:“在下非佛门中人,难悟禅理,此不过就事论事,老前辈既久蕴妄愿,局外人自不能信口妄评。 今晚三更时分,天外双煞必来侵扰少林,老前辈如能驱退双煞,则贵门对老前辈谬误观念自会更改。” 说时已撤去白虹剑。 此时老僧处在天人交战中,面色阴晴数易,半晌长叹一声道:“老衲触犯门规,愿向掌门人领罪。” 了尘上人面色肃穆道:“师叔暂请回洗心禅院,有罪无罪且容日后公议裁定。” 老僧无语缓缓走去,少林僧人让开一条通路,目送老僧凄凉远去的后影。 沈谦疾趋在了尘上人奚子彤两人面前,舒开手掌与两人一瞧,了尘上人不禁一震,摇首赞叹道:“少侠真是明智睿见,料事如神。” 奚子彤自始至终,半感茫然,直至现在方得了然真象。 沈谦又向了尘上人低语了一阵。 只见了尘上人沉吟须臾,颔首道:“这事有偏少侠了。” 随命众僧搀起伤者前往药王殿疗伤。 这时奚子彤与了尘上人返回达摩院而去,众僧星散,只有沈谦独自一人衣袂飘飘向洗心禅院走去。 洗心禅院是一幢古老灰旧的屋宇,矮檐下“洗心禅院”四字已然剥蚀脱落殆尽,门前散植着十数株白杨钱揄,葱叶青枝,生机勃盛。仍旧不能掩掉洗心禅院那种暮气沉沉灰黯的气氛。 禅院面对着一条白石小径,石径中现出沈谦倜傥潇洒的身形,飘然走在禅院门前,唤了一声:“老前辈。” 门内沉寂须臾,才闻老僧回答道:“小檀樾,你对老衲兴趣颇浓,紧随不舍究竟为了何故?” 沈谦朗笑一声,昂然走入,一面笑说道:“老前辈乃佛门高僧,武林奇人,何惧我这末学后辈。” 沈谦已瞥见老僧端坐於室中蒲团上,两目炯炯逼视自己。 只听老僧冷笑道:“谁说老衲惧了你?” 沈谦微笑道:“灵台未明如镜,心中之魔除去甚难,老前辈你说是么?” 老僧目中神光突然变得黯淡异常,叹息一声道:“老衲多年隐秘俱为你料中,只因沉沦至今,甚难拔足,小檀樾来此用意老衲尽知,但属徒然,小檀樾请退出吧,老衲无心可洗,恶报难除,无善可为。” 沈谦笑容愈发开朗了,竟笑得异常神秘,似含有深意在内。 老僧不禁一怔,间道:“小檀樾,你笑什么?” 沈谦笑容一敛,冷冷说道:“今晚天外双煞来犯少林,将是血染金身,寸草不留,老前辈纵有雄心壮志,光大少林,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僧冷笑道:“老衲只有置身事外,待覆巢之后,再来收拾残局。” 沈谦沉声道:“老前辈你也未必收拾得了这残局,再说老前辈已是垂暮之年,纵然可能,岂不闻百年树人之语,经此一役后,少林精英尽失,恐怕老前辈不能眼见少林重振声誉了。” 老僧目中泛出鸷怒之色,突放声狂笑道:“老衲明白了,了尘忌惮老衲,明知老衲怀有异心,苦於无证不能将老衲置於重典之下,故差遗小檀樾激使老衲出斗天外双煞,遂其借刀杀人之计。” 沈谦冷笑道:“无论如何都是为了老前辈好,黑煞令主也无心使少林毁於一旦,否则老前辈岂不失了利用之价值,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老前辈能不三思惕然。” 说着轻抬手臂,似有意若无意打出黑煞门中手式暗记。 老僧目睹如中蛇噬,惊得直立而起,嘴唇掀动欲言。 沈谦不待他出口询问来历,迅即沉声道:“三更天外双煞准到无疑,老前辈迳朝蓝太泽出手,不可稽存仁念。” 话落人已杳出室外不见。 口口口口口口 三更月明,银河疏淡,偌大的少林寺黑甸甸地一丝灯火俱无。 少室山顶忽起了两声清啸,声如龙吟,震荡山谷,高亢入云。 那啸声随风疾传而来,入耳心惊胆骇,只见十数条黑衫疾泻下扑北麓少林寺中。 十数条黑影迅疾宛如鬼魅,先后落在藏经楼侧一块松杉匝荫广坪中。 一株巨松之后忽转出一灰衣僧人向十数来人稽首道:“掌门在达摩院前恭候,小僧奉命接引。” 只听蓝太泽哈哈大笑道:“老夫就是要看了尘有何话说?” 灰衣僧人不声不语,疾转身躯快步走出,十数条黑影随赶如飞。 月华似水,映在达摩院竹林前清澈如洗,了尘上人白须飘飘卓立等候,身后立着了明大师及邋遢神丐奚子彤。 片刻,灰衣僧人已领着天外双煞等人前来。 但见了尘上人霜眉微微一耸,朗声道:“少林何幸,能得蓝兀两位老檀樾三度光临,不知二位老檀樾有何指教?” 蓝太泽目露凶芒,厉喝道:“了尘,你是存心戏弄老夫是么?” 了尘上人微微一笑道:“我佛门中人,持戒谨严,不欺、不妄,那有戏弄两位老檀樾之理。” 蓝太泽冷笑道:“两月之期已逾,为何不传发武林帖?” 了尘上人故作惊哦一声,道:“原来是为了此事,两位檀樾实是说过,但老衲未曾亲口应允,算不得存心戏弄,只怪两位自信太甚。” 蓝太泽目涌慑人寒芒,大喝道:“老夫向来言出法行,你未……” 突由不远传来一声冷笑道:“好狂的口气?少林怎容妖邪口无忌惮,放肆横行。” 冷笑声中一条人影疾射如电掠落至地,现出一清癯老者。 蓝太泽厉喝道:“你是何等样人,你掌门人夜此那有你说话的余地。” 只见了尘上人合掌躬身,口称:“师叔。” 神色之间极其恭敬。 蓝太泽不禁一怔,冷笑道:“原来是你这老秃驴从中作梗。” 老僧冷冷说道:“你既是凶名久着的蓝太泽么?就算是老衲从中作梗,你又能怎么样?” 说完右手疾如电光石火,斜出一招“虹影回射”,然后五指如钩,一沉倏翻,反扣脉门。 此是少林奇奥绝学,不但迅快无比,而且不带半点风声。 蓝太泽脸色一变,身形疾飘,右掌一出,“推山立鼎”七成真力推了出去。 老僧冷笑一声,“虹影回射”疾变一式“五丁开山”封吐了出去。 两股无形潜劲一接之下,一声宛如崩山大震,气流猛漩尘雾漫空中两人身形一摇疾退两步,立即闪电流星般聚在一处,展开一场罕睹少见之生死凶搏。 只见两人出手快如奔电迅雷,招式辛辣凌厉,环身周近,狂飚逼生,沙飞石走,枝断树斜,威势骇人之极,一时之间难分胜负,功力悉敌。 此时兀万目注在了尘上人冷笑道:“独木鸡支大厦立将倾,你少得意。” 邋遢神丐奚子彤突长身一掠,直扑兀万身后党羽中,一掌迅劈了出去。 在猝不及防之下,一人登时被劈了个正着,胸骨全断,一声狂-出口,身形被震飞抛向半空。 贼党们个个均是又惊又怒,急急出掌,劲风交击投向奚子彤,兀万亦身形疾转,直扑而出。 怎料奚子彤身形榴滑,不欲与对方硬拚,左闪右挪连环让过两人,猛然身形一塌,穿掌疾吐。 一贼闪避一及左胁登为击中,血喷狂-栽尸於地,兀万已横闪扑至。 奚子彤在兀万掌劲堪近身际时,人已一鹤冲天而起,疾然一翻急沉在一贼身后,雷厉电闪般两指飞出朝“神堂”穴猛戳而下。 那人猛哼一声,心脉已绝,倒地毙命。 闪电之间,奚子彤已毙三人。 忽觉兀万凌厉掌风压体而至,奚子彤甩掌一式“回风舞柳”,一接一卸,藉着反弹之力,激射如电落在了尘上人身前,急喝了声:“走”字,与了尘上人了明大师等一同掠入竹林中。 兀万亦如影随形投入林中而去。 剩余群邪直欲随扑入林,忽见一团寒光从空疾降而下,飞洒寒星万点。 群邪只觉胸前一凉,纷纷惨-出声,倒地气绝毙命,鲜血由尸体胸前汨汨淌出,瞪目狞牙,恐怖凄惨兼而有之。 寒光疾敛,现出一面如锅底黑衣少年,凝视蓝太泽与老僧舍死凶搏。 蓝太泽已发觉随来群邪在指顾间悉歼在那面如锅底的少年辛辣奇奥,迅雷不及掩耳的剑式之下,兀万又不知所踪,不禁惊凛之极。 无奈对方掌式雄猛,绵绵不绝,逼得自己不能分心旁骛,稍一疏忽,即被禅门降魔罡气震得气血微荡。 蓝太泽不由心中猛生杀机,一连三式“漫天风云”、“星转斗移”、“天河倒泻”攻了出去。 但见狂飕怒卷,土飞石奔,将老僧逼退了三步。 在这一丝丝的空隙中,只见蓝太泽乘机取出了九支白骨钉紧扣在掌心,飕地笔直凌霄拔起。 老僧一生狂傲,只缘皈依佛门,善善恶恶在其有生之年无日不在矛盾煎熬中,终因恶胜於善致沉沦至今不得解脱。 所以,如今与蓝太泽动起手来似有魔鬼附体一般,杀机逐渐增涌,这一为蓝太泽这退,亦暗中蓄凝佛门旁支邪绝之学“八界天魔”掌力,身形电疾涌升。 只闻惊天霹雳一声大震,半空中人影一接即分,疾泻坠地 但见蓝太泽一袭宽大长衫已然四分五裂,飘缕飞舞,两目神光呆滞,清冷月色映在他的脸上如败纸一样的灰白无神。 老僧卓立在一株巨干柏树下,眼中进射怨毒而又失望之色,满头汗水冒出。 此刻蓝太泽突然一声冷笑道:“老秃驴,你已身中老夫九支白骨钉,转眼毒发身死,你还倔强做什么?” 说着又吐出一声寒冷澈骨的得意阴笑道:“想那号称中原武林之圣桫椤老鬼仅中一支白骨钉,仗着功力纯厚,也只四十九日可活,现在已化一堆白骨,何况你九只同中,最多可以苟延一个时辰。” 老僧如同充耳不闻,面色惨白,想来他身受之痛苦万分难耐。 蓝太泽见状,又不禁发出刺耳已极嗓嗓怪笑道:“老夫这白骨钉,功力浅薄者中上立即形销肉化骨腐,虽然立即死亡,然可少受那噬心蚀腑不可言宣的痛苦,愈是功力精深者那痛苦愈是难禁,看你能强挺着多久。” 说罢,不由自主地机伦伦连打两个寒噤,原来灰白的脸色更显得难看。 他本认为受老僧佛门降魔掌力震得脏腑气血怒翻,只运用真气压抑平息,短时内必可恢复如初。 是以,他暗用真气潜搜内伤,感觉并无大碍后不禁发出得意狂言,那知他这一疏忽已铸成大错。 老僧目中怨毒之色更浓,冷冷说道:“你比老衲身受更苦,须知天魔附体能令你发狂,老衲错习了天魔掌力,一生所为俱是乖错非错,现在转嫁诸你身内,你毁灭之期当在不远。” 话落,人已转身缓缓走去。 蓝太泽闻言,一阵凛骇之念泛袭心胸,游目四巡,那面如锅匠黑衣少年已不知何处去了。 但闻翠竹林中传出一声兀万喝音,声调似有点-闷,怔得一怔,起步窜往紫竹林中,突觉足下一个踉舱,头目似生昏眩,不禁大惊定身卓立原处。 须臾,昏眩感觉已无,但盛气滑失殆尽,望了林中一眼,顿了顿足冲霄而起,疾如流星奔泻,曳空掠影,瞬即无踪。 且说兀万迫入紫竹林中,了尘了明及奚子彤三人身影迅快无比消失不见,但觉漫漫翠篁无际,竹影横斜,不由怒火突升,挥掌猛向林中劈去。 掌力刚吐未吐,蓦感身后一股无形潜劲袭压而来,赶紧撤掌左移三步旋身抬目一望,那有半个人影,不禁羞怒交加,大喝道:“少林名满天下,威尊武林,竟如此躲躲藏藏见不得人!” 忽由身后林中传来一声冷笑道:“我自在此处,你目力不好犹自罢了,拿竹子出什么气?” 兀万激怒得须眉俱张,反身一跃循声扑去,觉紫竹后纷歧滋生,阻碍身形直欺,非得左闪右挪不可。 他一深入林中,还是未见三人身影,但闻环身周侧林内一声冷笑此起彼落,似嘲笑又似讥讽。 此种处境岂是兀万能忍受的,心中暗道:“老夫偏要毁除这片竹林,使你们原形毕露,无处遁逃。” 忖毕两掌分劈而出,喉中发出一声大喝。 那知潜力一吐,立即有无形潜劲自四面八方袭涌而至,大惊之际身形凌霄拔起,闪电升空。 身才拔出林梢,忽感肩后一凉,倏生麻痒感觉,不禁魂不附体,施展“蜻蜒点水”轻功 ,足沾竹梢一点而起,十数个起落,即已飘身落地。 眼中已然瞥清满地尸骨狼藉,独不见蓝太泽身形,知今宵落得一败涂地,输得奇惨,不禁怒发如狂。 他一摸囊中欲待震慑天下武林之暗器,起念毁灭少林,但又忍耐下去,只感肩后酸麻逐渐加重,由不得黯然长叹一声,身形疾晃,穿空斜飞而去。 他这一掠离,只见一条人影升空而起,赶向他的身后,只一晃眼,两条身形先后消失不见。 口口口口口口 晨雾霏霏,天泛青白,嵩山麓野现出兀万矮胖的身形,疾掠如飞着。 兀万自离开少林寺后,不时默运真气搜察肩后受了何种暗器暗伤,却又不能察明,只觉肩后酸麻之感时重时轻,忽有忽无,令人捉摸难着。 这伤得太损,既不能目睹,又摸不着,似兀万这功力绝奇之武林魔头也是一筹莫展,心中虽急怒交加,但无可奈何。 他正行之际,只见去路有一人行云流水般,不疾不徐的走来,定睛一瞧,正是自己欲收他为门下之沈谦。 这时的沈谦比前见尤胜,神仪内莹,风度翩翩,玉面星目,俊秀不群。 沈谦似也发现兀万,闪立在路旁,目露惊讶道:“兀老前辈,怎么在此处见到你老人家,莫非江湖传言属实,真想不到……” 兀万沉声接道:“不错,老夫正由少林返转,风闻你现已名扬西川,你又来少林做什么 ?” 沈谦躬身答道:“老前辈明知,晚辈西川所为也是情非得已,欲报杀父大仇,势必结好武林同道,多方面觅问线索……” 说此略略一顿,目光突然一怔,又道:“怎么老前辈气色这等灰败,是否少林之行遭遇困难,事与愿违么?” 兀万避不作答,只道:“你去少林做什么?” 沈谦答道:“先父在生时因落落寡合,知交不多,认识先父的人更少而又少,所以为探出先父致死之因,虽一丝之微也极须求证,晚辈仆仆来往於江湖道上亦是为此,少林……” 说此突面现忧容,目注在兀万脸上,道:“老前辈面色越来越不对了,恕晚辈直言无忌,老前辈一定受了伤,而且是极重的暗伤或中了剧毒。” 兀万不禁心内大震,淡淡一笑道:“你是说老夫会死么?” 沈谦正色道:“老前辈功力盖世,等闲之物甚难近身,若非极厉害之暗器或阴毒掌力焉能伤害得老前辈,要知怨毒所积,适以丧生,老前辈若不早为之施治,则祸福难料。” 兀万黯然长叹道:“老夫平生孤傲自许,从未有一人获老夫青睐,即是盟兄蓝太泽也不例外,惟对你谅系前缘,深获老夫喜爱,但愿一年之期届了,老夫能将一身绝艺悉授於你。” 沈谦心内感慨异常,不便置答,道:“老前辈能让晚辈察看伤势否?” 兀万抬目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伤在背上,须袒露才可瞥清。” 说着忙把长衫脱除。 沈谦转在兀万身后,掀开内衣佩视了一眼,大惊失色道:“老前辈是受了黑煞钉所伤,幸亏功力纯厚,将剧毒逼在穴道之外,但已呈腐烂。 晚辈深知此钉剧毒无比,只一丝防护不到,即蚁窜入体缓缓腐蚀终至身毙,晚辈不知毒性有无渗入老前辈体内,脏腑有否蚁噬感觉……” 言未了,兀万神色立变,沉声问道:“什么?少林中怎有黑煞门下?” 沈谦道:“黑煞门下无孔不入,不独少林潜有,各大门派中均有他们潜迹,近数月此种事实,已然揭开,甚嚣尘上,难道老前辈并无半点耳闻么?” 兀万尚未答言,只觉体内宛如群蚁蠕行之感觉,心头一凛,即道:“黑煞钉虽毒,却奈老夫不何,你我日后再见。” 说时大袖一展,如一只白鹤般冲霄腾起,斜泻而下绝尘奔去。 沈谦茫然目注着兀万那即将消失的身影,心内正为一种理智与感情之间的情绪而冲突着。 他喃喃自语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自己是否已铸成大错。” 原来他在揭开兀万背衣察看伤势时,如乘此取兀万性命本易如反掌,却受兀万坦然不疑之情深深感动,是以脑中天人交战掠过无数次,终於不忍心下此毒手。 这时见兀万离去,不禁又生懊悔之心,倘为一念之仁,替武林留下无穷后患,则百死莫赎,永怀耿耿了。 其实兀万怎有此容人不疑之量,天下无这般凑巧之事,恰恰就遇上沈谦,更不信沈谦有此锐利的目力,一眼看出自己受了阴毒掌伤,或是极厉害的剧毒暗器,是以对沈谦去少林之行动起了疑念。 在脱除长衫时手中已扣着一枚辛辣暗器,像他这种武林高人,听风辨影警觉敏锐,只察 出沈谦有些微异状立即反手打出。 两人俱是心中有鬼,处势微妙,彼此都未想到发展如此平和。 兀万也铸了一个大错,他追赶了尘上人深入紫竹林中理该将竹林毁去,明知少林在林中布成玄奥阵式,使他心神困惑,岂能让少林有所凭藉,自负名望又为人喝破更不屑为之,最后待他下了决心要毁去竹林,身已陷入核心为时已迟了。 此刻,沈谦不知怎的泛起一阵无名的怅惘,叹息一声,如飞驰往少林而去。 他一到得洗心禅院之前,不禁一怔。 只见门前跪着密密压压一大片僧人,口中吐出梵尺经唱之声,邋遢神丐奚子彤静静立在那群僧人身后。 奚子彤发觉沈谦返回,聚在一处低声道:“掌门师叔圆通禅师已坐化了,临终之前向掌门人深深忏悔,死后化为一堆白骨,骨上嵌着蓝太浑所发的九支白骨钉。” 沈谦闻言不禁怆然神伤,在两人凌空猛拚煞手时,自己已掠入林中,为防兀万突破生门,不然或可制止蓝太泽。 原以为蓝太泽见属下尽数就歼,又见兀万深入林中,两人共进共退已惯,势必舍弃拚搏老僧与兀万会合,不料老僧结局真是始不及料。 稍时只见了尘上人面色肃穆,合掌走了出来,目注在奚子彤沈谦脸上道:“两位请随老衲去达摩院内一。” 三人先后走进达摩院禅室,沈谦即道:“圆通禅师之死,是晚辈铸成大错。” 了尘上人道:“少侠无须介意,老衲师叔坐化之前已悟沉迷,求得真解脱,何须臭皮囊。” 说此一顿,良久才微笑说道:“一切都如桫椤散人所算,竹林阵式也是桫椤散人绘就命盛施主转交老衲摆威,更有严苕狂大侠周易神算委实令老衲钦佩。 他算准了天外双煞将无功而退,沈少侠携来函中均一一指明,不然少林又将蒙一场无边浩却。” 沈谦似不相信道:“竹林内所设的奇门阵式真有这么奥妙无穷么?” 了尘上人微笑道:“天外双煞就属兀万才华绝世,深知生-奇门变化,不论怎么奇奥的阵式也不能难倒他,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故令师命老衲设下此阵,此阵破绽百出,而且四不像,兀万一入此阵先就惬怯狐疑,举棋不定。 成见之害人不浅,就拿兀万此事足卖证明,兀万认定少林决不会摆设此一似驴非马的阵式,必然是一绝奥罕有久经失传的阵图。 经此一来,兀万心灵上就无形承受了一种极大的威胁,心神混淆所及,自然而然地观察上功力就大大打了一个折扣,不然奚檀樾怎可三支黑煞钉悉数全中。” 沈谦钦佩其师武毕才华自是不用说,略一沉吟道:“上人请臆测兀万身中三钉,其生死结局如何?” 了尘上人摇首道:“生死结局尚难逆料,但依双煞之能决不会致死,至少嵩山能得以风平浪静一时,双煞再度寻仇时当在令师等出山之后。” 说此稍停顿,话锋突转道:“少侠诡言本门不肯了空在汴梁古吹台为人架去之事已不陉而走,老衲又密命本门弟子放出消息说他盗走‘诸天佛法真诠’抄本,真本亦被一不知名的黑衣人在冯鸣霄手中抢了去,如今汴梁一带江湖人物来往不绝,只搞得个鸡犬不宁,鬼神难安了。” 沈谦微微一笑,奚子彤忽立起说道:“此间事已了,老弟,你我何不立即动身前往九宫山一行?” 了尘上人道:“何不稍坐一时,让老衲备下一席素宴与两位饯行。” 沈谦立起道:“师命难违,晚辈心领。” 沈谦、奚子彤两人去意甚坚,了尘上人不便强留,相送出山门外目送久之才返入寺内…… 第三十一章 沈谦与神丐奚子彤犹未抵达汴梁,即听传闻古吹台下一夜之间死去少林僧人不少,死状每人俱是一样,两只黑煞钉深嵌入目。 更令人惊骇的就是那些僧尸中竟有十五具黑煞党徒毙命其内,死状与少林群僧并无不同。 这情形本足令人惊疑纷纭,莫衷其是,黑煞党徒怎会自己亦中上黑煞钉,但足资澄清这一天阴霾的是古吹台壁上留下墨渖淋漓的笔迹。 云这群少林门下均非清修之僧,为黑煞门中内奸包藏祸心隐匿在少林寺内,自己既在少林得手“诸天佛法真诠”,是以代为歼除略表寸心。 何况自己亦与黑煞门中有不共戴天之仇。壁上并未落款,只绘下一只巨大黑鹰。 愈近汴梁,传说愈甚其词,言人人殊,迹近不经。 神丐奚子彤笑道:“老弟,真是你所说的鹰神徐拜庭所为么?”利,幸遇上太极八掌淳于灵等不甘为恶,经他们暗助终底于成。 古吹台所为实在是鹰神徐拜庭,他与在下先后起程,依计而行,此事纵有穿插附会,夸入其词之处,但决非空穴来风,我等抵达汴梁时便知详情。” 两人一劲的奔掠如飞。 须臾,雄伟高耸的城楼,龙蛇蜿蜒城堞隐隐可见。 春在汴梁风沙特多,郊外偶或点缀有数处葱绿外,余均为一片黄澄澄的沙丘,一阵风刮起,只见黄尘漫漫,迷人眼目。 两人鼓风而行,先不入城迳去小南门外古吹台。 古吹台一片荒凉,台下黄沙滚滚,四无人烟,两人拾级而上,赫然见得壁上字迹果如传言,不禁相视一笑。 忽见沈谦面目一变,疾如电射扑向壁后,两手拾指带起锐啸风声。 突从壁后一条身影冲霄而起。 忽听一声低喝道:“老弟,是我。”似一只巨鹰般泻落於古吹台下。 沈谦闻言一怔,撤掌回跃,与神丐奚子彤穿空飞起,疾飘落在那人身前。 那人一张红脸,浓眉豹睛,颔下浓须飘拂,身形极是魁伟。 只见他微微一笑,拱手道:“老弟,愚兄料定你必然来此,所以在此守候,只苦了愚兄食宿均隐在塔内。” 说话时,目光不住地打量神丐。 沈谦笑道:“神丐,在下与你引见二这位就是……” 说至此,压低着嗓子道:“鹰神徐拜庭徐前辈。” 神丐奚子彤不禁一愕,抱拳说道:“幸会!”目光如电落在徐拜庭两只手臂上。 沈谦见状不禁一笑,道:“徐兄,这位就是名震江湖的邋遢神丐奚子彤。” 徐拜庭不禁哦了一声,肃然一揖至地道:“神丐威名当年传诵江湖,在下神仰已久,今日得见真是有幸。” 奚子彤轩眉一笑道:“当着沈老弟面前,你我大可免掉这些繁文俗套,倒是徐兄一点不似传说模样。” 徐拜庭笑了一笑,道:“神丐不愧神目加电,一丝之微也被察觉,说来话长,徐某先到忝为地主,意欲作一个小东道,请二位去鼓楼旁马豫兴,一尝名肴烧鸡、童子鸡,还有马豫兴的荷叶青陈酒亦是佳晶,边吃边谈,两位意下如何?” 奚子彤最是嘴馋,一闻有酒有鸡,喜笑颜开,连声道好不绝。 於是三人同向汴梁城中驰去。 鼓楼大街行人络绎不绝,繁华鼎沸,车水马龙。 马豫兴楼上一间雅室,奚子彤、徐拜庭以及沈谦三人,正在杯酒浅饮聚谈。 只听徐拜庭微微一笑,道:“神丐,徐某先解开你胸中疑结,我如今两臂完好如初,是得一位神医之助,先予徐某接一假臂。 假臂外表虽然逼真?但使用起来便可看出其伪,最后那位神医精研配合一种髓膏有成,截下一只恶人手臂,与徐某续上,为时三日,血行髓生,筋连骨合,宛如天生一般。” 奚子彤神色大惊,道:“此人医术神乎其技,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忽地目珠一转,向沈谦道:“老化子忽想起一事,锁云崖下刖足老人倘能寻获,求此神医接上两足,於我等大有助益。” 沈谦道:“在下亦是为此而去,但愿能找上他,续上断足毫无问题,就地可以续上双足。” 奚子彤两眼发楞,呆得一呆,道:“老弟,莫非此位神医就是你么?” 沈谦莫测高深的一笑,道:“到时前辈就知,法不传六耳,且让神丐急上一急,不过在下并非那位华陀圣手。” 奚子彤笑骂了声,也不再追问。 徐拜庭笑道:“神丐,你有所不知,我这位沈老弟,就是那位华陀圣手之爱婿,身上带有接骨髓膏。” 奚子彤又饮了一口酒,瞪目骂道:“老化子才懒得去管你们的闲事,还是先填饱了五脏庙要紧。” 说着伸手掣起一只烧鸡腿塞入口中大声咀嚼。 沈谦望了奚子彤一眼,移注在徐拜庭身上,低声说道:“黑煞党徒尚未放过你,亟需寻觅你的踪迹,听说徐兄叛离之时盗走一物与翠玉如意大有关连……” 徐拜庭接口道:“那是一颗黯无光-,直径盈寸之蚌珠。” 说时一笑,又道:“徐某为了侦知黑煞令主来历形象,深入他的内寝,在他床头一只藏珍匣内信手拿起此珠,只匆匆看了一眼,不料门外突起了步履声。 徐某带珠掠出窗外,惊钟大作,徐某仓惶逃离,实在不知这颗宝珠与翠玉如意大有关连,现此珠暂寄於萧姑娘处。” 沈谦沉忖须臾,道:“在下必将翠玉如意到手,揭开其中奥秘。” 奚子彤满嘴油污接口道:“未必如此容易,匡瑞生为蒙面女侠约去九宫山,目的就是在翠玉如意。” 徐拜庭不禁茫然,追问沈谦。 沈谦於是将在少室退除三路夹犯强敌的前因后果,连神丐在黄山断魂谷所见所闻,一并说出。 徐拜庭闻言目光发怔,喃喃自语道:“匡瑞生……蒙面少女。” 有顷,忽地双手重击了一下,道:“是了,昨晚徐某在繁塔中潜身,四鼓时分风沙漫天,月色昏黄,古吹台下鬼魅幢幢疾掠而夹十数身影。 他们停留约莫半个时辰,随风飘来语声道:‘少令主,九宫十日之约决意单独一人前去么?属下猜测这贱婢心怀叵测,少令主凶险重重,不如属下等也去。’ 一人摇首道:‘武林之事,最是云诡波谲,汝虞我诈,此事我已有安排,她未必不坠入我所算。’ 说罢朗声哈哈一笑,又道:‘目前叛徒形迹已明,‘诸天佛法真诠’也在叛徒手中,如我所料不错,这贱婢早与叛徒约好在汴梁会面,以便叛徒将‘诸天佛法真诠’交与她的手中。她们一干人等尚未离开汴梁,你等立即展开搜索,发现形踪速报我知,打铁要趁热,或可省除九宫一行。’ 一霎那间,十数条人影纷纷作鸟兽敦,向不同方位奔去无踪。 他们一离去,立即又有七八条人影电疾飘风向古吹台下掠至,其中有一少女,面蒙纱巾,仿佛甚美。 只听她道:‘他违背口头承诺,我要叫他知道姑娘的厉害。’ 说时,向古吹台四周扫视了一眼,冷笑道:‘这片黄土正好作为他那无恶不作的党羽埋身之所,明晚三更管叫他们自行投到。’ 话落,罗袖一拂,七八条人影穿空斜飞而去,去势电疾,瞬眼便杳失身形。” 徐拜庭说至此处,哈哈笑道:“两拨江湖人物突如其来,又鬼魅离去,搞得个徐某头晕脑胀,莫明所以,认为是普通江湖恩怨,也不再去思考。 如今经沈老弟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徐某就是所谓之叛徒,两拨江湖人物亦即为老弟在少室所见。” 沈谦眼中一亮,道:“在下意欲今晚三更,独自前往古吹台一行。” 神丐奚子彤眯着眼一笑,向徐拜庭道:“极妙,我俩就在客店里痛饮美酒,大快朵颐如何?少年男女之事,老不死最好不要参加,免得讨厌。” 沈谦听出神丐语中有物,不禁面上一红,心知越辩越糟,索性不理他。 酒醉饭饱,三人结帐离座,白日无事,三人不避形迹将汴梁名胜古迹、龙亭、铁塔、相国寺游玩了一遍。 神丐奚子彤着名的老饕,每至一处必尝试本地特产名味,诸如黄河鲤鱼、免肉、咸牛羊肉糕,相国寺中的葱油饼。 口口口口口口 古吹台,为春秋乐正师旷吹律处,又名禹王台。 上祀大禹,台高二丈余,周约一百二十步,拾级而上,平台之后有一椽两屋,孤悬其处,不胜荒凉。 二更时分,风沙弥漫中沈谦身影在禹王台祠屋上一晃,迅即一塌,平伏在屋面上凝视守候。 月色昏黄,星光暗淡。 盈耳一片沙沙声,黄尘在地面上翻卷腾舞,又漫上半空,一阵一阵紧接着,无尽无休。 远处散乱植立着十数株桑梓迎风舞动。 宛如狰狞恶鬼张牙舞爪,不时传来一声两声低沉悠长的枭鸣狼-,却又似由人喉中而发。 眼前情景分外显得阴森恐怖,如存身在鬼域。 饶是沈谦胆大,也禁不住泛出几分寒意。 随风传来汴梁城中鼓楼响起三鼓声音,紧而且密,低沉凄凉,沈谦心内不由自主地一阵紧张。 突然天外远处飘来一声长啸。 啸声回播云空,尖锐刺耳,令人手骨悚然。 只见一条黑影流星电奔般疾掠而来,一至禹王台砖级下猛刹身形停住,两眼逼射在第一层砖级上。 沈谦暗中窥见,不禁疑云满腹,暗道:“这人举动使人不可理解,莫非砖级上有什么异徽,引起这人疑窦?” 但见那人身形蹲下寻视了砖石一眼,猛然仰首上视。 沈谦见状不禁一震。 那人喉中发出一声凄厉惨不忍闻的-叫,仰面翻跌倒地,转眼形销骨化,成为一滩黄水,渗入黄沙中消失不见。 地面上留下了一身黑衣劲装袜履及一柄带鞘朴刀。 沈谦瞧得清晰异常,心神陡地猛震。 他暗忖道:“这人分明受了暗算,但不知施展暗算之人藏身何处,不要是匿隐在那禹王台下吧?” 心中惊疑不止,知道此事尚在开始,演变到后不知要惨酷至如何田地,死者定是黑煞党徒,理该遭报,於是静难事态发展,按捺不动。 一阵狂风卷起,将死者衣履吹扬上半空,风送飞舞,飘落远处,砖级之下仍是原样,一丝可疑痕迹均未留下,连兵刃均埋没在黄沙之下。 沈谦不禁赞叹,心说:“蒙面少女心计之高委实罕见罕闻,天时变化,地形选择,无不落在地周详虑算之中,看来此女亦是个才智非常,学博古今之巾帼红粉……” 想至此处,突见一条黑影,在昏月淡星,黄尘漫漫中现出,由远至近,如飞疾奔而来。 这人竟审慎异常,先不至禹王台下,只环台四周远近巡视了遍,见毫无异状,双肩一振,疾跃在禹王台砖级下低目垂视。 只见他摇了摇首,身形缓缓蹲下。 仍与前面死者一模一样,仰视之际张嘴发出一声狂-,倒地形销骨化,衣履狂风卷出老远,积沙掩埋无迹…… 四鼓方过,十数黑煞党徒悉数自行投到送命。 沈谦直瞧得毛骨悚然,禹王台下更显得阴风惨惨,宛如黄沙地狱。 四更二点,一条身形疾逾飘风般落在禹王台上,正是那绿衫少年,黑煞令主之爱子匡瑞生。 匡瑞生疾掠在庙柱下目注廊柱,忽然面目疾变,飞跃在禹王台下,迅出一掌打向台下黄沙。 掌力推劲无比,卷起一大片黄尘。 沙中积埋十数死者的兵刃带飞而出,落地铿然有声。 匡瑞生目力锐利,一眼即瞧出正是随身死党的兵刃。 不禁脸上涌起了一片悲愤之色,怨毒的目光慑人心神,钢牙猛锉后,仰首发出愤极狂厉的阴笑。 突闻这夙夜风飘来一阵银铃悦耳的娇笑。 匡瑞生呆得一呆,猛地身形疾射而出,循声扑去。 沈谦这时也一跃而起,凌空泻落,一沾又起,奔雷弹射追向匡瑞生身后。 西月昏黄下,只见一条娇小婀娜身形在前划空电闪奔去。 愈追愈见荒凉,在一处丘陵斜坡上现出一座孤零的道观。 道观之外,散植着多株合抱耸干,散枝浓叶的桑树,迎风瑟瑟摇舞作响。 婀娜身形只晃得一晃,便失去踪影,匡瑞生哼得一声,箭矢离弦般迳向道观之前掠过去。 突闻银铃语声传来道:“你的胆勇豪气真是令人钦佩,如依得我就不会跟来!” 匡瑞生不禁一怔,迅疾停步。 抬目望去,只见蒙面白衣少女立在道观门首,衣裙飘飘,轻抬皓腕掠理着吹乱了的云发。 那种神态,简直不似心如蛇蝎的女罗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娴婉温静女性的柔媚。 匡瑞生先前一股悲愤怨气瞬眼之间全都消泄,不禁看得怔怔出神。 蒙面少女噗嗤一笑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匡瑞生似由梦中回醒,一阵燥热飞上双颊。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姑娘留言宣召,在下怎敢不来?” 少女轻笑一声道:“你倒很听话!”笑声中隐含澈骨冰寒。 匡瑞生紧接着问道:“姑娘为何将在下的属下悉数屠戮?” 少女冷冷说道:“这是你违背了在少林寺前既定的承诺,轻易泄露,姑娘为了灭口不得不尔,过失尽在於你岂能怨我。” 匡瑞生不禁一怔,倏而发出朗笑道:“看来姑娘还比我黑煞门中更要厉害毒辣,本门凡心存异心或走漏机密者一律处死不赦,姑娘是否有意争-武林,处处表现却较我黑煞门中远胜一筹。” 少女冷冷说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知道就好了。” 匡瑞生眼珠一转,微笑道:“这事过错既属於在下,多谈无益,江湖是非,强存弱亡,乃为天经地义的事,怨不得姑娘心狠手辣,换了在下也是一般,不过在下想要问明一点,本门叛徒是否投效姑娘麾下?” 少女答道:“你是说鹰神徐拜庭么?不错,他是投在我门下效力,像他如此心性不稳,见异思迁之人,终必离叛,目前对於我已失去利用价值。” 匡瑞生朗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准定去九宫山铁云崖了,姑娘,武林中不容双雄并存,日后姑娘恐会后悔莫及。 叛徒与姑娘连续屠戮我黑煞门中多人,纵然在下有心宽恕,但家父未必能够放得过姑娘 !” 少女格格-声娇笑道:“姑娘若惧你黑煞门,怎敢露面江湖互争-局,目前武林群雄迭崛兴,宛如雨后春笋,你我未必即可如意。 你们黑煞门二次出世,已呈强弩之末,斜阳傍西,好景已经不常,你还自说自夸做什么 ?” 匡瑞生不禁嘿然变色,半晌,强作微笑道:“凡事不可逆料,在下亦不好强辩,来日方长,究竟武林是谁的天下但愿你我尚可得见。” 说时,抱拳一揖道:“九宫山再拜谒芳颜,恕在下告辞了。” 话落飕地一鹤冲天拔起六七丈高下,半空中疾挫腰卷身,猛然四肢一舒,凌空电射落在十数丈外,垫步耸腰一沾而起。 几个起落,已消失在风沙漫漫中…… 蒙面少女皓腕徐抬慢理云鬓,徐徐仰起螓首望着一株桑树之上,吐出银铃语声道:“都让你听见了,你还躲在树上做什么?” 浓翳密叶中突飘出一声清朗哈哈笑声,一条身影倏地掠出,疾如鹰隼落在蒙面少女的身前。 来人正是沈谦,脸上现出迷人的微笑,一对星目逼视在少女蒙面纱巾上,道:“姑娘,别来无恙?” 蒙面少女不知怎地,一见上沈谦,由不住小鹿撞胸,怦怦跳跃。 只见她娇靥霞生,佯嗔着道:“你隐在暗处窥探姑娘隐秘,可是想与姑娘为敌么?” 沈谦微笑道:“在下只是适逢其会而已,并不是有意与姑娘为难,姑娘留连汴梁,还不是为了要侦知鹰神徐拜庭的下落,在下亦是如此,但是彼此的目的又各不相同……” 蒙面少女似怔得一怔,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沈谦不置即答,只注目在少女蒙面纱巾上。 须臾,微笑了笑,道:“姑娘,你必须要蒙面么?在下心想彼此风萍相聚,总算有缘,何必相对索然无味?” 少女忽地一声格格娇笑,徐抬皓腕,纤指一收将纱巾缓缓揭下,露出明眸皓齿,风华绝代的面庞,眸中秋水隐泛情意。 只见少女又嫣然一笑,吐声莺啭道:“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天下男人都是一丘之貉,你也不例外。” 沈谦忽地心神一震,摇首笑道:“爱美出於天性,在下也是凡夫俗子,何能例外,难道姑娘习惯於孤芳自赏么?” 少女凝眸深深望了沈谦一眼,只觉怦然惆怅有感,孤芳自赏,在她来说是最适宜恰当不过了。 她有生以来从未动过真情,如有也是惺惺做假,她不知为何会让沈谦翩翩秀逸丰神所吸引,自嵩山-匆一别,沈谦音容笑貌却深印心坎上,拂拭不去。 於今再度觌面相对,更是芳心难以自己。 她低喟了一声,柔声答道:“既属风萍偶聚,这些话都是无关宏旨。”说时面色一正,又道:“你是急需访觅黑煞门中叛徒徐拜庭,目的何在?” 沈谦道:“事关血海大仇,欲在叛徒身上找出杀父仇人踪迹。” 少女目光一愕,点点头道:“大概令尊之死也与黑煞门中有关,我不瞒你,鹰神徐拜庭我并不知其人行踪,但愿我的心意不要落空,在短短时日内可侦出徐拜庭下落,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沈谦暗暗心笑,庄容答道:“但愿如此,在下当永铭五内。” 少女忽展颜一笑道:“我料你必去九宫山锁云崖一行。” 沈谦心神不由猛震,大感惊骇,道:“姑娘你据何而知?” 少女笑道:“我计诱匡瑞生俱为你侦知,好奇心动你万难不去窥探,你不去还好,若遇凶危恕我爱莫能助。” 说时人已飘空而起,盘落身形已翻越道观杳然。 沈谦本认为她已经知道自己欲去锁云崖下寻觅刖足老叟之事,胸头惊疑暗骇,此时听她如此说,心才一落。 见她离去,眼珠一转,疾然潜龙升天而起,电越道观屋脊。 凌空目光四巡,风沙苍茫中那有少女身影? 疾沉落地,不禁一怔,暗道:“那有这么快的身法?自己与她前后拔起之差不过一瞬,不信她能在转瞬间远出逃过我眼目之下。” 他脑中思念电转,此女之去突然无踪是何等离奇之事? 一刹那间,他已求得解答。 但见他长叹一声,目凝莽莽无休风沙远处,负手卓立低吟道: “粉艳明, 秋水盈, 柳样织柔花样轻,笑前双靥生。 寒江平, 江橹鸣, 谁道潮沟非远行,回头千里情。” 这阕“长相思”的是寄情佳作,歌来缠绵悱恻。 沈谦歌罢,一脸黯然神伤之色,缓缓转过身形行云流水般飘然走去。 蒙面少女虽美,但沈谦却非爱色之徒,他歌词寄情半为此行责艰任重。 少女显然不是寻常人物,与整个纷乱武林息息相关,故欲在她身上找出真象,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他知少女并未离去,只在暗中窥察自己,攻城撄坚不如攻心为上,故低声咏吟这阕长相思,直似一腔情衷无处排遗。 其实,他心中苦思鸣凤山庄诸女,尤其是思念分手之际,那哭得直似泪入的银儿。 且说沈谦这一飘然慢步离去,走出不过数十丈,到得丘陵之下,那蒙面少女忽从观侧墙后闪出。 她目送沈谦喟然低叹,神秀的眸中满是泪水浸润。 她为何突然拔离又潜匿着? 她深深知道感情一经进发,就宛如长江大河般,渲泄千里不可遏阻,此时此地万不容她触动感情,分别苦难相见更难。 只觉千言万语不可倾吐,两者之间难以抉择,终於她硬着心肠疾然掠离。 但她在半空中却升起一念,暗道:“他是否对我亦有情,如有他必追来。” 心念一定疾沉而下,掩在墙角。 果然沈谦追来观后,不见自己,一脸神伤之色,并吟出长相思词。 想不到沈谦竟是才具文武,不禁芳心一阵激动,几度欲出声相唤,终以少女矜持羞於启齿,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芳心中惆怅乱无似,伤别何堪远临,说相思,多情人不知…… 口口口口口口 第三日午刻时分。 万里长空一碧如洗,艳阳中天映射令人有暖融融的感觉。 鄂南咸宁通山狭窄,驿道上只见黄尘滚滚漫空,蹄声如雷由远至近,隐隐现出三骑快马风驰电掣奔来。 骑上人几乎是平伏马背,紧握着缰绳,口中不停地喝叱出声,三骑骏马毛片纯黑,油光鬣亮,一眼即知是万中选一千里乌锥。 此条驿道已处幕阜山脉中,冈陵绵密,愈行愈窄。 为首的骑上人突长鞭挥空啪啪两声脆响,长长地“啊哎”一声,三骑猛然竖起前蹄,扬了两扬,登时纹风不劲。 骑上人忽回面朗声道:“神丐、徐兄,通山县城谅已不远,在下方才一路忖思,心想不如孤身前往,二位就在通山城中暂候。” 神丐奚子彤尚未作答,忽闻左侧茂郁树林中突生“咔喳”断枝声响,三人不禁一惊投目望去。 只见林中打出一颗白色球状之物,电疾星射投向沈谦飞来。 沈谦剑眉一扬,冷笑一声,偏身疾伸右臂,一把将飞来之物抓住,舒开手掌,只见是一团白纸,不禁怔得一怔。 神丐奚子彤及鹰神徐拜庭拨骑聚向一处。 沈谦扯开纸团,只见赭石草书寥寥数字:“通山六如客店相见有话-商,太极淳于。” 沈谦匆勿一览后,相视而笑,双手合掌一搓。 但见淡淡青烟升起,掌中白纸已成灰烬。 神丐奚子彤见沈谦露出这一手“聚力成火”绝世功力,不禁暗赞这位老弟委实秀出群伦,旷代才华。 沈谦“走”字出口,三骑奔电扬尘驰去。 奔出五里之遥,已进入一条陡高山道上,西侧丛林葱翠,翳蔽天日,三骑足力虽健,到此亦须缓缓攀跃而上。 蓦地,林中突飘出一声阴冷断。 喝声中,两侧林内入影疾掠而出,一列横身相阻。 沈谦、奚子彤、徐拜庭几乎是同一动作,三人退蹬离鞍箭射而出,落在这帮相阻江湖人物前五尺,有若飞絮坠地悄无声息。 只见一个黑须及腹玄衣老者跨出一步,沉声道:“三位可是黑煞门下么?” 沈谦不禁剑眉一轩,柔声朗笑道:“尊驾等还不配寄迹江湖,事先须探明来人底细,才可横身相阻,误认讹指,必遭杀身之祸。 尊驾怎么知道我们就是黑煞门下,大概是让黑煞门下吓破了胆,两目昏花,人鬼难分!” 玄衣老者闻言不禁面上一红,目中陡涌怒光,冷笑道:“老朽只不过问问,阁下如果不是黑煞门下那有相阻之理,但阁下竟出口伤人,老朽倒要试试三位有何过人艺业,敢出此狂号口。” 奚子彤冷笑道:“你是何人?” 玄衣老者望了奚子彤一眼,冷冷说道:“老朽怀玉山耿星明。” 奚子彤呵呵大笑道:“原来是单掌十二拐无敌追魂叟耿星明,你不在怀玉山,却来到这幕阜山现眼为何?” 耿星明不禁一怔。 只见神丐奚子彤蓬头乱发,一身邋遢得出奇,他乃老於江湖之人,料出奚子彤必是个极难惹难缠的人。 但想不出武林高手中有这么一个穿着打扮的,由不得双眉微聚。 奚子彤哈哈笑道:“你不要搜索枯肠了,老化子是武林中不见经传之辈,你如果不敢动手,快散开恭送我们三人过山。 我老化子不像我这位老弟年少气盛的,有道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腹中好撑船。”说罢又是一阵宏亮大笑。 只笑得耿星明面红耳赤,身后匪党个个勃然变色。 耿星明怒火上涌,冷笑一声道:“三位就是当今绝世高人,耿某也得动手较量较量一番 !” 手臂往后一伸,由一人手中接过一柄铸铁打造,精光雪亮沉重异常的护手拐。 此时此时,沈谦三人身后来路,忽然起了一阵衣襟带风之声,只见五条迅快的身影电疾飞掠而上。 来人却是太极八掌淳于灵及太行四剑。 淳于灵望了沈谦三人一眼,向耿星明道:“这三人不是我们所要的点子,耿兄为何与他们起了争端?” 耿星明老脸一红,望了奚子彤一眼。 奚子彤冷笑道:“还须多此一问么?这就叫做有目无珠,妄自生事罢了。” 沈谦佯作不认识淳于灵及太行四剑,仰脸望向天空飘浮的一片淡淡白云。 淳于灵面色一沉,厉声道:“尊驾勿须咄咄逼人,谅必耿兄也是忙中有错故而冒犯,又非存心生事,三位请吧!” 奚子彤望着沈谦哈哈大笑道:“老弟,我等就饶过他们这一遭吧!” 沈谦点点头,三人回身撩上马鞍,策骑攀步缓缓登上,匪党纷纷让开一条通道,面上怒容犹自未敛。 耿星明目中满蕴怨毒之色,投在远去三骑之后。 淳于灵微笑道:“耿兄,你也太过冒失了,点子尚在七百里外,贸然现身不怕走漏风声么?若点子闻知,只怕韩姑娘心计顿成梦幻泡影了。” 耿星明一脸涨红,道:“点子行踪昨日我等得自飞鸽传书,便在七百里外,依他们行程此刻巳然抵此,耿某不见淳于兄五位返转,心疑是遭了毒手。 是以现身相阻,才发生此误会,如淳于兄不来,耿某尚未必相信他们不是匡瑞生,匡瑞生风闻相传也是一个英俊少年。” 淳于灵微笑道:“耿兄为友热心,淳于灵等铭感於心,但耿兄未免忙中有错,方才所过少年不过年方弱冠,而匡瑞生年在二旬七八,且身穿墨绿长衫,两目煞气甚浓,彼此显有差异……” 说时又是一笑,接道:“一场误会就此揭过,多言无益,淳于灵等久久未返转之故,凡经凶险探明匡瑞生尚在蛇山分堂,暗中调遣能手多人大举前夹九宫。 听说调遣能手中竟有极具心计,深明奇门术数而又身负卓绝武功之两人随护,但等人手调齐必兼程赶来。” 耿星明闻言呆得一呆,道:“匡瑞生不是对韩姑娘承诺独自前来的么?” 淳于灵微笑道:“匡瑞生是何等人物,他怎会自投罗网,料定韩姑娘不是易与人物,韩姑娘判断匡瑞生必不会孤身前来,双方各逞诈术,胜负之分那就要看谁棋高一着了。 为此信鸽已让淳于灵带信速报韩姑娘知道,不想竟累及耿兄心焦,淳于灵等深感歉疚难安。” 耿星明道:“自己人淳兄何必如此多礼自责,只是……” 说时眉-一聚,目中迸出怒光道:“方才相遇的三人分明可疑,不像是什么好路道,说不定就是黑煞门。” 淳于灵神色忖思了须臾,答道:“耿兄所测,未必没有道理,只是打草惊蛇有嫌冒失,待淳于灵追蹑其后查看。 我料他们必去通山略事歇息进用酒食,探出他们来历再作计议,否则不可横生枝节,无故多树强敌,韩姑娘怪罪下来我等难逃刑责。” 耿星明默然无语,一脸幸幸难平之色。 淳于灵见状心念一动,突趋前一步附耳低道:“耿兄,我与你当年都是一方之豪,颐指气使已惯怎可容人奚落,於今形势大不相同,需受人驱策,一有不到之处即获咎待罪,耿兄,寄人篱下自不能与当年相提并论,万宜忍耐些。” 这些话字字句句如利锥穿胸,耿星明面色青红数变,比杀死他还难过,英推岁月逐水东流,篱寄供驱老境堪怜,不禁么然长叹一声。 淳于灵知计已售,至少耿星明将不会死心场地与韩广耀效命,为他日策反减除一分障碍。 此刻,淳于灵轻拍耿星昌肩上两下,道:“我去去就来。”人已往陡斜山道之上拔去。 太行四剑与耿星明纷纷掠隐两侧蔽翳密林中…… 第三十二章 通山乃一山城,四境万-环绕,城狭人稀,仅两条短短大街,市廛不盛,街人行人更寥寥可数。 如与通都大邑,那种车水马龙,肩摩踵接盛况相较,何啻云泥天渊之别。 沈谦、奚子彤与徐拜庭快马疾驰,蹄声如雷在街心划过,不一刻已抵南门街尾六如客栈门前落鞍下骑。 但见门楣横匾四个泥金大字“六如客栈”,门侧左右两行对联: “鱼羹鸭-多风味,适馆授餐客来不远; 竹叶梨花送酒香,联床话旧宾至如归。” 书宗颜柳,笔力过劲刚健。 沈谦微笑道:“此付联仗委实不俗,我等且充不远之客。” 只见店夥疾奔而出,在三人手中接过马缰躬身笑请。 三人昂首跨入客店内。 突由店外送入一阴沉语声道:“徐拜庭,别来无恙?” 徐拜庭心神一颤,面色不禁大变。 沈谦忙道:“徐兄别朝后望,此人尚是疑信参半,你一回首便证实是你无讹,在下料定此人必随后蹑来窥侦。” 三人犹是不慌不忙昂然入内,选了一所独院一明二暗房间。 奚子彤与徐拜庭随着店夥进入室内。 沈谦突然闪在对面墙下冲霄而起,落在屋面上塌身平伏,两眼凝视着进人独院的门口。 果然不多一会,门外鱼贯迈入四人,一身黑衣长衫,均在五旬开外年岁,太阳穴高高隆起,步履甚沉。 此时恰好店夥走出,一见四人即双手一拦,笑道:“此院让客人住下啦!小的领四位选过别间吧!” 为首面目阴沉老者低喝一声:“噜嗦!”右掌轻轻往外虚空一送。 店小二只觉如受重击,“哎哟!”怪叫一声,踉跄一连退出数步,一屁股摔坐地下,直痛得龇牙咧嘴呻吟出声。 奚子彤徐拜庭闻声而出。 徐拜庭电欺一步,抱拳冷笑道:“尊驾在我等门前无故生事为何?” 面目阴沉老者一见徐拜庭现身说话,不禁怔得一怔,暗道:“我难道目力竟如此不济,天下也竟有如此行路姿态神似之人?” 原来徐拜庭三人人店时,适为他瞥见背影,竟肯定是徐拜庭,他认为江湖人物多擅於易容乔装之术,语音亦可变致。 但唯一不可改变的,那就是走路姿态,多年的习性不论如何的矫柔做作,都随时自然而然地俱会流露而出。 他自以为判断无误,逐出声相唤。 虽然徐拜庭沉稳凝重不曾回面后顾,心中冷笑一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难逃老夫掌下。” 他急邀了三位同党跟踪而入。 他故意生事,即是为了要惊动徐拜庭等人现身,藉故寻衅,想将徐拜庭擒捕向黑煞令主邀功。 然而徐拜庭这一双手抱拳,不禁把他给楞住了,小瀛洲徐拜庭断臂之事,在武林中已是无人不知。 不用说,他错把冯京当马凉了。 面目阴沉老者呆得一呆,尚未答言。 奚子彤已自狂笑一声,道:“你们如不是夜走千家的鼠窃,亦是坐地分赃的大盗,可惜你们走了眼,竟把老化子等当作屎暗镖达官爷,想踩踩盘子是也不是? 老化子身无长物,只留下一锭赤金,待老化子取出,让你们开开眼界!” 右手倏地往怀中一掏,取出一只黄澄澄金元宝,扬腕疾舒,只见黄光一线,疾加雷奔往面目阴沉老者面门飞去。 这老者冷笑了一声,斜身走步,五指迅疾无匹的向前一探,一把抓住那黄澄澄的金元宝。 只觉力道沉重已极,腕骨震痛若折,不禁鼻中哼得一声,又斜斜走出了半步。 此一动作虽掩饰得天衣无缝,但在场之人均是老於江湖,见多识广,情知他暗中必吃了大亏。 面目阴沉老者突然哼了一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争端难免,不如老朽厚颜拜领尊赐,明日午刻老朽再来面致歉意。” 抱了抱拳,喝了声“走”字,同党三人如电转身,迳先由院门外掠去。 奚子彤哈哈狂笑道:“想不到竟是个软骨头,欺善怕恶……” 面目阴沉老者已迈出一步,忽反臂扬腕大喝一声,一蓬黑色芒雨往奚子彤徐拜庭两人打出。 奚子彤脸色疾变,大袖疾挥,劲力飚涌把打夹暗器悉数劈了开去,人已晃肩欺出,两掌一错,迅快无伦攻出了五掌。 掌势如山,逼得面目阴沉老者非还手不可。 面目阴沉老者双臂抡转如风封出,忽听得院外同党三人各发出一声惨-,倒地重响,不禁猛骇。 他手中掌势略缓得一缓,老化子掌风却趁隙扫中肩头。 只觉肩头如中利刃,灼痛若焚,踉跄倒出数步,心知不逃走难逃活命,两肩一振,冲霄拔起。 那知脚才一离地,突感两肩被一双怪手扣住,气血一逆,眼中直冒金星,痛得闷-一声,人已似瘫痪般,暗叹一声闭目就死。 身后那人忽朗声道:“淳于老弟,请将三贼尸体搬来。” 徐拜庭忽然用手指点了点那面目阴沉老者的鼻梁,笑着道:“朋友,怎么不睁开眼睛来?” 那老者倏地双眼怒睁,狞笑道:“要杀就杀,妄想屈辱,别怨老朽骂你。” 突感胸后“至阳”穴被点了一指,由身后忽转至身前,微笑道:“断舌之苦难禁,不信阁下就请试试。” 只见是一面如冠玉,英风逼人少年,星目之中威棱寒电慑人,心中一阵寒意升起,噤不能声。 一个红面老叟挟着三具尸体跨入。 沈谦微笑道:“淳于前辈,你料不到黑煞门下防不胜防,竟能在你星罗棋布明桩暗卡之下渗入通山县城。” 原来黑煞门下步履声起自院外时,沈谦已凌空越出院墙,心知来人必不是神丐对手,趁此出外看看有无余党。 不想竟遇上太极八掌淳于灵赶来,无暇道得详细,竟与淳于灵说了一句。 淳于灵立时转身雷奔电射掠出客栈门外而去。 沈谦疾然返转,无巧不巧正与黑煞门中三人撞上,急施展重手法迅雷不及掩耳骤功而击。 黑煞党徒个个都是江湖上的能手。 无奈沈谦一身武学精博绝伦又在猝不及防中,当胸各中了一掌,心脉登时震断,口喷鲜血倒毙。 沈谦一闪跃进院中两手猛出,十指箕张扣住那面目阴沉老者。 此刻淳于灵冷笑一声,道:“他们自以为如入无人之境,其实他们只要再向前走去,便陷入步步凶险之境,一分一寸均有性命之忧,可惜他们连晚死一刻都等不得,竟向沈老弟生事找死。” 突闻徐拜庭阴森森地望着那面目阴沉老者笑得一声,冷冷说道:“金云蔚,你的眼力果然不差,可惜自不量力,为了贪功落得个丧身之祸!” 金云蔚面色大变,目中泛出惊恐之色…… 金云蔚被一种死亡的恐怖侵袭着,只觉寒冰澈骨,生像血液被冻凝了般,瞠目望着徐拜庭。 鹰神徐拜庭冷冷说道:“金朋友,你怎么不说话?”异样的光芒由眼神中逼射而出。 金云蔚此刻已是悔恨交织,知落在这班人手中,必不容自己活命,他自侮今日为何这般贪功心炽,莫非是死星照命,阳数已尽,才会如此倒行逆施。 这一切,都显得太晚了。 他唯一死不瞑目的就是徐拜庭并未如传说的断臂那段真实。 但事实上并不是传说,徐拜庭断臂之事乃千真万确,非但本门中人亲眼目睹,而且并曾在小瀛洲湖畔泥中取出。 然而目击之下,令人淆惑难解…… 半晌,金云蔚苦笑道:“徐拜庭,我们无非是在赌博命运,你不过幸运一点,走了一着胜棋而已。” 徐拜庭望了他一眼,问道:“黑煞门总坛现在迁往富春江,究竟设在何处,金朋友如能说出,还可饶你一死。” 金云蔚道:“真是欺人之谈!”说后,冷笑一声,面目一变仰身倒地,五官之内溢出丝丝黑血。 徐拜庭见状不禁一怔。 沈谦笑道:“他知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何不死得壮烈些?”将金云蔚尸体弃置墙角后,与众人进入室内落坐。 太极八掌淳于灵道:“少侠,黑煞门下渗透而入,老朽等早就获知,目前大敌还是匡瑞生及陆文达与一不知名的高手。 他们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监视中,韩姑娘最关注的也是他们,只等他们一到,即将展开一场惨酷激烈,毕生罕睹之生死凶搏……” 沈谦道:“凤凰谷主难道不亲自主持其事么?” 淳于灵摇首道:“听韩姑娘口风中,隐示其父在修研一宗奇奥武功,韩姑娘也算是武林奇才,一切安排均明睿卓隽,老朽亦自愧逊太多……” 神丐奚子彤豪笑道:“淳于老弟,你是在为韩姑娘作说客么?” 淳于灵赧然一笑,道:“为武林苍生计,不得不尔,淳于灵亦无心劝诸位与凤凰谷主沆瀣一气,但权衡利害,必须判断孰为之先,孰为之后。 三国时,诸葛武侯联吴拒曹之计,也是为此,其实诸葛武侯不知两雄终不并立,将成心腹大害……” 说至此语音略顿,望了沈谦一眼,接道:“对方黑煞令主也为了要事不能主持,但对方除了匡瑞生以外,一双人物均是黑煞令主左右臂膀,武功卓绝过人,心智诡计尤高,故老朽不胜相忧。” 奚子彤眨了眨眼,笑道:“老化子料事如神,淳于老弟定是韩姑娘授意而来。” 淳于灵微笑道:“奚大侠错了,韩姑娘早就料到沈少侠要来看场热闹,淳于灵纵览武林大局,天外双煞骄妄自负,与群邪互相歧视,格格不入,终遭众怨所指,锻羽败名。 黑煞令主秉心多疑,除少数心腹外,手下多存有朝不保夕,惴惴不安的感觉。 其所以能维系着仅凭彼此监视及人质挟胁,使其手下不敢怀有二心,然却大违仁德恕道,他日必众叛亲离,赍起含恨身亡。 是以淳于灵认为,目前最可怕的敌人就是凤凰谷主,其为人表面胸襟恢宏,度德载仁,故其手下乐为用之,虽然是迹近做作,却恰到好处。 似他这种江湖巨擘,心辣手黑自不能免,但常令人死而无怨,其可怕处就在於此,能左右他之人即为其爱女……” 奚子彤忽噗嗤一笑,道:“有女似玉,吉士诱之,现在居然相反了。” 隐有所指,众人心中都是雪亮明白,沈谦一张脸涨红到脖子根上,狠狠地瞪了奚子彤一眼。 淳于灵哈哈大笑道:“兹姑娘虽负有绝世风华,但孤芳自赏,淳某从未见她对年轻男人稽示以颜色,就有也是奉命承意而已。 嵩山后禹王台之行返来,竟一反常情,黛眉深锁,郁郁寡欢,与淳于灵言谈中涉及沈少侠,闪烁其词,分明是一见价心,情有独锺,只以少女矜持,羞於人言罢了。” 沈谦微怒道:“淳于前辈越说越不像话了!” 淳于灵哈哈大笑,倏又容颜一正道:“少侠,请勿以为老朽之言信口开河,无论少侠怎么想法,但为顾及武林苍生计,少侠总宜审慎从事。” 说时面现微笑,接着又道:“数月之后就可眼见九宫山麓十步溅血,尸身横野的惨酷景象,双方自属伤亡不在少数,胜负亦难论。 但望沈少侠隐护韩姑娘身侧,见危拯救,为他日化解艰险之局,裨益甚多。” 奚子彤道:“淳于老弟竟欲撇开老化子两人么?” 淳于灵正色道:“还是不去为妙。” 奚子彤大笑道:“好好,老化子与徐兄在此批月抹风,对酒当歌,不管他人闲事,但我这沈老弟如少了一根汗毛,就唯你淳于灵是问。” 淳于灵亦大笑道:“那是当然,万一沈少侠有甚差损,不要说你们二位,就是那韩姑娘也不能饶我,淳于灵为不使他们起疑,恕不能奉陪了。” 说完略一抱拳,迈出门外,扶起金云蔚的尸体纵身上得屋面,只闪得一闪,便杳然无踪. 这时,沈谦道:“时不与我,在下还是独自一人赶赴锁云崖下,觅出那刖足老人。” 徐拜庭略一沉吟,说道:“淳于灵为人尚不失诚厚君子,说话必有道理,老弟独自前往还宜小心一二。” 奚子彤道:“老弟,你不要结了新欢,忘了旧好,让老化子苦等。” 沈谦面色一红,道:“神丐取笑了!” 说时转身在榻上取起应用各物,背袱怀惴,收拾停妥,身形一动,穿窗射出,凌空疾翻疾掠屋面电飞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九宫山麓,苍翠欲滴,绿草如茵。 眺望山势,只见层峦叠嶂,云横夜岫,万树迎风,涛涌加潮。 斜阳沉山,暮色蒙胧,山麓一片密青草原间丛草拂摇,寂无人踪。 蓦地—— 远处只见三条身影疾如流星现出,似向九宫山而去。 那片麓野杂有多处林树荆棘,阻碍视线,夜色苍茫中那三条人影倏隐倏现。 不一刻,三人到得麓野中心之处,身形猛然刹住。 繁稠星光下,隐隐可见那三人形貌,均是身着一身黑衣劲装捷服,胸前钉了两排白绣紧身密扣却高高隆起,显然胸心安有护胸软甲,环腰密排豹皮革囊。 不言而知,内贮甚多歹毒暗器。 三人一列横身立定,左侧一人浓眉大眼,虬髯若娟,骠悍雄伟,中立着鸥目虎吻,嘴角泛出阴笑。 右首一人骨瘦如柴,转面四顾,足趾频频移动,表现出是一个心性多疑狡变的人物。 六道寒电精芒游扫麓原。 中首鸱目虎吻之人阴侧恻发出一声冷笑,道:“这片麓野倒是一个厮杀的好所在,只是少令主太过郑重其事,非但将我等总坛七十二地煞悉数拨来,而且左右文襄武机飞赶前来与少令主会合指示机宜。 想一女娃儿有多大气候,令主此举似嫌舍本而逐末………” 在他说话时,一条魅影电疾落在三人身后不远的地方,只闪得一闪,身形倏地隐入草中。 那人倏然住口,只觉身后草丛中“悉索”“悉索”微响,心中生疑,蓦然四顾,冷电目光投在草丛中。 只见他手掌一翻,打出一支钢镖。 “笃”的一声,钢镖穿草而入击实地面,却不见有何异状。 骨瘦如柴的凶人冷笑道:“你是见了鬼不成?料不到你还较我多疑,十丈外风吹落叶都难逃我等耳目之下,怎有人潜伏近身不事前发觉之理。” 鸱目虎吻凶人犹自未曾消释心中所疑,目上芒电仍流转不定。 那骨瘦如柴之人竟似打开了话匣子,接道:“令主向来行事不会轻举妄动,如非事关重大怎会如此,你竟敢对令主率加微辞,传入令主耳中,哼哼!只怕你将吃不了兜着走。” 虬髯若-之人忽低喝道:“你胡说什么?此时此地尚有斗口嘴的余暇么?少令主与九宫山贱婢定下十日之约,尚有五日即将届期。 我等三人奉命来此窥察地形及侦出锁云崖座落何处,限后日拂晓之前回报,如有贻误,你我三人可吃罪不起,走吧!” 声犹未落,已自穿空而起。 二匪党急忙跟出,电奔星射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夜色苍茫,风声荡谷啸林。 麓野中,似隐有一种肃杀气氛蕴含其内。 三怪人远去之后,草丛中沈谦缓缓的立起,右手抓着一条长约四五尺之巨蛇。 方才隐入草中时,凑巧足踏蛇腰,此蛇负痛见首张牙猛啮沈谦小褪。 沈谦警觉灵敏,五指飞攫在七寸上,不由带起“悉索”之音。 那鸦目虎吻凶人是黑煞令主手下七十二地煞能手中之翘楚,耳目异常敏锐,竟然为他察觉,镖出如风,认位奇准。 不料却被沈谦指力撞歪,他未曾料到而已。 沈谦所以隐藏身形者,为防韩姑娘手下发现难免搏斗,相见之下不好下阶。 这时,沈谦算准这黑煞门中三人一踏进九宫山,即面临绝境死地,游目四望了一眼,丢掉手中死蛇,矮身向三人身后追去。 且说三凶虽然自恃武功高强,一进入九宫山,即见危崖险峦,古木蔽空,不时随风送来一声凄森的枭鸣,震人心弦。 他们也颤颤兢兢各自掣出兵刃,眼内凶芒流转掠去。 蓦然一声冷笑飘了过来。 笑声阴寒澈骨,使人不由胆颤心栗。 那鸱目虎吻之人不禁一怔,喝问道:“尊驾鬼祟行藏做什么?九宫山之人难道却是见人不得的么?” 立即随风传来阴沉语声道:“身临死地尚不自知,还敢口齿尖刻阴损,九宫山向不容外人登临,来者必刖手断足,否则难逃一死!” 鸱目虎吻之人目中暴涌杀机,冷笑道:“这话兄弟倒也相信,但江湖之内,强存弱亡,千百年来均是一成不变,虚声恫吓算什么,我们又不是三岁孩童,经你一言便自慑伏,还要见个真章才行。” 语吾才落,陡从谷树丛中扬出宏亮大笑,裂石穿云,万山回鸣。 三凶见状面色疾变。 笑声一止,大喝传出道:“这叫做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九宫山不死无名之鬼,请留下万儿来!” 鸱目虎吻之人心中微凛,冷笑道:“俺乃地灭星章谷。” 骨瘦如柴者接道:“地刑星仇天杰。” 虬髯若-者道:“地绝星巩沧。” “原来是黑煞门七十二地煞,只你们三人来么?太少了!” 地灭星章谷冷笑一声道:“尊驾无须大言不惭,兄弟三人既敢来此就有不惧之心,如今实话实说,兄弟三人来此就是奉命求见姑娘。” 树林中传来一声冷笑,接道:“你们要见我家姑娘并不难,先断一臂再说。” 巩沧不禁火冒,倏地翻掌朝出声方向劈出一掌。 轰地一声大响,一株径尺大树应掌而断,枝叶溅飞如雨,哗啦一响向后倒下去,声嚣一片。 冷笑声又扬出道:“掌力确是雄厚,难怪如此骄妄,不过九宫山中高过你们能耐之人如车载斗量,不可计较,你们要送死老夫自不能拦阻,让老夫旗花通报,看看我们姑娘是否接见你们。” 只见飕地一支红焰穿林冲霄而起,半空中连珠爆响,呼地教开一蓬红色栗雨,宛如璎珞倒垂,奇景夺目。 须臾,那暗中发话之人又道:“东南向山巅已悬亮九盏红灯,姑娘已允接见,你们可循灯寻上锁云崖上,但步步杀机弥陷,只瞧三位有无造化活着登上锁云崖了。” 章谷冷笑一声,望了同伴一眼,高喝道:“九宫山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们走!” 抬头望去,果见东南方向,远处-头一字悬着九盏红灯,蒙胧黯淡,只是九个红点闪荡不定。 三凶身形疾展,朝东南方向掠去。 巩沧正行之间,猛觉一股汹涌潜力由左侧疾掠而出,不禁左掌迅翻疾迎劈去。 两股掌力一接,巩沧只觉腑骨剧痛如裂,气血翻逆。 他不由哼得一声,身形往右一个踉舱,如非身后跟来地刑星仇天杰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几乎捧下山涧。 暗中发话之人大笑道:“七十二地煞能耐也不过如此,尚敢来此丢人现眼。”语声远曳顿杳。 巩沧气得面色青白,三凶至此已明白落入了凶危之境,必讨不了好处,说不定要丧生在九宫山了,但又不能抽身而退,及早回头。 三人相视苦笑了笑,又自疾展身形掠去。 那锁云崖上九盏红灯虽然可见,却距离遥远,需翻过七座-头。 在三凶登上第六座-顶之际! 突闻有人喝了声:“打!” 锐啸破空之声大作,电疾刮转陪器如雨涌袭三凶而至。 夜沉月黑,虽有星光闪烁,却不能瞥清。 尤其是三凶立身之处正在危崖之上,不禁搞得手忙脚乱,丑掌抡转如电,将-集袭来暗器磕飞。 黑夜之间,甚难一一并顾,三凶肩背之上纷纷被打中三数支不等,只痛得紧咬牙关暗哼 但雨集-涌而来的暗器迭如浪潮叠波袭夹,有增无已。 三凶拼力避磕,约莫一刻时分过去,暗器骤然歇止,三凶鲜血透襟,痛彻心脾,直气得三凶破口大骂。 数声长笑扬起,轻飘远曳,尾音袅袅划破天际,显然暗袭之人已远去。 三凶巳累得筋疲力尽,互相拔出所中暗器及敷好金创药。 仇天杰苦笑道:“幸好所中暗器并未淬毒,不然我等只有在此挨命的份。” 三凶此时一腔骄妄之气化作败馁。 仇天杰又苦笑道:“现在我们还是继续前进,抑或后退,似此形迹已露,我明敌暗,鬼蜮难防,纵有一身通天本领也无法施展,只有挨打的份儿,小弟心有不甘。” 巩沧摇首道:“未达成使命贸然退回,陆师爷的严酷刑法非人所可禁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料此去纵有惊险必不会送命。” 即将发展的形势对九宫山大大不利,那贱婢难免投鼠忌器,这本帐巩沧只要留得青山在,哼哼!连本带利定要找回。” 三凶互望了一眼,身形倏地奔去…… 口口口口口口 锁云崖上愁雾弥漫。 崖角一株矮松石下隐隐可见一绝代风华白衣少女徘徊低叹。 她有一种难以排遣的愁思郁积於芳心内,只感觉一个女流之辈,竟卷身在无边江湖杀却中,假以时日,自己即将成为举足轻重武林之势。 这一点在别人而言,那是梦寐以求,窃窃自喜,在她认为是多余。 她厌恶这种生活,无奈她天性纯厚,期能造成其父称-武林的夙愿,不敢违误,但血淋淋杀孽使她不由不抱憾无穷。 平时她也有此感触,但一霎那就抛开在九霄云外,然而自由嵩山返来,性情即变得大为不同。 有时柔情似水,落寞芳心,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懒惫娇慵,振触无端,有时地显得异常暴躁,些许误犯即予重处,对仇敌更是手辣心狠。 不言而知,她是心绪无所寄托,何况少女性情本就是瞬息万变,再一有感於衷,不啻是如雪上加霜。 这一切,俱为太极八掌淳于灵冷眼窥知。 他深知此女爱上了沈谦,只有沈谦才能使她背叛其父,绥靖武林方可有望,故力怂恿沈谦勉为其难。 此刻,白衣少女正百无聊耐,低喟徘徊之际,忽见一条身形疾逾飘风掠来,不禁问道:“是淳于前辈么?” 那人落定,笑道:“正是老朽,匡瑞生命七十二煞中三煞求见姑娘,姑娘倒是见不见他们?” 韩玉珊柳眉陡现杀机,冷笑道:“九盏红灯已悬,当然要见他们,匡瑞生一再故违,姑娘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淳于灵微微一笑,道:“三凶来此巳由麒麟双杰万芒飞袭,遍身鳞伤,杀杀他们目中无人骄妄锐气,五日后即将展开一场凶搏,谅姑娘成竹在胸,予以黑煞门痛击。 惟老朽顾虑的是,黑煞令主一双左右臂助,诡计多端之凶人,不远千里来此策划,恐有一失致全盘心计落空。” 韩玉珊嫣然笑道:“挽弓当挽强,擒贼需擒王,九宫山又非久居之地,擒住匡瑞生后,便化整为零遁走,他们就是将九宫山翻了过来也是枉然。” 淳于灵道:“既是如此姑娘亦宜谨慎。” 韩玉珊默然无语。 淳于灵忽笑道:“姑娘,那嵩山所见之少年也来了。” 韩玉珊晶澈双眸中陡露惊喜光芒,道:“他来了么?他在那里?” 猛省觉自己太过忘形,不由霞飞双颊,螓首徽垂。 随即鼻中哼了一声道:“我早料到他一定来此多事参与,妄入九宫山者,一律格杀毋论。” 她说此话太过勉强,无疑是掩饰自己的羞意。 淳于灵心中暗笑,故装不知,道:“他也是与黑煞门中有不共戴天之仇,姑娘难道也要杀他么?” 韩玉姗不禁语塞。 淳于灵见机不可失,紧接着又道:“老朽有一言直-,倘姑娘不见罪方敢进言。” 韩玉珊不禁一怔,展齿微笑道:“淳于前辈有话只管说。” 淳于灵已想好说词,慨然道:“老朽年逾七旬,人情关天,世事多知,数十年江湖上打滚,到头来还不是南柯一梦,姑娘兰心惠质,当知老朽话中用意。 老朽一双子女早亡,因此对姑娘不禁生出舐犊之念,盼望姑娘及早择人而事,比翼画眉之乐自较江湖远胜不啻万倍。” 韩玉珊芳心悸怦而动,知淳于灵料出自己的心意,不禁秀眉扬了一扬,笑道:“你可是与他作说客么?” 淳于灵道:“这少年星标玉立,仪度翩翩,老朽阅人多矣,世上有此人品者并不多见,姑娘如觉此少年可堪雀选,切勿因循自误。” 韩玉珊娇靥红生,低声道:“淳于前辈这事慢慢谈吧!” 说后低鬣一笑,妩媚倾城。 淳于灵老谋深算,知话多必失,遂不再言。 突听他道:“老朽前去瞧瞧,三凶想必快到了。”身形一转,疾跃而去。 片刻,淳于灵同着麒麟双杰、太行四剑及五黑衣长衫凤凰谷能手返转,道了声:“他们快到了!” 说完,一列横身侍立韩玉珊之后。 只见一个黑衣劲装大汉领着三凶奔来。 韩玉珊一声娇-道:“匡瑞生他为何自己不来,反命你们前来送死?” 章谷凶芒流转,瞥了一下锁云崖上形势。 只见愁雾笼罩,天色暗沉,瞧不清楚,拱了拱手道:“姑娘你是明知故问,少令主准如期到来赴约,特遣我等三人先容,再则需见见叛徒是否在九宫山中。” 韩玉珊冷笑道:“叛徒必须少令主前来才可得见,谁叫他违背承诺,他来时姑娘要给他点厉害尝尝。” 章谷亦沉声道:“姑娘你无需虚声恫吓,只怕如期九宫山冰滑瓦解,鸡犬不留,依我之见,不如将叛徒献出,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甚好?” 韩玉珊冷笑道:“锁云崖也容你口出狂妄之言吗?”两道锐利的寒光逼射在三凶的面上。 三凶暗暗打了一个寒噤。 章谷诡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等告辞。” 说着身形微动,就要转身。 韩玉珊娇喝道:“站住!我这锁云崖岂可任人自由来去?” 三凶早就料到难免一场生死搏斗,方才告辞之言只是意存侥幸而已。 章谷停身狞笑道:“姑娘如想留住我等,只怕难免伤亡,本门七十二煞除我三人外,尽数已赶到九宫山麓原,我等虽必死,姑娘也难全身而退。” 话声中,仇天杰已向空抛出一物,轮转如电,锐啸破空而去。 其声如笛,遥曳夜空,杳落向天外。 淳于灵突哈哈大笑道:“你就算准六十九地煞此时已赶到麓原么?别做梦了,就算赶到,一踏入九宫山就是死路绝境,未必救得了你们。” 巩沧沉声道:“身在江湖,性命二字即以等闲视之,诸位只要艺业惊人见个真章,巩沧等死而无怨。” 手中钢剑一晃,又道:“那位过来赐教?” 要知三凶身受暗器多处,又鼓勇登锁云崖,元气已耗损大半,功力上大大打了个折扣,逼於出此非本心所愿。 怎奈江湖人物均有宁可身亡,不可名辱陋习,把心一横,不禁豪气顿生。 韩玉珊格格一声娇笑,道:“你是想死得壮烈些,姑娘偏不如你所愿。”右腕一抬,疾然出手五指向巩沧长剑抓去。 巩沧见姑娘出手奇诡如电,不禁大震,长剑飞撤斜身向后跃去。 那知韩玉珊左掌亦已穿胸扬出,奇奥已极。 只听叭叭两声脆响,巩沧两颊被姑娘玉手打中,颚骨震裂,牙齿和血迸出,不禁痛得发昏,狂-一声,身形踉跄跌出数步。 仇天杰与章谷又惊又怒,双剑飚风电转劈向韩玉珊,均是上乘剑招,剑未至,寒气已逼人。 岂料黄雀在后,双剑出至中途,身后腾龙剑客朱龙、阴阳剑叟卫凤鼎各出一招“斜月映空”直指两凶后胸“命门要穴”。 双凶闻风知警,顾不得再攻姑娘,塌身旋腰,剑随身转“玉带围腰”扫去。 那边巩沧踉跄跌出,脚下一沉将身立定,左手疾往腰间一揣,歹毒暗器已应手如雨打出。 淳于灵一声大喝,双掌推出一片如山潮涌潜力,将打来暗器全数震飞,余势逼向巩沧而去。 韩玉珊倏地娇躯一闪,迅疾无比转在巩沧身后,轻笑一声,两指飞点而出。 巩沧一掌一剑同时攻出,迎击淳于灵推来的掌力,只听得一声轻笑起自身后,就心知不好。 突感“灵台”、“神堂”两处穴道一麻,劲力全泄,长剑当当坠地,前胸亦被淳于灵掌力撞上,身形一阵震撼,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向后倒去。 韩玉珊织手一招,一个黑衣长衫中年汉子疾跃而至,只听韩玉珊冷冷说道:“将他扶起,待我稍时发落。” 黑衫中年汉子动作奇快,俯身一捞,捉着巩沧的长发直立而起,冷笑道:“巩朋友,你还有活罪未受,死不得。” 巩沧被点住了穴道,又身受重伤,无力抗拒,双目喷出恶毒怒火,瞪着那黑衣中年汉子。 此时章谷、仇天杰与卫凤鼎朱龙,捉对儿厮杀得难分难解,剑出如电,寒星流洒,黑夜之间,蔚然奇景。 韩玉珊柳眉微皱。 淳于灵忙对麒鳞双杰低声道:“二位去相助一臂之力,快点打发他们上路吧!” 麒麟双杰立即身形疾展,立在卫凤鼎朱龙身后。 只见欧阳麒向囊中取出九只飞梭,五指当胸紧扣着。 欧阳麟也一撩长衫,在怀中取出一只黄澄闪光的圆筒,亦是五指平胸紧扣。 卫凤鼎朱龙两人手腕疾抡,唰唰唰,闪电快攻三剑后,忽地身形一分,麒麟双杰趁隙涌欺,紧扣着五指往外推去。 麒麟双杰号称飞梭千芒追魂,暗器功夫堪称武林一绝,二凶做梦也未曾想到对方配合攻势如此玄奥紧凑,双双一分双杰立即趁隙欺入。 那不过是眨眼功夫,连念头犹未来得及转,胸前只觉一凉,双双惨-出声,仰面倒地气绝毙命。 韩玉珊命另一黑衣人取下一盏红灯,映在章谷及仇天杰脸上,只觉双凶口耳眼鼻间流出黑血,血污满面,令人不忍卒睹。 此举即为了给巩沧观看。 巩沧目睹惨状,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念,两颗泪珠夺目而出。 韩玉珊格格一声娇笑道:“我要你看,是暂饶你一命回报匡瑞生,叫他独自一人应约,不然,黑煞门下妄登锁云崖者,这两人就是他们榜样!” 那捉着巩沧长发的黑衣中年汉子,左掌向巩沧胸后拍下。 叭叭两声,震开穴道,黑衣大汉动作迅疾逾风,反手拔出肩后缅刀,但见寒光疾闪两下,巩沧两只手腕齐肘削下,鲜血如泉冒出。 巩沧痛得张嘴叫出一声凄厉惨-,身形摇摇欲坠。 黑衣汉子左手两指迅加电光石火飞出,点向双肩穴道,止住血势继续外溢,高喝了声:“还不快走!” 巩沧怨毒地投了黑衣中年一眼,强忍着伤痛,踉跄摇晃离去。 天色曙光微现,晨风劲疾。 锁云崖厚云愁雾郁勃翻滚,继而絮絮飘浮动荡不停。 韩玉珊望了地面双凶尸体一眼,面上不由泛出一丝悯侧神色。 她暗暗自责道:“爹,女儿是听你的话而杀人,走上武林-主这段路程女儿想来渺茫已极,那只是漫长而永无止境的一条崎岖险境。” 暗叹了一口气,织手一挥,低声喝道:“将两具尸体掷至锁云崖下!” 黑衣汉子疾然窜前,一手捉起一个,往锁云崖下掷落。 韩玉珊目注在淳于灵脸上,淡淡一笑道:“淳于前辈等请伴我去山麓观察我等所布阵式,有无缺失之处,我料匡瑞生此来必有一番激烈惨酷的搏斗,多存一分谨慎,即可减少一分死亡。” 淳于灵道:“老朽理当随行。” 转眼间,崖上一片沉寂。 诸人随韩玉珊飞步离开锁云崖愈远愈杳,隐入白云絮絮中。 第三十三章 锁云崖上突然现出沈谦身形,注目凝向双凶尸体丢下的崖下,只见云深不见底,不知有几千仞。 他纵是一身武学渊博精绝,旷古烁今,亦为之煞费踌躇,背脊骨上升起阵阵的寒意。 忽地,只觉一阵衣袂飘风声生起不远。 沈谦定睛望去,絮云薄雾现出一条人影,疾如流星掠来。 身形现处,却是一个身材极高的黄衣老人,五缯长须,双眸如电,神光慑人,面色凝重。 因沈谦身形正巧为一株大树挡住,那黄衣老人一时之间不会发觉。 只见他目光缓缓游视了崖上形势一遍,自言自语道:“好个形势绝险所在,那女娃儿不知是何来历,环绕这锁云崖布下生-奇门,竟然奥妙无穷,但尚有两个缺口未能封闭,故老夫得以安然无阻。” 殊不知韩玉珊有意如此,让黑煞门下误认她布阵欠缺不完整,进袭时必会朝这两缺口攻入。 到时,这缺口一变而为死门,来犯自投绝境,一鼓尽歼。 黄衣老人说后,便在崖上走来走去。 只见他细心察视,一石一木,都不任它放过。 忽然黄衣老人发现沈谦身形卓立注视,留意自己举动,四目相接之下,黄衣老人不禁一怔。 随即身形疾晃落在沈谦身前,一言不发挥掌劈出。 沈谦冷哼一声,单掌迎出。 两股潜力一撞,黄衣老人身形一阵撼震,沈谦仍巍立不动。 黄衣老人神色疾变,怒喝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再接老夫掌力试试!”说时两掌连环挥出,迅雷奔电,眨眼就攻出五掌。 狂飚潮涌,呼啸破空,卷起漫天灰土,整势骇人。 沈谦只轻描淡写的缓缓弧出一掌,将凌厉攻夹的五掌掌力卸了开去,微笑道:“老前辈,你我素味平生,怎么迳施辣手?” 黄衣老人不禁大惊,那沈谦轻描淡写的一式,居然蕴含极奋奥的佛门降魔绝传掌力,将自己数十年精研的掌力化解於无形。 闻言疾飘后丈外,问道:“你不是九宫山高人么?” 沈谦微笑道:“倘或在下身属九宫山,老前辈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黄衣老人不禁气往上涌,冷笑道:“只怕未必!” 沈谦朗笑道:“老前辈定是黑煞门下,自投罗网,未免可惜,幸亏在下不是九宫山中敌对人物。” 黄衣老人阴阴笑道:“不错,老夫正是黑煞门中,休说是这一座小小的九宫山,就是龙潭虎穴,老夫也来去自加……” 突见沈谦迅疾出手,五指向自己面门抓来,不禁移形换位,右掌一式“穿虹贯日”飞出。 沈谦“璇玑二十四擒拿手法”武林绝学,神诡莫测,五指猛往下沉,一把扣住老人腕脉上,左手迅加电光石火般亦点在“乳中”穴上。 黄衣老人只觉元血蚁窜,额角冒出豆大汗珠,滚滚顺颊淌下,目中露出惊诧骇愤之色。 沈谦轻笑道:“黑煞门下最是虚骄狂妄,明明不是在下对手,尚要口出大言,像你这种刚愎自用到老不改之人,活着世上,亦属多余。” 黄衣老人闻言不由面色惨白,豆大汗珠冒出更甚於前,无奈苦於口噤无法出声。 只见沈谦反手向肩头攫去,在白虹剑旁解下一柄铁骨白绸小伞,张了开来,伞面映着天空发出眩目闪光。 那不是白绸,而是天蚕丝织成。 因奚子彤来锁云崖数次,俱是无法觅出郗鸿所逃出之洞径,有心由锁云崖上跃下,但崖壁千仞,深不可测,自忖跃下必不能全身。 是以,他找了一巧匠家订制一些应用之物。 这柄天蚕丝伞即是其中之一。 后来奚子彤感觉郗鸿之言,有点不尽不实,再为此轻身涉险似嫌无稽,因此这心意无形搁下。 其后在嵩山旧事重提,将打造之物全数赠与沈谦应用。 沈谦张开伞后,一手抓着黄衣老人束腰丝绦,大踏步走在崖沿,犹豫了一下,一涌身跃下崖去。 天蚕丝伞面坚-异常,下悬两人依然承受得住,居然似一朵白云般缓缓降下, 沈谦内心一直念佛,默佑能安然降落,不要在半空中伞骨折断,急坠而下,无凝定是筋断骨折,粉身而亡。 他这种顾虑本属多余,因全部伞骨悉皆中空,内有天蚕丝索连於伞面,牢固异常。 伞面虽承当空气之阻力,但其半数的拉张力悉为天蚕丝索承担,纵然伞骨折断,依然不受影响,伞骨只具开阖作用。 一个时辰过去了。 沈谦平安坠落於壑底?壑底黯黑潮湿,空气似死水般沉闷郁滞,只觉有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沈谦将黄衣老人放下,收阖丝伞,从怀中取出一支精制千里火筒,掀动卡簧。 只听“咔喳”一声,筒端冒出五只火焰,远近五丈以内景物皆可瞥清。 黄衣老人从崖上降下时,吓得魂不附体,几乎昏了过去,此时惊魂渐定,但沈谦举动迹近离奇怪异,猜不透他究竟为了什么? 他暗暗诧道:“他倘要杀害自己,在崖上只是举手之劳,何至如此费事,可是他竟不放过自己,显然另有用意。” 想着不禁升起一阵阵寒意。 沈谦望了黄衣老人一眼,道:“你莫要自以为可活命,须知我对黑煞门下痛恨入骨,稍时自会惩治於你。” 黄衣老人面如死灰,目中露出惊悸乞怜之色。 沈谦说后就再也不望他一眼,细心观察谷底形势。 只觉与奚子彤转述郗鸿之言丝毫无异,壑底清泉铺在地面汩汩而流,寂然无声。 除此以外只见白骨累累,方才二凶尸体已是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令人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忽听暗中有人“噫”了一声,细如蚊蚋。 沈谦不禁一怔…… 沈谦恍然已知那是刖足老人而发,不禁欣喜若狂。 方要张嘴呼唤,倏然想起这刖足老人性情怪僻,天下事欲速则不达,何不施展欲擒故纵之计,佯装充耳不闻。 主意既定,将千里火筒搁置壑底,慢条斯理的由怀中取出一包乾粮卤肉,大声咀嚼了起来。 这千里火筒继续燃用,可用三天,沈谦无虑用罄,所以宽心任其燃烧,这千里火筒靠近黄衣老人身侧,将黄衣老人身形映得清晰逼现。 此举沈谦实存有深意在其内,黄衣老人此时心情比死都要难受。 他如有自绝的能力早就自绝了,他不能忍受这无言的屈辱,禁不住潸然落泪。 任是谁到了绝境,都有往昔之生命的怀恋,但此刻的他,只觉死比生好,可是怎能由他选择呢? 沈谦心有旁骛,对黄衣老人略不一顾。 他大声咀嚼,显得津津有味。 忽听见一个苍老语声传来道:“年轻人,老朽许久未进烟火食了,你能不能分一点给老朽尝尝?” 沈谦怦然心喜,故作惊诧道:“怎么?这绝壑内竟有生人存在?” 苍老语声又起:“年轻人,你无须装假,到此谷你分明有所为而来,因为在这谷底就没有一个全身之人,说不定就是为老朽而来,是么?” 沈谦不禁暗暗钦佩这刖足老叟料事如神,抬面答道:“老人家隐在何处?可否让在下拜见?” 风声飒然,一条人影如电掠出。 只见一长发掩面,衣不蔽体的老叟,两足齐膝刖去,撑着两支阴沉木所凿或拐杖,覆面长发中一双眸子湛然如电,逼视在沈谦的脸上一瞬不瞬。 沈谦笑了笑,由怀中取出一包乾粮递与刖足老叟。 老叟接过,打开包纸,只见内面有麦饼、山鸡、卤肉,香味扑鼻,不禁食欲大动,倚在崖上两指拈起一块麦饼。 老叟忽然目注沈谦脸上道:“年轻人,这食物中是否渗有迷失本性的毒药在内?” 沈谦知他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不由面色一正道:“老人家,防人之心虽不可无,但也不可一概而论。” 刖足老叟呵呵笑道:“你是说老朽以小人之心妄度君子之腹么?好好,老朽便放心大胆吃下,像此暗无天日之绝壑,苟延残喘,活着又有何用?” 说后,即狼吞虎咽起来。 沈谦从腰际解下两只皮袋,鼓囊囊的,向老叟笑道:“老人家,一袋是陈年大-,另一袋是清水,老人家是要酒抑或是用水呢?” 刖足老叟笑道:“你倒想得周到,拿酒来!” 沈谦途将一袋陈年大-递在老叟手中。 老叟拔开栓塞,酒香四溢,不禁赞了一声道:“好酒!” 仰面送酒入喉,咕噜咕噜饮了一大口,诋了诋嘴唇,塞好袋栓放在一旁。 他目注沈谦道:“年轻人,常言道,得人者手软,受人食者口软,老朽料你必是想从老朽口中套出目前武林杀劫纷纭一件疑奥辛秘,但此一小惠,却无法使老朽说出真情,不过,老朽得给你一点好处就是。” 沈谦微笑道:“老人家你用饱后再说,在下决不强人所难,必须老人家心甘情愿自动愿意相劝在下。” 刖足老叟湛然如电眼神逼视在沈谦面上,点头笑道:“经你一说,老朽自觉生气有点勃起了,但老朽不信会自动心甘情愿说出。” 沈谦微笑不语。 老叟此时放置食物,沈谦也食用自己手中的食物。 刖足老叟一面饮食一面暗中打量着沈谦。 只觉沈谦非但星标玉立,潇洒儒雅,气度不凡,而且根骨奇佳,英华内敛,分明练有一身内外上乘武功,较前见郗鸿大不相同。 更使刖足老叟惊诧的是,沈谦貌像似曾相似,但又想不起何处见过。 片刻两人食罄,沈谦微微一笑道:“在下带的食物极多,老人家倘若未尽饱,只管尽用。” 刖足老叟呵呵笑道:“好个心计多端的年轻人,你是想用美食逼使老朽就范么?要知老朽在此绝壑半年之久;涧底鲜苔蕈菰尽可食用,你难免要心余力拙咧!” 沈谦摇首正色道:“这是一回事,那又是另一回事,不可同时而言。” 刖足老叟瞪了他一眼,慨叹一声道:“想不到你居然如此诚正,真是难得。” 说时,将手中酒袋递向沈谦,又道:“凡事只宜适可而止,贪索无厌,定然招祸,老朽往昔就是犯了如此大忌,落得个刖足之祸,好在你要出得这绝壑,也非短短时日所能,慢慢食用为是。” 沈谦接过老叟手中食物。 只见老叟双眼神光落在黄衣老人脸上,逼视有顷,忽听他大喝道:“原来是你!”拐杖一撑,闪电落在黄衣老人身前。 身形方至,右掌迅疾向下压去。 沈谦见状大惊,左手飞出,一式璇玑擒拿手法“天罗无影”,迅疾扣在那老叟右腕脉上。 刖足老叟不禁一怔,腕一凝力,崩开沈谦攫扣五指,跟着诡奥疾厉攻出七式。 只见手影幻成无数,破空微啸,攻向沈谦而去。 沈谦五指攫在老叟腕脉上,如扣铁石,心中一惊,立即被极巨大的弹震力将自己五指崩开,不禁大为惊诧。 只觉此刖足老叟的功力高不可测。 这老叟诡疾向沈谦攻去,沈谦也展开璇玑二十四擒拿手法对敌,抓、扣、攫、弹,无不极尽其神妙玄奥。 沈谦一面说道:“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 刖足老叟惊奇不止,沈谦居然有此卓绝功力,闻言答道:“你这又是为什么?” 沈谦答道:“老人家只要能暂时放过他,在下立即收手。” 刖足老叟立即停手不攻,问道:“方才老朽曾听你言,说他是黑煞门下,你又对他恨之入骨,这时你又阻止老朽取他性命,不是自相矛盾么?” 沈谦微笑道:“在下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方才在下在锁云崖上即可取他性命,岂可留得现在,也不致於不避艰险带他至此绝壑中,要知他与你老人家有着莫大干系呢!” 刖足老叟不禁楞住,问道:“他与老朽有什么关系?此人是黑煞门中七十二地煞中地杀星君漆天申,罪恶如山,擢发难数。 老朽往昔虽沦入黑道,心狠手辣虽有,但无他如此口蜜腹剑,诛害异己,并淫人妻女,你太小看老朽了!” 沈谦知他尚不明自己话意,摇首笑道:“老人家,你误会了,在下留得他活命,只为着接好你老人家刖足,借他之腿移植,如将他劈死,血液凝尽,纵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了。” 刖足老叟目中尽泛惊喜光芒,高声道:“你竟然有此华陀圣手么?老朽偌大年纪,还未听说过武林中具有此身手之人,更未料到出在如此年轻人身上,老朽委实是难以相信。” 话音略顿,微微叹了一声道:“你必是郗鸿相求而来,老朽居然失眼,郗鸿竟然把话做到,使老朽愧疚不该在他身上暗中使了手脚。” 沈谦摇首道:“老人家,你又错了,在下并非郗鸿相求而来。” 刖足老叟惊诧道:“这话委实难以解透,你一落在壑底,即为老朽发觉,心料郗鸿被老朽弄了手脚,自他逃出一月后,便依时受尽搜阴蚀筋、脏腑翻动之苦。 他必定心有不甘,是以相求你来此替他报仇,逼老朽吐露韩广耀诡谋之后,再将老朽杀死绝壑之中。” 话声顿了一顿,又道:“老朽自料如此,后见你人品极佳,与郗鸿相较不啻云泥所隔,有道是鸟兽不可同群,你绝不可能与郗鸿倾心结交,是以老朽犹在思忖难解中,你可为老朽一释疑窦么?” 沈谦遂将邋遢神丐奚子彤与郗鸿相遇起,及自己来此的详情扼要说出,师门来历一概避而不谈。 刖足老叟点首道:“你虽语焉未详,但尽皆实情,你为什么讳说自己本身来历?” 沈谦答道:“非是在下避而不谈,待在下续好老前辈的双足再说,尚须老前辈相助在下咧!” 刖足老叟哈哈大笑道:“你嘴甜得紧,竟改口称老朽为前辈,好好,老朽垂死之年又得逢此一奇遇,欣喜何以,老朽只要能力所及,无不应命。” 倏又拂开覆面长发,竟似不信道:“千百年来,武林中人才辈出,医术精湛者虽不乏其人,但具有此续肢接筋之精奇医术者,可称罕见,你如此年轻竟……” 话犹未完,只见沈谦摇首道:“老前辈,你先莫胡乱猜测,待老前辈双足完愈还怕没时间陈述?老前辈且放下拐杖席地坐下。” 刖足老叟如言挫身坐下,放开拐杖,背倚着崖壁,湛然如电目光凝视着沈谦如何的动作。 但见沈谦在肩上取下包袱,将怀中各物堆放在一比较乾燥之处。 随后走在黄衣老人身前,将他身上衣衫尽皆剥下,只剩下一条贴身长裤,又将他长裤卷至股部为止。 可怜黄衣老人只落得任人摆布,如待宰之兽,目泛惊骇已极之色。 沈谦转身快步走在刖足老叟身前,由怀中取出两只玉瓶,一翠一白。 只见他在那翠瓶中倾出三颗龙眼核大小碧绿清香的药丸,向那老叟道:“老前辈,请服下运功,使行血不息。” 刖足老叟一把接过,丢入口中咽下,气沉丹田,逼运血气循周天流转。 这时,沈谦卷上老叟膝裤,飞指点了双膝以上几处穴道,猛然沈谦长身卓立,反手向肩上白虹剑一挽。 呛当当龙吟声中,一道寒光匹练夺鞘而出,映目欲眩。 老叟禁不住暗赞了声道:“好剑!” 只见沈谦挫身用剑尖割开刖部皮肉,露出骨节,因经沈谦点上穴道,闭住血液不使外溢,卸下膝臼以下断骨废弃掷掉。 沈谦迅疾无比反身向黄衣老人跃去,身末落实,剑光已自向黄衣老人双膝轮割而去,但未伤骨。 皮肉断裂,鲜血如泉外溢。 沈谦忙弃手中剑,拾指分向双膝抓去,“唰唰”两声臼环卸落,沈谦抓起两腿如电往刖足老叟掠去,纯熟俐落将骨环合笋安上,拍开穴道,使行血畅通。 随后再迅快将白色玉瓶塞拨开,倾出白色糊状膏药,涂敷在卸接部位。 老叟只觉一阵清凉舒泰,卸接之处微生痒痛,气血畅行至脚趾,心中自是欣喜无以复加。 沈谦道:“老前辈,此刻血行虽然通畅,但犹未能立时可以行走,须俟筋络长接方可,期以三日之后老前辈便行走自如了。” 老叟启口叹息道:“老朽如非亲眼得见,亲身经历,此刻之事诚属齐东野语,荒谬不经,可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弟你姓什么,可否赐告?” 沈谦答道:“在下姓沈!” 老叟目中冷电凝视着沈谦。 须臾,方瞪着双眼道:“老弟,你姓沈?” 沈谦点了点头。 老叟又重复一句,道:“老弟,你真的姓沈?” 沈谦大感困惑,老叟如此庄重神情必有蹊跷在内,於是正色答道:“在下怎敢欺骗前辈,委实姓沈。” 老叟突目露黯然之色,道:“想必老弟之名叫谦儿是么?” 沈谦不禁心神大震。 只见老叟凄苦之色道:“皇天庇佑,我那恩兄之后已长大成人了,投桃报李,冥冥中自有好还。” 此刻的沈谦,几乎被这老叟搞得头昏脑胀,却知道他必与亡父有极深的渊源,正张口欲问…… 老叟突地阻住道:“大概你还在侦知令尊死因,目前仅有老朽一人知道前因后果,说来话长,老朽认为贤侄先道出本身之事,力求其详,要知贤侄血气方刚,难免操之过急,反为债事,让老朽斟酌,因为……” 沈谦道:“因为什么?” 老叟答道:“因为令堂曾决定不让贤侄习武,前车之监,是为殷辙,这心意让老朽套出,令堂贤淑寡言,行事决一不二,不可能改变心意,所以……” 沈谦接道:“所以老前辈尚保持三分疑虑?” 老叟长叹一声,道:“贤侄不必用话激我,兹事体大,老朽不能眼见恩兄之后惨遭奇祸,贤侄,你如信得过老朽,速释老朽心中所疑。” 沈谦踌躇了一下,滔滔不绝说出。 老叟神情千变万化,只见他听得有时蹙眉神伤,或点头赞叹……总之喜怒哀乐,在那老叟脸上悉皆显露出来。 沈谦一口气把话说完。 老叟叹息一声,道:“人事沧桑,瞬息万变,想不到令堂已成千古,老朽深知令堂执拗性情,除了令尊外无人可变更令堂之心意。” 说着,忽轩眉色喜道:“看来武林之事,大有可为,这韩玉珊丫头眼力不错,与你真是天造地设,璧人一双。” 沈谦见他正事不提,岔说这茫不着边际题外之言,心中大急,道:“老前辈取笑了,在下急欲知道先父死因?” 老叟面色一正道:“贤侄,你以为老朽吝於道出,要知韩玉珊身世与贤侄差不多,而且大有关连,但如此,她一身所学,俱是老朽一手调教出来,谊虽师徒,但情苦父女……” 沈谦大惊道:“老前辈为韩广耀陷害,她为何不阻止?” 老叟叹息道:“她不知情,直至如今谅她还蒙在鼓里,所以老朽心想把令尊死因压后再谈,务必将她接来此处,再把你她的身世一并道出。 一来不如此做,无法取信於她,再则她如不背叛韩广耀,老朽敢断定,半年之内武林将一片腥风血雨,精萃尽丧。 纵然有你的恩师桫椤散人、南宫康侯、严苕狂、以及巧手怪医公输楚之能,也将落得个铩羽亡身。” 沈谦不禁一怔,竟似不信道:“在下不信韩广耀有如此厉害。” 老叟摇首道:“老朽绝非危言耸听,半年前的话又当别论,如今已大不相同,韩广耀得手一柄‘莲瓣金粟降魔杵’,如让他练成两仪真气,参透降魔杵奥蕴,则武林之内将无噍类矣,他现在避不见面,必是在参研两仪真气绝学。” 说着,朗声一笑又道:“韩广耀并不姓韩,其真姓为孙,韩玉姗亦非是他爱女,当然更无论姓韩了,倒是老朽姓韩,单名一个崇字,贤侄今后称老朽二叔就好,无须再以老前辈相称。” 沈谦料不到有如此曲折,惊奇不已,道:“二叔,韩玉姗知否它不是韩广耀所生?” 韩崇道:“不知。” “那么二叔不与韩玉珊道出?” 韩崇黯然道:“老朽也始料不及,昔年黑煞门中发生内-,一双令主明争暗斗,杯弓蛇影,一夕数惊,曹敬武善根未泯,起了退隐之志,从襁褓中将韩玉珊救出,后来韩广耀即收她为女。 那知韩广耀伪貌良善,一再恳托老朽不可道出韩玉珊身世,他说对韩玉珊爱若玲壁,不欲韩玉珊卷入江湖杀劫中,血海大仇由他代报,并激使老朽立下重誓。 半年前他自认羽毛渐丰,不禁渐渐露出原形,驱使韩玉珊为他作伥,老朽为此与他发生争执,刖足之祸,也由此生。” 沈谦道:“原来其中有此离奇曲折,小侄现就是寻那韩姑娘来此。” 韩崇目中冷电一浓,正色道:“且待她把黑煞来犯驱退再说,不然她未必信得过你,更坏的是她若不惯吐露口风,说出老朽活在人世,韩广耀会改弦易辙,全部诡谋更换。 到时候,连韩玉珊的一条性命,也将丧在你的手上,哼!究竟是年少气盛,血性有余,沉稳不足。” 沈谦红涨满脸,道:“二权责之甚当,小侄知罪,但小侄留在壑底似乎气闷……” 韩祟摇手道:“你不必说了,有得够你忙的。” 说完在襟怀中摸出一本黄旧厚厚的纸册,交与沈谦手上,郑重说道:“内面所载均是黄山九宫山二处所布奇门阵式,一草一木都有奥秘在内,与你日后行事有莫大益处。 最后一节乃你二叔毕生心血所创造武功及七式天象剑学,这七式天象剑学有夺天地造化之秘,不可等闲视之。 须知老朽今日成就不在桫椤散人之下,只是刖足之后,失血过多,真元亏耗甚钜,功力上自不免打了一个大大折扣。” 沈谦欣喜道谢,择处坐下翻阅。 韩崇此时闭目调息行功,壑中恢复一片沉寂。 口口口口口口 沈谦花了四天功夫,才把这本纸册内所载之学全部熟记及融-贯通。 他只觉内载之学不但神奥莫测,而且精简扼要,与巧手怪医公输楚所授的又自不同,前者着重实用,而后者偏向基本要诣。 尤其是一套天象剑学虽只寥寥七式,但每式均变化不测,极尽天怒雷霆之感,称之为震古烁金之剑学实不为过。 在此四日期中,除了饮食外,韩崇未与沈谦交谈只字片语,以免沈谦分心。 千里火筒早就吹熄,沈谦持着一颗龙眼大“火蛴”珠映读,赤红珠光,烛照五丈方圆壑底朱焰流照,光明如画。 沈谦一阖书册,抬目望去,只见韩崇一对眸子骨碌碌望着自己微笑。 沈谦长身立起,道:“二叔,今天是第五日,小侄意欲出壑相助韩姑娘一臂之力。” 韩崇道:“且慢!你先把天象剑法第三招‘驳电长空’第四招‘飓风掀涛’使给愚叔瞧瞧。” 沈谦秉性纯厚随和,又深知武林老一辈人物俱有怪僻,话中有话,内含深意,可是又不明告於你,使你有不痛不痒感觉。 奉命唯谨则获益不浅,否则若获咎罹祸,则别怨他事前没点醒於你。 他知韩崇必藏有深意在内,於是含笑答道:“小侄遵命!” 头一低,右手疾挽,龙吟声中白虹剑已脱鞘而出,一引剑诀,疾挥而出。 剑芒一吐,匹练寒芒闪出。 沈谦手腕只觉一阵巨震,五指一个把持不住,白虹剑竟脱手飞出,慧星疾奔,“刷”的一声,向崖壁上刺入…… 韩祟一声大-道:“返元逆收,龙虎回变。” 沈谦闻声忽虚空朝剑柄一抓,真力逆收。 只见那柄白虹剑三尺剑身已没入崖壁,复又抽出,电光疾闪,白虹剑已回抓在沈谦的手中。 他不禁大为骇异,这天象剑学实在威力惊人,旷绝千古。 韩崇呵呵大笑道:“我知你秉赋之佳,武林中罕有其匹,从始至终,你竟然未求我点解一次,所以心知你必定融-贯通。 不过,我要瞧瞧你能否实用,故出言命你一试,话虽如此,也非得好剑不可,不然威力将大减。” 说着又是一笑道:“千百年来,武林相传飞剑千里,见血而回,虽在辗转渲染之下,迹近跨大荒谬,但未必不能具体而微,十丈内可收发由心。” 沈谦欣喜不胜得此奇学,问道:“二叔,要否试演第四招飓风掀涛?” 韩崇略一沉吟,道:“此招威力无穷,你仅可发出三成真力。” 沈谦立时持剑一弧,疾转身形,剑势随着散开,绵绵不绝,呼啸破空之声盈耳。 只见风力愈来愈劲,荡谷雷鸣,惊飕怒漩,剑气回空眩目欲花,两面崖壁上苔藓蔓藤簌簌落下如雨,石粉弥漫,威势骇人已极。 忽闻韩崇呵呵笑道:“好啦!可以住手啦!” 沈谦疾然收招,韩崇已避开十丈开外,快步从暗中走来。 他向壁上打量了一眼,摇头说道:“幸亏仅用三成真力,不然崖壁均要削陷三尺。” 突然转口道:“现在你可出壑了,愚叔指点你出洞,此洞虽经郗鸿辟成,难上更难下来,奚子彤找不出之故,因山面广袤,洞径小仅盈尺,犹如大海捞针。 他来时在严寒酷雪,封冻盖掩,当然无法发现,其后雪融能冻,春草衍发,当然更难找到了,贤侄,你这把伞大有用处,返来时仍由锁云崖上跃下。” 沈谦随着韩崇走出约十五丈,指着崖壁上一处缺口,深暗黝黑只可容人身弯腰俯进之洞穴。 韩崇道:“贤侄,你去吧!好自为之,愚叔在此侯你与韩丫头同来。” 沈谦进入洞穴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九宫山麓原上,阳光轻洒,绿油油地一片翻风逐浪,夹杂着无数野生花朵,粉红姹紫,青白嫣黄,五-缤纷,绚烂悦目。 更令人触目的是,那块麓原当中亩许方圆上长可及人的野草被人铲平,显露出褐黄色的土面,-静悄悄地一无人影。 突然—— 麓原上现出数十条黑影,星射电奔向九宫山而去,叠波分浪,神速无比。 在这数十条黑影之后,有三条身形随着,不疾不徐,甚是从容。 当中一人正是那黑煞令主爱子匡瑞生。 右首一文士模样,皮肤白皙,五官均匀,双目点漆,三绺短须垂扬胸前,身着一件天蓝布衫,潇洒儒雅。 这文士却是陆文达。眉目之间隐含重忧,他本自负才华横溢之人,一时疏忽被张恂所算,每月朔望必受那昏眩抽筋之苦。 他二次奉命再赴西川,暗中窥察张恂是否与本门为对之敌,仔细观察之下一点可疑痕迹全无,不由信心动摇。 他本将张恂恨若切齿,无异-家对头,但细心一想,深感张恂对自己心狠手辣实逼非得巳,设身处地,自己也要出此一策。 怪只怪余东藩狂傲自恃,凭着一己之见,他手下丧命在张恂庄外不远,就妄断张恂隐匿叛徒,不禁转向痛恨余东藩连累於他。 是以,他屡屡动念去鸣凤山庄相求张恂赐服解药,只以声誉有辱,踌躇未决。 及至黑煞令主密撒飞召,说是叛徒落在东南,为一蒙面少女所抢,急返总坛计议,於是他赶返总坛后命他辅佐少令主。 此刻他只觉心灵上有种不祥之兆,故眉目之间含有忧虑之色。 匡瑞生左首是一锦衣华服高大老人,巨睛狮鼻,海口之下一部浓须及腹,两颊重麻圈圈点点,神态威武沉重。 正行之间,陆文达说道:“少令主,陆某只觉此女有诈,甚难相信叛徒徐拜庭落在他的手中,地煞七十二能手就有十一人有去无回,只有巩沧断臂回转覆命,陆某看来此行凶多吉少。” 匡瑞生冷笑道:“徐拜庭无关宏旨,‘诸天佛法真诠’志在必得。” 陆文达道:“少令主怎能确知‘诸天佛法真诠’落在此女手中?” 匡瑞生不禁面上一红,厉声道:“陆堂主,你此话未免说得太迟了!” 陆文达强颜哈哈一笑道:“陆某奉令主调来供少令主驱策,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事后可别怨陆某未将话说明。” 匡瑞生不语,身形犹是往前赶着。 那锦衣华服老人对他俩争执,充耳不闻,只眼光流转,打量形势,忽噫了一声,手指着那片亩许方圆旷地道:“那是什么?” 匡陆二人循指望去,不禁一怔,只觉不可理解。 陆文达目光一转,道:“这分明是此女设下诡计,詹兄我等不可操之过急,定而后行。” 那锦衣华服老人尚未答言,匡瑞生已冷笑道:“两位都是才华盖世,平时算无遗策,克敌制胜,一个女流之辈有多大气候,两位何见惧如此?陆堂主,你从西川回来后,即判若两人了。” 这句话骂得陆文达几乎无容身之地,面红耳赤顿威尴尬之局。 突然,只见飞扑远去的数十黑煞门下,如受猛击纷纷回奔。 匡瑞生见状,身形加疾往前掠去。 这时,锦衣华服老人低声道:“陆贤弟,愚兄比你早来一日,听少令主语气隐含对此女倾心,想少令主夙不爱美色,平时交往多是虚应故事而已,谅此女必有过人之处。 方才少令主暴躁任性,与平日沉稳大不相同,自是内心矛盾煎迫所致,为友为敌非可自身作主,苦痛万分,又不能宣诸於口,贤弟你万宜容忍二一。” 陆文达恍然大悟,笑道:“你我身受令主宏恩,不看金面看佛面,那有见怪之理?” 且说匡瑞生疾如电射扑前,迎着后退手下大-道:“何故不前?” 一人止步悚然禀道:“禀少令主,属下等扑去,只听草丛中弓弦乱响,霎那间草丛窜出千百条毒蛇,属下等虽用刃劈杀多条,但无济於事,愈来愈多,不计其数,有数人已死在蛇齿之下,逼不得已退回。” 匡瑞生心中一凛,沉声道:“那有此事,待我看来!”疾射而去。 才撩出丈外,刷地一声,草中穿出尺余青竹蛇,红信钩牙,往匡瑞生股上啮去。 匡瑞生-了一声,五指迅如电光石火般向蛇首七寸上扣去,“笃的”地扣住,五指猛一束紧,咔喳一声骨节折断,顺手撩去。 岂料草中已穿出七八条同前青竹蛇。 匡瑞生不禁大惊,一鹤冲天而起,半空中肩头已掣剑出鞘,墨绿光华闪转如电连人带剑扑下。 手腕疾抡,蛇首应刃而落,只觉诛不胜诛,青竹蛇前仆后继涌来。 这时锦衣华服老人与陆文达已赶到。 只见锦衣华服老人扬手打出一把弹形之物,连珠爆破散出黄烟投向草丛中,立觉浓浓的雄黄气味弥漫空中,涌穿而来的蛇群急圈偃草中。 锦衣华服老人大喝道:“速去旷地可保无虑。”率先往亩许方圆旷地中窜去。 陆文达匡瑞生及一干黑煞党羽纷纷涌向旷地中,密压压地一片。 匡瑞生目露疑容道:“詹堂主,雄黄弹已奏效,为何不前反退在此?” 锦衣华服老人正色道:“雄黄弹已用罄,这本是老朽年前去苗疆采药之用,配制一囊,仅余下这些,蛇群众多,十数颗雄黄弹能济得什么事? 况且后面尚不知有多少毒物,防不胜防,不如退至旷地中,老朽已安排三路夹攻之计,且等两路信号发出,再作定夺。” 蓦地,半空生出响箭破空之声。 抬面望去,只见一支响箭疾射而来,落在旷地中。 匡瑞生凝目一望,那只箭上系有一封信函,急闪在箭旁,弯腰取起信函,封上书有匡少令主亲阅。 匡瑞生疾取出信笺,只见上面书云: “匡少令主台前: 汴郊一别,近况谅好,本谓少令主信人,单独赴约,各有所得,人鬼不知,更进一步可共商武林大计,怎奈少令主不此之图,一再违背允诺,反变本加厉,遗手下窥察敝山在前,如今又大举进犯,不啻视若仇-,贱妾忍无可忍,追於出此,祈见谅是幸。 倘少令主改变心意,独自驾临锁云崖,事情尚有转圜之余地,叛徒徐拜庭及令尊梦寐以求欲得之‘诸天佛法真诠’贮侯以待,若不见信,定欲诉诸暴力,则麓原旷地中当兵戎相见,端此不一,伏维 亮鉴 贱妾九宫山主检-百拜” 匡瑞生反覆看了数遍,赞道:“好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格。” 故作题外之言,但心中大感为难,煞费踌躇,一语不发,递与锦衣华服老人手中,道:“两位请看。” 锦衣华服老人与陆文达匆匆一览之后,不由面面相觑。 须臾,陆文达道:“去否悉由少令主决定。”匡瑞生目露忧客道:“我单独前去,是否有凶险?” 锦衣华服老人道:“那是必然之理,少令主夙以明智卓见着称,怎么今天有点糊涂起来了?” 匡瑞生脸色一红,道:“那么非要出手一拼不可了。” 锦衣华服老人目光飞巡了麓原一眼,道:“一场凶搏,势不可免,不过此女书中听云,尚有值得推敲之余地,设若叛徒徐拜庭及‘诸天佛法真诠’真在锁云崖,那就值得审慎斟酌。” 要知令主谋取‘诸天佛法真诠’孔亟,哎!此事真令老朽进退维谷,一筹不展。” 匡瑞生毅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意已决,请勿阻止。” 锦衣华服老人突大喝道:“少令主怎如此率性妄为,事关本门兴衰,任务艰钜,一失着就满盘皆输,少令主如坚持涉险老朽决不阻拦,请让老朽与陆堂主返回总坛。” 这一记杀手锏敲得奇准,匡瑞生不由僵住,做声不得。 陆文达忽出声长叹道:“此女真个才华不凡,陆某细心视察这片麓原,表面上虽平静无波,其实隐含无穷杀机,一石一木生-奇门变化,詹兄,咱们要一败涂地了。” 锦衣华服老人冷笑道:“那倒未必!” 继又目注匡瑞生道:“老朽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匡瑞生抱拳道:“愿闻高明。” 锦衣华服老人道:“此女书中所云无论是真是假,暂且撇开不谈,但此女单独邀约少令主会晤,显然别有居心,企图在少令主身上有所挟持。 是故,依老朽之见,咱们就在此稳着,无论发生何事,咱们以不变应万变之策无动於衷,此女必憋耐不住自动率众前来。” 匡瑞生冷笑道:“詹堂主此计未免多余,她书中业经表白无遗,我如不单独赴约,则在这旷地中兵戎相见。” 锦衣华服老人阴阴一笑,不置一辩,与陆文达双双转身背立,纵眼麓原,匡瑞生神情尴尬异常。 旷地之外宛如一圈绿城围绪着,延伸无际,迎风拂动,翠浪黛波无休无止,诸人极似在大海中一叶孤舟一般。 一干黑煞党徒表面镇静若定,其实均惴惴不安,疑神疑鬼。 突然,草丛中忽掷出十数条身形,叭哒连响,纷纷坠地。 众人定睛一瞧,只见均是同门的党羽,个个断手剔足,血污一片,神智昏迷,惨不忍睹。 锦衣华服老人心神大震,知三路合攻之计已成梦幻泡影了,眉梢浓聚,回头黑煞党徒喝道:“将他们点上死穴,以免痛苦难禁。” 三个黑衣大汉疾跃向前,落指如飞,又疾退了回去。 匡瑞生张唇动了动,倏又忍住。 锦衣华服老人长叹一声,道:“我等长困愁城,大是不好,不如暂且退回,再作卷土重来之计。” 忽草丛中飘来一个甜脆语声道:“想走么?恐怕未必如你所愿。” 锦衣华服老人目注出声方向呵呵大笑道:“姑娘,老朽已料到姑娘必隐在一侧,何不出来相见,凡事均可从长计议。” 草丛忽然中分,一个白衣蒙面少女走出,身后随着十数蒙面长衫之人,矫捷无比,踏入旷地中。 匡瑞生面现惊喜之容,一对星目凝注在少女身上,两次所见均在深夜,此时只觉格外不同。 遗憾的是蒙面纱巾,不能瞥睹庐山真面目,除此以外,蝤跻皓腕胜雪,罗衣拂动,不啻姑射仙子,出尘脱俗。 只听少女说道:“姑娘不忍见你等吻於蛇口,一出旷地,不啻自陷阎罗鬼域。” 锦衣华服老人双眉一剔,目中逼射慑人神光,哈哈大笑道:“姑娘,你比我黑煞门下更歹毒险恶,既有此善心,为何将这些人刖手断足?” 说罢,手往尸体一指。 少女冷冷说道:“他们么?都是为毒蛇所啮,如不刖去手足,难免剧毒攻心,浑身紫张腐烂而死,姑娘是出自善心,你自点了他们死穴,怨得谁来?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时,忽罗袖一卷,几乎迅如电光石火向匡瑞生拍去。 匡瑞生不虞有此,一股寒冰之气袭中面门,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却见蒙面少女雷厉电闪扑来,两指如风疾点在“心俞”穴上,左手五指扣右肘臂上向后一撩。 只见匡瑞生身形不由自主地带飞出去,一个蒙面人纵身,一跃接住,身形仰弹,往草丛中落去。 黑煞党徒见少令主遭受不测,纷纷扑前抢救,但被其余九宫山蒙面人劈掌出刃阻截,展开一场混殴。 锦衣华服老人与陆文达也不虞有此失闪,在蒙面少女撩甩匡瑞生时,又自双双抢攻出手。 两人四掌同运,逼出凌厉潜力往少女打去。 蒙面少女格格娇笑,一双纤纤孤掌散出满空掌影,封住来掌,欺身电进。 只见她手法一变,一手斜向锦衣华服老人“鸠庭”穴拍去,另两指点向陆文达“云台”重穴。 虽只看似极平常两式,却精奥无沦。 锦衣华服老人与陆文达均感无法封架还击,逼得向后退了三步,不禁心神大震,料不到此女居然有此精绝武功。 锦衣华服老人及陆文达究竟是江湖老手,一退即进,前后夹攻,指掌如飞,袭向那蒙面少女。 陆文达大喝道:“你们分出九人过来。” 黑煞党徒立时就有九人飞赶过来,身形一分,在外圈行走如飞,穿插错落,也不出手,令人如眼目撩乱之感。 蒙面少女本无心留恋场中,怎奈锦衣华服老人与陆文达双双狙击如电,拦截神速,使自己不及退走。 那九人外圈游走如飞,渐渐收效,少女眼中只见人影乱闪,初时无妨,到得后来有目眩头晕感觉,暗道不好。 锦衣华服老人一声宏亮大笑出口,右手忽飞洒出一片细雾淡烟。 少女立觉异香扑鼻,忙逼住呼吸。 但那来得及,脑中一阵天眩地转,向后倒去…… 白衣少女仰面倒下,陆文达不禁喜上眉梢,五指迅飞,朝少女腰间丝带落去。 蓦地—— 一条人影从草丛中闪出,卷出一道寒光剑气,往匡瑞生雷奔电-挥去。 陆文达猛感寒气逼体,眼前闪光眩目,情知不好,再也顾不得擒捕白衣少女,一个“卧看星斗”仰腰贴地平窜回去。 幸亏来人救人要紧,一剑迫退陆文达后,立即左手往少女丝带攫下。 锦衣华服老人冷笑道:“阁下且慢得意,试观形势你能走得了么?” 来人不禁一怔,抬目望去,只见锦衣华服老人及陆文达率领一干黑煞党羽已将自己及白衣少女围在当中。 当下剑眉耸了耸,冷笑两声道:“你们已深陷重围,欲逃出亩许方圆旷地,无异於登天,尚妄想孤注一拼,不是自速取死么? 你等人数虽多,却难抵在下锋芒利刃之下一割,依在下相劝,不如束手就擒,尚有一线生机……” 第三十四章 锦衣华服老人已瞥清来者是一俊秀少年,鸢肩蜂腰,剑眉星目,气度非凡,那柄白虹剑异常惹目,在阳光下闪出眩眼寒光。 他不禁深深打量了两眼,向陆文达问道:“这人手中剑款式极为神似阴手抓魂厉擎宇珍若性命,视如拱璧的白虹剑。但细察之下,却又不同,风闻厉擎宇白虹剑被窃,莫非是这小辈偷去,改头换面据为已有?” 来人正是那沈谦,闻言冷笑道:“谁是小辈?” 陆文达且不置答锦衣华服老人问话,只凝目望着沈谦。 须臾,沉声问道:“阁下是否新近崛起西川,自号-主的沈谦么?哼!夤缘投靠,与贪污之女结姻,俾作靠山,像你这等丢尽侠义道颜面之人……” 沈谦不待他骂完,立即一声春雷大-道:“住口!欲责人先得正身,你自问配称侠义道人物么?阴谲狠辣,荼毒武林,为虎作伥,狗彘不如。 陆文达,你尚敢口出不逊,少爷一招之下割你双耳昭布武林,瞧你陆文达尚有何面目立足於江湖上。” 陆文达面色涨红,目中怒芒逼射,冷笑道:“阁下委实大言不渐,你还能生离此处么?困兽之斗大可不必妄试。” 沈谦剑眉一轩,朗声大笑道:“善言相善,固执不取,恕少爷要无礼了!” 锦衣华服老人阴阴一笑,右手一招,九个黑衣大汉身形疾动,刃光掌风疾向沈谦攻了过去。 沈谦冷笑一声,白虹剑斜引一弧,疾转身形,剑势逼开,啸风雷劲,惊飚怒旋。 这一式“飓风掀涛”展出,剑势所及,攻来九人张口惨呼出声,个个身首异处,血雨横飞。 这骇心怵目的惨景,不但将锦衣华服老人及陆文达惊得呆了,就是沈谦本人也楞住,他未料到天象七式竞有此强大威力。 锦衣华服面上变色,问道:“阁下此式剑法是何人所授?” 沈谦知他心中已生惊悸,冷笑道:“你连招式名称尚不知,何须套问何人所授,告诉你,这招上乘剑学是少爷自创。” 锦衣华服老人嘿嘿乾笑道:“阁下有多大年岁,怎可如此大言大渐,老朽只能推许阁下有点实学,非徒托虚言可比,老朽愿与阁下印证数招试试,要阁下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说时,向手下要过一口精钢好剑,曲指一弹,铮然簧鸣,点头笑道:“差强人意,不过比起阁下那口剑逊色多了。” 沈谦知道他心中畏惧自己这口白虹剑,故用微言激使自己换剑,暗忖天象七式威力绝伦,就是不用此白虹剑照样也可发挥无穷威力,然此时此地不容自己恃强托大,遂佯装不懂,仅微微一笑。 锦衣华服老人乾咳了声,暗道:“这少年人委实不可小觑,飞扬浮燥,骄妄自忖,这本是血气方刚之上易犯之通病。 然而在他身上丝毫无迹可寻,无怪乎他自号西川-主,大凡有非常之人,亦必有非常之行。” 他心内大感凛骇,冷冷说道:“老朽要出招,阁下请小心了!” 剑光一震,身形疾斜剑身展了开来,一泓剑浪托出朵朵寒星,夹着漫天汹涌剑气袭向沈谦。 这一式绝招,名谓“万树飞花”,当真是精绝已极。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锦衣华服老人剑术精奥,剑未出,寒气已自逼人,分明内家剑学已臻化境。 沈谦暗生警惕,不敢大意,已疾出一招“惊虹贯日”。 森森剑气直指锦衣华服老人,迅雷奔电之势竞透过了锦衣华服老人漫天剑气,芒尾光华迳刺老人陶坎穴而去。 锦衣华服老人大惊,额角进出豆大汗珠,双目露出震赅光芒,可是撤剑已来不及了,剑芒只差两寸即要穿胸而过,正系千钧一发之危。 陆文达见势不对,大喝一声,双掌疾推而出,劲风宛如涌潮怒涛。 环立圈外黑煞党羽配合攻势,电欺投刃击掌,并打出数十支歹毒暗器,芒射电飞而至,欲救开锦衣华服老人剑下之厄。 凌厉攻势收效,沈谦如不撤剑,固然锦衣华服老人不能幸免“惊虹贯日”绝招之下,但自己亦难逃陆文达等人配合严密凌厉迫人的抢攻。 於是,身形倏挫,手中白虹剑一抽一抖,剑势散开,突地变成平百条剑影,璇光流转飞动,又幻成千百卷絮云团雪,郁勃翻滚,顿成罕睹奇景。 这一式正是“天象七式”第一招“云卷千层”,威力无穷。 锦衣华服老人幸免於沈谦剑势之下,倒退了五步,面上已无一点血色,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抬目望去,只见沈谦疾变“云卷千层”,剑法之奇,毕生罕睹,不禁骇然暗忖道:“好奇的剑法……” 他心念未了,只见沈谦剑势所及,数十支歹毒暗器投在璇光流转中,化作一蓬青烟细粉而杳。 那环攻欺身诸人,纷纷惊呼倒窜翻回,手中兵双已剩着一载柄头。 那陆文达掌风逼至中途,只觉眼前光华大盛,寒气如奔涛袭来,心神大震,硬生生撤回掌力,仰身后窜出去。 只有一个武功中上的黑煞党羽掌中刀一招“力劈华山”,招式巳用老,不及回撤,沈谦左手穿胁飞出,微一斜身,五指已扣着了刀尖,剑势奔电飞下。 那人-叫得半声,一个身躯被卷削分成五截,脏腑翻腾冒出,鲜血飞洒,惨不忍睹。 锦衣华服老人凛骇已极,暗道:“好辛辣的手段!”,别面一顾陆文达,不禁又是一怔。 只见陆文达一件长衫却变成了一截大褂,下半截化作片缕细丝在旷地中飞动,陆文达亦是骇得面无人色,如同罩上一张灰纸。 沈谦自己亦感骇然,天象七式威力竟出乎自己想像之外,忖道:“韩崇有此超绝神化之武功,盖世旷代的才华,何必屈居人下?” 殊不知韩祟毕生精研剑法,未能有成,只觉每一式均有多处缺陷,遇上内家绝乘用剑之人,劲起手来,必看出破绽,趁隙而入,万无不败之理。 自刖足坠崖之后,静中灵智迭生,半年期中竟然为他创出夺天地造化之秘密“天象七式”威力绝伦之剑法。 韩祟一则感沈谦续足之恩,再也灰心江湖杀却绵绵,循环无尽,自己虽然惨遭刖足也罪有应得。不欲与他们面对面劲手,遂将天象七式转授沈讥,藉沈谦之手除群魔。 这时,锦衣华服老人突然面色一变,身形直欺而至。 大喝出声之际,掌中长剑已掣电迅雷般向沈谦劈来,右手疾出,曲指崩弹洒出一片细雾淡烟。 他那知沈谦离开峨嵋后山时,服了严苕狂九夥特制的药丸,百毒不侵。 陆文达及一干黑煞党羽似极畏惧老人手中发出之毒雾,纷纷四敌避开。 沈谦冷笑一声,白虹剑乍展之际,忽心念疾转,右手一抱白太少女,趁着匪徒四散避开时,突身形一鹤冲天而起,卷身一翻,飞坠在五六丈外草丛中不见。 锦友华服老人见毒雾迷烟,竟然迷不倒沈谦,反被他趁隙逃去,心念皆空,顿时一怔,变色喝道:“快追去抓回!” 这无异是痴人说梦,但黑煞党徒却奉命唯谨,纷纷扑往草丛而去。 弦声顿生,弩箭加芒雨般由草丛中射出,扑去之人又翻身回窜,闷哼声起,数个黑衣大汉肩背之上钉插了几支弩箭。 但见中弩之人,面色苦痛无比,浑身一阵抽搐,张口喷出一股黑血,歪身倒下,气绝毙命。 显然这射来之弩箭镞头上均淬有剧毒。 锦衣华服老人及陆文达等见状,均骇然震恐。 锦衣华服老人及陆文达俱是极负心智,诡计莫测的辣毒人物,此刻变作了待宰之兽,束手无策了。 草丛中忽扬出沈谦朗笑声道:“听我相劝,不如束手就擒,若妄生逃出这亩许方圆之地,必身遭横死。” 两人又气又怒,无奈眼前形势凶险万分,并非虚声恫吓,不禁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做声不得,两人脸上同时堆上一层忧容。 沈谦语落后,知陆文达等人暂不至轻身涉险,於是,将白衣少女放在草中,拔除环身乱草。 他因见锦衣华服老人弹出迷烟毒雾,匪徒均四射避开,心料是一种歹毒已极的毒粉,深恐韩姑娘中毒时间一长,毒性必侵及内脏治愈费时,谅锦衣华服老人等一时之间绝不能逃出这片旷地,因之动念先救人要紧。 他拔草之际,草中闪出太极八掌淳于灵,向沈谦使了一个眼色,拱手低声道:“蒙阁下仗义援手,需否老朽效劳?” 沈谦面色一红,摇首微笑道:“有在下一人足够,老前辈还须惯防黑煞匪徒窜逃出重围。” 淳于灵微微一笑,转身杏入草丛中不见。 沈谦揭开韩玉姗面纱,不由一怔,只见韩玉姗一对翦水双眸凝视在自己脸上,如花娇靥绽出一丝甜笑。 这时,沈谦不由惊得呆楞住了,定了定神,低声问道:“姑娘,你可是无恙了么?” 韩玉珊樱唇动了动,吐出细微悦耳语声道:“幸好及时闭住呼吸及封闭数处重穴,阻止毒性侵入内腑,现在犹仍头晕不止,四肢乏力,你抱住我,用掌心抵住我‘命门’穴,以真气搜驱所中毒性迫出体外,好么?” 沈谦不由大感为难,一张脸涨得通红,呐呐不能出声。 韩玉珊一对妙目直注在沈谦脸上,似看透沈谦内心,眉-微皱。 她语声幽恐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迂腐,方才不是抱过了我么?嫂溺援之以手,你应该懂,大丈夫应从权通变,何必如此拘谨。” 沈谦苦笑了笑,无可奈何将韩玉珊抱起,左掌紧抵姑娘后胸“命门”穴上,逼运真气透入穴道。 韩玉珊一经抱起,两只玉臂就紧环在沈谦颈上,一颗螓首横贴在沈谦右颊。 沈谦只觉一缕如兰似麝的幽香直扑入鼻。 姑娘罗衣又薄,紧挨在沈谦胸膛,异样的感觉难受已极,沈谦不禁耳热心跳,赶紧收敛心神。 良久,沈谦撤去左掌,韩玉珊却仍自将他抱得紧紧的,忽出声问道:“那詹少羽方才所说的话可是真的么?” 沈谦不禁一怔,道:“谁是詹少羽?”韩玉珊轻笑道:“就是那个一身锦衣华服,面有重麻的老头子。” 沈谦哦了一声道:“他说了什么话?” 韩玉珊低哼了声道:“你这人还真会装糊涂,他说你与川抚之女……”忽格格一声娇笑不语。 沈谦呆得一呆道:“诚有此事,不过事实上大有出入,在下尚不止一个咧。” 韩玉珊忽抬起螓首来,晶澈双眸在沈谦面上一转,似嗔似愠道:“真的吗?” 沈谦一正脸色,点点头道:“在下之言,句句实在,决无虚假。” 韩五姗哼了声道:“是真是假,又不关我的事。” 沈谦心想:“那个说了关你的事?” 韩玉珊忽然双手松开,长身立起,轻抬皓腕掠了掠云鬓,面色红红地嫣然一笑道:“你来此定有所图,说不定你还要与我为敌。” 沈谦摇首,淡淡一笑道:“事实与姑娘臆测相反,在下来此是求姑娘同去见一个人。” 韩玉珊眼中露出一丝困惑,道:“你就准知我能应允你的要求吗?这人现在何处?” 沈谦微微一笑道:“在下平生行事绝不强人所难,但此人却与姑娘关系非小,此人现就在此九宫山中。” 韩玉珊斜睨了沈谦一眼,嫣然笑道:“你定然受那人之托而来,不过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 沈谦淡淡笑道:“人贵相知,姑娘如不见信在下的话,在下也没有办法,然而姑娘日后必懊悔不绝,再找在下是爱莫能助的了。” 韩玉珊水汪汪的双眸凝注沈谦两眼,只见沈谦面色诚恳,不带半点伪假。 她暗道:“他来此就是为了会晤另外一人么?奇怪九宫山还隐迹一个武林人物,怎么我竟会不知道?” 默忖须臾,一掠鬓旁云发,笑道:“我同你一起去就是了,不过待我先打发了这群黑煞匪徒再说!” 话落,柳腰一闪,惊鸿入苇般掠入草丛中不见。 沈谦眼见韩玉姗离去,顿感心头泛起一片惆怅。 两人都是身世不明,尤其是韩玉珊认贼作父,倘或不遇上韩崇向自己道破,此女难免永远沉沦下去,武林中腥风血雨因之必不能休止,苦海茫茫,永无回头之日。 此女虽是貌美如花,温柔可喜,却城府甚深,心意莫测,后果自是难以预料,不禁暗叹一声。 他转念回想方才与詹少羽交手情形,天象七式威力绝伦,不由深深庆幸窃喜。 他内心有种明显感觉,韩祟相授这旷代卓绝奇学,必含有深意,恐非天象七式,不足以报得血海大仇,扫荡妖气,一念生起,立生警惕。 沈谦认为在短短三两日,必难将精奥渊深,威力奇大的天象七式契悟玄奥,融-贯通,遂定心静虑,默练天象七式其中变化。 这套震古烁今之剑学分为“云卷千层”、“雷震九霄”、“电驳长空”、“飓风掀涛”、“雨洒漫天”、“惊虹贯日”、“万星拱月”。 虽仅寥寥七式,以天象之奇无所不包,变化莫测,实亘古未有之学,古人尝云:“挟风雷雨云之威,长驱千里,所向披靡。”天象七式,差可比拟。 沈谦正深入其境时,忽地韩玉珊与太极八掌淳于灵由草丛中掠出。 韩玉珊见他神色如怔如痴,不由掩嘴格格娇笑道:“你在想什么?莫非念念不忘於西川爱宠?” 沈谦不禁俊面一红,道:“黑煞匪徒均被姑娘打发了么?” 韩玉珊道:“你说的容易,詹少羽与陆文达乃黑煞令主左右臂膀,倚为长城,如非武功卓绝,才华横溢,怎会受黑煞令主如此的器重。 他们一则为这片麓原野草所迷惑,不知我暗中安排几重埋伏与毒计,我此番安排固然如他们所料,但百密总有一疏,倘他们镇定惯思,当不难逃出。” 说此略顿了顿,玉靥上泛出笑容,又道:“其次匡瑞生为我所擒,他们投鼠忌器,踌躇为难,如他等孤注一掷,拼力冲上九宫山,我等也须损伤过半,我手下更不能被生擒而去,你现在明白了么?” 沈谦猛然悟出韩玉珊手下何以不能被黑煞党徒擒去之故,为防受刑不过吐出黄山隐秘。遂点头道:“在下明白,就让他们困在此地,使其精神永无松弛之时,又饥又饿,必筋疲力竭不支倒地,一网打尽岂不甚好。” 韩玉珊格格娇笑道:“这方法虽然极好,但我手下也要被他们牵制住,亦是精神永无松弛,又饥又饿的呀!” 沈谦呆得一呆,道:“姑娘才智非常,必思出对策。” 韩玉珊格格一笑,道:“想是想到了,不过非你相助一臂之力不可。” 沈谦闻言不禁怔住。 他想起奚子彤之言,韩玉珊借郗鸿之力,灵修观大别诸友悉为屠戮,可怜郗鸿被韩玉珊玩弄於股掌之上,目前尚执迷不悟。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沈谦不由心生戒惧,楞目无语,为难之极。 太极八掌淳于灵似察知沈谦心意,捋须微笑道:“詹少羽一向匿在黑煞总坛内策划,江湖道上少有一见,故其名不彰,然其武功之卓绝,剑法之精深,堪称海内名手,尤其剑学一道,武林中能出其右者,据老朽所知,尚难找出一两人……” 沈谦暗道:“我那恩师紫霄剑客南宫康侯的鱼龙七式虽未有天象七式如此强大威力,但精奥诡奇,生-变幻,堪称旷世绝学,詹少羽剑法之精,难道可胜过鱼龙七式么?”心方动念用“鱼龙七式”折服詹少羽。 忽闻一声清啸震播朗空。 淳于灵倏然住口,面色疾变,道了声:“不好!”身形往草中扑去。 韩玉珊沈谦不禁随着淳于灵流星奔电赶去。 才一扑入旷地中,即见詹少羽等纷纷隐入草中,往通山县城方向逃逸,野草无际,拂波似海,那能瞥见他们踪迹。 韩玉珊粉脸铁青,-跺足气道:“放虎归山,总成大害,埋伏的暗椿均都死绝了么?怎不见动静。” 左右后三方纷纷现出无数劲装汉子,唯独不见詹少羽等逃去方向有人出来。 这情形显然有蹊跷,沈谦长身一跃,拔起半空之际,化为“飞鹰掠林”身法,越过了旷地。 身形飘浮时,肩后白虹剑疾挽而出,一招“雨洒漫天”卷下。 只见万道芒雨,惊飚狂卷,先沈谦身形投入茫茫草海之中- 势端的骇人之极,方圆十丈内夷然荡平,断草飞腾半空,洒飞落下。 但见剑光一敛,沈谦身形落地,左臂迅如电光石火般捞起一具尸体。 详察了一眼,眉-浓皱,大踏步走了回来,道:“如在下所料不差,黑煞党徒必赶援而来,将那方姑娘暗伏属下用黑煞钉猝袭毙命,詹少羽等才得乘间逸去。” 韩玉珊眉宇间杀机毕露,冷笑道:“黑煞门下罪无可逭,他们明日必重来侵犯,与其让他们卷土重来,不如我等追上予以重创。” 说时目注太行四剑等人道:“诸位先行赶去,千万慎匿行藏,不宜暴露,我料明晨之前必有一番凶搏,待我赶到时再安排发动攻势。” 太行四剑应命领着一干人,纷纷扑去。 韩玉珊转目望着淳于灵道:“烦请淳于前辈将匡瑞生移囚别处,九宫山坚壁清野,即使是詹少羽等卷土来犯,亦是一场扑空含恨而退,还有……” 说着面现忧容,接道:“我所忧虑的是,属下是否有被詹少羽之人却去。” 淳于灵沉吟片刻,道:“老朽猜想尚不至於,因赶援之人心急救出詹少羽等,下手迅辣,为免张扬惊动我等,不留一个活口。” 韩玉珊面色略舒,道:“这样还好,万一有什差池,有何面目去见我爹。” 淳于灵拱了拱手道:“老朽有事,恕不奉陪少侠。”转身疾掠而去。 韩玉珊忽娇靥泛霞,目睇沈谦笑道:“现在可以陪你去见所说的人了。”那笑容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媚笑不失庄丽,纯洁真挚。 沈谦看得不禁心笙微摇,定了定神道:“姑娘为何这时又相信在下,不怕在下故施狡诈么?” 韩玉珊笑容益发展开了,白了沈谦一眼这:“以你之能要加害於我,此时此地正好下手,何必多此一举。” 沈谦不禁暗赞此女真个胆智非常。 只见韩玉珊望了天色一眼,缓缓道:“日色刚刚偏午,向暮时分须赶往通山,时间可够么?” “这人是谁?为什么与我大有渊源,卧榻之侧竟有人鼾睡,不是你说出,我犹蒙在鼓里,此人定非常人。”韩玉珊紧接着追问沈谦。 沈谦微微一笑道:“见面就知,时间无多,我们快去吧!” 语毕,双双联袂,疾如流星奔电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九宫山中,云杉奇松,凌干虬盘,幽篁蔽日,碧绿空蒙,幽丽贻目。 韩玉珊只见沈谦似向锁云崖扑去,不禁暗生骇异。 她心内暗忖:“锁云崖一草一木我都孰知能详,更是自己昔日所居,怎有旁人潜居在此,莫非他已知道我的来历么?” 沈谦身法绝快,身形倏隐倏现薄云絮飘中,电射疾纵登上峭拔巍峻,嶙峋险-的锁云崖上。 四面一望,只见韩玉珊亦接着登上崖顶,天风狂啸,衣袂翻飞荡起,满头云发吹散扬出。 韩玉珊抬起左臂,露出一截凝云似玉的藕臂,按住吹乱的云发,幽幽一笑道:“这就到了么?人呢?” 沈谦正色道:“不错,这就到了,所见之人是隐居在崖下千寻幽壑之内。” 韩玉珊闻言脸色疾变道:“你敢骗我!”手出如风,穿撞沈谦“腹结”穴,手法辛辣奇快无比。 沈谦脚步一错,向旁滑开两尺,右手迅快若电,展开“璇玑二十四擒拿手”中之一记绝招“分云摘星”,一把扣住了韩玉珊撞来的右手腕腕要穴。 步法之奇,出手之快,认位之准,沈谦已将“璇玑二十四擒拿手”绝学发挥得炉火纯青,已臻化境。 韩玉珊只觉如中上一圈铁箍,行血逆向内腑攻去,浑身麻软乏力,不禁嘤咛一声,整个娇躯倒向沈谦怀中。 沈谦一把抱住,说道:“在下逼不得已要得罪了!” 韩玉姗娇喘出声道:“只恨我一时不明,坠入你的圈套,不过能死在你的手上,我也心甘情愿。” 沈谦闻言不禁一阵激动,硬着心肠点了她三处穴道,使她不能动弹放在地上,自己走在崖沿,放声长啸送入壑下,音调清越响亮。 韩玉珊虽被点住,却神智清醒,心内焦急不已,两眼注视着沈谦动作。 只见沈谦又走回自己身前,在肩上解下一柄丝伞张开,右手紧握着,左手把自己抱起,大步又返向崖沿走去。 韩玉珊惊得花容失色,芳心急跳,忙道:“你这是怎么啦?” 忽感胸后被点了一指,只听沈谦道:“姑娘双手已恢复灵活自如,请紧抱着在下脖子,慎勿惊惶,在下要跃落崖底了。” 沈谦跃身而下,韩玉珊两只似软蛇的藕臂情不自主地紧搂着沈谦项背,心头小鹿急跳,杏眸紧紧闭着,丝毫不敢动弹。 只觉两耳风生,越坠越急,但异常平稳。 一盏热茶时分过去,微感身形一震,落下之势已定,突感微风袭体,穴道自解,忽闻耳边生起一个极熟稔的语声:“珊儿。” 韩玉珊惊异不止,睁开星眸,只见壑内黑黑暗暗,什么都瞧不见,急松开两手,脱除沈谦怀抱。 沈谦迅疾由怀中取出一颗骊珠,散出青蒙蒙光华。 韩玉珊眼前人影一现,顿露惊喜不胜之色。 只见她飞扑向那人怀中,道:“二叔,原来你在此处,我爹说你有要事他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你不知侄女多么思念你老人家。” 韩崇用手抚摸韩玉珊颈颊,冷笑道:“自然是返期无定,倘若不遇上沈少侠,施展华陀医技,你二叔只怕要埋骨绝壑,永无见面之日了。” 韩玉珊听出韩崇语气不对,倏抬螓首,瞧出韩崇目中威芒毕露,心中一颤,幽幽笑道:“二叔,你老人家语焉不详,侄女儿一点都不懂嘛!” 韩崇沉声道:“姗儿,瞧二叔的腿还是原来的腿么?” 韩玉珊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已知韩崇说些什么。 大惊之下,一瞥韩祟双腿,股臼以下果然肤色有别,接缝处显露出一圈红线,不言而知确是换续了双腿。 她星眸中闪出迷惑之色,道:“二叔,你在锁云崖下有多久了。” 韩崇冷着面目道:“刖足坠崖之日算起,已是二百七十六天,九月有奇。” 韩玉珊惊愕睁大星眼,道:“那么他呢?”说时手往沈谦一指。 “昨日。”韩祟语声森寒而沉。 韩玉珊更是疑云不解,指着沈谦问道:“他怎么知道二叔在这绝壑之内?” 韩崇本想说出郗鸿之事,忖思权衡之下,觉此刻说出大非相宜,存心撮合这一桩美满良缘,又行忍住。 他淡淡一笑道:“世事本无定,因果难分明,你萍水相遇沈少侠,难道你事先会知道么 ?” 韩玉珊面色红红地,道:“二叔,你老人家不用说,侄女儿已知是谁所为,不过我爹与二叔情若兄弟,推心置腹,未必……” 陡地,韩崇放声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怨愤,森厉激动,真说不出这是笑,抑或是哭。 韩玉珊被韩崇这一突然举动,惊得不知所措,吓得一张脸纸白的望着沈谦。 沈谦知韩崇抑郁太久,这绝壑之内苟延九月,境遇之痛苦,非亲身经历之人无法体会得出。 何况,两足又被刖除,自问已无生还之日猝庆更苏,其心情喜怒愤怨可想而知,他只有用安慰的眼光示意韩玉珊。 韩崇笑声一定,对韩玉珊说道:“不提起你爹则还罢了,我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挫骨扬灰方清心头之恨。” 韩玉珊只听得心寒内颤,从韩崇神包悲愤与语气怨毒来看,并非短短时期可结怨得如此之深。 有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应该他俩往昔相处如冰炭,怎么自己一丝均未察觉,不禁骇异不已。 只听韩崇又沉声道:“你爹真是韩广耀么?你又真姓韩么?我忍积在胸於今且是十六年了。” 这话无异是浇韩玉珊一身冷水,韩玉珊玉容煞白,寒傈震颤。 沈谦忙道:“二叔暂息心头之念,将事细-从头,小侄等自是感恩不浅。” 韩崇闻言怒容渐平,长叹了一声道:“你们且择乾处席地而坐,我若不从头说起,你们到今日还不知道自己身世来历呢! 尤其是珊儿,认贼作父,错全在於我,但一误不可再误,每一思起往事,衷心负疚难安。” 沈谦遂将昨日留置在此的酒食取出,以供食用,腹中也真是饥饿了。 韩玉珊似受惊的小鸟般依偎在沈谦身旁,沈谦拿起一个馒头夹着一块卤牛肉递在姑娘手中,低声道:“姑娘请用。” 韩玉珊低鬟一笑,谢了一声,接过慢慢嚼食。 韩祟饮了一口酒后,双眼仰凝崖顶。 须臾,突从他目中淌出两滴晶莹泪珠,叹息一声道:“世事烟云如过眼,沧海桑田情可哀,回溯前尘宛如一梦黄梁,不过弹指间事,历历在目,依然犹新。 当年黑煞双星崛起江湖,不过数年,就声名大震,威慑宇内,其势焰之大,席卷武林,衡情论理,自是应该放手一为。 当然,其间需经过一番艰苦过程,成败之局各占一半,就是老朽,也要放手而为,但他们并没有如此做。” 沈谦诧道:“他们为什么不做,这不啻自相矛盾。” 韩崇点点头道:“大凡朋友相交,君子以仁,可全始全终,小人以利,必凶终隙末。黑煞双星老大曹敬武虽心高气傲,但不失仁恕忠厚,凡事三思而后行,匡九思却阴险狠毒,屠戮异己时心辣手黑,连根拔除,两人为此时起龃龉。 匡九思处心积虑,为祸武林,便欲大举,曹敬武力主慎重,九大门派实力末可小视,何况封剑归隐一些高手均还活在人世,一着差,全盘皆输,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挣得如今基业,不要为一时轻躁,落得个冰清瓦解。 虽然将匡九思阻止,但匡九思对曹敬武大为的不满,渐至积不相容,俨然冰炭,互相对立。 数年之中,发生数十次火拼之事,倾轧暗杀,无日无之,匡九思隐在幕后主持,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曹敬武拿他无计可施。 因此箕豆相煎,自顾不暇,焉能雄图武林,江湖传说黑煞门销声匿迹,就是此故。 老朽少年时受曹敬武救命大恩,盛德之余自愿追随曹敬武,但不受任何拘束,仅暗中效力不得明遣,所以匡九思几乎不知有老朽这人。” 说着,又饮了一口酒,将二块卤肉塞入口中大声咀嚼咽下后,目含深意望了沈谦韩玉珊两人一眼。 接着,慨叹道:“在曹敬武手下与老朽一般暗中效力之人不仅是老朽,还有三人,一是沈秉苍,一是黎庸,两人都不在世上,仅有一位‘赤壁瞽叟’还留在世间。” 沈谦听得沈秉苍三字不禁心神大震,面色疾变,星目中泛出赤红,泪珠直欲滴下来。 韩祟凄然一笑道:“沈秉苍就是沈贤侄先人,珊儿之父即为黎庸……” 韩玉珊惊呼一声,道:“二叔,这话当真?你老人家为何不告知侄女?” 韩崇暂避不作答,只接着说下去:“最后曹敬武与匡九思互相倾轧一变为凶搏明斗,这场激斗,曹敬武党羽折伤十有其九。 本人亦被匡九思诡厉剑掌负伤三处,情势危殆,老朽四人乔装蒙面,拼死救出曹敬武逃奔山外而去。 曹敬武临行之际虽留下狠语,他日必覆灭匡九思一门取而代之,但其实心灰意冷,绝意江湖。 於是黎庸、沈秉苍告别了分手而去,只剩下老朽与赤壁瞽叟护持曹敬武潜迹大别。 我等三人虽定居大别,但每年中需离山外出数月,各行各事。 一日,曹敬武带来一孙南平少年,为人机诈深沉,险诈善变,最初八九年表现得温厚端谨,深藏不露,老朽也为之瞒过,孙南平就是韩广耀……” 韩崇语气甚是森沉,抑扬顿挫,异常有力,气氛浓重。 沈谦与韩玉珊两人,直觉心头如受重压,几乎喘不过气来,四道眼神直注在韩崇的脸上。 韩崇微叹了声道:“曹敬武对孙南平视作衣钵传人,一身卓绝武功都授於他,不想种下武林祸根,曹敬武当然始料不及,就是他一条性命也断送在孙南平手上。” 沈谦惊诧道:“曹敬武是孙南平所害死么?二叔怎不……” 韩崇忽面现念恨之色,摇手阻止沈谦说下去。 他接着道:“老朽怎不替曹敬武复仇是么?无奈老朽在外,返山时曹敬武已埋骨二月,老朽虽然动疑,但孙南平一丝破绽不露,不抓着真凭实据,岂可武断於他……” 说此略一沉吟,接道:“就是孙南平来大别的一年后,老朽出外访沈秉苍黎庸二人,其时二人俱已娶妻生子。 黎庸告诉老朽,日来发现有武林人物神秘异常似窥探於他。 老朽衡理判断,发觉事情不妙,必然匡九思犹不放过曹敬武,打听下落行踪,必侦出黎南是当年护着曹敬武逃出的四人之一。 沈秉苍所居距黎庸仅数十里之遥,老朽立时赶去沈秉苍家中,邀沈秉苍相劝黎庸,老朽赶返大别,邀来曹敬武赤壁叟孙南平。 待老朽赶至黎家,黎庸全家已身遭惨死,只留下姗儿一人,沈秉苍怀抱着珊儿浴血苦拼,身中二十三支黑煞毒钉,已告不支。 匡九思手下见曹敬武赶来,唿哨星散,沈秉苍将珊儿付与曹敬武,自知无药可治踉跄奔返家中。 老朽一路赶去,沈秉苍返家留下遗言,即口喷黑血气绝身死。” 这时,沈谦韩玉珊两人簌簌流泪,哽咽不胜。 韩祟见状叹息一声道:“老朽欲将沈贤侄带去习艺,并代访一位名师,日后可报大仇,怎奈令堂固执不允,说是秉苍兄生前嘱咐过令堂,严禁贤侄习武,老朽无法可想,便护送令堂与贤侄抵杭城四达镖局离去。 既然令堂不准贤侄报仇,故老朽立下重誓非代报此仇不可,今日老朽一身武学成就,末始不是誓言所激。 此后两年,曹敬武在大别山中偶获佛门前辈留下的一柄莲瓣金粟降魔杵,老朽亦在六韶无意得手一匣武林绝学秘谱。 曹敬武则孜孜不倦於降魔件用法求解,老朽亦不闻不问,隐在另处勤修武学。 五年后,老朽学成七八,返归曹敬武所居,曹敬武已死去两月,珊儿亦拜在孙南平膝下为女。 老朽不禁目瞪口呆,曹敬武方进入中年,身体奇健,遽而作古,怎不令老朽起疑,哭奠曹敬武庐墓后,老朽衰经带孝相伴茔前四十九日。 虽百般侦查死因,交口一致急病身亡,老朽虽是不信,但也无可奈何。”说着,不禁长长叹息一声。 韩崇又道:“老朽屡次欲与珊儿说明身世,均被孙南平婉言所拒,他说不欲珊儿一个弱质女子卷入恩怨是非中,江湖风险,不宜女人涉身其内。 他立誓代珊儿向匡九思报血海大仇,继而又逼老朽在他未将黑煞一门歼除之前,不得泄露珊儿的身世。 老朽忖明利害,觉孙南平之话不无道理,一则他强调秉承曹敬武遗忘,必需谋定而行,再说珊儿身世委实凄惨,其母及一双兄姐均被匪徒以重手法震破颅骨惨毙,如非沈秉苍抱住珊儿,黎门已遭根除,是以老朽才答应下来。” 说时,目含深意笔了韩玉珊一眼,道:“沈秉苍如非抱住你,动手拼搏难免分心,也不至於身中二十三支黑煞毒钉毙命……” 第三十五章 黎玉珊这时哭得泪入儿似的。 闻言知道自己这条性命是沈谦之父拼死救出的,更觉沈谦在自己的生命中异常重要不可或失。 沈谦道:“老前辈武功卓绝,已臻神化,怎会被孙南平所害?” 韩崇一闻此言,发须根根猬张,目中怒光逼射,冷笑道:“咎在老朽一时不明,愚不可及,这话说来甚长,自老朽对孙南平立下重誓,不泄露珊儿身世秘密后,孙南平屡与老朽谈及曹敬武时即痛哭流涕。 他说是师恩天高地厚,临终念念不忘未能歼灭匡九思等人,未竟之志悉付托与他,深感任钜道艰,如临深渊,如履薄水,曹敬武遗言‘莲瓣金粟降魔杵’佛门至宝,威力绝伦,在末参透‘降魔杵’奥蕴之前,决不能妄逞意气,向匡九思寻仇。 所以,恳求老朽助其安内并策划一切,他可专注寻取‘降魔杵’奥秘,老朽见他意诚言挚,不似作伪,是以也勉允了下来。 自此以后,老朽一面勤练武学,一面策划安内,孙南平遂将珊儿另居一处,私自传授她的武功。 这一来,与孙南平前言不符,老朽为此责问,孙南平则推称珊儿性喜学武,强磨着他指点,他无法拒绝。 老朽亲自询问珊儿,珊儿天真无邪,又童心未泯,自承是她磨着孙南平教的。 老朽自无话说,但老朽也深爱珊儿,每次见面时必指点几手诡妙无穷武功。 老朽所传授珊儿的武功,俱是老朽无意在滇荒六诏得来一匣秘笈参悟得来,此事任谁都不知,老朽也严嘱姗儿不得露出。 不知何时,孙南平见珊儿的手法有异,问出是老朽所传授,虽然表面上不说,其实心内大为畏忌。 孙南平几乎是对老朽越来越恭敬,言无不信,听无不从,老朽也谬托自己,尽吐胸中才学策划一切。 要知六诏所得秘笈为前辈高人所遗,天文地理,奇门术数,六韬三略无所不包,于是更遭孙南平之忌,如芒刺在背,非拔之而快。 一晃又是数年,孙南平自觉羽毛渐丰,行事无不展用其极,诛戮异己,手辣心黑,向老朽推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何况匡九思又是极厉害的魔头,他若不如此做,多年心血将废于一旦,遑论竟承曹敬武遗志。 老朽自是语塞,其后孙南平越发变本加厉,竟以珊儿美色,惑煽郗鸿屠戮大别诸友,更有其他发指之事。 老朽忍无可忍,在这锁云崖上严诃斥责。 孙南平自承过错,连声自责,那知竟趁老朽不防时,由后一刀挥来。 老朽惊觉跃起闪避,可是仍被他锋利刀锋砍断两腿,接着又是一片强猛劲风推至,遂被撞飞坠向锁云崖下。” 说着哈哈一笑,豪情顿发道:“人算不如天算,孙南平虽意毒心狠,岂能逆天行事,如诸葛孔明之能,拜星赐寿依然为魏延搅败,可见天命可畏,人终不能逆天。” 前因后果俱已说明,黎玉珊泪痕渐收,幽怨无比说道:“二叔,您老人家打算把我……” 爹字尚未出口,倏又忍住,改口道:“把孙南平怎样?” 韩崇知道他们父女之情深厚,孙南平又惯于做作,珊儿此话是不舍孙南平在自己手中送命,心念电转,考虑如何回答。 他乃足智多谋之人,心计之高与孙南平堪称一时瑜亮,弹指之间已想好说词。 他故作杀机毕露,冷笑道:“你二叔出得这绝壑,即赶上黄山,谅孙南平也难逃我掌下,非将他刖手断足,再点上九阴搜魂绝毒手法,让他受尽酸心蚀骨无边痛苦,慢慢折磨而死,方消你二叔心头之恨。” 黎玉珊间言急得花容失色,珠泪潸然,幽幽说道:“二叔,你爱珊儿么?” 韩崇眼中一亮,呵呵大笑道:“黎庸沈秉苍二兄当年与我趣味相投,情若手足,爱屋及乌,他们子女亦是我子女一般,何能不爱,珊儿,你知二叔最喜爱的就是你么?” 黎玉珊小嘴一噘,道:“二叔,你老人家最疼珊儿,可否答应珊儿一个请求么?”一付小儿女撒娇神态,逗人怜爱。 韩崇不禁一怔,道:“你可是想与孙南平求情?” 黎玉珊凄然一笑,道:“二叔料事如神,侄女心急当然瞒不过你老人家,他举措乖谬,侄女也不以为然,但对侄女总有一番抚育之恩,侄女总不能眼见他在二叔手下送命。” 韩崇目蕴怒光,冷笑道:“我定会不让你眼见就是。” 黎玉珊闻言大急道:“珊儿就是不亲眼目睹,耳闻也是不忍,二叔,你忍心让珊儿伤心么?” 韩崇沉吟良久,方长叹一声道:“好,我应允你不伤他就是……” 黎玉珊不禁大喜。 忽见韩崇语声一沉,道:“不过你也要应允我两个条件作为交换。” 此言一出,黎玉珊不禁呆住,见韩崇脸色甚为严肃,料不是说笑,答道:“珊儿最听二叔的话,只要二叔不伤他性命,珊儿件件依从。” 韩崇道:“好,我要你与沈贤侄成婚,生下子女,接替黎门香烟。” 黎玉珊心中虽是千肯万肯,却不料韩崇竟会此时此地提出,女儿家总是矜持害羞,不禁两朵红云飞上娇靥,低垂粉颈,不声不语。 沈谦也不禁俊脸通红,张嘴欲言,韩崇忙使了一个眼色,沈谦溜到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韩崇见珊儿如此神情,心中当然明白就理,故作不解沉声道:“你不中意么?沈贤侄像貌人品,那一点不好……” 黎玉珊急得跺足,娇嗔道:“二叔,你……你这是怎么啦?” 韩崇呵呵笑道:“你答应了是么?要知沈贤侄命里多妻,你过门后不可捻酸吃醋,易犯小性。” 黎玉珊娇嗔道:“二叔,你老人家就是口没遮拦,少说点好不好嘛!” 韩崇面色倏又一肃,道:“那儿血海大仇由沈贤侄代报,我携珊儿暂奔六诏,不准珊儿过问江湖是非。” 黎玉珊不禁一怔,道:“眼前就有事尚需那儿料理,总不能撒手一走了之……” 韩崇寒着一张脸说道:“你有什么要事与我说出。” 黎玉珊便把詹少羽与陆文达逃去之事前后和盘托出。 韩崇道:“这个易办,有你二叔及沈贤侄不怕他飞上天去。”说时二指平伸而出,决如闪电,朝黎玉珊睡穴点去。 黎玉珊猝不及料,被点了个正着,轻嗯一声,身形仰下。 韩崇一把抱了个正着,笑道:“珊儿性情刁蛮,易犯小性,每每口不应心,这都是孙南平害了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习惯养成良劣环境不可谓之不巨,老朽为防患未然,不得已耳。” 沈谦唯唯喏喏,不置然否。 韩崇接道:“天象七式威力绝伦,不可轻露,这套剑招是老朽坠崖后静中参悟而来,日后对付一干盖世魔头,如匡九思、兀万等人必要时取胜之用。 令师桫椤散人、南宫康侯、严苕狂都是武林名宿,宇内奇人,一身武学才华都有异于凡俗,贤侄自是获益非浅,但练武之道,最需吸取别人之长,融汇一炉,再去芜存精,自创一格,方可发扬光大。 不然,墨守成规,局限守步,终之式微凋零,赶不上他人,老朽是爱之深,责之切,贤侄请勿以老朽之言为忤。” 沈谦肃然道:“小侄谨领受教。” 韩崇抱着黎玉珊,双目凝望崖顶有顷,道:“距日落时分尚约莫一个时辰,我们也该走了。” 说着放下黎玉珊躯体,迅疾向地杀星君漆天申尸体走去。 只见他脱除漆天申一身黄衣穿在自己身上,再以丝绦将黎玉珊绑在自己背上,向沈谦笑道:“走!” 两人迅快杳入洞穴中…… 口口口口口口 通山县城夜深人静,玉蟾高悬中天,四外一片空蒙苍茫,如披上一层轻纱,幽灵恬静之极。 突然—— 从城楼上冲起三条入影,往城外电泻而落,身法姿式美妙,距地七尺,落下之势变缓,似风中飘叶,着地悄无声息。 如银月映着三人脸上,眉月分明,正是詹少羽、陆文达、与一背剑黑衣老人。 那黑衣老人一张脸庞森冷无比,似新死之人惨白如纸,三角蛇目,睛光流转,夜风拂动黑衫,极像一具幽灵,令人一见骇怖战悚。 三人落地也不再行,詹少羽目凝九宫山方向,怨毒之色泛出,长叹一声道:“今日之败,詹某将毕生难忘,少令主竟被贱婢掳去,叫詹某有何面目去见令主。” 黑衣老者冷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詹堂主何必自怨自艾,我未料及这姓沈的小辈剑法竟会强过你我。” 詹少羽咳了一声道:“娄兄,你我却是以剑术精擅,虽名不彰于武林,但宇内使剑高手却未必胜得过你我,詹兄的剑术犹较詹某高出一筹,堪称海内剑圣。唉!这姓沈的小辈竟似武林数百年前来失传之‘驭气出剑’绝学。” 黑衣老人冷哼了一声,道:“娄某还是不信,平生之中娄某剑下尚无逃生之人,明晨倒要见识见识,是否真与詹堂主所言。”狂傲之气,溢于言表。 詹少羽暗中冷笑道:“你也是一样,剑术你未必真个强过了我。” 黑道枭杰,最是勾心斗角,予智称雄,虽然共进共退,顾全大局,却也难免骄妄意气用事,令对方出丑露乖。 陆文达走在一旁,不声不语,满脸忧容。 黑衣老者见陆文达面色有异,诧道:“陆堂主,什么事不对?” 陆文达叹息一声道:“等不得明晨了,我料他们必不甘心让我等逃出九宫山麓,徒贻无穷后患,也许目前我等已在他们严密监视中。” 黑衣老者不禁一怔,冷笑道:“陆堂主平日料事无有不中,但今晚娄某决然不信,他们尽可放胆舆我等一拼,何必鬼祟行藏多此一举。” 陆文达微笑道:“陆某决非危言耸听,他们心意不言而知是想一网成擒,不容一人漏网,娄堂主如不相信,稍时便知,哼!贱婢心意好毒,陆某定然不如你所愿。” 说时,目光打量了四外一眼。 突听他疾-道:“快走!” 三人流星电奔而去。 约过了一顿饭光景,三人奔至一形似葫芦谷中,两端出口逼仄,谷壁陡削峻巍,高可百丈。 谷内数十黑煞党徒,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互语,见得三人入谷,齐垂手而立,屏息无声。 黑衣老者寒电双目流转了一瞥,冷笑道:“这倒好,瓮中捉鳖,自投绝路。” 詹少羽听他话中带锋,亦冷笑道:“娄堂主,你的武功自无话说,但行兵布策未必是你所长,讥讽自家弟兄于你脸上不见得增添光彩。” 黑衣老者暴怒,桀桀怪笑道:“九宫山麓,一败涂地,损兵折将,七十二地煞几乎丧失一半,这样说来,倘非你事先行兵布策,嘿嘿,应该是全军覆灭了,娄某似赚多此一举。” 詹少羽阴阴一笑道:“就是娄兄不来,詹某一样可出得九宫山麓。” 两个讥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陆文达眉峰浓聚,咳了一声道:“两位不可妄逞意气,大敌当前宜同心协力才是,此谷易守难攻,形势奇险,对我等无害有利,陆某选中此处,正是置诸死地而后生之意。” 突然,百丈陡削谷壁之上数声长啸腾起,尖锐刺耳,在这夜深月夜,啸声似水波送萍般向四外传播开去,山谷回应不绝。 群邪闻声不禁一怔。 陆文达忧形于色道:“娄兄,小弟臆料如何?” 黑衣老者不禁冷笑一声,目中寒电逼吐朝谷壁之上四巡望去。 陆文达语音方落,崖上响起数声凄厉惨-,接着人影纷纷翻落坠向谷底,叭嗒大响,骨断颅裂,血雨横飞。 黑煞党羽一片鼓噪之声,群情激动。 陆文达忙道:“詹兄,我等崖上尚布了明桩么?” 詹少羽面上一怔,摇头道:“未有!” 那坠崖身死之人又是谁呢? 陆文达用疑惑目光望着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干笑了两声,道:“是娄某随身护卫八人。” 陆文达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时,崖上陆续传出两声惨-,两条人影似断线般坠落。 黑衣老者忽然大声喝道:“你们扑向崖上,对付尽可施展辣手,不得……” 言尚未了,谷口忽刀光乱闪,涌进二十余人,像潮水一般不可遏阻,谷口把守之人纷纷退后。 这二十余人一冲进,便各找一人扑搏,刀光横飞,寒飙劲卷。 黑煞党徒不下七八十人,半数一涌而上,展开了一片罕睹少见之生死凶搏场面。 那面谷口又告传惊,潮涌推进廿余九宫山黑衣大汉,亦展开混殴尘战。 黑衣老者发出一声震天狂笑,拔出眉头长剑,二道光华腾出,曲指一弹,铮的龙吟响起,秋水一泓乱晃。 他望着詹少羽、陆文达厉声问道:“两位还不动手作什么?令主有何亏待你们,竟然袖手不理,坐观成败。” 陆文达冷笑道:“詹堂主不要如此火爆偾事,对方首脑未至,虚耗真力,正好使对方称意。” 黑衣老者充耳不闻,一跃上去。 他掌中剑一式“分波切浪”推了出去,剑气寒光怒卷之下,两个九宫山手上执双手臂离肩飞出,血如泉喷。 他一招得手,又是一式飞出,寻向另两个九宫山属下。 剑出半途,突听身后一声冰冷澈骨笑声响起耳侧,不禁心神微凛,剑势回削,人也往左闪了开去。 回眼一瞧,只见一星标玉立,神清气秀的少年,立在丈外远处,炯炯眼神正逼视着自己。 黑衣老者忙中偷眼,见陆文达与詹少羽已被七八人围住,心知今日形势危殆,心中懊悔不已。 因他率领属下救出詹陆等人撤出九宫山麓原后,陆文达提议先撤回总坛,看看清势演变如何。 九宫山贱婢掳去少令主,定向少令主有所胁求,少令主有惊无险,必不致于丧命,无奈自己心高气傲,坚持不允,非救回少令主不可。 如今坏事竟坏在自己身上,不禁暗中悔恨不已。 只听少年冷笑道:“阁下还不动手却是为何?”言下大有奚落之意。 黑衣老者不由怒火陡涌,大喝道:“你可是姓沈的小辈么?听说你的剑术不同凡俗,老夫正要见识见识。” 沈谦微微一笑,右手倏抬搭向肩后,铮地龙吟声中白虹剑应手而出,银虹亮出一道长弧,寒气森森逼人。 黑衣老者情不自禁地暗赞了一声:“好剑!” 沈谦脚踏子午桩,一引剑诀,臂动腕凝,剑光上闪出一抹芒星。 黑衣老者眼见沈谦这一起手式,超绝神化,一派内家剑法已练达炉火纯青地步,不禁一阵凛骇,倒退了一步。 他一腔狂傲之气一扫无存,劲敌当前,不容有丝毫大意分心。 沈谦早暗缀他们三人多时,言语行动均落在他的耳目中,知黑衣老者是用剑高手。 此时见他骄傲之气尽收,气宇肃穆,掌中剑当胸高擎,摆出“献花顶礼”招式,暗中亦不禁凛惕,看出黑衣老者出身点苍。 点苍一派号称剑学宇内第一,代出奇人。 点苍剑学因人传授,量才而择,分为上中下三品,最奥绝艰深的剑学,每代仅寥寥一二人姿质极高可得而传。 沈谦见黑衣老者摆出“献花顶礼”剑招,一望而知是点苍最奥奇绝伦“丹凤朝阳”剑学之起手式。 只见他点头笑道:“原来阁下出身点苍,难怪如此自负,在下要出招了!”语音未落,黑衣老者一剑抢先飞出。 原来黑衣老者一听沈谦道破来历,心惊对方年岁甚轻,眼力竟委实高得出奇,詹少羽显然不是故作危言,对方不是易与之辈。 要知高手过招,必先发制人,后发者受制于人,一分之微,生死成败立见,故抢先飞出一招。 一溜剑锋当胸挥出,剑未出,剑光巳自逼人,森森寒光,迅电而至。 沈谦冷笑一声,脚下已自滑过两步,斜身出剑,横推而出,一招“贴波分鲤”,迳削黑衣老者掌中长剑。 剑势之快,宛如驰电奔雷。 互出一招,其中变化莫测,两人身形一动,掌中剑随之幻变九式。 黑衣老者掌中剑也是一口稀世宝刃,却比沈谦白虹剑要逊色得多,不敢让沈谦的白虹剑磕上。 但变式奇快,剑锋所指,都是要害大穴。 沈谦谨守韩崇之戒,不到必要时决不施出威力强大,玄奥诡绝之“天象七式”。 此时他展用的正是那“鱼龙七式”,演变无穷,精奇凌厉,芒星万朵,剑气惊天,卷向黑衣老者。 他存心试试“鱼龙七式”与点苍绝学“丹凤朝阳”一百廿八招孰优孰劣。 两人满圈飞走,剑光交织成一片蛛网银幕,身外一片混殴凶搏竟似听而无闻,视而无睹,专心贯注对敌。 那陆文达与詹少羽见黑衣老者恃强出手,陆文达不禁叹息一声,望着詹少羽道:“娄兄平日与小弟相处犹若冰炭,积不相容,多少是对小弟不满,只怪小弟往昔公私太分明之故,但今晚形势凶险已极,这等骄恃却是不应该。” 詹少羽脸上一红,想起自己在九宫麓原时也曾对陆文达意气用事过,此话虽是明说黑衣老者,但也隐射于他,立生愧疚无念。 他低咳了一声道:“娄兄就是这个脾气,平时对待詹某还不是一样。” 眼中急瞥见黑衣老者身后现出一人,正是那剑术为绝的沈谦,不禁大惊,低喝道:“陆堂主,那姓沈的小辈夹了!”手往黑衣老者方向一揩。 陆文达不禁一凛,投目望去,果然正是沈谦。 忙向詹少羽使一眼色,双肩一晃,才窜起之际,忽闻身后扬起一苍老阴沉语声道:“两位慢走!” 詹、陆两人疾转身形,只见八九条人影迅如闪电一分,将自己两人围在当中。 对方都是黑纱蒙住面门,只露出双睛以上,迎面立在一个黄衫老人,目中吐出慑人寒电。 詹少羽、陆文达均认出这老者一身黄色长衫,正是本门地煞星君漆天申所有。 这无异是说明漆天申已然丧命,但有一点忖不透对方为何着上死者之衣,一件极普通的葛衫,又非刀剑不入的防身宝衣。 两人不由同时露出疑惑之色。 对方似察出两人心意,哈哈笑道:“久居山野,避尘离世,本用不着衣衫,承蒙漆天申老弟慨借一袭衣履,不然还见不得人咧!” 詹少羽不禁一怔,道:“现在漆天申在何处?” “漆天申么?”蒙面黄衣老人慢吞吞地答道:“他走了!” 詹少羽更茫然不解,道:“他走到那里去了?” 黄衣蒙面老人叹息一声道:“他走向枉死城去了!漆老弟对我相待之厚,涌泉难报,他竟不辞而别,令我寸心终生难安。” 答话亦庄亦谐,又敬似损,詹少羽不禁啼笑皆非,怒气上涌,脸色涨得血红。 但见黄衣老者笑了一笑,哈哈说道:“久闻二位才华甚高,匡九思倚为左右臂,今宵在葫芦谷布下六曜奇门阵式,百屏天险,已至于不败之地,可惜在崖上布下了几着败棋,非但画蛇添足,而且把诸位送上了死路。” 陆文达眉头一皱,道:“成事在天,败事在人,事已至此,阁下何必数说。” 说着略略一顿,四外电扫了一眼,沉声道:“看阁下等将我们两人围在此处,是非欲置我等于死地不可,我等也非甘心受戮之辈,阁下不用多费唇舌,但凭一身艺业见个真章吧!” 黄衣蒙面老人道:“不然,你们二人一身武学才智,均负一时之誉,死了未免可惜,古之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何不弃邪投明,我即网开一面。” 詹少羽一声暴喝道:“故作大言欺人,詹某就不信你有多大道行,见过真章再说。”掌中剑一式“三环夺月”飞出,剑光震起三个碗大寒星,迅电而至。 黄衣老人冷笑道:“愚昧执拗,至死不悟。”运臂代剑,掌心一弧,斜斜地飞攫而出。 这式看来极似轻描淡写,不带半点风声,其实玄诡莫测,蕴含无数变化,竟封住詹少羽攻来剑式。 指影如幻,如附骨之蛆般罩立詹少羽腕臂大穴。 詹少羽骇然变色,知今宵遇上平生强敌,撤剑旋身,剑芒又从胁下攻出。 端的奇快绝伦,剑光一现,疾展开一套精茫剑法,真力逼涌,寒飕四起,一招一式均精到老练,宛如奔流,滔滔不绝。 但黄衣老人右臂始终未曾撤回,只腕指抡转如飞十奇幻奥绝,把詹少羽攻来的剑招,尽都封住。 陆文达也惊险频频,原来詹少羽向黄衣老人出剑时,只见四个蒙面人抡剑如电向陆文达攻到。 另外四人则退后一丈,守住四方防詹陆二人脱逃。 陆文达忙矮身一挫,右手五指向腰间一攫,亮出一条五尺镂丝蟒筋软鞭,右腕一震,鞭影漫天展了开来。 只见鞭影曲张如蛇,劲风呼啸,精奇无比。 这次,陆文达用出了平生所学辛辣狠毒手,一鞭一掌交相递出。 但四只长剑分前后左右夹击,配合严密合缝,此进彼退,人影穿花,剑法都是上乘,难免显此失彼。 初时,四剑只守不攻,采取渐进策略,功夫一老,陆文达就鞭招掌法上已微露破绽,四剑立即紧迫快攻。 此时陆文达不要说打,就是兼顾四方不停地旋转,他也够精疲力竭的了。 但武林人物,宁可身亡,不可名辱,陆文达明知今宵逃生的机会几乎无望,却仍咬紧牙关苦拼。 此刻,詹少羽更是危机重重,掌中剑无论如何攻出绝诡的招式,俱被对方的指影封出外门。 令詹少羽凛骇的是,但觉对方黄衣老人指影渐生劲风,由轻而重,竟透过剑气触及臂腕各处穴道。 只觉寒冷微麻,逼得自己真力有若断若续之感,不禁额角冒出豆大汗珠。 黄衣老人冷笑道:“詹少羽,赶快弃剑,否则我不容情了。” 但见詹少羽突地斜窜而出,疾加奔电,向谷口方向飞奔而去。 黄衣老人阴阴说道:“老朽手下还有逃生的人吗?”说时一扭身,冲天拔起,身形一弓,电泻扑下,投向谷口。 谷口双方仍是混殴一团,刀光剑影,挤塞通路。 詹少羽逃命要紧,竟不顾一切,一窜出谷口,长剑惊虹疾挥,四人颅飞肢离,竟乘着剑势冲出谷口。 突见眼前人影一花,大喝一声长剑挥出,道:“挡我者死!” 只听一声:“未必!” 猛觉手腕一麻,已被五只钢钩紧紧扣住,行血逆攻内腑,整条右臂虫行蚁走,瘫软乏力,再也握剑不住,掌中长剑,不由自主坠向地下,“当啷”出声。 詹少羽不禁心神大震,定睛望去,只见正是那黄衣老人,面色顿成死灰。 黄衣老人冷笑道:“詹少羽,你也太狠毒了,自己属下竟也罔顾展出杀手。” 詹少羽暗道:“既已落在他的手中,准死无疑,与其摇尾乞怜,不如死得壮烈些。”想定,遂冷笑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说!” 黄衣老人哈哈大笑道:“你想死么?没这般容易,我先废除你一身武功,再慢慢的折磨你,让你受尽无穷痛苦,直至你死为止。” 说着,左手两指疾出如电,飞落在詹少羽胸腹间十三处穴道。 只见詹少羽面上露出无比痛苦,全身骨节一阵乱响。 这是敌功的现象,有顷,詹少羽忽怨毒万分望着黄衣老人道:“詹某与阁下何冤何仇,竟用出这惨酷无人道的狠毒手法?” 黄衣老人冷冷说道:“你坏事做绝,理当遭报,难道不应该么?” 詹少羽不禁低头无语,心中猛泛生不如死的感觉,不禁潸然泪下。 黄衣老人右手五指一牵,詹少羽不由自主地随着黄衣老人回到葫芦谷中。 口口口口口口 陆文达这时已是力不从心,被四剑紧迫快攻,鞭掌渐生呆滞。 他身旁藏有不少歹毒暗器,尽可发出,无奈四剑如影随形而至,封挡犹呈费力,那容他有腾开手的机会。 只见他汗如雨下,一件长衫贴肉湿透,虽余勇可嘉,然已呈强弩之末。 这时,詹少羽已被黄衣老人拉出圈外。 见得陆文达情形,知已无可挽转逆局了,不禁高声道:“陆堂主,大势已去,你就弃鞭束手吧!” 陆文达口中急呻出一声惨-,身形猛跃而起。 距地三尺突然叭哒坠地,四手八仰,全身抽搐颤抖,目瞪张嘴,口中冒出白色痰-,神态骇人。 四剑不禁楞住,收剑而退。 黄衣老人听沈谦叙述西川往事,巳知就里,道:“再过半个时辰,他便可清醒,你们挑断他的两腿主筋,听候发落。” 说时,人已带着詹少羽走向沈谦那面。 沈谦已试出“鱼龙七式”较点苍绝学“丹凤朝阳”剑法一百廿八手高出一筹。 但若要制对方死命,尚不是一时半刻可奏效,手中剑法一变,突起天象的第三式“驭电长空”。 斜身一窜,反臂出剑,白虹剑竟似脱手飞出,奔雷迅电,惊虹匹练,宛如银河价泻,直经黑衣老者前胸。 黑衣老者那见过这等-势,不禁猛骇,忙仰身倒窜。 沈谦剑势迅快绝伦,怎容他逃,匹练已贯前胸,黑衣老人惨-得半声,已自横尸在地,胸口血如泉水涌出。 詹少羽见状不禁胆寒,暗中叹气道:“匡九思令主妄想霸尊江湖,领袖武林,眼见几人他都非对手,一番心意恐俱成梦幻泡影了。” 黄衣老人突回顾詹少羽道:“还不喝阻属下投降,徒然多送上几条性命。” 詹少羽这时听命唯谨,高声传命。 果然黑煞党徒纷纷弃刃不动,反背着双手就降,但眼中尽吐不忿之色。 这场凶搏,双方折伤过半,但见堆尸成血,血盈成渠,惨不忍睹,夜风扑面挟着血腥中人欲呕气味,弥漫充斥。 黄衣老人忽在詹少羽胸前戮了一指,詹少羽应指倒地,笑道:“这人被老朽点了睡穴,陆文达也点上睡穴吧!” 一个黑衣蒙面人往陆文达奔去。 黄衣老人用手一招,招来另一黑衣蒙面人。 黄衣老人低声附耳道:“黑煞门中只詹少羽陆文达对我等大有用处,其余党徒留下无用,杀却未免上干天和,放着又恐走漏风声,所以老朽在通山县城已配制一付迷性之药,卫老弟,待他们用食时放在食物中。 他们服后均都前事忘却,一年之后渐解,但全部恢复灵智,这事交给卫老弟办吧,想省事最好先将他们点上昏穴,以水灌下,再废除他们一身武功。” 说着,由怀中取出一个纸包。 不言而知,那人是太行四剑中阴阳剑叟卫凤鼎。 当下卫凤鼎领命,接过纸包揣入怀中,大步走去。黄衣老人又道:“文老弟。” 五行剑叟文皋一闪而至,微一抱拳道:“老前辈有何吩咐?” 黄衣老人道:“烦请文老弟向九宫山属下矫命,就说韩姑娘奉了谷主之命先行赶下西川有要事待办,临行有命只待此间事了,立即悉数兼程赶上韩姑娘手下效力。” 文皋应了一声:“是。”,转身而去。 沈谦这时才向黄衣老人笑道:“二叔,亏你老人家想将出来,小侄万不能及。” 黄衣老人微笑道:“江湖生涯,我已厌倦灰心,如不是为了你与珊儿,我又何尝愿意多事。” 接着又道:“你我且上崖上,等他们事情办了再说。” 两人身形疾展,掠出谷口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月影横斜,灿星渐落。 韩崇与沈谦两人相对坐在崖顶一块青石上,叙述前尘旧迹,不胜唏嘘。 太行四剑、麒麟双杰六人飞身上得崖顶,说道:“老前辈吩咐之事全已办妥。” 黄衣老人长身立起,微微一笑道:“偏劳诸位了,下文问沈贤侄吧!” 沈谦亦一跃而起,由怀中掣出一函,交与朱龙,道:“相烦带交成都庞东豪,地址已在函上写明,庞东豪定会依照函中行事,在下随后就赶至两川。” 六人长揖而别,疾逾飘风离开崖顶。 第三十六章 朝阳正上,一条山径中现出三条身形。 三人正是韩祟、沈谦、黎玉珊。 山峦苍翠欲滴,小桥、流水,山花茅舍,景色宛如图画,道旁一行疏柳,摇曳生姿,翠拂人首。 沈谦不禁兴起,口中长吟道: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 睹园林,万花如绣。 海棠经雨困脂透, 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尚寻芳粕。 间牧童遥指孤村道, 杏衣深处,那里人家有。” 黎玉珊小嘴一噘,道:“讨厌!” 韩崇拊掌大笑道:“沈贤侄见景生情,词兴大发,你知道什么?还叫讨厌。” 沈谦微笑道:“你讨厌,我改吟一阕就是。”改口长吟道: “粉艳明,秋水盈, 柳样纤柔花样轻,笑前双靥生。 寒江平,江橹鸣, 谁道潮沟非远行,回头千里情。” 语声抑扬顿挫,的是奇情佳作。 黎玉珊猛然忆起沈谦在古吹台不远的道观分手去时,也曾独自凝立,吟过这阕“长相思”词,不禁粉靥泛红,斜睨白了沈谦一眼。 三人脚程奇快,由九宫山斜取湘桂,循桂南迳入滇边六韶山脉中。 六韶山中青峰蔽天,穹石数奇,涧壑奔流,破涛破峡,雪拥银堆,景色十分的壮丽宜人。 沈谦只见山中箐木森郁,标黄叠紫,错翠铺丹,令人恍如置身丹碧中,不禁的赞不绝声 韩崇笑道:“六韶仅一早一晚,瘴雾甚浓,是其缺点外,无一不好,故而老朽深爱之。” 三人深入高山丛中,只见韩崇向一座危嶂陡拔而去,此嶂不过二十余丈高,沈谦、黎玉珊随后跟着拔起。 跃上崖顶后,韩祟回头笑道:“此处如何?” 沈谦耳闻隆隆奔雷之声遥送入耳,不禁垂目下望。 只见川流千百丈下夹成一线,蜿蜒泻注,两面群峰怪峭,百屏天障,宛如五百罗汉,或坐,或卧、或倾、或斜,光怪陆离,不可言宣。 韩祟微笑道:“六韶山水,几乎包括了全国名山优点,北地之峻伟雄奇,磅礴浩然,江南之秀丽明媚,织柔多姿,在六韶都可找出。 老朽何幸能逃出却纷红尘,诡谲江湖,愿尽其余年,耽于烟霞,沉缅山水,此生亦足矣。” 黎玉珊望了韩祟一眼,道:“二叔,你老人家所居在那儿嘛!” 韩崇笑道:“可望而不可即,尚远咧!” 说着,手指向对壑一峰,道:“那座峰巅就是老朽选定息影之处。” 黎玉珊与沈谦同地望去,但见此峰与众不同,由壑底至巅不下千刃,斜耸云表,上丰下锐,崩削如压,危悬兀兀欲坠。 遥遥望去,整座山峰为一巨大之太湖石,斑剥穹窿,寸草不生,但尽多奇松,虬柯飞腾,倒攫放垂。 山风劲疾,柯枝摇曳,宛如千百条蟠龙,张牙舞爪,形态之奇,莫过于此。 沈谦啧啧赞道:“二叔眼力不错,此峰委实神奇,能在此隐居真是几生修来之福,小侄但愿他日能来此陪伴二叔享几年清福。” 黎玉珊鼻中轻哼出声,斜睨着沈谦道:“你想!” 说后,又不禁娇靥泛红,低鬟吃吃低笑,妩媚之极。 沈谦见了不由得心中一荡。 韩崇呵呵笑道:“珊儿久居山岭,形单影只,枯燥乏味之感积蕴已久,恨不得立朝离开才好,这次老朽带珊儿前来,她心中委实不愿。 依老朽所料,日后你等成婚,谦儿未必能享老朽这等清福,虽齐人之乐融融,但也够谦儿焦头烂额的了。” 说罢,又是一阵宏亮的呵呵大笑。 黎玉珊娇瞠道:“二叔,你老人家干嘛越来越老不正经,逗急珊儿你老人家于心何忍。” 韩崇佯怒道:“谁说二叔我老不正经,二叔是实话实说,也是暗中指点谦侄说你刁蛮任性,凡事对你均要将就点儿,这也是好意呀!” 黎玉珊羞急得直跺莲足,娇躯缠在韩崇身上,像扭股糖儿似地,直喽不休。 韩崇挽须呵呵笑个不住。 沈谦脸上未免讪讪赧然,良久才道:“二叔,路程尚远,我们还是动身吧!” 黎玉珊放手立起,白了沈谦一眼,道:“都是你!” 沈谦晨齿一笑,倏转身形前奔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一个时辰后,三人身形现出在一片怪石苍兀,万松舞涛峰巅上,衣袂飘飘飞舞,犹若飞仙。 沈谦游目四望,突然目光一怔,只见邻峰之下,三条人影向峰上拔去,丸射电跃,迅捷无伦,忙告知韩崇。 韩崇亦感一怔,投目望去凝向那三条身影,面上渐渐罩上一层森冷浓霜,目中泛出了怒光…… 沈谦见得韩崇目光射出极浓的怒意,诧道:“二叔,你可是认识这二人么?” 韩崇既未表示认识,也不说陌生,只目中怒光突然消减了许多,微笑道:“相隔这么远,人影似蚁,连服饰都难分辨,形像更是不消说了,你二叔又无天视地听之术,怎可说是认识二字。” 沈谦道:“既然如此,那么二叔眼中为何现出仇忌之色?” 韩崇闻言不禁一愕,继而又哑然失笑,道:“我不妨说出当年在此六韶山脉中寻获一匣武功秘笈往事,前说无意得来,其实不然,凡事总有前因,不然我怎知六韶山中藏有前辈武林异人所留下的秘笈。 譬如说你如非志切亲仇,万里寻师,途中怎会遇上紫霄剑客南宫康侯,遑论盛百川,你防身宝刃白虹剑更从何得手,所以其中兰因絮果,一丝都附会牵强不得。” 说着,目光凝向邻峰一眼,叹息一声道:“但愿这三人不致送命。” 沈谦不由一怔,目光投向黎玉珊。 黎玉珊也是茫然不解。剪水双眸中露出希冀求解之色。 只见韩崇微笑道:“谅你二人极想知道,我当扼要说出,松荫正好,我们且席地而坐。” 沈谦望了邻峰一眼,道:“二叔,那三人既与二叔无冤无仇,明知他们此去必定遭遇凶险,总不能见死不救。” 韩崇摇首道:“这绝非我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说不定我去了反促其速死。”说时已坐了下去。 沈谦黎玉珊随之坐在松荫之下,他们心知韩崇必有一番惊心骇魄的经历,均默默翘首企待。 只听韩崇说出一番话来…… 口口口口口口 韩崇早年未追随曹敬武时,为一江湖独行大盗,但窃富济贫,锄强扶弱,义风德行,称他为侠不谓过份。 可是他对待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下手却辛辣无比,这些人物府中均豢养江湖能手,难免予韩崇手下诛戮,这一来宿怨恩仇愈结愈深。 虽说韩崇独自下手,事先也曾作过审惯安排,但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决不能做到真正干净俐落的地步,总有一些蛛丝马迹留下。 因此,受害之家护院武师们与韩崇结下不解之仇,夺人衣食饭碗,无异仇比杀父,是以跟踪韩崇,却殴兜捕。 有几次,韩崇身负重伤,幸为曹敬武伸手援救,得免一死。 其时,曹敬武尚未与匡九思组帮,仆仆闯荡江湖,为求扬名立万,韩崇感德思报,誓终身追随,但仅暗中效力。 自曹敬武与匡九思反目脱离黑煞总坛,发现曹敬武推心壮志已是消沉,欲振乏力,顿生离去之念。 后来又经黎庸沈秉苍二人惨遭毒手,此念越发坚定。 韩崇见曹敬武绝口不提与沈黎二人复仇之事,因循苟且,遂决意离开大别,自己倘幸获不世机缘,则沈黎二家血仇由他自己一手承担下来。 万里风霜,披星戴月,时序如转,一年易过,韩崇足迹已走遍了半个中国。 一日,晴空一碧如洗,雁唳长空,展翅南旋,正是那重阳佳节,韩崇在济南太明湖徘徊眺赏,步入一座小亭内。 只见千佛山红枫似火,太明湖中芦花如雪,湖畔环植莲荷只剩下断梗飘蓬,柳枝凋残,无枝摇拂。 秋风萧瑟阵阵紧吹,不胜萧瑟,韩崇触景生情,泛出一丝凄凉孑然的感觉,好不似一个滋味,满腔索然。 正要离去之际,忽见一个中年汉子怆慌奔了过来,肩头尚滴出鲜血。 他只道这人是奔入亭内,不禁停步伫望。 那知这人竟未入亭,身形略顿,只强提一口真气,步法突转快,向千佛山疾奔而去。 韩崇瞧出这人功力不弱,只是负了重伤,一路奔逃,真元气血亏耗不少,已是不支之状。 他本武林中人,这等江湖拼杀搏击,不敌败逃之事正属司空见惯,也不在意,遂跨出亭外。 抬目望去不由一怔,只见两条黑影向这边奔了过来,身形疾遂飘风。 所来两人距亭十余丈外突然缓了下来,四道目光投向地面,一面走一面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两人走得近了,韩崇将两人形像看得异常清晰。 这两人均是五旬开外年岁,颔下无须,黄发披肩,面像逼肖,似乎是一对孪生的兄弟。 唯一能区别的即是眉色一黑一白。 但听白眉老者道:“老二,我料如何?那厮中了我一记透山乾元掌,掌力中尚夹了三颗戮魂砂,必逃不出好远,你说我心劳力拙,终于扑空,我说那厮二十里内必定倒地不起。” 黑眉老者冷笑道:“他就是倒地不起,亦不致于被你垂手而得,难道他不会择一隐秘藏身之所么?” 说时两人已逼近亭侧,白眉老者忽然朝韩崇龇牙一笑道:“尊驾可愿与老朽两人做一个见证么?” 韩崇不由呆得一呆,愕然答道:“在下身为局外之人,怎能与二位作见证,又不知二位为了何事,何况在下正要离此。” 白眉老者微笑道:“尊驾稍安勿躁,老朽看尊驾也似武林中人,方才那厮身负重伤由此而过,尊驾为何不伸手解救?” 韩崇摇首道:“老前辈眼力委实高明,但在下虽习过几年武功,仅恃以防身,既从未有与江湖朋友交往,亦未伸手管过半件闲事,闲云野鹤,孑然一身,无挂无虑,何必将是非沾缠在身上。” 白眉老者不禁向黑眉老者微笑道:“当今之世,像他这样的人真是凤毛鳞角,极是少见。” 继而转注韩崇道:“尊驾为人真正难得,这个见证却是非你不可,但人之所以为人,绝不能无所贪求,不过无道有道之分而已,老朽当有以相报。” 韩崇经验丰富,眼力又高、眼前一双老者不是武林异人亦是久隐江湖怪杰。 但付不出他们要自己做个见证究竟是为了什么?却知与方才负伤疾奔而去之人大有关系。 然而这与自己何干?何必为不相干之事卷入其内,遂坚决答道:“老前辈请另请高明吧 !在下本心境空明,何必为此沾污一点尘垢。” 白眉老者竟如同无闻,微笑道:“凡人留恋尘世,必有所企求,尊驾性喜什么?老朽当照尊驾之意愿相酬。” 韩崇犹未作答,黑眉老者眉头一皱,沉声道:“老大,人家既已不愿,何苦徒费唇舌。” 白眉老者哈哈大笑道:“我就是拗性难改,到老未衰,人家有所求于我,我偏不如他所愿,相反我却偏要给他。”说着手腕一动。 韩祟猛感右臂“曲池”穴被五指扣住,简直就不知道白眉老者手从何而出,快得竟无从瞥清,不禁心神大震。 只觉五指并未着力,除了全身绵软乏力之外,无其他血逆气窜的感觉,心知白眉老者并无加害之心。 因此,胆气一壮,冷笑道:“老前辈武功盖世,足可逐鹿中原,霸尊武林,可惜用在在下身上未免不值。” 白眉老者双眉一挑,点点头道:“值得,值得,相求同行烦做一个见证如何?”说后,也不待韩崇应允与否,手臂一牵,韩崇身不由主地跟着疾奔了出去。 那白眉老者身法极快,韩祟双腿疲乏酸软,渐觉胸逼气喘,足垂沾地曳拖而去,韩崇本心高气傲主人,硬挺着不出声求他步法放缓。 忽感白眉老者五指透出五股热流,直攻脉穴,循血行疾涌玄经内腑,走丹田,过紫府,流运周天。 他不由精神一振,身轻似燕般疾驰如飞,毫无丝毫疲累之态,心中深深骇异。 只见白眉老者回面望了身后黑眉老者一眼,笑道:“这太明湖昔人咏句‘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是不凡,可惜来的不是时候。 十里荷香,柳翠如云虽已不能睹及,但尚有可观之处,无奈你我赌约有限,只有期之他年了。” 黑眉老者冷笑一声,道:“一下赌注,不论谁胜谁败,还有心情观山玩水么?” 白眉老者微微一笑,望着韩崇道:“他就谅定老朽必败,好,有缘到此太明湖,不可失之交臂。” 说时,步法放缓了下来,顾盼太明湖景色。 韩崇见这一双怪老人言语行动均十分奇突,遂拿定主意观察一个水落石出。 白眉老者一面走去,一面与韩崇谈论指点湖光山色。 太明湖景色之佳冠于齐鲁,碧流回环,水木明瑟,多泛冰天,夏挹荷浪,秋容芦雪,春笼扬烟,迎湖千佛山,奇伟深秀,梵宇层次,苍松翠柏,高下相间,远望之如画屏,四季风光绝佳。 口口口口口口 三人登上千佛寺,向一座规模宏伟,金碧辉煌的寺院走去。 只见山门横楣之上塑有“千佛古寺”四个大字。 白眉老者目注石阶上数滴紫黑的血迹,不禁冷笑道:“果然老朽所料不差,那厮必逃入千佛寺,老二还说那厮另择藏尸之处。” 黑眉老者阴沉的鼻中浓哼一声道:“那厮逃入千佛寺,事即变得殊为棘手,你说他倒地不起未必见得。” 白眉老者充耳不闻,扣在韩崇友臂“曲池”穴上的五指突然松开,身形缓缓走入寺去。 韩崇决意观察一个究竟,亦与黑眉老者飘然入内。 残阳流泻,晚霞烧天,寺内苍松翠柏之外,尚植得有多株丹枫,交相织映,秋风劲疾,枫叶离枝旋舞,幻成满天红浪,顿戍奇观。 这日正是重阳登山佳节,游人络绎不绝,目睹这双怪人,不禁伫立诧视,在他们身后指点谈论。 一双怪人如同无睹无闻,只寒着一张脸迳向大殿走去。 韩崇紧随身后,亦步亦趋。 忽瞧见殿内转出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向前询问道:“二位施主不像游山客人,请问意欲何为?” 黑眉老者道:“你目力竟是锐利得很,老朽问你,那芮如鸥现在何处?” 小沙弥面色平静异常,答道:“恕小僧不知,三位不妨在禅房用茶,敝寺晚课完后,方丈自会前来与三位叙话。” 黑眉老者冷笑道:“也好,如届时方丈不亲自前来叙话,老朽必将此千佛寺夷为平地。” 小沙弥口称罪过,引着三人进入禅房,献上三杯香茗后,躬身一揖,转身退出门外而去。 韩崇心内暗暗诧异这一双怪人为何如此托大,那芮如鸥必是前见逃奔之人,不怕芮如鸥闻讯又逃出千佛寺么? 只见白眉老者微笑望着他道:“老朽知道尊驽惊诧老朽二人为何如此托大,那芮如鸥既逃入千佛寺,必有所恃,为什么又逃逸,何况他身负重伤,就是有此存心,也是力有不逮。” 黑眉老者冷笑道:“恐怕未必如你所料,我如非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岂可任芮如鸥从容逃去。” 白眉老者呵呵笑道:“你是存心坐观成败了!” 二人不再言语,低眉垂帘,凝坐不动。 韩崇迄至现在,犹然未瞧出一丝端倪,自是满腹疑云未解。 渐渐夜幕低垂,禅室内光线由黯淡转为沉黑。 三人仍是默然不语。 户外随风飘来若断若续梵呗禅唱,木鱼铙钹声,有顷晚钟悠然响起,一百零八响,疾徐有节,随风弥漫,播回山谷。 钟声余晋仍是缭绕,禅室之外忽红光一闪,只见小沙弥提着一盏红纸灯笼走入,身后尚随着一个身披袈裟老僧。 那小沙弥一让,老和尚疾走了三步,合十问道:“贫僧心印,三位施主驾临敝寺有何指教?” 白眉老者哈哈一笑,长身立起道:“和尚,老朽来宝刹是问你要人来的。” 心印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勿说笑。” 白眉老者双目一瞪,逼露慑人寒芒,沉声道:“谁与你说笑,老朽要贵寺交出芮如鸥。” 心印淡淡一笑道:“那芮如鸥施主如今身受重伤,仍昏迷不醒,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请抬手放过一次。” 白眉老者怒喝道:“不行,老朽决不相害芮如鸥,他那点伤只要老朽举手之劳便立即痊愈,老朽就是需芮如鸥身怀之物,别无他求。” 心印面色一怔,徐徐答道:“这个老衲碍难从命。”说时,小沙弥突将手中红纸灯笼往白眉老者掷了过来。 白眉老者大喝道:“大胆!”一掌飞撞而去。 掌力犹未吐出,那疾射而来的灯笼忽轰地一声炸开,满室流焰焚开,心印与小沙弥同地掠出室外。 一双怪老者大怒,四掌抡劈如电,巨飕如涛,蓬的一声,惊天巨响,屋顶已震开一个大孔。 白眉老者五指迅疾若电扣着韩崇,高喝了声:“起。” 冲霄而出,黑眉老者亦闪电冲起,一出得屋顶,双掌疾往下按。 掌风如同山岳填海之势,那座禅房立时崩塌,一片哗啦,尘土冲起半空,那满室流焰均被压熄。 三人斜飘落在一片土坪中,坪上植有多株松柏,皆矗立参天,荫翳四蔽,半轮玉魄高悬夜空,透隙映地,一片迷蒙苍茫。 蓦见土坪外无数僧人闪入,分立四外,摆成一座阵式,神似少林罗汉阵,但却又似是而非。 黑眉老者冷笑望着白眉老者道:“我看你赌注已输了一半。” 白眉老者微微一笑道:“尚未,尚未。” 继而转向韩崇低声道:“老朽绝不能让你有斫损伤,不过老朽方才已为尊驾暗中打通奇经八脉,武功不啻增加两倍,如老朽一时兼顾不到时,尊驾可力求自保。” 韩崇不禁惊喜莫名,原来白眉老者曳着他飞奔之际,已打通自己生死玄关,多年梦寐不忘心愿达成,但自己尚懵然无知。 只见众僧中飞步趋出心印,手持一柄镔铁禅杖,沉声道:“三位登门生事,律无可恕,佛门虽慈悲为怀,但老衲不能不出手。” 白眉老者目吐寒芒道:“老朽此来只求交出芮如鸥,并未向贵寺生事,这样看来,却是你这秃驴存心向老朽较量,你可知老朽二人是谁?” 心印沉声道:“五十年前,一双怪杰在武林中昙花一现,当时武林中人亦仅三两人知道,时至如今,更是音响绝然,贫僧还是从上代尊长闻及,云: ‘要问神剑,黑白双眉。’ 不言而知,两位施主就是那黑白双眉,还有一位就恕贫僧眼拙了。” 白眉老者哈哈大笑道:“老朽兄弟二人当年只露面武林二次,为时仅短短五个时辰,想不到五十年后黑白双眉还有人记得。” 继而手指着韩崇道:“这位是局外之人,老朽也不知他姓名来历,所以来此只不过……” 心印和尚单手一摆,道:“既是驾临敝寺,何分局内局外?敝寺何幸得能瞻仰二位神剑。” 白眉老与望着黑眉老者龇牙一笑,黑眉老者铁寒着一张脸不理不睬。 但听白眉老者掀眉发出震天大笑,声播云霄。 良久笑定,只见他从腰中抽出一柄软剑,迎风一抖,挺得笔直,剑身似一泓秋水般,映得眉目皆绿,森森寒气,侵入体肤砭冷欲割。 韩崇距离白眉老者五尺,犹感寒气逼人,禁不住暗赞了一声:“好剑。” 白眉老者目注在心印和尚微笑道:“和尚,你如再不交出芮如鸥,老朽今宵可要大开杀戒了。” 心印方丈疾退三丈,只见七个手捧长剑僧人一涌而前,围住白眉老者。 韩崇与黑眉老者退出圈外旁观,四外密密麻麻不下于百余僧众注视在这场即将引发的惊心骇魄的凶搏。 秋风瑟瑟,半轮月魄被一片衣云遮没,更显得阴暗深沉,杀机重重。 只见七个僧人动作划一,手引剑诀,缓缓走动,愈走愈疾,手中长剑亦随之舞动,剑光跃眼,人影如飞,令人目眩神摇。 白眉老者竟似若无睹,彷佛身外根本没有这七个僧人似的,斜剑平晌,一动不动。 黑眉老者忽向韩崇道:“今晚的事,大有蹊跷,尊驾瞧出来了没有?” 韩祟摇首道:“在下瞧不出,至今在下尚不知为了何事,但有一点可以察出,似乎这千佛寺方丈与其他不少僧众对二位有着一段宿怨,目中都带有仇恨之色。” 黑眉老者颔首道:“尊驾目力判断不差,还有一点却疏忽了,他们似有意延挨时光模样,这倒值得费人疑猜。” 话声方了,只听白眉老者大喝一声,掌中软剑一振,剑光奔流而出,惊虹掣电。 只见当前一名僧人未遑对方会猝袭出手,惨呼一声,由项至股硬生生被劈成了两半。 白眉老者身形未见转动,卓立如山,寒光一卷,刷地已起,因为七名僧人绕身而转,疾逾闪电。 前一名僧人已死,后一名僧人又接踵而至,虽然瞥见前僧毙命,却在弹指霎那间无法稳住身形。 但见剑光如卷练飞带般,又是两名僧人被斜切藕般尸分四截,鲜血喷洒如雨。 转至白眉老者身后左右四僧见状又惊又怒,刷刷四剑同出,倏然涌攻。 白眉老者生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卷劈了两僧后,剑势一撤反臂出剑,剑尖飞出一溜寒星,扇形散开。 咔喳连声,僧人手中四支长剑齐中斩断,那溜寒星更形加速,只见寒星穿入四僧胸膛,狂吼一声,往后倒毙。 七名僧人毙命才不过电光石火闾事,出剑之快,剑式之奇诡,堪称罕见。 韩崇在他一生中,就从未见过这等高绝的剑式,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白眉老者剑势一撤,胸脯起伏不定,敢情在这短短时刻中真力耗损不少。 立在远处的心印方丈朗声说道:“施主剑术委实名下无虚,可是手段太以狠毒了,贫僧无法相忍魔焰增长。” 说时用手一挥,喝道:“本寺弟子全部发动攻击!” 四外僧众蜂涌而前,如浪潮般迫至。 黑眉老者哼得一声,右手从腰间一抽,森森寒光亮起一柄长剑,与白眉老者同地长啸一声,分向迎攻潮水涌至僧众而去。 韩祟亦一跃而前,伸手捡起僧尸旁一柄青锋,护住了身形,但未参与一双怪人联手迎攻。 只见一双怪老者身形如夭矫神龙忽东忽西,剑光如奔电飞虹,剑气纵横,芒星万点,犹若骤雨喷泉,挡者无不披靡,砍瓜切菜般。 转眼,横尸在地不下于四五十具。 凄厉惨-之声此起彼落,尸积如山,血流成渠,真是一场骇心夺魄,神魂皆飞的一场凶搏。 韩崇先是瞧得目瞪口呆,其后则如痴如狂,他见得一双怪老者剑路出式奇幻莫测,蹊径别走,委实超迈绝俗,出神入化。 他默察一双老者剑式子以强记,日后参悟而出“天象七式”亦就是脱眙于此。 一盏热茶时分过去。 只见数名僧人已冲进圈内,四面夹击,显然两怪老者真力损耗极钜,百密总有一疏。 韩崇大喝,一剑飞出。 他不知不觉地用出一双怪老者剑路子,剑尖透出了一抹寒星,涌袭夹击两老者的数名僧人后胸,劲疾凌厉。 数名僧人做梦也想不到韩崇会猝袭出手,一抹寒星透背穿胸,惨呼出口,已然倒地气绝。 韩崇一招得手,不禁欣喜若狂,更觉被白眉老者打通奇经八脉,真力如泉涌涛奔,绵绵而生。 眼见涌来众僧不可阻遏,圈子愈来愈见缩小,遂一挥掌中剑卷挥众僧而去。 白眉老者伦眼瞥见韩崇使出剑式如他们一模一样,不禁脸上泛出惊诧欢愉的笑容。 韩崇发现心印方丈与数人尚立在远处,按兵不动,不由心内惊诧,此时容不得他分心忖思,眼前寒光闪动,两般兵刃狠劈而至。 他斜滑两步,让过两般兵刃,刷地一剑,斜横向上挑去,猛然剑身一抖,寒光疾闪,两僧被划开胸膛。 但见鲜血狂涌喷出,惨呼方出,立即倒毙不起。 韩祟剑势惊回转,分袭另外两名攻来僧人,转瞬倒地。 他发现每一剑挥出,必损耗一分真力,因而想到在他未打通奇经八脉之前,简直不能展用这种剑学,何况攻来众僧都是武功极强的好手。 连毙九人后,右臂顿感有点酸麻沉重起来。 他仍自抡臂出剑,迎攻扑来众僧。 半个时辰过去,迫攻而来百余僧人死伤殆尽。 黑白双眉老者满身血渍斑斑,汗流如雨,面色白中带青,眼中精光逼射,神态威猛骇人之极。 蓦地—— 心印方丈率着数名灰衣老僧大喝一声,闪电掠至。 白眉老者忙对韩崇道:“尊驾让开,有老朽两人足够。” 韩崇如言疾跃后退三丈,但见两老者缓缓推剑而出,一反前见的剑路,慢中寓速,渐生虱雷之音。 心印方丈与四名灰衣老僧抡动杖棍,亦是硬拼硬打,抖出平生真力,像走马灯般围攻两人。 韩崇立在一旁调息,目光四巡,眼前一片惨景令他怵目惊心。 他暗道:“这种经历真不可思议,却让自己撞上,一双怪老者剑术之高,手段之狠,亦是毕生罕睹之事。” 转目凝视一双老者剑路,但觉剑式虽缓,然玄奥奇幻,无法得其神髓,愈瞧愈是迷离莫测。 忽然,黑眉老者冷笑一声,剑身斜行一震,竟似脱手飞出,惊电一闪,一名灰衣老僧洞胸穿过,狂吼声中身形弹起半空,倒飞坠地。 那柄剑依然在黑眉老者手中,疾然与白眉老者抡动剑光合璧,风雷之声愈强,嗡嗡之声震动耳鼓。 只见两老者合璧剑光倏然展开,奔雷掣电匹练卷挥,又倏然收敛,韩崇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那心印方丈与三名灰衣老僧六阳魁首脱腔被鲜血冲起半空中,尸体尚屹立原地不倒。 须臾,四具尸体摇了两摇,向一侧倒下。 一双怪老者亦力软神疲,一屁股跌坐于地。 韩崇大惊,纵身一跃落在两老者身前,只见两老者紧闭双目,面色似一张灰纸般,不带丝毫血色。 他看出两老者在调息行功,略略放心,也不惊动他们。 忽瞥见十数丈外一条瘦小身影倒在一株参天巨柏之下颤抖着,心中一动,疾逾闪电掠去,苍鹰攫小鸡般抓起那具身形。 定睛一瞧,正是接引自己三人去禅房的小沙弥,不禁痛恨这小沙弥掷焚灯笼,差点三人俱已非命。 小小年岁,就如此的心狠意毒,他日必成为武林祸患,遂怒哼得一声,抬起右掌就待按下。 小沙弥惊得面无人色,颤声呼道:“大侠饶命,不关小的事,是大法禅师逼迫小的如此。” 韩崇怒喝道:“谁是大法禅师?” 小沙弥惶恐答道:“就是冒充心印方丈的老僧。” 韩崇不禁一怔,道:“那心印方丈现在何处?” “走了,早与芮如鸥走了。” 韩崇茫然摸不着头绪,不由楞住。 忽闻白眉老者出声道:“他说的是实情,老朽方才与七僧动手时就已明白。” 韩崇回面后顾,见两老者已然立起走了过来,四道冷电眼神逼视在小沙弥睑上。 小和尚机伶伶直打寒噤,颤声道:“两位老人家委实神明睿智,芮如鸥事先穿了件金丝所织背心,老人家发出戮魂砂俱嵌在金丝内,未侵入体内,掌力也仗着背心相护卸除三成,才保住性命,逃来千佛寺中,心印方丈拿本门灵药与他服下,双双奔往滇南六韶而去。” 黑眉老者冷笑道:“老大,你赌注输了一半,也坠入人家术中。” 白眉老者微笑道:“事情尚未至终极地步,怎可算输。” 突面色一寒,向小沙弥沉声道:“你所知道的甚多,尽你所知说与老朽知道,老朽必可留你一条活命。” 小和尚一听不取他性命,惶恐神色方始定了下来。 韩崇缓缓松开攫在小沙弥胸前左手。 只听小沙弥说道:“我也知道不多,只知两位老人家在江湖上追捕芮如鸥差不多一年,所以芮如鸥定下毒计,事先邀来许多武功高手在千佛寺,再诱使两位老人家入毂,遂不知两位武功无敌,全盘心意顿时落空。” 黑眉老者突然双眉一挑,道:“你是说死者俱非千佛寺中僧人么?” 小沙弥道:“不是,连心印方丈也是假的,原来方丈及寺僧方才均被关入云房中。” 白眉老者怒极,哼哼笑得两声道:“你先将寺僧放出带来见老朽再说。” 小和尚恭敬地道了声:“遵命!”转身急跑而去。 才跑出四五丈远,只见小沙弥双腿一软栽倒于地,久久不见起来。 韩崇不禁一惊,纵身跃去,翻过小沙弥身躯,清冷月色照映下,小沙弥七孔温出涔涔黑血,业已气绝。 韩崇暗中一凛,忖道:“这两人手段毒辣异常。”身后飒然微生,两老者亦随旁而至,禁不住露出惊讶目光望向两人。 白眉老者瞧出韩崇目光含意微笑道:“尊驾请勿疑心老朽下手恶毒,连个小沙弥也不放过,他死非无因,目前无暇详说。” 继向黑眉老者道:“老二,你去放出被开众僧,请他们清除尸体,严嘱不得吐露今晚之事,冤惹杀身之祸,我与他先去太明湖畔等你同行。” 说着五指一牵韩崇左臂,穿空斜飞而起,疾如飘风往山下撩去。 第三十七章 太明湖在冷月迷蒙下显得冷清萧索。 亭中白眉老者与韩崇对坐默然无声,落寞异常。 韩崇忽立起道:“在下告辞了。” 白眉老者抬目微笑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始终其事,尊驾不可言去。” 韩崇心下异常为难,他有生之年竟遇上这等迷离难解之事,谁是谁非亦搞不清楚,无端卷入是非似不划算,遂动离去之念。 此时见白眉老者一说,忖道:“我何时允下承诺?” 忽想起打通自己奇经八脉之德,朗声道:“在下始终不明了此事,老丈请说个明白,以释去在下胸中疑虑。” 白眉老者微笑说道:“此去滇南六韶,万里途程,途中必与尊驾说明始末,目前老朽尚须行功搜毒,不然到不了六韶。” 韩崇不禁大惊,方待开口,只见白眉老者合目垂首在运功行气,只得忍住,暗道:“他怎会中毒?什么时候中的毒?自己怎会懵然无知?” 要知韩崇在未遇黑白双眉之前,论眼力武功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能手,如今事后均未能察觉半丝,不由生起一丝惭愧之感。 千佛山方向但见黑眉老者流星奔电赶来,他眼见白眉老者闭目行功,亦坐下不声不息垂帘运气。 韩崇又是一怔,暗道:“怎么他们兄弟二人同样地中了毒伤,为何自己又不曾呢?”这是一种极难解答之谜。 他仰面凝望夜空,心中苦苦寻思其中关键…… 口口口口口口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 黑白双眉老者倏地睁开眼来,一跃而起。 白眉老者瞥见韩崇神色,知韩崇胸中疑云重重,不禁哈哈朗笑道:“尊驾无须寻思,六韶途中老朽自会解说。” 黑眉老者神色一怔,道:“他还要去么?” “怎么不去?”白眉老者沉声道:“你我只要一息尚存,撇开赌约不说,也务使不落在芮如鸥手中,荼毒武林。” 黑眉老者默然无语。 白眉老者望了韩崇一眼,道:“我们走吧!” 三人疾展身形而去,转眼滑失于迷茫夜色中。 工口口口口口 途中不觉已是七日,暮霭渐垂之际,三人巳在衡山祝融峰上。 时巳暮秋,满山枫残飞红。 木落水寒,云高雁过,不胜肃杀凄凉。 三人就在祝融峰绝顶席地而坐,解开在衡山县所带来的菜肴,一大葫芦美酒饮用。 白眉老者略进饮食后,徐徐一声长叹,目注韩崇道:“韩老弟,老朽要问你,如今武林中卓著盛名人物,数谁的武功最高,天下无敌?” 韩崇闻言不由呆了一呆,摇首笑道:“目下武林中只有数人武功高强,望重泰山北斗,但无人知谁身手最高,无敌天下,造物之奇,在于相生相克,不独惠一人一物,否则何来如许芸芸众生。” 白眉老者颔首微笑道:“老弟能明斯理,极是难得,武功一道,渊深繁杂,以人有限之年所得者不过千万分之一,加今武林中行走江湖恃强斗胜者,十有其九均是略得皮毛,真正深明武功之人,遁隐山林不求人知。” 说此略略一顿,瞥了黑眉老道一眼,又道:“老朽两人本是孳体双生,为家师收养割开,只以天生恶质,家师不欲传授老朽两人武功,经老朽两人苦苦哀求,方予首允。” 说时望着黑眉老者苦笑了笑,道:“早知有今日,何必将百年大好时光全都磨耗在探求武功奥秘之上。” 黑眉老者本来坐在一旁默默用食,闻言后面上不由升起一种激动之色,须臾,低喟了声。 白眉老者见状拊掌呵呵笑道:“老二,你也有所感触了么?” 黑眉老者剔了剔眉宇,冷着一张脸不答。 韩崇见状,大感困惑。 白眉老者笑得一笑,答道:“家师传授老朽两人武学,采取滴水疗渴之法,凡四十年,老朽两人自命武功已臻化境,尤其在剑术一道更是宇内独步,一日,乘着家师外出时偷下山去,闯上武当五台,恃强比剑……” 韩崇不解道:“为何独挑武当五台两派?” 白眉老者道:“因为当时两派出了几个杰出人才,也是以剑术卓著盛名,老朽两人闯上武当时,几个印证对手俱不在山中,但老朽俩挟剑深入首犯武当禁例,引起一番搏斗。 老朽两人以四十年之学,连劈三十七个武当高手后退出,扬言欲复此仇,半月之内,可在五台晤面。” 说时,眼中露出缅怀过去豪壮的神采。 韩崇暗道:“不错,这并非是自诩夸大之词,就拿千佛寺中屠歼不下于百数十人相比,不算什么!” 白眉老者接着说道:“那知十日后,老朽俩仗剑上五台时,五台得武当传讯,早有戒备,连武当几个用剑高手亦赶来五台,一场鏖战之下,只杀得风云变色,老朽俩身负重伤,至此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然后悔已不及。 身临垂危之际,家师突从天而降,把老朽俩救去,回山后痛加斥责,并在老朽俩身上点了几处禁制,说须老朽俩悟出自解穴道之法,否则无人可解。 待解开自身穴道后,尚需去云贵一带深山大泽寻出一匣残本五代武林异人遗藏之太虚秘录,才可行走江湖,说罢,家师即翩然离去。” 韩崇道:“令师还在么?” 白眉老者凄然一笑道:“五十年来未曾见过家师一面,家师说过‘太虚秘录’一得手,他自会现身。” 韩崇道:“五十年来,难道两位就虚耗在寻求‘太虚秘录’上面么?” 白眉老者忽发出震天狂笑,神情异常激动道:“问得好,问得好,老二,他问得好极了,是么?” 黑眉老者铁森着一张脸,不声不语。 白眉老者又是一阵激动长笑,笑声中充满英雄老去,无限凄凉,不堪回首之意味。 口口口口口口 寒月一轮,当头高照。 秋风劲疾,木叶萧萧。 祝融峰绝顶衣袖飘飘,白眉老者慨谈往事前尘,不胜唏嘘。 只听白眉老者笑定,忽又黯然长叹一声道:“等老朽悟出自解穴道之法,屈指又是四十年,人生几何,八九十年光阴就如此默默无闻虚度过去。 经此一来,又方始悟出家师常称老朽两人天生暴戾气质,不宜习武,只以舐犊深情,逾于父子,抱定人定胜天之慧,相授绝技武功。 岂料我俩私自离山,不行侠仗义,积修功德,先自恃强好斗,惨戮武当三十七名高手,大伤家师之心,是以点了我俩伤残重穴。” 韩崇暗道:“千佛寺屠戮之惨,尤过于武当,可见恶根天生,其师点穴深意又成流水了。”想着不禁望了白眉老者一眼。 白眉老者从韩崇眼光中已猜出韩崇心意,叹息道:“老弟心中还念念不忘于千佛寺中之事,认定我俩豺狼心性,暴戾不改是么?” 韩崇不禁面上一红,口称:“不敢!”心中暗惊他竟能测知自己腹中之话。 白眉老者微笑道:“千佛寺之事不可于武当相提并论,若老朽两人不施展杀手,只怕我俩那晚就非得横尸于地了。老弟,世上之事,是非很难分明,每一件没有你表面上看得这样好,也没你想像得那么坏。” 韩崇暗道:“不错,自己何尝不是一样,托身黑煞门下多年,在正派眼中无异是十恶不赦之徒,其实自己所行所为,比那些自命正派人物,伪貌良善,暗中却做出令人发指之辈好得太多。” 但听白眉老者又道:“我俩自解穴道后,即离山前往云贵深山大泽,探求‘太虚玄录’……” 韩崇情不自禁插口道:“令师定欲二位非求得太虚玄录不可么?” 白眉老者凝眸望了韩崇一眼,点头说道:“问得不错,家师飘然离山之前曾说过,倘我俩不志在江湖,留在山中明心见性,贻养天年,则无须探求太虚玄录。 老二也曾阻止,是老朽不好,激使老二与我打赌,我若寻获太虚玄录,他就要对老朽执弟子礼,反之亦是一般……” 他微微一顿,叹道:“九年以来,仆仆于云贵之间,一无所得,老二数次劝老朽打消继续探寻太虚玄录之意,只要服输与他磕上一千个响头便可,老朽乃心高气傲之人,怎能服输。 一年前,正当中秋月明,桂子飘香,老朽俩人正行在六韶一处岭脊上,忽见有五人端坐峰头,高声谈笑。 老朽不禁生出好奇之念,隐在一侧窥听五人说话,只听一人说道:‘芮大哥得手这秘图,只须悟解图形所指,“太虚玄录”不难到手。’ 老朽久抑之心情,不禁欣喜若狂,身形不觉现出,直明说如图形见赠老朽,无事不可首允。 五人中有一个三旬出头中年汉子,目光闪烁了一阵,这时,老二也现身了出来,他见得老朽二人后,立即哈哈大笑道:‘在下芮如鸥,倘需在下千辛万苦得来之秘图相赠,非应允在下一个要求。’ 老朽不加思索,答称:‘只要力之所及,无不应允。’ 芮如鸥面上一寒,道:‘要你们两个项上人头。’语整未落,五人已出手攻击,辛辣无比。 老朽两人虽愤怒,但不欲置对方五人于死,五人不敌而遁,老朽遂暗生终止寻求太虚玄录之意。 然而,芮如鸥却不放手老朽两人,屡屡暗袭,所采的手段又无一不是恶毒阴险之极,有几次死里逃生……” 韩崇道:“芮如鸥是恐惧二位从中作梗,如同芒刺在背,拔之而后快,不得不如此。” 白眉老者微微一笑道:“我俩也是作此想法,是以退出六韶,那知芮如鸥竟不放过老朽二人,千里追踪,如影随形,恶毒手段愈演愈厉。 老朽忍无可忍,不再退缩,半年以来,芮如鸥同党四人陆续毙命老朽掌下,但芮如鸥狠称誓报此仇,在老朽两人未死之前,必令我两人食不下咽,睡难及枕,老朽也狠称非将他碎尸万段。 自此以后,芮如鸥形踪鬼魅,飘忽不定,在老朽俩人用食就寝之前必弄上一些手脚,加此一夕数惊,防不胜防。老朽也就决意取他的性命,双方捉迷藏般,周旋到底。 半月之前,芮如鸥奔往千佛寺老朽追踪而上,又为之冤脱,屡屡现踪,直至七日之前,相遇于趵突泉畔,一场凶搏,芮如鸥中了一掌乾元掌力,并一握戮魂砂,负伤逃奔千佛山而去……” 说此一顿,又道:“老弟所见,就是芮如鸥负伤逃去之情景,当时老二曾力劝老朽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俩既一无损伤,不如放手还山。 然而老朽却断言他必死无疑,太虚玄录图形定在他身上,若落在他人手中未免可惜,老二为此与我发生一场争辩,我又与他打睹,他拗不过同行,余下之事老弟全然知情了。” 韩崇道:“千佛寺之事在下还有点不明白。” 白眉老者叹了一声,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七僧围着老朽舞剑不出手之故,乃剑身上附有一种毒性极强粉末,顺风吹袭老朽鼻中,老朽发觉有异,赶忙屏住呼吸,驱毒逼出体外,一面施展杀手将七僧歼毙。 之后众僧群殴,大法贼秃迟不出手之故,是想老朽毒发剑毙及你们二人耗尽内力后,再由他们出手猛攻,务必将我等三人置于死地不可。 老二与大法贼秃等人拼搏之际,也曾吸入剧毒,岂料天不从人愿,一番毒计末逞,先我俩含恨入得冥府地狱。” 韩崇略一沉吟,问道:“在下只觉此事另有隐秘,值得审慎探讨,芮如鸥似是与二位结有宿怨,不然,怎会无所不用其极?” 白眉老者呵呵笑道:“老朽隔绝尘世已久,芮如鸥尚未有四旬年岁,怎会结有宿怨呢?” 韩崇似有话要说,但又按耐住。 十日后,三人已来在六韶山中,发现芮如鸥及心印和尚现身相诱,追入一座洞腹之中,芮如鸥不幸被白眉老者抓住,一掌飞劈而下。 韩崇忽出手一拦,道:“且问他为了何故欲置二位于死地,再行处置也不迟。” 白眉老者不禁一怔,放下芮如鸥。 芮如鸥已厉声道:“芮某恨不得将你们碎尸万段,方清此恨,如有问芮某何故,洞中已有你们相识之人等侯,自会代芮某答覆。” 洞径深处忽传出沉厉的语声:“孽徒!” 黑白双眉闻声不禁睑色大变,飞奔入内。 只见洞腹中端坐一须眉皓白,清癯瘦小老僧。 心印和尚立在一旁,目光怨毒逼射在黑白双眉脸上。 黑白双眉一见老僧,同时跪拜在地口称:“恩师!” 老僧面色一寒,道:“孽障,你知芮施主与心印禅师是什么人么?” 黑白双眉跪在地,闻言不禁互望了一眼,茫然不知所措。 老僧低喝道:“孽徒,他们就是五十年前在武当五台无辜死在你俩剑下俗家弟子之后人,一之为甚,杀孽又增,你俩是否永无愧疚之心么?” 黑白双眉只觉心神大震,冷汗浸透重衫,白眉老者连连颔首道:“恕弟子不知,倘芮如鸥说出本身来历,弟子俩立即束手抵罪。” 芮如鸥及心印眼中怒焰如火,怅不得将黑白双眉生吞了下去。 老僧轻轻叹息一声,望着芮如鸥道:“芮施主你也有不是之处!” 芮如鸥一脸铁青,高叫道:“老前辈可是有反悔之意么?” 老僧莞尔笑道:“佛门弟子,忌打诳语,言出如山,那有反悔之理,在一年前老衲一再郑重相托,将一双孽徒引来此地,让他们俯首认罪,化解前愆。 岂料施主不此之图,凭血气之勇,一意孤行,千佛寺中百数十条性命就误在施主手上,施主不觉问心有愧么?” 芮如鸥一脸涨得通红,抗声道:“晚辈当时不知老前辈就是仇人之师,何况先祖之仇亦不能假手他人代报。” 老僧微笑道:“芮施主你这话未免太过牵强,如果一双孽徒丧命在千佛寺中,算不算假手他人?” 芮如鸥不禁语塞,一脸不忿之容。 老僧叹息一声道:“老衲误却证果,就是为一双孽徒双手血债耽误,当年武当五台只是孽徒两人好勇恃斗所致,并非与令先祖有什么深仇宿怨……” 芮如鸥愤色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老僧笑道:“老衲说此话,绝非阻施主熄了复仇之念,凡在人世,无人能做到不曾做过一两件无心之错。” 说着目注心印禅师道:“禅师,你我同为佛门中人,请问禅师此生之中没有杀过一个人么?” 心印悚然不语。 芮如鸥愤声道:“老前辈若存心袒护门下,晚辈无话可说,容晚辈们告退!” 老僧脸色一沉,道:“螳螂捕蝉,孰知黄雀在后,芮施主,三年前苏州天平山下,施主口舌成仇,将赵锦枫杀死,如今赵锦枫后人亦已找上门来。 心印禅师灵台寺无故伸手,不问是非杀害了一条人命,这人之子也是天涯寻仇,二位可曾有过此事么?” 芮如鸥及心印闻言惊得脸色惨白,额角豆大冷汗冒出。 突然,在洞后闪出一双十五六岁青衣少年。 两人狠狠地望了芮如鸥与心印一眼,忽泪珠夺眶而出,向老僧同声道:“请老前辈主持正义。” 老僧似是无限感伤,长叹了一声道:“亲仇不啻戴天,老衲何能相阻,一双孽徒任凭芮施主与心印禅师怎样处置,老衲绝不过问,你们的事,就端视芮施主心印禅师有无愧疚之心了。” 蓦地—— 芮如鸥与心印禅师高喝一声,双双疾如闪电朝洞外掠去。 韩崇原是局外之人,立在黑白双眉身后四五丈远处,他们言语字字入耳,胸中不由一阵慨叹道:“冤冤相报,何时可了。老僧说得不错,人生在世,不能或免做下一两件无心错误,凡事作退一步想,怨愤渐平。” 及见芮如鸥及心印双双迎面窜来,不禁暗骂:“无耻!” 两手飞攫而出,“海底捞月”手法奇奥无比,倏然翻腕“笃笃”两声,两人右手手腕要穴登时被扣了个正着。 韩崇拾指劲力骤加,冷冷说道:“朋友,大丈夫恩怨分明,敢作敢当,决不可一走了之。” 芮如鸥及心印两人猛感行血反攻内腑,酸麻袭体,真力一点都使不出,不禁色如死灰。 一双少年如飞赶出,见两人已被制住,不由大喜。 韩崇望着两人冷笑一声,扣拉着两人走回老僧面前。 老僧霜眉一皱,叹息道:“孽重难偿,老衲也无话可说,你们自己处置吧!” 说后,闭上双目…… 口口口口口口 韩崇与沈谦、黎玉珊说到此处,沉沉的叹一口气,两道眼神落在邻峰上。 黎玉珊娇嗔道:“二叔,讲话讲到节骨眼上就打住了,以后呢?” 韩崇望了两人一眼,道:“黑白双眉及芮如鸥、心印四人都得了所应得的处罚。” 黎玉珊道:“他们都死了么?” “不。”韩祟道:“他们都废除一身武功,自残一只右臂,这是取得一双少年同意,黑白双眉至今尚留在洞内忏悔罪恶,芮如鸥心印及一双少年均立下重誓,永不得泄露此洞所在后离去。” “为什么要立下重誓?”沈谦道:“莫非是太虚玄录关系?” 韩崇摇首道:“太虚玄录有无,恕老朽不知,不过老朽所得武学秘笈,乃老僧举赠,据老僧说此洞为前辈武林异入所居,内洞所藏笈经图刻,均为练武人梦寐难求者。 老僧为防妖邪得手,所以长护在洞内,老朽离开此洞后,老僧即下了数重禁制,闯入者必死无疑。” 沈谦道:“不知老僧是何来历?” 韩崇摇首道:“连黑白双眉都不知姓名,何况老僧。” 话犹未落,邻峰忽冲起一声凄厉噑叫,播震得山谷回应不绝,那噑叫之惨,实不忍卒闻。 沈谦面色为之一变,一跃而起。 韩崇急沉声喝道:“谦儿,不准你过去探视,老朽曾答应过那位佛门高僧永不泄露此洞秘密,你这一去,万一佛门高僧现身出来,你如何答话?” 沈谦面上一红,僵在那里做声不得。 韩崇目中冷电逼射,哼了声道:“他们怎么逃出山外,我料此事必是芮如鸥与心印有意放水,若又掀起一场武林杀劫,则武林将永无宁日了。” 沈谦与黎玉珊目光均投在邻峰上。 只见两条淡淡人形疾泻而下,前面一人尚挟着一人。 韩崇忙道:“谦儿,你可跟踪他们,侦知他们来历,必要时下手杀却,免贻武林无穷后患,你也可顺道返回西川。” 黎玉珊急叫了一声道:“就要走了么?”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剪水双眸中泛出无限幽怨。 沈谦不敢用目光相接,只道了声:“二叔,珊妹,珍重再见!” 说时,两臂一振,飕地“潜龙升天”而起,半空中疾然一转,星泻电射往峰下泻去。 黎玉珊星眸中不由自主泪珠顺颊落下,这一回,她动了真感情,只觉芳心中一片空虚怅惘。 她突感肩头被搭上一只手掌,只听韩崇温和的说道:“珊儿,谦侄不久就会返回,我们进去吧!” 黎玉珊犹自屹立不动,目送久之,才勉强转过身躯,罗衣飘飘,莲步细碎,随着韩崇回返山居。 口口口口口口 朝阳正上,放射万道霞光,天际尚飘浮着一两片云絮,也衬着淡淡金黄,湛蓝的天空延伸无际。 这时驿道上响起得得蹄声,由远而近,响亮清晰。 滇本驿道崎岖,山回路转,又是郁林密茂,深菁莠草,将驿道隐没,是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渐渐林木开朗,现出一条逼仄崎岖黄澄澄驿道,道上只见两骑黄骠高头骏马,一前一后,向开远县城行走。 为首骑上人黑衣劲装捷服,燕颔虎目,目光深沉,肩插一柄“多环缅钢鬼头刀”,环声随着马步叮当作响。 骑上街横放着一具重伤僵硬躯体,为使伤势不震动起变化,马步不敢放快。 随后一骑上人身形骠悍,脸膛煞白,像是罩上一层寒霜,鹞鼻鹰睛,目光乱转闪烁,眉上斜挥一柄松纹古剑。 两骑默默无言按辔行去。 过了一会,为首骑上人目光投向了前路远山一瞥,嘴角牵了一牵,冷冷说道:“好啦!开远县城仅十里之遥,不久便可抵达,只不知何贤弟沉重伤势挨得过么?” 后面一人冷冷答道:“早与你说过,让我先奔骑至县城抓药停当,你一到便可施治,这样慢吞吞地,不误了何贤弟性命才怪咧!”言下幸幸不已。 燕颔虎自汉子咳了一声,道:“你那知道,何贤弟需用的药都是极珍贵上材,只有愚兄才可分辨出来,万一其中有一二味是劣质,嘿嘿!准保何贤弟一命断送无常。” 背后回出一声鼻中冷哼,并无应答。 蹄声仍自得得个不停,此起彼落。 突然,两骑身后随风传来一阵晦沉蹄声。 骑上两人同地面目大变,情不自禁地转过而去。 但屏树森翳,什么都也瞧不见,只闻传来蹄声由晦沉而清亮,转疾驰而徐缓,两人惊疑交换了一下目光,伸手按向眉头兵刃。 煞白脸膛汉子压低嗓门说道:“只一有神色,立即宰了再说。” 忽听歌声袅袅而起,两人按骑慢行,目光更显惊疑,凝耳静听,但闻: 西湖杨柳风流绝, 满缕青春看赠别, 墙头簌簌暗飞花, 山外阴阴初落月。 秦姬秾丽云梳发, 持酒唱歌笛晚发, 骊驹应解恼人情, 欲出重城嘶不歇。 歌声铿锵悦耳,配合着得得蹄声,节奏有序。 燕颔虎目汉子面色转和,冷冷说道:“原来是一个书呆子,咱们放心走吧!” 煞白脸膛汉子冷笑道:“我看不然,在这滇南蛮荒,深山野岭,那有骚人墨客在此经过,我总觉透着点邪门儿。” 前面那人答道:“只要不是冲着咱们哥儿俩来的,管他什么来路。” 突听来路身后歌声又起: “帽檐风细马蹄尘, 常记探花人; 露英千样, 粉香无尽, 蓦地酒初醒。 探花人向花前老, 花上旧时春, 行歌声外, 觊妆丛里, 须贵少年身。” 来骑上人一阕“少年游”方罢,似歌兴大发,又是一阕“临江仙”又起: “自古伤心惟远别, 登山远水迟留, 暮尘哀草一番秋, 寻常景物到此尽成愁。 况与佳人分凤侣。 盈盈粉泪难收, 高城深处是青楼, 红尘远道明日忍回头。” 歌声中,驿道尽头一骑现出,骑上人剑眉朗目,面如冠玉,肩后长剑丝穗飘扬。 两人四顾一望,脸色煞白汉子陡地一惊,低声道:“你瞧,来人座骑不是何贤弟的么?压根儿就满透着邪门。” 说时,呛啷长剑夺鞘而出。 来骑缓缓走近,骑上人轩眉微笑道:“两位好早。” 煞白脸膛汉子忽断喝一声,道:“朋友,你座下之骑由何而来?” 少年淡淡一笑道:“落荒野马,无主之骑,在下正行得疲乏,正好擒而权代脚步,莫非阁下认得此骑么?” 燕颔虎目汉子接口道:“路贤弟,莫妄自惹事生非,这匹坐骑是我们不要拍走,我弃他取,有何不可。” 路姓汉子鼻中哼了一声,双目上剔,精光逼射,朝那少年冷笑道:“朋友可是从六韶而来么?” 少年面色平静,点了点头道:“正是从六韶而来。” “去六韶为了何事?”路姓汉子紧接着追问,音调咄咄逼人,一付凶神恶煞神情。 少年闻言目中陡涌怒意,轻笑道:“游山玩水,有何不可?阁下此话是何用意,难道六韶是阁下私有的么?” 说此略略一顿,怒容一收,面上转起一种爽朗笑容,道:“瞧两位神情似惊弓之鸟,惧前恐后,却为了什么?” 目光突落在前骑横放一具伤者上,疾又改口道:“啊!这也难怪。” 路姓汉子突暴雷似地一声大喝道:“朋友,你少在路某面前装神弄鬼,路某眼中揉不进一粒砂子,你实话实说还可饶上一条性命。” 少年面色一寒,道:“阁下眼中揉不进一粒砂子又怎么样?” 路姓汉子脸色亦是一沉,掌中剑一式“分花拨柳”,飕地一剑直刺少年右胸“幽门”大穴,劲风凌厉,认位奇准。 燕颔虎目汉子高呼了声:“路贤弟,不可……” 话声未了,却见那少年端坐骑上,竟将迅厉来剑视若无睹,剑尖距“幽门”穴仅三寸时,身躯突向左一歪,剑势顿然落空,直刺了过去。 少年右腕一抬,一把飞扣住剑身,微一着力,咔喳声响,一柄长剑齐中断折,路姓汉子被他一震之力几手甩落下骑。 路姓汉子只觉少年腕力沉厉如山,震得血翻气逆,耳鸣目眩,身形似不由自主地拉了出去,心神大凛。忙两脚一沉,竖腰后仰,才算把身子定住。 但却因两足急沉,马怎禁受得住,希聿聿一声竖蹄长嘶,马身连摇,差点又将他掀下鞍去。 少年一声哈哈朗笑,道:“在下本要为负伤的朋友施治,经阁下这样疯狗似地乱咬,在下也心灰意懒了。” 缰绳一提,轻叱一声,座骑似风般擦过两骑,四蹄翻飞,疾驰而去。 路姓汉子一张脸又惊又恐,变得纸一般灰白,目送黄尘远荡而逝。 半晌神定,冷笑道:“是路某一时轻敌,才让这小辈占了便宜而去。” 燕颔虎目汉子不忍责怪他,只道:“还好他不是存心找我们作对,只是路经偶过,这事撇开不提算了,啊!为此又耽误了一些时候。” 说罢一拍马背,蹄声亮开而去。 路姓汉子一面随行,一面说道:“谁相信我等昨晚象鼻峰之行不落在他眼中,如果联合出手,这小辈怎能逃出掌外。” 燕颔虎目汉子冷笑道:“俺李庆就不相信,他准知道象鼻峰的奥秘么?当今之世,只有芮如鸥大哥、心印禅师及你我、何贤弟知道其中底蕴。 他若获悉,不会迳上象鼻峰,随着我等身后干什么?哼!真是疑心多鬼,庸人自扰。” 路姓汉子不禁为之语塞…… 口口口口口口 开远县城一条长街上,人群熙来攘往,语声如潮。 茶楼店肆里生意兴旺。 这本是一座山城,因靠近安南边界不远,皮毛海货布疋珠宝无形中集中此处转运,行商负贩云集,把这山城增添得繁荣起来。 长街西端,正当西关入城数十丈处,有一家规模宏伟,气象森严的“长远镖局”,门额上一块横区,龙飞凤舞斗大黑字,老远就现入眼帘。 门前立着一个发须苍白老者,面色红润,腰干挺直,一手叉腰,一手捻须,沛然双目扫视着街上人群。 在这家长远镖局紧隔壁是家“天福客栈”,只见一个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的背剑少年,牵着一骑骏马走向天福客栈。 客栈店伙跑了出来,接住马缰,那少年已自昂然入内。 老者目光一怔,两道浓眉聚了起来,似作思索一件重大之事。 有顷,忽回面高唤了一声:“江顺!” 这老者声音响亮宏沉,震入耳鼓。 镖局门内一个短小劲装汉子奔了出来,垂手问道:“镖主,何事呼唤小的。” 老者手指着天福客栈门侧马桩上系着一骑,沉声道:“你认认看,那匹马是否昨日何宗辉老弟借乘的那匹?” 江顺怔得一怔,疾趋前两步,端详了两眼,应道:“正是何老弟借乘的那匹,昨日李庆路大鹏、何宗辉三泣老弟借去三骑,怎么只见一匹,何老弟人呢?” 老者面色立刻变得冷沉起来,自言自语道:“莫非三人遭了什么凶险不成,怎么……” 突然目光投在西关方向,只见两骑并辔行来,行人闪开一条通道。 老者目睹李庆鞍前横搁着一具何宗辉躯体,不禁变色,身形一迈开,疾逾飘风的落在李庆马前,道:“李贤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庆翻落下鞍,苦笑这:“此事一言难尽,彭镖主,小弟入得镖局再说吧!” 老者用手一指天福客栈前一骑马。 李庆面色一变,抱起何宗辉躯体,低喝了声:“进去!”一个箭步,托着何宗辉电射入得镖局。 老者一怔,转身跟了进去。 路大鹏也发现了少年的坐骑,想起途中曾受过这小辈折辱,目中不禁现出阴鸷狠毒之色。 突眼睛又滴溜溜地转了两转,一丝冷笑在他鼻中生出,一迈步进入长远镖局而去。 只剩下江顺,见三人神色有异,不禁有点发楞,口中嘀咕了两句,身子向天福客栈前系马桩缓缓移动。 客栈屋面上一条人影疾晃而隐,快得令人不可思议,只不过常人眼中瞥见当作眼花幻觉而已。 这条人影疾闪方向似去向长远镖局,镖局内人声鼎沸嘈杂,突然,李庆神色忧虑仓惶掠出,向长街中奔去。 接踵而出的是长远镖局镖主、路大鹏以及三位劲装镖师,快步迈向天福客栈。 江顺站在马桩房,一见镖主出来,急迎上前去,道:“禀镖主,小的确认出那是何老弟借乘的座骑。” 老者似不耐烦,低喝道:“知道了,唠叨!” 江顺丑表功,满认为镖主会夸奖两句,反被淋个满头冷水,楞着双眼,面色红中转白,白中转红。 第三十八章 店主正坐在柜台上呼噜噜吸上一袋水烟。 瞥见隔壁长远镖局老镖头率领着镖师跨进店门,忙放下烟袋掀开柜房门,走上前去一笑道:“老镖头,可是拜望朋友么?” 老者微笑颔首道:“正是,方才可有一位背剑少年下榻贵栈么?” 店主忙道:“有,有,这位客人在南院独厢一间上房,小老儿带路。” 老者手掌一摆,道:“不敢有劳,老朽自认得路,店主请回柜上吧!” 店主逊笑道:“那么小老儿恕不奉陪了。”转身走回柜上。 老者率领路大鹏及三位镖师走向南院而去。 入得院门,三方粉壁,一方髹朱镌花x字形长扇推门,围着小小院落,遍植月季、玫瑰,堆云奇菊,嫣紫斗黄,五色纷陈,烁丽悦目。 这时除了老者走向门前,其余四人一闪分开,贴着扇门两端卓立,神色露出极紧张之色 老者重重咳了一声,宏声说道:“老朽长远镖局总镖头彭三畏,特来拜望朋友,朋友可容老朽一见么?” 只听室内床榻轻轻一响,接着哦了一声,须臾,扇门打开,现出一个俊逸翩翩美少年,带着爽朗迷人的微笑跨步出来。 彭三畏不禁目中一亮,暗暗赞道:“好人品,好气度。” 少年一步迈出,隐在一侧的路大鹏十指暴伸,无声无息地电迅风疾往那少年胁下抓去。 彭三畏面色疾变,大喝道:“路老弟,你……” 只听得路大鹏一声凄厉惨噑出口,身形震射了出去,轰的大响摔在院中。 但见路大鹏十指根根折断,腕折骨露,鲜血汩汩飞洒,面目疼得变出一付狰狞恶鬼的模样。 彭三畏及三位镖师见状,不由遍体寒气飞涌,大惊战悚。 只见少年仍是一脸微笑,煞似若无其事模样,一双晶澈眼神凝视着彭三畏脸上,道:“老镖头有何指教?” 彭三畏一怔,咳了一声道:“经此一来,老朽不知从何说起,只怕阁下认为老朽有意生事寻衅来的。” 少年答道:“在下知道此非老镖头授意。” 说着手指一指了路大鹏,接道:“在下六韶返来途中,偶遇此人无故生事,被在下略施惩戒放过,不料此人不但不予悔悟,反怂恿老镖头前来。 此人生性凶狠狡毒,留在人世亦是祸害,被在下护身罡力反震,脏腑全靡,百骸松臼,最多只有半个时辰好活了。” 彭三畏心神大震,道:“路老弟真是无可救治了么?咳,事情出得敝局身上,只怕老朽也卷入是非漩涡中,路老弟并非敝局中人。” 少年朗声一笑道:“老镖头尽可置身事外,在下尚须打住一两日不走,这姓路的有什么朋友要代他复仇的话,命他们来寻在下,在下姓沈。” 彭三畏一听这少年姓沈,不禁忆起道听途说,威誉西南的一个人来。 心内不禁大惊,忙说道:“老朽且先把这位路老弟送回敝局,稍时尚要过来拜望少侠。” 少年道:“拜望不敢,老镖头请便。” 彭三畏拱了拱手,命三镖师扶起路大鹏离去。 这少年正是沈谦,双眼凝向天际飘浮的一片白云,暗忖道:“这路大鹏指力委实锐利,武功也是顶尖高手,如非自己火浣兽衣护身,甚难闪避如此迅雷猝袭之下。”转身缓缓走向屋内而去。 片刻,院外起了衣袂飘风之声。 只见彭三畏同着李庆两人掠进院内,彭三畏高声向屋内道:“沈少侠,老朽再来拜望。” 沈谦由室中一闪而出,见得李庆,不由一怔。 李庆忙趋前一步,抱拳说道:“少侠请勿误会,伤在少侠手中之路大鹏,并非李某同道至友。” 沈谦愕然道:“尊驾不是与他同由六韶而来么?” 李庆苦笑道:“这话说来话长,容李某细敍。” 三人走入室中落座。 李庆叹了一口气道:“李某与另一伤者何宗辉乃结盟兄弟,三年前偶经兰州探望世交芮如鸥,发现芮如鸥右臂巳断去,一身上乘功力亦被废除,少侠,可曾闻及芮如鸥其人么?” 沈谦微笑道:“在下初涉江湖,对於武林中着名人物,尚一无所知。” 彭三畏含有深意的捻须微笑不语。 李庆又道:“芮如鸥之先祖为武当武功卓绝俗家弟子,数十年前一双怪人挟剑闯上武当,自负无敌,一场拼搏之下三十七名武当高手均丧命在一双怪人神妙绝伦剑术之下,芮如鸥之先祖也在其内。 此事,武当守口如瓶,秘而不宣,是以武林中不彰,李某还是最近从芮如鸥口中得知的。 芮如鸥之父誓报此仇,挟剑天下,寻访仇踪,但依旧落得赍老含恨而亡,临终遗命其母,务须其子芮如鸥继承其志。 芮如鸥城府甚深,阴沉不露,李某与他虽是世交,其祖上之仇始终就不知道。 这次相见,李某惊问其故,他只苦笑不言,转而邀李某等合组镖局,他自愿退居幕后,目前他仍是皐兰镖局镖主。 因此之故,黑白两道人物结识了不少,路大鹏是元江七凶之老二,两月前李某何宗辉与 路大鹏在皐兰镖局内同芮如鸥杯酒谈心。 芮如鸥那晚酩酊大醉,酒后失言,道出往事及吐露出六韶象鼻峯内藏有前辈异人武功图刻、秘笈、及遗留之兵刃,倘能得手参悟,武林当可称尊。 路大鹏怦然心动,威挟利诱两人同往六韶,李某两人逼不得已是以前去,谁知何宗辉抢先入洞,立被一种佛门降魔掌力震出……” 沈谦微笑道:“这种事武林之内屡见不鲜,不难想出,但在下实在不知芮如鹳为什么与路大鹏这等毒辣狡谲人物深结腹心之故。” 李庆慨叹一声道:“芮如鸥功力全废后,如想驾御属下心悦诚服自是艰难之事,所以他就另想一驾御之法,使镖局内明显分成两派,势如水火。 他不时扶甲抑乙,忽然又扶乙抑甲,运用密告重赏之法,镖局内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推而及之,他也对黑道人物深相结纳,他之如此做法,无非是巩固自身地位安如磐石。 他常说用武凌人,乃是微不足道,运用三寸不烂之舌可致昂藏七尺之躯於死,是乃最上之策,自称深得其中三味。” 沈谦听后,不由暗中感慨武林之内无不是勾心斗角。 李庆突面现希冀之色,道:“途中曾闻少侠出言,可为李某盟弟何宗辉施治,但不知少侠可否赐允?” 沈谦略一沉吟,微笑答道:“无须在下诊治,只要准备一缸陈醋将伤者泡浸七天,内伤尽出肤现青紫,再服用去淤生血之剂,便可平服。” 李庆大喜,拱手称谢。 彭三畏突低声道:“少侠可是新近威震西川的沈谦么?” 沈谦道:“不敢当,在下正是沈谦!” 忽转目投在李庆脸上,神色肃穆,道:“李大侠说过芮如鸥酒后失言,据在下看来未必如此,安知不是有意,说不定芮如鸥现在已到了开远。” 李庆不禁一怔,面目大变,嗫嚅道:“这芮如鸥未免太阴险了。” 忽地,院外随风飘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冰寒澈骨。 彭三畏与李庆两人立时窜出门外,抬目一瞧,只见六条面目深沉狞恶的黑衣人屹立在院中。 彭三畏一见这六人,心中猛凛,抱拳笑道:“原来是元江六友驾临,彭某不知失迎,请海涵是幸。” 心内不禁暗暗纳闷,他们为何来得这么快? “路大鹏是伤在何人手中?” 沈谦一闪而出,沉声答道:“伤在沈某手中,他自无故寻衅,合该如此!” 那人桀桀一笑道:“杀人偿命!”,右手疾如电光石火般抓来,指风锐利,攻向沈谦胸腹三处重穴。 沈谦身形卓立不动,右掌一弧,轻描淡写地拍了出去。 那人只觉为一种绵软的内力将自己凌厉攻势封向外侧,不禁心中一寒。 只听沈谦冷冷说道:“且慢动手,沈某尚有话请问。” 那人退后一步,鼻中浓哼了声道:“有话快问。” 沈谦微微一笑道:“路大鹏伤在沈某手中,才不过一个时辰,你等为何闻信如此之快?” 那人阴阴一笑道:“这是丁某之事,不劳尊驾动问。” 沈谦朗声大笑道:“如沈某猜得不错,来在开远的武林朋友,不仅你们六位,同行的还有多人,来此何事六位本身尚懵然无知,是么?” 说完,又是一阵朗声大笑。 元江六凶面色顿变,眼中凶芒流转。 大凶忽地右手往腰间一搭,咔一声响霍地亮出一条四尺六寸的蝎子鞭,暗紫光华闪闪。 大凶冷笑道:“题外之言,不劳晓舌,你还是纳命来吧!”霍地一鞭甩出:“白蛇吐信”般箭射而出,鞭梢竟是朝李庆胸俞穴攻去。 劲风呼啸,奔电流星般凌厉无匹,距李庆胸坎仅两寸时,只听李庆一声大叫,仰面倒地…… 元江大凶蝎子鞭梢距李庆胸坎二寸时,突由鞭梢射出三支细如牛毛暗黑毒针。 距离太近,又猝不及防,李庆於无可闪避之下,大叫一声,急智顿生仰身倒下。 沈谦最厌恶心术行事狠辣险恶之人,身形一迈,迅快无伦欺至元江大凶身侧,一把扔住了蝎子鞭,拧腕一震。 只听元江大凶狂吼一声,身形蹬、蹬、蹬,倒出三步,一条蝎子鞭被沈谦夺出手外,伹见大凶虎口裂开五分,血液淋漓,痛得面上变色。 沈谦以鞭当剑,急起一式“风雨漫天”,鞭影飞洒之下,元江六凶惨噑声中,横尸二对半。 只有大凶见势不妙,已凌空窜起,这样也为奇厉的鞭势扫中后股,剐下一大块股肉,血液溅飞如雨。 大凶轰的坠地,一跃而起,抱兜屁股豕突逃去。 这等盖世绝伦的武功令彭三畏等人惊佩震悚。 李庆道:“大凶丁洪逃走!恐怕战祸不免。” 沈谦微笑道:“如此重惩尚不知悔改,那是死星照命,可怨不得在下心狠手辣。” 彭三畏道:“事尚未可料,不过有沈少侠在,但可无虑。” 沈谦微笑不言。 街上两端人群如堵,拥挤得水泄不适。 彭三畏眉头一皱,吩咐镖局中人收埋五凶尸体,一面廷请沈谦进入镖局。 进得镖局大厅落座,彭三畏设下一桌丰盛的筵席,延请沈谦上座,镖局中镖师们作陪,纷纷敬酒。 正酒酣耳热之际,忽见江顺趋在彭三畏身侧,附耳低语一阵。 彭三畏一怔,抬目望着沈谦道:“据报元江大凶逃入东阀城厢朱家大屋,宅主人名朱奎,昔年在黑道上也是个赫赫有名人物,数十年前封刀息隐。 虽说不闻外事,但宅中经常出入有江湖巨憝邪擘人物,日前风闻有黑煞门中人物来至朱宅,依老朽猜测,这朱奎必与黑煞门暗有勾结……” 话犹未了,沈谦突哈哈朗笑立起,道:“在下慧欲去朱家大屋一趟,不知彭老镖主可否指点路径?” 彭三畏道:“老朽理当奉陪。”说时匆匆立起。 李庆及数名镖师亦愿追随沈谦而去。 当下众人出得长远镖局后门,由小巷僻径向东关城厢扑去。 朱家大屋,黑压压的一片,甲第连云,耸阁飞楼,远处已可瞥清朱宅建筑宏伟,气派甚大。 到得朱宅门前,只见黑甸甸大门紧闭。 彭三畏望了沈谦一眼,微笑道:“老朽我要献丑了。” 徐伸右掌,突吐气开声大喝道:“开!” 一掌虚空猛击了出去,轰的一声巨雷大响,只见两扇严闭的大门四分五裂,往内溅飞,声势骇人。 沈谦高声赞道:“老镖主,好雄厚的开碑掌力,在下愧不能及。”说时,已身如离弦之弩穿射入内。 众人纷纷窜入,沈谦目光落处,不禁一怔。 只见庄院中竖七横八,倒毙十数具尸体,死状至惨,脑骨震裂,胸胁断折,浆血污藉,似是为高手以重手法毙命,不忍卒睹。 沈谦望着彭三畏问道:“这是何故?” 彭三畏等人不禁面面相觑,略一沉吟,道:“老朽猜测朱宅必有巨变,朱奎本人亦不能幸免,我等不如进去瞧瞧。” 众人继续往内奔去。 只见随处都可发现尸体,越发心中惊疑不止。 忽地一座高阁上传出几声宏亮的哈哈大笑声,震入耳鼓,笑声中,高阁中忽掠出十一条身形,疾如鹰隼泻落。 沈谯不禁一凛,抬手疾按向肩头白虹剑柄。 彭三畏等人亦均拔出了随身兵刃。 十一条身形一定,沈谦抬目望去,眸中立泛惊喜光芒,大笑道:“怎么诸位也来到开远了?” 原来这十一人,正是那邋遢神丐奚子彤、鹰神徐拜庭、太极八掌淳于灵、麒麟双杰、太行四剑、单掌十二拐无敌追魂耿星明及马鹞子庞东豪。 奚子彤亦大声怪笑道:“沈老弟,你害苦了我老化子了,如非淳于老弟通知,老化子身上差点山穷水尽,几乎押在六如客栈了。” 沈谦俊脸不禁一红,道:“老前辈取笑。” 庞东豪忽疾掠近沈谦,附耳低语了一阵,神色庄重,只见沈谦面上渐起变化,目中尽露焦急之色,道:“我们这就赶去。” 突听李庆一声惊呼道:“那不是芮如鸥芮兄么?” 众人闻言抬目望去。 只见一条瘦长的入影,在那庭树荫影中踉跄跌撞而来,那人目中神光呆滞,面色苍白如纸。 徐拜庭哼了一声道:“此人身无武功,老朽才饶他一条性命。” 李庆望着那人高唤一声:“芮兄!” 芮如鸥走了近前,凄然一笑道:“李贤弟,愚兄为何含垢忍辱,偷生至今,只因前仇不共戴天,无日不忘,但一场心意顿成梦幻泡影,怎不使愚兄切齿痛恨……” 沈谦冷笑道:“当年那位高僧之后走出一双少年,难道他们就不与你及心印有不共戴天之仇么?何况千佛寺僧血债又该怎么清结法?” 芮如鸥闻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脸色如灰,暗暗吃惊道:“当年一段往事他怎么会知道?老贼秃与黑白双眉至今仍在闭关,绝不致对他吐露……啊!必是那日与黑白双眉同行之人走口的。” 遂望了沈谦一眼,道:“芮某虽然心切大仇,但也顾念整个武林劫运……” 说着惨然一笑,接着又道:“我芮如鸥今日纵然舌粲莲花,也难取信於各位,总之那坐关六韶象鼻峯老僧,与当今武林血腥大劫有着莫大的关系,唉!芮如鸥活在世上无异行尸走肉,有何意味……” 说话之际,芮如鸥耳鼻之中巳溢出殷紫血丝。 李庆大惊道:“芮兄!” 芮如鸥说至有何意味时,口角两眼血丝相继溢出,顿时一变而为狰狞恶鬼,缓缓倒了下去…… 李庆神色忧急,一跃而出,欲扶起芮如鸥。 沈谦叹息道:“李兄,不必扶起他,此人厌世巳久,己事先服下烈性断肠毒药,他为了取信我们,不惜出此下策。” 李庆立时住手不扶,眼中泛出侧悯之色。 沈谦向彭三畏抱拳道:“在下因急事需赶返西川,未能一聆教益致以为歉,但愿相见之期不远,在下告辞了。” 彭三畏一脸惜别之色,道:“少侠既然有事在身,老朽自是未便强留,他日有暇,万望光临是幸。” 沈谦与李庆抱拳一揖,道声:“珍重再见!”转身穿空跃起。 奚子彤、徐拜庭等人随着冲霄拔起,流星疾射般出得朱家大屋,瞬眼无踪。 口口口口口口 沈谦等人月夜兼程赶扑西川而去,途中沈谦忧形於色,询问庞东豪西川之事甚详,恨不得扫翅飞去,一步赶到。 原来天外双煞在嵩山少室双双锻羽后,兀万周上沈谦,经沈谦指明他身中黑煞钉,不禁把黑煞门恨郊切齿。 一路奔去,他只觉后肩麻痒感觉,忽有忽无,时重时轻,渐至气血微生不顺,心中不禁一阵凛骇。 他知道如不及时搜宫逼穴,必铸成大恨大错,本想寻上蓝太泽后再作道理,只得找一个隐秘之处行功驱毒。 嵩山辐员本大,广袤千里,甚多幽谷绝壑,常人甚难涉迹,眼前正是一片幽谷,松杉蔽天,流泉淙淙。 他四外望了一望,遂坐了下来,逼运真气,搜宫过穴。 兀万乃武林卓异高人,行气搜出体后脊骨“神道”穴左右中了三支黑煞钉,深嵌筋膈间,立即逼驱钉毒凝阻於穴道内,不使其外窜,麻痒感觉立止。 他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正待长身立起,突然幽谷远处起了一阵疯狂的大笑。 笑声播回幽谷,如同闷雷怒暴,不绝於耳。 兀万先是一怔,凝耳静听之下,面色渐变,身形疾展,循着笑声来处,流星曳空般奔了出去。 这条幽谷为两座长长岭脉夹峙着,似深远无尽,兀万奔行了片刻,只听那疯狂笑声若断若续,仍是如方才所听见一般远近。 心中一发急,身形又自加快了几分。 他已听出,那笑声正是蓝太泽所发。 渐渐的,笑声入耳狂烈,尚夹着一种轰隆哗啦声响。 峯回谷转,入眼便瞧见蓝太泽身形在涧畔一片林地中手舞足蹈。 手起处劲力吐出,碗大口径巨木应掌断折,木叶溅飞,声震如雷,已为蓝太泽劈断数十株。 兀万见状大惊,身形猛扑而去,急挥右掌,啪的一掌打中蓝太泽后胸“心俞”穴。 蓝太泽口中哼得一声,身形震趺在地,满脸困顿之色,喘息连声。 兀万惊愕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蓝太泽喘息良久,微抬倦眼,叹气道:“好个贼秃,好厉害的‘八界天魔掌力’,我已天魔附体,谅此生如附骨之蛆,永难摆脱了。” 兀万大惊道:“这怎么成?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等不如重返少林,将前事一笔勾清,换取解开天魔附体。” 蓝太泽摇头苦笑道:“不必费事了,那老贼秃已被我打中九支白骨钉,现已身化枯骨一堆多时了,想我两人,一生自负,那有回转身来求人之理?” 兀万尚未出言,忽见深林远处有条人影一闪,不禁大喝了一声,身形疾扑而去。 他那身法奇快如电,五指一弧,一把抓住了那人眉头。 只见那人年在四旬上下,一身黑衣劲装,左肩之下臂肢全然断去。 兀万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喋喋一声怒笑道:“你不用问在下姓名,在下乃黑煞门下。” 兀万对黑煞门中已痛恨入骨,切齿冷笑一声,缓缓抬起手掌,即待按下。 那人眉头动都未动,似无所恐惧,冷笑道:“在下已是伤残之人,就是杀掉在下,也不足增添阁下面上光釆,两位当是天外双煞……” 兀万目露杀机断喝道:“双煞之名也是你能叫唤的么?” 那人冷冷说道:“在下失血过多,难望继续赶路,若阁下应允带随在下同行投医,不但在下断肢待续,而且当能於阁下同伴天魔附体之苦有所助益。” 兀万不禁一怔,问道:“什么?天下那有加此神医,能续肢换骨,哼!你不要想在老夫面前花言巧语,要知老夫岂是受骗之人?” 那人苦笑一声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武林之内都是汝虞我诈,不可言一诚字,看来一点不错,阁下如不相信,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兀万略一沉吟,道:“你且说说看。”抓着肩头的五指放松下来。 那人道:“成都郊外有一鸣凤山庄,庄主张恂,富甲全川,深居简出,全庄庭园楼阁却依遁甲奇门,五行九宫设下。 风闻庄中隐居一位奇人名公输楚,尊称巧手怪医,此人胸罗璇玑,精擅歧黄,更精於接骨续肢,一身武学卓绝无伦……” 兀万听得目中神光闪烁。 此时蓝太泽巳走了前来,不禁接道:“不要是他吧?” 那人道:“两位能认识公输楚其人,那是再好不过之事。” 兀万沉声道:“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人道:“黑煞门下会有数人死在鸣凤山庄附近,因此本门陆文达陆堂主为此登门侦问其事,不想陆文达也吃了大亏,连番挫折,不禁疑心宅中另有能人,明查暗侦,以重金贿赂鸣凤山庄一武师才知。” 兀万望了蓝太泽一眼,问道:“现公输楚尚在鸣凤山庄么?” 那人答道:“这倒不知,以两位之能,不难探出公输楚的下落。” 兀万想了一想,道:“老夫相信你所言是实,我等不妨去鸣凤山庄一试。” 途中,蓝太泽每两日必发作一次天魔附体奇疾,发作之后困顿疲惫不堪。 兀万亦感觉自身功力日渐消诚,心中不禁忧急异常。 口口口口口口 三人终於赶至鸣凤山庄。 此际夕阳沉山已久,满天流霞渐敛,四外一片暮霭垂罩,眼前是一片山洼,遍枯短松,只见覆菌如云。 松风谷鸣,天籍生涛,松云远处,隐隐见得一片大宅,飞檐走角,覆压连云,灯火闪烁。 那人望了庄宅一眼,道:“此宅就是鸣凤山庄了。” 兀万冷笑道:“我们就登门求见,直说是会公输楚而来,不怕公输楚不出来,否则,老夫当夷平鸣凤山庄。” 蓦然—— 只听得一声娇叱出自松云丛中,兀万不禁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娇小身形掠出,立在三丈开外。 来人正是风华绝代的萧绮云,一双星眸逼射在三人身上,道:“这位可是来向鸣凤山庄生事的么?” 兀万冷然沉声道:“女娃儿,你既是鸣凤山庄之人,当知公输楚在否,命公输楚一见,老夫天外双煞,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萧绮云大惊失色,眼珠一转,笑道:“老前辈你弄错了,鸣凤山庄并无公输楚这个人。” 兀万大怒喝道:“女娃儿,你敢在老夫面前搞鬼,老夫向来出手狠毒,你微末技艺难挡一击,你快去通报。” 萧绮云月来已习得沈谦转授桫椤散人武功要诣内中四节七成,技痒难熬,又恨天外双煞出言狂傲,不禁劲了一逞武学的念头。 遂冷冷说道:“老前辈咄咄逼人,以莫须有之事加诸於人,奉劝老前辈及早回头,不然晚辈明知不敌,也要冒死抗命了。” 说着,斜身一挫,反手撤出肩上长剑,一溜寒芒飞洒,轻灵奥奇已极。 兀万看出萧绮云出剑起式,精绝玄奥,分明已得高人传授,心中一惊,转面狂笑道:“女娃儿,你好大的胆,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微末武学!” 说着,右掌捕风捉影向萧绮云抓去。 萧绮云剑式一引了开来,攻势绵绵不绝,朵朵银花袭涌兀万,劲风锐啸盈耳。 她知道对付这等盖世妖邪,务必抢制先机,不让对方有缓手的机会。 兀万纵然武功卓绝,也不敢以肉掌硬攫那凌厉诡奥的剑锋,卸、吐、抓、拍,单臂抡转如电,掌影漫天。 只见巨飚狂卷,飞沙走石,气流震荡不止。 他本武林卓异着宿,眼力异常锐利,看出这女娃儿含蕴禅门降魔绝学在内,不禁暗暗骇凛。 萧绮云突娇叱一声,剑势一变,剑走弧圈倏然散开,只见一束寒星飞洒了开来,风雷之声大作。 此一式剑势端的玄奥莫测,兀万只觉满眼俱是剑浪寒星,涛涌而至,挥之不开,寒气砭骨,不禁一凛。 兀万自命武林前辈,对年轻后辈不屑施展全力,何况对方又是如此逗人怜爱的女娃儿。 不想萧绮云竟有如此崇高旷绝的剑学,一念之仁,差点铸成大错。 他心生骇异,连连撤身闪避,但那漫空寒星剑浪竟如附骨之蛆般追袭而至。 一声裂帛巨响,兀万冷哼了一声,身形倒翻而出。 只见一件蓝布大褂,当胸割裂至底一变成展翅蝴蝶,在暮风中瑟瑟飞舞,神色愕然尴尬之极。 萧绮云一招得手,毫不怠慢,迅疾如电施展了开来,宛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劲风锐啸。 沉沉暮色中,只见漫空虹影银星,滚滚迭生。 兀万怪叫一声,双掌转吐如风,掌掌都是发出十成功力,无奈先机已失,只守多攻少,激得发须根根蛔立,厉啸连声。 蓦地! 蓝太泽忽暴喝一声,身形滚电卷欺,手掌一扬。 萧绮云尖叫一声,剑势猛乱,娇躯踉跄而退。 蓝太泽狂笑一声,喝道:“女娃儿,快纳命来!”五指电攫抓出。 萧绮云不支欲跌翻倒下,忽松云丛中窜出两少女,一少女娇喝一声,剑光芒洒飞出,阻住蓝太泽扑来的身形。 另一少女一把捞起萧绮云,回身电射掠向鸣凤山庄而去。 蓝太泽身形顿得一顿,大喝道:“女娃儿,你这是自找死路。”双掌猛挥攻出。 那少女滑溜无比,剑势才及半途,突然回撤,身形斜飞穿起,曳空掠影般投向鸣凤山庄。 兀万已看出蓝太泽打出二颗白骨钉,不禁咳了一声,道:“你怎么发出白骨钉,这样一来,不是仇恨越结越深,他那倔强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能为你治愈天魔附体的奇疾。” 蓝太泽冷笑道:“到了此时,你还要向他示软低头么?他武功因秉赋所限,究竟比我们差出一筹,目前情势,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我等将他逼出,趁机擒住,也可索回先师遗物。” 兀万知蓝太泽本就性情刚烈,再加上天魔附体,渐渐迷失本性,更倒行逆施,罔顾后果,不禁陪暗叹气。 无奈他俩形影不离,共进共退已久,到此地步也只好如此了。 第三十九章 鸣凤山庄突响起了当当钟声,随风飘传,响澈急促。 兀万叹息道:“他已将你我二人恨如切齿,此番闯庄,他必施出杀手,奇门遁甲,我等究非所擅,看来难免有一番惨烈搏斗了。” 蓝太泽怒道:“你怎么这多噜嗉,你我立即攻庄,必要时打出蜃毒弹。” 兀万沉声道:“你不要徒增杀孽,白骨钉已够,将蜃毒弹给我。”说着,手掌缓缓伸出。 蓝太泽神色鸷怒,目中露出慑人心悸的寒电,逼视着兀万,一言不发竟似不愿。 兀万若无其事般对蓝太泽置之不理,一只手掌伸得长长地不缩。 蓝太泽鼻中轻微哼得一声,极勉强地由怀中取出一小豹皮革囊递与兀万。 兀万接过,目光移注在黑煞门下道:“你是否与我等同行?” 那人道:“在下功力差不多全失,与其负累两位,倒不如藏身林中,但愿两位此去马到成功。” 兀万颔首道:“那么老夫俩去了。” 说罢,两人流星电奔扑向鸣凤山庄而去。 那黑煞门下正要转身走入林中,林内忽迅疾无伦地掠出一条人影,疾点了那人一指,一把挟住隐入林去。 黑煞门下只觉遍体酸软乏力,不禁颤声问道:“尊驾是谁?为何对在下手段如此毒辣?” 这人闷声不语,疾行奔去,绕向鸣凤山庄之后,这人冷笑道:“委屈你睡上一觉。”说着飞点了睡穴一指。 口口口口口口 等他醒转过来时,发觉存身在一间石室中。 室内端坐两个老者,分着青黄二色长衫。 青衫老者满脸怒容,道:“方才老朽搜你的身上,发现有黑煞门信物,你可是陆文达属下么?” 那人神色一变,正待答话…… 只听青衫老者沉声道:“天外双煞想必是你引来,老朽也无暇问你,暂且让你囚在天刑室内受尽人间活罪。” 说着击掌一下,立时室外奔进两名大汉。 青衫老者用手一挥,不容他话出口,如飞挟持而去。 黄衫老者神色忧虑道:“萧姑娘伤势无碍么?” 青衫老者苦笑了一声,道:“白骨钉毒辣已极,桫椤前辈也费了一番手脚,才将白骨钉毒驱除,云儿虽伤得不轻,但无性命之忧,却须费时多日了。 唉!天外双煞已知我公输楚就是当年同门手足,鸣凤山庄将大难临头,我就是抽身远走也是难免。”言下不胜重忧,唏嘘不止。 黄衫老者劝慰道:“以庄主之才华,何惧天外双煞,如今双煞身在何处?” 公输楚淡淡一笑道:“盛大侠请勿替老朽脸上贴金,老朽在鸣凤山庄设下星宿躔图、遁甲奇门,也即为防双煞找出老朽下落。 要知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朽料终久纸包不住火,所以布下阵图九重,每重都有其奇诡玄奥之处,各不相连,俾能以使牵一发而动全身之虞。 现双煞在破解第一重阵图,老朽已传令庄中等人尽力避免与双煞正面冲突,以减少伤亡。” 这黄衫老者正是以神偷绝技着称於当今武林之盛百川,他自桫椤散人等练丹闭关后,即仆仆於川豫道上侦访眼前武林情势。 这次途中发现双煞及一断臂人由豫西行奔川豫,便暗暗蹑踪其后。 但见他们竟似向鸣凤山庄而去,不禁大感骇异,为巧手怪医公输楚暗陪耽忧。 这时,萧绮云突现身出来,以精博诡厉的剑学逼得兀万狼狈不堪。 正当盛百川欣喜暗赞之际,却不料蓝太泽突猛攻而出,猝施辣手打出白骨钉。 盛百川大惊失色,明知不敌双煞,也要掠出冒险抢救,幸罗凝碧与栾倩倩及时赶来救去萧绮云。 双煞计议闯庄时,盛百川只觉断臂人闷声不语可疑,看断臂人装束几近邪异,知双煞来此,必是这人弄的鬼。 一见双煞离去,这人犹留下,暗中冷哼一声,疾闪而出点住断臂人,挟掠由庄后秘径进入庄内。 此刻,盛百川闻言道:“但不知这九重阵式可阻天外双煞多久?” 公输楚略一沉忖,道:“这可不能臆测,双煞同出一师,他俩才华武功在宇内也堪首屈一指,遁甲奇门亦无所深擅,若他俩查出阵图奥秘,七日之后当全被破除……” 说着强打着哈哈笑道:“这是最坏的想法,盛大侠曾窥听双煞说话,蓝太泽身中天魔附体奇疾,自顾不暇尚能专心破解阵图,一月期内当可无虞。 何况双煞也是人,总不能不眠不食,老朽耽忧的是,因双煞之故引来妖邪接踵而来及双煞囊中的蜃毒弹。” 盛百川疑诧道:“以庄主神医绝技,还不能找出蜃毒弹解药么?” 公输楚摇首道:“一个人所知所学极其有限,不然,就无须桫椤前辈等费时八十一天之久,那合炉炼丹之功就非老朽所能。” 盛百川垂目沉思有顷,突立起,神色郑重道:“当前鸣凤山庄厄运,是非沈少侠不可,盛某计算日期,沈少侠也该返川了,盛某就去成都找马鹞子去。” 当下告辞离去,由庄后出得秘径,电疾奔向成都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子夜三更,马鹞子庞东豪在药材行柜上,与一账房下棋,杯酒在手、棋声丁丁,乐在其中。 忽闻大门外有击指敲门之声,庞东豪不禁一怔,高声喝道:“什么人?” “庞兄么?”门外应声道:“老朽盛百川。” 庞东豪急示意账房离开,立起走了过去,拨开门拴拉开一扇门。 盛百川闪身进来,劈面就问道:“庞兄,可有沈少侠的行踪信息么?” 庞东豪咧着满嘴黄牙望了盛百川一眼,冷笑道:“庞某不来问你,你却问起庞某来了,沈少侠是你要他前往少室的,莫非少侠遇上什么凶险不成?”狮目冲神光逼射着盛百川,一面随手拴上大门。 盛百川低声与庞东豪说出天外双煞向鸣凤山庄寻仇之事。 庞东豪大惊失色道:“庞某不能坐视不顾,你我就去鸣凤山庄如何?” 盛百川摇首道:“你我不能意气用事,我们是天外双煞之敌么?免得公输楚为你我分心,眼前急务还是能否带信与沈少侠知悉使其兼程赶来。” 正说之间,忽门下又起了急促敲门声,盛百川不禁心神大震,心疑鸣凤山庄出了什么差错。 庞东豪哼得一声,竟自拔拴启门,只见门外立着一个老叟,不禁喝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为?” 他瞧出门外老叟是武林人物,语气森厉。 那老叟一步跨入,上下打量了庞东豪一眼,微笑道:“阁下想必就是盛誉白山黑水间庞大侠么?老朽辽东淳于灵,昔年会有一面之缘,庞大侠谅能忆及,淳于灵此来携得沈少侠亲笔书函,面呈庞大侠。” 庞东豪立即哈哈大笑道:“是淳于老弟么?多年不见恕庞某眼拙,多有得罪。”手指着盛百川道:“这位是庞某至友盛百川。” 淳于灵一抱拳道:“幸会!” 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递与庞东豪,道:“请庞大侠立即过目,淳于灵同行的还有多人,尚在距门前一箭之遥立候。” 庞东豪宏声道:“淳于老弟何不早说,快请,快请。” 太极八掌淳于灵微笑道:“如此淳于灵就去接引他们前来。”说后,向门外走去。 庞东豪与盛百川就灯火之前拆开沈谦来函详阅。 庞东豪阅后惊喜不胜,道:“想不到沈少侠嵩山九华之行竟然如此顺利,虽曾略闻江湖传闻,究竟与事实大有出入……” 正说之际,太极八掌已领着太行四剑、麒麟双杰、神丐奚子彤、鹰神徐拜庭、单掌十二拐追魂无敌耿星明等人。 此外尚押着三个神智昏迷的匡瑞生、陆文达、詹少羽一同进来。 众人一阵计议,权衡鸣凤山庄当前利害,决定由庞东豪领着神丐等人兼程赶向滇南六韶通知沈谦急返,此处由盛百川主持。 沈谦在西川时已网罗一些好手,如祁连怪叟侯方玉、鄯沛霖等人,听命於盛百川居间照应鸣凤山庄安危。 当下计议已定,曙光未露,晨风露飞之际,庞东豪等人已在川滇道上。 一日途中,风餐露宿,晚霞流泻中,鹰神徐拜庭突见前路有五条飞快身形向前疾奔着,只见他眼中闪出愤怒的火焰。 神丐奚子彤察觉徐拜庭面色有异,道:“你可是认识前面五人么?” 徐拜庭鼻中浓哼一声道:“岂止认识而已,五人均是黑煞党徒,当年追杀徐某他们都有份。” 奚子彤微笑道:“这还不容易,咱们追上前去加以扑杀,聊平徐老弟往昔断臂之仇恨。” 徐拜庭摇首道:“我等且暗蹑他们身后一阵,黑煞党羽遍布天下,他们此去定有所为,必与其他黑煞党徒加以会合,此时一网打尽岂不甚好。” 奚子彤不禁点头,便通知其他各人。 徐拜庭等人不即不离跟踪五个黑煞党徒,发觉五人走的却是同一途径,众人不禁大为诧异。 只见五人奔入开远县城东厢一所大宅。 宅内崇楼伟阁,气象万千。 徐拜庭等人伫身大宅不远,奚子彤笑道:“老化子打一个溜就来。”说着身形一动,迅,捷掠去无踪。 片刻不到,奚子彤不知在何处钻了出来。 只见他笑道:“老化子已打听明白,宅主人是归隐家居的黑道人物名唤朱奎,分明朱奎暗中已投身在黑煞门下,我等进入宅内,分头搏击,如迅雷不及掩耳手段,务必根诛尽绝,不容一人漏网。” 他们均为侠义道中人,嫉恶如仇,尤其是黑煞党徒擢恶难数,罪不容诛,纷纷电射进宅,展开一片血腥搏杀…… 口口口口口口 沈谦问明了前情,听出萧绮云受了白骨钉伤,不禁心急如焚。 萧绮云那种风华绝代,娇媚可人倩影,顿时勾起在眼帘,连想到青梅竹马,有肌肤之亲的罗凝碧、傲霜冷艳的栾倩倩、依人小鸟的田银儿。 自古英雄豪杰,皆为情所牵系,如叱咤风云,气雄万丈的西楚覇王皆不能免,何况是沈谦。 他途中不时发出长吁低叹,望眼欲穿。 一踏入成都,心头如释重负。 进入药行,正好碰上盛百川外出,盛百川见上沈谦等人,张口大笑,一把拉住沈谦道: “老弟,竟然赶到了。” 沈谦此时不顾畅敍离情,迳问道:“鸣凤山庄现况如何?” 盛百川望着沈谦摇首叹道:“天外双煞已攻破了三重阵式,嵩山之役党徒折伤殆半,现又招来一半党羽,全力扑攻鸣凤山庄。 所幸蓝太泽天附魔体奇疾,每两个对时必发作一次、形如酒醉疯狂,手舞足蹈,消失后困顿不堪,兀万心兼两处,凶焰锐减。” 沈谦略为宽心,又目露忧容道:“那萧姑娘伤势如何?” 盛百川道:“性命无碍,虽服下公输庄主驱毒灵丹,但痊可之期在三月之后,最好是兀万独门解药……” 说着长叹一声,又接着道:“我曾欲犯险窃取兀万身旁革囊,可是不易近身,实在无计可施,公输楚最惧的是兀万情急,发出蜃雾毒弹,造下无边大孽……” 沈谦垂首沉吟了一阵,抬面毅然道:“在下意欲独自面见天外双煞一趟,现双煞仍在鸣凤山庄内么?” 盛百川道:“双煞现仍在鸣凤山庄内,不过老弟一人不可犯险……” 沈谦道:“在下之意已决,诸位切不可随往偿事。” 说时一晃出得门外,疾逾飘风赶去。 蓝天白云,松鼠谷鸣,鸣凤山庄远远望去仍是一片平静,庄内却是杀气弥涌。 沈谦疾撩射入庄门,突门侧暗处一声阴恻恻冷笑生起,一条黑影带着一轮刀光扑来,刀势凌厉沉猛,劈空锐啸。 他竟不加闪避,左掌五指迅疾一扬,抓着了那柄刀尖,往右一带,那人不由自主地身形踉跄斜冲而出,沈谦右掌已按中胸口。 啪的一声大响,那人胸前肋骨根根断裂,插入心脏,凄厉狂噑叫起,一股泉涌鲜血夺腔喷出。 沈谦立即飞起一脚,将那人踢起半空,曳着一股血箭,坠向十数丈外。 沈谦定睛打量庄内景物一眼,只见花木零乱倒萎,废屋断瓦渠折,眼力所及处,均是破坏遗迹,不禁展动身形,疾扑入内。 蓦然—— 一株耸天凌干的古柏上疾如鹰隼泻落两个中年黑衣汉子,手持长剑,面目森沉,阻住了沈谦去路。 沈谦冷然一笑道:“两位也是为双煞网罗么?” 其中一人沉声道:“尊驾请亮出肩后长剑,我可要向尊驾索偿一条命债。” 沈谦微笑道:“索偿命债不迟,请先禀知双煞出来一见。” 那人放声狂笑道:“尊驾好大口气,妄想面见两位老人家……”倏又面目一沉,道:“且先胜得我掌中剑再说,请亮剑出鞘。” 沈谦冷冷望了那人一眼,道:“既欲一拼,在下就凭一只肉掌与阁下玩玩。”答语狂傲已极。 那汉子激得满脸发青,怒光迸射,大喝道:“尊驾好狂!”,霍地一剑挥出,劲风沉厉,挥起重重剑影,内力如泉涌出。 那人竟是内家正宗剑法,招式精奇,泛泛之辈,还真不堪接他这一剑。 沈谦两指骈起,以臂代剑,斜身走出一步,迅疾无伦的一弧,往汉子前胸划去,肘部向挥来的剑身扑至。 叮的一声,沈谦臂肘分寸拿捏奇准,恰与飞来剑身相撞。 汉子只觉虎口一热,心神不禁大震。 沈谦骈戟两指同一时分却在那人由右往左横胸划过,胸前顿被割开一条血口。 那汉子狂叫声中,仰面倒地。 沈谦手势未撤,翻腕攻向另外一人而去。 从划伤一人转向另一人时刻,仅只瞬眼工夫,奇快无比。 另一汉子目睹同伴狂叫出口,心中大骇,却见眼前一花,猛感执剑右臂被一圈铁箍束住,气血立生逆攻,混身酸麻乏力。 只听当啷一声,长剑松指坠地,那汉子面色惨白,目露惊悸之色。 前胸划开汉子,颤巍巍挣扎立起,一只手掌护住胸前,那伤口鲜血不断涌出,从指缝内淌下。 眼见同伴被制,惨笑一声道:“尊驾要将我等怎样?” 沈谦沉声道:“不要怎样,速通知天外双煞出见!” 那人凄厉惨笑一声,转身走去。 沈谦等那人走远后,左手疾落一指,应指倒地昏迷不醒。 他心料天外双煞必然出来相见,遂凝立不动,星目投向湛蓝色天空,默忖见面时如何设辞。 须臾,一双人影疾掠而来。 来人正是那天外双煞兀万和蓝太泽。 兀万瞧出是沈谦,不禁一怔,道:“原来是你?” 沈谦肃然一揖道:“正是晚辈,晚辈之妻何辜,蒙两位老前辈赏赐白骨钉?” 兀万愕然张目瞪着沈谦道:“那女娃儿竟是你的妻子么?那巧手怪医公输楚定然在此,想不到你这娃儿就是公输楚的爱婿,老夫自恨失眼。” 沈谦摇头叹息道:“老前辈误听人言,竟不察真假,任性犯庄,替老前辈盛誉蒙上一层黯污,不错,七年前公输楚是在此住过一段时期,可惜晚辈不曾见过,听老前辈语气,似与公输楚结有深仇大恨……” 蓝太泽突大暍一声道:“谁要听你这小辈巧言令色。”右掌疾拂而出,一式“推山立鼎”,狂飚怒卷,直袭沈谦而去。 沈谦身形一斜,滑过半步,右掌穿胸横飞而出,疾吐一式“金刚佛印”,硬接了出去。 两股潜劲一接,闷雷似地一声大震,气流涌旋中两人震得肩头微晃。 沈谦迅疾无伦的翻腕变式,以臂代剑,一招“云卷千层”,臂抡如风,巧玄奥绝一连变了三式。 攻势锐猛,以蓝太泽这等盖世妖邪,竟觉无可封架,逼得一连退出七八步,不禁面色大变。 兀万暗中一惊,忙喝道:“老大且慢,我还要问他,娃儿称安勿躁。” 沈谦闻言,手臂飞撤,疾飘后丈余,道:“老前辈有话尽管请问。” 兀万目注沈谦,沉吟须臾道:“前在途中你为老夫察视伤势,表现得诚实不欺,所以老夫有点相信你方才所说的话,但其中未免有些可疑。 这鸣凤山庄设下之星躔迷踪阵式,分明是公输楚布成,他既已离去多年,为何要替鸣凤山庄……” 沈谦微笑接道:“那是晚辈布成的。” “什么?”兀万愕然诧道:“你据何设下此遁甲奇门?哼!这是本门绝学。” 沈谦面色肃然道:“公输楚昔年与本庄庄主张恂,有一段香火姻缘,临别之时,赠与庄主一册行兵布阵,机关消息之学,因庄主丝毫不懂武技,那一册绝学任置尘封,经晚辈发现,乃穷研参悟后据以布下。” 兀万道:“你为的是什么?” 沈谦朗笑道:“晚辈与黑煞令主匡九思有杀父之仇,不如此怎能保全,数月来,黑煞门下素有智机睿谋,凶狠阴狡的陆文达堂主,来此鸣凤山庄吃过大亏。 如晚辈所料不差,两位老前辈定是受了黑煞门下巧词挑拨,遂其借刀杀人之计,两位老前辈若能夷平鸣凤山庄,晚辈因此身死,匡九思则不劳吹灰之力得除心腹大患。 万一两位老前辈身死在鸣凤山庄内,他也可为日后图覇武林时,减少了两个强而有力的对头。” 兀万听得心弦猛震,不由信了八分,暗道:“怎么自己一时不察,竟轻信那黑煞门下的话,那断臂小辈定不知我等与公输楚同出一师,那么用意很明显,不错,自己中了那小辈借刀杀人之计…… 还有来时在庄外山崖,自己与女娃儿发生拼搏,那断臂小辈竟似存心坐观成败,他急欲接上断臂,就应该出言劝止,哼!那小辈该死……” 想至此处,相信沈谦的话,不禁又添了一分,目光灼灼望了沈谦一眼,道:“那册遁甲奇门之学现仍在你处么?” 沈谦答道:“晚辈熟记於胸后,为免误失於匪人手中,用火焚毁俱尽,老前辈如不相信,让晚辈背诵一两段便知非虚……” 说完,遂朗朗出口背诵…… 兀万一挥手,眉头微皱,道:“果然一字不差,老夫相信你就是了,你可知道那公输楚行踪么?” 沈谦道:“不知,公输楚与两位老前辈有何渊源,老前辈为何切切不忘公输楚,请老前辈赐告其详。” 兀万摇首苦笑的道:“老夫有难言之隐,你无须多问……” 说着略略一顿,又问道:“方才见你武功比在千佛顶时又精进不少,手式招法,奥妙无穷,你能说出传艺之人是谁么?” 沈谦摇首道:“晚辈志切父仇,自恨技艺微薄,不足以手刃亲仇,幸迭逢奇遇,蒙数位武林高人各传上一两手精妙奇招,这数位高人却严嘱不得泄露他等姓名,晚辈自属难言他们名号。” 兀万默默无语目注着沈谦,半晌才道:“你父亲是谁?为何死在匡九思手上?” 沈谦闻言,鼻中一酸,眼圈潮湿,泪珠欲滴,凄然一笑道:“晚辈先父沈秉苍,当年黑煞门中发生内閧,一双令主相残暗杀,无日无已。 先父曾在曹敬武麾下,目睹情景,敦劝曹敬武不如隐退求全,曹敬武本非恶人,早萌去意,闪劝即率领数人悄然远去。 先父亦归隐农田,不想匡九思得悉先父下落,猝施暗袭,可怜先父在不曾防避之下,身中黑煞毒钉惨死,晚辈如非先父至友救出,亦遭其害。” 兀万深深叹息一声,忖道:“这娃儿身世居然这等凄惨……” 沈谦似想一事,唤道:“老前辈……”但似有难言之隐,碍难出口。 兀万不禁怔得一怔,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出。” 沈谦肃然道:“黑煞令主匡九思将总坛迁往江南秘处,晚辈仆仆江南道上欲侦出总坛所在,不料在怀玉山遇上桫攞散人……” 兀万面色倏变,投了蓝太泽一眼,蓝太泽亦是目中现出惊愕神光。 兀万忙道:“他怎么竟然未死,桫椤老鬼与你说了什么言语么?” 沈谦正色道:“桫椤前辈曾有语言留下,命晚辈若见着两位老前辈,必将话带到,他说白骨钉之仇,不可不报,五十天后,就要向两位索报前仇。” 兀万面色变了变,立放声狂笑这:“不要他找我们,老夫就去怀玉山找他。” 沈谦道:“桫椤前辈曾说过他不定居怀玉山,两位不可徒劳跋涉,依晚辈之劝,寃家宜解不宜结。” 兀万冷笑道:“你与匡九思之仇可解否?” 沈谦不禁语塞,缓缓由怀中取出三粒黑色药丸,道:“晚辈在江南歼毙一黑煞门中高手,在他身上寻获一瓶黑煞钉解药,谅必老前辈余毒仍在,谨以相赠。” 兀万这等盖世妖邪,心冷如铁,亦不禁面色激动。 须臾,叹息一声道:“老夫不知怎的,与你这娃儿一见投缘,如换了别人,下论今日是否老夫误听人言,错也要错到底……” 说着伸手接过三颗药丸,望也不望,一口服下。 蓝太泽大惊道:“你怎么知道这药丸不是穿肠毒药?” 兀万哈哈大笑道:“这娃儿若要害我,早在他检视我背上伤毒时就下手了,岂会等到现在?” 沈谦不禁追悔,自问道:“我又错过一次下手的良机么?” 此刻,兀万亦伸手於怀中取出一只小瓶,倾出八九颗红色药丸,道:“这是白骨钉解药,女娃儿如若未死,两颗解药可解钉毒,此药对百毒亦具灵效,留赠与你应用。” 说着振吭一声长啸,裂石穿云,声播四外。 只见庄院远处飞驰奔来十数人影。 沈谦心知他们要离去,立即弯腰解开地下被点睡穴之人。 那人一跃而起,与其他奔来之人聚在一处。 兀万说道:“娃儿,珍重再见!” 用手一招,与蓝太泽双双穿空拔起,流星奔泻般,转瞬间即掠落庄外,手下亦纷纷随射而去。 天外双煞奔在庄外山崖,寻找那黑煞门下断臂匪徒,已无踪迹。 兀万不禁冷笑道:“想不到八十老娘,倒绷在孩儿之手。” 蓝太泽道:“於今何去何从?” 兀万长吁了一声道:“先找一隐秘处,为你试驱天魔附体奇疾,再去怀玉山,看看能否周上桫椤老鬼。” 口口口口口口 沈谦入阵图枢钮所在见了公输楚,把天外双煞退去之事详细道出。 公输楚呵呵捋须大笑道:“老朽未料到兀万与你投缘,一场干戈竟化为玉帛。” 沈谦取出兀万所赠的白骨钉毒的独门解药与公输楚审视,道:“这是否真是独门解药?” 公输楚揑起一颗,放在鼻端嗅了嗅,道:“并无差错,你快进去看云儿,与她服下此药。” 沈谦诺诺连声,又将邋遢神丐奚子彤均在庞东豪处暂候,及擒获黑煞少令主匡瑞生、陆文达、詹少羽二堂主告知公输楚。 公输楚喜形於色,道:“神丐等人自有老朽接待,你快去吧!” 沈谦告辞走出,进入网形躔径,向萧绮云居室行去。 尚距门首两三丈,忽见银儿探出螓首,瞥见沈谦走来,柳眉一挑,疾缩隐去,只听得银儿惊喜娇声入耳道:“沈公子他来了!” 沈谦身形闪入,只见银儿、罗凝碧、栾倩倩侍立榻前,六道秋水凝视在他身上,娇靥泛起喜容。 萧绮云身披白纱,半身坐起,一床薄薄夹被蒙着下体,云发蓬松,玉容清减,但艳丽犹胜。 只见萧绮云目露幽怨之色,道:“我说你不回来了嘛!你还记得我们吗?” 沈谦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楞住,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不禁投目望着栾倩倩、罗凝碧、银儿。 三女面色一红,微垂螓首,吃吃低笑。 沈谦更是困惑不解,瞪着双目,宛如泥塑木雕模样,做声不得。 只听得萧绮云幽幽一声长叹,吟道:“侬……本……痴………情………郎……多……薄……幸。” 沈谦聪明已极,闻吟就知是什么事发生了,不由回面怔道:“云姐……这……这你怎么知道的?” 萧绮云鼻中哼了一声,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谦弟,你说是么?” 沈谦俊脸通红,展齿一笑道:“稍时小弟说出经过,你们就不会吃乾醋了。” 四女同呸了一声,道:“谁吃醋?” 沈谦微微一笑,侧坐榻上,取出两粒药丸道:“这是白骨钉独门解药,服下立愈。”迳喂入萧绮云樱桃小嘴中。 他知必是盛百川来此时不惯走口,四女一闻知沈谦随黎玉姗同往六韶,那能不捻酸嫉妬,如不及早解释,只怕自己动得则咎。 沈谦遂忙将此行经过详细说出。 萧绮云长长睫毛动了两动,低声问道:“那黎玉珊长得美不美?若与我们几个比较如何?” “春花秋月,一样娇美。” 罗凝碧娇叹道:“那就怪不得了,如果换了是我,也会一样留恋忘返呢!” 沈谦知越辨越糟,赧然微笑,直嚷腹中饥肠辘辘。 银儿噗嗤一笑,便往室外走去。 片刻,侍婢们一涌而入,纷纷摆设酒菜。 萧绮云自服下解药,只觉痛楚消失,也推被而出,四女一男,席间酒香鬓影,觥筹交错,直至子夜三更。 沈谦立起,欲告辞走出。 萧绮云忽玉靥绯红,唤住沈谦不走。 三女识趣,目注沈谦嫣然一笑,裣袵福了福,翩若惊鸿般疾闪而出。 萧绮云关上门,回眸一笑,道:“谦弟,你今晚陪陪姐姐。” 沈谦不禁小鹿撞胸,俊面涨红,嗫嚅这:“这怎么成,不怕她们笑话?” 萧绮云盈盈一笑,轻轻卸下白纱,内面尚有一件薄若蝉翼珍珠罗纱,玉体毕露,向榻上倒下,娇嗔道:“你来不来?” 沈谦暗陪叹了一口气,忖道:“夫妻早经定下,又非桑间濮上,云姐性情刁顽,违拗地不得。” 摇了摇头,慢慢走向榻前,卸除衣履。 萧绮云嗔道:“你像是极勉强似地,怎么凝碧姐姐……” 沈谦急道:“那种情形之下不由自主,岂可怪小弟!” 珠光顿暗,沈谦只觉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拉着他倒向榻上,但听暗中萧绮云格格娇笑道:“好,你能自主,姐姐就饶了你。” 须臾,隐隐听得沈谦连声求饶,随即环佩叮当,娇喘柔啼…… 两情缱绻,如胶似漆,闺房之欢,笔拙难以形容…… 口口口口口口 自九宫山之役后,黄山凤凰谷,富春江黑煞总坛中均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凤凰谷主均在闭关参研一宗奥绝武学,虽心腹亲信,一概不得入见,急得似热锅上蚂蚁般团团乱转。 黑煞门中损失惨重,匡瑞生、陆文达、詹少羽等一干好手均在九宫山麓原全数不知下落。 消息加石沉大海,分明遭了毒手,全军覆灭,帮中高手私下计议,决定遣出一些能手,前往九宫山侦视。 九宫山丛中,现出黑煞门中高手多人,来回搜索。 一晃半个月,仍无匡瑞生等下落,发现九宫山虚荡荡地,一无江湖人物寄迹,倖倖而返。 倒是凤凰谷韩广耀死党,听九宫山所返属下回报,说是韩玉珊姑娘奉了谷主之命,有事西川待办,竟连匡瑞生等人也带了前去,不无可疑。 都阳三鸟此刻成了韩广耀死党,觉得韩玉珊突然有事西川大有可疑,蹊跷就出在不知名少年身上。 武林传闻本广,属下回报少年剑术精绝,风闻有一沈谦,也是用剑负誉,自号西川覇主,莫非就是他么? 三鸟越想越可疑是他,便率着十数江湖顶尖高手,赶往西川而去。 第四十章 阳光飞洒,昨晚雨后新晴,草木寒光焕发,行人更显得精神奕奕。 成都青年宫庙宇,人群拥挤,万头钻动,蝇蝇繁嚣,如雷盈耳。 太极八掌淳于灵与邋遢神丐奚子彤兴致不浅,亦挟在人群中挤进挤出,东张西望,指指点点的。 忽地,太极八掌淳于灵面色一怔,道:“他们怎么来了?” 奚子彤呆了一呆,茫然不知所指,间道:“淳于大侠指的是谁?” 淳于灵低声道:“韩广耀手下。” 两指偷偷向远远人群中一指,道:“那三人就是韩广耀当年结盟兄弟都阳三鸟,练秋锋、关书诚、柳倚天三人。 倘如淳于灵所料,来的不只他三人,定是来此寻觅黎玉珊,我不如急连通知太行四剑等人隐避行藏,免得为沈少侠带来一场麻烦。” 奚子彤微笑道:“淳于大侠速去为是,老化子还要找他们晦气。” 当下淳于灵穿行人群,快步趋出青羊宫。 奚子彤眼神凝注都阳三鸟,挤开人群,尾蹑而去。 只见都阳三鸟正走近一个炸油饼担挑。 奚子彤猛然灵机一动,高声嚷道:“喝,这油饼炸得好香,老化子正饿得紧,来,买一个。” 说着身形抢了前去。 饥不择食似的,丢了十数铜钱与炸饼老妇,一手抢起一个刚出锅的油饼。 猛然,奚子彤一声怪叫:“哎唷唷!好烫!” 油饼竟脱手甩出,向练秋锋面门飞去。 人群拥挤又突如其来,练秋锋如何能防,“啪!”的一声,滚烫炙热的油饼正巧击中练秋锋,油汁飞溅。 练秋锋痛极怒吼得一声,油饼坠地,只见练秋锋面门烫起一个大泡。 人群捧腹大笑。 奚子彤愕然张目,似事出无心,惶悚不已模样。 关书诚暴暍一声道:“臭化子,你真是找死!”忽地,奚子彤又抓起两个油饼,迅疾无比向关书诚、柳倚天两人打去。 手法高明之极,两人竟然闪不开,被打了个正着。 只见奚子彤哈哈大笑中,身形冲霄拔起,腾身缩腿,竟掠越人群,星曳电奔飞向青羊宫外。 都阳三鸟怒吼出声,亦一鹤冲天而起。 他们在半空中变换身形,疾射出得青羊宫。 追出二三里之遥,却见奚子彤身形停下,回身龇牙一笑道:“你们追赶老化子为何?老化子身无长物,只有一身破烂衣衫,做案竟做到老化子身上,看你们是穷疯了!” 练秋锋冷笑一声,道:“明人不做暗事,化子,存心戏弄我等必有所为,何不乾脆说出!” 奚子彤瞪着双目,道:“没有什么所为,不过老化子却瞧得你们很不顺眼就是。” 练秋锋面目一变,左掌猛劈而出,右手已撤出肩头一柄仙人掌夹,五指透锋,电疾攻出三招。 关书诚、柳倚天配合无间,各出兵刃,灰击奚子彤,招式不离要害重穴。 奚子彤只一味闪避,口中怒骂饥讽,说三鸟鬼不像鬼,人不像人,刁损阴刻笑辞连珠口。 三鸟怎能禁受,连声怒喝,招式愈发凌厉,殁光剑影,劲风锐啸。 这时,路边忽闪出两人,目光炯炯望着都阳三鸟。 奚子彤目光锐利,已瞥清两人形像,心中倏然一惊。 一人长发披肩,圆面皮色松黄,目光闪烁,左耳轮上生着一粒豆大黑痣。 另一人是个瘦长汉子,左额深陷刀疤一条,断眉横锋,鹰眼深沉。 来者正是奚子彤那晚舟中戏耍过的两人,亦即宝觉寺中骗过韩广耀,换尸逃离,一双可疑的人物。 瘦长汉子忽电欺晃身,虚飘飘挥出一掌。 他逼开三鸟,阴森森笑道:“以三对一,毫不懂江湖规矩,谅你等必是新近出道人物,我也不难为你们,双方如无深仇大怨,彼此收手了吧!” 三鸟只觉这瘦长汉子掌式怪异,幽幽掌风中渗有阴寒之气,幽风触及之处,顿感穴道有点微麻感觉。 不由心中猛震,立时飘后七尺。 柳倚天闻得瘦长汉子之言,不由怒极,身形一振,正待抢身玫去,忽从衫内落下一三角小旗。 那瘦长汉子面目一变,迅速如电俯身掠出,五指一攫把这面三角小旗抓在手中,斜身往外窜在丈外落定。 他反覆打量这面小旗一眼,道:“这是什么下三滥帮派的令旗?走遍天下却没瞧过。” 柳倚天飞扑了前去,大喝一声道:“这是黄山信物……” 猛觉自己走口,不禁前扑之势定住,胀红着脸。 练秋锋与关书诚二人不禁怒视了柳倚天一眼。 只见瘦长汉子面露鄙夷不层之容,将小旗掷在地下,冷冷说道:“什么黄山信物,我久走江湖,压根儿都不会见到。” 都阳三鸟激怒得一脸青白。 要知瘦长汉子这种作为深犯江湖大忌,不啻结下戴天大仇。 柳倚天一声暴喝道:“朋友,你未免欺人太甚,要知我等都阳三鸟不是易欺之辈,你放手过来,我柳倚天若不合你认罪服饶,从此不在江湖道上行走就是。” 都阳三鸟就数柳倚天胸无城府,毛色粗直。 不像关书诚与练秋锋心机慎密,阴狡谲智,看看这瘦长面有刀疤的汉子迹象却是有心寻衅,所以在激怒之下,并未冲动。 瘦长汉子哈哈大笑道:“你倘要从此不在江湖道上行走那是轻而易举之事,不过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有违尊命。 不如今晚二时在武侯祠内候教,就怕你们三人色厉内荏,不敢前来。” 说着又是哈哈一声大笑,拾起地上三角小旗,道:“请三位今晚在武候祠内取回,务必光临是幸。” 说时与同伴往后拔起,疾如鬼魅凌空般,一晃即杳。 这时,邋遢神丐奚子彤早就无踪无影了。 剩下都阳三鸟面色铁青,立在那儿发楞。 良久,柳倚天才冷笑出声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们俩如此严重,天塌下来有地抗住,脑袋砍下来不过碗大窟窿。” 关书诚瘦削的脸上泛出罕有忧虑之容,哼了一声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等此行任务是寻觅珊姑娘,犯不着另生事故。 但一丐两俗似是有意寻衅,那方三角旗一掉下来,从瘦长汉子眼中神光即已认出故作不知罢了……” 说时嘿嘿一笑道:“事已如此,埋怨也无用,今晚武侯祠吉凶难料,咱们且先与其他人计议,再作道理。” 三鸟如飞离去。 路边林中突掠出神丐奚子彤,嘴中笑骂道:“蠢才,竟将老化子与两个坏蛋牵在一处!” 然疾逾飘风般向三鸟身后追去。 口口口口口口 武侯闹内,古柏耸天凌干,风送涛声,繁星漫天。 气象异常萧森肃穆。 蓦地—— 只见两条黑影,迅疾如电地从空射下,落在一条长长青石板甬道上,甬道两侧古柏参天,笼荫蔽空,甬道内更显得阴沉。 两人一定身,四道冷电寒光向外一巡。 瘦长身影喉中发出阴恻恻笑声道:“二更已过,我看这三个无胆之辈是不敢来了!” 古柏之后涌掠而出十数人,身形疾动,将先来两人团团围起。 都阳三鸟欺进一步,练秋锋仙人掌已撤在手中,沉声说:“现在事实已明,两位是有意生事,请两位留下万儿来!” 瘦长汉子冷笑道:“你死星照命,尚要问姓名则甚?” 练秋锋大怒,仙人掌一式“仙人问路”突变“玄乌划沙”,疾划瘦长汉子胸前三处。 变招奇快,玄诡莫测。 这练秋锋在这只仙人掌上,浸淫已数十年,武功不在等闲。 那瘦长汉子阴阴一笑,步法移宫换位,五指一骈,掌缘着力猛切练秋锋腕脉。 狠毒快准,如练秋锋不及时撤去仙人掌,那条臂膀就得废了。 练秋锋心中一凛,腕脉疾然一沉。 身躯随之一塌,疾往右旋,仙人掌带了出去,一式“三环夺月”袭向瘦长汉子背后,端的迅疾若电。 瘦长汉子鼻中哼得一声,身子猛转,左掌拂出一片雄厚的劲风,呼啸如雷。 练秋锋只觉拂来掌力奇猛,袭去的仙人掌阻得一阻,立时荡了开来,不禁心中一凛。 说时迟,那时快。 那瘦长汉子一只右掌已当胸切入,翻掌疾按而去。 一股阴寒气劲透入练秋锋前胸,练秋锋只噑得半声,心脉震断,仰面就倒,张嘴喷出一口血箭。 关书诚、柳倚天面色一变,单掌一挥,十数人纷纷扑上,展开一场围殴。 星光闪烁下,武侯祠前甬道上,只见人影兔起鹃落,双光虹飞掣电,夹着一声声刺耳冷笑。 须臾。 两声惨噑扬起,又是凤凰谷党徒毙命在瘦长汉子“幽风散花”掌力之下。 跟着又是数声凄厉惨噑腾起。 转眼之间,凤凰谷党徒已毙命一半。 关书诚、柳倚天两人此时眼睛都红了,形似疯狂,竭尽平生功力猛攻快搏。 瘦长汉子身形如幻,避开正面不接。 突然身形斜欺关书诚身侧,五指一张疾接而下,冷冷一笑道:“朋友,你也躺下吧!” 关书诚倒也听话得紧,闷噑一声,仰面倒去。 瘦长汉子迅快掌势一移,攻向柳倚天,透出一股阴寒劲风。 柳倚天目击练秋锋与关书诚死在瘦长汉子掌下,不禁胆寒,心知再要硬拚下去,准死无疑,顿起逃生之念。 那知念头才生出一半,猛感一片奇寒如冰的劲风扑面袭来,不由右臂往上一格。 “笃!”的一声,两臂一接,柳倚天只觉如格铁石,自己一只右臂剧痛如脱。 瘦长汉子掌势非但末撤,而且更自加速。 柳倚天焉能有命在,被瘦长汉子洞穿前胸,血喷如雨,死状厥渗。 余下的凤凰谷党徒,亦悉数为长发披肩那人毙命掌下,一个漏网之鱼全无。 瘦长汉子目中凶光流转,环顾了尸体一眼。 忽然纵声大笑道:“这场拚搏真正快意之极,孙老儿若然知道,准要气煞,我这‘幽风散花’掌力今晚只施出三成,任谁发现尸体,都不知是死在我的掌下……” 得意忘形之余,突然在一株参天古柏后面,飘送一个阴冷语声入耳道:“你就准知无人知道吗?” 瘦长汉子闻声立即面色一变,双肩疾振,向那株古柏射去,幽风散花掌已蓄满七成,身形尚未落地,已自迅如电光石火扫劈向树后。 只听一声断喝:“回去!” 瘦长漠子足尖方才点地,倏然倒飞而出。 长发披眉老者骇然变色,方欲窜出接住瘦长汉子。 蓦地—— 数声长笑划过长空,甬道两排参天古柏上数十条人影流星奔泻飞落场中。 眨眼,人影闪了一闪,各按方位已摆成一个奇奥阵式。 瘦长汉子倒飞原处,直立而起,面色惨白。 长发披肩老人低声问道:“你受伤了吗?” 瘦长汉子只摇了摇头,目光扫视了所来众人一眼,不禁心内猛震。 方才他扑向古柏,掌力尚未吐出,蓦感大片潜劲沉如巨浪袭来,气血立生翻逆,情知遇上了极强的对手,忙身形一仰,倒飞出去。 不料来的人竟然不少。 只见一个发须若狮,身材极其高大老者迈步走来,乍睹之下宛如一座铁塔,两目吐出神光,犹若寒电利刃。 那老者宏声如雷道:“你们真胆大妄为,胆敢在西川道上生事。” 瘦长汉子放声大笑道:“江湖道上自有江湖人走,西川道上又不是你一人私有的。” 老者冷笑一声道:“好毒辣的手段,死者是谁?难道所死的人都与你两人有生死大怨吗?” 瘦长汉子冷笑道:“死者是都阳三鸟,自有取死之道。” 老者冷冷问道:“其余的人呢?” 瘦长汉子冷冷笑道:“大丈夫行事要乾乾净净,斩尽杀绝,还要多问吗?” 老者放声大笑,声震云空,仰天问道:“各位听见了没有,这两人目无西川武林人物表明无遗。” 瘦长汉子及长须披肩老者同地一怔,晤道:“怎么树上还有人?” 忖念之际,树上疾如鹰隼般泻落五人,均是长衫厚履,气宇雄伟的老叟。 只见一面如满月,五绺长发老者,森深的望了两人一眼,别面向发须若狮的老者道:“庞大侠,可知这两人姓名吗?” 瘦长汉子忽电欺近身,一掌向那面如满月迅如星飞迳劈过去。 猝然施袭,万不能防。 一掌才距面如满月老者一尺之远,瘦长汉子蓦感劲风压顶,立时哼得一声,移掌往上穿去。 半空中朗笑一声,疾飘落下一朗眉星目,英俊如玉的少年来。 少年望着瘦长汉子微笑道:“你那幽风散花掌力尚未到火候,就妄想在西川逞威,也真是自不量力,夜郎自大!” 瘦长汉子断眉一挑,厉声喝道:“尊驾想必就是自称西川覇主的沈谦,你也未必挡得我幽风散花掌力,依我看来,尊驾还是自扫门前雪为妙,不然,武侯祠内横尸即是你们前车之鉴。” 沈谦微笑道:“真的吗?在下不相信你那掌力有如此厉害,几根鸡骨尚堪承受一击。” 瘦长汉子狂笑了一声,右手握拳,一送一弹,五指舒张若钩,立时一股寒风直劈沈谦“心俞”大穴。 沈谦仍是微笑凝立,眼看来掌就要打到胸前,竟瞬也不瞬,身形亦不略加闪避,生似存心要硬挨这一掌。 奚子彤大惊叫道:“老弟……当心……” 瘦长汉子见沈谦自恃功力闪也不闪,暗中狞笑道:“小辈,你怎知幽风散花掌的厉害……” 心念之间,闪电一掌已自击在沈谦前胸。 “啪!”的一声大响,瘦长汉子只觉如中败革,五指一阵针砭奇痛。 不禁心中大骇,立感沈谦体内逼出一股山涌潜劲,啊得一声,震得踉跄退出两步,目光泛出骇异神光。 他暗说:“这小辈练有什么邪门功夫不成?我这幽风散花掌一经击上,百穴凝滞,脏腑全损,怎么……” 只见沈谦徽笑道:“如何?在下说你自不量力,并非贬损讥刺之词。” 瘦长汉子目中凶光暴涌,大喝一声,双掌起式“堆山填海”,骨骼一阵脆响,立送了出去。 这“幽风散花”掌力,可柔可刚,威力无穷,神妙莫测。 显然这一式是展出了毕生真力。 沈谦冷笑道:“好狠辣!” 身形右晃,好快的身法,其疾似箭。 沈谦左手翻腕飞出,一把扣住瘦长汉子左手腕脉穴上,右掌一送,紧接着他那后胸“命门”穴。 瘦长汉子睑色变得惨白。 他只觉沈谦掌心有一股绵软真力透入,脏腑气血逆翻,全身功力顿消失於无形,他知自己只起心妄动,心脉立被震断而死。 不由额角冷汗豆大冒出,如雨淌下。 长发披肩老人一见瘦长汉子被制,面色疾变,口中突出声厉啸,两足急踹,潜龙升天飕地拔起半空。 才只拔起四五尺高,头顶忽闻一声断喝道:“下去!” 一片劲力如泰山压顶,重逾万钧压下。 长发披肩老人冷哼得一声,身如断线之鸢般直坠落地。 他心惊寒颤,知今晚逃生之机希望极少,但犹未死心,两足一站地,身如箭矢离弦,斜窜而去。 迎面风生,庞东豪掌中红毛濶刃大刀,冷光如电,卷起一片刀花,夹着惊涛巨飚阻向长发披肩老者。 长发披肩老者,两掌推出一片劲力,蓬的一声,这老者借力倒飞弹出,一个“金鲤翻身”,疾如流星般往另一方向奔去。 太行四剑迅疾如电的飞身一拦,阻住他的去路,四支长剑一抖,剑影已织成一片梭形剑网,轮涌急漩,劲风生起锐啸。 长发披肩老者知逃不出去,把心一横,双臂抡转如电,凌厉奇猛攻向四剑。 他功力端的非同寻常,掌风逼起,攻来剑势顿被荡开,然而四剑合璧,威力无穷,交相进击,配合严密,一有空隙,即填补严密。 这时,沈谦制住那瘦长汉子,冷冷一笑道;:“尊驾现在可说出姓名来历,戮害都阳三鸟等人为的是何事,为了尊驾少受些痛苦,还是不如自动说出。” 瘦长汉子内心虽惊悸异常,可是满口还是强硬道:“强存弱死,武林中千百年来都不出此范畴,是非恩怨难论,又何必多间,至於姓名来历,更是多余。” 身后沈谦微笑道:“尊驾既是不吐出,在下也知道。” 瘦长汉子答道:“既然阁下明知,又徒费唇舌做什么?” 沈谦冷笑一声道:“尊驾委实不识抬举,可怨不了我心狠手辣。” 瘦长汉子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他只觉后胸九处穴道被戳了一指,身上立生空虚乏力,眼前人影一闪,沈谦目光深沉立在面前望了自己一眼。 只见沈谦用手往远处一招,立有一条人影疾飞奔来。 现出一个手执钩镰拐劲装黑衣人。 沈谦道:“将四支化血钉钉入这人四肢,让他自己手腿缓缓肉化骨露,受尽无穷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劲装黑衣人应了一声,收起长拐,由身旁取出四根棱角,长可五分铁钉,钉身蓝光闪闪,分明染有剧毒。 黑衣人动作奇快。 右手三指揑着一支化血钉,迅疾如飞钉在瘦长汉子右腿“悬钟”穴上,用力一送,钉身顶端没入肤内。 瘦长汉子痛得怪叫一声,目瞪口张,汗流如雨。 黑衣人冷笑一声,又是一支钉身钉入左腿“悬场”穴内,尚有两支化血钉分钉在两手“太陵”穴内。 瘦长汉子每钉一钉,痛得张嘴怪噑,两目努凸,那张怪脸更显狰狞。 沈谦微笑道:“休怨在下心意狠毒,无奈出此不得不尔。” 身形一动,星飞电奔向太行四剑方面掠了过去。 身形奇幻,竟然透进太行四剑舞起的一片剑网之内,左手一弧,五指飞攫在长发披肩老人左臂曲池穴上。 右臂抡转如剑,一式“剥甲分筋”,两指透力,竟卸下长发披肩老人一只右臂。 长发披肩老人狂噑一声,身形摇晃踉舱。 须臾方才定住,面如死灰。 太行四剑倏然收住长剑,飘身退出丈外。 沈谦眼中露出一种神秘笑容,望着长发披肩那人点点头道:“你装了假发,就可瞒过在下双眼吗?” 五指一抓,老者满头长发登时被抓了下来,露出一头光溜溜,额顶两排戒疤的秃驴。 这一来真象败露。 那老僧冷汗如雨淌下,一种恐怖情绪袭涌全身。 只听沈谦微笑道:“螳螂捕蝉在前,安知黄雀在后,你所行所为悉落在别人眼中,尚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人不知鬼不觉吗?” 老僧颤声道:“贫僧并无做下什么错事。” 沈谦面色一沉,压低嗓音道:“宝相禅寺中数具尸体高悬梁上,你用偷天换日手法,伪装已死,移尸替换俗装,混淆旁人眼目,居心谲险,用意毒诈,你还强辩做什么?” 那僧人一语不发,色如败灰,身上冷汗渍透入体,眼中顿感一片黑暗…… 那僧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伪装还俗被沈谦揭穿,不禁色如败灰,汗如雨下,神情如痴如呆。 半晌。 他才渐现神怆之色,黯然长叹道:“善恶真伪本难辨,一场春梦枕黄梁,沈檀樾,你自以是,其实你铸成大错了。” 沈谦不禁一怔,道:“什么?在下错从何来?宝相禅寺毒计残害十数条性命,人命关天,佛门子弟当不至如此?” 僧人惨然一下,道:“凡事岂可从表面论断是非,唉!贫僧徒言无益,既然落在檀樾之手,生杀任凭处置!” 说后闭上双目。 沈谦暗道:“韩广耀狡谲险诈,武林巨恶,这僧人对韩广耀手段狠辣,必有他不得已之处,真象未明,怎能妄下断词,我又未亲眼目睹,莫非我错怪了他?” 逐朗声问道:“大师法号可否见告?” “贫僧心印。” 沈谦不禁一怔,注视了心印一眼,仰面凝向夜空,似有祈忖思,面色肃然。 庞东豪与奚子彤等人,都不知沈谦为何如此神情,心头大感困惑。 须臾。 沈谦长吁了一口气,转目望着那瘦长汉子,见他腿臂皮肉已蚀尽,化作了一滩血水,露出森森白骨,面色惨厉,噑叫出声。 沈谦眉梢一皱,右手扬了扬。 立时一人奔了过去,一刀劈下,寒光闪处,尸分两截。 心印觉久无动静,心中甚为疑惑不解,不禁睁开眼来。 但见沈谦向自己微笑道:“心印大师,可否驾临舍下一敍?” 心印缓缓启齿道:“被擒之人,一切听命。” 沈谦微微一笑,向奚子彤走了过去,低声说了数句,便传命手下清除尸迹。 奚子彤一跃而起,落在心印和尚身前,笑道:“老化子奉命带路,和尚请!” 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般伸出,“咯”的一声,按上心印被沈谦用“卸骨分筋”手法,卸下一只右臂。 心印称谢了一声道:“贫僧随后,檀樾先请吧!” 对沈谦这样做法困惑不解,无奈身陷牢笼,不由自主,只好听天由命。 奚子彤迈开身形向武侯祠走去,心印亦步亦趋,沈谦庞东豪同着群雄亦快步随向心印身后走去。 沈谦与五个长衫厚履,气宇雄伟的老叟说道:“五位都是望重西川的耆宿,在下劳动五位前来,目的在求五位明了在下并非私心自用主人。 目前江湖劫杀无日无之,西川未必能闭门却扫,今宵之事险象已明,尚望五位转知西川武林同道,不可为邪恶言词煽惑,或沆瀣一气,在下除恶务尽,甚难情法兼顾。” 五老叟面色一凛,同声答道:“少侠所言甚是,老朽等何敢自私。” 星斗满天,夜凉似水。 群雄电疾星奔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心印随着奚子彤走进一座宏伟大宅,迳往灯光闪耀的大厅中走去。 大厅内摆设得极华丽堂皇,却又古雅有致。 使人有清新之感。 奚子彤笑道:“和尚,你坐那儿。” 他存心打趣心印。 心印道:“出家人随处可坐,檀樾你请上坐吧!贫僧就地盘腿调息一会。” 奚子彤双目一瞪,道:“废话,化子邋遢成性,不可沾污好东西,你我就在地上权坐一会,光棍对光棍,有得话好说。” 心印知邋遢神丐取笑,叹息一声道:“贫僧阶下之囚,那有什么心情说笑……” 说时,沈谦已慢步走了进来。 只见沈谦微笑道:“禅师请坐,在下有一事不明,需请教禅师。” 心印禅师不禁一怔,合掌道:“只要是贫僧所知,无不详答。” 三人落坐已毕。 沈谦道:“大师当年之事,在下亦略有耳闻,但不知大师昔年虽在六韶象鼻峯脱险离去,却一身功力俱废,可是目前大师武功未失,使在下不解其故。” 心印闻言心中猛震,黯然长叹道:“檀樾既然知道,贫僧也无须隐秘,象鼻峯那位隐世高僧为念其徒黑白双眉将千佛寺僧杀戮太甚,理亏显明,不想寃寃相报无时可了,暗中法外施仁,表面上失去功力,其实三年后已全恢复。” 沈谦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不过大师在宝相寺内所为莫非另有隐衷吗?” 心印目注了沈谦一眼,道:“武林之事,不至真象大白时,是很难断定谁是谁非,韩广耀心术毒绝,想檀樾必已尽悉,贫僧无须多加晓舌。 全身保命乃不得已为之,何况韩广耀危害武林恶谋已昭然若揭,檀樾你可知道韩广耀新近得了一宗禅门奇珍之事吗?” 沈谦颔首道:“在下耳闻韩广耀获有一柄莲瓣金粟降魔杵,不知是否此物……” 心印紧接着问道:“檀樾你是否知道那象鼻峯隐世高僧是谁吗?” 沈谦不禁一怔,知心印突问此语必非无意,心念一动,忙答道;“莫非降魔杵与那隐世高僧有着极大的关系吗?” 心印微叹一声道:“非但有着莫大关系,而且那隐世佛门高僧就是降魔杵的原主。” 沈谦闻言惊得一跃而起,道:“大师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心中猛忆韩祟之言,孙南平在大别山中无意获得降魔杵,那佛门高僧尚在人世,为何将重宝封藏在大别山中。 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沈谦不禁茫然,不解其故。 心印淡淡一笑道:“檀樾有所不知,那佛门高僧本应功德早证极乐,只缘黑白双眉杀孽积山,为此一再牵延。 他在十年前就将降魔杵封藏大别山中,以待有缘,因贫僧在黑白双眉之前赶到象鼻峯洞内,亲耳闻得高僧与一双少年说有一柄降魔杵藏在大别山中。 只看一双少年是否有缘寻获,是以贫僧离开六韶象鼻峯后即赶来大别……” 沈谦忙微笑道:“在下已明白了,必是大师去大别时,功力未复,意欲借重韩广耀之手,不料韩广耀得手后,对大师非但反脸无情,而且用上毒辣手段。” 心印面色微变,叹了一声道:“檀樾睿智神见,如同目睹,不愧为旷世奇才,贫僧谬托知已,致贻大恨。 若待韩广耀参透降魔杵用法,则贫僧罪孽沉重永远难赎了!” 沈谦道:“大师此来西川何事?” 心印面色一红,似难以出口道:“贫僧自知无能与韩广耀一较短长,风闻天外双煞在西川现身,意欲邀请双煞相助。” 说着一顿,又道:“此不过是贫僧梦想,但贫僧一路行来,诛戮韩广耀党羽不少,韩广耀必不肯干休,贫僧对他知之甚深,定会赶来西川……” 沈谦道:“大师是说他亲自前来吗?” 心印颔首答道:“贫僧臆测如此,但韩广耀素以狡智见擅,匿藏幕后,不至万不得已决不会现身露面。” 沈谦知心印说话似为有据,自己也认为韩广耀因黎玉珊之故定会露面西川。 他思虑片刻,匆匆立起道:“在下也觉韩广耀为势所迫,前来生事难免,大师加不嫌弃,权在舍间卓鍚些时,共图武林大计。 在下因有事料理,不克终陪,这位神丐奚子彤为武林异人,胸罗珠玑浩瀚渊博,请神丐作为主人。” 说完即拱了拱手,飘然走出厅外而去。 大厅中立生起奚子彤宏亮的大笑声…… 鸣凤山庄群雄聚议,公输楚推测心印大师知道得降魔杵奥秘不少,沈谦将他留下以礼待之,大是上策。 只待韩广耀一来,即由盛百川施展空空妙手窃取降魔件,但凶险艰危,不在话下,得手或不得手,俱难免一场生死凶搏。 遂与沈谦定下谋略,以责对付韩广耀。 口口口口口口 五日后,正交未时,阳光飞洒。 沈谦宅外忽来了一青衣老者,神态忧郁,向宅门慢步行云走去。 忽由宅内大步迈出一中年武师,目注青衣老者一眼,抱拳笑道:“请问老丈是寻入吗?” 老者目中突冷电逼射,鼻中微哼道:“老朽姓韩,特来拜圣沈少侠,有劳通禀。” 中年武师微微一笑,道:“老丈请进,容在下带路。” 右手一让,转身快步走入。 青衣老者默默无言随着中年武师进入。 只见庭园楼阁布设得幽美有致,气象森严,阗无人迹,仅枝头蝉鸣喧耳,涛风振林,心头暗暗称异。 青衣老者忖道:“这沈谦一点也不像武林覇杰,俨然富豪巨绅……” 忖念之间,一步跨入大厅,不禁一怔。 只见一翩翩文士正在眺赏一幅悬排壁间唐人山水。 这文士闻得两人脚步声,缓缓转过面来。 这使得青衣老者目中一亮,暗赞道:“好人品!” 只觉此少年气宇潇洒,貌如潘安宋玉,胆鼻朱唇,朗目似点漆,一种飘逸丰神,使人不禁倾心仰仪。 中年武师急趋了两步低语了数句。 那文士竟轩眉一笑,笑道:“在下沈谦,韩山主远道驾临,蓬荜生辉,但不知韩山主有何见教?” 说时长施一揖。 青衣老者抱拳还礼,含笑道:“不敢,老朽韩广耀,久闻阁下年少英杰,威播西川,是以慕名来访。” 沈谦谦逊不止,延请上坐,中年武师向厅后走入。 落坐已毕,韩广耀目泛忧郁之色道:“老朽有一句冒昧不当之话请问,风闻阁下在九宫山麓曾解救小女被黑煞诸邪围攻之厄,德重心感。 但小女自此之后就不见返山,据属下回报,说小女也是前来西川,至今音信俱无,是以老朽放心不下,兼程赶来探望,敢请阁下指点小女下落。” 沈谦微作吃惊道:“令媛并未前来西川,在下在九宫山麓伸手之后,即奔往浙杭,对此事茫然无知,韩山主当是传闻有误。” 韩广耀怫然不悦,寒声说道:“阁下可是将小女掳作人质,欲迫使老朽就范吗?若不将小女释出,管教西川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沈谦面目一沉,倏然立起道:“韩山主,在下敬你远来是客,以礼相待,怎料山主竟出不逊之言,栽指诬害,显然有意寻事,西川地面之内,可容不得韩山主撒野!” 韩广耀狂笑道:“阁下人品不差,但心地却如此险毒,老朽也难容你!” 身形仍是端坐不动,右掌轻飘飘拂向沈谦面门而来。 这一掌表面上轻描淡写,毫不费力,其中柔中含刚,沉重奇奥已极。 沈谦冷冷一笑,两指骈伸,一式“画龙点睛”急如掣电戳向韩广耀掌心而去。 指带劲风,一缕锐啸直指韩广耀掌心,迅电流星,快速无伦。 韩广耀心中一凛,掌式瞬眼之间变换,幻作一片,潜力亦逐渐加重,劲风如潮。 那沈谦两指飞快划动,竟如附骨之蛆般,不离韩广耀掌心。 韩广耀那高的武功,居然闪避不开,如山掌力亦不能使沈谦稍稍移动,不禁大骇,身形慢慢立起,眉宇之间露出森森杀机。 沈谦冷笑道:“韩山主无端生事,再要不知进退,莫谓在下不仁了!” 韩广耀沉声喝道:“老朽自信料事不差。” 沈谦冷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付之一战了。”指法一变,臂运如风。 韩广耀只觉沈谦指风臂影,竟如漫天风雨遮天盖地而来,迫来劲力宛然不可抗拒,而且疾如闪电,逼得自己真力无从展出,连连改式。 韩广耀暗骇道:“此一少年武功不知传自何人,精纯旷绝,若不施展煞手,岂非今日就要折在西川。” 想定,大喝一声,功行两臂,翻掌奋推而出。 一片惊涛狂刮中,韩广耀疾逾闪电回身掠向厅外而去。 沈谦双手一送一收,将韩广耀推来掌力卸去大半,虽然如此,大厅仍然撼摇不止,陈设椅物崩塌裂折。 但见沈谦剑眉一剔,人已穿电随着韩广耀掠出厅外。 韩广耀落在一株参天古榆树下,回身在肩头解下一具长长蓝布包裹,褪出一宗奇形兵刃,发出黄澄澄金光,令人目夺神旷。 沈谦定睛望去,只见韩广耀手中执着一柄韦护降魔杵,杵身铸覆莲瓣,叠层密覆,每瓣莲叶之内均有千百粒金栗,已知何物,不禁心中猛惕。 韩广耀冷冷说道:“阁下可知老朽手中是何兵刃?” 沈谦淡淡一笑道:“江湖传闻韩山主新近得手前辈高僧所留之一柄莲栗金瓣降魔杵,想必就是此物。 不过在下相信山主尚未能参透此杵用法,未能发挥无穷威力,与其如此,山主不如藏拙的好。” 韩广耀听了,暗暗心惊。 但他鼻中浓哼了一声道:“不错,老朽犹未把此杵全部奥蕴参透,但用来对付阁下自信绰绰有余。” 沈谦剑眉往上一挑,沉声答道:“大言无用,在下倒要见识降魔杵的威力。” 说时合掌一击,厅内如飞越出一人,手中捧着一柄形态苍古,斑剥龟纹的长剑,递向沈谦。 韩广耀目光炯炯,注视在那柄长剑上,暗道:“听属下禀报,此少年剑术精博卓绝,倒是要当心一点,不可大意。” 只见沈谦向剑柄一按,卡簧声响,一道秋水寒光应手而出,森森寒气弥漫袭身而来,但觉遍体毛发悚然。 韩广耀不知怎地,只感平生之中没有像此刻的心情沉重,生像大敌当前,生死悬於一发般。 他强敛着心神,身形慢慢滑了开来,每出一步,地上就陷下半寸,手中降魔杵也缓缓的抬起。 沈谦亦心弦紧张无比,凛於传说莲栗金瓣降魔杵蕴有无穷威力,目光牢盯在降魔杵上,一瞬不瞬。 蓦地—— 宅外天际飘传而来两声长啸。 韩广耀不禁一怔。 这啸声急如奔电传来,愈近愈嘹亮清晰。 须臾,只见七条黑影疾如殒星飞落宅中。 第四十一章 七人俱是面目深沉,身背长剑的五旬开外老者,见韩广耀与沈谦剑拔弩张情形,不禁面面相觑。 一麻面黑衣人身形疾动,掠在韩广耀身侧,附耳低语了数句。 韩广耀双眉剔了剔,目中泛出一片异光,也低语了数句,麻面黑衣人垂首称是,竟向沈谦走来,抬臂已挽出肩后长剑。 此剑光华灿烂,一望而知不是凡品。 麻面黑衣人立定沈谦五尺之前,一领剑诀,道:“孔宗瀛有请少侠指教。” 沈谦朗笑道:“韩山主又要借刀杀人吗?” 韩广耀面寒似铁,嘿嘿冷笑两声,收藏莲瓣金栗降魔杵后,穿空而起,去势如电,瞬眼无踪。 孔宗瀛一招“天孙织锦”挥舞而出,幻成一团光幕,寒星万点啸空涌袭而来。 沈谦轻声一笑,一式“电驭长空”飞出,只见一道匹练如惊天长虹股透入那涌袭而来的光幕。 细微风雷之音生起,那片光幕立化作流萤四散,碎锦漫空。 只听孔宗瀛闪哼一声,剑光倏敛,孔宗瀛手中剑为白虹剑绞碎,只剩下一截剑把,三个手指削去两截,鲜血涔涔滴了下来,面色惊悸惨白。 另六黑衣人均骇然变色。 沈谦目注了孔宗瀛一眼,叹息道:“尊驾竟不察知韩广耀所行所为俱是违理悖义之举,以他人之性命换取自身完成武林覇业。 在下甚以为尊驾不智,方才在下剑招易发难收,竟误伤尊驾歉疚难已。” 说着,回面向中年武师道:“速取出伤药,续上孔大侠断指。” 中年武师应喏一声,目光落在孔宗瀛身前三尺之处扫巡了一眼,发现之截断指所在,飞身掠落拾起。 目注孔宗瀛微笑道:“请孔大侠伸出手掌,让在下续上断指。” 孔宗瀛面色异常激动,内心矛盾踌躇。 只觉此举无异是受对方大德,恩仇难明,抬目发现沈谦目中泛出一片善意光辉,右掌不禁伸出。 他的残剑护柄也呛啷坠地出声。 那中年武师左手揣出一瓷瓶,倾出胶状乳白药液注入右掌心三截断指,瓷瓶复又收置入怀,端详孔宗瀛断处一眼,细心接上断指。胶液粘性极强,一经笋接立即吻牢不脱。 孔宗瀛只觉痛楚消失,血行畅通无阻,不禁大为惊诧,暗道:“此药灵效如神,想必是极罕求之奇药配成,看来传言不差,这姓沈的少年才华绝世。” 中年武师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幅襟角,与孔宗瀛包扎定妥微笑道:“七日后当可痊愈,但在此期内最好不得施展真力。”抱拳微微一拱,疾飘而退。 孔宗瀛目露感激之色,但张口欲言又止,处身之境微妙,使他设词有所困难踌躇。 其余六黑衣人忽快步迈前。 其中一人道:“阁下年少英杰,磊落光明,我等七人不胜钦佩,但韩广耀也不是什么心术险恶之人,父女之情无过逾此……” 沈谦不得他说完,即朗声大笑接道:“尊驾等人尚认为韩山主爱女失踪之事是在下所为吗?” 七人不禁相顾一怔。 孔宗瀛道:“这样说来竟是传闻失实?” 沈谦微笑道:“眼见尚未必是真,何况传闻乎?不过韩姑娘与在下彼此顷谈甚久,相得亦洽,嫌疑自属不能免,然韩山主曲意诬指,甚为不当。” 话声略顿,又道:“若谓韩广耀心地善良,不是谲诈阴险之徒,在下绝难同意,久而自明,但恐尊驾等淡云七子清名大损。”七人不禁心中猛震。 孔宗瀛诧道:“阁下为何知道淡云七子贱名?” 沈谦尚未作答,突闻随风送来数声刺耳厉啸,不由面目微变。啸声倏然而止。 沈谦抬目望去,只见几个面色狞恶,目光如电的老叟屹立在门外。 沈谦遂朗声道:“朋友,何不进入?” 阴恻恻冷笑声中,五条黑影疾如电射掠至沈谦身前落定,所来五人形状冰冷狰狞,令人不寒而悚。 中立一老叟,两面嘴角各长着一颗紫红赘痣,冷电双目打量了沈谦一眼,阴阴说道:“你就是沈谦小辈吗?” 沈谦剑眉一剔,身形疾晃,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老叟突然怪叫一声,踉跄跌出数步。 定睛望去,老叟左颊肿起老高,牙血崩流,目中喷出狠毒火焰。 原来沈谦恼怒这老叟态度倨傲,出手奇快,劈面一个耳聒,淡云七子连沈谦如何出手的,却无法瞥见,心中惊异不止。 沈谦冷笑道:“你是何人?来在沈某府上尚敢耀武扬威,自取其辱,再要出口不逊,休恶我心黑手辣!” 显然这一掌挨得不轻,左颊火辣辣的灼痛,牙齿被崩折三个不说,而且内腑被震得气血逆荡。 内心虽然气愤,但震於沈谦武功,怒极身形撼震不止。 其余四黑衣老叟也极为震惊愤怒,八道冷电眼光逼视着沈谦一瞬不瞬。 陡然被挨上耳聒老叟嘴中吐出喋喋狞笑道:“好小辈,居然敢对老夫无礼,要知老夫五人乃黑煞门下五毒使者,杀人无数,小辈,你真是有目无珠……” 说时,手掌倏如迅电一挥,一蓬黑芒打出,星漩骤雨般往沈谦攻去。 沈谦冷冷一笑,只手掌护住面门微弧,那黑色芒雨蓬的一声,悉数打在沈谦胸腹等处,冒出浓烟腥臭中人欲呕。 淡云七子及中年武师忙撩开屏住呼吸,均心悬沈谦安危,忧急不已。 那腥臭气味均嗅入一丝半缕,头目微生晕眩,均不禁大惊变色。 那老叟放声狂笑,高吭响亮,激烈鸣震,树叶簌簌离枝飘落。 笑声突然中断。 只见老叟目中露出惊异光芒,额角沁出涔涔冷汗。 原来沈谦夷然略无损伤,缓缓向老叟身前举步迈出,脚力沉重。 五黑煞老者均骇然变色。 这气氛满布浓重杀机,五人心沉如铅,只觉压得透不过气来。 这时,沈谦眉宇间毕露杀机,脚步已迈出三步…… 倏地,五毒使者身形疾动,已立成一列,拾臂同抬,疾推而出。 联臂出掌,威力何等强猛,宛如巨浪排空,雷霆万钩,卷涛中夹有无数阴毒暗器,呼啸破空如雷。 沈谦大暍一声,身形奔电急冲攻前,竟穿透如此猛烈的劲风,双臂奇奥抡出。 五声闷哼腾起,人影翻跌出去。 但见沈谦五指已扣着嘴有赘痣老叟,冷笑道:“瞧瞧谁比谁狠!” 五指一拧,老叟张嘴惨叫一声,一条右臂生生被扭断,一抖一扯,离肩甩出飞向空中,殷红鲜血泉涌冒出。 老叟双眼痛得凸出眶外,浑身连颉。 其余四毒老叟被迅疾诡奥的手法点上穴道,卧倒尘埃,面色苍白如死。 沈谦沉声喝道:“你等来此究竟意欲何为?快说!” 说时声色俱厉,杀气森森。 断臂老叟饶是铁打铜浇之人,至此也不禁心惊胆寒,一则震於沈谦武功卓绝神化,更凛於不解沈谦练得百毒不侵之能。 断臂老叟面色惨淡如灰,答道:“阁下岂可怨我等寻事生非,陆文达詹少羽等人死在阁下手中,少令主亦为阁下诱擒。 令主大为震怒,尽遣坛下能手赶来西川,与阁下一决雌雄,纵然阁下杀却我等也无济於事,只怕令主日内赶来,阁下甚难幸免。” 沈谦眉头微皱,道:“你们匡令主怎知道陆文达是在沈某剑下亡身,传闻失实,焉可当真。” 断臂老叟答道:“匡令主心忧少令主九宫山之行音信俱无,亲自赶去,在九宫山麓遇上韩广跃,引起一场拚搏,后又握手言和。 韩广耀称系阁下所为,人证确凿,阁下难道推诿图赖不成?” “什么人证,是沈某属下吗?” 断臂老叟不禁呆了一呆道:“是九宫山属下,他亲眼目击阁下诛戮敝帮兄弟。” “想不到名震江湖黑煞令主匡九思昏昧若此,贵帮少令主率领陆文达詹少羽一干能手去九宫山目的何在?” 断臂老叟不禁呆住,半晌答道:“他们是向一少女谋夺‘诸天佛法真诠’。” 沈谦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那少女是韩广耀何人?” “少女是韩广耀独生掌珠,但根据韩广耀所言也为阁下诱去,老朽只觉此言不可置信,亦不可不信。” 沈谦哈哈大笑道:“黑煞令主被韩广耀玩弄於股掌上犹不自知,看来是作恶多端,天夺其魄了!” 说着,目露悯侧之色道:“念在你等奉命差遗,宽贷一死,你们走吧!” 说时,手掌虚空往外一扬。 四个瘫在地上的老叟,只觉徽风拂过,受制的穴道自解,一跃而起,与断臂老叟无言转身疾奔而去。 沈谦望着五毒逝去身影长长叹息一声。 孔宗瀛走了过来,长施一揖道:“续指之德,容图后报,我等七人奉命差遣,身不由主谨向阁下告辞,韩广耀必将再度前来侵扰,望阁下留意一二。” 沈谦微微一笑道:“韩广耀可是听七位回报发现太极八掌淳于灵前辈形迹,才匆匁赶去是吗?” 淡云七子不禁大诧,相互望了一眼。 孔宗瀛道:“阁下怎么知道的?” 沈谦叹息道:“其中原委,目前很难解说清楚,久后自知,在下本想留住七位,但人各有志,不便勉强。 奉劝七位,勿再涉身其中,保全令名要紧,后会有期恕在下不恭送了。” 一抱拳即领着中年武师转身向大厅中走入。 孔宗瀛与其余六人走出宅外,心头均感困惑难释。 孔宗瀛眉峯浓聚,急道:“小弟甚感不解,沈谦为何知悉我等淡云七子字号,淳于灵之事他怎么知情,其中大有文章在,看来他临别之言,内藏深意,只是小弟解他不透。” 其余六人亦是莫解,只有暂时撇开,疾展身形,如飞掠去。 口口口口口口 韩广耀因闻听淡云七子禀报在武侯祠附近发现太极八掌淳于灵形迹,已有多人在后蹑踪,放心不下,是以不顾沈谦急急赶去。 他知道只要寻着淳于灵,无异是寻着了韩玉珊。 因为他将韩玉珊付托了淳于灵。 韩广耀一路疾撞而去,腹内不停的忖思淳于灵为何安然无恙,迄至如今他尚懵若无知淳于灵已叛离自己,早依附沈谦这方。 武侯祠内,古柏森森,耸天凌干,数里外可瞧得极为清晰,韩广耀身如箭矢般,流星疾射地落在武侯祠外。 忽由两内一株参天古柏之上斜泻掠下一条人影,身在高空高声道:“是谷主吗?” 音落人已至地,现出一个虬髯魁梧大汉。 韩广耀一见那大汉,即道:“花奇,你可曾见得淳于灵?” 花奇垂手答道:“属下见过……” 不待花奇说完,韩广耀紧接着问道:“其余的人呢?” 花奇神色郑重禀道:“淳于灵说姗姑娘为黑煞令主擒去,他由富春江上一路追赶匡九思前来,珊姑娘亦被匡九思挟制来川,其他人手俱被淳于灵遣往跟踪匡九思等人下落去了。” 韩广耀不禁大震,他只觉耳内所听不是真情,面目大变,沉声喝道:“什么?你说的确是真情实话吗?” 花奇嗫嚅答道:“属下焉敢对谷主欺骗,淳于灵还说谷主何等睿智,依然受愚於匡九思,匡九思自忖无能制胜谷主,故生出毒计,煽惑谷主向沈谦寻仇。 待两败俱伤之时,他可遂一石二鸟之效,淳于灵尚留下言语,如谷主寻来,请在祥盛客栈等候他。” 韩广耀面色数变,顿了顿足道:“珊儿这孩子,平素机警伶俐,怎么会落在匡九思的手中,哼!匡九思呀匡九思,老夫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接着又暍道:“花奇,你随老夫同去祥盛客栈。” 两人疾驰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祥盛客栈座落於照春街西端。 可真是成都首屈一指的旅店,宽敞幽静,数重院落房间不下百数十间,尚兼营酒食外会的买卖,生意异常鼎盛。 夕阳沉山,万户炊烟之际。 祥盛客栈内宽敞的厅堂内,二十多张桌面已上了九成座,食客们兴高采烈,猜拳行令,喧哗吵杂。 韩广耀与花奇傍坐一隅,饮着闷酒一言不发,韩广耀面色忧郁,思绪纷歧,花奇一对眼珠骨碌碌乱转,不放过进进出出的每一人。 片刻,韩广耀忽低叹道:“怎么淳于灵还不见来,不要是遇上什么凶险不成?唉!老夫急於知道详情,珊儿为何落在匡九思手中。” 花奇道:“谷主不必忧虑,珊姑娘福泽深厚,想必有惊无险,淳于灵为谷主相托之责,若不探出珊姑娘下落,他怎有颜相见谷主。” 韩广耀叹息无语,无论他心术怎样阴险,但对韩玉珊却是一片舐犊深情。 自韩玉珊西行入川即五内烦躁,不能心止於水,更不能参悟上乘心法,他却不知日后败灭之因已深深种下了根。 忽地,店外一个清癯苍老的老叟,形色勿惶牵着一个幼童奔入,奔向韩广耀紧邻空座坐下。 那小童睁着一双又圆又大,黑若点漆的双睛,望着老叟道:“爷爷,那两起人是谁?爷爷怎么对他们如此惧怕?” 小童语声清脆响亮,韩广耀与花奇听得异常清切。 老叟神色方定,闻言目光一变,低喝道:“珠儿,大庭广众之前,怎能如此大声!” 老叟似是锺爱其孙,紧接着又道:“你那知道,爷爷所遇的俱是江湖卓着盛名的妖邪巨擘,黑煞令主匡九思、青冥魔叟及黑煞五毒使者。 尤其是青冥魔叟与爷爷结有深仇,爷爷自忖敌不过他们,所以避开为宜。” 小童又道:“爷爷那白衣少女是谁?珠儿看地神色极为勉强,不愿与他们同行,却又不能违抗。” 韩广耀闻言暗中心神大震,那所说的白衣少女不是珊儿是谁? 显然淳于灵所说之话是真的。 只听老叟摇首道:“爷爷不知,这等妖邪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做不出来。” 韩广耀听了心如刀绞。 花奇突压低嗓门道:“齐舵主来了!” 抬目望去,只见一劲装捷服的瘦小汉子走入店门,目光巡视四座,发现了韩广耀在此,眉宇一展,急奔过来。 瘦小汉子垂手低声禀道:“淳于灵已发现匡九思潜迹所在,珊姑娘似已受制随匡九思与青冥魔叟等同行,形踪飘忽不定。 只因碍於珊姑娘性命有关,不好下手,现淳于灵等人紧蹑匡九思身后,深恐谷主等侯忧急,故命属下前来禀明谷……” 韩广耀怒形於色道:“匡九思现在何处,老夫这就去与他理论。” 瘦小汉子垂手道:“恕属下再进一言,淳于灵之意,今晚匡九思必返归潜迹所在,要安排雷霆攻击,由谷主下手救出珊姑娘,使他们措手不及。 若明与匡九思发生拚搏,这样反而会误了珊姑娘的性命。” 韩广耀略一沉吟,抬目问道:“你可知道潜迹之处吗?” 瘦小汉子摇首道:“不知,淳于灵说两个时辰前遇上都阳三鸟等人,已安排他们行事,今晚二更正,淳于灵必赶来陈明一切后同往。” 韩广耀猛一动念,目露疑容道:“你等不是与淳于灵同行吗?怎么你不知匡九思潜居之处?” 瘦小汉子答道:“匡九思率领黑煞门中能手不下五六十人,人多势强,淳于灵将我等化整为零,避免匡九思发觉。 且各人均有执事,属下奉命搜购火药引线甚多,藏於西郊一块山麓之下隐处……” 韩广耀急急立起,低声道:“此处耳目众多,回房去说。” 三人离座往内走去。 清癯老叟望着小童微微一笑,叫过两碗面,呼噜塞入腹中后离店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祥盛客栈一座独院内植有数株梧桐。 月光如银,桐阴匝地,幽静恬美之极。 紧靠着一株梧桐圆窗内灯光明亮,由窗纸映现出人首阴影。 蓦地—— 夜空中腾起一声刺耳凄厉的惨噑,接着十数具身形如断线之鸢般飞坠院中,叭哒大响,地上震撼不已。 窗内灯光疾灭,三条黑影迅如电飞的由门内疾掠而出,瞥见院中狼藉血污尸体,不由一怔。 花奇发出一声惊呼,道:“谷主,死者俱是我们的人,都阳三位前辈亦在内,还有……” 言尚未了,眼前忽见三点豆大黑星疾射而至,闪避不及,只惨叫了半声,倒地气绝。 韩广耀不禁大惊。 百忙中已见花奇目中血流如注,鼻梁骨上嵌着一颗黑色星形暗器,知为黑煞星钉所毙,不禁面目一变…… 瘦小汉子两肩一振,身形飕地笔直拔起,才只拔出三丈高下,陡地惨呼出口,断线般坠下。 韩广耀鼻中哼得一声,如电穿空斜掠屋面落下。 只听远处飘送入耳一阵狂笑声道:“韩广耀,想不到你口蜜腹剑,居然存心暗害我们令主,令主神目如电,你该遭报了!” 语声中,四条身形冲起,曳空星奔如电飞去。 韩广耀激怒得发眉怒张,急向那条身影之后赶去。 四条身形奇快,翻过城垣落下疾杳。 韩广耀一登上城垣,只见那条身影已远在郊外数十丈远处。 韩广耀怒极大喝道:“鼠辈,老夫不将你挫骨扬灰,难稍此恨!” 一跃下得城垣,疾追赶去。 口口口口口口 韩广耀一生之中精於计算别人,但此次却堕入别人计算中。 而且方寸之间,灵智昏蔽,逐渐深入陷阱而不自觉,虽说天道好还,然善泳者必死於溺,诚不虚言。 今晚月色分外皎洁,前行四条人影弹丸飞射可以瞥见得异常清晰,韩广耀施展开绝世轻功,电疾飘风赶去。 追出五七里外,相距已不过二十余丈。 突见前行四人掠入一片幽林中不见。 韩广耀心中大急,疾窜入林,不禁一怔,只见林木森立,曳枝送涛,虚虚荡荡地一无人影。 他不禁钢牙一咬,哼了一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夫岂是由得你横行的!” 身形疾动,在林中展开搜索,仍是杳无人影。 韩广耀激怒得心中热血沸腾,不可遏止。 袖掌拂飞而出,排山倒海劲风中碗大口径树干纷纷断折了十数株,木叶横飞,轰隆惊雷,声势骇人之极。 这片树林紧傍着一处高可十余丈丘陵。 韩广耀激怒渐平,一腔沸腾热血也慢慢冷了下来,突然风送一阴峭的冷笑声入耳,其寒澈骨。 韩广耀拂袖送出一片劲风,循声扑去,疾穿出林。 只见一片斜斜陡坡上丘陵之巅悄然立有两条人影,一是黑衣瘦长身形,另外一条人影使韩广耀心中一颤。 那是一婀娜少女身影,背向而立,白色罗衣翩舞,满头秀发柔柔飘飞,皓腕慢慢抬起,缓理散乱云鬓。 因为背向而立,面目轮廓未能瞥见,其余无一不神肖黎玉珊。 连动作举止均一模一样。 韩广耀夺口呼唤道:“珊儿……” 呼唤声中,人已流星奔电掠向丘陵之上。 瘦长黑色人影冷峭语声送出:“孙南平!你该遭报了,珊儿是你的吗?” 手一牵白衣少女,疾离而去,宛若鬼魅,一闪而逝。 韩广耀身形尚未扑至丘陵之巅,闻言如受雷击,只觉眼中金花乱涌,真气一泄,沾足山巅由不得身形一阵晃动。 目光前望,只见丘陵起伏,芳草绿树高下起落遮住视线,那有两人的身影。 一声“孙南平。”道破他数十年隐秘。 焉能不使他惊骇心魄,神震魂摇。 他木立在丘陵之巅,动也不动,似跌入沉思中…… 他暗忖道:“这孙南平三字,只有限数人知道,但悉数被我诛杀,即知之最详的韩崇亦为我刖足坠下锁云崖粉身碎骨,还有何人能知我身世来历…… 嗯,莫非是都阳三鸟泄露,然而他们却不知我离开他们之后之事,三鸟未必敢生异心,何况他们也不知道姗儿不是我亲生之女……” 他目中泛出骇疑的目光,喃喃自语道:“那瘦长之人是谁?他何以知道?” 不觉陷入极端困惑中。 蓦地—— 相隔两座丘陵之后腾出两声凄厉的惨噑,随风远曳,陵野一片回声。宛如鸟鸣狼噑,令人毛骨悚立。 韩广耀剔然一惊,闻声扑去。 翻过两座丘陵,月色凄迷下,一片惨景落入眼帘。 只见在一片山坡上尸体凌乱不下数十具,洞胸裂胁,臂折项断,血腥气味扑鼻袭来,中人欲呕。 饶是他杀人不眨眼,丧生在他手中何上千百。 但现在处境不同,也不禁为之心中猛凛。 他定睛慢步察视这片尸体,看出大半均是自己手下,其余都是黑煞党徒。 一声微弱的呻吟在丛草中飘送入耳。 韩广耀飞跃而去,用掌拂开草丛,赫然现出遍体血污奄奄一息的太极八掌淳于灵,嘴角翕张断续发出痛苦的呻吟。 唇角淌溢一丝血液,且目光散淡无神。 韩广耀急扶他脉象及察视他的伤势。 发现淳于灵六脉散乱无力,内腑重伤亦点了多处阴穴,显然下手之人欲淳于灵受尽痛苦而死。 他更发现点穴手法极为独特高明,而且辛辣无比。 穴穴受制,使自己解拟无方,如拍开一处穴道,另一处穴道立时伤发恶化毙命,不禁心中暗暗胆寒。 此刻的韩广跃不禁束手无策,但他却急於要知道黎玉珊的下落,於是呼唤道:“淳于兄……淳于兄,可认得老朽吗?” 语声分外焦躁不宁。 淳于灵散淡的眼神渐渐收聚,眼珠缓缓转了两下,极困难的点了点头,但喉中并未发出声音。 韩广耀咬了咬牙,左手掺淳于灵坐起,右掌心紧抵着淳于灵胸后命门穴上,以本身真元灌输入淳于灵体内。 他知道这样做,无异於催淳于灵速死,但除了此法,别无他策可使淳于灵灵智精神稍复,得以说话。 果然,淳于灵喉中气如牛喘。 须臾,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来,接道:“苦煞我了!” 韩广耀唤道:“淳于兄,可认得老朽吗?” 他欲试淳于灵的神智稍稍清楚否? 淳于灵似乎一怔,目注了韩广耀些时。 忽面现愧疚之容道:“谷主,我淳于灵罪该万死,身受重托,不但未能将珊姑娘护送返山,连太行四剑麒鳞双杰等人的性命均不能保全,而且……” 韩广耀察觉淳于灵体内已生异状,命亡在即,不能尽情容淳于灵说出前因后果,迫不及待道:“你方才可曾见到珊儿吗?” 淳于灵惨然一笑道:“见到了,珊姑娘被匡九思这恶贼逼服下迷性毒药,挟制同行。” “那瘦长黑衣人是谁?|” “恕淳于灵不知,只知是匡九思得力臂助,一身武功卓绝,方才就是他与匡九思两人对淳于灵施展毒手。” 韩广耀急道:“匡九思现往何处?” 淳于灵手指向正西,道:“距此约莫十里,一座不太高的山崖上,崖顶植有十数株巨楠,极是好认,谷主你速去救回珊姑娘,淳于灵行年七旬,死不为夭,谷主你快去吧!” 韩广耀也不再说,左掌一松,身形斜飞穿起,其快如电,往西掠去,眨眼,人影如豆,愈远愈杳。 此时,在淳于灵相距五丈外草丛中,突冒起一条人影。 迅捷无伦地落地淳于灵身前,两指伸出,落指如飞地朝淳于灵胸腹前后点了十数指,并取出三粒丸药与淳于灵服下。 淳于灵一跃而起,笑道:“沈少侠,这一来韩广耀深信无疑,孤身涉险,不死也要重伤!” 来人正是沈谦。 他闻言低喟了一声道:“但愿此一战他们两败俱伤,在下也可慰先父在天之灵,天下事往往出於意料之外,未能尽如我等所算。” 话声一顿,又道:“现在匡九思尚在与公输老前辈游斗否?” 淳于灵道:“谅想尚在。” 沈谦点点头道:“此事淳于前辈备极辛劳,请回鸣凤山庄静侯佳音,在下现就赶去。” 手突往天空一扬,夺手飞出三颗弹丸,冲霄腾起,半空中互相激撞,猛然爆出漫天红星四散射开。 宛若缨络珠雨,烛灼天际,夺目绚烂。 沈谦手一扬出,即流星电奔而去。 淳于灵目送了沈谦一眼,转身赶返鸣凤山庄。 第四十二章 成都平原,周围并无高山峻岭。 唯有丘陵起伏,相形之下,不啻云泥之别。 一处高可不过十余丈之土阜上,种植有十数株巨楠,参天翳叶,雄伟凌云。 西月斜映下,现出两条身形不停的转动。 两人出掌雄厉,劲厉互接,呼啸雷震,尘草漩飞。 一是面罩黑巾的老者,一是面寒如冰,吊客双眉塌鼻掀唇,颔下长有疎乱山羊胡须老叟,虚空硬接硬拚。 巨楠之下散立着双方掠阵之武林高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两人拚搏,地面上纷陈狰狞惨毙尸体数具。 吊客眉老者一招“西风卷帘”推出,沉喝道:“尊驾既不示人真面目,又不自承来历,恕我匡九思要无礼了!” 蒙面老者斜飘七尺冷冷答道:“老朽乃韩广耀至友,要老朽自承姓名容易,匡令主,你要接完老朽三十六招震天手再说,现才仅一半,莫非匡令主你胆怯了吗?” 匡九思哈哈狂笑道:“匡某为爱惜尊驾一身绝乘武功,所以未出杀手,一味周旋,匡某肩上长剑一出,只怕尊驾项上人头难保。” 蒙面老者冷冷答道:“未必见得!” 匡九思目中暴射慑人寒电,一声狂笑道:“骄狂自负,尊驽既不信,不妨试上一试!” 右腕缓缓抬起,手指堪堪触及剑柄。 忽见东方天空映出红光闪闪,跟着一声长啸,声如龙吟,划空流矢传来,匡九思不禁一怔。 蒙面老者道:“韩广耀来了,正主儿已到,老朽也该抽身引退。” 说时一鹤冲天而起,三条人影迅捷无伦跟着升空,扑泻土阜之下而去。 匡九思更是一呆。 啸音倏然而上,一条庞大的身形电疾掠上土阜。 身还未落定,即大暍道:“匡九思,还我女儿来!” 身形显处,韩广耀怒容满面,须发蝟张,目光如两道利刃般逼射着匡九思。 匡九思冷笑道:“韩山主,你莫血口喷人,匡某并不知令嫒身在何处,倒是犬子在九宫山麓失踪,事亦为你令嫒而起,匡某要问你索人才是……” 韩广耀目光炯炯,才喝得一声:“你……” 匡九思手掌一摆,冷冷笑道:“且听匡某说完,匡某被你谎骗赶来西川向沈谦寻仇,也算是匡某谨慎,多方探询。 得知沈谦当日只路经九宫山麓,见属下围攻令嫒,不平之念顿生,拔剑相肋解救令嫒被围之厄,之后即抽身而退。 犬子及詹少羽等人失踪之事,却在沈谦离去之后发生,衡情度理,你难诿过他人……” 韩广耀怒暍道:“看来为游词煽动你就放过沈谦不成?” 匡九思放声大笑道:“匡某行事自有分寸轻重,孰先孰后,焉可本末倒置,韩山主你口蜜腹剑,借刀杀人之计怎能骗得了我匡九思。 匡某对沈谦按兵不动,一计不成已心生二计,尽遣你属下高手屠戮匡某手下,甚至安装地雷火药欲将匡某化作非非劫灰,想不到为匡某察觉,你还有什么话说?” 韩广耀本来就存下借刀杀人毒念,匡九思说的一点不错。 当下不禁老脸一热,忖道:“只怪淳于灵行事未能周详,致使行踪败露,他死不为辜,只是败了老夫的大事,一着错满盘皆输。” 目光闪烁狠鸷,厉声狂笑道:“匡九思,你休讥损老朽,你那心意还不是一样吗?你放出小女万事干休,否则老朽降魔杵一露……” 匡九思大笑道:“你当真把降魔杵秘奥参透了吗?我不相信你练得西方不动禅功可发挥降魔杵威力,只仗两仪真气断难伤得匡某!” 手腕疾发,肩头一剔,长剑出鞘,耀目碧光应手飞起,剑芒吞吐,宛如灵蛇吐信,寒气逼人。 韩广耀不禁一凛。 这柄剑一望而知是切金断玉如腐的春秋神物“千将”宝剑。 只听匡九思接道:“匡某不才,新近习成一套剑法,你我不妨一试,究竟是谁高明。” 韩广耀在他说话之时,目光一掠地面尸体,发现其中三具是自己属下,只觉一腔热血猛升。 闻言冷笑道:“谁不知道你那孽子在金牛道杀死河间五雄,从五雄尸身中起出翠玉如意,才能从峨嵋雷洞坪得手半部剑诀。 伏羲风雷八剑因叛徒偷去定风珠,无法进入风洞,你不过仅习得四式而已,你讥笑老朽,无异於五十步与百步之分尔!” 说时已取出降魔杵,褪下蓝布封囊,金黄耀目,散射粟雨宝光。 匡九思不禁暗赞道:“好一件禅门至宝!” 突从匡九思身旁掠出一白发飘萧老叟。 手执一支铁笛,大喝道:“韩广耀,你乃武林之内无名之辈,尚妄想与我家令主一争雄长,真乃无耻之尤,老朽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韩广耀大怒道:“无知之辈,你在找死!” 话犹未落,白须飘萧老叟已自铁笛三式迅疾如电猛攻而来,夹着一片嗡嗡破空强猛之劲风。 韩广耀鼻中浓哼一声,手中降魔杵轻飘飘抡出一招“飞絮舞风”,金霞万道,粟雨缤纷,罩向对方而去。 白发老者口气虽狂,却知韩广耀并非易与之辈。 何况韩广耀手中有禅门奇珍为助,招到中途,倏往后撤,身形冲天而起,临头猛扑抡笛攻下。 笛孔中突射出牛毛飞针,蓬的散开,随着锐啸劲风遮天盖地袭到。 匡九思眉头浓皱,暗骂白发飘萧老叟不知分寸,轻敌过甚,自找杀身之祸,本想出言止,但转念欲察看降魔杵威力如何,方可思出取胜之途。 不如待形势危殆之时,才出手抢救,是以只在一旁凝视韩广耀身法招式路子。 此刻,韩广耀极轻奇的飘出七尺,降魔杵“飞絮舞风”一招仍自生生不已,一片祥光霞雾笼护身形。 白发老者身在半空猛扑而下,突见笛中射出亿万牛毛毒针,宛如泥牛入海,沉入粟雨中不见。 非仅如此,只感对方降魔杵逼出金霞,似有一种极强吸力,吸住自己身形往金霞中投去。 他不由惊得魂飞天外,身形急化一式“猛龙翻身”,仰腰双足交互一踹,挣出这片吸力之外,殒星疾泻往五丈开外扑落。 人尚未点地,只听韩广耀一声哈哈长笑,眼前金霞大盛,不禁大骇,右手急抡铁笛攻去。 长笑未落,白发老叟只感胸前为一片绵软之潜力压实,狂噑一声,心脉断绝,口喷血雨横尸在地。 这不过是一刹那间之事。 等匡九思发觉手下形势凶险时已措手不及,手腕一振,大喝道:“韩广耀,好狠辣的手段!” 手腕震处,掌中长剑化作剑影漫天,森森电芒,生出闷雷之声。 韩广耀大笑,降魔杵不接匡九思剑招,身形一跃往匡九思立在圈外党徒扑去。 金霞幻作排浪卷涛,粟雨笼空,势如雷霆,只听几声惨噑腾起,四个黑煞高手被绞作一团肉酱,血雨横飞而死。 匡九思又骇又怒,剑势疾展,猛卷而来,掣电奔雷,剑风盈耳,有若江海倒泻,威势强猛。 韩广耀亦自挥动降魔杵迎去,剑光金霞卷作一团,人影难分。 两人都是未能探得震烁古今的绝学骊珠,一知半解无法发挥威力,但仍自不同凡响。 匡九思发觉韩广耀降魔杵威力不如他想像之甚,那片两仪真气吸力只能运成三成,难以制住自己,不禁心中大宽。 匡九思剑势疾变,雷霆四式尽量施为,森森寒光中夹着一片慑人心悸雷鸣。 学到用时方恨少,韩广耀虽感觉降魔杵威力不同寻常,但未能取胜匡九思,心中大念,展出十二成真力,猛攻而去。 这无异孤注一掷,不中则退。 岂料匡九思也是同样的心思。 月色之下,只见两团光幕一合即分,光华顿敛,两人面色惨白,互望了一眼不出一声,双双东西冲天拔起,曳空电闪离去。 两人一离去,巨楠之上鹰隼疾落三人。 现出沈谦、盛百川、徐拜庭。 沈谦面色懊丧之色道:“想不到他俩却效博浪一击,不中远遁而去,我始不及料,否则在他两人拚搏,挟剑猛攻或能侥幸制他们死命。” 盛百川微笑道:“贤侄不必追悔,如此正恰到好处,贤侄若一现身,他俩必然醒悟中计,暂弃嫌隙,联臂对付贤侄,你未必胜得了他们,反偾大事。” 徐拜庭接道:“他俩俱是机智绝伦,虽一时受我等之愚,返回后必然醒悟,日后武林中腥风血雨定无巳时。” 说时神态不胜忧虑。 盛百川大笑道:“两人适才一式拚搏,双方受伤非轻,真元大减,非一年半载不能调养还原,纵然醒悟,桫椤前辈等人大功告成,找上门去,他们岂非不如束手待毙,尚能有反击之机会吗?” 沈谦道:“但愿如老前辈之言,然而蜂窝有毒,他们未必就此罢休,晚辈不胜殷忧。” 盛百川目注了沈谦一眼后,道:“贤侄所虑未必没有道理,老朽这就赶返峨嵋后山,瞧瞧今师等可提早出山否?” 转身接道:“贤侄保重。” 身形一动如飞离去。 口口口口口口 沈谦与徐拜庭赶返鸣凤山庄,已是月落西山。 曙星升空,露凉霏霏。 罗凝碧一身白色罗衣鸿闪掠出厅门,迎着沈谦他们盈盈一笑道:“他们都逃走了吗?” 沈谦不由一怔道:“碧姐,你何从知道?” 罗凝碧斜眸一笑,道:“公输义父判断匡九思与韩广耀命数未尽,逆天行事,反为不美,义父正等着你还有话说,你快去吧!” 沈谦徐拜庭勿匆跨入大厅,只见公输楚负着双手,在大厅来回走着,似是为一件疑难问题,无法解决。 一见沈谦两人走入,却微笑道:“匡九思韩广耀羽翼折伤殆尽,诚然是可喜可贺之事。” 他虽然微笑,可是目光中忧虑之色依然泛出。 沈谦道:“岳父心中似有烦虑,可为小婿一说吗?” 公输楚微微叹息道:“方才韩广耀与匡九思激斗情形,我已在暗中窥见,他俩虽两败俱伤,但均身怀灵药,短时调养必可复元,我料韩广耀此去一定是去少林。” 沈谦诧道:“韩广耀去少林为何?” 公输楚捻须微笑道:“莲瓣金粟降魔杵禅门奇珍,却未能制胜黑煞令主匡九思,只因未习西方不动禅功之功。 这西方不动禅功乃佛门绝学,详载於少林藏经‘诸天佛法真诠’中,试想韩广耀焉能不去少林吗?” 沈谦摇首道:“这诸天佛法真诠在小婿怀中,他此去徒然落空。” 公输楚道:“他怎么知道在你手中,韩广耀睿智料事,堪为隽才,他由黎玉珊转述,料出‘诸天佛法真诠’黑煞门未能得去,定尚在少林寺内,何况你手中一册乃是假的。” 沈谦不禁大惊,道:“岳父怎可断定是假?” 公输楚答道:“这册书我已详阅一遍,发觉内载只是普通梵文弥陀经,那有什么禅门正宗武功在内。 当时我也觉茫然不解,直至方才忖思其中道理,必是少林上代掌门为防“不动禅功”绝学误落妖邪手中,调换封皮混淆眼目。” 沈谦道:“那必是与弥陀经互换,只找出弥陀经经册,即是‘诸天佛法真诠’。” 公输楚摇首道:“少林上代掌门岂会如此愚蠢,必连换数十经册封面,使人不易找出,藏经楼上经书何止千万册,想找出诸天佛法真诠谈何容易,十天半月亦难寻出,我料目前少林掌门人了尘亦未必谙晓真情。” 沈谦不由一震,忙道:“这样说来,韩广耀上得少林必大肆凶焰,小婿不如急赴少林通知了尘上人,早作准备。” 公输楚垂目沉吟些时,方道:“尚有更危难之事在眼前即将发生,你怎可轻离?” 沈谦不由瞪着双目,茫然不解道:“莫非天外双煞又将前来生事?” 徐拜庭忍不住接口道:“老英雄忧心之事,是否为了黑煞令主匡九思?” 公输楚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沈谦道:“他一人前来有何作为?” 公输楚正色道:“他西川之行,几遭覆灭,创痛之钜,任谁也不甘忍受,经验由教训中积聚而得,他怎会一人前来,重蹈覆辙。 此行大败,实肇因於黑煞西川分堂烟消瓦解,武林之事,本非无由,盘根错结,误在我们鸣凤山庄手中。” 徐拜庭略一沉吟,摇首道:“在下之见,与庄主稍有出入,匡九思定暂置鸣凤山庄於不顾,恐与韩赛耀是一条路。” 公输楚怔得一怔,高声道:“徐大侠之见不错,老朽怎不想至此。” 说着转注沈谦道:“谦儿,你还是赶去少林为是,此地自有我在,你可放心。” 说着话声略顿,又道:“绮云晨闲忽体感不适,急於见你。” 沈谦一听,面色疾变,快步赶向内面而去。 公输楚转而向徐拜庭微笑道:“绮云已身怀有孕,且让沈谦惊喜一下。” 徐拜庭笑道:“这是大喜之事,理当道贺。” 两人相顾大笑。 须臾,牵手步向厅后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嵩山少室,幽涧流泉。 松风杉影,蔽崖翳谷。 徘徊其间,观溪听涛,悠然清凉。 遥望北麓,松柏森森中少林寺红墙绿瓦,梵宇层次,隐隐可见。 此刻,斜阳秋山,似一团金黄色火球,烘照幻彩,绚丽之极。 忽然从少林寺中飘飘走出一面如古月,霜眉银须之老僧,一身宽大灰白的僧衣瑟瑟飞动。 这老僧慢步行云,只在这山麓随意眺望,显盼山景,眉目之间竟含有一丝忧郁,似是无法舒展,无由而来的长吁了一口气。 老僧喃喃自语道:“三秋桂子,十里荷香,不知西子湖光还与当年一模一样否?” 突然,从空际飘传送耳呼唤声:“了无大师,了无大师……” 语音甜脆娇嫩,似少女而发,只在空中荡漾不定。 了无大师惊愕不已,仰面望去,只见一只雪白鹦鹉在头顶盘旋,不禁一怔,暗道:“这是何人豢养的灵禽,怎么知道老衲之名?” 遂用手一招,轩眉笑道:“好灵慧的鸟儿,可是你主人命你来寻老衲吗?你主人是谁?你叫何名?” 鹦鹉疾然泻落在了无大师掌上,道:“我叫雪儿,主人沈谦,这次奉命带有一函系铃足面上呈大师,我主人日内便可赶到。” 了无大师清知有特别事故即将发生,霜眉上剔,目泛惊容,哦了一声,解开雪儿足上一节细小竹管。 由管内抽出一张卷摺的函笺,展开仔细阅看一递,不禁面色一变。 了无大师向雪儿道:“你回覆主人,就说老衲即与掌门人照书上行事。” 雪儿道:“好!我就告辞了!” 振翼冲霄而起,往西飞去。 了无大师将沈谦书信妥藏怀中,大袖一展,疾如流星奔电掠向少林寺而去。 不到一盏茶时分。 寺内撞起急促了亮的钟声,回荡山谷,曳送云空,暮霭沉垂,野鸦绕林,钟声震荡心弦,有种苍凉肃杀之感。 钟声寂然而止,少室北麓一片沉静。 寺中灯火具无,仅有满山满谷呼啸涛声,月华如水。 三更将近。 蓦地—— 山谷那边现出七八点豆大人影,电疾飘风而来,奔向少林寺中而去。 大雄宝殿前宽敞地坪上,竚立着几个老僧手持禅杖,衣袂飘飞,面色均是肃穆庄严。 来人越墙掠入现出七八条身形。 只听了尘上人朗声道:“匡令主,老衲了尘在此恭候已久。” 掠来身形俱倏地止住。 为首之人正是那面目阴寒,江湖巨憝,黑煞命主匡九思。 他闻得了尘上人出声,不禁心中大震,鹰目中逼射慑人神光,沉声道:“少林掌门为何知道在下今晚必来,敢问其故?” 了尘上人双掌合什道:“老衲无未卜先知之能,是一位自称韩广耀的老檀樾通知令主今晚定驾临敝寺。” 匡九思闻言一愕,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厉声道:“在下不信,他人呢?” 了尘上人接道:“令主不信,老衲无可异辩,不过韩檀樾稍时必到,如今人已他往。” 匡九思目光杀机毕露,阴阴一笑道:“韩广耀暂且撤开不提,在下此来非为别故,特来借取一册‘诸天佛法真诠’。” 了尘上人缓缓答道:“令郎前次已取去了,损毁经楼不说,连毙本寺弟子数人,匡施主,你也太目中无人了,一为己甚,老衲虽慈悲为怀,也无法相忍。” 匡九思喋喋怪笑道:“你责在下造次登门吗?谁叫贵寺真本藏起,在下岂是受得骗的,今晚若允借赠,万事干休,否则袒护叛帮孽贼及屠戳本门手下之仇,将一并索偿。” 了尘上人高喧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忝膺掌门,少林威望自不能在老衲手上葬送,明知匡施主武功绝伦,老衲也要以本门武功誓死周旋。” 匡九思敞声大笑道:“在下何幸得领教九大门派之首,领袖中原武林数百年之少林绝学。” 手掌一翻,疾向肩头按去,铮铮一声龙吟中,一道碧光随手而出,寒气四逼,映得众人眉目皆绿。 了尘上人一见匡九思手中长剑,知是春秋神物,心中一惊,不敢大意,禅杖平胸举起。 匡九思目光注定了尘上人道:“掌门人,在下要出招了!” 忽大殿瓦面上传来一声长笑道:“匡九思,我们不是寃家不聚头,想不到又在少林相见。” 黑煞令主闻声即知其人,抬面喝道:“韩广耀,你……” 十数条身形疾泻扑下。 半空中韩广耀答道:“不错,正是老朽,你梦想不到老朽也会光临少林吧!” 话落,所来之人纷纷站起。 匡九思目光电扫,发现韩广耀身后紧立着一个浓眉虎目,斑白长须老者,两道烱烱目光直视在自己掌中的“干将”长剑上。 匡九思不禁喋喋冷笑道:“羊角堡厉擎宇也来凑热闹,在下这柄‘干将’将与堡主之白虹剑自是不能相比。” 此语甚是损刻,明知厉擎宇白虹剑被窃,可又不说出,奚落之意尽在言外。 厉擎宇闻言老脸赤红,须发怒张如蝟,身形一闪,掠在韩广耀之前,双目射出两道慑人心魄的怒光,神色威猛狠毒之极。 厉擎宇冷笑道:“匡九思,你目前处境,已是连战皆北,羽翼折尽,英推末路,你还在厉某面前逞什么威风。” 你敢讥笑我厉擎宇失去白虹剑,可卑之极,厉某要仗一支凡铁,领教你那偷学不全之雷霆四剑!” 匡九思目光一沉,冷森如刃,喝道:“厉擎宇,你道我不知你心意吗?年前你在羊角堡中网罗的都是黑白两道高手。 以白虹剑为饵,挑动武林是非,妄想与我匡九思分庭抗礼,可惜天不从人愿,你那随身不离的白虹剑竟被窃去。 可知天下之大,较你身手高明的大有人在,你还有什么面目与匡某比舌逞能?” 飕地从匡九思身后窜出一人,道:“既然来此,就非言语可能解决,令主暂请退下,待我姜鑫领教他有何绝艺。” 匡九思道:“你要小心。” 姜鑫一横手中朴刀,光华闪动,目注在厉擎宇面上,一语不发,沉凝如山。 厉擎宇狂笑道:“你也配与老夫动手,自不量力!” 反手一把,肩头长剑夺鞘而出。 姜鑫倏地长身,挥刀快攻。 刀风锐啸中,银星滚滚,去势猛厉,辛辣已极。 厉擎宇身形动也未动,屈若无睹。 待刀光堪近面门,突地身形滑开一步,掌中青锋一贴来刀,叮的一声,用吸字诀粘住刀身。 姜鑫不禁面目变色。 只觉厉擎宇剑上发出粘滞之力极强,朴刀竟然不能分开,心中猛骇。 猛然厉擎宇大暍一声,长剑疾震,将姜鑫手中朴刀震飞半空。 姜鑫阎哼一声,踉舱倒出一步,只见姜鑫一只右掌,指缝裂开,鲜血淋漓溢出。 说时迟,那时快,厉擎宇一支长剑惊虹掣电一式“江河倒泻”劈下。 剑光闪处,只听姜鑫一声惨噑出口,已为剑势从顶至尻生生劈成两半,五脏翻溢,横尸在地。 了尘上人暗念了声:“阿弥陀佛,少林清静佛地今宵又成血海地狱了,望我佛慈悲!” 厉擎宇收剑狂笑道:“匡九思,你瞧厉某手段如何?” 匡九思冷冷答道:“果然高明不差,有道是血债血还,你也活不到片刻时光,你也瞧瞧匡某手段如何?” 声犹未落,从身后疾闪出来一红面赤须老者,道:“属下不才,想请厉前辈赐教,请令主允准。” 匡九思望了他一眼,点点头。 厉擎宇道:“屠如海,你那霹雳双剑虽然高明,却比厉某稍逊一筹,你还是藏拙的好。” 屠如海微微一笑道:“抛砖引玉,有什么不可。” 拔出肩后双剑,一式“双龙戏水”猛攻出去,剑化作两条矢矫神龙,甩飞怒卷,霎那间,只见剑光漫天,声如奔雷。 要知屠如海本邛睐第一用剑高手,成名多年,在两口剑上下过极大功夫、出手招式,无不精绝老练。 厉擎宇冷笑一声,一剑斜飞而出。 剑至中途,突然展开一套精奇绝奥的剑法,鹰搏鹞扑,招招俱是狠辣之极,满场俱是人影剑光,劲风锐啸。 这时,匡九思对两人拚搏置若无睹,一双眸子只凝注韩广耀不离。 只见韩广耀目光落在了尘上人面上。 须臾,身形向了尘上人缓缓走去。 匡九思冷笑一声,喝道:“韩广耀,你竟想与少林套上交情,无异是白日做梦!” 韩广耀身形停了停,转而笑道:“韩某与少林掌门昔年旧友,不与他倾吐腹心,难道反与你弃仇捐嫌吗?” 说后,又自上前行去。 了尘上人目注韩广耀走来,暗暗忖道:“老衲与你素未谋面,怎说老衲是你旧友?哦,莫非他中了沈谦的圈套,沈少侠的确是才华绝世,老衲何不将计就计。” 面上佯装出如逢旧友喜容。 匡九思心头发火,喉中发出狼噑怪笑道:“韩广耀,你想少林双手自动送你‘诸天佛法真诠’,任你习成西方不动禅功,不如将少林基业立让於你来得好些!” 韩广耀听而无闻,一步一步走近了尘上人。 了尘上人合掌微笑低声道:“韩施主,此非谈话之时,施主来意,老衲尽知,稍时容作长谈如何?” 韩广耀心中一宽,答道:“如此韩某遵命。” 转身又自走回。 他来到少林,本想图取“诸天佛法真诠”,途中撞出一事,竟改变心意,为求黎玉珊的下落想问了尘上人。 究竟在途中发生何事,心意突改? 了尘上人忖道:“怎么沈少侠还不见来,他函中肯定三更必到,如途中遇事牵缠延误,眼前之事恐怕老衲无法善处。” 心头猛感怔神不宁。 场中情形突大起变化。 原来两人转眼之间已是数十照面过去,厉擎宇一招比一招迅猛,左掌更施出玄阴掌力,威势有如排山倒海,江河烦泻。 屠如海掌中双剑精奇绝妙,虽未能制胜,但自保却是绰绰有余,守定心神,不矜不躁,寻取先机。 蓦然—— 厉擎宇邪辛辣剑势霍地一收,剑风掌力全撤。 屠如海双剑“日月同升”招式已出,虽感对方此举未免可疑,但势子用老,未及回撤。 厉擎宇冷笑一声,侧身电欺,剑尖迅疾斜点上挑,抖腕震出,芒星一点,疾如奔电。 那柄剑竟脱手飞出,飞势迅猛,距离又近,剑尖已戳入屠如海右眼眶中。 一声惨噑出自屠如海口中。 厉擎宇左掌跟着又出,啪的一声打在屠如海胁骨上,又是一声凄厉惨噑,血喷如泉中,屠如海一条身形被劈飞出三丈外,撞在一株巨柏上,骨断身裂毙命。 那支长剑仍深嵌在屠如海眼眶上,颤晃不停。 厉擎宇得意狂笑一声,一跃落在屠如海尸前,拔出长剑,又大步走了回来。 匡九思冷冷一笑道:“好剑法,毕竟与众不同。” 厉擎宇亦冷笑道:“未必有你雷霆四剑高明。” 匡九思突双眉一剔,大喝一声,掌中剑由下往上斜挑而出,一缕碧光,奔电袭向厉擎宇面门。 厉擎宇脚步一错,向左滑开一步。 掌中剑“江流激湍”,急点匡九思“气海”大穴。 一上一下,不容有兵刃碰上机会,厉擎宇知道只要让匡九思掌中“干将”剑沾上自己兵刃,准保剑断身亡。 那知匡九思手腕倏地一沉,剑势下击。 厉擎宇慌不迭的撤剑,居然还是碰上,叮的一声,厉擎宇长剑已被削去三寸余。 厉擎宇身形疾往后跃开七尺,口中大喝道:“匡九思,你敢换过一支剑与厉某交手吗?” “无耻狂徒,你还想活命吗?” 身形斜穿而出,连人带剑卷成一团寒光瑞雪,往厉擎宇扑去。 中途那团寒光倏地散开,化作流萤万点,劲风如雷。 势如雷霆万钩,迅厉无匹。 只听厉擎宇发出一声惊叫,血雨横飞,但见一条身形卷在匡九思剑势之中…… 匡九思剑势突出,奇奥绝伦,连人带剑卷削而去。 厉擎宇竟然闪避不开,只见匡九思剑势陡地散开,满天流萤星雨,雷啸劲风中卷束厉擎宇身形。 只卷得一卷,猛听厉擎宇发出一声凄厉惨噑,血肉横飞。 匡九思狂笑腾起,剑光顿收。 厉擎宇身躯已为“干将”剑支解成十七八块,断肢残腿狼藉,五脏六俯被卷成一滩血泥,死状厥惨。 可怜玄阴鬼手厉擎宇一代鸟雄,竟落得个尸体不全,葬身无处,也是厉擎宇作恶多端之报应。 成名以来,杀人无数,足见天理昭彰,历历不爽。 了尘上人目睹厉擎宇死状之惨,不禁高喧一声佛号,合掌瞑目喃喃诵经。 此刻,韩广耀冷笑一声,疾然闪出,手持金光闪闪降魔杵,沉声道:“匡九思,你我不必徒费口舌,今晚不论个生死决不干休,你要当心了!” 匡九思领教过韩广耀降魔杵威力惊人,心中不无微凛。 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傲然冷笑道:“你那降魔杵功力也不过尔尔,匡某未必惧了你!” 韩广耀沉声道:“多说无用,放手过来吧!” 他心切黎玉珊被匡九思所擒,欲尽力一战制住匡九思,勒逼他释出黎玉珊。 匡九思倏地振腕出剑,抢制先机,长虹怒卷,寒星千万滚滚涌袭韩广耀周身重穴。 他快,韩广耀也出手迅疾如电,降魔杵舞出金霞万道,粟雨缤纷,迎向匡九思逼来之剑势。 两人招式精奥诡奇之极,都是快打猛攻,只见劲风呼啸有若雷鸣巨涛,霞光烛天,威猛罕见。 了尘上人凝视两人拚搏,心中焦急不宁。 无论何方致胜,少林必难免一场横祸,因两人武功卓绝神化,较天外双煞毫不逊色,本门中尚未有人可资一拚。 正忧虑时,肩头忽落下一只雪白鹦鹉,挨近上人耳边,低声道:“掌门人,沈少侠已赶到了,他吩咐雪儿转告掌门人一事,必须如此这般……” 声音压得甚低,加上场中两人拚搏之势呼啸劲风,就是立在了尘上人身侧的高僧,也无法辨清它在说什么? 了尘上人霜眉一展,尽释胸中疑虑,低声道:“你就说老衲遵命行事。” 雪儿闻言冲霄而起,没入苍茫夜空中。 第四十三章 一个时辰过去。 两人力拚不下千招,斗势之猛烈,招式之精奇,为数千年来所仅见。 究竟人不是铁铸的。 两人身形进招渐见滞缓,汗流满面,胸脯可瞥见起伏不停。 两人均欲出奇制胜,却都为对方所破解。 韩广耀心内惊喜交加,惊的是匡九思武功卓绝,果然名下无虚,喜的是自己多年参悟上乘武功有成,堪与目前武林顶尖高手相埒比论。 倘能获得“诸天佛法真诠”中“西方不动禅功”,则称尊武林雄图,指日可期。 匡九思年来连遇拂逆,黑煞威望大损,他本狂妄自负之人,眼前若败在韩广耀手下,岂不是一世英名化为流水。 不由心中焦急,眼珠疾转,欲寻出韩广耀招式上破绽走险取胜。 突然,匡九思一声大喝。 他身形暴起扑出,掌中剑疾变几股寒虹,迅雷奔电透入漫天金霞中,霹雳连珠之声不绝於耳。 这一招之奇诡凌厉,大出在场群雄意料之外,眼见韩广耀就要伤在匡九思“干将”宝刃之下,均骇然变色。 韩广耀只觉几股剑气飞撞而来,竟然荡开两仪真气,吸引不住干将宝剑迅雷之势,不禁胆战魂落。 说时迟,那时快,了尘上人忽疾电扑出。 精钢禅杖一招“天外来鸿”往匡九思拦腰猛扫,左掌展出“大金刚”降魔掌力,带出一片狂刮巨涛击向两人之间。 匡九思猛感锐啸劲风袭体,头不得伤敌自保要紧。 身化潜龙升天,飕地拔起半空,手中剑几乎为了尘上人降魔掌力震得脱手飞去,不禁激怒得厉啸一声。 声回夜空山谷,入耳毛骨悚然。 只见匡九思飘身落地,目露怨毒,切齿大骂道:“好秃驴,今后匡某若不将少林夷为平地,尸积如山,匡某誓不为人!” 了尘上人收杖,喧了一声佛号,道:“匡施主请暂息无名,老衲佛门中人,不能见死不救,而且也不忍目睹本寺中发生血腥杀孽,徒增老衲罪愆。 倘若两位施主定欲分个高低,请另订时地或请远离本山之外吧!” 匡九思喋喋怪笑道:“了尘,你说得好轻松,今晚少林别妄想置身事外,除非献出‘诸天佛法真诠’!” 说时,声息俱厉,杀气森森。 了尘上人面色一寒,目中逼吐慑人神光,沉声道:“匡施主,老衲为息事宁人,不欲将本门涉身武林是非之中。 ‘诸天佛法真诠’令郎前次逞强却去,毁楼伤人,老衲尚未兴师问罪,索还藏经,施主反咄咄相逼,莫非施主自恃武功精绝盖世,不将少林放在眼内……” 匡九思横剑在手,闻言嘿嘿冷笑不止。 了尘上人似乎动了真怒,愈说愈沉道:“我少林自达摩开山以来,虽历尽沧桑,始终屹立不衰者,全仗少林历代掌门将达摩佛祖遗留武功,锲而不舍,发扬光大,七十二宗绝艺精博渊奥,纵眼今日武林,尚无人能出我少林之右……” 匡九思突仰天发出震天狂笑道:“想不到佛门高僧,执九大门派之首之少林掌门也动了无名,久闻少林七十二不绝艺无双,匡某今晚定要见识,否则,匡某怎能为虚言吓退!” 了尘上人激怒渐平,叹息道:“匡施主定欲如此,老衲也无可奈何。” 韩广耀为感了尘相助之德,冷笑道:“匡九思,你认为你能稳操胜算吗?如非少林掌门及时化解,方才韩某一招杀手绝招才未能展出,哼!否则此时你已是尸横当场,血流五步了!” 匡九思狂笑道:“大言不惭,你我再动手如何?” 韩广耀冷笑道:“韩某戄你不成,不过此地不成,另约时地,韩某若不胜你,当永退出江湖。” 匡九思狂笑道:“好,十日后今晚准在西冷桥畔你我单独见面,不准约人相助,彼此放手一拚。” 韩广耀大笑道:“韩某准如约就是,不过要看你能活到十日之后否?” 匡九思嘿嘿冷笑两声,不置理会。 目光转注在了尘上人面上,沉声道:“少林掌门人,匡某今晚是不到黄河心下死了,决以本身绝学领教贵门七十二宗绝艺,若掌门人不幸败在匡某剑下,莫怨我匡某血洗少林,以报屠戳黑煞门下之仇。” 少林众高僧闻言不禁怒形於色。 了尘上人微微一笑道:“老衲一派掌门,岂能与你无知妖邪动手……” 言犹未了,匡九思不禁勃然变色。 就是少林诸高僧也疑诧无比,不料掌门人竟会出此猖狂倨傲之语,与他平素言行大相径庭,暗暗惊讶不止。 只听了尘上人说下去:“本派七十二宗绝艺,渊博浩繁,凡人有生之年不能尽窥奥秘,所以本派历代门规视门下弟子资质择艺而授,务期有成。 七十二宗绝艺中有一降魔慧剑,威力莫测,所幸老衲有一俗家弟子习此降魔慧剑已达八成火候,匡施主你这不全之雷霆四剑恐非本门降魔慧剑之敌,望匡施主慎思而行。” 匡九思激怒得浑身顿震,大喝道:“了尘,你莫大言欺世,唤你俗家弟子出来,匡某要觅识什么少林降魔慧剑有何莫测威力。” 少林诸僧更是疑惑不解,惊奇不至。 七十二宗绝艺中就无降魔慧剑之名,更无这俗家弟子,不由互望了一眼,且看掌门人如何处理。 只见了尘上人叹息一声道:“忠言逆耳,竟劝不醒施主痴迷,老衲无可奈何,望我佛慈悲。” 说时缓缓转面,朗声唤道:“九成何在?” 少林群僧不禁一怔,不约而同转过面去。 只见大殿之内飞步迈出一黑衣少年,手捧一剑,一跨下殿阶,两足一踹,身如流星电奔激射而来。 群僧霍地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这少年一晃落在了尘上人面前,躬身施礼道:“掌门人有何谕令?” 了尘上人面色严肃,沉声道:“命你以降魔慧剑与匡施主印证,你要小心了。” 黑衣少年称了一声是,转面向匡九思对立。 匡九思凝目望去,只见这少年额扎一方玄色英雄巾,面如锅底,目中神光内敛一如常人,不禁心中微凛。 匡九思暗道:“这少年居然练得英华内蕴,深藏不露地步,看来,了尘贼秃并非虚声恫吓,倒真有这么一回事。” 於是一腔狂傲之气倏变沉稳戒备。 黑衣少年缓缓褪剑出匣,一道墨绿光华亮出,剑诀一引,寒气飕飕逼起。 少林群僧暗中惊收一声,这柄墨绿色宝剑是少林镇山之宝,名谓墨鳞剑。 百余年来一直深藏兵器库内未曾一显,今晚方始一见,相传此剑切石如腐,吃毫可断,较干将莫邪不为稍逊。 此刻,全场屏肃无声。 数十百道目光同注在这两人身上一瞬不瞬。 匡九思突冷笑道:“你叫何名字?” 黑衣少年森冷答道:“只问剑下功夫,尊驾问此未免多余。” 匡九思大喝道:“好骄妄的小辈!” 掌中干将剑一翻,倏地一招“后羿射月”刺出,一道寒光,迅如电奔直刺黑衣少年喉结穴。 黑衣少年知道他这招乃问路虚式,身形一斜,疾滑出五步。 果然匡九思这招是虚。 剑至中途,抡腕突地一震,随着黑衣少年滑开的身形,剑势展了开来,一泓剑浪托着万朵寒星,夹着漫空汹涌剑气涌袭而去。 他这一招竟是生生不已,剑动风雷,嗡嗡之声不绝於耳,当真是精绝凌厉。 黑衣少年断喝了声:“好招!” 身形一滑倏抽,掌中墨鳞剑一引一震,剑势震开。 化作千百条剑影,翠光飞动疾漩,幻成无数墨云绿絮,郁勃翻滚,剑气宛如奔涛,呼啸盈耳,四外柏枝松针簌簌飞跃了满地。 黑衣少年道:“这是降魔剑第一式,尊驾不妨尽力施为,试试这招威力如何?” 匡九思心中大震,未料降魔慧剑有如此惊人威力,只觉自己推出剑势阻力甚强,施展耗费真力甚钜。 他现在已成骑虎难下之势。 眼前对手不过是一少林俗家弟子,纵然不胜,万不能落败,更不能自找台阶而下,如果对手是少林掌门人,则又另当别论。 匡九思处於此种进退维谷情况下,惟有尽力施为,将黑衣少年折在剑下再说,除此以外别无第二条道路可走。 黑衣少年不言而知是沈谦乔装? 今晚少林情势发展均经沈谦妥为预谋。 沈谦前次窥见匡九思与韩广耀拚搏,只觉匡九思武功卓绝,雷霆四剑威力莫测,自己以新近习成之“天象七式”与之对抗,胜负不能逆料。 杀父之仇虽不共戴天,但不可轻率逞性,万一不能手刃强仇反影响大局,所以沈谦情思再三,方定出此策,胜固然好,落败亦不至乖误。 此时,匡九思蓄聚平生功力施为。 剑起龙蛇,寒浪宛若奔雷惊涛,潜力逼向四外,幼干嫩枝均往外倾侧,叶飞如雨。 立在十丈以外之群雄衣袂飘飞,尘扬漫天,生像地崩天坍之势,骇人之极。 沈谦一招“云卷千层”绵绵迭生,潜劲愈使愈强,一片翠涛墨霾,滚滚郁勃阻住匡九思凌厉攻来的剑势。 双方看来是功力相敌,无分轩轾,谁也不能侵越雷池一步、 这是最耗真力的拚搏,两人均是汗流满面,沉着应战,不容一丝忽懈,一分之差便决生死。 表面上他们不啻棋逢敌手。 其实匡九思功力深厚,倘非方才与韩广耀一战耗损真元甚钜,难料匡九思不出奇制胜抢制生机。 沈谦剑势宛如一股狂流墨涛,叠起云涌,烕势之猛是罕见少睹,但依然未能将匡九思逼退一步。 沈谦暗道:“我何不用第三招‘驭电长空’,脱手驭剑,此招威力极强,说不定侥幸一击而中,报却戴天大仇。” 他心念疾转时,匡九思也是同样起了歹毒念头。 他带了不少阴毒暗器,起意渗着剑势打出,他不但要制沈谦死命,而且欲连少林诸僧及韩广耀等人一并葬送在内。 沈谦起念时,忽瞥见匡九思目光凶光流转,左手已伸入怀内,不禁心中猛剔。 突然,匡九思口中发出一声厉啸,全身猛扑抢攻,左手倏地一提,但剑光眨人眼目,竟然不能瞥见他打出何物。 沈谦也是无法瞧清。 但却认定匡九思赋性狠毒,手中打出定是一种极厉害的暗器,右腕一振,剑势疾变“天象七式”第五式“雨洒漫天”。 霎那间,万点墨绿骤雨烦洒而出,将打来无形曙器挡飞卷消,可是,却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这些被挡飞的无形阴毒暗器不但伤了匡九思的手下三人。 而且少林众僧及韩广耀党羽多人因猝不及防亦被打中,纷纷噑出惨叫,痛得满地打滚,哀吼不绝。 了尘上人及韩广耀及时拂出一片罡力潜劲护住身形,幸免祈害。 沈谦这一式“雨洒漫天”威力惊人,森森剑光直逼匡九思而去,不可遏制,比首式“云积千层”威力何尝增加一倍。 匡九思不由心神猛震,顿萌退志,剑势以攻为退,大喝了声,身形凌空拔起,迅电冲起八九丈高,斜扑逸去。 沈谦因目睹众人惨状,激怒无比。 剑势疾变“驭电长空”,劲贯剑身,奔雷疾电而出。 恰巧匡九思冲霄而起。 沈谦剑眉一竖,曙骂道:“好无耻卑鄙之徒!” 剑尖上挑,身形拔起,随即墨绿剑芒一吐,五指疾送猛袭。 墨鳞剑脱手飞出,慧星曳空似地,直指匡九思胸后袭去。 匡九思才换掉身形斜掠,猛感胸后剑气森森袭体,不禁大惊。 他不愧为武林顶尖高手,身形疾沉,墨绿长虹噗地一声,仅将他飘起的衣衫洞穿一个大孔。 沈谦凌空五指一抓,真力逆收,墨鳞剑疾向回飞,一把抓在手中,待沈谦浮身坠地时,匡九思已落抵暗处逃逸无踪。 他咬牙悔恨,只一分之差平白让匡九思安然逃去。 但是,追悔又有何用,强抑着胸头怒火,转目望去,黑煞党羽已抓起负伤之人狼狈的逃去。 其余受暗器所伤之人,犹是满地翻滚噑叫。 了尘上人与韩广耀虽分别察视及用灵药喂服门下党羽,却丝毫无效,不由束手无策。 沈谦疾掠在了尘上人身前,躬身禀道:“弟子无能,让匡九思逃去,请掌门治罪!” 了尘上人道:“此非你之过,匡九思之事且容议计,你可去休息吧!” 说时,忽见沈谦掌中置放一只玉瓶,伸向自己胸前。 了尘上人已知沈谦心意,暗中伸手接过置入怀中。 此一动作,迅疾如电,韩广耀竟蒙若无知。 了尘上人忽出声叹息道:“老衲尚配制有一种解毒灵药,不知是否有效,有道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姑且取出一试。 否则,他们必是数中注定,难逃此却,老衲也是有心无力了。” 说时由怀中取出沈谦暗交的玉瓶。 了尘上人大步迈在韩广耀率来所伤门下之前,在瓶中倾出数粒丹药,一一喂服受伤人口中,再反身与门下施治。 此一先人后己的行为,连杀人不眨眼的韩广耀也为之感动。 韩广耀暗道:“少林雄尊武林,自有它过人之处,那渊繁浩博的武功撇开不说,仅拿度量恢宏,不念旧恶这点,就无人可与之相比。” 不由些微敬佩戴德之念。 此刻,受伤之人已无噑叫翻滚情形,挣扎立起,个个萎顿不堪。 韩广耀目露感激之容,道:“少林绝艺震古铄今,威望中原数百年,韩广耀今晚有幸目睹,才知并非虚言……” 了尘上人合掌接道:“老衲为维护少林基业不坠,欲将少林置身是非之外,终究还是不能免,年来少林屡遭劫数,看来还是老衲德薄能鲜之故,负疚良深焉敢当施主谬奖。” 韩广耀闻言心底不由泛起一丝歉意,立即抱拳正容道:“韩某此来有事向上人讨教,望上人指示迷津。” 了尘上人道:“不敢,老衲只要力之所及,无不尽其所知详告,何言讨教二字。” 韩广耀突然目中露出黯然之色。 沉吟须臾,才道:“韩某有一女为匡九思掳去,被迷性之药所制,韩某膝下只有一女,未免舐犊过深,每一思及小女身受苦痛,不觉五内如焚。 但自恨功力不济,无能制胜匡九思,虽获机缘得手禅门奇珍莲瓣金粟降魔杵,却无西方不动禅功,不能发挥此宝威力。 韩某造次登门乃冀求西方不动禅功,望掌门上人念武林苍生及韩某失女之痛,尚希不吝抢点,韩某有生之竿,当感上人之德。” 了尘上人微笑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请至静室一敍如何?” 韩广耀心中一喜,转显随来之人道:“你等在此稍候。” 了尘上人含笑道:“韩施主同来之人自有敝寺弟子接待,请!” 了尘上人与韩广耀并肩循殿廊走向一列低矮僧舍而去。 僧舍外花木扶疎,幽香袭人,月色如水银泻地,积水空明,清风习习,涛声天韵,使人足履斯境,尘虑尽蠲。 两人禅房落坐,自有小沙弥送上香茗。 了尘上人以目示意小沙弥退出。 韩广耀轻咳了一声,道:“韩某有句不当之言,请上人勿以为忤。” 了尘上人含笑道:“施主有话尽管说出,老衲世外之人,深戒嗔妄,何况施主远来是客,有道是事无不可对人言,老衲自当洗耳恭听。” 神态诚敬无比。 韩广耀略现沉吟,碍难出口。 终於抬面说道:“如今武林乱象日非,少林首当其锋,为何上人无动於衷,漠然不视,使韩某大感困惑不解,可否见告?” 了尘上人沉沉叹息一声道:“敝门年来劫祸频传,武林传闻本速,远近皆知,老衲所以含垢忍辱者,是深感责任艰钜,又不欲挑动武林是非。 故而采取隐忍之策,但施主不可认作本门懦弱,只是暂时而已,一俟本门弟子习成绝艺,即是荡魔除暴之时。” 韩广耀道:“上人岂不知西江之水难救涸澈之鱼吗?” 了尘上人徽笑道:“老衲知施主含意,但施主忽略了最重要一点,倘本门此时担起卫道之责,各大门派必不能袖手旁观,定激怒妖邪巨憝。 如此,各大门亦将遭受屠戳,不如暂时容忍,杜塞妖邪藉口之实,施主不曾见到老衲俗家弟子方才降魔慧剑令匡九思知难而退吗?时机即将成熟,指日可待,施主勿殷忧过甚!” 韩广耀道:“上人一番深心,恕韩某愚昧不知……” 忽目含深意转过话锋,道:“方才降魔慧剑确是贵门七十二宗武功之内吗?” 佛门弟子戒打诳语,这使了尘上人大感难以作答。 只欢笑道:“是否施主深知敝门七十二宗武功名目,降魔慧剑不在其内吗?” 韩广耀不禁语塞,老脸一热,讪讪笑道:“韩某识浅能薄,怎可妄言熟知贵派七十二宗绝艺,不过韩某衷心欣羡贵派武功源远浩繁,实非外人可窥万一,今晚一战,贵门烕望当传遍遐迩。” 说着,略略一顿,又道:“韩某与匡九思结有不世之仇,矢志相报,虽得手降魔忤,奈末习西方不动禅功,不能发挥此杵威力。 是以与匡九思相搏,几乎饮恨赍老,故特来相求上人指点。” 他一再提及西方不动禅功,冀念之切溢於言表。 了尘上人对西方不动禅功避而不谈之故,是藏了深心在内,也是一种机心。 大凡一人若有所求,心切此事,你若避重就轻,他益发心痒难熬,冀望愈切。 这时,了尘上人知时机成熟,也再难装聋作哑。 目注着韩广耀长长叹息道:“西方不动禅功载於‘诸天佛法真诠’中,可惜被匡九思孽子盗去,施主想必知情,莫非施主尚心疑敝门弄诈吗?” 韩广耀面色一红,赧然笑道:“上人请勿误会,诸天佛法真诠被盗之事,整个江湖是无人不知,焉能是空穴来风。 但韩某尚有存疑未释,显然被盗去之诸天佛法真诠,为何匡九思不施展西方不动禅功尅制韩某降魔杵?” 了尘上人淡淡一笑道:“施主岂不知匡九思之子失踪此事?” 韩广耀不禁一怔道:“此事的确不是传言失实吗?但不知其子遭何人掳去?” 了尘上人答道:“这老衲就不知情了。” 韩广耀目露诧容道:“诸天佛法真诠被劫,此是何等重大之事,似乎上人并不切切追回?” 了尘上人掀髯朗笑道:“西方不动禅功乃一极艰深之佛门武学,非绝乘根骨而且尚须耗费三十年岁月参悟,方曷有成。 若贪速图快,囫圃吞枣,必致走火入魔,少林开山以来,仅数位高僧习成,所以老衲不亟亟追回,天下事欲速则不达,急则生变,反为不美。” 韩广耀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谅上人亦习成此项绝艺,尚望不吝指教?” 了尘上人正色道:“老衲亦然缘习此西方不劲禅功,纵然老衲练得,亦非短短时日可以相授,施主请勿操之过急。 待小徒练成降魔慧剑后,结伴同行,忤剑合壁威力奇大,匡九思定授首无疑。” 韩广耀乃雄心万丈,阴谲狠毒之辈,闻言不禁大失所望,久久不语。 了尘上人焉有不知其心意之理。 当即微微一笑道:“施主无须心忧无法制胜匡九思,匡九思作恶多端,积怨难数,自有遭报之日,并非一定须死在施主手中。” 韩广耀不禁露出尴尬的笑容,徐徐立起,道:“韩某誓欲手刃匡九思,并非一定要仗着降魔杵不可。 韩某已练成一物足可致匡九思死仑,但一经施为,覇道异常,未免上干天和。” 了尘上人道:“但不知施主所说何物?可否见告老衲。” 突然,韩广耀面目一变,右手迅如电光石火向了尘上人抓去,逼出一片阴寒澈骨劲风,啸声尖锐刺耳。 他一丝感德之心,因了尘上人婉拒西方不动禅功,变成满腔怒怨,欲猝然施袭,使了尘不及措手,勒逼吐出“西方不动禅功”悟练之法。 那知手到中途,疾感后胸有一尖锐芒刺紧抵“命门穴”上,不禁大骇。 只听脑后飘来一声冷笑道:“以怨报德,狼子野心,像尊驾心性较匡九思尚不如,若不及早除之,反贻留无穷祸害……” 胸后芒尖渐渐加重,刺破长衫入肉,一阵割痛袭体,不由魂落,额角涔涔冒出冷汗,瞠目变色。 了尘上人沉喝道:“九成,休得无礼韩施主!” “弟子遵命!” 身后那人鼻中哼出得一声冷笑,道:“如非掌门师尊慈悲为怀,尊驾休想活命,速离开本山吧!如敢再来,休想少爷饶你。” 韩广耀听出就是方才以降魔慧剑驱退匡九思的少林俗家弟子,不禁怨恨入骨,怒哼了声。 只觉“命门”穴上剑尖一松,也不回望,侧身电射掠出禅房门外,流星电奔飞离少林寺中而去。 此时了尘上人向沈谦微笑道:“沈少侠之计万无一失吗?老衲认为纵虎归山,祸害无穷,尤其莲瓣金粟降魔杵在他手中,不啻如虎添翼,助长凶焰,本门将永无宁日了!” 沈谦道:“上人请勿耽忧,若此时逼令韩广耀献出降魔杵或制其死命,反为不美,嵩洛一带,江湖高手云集,无不知悉匡九思韩广耀来少林逞凶,坐待观望。 倘知降魔杵为少林得去,更教妖邪觊觎之机,在下已安排良计,韩广耀此去必艰险重重,在下还要赶蹑韩广耀身后,三两日内必回禀上人。” 了尘上人颔首道:“沈少侠维护本门之德,老衲永铭五内,恕老衲不恭送了。” 沈谦微微躬身,转身一晃出得室外电疾掠去。 口口口口口口 曙光甫呈,露涂霏霏。 东方天际幻出霞彩,绚丽灿烂。 嵩山太室东麓山道上,现出韩广耀疾奔的身影,须发蓬乱,衣袂飘飞,面色泛青,目中怒光闪闪。 他本心胸狭堤之人,欲求不得,怀恨在心,又悬念十日之后与匡九思相约拚搏,未知鹿死谁手。 正行至在一片狭长山谷内,两侧皆是茂密松林,浓针密叶,稜稜送涛。 忽从林中纷纷掠出七八条身形。 韩广耀心中一凛,抬目望去,只见是同行少林寺中的党羽,另有人接待寺中,自己一惶愤怨,竟忘怀了他们尚留在少林。 不知为何竟在此地相候。 内中一黑衣长须麻面老者道:“谷主转来了!” 韩广耀鼻中浓哼一声,目中射出二道慑人神光,道:“老夫……” 蓦地—— 林中传出数声激越的长啸,高亢入云。 韩广耀面目疾变,啸声未落,两旁林中电射而出敷十条身形,迅捷如风将韩广耀等人围在核心。 为首一人跨近韩广耀身前,喉中发出极刺耳心悸的喋喋怪笑。 韩广耀见得那人,心中不由一惊,面色又是一变。 那人银发披肩,颔下蓄着一部短短山羊银须,脸部极长,五官部位蹙聚在一处,显得奇怪丑陋异常。 双目眯成一线,进射出慑人心魄的寒芒,一件白衫只在晨风中瑟瑟飞舞,乍睹之下,令人不寒而悚。 韩广耀脑海中泛出传说中人的形像,冷笑道:“朋友可是青冥魔叟吗?相阻韩某意欲何为?” 青冥魔叟两目突张,狂笑道:“韩山主难得尚知兄弟之名。” 说着用手指向四外,接道:“今日与韩山主见面的这些朋友,均是五湖四海武林知名人物,闻听韩山主在少林取得‘诸天佛法真诠’,敢求借阅一观。” 韩广耀猛然一惊,目光扫视了群雄一眼,道:“那来的空穴来风,诸位想必听闻谬误了吧!” 青冥魔叟阴恻恻冷笑一声道:“谁不知你与少林拉上交情,将诸天佛法真诠相赠於你,你用心险毒,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藉此参悟莲瓣金粟降魔杵之玄奥,以臣伏我等江湖人物,遂你图尊武林之欲,你如交出诸天佛法真诠还可善罢,否则狭谷之内就是你毕命之处!” 韩广耀心神大震,才知了尘上人为何让他安然离去。 为的是想自己断送在这些人手中,但醒悟已迟。 他犹自恃降魔杵及一袋依照巧夺自郗鸿寒冰真经所练成的星寒钉,愤极大笑道:“你等可知老夫降魔杵的厉害吗?只怕毕命在狭谷的不是老夫,而是你们咧!” 突由韩广耀身侧,窜出一人,双掌当胸推出,掌发生飚向青冥魔叟劈去。 青冥魔叟冷哼一声,身形斜滑。 右腕疾震一抖抽拂出,身法奇诡无伦。 那人身形尚未扑出至地,小腹之上顿被袖劲拂中,如被千斤重石猛击,痛极神昏,惨叫一声。 一股箭似地鲜血从口中喷出,身躯被甩飞半空,断线之鸢般往松林中坠去。 青冥魔叟身手如电,一袖拂出,又自两袖分飞而起,韩广耀党羽均感措手不及,袖风袭面,气逆噎喉,纷纷倒地气绝。 韩广耀不禁大骇。 疾然如电取出莲瓣金粟降魔杵,左掌扣紧数十支“星寒钉”,大喝道:“青冥老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杵挥荡攻出。 岂料他“青冥”两字才出得口中,青冥魔叟突冲霄拔起十数丈高,忤身金霞方自闪得一闪。 群雄突电欺进身,合力出掌攻出。 掌风合壁,威力何等巨大。 四面八方狂飕猛劲,如排山倒海涌向韩广耀而去。 韩广耀只觉手腕如受巨击。 一个把持不住,降魔杵脱出手外,被巨飚卷起半空。 他本身亦被震得气血狂逆,身在险中尚念念不忘於降魔杵,两足猛踹,奋力一式潜龙升天拔起。 青冥魔叟凌空旋身欲坠时,瞥见韩广耀掌中降魔杵脱手卷起迳向面门飞来,不由心中大喜。 青冥魔叟五指疾伸,朝金霞闪处攫去。 突闻脑后风生,一声冷笑飘入耳中。 青冥魔叟心中大骇,五指堪堪触及杵身,猛感一股重逾山岳潜劲压下,身不由主地急沉而下。 一声宏亮大笑起自空中道:“老夫匡九思颔谢诸位相赠降魔杵大德。” 一条身形曳空流星般落入松林中不见。 青冥魔叟下坠的身形恰巧与韩广耀相撞,轰地一声大响,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急坠地面。 一个到手之物被天外双煞渔翁得利抢去,不由怒发如狂,面如噀血,神态更显得丑恶鹜猛。 另一人失去降魔杵大感痛心疾首,对青冥魔叟恨如切骨,如非是青冥魔叟误听传言,拦路相截,降魔杵怎会平白失去。 突然,韩广耀一声大喝,左掌扣紧的星寒钉,扬手打出,身形斜穿向匡九思身落松林之处扑去。 那蓬星寒钉扇形飞出,寒芒闪电,漩飞激撞。 青冥魔叟相距极近,不假思索,一掌劈出。 群雄亦纷纷推掌猛劈。 劲风一撞,钉身受力所震,星寒钉为脆铜所铸,登时爆裂。 生出一连串波波脆晋,钉身内忽爆出亿万细如发丝的银芒,蝟散蜂涌打去,迅疾无比。 青冥魔叟未及料到韩广耀竟有如此歹毒暗器,情知不妙,扬袖拂去。 但那里来得及,只觉为数十银芒打出,穿透穴脉而入,不由机伶伶的连生两个寒噤,面色灰白。 不禁夺口叫出一声:“好冷!” 猛感如坠寒冰地狱中,血髓皆冻,浑身筛糠般抖震,牙齿格格作响。 群雄中亦有三十余人为星寒银芒所中,纷纷翻跌在地,与青冥魔叟之状一模一样。 闪身后跃得快的幸免於难,目睹情状亦不禁色如败灰,心寒胆战,做声不得。 青冥魔叟奋力提聚着一口真气护住心穴,颤声叹了一口气道:“各位亲眼得见抢去降魔杵主人是兀万吗?” 幸免於难之人摇首同声道:“来去极快,无法看清是否兀万。” 青冥魔叟神色更显得难看,瞥见中了星寒银芒同伴,均无声无息瞪眼气绝毙命。 自知必不幸免,苦笑道:“我不料韩广耀身怀如此歹毒晤器,只觉死得心犹末甘,难以瞑目……” 真气一时逼护不住,冷毒入侵心脏,仰面坠地而死。 留得活命之人相顾变色。 忽地林中传出洪亮长笑,那是方才匡九思笑声,群雄触耳胆魂飞落,不约而同地抽腿逃之夭夭。 片刻,林中忽跃出沈谦、奚子彤、徐拜庭、庞东豪等四人。 沈谦手中多出一柄降魔杵,金霞闪闪。 目睹横陈零乱尸体一眼,摇首叹息道:“韩广耀巧骗郗鸿一册寒冰真经,竟助他练成如此歹毒暗器,这一逃去更是变本加厉,不知多少性命误在这歹毒暗器身上。” 樊子彤大笑道:“少侠,你自动了慈悲心肠,瞧在珊姑娘一再相嘱之语,任他逃去,尚自怨自艾则甚。” 沈谦不禁俊面一红,做声不得。 松林内唰啦一响,疾掠而出一人。 沈谦定睛望去,只见是摘星手盛百川。 盛百川身形尚未稳住,即与沈谦道:“令师等功成在即,三日内必赶至少林,风闻天外双煞约来天竺国中一名妖僧助拳……” 忽瞥见沈谦手中降魔杵,目中顿现喜容,高声道:“严苕狂老前辈神算无差,算准降魔杵会落在你的手中,他说六韶象鼻峯上老僧就是降魔杵原主,命你即去扣关求他传授降魔杵用法。” 沈谦不禁一怔,道:“这位高僧已将洞内外下得禁制,闯入必死。” 盛百川笑道:“有降魔杵在手,禁制自开,少侠悟性极好,到时迎刃自解。” 沈谦犹豫了下,道:“这就动身吗?” 盛百川道:“愈快愈好,此地自有老朽等人与少林安排一切,你可放心就是,说不定老朽亦追踪韩广耀赴西湖一行。” 沈谦拱了拱手道:“在下告辞,必早早返转。” 身形疾展而去…… 第四十四章 武林如世局,自翠玉如意、火浣兽衣,以及诸天佛法真诠张扬传遍整个武林。 奔走江湖道上人物顿形增多。 有封刀久隐多年的老一辈好手,亦有初出茅芦的小伙子,芸芸碌碌,问他们自己为的是什么?几乎均茫然不知。 不知何人传出风声,说七日后杭州西子湖上西冷桥畔黑煞令主匡九思与黄山凤凰谷主韩广耀单独约斗。 武林中人大多不知韩广耀是谁? 经人倍加渲染,将韩广耀武功捧得“上天入云”,此究竟是善意钦佩,抑或是恶意中伤,谁也不知情。 於是,去浙途中仆仆风尘者多於过江之鲫,而且在任何一处,只要有两三江湖朋友踪迹,即会将匡九思与韩广耀之事引为谈助。 豫南鄂北交界处有条蜿蜒曲折小河,河面不宽,清澈见底,游鱼历历可数。 河畔是一片柳林,纵眼望去,只见绿云千里,垂枝翠拂。 林中有两三户人家,在那林中设有十数付座头,茶酒兼卖,供过路人打尖食用。 暑热逼炙,这柳林中清风习习,荫凉宜人。 几付座头已经有人在坐,敞开胸衣,用酒闲谈。 靠近水边一付座头,坐着一个神色憔悴,满目忧伤的老人,擎着一只酒碗,就着嘴唇,目光却落在涟漪微波的水面上久久不移,似在沉浸往事。 这老人正是那韩广耀。 他自嵩山峡谷中逃出,想是再受挫,爱女失踪,又失去降魔杵,他本雄心万丈之人,登高跌重,饱受刺激,积怒郁结,人已变成半疯狂状态。 他灵智时清时蔽,三日来清醒时,均在思忖自己是否必需去西冷桥畔,应匡九思之约一争胜负。 韩广耀本乃机诈深沉之人,凡事算定而行,无必胜之把握绝不轻易出手。 但如今却为着爱女及降魔杵,往日的冷静细心一变而激动混乱,反覆斟酌,竟无法判断决定去否? 他不时暗暗叹气,水面上幻出无数黎玉姗俏丽幽怨的面宠。 那昵昵莺声就宛如似在耳旁,数责着说:“爹,您忍心让女儿受匡九思老贼屈辱之苦吗?速来相救女儿……” 他不禁面色激动,目中潸然泪下。 这时,林外忽然走进五人。 一身玄衣白边劲装捷服,魁伟鸷猛,眉上兵器丝隐之色缤纷,快步如飞,一望而知均是武功不俗江湖能手。 五人一踏进林中,其中一人高声呼道:“哈!好凉爽的地方,咱们正好歇歇脚,用上两杯。” 说着,五人已占着一付座头。 立即一庄稼装束老头奔了过来,问道:“五位客官,要用些什么?有自酿的好酒和烧鸡卤肉,还有刚出笼的馒头。” 一个满面红赤刀疤大汉,目光一抬,道:“要十斤好酒,五十个馒头,烧鸡送上两只,卤肉不要切开的先送一大盘,卤汁多放一点,大爷要沾馒头吃。” 老头连声喏喏而退。 左人目光连张四处不停,瞧瞧有无可疑人物,这是走江湖的规矩。 片刻,所要的酒食全送了上来。 满面刀疤大汉与其余四人满满地各斟满了一碗酒,再与自己斟上,举杯鲸饮了一口,赞道:“果然好酒。” 五人狼吞虎咽,一霎那间,酒食已用了一大半,酒饮多了,话匣子也打开了。 满面刀疤大汉宏声道:“此去至杭州,千里长途,七日之期要赶达未免太辛苦了,如韩广耀这老儿胆怯不敢应约,那咱们两条腿也太吃亏啦!” 另一人哈哈笑道:“除了你,咱们都是存心瞧热闹,见与不见均没有什么,六挤三竺,荷香十里,湖光山色,人生几曾领略得到,总而言之都是不负此行,你呀,就甭提了!” 满面刀疤大汉怒目冷笑道:“小弟有什么存心,你们且说说看。” 那人诡秘的一笑道:“谁不知你是存心趁火打非劫,闻听韩广耀之女人间绝色,艳丽无双,你本色中饿鬼,心痒难熬,亟欲染指,说得对与不对?” 刀疤大汉冷笑道:“两人单打独斗,你就准知匡九思会将此女带去,向韩广耀逼令就范吗?” 那人答道:“匡九思秉心险毒,如非有所挟求,能与韩广耀约斗,其中定有诡谋在内!” 刀疤大汉摇首不信道:“降魔杵已入匡九思手中,他尚有何求,兄弟臆料韩广耀必不敢去履约,你们对小弟想法截然错误,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何独要此女?” 说罢,嘿嘿冷笑不止。 忽地,韩广耀向五人座上大步走了过来,冷冷说道:“你是说韩广耀不敢去履约吗?敢否与老夫打个赌?” 原来这些言语,全部落入韩广耀耳中。 好名之人,怎么忍受得住奚落嘲讽,当然五个大汉不知韩广耀就是他,但他心中满不是滋味,是以按耐不住走了过来。 满面刀疤大汉醉眼一瞪,霍地立起,喝道:“总不成你就是韩广耀吗?咱们说话冲犯着你吗?” 韩广耀冷冷一笑道:“此事在江湖甚是嚣尘,凡事路人皆知,何独老朽不闻,老朽也是去杭州图看个热闹,彼此同好,何不结伴同行。” 说时略略一顿,又道:“倘老朽是韩广耀本人,阁下早就没命了。” 忽然,一个面目森沉的大汉缓缓立起,说道:“尊驾未免将韩广耀捧得太高了,韩广耀本碌碌无名之辈,江湖上从未之一见。 直至最近才风闻韩广耀之女被黑煞令主掳禁,韩广耀始露面江湖向黑煞令主寻仇,但连战败北,连一柄降魔杵尚不能保,显然功力不逮,尊驾不嫌大言吓人吗?” 韩广耀闻言,似一柄利刃刺入胸膛,痛心已极,暗暗叫道:“孙南平呀,孙南平,看来你非去西冷与匡九思舍命拚搏不可,数十年卧薪尝胆毁於一旦,徒拥江湖骂名未免不值。” 还决心赴西冷之约。 五人目睹此一不知名的老人神色异常难看,不禁惊疑地面面相觑。 只见韩广耀神色受伤,垂首无言转过身躯,向河岸柳荫下座头缓缓走去。 那面目深沉之人注视韩广耀走去的身形久之。 忽低声说道:“如我所料不差,此人就是韩广耀。” 座上一赤脸大汉,目光烱烱道:“你判断并无错吗?兄弟这就找他去。” 倏地立起,大步向河岸走去。 四人惊疑不止,同随着他的身后走去。 赤脸大汉只见那老者并未落座,只负手竚立,凝望水面默然忖思。 遂紧跨了一步,高声道:“尊驾可就是韩老前辈吗?” 韩广耀头也不回,冷冷答道:“是与不是,於阁下何干?” 赤脸大汉厉声应道:“只怕与在下干系不小。” 蓦地,韩广耀疾然转面,两道憔悴眼神突变冷电寒光,沉声道:“你是何人?” 赤脸大汉目光一接,不禁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道:“在下姓修,有一兄弟名叫修豹林,一去黄山竟杳无音信,韩老前辈不是在黄山吗?” 韩广耀胸中一震,他在黄山残害异己,网罗腹心所为,藉着佛门至宝之名使武林朋友闻风不驱自来,自投罗网,不使一人遁逃走口,隐秘异常,他怎会知情? 他冷森森地望了赤脸大汉一眼,道:“你兄弟修豹林已死了?” 赤脸大汉目眥欲裂,大喝道:“可是你害死的吗?” 韩广耀冷冷答道:“老朽与他何恨何仇,并无来由要害他死命,他自误闯断魂谷,恰巧正过子午冰魄罡风冻僵毙命,而且死者又不是他一人。” 说时,身形疾晃,流星奔电已射出一二丈外,迅捷如风掠了出去。 赤脸大汉暴雷一声地大喝,道:“韩广耀,还我兄弟命来!” 两肩一振,疾向韩广耀身后赶去。 四人不由面色一变,同声喝道:“走!” 其中一人随手丢了一锭银子后,倏地四人放足狂奔,紧随不离,愈去愈远。 突然,柳荫深处传出一声爽朗的长笑。 笑声中是摘星手盛百川及遢邋神丐奚子彤。 摘星手盛百川笑道:“这样一来,倒省却老偷儿不少手脚,看来韩广耀激怒成狂,必不折返黄山,迳向杭州赶去与匡九思拚命。” 奚子彤道:“此人落到这般处境,神智昏庸,可恨亦可悯,匡九思狠毒心辣,比他更甚,很难留他活命。” 盛百川鼻子哼一声道:“此等妖邪可怜他则甚!” 忽鼻孔吸了一吸,目露喜容道:“嗯,好香!有酒尽须今日醉,老化子你我来上两杯如何?” 奚子彤对酒食亦有偏嗜,连声道好。 两人落座,盛百川不迭连声催促送上酒食。 其余食客均是贩夫走卒,不禁好奇地注视两人。 两人漠然无视,鲸饮虎咽,云散霜卷,壶中滴酒不存,盘底朝天精光。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正要离去。 忽见两个灰衣僧人,衣袂飘飞,疾行如风奔入林中。 一见盛奚二人,即面露惊喜之容。 盛百川瞧出两僧均系少林第二代弟子,慌忙立起,道:“两位大师可是从少林而来吗?” 其中一僧疾趋前两步,合掌施礼道:“如非方才路经此地,闻得盛老施主笑声,险些失之交臂矣!奉了掌门之命,需赶去衡山。” 盛百川目露诧容道:“看两位大师行色匆匆,想必有什么急事?” 那僧人突低声道:“大概两位施主还未知情,两位走后,即有一华山派高手奔入本寺,禀与掌门说华山掌门三元祖师为黑煞令主突施暗算掳去……” 盛百川大惊变色道:“匡九思竟闯入神鼎峯华山总坛重地,掳去三元祖师吗?那真是匪夷所思。” 僧人接道:“不是,三元祖师在途中行走时不防被掳,那华山门下发现掌门神色有异,心中大急暗缀在后。 只因匡九思诡谲非常,竟失两人形踪,那华山门下本想赶返总坛,无奈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疾奔本门求救。” 盛百川与奚子彤想不出匡九思用意,骇然互望了一眼。 只听邪僧人说下去道:“掌门人略一思忖,便知不妙,料定匡九思歹毒心计,挟制华山掌门奔向武当而去。 即急遣三大护法率领第二代弟子多人赶奔武当,分出小僧两人兼程赶往衡山,通知衡山掌门留意,本门掌门猜出匡九思怀恨不念,挟制数派掌门臣伏,与少林为对。” 奚子彤变色道:“武当情形如何?” 僧人摇首答道:“恕小僧不知,据掌门人所料武当必难幸免。” 盛百川忙道:“那我们同行,兼程赶往衡山。” 两俗两僧袍袖疾展,迅如星飞赶扑衡山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且说匡九思幸逃出沈谦“驭电长空”一式之外。 逃出嵩山少林,低首一望,只见长衫被洞穿一孔,那份羞愧惭怒的心情,非笔墨所能形容。 他狠狠一顿脚,暗中切齿道:“我不报今日之耻誓不为人!” 身形一动,疾奔离开嵩山。 月落星沉,匡九思已奔出数十里外,越想越难过,心绪繁乱宛若一团料缠不开的丝麻,越理越乱,郁闷难舒。 忽闻身后随风飘来一个尖锐语声道:“前行的可是匡令主吗?” 匡九思不禁猛骇,疾然旋身凝目望去,只见三丈开外立着一个身长不及三尺,须长过腹之怪人,右目中神光寒电逼吐。 心中忽映出一人,不由猛然色变,道:“可是南天一凶窦无咎兄吗?在下正是匡九思。” 窦无咎一迈步,奇快无比就掠在匡九思身前,尖声高笑道:“数十年不履中原,孤居海岛,想不到此次静极思动,竟遇上故人,快何如之。” 那笑声如枭鸣狼噑,令人瞻悸魂飞。 匡九思定了定神,道:“窦兄隐居海岛,想必是觅了一个绝佳根骨弟子,一身绝艺有传。” 他想起陆文达曾禀自己在七曲山中,遇上南天一凶传人折辱与他,不禁动疑南天一凶此次重来中原,有问鼎图覇之意。 说话时,已凝神蓄势戒备。 窦无咎闻言,又仰天长笑道:“匡令主,你难道不知窦某习性孤独,那有此耐心将一身武功传授,何况窦某永无动过寻觅传人之念,看来这一身绝学要随窦某埋於黄土了。” 匡九思讶然瞪目道:“窦兄并未有传人吗?奇怪,奇怪?” 一连说了两个奇怪,将窦无咎搞得疑云满腹,茫然不解道:“匡兄你这话是何意?” 匡九思忙道:“并无什么含意,匡某不过问问罢了。” 窦无咎一目炯炯,瞥见匡九思长衫洞穿一孔,神色异样难看,不由诧道:“匡兄为何落得如此狼狈?” 匡九思闻言顿勾起一腔怨愤,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忽想起自己如此损辱声名丢脸之事,怎能与他道出,再又他重履中原,不能没有个耳闻。 匡九思惕然止口,转问道:“窦兄,你此次重覆中原有多久了,难道无半点耳闻小弟最近遭遇吗?” 窦无咎愕然一怔,料匡九思必遭遇了重大挫折,碍难出言。 遂微微笑道:“窦无咎前次报得眇目之仇后,顿感武林之事太以无聊,故端返故居,沉浸於海天波涛景色中,贻然自乐。 此次因五十年旧友光临荒岛,把聚十日,旧友乃一商贾,於安南采办一船珠宝药材,途经造访,无咎恐其遇上海盗,便附舟相送至秦皇岛作别南旋。” 说着发出一声尖锐短笑,又道:“匡兄深知我窦无咎为人,昔年窦某虽博得南天一凶匪号,心辣手黑堪称绝无仅有。 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数十年后尚是如此,此次南旋日宿夜行,不问中原武林是非,怎可有传闻到得窦无咎耳中,莫非匡兄周上重大挫折吗?” 匡九思不禁长叹一声,道:“窦兄既然见问,匡某敢不奉告,你我且去路旁十里长亭,让匡某细敍经过如何?” 南天一凶窦无咎点首道好,两人迳向道旁亭内走入。 匡九思阴谲狡诈,自不会说自己不是。 反诬各大门派逼害为对,门下被杀戳无算,犬子亦被掳去,不知下落,四出寻访其子,少林之行仅以身免。 添油加醋神色逼真,将中原各大门派编排得一无是处,由不得窦无咎不相信。 窦无咎惊讶异常,道:“令郎下落尚未探出端倪吗?” 匡九思苦笑道:“事诚为九宫山韩广耀之女而起,匡某本认韩广跃擒囚犬子,但其女亦是不知所踪,是以匡某推测多半是九大门派中人祈为。” 窦无咎道:“为何匡兄不疑心是少林所为?” 匡九思摇首道:“佛门中人,首重诚信,少林若擒住犬子,绝不会隐忍不说,还可逼匡某承诺条件交换,不然,他们擒住犬子又有何用?” 南天一凶窦无咎只觉甚有道理。 踌躇了须臾,慨然道:“这话不错,既不是少林所为,定有其人,这样吧,窦某不忍见故友危难弃而不顾,窦某只助匡兄策划,不至必要,窦某决不露面出手。” 匡九思闻言大喜,躬身长长一揖至地道:“窦兄义薄云天,匡某先谢才是。” 口口口口口口 此时,天色已是大白,旭日方升。 窦无咎忽闻亭外一阵衣袂飘风之声,由道上掠过,不禁一怔道:“道上有人掠过,从风声测知,那人必是一武林高手。” 匡九思忙闪出亭外,只见得一瘦长背影,那人首拢高髻,黄衫丝绦,背插两柄长剑,疾行如飞。 已远在十数丈外,匡九思忙道:“那人是华山掌门三元祖师。” 窦无咎仅存的一目,眼珠疾转了两下,急道:“窦某有计了。” 便附耳向匡九思低说了两句。 匡九思眉宇一展,急赶向三元祖师身后。 南天一凶窦无咎身形突然冲天而起,拔起四五丈高下,迅疾掉首斜扑向道旁丛林中不见。 三元祖师正在赶路之时。 蓦闻身后有人唤道:“华山掌门可否留步,容在下请教吗?” 不禁一怔,身形一沉停步不走,别面转身,只见一人疾掠而来。 那人距自身丈外停住。 三元祖师凝视来人面目穿着,想不出来人是谁?不禁面目一沉,道:“阁下是谁?恕老朽不识,阁下有话快说,老朽还要赶路。” 匡九思微微一笑道:“在下本武林无名之辈,难怪华山掌门不识,在下黑煞令主匡九思。” 匡九思三字刚入得三元祖师耳中,三元祖师如受雷击,心神猛震,双手疾向肩头剑柄抓去。 两手拾指堪堪触着剑柄,突感后腰两侧“关元”穴被两道冷风吹入,立时寒涌全身,真力凝滞,两只手臂不由自主的飞垂了下来。 他知道受了暗算,面目大变,喝道:“匡令主,老朽与你无怨无仇,命人突施暗算为何?” 匡九思微微一笑道:“在下遭遇了一件极危难之事,非武林德高望重之人,无法解救,华山掌门武林耆宿,片言数语便可解纷,故而斗瞻相求,但不如此,三元掌门人岂能应允在下。” 三元祖师浑身绵软无力,又惊又怒喝道:“你用这样歹毒手段,老朽又怎能应允。” 匡九思嘴角泛起一丝谲险的笑容道:“生死之交,三元掌门必会权衡清楚,无需在下再饶舌了!” 说时,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般伸出,只指向三元祖师颚骨上一揑,略的一声,卸落三元祖师下颉。 三元祖师面色惨白,目中射出悸怒之色。 匡九思轻笑一声,由怀中取出一粒黑色药丸,缓缓送向祖师口中。 华山掌门空有一身卓绝武功,无法施展,犹若待宰之兽,冷汗如雨流下。 药丸一送入三元祖师口中,匡九思翻腕一托三元祖师下头,吻合接上。 那药丸遇热即化,不由自主地咽入腹中,三元祖师只觉头目一阵晕眩,晕眩一定,即浑然忘却一切,神智已受匡九思控制。 道旁疾闪而出南天一凶窦无咎,望了华山掌门三元祖师一眼,道:“如今速去武当,照方抓药施为,大丈夫行事不做则已,一做须放手而行。” 说罢,已疾掠回道旁林中。 匡九思知他不愿暴露形迹,便对三元祖师微微一笑道:“华山掌门,请紧随在下身后不离。” 三元祖师宛如痴呆,点了点头。 匡九思轻喝了一声:“走!” 他率前而行,三元祖师紧随身后,流星电奔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不循正道,端朝僻道小径奔去,忽迎面迅疾奔来一条身影,双方均身法快速,擦肩而过。 那人眼角已发现三元祖师身形,不禁一怔,待转身后顾时,匡九思与三元祖师已相距二三十丈外,只觉情形有点异样。 他本是华山高手,掌门人无论怎样也不至於不与他打个招呼。 这情形大违常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鼻中哼得一声,转身展开草上飞步法赶去察视究竟。 匡九思与三元祖师身法何等之快,初尚可见得二点如豆身影,再过片刻已杳然无踪。 那人满头大汗,追出数十里外,忽见匡九思与三元祖师走出山村小店。 此时相距得近,可瞧得一清二楚。 只见三元祖师目光呆滞,举止似嫌僵硬,不禁大感困惑。 突然匡九思向三元祖师喝了一声:“走!” 三元祖师居然听话得紧,身形疾震,紧随着匡九思如风闪电奔去。 这人本是华山高手混元掌黎世雄,老於江湖,见多识广,一望而知掌门人受制於人,说不定还服了什么迷性之药,灵智全不由自主。 他不识匡九思,但他却知与三元祖师同行之人必是一个盖世魔头。 黎世雄不能见掌门人危难於不顾,展开身形急急赶去。 一赶出十数丈,突由道旁林中卷出一片劲风,即闻一个阴冷语声喝道:“不开眼的东西,回去!” 黎世雄闻声知惊,横掌一弧,迎着卷来劲风接去。 那知一接之下,顿感两臂酸痛欲折,气血逆攻内腑,身不由主地站不住桩,一连倒出数步。 他只觉林中推来掌力雄厚沉厉,比自己恃以成名的混元掌力尤胜一筹,不禁猛骇。 蓦地—— 林中忽传出尖锐刺耳的长笑,笑声愈来愈弱,显然林中那人已去。 黎世雄再寻视三元祖师两人踪迹,已是人天俱杳了。 他自忖势孤力薄,无能相救掌门人,动念赶往华山邀请同门相助。 但一则不知那制住掌门人的人是何来历,再相距华山甚远,一往一返,费时太久,不要误了掌门人的性命,心中一阵踌躇为难,旁徨无策。 黎世雄忽灵机一动,暗道:“此处相距少林匪遥,掌门人与少林了尘上人交情莫逆,我何不赶往少林相求了尘上人。”心念一定,转身往嵩山少林方向奔去。 口口口口口口 武当山,道教之发祥地。 山势广阔延亘方圆数百里,雄伟幽丽,山中苍翠密树森罗,蓊翳蔽日参天,道观胪列,金碧辉煌,掩映於异杉古柏中,气象万千。 三十六嵌,七十二宫,二十四观,胜迹处处,使人留连忘返。 那日正午,迎恩宫前现出两条如飞身形疾行而来,在宫前“米襄阳”书篆“第一山”大青石碑下停住。 来人正是那黑煞令主匡九思及华山掌门三元祖师两人。 匡九思望着迎宫门目珠一转,面上泛出一丝阴险的笑容,但却瞬眼即敛,正要举步走去之时。 忽迎恩宫内传出一声:“无量寿佛!” 走出一个羽衣星冠,五缯长须,神清气肃的中年道人来。 那中年道人向两人打一稽首,道:“二位施主……” 忽目光落在三元祖师面上,惊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华山掌门到了,恕晚辈不知,容晚辈禀知掌门人出迎,先请至迎恩宫宽坐。” 三元祖师痴笑了笑,未置一答,迳迈开身形往迎恩宫走去。 中年道人见状,不禁怔得一怔。 匡九思忙低声道:“华山掌门途中受人暗算,老朽幸能独免,一路护送而来,现华山是积尸累累,一片血腥,此事至为重大……” 言未了,中年道人眉梢浓聚,接道:“究竟发生何事?施主能否说清楚一点。” 匡九思赧然一笑道:“老朽急不择言,难怪真人不知,黑煞匪徒由匡九思率领大举偷袭华山,华山能手折伤殆尽,三元掌门与老朽拚死冲出重围,夺路逃奔贵山而来。 不想途中遭匡九思老贼赶上,引起一场生死拚搏,三元掌门因真力耗损过钜,为匡九思突施毒手点了三处阴穴,老朽犯险抢攻救出得以逃奔贵山。” 中年道人神色一惊,倏又转沉肃,冷冷说道:“有这等事,华山掌门莫非是向敝山求援?” 中年道人语意之间,隐含不满三元祖师为本山招来强敌祸害。 匡九思冷笑道:“黑煞匪徒下一着就是箭指武当山,大概犯山之期就在今晚,是以星夜兼程赶来通知早作准备。 黑煞令主匡九思覇尊武林之图早昭然若揭,九大门派理该联合应拒,黑煞匪徒就不侵犯武当,也该顾全道义,道兄神色之间显露不满,以贵门如此杜门却扫,小我之见岂不使人冷!” 言语犀利尖刻,声色俱厉。 中年道人先是一惊,再是满脸通红,道:“施主误会贫道之意了,既是如此,让贫道速禀明掌门人……” 说着疾转身躯,就要起步窜上山去。 匡九思突唤住那中年道人:“道兄慢走!” 中年道人一怔,别面问道:“施主还有何指教?” 匡九思面色一肃道:“黑煞匪徒今晚犯山是老朽猜测之见,说不定黑煞匪徒早就潜入贵山,伺机而动,奉劝道兄带话与掌门传命贵山弟子暂驻会观防范,勿轻擅离。 老朽与华山掌门见与不见铁剑前辈并无重要,再切不可钟声传警,浮动人心,自乱脚步。” 中年道人道:“贫道遵命把话带到。” 身形一动,星射丸飞窜上山道,向天柱峯琼台观掠去。 匡九思面上泛出得意、阴险的徽笑,转身疾向迎恩宫掠入。 约莫半个时辰,山道石级上那中年道人领着须发皓白,鹤颜清癯武当掌门铁剑真人,疾如鹰隼般掠向迎恩宫。 一踏入迎恩宫,呈现眼帘的是一片惨象。 殿上横陈七具武当道众尸体,均被剑劈两截,五脏六腑流了满地,鲜血染污全殿,惨不忍睹。 两道面目大变。 铁剑真人厉声道:“妙法,华山掌门……” 言犹未了,一条身形电射入殿,只见匡九思长衫残破,左臂一处创口鲜血涔涔溢出,神色惶急道:“铁剑真人,华山掌门距此三里外,被黑煞门中三位能手合攻,形势危险,急待救援,还有匡九思已率领党徒从展旗峯后侵入贵山重地……” 铁剑真人面目疾变,喝道:“妙法,你速传命十三玄剑赶赴展旗峯防护,本座相救华山掌门后立即赶来。” 中年道人如飞驰出宫去。 匡九思忙道:“铁剑掌门须随在下来,迟恐不及。”当先掠出。 在此情形之下武当掌门,自不虞有诈,不遑寻思,身形一跃,窜出迎恩宫,疾随匡九思身后赶去。 果然在一处陡峭山坡之下,三元祖师正与三黑衣人猛烈拚搏,双剑逼起寒光漫天,破空呼啸,剑招凌厉。 三黑衣人武功也是上乘,鞭挥刃劈,招招不离三元真人要害重穴。 铁剑真人只见匡九思在一株亘杉下倏地停住,伸手作挽剑状,回面向自己说道:“这等黑煞匪徒罪恶滔天,决不安心存慈悲之念,全力下手不容一……” 铁剑真人目注场中,凝听之际,树后忽转出身高不及三尺的南天一凶窦无咎,两手箕张迅如电火戳向铁剑真人后胸十处重穴。 暗算猝袭,铁剑真人怎么也不及料到,猛感身后劲风锐袭,避已不及,后胸一麻,立即昏迷翻倒尘埃。 匡九思一把掠起,疾射场中,沉喝道:“住手!” 三黑衣人仰窜后跃开去。 华山掌门亦收剑住手,缓缓插剑回鞘,神色痴呆望着匡九思。 匡九思低暍道:“走!” 五条身形电疾星飞杳人参天林中。 南天一凶窦无咎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口口口口口口 金乌坠山,残霞映天。 武当山外,一群群道者神色忧急游窜不已,似在搜索武当掌门铁剑真人与华山三元祖师及一无名老者下落。 突然远处现出一簇人影,似向武当山奔来。 一道人瞥见,高声唤道:“道兄们,请看来者是何路人物?” 武当道者一个个定睛凝视,奔来人群越来越近,显出一群僧侣及一俗装打扮的武林人物。 率先奔来是三个银须皓白的灰衣老僧,手持精钢禅杖。 中立者老僧驻杖询问道:“老衲少林了净奉了掌门之命前来相见贵山铁剑掌门人,烦劳通禀,就说少林三大护法首座求见。” 武当道众中走出身躯魁梧,斑白长须道者,向了净大师打一稽首道:“贵门也闻信黑煞门中前来犯山吗?驰援敝山德重心感。只是敝掌门人独自出山援救华山掌门,如今不知何往,所以敝山弟子在山外搜觅掌门人下落。” 了净大师不禁一怔,问道:“贵掌门人怎么知道华山三元祖师被黑煞令主匡九思挟制的?” 这道人猛然愕住,道:“此事贫道也不清楚。” 忽四顾喝道:“妙清何在?” 立即在道众中闪出中年道者,躬身道:“通元师叔,弟子在。” 通元道人道:“你将接待华山掌门经过,从头至尾细敍一遍。” 妙清道人定了定神,将三元祖师及一不知名老者现身迎恩宫前“第一山”石碑下起,直至迎恩宫中七道横尸止。 混元手黎世雄突跨步闪前,问道:“请问道兄,那不知姓名老者穿着形貌怎样?” 妙清道人想了一想,详述无名老者形貌穿着。 混元手黎世雄大惊失色,顿足道:“坏了!坏了!” 少林僧众面面相觑。 通元道人愕然变色道:“这却是为何?” 黎世雄长叹一声道:“这不知姓名老者就是那黑煞令主匡九思!贵派掌门人定是遭他毒手所制擒走了。” 通元道人及武当道众均惊得面色惨白。 半晌工夫,通元道人才出声道:“施主所说可言而有据吗?” 黎世雄道:“在下华山黎世雄……” 细说此行经过,他因无力施救掌门三元祖师,迳奔少林面求了尘上人相助。 了尘上人问知挟制华山掌门同行之人形貌穿着,便知是黑煞魔头匡九思,顿感此事非同寻常,沉思良久,又问匡九思所去方向,即知匡九思心意毒谋。 了尘上人立召三大护法率领第二代弟子多人赶赴武当,他测知匡九思失子败辱,愤极成怒,决意孤注一掷,暗算擒住各大门派掌门背城一战。 黎世雄滔滔说至此处。 了净上人叹息接道:“敝派了尘掌门算准匡九思行动迅速,果然老衲兼程赶来还是差了一步,如今匡九思必往衡山而去,重施故策,向衡山展门施展毒手。 老衲等人不宜耽搁,就此赶奔衡山,武当道兄等如须救援贵派掌门,可与老衲等同行,不知意下如何?” 通元道人神色惨白,心中激动难受之极,道:“贫道尚须返山与师兄弟等商量,即刻随后赶来。” 了净大师合掌道:“如此老衲等先行了。” 转身率领众僧急急奔去。 暮色沉垂,山色蒙胧苍茫,武当众道如电奔回武当山去,片刻,钟声四起,山谷鸣应,响澈夜空…… 口口口口口口 衡山古称南岳,盘绕八百里,有七十二峯。 由山麓南岳庙远眺,群峯罗列,层层深出,最高峯为祝融峯,高插云海,不见其巅,上山石磴逶迤,掩映翠竹绿树中,风景秀丽。 衡山县往岳门外宫道上,四条人影流星电奔向南岳奔去。 虽在大白天里,道上行人车马来往不绝,络绎於途,那四人竟然不畏惊世骇俗,依然拔足疾奔,引得行人惊讶注目。 这四人正是那邋遢神丐奚子彤与摘星手盛百川及两少林僧人,欲赶在匡九思之前到达祝融峯,通知衡山掌门及早准备慎防暗算。 四人日夜兼程,面上均现出风尘萎顿之色。 奚子彤道:“但愿黑煞令主匡九思在武当遭挫,不敢来衡山妄逞,我们四人可松却一口气矣。” 盛百川冷笑道:“你把匡九思太低估了,老偷儿如料得不错,此去衡山即可见得衡山弟子愁眉苦脸,一筹莫展。” 奚子彤双目一瞪,道:“你是说匡九思已经在衡山得手了吗?老化子不信匡九思有这通天本领。” 盛百川冷笑道:“老偷儿猜匡九思身后还有能人相助,才敢如此放胆逞凶,你如不信,我们不妨打一个赌。” 樊子彤摇首道:“最大赌注,莫过於项上人头,总不成老化子要赌人头吗?平常小赌,你这偷儿也不放在眼内,我看还是不必赌好,倘若被你不幸言中,则武林局面将不堪设想了。” 两少林僧人默然无声,一劲往前飞奔着。 他们四人脚程飞快。 不到两个时辰,已奔过南岳庙西渡将军桥,循涧往北登上。 满山细竹蒙葺,翠云一片。 突闻金铁交鸣,搏斗斗叱暍声隐隐传来。 奚子彤面目一变,道:“穿过竹林,即是铁佛寺,想必是衡山门下发现匡九思毒计,在铁佛寺搏斗,我等赶上前去相助。” 四人身法更自加疾。 他们穿越竹林,即见铁佛寺前一块松坪上,衡山门下多人围攻两黑衣人。 两黑衣人武功精绝,出手投足,无不攻向对方要害重穴,刀光霍霍如电,掌风呼啸生飕打得异常惨烈。 坪上尚横有死状至惨的尸体五六具,看来却是衡山门下遭了毒手。 突然—— 一黑衣人振肩唰地一鹤冲天激起,迅疾弓腰斜投竹林。 奚子彤一声大喝:“回去!” 凌空冲霄,身形扑向那黑衣人,两掌平推出一片排山倒海劲风撞去。 只见那黑衣人哼得一哼,身形震得翻了回去,疾沉落地,扬手打出一把黑色豆大暗器,芒飞电漩,伞形散开。 黑衣人打出一把暗器后,猛地斜飞穿空而起,迅疾如电,投入葺密竹林中。 待奚子彤掌袖挥舞将袭来暗器悉数震飞后,黑衣人已身影俱杳。 另一黑衣人见势不妙,亦往另一方向冲霄上拔。 在半空中打出一把弹雨,爆裂一片白烟淡雾,弥漫开来,十丈方圆内立变作昏茫郁勃,翻翻滚滚,烟雾中尚有一股异味。 正巧摘星手盛百川及少林两僧扑入场中。 盛百川只觉一阵微微头晕,赶紧屏住呼吸,大叫道:“烟内有毒,诸位留意!” 疾沉坠地,掏出一颗丹丸塞入口中。 那黑衣匪徒已是烟循无踪。 烟雾弥漫中衡山门下及少林两僧纷纷窜出,个个身形摇摇欲倾,显然他们已经吸入毒烟不少。 盛百川大惊,飞窜上前,由怀内抓出一把药丸,一一喂服各人口内。 奚子彤走了过来,问道:“这两黑衣匪徒看来是匡九思手下。” 盛百川冷笑道:“谁说不是,我们四人大概晚来了一步,衡山掌门必已无幸。” 樊子彤不禁一怔,道:“你未免言之过甚,说得匡九思手段如此厉害,衡山各大门派,高手如云,他怎可如入无人之境,将衡山掌门手到成擒? 更何况衡山掌门武勇睿智,不在匡九思之下,我老化子决然不信。” 盛百川两眼一瞪,道:“你去问衡山门下即知,何必与老化子穷磨牙!” 夜霭朦胧,远山近峯一片苍茫。 毒烟渐渐清散。 衡山门下与少林两僧神智已复,奚子彤闻言半信半疑,冷笑了笑,大步向衡山门下走去。 衡山门中立有一五官均匀,貌相儒雅的中年人,抱拳施礼道:“承蒙相助,深为感激,但……” 奚子彤不耐烦接道:“目前无暇敍文演礼,老化子奚子彤要问尊驾,是否贵派掌门柳锺五兄现已不知所踪吗?” 那人面色顿现忧惶,道:“原来是神丐奚前辈,晚辈林宏武不知老前辈驾到,多有失礼,如老前辈所言现掌门人正不知何往。 在未查明真象时,敝派决定暂不外泄,免贻武林笑柄,但不知老前辈何以知道?” 奚子彤不禁一怔,转面望着盛百川道:“老偷儿,老化子料错了,想不到匡九思手腕真正高明之极。” 少林两僧目露忧急之色,微微出声叹息。 衡山门下闻得匡九思之名,不禁骇然变色。 林宏武大感惶急,出声道:“如此说来,那逃走两黑衣匪徒定是黑煞门下吗?” 奚子彤望了林宏武一眼,叹息一声道:“此地非说话之所,且入铁佛寺中从容商议,还有地面也急待埋葬。” 说着又发出沉重叹气。 林宏武见四人神色凝肃,眉梢浓聚,知事非常严重,急命同门掩埋尸体,一面引着奚子彤进入铁佛寺静室内落坐。 奚子彤一坐下,就问道:“柳锺五兄何故不知何往,前后之事你且说出,待老化子斟酌情形严重与否?” 此时,铁佛寺外涌进不少衡山高手,由掌门师弟摩云神鹰区品松率领与奚子彤与盛百川及少林两僧纷纷见礼。 突然,一衡山门下奔进通报少林武当甚多高人驾到。 摩云神鹰区品松立即出寺趋迎,略一寒喧,便进入寺内落坐。 他们均无一丝欢欣,面色凝重,个个却罩上一层灰霾忧云。 了净大师直说来意,将华山掌门及武当掌门均为黑煞令主劫走说出,为防衡山亦受其愚,故兼程赶来。 不想匡九思行动竟然迅疾异常,贵派掌门亦遭此不测,良深歉疚。 区品松神色激动道:“此事之发生,任谁也疏於防范,在下误认匡九思系正派高人,才使掌门人陷在匡九思老贼手中,罪该万死……” 遂将掌门柳锺五失陷经过说出…… 第四十五章 天色还是濛濛曙光。 衡山掌门柳锺五起身得很早,独自在祝融峯顶勤习那独门绝学八卦罡风掌,掌袖挥舞,精奥异常。 突然,对峯之上突现出一背剑蓝衣老叟疾如鹰隼泻落,在那树萝竹翳掩映之间。 一落在峯庙,那老叟全身鳞伤,神态惶急,望了祝融峯半山衡山掌门柳锺五所居翠瀛小筑一眼,双肩疾振,又自如电星奔扑上山去。 翠瀛小筑外围绕青松,龙虬凤翥,盘柯攫枝,形态苍古,三间精舍建於百数十株古松中,幽雅朴实。 精舍中飘飘走出摩云神鹰区品松,负手松外,眺赏四山岫云浮飘,他耐心守候掌门人练功返转,有话商谈。 他忽瞥见一条身影扑上祝融峯,不禁一怔。 那人来得好快,身法卓绝,不待他出口喝问,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背剑蓝衣老叟已自落在身前。 但见老叟惶急道:“衡山掌门人吗?在下皇明后裔朱旭,与华山掌门三元祖师及武当掌门铁剑真人同来拜谒柳掌门,共商武林大计。 不想行至紫盖峯附近,突周一群黑衣匪徒围攻,现华山武当两位掌门尚在与匪人拚死周旋,在下突围而出,望柳掌门念在武林道义,前往施救。” 老叟连珠说出,不容区品松插口。 区品松闻言不禁大惊,道:“兄弟区品松,并非掌门,本山竟发现匪人入侵而不知情,谅非匪人而是敝派弟子不明引起。” 老叟急道:“这群匪徒千里追踪武当华山二位掌门,他们似深明衡山形势地理,迎头截击……” 区品松接道:“他们是何来历,何事追踪三位,朱前辈可否见告?” 老叟答道:“在下不知,因在下途中相遇武当华山两位掌门,而两位掌门人又讳莫如深,似关系武林大局,在下不便多问。” 他悬心两掌门人生死安危,神态不胜忧急。 区品松怔得一怔,仰面发出一声长啸,声如龙吟,直冲云霄。 啸音播回山谷,袅袅不绝。 祝融峯巅电疾掠下衡山掌门柳锺五。 区品松急将朱旭来意说了一遍。 柳锺五面色一变,沉声道:“师弟你传命本门弟子,赶往紫盖峯,本座与这位朱施主先行赶去。” 向朱旭一招手,穿空疾泻祝融峯下,朱旭如影随形跟踪而去。 两人尚距絮盖峯下数里之遥,却已见得山谷间数十黑衣人围殴两道装老叟,两道已身手散乱,呈险危败象。 朱旭忙道:“不好,两位掌门已处境危殆!” 出口一声激厉长啸,躬身电窜扑上。 那群围殴三元祖师与铁剑真人的黑衣人,耳闻啸声传来,均纷纷打着唿哨退去,待柳锺五与朱旭赶至时,已是走得一乾二净。 只见三元祖师与铁剑真人跌坐於地,面如淡金,精神萎顿。 柳锺五一落在两人身前,即拱手道:“小弟救援来迟,两位受惊了,不知两位受伤了否?” 三元祖师与铁剑真人只抬目淡淡一笑也不说话,立即合上眼帘调息行功。 朱旭一步迈前,捉起两人手腕一扶脉象,面色一变,向柳锺五道:“他们施运内功太过,气血已生逆窜,脏腑伤痕甚重。 现急须推宫过穴,使他们行血真气回复正常,不然即将残废终生,事不宜迟,望柳掌门救返静室施治。” 柳锺耳叹息道:“这个本兄弟义不容辞所应为,朱兄……” 言犹未了,摩云神鹰区品松已率领数十衡山弟子如飞赶到。 朱旭忙道:“这群匪徒必还不会退却,隐在秘处,朱某同区兄去搜索匪徒,务必歼除以免后患,柳掌门先挟回华山武当两位掌门施救吧!” 柳锺五点首道:“朱兄之言甚是,区贤弟全权代行。” 两手分抓着三元祖师与铁剑真人腰中丝绦,疾转祝融峯翠瀛小筑。 朱旭即向区品松道:“衡山朱某初临,地形不熟,这群匪徒必散伏各处,区兄对此山熟稔了如指掌,尚望分遣贵山弟子向可能潜伏之处详予搜索。” 区品松颔首道:“朱前辈缜思密虑,区品松甚是欣佩。” 立即传命弟子们四敌搜索。 区品松又道:“朱前辈来时,最初在何处发现匪踪?” 朱旭稍一沉吟道:“武当掌门铁剑真人对贵山地形极熟,主抄捷径直登祝融峰,由衡岳之西而入,越鹅公嘴,绕避龙潭寺,沿三龙潭峭壁之上而来。 但却在对潭峭壁石径发现匪踪,故疾奔而行,至此处为匪徒赶上。” 区品松目蕴怒容道:“这些匪徒忒也胆大妄为,居然闯进本山重地,朱前辈,你我就去三龙潭一行。” 区品松率同三位衡山弟子及朱旭疾奔而去。 衡山名列五岳之南,景色秀奇。 七十二峯皆摩霄撞云,森如引戟,争奇竞秀,莫肯上下。 区品松一行,脚程飞快,赶出补衲台,地势甚险,西山东涧,水在千仞之下,婉蜒一线,轰隆雷声盈耳。 朱旭突大喝道:“他们不是在对涧吗?” 区品松闻声一惊,抬目望去,只见对涧岩径上有六个黑衣人步法快捷,鱼贯奔行,望也不望自己这边。 朱旭声方落,即腾身拔起,半空突化“飞鹰攫兔”身法,星射扑向对涧而去。 区品松恐朱旭有失,招呼门下一声,倏地同时掠扑过涧。 身形尚未落足对崖,忽见六匪分向投往石树丛密中,朱旭认准一匪徒如影随形赶去,晃得一晃即已不见。 君子可欺之以方。 区品松见朱旭孤身追匪,必有凶险,心中大急,待他们扑入石树密林中,非但黑衣匪徒不见,连朱旭也未有身影。 区品松出声呼唤,逐处搜索。 片刻之后,只闻远处传来喝叱劈风之声,眉头一舒,立即循声扑去。 口口口口口口 衡山掌门柳锺五提着三元祖师与铁剑真人急返翠瀛小筑。 他将两人平放在榻上,扶察脉象,发觉两人六脉散乱,气血瓮遏五脏,不禁大惊,知不立时施救,两人即将断绝生机。 忙取出独门灵药喂服两人口中,盘坐於两人之间,两手分抵在“命门”穴上,行气诱导两人气血循归主经。 这是生死交关,全系於柳锺五手中。 是以柳锺五不敢分心,渐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只见柳锺五面色由红转白,两眼紧闭。 忽一条短小身影穿窗而入,快如闪电落在榻首,立在柳锺左身后。 现出南天一凶窦无咎,目吐凶芒,面现阴笑,两指骈戟伸出如风,向柳锺五“至阳”穴疾戳而下。 柳锺五只觉胸后一麻,神智立昏,仰面倒下。 南天一凶窦无咎轻笑了一声,击掌出声,室外迅疾无比掠入三黑衣人,动作神速将三个掌门人一挟,跃出室外而去。 只有窦无咎在室内慢慢巡视了一圈后,双肩一振,穿窗外出不见。 口口口口口口 半个时辰之后。 摩云神鹰区品松率着四个弟子转回翠瀛小筑,出声唤道:“掌门师兄……” 一脚跨入室内,发现室中并无人影,不禁一怔,百思莫得其解。 原来他心悬朱旭安危,闻得喝叱劈风之声传来,逐循声扑去,可是其声越传越远,又山中怪石嶙峋,古木蓊翳,只闻声不见其人,渐渐声远音杳。 区品松知再追也是徒然,心中不无感触,觉朱旭热心为友,不惜孤身犯险,此乃热血汗胆之辈。 与目前武林人物自惜羽毛,趋利避义,不啻天渊之别。 途命三弟继续搜索,自己则端返翠瀛小筑,瞧武当华山两位掌门人,伤愈否?顺便听听二人来意。 途中相遇数拨弟子,均称发现黑衣匪徒,但一近前,黑衣匪徒皆不战而遁,区品松眉头一皱,挥手命弟子们再去搜索,务必驱出衡山之外或擒捕。 此刻,他发现三位掌门人不见身影,暗暗忖道:“莫非武当华山两位掌门经柳师兄治愈,急急追赶匪踪而去了吗?” 他往好处方面着想,未顾及坏的一面,但在此情形之下,任谁也不会想到匡九思会如此阴险狡诈。 忽有两衡山弟子飞掠入室,一见区品松朗躬身禀称铁佛寺有两位黑衣匪徒为本门围截,请即时裁夺。 区品松忙道:“急传令过去务必生擒,我片刻之后赶来。” 二人闻命转身即待掠出。 区品松喝住,道:“你们来时可会见得掌门人及华山武当两位掌门吗?” 他明知此问是多余的,但不得不作此一问,他们如果遇上掌门师兄,也不会赶来翠瀛小筑请示。 果然两人闻言一怔,答称未会见着。 区品松挥手示意他们离去。 他目光忽落在榻上,只见榻上嵌着黄色衣角,不由胸中一震,喃喃自语道:“这不是掌门身着之黄衫吗?” 急掠榻前取出察视,果然就是柳锺五身着之黄衫。 原来练武人习於睡卧硬板上,藉以锻练筋骨。 柳锺五之睡榻系六块长条木板拚成,因南天一凶窦无咎在柳锺五身后突施暗算,柳锺五应指仰面倒下,木板移动将衣角嵌紧。 黑煞匪徒迅疾掠走,不觉一方衣襟扯留於木板隙缝上。 区品松似乎知道掌门师兄遭遇什么事了,面色猛变,暗道:“不好!” 疾掠出翠瀛小筑之外,目光巡扫地面,察视有无蛛丝马迹留下可循。 突然他目光泛出奇光,神色震骇。 因为他发现地上现出三双脚印。 山中露水甚浓,虽旭日早升将晨露蒸发,但地上犹仍松湿,三黑煞匪徒轻功就是再好,但挟着一人,重心下沉,依然避免不了留下痕迹。 他对掌门师兄脚迹熟稔,但这三双脚印均不是,悬心掌门罹遭不幸,急急朝脚印方向奔去。 衡山方圆不下千里,奋崖嶂叠,区品松独自一人追踪,无异大海捞针,便通知同门朝不同方向追觅。 匡九思与窦无咎均乃武林两大凶人,阴险狡诈,无与伦比,他俩狼狈为奸,处心密虑之下,何患无成。 他们功成身退,又怎能让衡山门下追踪。 所以区品松蕴积着一腔愤怒怏怏而返。 迄至此时为止,他犹茫然不解何以如此不幸之事,竟然光临在衡山之上。 武当华山两派掌门固然是招祸之尤,然而两派掌门联袂同行,可见事情非同寻常。 衡山一向洁身自好,严加管柬门下不得参与江湖恩怨中,到难来还是难免。 转返途中遇见各同门,疾赶向铁佛寺,他要在黑衣匪徒口中问出原委……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区品松述出前情之事。 了净大师等人心情突变得异常沉重,个个面上俱笼罩上一层阴霾。 半晌。 了净大师才长长叹息一声,道:“匡九思狠毒狡辣,连掳三派掌门,其用心可诛,下一步还不知要临在那位武林高人身上。 老衲已通知本派掌门星夜赶来相商,务必在十日之期前赶至西冷,迟则三派掌门性命殆矣!” 区品松神色忧郁道:“匡九思此种作为究竟为了何故?” 华山派混元手黎世雄激愤出声道:“匡九思之子为人掳去,他气恨不出,竟泄愤於无辜身上,欲勒索释放其子交换。 掳去匡九思之子的人想来卑鄙异常,置身事外,隔岸观火,黎某如知是何人,定不与他干休。” 奚子彤忽冷笑道:“你怎知这人卑鄙,似你如此私心自用,不顾全武林大局,含血喷人,乃无耻之极。” 黎世雄乃华山高手,怎受得如此这般奚落,闻言胀红满面,大喝道:“莫非你知道那掳去匡九思之子的人,赶紧说出,不然黎某一掌劈了你!” 奚子彤冷冷一笑道:“你有此能耐,为何不去救你们掌门,反奔向少林求救,你那混元掌法可吓不到我老化子,知与不知均与你不相干。” 两人说话时,却暗聚真力,蓄势待发,转眼即将燃起一场火拚。 了净大师忙高喧了一声佛号道:“两位施主且请息怒,此事之生任谁也不能料到,那擒走匡九思之子之人亦大出意料之外;。 依目前之计,还是共商救出三位掌门人,务望群策群力,消弭此一场武林即将发生之大劫。” 衡山门下突出声诧道:“有人奔向铁佛寺来了,看来似乎是一僧人。” 众人抬目望去,只见一中年僧人,像一只灰鹤般窜上山来。 了净大师道:“是老衲派赴西冷回山之弟子,看来掌门是无暇分身了。” 那僧人奔至近前,即合十躬身禀道:“禀师叔,掌门人有命,令师叔等兼程赶往西冷,武当、华山、衡山等三位掌门有惊无险,定可无虞,掌门人已分约友好向杭州赶救。” 了净上人颔首道:“既然如此,老衲等即刻启程。” 口口口口口口 在衡山出事前一日清晨,沈谦已赶入滇边六韶山脉中。 翠影红霞映朝日,回崖沓峰凌苍穹。 沈谦重履故地,心情之欢畅自不待言。 六韶山中景色壮丽如画。 群峯怪兀巉奇,竖屏天嶂,古木参天森翳,山花研发,错翠铺丹,标黄叠紫,令人目不暇接。 他脚程本快,日方中天之际,沈谦已自赶至韩崇定居之班剥窟窿,崩削如压的奇峯之下。 沈谦一鹤冲天而起,一连十数个变换身形,点足借力,身法诡奇绝伦,已到得了半峯之上。 他将身形停住,仰面上眺,口中又出声长吟那阕“长相思”词: 粉艳明,秋水盈, 柳样纤柔花样轻。 笑前双靥生。 寒江平,江橹鸣, 谁道潮沟非远行。 回头千里清。 他用丹田之气,直送云空,音量虽不大,但清晰异常。 忽峯顶传来一声娇呼:“谦……弟……弟。” 只见一条白色纤巧身影流星疾泻而下。 沈谦亦展眉一喜,道:“珊姐吗?” 声末落,黎玉珊已落在他的面前。 她双靥绯红,一对明澈秋水双眸,似怨似嗔凝视着自己。 沈谦知黎玉珊山居孤寂,不无幽怨,遂执着姑娘一双如雪似藕般皓腕,致笑道:“珊姐别来可好,二叔呢?” 黎玉珊小嘴一翘道:“有什么不好,青山绿水,美景无边,二叔正在练功咧!你是来找他老人家的吗?” 沈谦耸耸肩笑道:“珊姐,请稍忍耐一二。短短时日中小弟必可雪却大仇,那时退隐家居,莳草种花,渔樵耕读,岂不是好。” 黎玉珊斜睨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说得多好听,走,我们去见二叔去。” 两人耸身掠上峯顶,途中敍说别后经过。 两人停在一座石洞外面。 洞中突传出韩崇语声道:“珊儿,你与谁说话?” 黎玉珊响起一串银铃笑声,道:“二叔,您猜是什么人来了?” 洞内传来呵呵笑声道:“你这小妮子,除了沈谦,还有什么人使得你能如此高兴的,是谦儿吗?” 沈谦紧走了两步,高声道:“二叔,您老人家可好?” 笑声中洞口现出清癯奕奕有神的韩崇,紧握着沈谦双手,道:“谦儿此番前来,莫非有什么事要问我二叔吗?” 三人回洞内落坐,韩崇垂询详情。 沈谦目注了黎玉珊一眼,将韩广耀与匡九思两次交手情形说出,尽量避重就轻,以免刺激黎玉珊。 黎玉珊问道:“我爹现在那儿?” 沈谦答道:“大概回转黄山去了。” 韩崇面色微沉,道:“珊儿,他是你爹吗?” 黎玉珊眼中泪光乱转,幽幽说道:“二叔,您也太忍心了,无论他怎样不对,珊儿总是由他抚养成人的。” 韩崇鼻中浓哼一声。 黎玉珊好似极怕这位二叔,忍着泪不再出声。 沈谦忙笑道:“韩广耀一柄莲瓣金粟降魔杵也被小侄暗中取来,奉家师之命携来此地……” 黎玉珊睁着一双大眼,惊愕不已。 只听沈谦接着说下去道:“因为降魔杵主者正是那象鼻峯上闭关参禅的前辈高僧,命晚辈闯关相求传授用法,望二叔指点。” 韩崇大笑立起道:“老朽倒不知道他老人家就是百年前威震群魔的般阿罗尊者,令师如此吩咐,老朽尚有什么可指点的。 般阿罗尊者道行高深,说不定已算准你闯关时刻,禁制自解,你去吧,老朽臆测匡九思定会锻羽而归。 他乃阴狠狡诈之人,恼羞成怒,定变本加厉,不知要做下什么震骇武林的恶行,早点歼除首恶,亦可大快人心。” 沈谦道:“小侄见识过匡九思的武功,虽然比小侄为强,但不至於强过家师桫椤散人,何必一定要借重降魔杵不可?” 韩崇微笑道:“武林之内,奇才异士辈出,虽说匡九思本人不怎么样,但他的友人呢?令师谨慎持重,行事有备无患,这点人所难能,享誉武林而历久不衰,你说是容易的吗?” 沈谦无语以对,立起说道:“那么小侄这就去见般阿罗尊者。” 韩崇微笑颔首,沈谦告辞外出。 黎玉珊默默跟随在后,一出得洞外,即低声唤住沈谦。 沈谦呆得一呆,道:“珊姐,有什么事吗?” 黎玉珊掠了掠云鬓,凄然一笑道:“你知道,他老人家待我不错,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老人家遭遇险厄,你没伤着他吧?” 沈谦暗暗叹息一声,道:“珊姐,你请放心,小弟遇上必尽力保全韩广耀性命就是,看在珊姐面上,小弟能伤他吗?” 黎玉珊螓首微点,说:“这样就好,我忧心的是,他老人家杀孽太甚,你虽应允不伤他,但其他仇家未必放得过他。” 忽闻洞中传出韩崇语声道:“珊儿,你进来,不要耽误他的正事。” 黎玉珊噘着嘴,一跺莲足,嗔道:“二叔他就是这么讨厌,说两句话也碍不了什么事,你走吧!免得二叔又要罗嗦了。” 沈谦正色道:“珊姐,你不可因此怨恨二叔,韩广耀对你固然有抚育之恩,他即使不抚养你,二叔也未尝不能把你教诲成人。 但韩广耀阴谲狠毒,若不除之将成为武林大害,二叔对韩广耀切齿痛恨,曹敬武之死,刖足之痛,恨不能手刃方消心头之恨。 他就是为着怕你伤心,方始托付小弟,珊姐,你难道将伯父伯母之血海深仇就弃置不理了吗?” 黎玉珊眼圈红润,幽幽说道:“我知道二叔用心,父母大仇焉能不报,但我总觉不忍心,何况先父先母又非韩广耀害死的。” 沈谦摇首叹息道:“当年曹敬武相率二叔等人赶救令尊令堂,如非韩广耀在途中惹事生非,为此耽误了不少时候,珊姐全家也不致惨遭屠戮。 就是先父亦不会身中二十三支黑煞星钉,口喷黑血而亡,事虽非出於韩广耀本心,其罪却不可饶恕……” 洞中又传出韩崇呼唤。 黎玉珊哽咽落泪,掩面掉头入洞而去。 沈谦长吁了一口气,疾泻下峯往邻峯之上掠去。 口口口口口口 这座石峯,形如象鼻,作拱弧形悬矗上耸,怪石玲珑兀突,奇松纷虬,迎风嚣涛,万枝摇拂。 沈谦登峯上枝,到达半峯之上。 突然飘来数声冷笑,人影倏晃,面前现出三个怪人,瘦骨嶙峋,凹鼻凸眼,蓝光逼射,宽大黑衫在风中翻飞飘舞。 三怪人个个面色寒冷如冰,阻住沈谦去路。 这三个怪人形貌逼肯,分不出彼此,肩头俱插着一柄黄色丝穗长剑。 沈谦斜身一跃,定住身形,拱手微笑道:“三位为何阻住在下去路?” 中立怪人眼皮略抬,冷冷说道:“小兄弟,我等无须多自饶舌,想必小兄弟此来,也是为了峯巅洞府内禅门降魔武功图录而来的。 不言而知,小兄弟定知入洞之法,我们合则两利,各求其是,谁也不碍着谁,你认为如何?” 话音寒冷澈骨,森森逼人。 沈谦微笑道:“在下不知尊驾语意,实使在下茫然不解,在下不过寻访一失踪六韶多日之知友罢了,蒙尊驾抬爱,只是在下力不从心,有拂雅意。” 中立怪人冷笑道:“我等岂是易骗之人,你若不应允,恐怕难生离此峯。” 沈谦明知不动手不行,因恐佛门高僧嗔怒他逞强杀生害命,所以善言,不至万不得已不出手伤人。 但他闻言知不可善了,亦冷笑道:“未必见得!” 中立怪人喋喋怪笑道:“小娃儿,你不相信你就试试,雪山三鬼出手必死,三弟,你将这小娃儿拿下。” 左立一怪人迅疾抬腕一扬,一股寒风扑面袭来,五条指影随着抓向沈谦面门。 出手之快,攻式之奇,武林罕睹。 沈谦轻笑一声,横掌迎了出去。 一股强猛劲力随掌而出。 怪人心中一凛,五指一沉,身形左挪,竟抓向沈谦腹结穴。 那知沈谦以臂代剑,飞电抡转,幻起千百条臂影,逼出罡力劲风如潮,立时将怪人逼得团团乱转。 旁立一双怪人目中露出惊骇之色,震悚不已。 与沈谦对手之雪山第三鬼,突喉中厉啸一声,一鹤冲天拔起,半空挽出长剑,卷洒出一道匹练夹着万点银星,宛若天河倒泻劈下。 沈谦目前武功堪称武林顶尖高手,尤其韩崇授他威力绝伦的天象七式,已悟澈精奥,怎把雪山三怪放在眼内。 在第三怪在半空中挽剑出手扑下时,他已将白虹剑出鞘,一溜剑光当胸挥出,森森寒光,迅电迎去。 叮的一声金铁交鸣,半空中雪山第三鬼横飞落地,举剑、一瞧,只见剑身砍缺了一颗豆大缺口,不禁猛骇。 其余两鬼亦自心惊。 六道蓝电慑人神光同时凝注在沈谦的白虹剑上。 沈谦沉声道:“兵器无眼,我看三位不如退下此峯,免得失手误伤。” 大鬼狞笑道:“我若不退下此峯,你也难顺心入洞,雪山三鬼从未临阵退却,小娃儿,让你且识雪山三鬼并非易与之辈!” 右手迅疾若电由腰旁囊中取出九只蓝光闪闪梭形暗器,接着狞笑道:“你可知我掌中是何物?” 沈谦傲然一笑道:“天下阴毒暗器,在下无不见过,谅这区区九只毒梭,在下尚不放在眼中。” 大鬼狂笑道:“好大的口气,这是你自找死路,怨不得我。” 立即断喝了声:“打!” 打字出口,三只毒梭作品字形激飞而出。 毒梭一前两后,分取沈谦胸后三处重穴,来势奔雷驰电,锐啸破空,响起一片刺耳慑诧啸音。 其余六只毒梭掷空抛起,约七八丈高下突掉转弧形交错罩落,较前发三只毒梭更速,沈谦身形全罩在六只毒梭之下。 沈谦见大鬼手法别创一格,知这班黑道妖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毒辣已极。 他将前发三只毒梭并未放在心上,面对罩打而至六只毒梭留神戒备,欲待逼至临近用剑绞碎,身形微挫,目光仰视。 倏地,二鬼一晃身欺至胸后,双掌平推击出。 这时六只毒梭相距沈谦不及三尺。 沈谦右腕一震,猛感胸后一片强风压体,叭的一声大响,千斤掌力已然击实在后胸上,闷哼一声,桩浮不稳,不禁冲出数步。 六只毒梭突然暴裂,每只裂分四只毒梭,电漩奔射而至。 沈谦虽然被如山掌力撞出数步,然而掌中剑依旧一式“匹练长虹”挥出,万点寒星飞洒而起,剑气漫天,将廿四只毒梭绞成一蓬蓝烟消失无踪。 可是前发三只毒梭,被剑气撞得缓得一缓,却势道未衰,反自加速,打中沈谦腹上,如中败革,当啷坠地。 雪山三鬼原认为沈谦负伤甚重,脏腑寸裂,必喷血倒毙不起。 凝目望去,只见沈谦脸上升起激怒之色,脚步缓缓移动,甚是沉稳,那有半点负伤的模样。 雪山三鬼不由背脊同冒上一缕奇寒之气。 此刻三鬼不及寻思其中道理。 大鬼忙向其他示一眼色,三人一分,作品字形而立,剑尖平伸,围着沈谦慢慢滑动,腕力甚沉。 剑光震出一月形银笔,嗡嗡生啸。 沈谦不想多事料缦,右腕疾震,迅快连起三式。 匹练长虹,星涌电奔,呼啸如霄,威势宛如溃堤洪流,滔天汹涌,风云为之变色,骇人之极。 三声惨呼腾起,血光进射,三鬼甩飞出五丈开外,均是右臂齐肩削落,身才沾地,各各厉啸一声,疾泻逃下峯去。 口口口口口口 沈谦望也不望,一劲拔登上峯。忽闻峯顶飘送入耳一个苍老语声道:“小施主,你可是相寻老衲吗?” 他不禁一怔,仰面望去,只见一个须眉皓白如银的老僧,面现慈祥的笑容,衣袂飘飘,望之若神仙中人。 沈谦忙身形疾拔,落在老僧面前,跪伏在地,道:“晚辈沈谦叩见老前辈!” 老僧含笑扶起,端详了沈谦一眼,颔首道:“异禀良才,难得难得,你带得降魔杵来了否?老衲证果在即,须赶赴南海普陀。 黑白双徒已先行而去,时刻无多,待老衲解除杵上禁制,授你用法后即行登程。” 沈谦忙将降魔杵取出,献於老僧。 老僧接过,高喧了一声佛号,跟着诵念经咒,手掌轻拂了杵身三下,忽的一掌按下沈谦头顶“百会”穴,道:“气运紫府,返流全一。” 沈谦只觉全身一震,一股炙热如焚气流由聪门透入,顺百穴流转。 老僧低声详敍降魔杵用法后,接道:“妖邪荡平,此杵无用,送回南海普陀伽叶尊者处。” 说时,大袖一挥,虚空腾起。 沈谦待发觉老僧离去时,投目注视,只见峯下豆大灰点,弹丸疾射,转眼无踪,不胜讶然。 金霞闪烁之降魔杵留置地面,沈谦拾起妥置怀中。 蓦地—— 韩崇所居峯上起了一声长啸,响亮清澈,万山回应。 沈谦不禁一怔,突感一物落在肩头,振羽噗噗。 他偏头一望,却是“雪儿”鹦鹉抓住肩头,嘴上衔着一封书信,忙道:“雪儿,这封书信是何急事?” 他伸手扯出书信。 雪儿答道:“你看了不就明白了。” 沈谦匆匆抽出信笺一瞧,不由面色大变,目中不由露出惶急之色。 这时韩崇与黎玉珊疾逾奔电掠上峯来。 黎玉珊一见雪儿,即嗔道:“谦弟,雪儿太可恶了,书信偏不让我瞧,你说气人不气人嘛!” 雪儿两翼一张,啪啪冲入黎玉珊怀中,沉声道:“珊姑娘,别生雪儿的气,雪儿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黎玉珊一把抱住,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小东西,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嘛!” 沈谦趁机把书信递给韩崇过目。 韩崇匆匆一览,不由色变,忙道:“你快赶奔杭州,看来老朽不得不再出山一行,去少林助令师一臂之力,珊儿最好不要让她参与,以免偾事,送她去鸣凤山庄吧!” 沈谦答道:“二叔此言极是,相烦二叔相送,小侄命雪儿作伴,庄中有萧绮云在,不愁珊姐寂寞。” 说时,黎玉珊已翩若惊鸿掠了过来,娇声笑道:“二叔,信上写的是什么?珊儿能瞧瞧吗?” 韩崇将信笺扯碎,微笑道:“愚叔要与你去鸣凤庄暂住,你愿意吗?” 黎玉珊心中冷寂异常,闻言黛眉一掀,喜道:“真的吗?” 韩崇沉声道:“二叔几曾骗过你来,谦儿此地还有事待办,我们返洞收拾收拾即刻登程,雪儿也随我们同行。” 用手一牵黎玉珊,疾跃下峯。 黎玉珊百忙中回头唤道:“谦弟,你要早早赶回。” 音远人杳,沈谦心头不禁生起一种惘然感觉…… 口口口口口口 毕竟六月是西湖…… 诗人墨客笔下咏念西湖“三秋桂子,十里荷香。”其实西湖一年四季无一不美,而且美到极处,使人留连忘返。 今年夏夜,六月十五,正是杭人游湖令节期三日,玉魄蟾圆,将三十里明湖映得清澈如镜。 湖面一只只满是游船,习习清风荡漾笑语,弦歌萧鼓之声,真有人间天上之概。 这晚,六桥二堤游人如蚁外,平白多了江湖人物,僧俗道皆有,三五成群,肩头丝穗飘扬,神情不似游湖赏月,目光移东望西,举止显得特别。 三更月冷,湖中游人陆续归去,只剩下疎落三两瓜皮小艇,咿哑荡漾,人声静绝。 西冷桥畔,苏小小墓侧远处,垂柳暗荫中黑影幢幢,若有若无,屏肃凝立着不少武林高人。 突然,有人低声道:“韩广耀由苏堤上走过来啦!令人讶异的是匡九思怎未见来,莫非他有心愚弄韩广耀不成?” “咄,静声,你那来的这般唠叨。” 苏堤上现出韩广耀慢步行空的身形,月色映照在他的脸上,憔悴、忧郁,皱纹平添了许多,不过短短时日,似乎苍老了不少。 他身后随行七八条高矮不一黑衣人,亦步亦趋。 忽地,韩广耀停在苏小小墓旁,忧郁的眼神向四外扫赢了一环,喃喃自语道:“奇怪,他亲口说的不见不散,怎还不见到来?” 继而又自言自语道:“今晚武林朋友着实来了不少,哼,这场热闹是好瞧的吗?” 眼神突逼射冷电,炯炯生威,在晚风下卓立,须发衣袂瑟瑟飞动。 身后八人寂然肃立,目光扫视。 这气氛似蕴含着无穷的杀机,一分一分的在增浓着,可是西冷桥畔只有柳云随风,荷香阵阵外是一无所有,煞似风吹草动,草木皆兵。 蓦地,靠近北山岳湖湖面高梗渡荷中“哗啦”声响,韩广耀倏然一惊,凝目望去,只见丛荷中分,穿出一只梭形小艇,一人端坐艇上两手分荡双桨,咿哑缓缓驶向西湖桥畔。 此刻韩广耀心情无比的紧张,目光笔直瞪向来艇,不敢分神。 那只小艇缓缓靠抵棚岸,艇上那人收起双桨后,双手捧起一包裹状物步上湖岸,显出一个佝偻赤足短衫老叟,颤巍巍走近韩广耀,不时呛咳出声。 韩广耀大失祈望,也松了一口气,他目光锐利,瞧出那是一个采莲老人,手中捧着摺叠成包荷叶。 那老叟走近韩广耀,忽出声问道:“老爷,要新鲜莲蓬吗?刚采来的,清甜润肺,止渴,生津,又大又好,价钱格外公道。” 韩广耀一皱眉,正要出声不要,却见老叟已打开荷叶包来。 果然不错,那莲蓬颗粒极大,淡淡清香,直袭韩广耀鼻端。 韩广耀摇首道:“老人家,我不吃莲蓬,我在等人,你快走吧!” 老叟叹了一口气,将荷叶包好,又颤巍巍走去。 待老叟远去,尚依稀可见老叟身形时,韩广耀忽神色一变,迈开大步竟向老叟之后赶了过去。 身后八人亦随向身后,一刹那间,走得无踪无影。 散藏周近的武林群雄,不禁讶异,为察视究竟,亦电疾风飘赶去。 口口口口口口 西月傍山,一镜平湖,晶莹空碧,堤柳婆娑,人影寥寂,西子湖宛如广寒仙境。 忽从苏堤另端,南屏山方向,流星电奔而来一条人影。 这人来得好快,一瞬眼,就到达西冷桥畔,神色忧急地四外电扫了一眼,不禁跌足低叹道:“究竟还是来迟了一步,误了大事,这却怎么是好?” 来人正是沈谦,他接奉鹦鹉雪儿带交其师桫椤散人手谕,说是黑煞令主匡九思为了爱子被掳,又遭受重重打击,不禁凶心大发,施展恶谋。 却掠向华山、武当、衡山三大派掌门人,对武林藉资胁迫,此非他一人功力可行,身后必另有能人耸惑而致。 桫椤散人等因风闻天外双煞日来即将重去少林,报复前仇,因此不能兼顾,故传令沈谦赶去。 最令沈谦忧虑的是鸣凤山庄除却萧绮云及张恂外,均赶去杭州,栾瑶琴母女亦与匡九思也有一段不可靠的怨仇,深恐她们遇险,自己已晚到一步,不禁满脸懊恼。 他在西冷桥畔旁楞住,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 忽地,两丈开外一株榆树巅唰啦一声,一条黑影疾如鹰隼电泻而至。 沈谦警觉灵敏,五指聚力平胸待发,朗暍道:“什么人?” 那人一落地,忙道:“我是卢俊,沈少侠吗?” 说时已飞掠落在沈谦身前。 沈谦似黑夜中突遇明灯,不禁大喜过望,问道:“卢武师,为何此处并无拚搏痕迹,莫非匡九思韩广耀均未曾履约?栾姑娘等她们现在何处?” 卢俊在鸣凤山庄是公输楚极得力之武师,人很精明能干,深得公辕楚器重。 他见沈谦忧急形於颜色,遂咳了一声,道:“少侠,此事说来话长,大有商榷之处,凡事急则乱,待在下从容禀明,此处过於显露形迹,不如去岳王墓地僻,不惹人注目。” 沈谦当下同意,联袂赶奔岳王墓而去。 第四十六章 岳王墓距苏小小墓不远,古木蓊郁,气象森严,令人肃然起敬,两人参拜了后,端坐墓前石坛,沈谦听取卢俊详敍原委。 只听卢俊说道:“自华山三元掌门被黑煞令主劫持后,消息传入少林了尘掌门,了尘上人即料出黑煞令主诡谋,一面命三大护法率领第二代弟子多人赶赴武当衡山。 那知匡九思举动神速,已将武当、衡山两掌门劫走了,一方面又遗人赶来‘鸣凤山庄’通知。 栾仙子母女与黑煞令主结有前怨,恨匡九思猖狂可恶,便不告而别,与罗田二位姑娘东来……” 沈谦大惊失色道:“此点公输庄主并未在信中说明,你知道他们下落么?” 卢俊答道:“庄主为恐少侠过份忧急,不敢在信中写明,又匆匆致函交灵鸟雪儿飞交少侠,请兼程赶来救援。 庄主此时亦率领属下乡人及匡瑞生陆文达詹少羽等人追赶药仙子母女及罗田二位姑娘……” 说此一顿,目注了沈谦一眼,又道:“栾仙子母女从陆文逵口中并手绘黑煞总坛所在,迳奔该处,公输庄主知药仙子误蹈陷穽,决意以匡瑞生作人质,勒逼匡九思就范,这是最后一着棋,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沈谦面色大变道:“莫非陆文逵手绘图径有诈么?” 卢俊摇首道:“不是,匡九思险诈多智,效狡冤三穴之计,虽亲如父子亦不知,何况陆文达。 此番匡九思劫持三大门派掌门,依庄主猜测,身后必另有能人设计,故庄主将匡瑞生陆文达詹少羽隐藏秘处后,率领庄中能手多方搜觅黑煞秘密总坛及探明匡九思劫持三大掌门动机所在。” 沈谦目中不能掩却忧急之色,道:“我料匡九思不久便传柬武林,以三大掌门性命作挟,不仅是为求释放其子,尚另有恶毒要求。” 卢俊忙道:“少侠与庄主所见不谋而合,但如今我等切不可因循自误,多耽延一日,药仙子等人即多误却一分生机。” 沈谦骇然变色道:“卢武师是说她们有生命危险么?” 卢俊微喟一声道:“吉人天相,少侠不必忧虑自叹灵智,但我等凡事不能不作最坏的想法,万一有意外,岂不是后悔莫及?” 沈谦猛然立起,道:“卢武师请带我去见庄主,坐视不救,於心何忍。” 卢俊忙道:“少侠请稍安勿燥,慢说在下不知庄主现在何处,就是知道,去见庄主亦是一筹莫展,平白耽搁多少功夫。” 沈谦不禁一怔,两目瞪视卢俊。 卢俊道:“庄主知少侠必来西冷,是以命在下留此相候,遇见摘星手盛百川老英雄,唯独不见神丐奚老前辈及鹰神徐拜庭大侠……” 沈谦急问道:“他们两人往何处去了,你问过唐老英雄吗?” 卢俊答道:“在下问过,据唐老英雄云,匡九思架持三大掌门后,还做下一宗骇人听闻的事,将括苍隐世多年的侠盗左手神拐马弼骥全家大小屠戮,探出匡九思随行能手中有一姓郗的,名叫什么甫,呵郗云甫,是以奚神丐徐大侠离此他往,寻访郗云甫之子,目的何在,恕在下就不知情了。” 沈谦暗道:“必是郗云甫寻觅其子郗鸿不周,途中撞上匡九思,为匡九思言词所惑,神丐欲找回郗鸿相见郗云甫,使郗云甫脱离匡九思,釜底抽薪之计虽妙,但不知郗鸿现仍活在人世否?” 卢俊接着说道:“只可惜少侠来迟一步了,不然亦可以自睹一宗奇特之事。” 沈谦惊问道:“什么奇特之事?” 卢俊道:“两个时辰前,西冷桥周近来了三山五岳,五湖四海黑白两道的朋友着实不少,俱是为欲瞻仰黑煞令主与韩广耀约斗……” 沈谦忙间道:“两人来了没有?” “韩广耀来了,匡九思却一直未见。” “韩广耀如今人咧?” 卢俊淡淡一笑道:“在下所说奇特就是在此,韩广耀久久守候匡九思尚不见其来,正百无聊耐之际,突从后湖高梗密荷中驶出一只梭形小艇。 那小艇傍抵西冷桥湖岸,步上一个佝偻蹒跚采莲老汉,走近韩广耀,打开荷叶包现出一包颗粒甚大莲实,询问韩广耀是否要买,韩广耀摇首不要,示意老头赶紧离开,那老汉即踽踽离去。 待老头走远后,韩广耀忽神色一变,向那老头身后赶去,韩广耀手下亦是如此,四外群雄发觉情形有异,纷纷追蹑韩广耀身后……” 沈谦问道:“追上了没有?” 卢俊摇首笑道:“追上了还有话说,那采莲实老者早走得无踪无影,韩广耀率领手下迅疾如电望玉泉山方向奔去。 群雄们起步较迟,愈追愈远,在下与唐老英雄更是望尘莫及,唐老英雄为防少侠赶来,是以命在下返转。” 沈谦略一沉吟,道:“那采莲实的老头大有蹊跷?恐系匡九思伪装。” 卢俊道:“唐老英雄也是这么说,故穷追不舍。” 沈谦长叹了一声道:“为今之计,我等不如步唐老英雄后尘,须知擒贼先擒王,匡九思乃罪恶魁首,抓住匡九思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卢俊摇首道:“在下之见以为不可,如采莲老头真是匡九思伪装,必事先妥为安排,有恃无恐,在下料韩广耀必落入匡九思手中,群雄定是一场扑空……” 沈谦急道:“依你之见呢?” 卢俊道:“救栾仙子母女及罗田两位姑娘出险,系当务之急,庄主曾说匡九思秘密总坛,就是狡冤三穴也不出富春江左右一带。” 沈谦猛然忆起去年这时在小瀛洲上,无意窥见黑煞匪徒王雷,毒手诛戮富春江水道盟主高元春,事因匡九思欲夺取高元亮总坛而起。 沈谦遂哼哼一声道:“对,富春江,咱们就此前往。” 卢俊笑道:“少侠不如易容,是为上策。” 沈谦当即取出易容药物,就在岳王墓前涂上。 口口口口口口 晨光熹微,沈谦舆卢俊已出得侯潮门去富阳途中。 “春水船如天上坐”的富春江,是钱塘江经过富阳县一段别名,江流宛转,夹峯青山,舟行过处,桑蔴绿野,鸡犬相闻,处处却是诗意画境。 两人随意漫步,神似观赏江景游客。 他们表面上恬淡舒闲,其实内心却是忧焚如灼。 沈谦易容成淡红脸膛,纺纱雪履,潇洒从容,若非肩上斜插一柄白虹剑,腰中微突藏着降魔杵,极似一富家公子随身携带一名护院武师。 炎夏日出较早,两人踏入义挤镇中,已是旭日高升,阳光万丈了。 富春江一带均是浙省富庶之区,依着义挤是一镇集,菜市人潮如涌,店肆林立,繁荣无 两人连日来均是睡食无定,未免疲乏腹中辊辊,遂走进一家酒楼,叫了几味酒菜充饥藉资歇歇脚。 忽地店外走进一个瘦小汉子,目光阴森闪烁,选了一个光线阴暗座头,低声吩咐店夥送上酒菜。 那瘦小汉子闪烁目光一直就未停住巡视四周,鬼祟行藏,令人可疑。 卢俊发现沈谦不时伦觑那瘦小汉子,一面沉首凝思。 良久,卢俊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少侠,你认出他是谁吗?” 沈谦微微摇首答道:“这人似在何处见过,但想他不起是谁。”说后又偷注了瘦小汉子一眼,垂首思索着。 约莫一盏茶光景,突然沈谦轻拍了一下大腿,小声说道:“是了,一点没错,那是他。” 卢俊诧问道:“谁?” 沈谦微笑道:“先莫问他,待他食完后,我们紧蹑他身后不离。” 卢俊遂不再言语,目注那瘦小汉子。 那瘦小汉子似有急事在身,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将面前菜肴吃了个一乾二净,丢了点散碎银两在桌上,急急立起走出,向镇外江边小道电疾星奔而去。 一顿饭光景过去,瘦小汉子忽闻身后有衣袂飘风之声,不禁心中一惊,别面后顾。 只见一双人影如飞掠来,步法之快,较自己何啻疾逾一倍,看似冲着自己而来,脸上不由变色。 眨眼,一双人影已掠至自己身前顿住,现出一淡红脸膛背剑少年及一中年武师。 瘦小汉子冷笑喝道:“两位追赶在下为了何事?” 卢俊一步跨前,大笑道:“郑朋友,江湖道上多年不见,你难道就忘怀了小弟么?” 瘦小汉子惊疑地打量卢俊两眼,道:“郑某实在想不出朋友是谁,郑某有急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他猛感背后微风飒然,不知何时,那淡红脸膛的少年已闪在身后。 瘦小汉子这一惊非同小可,迅疾无伦地滑过两步,回身挥掌暍了一声:“打!” 一片劲风刮起地面尘草,四溅飞扬,威势极猛。 定睛望去,只见淡红脸膛少年相距丈外,手掌微扬,将自己攻去掌力卸於无形,但听少年笑道:“卢武师,卖主求荣之辈,用不着与他称兄道弟,快替我拿下!” 卢俊闻言扑出如风,肩后钢刀奔出鞘来,一道寒电挟着一片劲风向瘦小汉子卷去。 这钢刀出式之快,平生罕睹,瘦小汉子凛骇已极,自己卖主求荣之事,为何这少年知情。此时不愕寻思,急撤腰中蛇骨软鞭,身形疾望右挪五尺,猛抖右腕,一式“巨蟒翻江”挥出,亮起鞭影漫天,呼啸破空。 瘦小汉子忽感肩头为五只钢钩深嵌入肉,痛极神昏,不禁张口噑得一声,蛇骨软鞭松指坠地。 只听少年冷笑道:“郑弼,你还是乖乖听命吧,此非昔比,少爷不与高元亮相提并论,仁慈失眼,少爷问一句,你就答一句,照实说出,不然你须受那搜阴蚀骨之刑,任谁也救不了你。” 郑弼不禁胆飞魂落,色如死灰,额上冒出豆大冷汗,涔涔落下。 无论郑弼如何狠毒狡窄,也不能不惜命要紧,颤声道:“大侠要问何事?” 沈谦冷笑道:“黑煞总坛设在何处?” 郑弼眼珠一转,答道:“匡令主自占了高元亮地盘后,在这富春江边山中设下七八处秘密桩舵,帮中无人详知,就是少令主也不知,何况郑弼,依郑弼猜想,大概是设在五泄山中。” 沈谦大暍道:“你实在不知么?” 郑弼道:“大侠纵然杀死郑弼,也是枉然。” 沈谦哼了一声道:“华山武当衡山三派掌门你可知他们囚在何处么?” 郑弼肩痛如折,咬牙答道:“不知。” 沈谦沉吟一刻,目光森冷道:“好吧!你乃卖主求荣之辈,匡九思也不见得器重你,帮中重要机密自然你不能於闻,你引我们进入黑煞禁地便无你之事了?” 郑弼心中一喜,恶计顿生,忙道:“郑弼遵命就是。” 沈谦冷笑道:“你别以为我等自投罗网,少爷先点上你的三处阴穴,你若心存鬼蜮,一个对时之后,就是你遭报之日。” 郑弼顿感后胸飞落了三指,腹中不迭连声叫苦,继而转念道:“头落在他们手上,迟早也难免一死,常言无毒不丈夫,引他们自投绝境,南天一凶窦无咎武功浩瀚渊博,旷代卓绝,这独门点穴他必有解法,只要不误一个对时以上,何患不能全命。” 意念一决,答道:“郑弼怎敢,两位请紧随身后就是。” 沈谦松却五指,郑弼头前领路,迳望河岸芦苇中奔行而去。 正当夏日,芦苇深绿繁滋,长可及人,甚难发觉其中有人行走。 沈谦发现芦苇丛中有人行留下痕迹,纤纤莲足,目光陡露欢愉之色,不言而知栾仙子母女及罗凝碧田银儿是由此处进入黑煞重地了,不禁亦喜亦忧。 三人鱼贯拂叶穿行。 一刻时分过去,郑弼忽从怀中取出一只细小铜管鸣鸣吹了两下收起,回面笑道:“两位休要见疑,由此进入便是黑煞门中禁地,这铜管是黑煞门中讯号,吹起便知是本门弟兄,无需现身查问,否则途中阻截重重。” 沈谦冷笑道:“我也不怕你在我面前弄鬼,你自不惜死则无话可说,不信你就试试凝运真气流注少阳胆经,是否有异。” 郑弼面色一惊道:“天大胆子,郑弼也不敢妄生异心。” 说着,暗吸了一口真气,果觉少阳胆经附近五处穴道一阵飞麻奇酸,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忙道:“两位请随我来!” 大步迈开,疾行了数十步,便闻得潺潺水声入耳。 郑弼两手拨开了芦苇,眼前现出一片河流,水道纵横,芦渚满处,异常隐蔽,水流注向富春江,但富春江被芦苇遮住视线不能睹及。 只见郑弼前行数步,已临近水面,忽伸手从左侧芦丛中拖出一条小舟,目注沈谦道:“乘舟上溯七八里,登岸由乌鸦嘴登山便至,两位请上舟吧!” 沈谦不知郑弼究竟耍了什么心肠,此刻已是义无反顾之余地,冷笑一声,与卢俊昂然登舟。 郑弼跨入舟中,两手抡浆逆流而上。 沈谦只觉愈上溯,河岸愈窄。 两岸现出峭壁,这峭壁如刃,乌黑如堑,逼束河面,渐渐仰面只见一线青天,但水流仍然浅缓。 郑弼不时取出铜管打出鸣鸣信号,峭壁上亦答覆哨音,卢俊心情惴惴不安,可是沈谦却神态悠闲,似若无所事,显盼自如。 舟傍一块崖嘴停下,崖高百丈,形似乌鸦尖喙下垂,寸草不生,色泽褐黑。 登崖循天梯石径而上,形势奇险,游目四巡,只见岭脉上绵亘起伏,草树密翳,滴绿拥翠。 三人首尾衔接登山崖顶,路侧忽掠出四个持刀黑衣大汉,一面部微麻大汉喝道:“郑武师,这两位是谁?” 郑弼哦了一声道:“这两位是令主至友,来此拜望令主。” 说时打一眼色,因为郑弼立在前面,背向沈卢二人,不虞两人发觉。 麻面大汉不禁一怔,心已知就里,遂微笑道:“既是如此,郑武师请吧!” 郑弼逊谢了一声后,便迈开大步前行,所行之处俱是羊肠小径,夹道藤树虬结,密翳蔽天。 走了不久,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是一片疎疎茫茫的梨林,植在一广场土坪上,累累梨实结满枝头,香味袭人。 土坪之后是一片黑甸甸大屋,迤山而建。 郑弼回面说道:“此是迎宾之处,两位若不见疑,就请入内稍坐,两位若还有需用之处,郑弼只有能之所及,无不竭尽心力。” 沈谦笑道:“那有过门不入之理。” 郑弼遂回面领先走去。 梨坪中散立着几个黑煞匪徒,对於三人漠然视之。 沈谦二人随着郑弼走入大厅。 只见这间大厅宽敞异常,陈设古雅,两侧摆着二十四把鸟木嵌大理石太师椅,上置一胡床,悬着八盏流苏宫灯,照射得全厅光辉闪耀。 这大厅唯一蹊跷之处,就是无窗。 沈谦知大厅内必设有极厉害的消息机关,但他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决心,无动於衷,暗暗说道:“机关埋伏之学,怎有鸣凤山庄高明。” 厅内已有两青衣小童在,见三人入内,忙送上香茗及一盘梨实。 三人依宾主之泣坐下,郑弼手掌一挥,示意两青友小童退避。 待青友小童退出厅外,郑弼忽面现苦笑道:“兄弟据实禀明二位,最近三月匡令主异常隐秘形迹,不说兄弟,就是令主贴身亲信不见令主面目之人大有人在。 最近,黑煞令主做下了几桩骇人听闻,震动武林之举,因此,此时更如天际神龙,不见首尾……” 说至此处,突灯光全暗,伸手不见五指。 沈谦忙大喝一声,抽出肩头白虹剑,匹电寒辉,映得此一大厅蒙蒙淡白,另一手掌如风攫出。 手出成空,发觉郑弼身形已是不见,厅门亦失去痕迹,两人宛如身置一座大铁棺中,空气滞闷令人窒息。 忽然,一个阴寒澈骨的语声,遥从厅端飘送入耳道:“你们速自承来历,束手就缚,不然消息一发动,任凭是三头六臂,盖世英雄也形销尸灭。” 沈谦冷笑道:“你道少爷无恃敢来自投罗网么?” 并无回声,半晌阴寒澈骨语声又起:“你们有何所恃?须知黑煞门中最不受敲诈勒索?虎口中讨食,试想有何结果。” 沈谦纵声大笑道:“请匡令主相晤,便知端的,大言炎炎唬得了谁?” 冷笑声飘出道:“看来老夫不发动消息是不能了,你们一死,还有什么敲诈可言。” 沈谦亦以冷笑相报道:“不见得匡瑞生一条性命,比我等更贱!” 一声响雷大喝道:“你说什么?” 声震厅宇,尘雾簌簌落下如雨。 沈谦冷冷说道:“我是说匡瑞生,倘我等两人未回,匡瑞生首级即送交黑煞门中。” 话音甫落,灯光突然全亮,厅端忽闪出一群黑衣长衫人,都是五旬开外年岁,黑压压的一片,不下二十余人。 为首一马脸长须老叟,捧着一对怀杖,走到沈谦身前,沉声道:“少令主何时落在阁下手中?阁下是否韩广耀知友?” 沈谦轩眉微笑道:“掳囚贵令少主另有主者,在下不过奉命差遣而来,韩广耀与在下风马牛不相关。” 老叟怔得一怔道:“贵当家的是谁?” 沈谦淡淡一笑道:“奉命不见匡令主不准吐露,望见谅一二。” 老叟面色微变道:“那么阁下奉命前来,有何条件交换?” 沈谦朗声说道:“这个说与尊驾听也无妨,要贵令主释放一干武林人物,消弭一场大劫。” 突从老叟身后疾掠出一人,喋喋怪笑道:“你们主人也忒大口气了,你知道已入樊笼的鸭子,不怕它不俯首就范的?” 沈谦微微一笑道:“尊驾之意是说擒住我等,不怕不在我等身上找出贵令主的下落是吗?既然如此,无须再多费唇舌,请放手过来吧! 尊驾自问一身艺业较之於詹少羽陆文达等何如?须知兵器无眼,赔上性命似有点划不上算。” 一语甫出,群邪不禁大惊失色。 有人低声道:“瞧这小子手中剑分明是一柄春秋神物,詹堂主败在他手上看来并非捕风捉影之事。” 这时数十道目光投在白虹剑上,骇然动容。 马脸长须老叟冷笑道:“谅他小小年纪,焉能是詹堂主敌手。” 沈谦哈哈朗笑道:“谁要是不信,不妨试试看。” 群邪中立有二人欺身电扑而上,两股兵刃带着凌厉劲风,夹击沈谦。 沈谦右腕一震,剑芒一卷疾振了开来。 森森剑气中,接着两声惨噑腾出,四截尸体横陈厅内,脏腑溢出,鲜血淌了满地,惨不忍睹。 一招未到,就致两黑煞高手之命,出手之快,剑招之奇,毕生罕睹,群邪不禁震住,面面相觑。 那手捧怀杖老叟目中突吐慑人寒芒,沉声道:“阁下身临绝地,尚如此心辣手黑,不过恃着一柄切金断玉之宝剑罢了,倘老朽发动机关消息,阁下只怕葬身无地。” 沈谦微笑道:“发动机关消息与否,悉听尊便,倘须手上见高低,非死即伤,尊驾手中一对精钢所铸怀杖,犹惧在下掌中之剑么?” 老叟闻言大怒,用手一招,喝道:“格杀勿论,上!” 群邪尚未起步时,只见眼前寒电雷奔而来,顿时凄厉惨噑继续腾起,十数人俱被沈谦一招“驭电长空”剑下毕命,侥幸未死之人疾逾飘风般逃向厅外。 只剩下手捧怀杖之老叟怔住,骇然色变,抬目望去,只见沈谦眉宇上剔,杀机毕露,平仲着剑震出一团寒晕。 老叟身上一阵寒气直冒,缓缓退后一步,壮着胆道:“阁下欲待如何?” 沈谦厉声答道:“在下方才不是说过,我等此来是要面见黑煞令主匡九思么?” 老叟面上泛出为难之色,踌躇良久,才毅然说道:“好,老朽就去通知令主,不过极无把握是否能见得令主。” 沈谦冷笑道:“在下只相候一个对时,否则,匡瑞生无法活命。” 老叟默然无语向厅外走去。 沈谦忽长身一跃,迅疾无伦落在老叟身后,两指电疾点在老叟胸后命门穴上。 老叟顿感后胸一麻,不禁大骇道:“老朽言出如山,绝无反悔,难道阁下尚放不下心么?” 沈谦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我等在此守候一个对时内,必须一干人等撤出五里之外不准骚扰,而且茶水酒饭供应无缺。 在下点了尊驾九阴死穴,不论见着你家令主与否,尊驾非在一个对时辰返转回处,不然尊驾须受那骨骸松散,肝肠寸裂之苦,惨呼七日才呕血而死。” 老叟凄然一笑道:“阁下未免心太狠了!” 说着长叹了一口气,走出厅外而去。 此刻卢俊方出声道:“小侠为何未询问栾仙子及三位姑娘下落。” 沈谦摇首道:“倘或她们未遇险,岂非不打自招,予他们有所警戒么?” 厅外两青衣小童又走了进来,各提着一只食盒,面色凝重,将盒中食物取出放在胡床上后,向沈谦垂手说道:“请二位食用!” 倏地厅外疾如鹰隼掠进一庞大身形,凌空伸指点向两青衣小童。 两青友小童“卜通”倒地,沈谦卢俊不禁一怔,那人身未落地已自口中出声道:“沈贤婿。” 卢俊已夺口惊呼道:“庄主!” 不是巧手怪医公输楚是谁。 沈谦大喜道:“岳父!” 公输楚忙笑道:“贤婿此举做得极好,药仙子母女及罗田二位侄女并未遇险,不知潜隐何处。” 说此一顿,又道:“那在西冷桥韩广耀所遇采莲实老者,果然是匡九思伪装,那荷叶内蕴有极厉害的迷药,随风吸入韩广耀鼻中,那韩广耀因事先不防,神智已迷,身不由主地随着匡九思身后奔去。” 沈谦惊道:“想来那韩广耀已落入匡九思手中了?” 公输楚冷笑道:“不仅是韩广耀,就是藏在四周窥视的武林群雄,也身陷网罗被困五泄山一处秘谷内。” 沈谦大惊道:“岳父尚未查明秘谷座落何处么?” 公输楚笑道:“匡九思是何等人物,还有南天一凶窦无咎及寒冰神君郗云甫为助,怎如此容易查出。” 说此一顿,不久又朗笑道:“我来到此处,见黑煞匪徒惶恐变色,在梨林中聚论,忽见捧怀杖老者与他们谈论,并命一干人等撤出五里之外,我从他们口中得知来人就是贤婿,此着棋下得极好。” 说此遂在沈谦耳旁嘱咐了一阵,又道:“我尚须安排一切,你可依计行事。” 说时身形一晃,电疾掠出厅外不见。 沈谦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望着卢俊笑道:“上好酒菜,不妨一用。” 接着卢俊走向胡床坐下,两人开怀畅饮,大快朵颐。 渐渐日薄西山,流雾绚烂,厅外忽闻遥远天际飘传入耳两声长啸,回震整个山谷,袅袅不绝。 沈谦放下酒杯笑道:“想必赶来啦!” “匡九思?”卢俊问道:“少侠何不去梨林中。” 沈谦点点头说道:“卢武师记着,你非至必要,切勿与他们动手,在下如猜得不错,匡九思暂避不见面,所来的如非南天一凶窦无咎,就是寒冰神君郗云甫,尚须费好一番周折咧。” 说时,人已向厅外走去。 沈谦竚立在梨林中守候,啸音送来越见清澈,知即将到达,暗中蓄势戒备。 晚霞渐敛,暝色四合,天际已亮出数颗晶亮明星,东山现出一弦月轮,尚未升起,林中习习清风,清香四溢。 突然啸声一收,只见两条人影闪电流星般在邻峰之上显出,来势快极,眨眼便掠至梨林。 沈谦由暗窥明,瞧得异常清晰,看出来人一高大身颀,另一矮小仅及三尺,相形之下,成为强烈对比。 矮小老叟阴恻恻说道:“郗兄,这小辈看似尚在厅内……” 沈谦接道:“两位可是找在下么?” 矮小老叟好快的身法,一听沈谦出声,晃身即至,眼内逼射凶芒打量了沈谦两眼,冷冷问道:“你是谁?奉何人所遣?” 老叟说话口气骄妄已极。 沈谦以牙还牙,亦冷冷反唇相讥道:“你是谁?匡九思为何不见我?哼!三寸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矮小老叟暴怒如狂,发须俱张,眼中杀机毕露,雷鸣似地大喝道:“仗着一柄宝剑,两手剑法,竟敢对老夫卖狂,小狗,拿命来!” 声出手出,迅如电光石火向沈谦肩头抓去。 沈谦心知面前老叟就是南天一凶窦无咎,久闻他武功卓绝,心黑手辣,因此早就留神戒备。 窦无咎手一出,他即飞快移形换位,左腕一翻,五指向窦无咎左手腕脉扣去。 两人都是身法疾逾电飞。 窦无咎五缕指风如附骨之蛆般堪堪触及沈谦肩头时,猛见沈谦五指也已抓及自己左手腕脉要穴,不禁大惊,疾望后跃五尺。 沈谦冷冷笑道:“我现在料出你是南天一凶窦无咎了,难怪匡九思这般倒行逆施,原来是你在后面推波助澜,元凶首恶,断然是你,久闻你心黑手辣,不过我也不差,未必弱过你。” 窦无咎一双怪目瞪着沈谦,闻言心中又惊又骇,大喝道:“接我一掌试试!” 单掌平胸劈出,劲风宛如排山倒海涌袭而至,狂飚怒啸雷奔。 沈谦疾退了半步,右掌平胸一弧,迅疾展出一掌佛家降魔绝学大罗九式中“天刑如雷”。 轰的一声大震,双掌劲力已然接实,气流漩涡掀起土飞石走。 只见沈谦被震得退出一步,窦无咎则身形连晃,虽未震出,脚下却沉陷五寸,感觉微微耳鸣心跳,不禁面色大变。 两人拚招只瞧得身裁高大老者连皱眉头,暗惊沈谦怎有如此精湛的功力。 突闻窦无谷喉中发出喋喋怪笑,忙跨进场中,道:“窦兄暂息胸中怒火,待小弟问过他再动手也不迟。” 说着,目光移注在沈谦脸上,说道:“这位老弟……” 沈谦微微笑道:“来者莫非是寒冰神君郗老前辈么?” 郗云甫面色一变,道:“老弟何以认得老朽?” 沈谦道:“因晚辈数月前曾见过令郎一面。” 郗云甫不禁目中陡露出惊喜之色,高声道:“此话当真?” 郗云甫似乎是太兴奋了,一听及其子郗鸿居然有了下落,眼中随即泛出无限欢愉的光辉。 南天一凶窦无咎瞧出情形有点不妙,郗云甫倘为这小子言词所惑、自己岂非要失却一大臂助。 因此,窦无咎急忙道:“郗兄,你如何会让这小狗使你上当,他真的见着令郎了么?窦某就是不信。” 郗云甫转注窦无咎微笑道:“父子天性,不容不耽忧关注,纵然这位老弟确见过犬子知其下落,小弟离去也不会败坏窦兄与匡令主的大事。” 沈谦沉声道:“窦无咎,你无须危言耸听,如忌我说出郗少侠的下落,因而郗老前辈离去以致减却你等实力之故,那我就暂且撇开不谈。 现在我倒要问问你,你来此究竟是代匡九思解决问题,抑或是倚仗武功想要与我一拚?” 南天一凶窦无咎暗中钦佩红面少年胆量,这黑煞禁地步步有险,寸寸都是绝境,能从容若定,这气质禀赋乃武林罕见人才。 因此,骄妄之气不觉稍敛,只听他冷冷说道:“匡瑞生真的尚活在人世么?” 沈谦微微一笑道:“在下生平不作诳言,匡瑞生如不在人世,在下能受命前来么?” 窦无咎道:“那么你回覆贵上,须亲送匡瑞生前来,方能商谈条件,不然仅凭你一句话岂足探信。” 窦无咎说话语气竟然和缓不少。 沈谦微笑道:“在下奉命须面见匡令主,尊驾之言在下怎能覆命。” 窦无咎大怒喝道:“匡令主不见你又待如何?” 沈谦剑眉一剔,冷笑道:“匡瑞生性命难保,三日后在黑煞总坛内自能发现匡瑞生首级,他既无父子之情,形同枭獍,在下尚有何话可说。” 窦无咎不禁一怔,暗道:“这少年说话竟如此有恃无恐,莫非匡瑞生就是他所劫持,他称奉命而来不过虚托其词罢了。” 越想越有道理,窦无咎继又忖道:“自已武林名望极高,这少年人言词不逊,倨傲无礼,若不教训教训他,岂不弱了老夫名头。” 窦无咎两道慑人心神的寒光盯着沈谦面上久久不移。 沈谦从他眼神中瞧出隐泛杀机,遂功行两臂,恐窦无咎猝袭出手。 立在一旁的郗云甫心悬郗鸿生死安危,急於问明沈谦,见窦无咎有心出手,不禁大为不满。 只听他说道:“窦兄,我等不如回覆匡兄,由其自行决定。” 窦无咎对郗云甫之言不理,目注沈谦阴恻恻一笑,道:“小辈,竟敢欺骗老夫,匡瑞生分明是被你昕劫持,他人在何处赶紧说出,老夫当饶你不死。” 死字尚未出口,双掌平胸迅推而出。 这一招非同小可,窦无咎展出了九成功力,一片无形罡气如江河奔泻,排山倒海,呼啸漫天,威势骇人之极。 掌未全出,劲风已自逼人。 沈谦身形摇晃不定,心中一凛,迅疾无伦地身形左挪,暗道:“南天一凶果然名不虚传。” 沈谦身形一动,窦无咎也自撒掌快攻出手。 一时之间,抓、拍、劈、拿,闪飞若云,手法诡谲无比,令人意想不到,幻出千万指影,生出嘶嘶刺耳锐啸。 窦无咎心目中已将沈谦当作生平敌手,对后生晚辈而言,这是未曾有之事,施展平生所学,抢攻出手。 一上手,窦无咎为抢制先机,不惜竭尽所能。 南天一凶究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之一,他那奇奥绝伦的手法,逼得沈谦守多攻少。 但沈谦拆解之招俱是正邪两家卓绝之学,窦无咎愈来愈惊骇。 有好几次,窦无咎诡奥的手法、掌指拍在沈谦身上,沈谦恍若无觉,换在别人早就毕命陈尸於地了。 此点更令窦无咎骇然瞪目,直找不出其中蹊跷。 沈谦恃着火浣兽衣护身,南天一凶狠毒掌力无损於他,虽然如此,仍然震得气血微微震荡,益发小心谨慎,俟隙抢回先机。 郗云甫站在一旁观战,也觉沈谦一身功力卓绝,心中不由暗暗赞许,禁不住忆起其子郗鸿来。 郗鸿禀赋并不差,他倘不离开丹云岭在自己悉心调教之下,不难在武林中一放异彩,心情刹时变得异常沉重,郁闷难释。 卢俊只在一旁揑着一把冷汗,提心吊胆,为沈谦耽忧,在这形势之下,沈谦恐是败多胜少。 突然窦无咎身形疾晃,啪了一声大响,一掌击实沈谦的后胸,沈谦一个踉舱,不觉跌出数步。 窦无咎只道沈谦必死无疑,他这一掌已用出十二成真力,脏腑尽皆糜烂,口喷黑血而亡,不禁仰天发出狂笑。 他那狂笑出口,只见沈谦身形一个倒翻,凌空飞扑向自己,不禁心神震骇。 但见沈谦身在悬空尚未落地,两臂齐出,右手五指骈戟,以臂代剑展出天象七式中一式威力绝伦之奇招“万星拱月”。 霎时,掌影宛若漫天飞星,连绵不迭涌袭窦无咎,罡风破空锐啸。 他那左手施出璇玑二十四手擒拿手法,渗用桫椤散人传他七节武功要诣中之旷代绝世生尅奇奥之武学。 南天一凶忙不迭的出式拆解,但经此一来,先机顿失,何况沈谦施展的已是武林绝未一睹之奇学,形势立改,南天一凶激怒得厉啸连声。 一轮月魄,散射出迷蒙的光辉,映照着这一场惊心骇目的生死拚搏,劲风狂卷,一片梨林折断十之七八,尘飞石走,叶枝溅飞如雨。 此时郗云甫已与卢俊退得远远地,卢俊脸上泛出喜容,郗云甫望了卢俊一眼,道:“令友真知犬子的下落么?” 卢俊闻声缓缓转面答道:“他是正人君子,岂能欺骗老前辈,他又与老前辈无所求之处,谎言与他何益?” 说后又目注场中拚搏形势。 郗云甫暗道:“是啊!我偶经天目山中遇上匡九思,被匡九思惑词所动臂助於他,武林中俱不知情,这红面少年又何从获悉,倘非鸿儿与他详述自己形像,他又何从一眼就知是我。” 一种下意识升起,恨不得窦无咎立即败在沈谦手下,好偿却父子重逢团聚之愿。 沈谦一面拚搏,一面忖思道:“劫持三大门派掌门,虽然是这南天一凶所筹划,以匡九思之功力不足以遂心所欲,若此窦无咎当系元凶首恶,此时不除他还待何时?” 心念一起,欲抢攻出手,誊开一分时机挽出肩头白虹剑,施展杀手诛戮南天一凶以绝后患。 突然半空中一声大喝:“住手!” 一条身形疾泻而落,现出黑煞令主匡九思。 两人身形立分,沈谦道:“来者可是匡令主么?” 匡九思目光炯炯逼视沈谦,沉声道:“武林之内,自命正派百数十高手性命全操诸老夫之手,你来此不嫌胆大妄为么?” 沈谦傲然一笑道:“这百数十人与在下非亲非故,又陌不相识,生死之事不与在下相干。” 匡九思冷笑道:“等你发现这些人正处於不死不活之中,那时,你也不致於说不与你相干。” 沈谦冷冷答道:“令郎匡瑞生目前也在求生不得,求死难能当中,两相权衡,孰重孰轻?” 匡九思面色顿变,惊得退了一步,愕然怔视。 原来沈谦来意均不敢与匡九思知道,因匡瑞生生死之谜仍不能凭沈谦一句话采信,凡事不关心则已,关心则乱,否则,匡九思一番作为尽都付之流水。 匡九思得知武林传闻,均谓其子匡瑞生身遭惨死,落得个尸骨无存,出事地点虽言人人殊,但死在何人手中均皆为一。 武林传说匡瑞生见韩广耀之女美若天仙,不禁色迷心窍,被其女诱至九宫山麓骗服下一种极厉害的毒药,化成一滩黄水。 显然这是一种预谋,并出诸一人口中,将这消息传扬开来,使它自然而然地送入匡九思耳中,使匡九思深信不疑。 消息为何不确指匡瑞生死处,无疑地也是一种诡计,设若确指匡瑞生死处,匡九思必前往出事地点查证其事。 依匡九思江湖巨憨,抽丝剥茧之下,不难水落石出,诡计顿时落空。 究竟是何人传播出此不确的清息,不言而知是韩广耀的仇家,韩广耀心计阴毒,一向是杀人不露痕迹。 然而,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论何事切不能做到天衣无缝,难免被人侦知一鳞半爪,这人设此一石二鸟毒计,令人叫绝。 这人知道此一消息在匡九思耳中,悲愤难忍,必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天夺其魂,倒行逆施,武林正派高人,必不会坐视置之不理。 果然算无遗策,一步一步俱为他料中。 这人是谁,目前是一个谜,可能将来仍是一个谜,世上尽有许多深负绝世才华,淡薄名利,功力不居悄然引退之人。 第四十七章 此刻,匡九思神色惨变,往昔的灵智巧变尽蔽,木然发怔。 南天一凶窦无咎见势头不妙,忙嘿嘿冷笑道:“匡兄为何被这小子蒙混,不见令郎本人岂可听债?” 一言提醒匡九思,点头说道:“小弟差点中计。” 说着森冷的望了沈谦一眼,继续又道:“老夫焉能妄听你这一面之词,但老夫宁可信其有,这样吧,你两人前来,只准一人回去将犬子护送返回,不如你暂留此,以七日为限,休心生图逃,这方圆之内已设下奇奥幻变阵图,外人易入难出,一经发动,不说是你,就是武林盖世高手也无法幸存。” 沈谦朗声大笑道:“在下既敢来此,图逃二字未免无稽,在下同伴也无须回去,大约明日午时左右,令主自然相信在下之话句句实在,那时令主已是后悔莫及了。” 匡九思不禁一怔道:“有这等事,那你说说看。” 沈谦微笑不语,神态极为悠闲自在。 南天一凶窦无咎冷笑道:“危言耸听,虚声恫吓,此等无稽之事老夫决然不信。” 沈谦目光沉凝,注视在窦无咎脸上,淡淡笑道:“常闻家师言说老前辈是近百年武林中最突出人才,僻性奇异,除了恩怨极分明外,并无多大恶行,也不在正邪之列,独树一帜,栖隐南天枕闻潮音,悠然物外,在下不胜钦仰欣羡,可是……” 窦无咎不禁倾耳静听,听得此处接道:“可是什么?” “可是闻名胜於见面。”沈谦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老前辈真正为人实令在下非常惋惜。” 窦无咎目中冷电精芒进吐,沉声道:“这却是为何?” 沈谦缓缓启齿道:“华山武当衡山三派掌门被劫持,武林公论此非出自匡九思本心,必有人暗中为其精心策划,如在下所料不差,当出自老前辈所为。 以老前辈一代英纵之才,睥睨武林,万人钦仰,足以自豪矣,而到头来不免自甘人下,为虎作伥。 似此遭江湖同声唾弃,贻武林百世之羞,晚德不坚,在下虽是名无名末学后辈,亦深所不齿老前辈所为,何况他人,岂非闻名远胜於见面。” 此时之窦无咎真正下不了台,面色红白互现,羞愧难已。 窦无咎深觉这少年义正严词,自己助匡九思策划,实由於一时冲动,却未想到为自己留下了不可抹除的疵污。 但是,南天一凶窦无咎乃一成名多年武林前辈,今晚却受这后辈责斥,威望受损太甚,何况又当着匡九思郗云甫面前,益发无地自容,不禁恼羞成怒,凶心大发。 只见他仰天哈哈狂笑道:“老夫行事自有是处,你懂得什么?老夫不过替日后武林预为之计,如今武林之内尽多伪貌良善,自命正派之人,滥竽充数……” 沈谦竟不待说完,接道:“世无百岁人,枉作千年计。” 此语一出,启人猛省。 匡九思、郡云甫不禁胸中惕然一怔,心中俱都暗道:“这人究竟是何人门下,语中满含禅机。” 窦无咎越发火上加油,早就蓄凝平生绝少施展过独门绝学“通天指”力,趁着沈谦话才落音,曲指猛然一弹,虚空疾向沈谦“胸俞”穴戳去。 只见沈谦闷哼一声,如受重击,蹬蹬蹬,踉跄倒出数步,月色映在他面上,显得纸一样灰白,身形尚自摇晃不止。 南天一凶亦是退出一步,面色惨白,目中神光黯淡。 要知他那通天指力,最耗损真元,是以轻轻施展,但一经展出,虽罡气护体,亦要洞胸裂腹,当场立毙。 他这一指几乎耗损了他五成真元,故而如此情状。 窦无咎料沈谦必死无疑,岂知大出他意料之外。 只见沈谦卓立调息,复元得异常迅速,不过片刻,又是神光焕发,英风凛凛,较自己尚要恢复得快。 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形疾晃在匡九思胸后,喝道:“匡兄赶紧退出,发动阵式。” 匡九思似为他所制,逼不得已似地同掠出梨林外。 郗云甫大喝道:“两位是欲将小弟一并葬送在内么?两位既不义在前,小弟也不仁在后。” 说时掌中已扣着一把“星寒”钉。 林外传来南天一凶窦无咎语声道;“郗兄不是说过两无偏袒么?” 郗云甫不禁一怔,答道:“小弟诚然说过,但这位老弟来意乃是面晤匡兄,窦兄竟越俎代疱,未免多事。” 窦无咎传来冷笑声道:“就是匡兄令郎活在人世,走马换将尽释所囚这些正派能将我等放过么?小弟习性不伸手则已,一经伸手即万无退缩之理,既是郗兄以此见责,小弟姑以三天为期,若匡贤侄全身而回,一且唯匡兄主见,否则小弟将孤注一掷。” 说罢突然无声无息。 沈谦望着郗云甫微微一笑道:“老前辈理他则甚,匡九思如及早悔悟尚好,否则三日之内老前辈将目睹他们遭报。” 忽地,只见一个黑衣大汉疾奔入林,奔在沈谦身前,躬身施礼道:“在下奉令主之命前来,令主云只要少侠愿意出山,当安然无阻,将少令主安然带回,当有商量之余地。” 沈谦微笑道:“我们如不愿离开呢?” 大汉不由呆得一呆,道:“令主也曾留话,一二日之内这座梨林及迎宾馆舍少侠等可随意行动,百丈以外则不啻地狱绝境,慎勿走出百丈外。” 沈谦朗笑道:“你是说三日限外,我等必难免一死?” 大汉答道:“在下不过奉命,题外之言恕在下不敢妄置一词,少侠何忍目睹武林无数精英身遭惨死,请少侠三思。” 沈谦不禁双眉猛剔,目中怒光逼吐,沉声道:“这是匡令主亲口吩咐的么?” 大汉心神一凛嗫嚅道:“正是。” “如今你家令主及窦无咎人在何处,怎不当面叙话,要你传言则甚?” 沈谦声色俱厉的说着。 大汉垂首不敢正视,答道:“令主与窦老前辈此时已远去十数里外了。” 沈谦冷峻目光环扫了林外一眼,沉声道:“在这百丈外有无你弟兄在此潜伏窥视,若我发觉,休怨我诛尽杀绝。” 大汉惶悚道:“少侠放心,我家令主言出法随,仅宾舍内留置一双不懂武功的青衣小婢供少侠使唤,除此以外,百丈内决无一人窥视,如有,但凭少侠诛杀,倘少侠如愿离山,只须长啸一声,在下即赶来接引三日尽於此,在下告退。” 说完一揖至地,疾奔出林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月色迷茫,山风劲疾,吹得三人衣袂瑟瑟飘飞,林中梨树已断折了半数以上,地上尽是累累梨实,断干残枝,落叶扬风逐空飞舞。 沈谦垂首似跌入沉思中,久久不抬起头来。 半响,郗云甫才慨叹一声道:“老弟武功机智确属超人一等,不然窦无咎匡九思邪有如此轻易退却,但他们决不就此甘心,一定还会出什么鬼花样,老弟必须当心一二。” 沈谦抬面笑道:“晚辈胸有成竹,谅他们不敢怎样,匡九思即使阴险狡毒,但其子命悬晚辈手中,也有点投鼠忌器。” 说此一顿,望着郗云甫微笑道:“有晚辈在此,他两人宛若芒刺在背,心绪繁乱,灵智昏蔽,让他们自乱步骤,不血刃而决胜此为用兵上策,有何不可。” 郗云甫暗暗惊佩,道:“老弟才华气质无一不好,令师想必为武林异人,但不知是谁,能否赐告老朽?” 沈谦答道:“家师桫椤散人。” 郗云甫不禁惊哦了一声道:“难怪,难怪。” 说完目注了沈谦一眼,似有话出口。 他始终悬心其子郗鸿的下落,但处於此种形势之下,自己又不便出口,故欲言又止者再。 沈谦已知郗云甫心意,道:“老前辈可是惦念令郎现况么?” 说时微微叹息一声,又道:“令郎虽身受阴手所伤,但性命决无问题,数月前晚辈与师门旧友西行入川,过赣时途遇令郎,令郎已是神智失常,时而昏迷,时而清楚,经师门旧友察视伤势,发觉被一种极毒辣阴手所伤,须求取一味灵药方能痊愈,当时无能为力,遂点了令郎三处穴道,缓和发作所受痛苦,寄托於一山村小店静养,晚辈等因有要事在身,不得已离开令郎赴川而去。” 郗云甫忧形於色道:“请问犬子现仍在该处么?真实地点望请赐告,犬子究竟受何人毒手,少侠知情么?” 沈谦道:“老前辈勿须忧急,晚辈师门旧友已赶往该处施治,说不定令郎痊愈后亦要赶来此地。” 郗云甫目光突变得森厉如电,道:“莫非就是匡九思所伤?” 沈谦摇首道:“另有其人。” 郗云甫不禁一怔。 忍闻林外传来极轻微的击掌声,只见沈谦电疾掠去,郗云甫正待起步,卢俊出声阻止道:“是自己人,老前辈请留下。” 这时,衣云掩月,一片暗茫,山风送涛,声如哀鸣。 郗云甫心内有种说不出凄凉滋味,见卢俊说完已坐地枕树闭目假寐,不禁低喟了一声,百无聊耐只有在林中徘徊漫步,那郁闷怅触,竟有增无减。 口口口口口口 相距十里之遥,一座非常隐秘幽谷内,有一天然洞穴,深藏在绝壁危崖中,外人甚难发现。 洞内迅捷无比掠出两条黑影,直拔峯巅之上停止。 只听南天一凶道:“匡兄,如今情势如箭在弦,不能不发,方才接获飞报,武林人物已赶来五泄山中,若不依小弟之计,恐将一败涂地,不可收拾。” 匡九思乾咳一声,说道:“小弟方寸已乱,唯窦兄所命,所悬心不下的,就是犬子安危可虑。” 窦无咎冷笑道:“匡兄,我看你是中了这小辈的诡计,无论如何小弟俱不信真有其事……” 突然,一个阴恻恻语声飘来道:“你不相信就好。” 语毕,接着是一个凄惨厉噑冲起。 那惨噑之声不忍卒闻,山谷回应不绝,使人毛骨耸然。 窦无咎脸色一变,迅望惨噑之处扑去,身形沾地,只见一具尸体伏在一块山石上不动,耳闻一声冷笑飘然远逝。 匡九思接踪赶来,四面望了望,随即取出火摺子刷地亮起一道熊熊火焰,将尸体翻转一瞧。 赫然却是詹少羽尸体,只见他眼耳口鼻溢出黑血,目瞪口张,心脉震断已是无救,死状甚惨。 匡九思不禁长叹了一声,两肩一振,穿空斜飞而去,决如星泻电闪,转瞬不见。 窦无咎不虞匡九思突然离去,不禁一怔,忽闻耳后传来一声冷笑道:“留下你性命终是大患,窦无咎你纳命来吧!” 究竟窦无咎是武林顶尖高手,闻声知警,身形迅疾下挫向左滑开七尺,只觉森森剑气锐啸奔雷掠耳而过,寒罡迫人,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他滑开后又自冲霄翻起,半空中双掌夹击而下,眼中已瞥清来人,就是前见之红面少年,手持一柄秋水一泓寒芒吞吐的宝剑,第二式即待展出。 只见沈谦冷笑一声,视排山倒海压来罡风如若无睹,五指一抖,飕地一剑奔出,寒电暴涨,匹练横空,迳向窦无咎下扑的身形刺去。 窦无咎暗中冷笑,忖道:“老夫这掌力含蕴先天真罡,无坚不摧……” 心念未了,猛见剑气竟突破真罡,来势略未受挫,迅如奔雷掣电疾刺而来。 沈谦这一招乃天象七式中“长虹贯日”,威力奇大,窦无咎不禁吓得亡魂皆冒,凌空奋力一个“鲤鱼打挺”,疾射泻下峯头而去。 沈谦剑芒扫及窦无咎肩头,削落一片背肉,只听窦无咎闷哼一声,身形沉泻,杳入幽暗中。 沈谦知他这一逃去,不知又要掀起多大风浪事端,大喝了一声,身形拔起,掉首化为流星奔泻向窦无咎身后扑下峯头。 此时,云移月现,山谷间又是一片迷蒙。 沈谦双足一踏实,窦无咎已是远走二三十丈外,即将隐入浓翳林木中,不由心中大感焦急。 当他正要启步时,蓦感身后金刃劈空风声袭来,夹着冷沉语声道:“大胆小辈,敢侵入本帮禁地滋生事端,你不要命了么?” 他听风辨物,知有四股兵刃劈到,如不退让,股兵刃全都砍在背上,自恃火浣兽衣护身,略不闪避,登时,四股兵刃砍实。 暗施猝袭的共是四人,猛展全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劈下。 四人只觉砍下如中金石,反震之力将兵刃弹了起来,虎口欲裂,一手右臂震得麻木失灵,不禁纷纷惊呼出声。 沈谦蓦地旋身,左手五指迅如电光石火般攫出,一把扣住一人的腕脉穴上,右手白虹剑挥下。 惊虹一闪,那匪徒一只右臂齐肩活生生的被削落,血喷泻曳,惨噑一声后仰面倒了下来。 另一二匪徒不由猛骇,纷纷转身欲逃。 沈谦身形奇快无比,一剑挥下又自一式挥出,长虹挥卷,寒光暴伸,又是两个匪徒齐腰削断,沈谦左手五指同时飞攫另一匪徒。 他那璇玑二十四擒拿手法乃南宫康侯毕生精研的绝学,奇奥莫测,另一匪徒已纵身向外,却被沈谦一式“天星回锁”扣住腕脉穴震了回来。 匪徒被沈谦震得只觉全身骨骼松散了般,麻软乏力,忍不住唉叫出声,额角冷汗涔涔落下。 沈谦冷笑道:“窦无咎逃往何处,想必你当知道,速速领路,还可饶你不死。” 那匪徒是一瘦长中年大汉,闻言木立不答,眼中露出恶毒之色。 沈谦知他心怀不念,遂叹息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间,当慎言立行,一步都走差不得,何事不可为,独涉身邪匪盗薮中,在下不胜为尊驾惋惜。” 语声略略一顿,又道:“在下孤身前来,不敢说自恃武勇,为的是能救数百武林精英,逼非得已孤注一掷。 如今,贵帮好手如云,双拳难敌四手,若在下稍存仁心,适足於反丧其生,在下死不足惜,但数百武林高人性命如何?” 沈谦说时,五指稍缓缓松却。 中年大汉忽低首微喟了声,道:“兄台之言,句句金玉委实不错,无奈兄弟身不由主,这样吧,兄弟引路就是,恐窦无咎赶去向被困武林群雄施展毒手,迟则不及。” 沈谦五指一松,道:“如此在下先谢谢尊驾了。” 中年大汉苦笑一声,转面奔去,沈谦紧随不离。 口口口口口口 一片狭长山谷中,两侧峭壁悬崖,斧断梭耸,高可百丈,猿揉难攀,入口被巨石堵死,只剩下出口如壶嘴瓶径,形势天险。 这片狭谷中,黑压压的都是武林群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神色忧急。 数次群雄发动攻出狭谷,无奈黑煞匪徒据险而守,群雄负伤累累而逃。 不言而知这数百武林群雄,多半是华山武当衡山三派高手为营救掌门人而来,尚有少林三大护法率领第二代弟子赶来助拳的。 西冷桥畔匡九思伪装采莲实老者,用极诡蜮的手法弹出迷性药粉,使韩广耀神智一迷,自动随后追来。 群雄当时不察,过后顿感大有蹊跷相率赶出,不禁追入这片狭谷中。 忽闻山崩地裂之声,群雄不禁大惊,闻声后顾,只见尘雾弥天飞涌中,巨石崩塌如雨,将入口堵住。 立时有十数人大喝一声,疾扑出口而去,出口石弩芒雨飞射,纷纷受伤退却。 被困一日一夜,想尽方法冲出险地,均无功而退,受伤甚多。 这时,有人出声道:“总不成我等就如此束手待毙不成?” 少林了净大师喧了一声佛号道:“众位施主请稽安勿燥,匡九思如要安置我等於死地,早就下手了,还能等到现在,只在两谷壁之上推下巨石,便可将我等压作肉泥。 依老衲看来,匡九思如非投鼠忌器的话,即於我等有所要求,何不静待他来,看他有何话说。” 群雄闻言,想想也对,但胸中惴惴不安感觉无时或释,纷相窃议如何脱险,均想不出一个美全善策。 西月斜坠,峡谷中一片冥暗,忽地天外飘来一声厉啸,划破沉寂的夜空,回应不绝,尖锐刺耳。 少林三大护法盘坐於地,闭目调息,闻得啸声入耳,了净大师倏地睁目,眼神如电,一跃而起,道:“阿弥陀佛,生死之机即将揭开矣。” 另两高僧亦缓缓立起,群雄一个个屏声凝气肃望着出谷险道。 那尖锐厉啸声如奔空流星般传至临近嘎然而止。 沉寂了不过半盏茶时分,忽由隘口处现出一条黑影缓缓走来,身后分列随着两青衣小童,各提出一盏气死风灯,射出昏黄色光亮。 山风劲疾,吹得灯光来回晃动不已。 群雄中有人低声骂道:“那来的这等臭排场。” 来人是一面像文秀,三绺短须文士,微笑抱拳说道:“在下祝文灏,是一不第举人,为匡令主延揽掌管文牍,在下现身非武林中人,自不应卷入武林是非中,无奈食他人之禄就该忠於他人之事,奉命差遗,身不由己,望各位见谅,请问那位是群雄之首,在下有话面告。” 华山混元手黎世雄疾掠而出,落在祝文灏身前大喝道:“那匡九思死了不成,要你出面则甚?” 说完一手迅疾抓住祝文灏曲池穴上。 祝文灏痛得身形发抖,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落下。 只听他出声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纵然杀死在下,尊驾也不见得面上增添光彩,在下此来关系各位生死,如在下丧命,非但峭壁上万斤巨石如雨推下,而且这片峡谷已安下地雷火药,一经引发,各位只怕丧生无地了。” 群雄闻言相顾失色,黎世雄仍自紧抓着不放手,嘿嘿冷笑不住。 了净大师道:“黎施主请放开他吧,且容他说出来意。” 黎世雄幸幸然放开五指,祝文灏痛得几乎昏倒,但犹自硬挺着。 待痛楚慢慢消失后,他才出声道:“自古以来,武林纷争不已,启衅之端,无非是正邪之争,但正邪二字其理含糊不明,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莫不是挟强钳人口舌,自以为是,故匡令主有鉴於武林是非难明,欲一统武林,共推一人尊为霸王,订下条例规章各承其事,若此永无一争端,故命在下相邀各位去至总坛商议。” 黎世雄冷笑道:“那来的这多唠叨,领我等前去就是。” 祝文灏冷冷望了黎世雄一眼,道:“尊驾稍安勿燥,在下还没说完,令主虽无害各位之心,但各位中难免有害他之意,不能不防,意欲分赠每位一粒药丸服下,暂时不能施展武功,一个对时自解,各位意下如何?” 武当通元道人哈哈大笑道:“你把我等看作三岁孩童不成,服下药丸无异束手待毙,任你宰割,有什么话请匡九思来此说明,你回报匡九思吧!” 祝文灏微微一笑道:“令主要存心害死各位,还须舍近求远么?如不见信,各位请看。” 说完右手向提灯小童一摆。 两个青友小童在怀中取出一支竹管,递在唇边吹起,呜呜之声高亢响亮。 祝文灏微笑道:“各位请望头上。” 群雄抬首仰视,只见两面峭壁顶端隆隆之声响起,壁石摇摇欲倾,石粉纷纷飞落,不禁大惊。 祝文灏道:“各位想已确信在下言之非虞,匡令主说过此事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服,请各位判明利害得失,三思而行,容在下暂时告退。” 说时转身同着两童向隘口处慢慢走去。 通元道人大怒,一掌拂出,了净大师忙大袖一拂,横身阻住,两股劲力一接,各自震得退出两步。 了净大师低声道:“通元道兄暂息胸中忿怒,小不忍则乱大谋,杀死一个祝文灏又有何用呢? 贫僧略擅风监之术,各位均非横死非命之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不要我等绝命此处,匡九思再心狠意毒亦是成空,贫僧之见,不如采取拖延之策,静观其变化如何?” 群雄此时心中已无主意,唯了净大师马首是胆。 且说祝文灏走出阳口,相见南天一凶窦无咎敍明会晤群雄经过。 原来南天一凶窦无咎被沈谦一剑削落背肉一大片,鲜血如水般溢出,若非机警闪逃得快,便要剑下亡身。 一路飞奔逃走,越想越恨,自己盖世武功竟然败在一无名小辈手上,当下毒念顿萌生心中。 他料沈谦来意志在营救三派掌门及被困群雄,不由将一股怨气出在群雄头上。 他本想下令谷顶崩石下坠,将群雄葬身峡谷,后转念一想道:“我这样一做,於那位红面小狗何损,反激使他变本加厉向自己寻仇。” 当下遂忖出此一毒计,以群雄之命追沈谦就范,慢慢刑辱沈谦使受尽诸般痛苦,方能平息胸中怨毒。 窦无咎奔入总坛寻觅匡九思影踪不见,心头疑讶不已,暗道:“匡九思悬心其子安危,莫非生出释放三派掌门及群雄作为交换条件?” 遂速探视三派掌门所囚之处,见三派掌门仍在囚牢,不由大感困惑,忙去自己所居室中取出两袋药丸,急向峡谷流星电射掠去。 祝文灏在峡谷不远筑有三间小轩,依山傍水,松云翠竹,情趣清幽。 窦无咎先至祝文灏小轩,询明匡九思未来,便命祝文灏先去谷口相待,自己尚须察视四外形势,万一沈谦追来岂不弄巧反拙。 祝文灏离去后,他凝忖了片刻,走出轩外,发出一道黄红两色旗花,冲霄而起,闪亮了夜空。 须臾,只见有三人疾奔而来,躬身问道:“老前辈有何吩咐?” 窦无咎道:“你们三人分领百名弟子在峡谷四周十里设下暗椿,但见有一背剑红面少年及郗云甫老贼,即予扑杀,否则也务使他们不能侵入。” 三人领命疾奔而去。 窦无咎脸上泛出阴险的笑容,倏然一跃掠向峡谷中发出一声厉啸,顺道察视谷顶设伏措施后,来至隆口命祝文灏如此这般,祝文灏领命而去。 祝文灏返回后覆命,目露疑容道:“要取峡谷中人性命,还用得着这么费事么?” 窦无咎阴笑道:“老夫要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历尽诸般痛苦,以他们作饵,引来武林自命正派人物一网打尽,方消心头之恨!” 祝文灏说这:“万一他们不接受服此药丸,将如何区处?依在下所料,他们必断然拒绝。” 窦无咎阴森一笑道:“有云好死不如恶活,老夫稍时显露一些毒辣手段,使他们胆颤心寒,终必接受。” 说时将两袋药丸交与祝文灏。 蓦地,遥遥只见疾逾飘风般奔来一条人影,窦无咎心中不禁一怔,身形一晃,迎向前去。 那飞奔而来的人,一见窦无咎迎来,忙停步垂手道:“老前辈!” 窦无咎道:“何事?” 那人答道:“本舵发现一重伤奄奄一息之人,手持一函,上书祝先生亲启,小的不敢妄自拆阅,所以来此请祝先生去一趟。” 窦无咎不禁一怔道:“那人是何来历?” “他已昏迷不能言语,恕小的不知。” “书信可曾取来?” 那人忙取出一封信函递与窦无咎手上。 窦无咎接在手上,端详了信封一眼,盼附那人道:“你请祝先生过来。” 那人一跃纵身,如飞奔向谷口隆道而去。 窦无咎将信拆开,抽出信笺一瞧,不由愕然瞪视。 原来这信笺上满是怪体文字,显非钟鼎,又非甲骨,设就是这两种文字的话,他亦是一窍不通。 这时祝文灏已随来人走至半途,就在祝文灏走出不过两步,一条鬼魅般淡淡人影在祝文灏身后一晃不见。 祝文灏来到窦无咎身前,途中已听那人详说,也不由惊疑不至,直觉事有蹊跷。 窦无咎道:“祝先生你拿去瞧瞧。” 祝文灏接过一瞧,也是直翻白眼。 窦无咎察觉祝文灏神情也是不知,猛然心神一凛,道:“不好,敌人心智鬼蜮,欲找出峡谷地点,用出此计,祝先生你速进入峡谷,勒逼他们就范,否则立即传令坠石。” 祝文灏乃一文人,对於武林之事,虽然耳濡目染甚深,但身不入此境,究竟不明其中险恶。 此时,他茫无主意,点了点头道:“在下这就去。” 说完,转身迈开大步急急走去。 第四十八章 当群雄眼见祝文灏身形消失於隘口之后,大家虽听从了了净大师之劝,静待其变,但仍然怔忡不安。 蓦地—— 空中传来一阵拍翼之声,群雄仰面凝视,只见一飞鸟盘旋而下,口吐人声道:“那位是少林了净大师?” 了净大师朗声答道:“老衲就是,雪儿么?” 雪儿倏地落在了净大师肩头,对着大师耳旁嘀嘀咕咕了一阵。 了净大师抚摸了雪儿一下,微笑道:“你快去瞧瞧唐老英雄得手了没,速回报老衲消息。” 雪儿冲霄飞起,杳入夜空中不见。 了净大师目注群雄道:“大援已到,诸位施主现在可以宽心了,稍时祝文灏必再度前来,药丸大可服用,不必疑虑,但须佯装神智失控模样。” 群雄闻言不禁精神大振,喜形於色。 片刻雪儿再度飞来,抓住了净大师肩头道:“唐老英雄已得手啦!出险在即,但请勿自乱步骤,沈少侠已在此山中,雪儿即去觅寻沈少侠引来此地。” 雪儿说完振翼穿入夜色沉沉中。 此刻,隘口处现出两点昏黄灯光,映着祝文灏身形飘然走来。 祝文灏缓缓扫视了群雄一眼,微笑道:“诸位商量决定如何?请勿自误生机,巨石崩坠,诸位就是武功卓绝,也难幸免一死,在下实非危言耸听,望勿迟疑。” 通元道人冷笑出声,强劲沉厉,震入耳膜。 祝文灏只觉忍受不住,耳鼓欲聋,面色苍白,道:“道长冷笑何意?” 通元道人厉声道:“如巨石崩落,我等虽不免,你也难逃一死。” 祝文灏心惊肉颤,佯装镇定答道:“在下此来抱定必死之心,区区性命至贱,与武林卓着声誉,威望一时的群雄陪殉在一处,有何不值?” 了净大师急出声道:“通元不必与他多费口舌,老衲看匡九思未必敢对我等怎么样,祝檀樾,你将药丸取出,老衲先服用就是。” 祝文灏道:“在下须亲视各位服用,请诸位俟次而来。”说时从右边悬着豹皮囊内抓出一把黑色丸药。 这两囊药丸以一条束带系在腰中,摘星手盛百川以偷天换日手段,瞬息时刻掉换两袋,这灵奇手法堪称武林绝技,不要说是祝文灏,就是江湖能手也蒙若无觉。 了净大师一步欺前,三指伸在祝文灏掌心揑起一颗药丸道:“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时药丸已置入口中咽下。 祝文灏深知这药丸入喉即化,慢慢侵蚀内脏,神智也呈昏蔽,宛若痴呆,终至无药可救,受尽痛苦折磨而死,不由暗暗慨叹。 少林众僧一一飞步走在祝文灏面前取过药丸服下而退,群雄亦挨次取服,动作异常迅捷,不到一顿饭光景分服已毕。 两青衣小童默默点算人数,不容一人漏掉。 祝文灏问道:“可有人漏服么?” 青衣小童答道:“没有!” 祝文灏目注少林三大高僧,看他们服药后有何反应。 只见三僧目光已现呆滞黯淡,知药性已达,忙向青衣小童道:“你们速去隘口传话,命本门弟兄不得攻击暗算,我立即带路同去总坛。” 两青衣小童领命走去,两点鬼火般黄灯光,缓缓消失於阴口内。 过了片刻,祝文灏朗声道:“诸位请随在下出谷。” 群雄默默无声随着祝文灏鱼贯走出,表面上宛如痴呆,其实内心激动无比,一腔热血沸腾澎湃,强於抑制住。 大地沉黑,露水霏霏如雨,转瞬即将黎明。 当群雄走出峡谷,身侧黑煞高手纷纷疾掠而过,即欲发难动手,但见少林三大护法无何表示,又强行忍住。 走出三里之遥,天色泛出一片青白,远山近岭隐隐可辨,路经之处是一片翠草葺葺的山坡。 突然,山坡上忽现出身高不及三尺的南天一凶窦无咎,放声尖锐狂笑。 那笑声不堪入耳,难听之极,宛如枭鸣狼噑,令人神悸魂飞,声播四外,山谷鸣吟。 群雄中多人不禁血涌怒号,勃然变色。 窦无咎笑声未止,山谷遥远方向传来响亮胡哨,立即此呼彼和,响成一片,窦无咎笑声中断,面露骇异之色。 他转面望去,只见一条人影闪电流星撩来,神色惶急。 那人见着窦无咎,喘不成声道:“老前辈,大事不好,总坛已为之挑破,驻守舵主弟兄尽皆毙命,三派掌门也已逃出不知所踪,老前辈可知令主现在何处么?” 窦无咎不禁色变,目吐杀机,冷笑道:“他们能逃么,已服下毒药,他们不逃去还好………” 言语未了,少林三大护法及武当数名耆宿,身形电光石火般欺扑向前,将窦无咎围在核心。 群雄亦同时发难向两侧黑煞扑去。 一时刃光掌风,乱成一片,惨噑之声陆续扬出。 窦无咎骇得目瞪口呆,怎么群雄灵智全然未昏,莫非是药性失效么? 了净大师禅杖一抡,道:“窦施主,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老衲虽慈悲为怀,但施主触犯众怒,老衲也难平息众念,无能为力,施主不如束手听候发落吧!” 窦无咎凶芒迸射,冷笑说道:“就凭你们这几个庸手,也能叫老夫束手被擒么?” 武当通元道长突地厉喝一声,掌中青锋一震,剑势斜挑上削。 这时武当最高剑学三大绝招之一“破云取月”,剑光森森,斜刺窦无咎“关宛”穴,势如奔雷。 窦无咎斜身一让,左手攫向剑身,右掌横劈出去,一招两式诡厉之极。 但他攻势一出,身侧的武当另一通化道长,一剑疾挥而起,指向南天一凶窦无咎“肩井穴”上。 少林三僧,疾抡禅杖,展开“达摩降魔卅六略杖法”。 攻势如排山倒海,巨飚如潮,呼啸如雷。 窦无咎虽然武功卓绝,面对五个武林高手,也不得不将平生绝艺展了开来,右掌左指,出式如电,都是奇诡难解,攻守兼备。 在外圈一围尚分列立有十数名衡山华山高手,他们虎视耽耽看防窦无咎如乘隙逃去即猛力截击。 半个时辰过去,四外黑煞匪徒被武林群雄戮杀大半,其余见大势已去,狼狈逃去,群雄也负伤十数人。 窦无咎指掌如电,纵跃如飞,逼得三僧二道不能侵越雷池一步。 但人身究竟是肉做的,面对五个武林高手虚耗真力甚钜,暗道:“这样打下去,难免活活累死,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何必如此硬拚,他日窦无咎不搞得武林腥风血雨,人人自危,誓不为人。” 心念一定,大喝一声,迅疾连环攻出五招,迫得三僧两道退出了半步,趁隙一鹤冲天拔起,猛然身腰鹰泻扑下山坡。 通元道人一剑“拨云见日”斜挑而上,窦无咎空中冷笑一声,曲指一弹,“通天指力”虚空猛戳通元道人。 只听通元道人闷哼一声,指力正点在执剑腕脉上,长剑脱手飞出,人也仰面倒地,面白如纸,痛得额角冒汗。 南天一凶窦无咎一指弹出后,身形下扑之势并未停滞,圈外衡山派三位高手正掌刃猛力截击。 只听窦无咎厉喝道:“挡我者死!” 掌指分出,三个衡山高手闷哼出声,被凌厉掌指之力扫中,跌出丈外。 窦无咎身形如电,一掠而去,突然一条身影迅疾无比迎着窦无咎撞来。 只听一声暍道:“回去!” 窦无咎倒也听话得紧,身形疾翻了回去。 来人如附骨之蛆般跟踪而至,只听他冷笑说道:“姓窦的,你到此尚不死心还妄想图逃么?” 南天一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闻声已知是什么人,疾然旋身别面目注之下,果然正是生平唯一敌手红面少年。 沈谦冷笑一声,疾然长剑出鞘,龙吟过处,已自一招展出“天象七式”中最后一式“万星拱月”。 窦无咎不禁胆寒,侧身横窜逃走。 天象七式乃震古烁今绝学,一式展开,剑光震成一圈月晕,散出万朵寒星,浪潮叠涌波形射开,罩及十丈方圆,威力惊人之极。 窦无咎才不过窜出三丈外,突见寒星剑芒骤压而下,只听窦无咎惨噑一声,凄厉不忍卒闻。 瞬眼,剑势一收,但见窦无咎横尸在地,浑身上下洞穿数十孔,鲜血自孔内涔涔流出,两目张敢瞪视怕人。 山坡东侧此刻已飞奔而来三人,奔至尸体之前停住,现出黑煞令主匡九思、寒冰神君郗云甫及卢俊三人。 匡九思见窦无咎死状之惨,忍不住珠泪盈眶,夺目顺颊流下。 通元道长一旁冷笑道:“匡九思,你杀人多矣,难道你也会落泪么?” 匡九思默不置答,移目注在沈谦面上道:“犬子现在何处,望求释放,匡某当携子远去海外,从此不问武林之事。” 混元手黎世雄狂笑说道:“匡九思,你这是自投罗网,就该横刃自绝,以免羞辱,你尚希冀安然离去么?” 匡九思冷森森的望了黎世雄一眼,道:“匡某生死之事还不放在心上,三派掌门性命垂危,恐怕无人可治。” 黎世雄冷笑道:“三派掌门已为人救出,不劳你烦心。” 匡九思缓缓伸出手指,指向西方山谷来路,道:“如不见信,诸位请瞧。” 群雄投目一望,只见数人疾奔而来,三人各托着一具躯体,走得临近,发现三派掌门巳奄奄一息,面如败灰,口角渗溢一丝黑血。 为首来人是巧手怪医公输楚,群雄却不知这公输楚是何来历,仅沈谦数人知悉。 沈谦长身一掠,跃落在公输楚身前,低声说道:“岳父,以您的医术,尚无法解救三派掌门么?” 公输楚微笑道:“医之一道,最是浩繁渊深,欲穷其理,毕生难竟,三派掌门不知匡九思给他们服下何种毒药,互为尅衡,不好用药及以本身功力施治,如此反而加速其死。” 说着微微一顿,又道:“贤婿不妨以不取他性命及释放其子,作为治愈三派掌门交换条件。” 沈谦愕然道:“杀父之仇焉能不报!” 公输楚道:“匡九思作恶多端,与他有仇的并非只有贤婿一个,稍时自有取他性命之人。” 沈谦勉强应命,转目望去,只见华山、武当、衡山三派门人各聚集在自己掌门人身前,忧急不已。 匡九思淡淡一笑,笑中含有凄凉意味,朗声道:“匡某有一点须向诸位说明,三派掌门遭此毒手并非匡某所为,下手者乃窦无咎。” 群雄中有人出声高喝道:“匡九思,你诿过於窦无咎,莫非是惜命就生么?” 匡九思双目精光逼射,放声狂笑,倏又黯然长叹道:“匡某如要离此九泄山中,一个时辰前已远走高飞了,匡某并非庸儒之辈,他日东山再起未可知之,自念人生百年耳,枉作千载图谋,大梦初觉,始知往日之非,所以来此者,一则与三派掌门人施治,聊赎罪愆,再求这位少侠释放犬子。” 通元道人冷笑道:“如此就烦施治,人命关天,其他之事稍时再说吧!” 匡九思亦报之以冷笑,沉声道:“你以为匡某是俯首听命的人么?” 说此一顿,将目光移注在沈谦面上,又道:“少侠,匡某有两点相求,倘不见允,匡某当自刎於地上。” 沈谦面对杀父仇人,竟不能手刃血恨,不禁暗叹一声,答道:“匡令主有话请说,在下当洗耳恭听。” 匡九思目光缓缓扫视在场数百群雄一眼,发现群雄目光泰半俱是杀机含蕴,不由升起英雄末路之感。 如非昔日亡妻嘱附善视其子,今日焉可向人低头乞怜。 感喟万千,遂傲然一笑道:“匡某为三派掌门施治后,须即离此,从此绝意江湖,在场诸位不得阻截,或日后寻仇报复。” 沈谦踌躇了一下,答道:“这一点在下须徵求在场高人前辈同意,大概不成问题,第二点请说。” 匡九思道:“依匡某臆测不错,犬子已被少侠携来此山,就请见释。” 沈谦还未答言,少林了净大师已自朗声答道:“老衲托大,第一点老衲替在场诸位高人应允。” 公输楚捻须一笑,仰天长啸一声,啸音裂帛穿云。 只见远处一株参天凌云,覆枝密叶如云古树上,一条身形疾如鹰隼电泻而落。 那人背着一青衣少年站地后,疾奔在公输楚身前放下青衣少年,那少年目闭口张,面色灰白。 公输楚迅如电光石火般伸出右掌,望这青衣少年背上“命门穴”拍下。 拍的一声大响,少年出声哎哟,嘴中咳出一朵淤黑凝紫血痰来,张目环顾了一眼,似乎茫然不解。 匡九思看出那少年正是其子匡瑞生,按捺着一腔激动,慢慢走了过去。 “瑞儿!” 匡瑞生闻声一惊,发现其父走来,不禁两手抱住匡九思肩头,哽咽落泪道:“爹!孩儿一身功力俱被废除,自觉生不如死,请爹为儿报仇雪恨。” 匡九思摇首叹息道:“练武非你之福,如此尚能恬淡无求,有何不好?” 匡瑞生放开双臂,诧道:“爹,你说什么?这与您平生为人截然不同。” 匡九思微微一笑道:“瑞儿,你反省自己从前所行所为,当知今日之报似赚太轻,你还不满足么?” 说着轻拍了拍匡瑞生肩头,立即向奄奄一息,平卧於地的三派掌门之处走去。 匡瑞生不禁愕住,待看清群雄面目,并非黑煞门中之人,方自了然大势已去,垂首无语。 此时,群雄均注视匡九思与三派掌门如何施治,屏息无声,惟郗云甫独与沈谦在低声谈论。 只听沈谦微笑道:“老前辈但请放心,令郎必安然无恙。” 郗云甫沉声道:“如果犬子与匡瑞生遭遇一样,可别怨老夫报复手段残酷。” 沈谦闻言不禁剑眉一剔,冷笑道:“老前辈何见事不明若此,令郎与在下等并无怨隙,怎么反疑心遭了在下等毒手。 老前辈虽武功卓绝,在下并无所惧,似这等心胸狭隘,是非莫辨,在下实在羞与老前辈说话。” 郗云甫不禁面红耳赤,强颜为笑道:“犬子生死不明,老朽日夜忧心若焚,见匡瑞生落得个功力全失,不禁为犬子忧心,少侠怎能见责老朽。” 沈谦鼻中哼了一声,道:“匡瑞生罪恶难数,如此下场尚嫌太轻,令郎为美色所诱,不辨大义,反为虎作伥,以寒冰暗器,在大别山中诛尽杀绝,灵修观内数十人命无一幸存,老前辈舐犊情深份所如此,难道死者就不是人子么?” 郗云甫闻言震惊得面色惨变,凄然一笑道:“犬子真个如此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死不为亏,但请赐告犬子是受何人教唆?” 沈谦道:“此人老前辈稍时定会见到,目前犹未至时机,说出也是多余。” 沈谦说完后便走了开去。 郗云甫面上顿皇羞愧之色,默然无语。 白云蓝天,阳光照耀,匡九思为三派掌门施药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三派掌门俱已苏醒,但虚弱过度,无力说话。 匡九思也是面色惨白,走在了净大师面前,抱拳说道:“三大掌门人须经半月调养,才能恢复,匡某留此无用率子告退了。” 了净大师含笑答道:“恕老衲不恭送了。” 匡九思转身牵着其子,慢步行云,衣袂飘飞走去。 群雄目送匡九思父子身形愈去愈远,突然一声厉啸传来,只见一条庞大身形迅如流星般由匡九思父子身后右侧追去。 转瞬,这人已追及两人身后,匡九思早自转面蓄势戒备,一见来人不禁面色大变。 来人狂笑一声,身形闪动,右臂奇奥无比攫出,一把扣住匡瑞生,大喝道:“匡九思,你恶贯满盈,妄想一走了之么?” 群雄见变生突然,均纷纷赶去,作局外旁观。 匡九思见其子被制,面现痛苦之色,不禁厉声喝道:“韩广耀,你我一无前怨,是你找着匡某生事兴非,匡某一再退让容忍,西冷桥畔匡某为防你受人利用,不得已出此一策,有意保全,你此来还有何颜面向匡某寻仇?” 韩广耀哈哈大笑,道:“你还在做梦,我那先师就是使你寝食难安的曹敬武,遗命嘱我必须取你首级献奠灵前,你还不纳命来么?” 匡九思先是一惊,继而冷笑道:“你有降魔杵在手尚未必胜得过匡某,如今降魔杵已失,你是更不足与匡某拚搏了。” 话声中,右掌两指骈戟,疾点向韩广耀“天府穴”,左手穿飞而起,横掌猛劈“关元穴”。 一式两招快如闪电,辛辣异常,用意在於救其子匡瑞生。 韩广耀不虞匡九思猝然施袭,两指破空生啸已距肩下两寸,如不及时撤去扣住匡瑞生的右臂,这只臂膀必被他指力卸废。 逼不得已韩广耀松开五指,沉臂翻掌攫向匡九思右掌。 匡九思正要他如此,双掌一变,一套独门掌风展开,幻作漫天掌影,劲风雷啸,招招都是辛辣之极。 韩广耀亦将一套偷学得来的“寒罡冰炁”掌力展开,奇寒之气,立时逼生四外,十丈以内宛如冰山地狱,令人骨冻血凝。 匡瑞生从其父眼色中示意要他先行离去,满目噙泪,拖着疲倦的身躯一步一步望前走去,但不时后顾。 郗云甫目睹韩广耀掌法与自己相同,不胜诧异,愕然瞪目。 沈谦在旁微笑道:“老前辈现在当已明白了,令郎非但受他趸惑,而且一本‘寒冰真经’也被他巧夺而去,练成寒冰罡炁掌力了。” 郗云甫闻言大惊道:“此人是谁?” 沈谦答道:“黄山凤凰谷主韩广耀,原名孙南平。” 郗云甫眉宇杀机毕露,身形一动,就要扑上前去。 沈谦横手一栏,笑道:“老前辈倘要快意恩仇,须得两方胜负分明再说,免贻人口实,何况令郎未在此,他推个一乾二净,老前辈又待如何?” 郗云甫鼻中浓哼一声,强予压抑一腔怒气。 两人舍死忘生拚搏,已是数十回合过去。 匡九思功力精深,招式辛奥凌厉无比。 而韩广耀“寒罡冰炁”掌力别具威力,与中原武学大相迥异,所以初时两人拚得难分难解。 但匡九思与三大门派掌门人疗毒医伤,真力损耗过钜,渐渐有点力不从心,猛生逃走之念。 於是,匡九思回环连攻五掌,逼开韩广耀半步,突然仰面激射而出,反身落地窜逃出十数丈外。 韩广耀大喝道:“匡九思,你能逃么?”疾追出去。 蓦地一双娇俏身影闪电由树梢疾泻,阻住匡九思去路,两股森森寒星一左一右疾刺匡九思胁下要害重穴。 匡九思不禁心神大凛,忙中亦未瞧清来人是谁,两掌迅快若电“玄乌划沙”劈下,欲逼开猝袭一双剑势,腾出一只手臂,挽出肩后长剑。 只听双双娇喝道:“匡九思,今日你还不认命么?” 双剑一撤又出,震开寒星千万,涌袭匡九思而去。 这时,匡九思已瞥清来人是芙蓉仙子栾瑶琴栾倩倩,不禁心中一寒,猛咬钢牙,闷声不答,双掌迅猛连环劈出。 突地又是一双纤细身形由头顶疾泻而落,各持一柄利剑夹攻匡九思而去。 韩广耀见状,自己简直没有插手机会,又不知四女是谁,一时倒没了主意,怔在三丈开外。 四女攻势锐利辛辣,只见千百条剑影纵影交错,寒星匹练流转飞劲,剑气森森,奔涛呼啸。 匡九思已是强弩之末,汗流满面,手法渐见呆滞。 忽然,芙蓉仙子栾瑶琴娇喝道:“老贼,你知道仙子是谁的后人么?” 匡九思苦笑道:“老朽知道,栾仙子是冯凤的后人,冯凤也有取死之道,咎不在老朽。” 栾瑶琴柳眉倒竖,厉叱道:“老贼,你到了这绝境死路,还要逞口舌之利么?” 四剑尽自加疾,光华大盛,锐啸刺耳风声如雷。 沈谦见四女现身,不禁喜上眉梢,由不得走近阵外,怕四女有失。 陡地,匡九思一声凄厉惨噑出口,立即一股鲜血由口中喷出,胸口为栾瑶琴一剑穿胸透背而出,其余三只利剑先后刺入胁背。 四剑疾抽而出,匡九思横尸在地,一代江湖巨擘至此下场,境遇亦甚可悲。 韩广耀正要快步上前割取匡九思首级,忽听脑后飘来阴沉沉的语声道:“韩广耀,还我寒冰真经来!” 语声入耳,韩广耀不禁心神大震,疾然转身,只见寒冰神君郗云甫面如罩上一层浓霜,剔眉怒目,注在自己脸上,杀机毕露。 韩广耀定了定神,佯笑道:“尊驾是谁,恕韩某不识,请赐示名讳。” 郗云甫厉声暍道:“老夫郗云甫,你真不识么?那你寒冰掌力如何练得?” 韩广耀故作惊讶,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郗少侠尊翁,如何练得寒冰掌力说来话长,韩某路经大别山中,见一双黑道人物将令郎击成重伤,韩某仗义不平,将令郎救出,在荒居调养还原,令郎感恩报德,惠赠寒冰真经,韩某故练得寒炁掌力,但令郎得韩某指点习成,寒冰真经当即璧还令郎。” 沈谦闻言摇头叹息的道:“韩广耀真正狡诈若狐。” 郗云甫闻言不禁大感困惑,道:“如今犬子人在何处?” 韩广耀面色诚谨,道:“这倒不知道了,令郎在荒居两月便告辞离山他往。” 郗云甫沉声道:“这是真情么?” 韩广耀正色道:“韩某之话,句句实在,郗兄若见着令郎,便知言之非虚。” 沈谦突冷笑道:“韩广耀,你看树后那人是谁?” 韩广耀不禁一怔,转目望着沈谦,只见沈谦两指伸指路侧一株大树之后。 韩广耀循指望去,只见树下立着面色苍白,双目黯淡无神,自己认为死在锁云崖下的郗鸿。 这一惊非同小可,额角冒出豆大冷汗,面无人色。 韩广耀怎么也不会料到郗鸿能在千仞悬崖坠下逃生,何况自己已点了他的残昏双穴,真是匪夷所思。 郗鸿缓缓走了过来,冷冷说道:“老贼,你万想不到我仍活在人世,如非锁云崖之事,我仍在梦中,认为你是正人君子,前辈高人。” 说时,韩广耀猛感胸后一只手掌突紧抵在“命门穴”上,一股阴寒之气泉涌透入,浑身顿感冰寒浸体,面色铁青,震齿格格出声。 原来郗云甫趁着韩广耀心神恍惚时,身形疾晃在韩广耀身后,右掌迅如电光石火般紧按在命门穴上,以寒冰真力制他死命。 沈谦突忆起韩玉珊相嘱之言,她与韩广耀虽非父女,但有父女之情,必须保全韩广耀性命,忙道:“韩广耀与在下略有渊源,老前辈手下留情。” 郗鸿目中一派怨毒之色,厉声说道:“爹,千万不可留情,老贼不死,孩儿将终生耿耿难安。” 忽地,一声冷笑飘自树后,转出邋遢神丐奚子彤,目注郗鸿道:“郗少侠,行事留三分余地,则身心舒泰。” 郗鸿道:“神丐救命之德,终须相报,但这老贼万不可留,放虎归山终是害,晚辈存心武林今后,非独为个人恩怨。” 奚子彤冷笑道:“韩广耀纵然有过,少侠你就并无罪愆么?灵修观内数十条性命又该问谁?” 郗鸿强辩道:“那是韩广耀唆使晚辈所为。” 奚子彤目中逼射怒光,冷笑道:“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少侠为何听从韩广耀之言,为的是什么?” 郗鸿不禁面红耳赤,只觉奚子彤当面揭他的疮疤,把感恩之心一变而为怀恨。 奚子彤目睹郗鸿神色,那有不明白之理。 跟着,奚子彤冷笑声又起道:“你乃心术不端之人,见利忘义,与令尊不啻云泥之别,老化子本想撒手不管,念在你年轻识浅,误入歧途,本君子爱人以德之旨,拯你於死亡边缘……” 奚子彤愈说愈怒,话音沉厉,又道:“你不想想,你坠下锁云崖时,如非被困壑底断足老者为你解穴疗伤,指点你出险路径,岂能留你命在。 然而,你不但不知恩报德,反推井落石,过桥抽板,置断足老者於不顾,似你如此心性为人,老化子该劈了你,免得为令尊丢人。” 郗鸿被骂得面色惨白,木立如鸡? 郗云甫已听出原委,不由暗骂郗鸿太不争气,连累自己无颜见人,浓怒目光逼射郗鸿脸上。 郗鸿发现其父怒视自己,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垂首不敢抬面。 郗云甫久闻江湖上有一邋遢神丐奚子彤,虽未谋面,但一看穿着打扮就知是他。 他立即微笑道:“是神丐奚前辈么?孽子承於援手救治,小弟不胜感激,孽子不肖,神丐责教甚是,小弟决不会见怪。” 奚子彤哈哈大笑道:“郗兄虽不见怪,令郎却已怨毒在心了。” 说此一顿,面色一正,又道:“事情尚未了结,令郎将灵修观全观生灵斩尽杀绝,不知观主与武当掌门同名之雅的铁剑真人有一弟子在外,得以全命,现已邀约好友向令郎索还这笔血债,请问郗兄如何区处?” 郗云甫不禁长叹一声,道:“罪在郗某管教不严,由郗某代子领罪就是,决不引续武林是非,奚兄但请放心。” 说罢,右掌松开韩广耀。 韩广耀死里逃生,不禁万念俱灰。 他耳目并未失聪,奚子彤所说锁云崖壑底削足老者听得一清二楚,不言而知是韩崇已被人救出了。 他忽想到自己平日所行所为,鬼蜮毒谋,韩崇必会和盘吐露。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凭着良知羞恶才能生存於天地间。 韩广耀无论如何阴险狡诈,究竟街有一丝羞恶之心备受良心责追煎熬,往事历历如绘,一一落入眼帘。 突然,韩广耀面色惨变,大叫一声,疾抬右臂,猛向自己顶门拍去。 沈谦一见大急,五指迅如电光石火般攫出,一把扣住了韩广耀疾按而下的臂腕拉落下去道:“韩老前辈这一死不要紧,叫在下如何回见黎姑娘?” 韩广耀不禁一震,问道:“你说什么人?” 沈谦微笑道:“黎玉珊!” 韩广耀面色苍白,语音瘖弱道:“她已知她的身世来历了么?” 沈谦道:“老前辈当已明白,她与韩崇老前辈在一处,在下临行之时叮咛相嘱下忘父女之情,务望保重。” 韩广耀目注沈谦面目,移时叹息道:“老朽正猜出少侠就是西川沈谦,珊儿与少侠正是天生佳藕一对,老朽平生做尽恶事,唯对珊儿善视珍爱,既然她已终身有靠,老朽又有何求。” 言罢凄然一笑,慢慢转身走去。 沈谦暗暗慨叹,目送韩广耀愈行愈疾,转瞬形影俱杳。 这时,郗云甫早走了过去与神丐奚子彤问话道谢,然后,目露忧容道:“奚神丐,灵修观主高足现在何处,郗某欲早早解决此事。” 奚子彤道:“郗兄,你真心欲早早了决此事么?” 郗云甫正色道:“郗某之言,句句出於肺腑,焉能是假。” 奚子彤叹息道:“此人就在不远,老化子怕对郗兄有损颜面,极力阻止,容后再说,既然如此,老化子即去问他意见,有道是寃家宜解不宜结,老化子夹在中间,实在为难之极。” 说毕,即欲纵身后跃。 只见一个中年背剑短须道者,从浓树密翳中大步走了出来,朗声道:“不敢当神丐劳步、,小道已窥听多时。” 走得临近,怒目望了郗鸿一眼。 郗云甫心中一颉道:“看来此人目中含蕴杀机,只怕鸿儿命难保全了。” 中年道人在郗云甫身前停住,道:“小道丁一萍敬仰前辈为人,所以尊从奚神丐之劝,未及时露面向令郎索还血债。 但是,先师及灵修观内七十余生命,悉遭令郎居戮,师恩如天,不容不报,可让小道向令郎伸手么?”, 郗云甫黯然答道:“但凭丁老弟心意,老朽决不阻拦。” 丁一萍一揖至地,道:“小道谢前辈成全。” 说时霍地转身,疾跃在郗鸿面前,右手倏抬,一道寒芒脱鞘而出,剑尖抵着郗鸿胸口,道:“郗鸿,你有什么遗言,快与令尊道出。” 郗鸿闭且等死,面色苍白如纸。 郗云甫不忍其子惨死剑下,别面转向旁颢,目中老泪断线淌下。 奚子彤暗叹一声,道:“丁真人,可容老化子说一句话?” 丁一萍不禁一怔,道:“神丐有话只管说出,小道当洗耳恭听。” 奚子彤微笑道:“丁真人说得不错,师恩如天,不容不报,老化子本不该出言阻止,今郗少侠功力已废,只落得束手待毙,不然也可放手一拚,郗老英雄只此一子,毫不护犊,凛然大义令人敬佩……” 丁一萍道:“神丐之意是劝小道留下郗鸿的性命么?小道也极为难下手,这样吧,他自断右臂,左手削去两指,小道也可心安。” 奚子彤还未答言,郗云甫抢步走了过来,伸手向丁一萍索过掌中剑。 他举动神速,左指飞出疾点郗鸿肩上穴道,阻住血行,跟着右剑一挥。 寒光一闪,郗鸿一只右臂齐肩削落坠地,创口殷红,不溢出一点鲜血来。 郗云甫剑光一移,飞速切下,郗鸿左手无名指与小指登时削落。 郗鸿咬紧牙关,痛得浑身颤抖,但未出声。 郗云甫凄然一笑,将剑交回丁一萍的手中,说道:“蒙丁真人不杀小儿之恩,他日必有以相报。” 拱了拱手,疾将郗鸿抱起,又与奚子彤、沈谦道:“两位珍重,老朽即赶返山居,日后有缘,江湖道上相见吧!” 说罢,身形一动,疾奔而去。 丁一萍收剑回鞘,向奚子彤打一稽首道:“小道也要告辞了。” 奚子彤笑道:“丁真人请便吧!” 丁一萍如飞离去。 三派掌门精神较初愈时稍见恢复,走了过来向沈谦等人道谢并坚邀返山稍住。 沈谦等人推辞还有要事在身,待事了后必登门拜见。 三派掌门见他们有事待办,也未再坚邀,恳切致嘱,暇时须不忘过山小敍。 群雄相率离山他走,此一震慑江湖之黑煞总坛终於烟消瓦解,成为武林脍炙人口之遗迹了。 丽日明耀,山清水秀,富春江畔,岸柳道上,只见沈谦与栾倩倩、罗凝碧、银见笑语频频。 身后不远处,随着芙蓉仙子栾瑶琴、巧手怪医公输楚等多人,疾奔如飞,向嵩山少室赶去…… 第四十九章 在沈谦东行奔浙期前数日…… 边陲重镇——西冒南郊麕集了嫠牛商队,黑压压的一片,万头拥簇,锅庄营营。 牛背架上捆扎商货,商人有的穿梭不息於牛群间,有的三三两两聚谈,尚有盘坐於地,一杆在手,吞云吐雾。 商量驱牛结队运货,西昌乃一中途站,沿途屡有商队加入,浩浩荡荡,一望无际,终站为打箭炉。 因打箭炉系川藏镇市中心,所有商队在打箭炉转返的。 牛群之外围,满是皮革作成帐蓬,低矮盘蕈,游牧气氛极为浓厚。 距帐幕一侧有着数十处似临时支起的小摊贩,摊主夷漠参半,陈列货物多为康藏土着眼中稀有之物。 此处恰滨邛海,西昌邛海与大理洱海齐名,碧波千顷,澄泓一色,菱茭浮泛映翠,海中风帆如织。 湖西一带,岸柳千条荡拂,婀娜多姿,荷花万朵锦簇,映日嫣红。 泸山屹立邛海边缘。 山中古木参天,松篁滴翠,红墙垩壁,隐现於深林丛薄间,梵音清磬,时与湖水时相应和,景胜幽绝。 口口口口口口 日影西斜,湖上吹来习习凉风,燠闷苦热为之一涤。 两处帐幕外正烤着羊只,横穿於铁条上。 下以本地出产之无烟煤烤烘,熊熊旺盛,铁条不时转动,发出吱吱声音,香气四溢,不少人竚立参观。 面对着烤架有一梨摊,堆置於地,梨只巨大,十数斤重一枚,俗名水多瓜,摊主盘坐於地,凝视着烤羊入神。 忽地,走来两个黑衣劲装带刃大汉,面像阴骛慓悍,满头大汗,浑身汗渍浸透,似奔波很远路程。 其中一人发现梨摊,目露喜容道:“贤弟,俺委实口渴难忍,咱们每人吃上一只也好,泸山在望,反正也误不了事。” 另一人点首道:“也好。” 遂取出指大金块掷与摊主,每人选上一只张嘴大咬。 此刻,突奔了过来两夷人装束老叟,形状奇丑,在一双劲装漠子身旁擦挤过去,每人购上一只大梨,扬长走入牛群中不见。 离去之际,一个面上青筋凸虬,高鼻海口老叟,目光如炬望着两劲装大汉轻笑一声,两大汉懵然无觉。 两个汉子梨子吃尽,口渴已止,但饥火随升,炯炯目光瞪着两只烤羊。 终於走了过去,情商让了两只羊腿,向邛海走去,跳上一只小舟驶往对岸泸山,舟行似箭。 片刻已远在数十丈外。 一双夷人装束怪老叟忽出现海边,目注远去的小舟一眼后,相视大笑。 高鼻海口老叟道:“南宫兄,我严苕狂可与老偷儿比身手了。” 说着由怀中取出一和阗玉盒。 两老叟正是南宫康侯及严苕狂。 南宫康侯微笑道:“想必桫椤兄一封信函也放在两个蠢牛身上带交双煞,这样极好,省得费事找寻双煞。” 说此一顿,目光望了玉盒一眼,又道:“盒中必不是寻常之物,何不掀盒瞧瞧?” 严苕狂鼻中哼了一声道:“如是寻常之物,我何至於蹑踪四十里不舍。” 南宫康侯双目合成一线,道:“原来你是早知两个狗腿子身藏此盒,可瞒得我好紧哇!” 严苕狂道:“这也不然,我亦是触机忆起,所以蹑踪不舍寻求下手的机会。” 顺手一指,指向正南方,道:“他们是在此山下来的。” 甫宫康侯循着手指一望,纵目极处,远远只见一突出高峯,矗立云表,峯顶白雪皑皑,与落日余晖相映,发出异彩。 南宫康侯不禁诧道:“你何以见得他们由此山下来,此山相距西昌不过八九十里,我俩只在另一岔道绕来未经过此山,难道此山隐有什么盖世魔头,武林奇人吗?” 严苕狂微笑道:“我四十年前行走江湖时,因雅牧游癖,边陲胜境,无一不登眼,只有此山未曾深探其游,如今想起尚为之抱憾不已。” 南宫康侯笑道:“大概你遭遇什么挫折,不然,以你这执拗个性,那能未竞全功就此而退。” 严苕狂点点头道:“倒被你猜对了,此山就是露荒三险之一的螺髻山,蜀人有峨嵋开螺髻闭之谣,山闭则仙凡止步,妄登者必死无疑。 绝顶较峨嵋千佛顶犹高出千尺,山上多珍禽异兽,原始森林,掩蔽天日,神桧古柏十抱合围者比比皆是,无径可行,唯悬崖峭壁可取径。 虽武功卓绝者亦无法日夜可竟成巅,酷寒奇冻犹是小事,可惧的就是绝顶之下谷中寒罡狂飚挟着巨大冰雹如辨山倒海,千军万马之势奔卷狂吹,日以继夜不休……” 南宫康侯眯着眼笑道:“你是闯此关不过才知难而退,究竟你是为何物吸引而犯险登山?” 严苕狂道:“绝顶之上约有两亩见方大之天池一泓,池水终年四季不涸不冻,清莹澈底,池中有千年雪鳅两对,另有万载雪芝深植池底,两物都具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之功。” 说着一笑,手指盒中道:“此中如非雪鳅就是雪芝。” 南宫康侯冷笑道:“能获此灵物当系身手绝高之人,那两个酒囊饭袋怎有此能力?” 严苕狂摇首道:“何止说对一半,这两人虽非你我可比,但亦非庸手,不过下手取出雪鳅雪芝二宝的另有其人,此人定葬身寒潭,不然亦遭此两人毒手所害……” 南宫康侯不觉凝耳静听。 只听严苕狂说下去道:“天外双煞久居泸山,必处心积虑谋取二宝已久,亦必然思考下手之法,如我料想不错,他们耗尽时日不少才探出寒罡暂止之期。 无奈蓝太泽身受天魔罹体之苦,兀万亦因黑煞钉毒未清,难禁酷寒,是以惑动另一高手前往,俟其得手后已精疲力竭,怎可闪避猝袭之下。” 说着不禁朗笑道:“鳅芝二宝倘被双煞服用,宇内当无对手,这一来,双煞不气死才怪咧!” 南宫康侯目瞅着严苕狂冷笑道:“我俩此行,你必是桫椤老儿授意行事,为防我嘴快泄漏,难怪你一路而来守口如瓶。 否则你那有这么清楚,哼!回至峨嵋后山,我自去找桫椤老儿算账。” 严苕狂道:“你不可怪他,桫椤老儿一生谨慎,不至必要,决不轻言出口,你知沈谦这娃儿在察视兀万背上黑煞钉毒时,用了一种极巧妙的手法,将一丝钉毒逼向空穴药力不到之处。 其后双煞犯鸣凤山庄时,沈谦娃儿以黑煞毒钉解药换取白骨钉解药,沈谦娃儿明知不可化解全部钉毒,落得个大方人情做。 盛百川跟踪双煞,见双煞在青城一个秘谷中,兀万为蓝太泽驱除‘八界天魔’附体之苦时,突发觉自己钉毒始终残余不清,功力不能运用由心,不禁暴跳如雷。 蓝太泽忽狠声道:‘老二,有仇不报非君子,蓝太泽想起一物可救,此物到手后,宇内当无敌手。’ 兀万一怔道:‘你是说何物?’ 蓝太泽瞪着眼道:‘就是螺髻山绝顶天池中千年雪鳅,万载雪芝。’ 兀万叹气道:‘我俩数次冒死登山,均为寒罡所阻,莫说是冲破寒罡,就是天池之水酷寒无比,你我又不识水性,必然生生冻死池中。 何况你我功力今非昔比,更是痴心妄想,望梅止渴了。’ 蓝太泽狂笑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来时途中已设想寻取二宝之策,那寒罡必有短暂停止之期,或在一日十二时辰之内,亦可能在每月期中。 相传有据,传出之人他定登上绝顶无疑,他可找出时机未必你我就无能耐,禁受醅寒入池之法,蓝老大已想出,昔年有一方外知友制有一种丹药,可耐酷寒奇冻。 你我不如返回泸山,你观察寒罡暂止之时刻,我去访那方外之友,复仇不在一日,只要你我不死。’ 兀万概叹一声,与蓝太泽双双如飞奔去。 盛百川老偷儿立即赶返峨嵋后山暗暗说与桫椤老儿,称我等俱不知情。 桫椤老儿知我昔年久游边陲,与我密商,又嘱我不得外泄。” 南宫康侯冷笑道:“我也算得外人吗?” 严苕狂瞪了他一眼,道:“不是桫椤老儿藏私见外,他知鳅芝二宝一外泄,武林之内必又掀起一片骇浪惊涛。 你又是急性子,难保你不找上螺髻山犯险,是以密遣一双神狝远来泸山,大灵暗随兀万,二灵蹑踪蓝太泽之后……” 南宫康侯突然高声道:“难怪不见一双神狝半月之久,我只道又是奉命采药去了,原来如此,好啦,你也别说了,我已猜测出其中大概。 那蓝太泽所邀请之知友即是那天竺魔僧沙宗喀巴,你我此来,也是桫椤老儿算准日期时刻的。” 严苕狂笑道:“你知道就好了。” 南宫康侯道:“千年雪鳅,万载雪芝已得,你我亦可返回峨嵋了。” 严苕狂道:“慢着,桫椤老儿尚有事分派你咧!” 南宫康侯一怔道:“什么事?” 严苕狂道:“天外双煞片刻之后即可见桫椤老儿书信,双煞定然怒发如狂,立即兼程赶去少林作一殊死之战。 桫椤老儿本想把少林置身事外,但少林定要湔雪圆通禅师为蓝太泽白骨钉毙命之仇,所以不得已约斗少林。 但桫椤老儿白骨钉毒犹在,服用冰芝须七日后始可行动自如,故有烦你去泸山故弄玄虚,不正面为敌,延阻天外双煞及天竺魔僧七日,我即赶回峨嵋。” 南宫康侯冷笑道:“你们倒是一厢情愿,不明不白的难差事与我来办,人地生疏,七日之期,叫我如何排遣。” 严苕狂呵呵笑道:“如何排遣却也不难,我指点你见识天下第—奇景,你见了只怕乐而忘返!” 南宫康侯亦深具山水之癖,道:“天下第一奇景在何处?” 严苕狂手一指碧波千顷之邛海,道:“就是邛海。” 南宫康侯摇首道:“邛海风光虽佳,但与滇池洱海五湖相较,亦别无奇特之处,你不要骗我。” 严苕狂正色道:“我岂能骗你,邛海原为古邛都县城旧址,隋大业五年,一夕自陷,变为巨海,每当夏日晴朗,水波不兴时,泛舟邛海。 往往能见水底城郭雉堞,屋宇街道,人物车马,幢幢望来,依稀若画,与山东平莱海市蜃楼并为奇景,你到得正是时候,眼福不浅。” 南宫康侯道:“有此等事,我姑且留此,证实你言有无虚假,否则,我饶不了你。” 严苕狂大笑,身形疾展,流星奔电而去。 此时,黄昏日落,一抹残霞,水光山色,宛若图画,南宫康侯跃上一只小舟,呀咐舟子驶向泸山。 舟影如豆,转瞬隐入水天飘渺中。 口口口口口口 泸山半峯玉皇阁中一高大狞恶黄衣僧人正与天外双煞闲谈。 阁外松风送涛,涧泉淙淙,若挂千琴,不啻人间仙境。 三人谈话之际,一个青衣小童走入向双煞禀道:“朱陈二位大侠由螺髻返回。” 蓝太泽大喜道:“看来他们已得手了,只待我等分服后,立即重入中原,湔雪前耻,唤他们进来!” 青衣小童领命而出。 须臾,领着一双黑衣劲装带刃大汉走入玉皇阁中。 蓝太泽目注两人徽笑道:“两位辛苦了。” 两汉子欠身施礼道:“不敢。” 其中一人手往腰间一搭,不禁面色大变,楞目张口,额角冒出汗珠。 双煞舆番僧见此人神色不对,情知不妙。 兀万忙道:“朱鸣,你这是做什么?” 说时已霍地立起。 朱鸣目露惶骇之色,嗫嚅道:“在下该死,芝鳅二宝已然失去。” 他那五指仍紧搭着腰际,只觉触手有物,不禁一怔。 蓝太泽大喝一声,离座窜起,右臂一探,迅如电光地一把抓住朱鸣肩头,目露杀机喊道:“无用的东西!” 手指一紧,只听咔喳一声,朱鸣肩骨揑碎,人也惨噑一声,几乎昏死过去,面色惨白如纸。 另一大汉也惊得魂飞胆落。 兀万皱了皱眉头道:“老大,你这暴躁性情怎么不能改,事尚未问明,你就妄下辣手,此盒之失甚是可疑。 因千年雪鳅、万载冰芝,除我等之外,武林之内并无一人知得螺髻天池寒潭有此二珍,及我等取二珍之期,莫非螺髻绝顶尚隐居一个武林高人不成?” 未出一言的黄衣番僧徐徐出言道:“贫僧忖测也如兀施主之见一般。” 蓝太泽五指缓缓松了下来,沉声问道:“陈权,二宝是如何失去的?” 陈权惶恐答道:“在下两人趁着寒罡未起时,掠下绝顶到达山麓,二宝始终慎藏朱鸣怀中,在下从未沾手。 但奔离螺髻山麓时,朱鸣兄曾摸了摸玉盒仍在怀中,一路毫未停留,又未发现可疑人物跟随,在下实不知道是何时失去的?” 兀万道:“这样说来,定是途中被人窃……” 说此,眉峯浓聚,摇首面露不胜困惑之色道:“不对,途中并未停顿,怎能与人可乘之机,何况你们两人身手并非庸俗,被人窃去怎可懵若无觉……” 目光转落在朱鸣面上。 朱鸣面如死灰,浑身颤震,极勉强地由怀中取出一个摺叠的信封,嗫嚅道:“这封信不知何时放在在下凄中。” 兀万怔得一怔,一把抢过朱鸣手中信函。 触入眼帘者,信封上并无字迹,只绘上一个桫椤散人趺坐於桫椤花下形像,面目逼肖,栩栩如生。 登时兀万面目变色。 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抽出笺函一瞧,只寥寥数语。 “……蒙二位见赐芝鳅二珍,老朽愧感拜领,七日之后老朽当在少室北麓少林寺中恭候大驾……” 笔力雄健犹劲,直透纸背。 兀万两目怒射电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重重的在地上蹬了两脚,高叫道:“老鬼,我兀万与你誓不两立!” 蓝太泽从兀万手中抢过。 一览之下,激怒得张口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黄衣番僧看双煞神色,已知就里,淡淡一笑道:“可是有人用鼠窃手段偷去芝鳅二宝,但不知那人是谁?” 蓝太泽送过手中信笺,道:“大师请看。” 番僧接过一瞧,立即纵声大笑道:“想不到中土武林道上,无人不晓,声威远播的桫椤散人竟是个鼠窃之辈!” 说此,目注在双煞面上,道:“两位休要念急,信上所写七日之后邀约少林,桫椤散人必是将芝鳅二珍服下,须经七日行功运气,换骨洗髓。 过速则走火入魔,依贫僧之见,不如立即赶往少林,务在七日之前赶到,使桫椤老鬼阴火焚身,自丧其生。” 兀万叹息一声道:“大师之言高明之极,兀某亦想及此,但桫椤老鬼必不在高山,那老鬼刁狡如狐。 他未尝不料我等有此一着,随意择一僻处服用二珍,待功行圆满再赶往少室,我等又待如何?” 番僧冷笑道:“贫僧就不信桫椤散人眼瞧着少林覆灭於不顾,他也不能不想到此点,贫僧猜准桫椤散人就是藏身少林寺中。” 双煞闻言,互望了一眼。 兀万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只有孤注一掷了。” 暮瞑渐合,云封谷岫,阁内一片苍茫。 蓝太泽突瞥见阁外远树丛中红光一闪,倏又不见,也不以为意。 须臾。 有一青衣小童奔入阁中急报老君殿失火,不可遏止。 天外双煞面目猛变,双双飞窜出阁外。 番僧随着掠出,奔往老君殿而去。 泸山由麓至顶共是十八座殿寺,分布极广,老君殿位於山顶。 天外双煞与番僧犹在中途,又得自飞报,四处寺殿亦遭祝融。 抬目眺望,只见林树翳密,峯回路转,瞧不出什么异状。 其实烈焰腾空,已成燎原之势。 西昌城内都可瞥见泸山上空红光闪闪,浓烟弥漫。 此时天外双煞等不知所措,一劲向老君殿掠去,只见满山人影乱窜,纷纷扑抑火势,搜索敌踪。 此时,玉皇阁外现出一条黑影,电闪入得阁中,只见陈权正与朱鸣治疗肩伤,敷好药后用布层层束裹。 朱陈两人只道双煞去而复返,不禁一怔。 忽见来人向自己扑来,情知不妙,正待运掌迎敌,却已是不及,只感前胸一凉,翻身倒地。 来人正是南宫康侯。 他点倒两人后,立即往双煞居室掠去,翻箱倒箧,毁橱破壁。 停留一个时辰,在一方假壁中,搜出两个玉瓶,南宫康侯倾出瓶中之物,用鼻嗅了嗅,目露惊喜之色。 忽地南宫康侯面色一变,急将两瓶揣入怀中,双肩一振,破窗穿飞激射而去。 忽闻双煞大暍出声,扑入室中。 但见室内凌乱不堪,窗户张开,不禁面色激怒发怔。 黄衣番僧飞掠而入,见双煞神色异样难看,不由微笑说道:“看来泸山虽好,却非久居之地。他们如此作为,目的在覊绊二位不能在七日之前赶抵少林。 依贫僧之意,偏不如桫椤老鬼之愿,我们立即动身。” 双煞长叹一声。 兀万道:“事到如今,谨如大师所命,只是兀某两瓶蜃毒丹及解药已失,身旁虽然存有一些,却不敷应用。” 黄衣番僧大笑道:“贫僧尚有更厉害的暗器,取桫椤死命易如反掌,二位无须懊悔。” 一僧双煞勿勿计议已定,率领十数能手星夜奔离泸山。 口口口口口口 第二晚,四更初起。 银河云淡,长空月明,陕边山阳至龙驹寨驿道上人迹全无,除林木迎风送涛外,沉寂异常。 道旁左侧不远,背山面溪隐隐可见一所幢幢巨大庄院。 屋宇栉比连云,飞檐高耸,为一片森森林木围绕,虽在深夜,宅中依稀仍可瞥见两三豆大灯火闪烁如星。 蓦地—— 驿道上忽现出一条身影,流星电奔而来,在转向庄院宽不及五尺,只容一人一马的小道上停住。 月色晶澈,来人形貌穿着可一览无遗。 这人青巾束额,面像丑怪,穿着一身短装,系一老者,目光炯炯如电望了庄宅一眼,喃喃自语道:“桫椤老鬼派给我的好差事,食不甘味犹自小事。 三晚目不交睫,辛劳奔波,忧心忡仲,如此人何以堪,不把我南宫康侯一条老命断送才不上算咧!” 他说完后,似跌入沉思中,在思索如何解决一件难题。 有顷,鼻中一哼道:“我就是这样办了。” 身形一动,疾逾飘风般向庄院扑去。 到得护庄河畔,只见一座二十余丈铁索吊桥跨越两岸,通抵庄门下,庄墙之上似有防守,隐隐现出幢幢人影。 南宫康侯行至桥中心。 忽听庄墙上传来一声大喝:“站住,你是何人!速报上姓名!” 说时,一道孔明灯光射在南宫康侯脸上。 南宫康侯应道:“老朽姓赵,有要事求见贵庄主吕万弼,烦劳通禀。” 庄墙上那人似乎一怔,道:“敝庄主十年前已封刀归隐,杜绝武林一切交往,尊驾还是请回吧!” 南宫康侯发出震天狂笑道:“贵庄主明是归隐,暗中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老朽但求一见,兄台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说时已掠过吊桥。 霎那闲,庄墙上电泻而下七八条人影,一列散开,现出神态慓悍,老少不一的江湖能手。 其中一个花白长须老者,跨前一步。 他目光烱烱的望了南宫康侯一眼,冷笑道:“看来,尊驽不是求见敝庄主,而是存心生事而来的!” 南宫康侯眼睛微抬,沉声道:“也可以这么说,老朽奉了两位武林前辈怪杰之命而来,向庄主索借一物,如吕庄主不允惠借,难免一场拚搏。” 花白长须老者怔得一怔,道:“两位怪杰何名,需借何物,尚望见告,在下还可斟酌与尊驾通禀。” 南宫康侯微徽一笑道:“怪杰之名眼下尚难见告,至於索借何物,明告於兄台也不要紧,那就是贵庄主随身兵刃七宝刀。” 花白长须老者面色一惊,倏又哈哈大笑道:“七宝刀据在下所知,敝庄主就从未借与别人,依在下之意,尊驾不如请回免遭杀身之祸。” 南宫康侯冷笑道:“倘不允借七宝刀,只怕遭杀身之祸的不是老朽,而是贵庄主。” 突地,飞窜出一人。 那人手持一柄三尺六寸点钢枪,抡腕震出五点碗大寒星,戮向南宫康侯胸后五处重穴,沉劲有力,破空锐啸,口中喝道:“你有多大的道行敢登门生事!” 南宫康侯见枪势如电袭来,望也不望,待得枪尖近胸前两寸,身形一斜,左手五指迅如电光石火而出,一把扣住枪尖,一拧一抖。 那人只觉虎口欲裂,为一股奇猛之力一举,不禁啊哟出声,点钢枪夺手飞出,一溜银芒坠向护庄河。 人也不由自主地被牵出去三四丈外,栽倒地上。 南宫康侯冷冷说道:“此行宛若虎口取食,没有三分道行,老朽焉敢单人来至贵庄。” 花白长须老者等人都是江湖好手,眼力过人,一见南宫康侯诡奇身手,就知来人亦非武林中泛泛之辈。 花白长须老者不禁心头一震,神色数变道:“原来尊驾乃武林高手,正是真人不露像,在下乡有得罪,请……” 请字出口,一揖至地。 突然他电闪欺身,两手疾分,拾指箕张,猛往南宫康侯两胁抓去,迅疾如电,指掌劲风,凌厉至极。 这等鬼蜮猝袭,距离又近,南宫康侯武功再高,也无法闪避。 果然,花白长须老者拾指电飞触及南宫康侯胁下,心中不由狂喜,暗道:“老匹夫,让你尝尝鹰爪裂腹之……” 心念未了,只觉触指虚陷绵软,力道尽泄,情知不妙不禁大惊。 但已撒手不及,猛感南宫康侯体内罡力逼震,胸腹气血狂逆夺口惨呼出声,身形侧飞了出去,摔甩至地。 只见花白长须老者双腕齐折,拾指节节寸裂,鲜血涔涔溢出,昏死过去。 此刻,南宫康侯倏感头顶有强风雷霆万钧压体而来,知来人必是强敌,身形一挪,双掌托天迎出。 蓬的一声大震,满空气流漩荡漾,强风逼生,两条人影冲飞半空,南宫康侯脚下沉陷三寸,神色微变。 一双人影宛若落叶般,飘旋落地,悄无声息,但见是一对面目逼肖的瘦小秃头老者,四只眼珠骨碌碌的打量着南宫康侯不停。 南宫康侯微笑道:“云中二友居然会在吕家庄托迹,老朽实在梦想不到。” 左侧一人翻着双目,诧道:“尊驾既知我兄弟名号,就知我兄弟有名难缠,一经为仇,即似寃魂附体,不死不休。” 南宫康侯冷笑道:“老朽知道令昆仲习性,但老朽此来意在求见吕庄主,并非与令昆仲为对,若令昆仲认为老朽无礼,强以为敌,老朽照样接着。” 那人哈哈大笑道:“要见吕庄主不难?须尊驾胜过我兄弟才可。” 南宫康侯道:“这话是你自己出口,可不要说了不算数。” 那人面色一正,道:“我兄弟俩是何等人,岂能失言反悔。” 南宫康侯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令昆仲上吧!” 云中二友身形一分,翻掌欺攻出手,掌出如龙,在转瞬间,每人拍出十三掌,均朝致命死穴攻去。 南宫康侯朗笑一声,展出璇玑廿四手擒拿手法,扣、拿、弹、震、点,拨、擒、揑,无不奇奥绝伦。 但见场中三条人影纵跃如飞。 冤起鹃落,武林中罕见难睹。 陡地,南宫康侯身形一榻疾旋,五指奇诡无比的扣着一人腕脉上,纵声大笑道:“这样大概算数了吧!” 五指疾松,人却飘后五尺。 云中二友互望了一眼,面色通红,强笑道:“尊驾身手果然高明,我兄弟俩认输就是,吕庄主已至,无须我俩传话。” 声犹未落,庄墙上腾起一声长啸。 啸声裂石穿云,震回夜空。 一条庞大身形电疾泻落,现出一虎背熊腰,面如重枣,凛凛神烕老者,背上斜插一柄厚重钢刀。 老者目吐慑人寒电四顾了一眼,转注南宫康侯道:“适闻手下来报,言尊驾来意是强借吕某七宝刀,吕某十年前封刀归隐,迁居此地,只云中二友知道,不知尊驾何从得知吕某贱居?” 南宫康侯笑道:“吕庄主,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庄主此问未免多余,何况是奉命差遗。” 吕万弼目露惊容道:“尊驾武功堪为顶尖好手,差遗前来的必是一位名满天下,威望卓着的高人了?” 南宫康侯道:“不错,庄主虽封刀归隐,不闻武林之事,却不至於没听说过天外双煞其人吧?” 吕万弼闻言心头一震,神色大变,久久才恢复镇静,答道:“原来尊驾是天外双煞所遣,双煞之名吕某久已闻之,如雷灌耳,可惜缘樫一面,不过……” 话声一顿,面色沉重接道:“尊驾既为武林中人,岂不闻宁折不曲,人死留名之言吗?别说是尊驾奉命索取,就算是天外双煞亲自前来,吕某七宝刀也不易甘心献上。” 南宫康侯拇指一挑,赞道:“庄主血性豪气,在下佩服之极,庄主借与不借,与在下无干,但在下尚带来一物,庄主一瞧就知。” 吕万弼闻言一愕,只见南宫康侯取出一连环玉钱,宛若天生,晶莹红润。 这时吕万弼脸色惨白,倒退了半步,手指着连环玉钱说道:“此钱是天外双煞交与尊驾带来的吗?尊驾可知此钱双煞自何而得,望求见告,吕某当感激不尽。” 南宫康侯摇首徽笑答道:“这个在下委实不知,却知连环玉钱是庄主赠与恩友之物,有求必遂,为何辗转落在双煞手中,那只怕只有双煞本人知道了。” 吕万弼神情颓丧,长叹一声解下背上七宝刀,双手托出,道:“尊驾请带回献上双煞吧!” 南宫康侯却不即伸手接过,庄容道:“蒙庄主割爱,只为在下昔年受了救命大恩,不得不尔,却对双煞所行所为有所不齿,此刀一落入双煞手中,不啻如虎添翼,眼看武林惨遭屠戳……” 吕万弼大喜接道:“尊驾莫非有……” 南宫康侯立阻住吕万弼说下去,道:“七宝刀在下当然要带去复命,然在下提醒庄主,连环玉钱虽有求必遂,却没有不准庄主取回七宝刀之诺言。” 吕万弼苦笑道:“吕某与双煞为敌,无异以卵击石。” 南宫康侯迅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道:“这瓶中贮有毒瘴弹,只取上风打出,弹壳爆裂,瘴雾漫开,仅一丝嗅入鼻中,立即身化浓血而亡,无药可救。 双煞现住在龙驹寨西街首长胜客栈中,庄主如欲夺回七宝刀,天明时分,双煞必取道豫边卢庄迳奔崤山。 同行高手不少,庄主在途中设伏,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不难原璧归赵。” 说着左手接过七宝刀,右手中飞递向吕万弼而去。 南宫康侯又道:“在下献上七宝刀后即离开双煞,但愿庄主夺回宝刀。” 吕万弼迟疑了一下,接过玉瓶。 南宫康侯一声珍重出口,人已冲霄拔出,斜飞若电,竟掠过廿来丈吊桥,电奔杳然。 吕万弼不由发怔。 云中二友一人说道:“此人身手卓绝,宝刀在手,若要加害於你我,只是举手之劳,何必驱使庄主向双煞寻仇。 看来此人恩怨分明,身怀毒弹,良以受双煞救命之恩,不忍加害,所以临行之言可证实在。” 只见吕万弼欲言又止,终於毅然道:“刀在人在,刀失人亡,我等回庄速作安排后兼程赶去。” 十数条身影纷纷掠上庄墙杳然…… 口口口口口口 夜静似水,月坠树梢。 天己四更将尽,龙驹寨西街长胜客栈南宫康侯身影疾闪而入。 店小二仰卧柜上,鼾声如雷,口张涎流,正睡得有劲,南宫康侯用手使劲推了小二,低声唤叫。 大概店小二太困了,推了许久,只嗯嗯出声,倏地翻过身躯,又呼呼大睡。 南宫康侯鼻中暗哼了声,使劲在店夥腿肚子只拧了一下,这一来,痛得店小二一骨禄翻身坐起,用手连揉被拧之处,口中骂道:“那来的狠蚊子。” 犹惺忪着双眼。 昏黄灯光照映下,忽见面前站立一条人影,手执着一柄连鞘钢刀,不禁吓了一大跳,睡意全清,张嘴即欲嚷嚷出口…… 南宫康侯低声道:“别嚷,是老汉,快唤店主起来。” 店小二定了定神,忙奔入店主房内,拉着店主出来。 南宫康侯不待店主寒喧,即压着嗓门与两人低声说了一阵,由怀中取出两锭赤金分塞入店主与小二手上,又道:“事成后,老汉尚要重酬。” 店小二一拍脑门,道:“你老放心,这事包在小的身上。” 南宫康侯颔首道:“那么老汉在房中静侯佳音了。” 顺手将手中钢刀递与小二手上,身形疾晃不见。 片刻后,天色已现蒙蒙曙光,旅客纷纷起身,盥洗饮食后,即欲束装就道。 天外双煞与黄衣番僧等人租下一座独院,他们亦起身了,店主与小二送上一席丰盛的酒菜。 店主立即退出,店小二殷勤招呼,喜笑颜开,神情格外不同。 席中一大汉问道:“店小二,你这么高兴,看样子你是发了一笔横财似的。” 小二咧着一张大口嘻嘻一笑,道:“对,倒被你老说着了,小的今日辞了不干啦,回家买上百亩良田,娶个媳妇儿,一辈子安安逸逸,再也用不着伺候人啦!” 那大汉笑道:“恭喜你啦,究竟你是发了什么横财?” 店小二嘻嘻直笑道:“说给你老听也不要紧,一月前有一老客人投住小店,本定第二日一大早赶往省城,不幸他染上风寒重症,竟缠绵病。 日渐沉重起来,又无钱请医,眼看就要死在小店中,小的见状不忍,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修修来世也好。 是以请了一位名医替他诊治,万幸日渐痊愈,就在昨日一大早离开小店,临行之际赠了小的一个蓝布长囊,并说蒙小的拯救於危,德深恩厚,无可相报,谨以此物相赠。 并说将此物送至省城当铺朝奉一瞧,他必以重金相购……” 店小二舐了舐嘴唇,又道:“小的问他可值金多少,他微微一笑,竖起两指不说话,小的问他是否值两百两银子,你老猜他怎么说。 他竟说不止此数,而且是黄金不是银子,又嘱咐不可轻易显露,说毕即离店而去,小的心想,他说的定是两千两黄金。” 天外双煞及黄衣番僧等人只道小二夸张其词,脸上不禁现出似笑非笑神情。 大汉笑道:“你说了半天,究竟他赠你何物?” “是一抦宝刀。” 兀万似为宝刀二字所吸引,道:“小二,你取来与老夫观看,倘值得二千两黄金,老夫即付金收买,免你千里长途,跋涉省城。” 店小二张大着眼,喜不自胜道:“您老说话可是真的吗?” 兀万捻须笑道:“焉有欺骗你的道理。” 说时,目注一青衣汉,道:“你在包裹内取出二千两黄金交与店小二。” 青衣汉子离座走去,须臾取来一个沉重包袱,向店小二道:“此包内约有二千两黄金之数,你拿去吧!” 店小二畏缩不敢伸手。 兀万沉声道:“拿去,如不值此数,老夫还要索回。” 店小二只得接了过来,心中暗暗念佛,喜惧交加,疾奔而去。 蓝太泽目露疑容望着兀万。 兀万微笑说道:“如我猜测不错,此刀就是当年慑伏黑道群雄,切金断玉,价值连城的‘神臂金刀吕万弼’那口成名之七宝刀,自……” 话未了,店小二疾奔而入,将刀交与兀万。 兀万右手三指一按刀柄,呛啷啷一声龙吟,刀身已冲出鞘五寸,光华夺目,寒气森森,兀万忙将刀回鞘,匆匆立起道:“果是此刀,我们走!” 纷纷离座疾趋出房而去,只剩下店小二楞在那里目瞪口呆…… 第五十章 由龙驹寨取径武关入得豫西边境,乃伏牛山崤山两脉衔接处,沿途祟山峻岭,危崖千仞,丛莾深菁,古木蔽天,形势绝险。 天外双煞等数十人进入万山丛中,行至一处危崖陡坡,斜峭畸岖,山风疾劲,扑面吹来。 行至半途之际,天外双煞及黄衣番僧突觉异味随风扑鼻袭人。 这异味天外双煞捻熟得很,似在何处嗅过,但匆促之间想它不起。 异味扑鼻越来越浓,蓦闻身后连续传来惊呼声,心中一震,别面后顾,只见手下八九人先后坠下绝壑,不禁大惊。 兀万猛感一阵昏眩,心知是什么事了,忙喝道:“大师,老大,赶快跃下壑去。” 喝时一手拉着一人,纵身跃开十数丈绝壑之下。 耳中忽闻崖上传来纷纷断喝声,兀万也不管他,三人同踏实地后迅从怀中放出一只小瓶,拔塞倾出九粒红色丸药,与蓝太泽,黄衣番僧每人分服三粒,急喝了一声:“走!” 三人迅疾流星电闪奔去。 这时十数身影疾落下崖,随后追去,却愈离愈远,片刻天外双煞及黄衣番僧已走得无影了。 那追踪之人正是吕万弼云中二友等人,心中恨恨不已,犹自不舍赶去。 在一处险僻秘壑中,天外双煞及黄衣番僧存身其内。 兀万神情激动。叹气道:“蜃毒迷雾弹反为敌用,如非兀万发觉及时,反蒙其害,此刻倘不运功躯毒,一身功力尽皆废除,看来天意如此,夫复何书。” 语音微微一顿,随后又道:“我们三人轮流守护,恐遭暗袭,兀老二先护着二位行功,两个时辰一轮。” 蓝太泽深明厉害,忙趺坐一块大石上闭目运功躯毒。 黄衣番僧问道:“需费多少时候才可躯尽吸入蜃毒。” 兀万略一沉吟,答道:“这个端视吸入蜃毒多寡而定,但至少需数日之久,唉,兀某练制此项蜃毒迷雾弹,只以太毒辣羁道,用罡力打出,方圆百丈内人畜立毙,有伤天和,故兀某从未一用。” 黄衣番僧冷笑道:“物竞天择,强存弱亡,妇人之仁,智者不取,贫僧到得少林后,定然展密宗迷魂大法及大力鬼王掌,不把桫椤老鬼及少林群贼杀绝,难稍贫僧心头之恨。” 说完即盘坐行功。 兀万本已断绝寻仇桫椤散人之念,听番僧之言不禁心头又燃起希望火焰,他对千年雪鳅,万载冰芝被窃,积恨难抑。 他驻立在一块大石头上,思绪潮涌,起伏不定,此行结果,是凶是吉,成败难论,惴惴不安之感油然泛起。 距此不远密林中立着南宫康侯,天外双煞及黄衣番僧说话均落在他的耳中。 他目露喜容,思索须臾。 他本想藉吕万弼之力向天外双煞阻截,吕万弼等人武功与双煞相较,不啻以卵击石,虽然有蜃毒相助,终久徒劳无功,但羁延双煞三两日行程尚不太难。 不料吕万弼竟不依江湖规矩,在上风方向无声不息以罡力打出蜃毒迷雾弹,双煞万万想不及此,南宫康侯也喜出望外。 此刻南宫侯心想藉着双煞蜃毒未除时,猛予痛击诛绝,这良机不可失和免得夜长梦多。 但兀万七宝刀在手,虽蜃毒未清,他绝世功力依然未失,忖料独自一人未必能手到功成 不如引来吕万弼等,让他两败俱伤。 心念一定,转身疾如星飞掠去。 口口口口口口 一个时辰过去,兀万卓立在山石上守护蓝太泽及黄衣番僧,目光凝向远处出神。 他思绪潮涌,感概万千,心头不能片刻宁静。 他本不失为一正人君子,只被蓝太泽同门手足情深,共进共退所拖累,此去少林使他不胜殷忧。 仅凭桫椤散人绝伦武学,自己三人就凶多吉少,何况少林寺高手心切圆通禅师化骨惨毙之仇,自料不能全身而退。 他不信天竺魔僧沙宗咯巴有必胜把握,千年雪鳅,万载冰芝一失,就知天命攸归,大势已去。 然而,悬崖勒马犹来得及,但事实却不可能,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山风疾劲,吹得他衣袂瑟瑟飘飞。 只见他如痴如呆,面色阴睛不定。 蓦地,他忽感身后传来破空微啸,跟着巨飚罩体袭来,不禁心神一凛,身形疾抑,旋身一鹤冲天而起。 在他拔起时,只见数十点暗器如雨打来,暗器之后两条人影势如奔雷扑下。 兀万冷笑一声,身材一抖,将打来暗器悉数震飞,半空中振腕挽出七宝刀,一招“破云见月”,斜劈扑下两人。 寒光奔电,两声惨呼传来,血光如虹曳尸坠向壑下。 接着又有三条人影电扑而下,夹来人大暍道:“好老贼!” 接着劲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压下。 兀万此刻真力已泄,心中一凛,疾斜身形沉坠落地。 但他眼角又瞥见四条矫捷身形扑向蓝太泽及黄衣番僧两金四支刃锋如电指向两人要害重穴。 若叫刃锋刺着,管教蓝太泽与黄衣番僧惨死溅血。 两人均知危如千钧一发,无奈一口真气不能逆转,不然,落得个险火焚身,比死还要难受。 兀万眼看两人命已悬发,不禁吓得一身冷汗,足未落地,身急望后抑,两足交踹,激射而出。 刀光疾卷,一片寒浪涌罩四人。 无愧武林顶尖身手,这等急救拯危招术,当今武林中堪称少见目睹。 逼得那四人自保要紧,急撤刃闪身,转攻向兀万而去。 这时,上空扑下三人也参与迫攻,招术个个迅辣狠捷。 以一对七,尽管兀万武功绝伦,也有捉襟见肘之感,何况身蕴蜃毒未清,甚多辣手武功也因投鼠忌器致未敢施展,深恐惹火焚身。 幸亏兀万仗着七宝刀方能护着蓝太泽黄衣番僧周身。 他那狠辣招式,兼之寒芒凸吐,冷电森森逼得七人不敢临近,兵刃也不敢硬接,一攻疾退,俟隙进招。 突然,兀万一声大喝道:“老夫与你何等仇,暗算偷袭,猪狗不如,你等若不知进退,休怪老夫心辣手黑了。” 一人阴恻恻冷笑道:“老贼,你自然知道我们为什么来的?你未免多此一问。” 另一人狞笑接道:“你不必大言唬人,如今你们已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我等只守不攻,也可让你活活累死,哼,谅你也不敢妄施真力。” 兀万惊道:“难道他们目的是在七宝刀吗?怎么风声传得这么快,这店小二端的该死……” 第二人话声入耳,转念道:“不对,听他的口气,分明是受桫椤老贼之意前来……” 突然,黄衣番僧与蓝太泽猛睁双目,大吼一声,霍地立起,拂袖出掌,劈出两股汹涌潜劲。 兀万急喝道:“大师,老大,咱们走!” 蓝太泽与黄衣番僧内力一经劈出,只感胸腹气血翻腾郁闷,心痛如绞,不禁大惊。 兀万喝声入耳,真力急撤,双肩一振,三条人影凌空拔取,如电若虹射落崖顶,疾掠奔去。 此时七人却被掌力逼出数尺,眼见三怪冲霄而去欲迫不及。 三人身形奔出之际,崖侧暗处生出三股凌力掌力袭至,三人只暗哼一声,身形被撞出数尺,又及如流星奔电奔去。 崖侧暗处闪出吕万弼及云中二友,满脸急怒之色,崖下七人此刻已跃上崖顶。 吕万弼大暍道:“追!” 说罢率着九人疾逾飘风追去。 天外双煞与黄衣番僧身形奇快,片刻之间已奔出十数里遥,沿途都是危崖峭壁,幽涧密壑。 蓝太泽忽瞥见兀万面色异常难看,苍白中泛出铁青,冷汗如黄豆冒出,并肩奔驰,隐隐闻见兀万呼吸带着喘声,心知兀万为护着自己两人,难免发出真力坏事。 他心中一急道:“兀老二,我们歇歇,你觉得怎么样了?” 三人都煞住脚步,兀万苦笑道:“还好。” 目光掠向四外一瞥,点点头道:“此处甚为隐秘,谅他们暂时找不到。” 说此一顿继又喟然叹气道:“我们一举一动,均在他们监视之下,只有避得一时就是一时了。” 蓝太泽道:“兀老二,如今时刻珍贵,你还是行功驱毒要紧,由老大我与大师守护。” 兀万目注两人一眼,道:“时机稍纵即逝,我怎不知道,不过我忧心你们二位适才妄施真罡,蜃毒必岔入旁经,如不及早推宫入穴,难免功力会废。” 二人心中一震,急行气搜穴,果然发觉后胁“膈关”穴刺痛,不禁脸色大变。 兀万叹了一口气道:“作法自毙,愚不可及。” 黄衣番僧目中突凶光逼射,狞笑道:“只要贫僧一日不死,中土武林就一日不得安枕,兀施主,我等不如找上一个隐秘洞穴,待蜃毒清除后再出如何?” 兀万道:“如今只有避过他们眼目一策,轻动无明,不啻自掘坟墓。” 三人端朝地形极为隐暗之处缓缓走去。 双煞番僧身形消失不久,远处一条身影疾掠而来,现出南宫康侯,猎犬似的目光察视三人形踪可有留下可疑蛛丝马迹。 他本隐在一旁,心想待吕万弼等人扑殴双煞番僧两败俱伤时,坐收渔翁之利。 不料双煞番僧竟未反击冤脱而去,三怪身形又快,他又避着吕万弼起步较迟是以追踪不及。 南宫康侯决心追杀双煞番僧,免贻武林无穷大患,为少林带来一场弥天浩劫,是以紧觅不舍。 崤山万峯、绵亘,锐削摩天,丛林密莾,绝壑危崖,险奇幽邃异常。 暮霭苍茫,山风疾劲,南宫康侯在一条乱石危涧之中急速奔行,涧壁藤箩密覆,涔涔滴水。 忽地,他目光一定,身形顿住,发现涧底乱石上附有血迹及浅浅足印。 他喃喃自语道:“在这里了。” 前行数步又退回来,又自语道:“三人毒伤突发,理该倒卧涧底,怎么不见,难道有人救走了吗?” 说时,锐利的目光向两边洞壁望去,心疑涧壁上有着洞穴,苍芒暮色,令他瞧不出有可疑之处。 蓦地,随风飘来一个阴寒澈骨语声道:“不错,是我救了他们三人濒危,你是谁?与三人有何怨仇?杀人不过头点地,苦苦追踪则甚。” 南宫康侯不禁心神一颤,语声不高,但震人耳膜,显然是一绝顶高手,传来方向,就在左侧不远涧壁上。 忙自蓄凝真力,高声答道:“尊驾何不现身一见敍话。” 刷地涧壁上帘箩一分,电射掠出一条瘦长人影,悄然落在南宫康侯身前。 南宫康侯抬目望去,只见那人仪表不俗,面如满月,五绺长须,身着一件黑衣长衫,约在五旬上下年岁,负手凝立,面带笑容,丰神潇洒。 那人朗朗说道:“兄弟三十年未出崤山半步,对武林人物异常陌生,但知兄台必是一位身手卓绝,望重四海的高人,可请赐告名讳吗?” 语声如阳光春风,和煦迎人,一反方才阴寒澈骨的音调,几疑前后并非一人。 南宫康侯微笑道:“不敢,在下复姓南宫草字康侯,乃武林中无名末学,追踪三人为索回一柄七宝刀,尊驾姓名望请见告,以免在下失礼。” 那人目光忽现出一瞬惊愕之色,笑道:“兄弟姓刘,贱字尔亭,那柄七宝刀竟是南宫大侠吗?当年紫霄剑客之名震惧中原,如雷灌耳,自恨缘吝一面,如今能亲睹芳颜,幸何如之。” 话声微微一顿,又道:“兄弟由外采药归来,发现三人卧涧中,兄弟总不能见死不救,将他们救回蜗居,发觉三人生机巳绝,只不过苟延时日而已,南宫大侠想必对他们痛恶厌绝,不然,下手处岂也不会如此重。” 南宫康侯不禁微笑道:“尊驾猜错了,下手重伤三怪的另有其人,并非与在下同路,在下不过为着取回七宝刀才追踪三怪。” 他觉得刘尔亭言语爽朗,温文儒雅,不是妖邪之流,但尚保持三分惊戒。 刘尔亭诧道:“三怪是何来历?重伤三怪的谅亦为武林奇人,敢请见告。” 神色中流露出不胜希冀之色。 微缺梳月已涌上东山,蒙蒙迷雾般,远山近峯宛在若有若无中,景色幽绝。 此刻,南宫康侯略一沉吟,道:“说与尊驾知道也不要紧,三怪为凶名久着之天外双煞及天竺魔僧沙宗喀巴,此次他们踏入中原郎将引发武林中一场腥风血雨,为防思未然起见,武林高手多人由桫椤散人为首予他们三人迎头痛击,为此……” 南宫康侯说话之际,刘尔亭先是凝耳静听,及至说至桫椤散人,面色不禁微变,可惜南宫康侯未曾发觉。 只见刘尔亭接道:“兄弟委实孤陋寡闻,连名震天下的桫椤散人也出世了,真是武林一件大事,立谈不便,不如屈驾至蜗居稍坐,兄弟也可稍尽地主乏谊。” 南宫康侯逊谢道:“萍水一面,未免造次。” 刘尔亭发出爽朗的大笑道:“大侠何出此言,兄弟这就领前带路。” 抱拳一拱,说下一声“请”,人已笔直拔起,弓腰斜射,探出右手迅疾无比的一分涧壁藤箩,涌身而入。 南宫康侯跟着拔起,如影随形地掠入洞穴中,只觉黝黑如漆,用尽目力才可分辨出那是一条逼窄洞径。 隐闻前面刘尔亭道:“这洞径深长暗黑,南宫大侠请紧随着兄弟。” 南宫康侯双肩一振,疾逾飘风般掠入十数丈。 忽地突感胸后微微一麻,不禁大惊,知遭刘尔亭暗算,欲旋身甩掌,那知双臂竟似瘫痪了般,怎么也提不起来。 他空自怒血喷涌,无可奈何,冷笑道:“尊驾这是何意,相貌堂堂,竟做出这鬼蜮之行,可卑之极。” 身后刘尔亭道:“兄弟伤心遁世三十年,就是为着桫椤散人,数月前兄弟也曾风闻桫椤散人已为天外双煞白骨针所害,心灰意懒决不再出江湖,如今幸得亲聆南宫大侠言桫椤散人未死,所以出自诡计,欲南宫大侠领见桫椤散人清结前怨。” 南宫康侯暗暗心惊,不知刘尔亭与桫椤散人结下什么不可解的冤仇,遂冷笑道:“桫椤敌人三日后必去嵩山索见,还怕桫椤散人不见尊驾吗?” 刘尔亭纵身大笑道:“即有了下落这就好了,不过还是要委曲南宫大侠,日后再向南宫大侠请罪。” 南宫康疾突感胸后一凉,头目一阵昏眩不知人事倒下。 就在此刻,不远邻峯之上,桫椤散人,七如神尼,严苕狂、赤壁瞽叟四人率着一双神狝电疾风飘而过。 严苕狂道:“桫椤老儿,我不知你何用心,雪鳅冰芝概不服用,早知如此,何必相烦南宫康侯耗费心机覊延双煞。 桫椤散人摇首笑道:“白骨钉毒已尽,何必暴殓天物,我已行将就木,岂不闻世无百岁人,空作千年计,留得雪鳅冰芝济世活人,功德无量。 再则,南宫贤弟未必能将双煞覊绊住,倘或天外双煞与天竺魔僧先我而到少林,作下浩天恶行,我将如何问心能安。” 七如神尼接道:“南宫施主临行之际,贫尼察觉他印堂带煞,主眼前必有险厄,所幸红光冲破华盖,有险无危,所以贫尼也未曾说破。” 严苕狂不禁一愕,唉了一声道:“神尼何不早说,严某也可强着南宫康侯同返,说不定无事。” 桫椤微笑道:“天命有定,岂是人力可以规避的。” 四人两畜身形如飞,瞬即杳入岭脉苍苍,迷蒙月色中。 口口口口口口 五日后,金乌早坠,玉魄高悬,少室北麓,松杉弄影,涛声如潮,钟声阵阵随风送来,清澈悠亮,播回山谷,一切显得宁谧恬静。 但林中森森中寺墙殿宇却不可窥见。 突地,远处忽现出四个黑点,似流星划空向北麓而来,转瞬已逼近北麓,端的快得惊人。 最后一人尚夹着一具躯体,可是仍然无碍他轻功提纵,与前三人只一肩之距。 来人正是天外双煞,魔僧沙宗喀巴及刘尔亭四人。 猛可里兀万低沉喝道:“且住!” 四人宛如勒缰之马般,立时顿住身形,纹风不动。 沙宗喀巴诧道:“兀施主,这是何意?” 兀万目注少室,冷笑道:“这少林寺外已布下生尅奇门,蕴含无穷变化,显然兀某那不肖的师弟也投在少林。” 沙宗喀巴大感惊愕道:“一师传授,兀施主难道不知这生尅奇门玄奥吗?” 兀万道:“此阵非仅他一人所设,已融合各家之长,一入此阵,步步都有杀机,千万不可忽视。” 蓝太泽默察形势,果然杀机弥伏,狞笑一声道:“难道就如此罢手不成?” 刘尔亭只微笑不语,将南宫康侯躯体平放在地上,目光凝向远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 只见他默然出神,一柄七宝刀竟斜扫在他的肩上,丝穗飘飞着。 沙宗喀巴眉宇一剔,毕露杀机道:“奇门八卦,五行相尅,尚难不倒贫僧,让贫僧试此阵探明虚实。” 兀万忙道:“大师千万不可躁进,容详作计议如何?” 沙宗喀巴冷笑道:“谅此阵不能奈贫僧何,三位施主且在阵外立候片刻。贫僧去去就来。” 说时身形疾射而出,一闪而入林木蓊郁中、瞬即杳然。 魇僧沙宗咯巴一入林中,电疾风飘深入数十丈远,渐感有种无形潜力阻滞自己前进,不禁大感骇异。 凝望望去,只见林木千重,森森如魅,林中似为一重极淡薄迷雾所笼罩,远近似在若有若无中,那有什么寺墙、经楼、浮屠踪影。 他忙身形止住,暗道:“这阵式果然有点鬼门道。” 突觉左侧逼来一片山涌潜力,他惊觉够快,旋身拂袖而出,劲风宛若排山倒海。 但那逼来山涌潜力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太离奇,魔僧拂出袖力顿时撞空,式子一走老,身形不禁冲前一步,猛感身后又逼来一片潮涌无形潜力。 魔僧处於此种情形之下,不禁心神大震,怒发如狂,疾转身躯,推掌迎去。 无独有偶,这片无形潜力又自消失,身后身侧又逼来无形潜劲,魔僧身形速转,掌袖疾舞,大声吆喝如雷。 他深知处境已危,吆暍出声是欲激怒藏着阵中之人现出与他拼搏,再则也为便天外双煞及刘尔亭听兄赶来救援。 但这种想法近似痴人说梦,声调迫来阵中不能外传,因此阵外三人毫无所知魔僧现在处境。 天竺魔僧在松林中形似疯狂般,手舞足蹈,劲力提接之声轰轰不绝,这样打法最虚耗真,渐渐魔僧汗如雨下,一脸激动血红。 约莫一刻时分过去,阵中逼袭无形潜力立时消失,魔僧得以喘息机会,然而他一阵乱转,已迷失了东西南北方向,茫然无措,不禁大感焦急。 眼前隐隐现出松柏淡淡树影,凌干上耸,他不禁想出一策,暗道:“阵式虽玄奥莫测,但也不能上达苍冥,我何不揉树直上巅梢,窥明少林方向,展出凌空虚渡身法迳掠入寺,岂奈我何?” 他自以为想法绝然无错,遂飘身迈了出去,殊不知这幢幢树影本是虚幻,他由不得心神猛震,才知道这阵式实有无穷的玄奥。 魔僧目中凶芒逼射,狞笑道:“贫僧要遗下滔天罪孽了,实逼而出此,望我佛慈悲,一个时辰后,将目睹嵩山十里方圆内生灵绝灭,积尸如山。” 目光四外望了一瞥,缓缓盘坐於地,合掌闭目口中念念有词。 不道魔僧沙宗喀巴施展“密宗诛魂”大法,且说天外双煞与刘尔亭立在林外几近一个时辰,尚不见天竺魔僧沙宗喀巴出林,又未见任何异状,不禁心中惊疑不已,面面相觑。 天外双煞望了林中一眼,蓝太泽道:“兀老二,我们入林视察究竟如何?” 刘尔亭忽朗声道:“今晚情势显然,是我等生死攸关之际,二位与少林之仇不共载天,这种布局外表宁静,其实内里杀机弥伏,非置二位於死地而后快,岂可等闲视之。 依兄弟之见,不如二位暂留在此,容兄弟入阵,以南宫康侯性命要挟,命少林散解此阵,各以武功印证。” 兀万闻言一怔,道:“刘大侠请三思而行,我等一分,力量将更形削弱,不要坠入桫椤老贼诡计。” 刘尔亭笑道:“匹夫之勇,智者不取,兄弟如无把握,焉能涉险,二位请放心。” 说着挟起南宫康侯躯体大步迈入林中。 林中静荡荡了无声息,连风动松涛之音均杳无所闻,一切沉寂如死。 刘尔亭慢步走入阵中,而虽然是泰然自若,心内却忐忑不安,四面瞥了一眼,只见双煞两具模糊身影,转瞬已不可瞥见。 他眉宇一剔,止步朗声道:“阵中有那位在,南宫大侠命已垂危,命兄弟护送至少林面见责掌门人,请开阵引路。” 声音虽高,却有点发闷,根本不能传了开去。 他慢慢地深入阵中,又唤了数声,目光凝神察视此阵的奥秘,竟一无所见,不禁暗暗惊骇。 突然阵中传来瘖哑之声道:“蒙尊驾救护南宫大侠,德重心感,此刻阵式已发动,在下不知开阵之法,请尊驾将南宫大侠放下,转身离阵免陷凶危!” 刘尔亭一怔,暗道:“此人好精明。” 眼珠一转,刘尔亭忙道:“南宫大侠命已濒危,兄弟如不面见贵掌门,贵掌门人将无法得知南宫大侠伤情,更不知如何着手施救,万一误了南宫大侠性命,岂不是有损少林清誉,落得见死不救之罪名!” 说着,挟着南宫康侯身形快逮电疾朝瘖哑出声方向扑去,左腕一翻,暗自蓄凝真力,等阵中来人语声又起,五指猝发擒住那人。 岂知刘尔亭扑出三丈之际,蓦闻声后瘖哑之声又起道:“尊驾若不听话,如尊驾身陷险危,恕在下无能相救,误了南宫大侠性命罪在尊驾,而不是少林。” 刘尔亭疾然回掌,平推而出。 掌力虽雄劲,却宛如石沉大海,风声发闷,如击败絮,不禁心神一凛,知自己诡计已被识破,遂冷笑道:“阁下既漠视南宫大侠生死,兄弟此来实嫌多事。” 说着反手一挽肩头,七宝刀脱鞘而出,一道寒光生起。 只见刘尔亭横刀搁向南宫康侯脖子上,剔眉沉声又道:“兄弟不忍心见南宫大侠痛苦难禁,只有下绝情解除南宫大侠之苦。” 说完目光炯炯逼射四外。 须臾,只听远处瘖哑之声传来道:“尊驾此来显然是别有用心,在下虽未能目睹,但言为心声,昭然若见,看来尊驾是至死不悟了,既然如此,请循着在下语声走来,前进三百步出阵,在下当引尊驾面见掌门。” 说罢寂然无声。 刘尔亭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他明知前路艰危重重,也势难回身,遂敞然一笑,左臂挟着南宫躯体,右手七宝刀平胸凝式,循声走去,口中冷笑道:“阁下如若虚言欺骗,南宫大侠性命必不能保全。” 阵中回音寂杳,他走去数十丈,只觉身处黑暗地狱中,伸手不见五指,连七宝刀光辉也湮没。 眼前一片漆黑,犹言盲瞽。 此刻刘尔亭,心情紧张得似拉满了弓弦股,脊骨上冒上阵阵寒气。 突然,刘尔亭只感左肩一麻,一个挟持不住,南宫康侯躯体不禁堕地。 刘尔亭大惊失色,右腕疾抡,刀锋卷向左侧,只觉刀势走空,左臂疾沉一探,南宫康侯躯体已是不在了。 远处忽传来朗朗大喝道:“好万恶的贼子,你认为独门手法点了南宫大侠穴道,无人能解了吗?哼,让你在阵中受尽无穷苦难折磨,以报南宫大侠之仇。” 刘尔亭一脸激怒之色,大喝道:“孰是孰非,稍时自有解决之策,兄弟孤身来此,意在清结桫椤散人三十年前一段前怨,贵派倚仗鬼蜮阵式,狐鼠其行,不以本身武功一见雄长,少林威望荡然无存。” 回音寂然,不禁一呆,顿感一片热风袭来,忙挥掌拒迎,只觉奇热如焚,如同存身火海中,热风似春潮奔涌,滚滚不绝而至。 刘尔亭忙以罡气护身,雄浑掌力交相劈出。 这阵图实具天地造化之秘,桫椤散人以诸葛武侯鱼腹八阵,融合佛道玄门两家之长,再参以公辕楚精研的正反五行三才阵式设下。 公输楚在鸣凤山庄手绘此阵图,命灵禽雪儿飞往峨嵋后山交舆桫椤散人。 桫椤散人凭此阵图在少室四周布下,天外双煞等人那知此阵有无穷威力,致蹈覆灭危机。 不过刘尔亭在阵中受尽无边危难,其次天外双煞在林外久候不见魔僧及刘尔亭返回,不禁按耐不住。 蓝太泽怒形於色道:“株守无益,你我犯险入林,或可一逞……,” 语声未了,突闻数声苍老的哈哈大笑,只见林中电闪疾掠出百数十条僧人身形。 月色清澈下,僧影疾走如飞,将天外双煞重重围住。 双煞已认明那是少林雄睨武林之罗汉阵,身前人影一闪,现出手持镔铁禅杖,白须飘飘,神态肃穆的少林掌门了尘上人。 兀万心中一震,冷笑道:“了尘,没你们少林的事,老朽两人来此是赴桫椤老鬼之约的。” 了尘上人驻杖冷冷答道:“兀施主此话言之有差,老衲师叔被蓝施主白骨钉所害,忝为掌门,维护少林声誉,此仇不能不报。” 蓝太泽目中凶芒毕露,大喝道:“谅这小小罗汉阵有何可惧。” 身形一挪,随即扑出,身掌望距身最近两僧劈去。 少林众僧突然发动阵势,游走如飞,一正一反,令人目眩眼花。 蓝太泽双掌立时走空,只觉身后两股杖风夹着一片雄劲,如山的掌力攻至,口中厉吼一声,旋身反扑。 但见三僧疾退如风,左,右,后胸又是三僧攻到,蓝太泽纵然功力卓绝,身法奇快像此连环交击,飘忽而退,也不禁疲於奔命。 那边了尘上人也是一招“华山压顶”打下,杖势如山,破空锐啸,兀万心中微凛,忙滑开半步,双掌一式“帘卷西风”斜挥推去。 天外双煞此时均展出了真实所学,出掌式式刚猛劲厉。 然而少林众僧亦发挥了罗汉阵的威力,此退彼进,均配合得天衣无缝,寒光如电,掌风如雷。 月色蒙蒙之下,只见人影逐飞,尘雾漫天,草木外堰,激斗猛烈之极。 少林禅门绝学非凡,一百零八僧人个个都是上乘之选,尤其是掌门了尘上人,降魔杖法雷厉如山,双煞无异以一敌百。 俗云双拳难敌四手,尽管双煞功力卓绝,究竟人身并非铁铸,渐感步履浮动,气血翻逆。 蓝太泽知不施辣手定丧命当场,疾晃身与兀万背立,嘴中打出一暗号,兀万也是同一心意。 双煞连环攻出数招,逼开攻来众僧半步;腾出一只手掌,迅如电光石火在囊中抓出一把白骨钉蜃毒雾弹。 双煞一声雷鸣大喝,冲霄拔起,以满天花雨手法罡力打下。 他们满以为手到功成,殊知不然,打在少林众僧身上悉数震落,不禁大骇,只见了尘上人率着三僧,电拔而起。 四杖同挥,杖影如山涌袭自己而来。 双煞心中一震,急沉坠地,立往正南方向窜起。 身法之快,电闪星飞,绝伦已极。 突然,一具宠大身形,曳空激泻迎向天外双煞星撞来,轰地一声巨响,三人撞在一起,两声闷吭腾出,双煞坠地。 只见双煞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仰面翻倒,胸腹之间衣襟内渗出血液多处,面色苍白如纸。 那庞大身形飘身落地,发出震天狂笑道:“两位别来无恙,可还认得我这不才的师弟吗?” 来人正是凤鸣山庄庄主巧手怪医公输楚,发须飘扬,目中精光逼射。 双煞虽受重伤,神智尚未昏迷,瞥清是公输楚,不由气极,只觉喉甜,又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激厉,目光怨毒。 公输楚目注双煞,怒容满面,冷笑道:“今日非我不念同门手足之情,无奈你们两人罪大恶极。合谋弑师,反诬害於我,欲置我於死地。 殊不知狼子野心,在恩师生前我已发现你们有此毒谋,自恨当时无力复弑师之仇,但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做梦也料不到会丧在我手中。” 续又一声大暍道:“蓝太泽,你有什么遗言?” 双煞一声不哼,仍是面色激厉,了尘上人合掌高喧了一声佛号,道:“公辕檀樾,双煞已死了。” 公输楚一愕,伸手上前一扶双煞面门,触手冰冷,鼻息已停,不禁长吁了一口气,道:“太便宜了他们了。” 了尘上人道:“公输楚檀樾,沈少侠已转返了吗?” 公辕楚微笑答道:“他与老朽同至,由后山迳去贵寺。” 了尘上人道:“尚有一双魔道高手入阵,不知闯入寺中否?我等赶返察视究竟如何。” 公输楚道:“老朽遵命。” 两人联袂而去,少林众僧飞奔随后…… 且说沈谦同诸女,神丐等多人到达后山。 林中疾趋出一老僧双掌合什道:“双煞等人已来,现在前山,阵势已发动,请随贫僧入阵。” 公输楚闻说双煞已来,即道:“老朽出去前山瞧瞧。” 沈谦欲同行为公辕楚所拒,只得随这老僧入寺中。 只见桫椤散人,七神尼及一双神狝垂手卓立於藏经阁前一株参天古柏之下,神色凝重。 沈谦等人趋近,尚未敍礼,只见严苕狂夹着南宫康侯流星奔电而至。 七如神尼霜眉飞动,道:“果然桫椤师兄所料,南宫大侠命……” 突感心头一震,只见少林护法三僧的第三代弟子,神丐樊子彤,徐拜庭,诸女等身形倒下。 只有沈谦站立未动,忙道:“不好,阵势已为番僧迷魂法所破,主持阵式众僧均心神昏迷,不能发挥威力……” 言犹未了,一双神狝蓬咚昏倒於地,桫椤散人,七如神尼,严苕狂三人定力颇深,也感到头目一阵微微晕眩。 倏闻桫椤散人道:“谦儿,取出降魔杵,迎着一双人影攻去,苦因禅师必传你牟尼大法,照法施为。” 沈谦先见众人陆续倒地,不禁惊惶失措,亦为寻思自己为何无恙,闻桫椤散人之言,恍然大悟出身降杵邪力不侵之故,忙睁双目望去。 月影迷蒙,只见一双人影前后飞掠而来,疾掣出降魔杵迎面前去。 沈谦一声大暍,展出牟尼大法,杵身一抡,金霞顿敛,但见两具血肉模糊尸体倒毙尘埃。 桫椤散人走了过来,望着刘尔亭尸体,发出一声长叹,道:“执迷不悟,你还是难逃一死” 转面向走了过来的七如神尼、严苕狂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千年雪鳅万载冰芝数注要救数千武林精英,请二位与谦儿去寺查昏死有多少人,老朽去禅房将芝鳅二物捣碎和以丹药准备施救。”严苕狂,七如神尼同着沈谦向寺外飞驰而去…… 中秋蟾圆,西子湖中画舫如梭,弦歌不辍,一监平湖平添了几许情趣。 一只画舫缓缓驶向“平湖秋月”而去。 隐隐可以瞥见丰神俊逸的沈谦携着黎玉珊、罗凝碧、萧绮云、栾倩倩五女在内,衣香鬓影,莺声颦笑不绝。 突然,舟中冲起沈谦高歌之声: 粉艳明,秋水盈。 柳样纤柔花样轻,笑前双靥生。 寒江平,江橹鸣。 谁道潮沟非远行,回头千里情。” 歌声抑扬顿挫,随波远送。 舟行渐远,歌声飘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