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脉天罡》 第一章 腥风血雨 秋风朝阳,烟寒风劲。 黄泥驿道的二旁,树木已渐渐秃脱,一片片枯黄败叶,随风飞舞,落在水中,落在泥土上,也落在一双污秽的脚背上。 这是一个孤独而落寞的少年,坐在道旁,因行路劳累,在此略作休息。他那憔悴的面容,凄苦的眉宇,加上破烂的衣服,零乱的发髻,再显示出他的逆境与潦倒,只有那英挺的脸庞轮廓,及一双大大的眼睛,如蒙尘中的明珠,仍然露出一丝光辉。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他有一只与他衣着完全不调和的肩囊,椭圆形的丝绒布袋,发出华丽的闪光,腰际挂着一柄长剑。 与他的外表是多么不相衬啊! 此刻,他茫然地伸手拾起飘落足尖上的枯叶,又无聊地把它捏碎,一松手,碎叶随风飞去,像地上的黄尘。 “唉!”他嘴唇微动,倏然叹了一口气,仿佛在自语,自叹,“又是秋天了,我的生命历程似乎已日暮穷途,到了尽头,这短短二十年的生命,难道真的就像这些衰败的黄叶?……” 深秋的景色,虽然凄凉,但是这少年的神色,似乎比眼前的秃枝枯叶更加怆冷。 喃喃的语声中,他茫然抬头望了展开在前面的无穷无尽的黄泥驿道,缓缓起身,继续蹈踽独行。 阳光在他身后,拖出一条孤独的影子,忽然间,他离开了官道,向山岭间走去。 辽阔的山野,在深秋季节,依然是灵秀的,白云悠悠,川流奔腾,雄伟的美景,终于使他眉宇之间,开朗不少。 于是他停下脚步,盘坐在一块斜坡上,端庄地卸下肩头那只椭圆形的丝绒袋,打开束头,星眸中,倏然掉下一串清泪。 袋囊被褪除下来,露出赫然竟是一把七弦月琴,这月琴似乎又引起了他心底的伤痛,泪水由缓流而急涌。 “爸爸,妈妈,姐姐,孩儿又在弹琴了,你们听得到吗?”少年对着月琴,呜咽地哀诉着,双手摸抚过琴弦,带起一串珠走玉盘的清香。 琴音似乎使他陷入回忆之中,他那满噙泪水的目光,由琴身移视向静静的山川,手指灵巧地拔动起来。 由他悲伤的表情,可知他那段回忆是多么的惨痛,由他指法的灵巧,也可以看出他对弹琴一道,造诣极深。 一缕缕琴音,袅袅而起,轻轻飘散,啊!多么美妙的音律,多么的富有诗意,可是那低回的韵调,又多么令人凄仓,令人伤感! 淙淙,叮叮,哀感的琴韵,使山景蒙上一层默然的彩色。 渐渐地,他那悲伤的神色平静了,他的眼泪停止了,星眸中的光采虽仍显得空洞,却已不如刚才那么萎颓,仿佛他心中的痛苦,已融化在琴音之中,泻去不少。 静静的山川,静静的峻峰间,只有琴音在扩散,扩散! 一阵微风飘过他的身侧,蓦地,一声大喝,如雷鸣般贯入他的耳中:“呔!住手!” 神思附化在琴音中的少年,猛然被这声大喝惊醒,他惊愕地收回视线,只见身前站着一对年青男女,与一个青衣老者。 这一对青年男女,年龄都在廿余岁左右,男的肤色微黑,宇眉间充满栗悍之气,手中执着一柄精钢长剑,女的极为清秀娟美,白衣飘飘,肩头剑穗,像飞舞的红色蝴蝶,至于那青衣老者,更是气度沉着,目如闪电。 三人的衣着年龄虽然有别,但相同的一点,三对目光俱紧紧盯住少年,一瞬不瞬。目光中充满了仇视与温怒。 “三位……”少年惊愕地站起来道:“……有何见教?”“嘿!”那栗悍的执剑青年鼻中一哼,厉声厉色喝道:“谁教你在此弹琴?” “小自幼好音律!”少年皱了皱眉头,“只因胸中郁闷,借以消遣而已。” “消遣?”青衣老者目光一闪,沉声道:“你可知道你已骚扰人心,淆乱敌踪?” “骚扰人心,淆乱敌踪?”少年不满的反驳道:“这是怎么说法?” “嘿嘿!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装迷糊?”执剑青年手中长剑一抖,猛然迈上一步道:“看你身佩长剑,也是江湖人物,如说不知四年前魔音谷的惨案,哼!谁能相信!” 这番话似有巨大的力量,那弹琴少年神色一变,全身轻轻一颤,慌张地道:“是,是,小可一时竟想不及此,这……这请三位多多原谅。” 说着,立刻紧张地把月琴收起来,转身就欲离去。 “慢点——”执剑青年一声大喝,冷冷一笑道:“阁下要走没有这么容易,小爷还得查查你的身世!” 这种藐视的口气与态度,使得弹琴少年禁不住升起一股怒火,他冷冷道:“小可已尊所嘱,仁兄也不必如此强横。” 执剑的青年目光一厉,一旁的白衣少女见状连忙插口道:“师兄,你要问就好好的问!何必这等厉言厉色?”她似乎对弹琴少年起了一丝怜悯。 接着侧首对弹琴少年道:“唉!看你样了也怪可怜的,我师兄就是这种性子,问你什么,你就说罢。” “你不必气恼。”青衣老者沉声接口道:“想四年前天下武林八百余同道,被‘灵音老君’诱往华山魔音谷,俱都惨死当场,此刻各派正在穷搜元凶下落,你竟不知轻重,胡乱弹琴,不论你与元凶是否有关,至少,也犯了明知故犯之罪!现在这位天山门下查爱平少侠问你话,理所当然。嘿嘿,老夫看你还是乖乖听丰文姬女侠的话,接受查问吧!” “报上你的姓名!”执剑的查爱平立刻喝问。 弹琴少年星眸中喷出一道怒火,他遭受了太多的磨难,今天再也忍不住这种屈辱,但当他目光瞥见丰文姬那种为他着急的样子,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忖道:“不错,我何必再找麻烦……况我的身手,也万万不是他们对手!” 此念闪过脑际,他强扣住心头怒火,勉强一拱手道:“原来是天山查少侠及丰女侠,小可姓灵音名童子。” “何方人氏?与灵音老君什么关系?”查爱平嘴角不撇,傲然接问。 “寒舍居于河西……与灵音老君无任何关系……” “是谁门下?” “在下尚未拜师,业承家传。” “你父亲是哪一位?” 灵音童子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角又挂下二粒晶泪,这一回似乎又触及他的伤心之处,但一份自尊心,却使他终于忍住往外淌的眼泪,道:“家父在河西设场授徒,名讳啸天,号称‘风雨剑’,逝世已有三年。” “哦!哈哈哈。”青衣老者若有所悟,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明白了。” 查爱平微微一怔,侧首面对青衣老者诧然道:“卓大侠,你明白了什么?” “嘿!你难道忘了?”青衣老者微笑道:“他就是近日传言所说,跪遍正派,不蒙收录的姓灵音的小子啊!” “唔!”查爱平目光不屑地凝视着灵音童子,骄傲地敝声一笑:“哈哈,原来就是你。” 灵音童子心中直似被刺了一下,却见查爱平又冷笑道:“念你无知,今天放了你,不过——”冷冷一笑,顿了一顿道:“为你以后的安全着想,小爷就代你毁掉这把琴!” 语落剑起,白光一闪,就向灵音童子手上的丝绒琴囊劈来。 “不!”灵音童子愤然怒呼,跄踉后退,但还是慢了一步。 要知道查爱平名列“天山四英”,出手是何等快捷,只听得“噗”地一声,“铮铮铮”三响,华丽的琴囊,裂开一半,三根琴弦,也断折翻卷出袋外。 灵音童子本来强抑着的怒火,因父亲遗物遭损,立如火山爆发,他厉声吼道:“你敢毁我的琴,我与你拼了!” 嘶吼声中,左臂一挟破琴,右手一探腰际,呛啷一声,长剑斗然出鞘,直向查爱平猛刺而去。 查爱平嘴角现出一丝残酷的冷笑,剑势一转,呛!地一声,格开来剑,芒尖倏吐,一招“星驰银河”如电光一般,已刺到灵音童子咽喉…… “查师兄,你快住手!”丰文姬一声惊呼。 查爱平微微一哼,剑芒倏然顿住,指着灵音童子咽喉不及三分之处,手腕微抖,剑芒连闪,冷笑道:“以你这种身手,竟还敢逞强?嘿嘿嘿,真是找死!” “查少侠,这种末流脚色,不值得你动怒。”青衣老者眼见丰文姬微露不满,顺情做了个和事老,目光冷冷地移视着灵音童子,接着道:“小子,查少侠是一片好心,你别在往牛角尖里钻。”按着又一拉查爱平道:“查少侠,我们不必耽误,走吧!” 查爱平倏然收回长剑,狠狠瞪了灵音童子一眼,“小子,要不是我师妹与卓立青大侠求情,小爷现在就叫你躺下,下次……嘿嘿,识趣一点。”头一甩道:“师妹,走!” 丰文姬没在开口,跟着查爱平与卓立青转身离去,走不五步,偷偷回顾一眼,丢下一丝怜悯的目光。 此刻的灵音童子,孤伶伶地垂剑支地,神色惨白地木立着,他身躯颤动,脸上肌肉阵阵抽搐,心中充满了悲愤和黑黯,一双眼睛好像已经涸干,空洞地望着三条身形消逝,口中喃喃道:“好意……这样的折辱人也是好意……哈哈哈。”极度的悲痛,使他神态突然变得近乎疯狂,在狂笑声中,他转身拔脚狂奔。 不辨方向,不辨来路,遇坡越坡,见林穿林,他一脚高,一脚低地狂奔着,似乎在想借此泄去心头怨恨。 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了又奔跑,渐渐地,他大汗如雨,气喘如牛,身上本已破旧的衣服,更加破碎,膝盖及脚底,已渗出丝丝鲜血。 终于,他力乏精疲,停住了奔跑,却已置身在一处苍茫的山岭中。 耳边风声呜咽,远处泉声低吟,似乎都在为他的遭遇而感伤。 灵音童子茫然四顾,目光倏被右面一座山洞吸引住。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脑中升起! “这倒是僻静所在!” 在悲愤发泄后,他麻木的神智,如如着了魔一般,向那阴暗的山洞走去。 进入洞中,他无意识地扫视一下,只见洞顶晶珞乳璎参差下坠,深广竟有五六丈,光线虽比洞外阴黯,却尚不碍视线。 “不错,这确是一个好地方,唉!三年来,我灵音童子处处被人折辱卑视,生而何欢?死又何惧?当初忍辱偷生,只是为了报仇,如今,希望都已幻灭了,不如死了干脆……” 这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浓烈地占据了他空洞的心房,于是他毅然解下剑鞘及腰带,举手抛搭在参差下坠的晶石乳笋上,把下端扣成一个活短圈套。 接着,他又盘坐地上,褪下琴囊,望望三弦已断的残琴,喃喃悲哀地诉说道:“爸爸,妈妈,孩儿跑了三年,已无法为你们报仇,现在只好也来到地下与您们相会了!可怜姐姐仍落仇敌手中……爸,每当孩儿忧郁时,就想弹琴,这是你老人家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在琴韵中,孩儿似乎仍看到您二位老人家往昔的音容,而孩儿的一切痛苦都可以藉着琴韵暂获解脱,可是,现在这唯一的纪念也残破了,可恨啊可恨……” 灵音童子一字一句地悲愤地向天祈祷,面对洞外的景色,手指又在未断的四根琴弦上拔动起来。 一阵低沉怨愁的音韵,从他灵巧的指缝中,飞出,回旋在洞中,飘传出洞外。 可是在他的心中已在告诉自己,这是自己临终前为自己所奏的“挽曲”。 琴弦虽然断了三根,却并不影响他的指法,那令人心酸的音律,任谁听了,也禁不住一掬同情之泪。 蓦然,“咚”地一声,琴声突然停止了,灵音童子抱琴痛哭起来,随着,他泪流满面地缓缓起身,迅疾地伸颈套入已结好的垂索结圈中,于是他感到喉咙一紧,胸口顿时闷塞,一丝空洞的意念,向他袭到。 这是一个可悲的生命,现在在用自己的腰带,将它结束,谁知,就在此际,他倏觉悬空的身躯猛然下坠,还未弄清是怎么一会事,已嘭地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抽紧的腰带立刻松了,在绝气边缘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茫然地清醒。 “奇怪?……”他微怔的抬头一望,立刻惊奇地跳了起来。 原来那根腰带,竟然齐腰中断,尚有的半截,挂在乱笋上,左右摇荡。 “我明明试过这腰带非常牢实啊!怎会突然折断的呢?而且断处又这么整齐,像刀削的一般!” 他迅速转头望了望洞外,阳光遍地,依然是静静地,于是他急急转身扫视洞里,空荡荡地,那有半丝人影。 “这就奇了!……”他喃喃地自语着:“莫非老天不让我死!” “哼!小子,这里岂是寻死的地方?”空荡荡的洞中,突然响起阴森的语声道:“还不快滚出去!” 那飘浮的语声,仿佛来自天际,又如起自地底,来得突然,消逝无踪。灵音童子禁不住浑身一颤,毛孔倒竖。 “你是鬼?还是神?”语声怆然而抖栗。 “嘿嘿!”一声阴笑接着响起:“我不是神,因神不如我,我也不是鬼,因鬼怕我,小子,入洞者必死,但你要自杀,我倒要放你一次。” 语声如寒冰一般,字字凝结。 灵音童子惊得呆住了:“唉!我死既不惧,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一念倏然闪起脑际,他立刻怆然颤声道:“假如你是神,你就应该同情我灵音童子的遭遇,助我报仇雪耻,如果你是鬼,我也是将要做鬼的人,你就不该吓我!” “嘿!小子,你好像身负莫大冤屈?” “鬼神啊!”灵音童子悲泣似地拜了下去,道:“我灵音父母惨遭杀害,姐姐被人强逼为媳。我身负血冤,想习艺复仇,那知足行千里,求遍正派,竟均遭白眼,据弃门外,因此在穷途之下,只有解脱自己……” 说到这里,已哽咽不能成声。 “唔!你仇人是谁?”语声仍是冷冰冰地,十分慑人。 灵音童子咬牙切齿,恨恨道:“河西‘掌震三岳’裘强老匹夫。” “嘿!‘掌震兰岳’虽然是一方雄主,也算不上是个人物!”阴森的语气,倏然一转道:“小子,你进来!” 灵音童子跄踉起立,茫然依言举步,这刹那,他既惊又奇,暗暗忖道:“这是神明显灵?鬼魂作法?抑是人在说话呢?” 他在脚步移动之中,目光再度迅速一扫,发觉这宽阔的石洞中的确不见有人,而且连隐藏的地方都没有。 就在灵音童子困惑迷茫之际,那阴森慑人的语声又陡然响起。 “小子,现在你向右转身。” 灵音童子依言转身,目一瞬之下,蓦地骇然震住。 他看到二道目光,这二道目光比天空的闪电还明亮,比剑锋锐利。而且仅仅是一对眼睛。因为这对目光是在石边石壁上一个长方孔中直射出来的,其余的部分完全被石壁挡住。 “嘿嘿嘿!你现在看到了吧!告诉你,我不是神鬼,与你一样是人!” “人?”灵音童子紧张地口吃起来:“前……辈是……谁?” “灵音老君!”石壁孔中,冷冷地响起了四个字。 可是这四字却像四柄巨槌一下击中灵音童子心窝使他神色大震情不自禁倒退三步。 他想不到四年前造下震动天下“苍龙岭渗案”的主凶就在这山洞中。他想不到天下武林穷搜不得的主角,却被自己遇上。 于是他紧张地仔细一瞥,想看看这个一手使江湖骚动达四年之久的人物穷竟是怎样一种长相?可是,他失望了,那石壁上的方孔,横宽恰好只露出一对眼睛,不要说胖瘦高矮看不见,就是面目,也都无法观察。 一种诡异神秘的感觉,立刻从灵音童子惊骇的心中升起,他突然觉得这“灵音老君”实在高不可抑,深不可测,虽然不是神鬼,其诡秘却比神鬼犹过之。 “嘿嘿嘿,你的天赋不错。”语气阴沉,且微透得意道:“正派不要你,我就收你为徒。” 复仇的希望突然像署光一般明亮了,来得这般突然,竟反而使灵音童子有点失措,怔怔木立。 “小子,你不愿意?”石壁中的语气倏变严竣。 “不!”想起血海深仇,和三年来所遭受的卑视和折辱,灵音童子吐出一个不字,曲膝就欲行跪拜之礼。 “且慢!”“灵音老君”倏然轻轻一喝:“老夫还是对你有点怀疑!想昔年魔音谷之会,血流成渠,尸积如山,武林各派岂能不搜查老夫下落,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各派遣来的奸细呢?” 灵音童子不由为之一愕! 这是一个难以分辨的问题,他征怔沉思半晌,豁然叹息一声道:“前辈,你知道晚辈双亲因何惨死么?” “老夫正想盘问。” “裘强老匹夫与晚辈先父因家姐亲事,早有隙恨……” “这原因早就在老夫推断之中。”“灵音老君”冷冷截断他的话:“如无冲突,裘强岂会下手。” “但是,前辈是否知道各派何以不纳晚辈拜入门墙?” “这就是老夫不懂之处,以你资质,断无拒绝之理,莫非因你身世?” “唉!”灵音童子怆然长叹,恨恨道:“家父因专攻琴道,武功平庸,但义名久着,唉!前辈根本不知其因。” “其因何在?” “就因袭老匹夫飞函正派……” “哼!”“灵音老君”又打断灵音童子的语声道:“掌震三岳虽是一方雄主,如与正派掌门人相比,老夫觉得尚差一截,故如说正派竟听裘强之言,老夫万万不信。” “前辈不信,只是因为不知裘强另有借口。” “什么借口?” “老匹夫的借口,就在晚辈刚才弹的那具琴。”灵音童子悲痛激动地道:“由于前辈面目无人知道,所以天下武林俱在注意弹琴的人,因此晚辈父母被套上了黑锅。再则,小可自幼取名灵音……唉!” “唔!原来如此。”“灵音老君”一阵阴沉的冷笑道:“老夫相信你,自现在起你我就以师徒相称。” “师父!”灵音童子扑地拜了三拜。 蓦地,石壁中响起一声阴沉的狂笑,“哈哈哈哈,老夫三十年前的遭遇,想不到竟会在你身上重演,徒儿,你一切具合老夫之意,就是毅力尚嫌不够,嘿!想当年老夫因负冤恳求五派收录不纳后,发誓踏遍穷山万水,也要达成所愿,尽二十年时间,果然习得超人绝艺,你才三年碰壁就悲不欲生,岂不是有失男儿气概么!” 灵音童子顿时自惭,心头豪气,被激得如朝般腾荡。同时,他也倏然明了“灵音老君”四年前何以大开杀戒的原因。 “徒儿,”“灵音老君”的话声,又接下去道:“如今你应该与老夫昔年一样,时时用仇火来锻炼你的心灵,使你的意志更加刚强,要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仇恨。” “不错,这世界上只有仇恨。”灵音童子在心底复念着,本来善良仁厚的他,在这刹那,突然完全改变了。 “徒儿,”“灵音老君”的语音倏转严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点伦理,你可知道?” “徒儿知道。” “好!入我门墙,如欲叛逆,为师的毫不宽容姑息,定必天涯追魂,这点你应该记牢。” 灵音童子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他倏然觉得师父不但神秘难测,而且冷性残酷得可怕。但想起这是最后一个机会时,立刻一咬牙,恭谨地道:“徒儿记住了。” “好,你坐着,老夫为你讲讲琴道。” “琴道?”灵音童子刚刚端正坐好,闻言不由一呆! “嘿嘿,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两道慑人的目光一闪:“你可觉得弹琴岂能报仇?” “徒儿确是如此想,对于琴道,晚辈幼从家父专攻,是仅有足以自傲的……” “嘿嘿嘿,井蛙见识,尚在自擂,你小子可知道昔年八百余群雄,在魔音谷怎么死的?” “师父功力倾世……” “哈哈哈,世上那有能一举击毙八百余人的武功?小子,老夫功力,最多比各派掌门人稍高一线。” “那就奇怪了。” “并不奇怪,那些家伙只是死在老夫琴音之下。” “什么?琴音也有这等威力?”灵音童子惊奇的几乎跳起来。 “嘿!老夫岂会骗你,刚才你既自傲琴道造诣,老夫就先考你一考!” “师父请问?”灵音童子大感兴趣。 “琴有几弦?出处何自?” “琴有七弦与五弦之分,起于幽燕。” “琴有几音?” “五弦五律,宫、商、角、征、羽;及至周,加添‘变宫’、‘变征’二律,而为七弦七律,每律七音,其七七四十九音。” “为何没有六弦六律?八弦八律?偏偏只五弦五律?七弦七律?” 灵音童子不由一呆,为之语塞。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超出古典的奇怪问题,当然也无从回答了。 “哼!皮毛之见,黔驴技穷了吧!现在我可以讲给你听,琴之所只有七弦、五弦,因欲求合,诸天神数。五弦暗合五行之术,七弦合大衍之数,穷其奥妙,不但与武功有关,且蕴含天地之理,以音杀人,不过是其一用耳!” 灵音童子听愕了,他想不到弹琴还有这么多深奥的道理,不由问道:“那么音律怎能制人于死命呢?” “人有五脏七经,如能善其音量音质,制人死命岂非易如反掌,这个你慢慢就会知道。” “这么说,徒儿只要专攻琴道就可以了?” “不错,不过你那只月琴根本无用,老夫现在授你一琴。” 阴沉的语声甫落,啪地一声响起,左边靠地石壁之处,露出一个方洞。灵音童子移目望去,那石洞中赫然放着二只涓丝包裹,和一把琴。 “你先把琴拿出来。”石壁中发出的命令。 灵音童予趋前取出,啪地一声,石壁恢复原状,这时,灵音童子手中捧着那把琴,呆住了。 这是一只式样古拙,而极奇怪的琴,琴身狭长而乌黑闪光,上面雕满龙腾之图,质地似铁非铁,坚逾精钢。 尤其令他感到讶然不解的是,琴弦竟有八根,自内向外,弦线渐粗,那最后一根,竟粗如竹筷。 “奇怪?”灵音童子脑中迅速闪过层层疑念,“琴有五弦,七弦,自古皆然,何以此琴竞有八弦?外方这最粗的一根弦,会发出什么声音?” 他心头忖念着,手已情不自禁地在琴弦上拔弄起来。 “啊!”他突然响起一声惊呼,因为他手指已拔弄得生痛,而那几根琴弦竟如有千斤之重,一动不动。 “哈哈哈……”石壁中响起一声刺耳的笑声:“徒儿,你弹不动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灵音童子惊疑莫名。 “嘿,此琴岂能与凡琴和比,琴身为千载鸟琴石凿制而成,那八根弦是以獍猊之毛,赤蛇之骨,寒铁抽丝,天系织锦,再加上五金之英,交织而成,紧逾千斤之弓,坚如龙筋,岂常人所能拔动,因此习琴之前,你得先练‘逆气大法’。” “逆气大法?”灵音童子闻未所闻。 “普通练功练气,均由丹田始,循七经八脉运转,然习此琴,则必然反其道而行之,方能发音伤人而不伤己。” “唔!但是徒儿奇怪这琴何以多出一弦?” “七弦七律,每律七音,共七七四十九音,与周天大衍之数尚差一音,故加一弦捕之足,合数五十,因此那最粗的一根弦,仅能发出一音,名为‘雷弦’,响则天地变色,有开山裂石之威,一入人耳,五脏粉碎,血脉俱断,大罗金仙,也抵挡不住。” 灵音童子听得膛目张嘴,几疑神话。 “好了,老夫现在先教你‘逆气大法’的练功口诀,一年为期,再习老夫绝艺‘西天佛吟’。但你必须知道,一年之期,你仅能初涉琴经,所发音量不会高而深,且以琴音杀人,等于攻击性自卫,如被人欺近身发难,措手不及,只有闭目等死,故将来你必须时时防范仇敌暗袭,情形不对,在强敌离你十步之间,即须做好准备,否则,有琴等于无琴,你尚未杀人,已经被杀,不可不慎。” 灵音童子一阵默然,他觉得似乎仍有缺陷。 “小子,你不必多想,一年期满,你足可报仇,届时并代老夫办理一事,完后老夫自会进一步授你高深琴道与一般武学,那时,嘿嘿,你就可以放胆闯荡,纵横天下了。” ※※※ 一年后。 在萧萧秋风中,开封道上出现了一位锦衣少年,斜背着一只长方肩囊。 他,就是灵音童子,走的方向,正是嵩山少林。 这是他临下山时“灵音老君”给他的一道严谕,也是他在自报血仇前必须办妥的一件事。 今天,他的神色与一年前完全不同了,煞气盈眉,壮厉沉着,代替了往昔的悲苦与萎颓。 但是,他的内心是否也豪情万丈呢? 不!因为他不知道“西天佛吟”的威力,究竟是否像师父所说的那样惊人,而武林泰斗的少林,却是第一个试验站。 他倏然感到自己并不怎样信赖这位师父,因为他发觉他与师父间的感情距离仍如初见时那么陌生和遥远。 一年来,除了那对慑人的目光外,只在临别时,师父从石壁中伸出一只手来与他握别。至于师父的面目及身材,他仍是一无所知。 而那只手所给他的感觉,不是温暖与依恋,而是惊悸与厌恶。寒冷如冰,一掌六指,犹如一只魔爪。比那双目光更使人害怕,抖栗! 现在,少林快到了,可是他仍在思索着那位神秘莫测的师父,以及许多问题。 蓦地,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潮,还未等他回头,一群五骑,已擦身狂奔而过,马上皆是肩插兵器的武林人物。个个汗透衣衫,去的方向,也是嵩山。 “难道有什么急事?” 灵音童子惊疑地闪过一个问号,陡见其中一骑收缰一圈,硬生生刹住奔势,按马望向来路,这刹那,来路又是一阵蹄声,瞬眼之间,一骑狂奔而近。 只见那圈马等候的骑士扬声大喝道:“老二,你能不能快点!” 奔近的一骑,立马勒住,马上一个满头大汗的黄脸汉子,他皱眉道:“唉!老大,恐怕我这匹马不行了,六百里,毫无休息,人可以撑,马可无法勉强啊!” “嘿!谁还不是一样。”等候的黑脸汉子在马上冷笑道:“嵩山就在眼前,老二,你就挺一挺吧!到了少林,马儿虽废了,还怕没有办法么?” 那被呼为老二的黄脸汉子咕嗓着叹一口气:“好吧!不过老大,我觉得我们走得再急也没有用,那个鬼喇嘛也不会在等着啊!” “哼!老二,你怎么说这种话。” 黑脸汉子语气带着此责:“一把鬼琴,淮阳一派,六死一伤,掌门人奄奄一息,死者死状与魔音谷的八百余高手一模一样,音再现,不但关系着本派存亡,也牵联着各派旧案,咱们不星火传讯,各派责问下来,谁敢承担这个责任。” “走吧,老大,何必说这么多!” 黄脸汉子话一说完,立刻反手两鞭,抽在马股上,马儿希聿聿一声长鸣,四蹄飞翻向前冲刺狂奔。那黑脸汉子同时加鞭。二匹马转眼之间追上前面一群,奔得无影无踪。 在一旁徐步而行的灵音童子,听了这番话,心中大为震动:“怎么师父在我离开后也出来了!”他的心头忖着:“而师父原来是个喇嘛!” 想起神秘诡异的师父,那种丝毫没有感情,阴沉慑人的语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徒儿,时已一年,你学成老夫绝艺‘西天佛吟’中的‘七音’已足可报仇雪恨,但老夫虽暂收你为徒,对你的身世因一时不能查证,仍保持着一份怀疑……” “现在你离开老夫后,除报你父母之仇外,为师命你一年为期,带少林当今掌门人的首级回来覆命,这是证明你对师父忠实的机会……” 现在屈指一算,行程已过三月,为了争取时间,他不由自主地加速步伐,向嵩山飞奔。 习艺一年中,他已深深被师父那种神秘阴森的气味所慑,知道若是完不成任务的后果,但是——现在师父却已离开莫告山找到淮阳派去了,莫非他又起了杀心,要我在少林造成遥遥呼应的声势? 他在满腔疑念中,踏上嵩山,少林寺的红墙飞檐,已隐约映入了视线。 转过三个弯,五派之首的少林古寺终于呈现眼前。只见寺前古松下,六匹健驹正在嚼着青草,而路上所见那六位淮阳派人物正与三位少林寺僧紧张地说着话…… “大师父,尚请即速传讯各派,协助围剿那喇嘛,他自称弹的是‘西天佛吟’,想必就是那个‘灵音老君’无疑……在下等尚欲回派听候遣差——至于本派虽遭伤亡,但已派人追蹑魔迹,贵派的人赶去后,只须注意本派‘飞鹰’标记,就可知道魔踪方向……” 这些话飘入灵音童子的耳中,使他立刻更确定必是师父。因为他知道天下没有第二个人会“西天佛吟”这一门神奇玄学…… 这时,他已走近,正欲举手告别的淮阳派六人及三位寺僧一见突然有人出现,神色俱皆微微一怔,侧目向他望来。 灵音童子沉一沉气,冷冷举手一拱,道:“请问三位大师父法号?” 语声生硬如冰,脸上更透着竣傲。 “贫道宏法。”中间的僧人眉头一皱,转了转身,指着身旁两名僧人:“这是贫僧两位师弟宏弘及宏缘,请问施主有什么事吗?” “在下拟请贵寺方丈出来一会。”灵音童子冷冷地回答,想起二年前拜门求艺的情景,他神态间,不带着一点词色。 宏法僧剑眉微轩道:“施主有何事要见寺方丈?” “等贵寺方丈出来,在下自会当面相告。” “哼哼,好狂的口气。”一旁淮阳派的黑脸大汉倏然接口怒哼:“少林方丈身份何等尊崇,你这臭小子也未免太不知自量了。” 灵音童子剑眉飞挑:“在下是在与少林寺的人说话,不关你们淮阳派屁事,闭起你那马嘴!” 六个淮阳派的人闻言个个大怒。 “哈哈哈,你是什么东西?”为首黑脸大汉,伸手一指灵音童子道:“既知咱们是淮阳派门下,想必也知道‘淮阳六鹰’的名号。以你这种无礼态度,少林大师不说话,我‘黑鹰’黄辉也看不惯。” 说到这里,手势一挥,大喝道:“老二,上去先把这小子拿下,交给宠法大师发落。” 喝声一起,灵音童子已幌身后退七大步,肩囊一滑,横捧手中。 一名黄脸汉子应声而出,正是“六鹰”中的懒“鹰”周卫堂,他一见灵音童子后退,哈哈狂笑道:“原来是个草包,姓周的看你跑到那里去!”伸手一探腰际,一柄飞索鹰爪,已绕在手中,连抖两个圆圈。 “周施主且慢动手。”宏法僧轻喝一声,上前二步道:“贫僧尚要问问清楚。” “懒鹰”勉强一收索爪,却见宠弘僧突然走近道:“禀告师兄,此人好生面熟,像在那里见过。” “师弟在何处见过?”宏法僧微微一怔。 “哈哈哈……”灵音童子接口大笑道:“这位大师记忆力果然不差,二年前的春天,在下与二位大师曾在此见过,难道忘了?” “在这里见过?”宠弘接口反问,他虽有点印象,却是模糊得很。 “嘿!”灵音童子用脚踩了一踩道:“就在这地方,在下跪了一日一夜,大师是否还记得。” “啊!” “啊!” 三名少林僧同时惊异失声,宏法僧冷冷一笑道:“原来是灵音童子施主……” “淮阳六鹰”一听灵音童子三字,倏然同声狂笑,“黑鹰”轻蔑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子,还要请一派方丈出面相见,哈哈哈,真他妈笑掉人家大牙……” 往昔受屈遭人卑视的经过,一幕幕强烈的闪现在灵音童子脑际,他眉宇间那层淡淡的煞气,猛然如浓。重重从喉咙里迸出一声冷笑道:“姓黄的,你现在多笑几声,等下你要哭都哭不出来了!”人已缓缓坐在地上。 宏法僧见状微怔,迈上一步:“施主,你重临本寺,到底有什么事?” “昔年在下跪在此地,只为了要求贵寺收录门墙,今天在下坐在此地,同样要求一事。” “什么事?”宏法僧温怒中有点困惑。 “请方丈出来听在下一曲琴音。” 此言一出,三僧与“淮阳六鹰”脸色同时在变。宏缘僧大喝道:“施主捣什么鬼?” “哼,大师如不嫌命短,还是快快通报的好。”灵音童子右手一拉肩囊束口,衣退下布袋,一把古琴已端正放在膝盖上。 “琴?”宏法僧脸色又是一变,目光在琴上游动。 “啊!就是这把琴,那喇嘛手中的琴,与这把一模一样!”“黑鹰”目注古琴,浑身震颤,急急惊呼。 灵音童子目光冷冷一扫,暗忖:“伤了他们,不怕引不出少林掌门。”口中已道:“大师们即不愿通报,在下就为大师先奏一曲妙音……” 语声未了,宏法僧身形已动,大喝道:“孽障,你与‘灵音老君’有什么渊源?”五指如抓,向灵音童子膝上古琴攫来。 “卜”地一声,低沉的琴音,倏然晌起,宏法僧骤然感到满凝真元的心田,被人拔动了一下,刚运的真元微微一带,动若飘风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 只见灵音童子左手抚琴,右手拇食中三指灵巧的在弦上拔动着,口中冷冷道:“家师就是‘灵音老君’!” 神志虽被震住,但尚未迷糊的三僧及“淮阳六鹰”大骇之下,同时抽出兵器,掠身扑出,但是这刹那,琴韵倏急,奇异的乐声中,六鹰三僧转眼神色如疑却呆,木立当场。 “啊!这‘西天佛吟’果然玄妙……我只轻弹最细的‘羽’、‘征’二弦,对方竟就立到被制。”眼见这种情形,心头大定,禁不住一股欣喜,尚存的一丝忐忑,顿时一扫而空。 “对了,我何不教他们自相残杀,把少林掌门引出来……”随着心念一转,他徘徊在“羽”、“征”二弦间的手指,突然跳到第三根“角”弦上! 于是飘浮于空中的琴音突然一变,低沉哀怨的调子,立刻变成一阵阵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音。 “淮阳六鹰”及少林宏字辈三僧,随着琴声,脸色也倏然起了变化,在他们脑海中幻浮起一幅万马嘶奔,枪矛如林,杀声蔽天的厮杀景象。 蓦地,“黑鹰”首先忍耐不住,一声大吼,手中软索鹰爪一招“飞鹰擢食”,向宏法僧飞去,身形如狂风一般扑近。 他这一心念幻浮而动,立刻影响了少林三僧的静制工夫,宏缘僧大喝一声,横截而出,少林罗汉掌中一招“韦驮驱魔”掌风如涛,反向“黑鹰”猛劈而至。 鹰当鹰黑之一“飞鹰”缠着宠缘然,宏法僧独斗“懒疯秃鹰”。“淮阳六鹰”中的“雕鹰”、“怒鹰”则合攻宏弘。 这是一场惨烈的打斗,双方的眼睛中,皆为幻象所迷,都把对方看成灵音童子,因此绝招迭出,恨不得把对方劈死在场。 一旁的灵音童子,却端正地坐在地上,抚琴缓弹,状极悠闲,对场中人生死,不闻不问,无动于衷。 这种诡奇的局面,任何人见了都会瞠目瞪眼。 蓦地,场中响起一声惨嚎、爪影掌涛中,一条人影挟着中血凌空飞起,砰然一声,摔落二丈开外。灵音童子目光微抬,死的是“准阳六鹰”中的“怒鹰”。 这刹那,场中同时又响起一声闷哼,只见宏弘僧被“雕鹰”索爪击中面门,跄踉退出七八步,血流如注,简直成了一个血人。 原来人数虽为二与六之比,但少林三僧武功,究比“淮阳六鹰”高出一筹,他们神志虽迷,功力反倒未失,知道淮阳派的“飞鹰七爪”宜远攻,忌敌欺身,宏弘僧三招一过,强行欺身,一掌“金刚禅功”,力劈“怒鹰”却被“雕鹰”所趁,也受重伤。 时间不过盏茶光景,余下的五鹰二僧搏战更烈,灵音童子的手指也突然加疾在弦上拔动跳跃,“铮铮淙淙”的琴音随来如飞瀑一般,狂泻而出。 再下去的结果,不想可知,必然是两败俱伤,死伤陨尽之局,就在这紧张关头,寺中蓦地响起一声大吼。 随着这声大吼,寺门中如风掠出一条人影,飘落立阶,赫然是位白衣老僧。 “灵音童子”被这声借先天罡气发出的“金刚吼”震得几乎把体内逆行的真气迸发,大惊之下,慌忙凝住真元,停止弹琴,抬头望去。 此刻场中拼搏的双方均是神色一震,住手不动,迷于幻境的神志,似乎被这声佛门大吼喝醒。 只见白衣老者目光一扫,厉声道:“宏缘、宏法,这是怎么一会事,你们疯啦!” 宠法呆凝的目光并始转动,望了望鲜血淋漓的四周,及躺在地上的师弟及死了的“怒鹰”,惶然落泪,唉地一声,跪倒地上,悲声道:“弟子该死,请掌门人慈悲……只因弟子受琴音所迷……” 白衣老僧脸色倏然一变,刚才他急急喝住那场自相残杀的混战,虽觉得琴音有异,却没有料到混战系因琴音而起,此刻闻言不由大惊,目光立刻移视向盘膝坐于十步外的灵音童子,精光如电,一瞬不瞬,手一挥,示意宏法退立,口中朗诵一声佛号,沉声道:“施主好生面熟……” “哈哈哈!”灵音童子一声震天狂笑,端坐不动:“慧生掌门人,相隔二年难道就忘记了在下灵音童子么?” “哦!”慧生掌门人更加震惊了:“原来是你灵音施主,难怪在此挑衅,敢情是想一洗当年被拒之恨?” “不错,在下此来,正想要掌门人项上一颗人头。” 少林掌门慧生大师神色又是一变,道:“这么说,施主膝上之琴,所弹之曲,就是震动天下,造成滔天血腥的‘西天佛吟’了?” 一旁骇惧交集的“黑鹰”连忙插口道:“掌门大师千万别放过他,刚才他已说过是那‘灵音老君’之徒……” “不错。”灵音童子冷冷接口道:“仙音神妙无方,俗人那有缘份消受,大师佛门高僧,在下要试试佛法是否有边!” “好孽障,四年前裘老施主传讯之言,果然不错,你如此毒辣,毫无人性,只怕天地难容,老纳今日容不得你生离少林。” 慧生大师的脸色,倏然变的难看已极,这是惊、怒、疑、惧的混合,然而他一提到那“掌震三岳”裘强,灵音童子心头的煞机更浓,他冷冷一哼,道:“掌门大师,只要你能抵抗得住在下所奏玄音,一切自皆如你所愿。” 抬手一指五鹰二僧道:“只是区区不想多毙无辜,大师还是先命他们进寺躲一躲吧!” 要知道灵音童子本性极为仁厚,刚才弹出四音之下,恨火已然大消,至于对少林掌门如此,只是为了师命,不得不尔。 慧生大师鼻中微微一哼,挥手喝道:“淮阳五位施主及缘、法二僧速速退人五层后院……” “淮阳六鹰”剩下的五鹰早已吃过苦头,一听又要弹琴,慌慌抱起地上“怒鹰”尸体与挟着宏弘的缘、法二僧退入寺中。 此刻的慧生大师,神色倏又变得沉静庄严无比,冷冷地道:“老衲现在洗耳恭听,施主施为吧,本寺上代掌门死于令师之手,今日老衲如归极乐,令师徒足可卑视天下,为所欲为了。” 灵音童子冷冷一笑,手指立刻在古琴上最细的一根弦上弹弄起来。 那仿佛来自天上,也好像来自地狱,虚无之音一起,慧生大师的白色僧衣倏然如气鼓涨,口中响起一声焚唱,目闪奇芒,缓缓向灵音童子欺近。 他那神威之态,犹如天神下降,奇亮的目光中蕴着一片祥和神光,似欲看穿人的心底。 灵音童子心头一震,跳跃在“角”、“羽”二弦上的手指,急忙滑向外缘,急速拨到“宫”、“商”二弦上。 宫商二弦,声如黄钟大吕,于是低吟的琴音,倏然高亢回旋,像汹涛那样的奔腾澎湃。 四周的松林,无风自动,尖号而颤抖的旋律像欲撕裂人的心牌。慧生大师刚刚升起的一片焚唱,本是借着佛门无上“贝叶神功”所发,决然低了下去。他那欺前的步伐,也立刻缓慢了下来。 接着老和尚的脸色渐渐赤红,虽仍艰困地举起脚步,交替着跨出,但看样子生像双足有千斤之重,感觉到十分吃力。 距离终于渐渐接近,灵音童子不禁大为震惊,他想不到这位少林掌门的慧心定力,这等高深,竟抵得住这“蚀心三曲”。眼看慧生掌六艰困地走近,双掌缓地抬起,几乎伸手可及,灵音童子头上已急得汗下如雨,他知道自己二年功力,究竟浅薄,也知道只要老和尚的掌势一落,自己在猛烈的“先天罡气”震击下,势将成为一堆肉饼…… “唉!假如我能弹出那根‘雷弦’第八音,岂不就好了?”他暗暗一阵悲叹,蓦地一咬牙,手指急速移到商宫二弦。高亢的琴韵立刻转为狂风骤雨的萧杀之声,突然间,他手指一划又落于“变宫”、“变商”二弦上,韵律也又一变而像怨妇的低吟。 蓦地,砰的一声,慧生大师抵敌不住,跃坐在地上,双目微阖,胸前剧烈的起伏着。 琴音骤止,灵音童子长长吁出一口气,倏然起立,飞快地抽出腰际长剑,振腕向对坐在面前的慧生大师颈间削去。 嚓!血光崩现,人头落地。 这位少林当今掌门终究支持不住“西天佛吟”的侵蚀,陷入幻境,遭到割首之惨,但在灵音童子来说,这也是惊险无比的一仗,差点赔上了自己一命。 他迅速包起地上人头,插剑还鞘,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拣了一匹“淮阳六鹰”的坐骑,悄然下山。 任务是完成了,在报完父母大仇后,他便可以面师覆命了,但是此刻他的心境,丝毫不感到喜悦,反而像压上了一块千斤大石。 在他仁厚的心底,觉得因昔年拒绝收徒而如此报复,实在太过份了一点,可是,师命难违,他敢不如此? 灵音童子纵骑下山,少林古刹前恢复了静寂。 当少林寺僧发现那可怕的琴韵早已消失,而掌门人尚未入寺后,立刻惊惶的群拥而出。但是,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具盘坐地上的无头尸体。第二十六代掌门死得比上代掌门天痴僧还惨。 整个少林寺立刻陷于悲动激怒之中,而“淮阳六鹰”也急急告辞,带着“怒鹰”的尸体,赶回准阳。 随着五鹰的离去,消息如天际的雷声,响遍了大江南北,整个武林。 第二章 绝世奇缘 “灵音老君”自四年前消声匿迹后突又重现,琴弦一震之下,连伤淮阳派五位高手,淮阳掌门“鹫金爪”濮无尚重伤! 少林寺前,“灵音老君”之徒,当年“风雨剑”灵音啸天之子,挑衅起杀性,伤了少林三代弟子一人及淮阳派传讯一鹰后,又割得少林当今掌门人首级,满手血腥,悄然而退,这师徒二人似乎遥遥互为呼应,大有卷席天下,再行肆虐武林之势。 这二桩消息震动了大江南北黑白二道,各门各派。 有的终日不安,岌岌自危,有的震怒莫名,书函飞传,联合力量,筹商对策。整个江湖,重又陷入骚动的狂涛中。 官塘大道上可以看到一批批江湖人物,策马狂驰,由北向南,由南向北,川流不息。 这一天黄昏,潼关城外,一人一骑,悄然走出,趁着暮色,踏上征程。 马上是个少年,肩负琴囊,腰悬布包,赫然就是武林瞩目的灵音童子。 在江湖骚动不安中,他却悄然向河西急进,目标指向河间府,“掌震三岳”裘强的“长风庄”。 这是他真正的复仇目的地,三年忍辱,一载习琴,首途少林,双手贴满血腥,不顾天下武林的发指,这一切的一切在他来说,俱是为了一个目的——救出陷身“长风庄”中的姐姐,报还父母血仇。 江湖上紧急的风声,他虽不完全知道,但自离开少林后,他早已推想到自己险恶的环境,于是他日宿夜行,专拣僻道捷径行走,他自知凭借神奇玄功“西天佛吟”,虽能无敌天下,但如真的遭到突击奇袭,却没有一丝防身卫命的能力。 因为除了一些家传粗浅武学外,其他武功招式,他丝毫不懂,而他的家学,纵然全部学会,也只当得江湖上三四流脚色,故而一路上他戒慎戒惧,简直是坐卧不懈,防范着行踪可能被人发觉。 一轮红日,渐落山脊,灵音童子在夕照下的身形,更加显得清瘦,此刻他策骑疾驰,准备在天亮前赶到河西境内,暗想如果顺利,四年来日夜系于心中的深仇,就可在这三四日内报复了结。 他策骑驰出十余里外,天色已经漆黑,冰盘渐升,在大地上撒下一片银色的轻纱。 灵音童子举目四望,正处身在荒野之中,远远岗峦起仗,阴森凄迷,夜色深沉,充满了孤独和寂寞,只是他月来已习惯夜行,倒也并不感到怎样。 蹄声徐徐急急,他,正想加上一鞭,蓦地,呼的一声,一溜红光自十丈外的林中冲天而起。 接着右前方后陵地中,冒起一条黑影,大喝道:“灵音人魔,中原武林同道在此久候了,你还不停下!” 灵音童子心头一惊,暗忖道:“灵音人魔,谁是‘灵音人魔’?我师父‘灵音老君’他们改称‘灵音天魔’,这‘人魔’二字难道是称呼我?” 就在他闪电般疑思中,林中飕飕连响,已接连掠出数十条黑影,丘陵乱石中,也冒出十数条人影,迅速展开包围之势,缓缓欺近。 这些人的面目虽看不清晰,但每个人手中各式各样的兵器,映着月色,闪动着数百十道银蛇,使荒寂的小道上,凭生无穷的杀机。 眼看行踪暴露,强敌环伺,灵音童子骇然之下,肩头琴囊一滑,已横于鞍前,口中朗声道:“各位是那一道上的英雄,刚才是招呼区区么?” “哈哈哈!”正前方欺近的人群中响起一阵狂笑:“中原武林黑白二道群集于此,不找你姓灵音的,还找谁?” 灵音童子剑眉一挑,冷笑一声:“各位摆出如此阵仗,要把在下怎样?”左手已迅速一扯琴囊束口。 “别动!”一声大喝响自一位老者口中:“姓灵音的,你前后四周包围的同道,每人手中皆握着暗青子,只要你动一动那只鬼琴,嘿嘿!就教你立刻变成猬刺一团!” 灵音童子心头暗凛,迅速回头一望,果见身后十余人,俱是左手握拳微曲上扬,作脱手欲掷之状。 这时人影皆已欺近三丈,向中合围,在月色之下,每个人的面目,已清晰可见。人群中“淮阳六鹰”中的“飞鹰”赫然在目,他顿时明白行踪早已被人暗蹑…… 同时,他亦被这种凶险形势震住了,左手停在袋口,不敢稍作移动。 在这刹那,他强作镇静,目光还扫,道:“区区与各位无怨无仇,何故如此对待在下?” “哈哈哈!”人群中的“飞鹰”愤然戟指,一声狂笑道:“灵音童子,少林掌门人与你何怨何仇,你竟遂下毒手,死后还割下首级?” “哼!”灵音童子冷冷说道:“昔年遭辱之恨,岂能不加报复!” “住口!”那仿佛为首的长脸老者厉喝道:“物以类聚,师徒同魔,你这报复手段也太无人性了!我‘闪电无影’第一个容不得你!” 灵音童子心头大震,“闪电无影”在他昔年奔波江湖时,已耳闻名列中原三大高手之一,以此看来,眼前这些人物,俱非庸俗之辈,只要其中一人动手,自己就难逃厄运。 他脑中转念至此,不由暗暗一叹:“四面八方监视之下,如琴不能弹奏,空负绝世玄功,却无用武之地,大仇未报,这一死,岂非死得愿甘?” 只见“闪电无影”说完话,仗剑猛然迈上三步,接着厉声道:“你是下马受缚,还是要死于乱剑之下?” 在这紧急关头,灵音童子倏然急中生智,体内真元迅速逆转,本已搁在琴囊上的右手,食指猛然下戳,嗤地一声轻响,已把琴囊割破一口,这时他胆子顿时一壮,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狂笑道:“好极,好极,只是各位为何还不动手?” “闪电无影”秦重山冷笑道:“因为咱们尚须知道你那魔头师父究竟是谁?行踪现在何处?” “嘿嘿,区区就干脆以琴音回答你们!” 语声一落,食指已迅速划到弦上,一缕飘浮的琴音,突然响起,仿佛来自那虚无之境。 “闪电无影”大叫一声,“不好!”左手刚刚扬起,神志已然迷茫,其余二十余名高手,也在同一情形下,目光迷茫的四扫。 因为这神奇的琴韵已在他们面前换上另一幅景象,荒岭重叠!道路纷岔,那里还是潼关捷径,而端坐在马上的灵音童子,也倏然在他们视线中失去了影踪。 这正是“天本八音”中奇奥的一曲“震云幽径别有仙”。他们只是被琴音所迷,其实,灵音童子仍在他们眼前。 琴囊完全褪除下来了,灵音童子的手指轻巧由“徵”弦滑落“变玄”。 于是琴声由中音变成低音,那三十余名高手倏然象着了魔一样,四下乱窜,茫无目的地打着圈子狂奔。 因为他们俱想奔出眼前幻景中的道路,找寻灵音童子。 端坐在马上的灵音童子,眼见这种情景,无声而冷傲的笑意中,手指滑过五弦,落在“商”弦末端,就在这刹那,一丝意念倏然在他心底浮起。 “唉!他们都与我无怨无仇,我何必遂下毒手?假如我现在再杀了他们,长此以往,岂非真的变成了魔头!” 一丝良知,便他不由自主手指一缩,再度滑回到“羽弦”上,而且琴音中,双足一踢马腹,纵骑狂驰而去。 他一口气奔出十余里,才缓缓勒骑放缓奔势,展眼四顾,景色一片沉静,但是,刚才那幕生死一发的危机,仍留在他脑海中,没有清褪。 “假如他们知道我除了能奏‘西天佛吟’外,武功毫不足道的话,可能我早已仗尸当场了……这些人真笨,若是抢先出手,我还有什么生还的机会呢?” “哈哈啥,……”他想起那惊魂时一幕,情不自禁地抑天狂笑起来。 那知笑声方落,幽黑的道旁倏然响起一声带着讽刺的娇笑道:“灵音童子,你别得意,前途尚有强敌,你好好戒备吧,莫以为已脱离了险境!” 话声柔软,恍若黄鸟,但钻入灵音童子耳中,不啻巨雷击顶,他惊骇之下,古琴再度出囊,勒骑环目四顾,大喝一声:“你是谁?” 荒野寂寂,毫无回音,更看不到一丝人影,显然那隐在暗中警告的女子,早已离去。 灵音童子心中狐疑:“这女子是谁?我自下山来就没有碰见过任何女子啊!” 其实他真正惊奇的,不在那女子究竟是谁,而是在普天之下,皆欲杀他而甘心的时候,竟然有人善意的出声警告,这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出言警告的人不愿现身,灵音童子只好在存疑之下,继续登程,可是他再也不敢把鞍前古琴放入琴囊中了,就这么戒备着,一路巡月扫视,策马前奔。 一个时辰过去了,并未有甚么事情发生。 二个时辰过去了,连一丝鬼影也没有见到。 三个时辰过去,灵音童子心头起了一丝怀疑:“莫非那女子故意在开我玩笑?” 杂念刚起,目光一闪,蓦见人影一花,马前三丈之处站立着二位老者!所着长衫一黑一白,皆是满头银发,目露精光。 这黑白二老来得无声无息,恍如鬼魅现踪,灵音童子大惊之下,一勒坐骑,急喝道:“二位要干什么?” 白衫老者接口冷笑道:“好个‘灵音人魔’,能逃脱前面三十余高手包围,谅来是个人物,可是咱们‘黄山黑白二老’却容不得你再逃出手掌,打!” 二老四袖齐扬,五点寒星,凌空激谢,分左右“嘘”声锐啸,向灵音童子电旋袭至。 这一奇袭,可说急如星火!话声未落,暗器已到。 灵音童子为之大骇,念头尚未转过来,六缕劲气,沾上衣衫,眼看欲避无从,欲发琴声,更无可能,颓然一叹,闭目等死。 可是就在他眼睛要闭未闭之际,耳边倏起一声娇喝道:“慢点!”一阵香气扑鼻,头顶风声微拂,六缕寒星,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头一怔,张开星眸一望,只见马前悄然站着一个玲珑窈窕的身形,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目,但从那披肩长发看来,想来清秀脱俗已极。 “你是谁,敢包庇这魔头?”黑衫老人厉声怒诘。 一阵银铃般的娇语声,在马前响起:“黄山黑白二老,被誉‘狱外双仙’,出手问事,谁敢相拦,小女子只是想向二位求个情!” 白衫老人冷冷说道:“求什么情?” “求二老高抬贵手,放过一次!” “哈哈哈……”黑衫老人狂笑道:“凭什么?” “只凭二句话。” “黄山黑白二老”闻言同时一愕,白衫老人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一阵动静已极的娇语声,低吟道:“情缘已了仙难证,只因灵台留前尘!” 二老一听这两句话,神色立即大变,同时转身,飕飕二声,身形 电掣而起,瞬息消失于黑暗的旷野之中。 灵音童子在马上看得大为惊奇:“狱外双仙功力传已通玄,身份何等崇高,怎么竟会被这二句没头没脑的诗句吓得仓慌而走?” 他呆呆瞪目,正自讶然,忽见马前白衣少女身形已然向前掠起,急忙朗声喊道:“姑娘示警于前,相救于后,请示芳名……” 掠出六丈的白衣少女倏然停身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灵音童子星眸一亮,心中暗暗惊呼:“好美的姑娘……”只见她脸如凝脂,双目深遂如海,瑶鼻樱唇,简直所有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个身上,他口中连忙把话说下去,“……让在下将来也有个报答大德的机会。” 白衣少女微微露齿一笑道:“我记得你这番话就是,天色将明,你也可以快点走了!” 她也没有说出姓名,话声一落,又迅速转身腾起,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灵音童子呆呆地望着他那窈窕的身形消逝,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 她那回头娇柔地微微一笑,虽是仅仅一刹那,但给予灵音童子的印象,却是那么深刻,哪么永恒! “啊!多庄重而温柔的笑容!”他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赞叹着:“她是谁呢?” 露寒风劲,在凉意中,灵音童子茫然抬头起来! 想起刚才的一幕,犹似一场短短的恶梦!那狙击来得快,消失得更快,简直有如黄梅天里的一阵骤雨。 “唉!要不是她,我怎能还活在这里?”灵音童子心中激荡着感激的情绪。一个端丽的影子,仿佛又映现眼前。 “姑娘……” 影子在轻唤声中消失了!扑面却是一阵夜风。他顿时从迷幻中清醒,低低地发出一声叹息:“大仇未报,我这是在想什么?” 一提缰绳,纵马向前狂奔。 曙光微露,已是黎明。远处鸡啼狗吠,炊烟四起,一抹城墙,遥遥在望,河间府已经到了。 他策骑入城,拣了一间僻静的小客栈住下,直到傍晚,才结帐出店,挟着琴囊,直奔“长风庄”。 河间府,在灵音童子来说,是从小生长之地,此刻他重临乡土,感到景色依然,人事全非。 在感慨中,向仇人的住所一步步接近,深藏在心底的仇恨之火,随之强烈地燃烧起来。 待得到达地头,又已是夜幕低垂的时候。 “长风庄”,这雄霸一方,“掌震三岳”裘强的宅第,院房连绵,果然气势不凡。 庄门是二列三丈高的清水砖墙。紫红大门旁,二只铜狮雄踞傲蹲,在星光下,四烁着丝丝绿光。 但令人奇怪的是,偌大一片屋宇竟然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灯光。 灵音童子勒骑几立在庄门前,怒火燃烧的星眸,静静地扫动着。 “奇怪,昔年长风庄灯火通宵达旦,今天怎会象没有人居住的一样。莫非我的行踪,已传到裘老匹夫耳中,他已有了准备不成?” 他念头一转到这里,心头不禁有点吃惊,但旋即嘴角又露出一丝微笑。 他在那阴沉、残酷、仇恨的笑容中,轻轻飘落马背,手中捧着古琴,仰天一声厉啸,狂吼道:“裘强老匹夫,灵音啸天之子今天来向你索还血债,你这老乌龟还缩在壳里,不敢出来么?” 狂怒的吼声,震动了四周森林,划破了长空,向四周扩散传播。 可是庄中依然是一片静寂,毫无反应。 一丝丝重重的寒笑,在灵音童子口角泛起:“裘强,你不出来,难道小爷就奈何不了你么?” 厉喝中,他端正地在门前坐下,凝神聚志,手指落在“商宫”二弦上,就欲拔动。 仇火使得他起了疯狂的煞心,他准备以“西天佛吟”一举震毙“长风庄”中所有的人。 但就在他正要拨动琴弦时,另一个意念,倏然闪过他的脑际:“不能!庄中还有我姐姐,这一来岂不同归于尽?”他微一犹豫,手指立刻滑落“微”弦上,于是一耸清音,从他指缝中潺潺而出。 琴音是柔和的,正是“西天佛吟”中的一曲“明灯在前引归路”,任何人听了,都会被琴音所迷,自动走近。 音浪在空气中一个回旋,又是一个回旋,可是紧闭的庄门却始终不动。 在弹琴中的灵音童子,暗暗吃惊了。 “他们难道不怕‘灵音老君’?不!绝对不会,那么,莫非庄中已经逃之夭夭,没有一个人?” 美妙的韵律戛然而止,灵音童子霍地站起身来。 他知道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抵得住这“西天佛吟”的迷幻,因此他叛断那裘强老匹夫必已解散了“长风庄”,举家而遁。 那知人刚起立,那紧闭的大门,竟呀然而启。 这意外的突然,骇得灵音童子踉跄退后二步! 他星眸睁得大大的,只见门开一半,露出一个白色的半身,一个女子探首向外张望。 “啊!竟是一个女人,她竟不怕琴音,莫非是‘掌震三岳’伏下的高手!” 灵音童子心中惊疑,立刻厉声大喝:“你是谁?” 那探首张望的白衣女子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灵音童子,几乎在灵音童子喝问同时,“啊!”地一声轻噫,推开大门,莲步姗姗地走出来,笑道:“原来是灵音相公到了,唉!不是我查看门户,还不知道呢!” 语气像根本没有听到琴音与灵音童子刚才的厉吼叱喝。 这白衣少女一出门,灵音童子凝视之下,立刻呆住了。 刚才他没有看对方,现在,他呐呐不知怎样说话。这端庄美丽的脸庞,窈窕匀称的身裁,还有那一生无法忘记的微笑……对方,不是昨天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白衣少女么? 她怎会在“长风庄”中?她昨夜为什么还救我?她怎会不惧世人变色的“西天佛吟”?这许多杂乱的思潮,在灵音童子的脑海中升腾起伏乱成一片! “长风庄”前—— 灵音童子呆呆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女,一时之间,恩仇缠结,神思紊乱,不知用什么话来接下去才好。 白衣少女见他这种惊疑征呆的样子,淡淡一笑,道:“灵音少侠,莫非你不认识我了么?” 灵音童子双手一拱:“姑娘昨夜曾挺身出手,救我一命,大德铭心,岂敢忘记——”他清了清神思,神色一整接着道:“只是区区有几点疑问,欲请教姑娘。” “哦!夜色已浓,风寒露重,有话进屋内谈好么?” 白衣少女举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娇躯微侧,作肃容状。 “不!”灵音童子猛然退后一步。 “为什么?”白衣少女脸上微露诧异之色,旋即一声轻笑!“哦!我明白了,你是怕门内有人暗算么?” 灵音童子郑重地道:“姑娘明鉴,灵音童子在血仇未报之前,不愿轻涉死亡!” “说得坦白,不愧丈夫气概,终算我昨夜没有救错了你。”白衣少女说着点点头,庄丽的娇容上浮起一层欣慰笑容。“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你可放心,因为这庄中只有我一个人在!” “什么?”灵音童子神色讶然,几乎不敢相信。 “裘强家早已不在这里了!”白衣少女轻轻一叹:“现在少侠可愿进庄!暂作我李娇娇的上客吗?” 灵音童子一呆,心头顿时悲动失望,想到兼程而来,仍被仇人风闻而遁。此刻他见白衣少女再度肃容,只得暂把一肚子疑问,存在肚中,逊让道:“李姑娘先请。” 李娇娇也不再客气,领路跨进大门,灵音童子跟着入内,目光四下一扫,院中四周,果然冷冷清清,丝毫没有人影。除了大厅外闪烁着一点微弱的灯火外,其余房屋皆是一片漆黑。 到了大厅,揖让落坐,李娇娇道:“随遇栖身,无以待客,灵音少侠请勿见笑!” “姑娘太客气了!”灵音童子谦逊了一句,幸刻急不稍待地接下去:“但请问姑娘可知‘掌震三岳’裘强老匹夫的去处?” 李娇娇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到此地时,偌大庄院,已经空无一人!” 灵音童子失望地垂头轻叹,倏又抬头道:“李姑娘,在下尚有二点怀疑,不知能否冒昧相问?” “你说吧!”李娇娇露出温柔的微笑。 “姑娘何处不可驻足,而偏要驻在‘长风庄’,似乎是专候区区来此……” 李娇娇接口道:“你说得一点不错。” 灵音童子心头猛震,倏然起立,道:“这么说,姑娘来此是冲着区区寻仇之事的了?”李娇娇轻轻一笑:“你的猜测,毫无根据,如我与你仇人勾通,昨夜又何必救你?” 这一反诘,使得灵音童子顿时哑口无言,心中更加乱成一团。 李娇娇接着道:“你再说第二点怀疑吧!” 灵音童子迷茫地重复落坐,将手中古琴放在桌上,道:“据家师言‘西天佛吟’,仙魔皆惊,然区区刚才一曲,何以没有惊动姑娘?” 李娇娇笑意更盛:“因为我不怕。” 灵音童子讶然道:“这就奇了!” 李娇娇举手指指耳朵:“我听不到。” “听不到?”灵音童子眼睛睁得大大地,呆了。 李娇娇娇美的笑容倏然转变了,变得有点悲伤,轻叹一声道:“唉!我幼时遭遇一段奇特的变故,以致耳闻失聪。” “啊!那么在下说话,姑娘怎能听到?” “如非对面,自然无法相闻,相对而谈,我完全是靠一双眼睛,从对方嘴唇掀动开阖之状,判别对方的声音。” “唉!”她又轻轻一叹,“以目代耳,足足化了我三年苦功,才克服这种后天的缺陷。” 灵音童子观言察色,知道她必有一段惨痛往事,不由激动地道:“姑娘如能坦白告身世,在下愿效死劳,以报大德于万一!” “真的么?” 灵音童子整色肃容道:“君子一诺千金,何况姑娘于我有重生之德。” 李娇娇笑容陡然一敛,变得庄重无比,缓缓道:“假如我要你说出你师父‘灵音老君’的行踪住址,你肯告诉我么?” 灵音童子浑身一震,霍地再度起立,急急道:“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你不必问为什么,只要你回答肯与不肯?”李娇娇娇美的脸上,倏然罩上一片霜寒,凄凉无比地道:“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心愿。” 她虽然不说原因,灵音童子已感到她必与自己师父有着深刻的仇恨,因此张口结舌,不知怎么作答。 这刹那!香风一阵,眼前人影一花,李娇娇已屹立他的身前,右手纤纤五指,顶在他胸口上,脸色隐含煞机,与刚才笑容可亲的神色,简直判若二人。 灵音童子神色大骇,彭地一声,跌坐椅中,吃吃道:“姑娘……这……这是做什么?” 李娇娇秀眸凝视着,一字一字道:“这个回答关系你的生与死,你好好考虑考虑,现在我五指罩住你胸前五处死穴,只要真力一发,你就将立刻魂归地府!” 灵音童子蓦地进出一阵震天狂笑:“哈哈哈哈……”前胸一挺,竟然起立道:“在下虽不愿轻涉死亡,却也并非畏死之辈,这条命本是你所救……现在交还给你,也算值得,姑娘,你动手吧。” 李娇娇语声更寒:“你真的不说?” 灵音童子肃然朗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家师严谕不得浅露居处,在下如说出,是为逆师。逆师是为不忠,然有恩不报,也算无义,我灵音童子除死之外,还有何途可循?” 李娇娇目注灵音童子,五指轻颤,玉唇紧咬,神志似在交战,半晌,颓然垂手,后退几步道:“唉!我实在不愿杀你,走吧!”语声凄婉已极。 灵音童子松驰一下紧张的心神,一拱手道:“区区再谢姑娘不杀之德,血仇在身,就此告别,他日如有差遣,除刚才的问题外,无不遵命!” 说完,大步向厅外走去。 李娇娇木立注目,一动不动,口中喃喃道:“唉!多么倔强的性格,多么刚正的灵魂!” “可惜……我怎忍心看着他死呢?” 她的话轻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同时秀眸中浮现出一层企慕的光芒。 走到门口的灵音童子,却蓦地驻足转身,抱拳道:“临别之前,尚有一个问题请教姑娘!” “说!” “天下之士皆欲杀我而甘心,唯独姑娘反而放我,其故安在?” “因为我对你一切十分了解。” “了解?” “太了解了!”李娇娇神色复杂地一叹,“自你现身少林后,我就闻讯沿途跟踪,昨夜你对三十余围攻高手,竟然不下煞手,可见你本性宽厚,杀少林掌门,必是迫于师命。唉!善恶之分,首重心地……只是你身临善与恶的边像,以后如何?我就不敢预测了。” 灵音童子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胸头泛起一阵阵巨浪。 “啊!举世之中,还有能看到我心底的人!灵音童子啊灵音童子!你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吗?” 这阵无法听见的声音,在他心底一声声高喊,他的星眸中倏然含满了泪珠,他强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可是身躯却因太过激动而有点颤抖。 李娇娇幽怨轻叹,又道:“你应该再仔细的想想,因为你还有机会!” “多讲姑娘赐教,告辞了!” 灵音童子不愿露出情感上的脆弱,急促地说完话,长长一揖,转身奔出门外,像逃避什么似的一跃上马,向来路飞驰。 漆黑的“长风庄”渐渐看不见了,他脑中那庄丽的白色倩形,却愈来愈清晰。 他虽然远离了她,但是觉得自己的心灵似乎没有离开她。 此刻,灵音童子纵骑飞奔,星眸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籁籁而下,沾湿了一大片衣襟,这是感动的眼泪啊! “唉!老天爷安排得太绝了!”灵音童子迎风喃喃自语:“但是她与师父有什么深仇呢?她为什么不说呢?她为什么在话意中暗示我师父是恶人呢?普天之下,无人知道我师父,难道她知道?” 许多问号在他心底,纠成了许多无法解开的结!在复杂无比的情绪煎熬下,他一转马首,向旧日的家园驰去…… 在“长风庄”中的李娇娇,此刻扶住大厅门框,不胜娇弱地依立着,他目送灵音童子离去,直等蹄声消失,才怅然若有所失地轻轻一叹,接着一声轻微的语声,从她口中响起:“看来他是懵懂无知,还不知道他师父是怎样一个人……”倏然一咬牙,紧紧握拳:“我要改变他,我一定要改变他!” 坚决的语气!显示出她的决心,就在这时,蓦地—— 庄外森沉的夜色中,冲起三条奇怪无比的人影!直扑庄中。 李娇娇一惊之下,立刻一声娇叱:“三位何方同道?” “天山穆克群与武当,形意二派掌门。人有急事造访!” 宏量的话声未落,三条人影已毫无声息地飘立于大厅门口。赫然是一道二俗,年已花甲,银发斑斑的老人。 答话的是中间的白衣老人,肩负长剑,双目精光如电,在星光下,脸现怒意,巍然屹立。不用说,他就是天山当今掌门人穆克群。 在穆掌门人左边,是武当掌门——青圭真人,三绺长发垂胸,手执银丝拂尘,仙风道骨,飘然有出尘之概。 右手边是个昂藏高大的青袍老者,儒意盈然中透出一层威俨之色,正是形意派掌门“形意天圣手”霍元真。 李娇娇秀眸一闪,在看清三人后,面色已转为平静,冷冷道:“原来是三位掌门人,夜色已深,何事急急而来?” “无量寿佛”青圭真人单掌打一问讯,沉声道:“贫道等见‘灵音童子’飞奔离开,特来听候姑娘佳音。” “哦!愿来三位掌门并未离开,我不是约在明天么?” “魔踪飘忽,血腥滔天,普天之下同道,寝食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咱们又怎能不急!”说话的是形意派掌门人霍元真,一脸沉重之色。 “既然三位这么急,我就现在告诉各位。”李娇娇道:“我还没有,查出那‘灵音老君’的巢穴与行踪!” “什么?姑娘没有逼问那小魔头?”天山掌门寿眉立刻一轩。 李娇娇低声一叹,淡淡道:“只是那灵音童子不肯说。” 形意掌门霍元真脸上蓦地闪过一丝怒意,沉声道:“姑娘难道忘了相约的诺言?” “没有啊!” “嘿!没有?”青圭真人猛然迈上一步,“那小魔头既然不肯说出那‘灵音老君’藏身之处,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不错。”天山掌门也跨上一步:“杀了小魔,不怕引不出来老魔来!姑娘不动手,故意纵敌,实在费人猜疑。” “哈哈哈哈……”一阵不屑的轻笑,如一串银铃,蓦地从李娇娇口中响起,只见她脸色一冷笑毕道:“三位掌门人,我只身飘泊江湖,与各位本无瓜葛,鉴于武林祸劫,加上同仇敌汽,才应邀相助,三位若是起疑,尽可另请高明,我李娇娇也赖得管这当闲事!” “但是姑娘别忘了——”形意掌门人忽地又上一步:“要不是姑娘昨夜提出意见,河西道一十五道截拦尽行撤去,那小魔怎会活到现在?” 李娇娇秀眸冷冷一闪:“三位是问罪么?嘿嘿,我倒要问问三位一个问题!” 她不待三派掌门有所表示,立刻又接下去道:“当今天下,看谁知道‘七意老君’的一切?”不等回答:“哼!你们知道他的面目么?知道他的身世来历么?知道他的性格脾气么?”秀眸一扫,一挺身又道:“只有我知道。” 她顿了一顿,接下去道:“因为我对那老魔了解得太清楚,所以我觉得杀了灵音童子,并无益处。” 青圭真人皱眉道:“为什么?” “嘿,很简单,那‘灵音老君’根本不会关心他弟子的生死。以我推测,灵音童子并未得到那老魔的信任,而据情形判断,老魔只是想到利用灵音童子,转移江湖注意力,掩护他自己的安全而已,这样的师徒关系,嘿嘿!纵然杀了灵音童子,又怎能引得出那老魔来!” 三派掌门闻言不由一呆!天山掌门怔怔道:“姑娘对‘灵音老君’恁地了解得这般清楚?” “这是我的私事,当初不愿相告,现在三位又何必多问,只是我还有一点要提醒各位,相约三月之期,我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今期限仅去三分之一,各位就心起猜疑之意,实在令人伤心,如三位能够找到一个不怕‘西天佛吟’的人,我李娇娇乐得放手。” 三位掌门人互望了一眼,沉思片刻,天山掌门抱拳道:“好,再过二月,咱们再听姑娘回音。现在告辞了!” 语落,衣袖一挥,三条人影向庄外冲天而去。 “慢点!”李娇娇娇声一喝。 三条人影闻声同时一旋,飘然落于墙头,形意掌门人朗声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三位掌门不会忘记当初相约之言吧?三月期中,我一切要求,无不听从!” 青圭真人扬声道:“贫道等并未忘记,不劳姑娘提示!” “那就好,现在请各位掌门人吩咐下去,二月之中,不得伤灵音童子一发一毫。” 形意掌门人沉声道:“只要那小魔头不再弹琴伤人,就遵姑娘所言,走!” “走”字一落,三条光影再度电掣而起,恍眼消失于夜色之中。 一直屹立于门口的李娇娇此刻才仰天缓缓吐出一口气,看了看天色,身形也电掣而起,白影如烟,恍眼消失不见,于是“长风庄”立刻归于一片死寂…… 一片废墟般的庄园,危墙败垣,杂草没径在前院中突出了三五堆土坟。 门外一匹健马被拴在树下,踢蹄轻嘶,门中断续地传出一阵阵呜咽幽泣之声,划破了长夜,使衰颓的景物,染上了无比凄凉的灰暗。 一个时辰过去了,灵音童子星眸红肿,正以衣袖拭泪。 这是他的故园,可是今天,人物全非,使他本来亟欲发泄的心情,触景生悲,更加哀痛欲极。 现在积郁经过一个时辰的狂呜,始觉稍浅,他离开父母的坟墓,缓缓出门。 他望着门外大道,回头看看废墟故园,空虚的心灵,突然泛起一阵茫然之感。 “仇人远扬,自己前途,重重荆棘,连走路都要谨慎,又怎么打听仇踪呢?唉!现在我该怎么办?” 他静立沉思着,倏然灵光一闪,举手拍了拍脑袋。 “对,‘长风庄’,空空如也,她却独留庄中,必然知道仇踪去向,我何不再去‘长风庄’暗中静候跟踪?” 此念一起,他立刻飞身上马,再向“长风庄”驰来。 半个时辰过去,“灵音童子”估计已快到地头,于是将马系于一处僻静森林中,放足急奔。 “长风庄”依然漆黑一片,他谨慎地奔到门前,用手推推庄门,竟是虚掩。为了不使李娇娇发觉,他轻轻将门推开一线,闪身而入。 举目一望,大厅中灯火已灭,那里还有人影,于是他摸索着跃足向前,逐屋搜索。 一遍下来,他不由失望地回到前厅,垂首颓然。 她走了,这不但使他的寻仇希望消失,也使他那隐隐欲再一亲芳泽的愿望,归于幻灭。 这时,灵音童子星眸空洞洞地望着厅外。“应该怎么办呢?”倏然,他一声轻“啊!”,喃喃道:“一年之期,还有二月时光,我差点忘了,看来只有先回山覆命,见了师父再说了!”想起那位至今尚未见过一面的师父,他心中不由轻轻战悚,于是转而一想:“在少林时,‘淮阳六鹰’不是说过‘灵音老君’在淮阳现过踪么?” “对了!”灵音童子再度一振精神起立,“二月时光,行程足足有余,我何不就往淮阳打探一下消息,说不定循着淮阳派暗记,能找到师父,也免得回山扑空,即使找不到,返山也不算迟!” “哦!我差点忘了,洞庭河畔尚有父亲的一位知交‘三星剑’住在那里,我何不顺途拜候,打听一下仇踪下落!” 这一想通,灵音童子立刻趁着夜色,走出“长风庄”,再度踏上征途。 八百里洞庭,一片水光。 初冬的景色,虽然肃条,但东西君山的山良,衬托着艇影点点,仍是富有诗意。 日暮时光,寒风劲厉,湖畔已极少人迹,蓦地,一阵轻脆的蹄声,自东边湖畔来路响起。 渐渐地,一匹健驹轻快地驰近了,一位身着蓝色长衫,肩负琴囊的少年,端坐马上,游目四顾。 当他看清四周的冷清景象后,绷紧的神色才缓缓松驰。 这时,一个樵农挑着一担干柴,满头大汗的走来,少年连忙一提缰绳,迎了上去,在马上一抱拳,道:“这位大哥请留步,小弟想借问一件事!” 樵农立刻放下柴担,一拭汗水,抬头道:“相公要问什么?” “听说洞庭湖畔有位仁义长者‘三星剑’万宗仲,请问居于何处?” “哦……哈哈,相公原来是问万老英雄。”樵农笑着转身伸手一指:“请依湖畔直走,约百步向左一转,一个石库门,就是万老英雄尊府。” 蓝衫少年抱拳道:“多谢指点!”立刻一甩马首,向前奔去。 百步向左一拐,果见一座高大的石库门,石狮对峙,气派非凡。 “听父亲昔年说,万叔叔武功虽然不高,但生性疏财仗义,在洞庭一带,声名不小,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他心中暗忖,已行至门前,飘身下马,踏上台阶,正欲伸手拍门,大门无巧不巧,呀然大开。 蓝衫少年略略一怔,迅速后退一步,星眸瞥处,只见一名青衣家丁及一位紫缎长袍的黑脸老者,正跨门而出。 “小兄弟,你找谁?”前面的紫袍老者沉声问讯,目光不住上下打量。 蓝衫少年忙一恭手执礼道:“请问万老英雄可在府中?” “老朽便是,小兄弟有事么?” 一听对方就是自己欲寻的“三星剑”万宗仲,蓝衫少年脸色一阵激动,唉地一声,双膝一曲,拜了下去。 “万叔叔不认识小侄了么?” “三星剑”诧然伸手相扶:“起来,起来,你……你是那一位……?” “小侄灵音童子,家父‘风雨剑’,万叔叔想得起来不?”灵音童子被扶起,垂手肃立。 那知“三星剑”一听灵音童子三字,神色立刻大变,倏然厉声一喝:“好魔头,万某先毙了你!” 右手一扬,掌出如风,迎面向灵音童子毙到。 灵音童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与父亲交谊深厚的父执,竟会突下煞手,神色骇变之下,脑筋尚未转得过来,如铁石一般的掌风,已撞上前胸。 “嘭!”地一声,灵音童子身躯随着掌势,倒翻门阶之下,叭地仰天跌倒地面,张口吐出一道血箭。 这时的灵音童子只觉得脑中金星直冒,脑口如被粉碎一般的痛苦,但是一种怨忿狂怒的力量,使他倏地一跃起立,星眸怒瞪,凄厉吼道:“万宗仲,你不念世谊故交,犹有可说,突下毒手,是什么缘故?” 吼声中,肩头一滑,琴囊横在手中,束口结绳一松,五指已紧压在弦上。 灵音童子以“西天佛吟”震动江湖以来,因为从未与人对面搏斗过。谁也不知道他的深浅。如今“三星剑”一掌得手,神情反而为之一呆,待见灵音童子状欲弹琴,脸色始骤然大变,一声长笑道:“想我大哥昔年何等仁义,怎会有你这种魔头后代,告诉你专不是念在大哥日间情谊,我万某早已一掌把你毙死,不会只用五成真力了!” 要知道他生性刚直,早已准备豁出一条老命,但是这番话却正中了灵音童子的痛处。 “哈哈哈……”他一声凄厉狂笑道:“万宗仲,家父被诬惨死别人掌下,你不是不知,竟还说出这种话……” “哼!”“三星剑”重重一哼,截断了灵音童子语声道:“不错,如你找裘强报仇,天经地义,我万某豁出老命,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我问你,当今少林掌门,与你何仇?你一出江湖,不先报雪父之仇,却上嵩山,乱成威虐,哈哈哈,你父亲如果泉下有知,也会痛苦三声!” 灵音童子被斥得一呆! “师命难违!”四个字,从他脑中冲出喉咙,口一张,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倔强的个牲,使他不愿示弱,立刻冷笑道:“万宗仲,你怎知道我与少林无仇?” “嘿嘿!是指投门遭拒那桩事么?” “当然,我灵音童子当年处处被辱,诉说无门,少林如有正义,为何轻信裘强匹夫之言,此仇岂可不报!” “三星剑”此刻神色渐渐镇静,大喝一声道:“住口!仇有深浅,报有轻重,就如你所言,若是略一报复,一吐恶气,倒也无可厚非!岂能动辄取人性命,死后尚割下人头,这种行为,不是魔道,天下恶徒,岂不全是好人?” 活像一柄柄铁褪,直敲在灵音童子心坎上,他星眸直瞪着“三星剑”,脑海中却浮起另一个影子。那是白色的倩影,耳中仿佛又听了那细软的语声;“你在善与恶的边缘,今后如何?……就不敢预测了……你仔细考虑考虑……你还有机会!” “我要不要杀他?要不要杀他?”一阵阵矛盾激冲之念,在灵音童子心底狂游着,蓦地,他一挟琴囊,口噙鲜血,踉跄地跨上马背,狂喊道:“万宗仲,念在你是先父故交,我不杀你!”双脚一踢马腹,策骑狂奔。 身后立刻响起一阵苍老激动的语声:“灵音贤侄,只要你放下魔琴,老朽一切依你!”语气中充满歉咎与怜惜。 但是灵音童子一声不啃,绝尘而驰,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恨——恨天,恨别人,也恨自己。 “为什么师父要我先上少林?为什么人家都叫我魔头?为什么……?” 许许多多为什么,使他恨不得撕裂天地,重新塑造另一个世界。 二十里马上剧颠,使他的伤势,更加沉重,他呛地又张口吐出一滩鲜血,不得不把坐骑勒慢一些!但这时,他的神志却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征途漫长,强敌四伏,伤势应该先察理一下,免得为人所趁。他分析着厉害关系。立刻在一座松林畔下马,坐地试运起真元来。 可是,这一试,却使他大吃一惊,体内真气竟然无法逆转运行。于是他又试试拨动琴弦,细细的琴弦,如铁石般地坚硬,手指拨得生疼,毫无音响发出。 “唉!”一声绝望的叹息,从他口中响起,他抬头望了望将落灰幕的苍穹,感到自己的生命,犹如此刻日已将终的天色。 一切是出人意料的,他想不到顺道洞庭这趟拜候父亲的故交,却带来这种可怕的危运。 伤,并不可但,但是弹不出“灵音老君”,对他来说,犹如武人失去武功,在遍地强敌的情形下,岂不寸步难移。“我身上没有伤药,又不懂运气疗伤,现在应该何以自处呢?”他悲痛地忖想着,星眸毫无目的的游视着。 蓦地,他眼睛睁得大大地,停视在左边一棵松树上,神色一阵震动,像发觉了什么意外的事。 不错,那松树上举手可及之地方,一块树皮已被刮去,在白色的树身上,赫然画着一只振翼欲飞的“金鹰”。 “啊!这是淮阳派的暗记么?”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接着再仔细一看,鹰头对着右边道路,灵音童子惊讶地想了想,抬头辨了一下方向,倏然跚蹒起立。 “这淮阳派留示的暗记,指向却是通往开封的路,莫非就是表示发现了师父的行踪,所以留记指示以后的人?” 他迅速地判断着,“不错,一点也不错,师父走往开封,目的必是少林,想我割取了当今少林掌门人头,更伤了淮阳少林二派弟子,消息早已传遍南北,师父闻讯,欲与我会合,自是情理之中。” 灵音童子倏然抽出腰畔长剑,一阵乱挥,向松树削去,那“金鹰”暗记,立刻被他消灭得无影无踪。 “我此刻只有先去追师父!”他暗暗告诉自己:“唯有师父或许可疗愈我的伤势,唉!不管他是善是恶,与我终属师徒,也是现在仅能保障我安全的人了。” 想到这里,强忍伤势,挟着琴囊,艰困地跨上马背,一刺马腹,向那“金鹰”指示方向狂驰而去。 天色已是入夜,星群闪耀。 灵音童子一路四下扫视,二里路后,果然又见路旁一块残断界碑上,也画着一只振翼金鹰。 于是他又拨剑将之毁去,继续追踪,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下来五十余里,一列高耸的城墙挡在前面,正是离洞庭七十里的澧城。 策马来到城边,他张口接连吐出二口鲜血,一阵晕眩,几乎滚落马背。 “唉!我只有先休息一下。”他自知伤势又沉重了不少,只得缓缓翻落马背,依着城墙,闭目假寐。 盏茶时刻,灵音童子略感舒畅一些,才再度起立,倏然瞥见不远的城墙上,又是一只金鹰。 “哼!有谁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走近以衣袖擦拭时,暗感一阵得意。那知念头未落,身后蓦地响起一阵冷冰冰的语声:“小子,你为何要拭去墙上鹰记!” 面难城墙正在抹拭的灵音童子,闻声大吃一惊,倏然旋身,肩头琴囊滑落手中,五指已搭在弦上。 虽然他此刻深受内伤,无法按“逆气大法”口诀,逆行真元,操弹“西天佛吟”,但习惯的沿袭,使他仍摆出这种样子,同时也想借此先震慑对方。 那知星眸一触及对方的刹那,他的神色突然又是一变,几乎惊呼失声! 在他眼前二丈外,赫然屹立着一个黄衣喇嘛,身裁枯瘦,面目熏黑,二只深凹的眼睛,射出二道慑人的目光,盯在灵音童子身上,一瞬不瞬! 令灵音童子心头震动的并不是对方这个人,而是对方胸前挂着的那张几乎与身躯差不多长的古琴,竟与他自己横棒手中的一模一样,乌黑发光,八弦紧绷! “啊!淮阳六鹰不是说过是一个喇嘛么?!……”一个念头闪过灵音童子的脑际,接着又是一个念头如电光一般接下去,“师父曾说过普天之下,此琴只有二具,如今他难道……”思念未完,他已噗地跪倒地上,脱口喊道:“师父……” 二个字刚吐出口,黄衣喇嘛已迸出一阵冷冰的语声,截住道:“小子,谁是你师父?” “他不是师父?”灵音童子心头一跳,猛然抬头,讶然地望去。可是,他与“灵音老君”一年相处,并未见过那神秘的面目。所知道的,除了那对令人心寒胆悸的目光外,就只一条生有六指的手,此刻!他也分辨不出,眼前这黄衣喇嘛是不是他的师父! “这对闪闪目光几乎与师父一样,我何不再看看他的左手?”灵音童子目光一闪,不由大感失望,只见对方宽大的僧袖,从一垂地,根本看不到手指。 冷冰冰的语气,又接着从黄衣喇嘛口中响起:“洒家三进中原,从未收徒!你小子竟错认洒家是师父!太妙!洒家自藏边千里而来,就想查访你手中古琴的主人行踪,你快快说来!” 灵音童子猛然跳起来,蹬蹬后退三步,吃吃道:“你……不是我师父?……” 黄衣喇嘛冷冷一哼,道:“中原武林当真是无奇不有,做徒弟的不认识师父,洒家从未听说过……” “那,那淮阳派掌门是伤在你……你大师手下?” “不错,洒家为‘琴’而来,四处打听,一言不合,动手何足为奇!” “听说大师弹得是‘西天佛吟’?……” “哼!你也知道这旷古奇音,难怪你要抹去淮阳派暗蹑洒家行踪的‘鹰记’,原来把洒家当作师父,嘿嘿嘿……洒家越发放不过你了!” 灵音童子闻言神色一凛!心中许多疑念豁然贯退,但是他奇怪,何以对方也会操“西天佛吟”?看对方的神态,显然并无好意,与师父又有什么仇恨呢? 他迅速理了理思绪,倏然一抱拳道:“大师谅已知道我灵音童子的一切!现在区区想请问大师几个问题!” 黄衣喇嘛鼻中一哼,冷冷道:“你先说来听听!洒家看是否能告诉你!” 灵音童子沉声道:“大师如何称呼?” 黄衣喇嘛想了一想,冷冷道:“洒家佛号摩迦!” “摩迦大师来自藏边何处?” 摩迦喇嘛又想了一想:“藏边‘天音寺’!” “大师胸前的琴从何处而来?” “嘿!想不到你反问起洒家的根源来。八具‘九龙玄铁古琴’乃‘天音寺’祖传之宝,难道像你师父一样,是偷来的?” 灵音童子闷言一呆!怔怔道:“这么说,‘西天佛吟’也源出贵寺!?” “洒家师祖在八百年前为此险遭天谴,佛祖肉身升天梵音,凭你也配问!” 灵音童子暗暗一叹!心头一阵黯然,他想不到师父对他说的!没有一句是真话,难怪他猜疑而神秘!原来除了防范中原武林人物外,其中尚有这么一段缘故。 这时他已明了了一个大概,立刻抱拳一礼道:“现在区区就请问大师最后一个向题,此来追寻家师何意?” 摩迦喇嘛目光一闪,阴涩涩道:“佛音天梵,自洒家师祖得悟以来,严律不得流于尘世,洒家三入中原,足迹千里,历时二十五载,为的就是要追回奇音,收回流落在外的二具古琴。” 灵音童子又是一呆,讶道:“古琴尚可收回!奇音怎么取法?这个区区就不懂大师深奥之意了。” “嘿!能使‘西天佛吟’者,杀!” 随着语声,摩迦大师眉目间,顿露一层沉森之气。 灵音童子神色骇然大变!他暗叹自己的遭遇为何这么奇特,命运为何这么乖舛,拜访一位父执,险些命丧掌下,现在原以为追踪师父,却想不到追出这么一个煞星,又是要自己性命的人。 这时,他知道自己不要说身已受伤,无法操弹“西天佛吟”,即使能够,也奈何不了对方。 夜色深沉,远近漆黑一片,毫无生望之下,灵音童子反而豁出去,傲然一笑,道:“大师现在要把区区如何处置?” “以你按在琴弦上的指法特征,洒家可以看出你必再接续下音,本也在杀之列……” 灵音童子不等摩迦说完,仰天狂笑一声道:“大师不想想,在下是否愿意束手待毙?” 摩迦喇嘛嗤地一声阴笑:“佛法无边,岂惧猴狲跳梁,不过洒家对你可以网开一面!” “大师要区区交出古琴,说出师父下落么?” “正是如此。”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带着鲜血,又从灵音童子口中迸出,他忍住胸口内伤疼痛,强硬地吐出三个字:“办不到!” 摩迦喇嘛枯瘦的脸上,立刻变得阴厉慑人,寒声道:“这么说,你是想死?” “嘿嘿!死者何惧,要我交出古琴,说出师踪,却是休想。” 灵音童子傲然的语声一落,星眸中泛起一片视死如归的豪光。 摩迦僧“嘿!”地一声,左手倏伸,那是一只枯瘦的手掌,五指奇怪地一拢,已压在胸前古琴那一根最粗的弦上。 “雷弦!雷弦!”灵音童子脸如死灰,暗暗一阵长叹。 倏见摩迦僧目光一闪,道:“雷弦一响,你就得魂落黄泉,但洒家现在杀了你,纵然收回一具古琴,却又那里去寻你师父?”话声低沉,仿佛日落。 “哈哈哈,大师知道就好,不过你杀不杀我都是一样,区区纵然刀斧加身,也不会露出半句真言!”灵音童子强作镇静。 “嘿嘿!洒家自有办法要你乖乖招供,现在洒家先取回这一具古琴!”倏的话声一落,摩迦喇嘛按在琴弦上的手一垂,向灵音童子一步一步的欺近过来。 灵音童子猛然空出右手,一抽腰际长剑,厉声道:“除非你先取得灵音童子性命,否则休想取琴!” 他已准备作困兽之斗!但摩迦喇嘛仍阴沉地一步一步的欺身过来,神色动也不动。 眼见距离已接近到伸手可及,就在这危机一发霎那,半空中倏然响起一声清叱:“摩迦止步!” 一条白影,疾如闪电,随着叱声,飘落地上,挡在摩迦僧与灵音童子的当中。 摩迦目光一闪,立刻止步,灵音童子一愕之下,失声惊呼道:“啊!李姑娘!” 意外的惊喜,使他精神顿时一阵,脑中倏然天旋地转,再也支持不住,澎地一声,摔倒地上,顿时晕迷过去。 当灵音童子神志稍为恢复清醒时,只觉得周身异常舒适,背底下柔软而暖和,仿佛躺在厚厚的锦褥上。 一阵阵如麝似兰般的幽香,随着呼吸,钻入鼻中,同时感到口角下颌上,有只手在轻轻擦试! “我在什么地方?”一个意念首先浮起灵音童子的脑中,于是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触目看到的是一幕令他不敢相信的情景。 “这是梦吗?”他心中暗暗问着自己。 地方仍是在城墙边,幕天席地,李娇娇依靠着墙脚,坐在地上,而他自己则横卧在她的怀中。仿佛他听到了她的酥胸“呼呼”之音。 “李姑娘……”他不安地叫了一声,下面的话,无法再接续下去!他觉得有许多的话要说,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先说那一句比较恰当。 李娇娇端庄美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爱怜和痛惜的笑容,轻轻道:“你一定很累,再躺一会吧!” “啊!多温柔而美丽的笑容!” 漆黑的深夜,酷寒的初冬,旷野的冷风,阵阵呼啸,吹在人身上,寒冷刺骨,但是她这一丝笑容,却使人有沐浴在春风中。 灵音童子感到一阵压抑,连忙一镇神道:“那摩迦喇嘛僧走了?” “走了!”李娇娇温柔的点点头:“现在你可以大放宽心,你的伤势也好了,唉!不过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否则我会早些为你解围的。” “哦!那姑娘是一直隐在我身畔的?”灵音童子有点惊奇! 李娇娇轻轻笑了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唉!”灵音童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充满感激地道:“你已是第二次救我,将来我……唉!” “因为你值得我伸手!”轻柔的语声,令人心醉。 灵音童子心头又感一阵压抑,闭起眼睛道:“姑娘仁肝侠胆,武功也是天下罕见,好不令人钦佩。” “想不到你的嘴有这么甜!”李娇轿咕咕一阵轻笑,摇了摇头,“不过,你把我看得太大了!” “不!我并没有夸张。”灵音童子一脸郑重之色:“就以那摩迦僧来说,据我推测,除擅操‘西天佛吟’奇功外,一身功力,恐怕他不在五派掌门之下,姑娘居然轻易地把他驱走,这不是很好的说明吗?” “你对摩迦僧的衡量倒是不错,只是他的退走,并不是因为我的武功,告诉你,我并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那你用什么力量,使他甘心而退?”灵音童子愕然疑问之下,倏然想起了自己的“九龙玄铁古琴”,连忙挺身而起,目光一扫,却见那把古琴仍好端端地放在一旁。 于是他回身又呆呆地望着李娇娇。李娇娇缓缓起立,脸色忽然变得无限沉重怆凉,仰首望着漆黑的夜空,道:“我并没有什么力量,我只是用二句诗把他打发走的!” “二句诗?”灵音童子大感讶然:“这简直不可思议!” “你不信?” “不,我对你有点莫测高深。”灵音童子呆呆地注视着她:“你以二句诗惊退了‘狱外双仙’黄山果白二老,那或许由于你出身赫赫武林世家,但是藏边喇嘛极少来中原武林往还,你竟也以二句诗将摩迦僧吓退,这就有点令人无法想像了!” “唉!”一声悠悠的苍凉叹息,起自李娇娇口中,她语声悲痛地道:“我身世之凄惨,又岂是你所能想像的?”灵音童子觉得她这话中大有隐衷,不禁好奇地道:“如蒙姑娘信任,不妨将身世略告,在下纵然不能帮助姑娘,也断断不会坏了姑娘的事的!” 李娇娇秀眸也凝视着他,点点头道:“我当然可以相信你,只是我的身世,说来话长,一时之间也说不完,现在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在我这些问题中,也就可以了解我身世的大概了。” “你说?” 李娇娇神色一整,沉重地缓缓道:“假如一个男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竟以虚伪的爱情作诱耳!你觉得这种行为如何?”“鄙卑无耻,该杀!” “最后那男人得到了色,也得到了所谋的东西,却仍猜疑心重,不念旧情,速下煞手,这种行为你又觉得如何?” 灵音童子道:“狼心狗肺,凌迟手段也不为过!” 李娇娇点点头,冷漠地又道:“他以这种手段得到所要的东西之后,更恃以为害苍生,涂炭生灵,这你又觉得如何?” “嘿!这种人简直不能算人了!” 灵音童子气愤地说完,急急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李娇娇冷冷瞥了他一眼,一字一字地道:“就是你师父‘灵音老君’!” “啊!”灵音童子踉跄地倒退三步,愤怒激动,惊惶失措。 这个结论使他大出意外,甚至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于是他怔了一下,立刻急急问道:“姑娘你……你说的完全是真话么?” “我没有理由骗你。”语声平静而冷漠,“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向你提出什么要求。” “那……那你怎会知道这么清楚的呢?” “因为‘灵音老君’是我生父!” “啊!”又是一个想像不到的事,他浑身剧烈一震,脑中乱成一团,吃吃道:“那……那么你说的那个女子难道是……是你?” “不是我,是我母亲!” “啊!这怎么可能呢?以你的容貌推测,令堂必也是人间绝色,有妻如此,有女绕膝,人生尚有何求?……” “当然有,就是那本‘西天佛吟’奇谱与二具‘九龙玄铁古琴’!” “这,……这……你不是说过他已经都得到了么?” “不错,但是还须要参悟其中奥义,他始终猜疑我母亲在讲授时保留了一部份!” “令堂保留了没有呢?” “没有,‘西天佛吟’共分八个阶段,家母只不过学到第五个阶段,她贡献出了全部,包括她的一切,却终始无法使他相信。” “所以家师猜疑日久,遽下毒手?” “唉!正是如此,那时我已十岁,自外面嬉游返家,无意之中眼见自己的父亲把母亲杀死,再行毁尸灭迹。”她秀眸中,闪过一丝惊悸的光芒。“那是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想来犹有余悸,尚好我在他未发觉前,拼命逃奔……只是从那一次后,神智因刺激太深,以致变成耳闻失聪。” “但刚才摩迦僧称‘西天佛吟’是藏边‘天音寺’独传奇学,绝不外传,令堂何以得窥奥秘?” “唉!这段经过,等于家母一生的情史,她昔年空有绝代姿容,却是天忌红颜,命运凄凉。说来话长,我只能简单告诉你。” 李娇娇说着又仰空而视,似在整理那段回忆:“我母亲本是‘狱外双仙’——黄山黑白二老的师妹,幼受师宠,养成倔强刚傲的性格。二十五年前,她与二老印证武学,偶因一招之失而落败,恼怒之下,立刻远行,以企学得更深的武功,压过师兄……三年辗转,她避过宠爱她的二位师兄无数次的追纵,终于打听到藏边天音寺的‘西天佛吟’奇功。于是不辞辛劳,近涉边荒,登门相求。” “天音寺的喇嘛答应了没有?”灵音童子听得入神,情不自禁的插口动问,李娇娇摇摇头。 “天音寺奇音向不外传,尤其喇嘛庙,根本不能收容妇女。” “对啊!以后呢?” “家母失望之下,竟然起了偷盗之心,当夜潜入,却在就将得手之际,被天音寺主持喇嘛弥迦发觉,一招就擒!” “啊!那怎么办?” “那知弥迦一见到家母,惊违天人愿以奇音相授,传以古琴,并庄重地说出爱慕之情,问家母是否愿意等他蓄发还俗,共偕由首。” “令堂答应了?” “家母当时正值伤心失意之余,感于弥迦不杀之义,毅然答应了。” “吁!”灵音童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于是每日深夜,弥迦潜出‘天音寺’,到家母寄住之处,传授‘西天佛吟’……那知半年之后,倏又起了变化……” “什么变化?” “弥迦主持的秘密行动,引起了寺中众僧的怀疑,于是一日深夜,一干‘天音寺’长老跟踪而至,当场严斥弥迦叛逆师祖,违背佛旨,立刻携其返寺,从此毫无消息。” “令堂以后怎么样了?” “家母在居处日夜等候,第三天晚上,一个小喇嘛匆匆来见家母,带来二具古琴,一本‘西天佛吟’副册,还有一封信,要家母速即离开逃命!” 李娇娇说到这里,秀眸中已擒满晶晶泪水,长叹一声道:“家母只好伤心地怅然离开西藏,潜回中土,以后就碰上了那狼心狗肺的贼子,你的师父,二年后,生下了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呜咽的幽泣,已使她不能成声。 但是不用她说,灵音童子也已完全了解下面为大概情形,他不但明白她何以能以二句吓退了黄山黑白二老及摩迦僧,更明了了她悲惨的身世。 同时他也有一点感到意外,自己师父神秘的身世,竟在师父亲生女儿口中得悉一切。 此刻,他呆呆地望着埋首纤手中幽泣的李娇娇,不知如何去安慰。其实他也无法安慰,空虚的安慰,有甚么用,除非立刻叛师倒戈。 他心头感到无比的沉重,脸上肌肉一阵阵颤动,暗暗叹道:“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师父?” 他本立着,残酷的现实,使他不敢面对,二次救命之恩,使他无法逃避。 令人心酸的幽泣消沉,李娇娇倏然抬起头来,那双含泪的秀眸,比大海还要清澈深达的秀眸,狠狠注视着灵音童子,冷漠地道:“现在,你还要庇护你的师父么?” “我…我…我……”灵音童子避过那二道令人心颤的目光,口齿迟钝地道:“我师父纵然万恶但……但是终究是我师父,人人皆可言杀,唯独我不可言杀……” “哼!这么说,我与那恶魔有血统关系,更不可言‘杀’了?”李娇娇倏然逼近一步,寒声道:“抛开私人恩怨不谈,你难道愿意坐视他闭关参透全部‘西天佛吟’,再行出世肆虐武林?你愿意做一个恶魔的帮凶?” “但是令尊……” “住口……”一声凄厉的尖叱,截断了灵音童子的话:“告诉你,以后不准再这么称呼,我李娇娇与那恶魔亲情早断,剩下的,只有血海深仇!” 灵音童子被喝得愕了一愕,神色间充满了痛苦,毅然一咬牙,道:“娇娇,请原谅我,家师与你亲情虽断,与我名份尚在,就目前来说,我实在无法骤尔背叛!” “唉!”李娇娇悲痛失望地叹息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灵音童子幽幽道:“你这个回答,我早在意料之中,不满你说,我喜欢你这种性格,却可怜你的愚忠,不过,开始我就说过不要求你什么,现在我自是不能勉强你,你就走吧!”语声到最低不可闻。 “不!”灵音童子倏然沉重地道:“我当有我的做法!” 李娇娇秀眸一亮,道:“你有什么做法?” 灵音童子垂首一叹,道:“我现在也不知怎么决定,待我回山后再想想……” 李娇娇黯然低下了头! “唉!”灵音童子又沉重地叹息一声:“娇娇,你应该了解我的立场,想三年前,如没有我师父,怎有今日的我!大丈夫处世恩怨分明,光明正大,中途背叛,终是有负侠义本色的。” 李娇娇默默沉思没有开口。 近二个月的暗下跟踪,两次相处,她已充分了解了灵音童子倔强的性格,知道再说也是无益。 她默思半晌,道:“好,就随你怎么做吧。”接着秀眸中露出深沉的悲痛之色,缓缓又道:“不论如何,现在且让我送你一份礼物。” 说完,仰首发出一声有如九天鸾呜的清啸。 “礼物?”灵音童子听了不由一怔。 “等下你就会知道了。” 李娇娇话声甫落,一阵辚辚车声,已遥摆传来。 灵音童子举目望去,只见二辆牛皮蓬车,迎面疾驰而来,前面一辆车的御者,竟是二名青年道士,后面一辆,则是二名大汉。 “这是什么礼物?”灵音童子暗暗大感讶然。 转念间,二辆马车已到近前,嗨地一声吆喝,车轮戛然而止,车上御者同时飘身落地,向李娇娇恭谨地施礼道:“恭候姑娘吩咐。”李娇娇欠身还礼道:“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 其中一位道士欠身道:“不敢有违台命,人与物俱在车中。” “人与物?”灵音童子满脸惑然之色,忍不住插口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娇娇微笑着向他摇摇手,又道:“就烦二位道长把车中东西御下来吧!” “遵命!”两个道土一声应诺,转身奔向车后。 灵音童子急急又道:“娇娇,他们是那一路人物?” “武当、形意二派弟子。” 一闻此言,灵音童子霍然作色!道:“原来你竟与五大门派有联络……” 李娇娇接口道:“不错,如无联络,你这一路行来,岂能那么平安无事?” 灵音童子默然了,默然间,二名武当弟子已嗨地一声,从车中抬出一口紫红棺木,轻轻放在车前。 他一瞥之下,不仅又是一惊,道:“这就是礼物?” “不错,令姐遗体,就在其中!” “姐姐!”灵音童子大叫一声,扑至棺木上,跪地痛哭。 李娇娇悄然走近灵音童子,道:“令姐已死,还是节哀顺变吧!灵音童子,你再看看另一件礼物!” 说着向屹立一旁的形意派弟子一挥手。 二名大汉立刻奔到车后,接着从车蓬中抬出一具尸体,灵音童子含泪抬头,见那尸体赦然竟是“掌震三岳”裘强。 血仇的冲击,使他星眸中骤然升起一股阴森无比的杀机,但是,仇人已死,却又是他感到无比的失望。 “哈哈哈……”他仰天凄厉地狂笑起来:“娇娇,我血海深仇,竟报得这么意外,如果父母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不过我还是感敬你一番好意。” 凄厉无比的语声中,长剑一挥,割下了裘强的首级。 没有月亮,星也瘦。 夜色沉深,已四更。 一具无头尸体,一口柴檩棺木,分别躺在二辆马车前。 在棺木旁,李娇娇伴着灵音童子,默默向棺中人,致最后的祝祷。 呼啸的夜风,飘舞着二人的衣衫,寒意,更深了。 李娇娇缓缓侧身,轻轻道:“此去一路上,你不必再耽心甚么,两月之内,我在洞庭河畔相候……。” 灵音童子低低地道了一声,“好。” “现在,你可以走了。” 灵音童子望望棺木,李娇娇道:“这里的事,你尽可放心,令姐灵枢,我会在这一个月之内,亲自护送至你的故里,裘强挟嫌诬害,死有应得,我会把他首级供于你双亲墓前。” 灵音童子不再多说,拉过自己坐骑,背好古琴,跨上马背,转身向李娇娇注视一眼,朗声道:“姑娘珍重,我返山途中,希望没有任何人跟踪!” 李娇娇点了点头。 灵音童子以缰绳一抽马身,马儿立时四蹄洒开,绝尘而去。 出了百丈,他勒马转头一望,只见二辆马车已经开动了,漆黑的夜色中,依稀可看到一方白巾,在向他摇幌。距离渐渐远了,车影终于消失于视线之外,灵音童子从然一提缰绳,再度踏上征途。 血仇已经了却,他的心情并未因此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李娇娇的柔情确实使他深受感动,但是生性仁厚的他却无法不顾“忠”“义”二字。于是他只有甘冒死亡的威胁,要以自己的方法,寻出一条生路。 他望着渐现曙光的前程,脑中又浮现起一年前的往事! “唉!”他暗然喃喃自语:“前年穷途末路,悬绳自绝,师父救我一命,授我一琴,才有扬眉吐气的今日,我此番回去,将用什么话来自绝师徒之情呢?” 他又想道:“不过他的劣迹确已到了百死难报的地步,知父莫若女,连他亲生女儿都把他视若豺狼,这种人的险恶,不喻可知,我灵音童子就因一快私仇,而永误终生么?” “唉!”他暗自摇摇头,这刹那,“情”与“义”,“善”与“恶”二种不同的意念在他心中激烈地交战着。 在迷乱的神绪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对令人心悸的目光,和那种阴沉得连魔鬼也害怕的语声。 “假如我说出这段经过,他突下毒手怎么办呢?” 灵音童子心中,蓦地又泛起一阵恐怕的感觉。 恐怖几乎使他精神溃崩,他仿佛看到了那少林掌门人的无头尸体,向他擢来,口中狂喊着:“灵音童子,老衲死不瞑目,还我命来!” 他张口惊叫一声,双腿猛挟马腹,向前狂驰。 经过一阵颠簸,他的神智渐渐平复,而天色也已大亮了。 时间缩短了距离。 莫干山的高耸群峰,终于在望。 灵音童子策马入山,向那离开了一年的幽谷古洞驰去,到了半山,再也无法行马。于是他只得弃马步行。 此刻,他只觉得周围的世界,是那么沉静!那么死寂! 峰峦戴雪,腊梅吐香,严冬的景色,有它独特的韵致,但在听不到一点声音的情形下,一切美丽,都显得十分僵硬而死板。 于是一种孤寂的感觉,突然潜入了灵音童子的心头。 在孤寂中,他向师父居住的山洞渐渐接近,跟着,另外一份恐怖的意念,又向他袭来。 “我开始将用什么话来对师父说明呢?”他心颤地思忖着。 思忖间,古洞到了,无法逃避的现实,终于迫临面前了! 他移动着艰困的步伐,蹑足走近古洞,望着阴禁幽暗的洞口,情不自禁地站住了脚步,象面临生与死的交界线…… 他犹疑了片刻,取下结在腰际、包着少林掌门人头颅的包裹,一咬牙,张口喊道:“师父!徒儿回来了!”人已紧张地走进古洞。 洞中依然象一年前那么静悄悄地,似乎没有人,灵音童子颤抖地一步一步走进去,目光一转,混身一震,蓦地愕住了! 那开着双孔的石壁之上,刻画着几行了草的字迹,而那对慑人心魂的眼光,竟然没有出现。 只见石壁上面写到:“一年之期超逾二天,老夫已经离去,当初严限归期,原是考验你对老夫忠贞的处置,天下武林,皆欲得我而甘心,为安全计,不得不防。如果老夫猜测不错,你此番归来,必不止你一人,卧底监视,事属明显,现在师徒之情已绝,再见你时,即是你丧命之时。灵音老君手笔。” 字字怵目,句句惊心,灵音童子看完之后,低头一算果已逾期限二天。他急急欺近孔洞中向内一看,只见石室空空,确实没有人影。 “唉!师父,她说得不错,你猜忌之心果然这般重,但是你这次却猜错了!”他暗然一声长叹,望了望手中的包裹,蓦地返身奔出山洞口……几乎与此同时,北京城传出了一件惊人的消息。 北京城,西府大街,一间临街的古老木匠铺前围着一大堆人群。 几天来,这些围观的人群,从早到晚,川流不息。 看过了的人带着满脸惊奇之色,叹息着离去。没有看过的人,怀着好奇之心,匆匆赶来一个又一个,一批又一批,于是本来默默无闻的“吉祥木器铺”,顿时成了北京城街头巷尾,主要的谈论话题。 他们看什么?惊奇什么? 说穿了并不稀奇,只是一辆没有马的马车厢而已,不过这辆车厢,却制作得与一般不同。 铜质的车轴,四只木轮外裹着乌黑发亮的铁皮,车窗上挂着球珞垂帘。由外望去,虽然看不出车厢内的装璜,但是每个人都可以推测得出,必是更加富丽堂皇。 但真正令人惊讶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车厢外表的雕刻与颜色。漆金涂银,中间赫然突出八条朱红色的飞龙。 无怪这些围观的人个个惊叹了,“龙”象征着天子之意,是谁这么大胆?竟在天子脚下定制这辆御车? 这一天中午,“吉祥木器铺”那晦暗的店堂中,缓缓走出一个枯瘦的老年人,他望着门前那堆人皱了皱眉头,上前几步大声道:“各位乡亲,请帮帮忙散一散好么,这辆车子,所费不贷,化了我师徒十二人三日三夜的苦工,定主未到,若是有了损坏,老朽实在赔不起,包涵,包涵!”说着抱拳作了一个罗揖。 围观的人群虽然让开了一些,却仍驻足不散。 这位“吉祥木器铺”店主黄老汉目光四下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叹声未落,青石板的街道上,倏然响起了一阵整齐而沉重的步履声。 黄老汉侧首一瞥,神色一惊,暗忖道:“麻烦又来了!” 只见三个人皆五十左右,身着红缎绵袍,脚踏厚靴的威武老者,带着三名紫衣随从大汉,快步行来。 这一行六人来到黄老汉面前,同时停止了脚步,威严无比的目光,一溜门口那辆八龙御车,其中一位紫脸老者疑视着黄老汉沉声道:“谁是这家吉祥店铺东主?” 黄老汉皱眉哈了哈腰道:“就是我黄老汉,大爷有什么事?” 紫脸老者旁的一位高大老者立刻接口道:“谁定做的这辆龙车?” “唉!六位大爷,来问讯的人,上至都督府尹衙门的老爷,下至捕头乡亲,不止数十批,老朽答也答腻了!” 另一位锦衣老者目光一厉,沉喝道:“说!” 黄老汉神色微微一怔,突然觉得这三个老者,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威义,他嚅了嚅,道:“其实……我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为什么?”中间的紫脸者目光徽现诧色。 “唉!因为老汉不知道定主是谁!” 三位锦衣老者神色同时一怔,旋即变为愠怒,紫脸老者冷冷地道:“你这是满嘴胡言,天下那有开店的不知道买主的道理,哼!”袍袖一挥:“把名帖拿给他看看!” 一直垂手肃立的三个大汉,立刻应诺走出一人,从怀中掏出三份大红金帖,递给黄老汉。 黄老汉伸手接过,目光一瞥之下,只见三名刺上分别写着三个人的名字:“禁内御前一等侍卫向天意”、“禁内御前一等待卫兼领虎驾将军郭朝凤”、“禁内御前二等待卫巨文龙”。 这刹那黄老汉神色大变,浑身轻颤,唉地一声,跪倒地上,磕头如捣蒜,急急道:“小民不知三位大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四周围观的人群更显惊讶。那为首的紫脸老者郭朝凤目光一扫,沉声道:“老头子,起来,快说出是谁要你制作此车,皇上为此大为震怒,本大人不得不清查一下!” “唉!事情是这样的,五天前的清晨,老朽起床,倏见面前桌上多了三样东西。” “什么东西?” 黄老汉巍抖抖立起来垂手而禀:“一张简帖,一张图样,五百两纹银。”简帖上写的是:“耳闻阁下工艺出众,请依图制造一车,付价款五百两,限六天内完成,届时来取。下面却没有署名。” “唔!”三位侍卫互相诧视了一瞥,作沉思状。 “老朽贪图巨金,也想露一下手艺。于是日夜赶工……” 高大的锦衣侍卫向天义截口道:“噢!原来如此,那主顾来了没有?”“没有。”黄老汉苦着脸摇摇头,“就因如此,小民才无法上禀……而且根本连那主顾的长相都不知道!” 三位锦衣侍卫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巨文龙沉声:“念你无知,暂恕无罪,买主一到,立刻着人通报!否则,嘿嘿……” “是,是!”黄老汉连声应诺。 郭朝凤衣袖一挥,立刻率众离去。黄老汉作揖目送,一脸悔恨之色。 他有些悔不当初,原想露露艺名,招来顾主却不料引来这许多的麻烦。 于是他焦心地等候,心中怀疑忖道:“那买主怎么还不来呢?他究竟是谁呢?” 夕阳西下,夜幕低垂。 围观的人群随着夜色的深沉相继散去。 只剩下黄老汉半掩着门户,坐在屋内等待着,三天来,自马车完工后,他就没有上床睡过觉! 以前他是因车厢过大,破旧的小屋容纳不下,怕失窃而守,现在,又多于一份沉重的责任。 他枯坐着,也不知隔了多久,街上的绑拆,已敲出了初更,朦胧中,蓦地听到门外起了一阵希聿聿的马嘶声。 他心中一惊,连忙举袖拭了拭双眼,探首向外望去,这一望,他不由呆住了。 只见那精致富丽的车厢,此刻前面已驾上了八匹纯白色的良驹,相视之下,更显得气势不凡,但是人呢?却丝毫不见人影。 黄老汉正诧然间,倏见那辆马车缓缓地移动了,这刹那,他突然想起了大内待卫的严谕,一脚跨出大门,急急喊道:“慢一点,慢一点,老汉还有话说!” 车轮戛然而止,车厢中传出一阵阴森森的话声:“五百两纹银已付,车子我已验收,还有什么话说!” 黄老汉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令人心悸的话声,不由浑身一颤,呐呐道:“车厢中的大爷想必就是买主了,咳,老朽……是……是说价款太多……”他不敢说皇上下旨要留下车中人,只得说银子剩得多,借口拖延,以便派人报讯。 那辆车中人却冷冷道:“念你辛苦!多的作为赏赐好了!” 马缰无人自动,十六只马蹄已起奔势。 黄老汉大急之下,张口还未喊出声,暮地,寂寂的长白街上,人影连幌,三个人已奇快无比地飘落马车前,其中一个扬手一掌,将刚起奔势的马车阻住。 希聿聿连声长呜,马车停下了,人影也静止了,黄老汉惊骇凝望之下,原来就是白天光临的三位大内锦衣侍卫。 只见为首郭朝凤沉声喝道:“车中是谁?快下来一见!” 一阵阴涩涩的语声,立刻一车厢中飘出:“三位是谁?” “大内御前侍卫,奉皇上御旨而来!” “嘿嘿嘿!”车厢中响起一声如九幽鬼魂般的阴笑:“天下无人见过我,我也不愿见天下人,三位大人,我若说凡听到我名号的人,立是死数,你们还要我讲么?” 向天义厉喝一声道:“大胆狂徒,竟敢违旨拒捕!本人就试试怎样死法!” 身形电制而起,双掌一扬,直扑车厢。 向天义这一动,一旁郭朝凤及巨文龙,立刻也分扑包围而上,身法奇快,显然俱有一身超凡的武功。 这瞬间之间,车中骤起一声凄厉的阴笑,接着传出一阵慑人的语声:“三位大人即然要死,我就告诉你们,老夫就是‘灵音老君’!” 话说得奇快无比,“君”字一落,一声裂帛似的琴音随起。“铮”地一声,那刚刚扑近车厢的三位锦衣侍卫似乎遇到了什么无形弹力一样,竟然嘭地一声,身躯反弹出一丈,吧吧吧,个个口中鲜血狂喷,倒地不起。 马蹄声如雷骤起,在三位锦衣卫倒地同时,八骏龙车绝尘前驰,转眼消失于长街尽头。 这一巨变,从发生到结束,前后不到霎眼时间,一旁怔骇木立的黄老汉此刻似乎才清醒过来,立刻狂奔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减声惊动了北京城…… 也惊动了大江南北武林。 “灵音老君复出了!灵音老君复出了……”消息像风一般地传播开去。 于是皇上震动了!五大门派震动了!天下俱都震动了! 随之而起的反响,却以武林同道最为强烈,江湖上立刻又陷于一片骚动和不安中。 而在这骚动不安中,洞庭湖畔,一位白衣少女静静地屹立了三天三夜,焦急地等候着一个人。她在等谁?“灵音童子”—— 第三章 入魔求成 劲风摧秃枝—— 鳞波泛寒光。 初春早雪,洞庭湖畔,虽在大白天,景色仍然无比的荒凉。 然而,在这严寒的气候中,湖畔一株枯秃的柳树下,却亭亭玉立着一位白衣少女。 三天三夜以来,她没有离开过那位置一步,呼呼的寒风,吹刮着她那单薄的罗衫,任何人看了都会生出一丝怜惜之心,而她纤瘦得象柳枝一般的娇躯,却犹如树身一样,在地上生了根,不稍移动。 她那略现苍白的娇容是那么艳丽而端庄,但此刻却十分苍白,而且显得无比的优郁和焦急。一双秀眸不时还眺着湖畔来路,象在等待什么? 劲风乱过,秃枯的树枝,响起阵阵尖锐的轻啸,像在乞怜哀鸣,然而却不及她那在寒风中的叹息,更令人断肠! “唉!难道他仍没有丝毫的改变吗?”她喃喃地自言自语:“难道他真的不会来了吗?” 她,不用说,是在等候灵音童子“回头是岸”的李娇娇。眼见二月之期已满,在她的期望中,灵音童子必然是会来的。 可是三天三夜焦急的等待,却仍看不到那俊美而昂挺的影子,这时的她,倏然感到一丝失望,随着希望的幻灭,她颓然坐下,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疲倦,突然袭向她的心。 自她单身行走江湖,访仇觅凶以来,飘忽奔波万里,从来没感到困乏过,三天三夜的宁立焦候,虽也伤人心神,但她自己知道,以她的精湛功力,纵是再等上三日三夜,也不至于疲倦,然而现在,她却象六十岁的老妇,那么萎糜,那么慷软…… 唉!这是心灵的疲倦啊! 就在她充满失望,坐地阖目,思量自己在这种情形下,应该怎么办的时候,蓦地!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遥远的传了过来。 瞬眼之间,一人一骑,出现于湖畔路口,似旋风一般,急冲而至。 李娇娇依然静静的坐着,她因为耳闻失听,根本听不到一丝声息,但当她偶而一抬头,脸上神色猛然一振,倏地立起。 只见那一人一骑冲至她身前,一提缰绳,突然一圈,顿住箭一般奔势。她仔细一瞥,顿时又大感失望,忧怨的黛眉,微微一皱。 因为那马上坐的,并不是她所想象的灵音童子,而是一个满头大汗的青衣少年。 只见那青衣少年坐在马上一抱拳,喘着气道:“形意门下弟子,南路第三十八邀骑哨郑子政,奉掌门之命,向姑娘报讯。” 李娇娇心中倏然一惊,秀眸一转,娇声道:“情势紧急么?” 郑子政点点头:“姑娘慧觉,此刻情势的确紧急万分,‘灵音老君’所乘八骏龙马,取道南下,指向鄂中,目的地似是武当,区区奉命监视,经过宛城,眼见魔头轻易突破北六省黑白二道所布下的四道阻截。” 说到这里,岔然一声长叹:“北六黑道盟主‘鬼府磷光箭’石震北,名盖西北的‘击天手’邹重老前辈与手下三十余高手,俱皆丧命魔音之下,陈尸轮边。” “唉!”李娇娇口起一声轻叹,默默无语。 她很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 郑子政见她并没有什么表示,又急急道:“故而区区飞骑传讯,途遇敝派掌门,奉谕前来请姑娘即起芳驾!” “知道了,少侠请先回吧!”李娇娇满脸烦恼,挥了挥手。 “那么区区告辞了!”郑子政有急事在身,依然望了李娇娇一眼,一圈马首,扬鞭刷地一抽马股,又如飞似地向来路奔去,瞬眼,只剩下一粒黑点。 李娇娇呆呆地目送马影消逝,又叹息一声,喃喃道:“灵音童子呀灵音童子!你怎么还不来?莫非你随着那魔头,在八骏龙车中!” 她叹息中所蕴含的忧郁,似乎更重了。但她接着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会的,以他那种心性,不可能对魔头的血腥惨杀视若无睹,再说就是他仍决定跟从他师父,也必会先来告诉我的……” 想到这,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叹道:“但是,他为什么还没有来呢?” 这时,远处又响起一阵急骤的蹄声,一粒黑点,由小而大,瞬眼来到近前,原来又是一起飞骑赶至。 幽怨怆叹的李娇娇神色一震,举目凝视…… 马上是一名紫衣大汉,只见他一勒缰绳,止住奔势,也不理胯下健驹吐沫如雾,向李娇娇急急禀告:“淮阳门下令狐冉有事向姑娘禀报……” “什么事?”她沉重地吁出一口气。 “灵音老君距离武当仅余四百里,魔车过处,沿途陈尸,连破三十六道截拦,在下奉本派代理掌门之命,前来促驾,请姑娘即速前往,力挽武林危机!” 说完,一圈马首,刷地一鞭,策马如飞,向来路驰返,转眼消逝于视线之外。 李娇娇呆呆立着,这一道又一道的传讯,像利箭一般,穿了她本已伤通困乏的心灵。 她缓缓抬头,望望天色,阴雾天气似乎愈来愈黯,低沉的云雾,更加低沉。时间,已经过午了。 “不论如何,我得等过今天。”她咬了咬牙,突然下了这个决定:“灵音童子啊灵音童子,假如你真的不来,再见你时,就莫怪我狠心了!” 时间象流水,恍眼巴近薄暮。 湖畔的景物,在视线中渐渐黯淡,然而灵音童子的人影依然未曾出现。 李娇娇的脸色,渐渐转变,一种绝望的神色,代替了忧郁和焦灼,她荡然四顾之下,倏见三条人影,如轻烟一般,向自己奔到。 她神色微微一怔,三条人影瞬眼掠到,屹立面前,现出二位额落汗珠,脸泛怒容的长袍老者,与一位白眉白衣老僧。 这三人正是天山掌门穆克群,形意掌门“形意天圣手”霍元真,与少林新方丈悟元大师。 这当今三派掌门人在这严寒的天气中,衣衫竟然汗渍隐现,头上热气蒸腾,显然是全力奔驰了一般不短的路程。 李娇娇心中一惊,微微一福,道:“想不到三位掌门也到了,敢情……” 她心中十分明白,迟疑地考虑着下面的惜词,却见“形意大圣手”一声狂笑,神色愤怒地道:“想不到姑娘还呆在这里,两次飞骑传讯,姑娘难道没有见到?” “见到!”这刹那之间,李娇娇壮丽的脸上,恢复了平静沉着,那苍白的神色,隐隐露出一份居傲与冷漠。似乎不想被别人窥见她内心中的感情。 “嘿嘿嘿!”天山掌门穆克群口中进出一声冷笑:“老朽实在不懂,世上还有什么更要紧的事,能使姑娘忘了诺言,置武林危运,同道生命于不顾,孤零零一人,呆呆在这儿!” “我……在等一个人!”李娇娇淡淡地可答,只是回答得有点艰困。 “阿弥陀佛。”少林掌门悟元大师低诵一声佛号,“女施主!那人有这等重要么?” “形意天圣手”神色一动,倏然迈向一步,愤怒地接口道:“姑娘是在等那姓灵音的小子?” “不错。”她无可奈何冷漠地点点头。 “哼!尸横千里,血满相道,‘灵音老君’连突四十八道包围,魔琴之下,亡命者已不下百余人,如今天下同道,无论黑白,竭承同心协力地抗凶,而姑娘竟在等一个魔头门下——”天山掌门愤怒溢于言表:“老朽实不知姑娘是何居心?” 悟元大师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双目精光流动中,倏然泛起一层煞机,冷笑道:“原来女檀樾竟与本寺死敌勾通,老衲先得罪了!” 双手一提,蓄势欲击! 李娇娇见状娇容一沉…… 就在这刹那,“形意天圣手”身形一横,挡住悟元大师出击之势,喝道:“大师不可莽撞!” “哈哈哈哈……”悟元大师脸上肌肉颤动,怒极一声狂笑,白眉一轩,目光一扫天山形意二派掌门:“少林从未受即于人,自惨变后,独立辑凶,未曾稍怠,蒙二位书函纷驰,应邀坦陈园结之义,故而老衲始改变初衷,与各派共赴艰难,誓共生死,想不到二位所引见的主持者,竟然是这么一个与魔头门下勾通之人……” 老和尚惨笑一声,接下去道:“老衲愚拙,实不知二位如此依持信任她,凭的是什么?” “唉!大师务请顾全大局!”天山掌门歉然一叹,语重心长:“这位李姑娘是唯一能抗拒那魔音的人,为了今后局势,万望大师委屈求全。” 说到这里,倏然转身,对李娇娇沉声道:“但是——,姑娘也该解释一下,既自愿担重任,为何又要与魔头门下勾通?” “掌门人的词句应该改一改!”李娇娇冷冷接口:“谁说我与魔头门下勾通?” “嘿!”“形意天圣手”反诘道:“那么你在此等他是作什么?” “是否能灭‘灵音老君’,希望全落在他一人身上!” “哈哈哈……”悟元大师又是一阵狂笑:“女檀樾的话,简直越说越玄了,消灭恶魔竟寄望于一个魔头门下,实在让人难以思议。” “不错!”天山掌门沉声接道:“姑娘纵然有这种打算,但事有轻重缓急之分,百余武林高手的惨死难道竟没有一个灵音童子来得重要吗?” “当然。”李娇娇冷漠地回答,“如果没有他,未来要死的高手,又何以百余之数!” “这话怎么说?”天山、形意、少林三派掌门神色一震,同声责问。 “唉!”李娇娇忍不住吐出一声叹息:“不瞒三位说,‘西天佛吟’佛祖天焚,习琴的人,不但要有异特的根基,更必需有一把寒铁古琴,故当今天下,有希望能使恶魔俯首就擒者,唯有他灵音童子一人!” 形意掌门立刻沉声道:“姑娘你难道忘了自己?” “现在形势不同了!”李娇娇悲痛地摇了摇头。 “什么?”天山掌门不由神色一变! “唉!我没忘记二年前自己说的话。”李娇娇解释道:“当初据我所知,‘灵音老君’在‘西天佛吟’深奥琴道上的造诣,仅至第五段,故而我自信尚有制他之能,可是自北京传出魔踪消息后,我发觉那魔头对琴音又深进了一层,自保虽足有余,制他却已感不足,彼此易势,使我不得从灵音童子身上着手!” 这番话说得三派宗师个个神色阴晴不定,难看已极。 “姑娘未与魔头对过面,怎知道这么清楚?”天山掌门怀疑地问。 李娇娇冷漠的道:“掌门人怎知道我没有与魔头对过面?”天山掌门神色一呆! “自北京传出魔讯,我就日夜兼程赶往!”李娇娇接下去道:“于离北京城百里之处,我找到那辆魔车,亲眼看见那魔头借琴音发出罡气,连伤二大宫庭高手,才知道他至少已渗透玄音六段以上,……我仔细思量之下,才改变报仇计划,戛然而返。” “那么……”“形意天圣手”沉吟半响:“灵音童子是否已辨别善恶,听从姑娘之言,改邪归正了?” 这问题使李娇娇难以作答,她沉默半晌,才痛苦地摇了摇头,道:“相约在此会面,尚未见到他来,因此……这问题一时我也无法回答!” “哼!”悟元大师双目怒火加炬,重重一哼,道:“不论你这番话是真是假,少林实在无法再予信任,不论灵音童子是否能改邪归正,他杀害本派上代掌门,已成少林死敌,老衲今日对各位至感失望,今后各行其事好了,老衲代表少林一派,退出联盟!” 语声一落,拂袖转身,电掣击起…… “大师请稍留步……” “大师慢步……” 天山、形意二派掌门见情大惊,急喊阻拦,起身欲追,但悟元大师这一拂袖而去,身法何等迅速,一幌之间已出去了十丈,转眼消失于暮色之中。 二派掌门眼见追已不及,颓然一声长叹,“形忘天圣手”霍元真蓦地身形飞旋,面对李娇娇厉声道:“你实在害人不浅,现在老朽要问你一声,你究竟准备怎么样?” “嘿!二月之中,本派为了寄望你,对你任何吩咐无一唯唯遵命……”天山掌门穆克群接着也慢慢转身,目光犀利地望着她,接口质问:“甚至听信你姑娘,不惜交出裘强生命,所企求的,只是消灭这场武林劫祸,然而,今天……约期已满,你的诺言实现了多少?你对天下武林已交代了什么……”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她突然激动地狂喊。接着更仰天尖声惨笑起来,“哈哈……” 天山掌门穆克群与形意掌门霍元真见状神色大怔。 只见李娇娇笑声一落,突然冷漠地目光一凝,沉声道:“二位对我确已仁尽义尽,形势虽变,但诺言仍在,我李娇娇敢以生命相报,走!” “走”字一落,身形已急掠而起,如一溜白烟,向前滚滚而去。 二派掌门卫望一眼,也急急跟随纵身,三条人影,转眼消逝于洞庭湖畔,只剩下湖水低吟,秃聊摇风,湖光山色,在暮色笼罩下,更加迷凄了…… 但是,灵音童子呢?他究竟到那里去了呢? 距离武当八十里的湘鄂山道上,突然出现了一辆八骏之车,八匹白色的骏马以不徐不速的步伐,拖着一辆华丽的车厢,向前奔驰。 轮声辚辚。 蹄声得得。 车厢上雕刻的八条血龙,似在飞舞,那鲜红的颜色,映着阳光,犹如是鲜血涂成,是那么地慑人心魄。 时正清晨,荒凉的山道上,看不到半丝人影,只有这辆慑人的魔车,徐徐驰奔着。空气出奇的平静。 但是,四周果真没有人吗?不!如果仔细的注意,可以觉察到道路二旁的树叶乱石中,闪烁着无数对眼睛,一起静静跟着那辆马车移动,生怕那马车会突然不见一般。 这些人都是湘鄂道上的武林高手,和近百道阻截所残留下来的江湖人物,他们都紧紧盯着那辆似无人驱使的八骏魔车,欲想伺机突击,但是无数次惨败的经验及那神奇的琴音却使他们怀着无比的恐惧,不敢轻易露面接近。 暮地,八骏车前,三丈远处,一捆如浴桷般的干柴,带着熊熊火势,迎马车,凌空泻落。 同时巨石后响起一声狂笑:“哈哈哈……‘灵音老君’,现在看你还往那儿跑!” 三条人影,随着那团干柴烈火,从巨石后冒出,飘落于车前,现出二个瘦如竹杆的中年人及一位白发如霜,手执鸠头铁杖的老妇,正是湘鄂道上声名赫赫的“阴山二友”及“鸠杖神婆”无五姑。 就在这三人身形同起同时,四周飕飕连响,人影乱幌,潜踪二旁伺窥的江湖人物,群涌而出,展开包围之势。每人手中紧握着兵器,作势欲扑。 显然,黑白二道高手,早已商议协调好,先用火攻,使“灵音老君”露面,然后群起扑杀。 那知,这许多人掠落在地上,脚刚站定,眼前情形突变,禁不住皆“啊!”“啊!”失声而呼! 只见那捆凌空泻落的柴火,在距离车顶二尺时,一声裂帛似的琴声,从车中响起,“呼!”地一声,那一大团烈火,竟似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挟着浓烟,向“阴山二友”及“鸠杖神婆”反弹而回。 “噫!”“阴山二友”及“鸠杖神婆”同声惊噫,神色大变,双手一枚齐扬,呼地一声,向那团烈火劈去。 哗啦啦一声暴响,火星飞射,浓烟卷涌中,那捆燃烧的干柴,四散分飞,如雨般落下,八匹骏马受惊长嘶,四周围的群雄也群鼠退避,动乱中,一丝悦耳的琴声,又袅袅而起。 令人奇怪的是,火星落在四周,空自燃烧造成惊乱的局面,八骏龙车三尺周围之内,却丝毫不沾,安然无羔。 包围的群雄,个个瞳目瞪眼,为之呆住了!有谁能了解,这就是“西天佛吟”最深奥的“八音无形罡气”所表现的神奇玄力呢? 死寂的场面中,琴音倏然中断,一缕阴刺慑人心魂的长笑突然从车中飘出:“嘿嘿嘿……”接着飘出一阵冷酷的语声:“老夫想不到你们真的如此不怕死!” “阴山二友”老大厉无方猛然怒吼道:“灵音老君,你好毒的心,四年前苍龙岭之会,你将与会者个个赶尽杀绝,如今又一路杀了前来,天下莫不食你之肉而甘心,生死又何足论!” “嘿嘿!”那慑人的语声又自车中响起,“阴山二友,老夫以前似乎听说素来最讲道理,你老大今天怎地不分是非起来!” “呸!”鸠杖神婆无五姑接口厉声道:“你这魔头,涂炭生灵无数,难道还讲什么道理?” “当然,嘿嘿,魔音谷之会,我‘灵音老君’是积二十年之怨而报仇,至于这次自北京城一路而来,却是那些人自己找死,老夫之心虽毒,但假如他们避的远远的,‘毒’又怎能沾到他们身上,这叫做‘该死必死’。” 阴沉的语声顿了一下,又接下去道:“就以你们来说,明知老夫已轻易除去七十余道阻截,竟还千方百计暗算老夫,这不是找死么?” “住口!”“阴山二友”老二厉无轩厉声道:“老匹夫,你如是英雄,就快下车一分高下,何必尽躲在车中弄鬼!” “哈哈哈哈……”鬼魔哭泣还难听的笑声复从车厢中飘出:“天见我,天变色!鬼见我,鬼也愁,神见我,落风尘。你们要见我,嘿嘿,自己估量一下,有此福份么?” “我‘百丈背’佟云就不信这个邪!”包围的高手中,突然响起一声怒喝。 怒喝声中,一位青色大氅的劲装汉子,身形电掣而起,飞扑而前,手中长剑,幻起一道青虹,向车窗中刺去。 青色的剑呀,青色的身影,加上奇快的身法,果如其号,显示他在功力上,也是一流之选。 “卟,腾,腾,叮叮,咚咚咚!”一阵奇异的韵律,突然飘起。 刚刚扑近车身的“百丈青”,陡然发出一声惨吼,众人只见青光折转,反弹而出,彭地一声,尸横当场,摔在地上,口中鲜血犹自汩汩外流。 群雄见这种惨状,个个变色! 他们都知道佟云的身手,在湘鄂上,提起“百丈青”,谁人不赞,但是,他连“灵音老君”的影子都没摸到,就这么死了。 一股寒意,在这刹那,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其中有些强壮胆小的畏死之徒,已忍不住悄然向路旁林中退身。 琴音倏又中断,一声刺耳的狂笑,又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哈哈……八百里行程,老夫连闯七十二道阻截,现在你们想以这点微薄的力量挡抗老夫,岂非不自量力——”“灵音老君”的语声倏然变得冷酷无比:“现在,老夫要你们一个一个的死!” 四周群雄,俱皆浑身轻颤,这刹那,那奇妙如天簌的琴声又响起,音韵倏高倏低,像思春少女轻歌,又像深谷清泉的低吟。 琴声中,八匹骏马开始向前扬蹄迈步,而此刻的群雄,神色俱是茫然若醉,马前的“阴山二友”及“鸠杖神婆”,本是领首人物,此刻竟自动让开道路,待魔车驰过,紧紧地跟着车后奔走。 奇特的现象,几乎使人不敢相信,数十位未潜走的一流高手,都象着了魔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排成一字长蛇阵,随着前面马车移动。 每隔三步,那虚无飘浮空中的琴音必然颤动一下,响起一阵金石之声,而随着这金石之声,车后群雄,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天色黯然,日月无光,这种凄渗的景象,天亦为之泣了。 渐渐地,跟在八骏龙车后的人数,愈来愈少!而地上的尸体,一具连一具,迤逦长达二里有余。 “嘎!”马车突然停止,车后这时只剩下二个人,正是排头的“阴山二友”。 在车轮停止的同时,琴音也骤然中断,神色迷茫的“阴山二友”,立刻茫然清醒过来,他们二人举目一望,正面对。 二大举目一望,正面对着血龙盘舞般的魔车,浑身不禁一阵抖栗,想起生命还在死亡边缘,不由自主的踉跄后退五步。 这一退脚下突然被一件柔软的东西绊了一下,几乎跌坐在地上,慌忙转首一瞥,齐齐骇然而呼! 只见一具具尸体,头脚相连,整整齐齐,排躺在路上,远眺不见其尾。 这时他们二人才知道,许多结伴的江湖同道,都已先自己而魂归地府。 凄惨的情景直吓得昔日声名赫赫的“阴山二友”面无人色,心胆俱寒。 兄弟二人竟然不死,此刻不逃,还待何时?二人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掠身而起。 “站住!”一阵阴沉的叱喝,自车中飘出一种慑人心魂的力量,“阴山二友”厉氏兄弟立即停住了身形。 恐怖的游丝,在二人脸上浮动着,目光发直,呆呆望着那辆夺去无数生命的魔车,不敢稍微移动一步。 “嘿嘿……”一声冷笑,飘然传出车厢:“厉氏兄弟,你们知道我‘灵音老君’为什么还不杀你们么?” 老大厉无方凛然口吃道:“咱们……咱们兄弟罪该万死……天……天君宽恕。” 人类求生均弱念,使他们忘记了刚才还欲制对方于死地的举动,而面颜乞怜起来。 “哼!老夫的心量并不大,只是一再杀人,也杀烦了心……” “呃……呃……是的……是的……” “不过,老夫不杀你们兄弟二人,是要你们替老夫办一件事!” “天君吩咐!”“阴山二友”同时俯身应声。 “你们知道老夫有个逆徒灵音童子么?” “曾闻传说!”老大厉无方连忙接口回答。 “好!”语气倏变残酷阴涩:“限尔等三月之内,取灵音童子人头来见,如你兄弟口不应心,老夫来日也一样要取你们二人的狗命!” 那有似魔鬼般的语声一落,八骏马蹄骤动,向前疾驰,绝尘而去。 只留下长龙般的尸体及木然呆立的“阴山二友”。 “吁!”老大无方首先吐出一口气,苍白惊骇的神色,直待车影消逝,才恢复过来,他望着身旁的老二,一时之间,二人默默无语,心中均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走吧!”老二厉无轩扫视了不见尾的尸体。 “老二,咱们真的照那魔头的话做了么?” “唉!生还不易,大哥,普天之下,有何人能抗拒这‘灵音老君’,何况那灵音童子也正是武林同道极欲追杀之人,这份顺水推舟的差使,何乐而不为!” 尚在猜疑的老大想了半晌,长叹一声道:“好吧!兄弟我们走!” 二条竹杆似的身影,瞬息消失于道旁林木深处。 就在“阴山二友”畏死附魔,离去不到盏茶时刻,山路彼端响起一阵得得蹄声,一人一骑,徐徐而来。 马上一锦衣青年,正是灵音童子,这时的他,双目俯视道路上一具一具头足相接的尸体,脸上充满了骇然的神色。 他离开莫干山,想起未见到师父前与李娇娇相会,不但无益,而且突然加重彼此双方的尴尬与痛苦,因此只得来约,四处追纵师父。 可惜每次闻讯赶到,皆迟退了一步,师父没有见到,触目的是,却是一幕幕惨烈的情景,使他的内心深受震动。 而现在,他震骇中更有一条叹息,一路行来,景色虽惨,尸体迤逦长达一里,鲜血流满了道路,人间的惨事,岂有过此? “唉!师父,你这么杀戮下去,岂不弄得天怒人怨,将来如何了结?”灵音童子走完尸龙,暗然长叹,倏然一咬牙。 “我一定要阻止他再杀戮!” 善与恶的冲击下,他一放马缰骤然催马狂驰,直向武当山方面追去。 武当山下。 解剑池旁。 一排五个年老全真,并肩屹立着。 金红色的八封道袍,袍角随风飞舞,头上银灰色的发结,象手中的银丝拂尘一般,映日生光。这五个若年全真,依脸上的皱纹看来,年龄都已在一甲子以上,中间的一位,正是武当掌门人青圭真人。 分立两旁的四位,则是青圭真人的师弟,青木、青石、青鹤、青松。他们是武当一派目下仅剩的四位长老。 他们此刻站着,一动不动,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沉肃的脸上,充满了凛然紧张之色,五对眼睛,十道目光,一至凝视着山下来路,一瞬不瞬。 时已过年,阳光偏西。 山脊在五位老道长的身后,投下了一片阴影,这仿佛象征着他们的命运! 四周出奇的静,除了五个似乎生了根的人形外,再也没有别人。 蓦地,当中的青圭真人神色一紧张,低喝一声:“来了!” 随着他这声轻喝,山路彼端隐隐传来了一阵蹄声。 蹄声不疾不徐,象有规律的节拍,但传入他们耳中,犹如夺魂丧鼓之声!四位武当长老,也立时神色紧张起来。 每人手中的银丝拂尘,都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蹄声渐渐地近了,一辆金光闪耀.血龙飞舞的八骏马车已进入视线之中。 武当掌门倏然轻叹一声道:“魔车过处,世无礁类,看情形七十余道狙截关卡,数百同道,都已经家破人亡了!” 话声充满了悲凉的意味。 “掌门师兄。”一旁的青木道长倏然侧首低声道:“仅照议好的计划,不知是否真能抵得住‘魔音’?” “不论有用没用,都得试一试。”青圭真人凛然回答:“否则,武当一派岂不愧对数百同道亡魂!” “对!”青石道长沉毅地接口道:“咱们就按照原计划进行!” 这番轻声交谈中,那辆刺目的八骏马车,“嘎!”……地一声,顿住了奔势,停在三丈远处。“呵呵呵……”车中飘出了一阵令人颤栗的阴笑:“武当几位老道竟亲身爽道迎接老夫,好极、好极!” 青圭真双目精光陡盛,不发一言,身形一侧,左袖迅扬…… 就在这刹那,来路上又遥遥传来一阵急骤的蹄声,有如擂鼓一般。 扬起袍袖的青圭真人神色愕了一愕,左手停在半聋空,抬头凝视远眺…… “这急急赶来的会是谁?”五位武当全真,心底都起了这个问号。 蹄声动地而至,一匹健驹,进入视线,马上的人,正是灵音童子。青圭真人脸色一变,却听得那刺耳的阴森笑声,又从车中飘传而出:“嘿嘿嘿……小子,想不到你此时此刻来了,真是自寻死路!” 五位武当闻言全是一愕,他们想不到“灵音老君”连他徒弟也要杀,一时之间,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灵音童子纵骑窜上山坡,滚落马背,扑地一声,对着马车跑倒地上,审声道:“一年之期巳届,徒儿不敢不来,只是晚了几天,尚请师一宽恕!” “嘿!”车中迸出一声阴笑:“你还认我这个师父?” “师思如山,师情似海,”灵音童子惶然垂首接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怎敢不认!” “哼!那么为师的要你为的事,办了没有?” “师论敢不遵从。”灵音童子连忙从腰际解下包裹,双手打开,将一颗光秃秃的人头呈向车前:“少林掌门慧生大师的首级在此,恭请师父验察!” “唔!”那阴森的声音似乎颇感意外,“那你回过山了?” “徒儿回山见了师父留字,才沿途打听消息,急急赶来。” “呵呵呵……”一阵得意的长笑,从车中飘传而出:“这么说,为师的是错怪了你了!”“唉!师父!你老人家猜疑之心太重了!” “起来,起来……”语声仍阴涩涩地:“徒儿,为师的普遍强敌,对人不得不慎而防之,现在为师的承认你正式列入门墙,成为为师的唯一衣钵传人!” “不!徒儿还有下情禀告!”灵音童子依然垂首跪在地上。 “什么事?”“徒儿希望师父再不要弹琴杀人,放过武当一派!” “为什么?”车厢中的语声倏然一厉。 灵音童子凛然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师父你这么做,不觉得有点过份么?”接着一声长叹:“徒儿知道师父昔年惨痛经历,但魔音谷一会师父已尽浅怨恨而有余了,现在……” 语声未落,车中已经响起一阵刺耳的阴笑:“好个小子,当初为师的是怎样教训你的?”顿了一顿,“为师要你以仇恨来锻炼心灵,恁地你感情仍得这般脆弱!” “师父……帝王之律何等坟峭,诛戮也不过九族,江湖的思仇再重,报复及身已足,师父这等大事杀伐,徒儿心地再狠,也不敢……” “嘿嘿!为师可以放过人家,但是人家是否能放过我呢?小子,你抬头看看再劝为师不迟!” 灵音童子一怔,迅速侧目望去,只见武当掌门青圭真人身动如风,袍袖扬处,竟运指如电,分别向另四位老年全真左右耳根点去。 其中一位道长,同时也举手并指点向青圭真人左右耳下。 一种痛苦的神色,闪过五张充满沉隙煞机的脸上,五个武当道士的耳朵中,立刻汩汩流出一片鲜血。 “这是干什么?” 灵音童子大为愕然,忖念间,倏然明白了。他想起了耳闻失聪的李娇娇,敢情这五位武当高手,是自残“天聪”穴以图抵抗“西天佛吟”了! 这刹那,青圭真人飘然回复原位,衣袖一挥,青石、青木、青鹤、青松四位道长立刻幌身散开,形成半圆五角参差之势,一致平举银丝拂尘,向马车一步一步欺来。 这正是天下闻名的武当大罗先天五行阵法展示式。 灵音童子凛然之下,虎地跃立,大喝道:“五位道长住步,且听区区一言!” 青圭真人及四位道长依然一步一步地缘缘逼近。 他们嘴唇紧闭,脸上的竣严沉肃,冷漠犹如铁石,毫乖表情。对灵音童子惶急神色及喝声毫不理会! “各位道长快止步……”灵音童子突然想起对方耳闻已毁,自己喝破喉咙也是无用,连忙止住喝声,举手连摇。 但是青圭真人等人仍是脸色铁青的一步步欺来,那十只脚踩在地上,是那么的沉重,灵音童子隐隐感到地面在微微震动。 空气紧张而窒人,灵音童子眼看对方五人步步欺近,不由张惶失措,进退两难。 他本是存心挽救武当一派而来,岂料武当五大高手在眼见少林掌门人首级之后,煞机骤起,决定忘死一拼。 此刻,他想取下肩头古琴,有一丝良知,却使他再也不忍心弹那杀人的奇音,可是眼见如此情势,他不知该怎么做了。是舍己成仁?还是杀人自保? 距离渐渐近了,参差欺近的武当五大高手,同时身形一花,四下散开,幻影起处,五柄拂尘上的银丝,抖得根根猬竖,划空生啸,电游袭至。 就在这刹那,一声刺耳冷笑,从车中飘浮而出:“嘿嘿,这批杂毛以为自残‘失聪’穴,就能逃过死运,小子快躺下!” 灵音童子目视银光耀眼,耳闻喝声,情不自禁地身形扑伏地上。 “铮,冬冬……隆隆……” 一阵急颤的声音,如天雷一般,突然响起,灵音童子只觉得有一阵强烈的罡气,自车中激荡排空而出,如利刃一般,擦身而过,那急骤的琴音,更使他血气浮动,周身经脉,慌忙按照“逆气大法口诀”逆运真元…… 同时在心中暗暗掠呼:“雷弦!雷弦!” 五声惨嚎,立刻钻入他的耳中,琴音骤止,灵音童子抬头一望,只见二具尸体已静静躺在血泊之中。 他心头震动,骇然一跃而起,目光一扫,更另见三具尸体,分别躺在马车前后。 这当今武当掌门及四大长老在自残“天聪”穴后,竟然仍逃不过死亡的厄运。 “唉!”灵音童子暗暗长叹,惨倒的景象,使他不忍目睹。 “哈哈哈……”车上响起一阵得意的阴笑:“这批杂毛枉费心机,要是自残‘天聪’穴能逃一死,嘿嘿,‘西天佛吟’何能称为佛梵奇音!老夫又怎能无敌天下!” 语声一顿:“徒儿,现在你看到了么?我不杀人,人要杀我,如果依了你,难道要坐以待毙!” 灵音童子内心激动而矛盾,默默不语。其实他脑中一片紊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阴沉的语声,接着飘出:“咱们师徒一起上山要武当三元宫里的那批杂毛,个个伏尸就地,魂落黄泉。” “不!”灵音童子后退一步,凛然大喝,一甩肩,滑下琴囊,双手捧着,放在地上。 “小子,你这是干什么?” 灵音童子咬咬牙,道:“徒儿实在无法再眼看师父这样做下去,师父,假如你还不就此收手,徒儿只有交还古琴,自绝师徒之情了!” “嘿!”冷笑倏然变得更加阴沉无比:“徒儿,你敢违抗师命?” 灵音童子心头一悸,硬着头皮道:“弟子不敢,只是希望师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哼!纵横天下,人间无惧之人,不是佛是什么?” “唉!”灵音童子轻叹一声:“师父,若你老人家真的如此做,徒儿只有与你老人家分手了,成全大德,容待来生再报!” 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站住!”车中飘出慑人无比的阴喝。 灵音童子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 “嘿!小子,你拜师时为师所作的警戒之言,你忘了么?” 一丝恐怖,布向灵音童子全身,迟疑地道:“弟子没有……忘记!” “那么你真得想死?” 这是灵音童子预想到的结果,这刹那,他也不知那里来的勇气,转身一挺胸,道:“师父,你要杀我,就动手吧,徒儿能现在死,也免得落个千秋骂名!” 车中沉默半晌,才迸出一声阴哼:“嘿!好一个落得千秋骂名,哈哈哈……徒儿,你以为老夫舍得杀死你么?” 灵音童子闻言不禁一愕!他也不知道师父这句话是反话抑是真言。 那比鬼神哭泣还难听的语声又从车中飘出:“但是普天之下,那有徒儿干涉师父的道理,希望你别再自不量力,冒师犯上,为师的现在要杀你,当初又何必救你!” “唉!”想起二年前穷途末路的自己,他不由一声暗叹:“师父,我只是好意向你老人家谏劝!” “哼!老夫不是三岁幼童,何必要你谏劝!” “师父……” “你别再多言,这次看在你的份上,为师就放过武当一派,现在命令你立即去辰州言家堡等候老夫!” “不!”灵音童子一听自己谏功无效,鼓起勇气,迸出一个“不”,但话还未说下去,一声阴沉的冷笑,已经截断了他的语声:“嘿嘿,你如不从师谕,为师虽不忍杀你,却可杀光武当一派,给你看看,走不走在你了!” 十六条马蹄在话声甫落后,开始奔腾,轮声骤然,那八龙飞腾的车厢急如箭矢,瞬眼从灵音童子视线中消逝。 “灵音老君”走了,只留下神色病苦的灵音童子呆呆地愕立当地。他呆滞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地上五具尸体,一咬牙,自言自语道:“不!我没有这种魔闲师父!” 但接着又心中一颤:“不行,我原是为了挽救武当而来,假如我不依从他的话,岂不是反而使武当全派覆灭?” 他黯然一叹,俯身捡起地上古琴,忖叹道:“但是他要我去辰州言家堡,是为了什么呢?” 一路上所见的惨烈景象又从他脑际闪过,他蓦地心中一惊,“莫非他把屠杀的箭头,指向辰州言门?唉!我还是赶去,不论如何?我要拼死阻止他!” 转念至此,他再也不敢作丝毫的停留,急奔至马旁,跨上马背,一鞭急抽,纵马向辰州飞驰而去。 就在灵音童子离开后半盏茶不到的时刻,三条人影,如电光一般扑掠而到。 “啊!”“啊!”“啊!” 三声惊呼声中,三条人影飘落场中,顿住身形。不是别人,正是急急赶到的李娇娇,形意掌门霍元真,及天山掌门穆克群!. 他们目睹武当掌门及四位长老均已横尸当地,躺在血泊之中,不由大惊失色。 “形意天圣手”穆克群愤然顿了顿脚,叹道:“还是晚了一步,唉!武当已经遭劫!” 李娇娇黛眉凄然,身动如风,对地上五具尸体,分别仔细察看,五具尸首看完,才停住脚步,叹息一声道:“可怜青圭道长及四位长老,先自残‘天聪’重穴,还是落得这般下场!” 就在她呛叹之际,刻着“解剑池”的巨石后倏然响起一声痛苦声,一个年青的青衣道人踉跄奔出,奔到青圭真人尸体旁,怆然喊到:“掌门师尊……” 天山掌门穆克群的胸前长须无风自动,脚下一跨,已到那青衣道人身畔,喝道:“玄清师侄!武当三宫如何了?” 玄清道人泪流满面,转向穆克群一拜,泣声道:“三元宫尚幸无恙,因晚辈师尊为恐一干同门徒遭牺牲,于是无补,严谕禁止下山……但……想不到他老人家与四位师叔却死得这么惨!” “形意天圣手”仰天悲叹一声,道:“小道长,你也不必徒自悲伤,还是快快召集同门,料理后事要紧!” “不错!”李娇娇轻叹一声:“可惜魔踪飘忽,那魔车去向不明,唉!下一场惨剧,又不知发生在何地了!” 跪在地上的玄清道长倏然抬头:“贫道知道!” “你知道?”李娇娇闻言一怔。 “贫道因担优家师及师叔安危,故违谕偷偷溜下山来,掩到这里偷窥时,只见魔头师徒……” “什么?那灵音童子也来了此地?”她娇容倏变惨白,脸上一阵抽蓄。 “不错,那‘灵音童子’就站在车旁,与车中魔头正在谈论什么……”“谈论什么?”李娇娇急急接口。 玄清摇摇头,悲愤地道:“贫道因眼见家师等已经横尸当地,不胜悲痛,故没有详细注意去听,但只听到魔车中最后那几句阴沉的语声,仿佛是说要去辰州言家堡……” “别的事你都没听到?”李娇娇急急接口。 “没有。”玄清又摇摇头,“不久,那八骏魔车就绝尘而去,那小魔头呆了半晌,也马上随后赶了上去。” 李娇娇的娇容浮起了一层凄苦而绝望的神色,仰天默默无语。 “天山掌门”此刻已脸色斑变,道:“看来魔车下一站就是辰州言门,既然有地点,咱们不能再耽误了!” “不错!”形意掌门凝视着李娇娇,按口道:“李姑娘意下如何?” “走!”李娇娇睑色倏变铁青,“走”字一落,身形已起。 天山,形意两派掌门跟着掠动身形,三条人影,如箭一般,沿着山道向前驰去。 天幕刚透出曙光。 黎明时的景色,却如日落后的黄昏。 辰州城外,一匹飞骑,泼刺刺如箭一般掠过城门,直向城西五里外的言家堡疾驰而去。 马上是一个锦衣少年,满肩征尘,神色仓惶,正是灵音童子。 他此刻眼见目的地即达,心中愈来愈紧张,因为一路上不但没有追上师父的八骏龙车,而且他担心着,师父依然罔顾生灵,大肆杀孽,自己应该怎样设法解脱这份师徒名份的桎梏,然后…… 在紧张中,他脑海中又浮起了一丝恐怖的意念!回想起在武当山下,那始终未曾见过一面的师父,竟然没有杀自己,简直可说是奇迹,而这次,师父是否仍像上次一样不杀自己呢? 他不敢想像还会有怎样的结果!奇迹可一而不可再,尤其象师父那么冷酷残忍的性格…… 想到这里,灵音童子在马上情不自禁地一阵抖栗! “我这不是去送死吗?”他战栗地忖着:“但是不去,也是死路一条,除非我不想自拨,对他终生服膺,永远背着‘魔头’声名!” “不能,绝对不能,想我父亲生前武名虽不彰,义名却索着,到我手中,纵使保不住义名,也不能此沉沦下去!” 这时,那李娇娇痛苦的神色,动人的语声,还有父执“三星剑”万仲宗的严斥,仿佛一齐在耳旁响起。 一股热血,在他心中冲击激荡,不知那里来的勇气,使他又猛然加一鞭,纵骑加疾向言家堡驰去。 蹄声如雷,奔声如风,不过三盏茶时刻,路旁一块“辰州言家堡”的界碑!已然映入他的眼帘。 他略勒缰绳,缓缓放慢坐骑奔势,凝神远眺,果见五十丈外,一堡高耸,屋檐隐约,言家堡已经在望。 “六天来,日夜疾驰,谅必师父尚未到达……”他脑中念头倏动:“在师父未到前,我可向他们警告,这样也算聊尽人事,免却了许多顾虑!” 自话声中,到达堡前。 天色刚刚大明,四周尚无人影。灵音童子端坐马上,停在高耸的堡墙门口,目光四下一扫,只见堡前紧闭,毫无声息。 “唉!这里多么清静!谁能料到不久之后,这清静的地方,就会变成血腥的屠场!”他暗暗有份感叹:“他们恐怕还在甜睡中做着好梦,但当他们见到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将不知如何惊恐?”灵音童子飘然跨下马背,走到堡门前,大声道:“快请开门!”伸手拍动门环。 “吱!”地一声,紧闭的堡门被他拍开一隙,原来大门竟是虚掩着。 “这是怎么回事?门没有上锁!”灵音童子暗暗一怔,探首一窥。 “轰!” 他脑中突如遭到电击,伸腿一脚,向大门踢去。 呼地大响,一扇堡门应声大开,门内是一片广场,地上七横八竖躺满了尸体,口中鲜血,犹自汩汩向外流着,细数之下,不下七十余具。 辰州言门,声势虽不能与五大门派相比拟,但在三湘地区,声名也不是不小,尤其是言家掌上工夫,另树一帜,三十六路“震天拳”,七十二式“飞鹤掌”,被称为武林二绝,平素门规颇严,颇得江湖尊敬。 而现在,看样子已是满门覆灭,以后江湖上再也见不到言门弟子了。 这么许多人,全是七窍流血而亡,这不是被“西天佛吟”中的“雷弦”震碎五脏而亡,还有什么武功能有这种威力呢? “师父已经来过了,唉!他还是比我先到了一步!” 灵音童子木立在堡门口,目光凝滞地望着这幅悲惨的景象,一动不动,他的双脚如麻木了一般,但是他的神色,却充满了激动与痛苦。 “唉!太惨了!太惨了……” 他禁不住嘴唇颤动,喃喃自语! 在语声中,他跨进了堡门,缓缓巡视着地上的尸体,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和歉咎。 “但是,师父要我在此等候,他人呢?” 他脑中倏然起了这个问题,目光一抬,堡门旁边的墙上,一片潦草的字迹,赫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急急奔近墙边,只见上面写道:“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下面署名的不用说,就是“灵音老君”。 灵音童子脸色铁青,凛惧中掺杂着激动和愤怒。他口中喃喃复念着“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这八个字似给他无比的刺激,“哼,逆我者亡……太霸道了……我灵音童子就不信!” 他狠狠地一顿脚,正欲转身离去,眼角瞥处,倏见墙上离那八个大字不远处,尚写着一行小字:“徒儿,为师等你不及,已往天山,速速前往会合,师谕。” 良知的激动,使他怎知恐惧,呸地一声,向墙上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岔然道:“从今以后,我无师,你无徒!” 但是,一转念间,他倏然又想起:自己究竟要不要去天山呢? 在他的脑海中,天山一派似乎也变成了一幅人间地狱惨图,景象之惨,比眼前的似乎更烈。 “唉!”他痛苦地一声长叹:我去了又有何益?若是不去呢?…… 犹豫不决中,他茫然地向堡门外奔去。 去与不去,尚在他脑中打转,那知脚刚跨出堡门,忽觉门外二旁人影双幌,大惊之下,未及抽身,双臂一紧,已经被人左右挟住! 陡遭暗袭,灵音童子心头大骇,目光左右一闪,见左右挟住自己的人,身材瘦长,犹如二根竹杆,长长的脸上,充满了诡奇的神色,眉宇间,隐然有一股煞机,暗暗浮动。 “二位是谁?”灵音童子狂震之下,骇然喝问:“这是干什么?” “嘿嘿!”左边的那人发出一声得意的阴笑:“阴山二友的名号,你听到过么?”说话的正是老大后无方。 右边的厉无轩接口狂笑道:“‘灵音童子’你也有今天,咱们弟兄等你半天了!” 阴山二友?灵音童子心中又是一震,旋即暗暗一叹,暗呼一声,“完了!” “三湘道上‘阴山二友’也是侠名素著的人物,此番落在他兄弟手中,只怕生机全绝!”他脑中电光一般旋转着:“但是,此时此刻,我死后尚落千秋骂名,怎能瞑目!” 这刹那之间,他内心升起一丝强烈的求死之念,情急生智,侧首傲然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厉大侠,厉二侠,暗逞奇袭,想把我如何?” “取你顶上人头!”厉无轩冷冷接口!空出的右手向腰际一探,嚓!地一声,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握在手中。 灵音童子此刻胸有成竹,见状不但不惧,反而昂首狂笑一声:“哈哈哈!厉二侠,你敢么?” “有什么不敢!”厉老大双目杀机骤然加浓,喝道:“老二,动手!” “哈哈哈……”灵音童子接着狂笑一声,道:“好好,区区一条命,能得二条命作抵!还不算亏本。” 方自举起匕首的厉无轩,神色愕了一愕,匕首停在灵音童子颈旁,喝道:“你说什么?” “嘿嘿!”灵音童子口中迸出一声冷笑道:“区区是说,二位纵然杀了我,不出三里,必也难逃死亡厄运!”“哼!”厉老大脸色微微一变,冷哼道:“我不相信你死了还会作怪!” “当然,人死怎会作怪,只是在下师父命我在此等候。说不定立刻会到,嘿嘿,二位难道还跑得掉?” 那知“阴山二友”听了这番话,突然同声“哈哈哈”仰天狂笑起来。 “笑什么?”灵音童子心中一愕! “哈哈,我厉老大笑的是,你竟还拿师父来吓我们……” “难道你们不怕?”他冷汗涔涔而下。 “举世之中,谁不怕那杀人魔音?”厉老大得意地道:“但是现在咱们杀了你,不但可以名扬天下,博得同道称颂,而且……” “……而且……”厉老二得意地接下去道:“保险没有甚么顾虑!” “呸!”灵音童子神色大骇,背上冷汗如注。 “为什么?”厉老大侧目凑近,沉森的目光一闪,奸笑一声,在灵音童子耳边:“要我告诉你么?” “嘿嘿嘿……”厉老二冷笑一声,也凑近得意地狰狞道:“看在你是将死之人,告诉你也不妨,咱们兄弟取你首级,就是奉了你令师‘灵音老君’之命!” “轰!” 灵音童子神径如遭雷殛!这答复使他太意外了,深身剧抖中,他脑中忽然又闪过一丝疑念! “在武当山下,师父不杀自己,怎又会命‘阴山二友’对自己下毒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何况,他明明亲口命我赶到此地等候的啊!” 这刹那,他念头光旋电转,却怎么也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事实,他怎知道这正是“灵音老君”的阴狠之处,也是一种制衡之策。 在武当山下,他之所以不杀灵音童子,就是想假“阴山二友”之手,逼得灵音童子在强敌树之下,非倒向他一边不可,因为在“灵音老君”来说,灵音童子还有利用的价值。 但若是灵音童子万一丧命在“阴山二友”手中,他也可不必担上杀徒之名。而且届时还可另变一套花样,借口向天下武林肆虐。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但“灵音老君”怎么也料想不到“阴山二友”在得意忘形之下,会自动说出这个秘密。 灵音童子在震骇之余,苦思不解之下,倏然想起眼前之急,生死要紧,这谜题日后自可慢慢探求。 “胡说!”一拍大腿,从他口中迸出。 “胡说?”厉老大冷冷一哼:“咱们兄弟何必骗你这掌下之魂,不过,信不信在你,咱们兄弟也无法免强……” “不错。”厉老二接口冷笑道:“你还是到阴间去向阎王查问吧!” 话声一落,匕首一抵! “住手!”灵音童子眼见寒光耀眼,亡命大喝道:“你兄弟二人简直不要命了!” 寒光一顿,厉老二眉头一皱,脸形更长,冷喝道:“咱们怎么不要命了!” “哈哈哈……”灵音童子仰天一声狂笑:“区区不想解释,但二位不妨进堡看看!” “哼!”厉老大道:“咱们兄弟早已看到了,辰州言门,上下七十余人,个个尸陈场中,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看的。” “嘿嘿!”灵音童子强自镇静,傲然目光一闪,道:“在下是请二位去看看堡内墙上写的什么字,你们满口谎言,岂非不攻自破!” “阴山二友”犹豫了片刻,老大骤然伸知如电,点了灵音童子麻穴,冷冷道:“反正不愁你跑掉,老二,咱们就进去看看!” 厉老二点点头,向灵音童子.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似乎不放心,又卸下他肩上琴囊,道:“大哥,走!” “阴山二友”身形一闪,进了堡门。 灵音童子这时才透过一口气来,惊魂之下,已觉身上湿漉漉地,汗透衣衫,但麻穴被制,周身无法动弹,只有把生存的希望,寄存于一点。 他寄望那墙上师父的留字能镇住“阴山二友”。 “若是他兄弟二人真的是受师父支使,对我下手……”他想,那一么那段留言是应该发生效力的。 那知念头尚未转完,眼角余光已见二条人影一闪而出,分立两旁,正是厉氏兄弟。而那两张长长的脸上,飘浮于外的,仍是一片阴沉的杀机。 “二位谅已看到什么了吧?”灵音童子心头狂跳,强自镇定地问。 “不错。”厉老大冷冷回答:“咱们看到了!” 灵音童子作傲笑道:“墙上是谁留的字?” “灵音老君。”厉老二毫无表情地回答。 “写的什么?看清楚了么?” 厉老大嘿嘿阴笑道:“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哼!旁边还有呢?” “刷”地一声,厉无轩已幌近灵音童子身畔,匕首一扬,狂笑道:“不错,你师父‘灵音老君’命你去天山相会,但是命咱们取你的人头去见,也是事实,现在咱们也不想去猜令师究竟在弄什么玄机,只知道取你人头,换取咱们兄弟二条性命!” 灵音童子心中大震,黯然一叹!悲痛地忖道:“这番恐怕难逃一死了,唉!‘灵音老君’,‘灵音老君’想不到你全不念师徒之情,上次不杀我,原来定欲假手别人!” 只见厉无方冷笑一声,道:“咱们纵然错杀了你,令师马上也不会再回来,咱们兄弟仍有一丝生机,但如放了你,嘿嘿,岂不等于纵虎反噬!” 接着喝道:“老二,时间不早,快下手吧!” 话声甫落,厉无轩的匕首刚削向灵音童子的咽喉刹那,半空中陡然响起一声娇叱道:“与我住手!” 一缕指风,疾如闪电,无声无息地射中厉无轩握匕首的手腕“七寸”穴。 “啊!”厉无轩一声惊呼,手中匕首,叮当落地。他吃惊之下,身形疾闪,已与厉无方并肩而立,真气一提,仰首望去,已见三条人影,如风一般飘落地上,赫然是“天山掌门”穆克群、“形意掌门”霍元真、与出身神秘的李娇娇。 “李姑娘……”被制住麻穴的灵音童子神色一喜,却见阴山二友互望一眼,同时举手一拱,向天山、形意两派掌门施礼道:“原来是穆、霍二位掌门人,敝兄这厢拜见……” 厉无方接着神色一寒,对李娇娇冷冷道:“姑娘刚才是什么意思?” 李娇娇娇容如霜,秀眸中寒光如刀,凌厉一扫厉氏兄弟,冷冷 道:“谁教你们杀他的?” “难道咱们杀错了么?”厉无轩傲然反诘,飞起一脚,砰地一声,踢开堡门,伸手一指道:“二位掌门人请看看,言家自掌门人之下,七十多条人命,无一活口,这小魔头难道不该杀?” 天山、形意两掌门目光一瞬之下,脸色俱然一变,但是形意掌门霍元真却又目光一转,回到厉氏兄弟身上,冷冷道:“但是,贵兄弟说是奉了‘灵音老君’之命,这是什么意思?” 厉氏兄弟脸色双双大变,他们想不到刚才一番话,已被别人听到。这刹那,灵音童子立即接口道:“名震三湘的阴山二友竟然中途变节,还想舌灿莲花,隐瞒心机,嘿嘿,原来侠义与声名,竟如此传来的!” “你敢胡说!” “住口!” 厉氏兄弟双双一声大喝,老大身形电掣横扑,掌势一扬,向木立的灵音童子劈来。他在羞急交加之下,杀性大起。 那知身形刚动,眼前人形一花,李娇娇白衣飘舞,冷笑道:“变节败类,还有什么资格杀人!” 罗袖一拂,一股强劲无匹的罡气向厉无方反震过去。 厉无方心头一凛,疾苦飘风,倒射而退。他仅耳闻她受四派邀清,发号施令,并不知道她功力深浅,此刻才知道她身手不同凡响,不敢硬碰! 但他退得快,李娇娇追得更快,如影附形,欺身而上,冷冷道:“你逃得了么?” 织掌从罗袖中电伸而出,向厉无方当胸拍下。 一旁的老二,手足连心,见兄长陷险,心头大急,狂喝一声,飞扑而上。 却见形意掌门身形一闪,比他更快,已伸手挡住李娇娇下击之势,喝道:“姑娘且慢,听老朽一言!”左掌凌空一推,又止住厉无轩扑袭之势! 李娇娇出招快,撤招更快,娇躯迅退三步,冷冷道:“附魔者杀,掌门人你拦住我做什么?” “形意天圣手”黯然一叹道:“江湖上已遍地杀劫,咱们岂可再轻言杀字!” “不错。”天山掌门穆克群附和一声,转对厉氏兄弟冷冷道:“人皆有惧死之心,但二位因此投魔,老朽也扼腕而叹。念在初次,你们还不快走!” 李娇娇接口道:“把琴放下,滚!” 厉无轩左肋一松,砰地一声,琴囊落在地上,兄弟二人,狠狠盯了灵音童子及李娇娇一眼,转身疾驰而去。 天山掌门目送“阴山二友”身形消逝,仰天一声长叹? 叹声未落,灵音童子已道:“穆掌门不必徒自感叹,八骏龙车已往天山,掌门人还是快些赶回去为妙!” 穆克群神色大震道:“真的么?” 灵音童子淡淡道:“在下何必相欺!” “霍兄,老朽已不能留,此地之事,请霍兄处理了!” 说罢举手一揖,电掣而起,转眼消失于来路末端。 这时,李娇娇娇容如霜,缓缓走到灵音童子身前,冷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在洞庭湖畔日夜相候,却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 灵音童子脸色倏变通红,目光一垂,愧歉道:“在下实有难言苦衷,唉!想不到又承姑娘第三次相救……” “哼!”李娇娇脸色铁青道:“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救你么?” “姑娘仁心宏量……”灵音童子益发不敢与她目光相触。 “咯咯咯……”她口中倏然迸出一声狂笑:“仁心宏量……嘿嘿,我老实告诉你,我救你就是为了要亲手杀你!” 灵音童子心头一震,目光猛然一抬,只见二道秋霜冷电,凝视着自己,瞬也不瞬,那沉森的杀气,简直比剑光还锐利。 灵音童子身不能动,头不能垂,暗暗一声长叹,秃然阖目道:“姑娘既如此说,就请下手吧!” 耳中风声飘然,只听“形意天圣手”催促道:“姑娘要动手就快一点吧,天山危如悬卵,此间事应速作处断,姑娘还要赶去天山哩!” “好吧,我会处理,掌门人且先进堡去看看。” 灵音童子此刻只感到万念俱灰,“要杀就快杀吧,这样倒也干脆!”他紧闭着双目,暗暗叹息。 耳旁风声又是一阵疯动,显然“形意天圣手”已经离开。 接着,一阵冰冷的话声又在身旁响声:“灵音童子,这样死,你甘心么?” “不错,我这样死,能甘心么?”他猛然一惊道:“我甘心么?我甘心么?”这四个字,反反复复,在他脑中回旋。 他猛然睁大眼睛,凛然凝住李娇娇道:“此时此地,我的确不会甘心。”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的生命不应就此结束……” “嘿嘿!”她冷笑着截断他的话声道:“这么说,你的不甘心,只是不甘心死,并没有为了什么!” “身死固难,心死犹难,灵音家三伏义名,我怎甘落此下场?” “唉!”李娇娇眼圈微红,伸手拍活他的麻木穴道:“你走吧!我永远相信你!” 灵音童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望了望李娇娇,感激地一揖道:“三次救命之恩,委曲成全之德,灵音童子终生不忘!” 话声一落,擦过李娇娇身旁,拾起地上古琴,拉过坐骑,跨上马背,扬鞭起驰。 “慢点!” 李娇娇倏然转身娇喝! 刚起步的马,被灵音童子硬生生勒住,他一圈马首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这番别后,少侠如何打算?”她脸色恢复了平日的幽婉。 灵音童子长叹声,道:“尽一己之力,挽回这场浩劫!” “唉!你能够么?” 灵音童子怔了一怔,朗笑一声道:“如力不及,唯有一死,反正我这条命早已不属于我的了!” 李娇娇点点头,道:“若我告诉你一条路,你愿意冒险一试吗?” “请说!” “时至今日,要制服‘灵音老君’唯有去‘天音寺’向该寺主弥迦习得全部‘西天佛吟’……” “姑娘是要我去藏边‘天音寺’?” “去不去,要你自己决定,但依我苦思,舍此之外,已无别途可循!” 灵音童子沉吟半响道:“摩迦曾说,‘天音寺’‘西天佛吟’例不外传,就是我去了,也还不是徒劳往返么?” “不错,但你只要能见到弥迦主持,说出两句诗后,就有一半以上的希望了。” “二句诗?是不是就是……” “不是,是另两句:‘天忌情缘心难舍,尘缘如梦佛难收’。你说出这两句诗后,他必须会有所反应,‘西天佛吟’共分八段,你是否能蒙传授,就看你的机缘了。” “多谢姑娘指点……” “还有,‘天音寺’几百年以来,一直与世隔绝,寺中喇嘛,素不与常人来往,怎么才能见到主持,还得你费番心机,无其那批藏僧个个性情冷漠孤僻,与一般不同,故你若想闯寺,凶险不下与对抗‘灵音老君’,因此成败生死,我也不能预言。” 灵音童子淡淡一笑,拱手道:“好,区区告辞了!” 圈回马头,疾驰而去。 他还以为李娇娇是在故意激将,那知此去“天音寺”果真惊险百出,九死一生。 李娇娇目送他渐渐消逝,幽怨地轻轻一叹!但是叹息中,已微带一丝欣尉了。 这刹那,堡中如风掠出一人,正是“形忘天圣手”,他一见灵音童子已经远去,神色不由一怔,刷地一声,掠落李娇娇身畔,沉声喝道:“他怎么走了?” “我放他走的。” “形意天圣手”脸色微微一变,叹道:“若是他依然无向善心,岂非纵虎归山?” “不会的!”李娇娇微微一笑。 这一笑充满了自信,她接着道:“掌门人请即归去,我此刻也要去天山了。” 说完微微一福,娇躯幌处,有如一条白线,一闪再闪,瞬息消失不见。 ※※※ 仲夏之夜。 天山一片青葱翠绿,只有山顶上仍是白雪皑皑,犹如带一顶白色的帽子。 在山左约一里处的一片广大庄院中,此刻灯火烛天,亮如白昼。 这就是排列当今武林五大门派,声势赫赫的天山派根据地,“无垠庄”。 三百年来,天山一派声势日隆,门下弟子人材辈出,威名已将凌驾佛门少林,道家武当之上,可是现在,庄内“聚贤厅”中,却并列着十四口紫檀棺木,供案上烛影摇摇,香炉中香火旺盛,袅袅青烟,犹如棺木中枉死的冤魂,久久不散。 这些棺木中的死者就是参加江湖追踪“灵音老君”,在七十二道狙截中死难的天山门下高手。 四周屹立着一干男女弟子,每个人的脸上,充满了悲痛,他们俱都在向死者默致最后的哀悼之意。 蓦地,一条光影,奇速无比地凌空掠人大厅,衣袂之声,使默立大厅中的人俱都一惊,纷纷转身惊视。 来的是一位白发长袍老人,赫然是天山掌门人穆克群。 弟子们皆是满脸惊奇之色,此刻庄门大开,掌门人不走大门,竞越墙凌空而入,什么事使他这么匆促? 一个骠悍的青衣少年立刻紧上几步,恭敬地拜下去道:“师父回来了,咱们正在为师兄弟们祭奠亡魂!” 他正是“天山四英”中的老二查爱平,“天山四英”,老大已经亡故,故在年青一辈,他已是首座弟子。 穆克群默默点头,挥手示意起立,目光静静地向十四口棺木扫视了一眼,神色中一片凄沧悲痛! “祭奠之礼,暂时停止!”他倏然目光一闪,沉痛他宣布。 厅中八十余名男女弟子皆不由一怔! “纪元。”穆克群目光疑视在查爱平脸上!“吩咐下去,选三十二名弓箭手,准备‘诸葛弩’,潜伏庄外隐蔽之处,勿离庄门距离,切勿超出三丈,至于隐身之地,由他们自由选择。” “遵谕。”查爱平恭敬地回答,神色凛然地施礼后,迅速掠出大厅。 八十余名弟子,一见如此情形,神色无不骇然大变! 他们不需掌门人再说明,就已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厅中本来悲哀的气氛,一变而为紧张而低沉。 穆克群又沉痛无比地目光一扫,叹道:“本掌门想事情已不需要宣布了,现在我的第二道命令是:你们此刻立即撤离,到天山深谷中荫藏起来,没有我吩咐,一月之内,不准出谷一步!” “但是……师父呢?”一名青衣少女急急恭问,她正是名列“天山四英”最末的丰文姬。 穆克群一声长叹道:“天山一脉,即将断送在我手中,我如不在此坐候,怎能向列代祖师交代,又怎么对得起天下武林,及已死的同道。” “不!弟子们要与师尊共生死!”八十余门下哄然一齐回答,声震瓦屋。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视死如归的神色。 “住口!你们竟敢不遵师命!”穆克群嗔目大喝,神色温怒已极:“你们应该知道,我这番措置,旨在保存本门元气,维持天山一脉于不坠!” 厅中一阵默然,没有一个人移动脚步。 穆克群暗暗一叹,凄凉中感到无比的欣慰,但他却又故作怒容,叱道:“你们为何还不走?” 他声一顿,举手一掠寒光倏现,肩头长剑已然在握冷冷接下去道:“谁不走,就是放违师令,依本门戒律,本掌门只有执剑授死了!” “噗通,噗通!”连晌,只见一干天山弟子纷纷屈膝拜了下去,每个人的脸上,泪水涔涔而下。 没有一个人说话,八十余弟子对穆克群默默一拜后,鱼贯地走出大厅。 这是生离死别啊!谁都有满腹凄凉,因此大家在一时之间!都不知怎么说才好。 人一个个地走了,走得那么沉默,那么苍凉,穆克群目注着每一个都经过他亲自传授过的弟子,泪水也不禁一滴滴地淌下来。 等到大厅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的衣襟,已经湿了一大片。 于是这位天山掌门扑倒香案前,凄怆地祷告道:“列代师祖及为本门殉身的同门,我穆克群死不足惜,但天山一脉,能否再度复兴,只有仗师祖之各位在天之灵保佑了!” 褥告毕,他缓缓起立,就在这时,一条人影,急奔而入,是查爱平,只见他仓惶地道:“师父,有人来了!” 天山掌门神色一震,身形飞施,沉声喝道:“是谁?” 天山掌门穆克群一听查爱平的禀告,神色大震,治声喝问道:“是谁?”口中这样问,眼见查爱平仓惶紧张的神色,心中已经明白来的必然是那“灵音天君”。 果然,查爱平脸上闪过一丝恐怖的怯意,垂首道:“就……就是那魔头!” 穆克群仓白的脸上,一阵抽动,惨然一声叹息:“来了……果然来了,这魔头确是人鬼难测,来得连一丝声息都没有!” 语声中,反手一探,肩头长剑,呛啷出鞘! 查爱平接口道:“师尊,您老人家所以听不到声音,是因为那魔头来此,并没有驾那八骏马车!” 穆克群微微一怔:“那你怎知他就是‘灵音天君’?” “弟子从他身上那具古琴判断。” “哦……怎么长相?” “身穿黄色架装,身段枯瘦,似是西天竺喇嘛!” 穆克群皱眉凝思片刻,长叹一声:“管他是谁,反正已到这般地步,咱们就拼上一拼,以身殉报师们……” 其实查爱平所说的分明是“天音寺”的摩迦喇嘛,只因这位喇嘛曾以琴音伤了淮阳掌门,所以江湖上都怀疑他就是“灵音老君”。 加以李娇娇因有顾忌,也未把内情向正派说明,因此,在这位天山掌门心中,虽然感到怀疑,却也无从判断。 此刻,穆克群话声一落,望了望手中利剑,又叹道:“魔音之下,有剑等于无剑,那有什么用!” 手腕一震,长剑脱手飞出,呛地一声,钉在入厅门横梁上,剑柄摇恍,嗡嗡直响。 他感慨的语声甫落,们外陡起一阵杂乱的叱喝之声,叱喝声中,强弩飘飕,隐绝可闻,接着一缕琴音袅袅而起,间夹着一阵阴喝。 查爱平神色一变,急急道:“埋伏的弓箭手已动上手了,师尊,咱们快出去!” “唉!怎地这么鲁莽!”穆克群脸色一变,跌足长叹:“这一来,一番布置算是白费了!” 说完,已飕地一声,当先掠出大厅,直奔庄门。 等到他师徒二人赶到门口,站住一望,夜色深沉,庄外已恢复了原有的静寂。只见那些隐伏的天山弟子,此刻已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每个人眼睛俱皆睁得大大地,显然都被制住了要穴。 加上满地断箭残弓,景象甚是惨然,有谁会想到,声势赫赫的天山派,转眼之间,便落得如此惨败。 一天山掌门穆克群目光一瞬,只见那黄衣喇嘛如山一般屹立着,宽大的黄色袈裟迎风,腊腊作响,胸前斜挂着一具乌光闪闪的八弦古琴,在黑夜中泛着道道异异彩,那神态令人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年已望六的穆克群心头一阵狂痛,他觉得天山一派已经到了末日,气怒交迸之下,厉喝一声:“好魔头,本座在此久候了,打!” 身形电制而起,双掌翻处,一招“日沉天山”凌厉无匹的正气,排空狂勇而出,威势骇人已极。 黄衣喇嘛脸色阴沉沉地,身形丝毫不动,右手一抬,五指一拢,已压在古琴的第三根“羽弦”上,一串颤抖的音韵立即响起。 “卜咯咯咯咯……”低沉的琴音,有如千斤巨石在地上滚动,一旁站立的查爱平,只觉心头如中锤击,疼痛难忍,他神色大变,双手一捧胸口,几乎支持不住,弯下腰去。 再看天山掌门,刚扑出的身形,陡然下坠,踉跄落地,脸上也是一片痛苦之色。 琴声倏然停止,只见摩迦僧黑而薄的口唇一张,吐出一冰冷的语声:“堂堂中原五大门派,竟以这种方式,作为待客之道?” 穆克群在琴音突然中断后,心头疼痛虽止,确空洞洞地,像骤然失落了什么,此刻听到对方这种讽刺责问的话,似乎才恢复了清醒,呆了一呆,仰天狂笑一声道:“哈哈哈,天山派对待魔头,就是这样,‘灵音老君’,你何不干脆下手,杀了老夫?”语音悲愤,已完全不顾生死! 摩迦僧目光一闪,仍阴刺刺地反问道:“谁是魔头?谁又是‘灵音老君’?” 悲愤中的穆克群神色一愕,道:“难道你不是?” “嘿嘿嘿……”摩迦僧口中响起一了冷笑:“洒家来自西藏‘天音寺’,这次进入中原,碰到的都是奇闻奇事,徒弟不认识师父者有之,现在仇敌竟也不认识仇敌,嘿嘿,中原武林中简直是一团糟,太不象话!” 穆克群更加愕然了,他长须颤动,讶然问道:“大师来自西藏?难道不是那‘灵音老君’?” “不错。洒家法号摩迦!”魔边僧冷冷地回答:“这次远踱天山,就因‘灵音老君’而来。” “哦!大师是与那魔头有仇?” “无仇!” 穆克群心头又是一怔,诧然道:“那是为什么?” “收回两具‘九龙寒铁古琴’!” “啊!那摩琴原是大师之物?” “不错。不但琴是本寺之物,那‘西天佛吟’,也是本寺密传奇音。” “啊!”穆克群听出了一点头绪,急急问下去:“这么说,那‘灵音老君’是贵寺的弟子么?” 摩迦僧寒声道:“天音寺远避尘世,向不与凡人交往,那来这种孽障弟子!” 听这种口气,穆克群心中微定,忙道:“假如那魔头不肯交出那具古琴呢?” “杀!”魔迦僧闪过一丝令人凛惧的寒意,冰冷地吐出一个字。 穆克群神色不动,心中又加上一份欣喜,故意道:“若‘灵音老君’愿意交出那具古琴大师又作何处置?” “杀!”魔迦僧依然用这个字简单地回答,生象他从不愿多说一句实言一般。 释克群神色一变,似为对方这种阴沉的神色所慑,倏然抱拳长揖到地,恭敬地道:“大师光临,实为敝派之幸,请受老朽一拜。” “免了!”摩迦僧僧袖大刺刺地一挥。 “哈哈哈哈……”穆克群拜毕,仰天长笑起来,这一笑,直笑得泪水直淌,群峰俱颤,半晌后始才歇止。接着只见他闭起眼睛,喃喃道:“本门危亡之秋,救星突降想必是列代祖师在天之嫌垂佑,弟子穆克群向列代师祖叩谢了。” 这位现任天山掌门,此刻心中欣喜之情,是无法以语言形容的,那眼睛中虽含着一份无法告的酸处,但那笑声,确是发自内心,毫不勉强! 他低声向天祈祷告毕,睁目见摩迦僧尚直挺挺站在那里,忙不迭侧身,摆手肃容道:“大师远道跋涉,必已风尘劳累,‘灵音老君’未到,请先入庄略作休息如何。” “不用了!”魔迦僧依然冷冰冰地回答:“洒家就在这里等候。” 穆克群微微一怔,却见对方又接下去道:“‘灵音老君’威力远穷,任何人皆难以抗拒,琴音虽随着操弹者心念,制人死命,但互相搏抗之中,确保不造成意外,掌门人即速率领门下,早早离开此地为妙。” 说完,手指在“角弦”一拨,一连串清音在空中扩散开来,象一串珍珠,坠落在玉盘中,悦耳已极。 随着这阵琴音,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天山门下,个个开始蠕动,象醉酒初醒一般,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 穆克群见状暗暗一嘘,觉得武学如海的确虽以窥达极境,他侧首对身旁的查爱平发出了命令:“平儿,速带他们离开此地。” 查爱平一声应诺,向三十二名弟子挥了挥手,道:“各人捡起地上的弓箭,跟我走!” 待一干弟子离去,摩迦僧见穆克群仍屹立在庄门口,深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然之色,冷冷道:“掌门人何以不走!” “哈哈哈……”穆克群一声长笑,豪气飞扬地道:“有大师在,老朽还惧伯什么?”语声顿了一顿:“再说,堂堂天山一派,若皆避走一空,留下客人对付魔头,传言出去,老朽日后还有何面目,再见武林同道,天山三百年声威,岂非从此断送!” “哼!”摩迦僧见穆克群如此说,僧袍一挥,转身面对道路静静屹立,再也不作理会,这份形之于外的冷酷,令人难堪。 穆克群苍老的脸纹,一阵颤抖,内心中有一份伤感。 在他有生之年,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卑视过,但他心头虽然愠怒,却不敢发泄,因为对方是今日天山一派唯一的救星,为了顾全大局,他只有忍气吞声委屈求全。 可是,也因为这份屈辱,使他益发不能离开,他要让人知道他武功尽管不能却敌,却有武人应有的豪气,及视死如归的精神。 同时,他还有一份不愿告人的意思!想目睹“灵音老君”死亡,看一看那魔头的真面目,也想见识见识这场别开生面的争搏。 于是,他也与魔迦僧一样,静静地等待着“灵音老君”的来临。 夜,静静地消渐了,东方透出一线曙光,已是第二天的黎明。 摩迦僧及天山掌门人眼睁睁地远眺来路,鹊候了一夜。 唉!谁知道他们是在等待黎明的希望?抑是在等待死神的光临? 离天山八十里的山阴道上,一辆雕刻着八条血龙的八骏马车,轻快地奔驰着。走的方向,正是天山派重地“无垠庄”! 蹄声得得问,车中飘传一阵阵优雅的琴声。 琴音时而豪迈奔放,若大海浪涛,汹涌澎湃!时而幽惋回旋,似风动梅林,少女低吟,那新清悦耳的音韵,是那般的动人! 清晨的景物,是清爽而悦目的,尤其在这种夏季节,炎阳初升,光不炙人,远眺二旁山间一片浓绿,生意盎然,再加上这种美妙的琴音绦绕其中,令人更加觉得周围的景色,增添了一份仙气。 但是谁能想到,这美妙幽雅的琴音,曾杀戮了无数生命! 谁又能想到,那车中操琴的高雅之士,竟是人人懔惧的魔头! 琴音伴着轮声,轻快地驰行着,车中的“灵音老君”此刻似乎心境十分开朗,沿途无事,在操琴自娱。 马车转过一个弯道,那细致得象行云流水一般的琴音,突然间微微一乱。 “铮?”美妙的音律在骤然中止。轮声也跟着停止,八匹骏马在缰绳一动之,也立刻止住了奔势! “嘿嘿嘿……”车中飘出魔鬼般的笑声:“想不到天山途中,还有暗中窥候我‘灵音老君’的人!” 语声接着一厉:“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么?嘿嘿,告诉你们,在琴音之中,我能见知十丈周围动静,是谁?还不快滚出来!” 这番话刚落!果然,山道陡坡下冒出二条人影,泻落车旁,赫然是不久前出现于辰州言家堡的“阴山二友”厉氏兄弟。 “嘿!原来是你们二人!”阴森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意外,“三月之期未到,你们来此干什么?” “噗通”一声,厉氏兄弟同时跪了下去:“在下兄弟星夜赶来,已等候老君二日……” “莫非你们已取得了灵音童子的首级?”急促的语声,截断了厉氏兄弟的话,使人觉得这句话问得想当急迫,含有复杂无比的矛盾。 “上禀老君……”老大厉无方诚恐、诚惶地回答:“在下兄弟路过辰州,巧遇那小子,眼见得手,却被人救走。” “谁救他?” “天山,形意二派掌门及李娇娇。”厉老二不甘落后,意在讨好。 “哦!想不到……想不到……”微现意外的口气,仍透着一分复杂的意味!接着阴沉的话音一寒:“任务未成,时间未到,二位何事等候老夫?” 厉老大急急道:“在下铭感老君不杀之德,发现有一项机密,老君尚不知道,故而急急赶来禀报老君!以赎以往冒读之罪,并弥补无法达成任务之过。” “哼!什么机密?” “老君可知,何以在你神威之下,一武林黑白二道依然悍不畏死,拼命拒抗?”为了邀寇讨好,厉老大说着故作悬岩。 “嗯!你倒说说看,是为什么?”“灵音老君”似乎在思索这个问题。 厉老二忙接口道:“因为暗中尚有主持人,那些不识时务,悍不畏死之辈,皆把希望寄托在那人身上。” “那人是谁?”车中立刻飘出一声恼怒的阴喝。 厉老大迂回地道:“是个年华双十的少女!” “少女?”语气十分讶然,“什么名字?” 厉老二接口道:“就是救那灵音童子的李娇娇!” “李娇娇?嘿!何门何派?” 厉老大道:“此女身份神秘,无人知她底细……” 语尚未说完,车中倏然响起一阵阴厉的长笑:“桀桀桀……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五大门派,黑白二道,如今竟听信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子指挥,实在令人何笑,哈哈哈,还想抗拒老夫,简直是在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厉老二干咳一声,恭敬地道:“老君切莫小觑她,她那一身功力,实在五派掌门人之上……” “嘿嘿!功力高有什么用?在本老君眼中再高的功力,也好比纸扎灯笼,你兄带难道忘了湘鄂道上近百道截拦,数百名高手的下场了?” 厉老大情不自禁的一抖,定了定神,加重语气道:“但此女有一特点,否则以五派掌门之尊,也不会自降身分附和于她了!” “哦!什么特点?” “她不惧老君的玄妙奇音!” “什么?她不怕?”车厢一阵震动,似乎“灵音老君”在车中跳了起来! 厉老二故作一叹,道:“就因他天生聋疾,自称不惧老君玄音,因此与老君作对之徒皆听她指挥。” “砰!”车中响捏一声巨震! “哈哈哈……”一阵阴笑,接着飘传而出:“原来是这样的,嘿!我‘灵音老君’就要见识见识这位奇女子,看她能不能抗拒天音!” 狂傲的的语声一顿,接着对厉家兄弟道: “你们自认无法完成我的命令,本该取你们顶上人头……” 厉氏兄弟闻言脸色大变…… “……但姑念你们传报秘密,将功折罪,两相扯平!” “吁!”厉氏兄带长吐一口气。 “现在本老君另外给你们一件任务。” “在下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厉氏兄弟同时回答。 “嘿!很好,即速传言各派,本老君亟欲统一中原武要成立‘天音教’,要所有各派二代以上弟子,在除夕之日,前往苍龙岭朝坪集合,参加开教大典,如有违背,杀无赦!” “遵命!” “还有,传言少林,武当淮阳,形意四派,到时必须共同备一份礼物?” “礼物有无规定!” “当然有!” “老君吩咐!” “就是那李娇娇,叫四派掌门人做个现成媒人,就说本老君感到孤独,需要一位夫人作伴,至于用什么方法,随他们四派自己动脑筋,告诉他们,办不到的话,提人头来见,天山一派,老夫亲自传达!” “哈哈哈,厉家兄弟,成功之日你二人就是‘天音教’的二大护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自为之,嘿嘿嘿……” 阴笑中,十六条马蹄,奔势骤起瞬间消失于滚滚烟尘之中。 跪在地上的“阴山二友”,此刻才敢挺腰站起来,松驰了一下紧张的神色。兄弟二人相互凝视半晌,同时仰天长笑起来。 只见厉无轩道:“大哥,如何,现在就是咱们扬眉吐气的时候啦,看那贱婢与霍元真老匹夫还敢不敢再摆出那付盛气凌人的嘴脸!” “对!”厉无方阴沉地道:“一不做,二不休,坏就坏个彻底,老二,办正事要紧,走!” 二条细如竹杆的人影,向来路飞奔而去。 唉!“阴山二友”始由畏死而附魔,心中尚有一丝良知,而现在,却为了在言家堡前遭到“形意天圣手”及李娇娇的一番责斥,颜耻丧尽之下,羞脑成怒,仅有的一丝良知,也泯灭殆尽,附魔助虐,使动乱的江湖,又凭添无数风浪。 但,时势造英雄,英雄趁时势,在一个动乱的局面下,固然有变坏的人,却也有变好的人!前者随波逐流,得一时之势!后者艰苦奋斗,创千秋之业,从古至今,莫不如此。 那么,那人是谁呢? 就是误投魔师的灵音童子! 第四章 苍天有眼 西域道上——情趣迥异中原。 远跳展视,触目皆是峻峰莽林,允满了原始气息。 不习惯穿夜服的蛮夷,在路上二三成群走,少女的乳波臂流,男人们栗色的精壮肌肉,相映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得,得,的得…… 一阵徐徐的蹄声,自远而近,一匹青灰色的健驹,驼着个锦衣少年,扬蹄轻驰而来。 道上的半裸男女俱都驻足翅首仰望,生像在欣赏他那身异于当地的衣着,也似在羡慕那俊秀清逸的脸庞。 可是马上少年却对这许多聚集来的目光,视若未睹。只见他脸上亢满了忧郁之色,目光空洞地望着天上白云,象在想什么心事! 他那紧皱剑眉下的一双星眸,不时向后看,脸上有着一种犹疑的神色,仿佛随时会拨马驰回去。不错,他——灵音童子的确是心事重重,犹疑难决。 自在辰州言家堡前他受了那次至深至巨的刺激后,深深感到他师父——“灵音老君”,为了阴险残酷已极,万不能投靠终生。 但是回想起自己这短短一生,如没有师父“灵音老君”,早已结束,天生的至孝至忠的性格使他又忍不干遽不绝情,尽管他在当时说了几句狠话,但事后静静一想,仿佛终觉得欠了“灵音老君”什么,还没有还清。 在这种无法形容的矛盾煎熬当中,他倏然想起了李娇娇的建议!他觉得,前往“天音寺”求习“西天佛吟”,的确是他唯一可走的一条路。 他想:师徒的名份暂可放在一边,让时间来解决,但要阻止师父任性杀戮,只有练习成阻止他杀戮的本领。 就因为这一转念,他来到这条青康路上,决定前往藏边天音寺求习奇功。 可是,前往藏边,与前往天山是一条路,在这漫长的的行程中,他又为天山一派担起心来。 年前“天山四英”中的查爱平给他的折辱,此刻他忘记得干干净净,因为当时他认为那巨大的屈辱,与“灵音老君”所造成的惨烈浩劫一比,前者已显得太渺小而不足道了。 他倏然隐隐感到自己对中原武林有一份责任,无可否认,他之所以有这种感觉,一部分固然是受了李娇娇的影响,主要的还是由于他本性的善良。 “我一路上每次都落后了一步,那是因为不知道师父的行程,现在,难道我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天山一派杀光?” 侠义的本性,使他自认艰难,为这个问题困感为难着。 眼前倏然出现一个忿口,黄泥大道一分为二,灵音童子下意识地一提缰绳,勒住坐骑,星眸流动,再度犹疑起来。 他沿途打尖问讯下来,他知道这是通往天山最后岔道,现在是向右转呢?还是直下藏边? 他目光怔怔地转视右边,幻觉中仿佛已看到了天山…… “唉!”一声沉长的叹息,出自他的口中。 “我去天山有用吗?”他暗忖着:“或许有用,武当一派,不是因我的垦求而幸存下来吗?” 他反复思索着,心头愈来愈沉重。在沉重的心情下,他益发犹疑不决起来! 目移中天,炙热的光芒,照得他周身燥热,一粒粒汗水,在他额际冒现。 唉!这是良知与现实的冲突呀! ※※※ 夏天的中午,是燠热燥人的。 不过,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但对练武之士,春夏秋冬,并没有多大差别,功力愈深的人,对气候的感觉愈淡。 然而,此刻站在天山“无垠庄”门口的天山掌门穆克群,在炎日照射下,却已是汗透重衫,烦燥不安。 整整等了一夜,意料中的强敌还没有出现,他不时抚发皱眉,仰望天色。 等待!对任何人来说,是难耐的,尤其在死亡与希望边缘的等待,更令人焦灼! 这位掌门人在庄门口不安地踱着方步! “那魔头难道改变主意,不来了?”他暗自忖度着。以往,他惧之犹恐不及,而此刻,他却希望他快点到来,因为此刻他对摩迦僧充满了信心,觉得那魔头的未日已经到了! “西天佛吟源出于天音寺,现在天音寺僧来对付那魔头,正是煞星遇克星,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他想:“但是,现在怎么还未到呢?” 想到这里,穆克群停住蹀踱,向眼前背对着他的摩迦僧望去,只见这位藏僧屹立如山,纹风不动。 自昨夜站立等候到现在中午,这位喇嘛居然连姿势也没有改变一下! 穆克群为对方这份忍耐工夫,深深佩服惊叹! “这种深不可测的涵养,的确非常人能望其顶背。”他接着有点感慨;“难怪能参捂出这种神威无方的奇音,看来中原武林要放异彩,还得下一番功夫……” 正感慨间,一阵不徐不疾的蹄声,倏然遥遥传来,钻入他的耳中。 穆克群心头一震,立刻抬头凝神,举目向前望去。 只见黄泥大道尽头,一辆映日生光的八骏马车轻驰而来。 “来了!” 这位天山掌门人暗暗一声惊呼,神色瞬息连变! 他虽仗着摩迦僧作靠山,但想起“灵音老君”令人莫测的神秘诡谲,和残酪的手段,仍禁不住一阵寒栗! 八骏马车渐渐近了,那车上八条血龙,在阳光直斜下,鲜艳夺目,呼之欲出。 “嘎!” 马车到了“无垠庄”前,骤然停止。 “桀桀桀桀……” 车中响起一阵慑人心魂的刺耳阴笑。 “想不到穆掌门人等在庄门口!哦!还请了番僧送终……妙极了!” “哼!”摩迦接口重重一哼!那阴沉的味道,似乎并不输于车中传了的语音! “灵音老君,洒家在此等候你已来近十八个时辰了!” “嗬!”声音带着点意外:“哈哈哈……你这喇嘛到是有心人,不过本老君此来并不一定想杀人……” “嘿!你不一定要杀人,但洒家却决定要杀你!”摩迦僧双目精光四射,语声字字如刀。 “哈哈哈……”车中飘出一阵阴沉的狂笑:“杀我?凭什么?” “嘿!‘灵音老君’,眼睛睁得大一点,看看洒家身上挂的是什么?” “琴!”一声轻轻的惊噫,车箱微微恍动,车窗上的珠帘在摇曳。“灵音老君”刚才似乎并没有注意,此刻才看清而不禁为震动。 这时的摩迦双目神光一拢,向车窗中直射,他的表情虽仍然死板板地,无动于衷,但内心何尝不想看看车中的人物,究竟是怎么一个长相。 但一瞬之下,他大感失望,因为除了瞥见珠帘中一团黑影恍了一恍而外,根本看不清什么。 “传言不虚,这‘灵音老君’果然诡秘莫测!” 这位喇嘛情不自禁地咕啜了一下,念头未落,耳中已又听得那其寒无比的语声,自车中飘出:“番僧,莫非你来自天音寺?” “不错,洒家正是天音寺第二代弟子摩迦……” “哈哈哈……”车中响起一声阴笑:“我道穆老头何以竟然不惧死地在此等候,原来是因为仗着一名番秃驴做靠山,哈,要得,要得!” 天山掌门穆克群厉喝一声道:“恶魔!你的末日到了!” “末日?嘿嘿嘿嘿……” 比魔鬼哭泣还难听的笑声,飘飘地传出车外:“不知道是谁的末日到了!” 那笑声掠过天山掌门的心坎上,天山掌门情不自禁浑身一栗,感到心房被刀刮过一样的难受。 这刹那,他倏然意识到情形似乎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乐观,幻觉中,马车中的“灵音老君”像一座其丑无比的煞神,在眼前慢慢扩大……扩大…… “嘿!摩迦!本老君以前好像听说‘西天佛吟’源出贵寺……”阴沉的语声,继续自车中飘传而出。 “孽障!你知道就好,乖乖下车!” “嘿嘿嘿……本老君也听过天音寺僧侣一向绝足红尘……” “不错,但为了二具古琴及‘西天佛吟’神功,洒家不得不历此一劫……” “好极,好极!”语气倏变轻松嘲笑,“本老君对你秃驴倒发生了兴趣,现在想听听恁地历此一劫?” “要你立即交出古琴,归还奇音!”摩迦僧生硬地吐出这番话后,腿步缓缓向马车欺近。 “站住!” 车中骤起一声其厉无比的阴喝:“本老君想知道一个问题!” 一样死板阴沉的摩迦僧却被这声阴喝所慑,情不自禁地止步道:“什么问题?” “古琴可以交出,奇音怎么归还?” 这问题与灵音童子的一模一样! 摩迦僧阴阴一笑:“杀!” “桀桀桀桀,好,好,和尚,你这样有把握么?” “哼!孽障,你是想抗拒么?” “嘿嘿!奇音源出于贵寺,但本老君也悟出不少心得,你我正好在此较量一番,活的人在阳世做神,死的人到阴府做鬼,和尚,你同意么?” 摩迦僧双目精光一闪,右袖一扬,五指奇特一拢,已紧紧压在琴弦上,冷冷道:“洒家正要试试你在‘西天佛吟’上有多深道行!” 正欲拨弦,倏见天山掌门懔然屹立一旁,立刻又接到:“不过洒家不愿伤及无辜,逆孽,咱们就到天山脚下,无人之处,较量一番如何?” 天山掌门穆克群长须颤动,暗暗一阵感激…… “嘿嘿……”车中飘出一声阴笑:“此地一样清静……” 蓦地,天山掌门忘情插口道:“大师不可……呃,不错,此地的确清静……” 他倏然想起自己门下,百余弟子俱潜藏在天山幽谷中,心中大骇之下!急忙阻止,话到一半,觉得这样岂不露了痕迹,又忙改口。 “嘿嘿嘿。”车中却又险笑道:“穆老头,你这么着急,可是还有什么心机不成?”顿了一顿:“此地虽然清静,但本老君却嫌你死得太早。” 峻峭的语声一转:“和尚,本老君同意到天山脚下无人之处,拼个生死存亡!” 摩迦僧此刻却犹疑一下,转身目光直视着天山掌门人,轻声诧问道:“掌门人为何说不可?” 他不知道穆克群的苦衷,自难免感到奇怪! “呃……”穆克群怎敢当着魔头跟前,说出是惟恐误伤了暗藏谷中避祸的弟子,念头一转,恭手道:“老朽是不愿错过观赏这场别开生面的搏斗,再说,老朽想眼看这恶魔死亡,一吐积郁已久之气!” “嘿!”摩迦僧冷哼一声:“不知死活!” 一拂衣袖,身形像行云流水般,向天山方向飘去。 显然,摩迦僧对穆克群的矫情大感不满,可是这位天山掌门是苦在心头,有口难言,见状怔在当场,进退失措。 车轮接着辚辚滚动,八骏马随着摩迦的身形,扬尘而驰,然而却留下一段残酷的语声:“穆老匹夫,本老君本想让你一齐死,现在改变心意,让你多活一段时光,让你看看,回来的是那番僧,抑是这辆马车!” 等穆克群听完这番话,马车已变成一片模糊的光影,人影更已杳然无踪! 穆克群呆呆望着魔车消失,心头愈来愈感到不安。 在“灵音老君”未到前,他对摩迦僧抱着绝对的信心与希望,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实在乐观的太早了,不!刚才的想法,简直近乎天真! “听那魔头的口气,似乎并不惧摩迦僧的挑战,莫非真如李姑娘之言,他已参透全部‘西天佛吟’?” 他愈想愈不安,愈想愈不对劲! “糟!刚才我自露痕迹,必已使那魔头起了疑心!我本是为天山一脉着想,这样一来,岂非害了他们?” 转念到这里,他再也担不下去,身形电掣而起,也同天山方向扑去,走的却另是一条捷径。 他要赶在八骏魔车及摩迦僧的前面,向那些隐藏在幽谷中的弟子警告,叫他们及早深入丛山,避此一劫! 因为他此刻对摩迦僧的信心已经动摇了! 他避开大路,密林越洞,向前急掠狂泻!直向天山山麓飞奔。 三盏茶时刻,他已到了门下弟子潜藏的深谷前的一片矮岭下,那是大路背面,另一处入谷处。 眼见地头已到,穆克群长长松出一口气,身形一长,扑上岗岭,直泻山谷。 这是一处包围在群峰中的一块盆地,鲜草如华丽的绒毯,环境十分清幽。昔年他尚未当掌门时,常到此练剑,同时天山门下俱都知道这块幽静之处,因此,他选择了这座山谷,作为门下避难之地。 然而现在,穆克群身形急泻入谷底,目光四下一扫之后,不禁一声惊噫,大感讶然起来。 方圆数十丈的谷中,竟然静悄悄地没有半丝人影! “咦!他们都到那里去了?” 他怔怔感到奇怪:“莫非他们另找到更好的地方?” 正自思索,“铮铮……淙……”一阵奇妙的琴音倏然飘传而出,钻入他的耳中。 穆克群心头一震,暗忖道:“生死之搏,关系武林存亡的一战,开始了……” 情不自禁地向谷中望去。 但这刹那,虚无飘渺的琴音,忽然一变为二,响起了二重覆奏,而他思索未落,却已陷入半迷茫的状态,脑海中已完全忘却向门下告警的事,像经不起琴声的诱惑,一步一步向谷口走去。 他被这奇妙的琴韵所迷,心中充满着渴望与向往。 他走出幽谷,随着琴声的指引,奔向山脚! 在这同时,空空的天山“无垠庄”前一条娇织的白影,急掠而落,身形一停,现出一位白衣少女。 他正是李娇娇,奇怪的是,她来的方向,不是关中大道而是从庄前丛林中闪出。 原来在她赶到的时候,正是天山掌门情急之下,阻止摩迦僧另约地点之际。 她暗中一怔,不解天山掌门此举是何心意,但当她看清“无垠庄”中已冷冷清清及穆克群那番支吾之词后,心里也就明白是怎么一会事了。 于是她毫不考虑地暗中潜往天山幽谷告警,把那批潜藏的天山弟子引入深山,才又急急地赶回来。 那知,此刻“无垠庄”前,却已不见了那位掌门人的影子。 “咦!” 她口中发出一声惊噫,秀眸四下一扫后,立刻掠入庄内搜索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此刻天山掌门人正半醒不醒地旁观着一场以琴音较量的盛会。 就在她一时未曾想及,穷搜“无垠山庄”时…… 天山脚下,穆克群急急奔出幽谷,掠落在一段峭壁下。看见了一场幽静毫不露凶恶迹象的拼搏。 在山道中,那辆八骏魔车纹风不动地屹立着。 而另一旁,在峭壁悬崖之上,摩迦僧盘膝而坐,八弦古琴,端放在膝上,五指在琴弦上跳动,脸上却莫然毫无表情。 雪白的峰顶,四周林木葱翳,天山阳光普照,白雪轻浮,这么清丽的景色,加上这么引人的琴音,那里像是作生死之搏,简直是二个高雅之士,相对弹琴和奏,在抒发心声嘛! 谁又知道,其中潜藏着无限的凶机呢? 叮叮,冬冬…… 铮铮,淙淙…… 和奏中的琴声,一会儿像雨打芭蕉,珠走玉盘,一会儿又像流泉幽,古洞风啸…… 二具琴在对抗中,韵律重叠,在空气中旋转,渐渐地扩散……扩散…… 天山掌门此刻呆呆地站着,定目望着峭壁下盘坐的摩迦僧,倾耳听着那奇妙的琴音,他倏然觉得这二具琴弦上所发出的音律,与普通的不同。 那迷人的声音,似实质一般,在空中荡呀荡地,历久不息,但因看不见,又无从触摸,像是一根根由金银中抽出的丝,在周围环绕冲击,挥之不去,理之还乱。 琴音渐渐飘向遥远,又从群恬中回响回来,这在天山掌门的听觉中,天地间似乎已被这种奇妙的声音所充塞,生像连自己容身立地都没有了! 他倏而感到一阵迷茫,一会儿又感到窒息而紧张! 在这些不同的感觉中,他的神色也随着琴音在变化!在紧张的时候,神志非常清醒,当迷茫的时候,脑海中则出现一幕幕幻境。 在摩迦僧的琴音压倒魔车中的琴音时,他神志会清醒过来,他希望摩迦能克奏全功,震毙车中的“灵音老君”,因而紧张地期待着。 然而当魔车中的琴音压倒摩迦僧时,他就立刻茫然地,陷入幻境而不自觉。 此刻摩迦僧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漠而死寂,似乎他要与“灵音老君”,在八根琴弦上,一层一层,作为次序的较量。 低沉的旋律接连三转之后,只见摩迦僧在琴弦上跳动的五指,倏然向外面几根琴弦移动了,琴音随之一变,渐渐高亢急促起来。而车中的琴音也紧接着一变,急迫而上! 于是,琴韵时而像鹤唳长空,巫峡猿啼!时而像铁马金戈,万军攻杀! 天山掌门神心大震,痛苦的神色,时隐时现。 琴音又是一变,宏亮时如黄钟大吕之声,尖锐时,像地狱群鬼尖啸! 倏然!“轰”地一声,像天雷下击! 沉重无比的琴音,自八骏魔车中响起,随着这雷声般的琴音,一股无形的罡气,像怒涛一般,向盘坐在摩迦僧冲击而去。 摩迦僧冷漠得毫无表情的脸色,陡然无比地凝重起来:“好孽障,想不到你悟透了奇音第七段……”一向阴刺刺的语声,变成厉喝。 厉喝声中,“轰”地一声,几乎与车中的雷鸣同时响起。 一股“八音无形罡气”反激而起。半途接实,四散横溢。 天山掌门呆立的身躯,像被人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退后五六步…… “轰!轰!” “隆!隆!隆!” 两方雷弦继续发出慑人无比的响声! 阳光倏隐,天地变色,万木无风自倒,百鸟无失足而坠。似乎天地末日来临。 急遽拨动“雷弦”的摩迦僧,枯瘦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哈哈哈!”在阵阵雷殛声中,车中飘出一声狂笑:“番僧,你还有什么技俩?” 摩迦僧鼻管掀动,哼声却被“雷弦”的巨声所掩,只看他口一张,厉声道:“洒家就让你听听‘灭魄消魂绝音’!” 抚音的左手与拨弦的右手交叉一拢,十指俱张。 但就在这刹那,峰顶突然泻下一道白色的冰雹,奇快无比,滚滚冲而下。 原来是峰顶千年积雪,经不住七音弦所发出的重音侵蚀,突然崩溃,沿坡翻落,然隆隆的巨声,却被犹如天庭雷鸣的琴音所掩。 摩迦僧在觉得唯有施最后煞手,“灭魄消魂绝音”,不足以制住“灵音老君”的刹那,却慢了一步,竟外地被雪崩活埋。 是意外么?其实不是意外!当初人车对峙的位置,早在“灵音老君”的计算之中。 那威盖万方沉重无比的“雷音”突然中止,代之而起的是哗啦啦的冰雪滚动之声。 坐在峭壁下的摩迦僧已人影不见,他刚才坐的地方变成了一座冰,倾泻巨声中,犹在不断地堆高扩大。 而一旁呆立的天山掌门穆克群早已尸横当地,躺在血泊之中。 “哈哈哈……”车中飘出一阵得意无比的大笑,“摩迦僧,摩迦僧,你猜对了,本尊者在‘西天佛吟’中,就是还未参透‘灭魂消魄绝音’……哈哈哈,但是,你仍死的不明不白,你知道老夫为什么选择这个场所么?哈!就因为老夫恐怕有万一,故只能凭天然之力取胜……哈哈哈……” 狂笑声中,马车倏起奔势,向那幽谷直驰,瞬眼消失在拐弯之外。 惊人的雪崩,仍不断在冲泻着,像欲埋葬整个世界。 这时,自“无垠庄”的来路,一条白影,如飞而来是李娇娇。 那纤瘦的身形,还未到达这雪崩现场,急掠的身子倏然顿住了,展露在她眼前的是偏地乌尸! 娇小的身形再起,三五个纵身,像燕子抄水一般,飞泻至当地 “啊!”她一声惊呼,落在天山掌门尸体旁,长叹一声:“唉!晚了!晚了!救了天山门下,却反让这位掌门人送死!” 此刻,可以看清她苍白的娇容上充满了惊恐之色,一双秀眸呆呆望着仍在滚颂的雪瀑。 “那魔头呢?”她倏然想起了这个问题,秀眸一扫,已见地上二道淡淡的轮印直达天山脚边! “哼”敢情她因穆掌门人话中浅露的痕迹,想找寻什么? 她喃喃地自语,目光倏又移视向峭壁下那一堆积雪,脸色变得悲愤已极,叹道:“可怜的摩迦僧,竟死在异乡……”秀眸中泪光一现,然现倏出一丝希望的光辉,想道:“不!可能还有救!” 于是,她仰视渐渐收敛的雪崩,焦急地等待着。 辚辚车声,又自山边响起。 静立的李娇娇立刻转身对着来路,秀眸中现出一片杀机,似有一拼之意。 但当她看到那峭壁下如山雪堆时,倏又轻轻一叹,幌身掠落一堆倒下地的树枝浓叶中潜伏起来。那八骏魔车去无垠庄似没有发现什么,很快复返,直驰山下,渐渐远去。 李娇娇缓缓起立,现出身形,望着消逝的身影,恨恨地道:“恶魔!为了救人,暂且放过今天,终有一日,我要与你拼命!” 接着,她仰首遥望西天,脑海中倏然浮起一个俊挺的影子,叹息一声,又喃喃道:“假如你是听了我建议的话,想必你已到达天音,希望你快回来,救救这个世界!” 在自语声中,雪崩已完全停止了,李娇娇手折了二棵树枝,扑到那堆冰雪旁边,拼命地掘起来…… ※※※ 西藏。 这中国最高的地方,到处都是宏大的佛寺。 其中,却以“天音寺”最为出名,最受当地藏民的祟敬和凛畏。 此刻,像一座小城般的“天音寺”前,一位佩剑肩琴的锦衣少年,正呆呆地翘首探望着。 他,就是奔波千里,欲习“西天佛吟”的灵音童子。 他在寺前蹀踱半天,不时侧首望着紧闭的寺门,痴躇犹疑不前。阳光遍地,寺前不断有身着西藏特有服装的居民经过,这世界充满了生气,但眼前的“天音寺”却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声息。 从大清早到现在中午,这紧闭的寺门,未曾动过一动,灵音童子近三个时辰的焦候,等于白费。 他几次三番想上前拍门,可是,每次伸手触及门环时,脑中便不期而然地浮起李娇娇的叮嘱及摩迦僧那付冷摸无情的脸色。 李娇娇所说的危险,他其实并不在意,但她那句“……能否见到弥迦主持,还得看你的智慧……”的话,却深深印在他的脑际。 证诸初见摩迦僧的那种冷漠表情及异乎常人的孤僻语气,“天音寺”中的喇嘛与普通人不同,“天音寺”与世隔绝的传说,是可以深信的。 “……那么,贸然敲门不但不能见到弥迦主持,说不定反而遭到峻严的斥责,甚至会因自己身上那具本属‘天音寺’所有的古琴,另起纠纷!这样岂不立即把事情弄糟吗?” 他静静地忖着:“但这么等下去,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除了等候,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灵音童子垂头沉思,陷入困境。 “喂!” 在他身后,倏然响起一声娇滴滴的招呼! 失神中的灵音童子心头猛然一惊,急忙转身,只见一个脸孔圆圆,容貌清秀而雅气,身着红衣唐装,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女,站在眼前,那一双似乎会说话的秀眸,正向他不断的打量着。 一看这红衣少女的衣着,完全是中原女子打扮,灵音童子神色一喜,继则一惊! 喜的是在异域,倏遇一个中原人士,正好可以探问一下,惊的是眼前少女,眼中精光流露,正是练武之士,自己立场未明,说不定又是一场纠纷。 “我看你在此等了这么久,”少女微露玉齿,嫣然开口:“心神恍惚,敢情有什么困难么?” “唔……”灵音童子深具戒心,欲言又止。 红衣少女秀眸又是一转,目光倏然注视他左肩上,道:“哦,你肩上背的是琴囊?” 灵音童子心头一凛! “不错!”他冷冷的回答,觉得光怕并不能解决问题。 红衣少妇爽朗地一声娇笑:“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灵音童子冷冷道:“你明白什么?” “你是想入‘天音寺’,学那‘西天佛吟’?” “呃……在下确实如此!” 灵音童子见瞒也瞒不住,干脆承认。 “咯咯呼……” 红衣少女一声轻轻笑,道:“你这样等一辈子也别想进入‘天音寺’更别想学那‘西天佛吟’!” “为什么?” “你不知道‘天音寺’一向不与外间交往么?” “这个……在下……知道!……”他几乎想脱口说出那二句诗。 “咯呼咯……” 红衣少女又稚气地笑道:“既然知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灵音童子一阵默然,他虽感到红衣少女并没有恶意,却不愿多表示什么! “我告诉你!”红衣少女接下去道:“我与祖父为了奇音,来此已十年……” “十年?”灵音童子心中一怔,情不自禁地插口。 “……不错,整整十年,嘿。”伸出雪白如玉的纤指指,指了指专门:“就没有见这二扇门动过一动!” “哦!在下有点奇怪……” 红衣少女睁大眼睛,道:“你奇怪什么?” “依你这么说,这‘天音寺’中的喇嘛吃的喝的,从那里来?” “咯咯咯!” 红衣少女稚气地轻笑:“你看这寺院,大不大?” “的确够大,以中原最大的少林寺来说,也不过是它的十之一二。” “有这么大的地方,那些喇嘛,不会在寺中自己种粮食么?” “哦!”灵音童子恍然若悟:“原来他们是自给自足!” “呼咯,也难怪你不明白,其实藏地其他喇嘛寺也与中原的寺庙一样,靠居民布施,但唯有这‘天音寺’不同,他们遗世而居,根本与人老死不相往来。” 红衣少女说到这里,注视着灵音童子,道:“说了半天,你叫什么名字?” “灵音童子!”他因听红衣少女说已在藏境住了十年,故放胆回答。 “我姓郎名香琴,我祖父郎世重。”红衣少女大方地笑着说,接着一伸手,拉住灵音童子衣袖:“走!我带你去见家祖。” 说完,返身沿着高耸的围墙,向左奔去。 灵音童子被拉着急奔,心中又是一怔,茫然道:“见令祖做什么?” 郎香琴边走边笑道:“家祖一生嗜好音律,你与家祖臭味相投,我如今带你去与他作伴,他一定会高兴得笑掉老牙!” 灵音童子有点哭笑不得,急急道:“但是在下还有事!” “咯咯,要学‘西天佛吟’何必一定进喇嘛庙……” “难道令祖也会?”灵音童子心头一震,讶然脱口。 郎香琴回眸一笑道:“见了家祖,我再告诉你!” 一阵急奔,已转过“天音寺”前墙,来到寺墙左边,灵音童子一肚子迷雾,举目一望,眼前已是一片斜坡,离寺五十丈左右的洼地上,搭着一方蓬帐。 “走!我家就在那边。”少女指了指莲帐,向坡下急泻。 灵音童子跟得上气不接下气,耳中只听得郎香琴扬声喊道:“爷爷……爷爷……我给你找到一个伴儿!” 随着这阵娇喊,帐蓬中响起一声宏亮的朗笑:“淘气鬼,你莫非又找到什么野狐野鼠来调侃我?” 一个脸色红润,穿着葛衣的高大老者,佝背钻出蓬帐。 这时,二人已经奔到蓬帐前,停住脚步,郎香琴脸色一红,顿脚道:“爷爷,你当客人面前骂人,我不来了!” 那葛衣老者一见灵音童子,神色一怔,双目如炬,打量了一下,呵呵笑道:“异域遇汉客,不啻逢知音,呵呵!老夫失言了,失言了!” 灵音童子眼光一触及老者精光流动的双目,心头一震,暗忖道:“好精纯的功力!”他隐隐感到这老者似乎来历不凡。 忙上前一揖道:“在下灵音童子,拜见郎老前辈!” 郎香琴一扬臻首,笑道:“爷爷,他也想来学‘西天佛吟’,在天音寺前徘徊,被我拉来的。” 表情中那份得意,简直不可形容! 葛衣老者也笑颜盛开,道:“好,好,客居寂寞,难得遇到一位同嗜,来,来里面坐了再谈!” 说着已摆手肃客。 灵音童子谦让再三,才钻入蓬帐,目光一瞬,见莲帐内隔成里外二间,地方倒也颇为宽大,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蓬上还挂着二柄长剑及一支紫光闪闪的笛子,就是看不到琴! 这刹那,他心中不由一呆,暗时道:“他说要学‘西天佛吟’并不一定要入‘天音寺’,话中之意,分明是指他爷爷也会奇音,何以看不到琴?” 正自怀疑,已自郎世重道:“请坐,请坐!老弟,看你腰佩长剑,不知出身何门何派?”双腿一盘,已坐在地上。 灵音童子依言坐下,答道:“晚辈业承家传,艺业粗俗得很。”唯恐老者不信,接着解释道:“因为家祖鸣研音律,晚辈幼受薰淘,故对武技一道,难免荒废。” “呵呵!”郎世重笑道:“这点老夫看的出来,老夫的名字,以你年龄,恐怕不会知道,但令尊如是武林中人,一定会知道三十年前‘紫笛神君’的名号……” 灵音童子心头“砰”地一震! 不错,“紫笛神君”四个字,他曾听到父亲提起过,三十年前“紫笛神君”名号,响遍大江南非,威慑黑白二道,不但一手剑术,奇妙诡棘,一支紫笛笛,音律尤其千变万化,虽无“西天佛吟”的威力,却具异曲同工之妙,闻者莫不心神丧失,任凭宰杀。 他想不到在此边荒之地,碰到这样一位前辈人物! 只见“紫笛神君”又笑道:“三十年前,老夫灰心江湖,隐迹不出,偶在一本奇书中得知藏边有一种奇音,哈哈,不瞒老弟说,老夫也极嗜音律,故而来此,想不到一耽就是十年!” 灵音童子听到这里,急急道:“老前辈不懂‘西天佛吟’么?” “紫竹神君”叹道:“老夫只是偶发奇想,欲把‘西天佛吟’运用于笛音之中,但‘天音寺’终年紧闭,闲人莫入,唉!老夫就只能在此等候机会了!” 灵音童子顿时一阵失望,向一旁的郎香琴恨瞥一眼,暗暗怪她使骗作弄,却只见她抿唇一笑,毫不在意。 “紫笛神君”帐然一声长叹,道:“十年中,老夫在此岭听寺中传出的奇音,暗自摸索,虽已得窥门径,融化于笛音中,但发现那飘出寺外的琴音,每次都不同,变化简直穷无止境,于是老夫下了决心,非把琴音全部学会不可!唉!只是委屈了我的香儿让她虚渡了三年青春。” 说到这里,扬声一笑,道:“只是,现在有了你,老夫就不用发愁了,哈哈哈……” 这一笑,不打紧,郎香琴玉容飞霞,灵音童子大惊失色! 灵音童子听这“紫笛神君”语中之意,分明是看中了自己,再见郎香琴那付妞妮羞却的神态,更使灵音童子心中大为不安,惶然道:“在下能一亲前辈慈颜,至感荣幸,但在下身负使命,此番乃专为深造‘西天佛吟’而来,实难与前辈长久相处!” 他婉转陈词,无非是要说明自己处境,那有空闲与人作伴,希望对方不要太过高兴,那知“紫笛神君”却又呵呵一笑道:“老弟,你放心,老夫虽然要你作伴,却绝不会影响你的企求与希望,不但没有影响,说不定还大有帮助哩!” 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就是老夫自己,对一样东西发生了兴趣,正要埋头钻研的时候,也切忌旁人干扰的!” 灵音童子呐呐不知怎样再接下去,他深觉人家是一番好意,实在无法抗拒,但自己目前的处境,却又不得不拒! “我还能怎么讲呢?”他胸中苦思着措词。 却见“紫笛神君”又呵呵一笑道:“老弟,你好像有甚么特别隐衷?” “不错,晚辈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老夫生性爽朗,你尽可说出来!” 灵音童子沉思片刻,道:“晚辈跋涉万里而来,为的就是想进入‘天音寺’……故而不能多作耽误,前辈盛情,晚辈只有心领了。” “呵呵呵……”紫笛神君敞笑道:“你怎么进入天音寺呢?” 灵音童子毅然道:“世上没有不困难的事,晚辈自思终有办法可想。” “紫笛神君”点点头,道:“老夫没有看错你,你的资质及毅力,都可说是上上之选,只是,嘿嘿,就是与老夫年青时一样,有点毛躁,死不服气!” 说着倏然对一旁的郎香琴道:“香儿,你到外面去取块石头来!” “要石头做什么?”灵音童子愕然暗忖。 却见郎香琴笑嘻嘻地一跃而起,钻出帐外,转眼便拿了一块如茶壶大小的坚固青石进来,放在兽皮上。 “紫笛神君”对灵音童子微微一笑:“老弟,你看我这一手如何?” 说完,左掌由石头上向外轻轻一拂。 呼地一声,一阵烟雾,随着衣袖,卷出帐外,兽皮上的青石,已在这一拂之间,影踪全无。 灵音童子心头一震,暗呼一声:“好功力!” 如此在谈笑之间,毫不作势,向外一拂,竟能以内家真力,将青石击为粉沫,变成一阵尘雾,尽数中原各派高手,只怕也找不到几个! 他想到这里,另一层意念,蓦地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故炫功力,莫非仍然是要强我留下?” 转念至此,他神色骤然一凛,淡淡道:“老前辈好功力!三十年前的盛名,果然不虚,晚辈开了眼界了!” 语气冷漠,右手一撑,就欲起立。 要知灵音童子生性刚傲,生平吃软不吃硬,此刻脸上早已露出一层愤然之色。 不意“紫笛神君”却又呵呵一笑,摇摇手道:“老弟,你别误会!” “我爷爷只是想告诉你以往的经验!”郎香琴急急接口,她也看出灵音童子误会了意思。 “误会?”灵音童子怔了一怔,冷冷反问:“什么经验?” “紫笛神君”口一张,尚未说话,郎香琴已又笑着抢先说道:“不满你说,我爷爷与我初到此地时,也会与你一样,徘徊‘天音寺’门前,犹疑不决!” “哈哈,一点不错,当时咱们心中的感觉与你差不多。”“紫笛神君”笑着接口:“眼见守门紧闭,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出来。后来老夫等得不耐,只好上前敲门!” “看到‘天音寺’喇嘛没有?”灵音童子误会渐释,情不自禁地接问。 “当然看到了,门一敲,就有喇嘛出来把门拉开一线。”郎香琴嫣然露齿:“我爷爷就道出来意,想一见主持大师,哈哈,你猜那喇嘛怎么说?” “怎么说?” “哼!”“紫笛神君”几乎犹有余愤:“根本一言不发,彭地一声,便把大门关上了。” 他讲着顿了一顿:“老夫纵横中原武林十余年,从来没有吃过这种闭门羹,想不到来到这西陲异地,却碰了一个硬钉子。” 灵音童子暗暗一叹忖道:“这‘天音寺’中喇嘛,果然如此孤僻冷漠,耳闻这‘紫笛神君’昔年性烈如火,遭此冷落,必然难免一场风波了。” 那知,他这番却料错了,思忖未落,已见“紫笛神君”接下去岔岔道:“要依老夫当年脾气,早已三拳两脚,砸垮这座‘天音寺’了,唉!”他倏然一阵感慨:“但经过二十年隐居,当年火性已消,想到与人家并无仇隙,此来只是想研究研究‘西天佛吟’到底有什么神奇,何苦与这些番僧大动干戈!” “不错!”灵音童子有感地接口,觉得“紫笛神君”当时有此一念,实际上已在不知不觉中幸逃过一劫,真要动手,只怕早变成一堆白骨了! “但是老夫生就死不回头的脾气,万里奔波,岂甘空手返回,一见明的办不通,就想暗暗中来一手!” 灵音童子心头微微一震道:“前辈是想……”想到“偷”字不大雅听,硬生生中途把话打住。 “呵呵……”“紫笛神君”反而爽朗一笑道:“你老弟可真猜对了,老夫正是真偷偷入寺,查探一下,因为这‘天音寺’实在令人感到神秘莫测。” “那前辈是进去了?” “当然,第二夜三更,老夫仗着艺高胆大,悄然越墙飘入那鬼寺!唉!……”倏然一声悲叹,顿住不说。 “后来怎样了!”灵音童子听得出神,急急追问。 “结果,老夫刚在寺中落下脚,就被人家三招二式逼了出来!” “吁!‘天音寺’中喇嘛果然都这么厉害?” “唉!未登泰山,不知泰山之高,不到东海,不知东海之阔,那一次,是老夫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挫败!” “唉!以后前辈就在此停居下来?”灵音童子体验到那种英雄失意,豪杰锻羽的心情,也禁不住为之慨叹。 “哼!”“紫笛神君”倏又重重一哼:“老夫那次败出‘天音寺’,固然心头作恼,而那动手喇嘛的几句话尤具令人刻薄可恶,老夫半生江湖,向来输口不输手,嘿!老弟你猜那番僧在动手之后说什么话?” “说什么!” “嘿!念你老耄之年,行将就木,洒家不为已甚,下次再敢犯……哼哼,就教你这把老骨化为异域之土……” “却实也是如此,那喇嘛并未夸口啊!” 这两句话灵音童子在心里说着,没有出口,已见“柴笛神君”以拳击掌,似仍激动不已,道:“老夫本已废然,一听番僧这番话,倒非要死在那番僧掌下不可了,决心第二次再进寺……” “啊,前辈又进去了?”灵音童子有点紧张。 “不,是在第二夜,我才再度潜入,唉!那一次更掺!刚上了围墙,便倏闻一阵奇异而美妙的琴音,于寺中袅袅飘传而出,我一冲而入,却意外地没有遇上半个僧影子哈哈……”自朝地一笑!“天一亮,琴音中止后,老夫才发现,原来在寺外围墙边绕圈子绕了一夜。” 灵音童子差点笑出声来,他忽然觉得这位“紫笛神君”个性爽朗坦白已极,心中也就起了无比好感。 “紫笛神君”顿了一顿,笑了一笑又道:“老弟,这就是我追求‘西天佛吟’的经过,毫不掩饰地告诉了你,现在你还要强闯‘天音寺’么?” 一听对方说到正题上,灵音童子微一怔神后,黯然一叹! 他知道“紫笛神君”并没有说谎,更知道对方对自己完全是一番好意!如今怎能进入“天音寺”,见到弥迦主持呢? 这刹那,他感到此行目的确实困难,困难的超出自己想像之外。 蓦地,他觉得肩头被人重重拍了一掌,目光一闪,只见“紫笛神君”又道:“老弟,相信老夫的话,机会并不是没有,只要你静静地等下去,老夫此地范围虽小,还不多你一人栖身……” 灵音童子感激地点点头,表示谢意,可是心中却暗暗忖道:“我能耽下去吗?中原武林已闹得天翻地覆,我耽在此地能安心吗?” 他脑中不禁又浮起李娇娇的倩影,似乎看到她娇美苍白的脸色,是那么的优悲和焦急。接着仿佛又看到满地血淋淋的尸首,在荒野曝目而寒。 “嗨!老弟,你在想什么?”“紫笛神君”大喝一声。 灵音童子立从幻念中清醒过来,只见“紫笛神君”哈哈笑道:“老弟!你别神思不属,你自己不是说过么,万事终有解决的办法,老夫只不过劝你慢慢来,古人言:‘欲速则不达’。哈,就以老夫说,十年光阴,也不算完全虚掷,虽未完全学会了‘西天佛吟’,也片断地得到了不少!” 听到这里!灵音童子蓦地想起郎香琴在寺前说的话:“要学‘西天佛吟’,也不必非要进‘天音寺’……”现在“紫笛神君”又说得到了不少益处,“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心中这样愕然想着,脱口问了出来。 “紫笛神君”呵呵一笑,正想说话,一旁的郎香琴娇呼道:“爷爷,你就买个关子,让他等一等!”说着,扮了一个鬼脸。 “哈……好,好!”“紫笛神君”似乎已体会到他的意思,对灵音童子笑道:“我宝贝孙女要我卖关子,老弟,你就等上几天,让他自己给你解释吧!” 灵音童子暗叹一声,心里恨恨地,口一张,正想再问,“紫笛神君”倏然目注他肩上琴囊,笑道:“咱们应该换一换话题了,来,你把琴褪下来,老夫可先指点你一番,让你定定神!” 灵音童子微露苦笑,想了一想,不忍峻拒,只得把肩头琴囊卸下,褪了袋囊,但在他心中,仍在想着如何能使郎香琴解释刚才话中的矛盾。 “紫笛神君”又笑道:“老失所擅,虽是竹笛,但相信音律一到,殊途同归……” 下面的话,倏然顿住,惊噫一声,道:“这是什么琴?” 他看到灵音童子褪除琴囊后的“九龙玄铁古琴”竟有八弦,不禁大奇。 灵音童子长叹一声道:“这就是‘天音寺’昔年专为‘西天佛吟’设计的八弦奇琴。” 他觉得“紫笛神君”生性爽直,是个磊落人物,坦然说出经纬,继续道:“西天佛吟如无此琴,不足以扬威力,而不懂其独练气之法,更弹不动琴上八弦!” “嘿!老夫就不信弹不动这区区八根弦线,老弟,让我试试!” “紫笛神君”说着,一把抢过古琴,伸指一拨,果然毫无动静,他脸色立变凝重,默运功力,再度伸指一拨,琴弦依然未动。 郎香琴一见这情形,讶然惊呼起来。 “紫笛神君”把琴交还灵音童子,肃然沉思片刻,道:“老弟,你说此琴本是‘天音寺’之物,如今在你手中,莫非你已学会了‘西天佛吟’了?”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晚辈只是学得一点皮毛而已!” “这实在矛盾已极!”“紫笛神君”目光迅闪,沉声道:“唔!看你千里而来,刚才神思不属,身上又带了这把奇琴,莫非有什么艰难的使命?” “不错……” “好,由你身上,老夫已能推断出中原武林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老夫隐居三十年,毫无所悉,你快说与老夫听听!” 灵音童子一声长叹,就把一切经过情形详细地说出来,但却隐瞒了自己与“灵音老君”的师徒关系,他知道“紫笛神君”昔年侠名遍天下,嫉恶如仇,唯恐节外生枝。 但他怎会料到就因这一念之差,几乎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紫笛神君”听完中原一番变故,神色大动,嘿了一声道:“想不到老夫退出江湖三十年中,竟出了这么一个奇特神秘的魔头,有机会老夫倒想会会他!” 灵音童子忙道:“前辈傲啸风月,何等清闲自在,何必再卷入江湖是非!” 他唯恐又把一位前辈高人,送入不可测的命运中,所以婉转劝阻。 那知“紫笛神君”却又哈哈长笑道:“老弟,你怎可长那魔头威风!想老夫当所笛音一出,霄小丧魂,如今竟有这等以琴音杀人的怪物!老夫岂能坐视不理。” 灵音童子暗暗一叹,知道再劝也是白费,正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再耽下去,却见郎香琴娇笑道:“爷爷,这是将来的事,现在谈这种煞风景的做什么,天快黑了,咱们也得招待招待远客!” “呵呵呵,”“紫笛神君”笑道:“对,对,老弟,你就住下来,老夫包你能习得‘西天佛吟’。”转首又向郎香琴眯眼一笑:“香儿,什么时候告诉他你自己决定吧!” 于是灵音童子只好耽了下来。 这一方面是因为觉得在没有想出进见弥迦主持的方法前,未尚不可在此暂时寄居,另一方面,“紫苗神君”父女的话,也引起他的好奇之心,想看看不入“天音寺”,究竟怎能习得“西天佛吟”。 一天,二天,三天…… 时光如水一般地消逝,可是他不仅没有想出一丝办法,而郎香琴一直也没有告诉他什么。 郎香琴,这个稚气可爱的少女,在他耽下来的第二天,性格完全变了,变得温婉端庄,仿佛懂事了不少,而且终日陪伴着他。娓娓而言,有时见他心情苦闷的时棒,立刻笑声细语,为他解闷,有时也会取下挂在蓬上的竹笛,为他吹奏一曲,然而对怎能习得“西天佛吟”一事,却避而不谈,生像早已忘记了一般。 灵音童子不是木头,他早已看出她对他深挚爱意,因为感到十分痛苦,每当郎香琴笑脸相迎的时候,他便赶紧垂首避开。 在他的心中,那织织白色的影子,已占据了全部,再也容纳不下别的人了。但是他却无法,也不忍告诉她这些…… 至于“紫笛神君”,留在帐蓬中的时候,愈来愈少,他像不愿妨碍二人绵绵情话,故意避得远远的。 这一天深夜,灵音童子躺在帐蓬一角,久久无法成眠,便悄悄起身钻出帐门,抬头一望,只见月圆如轮,满地银光。 他帐然地一声长叹,回想自己来的时候,月尚未现,转眼已是十五天过去了,而现在,自己依然一筹莫展。 他忽然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是生是死,都该闯一闯“天音寺”才对。 念头一落,便待进入蓬帐中取琴,刚一转身,却见眼前悄生生站着一人,正是郎香琴,手中竟捧着具古琴。 “啊!”灵音童子一轻惊噫:“姑娘乍地还没有睡?” 只见郎香琴温婉地一笑,轻轻道:“大好月夜,睡觉岂不辜负了良辰美景!” 灵音童子一呆!呐呐不知如何作答。 郎香琴把琴递给他,又嫣然笑道:“对月听琴,富有诗意,君要不要一聆琴音?” “你怎能弹得动它?”灵音童子愕然而问。 “咯咯咯”郎香琴一声轻笑道:“我并不是说我来弹琴,你难道忘了我说过要学‘西天佛吟’不必进入‘天音寺’的话么?” “啊……” “走!”郎香琴不等他说话,一把拉住他的手,向“天音寺”后面飞掠而去。 灵音童子不解地跟着走,转至寺后,展目一望,仍是一片荒凉的洼地,却见郎香琴停下脚步,道:“就在这里,每当月圆之夜,三更之时,‘天音寺’中喇嘛,必会练琴,你既然对琴音已有基础,何不偷偷的听,偷偷的学。” 灵音童子这才恍然大悟,失声道:“原来如此……” “别说话,听,琴音响起来了!”郎香琴阻止他再说,自己已坐地静聆起来。 果然,一缕清音,从天音寺中袅袅传出,音韵凄婉,动人已极。 这曲调正是灵音童子未曾学过的,他情不自禁也盘坐地上,静静聆听起来。 低沉的琴音回旋再回旋,飘散于天地之间,月色之下音韵中感情充满,像在忆念,像在低诉! 这刹那,灵音童子心中骤然起了共鸣,感怀己身,情不自禁架琴相和而奏。 此刻,他完全陷入情绪的激动中,完全忘了“九龙玄铁古琴”迥异普通,琴音飘传出老远老远,历久不散! 一曲方罢,“天音寺”的围墙上倏然出现一条黑影,奇无怪比的飞掠而下。 灵音童子正沉醉于刚才的琴韵之中,忽觉后领一紧,连人带琴被人提起,他一惊之下失声而呼。 呼声中,两耳贯风,目光一瞬,已处在“天音寺”的围墙之上,意外的意外,使他又惊又疑。 他想不到苦候了十五天,竟在这种情形下,进入“天音寺”。 正陶醉于琴音中的郎香琴,被他一声惊呼惊醒,转首一看,身旁的灵音童子已人影不见,芳心大骇,向“天音寺”望去,人影在墙头上一幌而没。 “呀!”她惊呼起立,想到人家这份骇人轻功身手,知道自己进去也是没用,立刻拔脚向所居帐蓬狂奔,口中急急喊着:“爷爷,爷爷,不好了,不好了……” 藏边——天音寺后—— 灵音童子正沉醉于寺内传出的琴音之中,倏觉后领一紧,被人抓住凌空腾起。不禁一声惊呼,心头大骇! 他大惊之下,目光一瞬,发现这时已处身于“天音寺”高耸的围墙之上,而抓住自己的人,黄色僧衣飘舞,虽无法看清面目,却已可确定是个喇嘛,这刹那,他骇变的神色,立刻平静下来。俊美的脸上,反而现出淡淡的笑意。 因为他远涉藏边,目的就在进入“天音寺”,只苦于不得其门而入而已,如今竟有这种意外的变化,怎不令他暗暗高兴。 念头尚在转动,身子却早被人家虚提着,带入围墙,沿着一条回廊,向前飞奔。 这喇嘛的身法虽快,夜色虽深,但灵音童子借着月光,依然可以看清这条回廊极为曲折而漫长。 转眼之间,到达回廊尽头,那喇嘛在最后一扇门户前,蓦地停住了身形。 “大师,在下有话说!”灵音童子松过一口气,急急转首开口。 这时,他才看清喇嘛的形貌,年约五十余岁,身裁矮胖,可是那一对深凹的眼珠,竟与在中原所见的摩迦一般森沉慑人。 但见这矮胖喇嘛两眼一瞪,精光如电,一脚端开身前的门户,阴涩涩道:“你如不想马上死,最好免开尊口!” 说完,手一甩,把灵音童子摔进漆黑的房中。 砰地一声,灵音童子跌得眼中金星直冒,头恼发晕,耳中却已听到门户澎地关上,接着是下锁的声音。 满腹希望,全部幻灭,灵音童子顾不得周身疼痛,急忙滚身而出,见门上有一方洞,急急扑近向外张望,只见那矮胖喇嘛正挟着自己那具“九龙玄铁古琴”,大步离去。 “大师,大师,请稍待!”灵音童子惶急呼喊。 矮胖喇嘛猛然转身站住、冷冷道:“什么事?” “在下灵音童子,想见一见贵寺主持……” “弥迦”二字尚未说出,那喇嘛已冷冷一笑截口道:“等你受刑时!自能见到本寺大喇嘛,现在,你最好安静一点!” 也不待灵音童子再开口,转身一幌,消失于回廊转角之外。 灵音童子听了对方之言,恍若焦雷击顶,混身一震! 他紧张之下,定了定神,凝目向前巡扫一圈。 这时已近四更,门外静悄悄地,一片漆黑。 廊沿下是片空地,种植着几畦荒菜及一些不知名的花草。隔着空地,是层层雕檐,重重叠叠,在黯淡月色之下,也分不明那是佛殿,那是禅房。 灵音童子颓然收回目光,黔然一叹。 他想另找个喇嘛传话的希望,已经完全落空,这刹那,他觉得事情似乎并非如自己想像那般如意。 他急急用力推了推门,丝毫未动,颓然依墙坐下,看清处身的房间,像是一间囚房,除了地上铺着些稻草外,其余再无一物。 “唉!”他一声长叹,阖目沉思:“我应该怎样办?那鬼喇嘛竟连话都不让我说,实在气人!” 他一边筹思对策,一边又恼怒地忖道:“李姑娘说,见了主持弥迦,说出地两句诗句,就一定有所反应,但假如见不到弥迦主持呢?”转念至此,心里更是不安:“不!明天一定有喇嘛在这里经过,那时我再设法找一个传话试试看!” 想到这里,他渐渐平复了不安的心情,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倏觉身躯被人重重推了一下,梦中惊醒,睁眼一望,只见房门已然大开,身前站着两个年青的喇嘛。 灵音童子急忙站起,道:“二位小师父……” 一个年事稍长的喇嘛截住他,冷冷道:“你有话等见了护寺长老再说,现在跟洒家走!” 说完返身便与另一喇嘛向门外走去。 灵音童子跟在两个喇嘛身后,心头充满怒火,暗忖着道:“怎么这‘天音寺’中的喇嘛,个个孤辟冷漠,我若不是因有所求而来,岂能忍受这等闲气!” 转而一想,凭自己武功,根本无法与别人动手,就是不服气又能如何?这一想,不由更是一阵暗叹。 在他这阵愤怒自思中,已走完长廊,沿着一条青石小径,向前面一座院落走去。 灵音童子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环境,发觉天音寺规模果然极为宏大,僧侣川流不息,但却听不到一丝声息,那静肃的气氛,令人窒息。 穿过一座月牙门,眼前的景象突然一变。高耸的佛殿,宽大的禅房,皆漆着金红铎,极为壮观。 倏见前面引路的二名喇嘛,停步在正殿左旁一间较小的偏殿前,端容俯首,口中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灵音童子虽然言事不通,却知道两个喇嘛必是在向殿内禀报,果然在殿内飘出一声回答后,那两名年青喇嘛立刻推开长门,一挥手,示意灵音童子入殿。 他傲然昂首而入,目光一扫之下,心头微微一震! 只见偏殿正中供着一座金光闪闪的佛像,神龛前,一把檀木椅上,赫然坐着昨夜抓自己入寺的矮胖喇嘛。 两傍站立的喇嘛,不下四十余名,左边的年龄皆五十开外,显得比右边站立的年青喇嘛身份高出一辈。但不论年龄老幼,每张脸上的神色,俱是那么冷酷孤辟,森沉的目光中,无不隐现煞机!要不是在白天,灵音童子几疑置身森罗殿中。 这等肃煞的场面,这种静寂的气氛,教他那能不惊?但他想起季娇娇的二句诗句后,怔忡的心神,也就稍为镇静,向座中矮胖喇嘛微一拱手道:“在下灵音童子拜见护寺长老!” “哼!”矮胖喇嘛鼻孔一哼,冷冰冰地道:“灵音童子,本座有两个问题要你回答,希望你诚实说来!”汉语极为流利。 “不!”灵音童子傲然拒绝。 矮胖喇嘛目光陡然一厉,冷冷道:“你不愿回答?” “不!”灵音童子胸有成竹,仍以一个不字回答。 矮胖喇嘛冷厉目光中闪过一丝迷惑之色,冷冷道:“你这是甚么缘故?” “很简单!”灵音童子朗声一笑,“在下愿意回答任何问题,但必须当着贵寺主持大喇嘛弥迦大师之面!” “嘿!”矮胖喇嘛口中迸出一声慑人的明笑,语气严竣地道:“你认为本座没有资格,不屑接受本座审问?” 灵音童子傲然道:“随便大师怎么猜测,区区主意已定。” “嘿嘿嘿……”矮胖喇嘛气极阴声长笑:“洒家职任护寺长老,凡本寺太小喇嘛违纪及外人侵犯,皆在本座管辖范围之内,即使主持活佛,若不依律而行,本座也可执之以法,授之以刑,想不到你竟如此刁蛮!本寺主持活佛,又也岂能无故见你?……” “大师怎知我没有要紧之事?”灵音童子截口反诘,但心中却暗暗惊这护寺长老权力之大。 矮胖喇嘛立刻阴声问道:“你坚持要见本寺主持活佛,有什么要紧之事?” “有什么事?我能说出求学‘西天佛吟’而来么?”灵音童子心念电转,暗自摇头:“不能,绝对不能。‘西天佛吟’律不外传,我若坦白说出,可能事情立即就糟。” 他思路一转:“但是,我是否可先说出那二句诗句呢?李姑娘说见到弥迦主持,唱出那二句诗后,必有反应,换言之,对别的喇嘛,不是不能说,就是说了也是无用……” 想到这里,他暗自一叹,觉得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竟如此难以解决。 “你怎不说话?只要你说的事,确实重要,本座就破例通报活佛,出来接见!”护寺长老出言催促。 灵音童子硬着头皮,冷冷道:“在下已经说过,一切要待见了主持活佛之后,才能说出。” 护寺长老鼻中重重一哼,冷峻的神色,变得更加慑人,显见心中已怒至极点。 只见他倏然昂光向左一扫,沉声喝道:“司律长老,汉人灵音童子盗艺习琴,犯本寺刑律第几条?” 左边行列中,一位长脸黄衣喇嘛应声闪出行列,向座中护寺长老合什行礼后,以汉语沉声说道:“依佛祖传律第三条,凡寺外凡人,偷习‘西天佛吟’者,残其耳目,断其双手,以为炯戒。汉人灵音童子既犯此条,应处瞽目聋耳断肢之刑。” 灵音童子闻言心中大骇,不禁严厉喝道:“好残忍的手段,你们敢?” 护寺长老冷笑一声道:“有什么不敢?以你顶掸之罪本应授死,姑念无知,残手瞽目之刑,已算从轻发落了。” 说到这里,转与向右边冷冷喝道:“执刑弟子,速取刑具执行!” 右边年青喇嘛行列中立刻响起一声响诺,二名年青喇嘛出列向护寺长老合十一礼,转身奔往偏殿。 灵音童子情急之下,目光一扫,见殿中所有的喇嘛,俱都目光阴森沉地注视着自己,不禁心头发寒,他想拼命一博,但自量身手,动手也是徒取其辱。 这刹那,他背上冷汗直淌,仓惶失措,狂笑一声道:“护寺大师,你难道不想在下回答那二个问题了么?” 矮胖喇嘛冷刺刺一笑,道:“你刚才回合本座,尚可刑减一等,但现在,嘿嘿,本座已不想急于要你回答,待行刑之后,本座自有办法要你不隐一言!” 语声甫落,殿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名中年喇嘛,手执大红金帖,急奔而入,擦过灵音童子身旁,向中间一拜,叽叽咕咕说了一番藏语,将大红金帖双手奉上。那护寺长老伸手接过,目光一闪,鼻中重重一哼,倏然凝视着灵音童子,用汉语问道:“那姓郎的祖孙,是你朋友么?” 一听是“紫笛神君”执帖求见,灵音童子心中大喜,认为来了救星,但旋又想起,“紫笛神君”岂是“西天佛吟”之敌,强行出头,那能讨得了好,一股希望当时冷却。反而暗暗为他祖孙二人担起心来。 他心中电转,沉思半晌,答道:“不错,是区区初交!” “哼!这祖孙二人在寺边耽了十年,实在可恶……” 灵音童子心头一跳,急急道:“郎老前辈投帖而来,有何所求?” 护寺长老冷道:“要入寺见你一面,嘿嘿,要不是他十年来对本寺并无不轨之举,本座岂能容他一耽十年,今天想不到他竟如此不知自量,反而要管起闲事来!” 说这到这里,用汉语向通报中年喇嘛喝道:“传言前堂执事长老,回称本寺不容外人踏入,拒纳其请,若有蠢动,以‘雷音’杀之!”通报喇嘛一声应诺,施礼返身而退。 “慢点!”灵音童子嗔目大喝:“大师能否让在下向郎老丈回话!” 他自觉此刻生死已无足论,若再拖累郎氏祖孙,于心难安。 通报喇嘛转身脚步一顿,护寺长老已冷冷道:“你要怎么回话?” 灵音童子垂首望望自己身上,身上一无长物,毅然解下腰带,对通报喇嘛道:“请持此物,转告郎氏祖孙,就说在下安好无恙,请他们勿以区区为念,更不可持强斗勇,坏了区区计划。” 通报喇嘛抬头望了座中护寺长老,护寺长老冷冷一笑道:“念他并无不良动机,姑将他的话传达那祖孙。” 通报喇嘛这才接过腰带,急奔而出。就在同时,另二名喇嘛,已搬了刑具而入,啷呛放在灵音童子面前,赫然是一付闸门。 他眼见情势已经绝望,黯然一声长哎,内力暗聚双臂,心中狠狠骂道:“我灵音岂是这般好说话的,好歹也要拼上一拼!” 双掌微微一提,蓄势就要向一旁年青喇嘛击去。 就在这刹那,站在他旁边的司刑老喇嘛僧袍一扬,一缕指风,射向他的麻穴。他刚提起的真元,顿时消散,抬起的双手,也无力地垂下。 “哈哈哈……”他口中迸起一声狂笑:“李姑娘,李姑娘!‘天忌情缘心难舍,尘缘如梦佛难收’……我知道这二句诗,又有什么用,哈哈哈……又有什么用!”嘶声狂喊,声震瓦檐,充满了英雄末路的凄怆。 此刻的灵音童子已镇定不住紊乱欲狂的心情,他自知如受残刑后,生不如死,纵然能生离“天音寺”,又还有什么用? 两行悲忿的泪水,悄然落下,在悲恸中,只听到司刑喇嘛沉喝道:“备药!” 一名青衣喇嘛,闪出行列,奔到神龛下,取出一只白玉盘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瓶子,双手捧着,走到灵音童子面前停身不动。 “先残双手!动刑!”司刑喇嘛又是一声沉喝。 灵音童子的双手立刻被身旁侍刑喇嘛握住,放在闸刀上。 他麻穴被点,无法动弹,只有阖起双目,听任摆布。 另一名年青喇嘛手握刀柄,向下一压。擦地一声,灵音童子只觉手腕一痛…… “停刑!活佛驾到!”偏殿外蓦地响起一声朗喝。 殿中所有喇嘛俱都神色微惊,目光转望殿外,纷纷跪了下去,口中念着难以理解的经文。 灵音童子睁目一看,手腕间鲜血汩汩直流,尚幸闸刀仅切入皮肉,尚未伤及筋骨。 他惊魂略定,急忙抬头一望,只见二名小喇嘛引导下,一位身披金线黄色袈裟,面上皱纹重叠的老喇嘛,步履稳定地走进殿来,向跪在地上的众喇嘛一挥手,道:“免礼,起立!” 众喇嘛纷纷起身,垂首恭立,那护寺长老侧身一让,恭请活佛上座,二名小喇嘛分立檀木椅二旁。 灵音童子呆呆打量这主持活佛,只见对方脸上神色,也像其余喇嘛一样,是那样的冷冰冰地毫无表情,心中不禁有点猜疑不定:“他是不是李姑娘口中所说的弥迦主持?”心中想着,口中已急急道:“主持大师是否是佛号弥迦?” 活佛主持微微点头,目光却注向护寺长老,用汉语缓缓道:“哈萨护寺,可否暂撤刑具,活他血穴,本座有话问他!”语声异常温和。 哈萨喇嘛合什顶礼道: “此子偷习奇音,按律不容,弟子依律执法,活佛不可轻赦!”语气严峻,显见其在职权之内,仍可独断独行。 弥迦活佛点点头道:“本坐不干涉护寺职权,但本座有话相询,问完再动刑不迟。” 哈萨护寺一声应诺,转身冷冷道:“起刀,上药,活穴!” “擦!”地一声,闸刀被一旁年青喇嘛拉起,司刑长老僧袖一扬,凌空解了灵音童子血穴,捧药的喇嘛上前将药盘放在地上,拿起一只磁瓶,倒出一点白色粉末,涂上灵音童子鲜血淋漓的手腕。 药粉灵效无比。一经涂上,血统立止,疼痛立消。待捧药喇嘛退过一边后,灵音童子心头大定,他暗暗想,这主持弥迦僧必是听到那二句诗才赶来的,现在自己必须注意他的反应了。 他动念至此,一并衣袖,拜下去道:“晚辈灵音拜见活佛!” 拜毕,见弥迦道:“灵音施主,她好么?”语声和缓,与他先前那冷漠的神色,判若二人。 没头没脑的一名话,听得灵音童子愕然一怔:“她?她是谁?”他心中迅速思索着:“莫非是指李姑娘?……不李娇娇出生之日,她母亲已已离开藏边,他绝对不知道……对了!一定是指李姑娘的母亲!” 他一想通,立刻低声道:“她已西升极乐了!” 弥迦脸上皱纹,微微一动,但除非缌注意,极难发觉,灵音童子却看得清清楚楚,暗暗一叹,忖道:“这喇嘛身在佛门,倒是性情中人,看来他对李姑娘的母亲仍未忘情,唉!初步反应还算良好……” 念头尚未转完,只见弥迦阖起双目,道:“凡尘多孽障,西天是乐土,能早脱肉身,也算佛祖慈悲,好……好……”语气平淡,但在灵音童子的感觉中,仍隐隐体味到一股怆凉之意。 弥迦阖起的双目,复又睁开,接下去道:“但是,施主那具琴是从何得来?” 这是一个难题,如实说,与自己此来的希望,非常不利,对方能否相信自己的动机,确实出于纯良,不无问题,但如隐瞒,纵然得习“西天佛吟”,心中也会不安。 灵音童子沉吟半响,不知如何作答? “小施主诚实说来,休要欺骗本座!”弥迦僧倏然冷冷点穿。 “唉!不论如何‘灵音老君’总是自己授艺之师,何况我虽有断义之意,却尚未有断绝名分之举,大丈夫生于世,该黑则黑,该白则白,岂能把黑白混淆不清!” 他转念至此,立刻咬咬牙,朗声道:“家师所授。” “是她?” “不是她。”灵音童子豪气复发,不计后果地回答。 “哦!令师是谁?” “灵音老君。” “灵音老君?”弥迦显然未曾听过,语气中有点奇怪:“男的?抑是女的?” 灵音童子暗暗想笑,但他终于忍住,回答道:“男的。” “那二句诗也是他告诉你的?”弥迦口气有点迷惑。 “不是。是李娇娇姑娘,诗传自她母亲之口!” “哦!你是否知道另一具琴在何处?” “就在家师身上!” “令师与李娇娇什么关系?” “杀母仇人!” “仇人?”弥迦神色微现惑然,他弄不懂其中是怎么一笔帐。 “唉!”灵音童子一声长叹,道:“其中曲折一言难尽……” 他看了一看殿中左右木立的喇嘛,顾忌地顿住未发之言。 果然,弥迦也不追问,话锋一转道:“你是奉令师之命而来?” “不,受李姑娘指示!” “此来何为?” “以诗为凭,求克制奇音之术,以消弥滔天浩劫!” 弥迦语声倏然一寒,道:“你欲弑师叛上?” 灵音童子心头一凛,朗声道:“区区并无此意,但苍生无罪,多杀违背佛祖德旨,在下目不忍睹,谋劝无门,唯有求艺以图止杀,承李姑娘好意指点,跋涉千里,甘当重责,大师岂能说在下行为有亏于义么?” 弥迦活佛阖目沉思有顷,冷冷道:“昔年一段绮障,害洒家面壁一十八年,灵音施主,你的意思洒家全都了悟,惜洒家已行将磴道,心如古井,难以遂你所愿。” 说罢,倏从椅中立起,举步离座。 灵音童子见状,心中大急,道:“佛身即肉身,大师难道就全无故人之念?” 弥迦冷冷道:“佛祖虽然慈悲,但祖师铁律不可违背。” 说着,转向一旁哈萨护寺长老询问道:“本座欲命此人携一回信,长老是否能免其刑,易以旁役?” 哈萨喇嘛微一沉思,道:“活佛在上,敢不遵从!”言下极为勉强。 弥迦转向灵音童子道:“本座免你之刑,却要你带二句诗,还赠李姑娘,你能否办到?” “什么诗。” “请对李姑娘说:‘灵台已净佛明性,无我无人无幻境’。” 弥迦喇嘛话一说完,僧袖一拂,立刻向殿外缓步走去。 灵音童子呆呆木立,此刻他内心的失望,简直无法以笔墨形容。他想不到吃尽千辛万苦,濒临生死边缘,所得到的,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这二句诗的意思,已说的非常明白,现在自己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回中原去么? 他心头一片紊乱,欲言又止,因为他知道自己再说也是白费。 眼见弥迦僧已走到殿口,希望全灭,蓦地——前面响起一阵宏亮的钟声,飘传过来。 敢情这种声响得颇为突然,走到殿门口的弥迦倏然停住脚步,沉声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语声甫落,只见刚刚通报的中年喇嘛气急败坏地仓促奔入,一见活佛,立刻合什跪下,口中说着藏语。 灵音童子暗暗讶然,正在猜测其中究竟,倏然弥迦僧回头向自己望了一望,神色变得极为难看。接着向通报喇嘛一挥手用汉语喝道:“抬进来!”返身又走回殿中就椅坐下。 “什么东西抬进来?”灵音童子知道必有非常变故,暗暗推测。 通报喇嘛应声起立,返身急奔,不片刻,一阵沉重的步履声响起,只见那通报喇嘛带着二名年青喇嘛,抬着一具白色棺木进来。放在活佛座前,退身肃立。 殿中所有的僧侣的神色,俱都变得深沉悲痛,而对棺木,缓缓跪了下去,口中同声响起一片梵唱。 灵音童子心头大惊,暗忖:“这死的是谁?” 转念中,陡见弥迦活佛霍然起立,走近棺木,双手一按一掀,吱擦一声轻响,棺盖应声而起。 跪在地上众僧俱都探头而望,棺中躺着的,竟是那摩迦僧的尸体。那阴森冷峻的脸上,寂然毫无生气。 在尸体上,尚端放着一张折色的素笺,上面写着:“出千两纹银,诧运摩迦大师遗体返寺,所求者,慰摩迦在天之灵,欲慰摩迦在天之灵,即请成全求音之人。” 下面署名的,赫然是李娇娇。 灵音童子这时心头大骇!暗暗叹息着这突然的变故。 他想不到师父竟渗透了“西天佛吟”全部阶段!他更想不到摩迦僧竟然斗不过师父,死在奇音之下,这刹那,他心头剧跳,不知道这一突然的变故,将给自己带来什么厄运? “李姑娘用心良苦,尸上陈言,但弥迦僧会听吗?”他不安地想着。 倏地弥迦一阖棺木,双手合十,朗诵起经文来。 殿中梵唱之声更盛,塞满了死亡怆凉气氛。灵音童子在梵唱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他轻轻一叹,喃喃道:“生不逢辰,夫复何言!”这刹那,他似乎看透了人生,将生死置于度外,心地反而平静起来。 叹息中,他倏然跪下向棺木拜了三拜,像是在替师父悔悟,也似乎似乎是出自他的内心诚敬。但究竟意味着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 待他起立,梵唱之声倏然而止。 从弥迦僧双目中露出一片森森电芒,注视着自己,沉声道:“令师竟参透了全部‘西天佛吟’?” 灵音童子苦笑道:“在下从师仅时一年,家师对奇音参悟到什么程度,在下也莫测高深。” 弥迦僧目光闪烁不定,似在思忖一椿悬决不下的难题,只见他倏而一拍掌,朗声道:“召集全寺长老,二代弟子以下退出殿外。” 此令一出,年青喇嘛们立刻合十顶礼而退,只留下左边一列老年喇嘛,接着一阵阵宏亮的钟声,自前殿钟楼中悠悠响起。 钟声中,殿外出现一群老年喇嘛,合什顶礼而入,灵音童子目光一瞬间,只见这些天音寺长老,年龄皆在五十以上,有的脸上只剩下一层枯黄皱叠的表皮,怕不已在八十岁上下。 钟声停止了,殿中长老不下五十余人,围着摩迦灵枢四周,却没有一丝声息,静得落针可闻。 这种肃穆沉凝的情势,使得灵音童子暗暗感到一阵窒息,他不知道摩迦僧的死亡,会给他命运带来什么影响? 是好吧?抑是坏呢?他暗暗猜测着,心情不觉再度紧张起来。 人若已知必死而无救的时候,情绪反会异常平静,但在这生死二可,存亡边缘之际,却禁不住紧张而忐忑,现在的灵音童子,就是这种情形。 就在这时,座中的弥迦活佛目光流动一扫,沉声道:“本寺摩迦长老为维持佛祖之律,三进中原,追觅古琴,竟已身殉,追究前因,实是本座罪过!”语声中满含责痛意味。 哈萨护寺长老闪出行列,合什道:“活佛昔年虽种孽因,但面壁十八载,足抵嗔色之罪,此刻座商讨如何善后,实不必再提前事。” 一众长老纷纷合什附和,竟全用汉语,显然是要让灵音童子明了商议内情。 这刹那,灵音童子心中微微一定,他觉得弥迦若欲对他不利,绝对不会弃习惯言语不用而故用汉语。 只见弥迦双手合十,阖目默祷片刻,复睁目道:“现在摩迦长者殉职,处理此事,只有二种方法,其一,即刻火葬,遗灵安葬列代祖师神龛之中;其二,暂时停灵骨塔,待报仇后再举行血祭!” 一位老年喇嘛迈出一步,沉声道:“西天佛吟为本寺不传之秘,然本寺长老不但丧命于外人之手,而且命丧在佛祖奇音之下,此仇岂可不报,老僧力主以后者方式处理。” 众喇嘛顿时同声附和。 弥迦活佛点点头道:“既然长老们决定为摩迦长老报仇,本座要用以何种方式进行?” 护寺长老哈萨接口道:“请准派遣十二护法,进入中原,活擒‘灵音老君’其人,押归本寺。” 弥迦大师倏然摇摇头道:“哈萨,你难道忘了本寺另一严律么?” 哈萨神色一呆!只见弥迦接下去道:“凡天音寺弟子,严禁离寺一步,摩迦长老三入中原,情非得己,本座为此面壁三年,始得佛祖恩准,然此违律举动个岂可一而再三?” 又是一位老年嘛嘛闪出行列,峻声道:“但此仇岂能不报?” 弥迦又摇摇头道:“不错,要追仇踪,就得违律,若要守律,又难以报仇,此事实在两难,不知各位长老有无两全之策?” 殿中一片沉默,俱都哑然。灵音童子旁听至此,也不禁眉头微皱,暗暗一叹,觉得根本没有两全之法。 只见弥迦僧目光缓缓巡扫,接下去道:“不过,本座却已想到一条两全之策。” 一众长老俱都讶然,目光齐集在弥迦脸上。 “若要两全!就在此子身上!”弥迦抬手指了指木立的灵音童子。 “不错。”护寺长老哈萨立刻接口道:“此子为‘灵音老君’之徒,以徒代师,血祭摩迦,也可稍慰摩迦在天之灵!” 灵音童子神色一变,心头大震! 却见弥迦僧摇摇头道:“哈萨,你误会本座意思了!” 哈萨喇嘛闻言一愕,垂首道:“恭请活佛指示!” 其余长老也惑然于色。 弥迦倏然一声长叹:“本座之意,就是责成此子,遂其所愿,代摩迦长老报仇!” 出乎意外的话反使灵音童子一呆,几疑耳朵没有听真,但当他目光一触殿中所有长老变化激动的神色,心中不觉暗喜! 却见护寺长老哈萨脸色一沉,向弥迦合十肃然道:“活佛难道忘了此子刚才自称与‘灵音老君’有师徒名份的话么?” “本座知道,但长老应该也听到他刚才自陈的动机,证明送摩迦长老灵体的女施主之函,谅无谎言。” 哈萨喇嘛立刻峻声接口道:“善恶纵然有别,但依佛祖铁律奇音岂能外传?活佛既不肯破本寺弟子不得出寺之例,又岂能犯此严律?” 说到这里,加重语气一字一字道:“老僧碍于护寺律之职责,无法同意。” 弥迦活佛淡淡道:“哈萨护寺之言,不为无理,但本座另有安排!绝不违反佛祖遗律。” “什么安排?”众长老诧然错目,同声发问。 灵音童子听了哈萨那番话后,恍若冰水浇头,及闻弥迦之言,也不禁诧异起来。 只见弥迦活佛道:“各位长老暂且旁听,本座如有犯律之处,再拒绝同意不迟!” 众喇嘛顿时鸦雀无声,把目光一齐移往在灵音童子身上。 只见弥迦僧道:“灵音童子,本寺愿以佛音相授,你感觉如何?” “成全之德,永生不忘,区区艺成之后,决不辜负旷世奇音,当上体佛心,力挽滔天杀劫。”灵音童子肃然回答! “但是你刚才曾言不敢弑师,如今何以自圆其说?” 灵音童子闻言一楞,眉头不禁一皱,朗声道:“大义当前,事难两全,区区不忍再睹苍生涂炭,唯求除暴以安天心。” 弥迦点点头道:“这么说,你愿意为本寺摩迦僧报仇了?” “愿——意——”灵灵音童子心头沉重,这刹那,他不禁回忆起自己末路穷途求死的情景,立刻一转口锋道:“但在下若有两全处置,尚请大师成全!” 弥迦脸色一沉,峻声道:“情义兼顾谈何容易,你何不此刻说出,将如何处置?” “唉!”灵音童子一声长叹:“在下此刻尚无具体方法……” 弥迦活佛冷冷截口道:“好,若你果真有两全之计,本座自当依你,现在,本座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问题,关系你终生命运,你要好好考虑?” “大师请说!” “‘西天佛吟’除本寺弟子,绝不外传!你欲习此奇音,唯有一条路可循。”严肃的语气,从弥迦口中缓缓吐出。 灵音童子心头一怔,道:“那一条路?” “要习奇音,唯有入我门下,剃度为僧,终生与红尘隔绝,你能够么?” 灵音童子闻言大震,一时之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这刹那,他恍然觉悟弥迦刚才所说的二全之策,原来是这么回事。 只见弥迦又道:“这问题关系你的终生,你要好好考虑,再行回答。” 灵音童子暗暗一叹。 他想起已死的父母与婶婶,想起自己是灵音家唯一的后代,岂能出家为僧,断了灵音氏一脉香烟? 想到这里,另一个意念,又在脑中浮起! 李娇娇的三次相救,殷殷的期望…… 遍地陈尸中,各大门派的战栗惊惶,不可终日…… “唉!我应该怎么决定呢?”灵音童子艰困地思索着:“若是拒绝,希望即将完全断绝,若是答应,何以向灵音家列代祖先交代?” 矛盾的意念,在他脑中升腾起伏! 蓦地,他神色一整,牙一咬,向弥迦一礼,朗声道:“在下答应剃度为僧,做天音寺门下!” 弥迦大师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丝笑容,目光一扫全殿,道:“众长老对本座此举,是否还有疑议?” 一干长老默然无声。 护寺长老合十道:“活佛智慧无边,本师同意。” 弥迦僧点点头道:“好!灵音童子,为遵守本寺佛祖戒律,暂进寄名本寺门下,不举行剃度之礼,明日起,即授‘西天佛吟’,时间约需半载,艺成进入中原,了断尘世一切俗务,与令师断绝师徒名份,收回古琴,并为本寺摩迦长老报仇,任务达成,再返本寺,终生为佛祖座前弟子,修成正果。” 灵音童子恭身道:“弟子谨领活佛面谕。” 说完,缓缓拜了下去,但是他的心情是沉重的,心头有千万种无法拆说的滋味。 为了中原武林命运,为了决心阻止师父“灵音老君”的杀孽,他痛苦地以自己终生,作为修习奇音的代价。 唉!这份代价是够重的,为佛门弟子并不是坏事,也不算苦事,但灵音童子知道自己并非佛门弟子,对灵音氏一门来说,单支独传,也无法作佛门弟子,可是,为了报恩,为了挽回浩劫,他除了如比,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在心里仔仔细细的衡量一番,并没有其它的路可走,灵音童子也只好这样做为上策了。 第五章 西天佛吟 深秋的长安,菊黄蟹肥,正是名士们吟诗猎句的季节。 长安通向终南的古道,挤满了踏青寻乐的车辆行人。一名白衣少女,骑着一匹骏马,钻行于人群之中,以四下景象,却视如无睹,听如不闻。 她,正是李娇娇,她在掘出摩迦尸体,发觉无法挽救后,只好出金遣人送往藏边,自己则仆仆风尘,匆匆下了天山。 此刻她赶程的方向,正是终南形意一派。路上大车拥塞,她只得缓缓而行,那一双满含忧郁的秀眸,虽不时四扫,但在她的听觉世界中,却是一片岑寂而寂寞。 听不到嘻笑的人语,也听不到骚人墨客的吟诵。 但这份无声的静寂,并没有给她带来平静,在她的心底却焦灼而不安。 淮阳一派被摩迦误伤,少林在灵音童子圣音之下,闹得天翻地覆,武当五老在“灵音老君”奇音下丧命,天山掌门人仍是难逃劫数,现在形意一派必也危在眉睫了。 在她的意料中,“灵音老君”离开天山“无垠庄”后必然会返回中原,终南形意们适在入关之路,那魔头要慑服天下武林,必会以终南作最后目标。 李娇娇在焦灼心情中,又时时想起灵音童子,她不知道他是否能进入“天音寺”,但她却明了当今之世,除了他以外,再找不到第二个能除去“灵音老君”的人。 想到这里,她不觉有时不我予的感觉! “要习成‘西天佛吟’,至少要一年半载,等他回到中原,中原已不知变成一个什么局势了,唉!”她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长安城渐渐远了,踏青的游客也渐渐疏落了,李娇娇一领缰绳,策骑向终南飞驰,刚出百丈,蓦见前面尘头大起,一骑迎面狂奔而来。 她心中不禁讶然:“这是谁?行止比我还急?” 念头未落,已见加速而至,直向自己冲来,其疾如箭,猛不可当,马上是一个年青人物。 李娇娇暗暗有点恼怒!官道疾驰,也应该看看情形,怎可有目如盲,对路上有人无人,视作无睹? 她右手步袖一扬,左手一摔马首,正欲让开来骑如箭般冲势,目光一转,不禁樱唇一张:“噫!” 惊噫声中,硬生生勒住坐骑,娇容上充满了惊讶之色。 “噫!” 那名骑士看清李娇娇后,竟也发出一声惊啸,一声叱喝猛收缰绳,勒住坐骑如箭奔势,“希聿聿”,马儿吃不住这股拉劲,人立而起,仰天长嘶,这种骑术功力,确也非庸手可比。 嘿!原来马上的年青人,青衣劲装,竟是在洞庭湖畔向李娇娇传讯的形意门下弟子郑子政。 “啊!李姑娘……”郑子政张口叫出,脸上充满了惊喜和激动。 “原来是郑少侠!”李娇娇在马上颔首作礼:“这般急急赶程,可有什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语声,娇容微微一变,目光呆呆地盯住郑子政脸上,急迫地等候反应。 因为她已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对方行色如此焦急,如不是发生了大事,绝不会如此,莫非“灵音老君”已到了形意派?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如电光一闪而过,已见郑子政在马上还了一礼,道:“不瞒姑娘说,区区有万分火急大事,却今见了姑娘,终算安心多了!” 李娇娇一怔,急急道:“可是魔头已到了终南?” “唉!”郑子政长长一叹,摇摇头道:“没有……” “没有?”李娇娇意外地一呆。 郑子政接下去道:“那魔头虽然未到,却向本派送来了口信。” “哦!什么口信?” “魔头要成立天音教,要本派二代以上弟子,于明年三月,赴‘苍龙岭’集合,听候驱使!” “哼!”李娇娇温怒,哼了一声,接着道:“谁替魔头送的信?” “阴山二友老大厉元方!” “该杀!” “唉!可恨的还在后面呢!” 李娇娇又是一惊,娇声道:“难道除此以外,魔头还有别的企图?” 郑子政目光掠过李娇娇那焦急苍白的娇容,暗暗一叹道:“不错!” 李娇娇道:“什么企图?” 郑子政一张口,欲言又止,长叹道:“不提也罢,姑娘听了,徒玷耳目!” 接着道:“姑娘此来,莫非要到本派?” 李娇娇见他那种欲言又休的神色,知道决不会有什么好事,也不急于追问,她想:“问不问一样,反正自己到了形意派,一样可以知道。”当下点点头答道:“不错。我正想见见贵派霍掌门人!” 郑子政叹道:“姑娘此刻不必去了!” “为什么?” “家师及王位师叔已于二天前兼程赶往嵩山少林寺去了!” “哦!莫非是共商对策?” 郑子政迟疑地点点头道:“想必如此。” 李娇娇哦了一声,道:“这样也好,我还是转往嵩山,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个妥善办法来!” 接着向郑子政微微一笑道:“少侠如有急事,就请上路,我告辞了!” “不!在下现在没有急事了!”郑子政一听她要走,急急圈马一拦。 “现在没有急事?”李娇娇意外地一怔! 郑子政目光中隐隐现出一丝无法形容的光芒,低声道:“在下刚才那么匆忙,就是想找李姑娘!” 一见那份目光,李娇娇倏然明白了一件事,心中又气又怜! “唉!这是什么时候?怎还会有这份心情!” 她暗暗感叹着,却避过郑子政的目光,淡淡道:“少侠寻我,有什么事?” “呃……呃……我想告诉姑娘,姑娘不应该再冒生死之险,在无法制住那‘灵音老君’之前,应该避一避!” 李娇娇脸色微微一变,冷冷道:“我与正派立有盟约,责任在身,若能逃避,而目前武林情势,又怎能容我逃避?” 她倏而觉得不论怎样,人家总是一番好意,自己实不该用这种峻严的语气来顶撞,于是立刻又勉强一笑,道:“少侠好意心领,现在该分道扬镳了!” 说完一圈马头,正欲纵骑,蓦见郑子政又急急道:“李姑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李娇娇只得又勒住缰绳,淡淡道:“少侠还有什么别的话?” 郑子政肃然道:“姑娘于武林危亡之秋,不顾自己生死辛劳,往返奔波,在下心中实感钦佩……” “既然少侠知道目前形势危急,刚才就不该用那番话劝我!” 郑子政叹道:“但姑娘情形有点不同!” “什么不同!” “唉!在下本不想说与姑娘知道,冒凛清听,但现在却不能不说了!” 李娇娇淡淡一笑道:“究竟什么事?少侠如此吞吞吐吐的?” 郑子政凝重地道:“阴山二友老大到本派时,除了传达魔头成立‘天音教’一事外,还提起姑娘!” 李娇娇心中微震,淡淡道:“其非他嫌命太长!” 郑子政接下去道:“他命五派届时做一个现成媒人……” “媒人?” “灵音老君钦慕姑娘风范,要娶姑娘作夫人!” 李娇娇娇容大变!颤声道:“这是真的?” 郑子政低声道“在下不敢欺骗姑娘,唉唉,刚才所以不说,只是觉得那魔头太已可恶,姑娘太已冒犯了!” “哈哈哈……” 李娇娇倏然仰天迸出一声激忿的长笑,道:“岂止冒犯,简直是禽兽不如,但是我不知道那魔头怎会知道有我这个人?” 郑子政道:“阴山二友已叛出侠义道,也许是他们兄弟二人说给魔头听的!” 李娇娇明白了,柳眉不禁一挑,恨恨道:“在辰州言家堡,我早该杀了他二人。” 郑子政脸上倏然浮起一层说不出的情意,道:“故而,在下刚才说姑娘应该先为自己安全着想,危亡之下,人心多变,有了‘阴山二友’前例,难保不会出第二个厉氏兄弟。” “外贼好防,内贼难知,万一有什么人因惧魔头而欲对姑娘不利……呃……呃……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李娇娇感激地道:“多谢少侠相告,我现在就上少林!” “那么,在下伴送姑娘去!” “不用了!” 李娇娇倏然向马腹一刺,坐骑拨起四蹄,向前路如箭冲射而去,烟尘滚滚,瞬息变成一点白影。只剩下郑子政一人,满脸失望地呆坐马上,怔怔目送,蓦地,他一咬牙也纵骑向前赶去。 她此刻却一的复杂悲痛,实在无法以笔墨来形容的,那还顾得与郑子政-嗦!对他那份情意,反而感到是种纠缠。 三盏茶时刻,她已绕过了长安城,直奔开封!马行颠簸,她内心也愈来愈激动。 “灵音老君”与自己有着最亲近的血统关系啊!天下那有父亲娶女儿的道理,无耻!无耻! 她心中骂了一阵又想一阵!往昔母亲被杀的一幕,不禁又在紊乱的脑海中浮起,她倏然想起那魔头或者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是,老髦之年,杀性未战,又动淫心,实在可恶……可恶透了…… 就在李娇娇边想边走,急奔嵩山少林寺的同时…… 少林寺外却呈现一片紧急戒备的情势。只见一群僧人,手执戒刀禅杖,在门口肃然屹立着,八个年轻僧人,立在紧闭的大门两旁。 寺墙的四壁及墙上,不时可以看到少林僧身影晃动,来回巡视。 整个少林寺可说处于严密防护之中。 难道他们又得讯“灵音老君”要来? 不是!他何只是奉少林掌门悟元大师之命,作警戒布置。 而在寺中最后一进掌门精舍中,却一排坐着十三个人围着一张檀木长桌,在静静商议。 迎面正中,就是少林方丈悟元大师,二旁是监院三位长老:悟明、悟德、悟静。 与少林方丈对面而坐的是形意掌门霍元真,以及与他合称“形意五子”的另四位师弟,贾中行,洛士铭,戚勇,陈英棋四人。 两头坐着的是武当新任掌门松云道长,淮阳代理掌门“鹰爪三绝”方三省,及江甫道上白道盟主卓立清与盟弟时逢年。 这几个人都是当今武林仅存的几位硕老,就是独缺天山一派! 三个人静静坐着,此刻似正考虑着一件重大的事,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间而目光错视一下,也像在探索着难方的神色反应,似乎自己心中的心事,都不愿先行出口。 气氛是沉重的,静得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倏而,悟元大师干咳一声道:“对于魔头的威胁,各位谅已考虑清楚,现在老衲想问问各位掌门人及檀樾的意思,究竟是死抗到底,抑是暂作委曲求全,伺机而起!” 静舍中悟元大师这番话说完后,恢复静寂,竟没有一个接口答腔,每人都浮起一种沉痛而犹疑的表情。 悟元大师目光一扫,长叹一声道:“这个问题的确难以在一时之间回答,各位虽不说话,老衲也能了解各位此刻的心情。想‘灵音老君’挟奇音而起杀孽,所向披靡,无人能敌,而武林同道为抗魔而丧生者,已不下百余人,精英丧失殆存!若是不顾生死而抵抗,不但与事无补,反而徒使各门各派像辰州言门一样,彻底毁灭,永不复生,但若是委曲求全,以各位在武林的名望地位,实在心有未甘,而且这么一来,人心皆死,日时长久,恐也是道义沦亡,魔焰益昌之局。” 悟元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叹道:“就是老衲,唉!也是犹迟难决!” 形意掌门霍元真接口道:“大师所言,正是吾等心腑之言。” 其余的人也都情不自禁地点头表示同意。 悟元大师黯然道:“这种情形,虽使人难以作决,可是明年三月,瞬时将届,倘不及早商讨出一个结果来,临时岂不都成魔掌下之游魂,老衲觉得唯有以快刀斩乱麻的决心作次速断速决,才能使武林留下一丝复苏之机。” 松云道长倏而起立道:“大师何不先说说自己意见,以供贫道等作一参考!” 他虽是武当掌门,但系青圭真人弟子,在座中诸人面前,辈份小了一辈,故而说话神色,俱是凛凛有礼。 悟元大师沉吟半晌道:“就以少林来说,十年之内,连换三任掌门,这是敝寺八百余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形。二代掌门惨死,战魔无力,老衲一样感到无可适从,但老衲往大处着想,目前只有二条路可走,一是抵抗到底,一是暂时委曲求全,但作任一决定前,必需有二个基本条件。” “什么条件?”卓立青急急追问。 悟元大师凝重地道:“若是抵抗到底,必须有万全的计划,及制胜的把握,切不能再作无谓牺牲。” 在座众人颓然一叹! 回想自“灵音老君”现身江湖以来,各派已不知想过多少计策,动用多少人力,结果仍是一败涂地,如今还说什么万全之计,制胜把握呢? 假如有的话,那还会等到现在。 只见悟元僧接下去道:“若是暂时委曲求全,也必须先行定好日时,策好计谋,以便对那魔头施行奇袭,一击奏功!” 在座诸人听到这里,俱是点点头,霍元真倏然道:“大师此言,颇合目前情势,老朽想,眼前只有这条路可行!” 其余人这时纷纷附和,他们觉得除了这么做,倘能暂时保存武林中元气以外,实在没有别的再好的办法。 但是形意掌门霍元真语声顿了一顿,却忽然又道:“不可,要实行第二个办法,还有一个顾虑。” “什么顾虑?”悟元大师问。 “大师忘了‘灵音老君’要咱们做媒人那件事?” 霍元真叹了一口气,道:“李姑娘侠骨冰心,为了武林,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岂能让他葬身魔头之手,但咱们如办不到这件事,却无法使‘灵音老君’相信咱们。那末暂求委曲之计,势必行不通了。” 悟元大师冷冷一笑,道:“老衲认为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困难。” 在座诸人微微一怔,只见老方丈接下去道:“李施主自与各派订定盟约至今,并未履行半点诺言,却有纵魔之嫌,就算她实是由于力有未逮,但为了众生安全,牺牲她一人,也顾不得了。” 言下显然还记得洞庭湖边那椿不愉快的事。 霍元真微露不同意的神色,他内心感到不应该把这个一个侠骨冰心的少女,断送在魔头手中,正欲说话,却见悟元大师又接下去道:“再说,那位女施主若真有救世之心,果真是侠骨冰心,必怀有牺牲之志,能牺牲一人而救天下武林,老衲想她也不会不答应的。” 形意掌门要说的话,到了口,不由缩了回声,默然了。 在座众人也俱默然了,他们觉得悟元大师的话,未始没有道理。 正在沉默之际,忽见精舍门户一启,一名年青僧人匆匆奔入,对悟元大师一礼,道:“禀告掌门,有人求见!” 悟元大师神色一惊,道:“宏法,是谁?” 宏法僧垂首道:“来人是女的,自称姓李,弟子恪于寺规称少林素不容妇女人寺,那知她动手就点倒了本寺三名弟子,现在正被本寺前院知客师叔们摆下罗汉阵围困住,请掌门裁夺!” 悟元大师鼻中重重一哼,眉目间隐现一股愠怒之色,但是这种神色旋即平息,一挥袍袖道:“传言外堂子弟,立刻停手,并火速大开正门,老衲亲自应接!”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宏法僧更是瞳目结舌,几疑自己听错了话。 掌门人此刻不但不追究,而且还要不顾少林不接待妇女之律,准备亲自迎接,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宏法,还不快去传谕!”悟元大师见他呆呆怔立,一声大喝。 宏法僧慌忙施礼而退,奔出精舍。 悟元大师目光一扫,合什道:“各位请不必出去,以免多人现身,走漏了秘议消息,老衲去迎接那位女施主进来,再行商议大计。”说完起身,与监院三老,离座走出精舍。 少林寺前。 人影交错,十八名少林弟子摆成一座小周天罗汉阵法,围住李娇娇,只见僧衣飞扬,十八根拌枝此迸彼退,杖风衣影,静穆中,呈现一片煞机。 再看阵中李娇娇,白衣轻摆,娇躯倏东倏西,来回闪避,那种快疾的身法,简直令人目眩眼摇,根本无法看清面目,但见一团白影,似风中之蝶,在空中翻飞。 地上另有二名少林弟子盘坐着,旁边立着四名五十余岁的僧人,正在为盘坐的弟子,运功解穴。 蓦地,罗汉阵中响起一阵娇喝:“大师们难道还不肯住手么?”外围十八名少林弟子不言不语,依然递出一招“罗汉朝佛”,十八根禅杖,齐向中间的白影横扫而去。 招势的凌厉,几乎不容人有躲闪的余地。 李娇娇柳眉一剔,哼地一声,双袖分别向外一甩,厉声道:“我李娇娇求见贵寺方丈,只是为了你们少林,何以这等欺人,以为区区一座小周天罗汉阵,就困得住我么?” 轰地一声,十八枝禅杖,竟被她衣袖上所发出的罡气,同时反弹而回。 罗汉阵为首的一名老僧,清瘦的神色,不由一震,衣袖一挥,禅杖朝天一竖,口中朗声诵起佛号。 其余十七名少林弟子,顿时身形互错,方位互换,阵势又是一变! 原来那为首老僧正是堂前知客大师,眼见李娇娇这般武功,只得迅速发出讯号,变换阵法,口中冷冷道:“贫僧刚才已对女檀樾说过,本寺方丈已经外出,施主为何出手伤人,逞强硬闯,少林佛家圣地,岂容一个女子胡来?” 李娇娇满心气恼,但是她有又顾虑,不敢施出重手,以免自己此行反遭误会,然而这种既不能败,又不能胜的仗,要打到几时呢? 她岔然一声冷笑道:“知客大师,你这话根本是搪塞之词,我李娇娇如不打听贵寺方丈并未外出,怎会强闯,再说——” 姑话尚没有说完,倏见六根禅杖,如乌龙卷空,飞旋而至,急忙顿住语声,纤掌闪电拍出二掌,挡住来势。 就在这刹那,寺门倏然大开,只见宏法僧急步而出,大声道: “掌门有谕,立刻停手!并以本寺迎接贵宾之礼,列队恭迎李女施主入寺!” 罗汉阵在喝声中,立刻散开,屹立四周,每个少林弟子的脸上都现出一层困惑之色! 他们知道掌门方丈曾为了这位李娇娇,岔然退盟,并向全寺特别申明过,她是少林之敌,并非朋友,然而现在怎么出尔反尔了呢? 李娇娇闻言心头也是一怔! 掌门人没有拒而不纳,并不使她惊奇,但是竟以贵宾之礼相迎,倒使她有点莫名所以了! 在这种错愕静默之间,只见门口的宏法僧身形一侧,合十肃立,口中又朗声喝道:“少林弟子速速列队,掌门人驾到!” 僧衣飘拂,本寺的僧人立刻身形齐动,在大门口台阶二旁,排成二条长长的行列,个个合十挽手,脸上严肃而恭敬。 李娇娇暗暗一叹!觉得在目前这种危急存亡之秋,少林寺还有这种恢宏气派和丝毫不苟的作风,的确难能可贵。 叹息中,已见悟元方丈手执如忘法杖,纤步而行,身出一排三位监院长老,紧紧跟着,只见悟元脸无表情,目光看了看自己,停步台阶上,合十施礼道:“老衲不知施主驾到,有失远迎!” 李娇娇倏然觉得这位方丈,执礼虽恭,语气却丝一没有感情,生像极为勉强似的,心中闪电般掠过一丝怀疑! 但是此刻她心中要知道的事太多,已无法再计较这些小节!忙答礼道:“大师好说,倒是奴家来得兀突了!” 说到这里,急急一转语锋道:“听说形意掌何人也赶来贵寺,请问大师他已经到否?” 悟元大师倏然脸无表情地道:“不但霍掌门人在寺中,其余武当,淮阳二派掌门及江南卓时二位大侠亦俱在敝寺作客……” 李娇娇哦了一声道:“原来贵寺有秘密集会,难怪防范得这等严密,刚才倒是奴家莽撞了!” 悟元僧身形一侧,道:“此处说话不便,尚请施主进入寺中再谈。” 李娇娇点点头,道:“好,有劳大师引路。” 悟元大师又是一礼,转身向寺中走去,李娇娇跟在后面,只见寺中的防备布置,比寺外还要严密,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个个目光突变,或执刀,或执杖,昂然屹立。 她暗暗一叹,忖道:“少林声势,的确非寻常门派可比,但是一……唉!在‘灵音老君’眼下,又有什么用呢?” 在叹息声中,已走过最后掌门方丈的静院,到了精舍门口,宏法僧拉开门户,李娇娇跨进精舍,只见在座诸人俱皆起立为礼,霍元真叹道:“想不到姑娘也来了,唉!” 这一声叹息,似乎包含着是极复杂的感情。 李娇娇还以为这位形意掌门另有感触,不由微微一笑,道:“奴家听说那魔头传言威胁,再根据掌门人匆匆来了少林,心想必是秘筹对策,故也急急赶来,想尽我一己之责任!” 霍元真优郁地点点头,目光一扫道:“有话慢慢长谈,老朽先为姑娘介绍座中同道。” 说着为李娇娇一一指引。 李娇娇分别施礼后道:“各位在此秘议,不知已获什么结果否?” 悟元大师接口道:“刚才老衲已设想出一个唯一的办法,并获在座各位同道赞成,正在商讨其中细节,却因女檀樾光临,会议中断。” 李娇娇歉然道:“奴家先向各位陪罪,但大师所说的办法,不知奴家能得与闻么?” 悟元僧长笑一声道:“闻女檀樾自任艰难,不顾生死,侠义高风正是吾辈典范,岂有不能与闻之理。” 李娇娇忙道:“大师过奖了!”心中却在奇怪这位悟元掌门的口气怎与洞庭见面时大不一样,对自己变得如此恭维起来。 只见悟元大师接下去道:“魔音威力无俦,老衲与各位同道商议之下,感到再死抗下去,不但徒增丧亡,而且与局势并无助益……” “大师之言不错……”李娇娇沉吟着点点头。 “故而与其如此,不知暂时委曲求全,保存武林一点元气,伺机而动!” “唉,看来暂时也只有这样……” “这么说,施主也赞成此议了?” 李娇娇点点头道:“衡量情势,也唯有如此。” 她感到只要能拖到灵音童子回反中原,局势立刻扭转。 悟元大师含有深意的一瞥,倏然向监院三位长老一使眼色,齐齐向李娇娇走向一步,合十顶礼,跪了下去。 李娇娇大惊,身形一闪,惊呼道:“掌门大师,你……你这是为什么?” 悟元大师道:“今后局势,全仗姑娘主持,老衲当日得罪,深自感愧!因此请受老衲一拜!” 李娇娇急急道:“一派掌门之尊,岂可这等折辱,大师快起来……起来,以前之事,奴家决不计较,以后之事,只要对武林有益,奴家敢不赴汤蹈火。” 悟元大师长叹一声道:“有姑娘一句话,老衲就放心了,要知道,委曲求全如何装得像,使‘灵音老君’深信不疑,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李娇娇点点头道:“不错!”一看少林四位高僧仍坐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不由急道:“大师有话起来再说好么?” “不!” 悟元大师接口回答,凝重地道:“而怎能取信于那魔头,暂保武林平静,就在女檀樾身上了!” “在我身上?”李娇娇一怔:“大师有什么吩咐?” 悟元大师森沉地道:“魔头在明年三月清明召集各派同往,指明必须共备一份贺礼,试想如果不能办到,会有怎样的结果?” 李娇娇娇容不禁一变,他在听到郑子政那番话后,已深深受到刺激,此刻倏然明白为什么悟元僧一反上次仇视的神态,恭敬接待,原来是另有目的,不由更是痛心。 她心头这刹那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冷冷一笑道:“不错,如办不到那份礼物,结果的确不堪设想,而秘议的计划,也将全部落空,大师要奴家怎么帮忙?” 悟元大师跪在地上,一抬首,沉重地道:“希望女施主能牺牲一己,成全武林众生!” 李娇娇心如锥刺,尖笑一声,道:“回答大师,恕我办不到!除此以外,其余的都不难商谈。” 悟元大师倏然对呆立桌边,愕然注视的各派掌门人沉声道:“事关武林存亡动运,各位难道坐亲老衲跪在地上表演不成?既在事情已有协议,现在还不跪下求女施主降恩?” 一听此言,座上的武当,淮阳,形意三派掌门互相看了一眼,俱都无可奈何地对着李娇娇跪了下去。 三派掌门一跪,其余人更不得不跪,静室中所有的人,此刻都矮了一截,只有李娇娇愕然木立,秀眸中一片迷蒙! 她心中有一份无法形容的悲忿。在悲忿中更有一份恨意。可是眼前的情形,她能表示什么呢?她又能发泄什么呢?她能说出她与那“灵音老君”有血统关系吗? 蓦地,她口中进出一阵尖颤的长笑,笑声凄怆而令人心酸! 接着,她陡然止于尖笑,目光寒如利刃,对悟元大师冷笑一声道:“大师好聪明,这不失是一条空前绝后的一石二鸟之计,口实堂皇,令人无法驳卸。” 悟元大师神色一变,淡淡道:“女施主切勿误会,唉!若女施主一定要往坏处想,老衲也没有办法!” 话声顿了一顿,接下去道:“但刚才霍掌门人尚在赞说女施主侠骨冰心,义风亮节,可算绝世奇女子,前无古人,故老衲斗胆相求。” 一旁的悟元长老故意一叹,接下去道:“若是知道霍掌门人只是故意为女施主吹虚,敝派掌门也不会这么欠缺考虑了!” 李娇娇被这番话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心头隐隐作痛,却苦于不能发作。 灿目光充满恨怒,嘴唇一抖,来回扫视半响,蓦地哈哈一声长笑道:“掌门大和尚,你别打这个如意算盘了,不论你们怎么说,告诉你们,我李娇娇办不到!” 话说完,一转身,双掌倏门户推去。 彭地一声大响,门户应掌向外倒塌,巨震中,只见她娇躯电掣而起,掠出精舍,接连三晃,消失于后院墙头。 众人正在愕然之际,悟元大师倏然长身而起,仰天长笑道:“不经考验,不能成佛,不受火炼,难知真心,哈哈哈,侠骨冰心,原来是这般侠骨冰心。” 其余人这时也纷纷起立,一听少林掌门人这番话,心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们觉得无法怪李娇娇,而且对她有一份同情,一位少女的贞操,是何等珍贵,她不同意,实在情理之中。 但是他们又觉得悟元大师的话也不能说无理,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正是武林人物最高的情操,若真心存武林,就应该毅然答应,才能以行符言。 这一霎那,他们又是怅然,又是失望。 就在这时,倏见精舍外白影一幌,一条人影,如风而入,赫然又是李娇娇。 悟元大师心中最为吃惊!他不知道她去而复返,神色那么难看!是怀着什么用意? 只又李娇娇脸色如冰,口光巡视一圈,停在悟元大师脸上,冷冷道:“悟元方丈跪下!” 字字如刀,声音峻峭如铁。 悟元大师神色一变,厉喝道:“为什么?” 李娇娇冷笑道:“刚才你跪下是为什么?” 悟元大师长笑一声道:“刚才老衲为苍生请命,一跪又算得什么,而现在,老衲以堂堂掌门之尊,岂能无故跪在人面前!” “咯咯咯咯……” 李娇娇口中迸出一声长笑…… 少林寺掌门精舍中。 李娇娇去而又复返,竟命令少林掌门跪下,因少林掌门怀疑,她在一阵尖颤的长笑后,娇容寒如重霜,对悟元大师冷冷道:“大和尚,刚才你为武林存亡而对我下跪,现在我若也是为了武林存亡,也命你下跪呢?” 悟元大师双目精光流动,如剑光一般盯在她那美丽苍白的脸上,沉吟半晌道:“我佛为普渡众生,不知受尽多少苦难,老衲为了当今武林,再跪一次又有何妨?” 说完,果然又合什跪了下去,拜了三拜,再行起立。 李娇娇道:“牺牲一生清白,我受你方丈三拜,也不为过。” 悟元大师严峻地道:“女施主是表示答应了么?” 李娇娇脸上毫无表情地道:“不错,我佩服你大和尚好计策,只是效果是否能达到你大和尚的理想,那就非我所敢保证的了!” 说着秀眸中射出二道凛然不可侵犯的冷电,向室中众人缓缓一扫。 众人俱不安地低下头去,心中都浮起一阵自愧和自惭的感觉。 自武林有史以来,正派掌门跪求一个女子牺牲,可以说是从来未曾有过,然而今天却创下此例,这怎不令其余几位掌门人又愧又难过呢。 可是悟元大师却并不如此,他的确是对李娇娇怀有成见,才想出这一条美人计,此刻他脑中已在设想下一步填密的计划了。 一旁的监院长老悟明大师在李娇娇说完后,接口道:“魔头是否入壳,乃是天意,贫僧只等希望女施主在混进魔车后,为武林除去此獠!” 车娇娇冷冷一笑道:“不用大师吩咐,嘿嘿,若依我本性,若为‘灵音老君’之妾,将来第一件事就叫他杀了你们这批和尚。” 语声一落,人影一晃,电掣般向精舍外射去…… 这番话直听得悟元大师及监院三考心头大震,木立当地,作声不得。 形意掌门人霍元真急急呼道:“李姑娘慢走……” 喊声未落,精舍外半空中,一阵语声一传进来:“霍掌门人不必着急,届时苍龙岭之会,李娇娇必定到达就是了!” 语声虽然清晰,人形早已消逝! “唉!” 形意天圣手倏然仰天一声长叹! 悟元大师却忧心忡忡,心中大不是滋味! 只见监院长老悟静倏然对悟元道:“掌门人……” 悟元从沉思中惊醒,道:“师弟有什么事?” 悟静忧形于色道:“万一李施主届时果然对少林不利,一番秘计,岂非尽付东流,贫道希望师兄多多考虑,莫得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悟元方丈默然无语。 霍元真却叹息一声,接口道:“监院大师不必计较,老朽担保李姑娘决非这样的人,刚才她只是怨恨难泄,一句气话罢了!” 悟元方丈也叹息一声道:“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到明年三月时,再看情形,随机应变吧!” 时光如水。 瞬眼即过。 第二年的清明,已经到了。 华山苍龙岭的山边上,又如六年前一样,一批批武林人物,摩肩接踵而至。只不过六年前,那批人神色都十分开朗,心中怀着好奇而来,而今天,每张脸上的神色,却像一个模子中铸出来一般,是那么沉默,那么忧怨。 同道相见,只是互相交换一下目光,竟连话都难得说一句。 在苍龙岭下的朝阳坪上,此刻却已先到了两派弟子,面对苍龙岭,分二边而立,右边的少林弟子,一共约有六十八人,掌门在前,监院三老,达摩五僧,前堂知客,后堂执膳,以及宏法等二代弟子,皆都到了。 左边一排是淮阳派,因为掌门人“神鹫金爪”自被摩迦僧误伤后,伤势一直未好,故仍由“鹰爪一绝”方三省率领着,人数约三十余人,淮阳六一鹰在其中。 过了盏茶时刻,武当新任掌门人松灵道长也到了,率领二十余名武当弟子,个个神色凝重地向二旁打了一个稽音。默默靠向少林弟子一边,挨着排成三列。 自武当五老一死后,武当其实早已精英丧尽,声势大减。 接着形意天圣手也到了,身后跟着“形意五子”,及二十余名二代弟子,形意掌门人向二边略一抱拳,一挥手,立刻示意门下靠着淮阳派站立。 隔了没有多久,江南卓家庄卓立青也到了,只是他单身一人。 时间已将近正午,阳光移临中天。 站在朝阳坪上四派人物翘首探望着,却发觉天山一派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到来! 他们早已听说天山一派除了掌门人穆克群已经死亡外,其余弟子并没有受到损伤,可是那些天山弟子似乎倏然在这世界中消失了一样!竟然毫无音讯,不但江湖见不到一个天山门下,而且连天山无垠庄也变成了一座废园。 这批人哪里去了呢?谁都不知道。知道的或许只有一个人——李娇娇。 而现在,各派人物心中都不免起了一层疑窦。 正各自猜测中,倏闻一阵蹄声从山下遥遥传来。 于是每个人的心中,俱感到一震!暗呼一声,来了,神色之间,立刻紧张起来。 蹄声由远而近,渐渐出现在山路口,果然就是那辆八龙飞舞,八骏拖曳的马车。 速度悠闲而缓慢,二旁还跟着二个瘦如竹杆的人,正是“阴山二友”厉氏兄弟。 人车一到朝阳坪中间,马车一横立刻停住,“阴山二友”齐齐走至车前一立。目光二旁一扫,哈哈哈哈,同时一阵得意地大笑。 笑毕,老大首先以昂扬意得的语气道:“各位派门人果然到了,厉氏兄弟在此向各位恭喜。” 话意中充满了不屑。 霍元真忍不住大喝道:“厉无方,你算什么东西?” 厉老大冷冷一哼,道:“天音教左护法,霍掌门人,你是不服气么?” 霍元真长须颤动,眉头一剔,正要顶撞,倏听车中飘出一阵令人抖懔的语声:“今天我‘灵音老君’召集各位来此是举行开教大典,今后各位与厉氏兄弟,同属本教中坚份子,怎可见面就吵闹!” 语声轻飘飘地,但却使“形意天圣手”霍元真硬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默不作声。 车中的语声继续响着:“路途劳顿,本尊着需要休息一番,一切均已交代厉氏兄弟,各位掌门人听他兄弟两指示好了!” “阴山二友”同时一侧身,重首应诺。 “如有人再不听二位指挥,格杀勿论!” “是!”厉氏兄弟大声应诺,活似奴才一般。 霍元真见了不由气闷难泄,暗暗长叹。 只见阴山二友应诺后,同时转身,目光对群雄一扫,老二冷冷道:“天山一派恁地未到?” 话似乎在问每一个人,但这问题各派掌门也在猜测,怎么知道,俱都状不作声。 老大鼻中一哼,道:“各位为什么不说话,是不屑答咱们兄弟么?” 悟元大师脸无表情地接口道:“天山一派,信讯久断,如何不到,老衲与一干同道也正在怀疑。” 厉老大鼻中一哼,道:“少林掌门人应召而来,是真诚服从,愿加入天音教么?” 悟元大师道:“老君神威,老衲敢不服从?少林二代弟子以上齐集于此,请老君吩咐!” 厉老二嘴角浮起一丝得忘的阴笑,道:“好,其余各位呢?” 三派掌门及卓立青同时抱拳道:“吾等皆愿在老君座下效劳!” 厉老大点点头道:“各位即已识武林大势,自现在起即算天音教属下,不过,当初天尊吩咐的礼物,不知准备好没有?”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同时一惊!这才发觉李娇娇至今未到。 悟元大师目光向来路一瞥,垂首道:“老钠回禀护法,李姑娘即将到达,老君之事,敢不尽力,尽人之责,幸未辱命。” 车中倏然飘出一声得意的阴笑:“桀桀桀桀!好,好,各位能首先完成这件做媒任务,算是一件大功,但是——人呢?” 人呢?谁也不知道李娇娇是否一定会到,但悟元大师处在这种情形之下,只得硬着头皮道:“人稍待即至,尚请老君稍等片刻!” 他口中虽这般敷衍着,可是心中渐渐感到不安起来。 当时在少林寺,悟元在李娇娇走后,已与其八大派密谋好暂时委屈求全,伺机匡复武林,除去“灵音老君”的大计。 但这些计划时先决条件,必须以李娇娇能牺牲自己为前提。 而现在仍人影不见,这位少林掌门担心密谋落空,招来灾祸。 他说完话,立刻目不转睛地向山道上眺望。心中一片焦灼,暗忖:“若她改变主意不来,那一切都完了!” 厉氏兄弟见悟元这么回答,便也不多说,目光跟着悟元向山道望去。 朝阳坪上恢复了寂静,太家都在焦心地等候着。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仍不见李娇娇出现,厉老大为了故意显露一下威风,脸色一沉,喝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李姑娘要到什么时候才来?” 他目光是对着少林掌门悟元大师的,悟元一时皱眉瞪目,不知怎么回答。 什么时候来?这问题谁也不能预料,当然更无法作确定的答复。 厉老二倏然冷笑一声道:“四位掌门人,老君当日传谕,谅各位不会忘记吧?” 四派掌门弟子闻言心中皆轻轻一颤,悟元大师更是神色大变。 车中又传出一声冷笑,道:“若那女子再不到,按欺骗本教生谕罪,以四派掌门首级代替。” 悟元大大倏然抬目,精光四射,在这种情形下,他唯有准备孤注一掷…… 就在此际,一阵蹄声,从山道下,飘传过来。 在场所有人立刻转首移目,心中都暗忖:“莫非是她来了?” 转念间,倏见一辆红色马车,在四匹骏马摇曳下,施施然而至。 在场诸人见了俱都一怔! 这辆马车虽不如那魔车一般光耀夺目,却也显得华丽不凡,淡红的漆包,衬着银色的镶边,犹如富豪之家的座车一般。 车中的人是谁呢?若是李娇娇,她怎么也坐车而来?弄出这份排场做什么呢? 各人心中俱起一层狐疑。 却见厉无方已大喝道:“车中是那一个?” 扮红色的马车戛然而止,停于朝阳坪进口之处,车中飘出一声娇娇滴滴的回答:“李娇娇。” “李娇娇?”四派掌门及所有的弟子,面色一宽,各自松出了一口气,悟元大师这时也不禁肃然合什,向那红色马车恭恭地施了一礼,朗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真是信人!” “人无信不立,倒是奴家令各位久等了!” 厉无轩这刹那忽然想起在辰州言家堡前差点命丧李娇娇指风下,立刻接口厉喝道:“李娇娇,还不下车,向教主请安!” “你是什么东西?”车中响起一声娇喝。 厉无轩狂笑一声:“咱们兄弟忝职天音教左右护法,李娇娇,若你再不知趣,莫怪咱们弟兄要得罪了!” 八龙马车中一阵阴喝:“且慢!李姑娘,你为何不下车?” “奴家毁被选为教主夫人,应就与教主平起平坐,护法不前趋恭迎,反叫奴家自己下车,这岂非奴才比主子还大了!” “哈哈哈……”“灵音老君”在车中一声阴笑道:“对对对,此言却是有理,耳闻娘子是位奇女子,如今虽未见到你面,听这口气已知是名不虚传。” 语声到此一顿,接着喝道:“厉家兄弟,还不快代本教主上前迎接李姑娘下车?以后不许如此不懂礼貌!” 这瞬眼之间,“阴山二友”的额上已冒出了豆大汗珠,面无人色,慌忙道:“恭领教主谕旨!” 说着,急步向前,走到弄那红色马车旁,又是恭巷敬敬一礼,惶然垂首道:“咱们兄弟无知,刚才冒犯了姑娘,尚请姑娘宽恕!” 他兄弟此刻心中忐忑不安,暗自埋怨,怎就没有想起这位李娇娇即将成为教主夫人,岂能像对各派掌门一样,报复得罪的? 万一以后“灵音老君”对她宠爱有加,自己岂不是朝不保夕,二条命等于俎上肉,随时可能下油锅。 这一想,“阴山二友”更是大汗淋漓,混身战栗。 只听得李娇娇在车中冷冷地道:“哼!刚才威也发了,罪也请了,还不快扶姑娘下车,要教主眼巴巴的等候么?” “阴山二友”连忙应道:“是……是……” 各派掌门此时俱都移目注视车中,那知厉老大手伸人,李娇娇并没有下来,却听得车中又是一声娇喝:“厉老二,你还不过来放下车旁踏板!” 厉老二连忙上前,俯首把车旁叠起的脚踏板放下,就茬这刹那,一股无声无息的极大劲力巳向厉老二头顶压至。 这陡然的变化,旁人都没有发觉,厉无轩心头大骇,但是要避却已迟了,一声惨吼,身形踉跄倒地,天灵骨已被压碎,话未说半句,立刻魂归地府。 也在同时,伸手手大车欲扶李娇娇的厉老大身躯摔倒车旁,双目怒瞪,脸上表情僵硬,原来早已无声无言地死去。 这情形,看得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凛然大骇! “阴山二友”变节附魔,作威作福,死得固然大快人心,但是此时此刻,下这种毒手,未免太逞一时之意气,不去设想后果了。 这么一来,岂非要各派门下一起去死? 果然,那八骏魔车中立刻飘浮出一声慑人无比的阴喝:“好大胆,竟敢伤本座左右护法!” 喝声中,却见李娇娇已盈盈下车,冷冷道:“灵音老君,你说这话就不对了!” 此刻在场所有的人目光俱是一亮,只见李娇娇的衣饰,与以往完全不同。粉红色的曳地罗裙,肩套霞披,头插金钗,打扮得艳丽不凡,增加了三分迷人之气。 各派掌门暗暗一叹!心中十分着急。 他们不希望她临时变卦,闹成僵局,破坏了除魔大计! 却听得魔车中又传出了一声慑人冷笑:“嘿嘿!你倒说说,本教主有什么地方不对?” 李娇娇轻移莲步,走到魔车前,微微敛枉,道:“我想反问一句,老者是否要娶我为妻?” 车中哈哈一笑道:“论你人品,果然是人见人爱,不论如何,本教主要你侍候定了!” 李娇娇冷冷道:“既然如此,我杀了这二个无知家伙又算得什么?试想他二人既敢冒犯教主夫人,难保有一天不会对教主倒戈,这种人,嘿嘿……杀了干脆!” “哈哈……” 车中飘出一声狂笑,道:“对,对,算你有理。只是老夫少了二个差遣的人,实在不方便。” “嘿!这还不简单!”李娇娇秀眸向群雄一扫迫:“场中有这么多人,随便挑选二个,不就是了!” “好,好,夫人一切依你,现在你到本教主车中来吧!” 李娇娇立刻应声缓移莲步,向魔车走去。 蓦地车中又响起一声阴喝:“慢点!” 李娇娇立刻停步,娇声道:“教主还有什么吩咐?” “嘿,听说你双耳天生残疾,怎么能听到我的话,莫非你并不是李娇娇么?”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神色一变! 尤其四派掌门人及卓立青等人,目光立刻向俏然屹立的李娇娇身上打量起来。 刚才他们都在心焦李娇娇会不会来的问题,而后李娇娇模仿“灵音老君”端坐在车中,毙了“阴山二友”,于是每个人心里又都担忧她是不是变卦的问题,一时都忘了她耳聋残疾,如今一被提起,立刻都心头大震! 不错,谁都知道李娇娇的耳朵无法听到声音,唯有面面相对时,她才能以目代耳,掩饰这个缺点,但是,“灵音老君”在车中并未露面,那飘传的语声,她怎能够听到呢? 可是当朝阳坪上所有站立的人眼睁睁打量一遍之后,却感到李娇娇仍是李娇娇,并没有可疑的地方。 除了装饰有了改变外,无论口音,身材,及那份功力,都像以往一样! 这是一个谜!如说她不是,根本没有破绽,如说她是,但是那耳聋残疾又该怎么解释? 各人正自猜疑之际,只见她轻声一笑,道:“最近我遇到一位神医,治愈了我耳聋残疾!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多此一举!” “为什么?残疾治穴,正是天大喜事,你怎反而后悔起来了呢?” “嘿!如我保持这天生聋疾,岂非是不俱你的‘灵音老君’,而现在却与普通人一样,受到你琴音的威胁!” “哈哈哈……” 车中的“灵音老君”一声得意狂笑,道:“但是,本尊着从未见过你一面,怎知你是否真是那李娇娇?” 李娇娇冷笑一声道:“是真是假,何不问问在场的四派掌门人?” 说到这里,秀眸一飘悟元大师道:“少林掌门人,现在就由你向教主解释吧!” 悟元大师立刻垂首道:“老衲不敢相欺,李女施主确是真身,并非假冒。” “好!”车中响起阴涩的语声:“如是假货,嘿嘿,就拿少林寺和尚问罪!” 悟元大师混身一颤! 这位少林掌门硬着头皮证实,其实心中也无法确定这位李娇娇是真的?抑是假的?但处在这种情形下,就是假的,又怎敢拆穿? 车中又飘出一阵慑人的语声:“夫人,你可以上车了!” “嘿嘿……” 李娇娇冷冷的一笑道:“教主,未办喜筵,举行过婚礼,夫人的称呼还早!我在未上车以前,却想问问你……”“什么事?” “难道你不怕我怀有二心,委屈求全,皆在取你性命么?” “嘿嘿嘿嘿……” 车中响起一阵比哭还难听的阴笑:“你这么说,未免太小觑本教主了,若我想不到这一点,又怎能成为‘灵音老君’,又怎能一车一人,纵横武林?” “好!”李娇娇冷冷道:“能够委身这样一个人,心虽不愿,也算冤!”说完,立刻又轻移莲步,向魔车走去。 这时,在场所有人都神色紧张地盯视着车门,时至今日,谁也没有见过这神秘诡异的“灵音老君”真面目。现在谁都想借着李娇娇进车刹那,车门开启时,看看清楚,这“灵音老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车门在李娇娇走近后,果然缓缓而启,李娇娇举步进入车厢,车门复又缓缓闭上。但每个人心头却是一片失望,因为在这一开一闭间,根本没有一个人看到“灵音老君”的人影,所看见的,只是一把乌光闪闪的古琴,横放在车中。 “哈哈哈……” 车中倏然响起一声得意的狂笑。 “果然美若天仙,人见人爱……” “啊呀!你放规矩一点,我说过未行大礼之前……” 李娇娇的娇语声倏然中断。代之而起的是色迷迷的阴语声:“好,好,娘子,先让我亲亲……” “啧”的一声,清晰地飘出车外,朝阳坪中所有的人,俱都黯然低下了头!不忍耳闻。 他们虽然无法看清此刻车中是怎样一付景象,但从这阵飘传车外的语声中,不难想像出是怎样一种风光。 每个人俱在叹息着,一位美如天人,傲骨侠肠的少女,就此断送一生,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啊! 其中的悟元大师更是满心不安,低诵“阿弥陀佛”不止。 就在这时,车中的调笑声突然停止,那阴沉的语声随即响起:“本尊者自现在始,宣布‘天音教’成立,念在四派掌门人做媒有功,自现在起,各派即为本教分堂,掌门人为堂主,淮阳、形意二堂即选二名得力弟子,为本教主随从,端阳正午,老夫即将移驾终南,届时婚礼与开教大典同时举行。” “天山一派未到,着令少林悟元借即刻前往查明,届时至少携十颗天山弟子人头,作为开教大典之用。” 说到这时,顿了一顿,又道:“形意堂霍堂主听令。” 形意掌门人黯然一叹,立刻步出行列,向魔车抱拳沉声道:“本堂听令。” “二月之内,形意堂另行择地他迁,以不出长安潼关为妥,原处打扫干净,作为本教总坛。” 形意掌门人怒形于色,但口中仍回答道:“遵命。” “现在速选二名弟子,随本教主准备启程!” 形意掌门人应了一声,转身向门下弟子行列一扫视,倏见一位青衣少年举步而出,恭敬一礼道:“弟子郑子政,愿掌门人成全!” 形意掌门人一中重重一哼,目光盯在郑子政脸上压低语声道:“你真想担任这份差使么?” 语声中,显然有一股气怒,这是因为郑子政是他嫡传弟子,他不知道这位平素自己颇为看重的弟子,此番挺身而出,是为了形意一派?抑是为了自己? 只见郑子政惶然道:“弟子只是想为师门……师门……”下面的话,不知怎么措词。 “形意天圣手”长叹道:“唉!老夫德鲜力薄,你……去吧!” 那边淮阳派也将人选挑出,就是“淮阳六鹰”中的“怒鹰”。 这时,郑子政与“怒鹰”并肩向魔车抱拳施礼道:“弟子等听候教主差遣!” “好!”车中响起一阵得意的语声,接着一块乌黑的铁牌,从车窗中抛出:“以后如有命令传达,以此牌作凭,铁牌代表本教主,接受者不得稍违。” 话声一完,马缰倏动,轮声辚辚,八龙飞舞的马车,立即向朝阳坪下驰去。 四派掌门躬身而送,他们明是对“灵音老君”施礼,心中却是对李娇娇致敬。每个人此刻都有一份说不出的感觉,同时也深深忆念着这位牺牲自己,成全武林的奇女。 当他们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八骏龙车早已远离不见,山道上只淡淡的有一阵烟尘。 而那辆李娇娇来时乘坐的红色马车,则仍静静地停在路口旁。 “吁!”四派掌门人不约而同地长长吐出一口气。互相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目光,武当掌门人接着移步拾起地上那块换牌,目光一瞬下,已瞧清牌上刻着一具八弦古琴,反面则刻着一个令字。 这住松云道士倏然将之握在手中,紧紧一捏,接着双手一合一搓,铁牌立刻变成铁屑,散落一地。 悟元大师见状长叹一声,道:“第二关,终算渡过,现在,应该研商第二个步骤了!” 语声未落,那红色马车中倏然迸出一阵低沉的话声,接口道:“步骤早已拟订好,何必再多商量!” 悟元僧及在场所有人闻言大惊,目中齐向车厢望去。他们本以为车中已没有人,想不到还有人潜伏在内。 悟元僧惊弓之鸟,首先厉声喝道:“车中是那位施主?” 身形一飘,已落在车门敞开的车厢旁,禅杖微离地面,暗暗蓄势。 这情形确是大出群雄意料之外,因为自李娇娇下车后,车门一直敞开着,没有丝毫动静,现在竟有了人,这岂非说明此人潜伏车中,似有深长而不可测的含义。 悟元大师心中倏然明白了一点,李娇娇之所以要击毙“阴山二友”,敢情是因怕二人看清车厢中另有外人,泄露了秘密! 车中响起一阵狂笑,迫:“少林掌门人,你何必这样对待老夫,其非果真与李姑娘过不去!” 一提到李娇娇,悟元大师肃然垂首答道:“李姑娘义比天人,老钠请问施主与李姑娘有什么关系?” 车厢倏然幌动了一下,只见一条矮小的人影,飞出车外,屹立在悟元大师前面,四派弟子目光一瞬中,已看清是一位身材矮小的黑衣老者,山羊胡子金鱼眼,脸上透着一种看不起任何人的傲气,这付长像,在江湖上却非常陌生。 只见他对在场百余人一扫,目光停在悟元大师的身上,冷冷道:“老夫山野之人,与那李家丫头可说沾不上丝毫关系。” “没有关系?”悟元大师神色诧然。 “不错,若你大和尚一定要查清底细,老夫只能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她那耳聋绝症,是老夫亲手医好的。” “啊!” “啊!” 四派掌门同时轻噫,“形意天圣手”霍元真似有不信地道:“尊驾怀有这等医术,怎未听人提起过?” “哈哈哈哈……” 黑衣老者一阵狂笑,道:“树怕剥皮,人怕出名,老夫闲云野鹤,从不争世间名乎,何必一定要人提起,如此没有人知道,岂不更好!”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轻叹道:“只是为了那李姑娘,老夫终于被人知道了。” 悟元大师此刻肃然起敬,对黑衣老人道:“老檀樾请说出台甫尊姓,也好称呼!” 黑衣老人想了一想,道:“还是免了。”话一说完,就要走人。 “尊驾有什么话?”卓立青忍不住发问! “话是李姑娘托老夫代为转告的,一共只有二个字。” 黑衣老人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一个‘等’字,一个‘偷’字。” 武当掌门松云道长讫然问道:“等?等谁?” 黑衣老人嗤了一声,道:“不等谁,等消息。” “哦!” 悟元大师合什道:“第二个‘偷’字,是指什么?” “嘿!这个都不懂么?当然是指偷那把琴啊!只要能够把那把琴偷到手,那‘灵音老君’的命,就已等于送了一半了!” “哦!”众人这才恍然而悟。 现在这二个字连起来,就是待候能够下手的消息,去偷那把琴。这就是李娇娇的计划!悟元大师心头大动,觉得此计的确不错,但脑中一转,不禁皱眉道:“老施主,李女檀樾此刻已身入樊笼,若有什么指示和消息,怎生传达呢?” 黑衣老人嘿嘿冷笑道:“大师忘了随跟那魔头的二名形意淮阳弟子么?唉!你们这些人真笨,竟连李姑娘为什么要杀‘阴山二友’的浅显道理也看不出来。” 他说完,目光二扫众人,道:“好了,话已交待清楚,老夫也得走了!” 转身钻入马车,车门一关,一圈缰绳,调转马首。 “慢点!” “形意天圣手”倏然一声大喝,身形掠近车边,黑衣老人探首出窗,冷冷道:“掌门人有什么话?” 霍元真长长一叹,垂首压低声音,道:“那李娇娇姑娘果是真的么?” 黑衣老人嘿嘿轻笑道:“难道是假的不成?” 霍元真又道:“如此说,李姑娘聋疾的确痊愈了?” 黑衣老人愤怒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相信老夫的医术?” 霍元真深深一叹,默默无言。 黑衣老人瞪目道:“你叹什么?” “老朽叹息你虽然医术高明,却等于害了她。” “这话怎么说?” “她就因聋疾,才不俱魔音,如此一来,岂非优势尽失。” “哈哈哈……”黑衣老人大笑道:“李姑娘大智大慧,你又怎能测度出她的心机,为了你们安全,她不得不牺牲自己,因为要牺牲要有点价值,嘿嘿,她才穷三月时光,找寻老夫,医治她的残疾,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如此做么?” “不知道。” “哼!卧底于魔窟,终日关在魔车之中,目不能见,如耳不能闻,又怎生听车外动静,与你们弟子连络?” “哦,原来如此。”形意掌门人幡然而悟,接着又是一叹,轻轻道:“老丈,老朽还想请问一点!” “罗嗦!快问!” “李姑娘真的愿牺牲……” 黑衣老人神色一怒,低喝道:“这是什么话?” “咳,老丈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她既然具有无上慧心,难道不可以事先让老丈设法替她作一预防之策么!” 黑衣老人倏然一笑,道:“看来你们四位掌门人中,还算你有点良心!” “唉!老朽实在替她担忧!” “哈,两月之中,老夫保证无损毫发。” “两月之后呢?” “正是终南举行什么乌礼之日,那就得看你们的了!” 黑衣老人说到这里,目光向霍元真一瞥道:“掌门人,咱们二人比较投缘,日后你若有个三长二短,只要一口气没有断,不妨到熊耳山找我‘黑衣野医’,包你能多活三五十年。” 话说完,一领缰绳,四匹骏马,带动马车,泼刺刺向山下驰去。 只留下二具尸体,和木立当地的四派掌门及门下百余弟子。 刚才那番对话,其余人为了礼貌,并没有听清多少,此刻俱纷纷围拢相询。 “形意天圣手”皱眉道:“李姑娘要咱们等消息偷琴,以老朽之见,绝不能等,不如马上派人伺机下手,若等到端阳开教大典,只怕夜长梦多。” 他是为了李娇娇的安危,故而操之过急。 悟元大师沉思片刻,点点头道:“此策不妨同时进行,反正暗中伺机行事,与李女施主的吩咐,并无冲突。” 说到这里,突转身向监院三老道:“这偷琴任务,如今就请三位师弟见机行事了,唉!佛门弟子戒偷,但今天为了天下苍生也无法计较这些了。” 监院三老一声应诺,身形同时掠起,向山下扑去。 四派掌门人作了一番秘议后,便也离开了朝阳坪,向山下行去。 新月之夜—— 一片林荫中。 那辆八骏龙车赫然静静停在一块空地上,东旁尚架着一方帐蓬。 月光透过林隙,泻下一地碎银,风摇枝叶,林中光线时明时暗,令人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沉气味。 这时,方帐中倏然钻出一人,是“淮阳六鹰”中的“怒鹰”跟着,又是一名青衣少年钻了出来。正是形意门下弟子郑子政。 二人伸了伸懒腰,仰天同时一声长叹吐出一口气。 但他二人脸上仍然是浮着一股浓重的忧色,刚才的呼气,似乎并未吐出胸头浓重的忧郁。 只见二人目光相错,接着不约而同地目光齐齐移注着三丈外的那辆马车。 那辆人见人畏的魔车中,此刻静静地没有一丝声息,郑子政眉头皱了皱,叹息道:“金兄,今日已是第几天了?” “怒鹰”金五湖也轻叹一声,伸出一双手,比了一比。 郑子政又看了八骏龙车一眼,忧郁地轻轻道:“哦!五天了,金兄,在小弟的感觉中象已过了五年!” “怒鹰”默然不语,隔了半响,才道:“已经是初更,小弟要在周围三里内巡视一圈,郑兄早早休息吧,处在这种境遇中,还是随遇而安,看开一点吧!” 说完,脚下微垫,人已如箭矢一般,掠落林外。没入夜色之中。 这是因为“灵音老君”的命令,每晚休息时,二人必须轮流巡视。此刻郑子玫默默望着夜空,心中烦恼,更加紊乱起来。 每当他面对那辆魔车时,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尤其车中的一言一动,任何什么声息,进入他耳中,都会像刺一样,刺痛他的心。 他不敢想像车中怎么一个景象,他常常口心相问,自己为什么一挺身应命的呢?难道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耽下去么? 但是不这样,又怎样呢?自己纵然有相救之心,又那有相救之力呢? 想起那跟随了五天,尚未能看到那神秘面目的“八音天尊”他心头便情不自禁的一阵战休!但转念到自己与她隔着层车厢,也无法看到她的的影子,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时间,又不禁一阵痛苦和激动。 现在,他孤独地呆呆望着那辆车,心头又起了一阵莫名的冲动。 “不论是生是死,我得助她快快脱离魔掌,我再也无法隐忍下去……” 他愈想,心头热血沸腾,想着,想着,脚步子不由自主向车厢走去。 他刚走近三尺,吱地一声,车门倏然悄悄开启。但那声音虽轻,听在他耳中,却不啻惊天巨响,跨出的脚步,急忙收了回来,神色瞬息连变,呆呆地瞪视着洞开一半的车门。 夜风轻拂,四周是静悄悄地,但郑子政的心腔,在这刹那,却在如擂鼓一般地狂跳着。 一条细瘦的红影,缓缓跨出车外,反手关住车门,下车的竟是李娇娇。 心头狂跳的郑子政,立刻狂喜,长吐出一口气,急急呼道:“李姑娘……” 只是李娇娇神绡冷漠地点点头,道:“你像有什么事对吗?” 郑子政反而一呆,呐呐无声,用手指了指车厢,意思说:“那魔头呢?” 李娇娇淡淡道:“教主早已不在车中了……” “什么?”郑子政一呆之下,不由忖道:“自停车此处,我不过在帐蓬中休息片刻,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怎么就不在了呢?这魔头也实在太神出鬼没了!” 他念头尚未转完,李娇娇仿佛已知道他心中是在想什么,接下去道:“教主每夜必出去一次,要过三更才会回来……” “去什么地方?”郑子政讶然急问。 李娇娇冷冷道:“除非你去问教主。” 郑子政一阵讶然,李娇娇缓缓走出儿步,悠闲地四下了望一下,又娇声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有什么事?” 郑子政心头倏然一阵狂喜,暗自埋怨道:“这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还罗嗦那些干什么?” 心中想着,口中已急急道:“你最近还好吗?” 李娇娇轻轻一叹,道:“还好。” 郑子政急急上前两步,诚挚无比地道:“趁此机会,姑娘何不远扬!” 李娇娇秀眸中供然闪出两道冷电,道:“你难道想不到后果么?” 郑子政一呆,痛苦地道:“这么说,姑娘不想脱离魔掌,甘受魔头欺辱?” “嘿!”李娇娇口中迸出一声冷笑:“郑子政,你神经过敏了一点,同时你竟忘记了自己目前的身份!” 郑子政倏然道:“不瞒姑娘说,我实在忍不下去了!” “当初又何必自告奋勇!” “我是为了姑娘!” “哼!你刚才之所以冲动,心中所想的,就是这个么?”李娇娇娇容冷屑,所问之言,字字如刀。 郑子政脸色一红,心头痛苦万分,他想不到一番情意,得到的,竟是这么冷漠的反应。 现在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深信她并不是蒙然无知,对自己的意思不会不明白,而故意装出这付神态,不是另有原因,就是对自己的情意根本无动于衷!那么,自己再说下去,也是自讨没趣。 这时郑子政痛苦得犹如万蛇噬心,愤然道:“姑娘既然不受听我肺腑之言,就算我刚才没有说好了!” 话完,转身就向自己搭盖的根蓬走去。 “站住!”李娇娇倏然轻轻一喝。 “嘿!”郑子政冷笑着止步道:“夫人有什么吩咐?”语气一变,隐含讥刺。 李娇娇冷冷道:“教主神出鬼没,若是刚才他在车中,你岂非自蹈死亡之路!” 郑子政愤然道:“长此下去,生不如死,还不如冒死一拼,来得痛快。” 李娇娇接口道:“你一个人死不足借,但是因此破坏了大计,使武林永远沉沦下去,罪过就大了!” 郑子政鼻中一哼。这时他的情绪已因爱情上的失望而完全陷入痛苦激动之中,把其他一切,浑然忘却。 李娇娇倏然又是一叹,语声一变为柔和道:“你年青有为,前途无量,也应该为自己珍重。” 郑子政倏然转身,急刻凑近,一把抓住李娇娇的罗袖道:“只要你知道我的一番情意,我死也甘心,姑娘,我可以告诉你,为了你,我任何时刻都可以牺牲。” 李娇娇神色不动,任他抓住,口中冷冷道:“既然如此说,你随时注意我示意……” “你在车中,我怎能看得见?”郑子政急急插口。 “在我手伸出车窗外时,你就可以知道。” “以后呢?” “轻轻地偷!” “偷?” “嗯。偷琴!” “啊!”郑子政一阵激动。 “清楚了么?” “清楚了……” “好,你现在可以把手缩回去了,那……教教主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 郑子政心头一凛,连忙缩手,此刻,他内心有着无比的满足,虽然李娇娇的神色仍是那么漠无表情。虽然他的语气仍有一股峭抖的冷意,但是,郑子政却认为这是她的谋略深沉!只要自己能为她达成任务,在他想,慢慢终可获得芳心的。 但是,他怎知道李娇娇的一颗心,早被灵音童子所占有了呢? 这时,郑子政努力平静心激动的情潮,深情千万地道:“姑娘,你也可以回车了!不要……嗯,彼此珍重。” 语声方落,陡听身后林荫深处,响起一声冷笑。 这冷笑声仿佛甚近,郑子政心中大骇,脸色骤变,身形一旋,喝道:“是谁?” 李娇娇心头更是狂跳,秀眸凝光,身形已电闪般退到车旁。 这刹那,只见一大一小二条人影,自林梢垂空而降,落在帐蓬前,现出一位高大老者及一位红衣少女。 那老者双目一扫,哈哈朗笑一声,道:“老夫问关万里,到苍龙岭扑了一个空,现在终算找到这辆鬼车了!” 说到这里,目光打量了一下郑子政,又道:“要问老夫是谁?就看看这个!” 衣袖一甩,手中倏然多了一束紫光闪闪的竹笛。 郑子政一见不是“灵音老君”,心中已定了一大半,及见这支竹笛,脸色又不由一惑,只听得李娇娇已开口冷冷道:“如小女记忆不错,老丈当是江湖传说中,退隐已久的‘紫笛神君’,是么?” “紫笛神君”呵呵大笑道:“女娃儿眼光倒是不错,老夫正是‘紫笛神君’,请问你贵姓?” 他似乎因息隐近半甲子,尚未被人遗忘,感到非常高兴。 李娇娇冷冷道:“小女子李娇娇……” 语尚未落,倏见郎香琴讶然道:“呵,你就是李娇娇!” “紫笛神君”眉头一皱,也显出意外的表情。 他祖孙二人在西藏听灵音童子叙述经过时,曾听说过李娇娇这个名字,此刻见她竟在魔车旁,怎不讶然。 李娇娇心头也不禁狐疑起来,她从这支“紫笛”来猜测对方的身份,但奇怪这红衣少女怎会认识自己。 于是他转对郎香琴问道:“姑娘贵姓?” 郎香琴抿嘴一笑,道:“我也姓郎,他就是我爷爷!” 说着用手指了指“紫笛神君”。 “哦!”李娇娇默默地道:“但不知令祖孙何以知道奴家姓名?” 郎香琴微微一笑道:“在藏边,我……” 陡然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再说下去,道:“现在奴家要请问二位来意了!” 她口中这样问,但一颗心却飘向远方,暗暗狂喜道:“他终于听了我的话了!他终于去了!”她想问问灵音童子的情形,但却又有所顾虑。 因为这件事可说是一件秘密,她不欲让所有人知道,一则是避免激刺少林,二则是不愿替“天音寺”增加麻烦,而且她更怕在灵音童子奇音未成前,让“灵音老君”知道。 郎氏祖孙却因被她硬生生打断语声而一愕,但“紫笛神君”是何许人,他听灵音童子说过,是受了李娇娇的指点,此刻目光一转,心头恍悟,郎声一笑,道:“女娃儿,你既知道老夫名号,怎地会猜不出来意?” “奴家猜不出。”李娇娇迅速回答。 “紫笛神君”哈哈一笑,道:“想老夫昔年也喜欢吹箫弄笛,江湖上都称老夫为‘追命笛音’,现在听说‘灵音老君’以一琴而丧胆江湖,老夫特为赶来领教领敦!” “噢!”李娇娇平静地应了一声,若有所思,正想说话,却见郎香琴接口道:“我奇怪一椿事,你与那‘灵音老君’是什么关系?” 李娇娇眉头一皱,缓缓吸一口气道:“奴家就是教主夫人!” “紫笛神君”祖孙神色一震,紫笛神君沉声哈道:“老夫有点不懂了,耳闻姑娘乃是绝代奇女子,何以竟助纣为虐起来?” 李娇娇道:“老丈不必多问,还是早早退身为妙。” “紫笛神君”脸色一怒,道:“为什么?” 李娇娇淡淡地道:“昔年老丈的笛音,虽属武林一绝,三弄之下,鲜有不丧命者,但是如与‘西天佛吟’相比,则犹如稚童之嬉罢了!” “紫笛神君”大喝道:“你敢小觑老夫?” 李娇娇冷淡地道:“奴家是直言无讳,一番好心。” “紫笛神君”哈哈狂笑道:“好一个一番好心,若照老夫青年脾性,就先宰了你!” 语声一顿,厉喝道:“快说出那‘灵音老君’现在何处?” 李娇娇正色道:“教主未归,老丈速速离此,要是教主在的话,只怕老丈要走也走不了了!” “紫笛神君”一声怒哼,倏然大步走近。 李娇娇一凛,娇喝道:“老丈要做什么?” “紫笛神君”冷笑道:“那怪物既然不在,老夫就先毁了这辆魔车再说!” 李娇娇蓄势沉气,道:“若老丈真欲如此,就先过了奴家这一关再说!” “紫笛神君”狂笑一声道:“难道老夫怕你不成!” 紫笛一扬,凌气向李娇娇点来。 只见紫光如雾,笛影倏隐倏显,罡气一缕,如利剑一般。 一旁的郑子政耳闻“紫笛神君”名号,心中已震惊不已,此刻见情,生怕李娇娇吃亏,大喝道:“你敢于李姑娘动手,打!” “打”字声中,长剑呛啷抽出,一缕寒光,横里向“紫笛神君”笛影削去。 他自知功力决非对方之敌,但却忘了生死,这一剑凝足了十成真力。 那知“紫笛神君”眼皮也不撩一下,冷哼一声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左掌向外一拂,凌厉的劲气,排撞而出,奇疾无比。 只听呛地一声,郑子政长剑已脱手飞出,一声惊呼,脸色发白,踉跄后退一丈,跌坐地上。 郎香琴哈哈娇笑道:“你这家伙该死!爷爷,就让我宰了他!” 李娇娇大喝道:“你敢!” 她知道这是一场误会,却因此刻三更将近,老魔返回在即,不敢解释,喝声中,罗袖虚扬,凌空拂向郎香琴,左掌疾起,直劈“紫笛神君”。 袖风如剑,划空生啸,郎香琴想不到李娇娇的功力有这般高深,竟已抵达虚空伤人地步,刚跃起的身形,立刻退避开去。 “紫笛神君”却一声大喝,紫笛横扫,一招“天外来凤”,硬生生向李娇娇劈出的掌风拦去。 招未接,劲气已然碰实,砰地一声巨震,李娇娇心头一窒,脚下后退三步。 目光瞬处,“紫笛神君”也退了三步。 这刹那,只见“紫笛神君”发须倒竖,神色威凛,大哈一声:“好功力!” 第六章 真伪难分 此言一出,李娇娇心头一惊,坐在地上的郑子政一跃而起,脸上更是苍白。 他心中暗道万幸,但却奇怪自己根本未闻什么声息,更未见有什么动静,那魔头是在什名时候回来的? 只见“紫笛神君”也是一脸骇讶之色,沉声道:“不错,老夫此来不但要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更要领教领教你的琴艺!” “好,好……嘿嘿嘿嘿……” 车中从出一阵笑:“只要你老几能够有命抵抗得住本教主的奇音,就不怕见不到老夫!” 说到这里,又阴喝道:“夫人,请退回车中!” 李娇娇秀眸焦急而含有深意地向“紫笛神君”一瞥,迅速转身,电光一般,退入八龙魔车之中。 “紫笛神君”狂笑一声,道:“灵音老君,你就试试老夫的笛音。” 话落紫笛一横,盘膝坐在地上,凝神吹将起来。 一缕笛音,袅袅而起,凄婉的调子,令人听了,如痴如醉,凄哀欲绝,车外的郑子政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水。 这刹那,车中仅然响起一丝琴音,如巫峡之水,喘流急旋,铮铮之声,令人心惊。 笛音立刻高昂尖锐,似欲压过琴声。 琴音又是一变,声如黄锤齐明,大吕和鸣。 站在“紫笛神君”身后的郎香琴已听得面无人色,昏厥过去。 “紫笛神君”也已神色大变,笛音呜呜哀鸣。 车中倏而响起李娇娇的娇喝:“不要杀他!” 那本来高昂的琴音倏而低过回三旋,瞬好消失,再看“紫笛神君”已委顿地上,口角沁出一丝鲜血。 “嘿嘿嘿……” 车中一阵得意冷笑:“娘子,就看在你的面子,本教主不弹这‘雷弦’,不过这老世夫此刻已功力全散,如同废人,让他受点活罪也好。” “铮铮铮!”又是三响,一旁如痴如醉的郑子政立即惊醒,只听车中飘出那阴沉的语声:“郑子政,收拾东西,要起程了!” 郑子政忙应道:“遵教主谕!” 目光一扫委顿地上的“紫笛神君”祖孙,心中升起了一丝怜惜之意。 但他不敢怠慢,急急起身收莲帐,卷行李。这刹那,他倏然想起那“怒鹰”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正想出口禀报。 车中已飘出李娇娇的声音:“教主,那女娃儿可能死了,就叫他们埋了吧!” “嘿……娘子,我刚才并没有施出煞手,她只是一时之刻不会醒罢了,嘿嘿,要不是有娘子,老夫真想把她弄上车来哩。” “哦!”李娇娇仿佛松出一口气,道:“我们还是等天明再走,‘怒鹰’还没有回来!” “哈哈哈……” “灵音老君”长笑道:“娘子,‘怒鹰’不会回来了!” “什么?” “你吃惊是不是,看看车子这一边!” “啊!” 车中响起一声轻轻的尖呼,是李娇娇的声音。 郑子政心头大惊,情不自禁啊地一声,掠到车厢另一边,目光一瞬之下,骇得张口说不出话来。 只见“怒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早已气绝,一旁还陪躺着一具尸体,赫然是少椅监院三老之首,悟明僧。 “嘿嘿……” “灵音老君”在车中阴笑道:“娘子,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怒鹰竟敢对老夫不忠,一路暗与少林为谋,欲偷老夫的琴!” “偷琴?” “哼!老夫早已觉察,只是要查明真相,今天,嘿嘿,该他们倒霉。” “哦!你每次悄悄出去,就是为了这事?” “那也不见得。” “怎么说?” “不瞒你娘子,自武当山下见过我那徒弟一面后,至今未见他影踪,老夫对他颇为放心不下。” “哦!你是找他?” “当然,老夫探知他的性格,他若是欲叛我,一定会在附近,若对我还有师徒之情,他更不会不见。” “嗯!教主找到了没有?” “没有,嘿嘿,这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依奴家想,他恐怕是不敢来了!”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他既不忍目睹你施虐江湖!又无法阻止你,唯有独善其身!” “嘿!老夫却认为情形没有这么简单!” “那你何不派人打听一下!” “哼,老夫考虑一下,没有这个必要!” “奴家不过是建议!” “嘿嘿嘿,建议倒是不错,可惜老夫已发觉其中缘由,只有一个人知道,向其他人打听都是白费精神!” “那一个?” “娘子,就是你!” “啊!” 车中的李娇娇显然有点吃惊。 车外的郑子政更是心头狂震,他不知道“灵音老君”所说的是否确实,但是,他却为李娇娇的安危耽心。 “嘿嘿……” 车中的“灵音老君”又在阴笑了:“娘子,我说得不错吧!” “哼!教主既然这般猜测,何不杀了我?” “哈,老夫怎么舍得,好事未成,就把你这样一个玉人儿杀了,岂不可惜!” 郑子政心头暗喜,他为她尚未受到侵害而高兴,但是瞬眼间,他心中又起了一层更深的疑窦。 “这实在是奇怪矛盾的事!”郑子政暗暗忖道:“以她那份功力,在车中要暗算这一头,不过举手之劳,但她为什么不动手呢?”他继续想下去:“是没有机会呢?抑是另有原因?反过来,同处下车,这一头为什么对口边之肉不染指呢?难过真要等到端午节,举行大礼之后?” 他反复思索,解不开其中的矛盾,却听得车中李娇娇又道:“那教主预备把我怎样?” “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灵音童子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说?” “不知道的事,何从说起!” “若老夫用一点手段呢?” “哼!只怕教主是白费心机!” “嘿嘿嘿……好,好,本教主总算碰上一个对手,不过,老夫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有一天,老夫会当着你的面,把那小子寸寸斩断。” “随便!” “好!郑子政,你还不动手收拾!” 郑子政倾听失神中,清醒过来,连忙一声应诺,急急转身收拾东西。 子是,车轮辚辚动了。郑子政背着包裹,一路跟踪。 夜色更深沉,林中更阴暗! 躺在地上的郎香琴缓缓醒转,她一跃起身,一见“紫笛神君”萎倒地上,心中大吃一惊,急急喊道:“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紫笛神君”艰难地坐起,吐出一口血丝,叹道:“香儿,爷爷完了!” “啊!”郎香琴一声娇叫:“爷爷,爷爷,你说什么?” “香儿,呃,我没说什么!” 他怕他这位唯一的孙女伤心,用手扶着她的肩头,但是那个手掌,却是那么无力,那么柔弱。 “爷爷,爷爷……你到底怎么样了?那魔头已经走了,你不是好好的吗?” “紫笛神君”叹道:“不错,爷爷是活着,但这一仗败得真惨。” 郎香琴娇声道:“胜败兵家常事,下次咱们再给他点厉害的,不就行了么!” “紫笛神君”匀了匀气道:“唉!活着与死了差不了多少,只是多一口气罢了!” 郎香琴刚缓和的神色,又是一惊道:“爷爷,怎么说?” “孩子,我全身功力全废,已无法与人一争长短了!” “啊……爷爷……” 郎香琴悲痛地娇啼起来,倏然她一挺身,拔出肩头长剑,道:“我去找那魔头算帐。” “慢着。”“紫笛神君”艰困地迸出一声大喝。 郎香琴恨恨道:“爷爷,此仇不报,怨恨难消。” “紫笛神君”怆凉地道:“香儿,你去找魔头,难道把爷爷丢在这里不管了?” “啊……爷爷……” 郎香琴一听这话,扑入老人怀中痛哭起来。 “香儿……” “紫笛神君”轻轻拍着孙女脊背,叹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香儿,起来,只要你爷爷不死,总有报仇的一天!” “但是……爷爷……” “唉!香儿,你不必急,功力失去,还可找药治疗,你爷爷岂是甘心等死的人!” 郎香琴此刻知道哭也无用,缓缓收敛泪水,抬起头来悲痛地道:“爷爷,现在应该怎么办?” “紫笛神君”道:“香儿,你先运功替我按摩一下!” 郎香琴收起长剑,立刻把“紫笛神君”扶躺在地上,凝运真力,为乃祖按摩起来。 她此刻施的正是武林中稀见的“按穴活血”大法。 一遍下来,她已是香汗淋漓。 二遍下来,她更是娇容苍白,气息呼呼,但是她不肯稍息,因为爷爷是她在这人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真恨不得能把自己一身未失的功力转让给他。 三遍下来,“紫笛神君”忽然道:“香儿,好了,我舒服多了。” 其实此刻的郎香琴也已精疲力尽,不停手也不行了。于是她把“紫笛神君”扶起,自己却喘着气,坐倒地上。 “紫笛神君”怜惜地道:“香儿,苦了你了,你好好调息一下,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郎香琴道:“爷爷,我们去那里?” “紫笛神君”仰头望着虚空,道:“我要踏遍穷山恶水,找那三味药草,作恢复功力之用,只是,唉!你又要跟着吃苦了!” 郎香琴这时忽然想起“紫笛神君”常给她看那本“万引宝剑”奇书,上面确实记载着恢复功力的方法。 她内心顿时升起极大希望,忙道:“爷爷,吃苦我不怕,只要你能复原,我吃点苦又算得什么。” “紫笛神君”脸上浮起一丝苦笑,道:“好了你就快调息吧,别多说话了。” 于是郎香琴立刻阖目调息起来。 “紫笛神君”缓缓起立,此刻他已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举步困难,健挺的背部,在这几个时辰中,仿佛已驼了不少。 他来回的蹀踱着,在计算着今后的行程,这时他也看见了地上的两具死体,神色间有点惊讶而悲痛,可是此刻此时,他也无暇多顾。 天亮了,郎香琴一跃而起,道:“爷爷,我们走吧!” 顺手拾起地上的紫笛。 “紫笛神君”点点头道:“香儿,我们把那二具死体埋了再走!唉!其中那和尚,可能是少林寺的僧人,可怜也遭了那魔头的毒手!” 郎香琴依言拔剑挖抗,埋了“怒鹰”与悟明大师的尸体。 然后,二人向着刚升起的朝阳,互相依扶着,走出森林。 而在这同时,藏边天音寺,倏然寺门大开,走出一位俊美的少年,肩背琴囊,正是灵音童子! 季春三月。 西藏高原仍是一片银色世界。 在料峭的寒风里,一位斜负琴囊,身穿锦限,眉宇间带有重忧的少年,由西向东,蹈踽独行。 他——正是学成“西天佛吟”,奉命离开天音寺的灵音童子。 照说练成绝艺之后,他应该喜气洋洋,才是道理。然而,他恰得其反,竟是愁容满面,心事重重。 原来造成中原武林浩劫的大魔头——灵音老君正是他的师父,当初若不是幸遇灵音老君,也许他已经吊死在自己的腰带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苦练半年的西天佛吟,正是为了消弭浩劫,难道必需做到弑师才可止杀? 天音寺各位长老送别的时候,护寺长老哈萨黑喇嘛再三叮嘱必须取得灵音老君的人头回寺,好祭遇难的摩迦僧。欲弭浩劫,有负师恩!欲报师恩难止凶杀,这事该怎样才可两全? “西天佛吟”向来不传外人,将来剃度为僧,终生不得离开天音寺,可不断了祖先一脉香烟? 这几个沉重无比的难题压在他的心头上,连颈子都被压弯下来,只顾低头迈步。 “咦……这小子……” 他在沉思中缓缓而行,忽然闻声举头看去,即见四条身影挡在路上。 一瞥之下,已认得其中一人是淮阳派的黑鹰,剩下一僧、一道一俗并不认得。 灵音童子当初遍求正大派门收留被拒也觉得十分悲愤,待明白真象之后,已是恨意全消,尤其更怜悯五大门派被灵音老君残杀。骤然遇上黑鹰,颇觉得意外地含笑拱手道:“原来是黄英雄,这几位请恕在下眼拙。” 黑鹰傲然一笑道:“灵音小子,好叫你死得明白,这几位是少林监院悟静大师,武当玄清道长,形意门的戚勇大侠。还不束手就缚,难道还要劳动大爷亲自下手?” 灵音童子向对方来人瞥了一眼,发觉个个都流露出险狠之色,大感困惑道:“列位竟是冲着在下来的么?” “阿弥陀佛,灵音檀樾已经言训。” 灵音童子微微一笑道:“少林、淮阳、为了报仇寻找在下,还在情理之中,武当,形意两派如何也不惮长途跋涉?” 玄清道人打个稽首,冷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此行,实乃奉命师的‘铁琴令’,取你首级回报。”灵音童子心头二跳,几乎杯疑自己听错,但一证以阴山二友奉命的前例,如大有可能,暗自悲叹一声,轻轻摇头道:“列位俱是堂堂正正的五大门派中人,我师父又杀过你们尊长,为何反听他驱使?” 戚勇身为“终南五子”,早已享有侠名,脸上掠过一丝愧色,苦笑道:“五大门派已成天音教的分堂,阁下何必多问?” 可灵音童子万料不到自己才离开半年,中原武林竟起偌大的变化。想起五大门派气势凌人,当然不甘雌伏,成为天音教分堂,定是被灵音老君胁迫而无可奈何,自己若能加以煽动,未始不是极好的助力。 然而,旋又想起对方有四人之多,万一其中有人阴藏祸心,飞报灵音老君防备,武林的祸患岂有了期? 在这刹那间,他已转了好几种念头,剑眉微微皱道:“五大门派如何成为天音教堂分堂,尚望将始未见告。” 黑鹰冷笑一声道:“灵音小子,你问得本多了,到了阎罗王殿再问也还不迟?” 灵音童子怒道:“阁下敢再多嘴,灵音可就不客气了。” 黑鹰昂然上前一步,一脸厉容,喝道:“不客气又当如何,黄大爷难道怕你?” 灵音童子微微一笑道:“阁下可不记得在少林寺的事?” “阿弥陀佛!”静悟僧宣起一声佛号,脸色也沉了下来,朗声喝道:“檀樾还记得本派上代掌门惨死之事,小僧该向檀樾身上索债了。” 灵音童子见这位少林监院寒起脸来,目中凶光暴长,习惯地退后一步,摸一摸背在身后的琴囊。 “接招!”黑鹰一声暴喝,立即欺身进掌,同时厉声道:“列位齐上,休让这小子弹琴。” 经他这一点叫,剩下的三人也觉得事态严重,齐声吆喝,一涌而上。 这四人各自代表一个宗派,受灵音老君差遣,迢迢万里进入西藏查访灵音童子的踪迹,若非有惊人的艺业,怎敢挑这付重担。 戚勇是终南形意门掌门人的弟子,算起辈份,比同行三人全高一辈,“终南五子”之名,在武林上饮誉已久,一双肉掌,幻出掌影如云,疾卷向灵音童子身前。 悟静僧和玄清道两相配合,分由左右进举。 黑鹰错步飞掌早已绕过灵音童子的身后。 四肢猛烈无比的掌劲,向中心合击,但闻风声呼呼,把地上的积雪卷得飞起! 然而,就在掌劲将合的瞬间,蓦觉光影一闪,人影已失,发出的掌劲收不回来,顿击起“轰”一声巨响,地面上竟然陷落五寸。 黑鹰受了戚勇劈面一掌,蹬蹬蹬连退三步,戚勇功力深厚,只退了一大步就站稳下来。 悟静玄清二人功力匹敌,各被震退一步,上躯摇晃不已。 一掌之下,竟把一个灵音童子打得形踪全无,四人直惊得面面相视。 “怪,这小子那里去了?”黑鹰自知功力不及戚勇,佯作回头察看,那知目光一移,立即骇然叫道:“大师当心身后!” 悟静僧闻声知警,肥大的袖袍往后一拂,全身飞越玄清道人的头顶。回头一看,见灵音童子原来站在自己的身后,若果对方出手袭击,自己那还有命?想起方才危险万分,不觉叫出一声:“快走!” 喝声方落,随闻,“锵锵”两声,玄清道人和终南戚勇各已拔剑在手。 灵音童子从容飘退一步,脱下琴裹,微笑道:“列位可要听听琴音?” 半年来,他在天音寺不仅学成天音绝响,也练成一身绝艺阳“八音无形罡气”,分明不把对方四人放在心上。 悟静僧本已逃开几步,见没有人跟他一起走,又停步回头,急解下肩上的方便铲,回到玄清道人身旁,暴喝一声:“小子接铲!” 语声未落,一片铲光已罩到灵音童子头上。 玄清道人也展开武当剑法,一抬“掣电飞虹”,荡起一片寒光,和终南戚勇那枝凌厉无比和宝剑,一齐涌上。 淮南派黑鹰黄飞长于鹰爪飞索,右肘一抬,一根软索恍若长虹飞出,索端系有一个精钢打就的鹰爪,闪烁出缕缕寒光,奔向灵音童子抱在怀中那具铁琴。 四人这番进招,端的疾逾电射,锐风震耳。 灵音童子对这凌厉的进攻只是气定神闲,面带微笑,待敌人兵刃将及,才猛一吸真气全身一退,顺手在琴弦上一拔。“叮——” 只是一声而已,但在这一声低沉的琴音之下,黑鹰黄辉那根飞爪立即无力地垂下。 戚勇被这一声琴音所扰,也猛觉心头一跳,赶忙提气大喝一声,身随剑起,疾射上前。 这是终南形意门的绝艺,只要余势未衰,那怕不把灵音童子刺个前心透背。 那知他才冲到半途,琴音倏然一变,一股无形罡气源源涌到身前,不由得宝剑向下一垂,身子也凭空倒地。 灵音童子轻轻一叹,左手提琴,缓步上前察看倒地的四人,忽然回身扶起戚勇,奔向一处偏的山崖,把他放在石上,在他耳边弹出极轻微的三声琴音。 戒勇忽然一跃而起,一眼看见灵音童子在身旁微笑,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发觉宝剑不在手中,暴喝一声,随即横臂扫出。 灵音童子身影闪过一旁,微笑道:“戚大侠且慢着打,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戚勇虎目一扫,见处身在一座冰崖之下,分明不是原来厮杀的地方,同行三人也不知去向,厉声道:“我三位同伴怎么样了?” 灵音童子道:“如果秃鹰不把他当死人啄食,应该好好躺在原处。” “人没有死?” “在下毋庸说逛。” 话说得不错,既然能将戚勇生擒到手,对方的生死已被掌握在手中,何必再行欺骗?但戚勇不明白其中用意,冷哼一声道:“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灵音童子正色道:“在下离开恶师已近半载,不知他已统辖中原各大门派的事,请大侠不厌其烦,详细告知。” 戚勇听他一开头就称“恶师”神情微微一呆,旋又带着惊恐道:“你打算背判令师?” 这正是灵音童子心里几个难题之一,被对方触着隐痛,不禁皱起脸孔,冷冷道:“阁下也问得太多了,请先回答我的话。” 他对五大门派中人本无好,只基于正义怜悯,并受李娇娇三次救命之恩,几番鼓励之德,觉得大海茫茫,还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才肯以救苍生为己任,偏被加上“背判”之名.怎怪得他头不悦? 戚勇目光触及他那冰冷的脸孔,也自觉寒心,但仍昂然厉声道:“你打算胁迫戚某,那就大错了,反正我死后自会有人来收拾你。” 灵音童子冷冷道:“阁下好一付侠骨,但若不受人胁迫,为何要受灵音老君之命?” 戚勇凛然道:“戚勇只是与本派共存亡,不能说是受胁迫。” 灵音童子失笑道:“这么说来,受胁迫的只是贵派而不是阁下了。” 戚勇气得冷哼一声。 灵音童子看出对方果然不是甘心从恶,摇摇头道:“你们五大门派共奉李姑娘对抗灵音老君,难道不起一点制衡作用?” 戚勇神情一黯,长叹一声道:“你还记得有李姑娘,可还记得李姑娘劝你的事?” 灵音童子情知这事非同小可,五大门派早已向灵音老君投靠,秘事怎能再泄?沉吟半晌道:“李姑娘劝我何事?阁下何不先说。” 戚勇冷笑道:“原来你把李姑娘的话当作耳边风,仍然不肯改变后善。” 灵音童子听对方的口气,知道往天音寺习艺的事并无泄露,心下释然,微笑道:“阁下怎知我不改过从善。” 戚勇眼睛陡然一亮,逼视灵音童子脸上半晌,目光落向那张铁琴,摇摇头道:“你这话令难以置信。” 灵音童子喟叹道:“我也知道五大门派对我误会已深,但灵音某耿耿于怀还有李姑娘可知,天日可表。” 戚勇见他说到最后两句,俊目竟然浮起泪光,讶然道:“李姑娘知你打点?” 灵音童子眼皮一合,两粒泪珠滴落,再度开眼已是神光湛然,微微一笑道:“在下本来不欲解释,念在你们曾和李姑娘共事一场,不妨先告诉你一件事,当那灵音老君以琴音震死武当青字辈的五位老道长之后,若非我再三苦求,三元宫那伙武当弟子只怕半个也不剩。” “啊!”戚勇叹了一声道:“但你今是为何以琴音杀人?” 灵音童子微笑道:“阁下可知把你单独带来这里的用意?” 戚勇茫然摇头。 灵音童子正色道:“此时关系重大,目下只能给你一人知道,而且我未能阻止灵音老君行恶之前,也不能再给别人知道。” 戚勇面泛喜容道:“你可是打算回去杀……” “胡说!”灵音童子喝得对方把话缩回,接着又道:“我还未作定,但必须和他见上一面,见面时候定有制服他之术。” 戚勇喜得一揖到地,道:“戚某代表敝教派领小侠盛情,但愿小侠言而有信。” 灵音童子回他一揖,轻喟一声道:“戚大侠领情太早了,在下虽然心力俱足,但情意上十分为难,所以要单独会见灵音老君,为了迟滞列位的行动,省得他们有所警惕,只好废去列位的功力。” 戚勇怔了一怔,忽然纵声一笑道:“李姑娘何等牺牲,戚某岂惜这几年功力。” 灵音童子脸色一变,急道:“李姑娘怎么样了?” 戚勇黯然道:“为了保障三派的安全,李姑娘已委身下嫁天魔。” 灵音童子骤觉脑间“嗡”一声响,竟站不住脚,一顿坐在地上。 戚勇这时也尽弃前嫌,一步上前,要想挽他起身。 “杀!”灵音童子忽然大喊一声,猛可弹高丈余,厉声道:“你这话是真是假?” 戚勇已被吓得脸色惨变,好容易定下神来,躬身一揖道:“这事是灵音老君自己的主意,令四派掌间人作媒,经少林掌门悟元大师向李姑娘恳求她舍己为人,已和天魔同车共宿,戚某怎敢说假?” 灵音童子一张俊脸由红变蓝,唇皮不住地颤动,冰冷地吐出一句:“贵掌门人也是媒人了?” 戚勇暗忖这苗头不妙,急道:“当时商议此事,戚某恰也再座,敝掌门也曾说过李女侠虽无功劳,亦有苦劳,不该让她葬身魔头之手,但悟元大师认为为了众生安全,也顾不得,牺牲李女侠一人,李女侠若真有救世之心,必有牺牲之志……” “住口。”灵音童子厉声道:“这话谁说的?” “悟元大师。” “好,好,好一个少林的掌门人。”灵音童子面目笼起一重杀气,冷冷道:“悟元这秃驴怎不牺牲自己,像青圭真人那样保全武当一派?” 戚勇无法回答,嚅嚅道:“后来据熊耳山黑山野衣说,李女侠虽与魔君同车,但在端午正式开教行婚之前绝对无恙。” “唔。”灵音童子白他一限,详细问了一遍,获知少林派遣人往天山取人头的事,更加气愤,挥挥手道:“你那同伴快要醒转,但一身功力已废,最好是慢慢走回中原,待过了端午,再替他恢复功力。” 戚勇急道:“请小侠连我的功力也废了。” 灵音童子略一沉吟,摇摇头道:“不必了,戚大侠虽有牺牲精神,也毋须使这苦肉之计。” 戚勇毅然道:“小侠如此留情,戚某自知感激,但若在归途遇上那魔君,岂不被看出破绽?” 灵音童子也没有想到这事,见对方胸怀磊落,点点头道:“戚大侠如此吩咐,在下只好得罪了。” 他着手毁去戚勇一身功力,随即治醒过来,带回厮拼的地方,悄悄叮嘱几句,然后自向天山奔去。 但他身影刚被群峰遮蔽,原先两人谈话的冰崖后面,忽然有一位满面泪痕的少女扶着一位身躯高大,穿着皮袄,外面罩有一件葛衣的老者,惶惶然道:“爷爷,西天佛吟能废去人的功力,又能恢复功力,方才怎不教他弹一弹指。” 葛衣老者哈哈笑道:“你哭成这付样子,还好意思见人么?” “唉!那位李姐姐也太委曲了,怎教人家不哭,我们对人家竟误会这么久。” “走罢,别替人担忧了,你那灵音哥哥就没哭。” “哼,你不见他方才急得要疯,差半点要把那姓戚的杀死。” “呵呵……总是差不多的啊。差不多的李姐姐真嫁……” “呀呸!恢复功力的药草找不到,那人又走了,你还不着急。” “谁说爷爷不着急,快回中原去呀!” “啊!对了。那黑衣野医能治先天痼疾,一定能恢复后天的功力。” “看来你错了,堂堂一个紫笛神君,去求野医恢复功力,岂不是笑话?” 原来这二人正是郎氏祖孙,紫笛神君被灵音老君毁了功力之后,仗孙女郎香琴扶持,沿途寻药,走回西藏,他也记得灵音童子进入天音寺的事,回西藏把孙女交付出去,自己也可悠哉游哉,乐天终老,那知恰遇上那灵音童子带了人来冰崖盘问,无意中听到一段秘事,也料想不到灵音童子问完就走。 郎香琴听她爷爷说要回中原,不觉一怔道:“你老人家不寻药草,也不找野医,急着回中原干吗?” 紫笛神君哈哈一笑道:“去看端午那场好戏,也好趁机把你这丫头送……” “不准说呀,不准说……”郎香琴螓首连晃,舒出柔荑之掌把她爷爷的嘴封住。 天山—— 这时已遍是绿萼红梅。 牧歌随着清香飘送。 山谷外的原野,牛羊成群,骏骑追逐。健硕的壮男,婀娜的少女,在春光之下尽情享受,尽情欢笑。 惟有半山那座占有几十田地面,广袤大庄院,依旧是铁将军守门,死气沉沉,连猫狗的声息都没有。 几只金翅大雕歇息在屋脊上,不时叫出凄厉的声音,烦躁地横移它那巨爪。 这正是显赫一时,天山施策源之地——无垠庄。 然而,自从掌门人穆克群伤在“西天佛吟”之后,偌大一座无垠庄就是这般冷落凄凉。 “唉——”一位斜负琴囊的锦衣少年,面对那扇大门喟然长叹道:“奇怪,少林那移秃驴奉命来摘十个人头,难道尽毁天山一派?……” 忽然,他一长身形,登上围墙,略向庄里扫了一眼,又飘然扑向头一间正屋。 “呱!”一只金翅大雕一声厉叫,双翅一展,疾向刚要站上屋檐的少年扑去。 这大雕大得出奇,双翅展开,足足两丈广阔,那一扑之势,猛不可当。锦衣少年脚刚沾上瓦面,不料大雕竟会向人袭击,急切间一仰身躯,翻落地面。 金翅大雕一扑不中,带起一阵狂风掠出庄院,立又折转回来,向刚站得起来的锦衣少年猛扑。 “畜生!”锦衣少年一声暴喝,随即劈出一掌,一股劲风反向大雕冲去。 那知这大雕的体型虽大,却是十分灵活,忽然偏尾掠翅,身子转疾,顿时带起一股旋风,将锦衣少年的掌劲完全化去,翼尖也横扫向少年的脸孔。 但看它那长达四尺的羽毛闪出金光,若被它扫中,那怕不被它吃也扫去半个脑袋。 锦衣少年在这千钧一发的险象之下,一伏身躯,闪往石柱后面,避过钢爪一击,立即抽出一架铁琴,才弹得“冬”一声响,那大雕已挟着无比的威势,冲出庄堵,飞向云端,连带屋脊上那几只大雕都同时飞去。不觉苦笑一声道:“畜生也知道厉害,算你是第一个能逃出‘天龙梵音’的畜类。” 他凝视盘旋在半空的雕影,收琴入囊,蓦地一声凄厉的雕鸣入耳,心弦似被铁重敲了一下。 “不好,这是‘变宫’肃杀之音。”他忽然发觉雕鸣已达“梵音”的第四级,不禁悚然一惊,急运起“梵音罡气”守定真元,暗忖一只扁毛畜类也能发出“梵音”,这岂不太怪? 那知在这刹那,那八只金翅大雕忽来一个俯冲急降,就在头顶三、四丈高的空中回翔,霎时宫、商、龟、徽、羽、变宫、七音齐响,声音震荡得八面生风,房屋动摇。 这时,他顿悟雕唱梵音绝非偶然,八只金翅大雕定是异人所养,不禁骇然变色。急取铁琴,在檐下端坐,弹出一曲“薰风舞温鹤高飞”。 这是一曲和悦而清细的琴音,好像一缕游丝在空中缭绕、穿插在八雕那狠厉肃杀的音调里面,不聚不散,如练如霞,毫无敌意地互不相混,但又防御得无懈可击。 约经顿饭之久,最大的那只金翅大雕忽然一声长鸣,率领七只同类像八朵金云向天山绝顶飞去,眨眼间已被云峰遮蔽。 锦衣少年揩一揩额上的汗珠,收起铁琴,缓缓起立,凝望天山绝顶,轻叹一声:“异数!异数!还幸那畜生懂了……” “你在这里骂谁?” 这一声暴喝传来,锦衣少年微微一惊,回身看去,见已有四人由墙角现身。 前面两个是手执钢剑的少年,右首一个,雄赴赴、气昂昂、面目膘悍,左首一个,斯文绉绉,颇带有几分书生气息,后面的是一位淡装的中年妇人,左手携有一位双小年华,面目娟秀的少女。 面目膘悍的少年和那少女一见锦衣少年回身,全都“啊”一声道:“原来是你!” 锦衣少年笑吟吟拱手道:“原来是查纪元兄和丰女侠,久违了。这二位是何人?” 面目膘捍的少年,正是天山四英中的查纪元,那少女也是四英中的丰文姬。 但见查爱平向锦衣少年那琴囊一瞥,忽然脸色一沉,冷笑道:“灵音童子小子,你真是生不逢辰,竟然玩到我家来了,还不赶快跪下。” 灵音童子抱着一腔好意,不料对方竟以傲气相加,顿忆记二年前被劈碎家传月琴的往事,也大感不悦道:“阁下敢再狂言,灵音某就要教训你了。” “你配吗?”查爱平出手如电,语声未落,一剑已到琴囊。 那知灵音童子肩尖微晃,已退出一丈开外。 查爱平闪电般出手一剑竟告落空,怔了一怔,随即狂笑道:“一年多不见,这小子果然学得两手,怪不得敢找上门来……” 灵音童子气得大喝道:“住口!灵音某若是记起前仇,阁下已死在琴音之下。” “琴?”中年妇人急喝道:“爱平不得无礼,待我问过再说。” 灵音童子暗忖这事真怪,中原武林闹得鼎沸不安,天山派怎会毫无所知?见妇人好大的口气,猜是对方的尊长,不待她开口,先拱手一揖道:“请问大娘与天山派有何渊源,待在下将详清禀告。” 中年妇人回过半礼,轻启匏犀道:“穆克群就是拙夫。” “啊!穆夫人!”灵音童子深深一躬,随即问道:“少林派奉灵音老君之命,来取贵派弟子十个人头回去祭坛开教,贵派可曾获知消息?” 穆夫人面色微变,转向查爱平问道:“纪元可曾听过这事?” 查爱平摇摇头道:“自从师父逝世,弟子谨守师训苦练本门绝学,不敢离山,并未听闻这事。但本派向来与少林和睦相处,师娘别听这小子胡说。” 灵音童子不悦道:“我好意来告知你们防备,不信就罢,小哥告辞了。” 穆夫人急道:“小哥且慢,你方才曾说过什么琴音?” 灵音童子见这位天山掌门夫人十分和蔼可亲,暗忖不知少林来的什么人物,既然抱定弭劫为宗旨,倒不必争这口闲气,正色道:“不瞒夫人说,在中原惨杀贵派弟子,又来天山杀害尊夫和摩迦僧的灵音老君,就是在下的业师。但……” “杀你这小子!”查爱平不待话毕,一声暴喝,剑掌齐发。 他这招猛疾绝伦,连穆夫人都来不及阻止,和丰文姬同时尖叫。 然而,灵音童子衣袂一飘,已闪到走廓下面,冷冷道:“天山派有这样一个狂傲高弟,只怕全派覆灭就在眼前。” 查爱平怒喝一声,一枝钢剑已化出几十道精虹,向前疾卷。 “爱平住手!”穆夫人把查爱平喝退下来面色傲寒道:“这位灵音小侠已让你两次,凭你这份身手,和人家差得远哩,给我站过一边,不准再来生事。” 查爱平无可奈何,悻悻地退往一旁,恶狠狠地向灵音童子瞪眼。 灵音童子暗忖这等狂傲之徒,若不煞煞他的骄气,敢要闹出大祸来,心念一转,面向穆夫人笑道:“这位查爱平尽得贵派剑术精髓,且又志切师仇,也难怪他心急,但武学深不可测,如果冒昧报仇,只怕于事无补,小可就和查兄印证一番,还望夫人玉允。” 穆夫人听出弦外之音,微笑道:“小侠既然有兴,就教训他一番也好。”查爱平面露喜色,一步上前,剑尖平指,冷冷道:“小子,你进招。” 灵音童子含笑道:“小可绝艺是琴音,只须小子头一勾,兄台就得倒地,但若害及旁人,并非小可本愿,但以空掌奉陪几招就是。” 他这话听来十分逆耳,却是实实在在的话,为了使查爱平对琴音警惕,只好毫不保留地说出来。 但查爱平所得心头不是滋味,“哼”一声道:“你死了可别悔。” 灵音童子欣然道:“查兄若能杀我,则报令师之仇大有希望,尽管进招,不必再客气了。” 穆夫人分明听他自称是灵音老君的门人,为何希望别人向他师父寻仇?疑惑中但见银光一闪,查爱平已展开天山剑法的精妙绝招。 查爱平固然是志雪寻仇,要杀灵音老君的弟子以泄恨,但另外加有妒心,所以下手毫不留情,一枝钢剑好比银海翻波,怒涛汹涌,不离对方的身影,看得穆夫人暗暗点头。 然而,灵音童子将臂圈在胸前,单仗奇妙的身法胜挪闪避,总在对方剑锋将及的刹那闪过一边,把一个傲气凌人,目无余子的查爱平气得满面通红,穆夫人又不禁黯然一叹。 丰文姬望了师娘一眼,娇声叫道:“二师兄你也算了,一点也沾不到人家身上,还好意思苦缠哩。” 她这么一说,更加激起查爱平的炉火,怨声道:“你不想替师父报仇么,快和老三来杀这小子。” 丰文姬碰一鼻子灰,气得一撅樱唇,咒道:“我才不象你那样糊涂。” 灵音童子那知查爱平另有用意,笑吟吟道:“多来两人也好。” 少年书生一皱眉头,缓步而出,慢吞吞道:“二师兄专挑好差事来做,还要我和师妹陪你丢脸,把假仇人当真仇人来打,可不是卖力气不讨好?灵音兄休怪,我谢达文来也。” 这位谢达文不但话说得慢,出剑也慢,慢吞吞一剑平指,但灵音童子已觉一缕剑气射到,比查爱平精纯得多,急往侧面一闪,赞一声:“谢兄好纯的功力。” “是吗?”谢达文腕底一翻,剑风狂啸一声,剑气立即涌到灵音童子的腰际。 灵音童子心下骇然,迅即,灵音上前尸步,一把夺过查爱平的钢剑,反手一拂。但见寒光一掠,“当”!一声响,谢达文那枝钢剑也被震得税手飞去。 天山二英几乎同时兵刃出手,穆夫人也觉得黯然失色。 查爱平被人空手夺去兵刃,脸色骤然苍白下来,一个转身,面向穆夫人跪下,昂然道:“弟子学业不精替师门丢脸,当苦练十年此辱必报!” 说罢,一跃起身,即想登瓦。 灵音童子急忙一揖到地,笑道:“查兄请听小弟一言。” 查爱平在对方一揖之下,顿觉一种柔劲阻在身前,但衣服都纹风不动,知道不让自己难堪,不禁轻叹一声道:“查某已败在你手中,还有何话好说?” 灵音童子正色道:“小弟十分佩服兄台的志气,其实你我并非仇人,灵音老君虽杀害令师,事前我已向令师禀告,请他避凶就吉。而且小弟也不满灵音老君所为,将来遇上,可就是生死之敌。小弟方才所以迫兄台弃剑,实因灵音老君艺业太强,使兄台有所警惕而已。少林僧唯命而来,此事经终南戚大侠亲口告知,决不虚假,贵派早做准备,在这需人之时,兄台身为大弟子,岂可因小挫而远去?” 他这翻婉转劝说,直把查爱平说得脸色由红转白,傲气全消,目蕴泪光,抱拳一揖道:“老弟我佩服你。” 穆夫人明白了一大半,凄然道:“不必说了,平去安乐谷请赵师叔把他们统统带回。文儿去大开庄门,我看少林那些秃驴要留下多少脑瓜,我陪灵音小侠在屋里坐,姬儿火速去弄酒菜来。” 灵音童子听她这般吩咐,知要和少林大干一场,急道:“贵派弟子要有妥当的藏身之所,千万莫令他们回来。” 穆夫人愕然道:“天山派难道还怕上少林派?” 灵音童子正色道:“在下前年迫于师命,以琴音杀死少林上代掌门,至今还自疚于心……” 穆夫人忽然大声道:“那秃驴早就该死,天命你去杀他正可大快人心,不必内疚。” 少林派一向行侠江湖,领导武林,声名卓著,而掌门高僧竟是该杀之人,这话从何说起?灵音童子无法明了内情,不觉茫然直视。 穆夫人笑笑道:“你不必惊奇,这事将来总会使你明白,先说为什么不教我门下弟子回来。” 灵音童子定一定神,续道:“灵音老君胁迫少林僧众来杀害贵派弟子,也许就要令两派自相残杀,如果大动干戈,岂不是上他大当?尤其是他并不知贵派劳子隐在何处,若召集回庄,万一他忽然到来,再要分散,那来得及?” 穆夫人怔了怔,目光立即转向天山绝顶。 灵音童子会意到她在思念那八只金翅大雕,笑道:“方才向天山绝顶飞去的大雕,可是夫人之物?” 穆夫人丽脸上笼罩着迷惑之气,沉吟道:“我好容易才求得那八只天山神禽下山,为的就是防备令师重来,在神禽经常留有一二只在空中飞翔,今天怎地统统走了。” 灵音童子情知八雕因发觉自己并无敌意,才统撒走,不料竟是恳求得来,保护一派之物,暗呼一声糟,忙拱手一揖道:“那八只金翅大雕确实不畏琴音,但要说能抵挡灵音老君,那也不见得。因为畜类究竟不如人类能多加思考,方才它对在下攻击,但听出在下琴音毫无敌意,竟自震翼飞去,如果灵音老君也用这方法,先把它骗走,再下手杀人,那时怎生是好?” 穆夫人悚然一惊,也恍然大悟,轻叹一声道:“这真是在劫难逃,天幸是小侠先来,提醒这事,要不然,真个非惨败下可,看来只好再求那异人设法了。” 灵音童子大喜道:“夫人说得那位异人,他能教大雕练到第七级功行,异人本身定能克制灵音老君,正可请他下山消弭浩劫,在下也省得担上弑师之名,岂不是好?” 穆夫人先也一喜,旋又泛起愁容道:“要请那位行同神仙的异人下山就难了,他和任何人都不见面,也不说话,我为了本门大事,一步一拜,一直拜上密勒池,通诚三日,拜闻一声雷响,八只神雕翱然下降,我知道是异人所赐,叩过后骑雕回来,他怎肯下山和俗子争胜?” 灵音童子听说异人这样难求,穆夫人求得神雕是如此困难,不禁面色呈愧,嚅嚅道:“在下无知,竟将夫人艰难得来之物逐走,真是罪过。” 穆夫人苦笑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小侠无庸自责。” 丰文姬见灵音童子那尴尬的面孔。噗一声失笑道:“这人会赶走神雕,到敌不过灵音老君之时,我看你也一步一拜,拜上绝顶求人,那才好看哩。” 灵音童子正色道:“在下若敌不过,只有死路一条可走,也不必求人了。万一只是平手,那是倒是非请异人下山不可,他若不肯,我奏起雷音把冰崖轰坍,看他还能不能隐居下去。” “好胆力。”这一嘹亮的声音由半空飘来,各人同时一惊。 灵音童子仰头一看,见一只高飞回翔的静鸾,情知禽弯背上定坐着有人,急提气扬声道:“前辈若神仙人物,救世弭劫正是份内之事,若需别人恳求,岂不是娇情过份!” 话毕,青鸾竟直向绝顶掠去。 灵音童子心头暗怒,见穆夫人和那三位弟子还在膜拜不已,不由得恨声道:“神仙既不讲理,夫人你何必拜他?” 穆夫人抬头一看,那青鸾只剩下一点小黑影在空中消逝,回身叹道:“小侠你自己找来麻烦了,异人的口气已经不善,你何必还要顶撞?” 灵音童子也觉说得过份一点,但自己于理无亏,泰然一笑道:“那人可能只是异人的徒弟,这番回去转报,那异人也许受不了刺激,反而亲自下山了。” 这不过是未末申初时分。 无垠庄第二间一座足够容纳四五百人的大厅里,只是“品”字形设有三席,显得十分零落凄清。 上首一席的后面,设有一座简朴神台,当中那神主牌已被香烟熏黑,应该是件旧物,犹可看出“天山派第四派掌门穆祖师讳克群之神主”等字样。神台前面,香烟缭绕,两侧,燃烧有儿腿粗细的巨型素烛,是以在凄清苍凉中又透庄严无比的景象。 对正神台这席的上座是个空座,东首主位上坐的是穆克群的师弟赵纯一,他的左侧是天山四英的老二查爱平。西首宾上头一位是被人号为“人魔”的灵音童子,他的右侧是天山四英的老三谢达文。天山掌门夫人面对神台而坐,她的左侧是四英中的四师妹丰文姬。 另外二席各坐有八位天山弟子,这伙人男女全有,但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 丰文姬挽着罗袖,替同席各人巡酒。 酒过三巡—— 穆夫人忽然站起,庄严地朗声道:“自从拙夫遇难,天山弟子已心怀隐痛,在愁城里渡过大半年,无不以恢复本派旧日的光荣,替掌门报仇为矢志,只因大仇未报,也未另立新任掌门,时至今日,本派又将临大难,不立掌门无以筹划全局,我谨以至诚代表拙夫宣布,以赵纯一为第五任掌门人……” 赵纯一慌忙起立,满面通红地叫道:“大嫂不可,第五代掌门人应该是查师侄才适合。” “不。”穆夫人坚决道:“查爱平目前虽是首座弟子,但年纪还轻,艺业也未达炉火纯青之境,充任掌门反而妨碍艺业精进。方才我说的是第五任掌门,并非第五代,任与代并不冲突,请师弟免为其难。” 查爱平赶忙离席下拜道:“弟子愿师叔担任掌门,好统率本派度过时难。” 两边席上的天山弟子也齐声高呼,请赵纯一答应下来。 穆夫人凄然一笑道:“新任掌门就职大典,三日后在本庄举行,但由此刻开始,执行掌门职务。” 众弟子又是一声欢呼。 就在这时候,敌楼上“当当当”三声钟响,各人顿时静寂下来。 穆夫人微微一笑道:“灵音小侠,可能是你说的人来到了。平儿出去看看。” 查爱平紧应一声,飞步而出。稍停,带了一位青衣长老者进厅。 “啊,卓大侠!”赵纯一认得来人是江南白道盟主卓立青,慌忙离座一揖。灵音童子也随众避席相迎。 卓立青面露疾乏的笑容,拱手过礼,连说几声:“不敢当……”目光一落到居中那神主,不禁“啊”了一大声,揖拜起身,见灵音童子站在一侧,立即声色俱厉道:“你这小子好生大胆。” 灵音童子佯作不解道:“老侠说我什么大胆?” 卓立青顿显怒容道:“你那魔师派人去西藏天音寺取你的脑袋,你竟躲到天山来,可不害人么?” 灵音童子在西藏遇上戚勇,早知一切,但自己习艺的事不能泄露过早,修到何等能耐也不能让灵音老君知道,笑笑道:“他派去西藏的那四个宝贝,被在下废了功力,让他在路上慢慢挪回中原,看能不能参加什么开教大典。” 卓立青一双老眼忽然闪出异彩,惊愕道:“你真要和你魔师作对?” 穆夫人笑道:“卓大侠请坐下喝酒,这位灵音小侠已不是你心目中的人魔了。” 卓立青顿时面泛喜容,向灵音童子一揖道:“小侠此举天下苍生有福,李姑娘说对了,老朽反是多疑了,呵呵……” 灵音童子受了多少委屈,需别人谅解,不禁俊目蕴泪,也慌忙揖拜,嘶声道:“小子能获盟主一语,已是毕生光荣。” 赵纯一一声豪笑,驱散这凄惶的气氛,随即请客上座,笑道:“听说少林有人要来,卓大侠可知这事?” 卓立青叹息一声道:“兄弟正因此事赶来报信。” 穆夫人肃然持杯起立道:“大侠不远千里而来,足见盛情,请尽此杯!” 卓立青推辞不得,一饮而尽。 查爱平气唿唿道:“少林那些秃驴居然助纣为虐,我不剁他个脑袋,也愧居天山弟子之列。” 卓立青忙道:“天魔正要命各派自相残杀,小侠千万不可。” 果然不出灵音童子所料,但查爱平“哼”一声道:“这话说来好象有理,但若不是甘心助恶,难道不能中途逃走,何必一定要来到天山?” 卓立青轻叹一声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天魔要天山弟子十个人头,也同时要少林十个人头作保。即以老朽来说,若不是盟弟时逢年作保,也休想离开敝庄半步。” “当当当……”又是一串急剧的钟声激响,各人脸色顿形紧张起来。 灵音童子挽着查爱平的手,起身笑道:“一定是秃驴来了,不要杀,把他们全部囚禁下来,待到四月底再放走他们。” “不错,但这样一来,又要多少米来养。” “走!不让他们进庄。” 查爱平重重地哼一声道:“来的不少哩,有二十多个,果然是打算和我们大干一场了。” 赵纯一和穆夫人让谢达文陪着卓立青,带了十几名弟手鱼贯走出庄门,见对方一大伙人马,也变了脸色道:“少林秃驴若不是甘心附恶,也不必整队而来。” 灵音童子从容道:“来多少就擒多少,赵掌门人对此毋庸忧虑,若先问对方来意,小可在此不便,应该先回避一下才好。” 穆夫人想了一想,点点头道:“灵音小侠果然该暂时回避,文儿陪小侠上庄门楼去。” 查爱平虎眉微皱,但也放松灵音童子的手,艰涩地黔直:“灵音兄先躲一躲,我过一会再听妙音。” 灵音童子一怔,立即明白查爱平对自己起了敌意的原由,急陪笑道:“最好是查兄也同上门楼去。” “不。我得对付秃驴,没有空。”查爱平注视灵音童子那对俊目,但觉清澈如水,不带半点邪意,自己反而带着几分愧疚道:“有师妹相陪就够了。” 天山儿女不太忌讳男女之谦,丰文姬“哼”了一声,挽着灵音童子笑道:“我们走,他就是这副德性。” 门楼上,原有二位劲装少年担任了望,见丰文姬和灵音童子并肩登楼,含笑招呼一声,赶忙挪来座位。 丰文姬笑道:“你们也还知趣,我替你们引见这位灵音小侠。” 她介绍过陶冶夫、邱洛南两个名字,转向灵音童子搭讪着问道:“坐着窗口看呢,还是在里面看?” 灵音童子道:“不要近窗口,省得被他们看到多生枝节。” 丰文姬点点头,在一张小桌旁边对坐下来,又冷笑道:“卓大侠说的什么李姑娘,你认识吧?” 灵音童子点一点头。 “长得很美吧?” 灵音童子真不知对方为何问起这不要紧的话,淡淡一笑道:“不但是美,而且是活佛心肠独具慧眼。” “唔。所以才在茫茫人海中,赏识你这英雄人物。” “姑娘别开玩笑,在我说来,可说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李姑娘,我对她尊崇到无复有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丰文姬的俏脸上微现失望之色,轻叹一声道:“可惜她已被魔君霸占,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灵音童子对李娇娇佩服到不许别人用侮辱字眼,听到“被魔君霸占”五字,不禁悖然作色。 然而,丰文姬说得何曾不是实话? 李娇娇下嫁灵音老君,是事实。 她和灵音老君同在一辆车里面,也是事实。 几个月的相处,在灵音老君暴力之下,谁能担保没有肌肤之亲? 但是二人毕竟是父女啊!父女难道也可……。 灵音童子几乎要把二者的关系说出来,但又觉得不妥。以李娇娇那么一个聪明的姑娘,岂有不知得如何应付危机的道理? 纵是灵音老君不知李娇娇是什么人,但李娇娇已知灵音老君是她的父亲,既敢投身入虎口,自有成竹在胸,那还用得别人替她担忧? 灵音童子想到李娇娇慧心过人,自也放心不少。眼前最大的难题,倒是这位天山姑娘似已自投情网,如何才使她断了痴念。 想了一想,立即淡淡地一笑道:“李姑娘必定安如泰山,我若能消弭得下纷争,也要当和尚去了。” 丰文姬大惊道:“你要当和尚?” 灵音童子目视窗外,徐徐点头道:“不错,恩仇俱了,只有归家一条路好走。不说这个吧,那伙和尚来了。” 这时,庄门前面的广场上,已有一群人涌到。走在前面是三位身躯高大的老僧,跟着是十几个中年和尚,另外还有一个劲装的中年汉子。 天山派新任掌门人赵纯一疾步越出队前三丈,拱手一辑,朗声道:“天山赵纯一,不知少林慧果长老佛驾光临,迎接来迟,尚乞恕罪。” 走到前面一位老僧合十回礼,呵呵笑道:“赵檀樾十年不见,还能认识贫僧,难得,难得……”略侧半身,指向另外二位老僧道:“慧林、慧光,这位就是天山剑霸赵纯一檀樾,十年前曾光临本寺,你们并未会见。” “慧”字辈的老僧,与少林上一代掌门人慧生大师是师兄弟。自从“悟”字辈的和尚接任掌门,“慧”字辈就成为少林一派的长老,深居简出,等闲也见不到他,何况远行千里,来到天山? 赵纯一见三个“慧”字辈的老僧率众聊袂而来,情知事件严重,仗着灵音童子在无垠庄作客,仍然从容含笑道:“原来全是‘慧’字辈的大师,既是远到而来,请进庄待茶。” 慧果禅师老眼向天山门人一扫,微微笑道:“贫僧一行自有蓬帐,也不必骤扰了,贵掌门可在庄上?” 赵纯一愣然道:“师兄被害已有大半年,大师竟然未晓?” 慧果禅师似也大觉意外,讶然道:“穆大侠被谁所害?” 赵纯一道:“就是伤在灵音老君的魔音之下。” “阿弥陀佛,原来天尊已到过天山,怪不得今年清明之夜天尊驾临华山,贵派竟无人前往恭候。” 赵纯一听对方天尊长,天尊短,口气十分恭谨,大为不悦道:“长老可是恭候过了,今日远来,有何指教?” 慧果禅师也听出赵纯一词意不善,轻轻摇头道:“老衲三人当时坐关正紧,不克前往,是以奉差远行,将功赎罪。” 灵音童子暗骂一声道:“无耻之机!”要想和丰文姬答讪,那知刚刚侧转俊脸,丰文姬猛将臻首一摆,已把粉脸转向后面。 这一瞥之下,他发现丰文姬眼眶发红,胸前的衣服也湿了一大块,讶道:“姑娘你怎么哭了?” “胡说。谁哭了?”丰文姬头也不回,声音也微带沙哑,灵音童子当然明白她为什么哭,暗叹一声多情的姑娘,何必作茧自缚?佯作糊徐,笑道:“少林那慧果长老好生无耻。” “唔——”丰文姬忖着心事,几时听到广场上双方作答? 在这时候,猛闻赵纯一冷笑道:“慧林和尚,你说要本派弟子人头,不知要那一颗?” 灵音童子急回头看去,见慧果僧已退往一侧,慧林禅师昂然答道:“天尊并未指定要谁的,只要贵派送十颗就行。” 赵纯一仰天大笑道:“少林弟子众多,何不先垫交上去。” 慧林禅师怒道:“少林之头与天山之头不同,谁能替你垫?” 赵纯一冷冷道:“原来和尚头要不得,既然如此,大师请回驾吧。” 慧光禅师接口厉声道:“你送十个人头过来,贫僧当然回去。” 赵纯一脸色一沉,目光炯炯射上对方脸上,冷竣地喝道:“和尚难道甘心供老君驱使,一定要本派人头?” 劲装中年汉子忽然敝声长笑道:“天山派弟子众多,何必吝惜十头,招致全派毁灭?” 查爱平一步跃出,站在赵纯一左例,剑尖一指,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先把你的头送来。” 中年男子傲然道:“本侠就是西行僧军监军阮如铁。” 少林派一向为武林推祟,不料灵音老君出现不到一年,竟为五派之首沦为附庸,地位祟高的慧字辈长老西行,还记得有一个“监军”跟在后面,“亡派”的惨象,教在场的天山弟子全都心神一懔。 查爱平怔了怔,忽然敞声大笑道:“何西四镇一个扒手祖师充任监军,少林派也丢尽达摩的脸。” 阮如铁大怒,转向慧果和尚喝道:“慧果禅师,快与我把这狂徒杀了。” 蓦地,几声清樾的琴音由门楼上的窗口飘出,广场上双方心弦都微微一颤。慧果长老本是提步向前,此时反而撤步向后,厉声喝道:“谁在上面弹琴?” “嘿嘿,本教主已谛多时。阮如铁在敌前泄露身份,不可充任监军,着慧某和尚执法,断臂示儆,并即后撤五十丈等候吩咐。” 楼窗飘出冰冷的声音,并不带半分人气。 有谁见过灵音老君的真面目?听这声音,果然惟妙惟肖,广场上的人,惊得心胆惧寒。 慧果禅师惊得记忆灵音老君是半年前来到,且也恨那阮如铁屡次无礼,高呼一声:“遵命!”随即回掌一拂。 一声惨呼,阮如铁一只有臂如同利刃削过,断了一截在地。 少林众僧“遵命”涌退五十丈,个个脸色苍白。 忽然一声长啸响起。 啸声未落,已见影连闪,一位锦服少年端端正正站在少林三老面前。 这位灵音老君竟是二十来岁的英俊少年? 但他胸前横挂着一架乌黑闪亮的长琴,又以那旷世无俦的轻功现身,那还能够有假? “阿弥陀佛!”慧果禅师急合十低头一拜。 然而,站在第二列一位中年和尚忽然大怒道:“师叔休拜,就是这小子。” 慧果禅师闻声飘退,诧道:“悟明,你说什么?” 悟明和尚叫道:“那小子就是杀死慧生方丈的凶手,灵音老君曾以铁琴令征召各派高手,寻找他的下落。” “啊,他是人魔灵音童子?” “正是。” 知锦服少年不是灵音老君,慧果禅师胆气骤增,一步逼近灵音童子身前丈许,沉声喝道:“你当真是惨杀慧生方丈的凶徒?” 灵音童子淡淡道:“可说是凶手,但‘凶徒’二字,小可并不领情。” “他与你何仇,为何要杀他?” “我奉师命,正如老禅师奉魔君命取人头一样。” “老衲是被胁迫挟持,并非甘愿。” 灵音童子冷冷一笑道:“老禅师毋须强词多理,只有‘天地君亲师’才值得崇敬,灵音老君当时是我师尊,其令不得不从,但他并非贵派尊长,老禅师不必受其胁迫,竟然率众而来,定要天山派奉上人头,如此蛮横无理,颠倒是非,岂能再责备小可?” 慧林怒道:“天山派人头关你什么事?你师正命我等取你人头,你若懂得尊师重道,就自动割下。” 灵音童子轻轻一抚琴弦,弹出极低沉的一声,徐徐道:“我师若不为害武林,暴虐天下苍生,区区这颗头颅,未必不可奉献。但今日为天下苍生作想,正该珍惜大好头颅,请恕区区铿吝了。” “哈哈!好一个为天下苍生,你能割下头颅,你师自可放过五大门派。” 灵音童子见说话的正是当今少林掌门悟元和尚和师弟悟明,顿忆起悟元强迫李娇娇下嫁的事,声色俱厉,喝道:“你那秃驴师兄胁迫李姑娘下嫁给天魔,天魔又放过五大门派没有?” 悟明大喝一声:“你敢强横!”立即一步冲上。 “凭你也配动手?”灵音童子左臂轻轻一挥,一股无形罡气已冲得悟明倒翻两个跟头。 悟明和尚功力虽不及“慧”子辈的三位长老和掌门方丈——悟元,但也是少林一派有数的人物,竟挡不住人家左臂一挥, “慧”字三老同时变色。 灵音童子若无其事地抚那根“宫弦”,发出低沉的“嗡嗡”之声,神情庄严无比,徐徐道:“灵音老君能杀你们,区区同样能杀你们,灵音老君为了造劫而杀,区区为弭劫而杀,各走一端,尚望列位回头是岸。” 慧光禅师狂吼一声道:“二师兄!方丈之仇不可不报!” 慧光禅师本是犹豫难决,经慧光一呼,也就脸色一凝,回头喝一声道:“排除诸天大阵!” 二十四名中年和尚急应一声,阵势顿时走开。 但分成六组,暗合“梦”、“幻”、“泡”、“影”、“电”、“露”的六如之数,每组四人,暗合“生”、“住”、“异”、“灭”的“有为四相”。霎时人影相及,气功相生,结成一个整体。 灵音童子暗忖,向来传说少林派的罗汉阵最是厉害,原来这诸天阵也有这般声势。 他并不知道罗汉阵只是以威力胜人。若论气势,诸天阵实在强胜得多。二十四人,每人有几十年功力,在诸天阵里就增大二十四倍,这是近千年的功力岂比寻常? 慧光禅师见对方不知奥妙,竟让阵势排成,不觉大为得意,颔首微笑道:“小檀樾既以‘弭劫’为己任,竟不敢破老衲这座梦幻泡影?” 灵音童子朗笑一声,面容严肃道:“灵音老君一举而杀死八百余人,区区若连二十七名和尚都杀不了,还有何能力和灵音老君对抗?但是,在‘灭魂消魄绝音’之下,有死无生,但愿莫逼我施出这绝音,毁却少林仅存的高手。” 慧果禅师见他语重心长,颇为动容,沉吟道:“若使檀樾之意,该当如何?” 灵音童子正色道:“老拌师若以本身武学印证,小可则舍琴不用,亦以艺奉陪。若欲以玄妙莫测之阵势胁逼,小可只好以琴音毁阵。” 慧果禅师点点头道:“由此可知檀樾良知未昧,老衲单独印证一场好了。” 灵音童子知道对方到了最后,仍要以阵法欺人,不觉暗叹一声,回头叫道:“赵大侠,穆夫人,请先率贵派弟子退出一里,若闻在下琴音,再退二里始可无事。” 慧果禅师听说三里之内,琴音仍可杀人,又惊又疑,沉声道: “檀樾的琴音,真个这般厉害?” 灵音童子知他已有怯意,正色道:“雷弦一响,已是杀尽半里内之生物,若以雷弦弹出绝调,威力更难估计。小可功力不足,或许只能及二三里,只因此调不轻弹,还没有试过。” 慧果禅师动容道:“令师功力如何?” “这个?……”灵音童子的确不知灵音老君能悟出雷弦第几重音,若以自己习艺的时候,灵音老君只能由雷弦弹出“冬冬”的单声来说,了不起是第七重,还未能其成“人调”,但这半年来的进境,怎能妄自揣测? 他沉吟好一阵子,结果是茫然摇头道:“小可只知舍命以赴,无法知道他近来的进境。” 慧果禅师微笑道:“檀樾可先试老衲能否相抗。” 这老和尚竟然异想天开,要以身试法。灵音童子一想回头,觉得这慧果祥师还有几分高僧风度,笑笑道:“禅师自问功力比慧生方丈如何?” 慧果禅师微微一怔,向慧林慧光瞥了一眼,徐徐道:“老衲与慧生功力本在伯仲之间,但坐关三年,也许略胜一筹。” 灵音童子暗忖你略胜一筹,我这半年来又何止精进一步,摇摇头道:“那就不必试了,禅师决难抵御‘天龙第八音’。若果禅师悲天怜人,爱惜生灵,请即再撤去阵势,在此寄居,小可往终南山较量再说。” 慧光禅师暴吼道:“小子,你莫以为我师兄坦直可欺,打算以奸计逃遁,今天先取你性命。” 灵音童子婉转解说,实想保全各派元气,见这位禅师不可理喻,也就沉下脸色道:“少林派若多你这样几位长老,早就该全派尽灭。” “你有多大本事,接招!”慧光禅师被说得脑羞成怒,一声厉喝,一掌已经劈出。 这位“慧”字辈的长老,功力何等深厚这一掌之下,但见风沙骤卷,气温潮生,洪洪沉响如雷。灵音童子心头微懔,急将挂在胸前的铁琴向背后一推,趁势摇肩错步,闪开正面,斜斜劈出一掌。 慧光禅师一掌劈空,掌劲卷起一道尘龙,射出三丈开外。在这刹那,猛觉一股莫大的潜劲已及身侧,僧衣被劲风吹得飘起,不禁骇然失声,一步前冲数尺,避过一掌,回身喝道:“这是藏派的武学。” 灵音童子暗服这和尚见识广博,自己才以“小劫奇功”发劲,立被识破,笑笑道:“小可果是由西藏归来!” 慧果禅师急道:“可到过天音寺?” 灵音童子庄容正色道:“佛日:‘无往无往,悟生无灭’悟性自在心中,禅师何必多问?” 慧光冷笑道:“凭你也配论佛。” 灵音童子徐徐道:“若像禅师这般时动妄嗔之念,只合再学达摩祖师面壁十八年。” 慧光禅师是“慧”字里面最末后一个长老,艺业虽已登峰,火气并不造极,被一语话中心病,顿时老脸通红,眉宇间杀极骤现,冷冷道:“在掌下分个真假就是,何必多逞口舌。” “小可奉陪。” 慧光禅师知对方知道对方练成藏派武学,自也不敢不意,运起少林至高无上的“贝叶神功”护体,灰色僧衣鼓涨如球,神情庄严无比,一步一步缓缓欺近。 灵音童子暗忖这慧光虽是妄动无名之人,但练成的先天罡气竟比慧生强盛,这一场若不出全力,只怕真要落败。心念一转,也施起逆气大法,将“小劫奇功”运行全身,双掌合拢胸前,凝神以待。 慧果禅师见这位年轻小侠“法相”庄严,笼罩起一片祥光,自己师弟则显出凄厉之色,对方对比气度,慧光已逊了一筹,不觉轻轻念起一声佛号。 十步。 八步。 六步。 “……” 慧光禅师到达相距五步之地,猛可一大步踏出,同时开声大喝,双臂平推,一团罡气应掌而出,僧衣立即瘪了下来,但却四面生风,向灵音童子卷去。 “好!”灵音童子真气卷吐,合拢在胸的双掌猛可向下一劈。 相距四步,伸臂可及,双方掌劲一触即分,顿时暴出轰然一声巨响。 但见风沙狂卷,人影分飞。 灵音童子小劫奇功所骤成的罡气全被震散,身子倒飞丈余。 然而,慧光禅师却是当场坐在地上,把地面坐陷一尺多深,恰象是一个活的元宝,气喘吁吁,脸色苍白。 慧果禅师微噫一声,一步纵出,把慧光扶过一边,悄悄问道:“师弟自觉如何?” 慧光禅师身子一颤,轻轻摇一摇头,立即盘膝跌坐。 慧果禅师一把抓他腕脉,不禁轻叹一声:“还好。” 灵音童子落回地面,也觉气血翻涌如潮,几乎站不稳脚步,赶忙运起天音寺学来的“小劫奇功”,气纳丹田,把真元收敛下来。 那知气血刚能平顺,一声大喝已到耳边,睁眼一看,慧林禅师已距身前不到五步。 但在这一刹那,一声娇叱由身后响起,立见一团银光向慧林禅师卷去。 那正是躲在门楼上的丰文姬。他不但没跟有同门撤退,而且在灵音童子危急之时忽然现身御敌。 天山剑法凌厉无论,慧林禅师不料她忽然攻来,措手不及,竟被逼退丈余,厉声喝道:“小妮子可要找死?” 灵音童子不料丰文姬忽然到来,惊呼道:“丰姑娘赶快退下。” “我偏不退!”丰文姬显然因得不到他的青睐带着几分气愤,展剑如龙,狂风骤雨般向前猛冲。 慧林禅师冷笑一声道:“茧火也要和日月争光,打!” 话声一落,但见他身形一晃,竟然分开丰文姬的剑光,直逼她的身侧。 丰文姬心头一懔,一声娇叱,剑锋划出一道银虹,在周身一绕,连人带剑径向老禅师冲去。 这是拼着两败俱伤的的打法,慧林禅师若再进掌扑举,未必可把她毙于掌下,但那样一来,自己也难免受伤。 在这危急的一瞬间,到底还是自己要紧,慧林禅师猛可一吸真气,硬生生飘出一丈开外,花白的胡须无风自动,暴吼一声,反身扑上。 他已看出这位少女艺业不弱,是以一出手便以绝妙的掌法进攻,顿见漠空掌影,风起云涌而来。 然而,丰文姬已打定主意,鼻里轻嗤一声,手中剑化成一个绝大的银球,仍然猛向前冲。 慧林禅师真不知这位姑娘何事值得拼命。老脸上骤见杀机,罡气应掌而发。 丰文姬剑法虽然精妙,但一个年轻姑娘怎比得上对方几十年,功力凝集的罡气? “蓬!” 一声巨响过后,紧接着一声惨呼。 但见她风织巧的身躯直被罡气震得起来,手中那双钢剑被震得飞向天空。 灵音童子一来不知她为何要和敌人拼死,也想不料会这么就落败,一声惊呼,赶忙拖她接下,见她已是星眸紧闭,气息如丝,芳唇沁出一道血涎,不禁厉声道:“你这和尚恁地心狠!” 慧林禅师打伤了人,杀心更炽,目放凶光道:“十个人头,这时才得半个……” “拿命来!”这一声暴喝传来,查爱平飞奔而到。 灵音童子见他手执实剑,双眼通红,疯狂似地掠过身侧,急一步这前头,大声道:“查兄扶持令师妹,这里有我。” 查爱平向被人抱在怀里的丰文姬投下一眼毅然道:“师妹给你,我替她报仇。” “我没伤着,你快抱她走。”灵音童子不容分说,硬把丰文姬送进查爱平怀中,正色道:“你赶快走,待我收拾这颗狗和尚!” 他一个转身,向慧林禅师笑笑道:“好一个少林老僧,原来恁地心狠手棘,接招罢!” 他恨极对方以罡气施向一个弱女子,话音一落,掌法已经展开。 慧林禅师知道对方只是琴音厉害功力深厚,不料武艺也妙到蜂顶,一步落了后手,但见四面八方俱是掌影涌来,急施出本门绝招,挥臂如轮,先求自保。 “啪啪啪……” 一阵掌劲互击的声间疾响,慧林禅师被震得双臂发麻,身形疾晃,步法凌乱,不禁地高呼一声:“这人魔果然厉害!” “一齐上!”慧光禅师被灵音童子一掌震倒,此时已经复原,见慧林被打得只能招架,不能还手,在高呼声中,又猛扑上前。 灵音童子冷笑一声道:“我不收拾这二位秃驴,也不再叫做灵音童子!” 他在天音寺学来绝艺,分明不把少林二位长老放在心上。 然而,少林长老几十年的苦学岂不是白费工夫?两人一联起手来,灵音童子顿觉得力重千斤,急运起“小劫奇功”发劲。 “隆隆隆……” 双方掌劲交击,竟然响起了低沉的雷声。 一丈内的沙尘像烟云一般向上翻滚。 二位少林长老同时被“小劫奇功”的莫大劲道震得踉跄后退。 灵音童子一声朗笑,身随声发,疾伸二指向慧林禅师迎点去。 “且慢!”一股横劲随声到达,二缕指劲顿被化开。 灵音童子疾退一步,见那慧果禅师已到身侧,不禁冷问道:“禅师可是也加上一份?” 慧果禅师微微动容,沉声道:“檀樾可以罢手了。”. 灵音童子目放威光道:“待小可打伤慧林之后自然罢手。” 慧果禅师薄愠道:“这是为何?” 灵音童子昂然道:“慧林已把丰姑娘打坏,小可自应打他一掌才了方才的因果。” 慧林禅师怒喝一声:“好狂的小子,接招!” 灵音童子一面交手,昂然喝道:“你可伤人,人不可伤你,这是哪一门道理?” 话声中,双掌幻出,掌影万千,眨跟间已把慧林禅师罩在中间。 慧果禅师沉声一喝道:“小檀樾再不住手,休怪老僧无礼了。” “哈哈!”灵音童子一声朗笑,响彻凌云,语声琅琅道:“无礼又便怎的,少林一派无礼的事已多,何须到这时才算无礼?” 慧果禅师和慧光禅师双双扑上,双股交错的掌劲把灵音童子逼退一步,厉声道:“少林何事无礼,你好好说来。” 灵音童子冷笑道:“多着哩。第一件,听从‘掌震三岳’裘强之命,诬家父为灵音老君一党。……” 凛然道:“事实也是如此,若非灵音老君之党,灵音老君怎会收你为徒。” 灵音童子怒道:“那是因为你们五大门派拒我恳求之后,我才遇上灵音老君,你这秃驴别把事实颠倒过来说。” 他听到对方诬蔑到自己身上,恨极起来,“秃驴”二字立即出口,那知怒火一起,招式不觉一缓慧光禅师掌发如“啪”一声,击中他的右肩,把他打得一踉跄,歪开两步。 慧林禅师一声怒喝,又愤臂横飞,一股摧碑折树的猛劲,也到他的身侧。 灵音童子一声怒喝,骤提足十成真力,猛向慧林禅师的下臂劈去。 “啪。” “哎哟!” 慧林禅师惨呼声中,捧臂踉跄后退。 原来他已被灵音童子这一掌打得右手臂尽碎,是以退出战团。 灵音童子替丰文姬报了一掌之仇,怒气稍平,一步飘开数尺,笑道:“小可这时罢手,倒要看你们肯不肯罢手了。” 慧果禅师怒喝一声:“你也接我一掌!” 这位老禅师的功力,比他二位师弟深厚得多,掌劲一发,立闻洪迸风声,地面振动,尘沙飘浮。 而且,他的身法也快得出奇,“掌”字一落,人已欺到眼前。 “来得好!”灵音童子左臂一拦,斜跨一步,右掌已劈到敌人腰际。 慧果禅师沉哼一声,回拳一拂。 灵音童子被这一掌拂中下臂,顿觉如被钢铁砸了一下,隐隐作痛,赶忙退缩一步,功贯全臂再劈出一掌。 那知掌劲刚发,慧光已由另一侧扑倒,掌影翻飞,飞卷上来。 灵音童子若要击伤慧果,自己也要被慧光所伤,只得连退二步,忽然吐气开声,一掌劈去。 但那慧光禅师自知功力不足,一见对方掌势劈来,微闪身躯,已错开一步,冷冷一笑道:“小子,你束手就缚罢,看看四周是何等景况?” 灵音童子闻言一惊,向四面扫视一眼,原来二十四名和尚结成的阵势早已移动,众作六上方位把自己连同二位老僧包围在核心。 奸险、阴谋、无耻!…… 他气愤之极,不觉纵声厉笑道:“秃驴不守前约,休怪我施用绝音。” “嘻嘻!”慧光禅师冷笑道:“你能腾出三只手,尽管弹琴罢!” 这可不是真话?在二名长老联手爽击之下,哪还能让他腾出手来? 第七章 力射神禽 灵音童子见这伙少林寺僧徒竟是惩地无耻,气愤得俊目怒张。 然而,气愤是一回事,交手又是一回事,少林的慧光、慧果二位禅师恐怕他施展天龙绝音伤人,四只肉掌布起漫帘掌影,把灵音童子的身形罩得风雨难侵。绵绵不绝,威力无穷的掌劲,由四面逼向他的身上。 灵音童子一时不忍杀人,被困在阵中,又惊又恨地暴喝一声,尽力发出一掌向慧光禅师劈去。 若说单独交手,他可不必怕任何一人,但这“慧”字辈份的少林长老艺业已是登峰,而且以二打一,还有诸天阵作为后援,又当别论。 慧光禅师不待掌劲到达,身子一闪,让开他那刚猛无伦的“小劫奇功”,曲侧面反挥一掌,嘿嘿冷笑道:“小子,你认命了吧,要想逃出本阵,除非投胎转世。” 灵音童子情知除非打伤一位长老,乘虚出阵施展天龙绝音,定难逃这劫数,所以避强就弱,不和功力深厚的慧果禅师硬拼,专向比自己相差一肩的慧光禅师进招。但那慧光禅师眼见慧林禅师被一掌劈伤,自己方才也几乎被震伤内腑,是以时而和慧果合力接招,时而由侧后乘机进击,分去灵音童子的心神。气得灵音童子咆哮如雷,却是无法使对方硬接一掌。 对方都是打算以快攻打得对方不能缓手,眨眼间已交换了百多招。 二十四名僧徒阵势缓缓前移,然后在相距三丈之地团团疾走,看来志在防茫灵音童子抽空逃走。 灵音童子每一掌都以全力发出,是以百多招下来,已觉浑身发热,大汗淋漓,中气浮动。暗道:“这事不妙,再打下去,小命儿真要归天。” 慧果禅师察看他那着急的神情,微微笑道:“小檀樾若肯束手就擒,由贫道送交令师,也未必即死,而且又能解除五大门派危难,叉何乐而不为?” 灵音童子见对方只欲牺牲别人来保全自己,更是心头冒火厉声道:“灵音某纵是身死,也不让你这伙助纣为虐的奸僧得意。” 慧光禅师大笑道:“你死后的头颅也有点用处。” 灵音童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振臂如钢,猛可向外挥出。 这一臂之力,真可打折合抱的大树,慧果禅师首膺其锋,急忙向慧果禅师的身边闪让,然后双掌封出。 灵音童子得了空隙,重重跺一跺脚,全身拔高三丈,在空中一个滚身,双掌齐挥,向左阵的僧徒劈落。 诸天阵的二十四名僧徒每四人作为一组,灵音童子闪电般一掌,恰是劈向“如幻”那一组的僧徒头上。 但闻众僧一声叱喝,四僧向外一分,留出一块丈许宽广的空地。 灵音童子掌劲劈落地面,卷起一团尘沙,身守向那空地疾落。 这时,他已深深体会到此身的重要,如果不逃出诸天阵,拔响琴音,不仅是自己难逃一死,天山派也要陪上十个人头,甚至整个武林也要沦于浩劫。所以脚尖刚着地面,立即再度腾身。 “想走?”慧光禅师人随声到,一股猛烈的掌劲同时罩下。 灵音童子没奈何接了一掌,就执往外一翻,却又落在“如梦”那个僧徒面前,脚刚着地,立觉掌风四起,无比的潜劲上各方面向自己逼来,俊目一扫,已见众僧发动阵势,人影绕着自己乱转。 “来吧,灵音某这条命不要了。”喝声未落,小劫奇功已透过双掌发出。 那知这伙和尚功力艺业虽比不上“慧”字辈的长老,但凭“诸天阵”的奥妙,竟然毫无惧色,一声叱喝,几十只手掌同时扬起,各种方向不同的劲道汇合成为一股旋风,顿把灵音童子的小劫奇功卷散。 灵音童子发觉自己的掌劲如同石股大海,一去无踪,不禁骇然。但敌人的潜劲又已源源涌到,只得狠狠地咬紧牙龈,把奇功运到巅峰极限,在身外布起真罡,先求自保。 这样一来,情形果然略为好转。僧众虽有二十四人,能接近身前的不过是五六个,所以劲道也减弱得多。 灵音童子喘息略定,暗忖只要不急急突围,一时总不至于落败,敌人也无可奈何。一面掌势虚封,不让别人的猛烈掌劲上身,一面运起目力,要由纷乱的人影中,找出二位老僧的所在,也好来个“擒贼先擒王。” 然而,奇怪的是慧果、慧光二位老僧自从灵音童子落进“诸天阵”之后,立即隐去身形,任他运穷目力,也再看不见老僧的影子。 在这时候,忽闻远处有人听道:“慧光老秃驴!你也是少林一派有名的人物,难道真个甘心为虎作怅,一定要和我们过不去!” 灵音童子听出那正是天山派第五任掌门人赵纯一的口音,顿悟“慧”字辈的老僧原来借诸天阵围困自己,径往搜寻天山派的弟子,不禁暗自着急。 但他回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已把少林僧众吸引在一起,剩下慧果和慧光,也难以摧毁天山派,是以又安心下来,纵声笑道:“慧光秃驴,灵音某一出此阵,你头一个就先死。” 慧光禅师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可放心,天山派有我老和尚挡住,谁也过不去救你。” 他这话说来,灵音童子立刻明白定是天山派的人,见自己被困多时,打算赶来相助,被二僧看见。才赶往半途拦阻,暗觉赵纯一那伙人够交情、有人性。慧光禅师话声方落,穆夫人也接口冷喝道:“慧光和尚,你这种居心阴狠的人,莫非要少林一派永远在武林上除名?” 慧光禅师大笑道:“你们若不先送十个人头,除名的该是天山一派。” “老秃贼,先吃你一剑再说!”查爱平喝声方罢,即闻慧光禅师惊呼一声:“你敢?” 查爱平接口道:“天山派十个人头,要以查某的居首,你有本事,尽可先取!” 灵音童子暗赞道:“这姓查的虽然狂傲,仍不失为一条好汉子。” 忽然,慧果禅师宣起一声佛号,随即朗声道:“江南白道盟主卓檀樾几时也来了天山?” 卓立青呵呵大笑道:“老朽比二位早到一步。” 慧果禅师惊诧道:“卓檀樾也奉天尊之命?” 卓立青笑道:“大师奉命来取人头,老朽奉的是解救天山一派。” 慧光禅师厉声道:“卓老,休敢与天尊为敌,不怕江南武林陷于覆灭之境?” 卓立青哼了一声,随即叫道:“穆夫人,赵老弟,你们挡住慧果那秃驴,老夫独挡慧光秃贼,查小侠尽管去助灵音小侠一剑。” 灵音童子巴不得有人由外攻进来,自己只要能够抽出身子,立即以琴音收拾这伙凶僧。但一听查爱平要来,不禁惊呼道:“查兄莫来,小弟立即要发琴音了。” 话才喝出,查爱平已在十丈外笑道:“灵音兄毋须顾虑,琴音虽真能伤人,不妨连查某一齐伤了,也可陪同这伙凶僧往鬼门关。” 他对于灵音童子能否以琴音伤人,仍带有几分疑惑,但悟明和尚却是深信不疑,恐怕一被内外夹攻,诸天阵难免溃散,暴喝一声,抢入内圈。 那知阵法之奥妙,端在乎走阵的人配合得宜,才显出它的威力,悟明和尚一时情急,乱了阵脚,把原在灵音童子身侧发招的一位和尚逼向旁边,被灵音童子看出破绽,一声朗笑,双掌已布出如云的掌影向悟明和尚疾卷,同时身手一跃,掠出阵外,急急抽出铁琴,叫一声:“查兄快走!” 悟明和尚猛觉自己心急误事,被灵音童子走出樊笼,眼看对方的琴囊已脱,铁琴横胸,情知自己一干同门危在顷刻,赶忙高呼一声:“咱们和那小子同归于尽好了!” 随着他的呼声,诸天阵全阵飘移,像是一股旋风卷着人潮涌来。 查爱严剑眉一轩,手中剑荡开万朵银花,昂然喝道:“尽管上来好了,查某但凭一剑。” 灵音童子一手按在琴上的宫弦,只消一拔,就可遏阻众,但查爱平就在身边,琴弦一响,他便要首先受害,只得再叫一声:“查兄速退。” 查爱平犯了性子,冷冷一笑道:“灵音兄你弹好了。” 灵音童子脱身离阵,相距不过五六丈之遥,那伙凶僧个个具有绝艺,无须三脚两步即可到边,只因顾及整个阵势,才略为迟缓。但经过几句话的时间,相隔已只丈许之地,查爱平决意和敌人硬拼,害得他心头大急,高呼道:“我一弹琴音,查兄先受遭害。” 他因时机危急,说话也不客气,查爱平微微动容,但这两句话的时间,诸天阵的边缘已到身前数尺之地。 悟明和尚一声叱喝,全阵忽如翼状由两侧卷上。 查爱平怒火上冲,不待敌人合围,一声狂啸,匹练般的剑光已向敌阵卷去。 灵音怒英看清来的这一伙凶僧,个个攒眉怒目,杀气腾腾,那有半分出家人的形相?见查爱平已冲进阵去,自己若再被包围,势必又象方才脱身不得,急得一抚琴弦,弹出铮铮琮琮的琴音。 他学成天音寺的琴音绝学之后,功力不知增进多少倍,“宫弦”的琴音虽然低沉,但功力稍差的人已经消受不起。 少林这伙凶僧,首推“慧”字的老和尚功力最深,其次则是和掌门人同一辈份的“悟”字辈,至于其余僧侣,不过比起江湖高手略胜半分,比起天山四英的查爱平还要稍逊一筹。 是以,琴音一起,已有几名僧侣被扰得真气翻腾,身形微呆。 查爱平看出便宜,一声朗笑,剑走龙蛇,立即把一名僧徒劈成两半。 灵音童子猛觉灵音老君正要两派自相残杀,查爱平这样狠杀起来,恰是中魔头狡计,急叫道:“查兄快退!” 查爱平那种凶狠的性格,这时已杀得性起,冷笑一声道:“你弹琴,我杀人,彼此不相抵触。” 话声中,剑化银虹,在僧侣群中狂卷。 诸天阵必须十四人分成六组,方可发挥全力,这时少了两人威势了不少。悟明和尚眼见查爱平状如疯虎,专找向少林同门中的“弱者”,自己也觉真气被琴音荡起微波,但不相信天山派一个晚辈功力能深过自己,暴喝一声:“先收拾你这小子再说!” 但他一挥戒刀,幻起一片银霞罩向查爱平身上。 查爱平虽是天山后起之秀,到底年纪还轻,单凭一股猛劲,此时被悟明和尚连挡几刀,攻势一挫,几名“悟”字辈的僧侣立把他包围在核心,顿时险象环生,仅能挥剑自保。 然而,琴音继续疾响,除了查爱平和“悟”字辈的和尚其余的僧侣已一个接一个颓然倒下。 这时灵音童子为了挽救众僧和查爱平一命之危,急得想出这个遂次加强琴音的方法。他一双俊目、盯紧在查爱平身上,只要发觉查爱平身手被滞,便立刻停止拔弦,并出手相助。 那知查纪元恨极之下,强自忍若真气激荡的痛苦,剑法依然凌厉向前。眼见剩下六名和尚,琴音刺得耳膜发痛,头脑发晕,兀自不肯罢手。 灵音童子看出查爱平剑法虽然凌厉,步伐却微显浮动,少林六僧仍然十分稳健,不由得暗自皱眉,赶忙一步纵上,手按“角弦”,在悟明和尚身后弹出“冬冬”两声。 这一看果然收效,悟明和尚被琴音所扰,分不出谁是敌,谁是友,身形一晃,戒刀竟向另一位僧侣扫去。 “悟明师兄!”那僧侣惊呼声中,一步飘退丈余。 灵音童子又走近另一位老僧,弹出冬冬的琴音,这位老僧也象悟明和尚一样,挥刀乱劈。 顷刻间,六名“悟”字辈的僧侣,自相打成一团。 灵音童子为了支使六僧乱拼,身子绕着六僧疾转,连声高呼道:“查兄速退十丈,让小弟下手擒人。” 查爱平恨不得把凶僧杀光,正要利用这大好机会,冷冷道:“我在这里你就不能擒人么?” 灵音童子恨声道:“你功力不及这伙和尚,我一弹绝调,凶僧被擒,你则先死。” 他见对方不知好歹,只好指出缘因,查爱平大怒道:“我就不信。” 话声方落,灵音童子三指连拨,一阵彼细的琴音连续响起,查爱平首先消受不了,大叫一声,仰身倒地。 灵音童子迅如闪电,挟起查爱平奔出十几丈外,在他耳边连弹三声,也不待清醒过来,又已奔回原处。 众僧自己打成一团,方因琴音忽止,清醒过来,彼此都面面相觑,还没弄清是怎样一回事,灵音童子已走近前笑道:“列位已经打得乏了,先听一曲妙音如何?” 他此时距离众僧只有三丈远近,倒不怕众僧扑上的时候,来不及弹琴,却怕查爱平再上来碍事,是以话未说完,琴音已起。 他志在使对方昏迷,仅在“角”、“征”二弦弹出细乐。由其如此,但因弹出高手琴音之前,必须运起“逆气真罡”,是以十丈内外尽是罡气激荡,六位功力深厚的少林,在琴音和罡气笼罩下,寂然而立,剑上浮现出一片迷惘之色。 灵音童子暗自叹息道:“能招架到第三级琴音,功力练来不易,毁了未免可惜。” 他对面前六僧刚起怜悯之心,骤闻查爱平大喝道:“让我来杀。” 灵音童子知道自己不收起罡气,对方无论怎样也冲不到身上微笑,忙道:“这伙和尚是身不由己,查兄已杀死二人,不可多加杀戳。” 查爱平怒道:“我不杀他,他要杀我。” 灵音童子正色道:“小弟只欲把人擒下,不须杀戳过分,烦兄台请令师叔过来处置,如何?” 查纪元试图冲近众僧,那知相距灵音童子还有十丈来远,便觉一堵气墙拦住,无论如何也难跨进半步,一缕织细的琴音入耳,顿时心神飘荡,这才知道厉害,恨声道:“你不见我师叔和老和尚所拼甚烈,那能分身过来。” 灵音童子一眼看去,果见卓立青和慧光禅师打得胜负难分,赵纯一和穆夫人双战慧光禅师也是有功有守。 看起来,天中派这方实力较强,但若要分胜负,还需要极长的时间,再看查爱平虎视眈眈,觑在自己身上,暗忖若过去帮天山派任何一位,少林两位长老必定就擒。但只要自己一走,查爱平定向这伙半晕的和尚下手,“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个孽万万造不得。 他想了一想,忽然扬声叫道:“慧果禅师,你先看带来的人是何样子,难道忍心看死个尽绝?” 慧果禅师闻声回头,瞥见二十四位弟子已有大半倒下,剩有悟明六人也如醉如疾,巍巍欲倒,不禁长叹一声,双掌一封,喝一声:“师弟,不必打了。” 慧果禅师冷笑一声道:“我没有你那么傻,难道不懂得……” 他“走”字未落,已猛向卓立青连劈两掌,回身起步,疾向旷野飞奔。 “好秃驴,我看你走!”卓立青见慧光禅师负气而去,恐怕多生杖节,赶忙起步疾追。 慧果禅师脸色十分凝重,缓缓和穆夫人,赵纯一,走到相距十丈之地,顿觉罡气激荡,也不勉强上前,停步沉声道:“小檀樾打算如何处置本门弟子?” 灵音童子从容道:“天山派有赵掌门人作主,小可居于客卿之位,当然不便置辞。” 赵纯一正色道:“小侠毋须见外,尽管吩咐就是。” 灵音童子面向查爱平微笑道:“查兄意欲如何?” “杀!”查爱平重重地吐出一声。 穆夫人叱道:“爱平不可乱杀。” 查爱平对于这位师娘倒是十分尊敬,带着愧色,轻轻一叹,纳剑入鞘! 灵音童子向赵纯一拱手一揖道:“赵前辈既有接纳小子愚策之意,小子斗胆请求将悟明以下众僧一齐拘禁,礼待慧果长老,立斩监军的阮如实。” 此话一出,慧果禅师狂哼一声,忽然回掌向天灵盖一拍。 赵纯一正在他的身侧,赶忙伸臂一格,暴喝一声:“大师不可如此!” 慧果禅师凛然道:“贫僧出师受辱,岂能再见同门弟子被囚?多谢赵大侠一番好意,但请不必阻拦我。” 灵音童子冷笑道:“怪不得令师弟慧光也说你傻,此事岂能一死则了?” 慧果禅师微感愕然道:“人死还不了,难道还有什么?” 灵音童子正色道:“为了保全少林一派的元气,禅师应该暂忍此辱,保护贵派弟子在隐秘之所藏身,以待小可与恶师分个胜负之后再返中原。小可若不幸身死,自是无话可说,如果幸能获胜,当替眼前这二十二位恢复功力。” 慧果禅师诧道:“他们功力已毁了?”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已经减损一半以上,非经二十年苦修,或小可以琴音替他们恢复,决难再行艰斗。” 慧果禅师目光流转,想起保护同门弟子的责任重大,不觉黯然一叹道:“好吧,我佛也有舍身入地狱之说,贫道何当不可如此屈辱。” 赵纯一听说众僧功力已经减损,不愁再与本派为敌,便向慧果禅师拱手揖道:“大师不必心存芥蒂,灵音小侠虽说有拘禁二字,但赵某绝不敢使贵派弟子为阶下囚。天山幽谷甚多,当引领大师前往另开天地,也免得天魔找来,没有藏身之处。” “好,好。”慧果禅师哑然凄然一笑。 灵音童子收起罡气,纳琴入囊,当众一揖道:“穆夫人,赵掌门,慧光禅师和这位查兄,请恕小可今日失礼之处,眼下要疾追慧果禅师,改日再向列位请罪。” 查爱平见人家恁地知礼,谦虚,不禁满面通红,赶忙揖拜叫道:“灵音兄海涵,是查某错了。” 穆夫人正觉灵音童子话里有因,待看查爱平这付神情,才知二人有过争执,气得瞪他一眼道:“纪元你那性子要大改特改才行,否则,何以作天下弟子表率?” 赵纯一恨不得留灵音童子多住些时候,笑道:“师嫂也不必多说了,纪元将来总会变成彬彬有礼的人,不毁天山声誉。灵音小侠也不必急急离去,有卓大侠追去已经够了。” 灵音童子见一场戾气,人化祥和,也暗自心喜,但是事关重大,毅然道:“卓大侠不知能否追得上,若被泄露小可的艺业给恶师获悉,秘密加紧着练绝音,武林劫杀,将无了期,只好心领盛情了。” 说罢,躬身一拜,径自奔去。 灵音童子想起若被灵音老君获知自己在琴音上的造诣,对方若估计能胜,必定如鬼影附身,难逃一命;若估计不能胜,必定觅地躲藏,加倍苦练,日后便是不了之局。甚且另外收徒,循环报复,也令人防不胜防,增加武林上的杀孽。 尤其是,李娇娇落在灵音老君掌握,自己的琴音造诣一泄,灵音老君不难猜知来历,因而推测到谁指引的这条明路。 以灵音老君那种阴狠淫毒的性格来论,纵是不立即杀死李娇娇,但气恼之下,若向她身上索取一份酬报,那样美丽,多情,多于已有莫大恩惠的姑娘岂能有幸?…… 他一想到被灵音老君知道之后,将会发生的恶果,真恨不得立刻追上那态度瞬昧,企图不明的慧光禅师,甚至于一掌就把对方打死。 然而,他循慧光禅师的去向疾追已久,看看夜幕已经低垂,不但不见有慧光禅师的踪影,连那江南白道盟主卓立青也不见踪迹。 他当然可以想到,倘若卓立青能追得上慧光禅师,二人无论如何也会再打一场,以致留下来。但他走了这么久的时光,沿途不闻所杀的声音,难道卓立青一步之差,就没把慧果禅师追上? 他原来一鼓作气,无论如何要追及慧果禅师,到了这时失望起来,反觉肚子饥饿难忍。原来他到了无垠庄之后,发生不少事端,连一顿饭也没有吃饱。 “不好,照这样穷追下去,不累死也要饿死。” 他心念一起,更觉饿的发慌,很想找个小镇或山村歇脚。 那知天山一带地广人稀,南路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那有什么山村小镇? 俊目瞥去,见前面山坡梅花如海,认为会有人家,但走到近前,登上梅树望去,连到吹烟也不见半缕,奇怪的是竟有两道车辙由梅林的尽头迤逦向东,穷极目力也不知去了多远。 仔细察看两边轮迹之间,但丛蹄痕粉乱,蹄迹密凑,令人意会到拖车的定不仅是一二匹马。 “八骏之车!”他心里暗自惊呼,同时也起了一阵寒意。 八骏之车,自然是代表灵音老君的行迹,然而,还有没有别人也乘坐八骏之车,除非亲眼见到车壁上绘的八条血龙,实在也难以确定。 这一辆八骏车分明是通不过梅林,所以才停了下来,但它为何而来,又因何而走? 如果真是灵音老君的八骏车,则八音天尊理该乘车来到天山,难道竟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灵音童子离开西藏,重履中原,最重要的便是寻找灵音老君,了却一段慢因恶果。此时不但发现灵音老君的蛛丝马迹,甚至于车辙都落进眼帘,但又觉困难重重,竟教他举棋不定。 追?不追? 说追,有追得理由。如果这辆八骏之车确是灵音老君之物,穷追到底,不难找到那旷世无两的恶魔,悄悄一决生死。反正这一场架必需要打,胜了是武林之福,败了只能算是学艺不精。若果不追,被灵音老君专心苦练,将来若是败了,那就是自己偷一时之懒而留下无穷的祸患。 说不追,也有不追的道理,如果这辆骏之车仅是灵音老君用以诱敌之物,则他多半是不放心少林派能执行任务,才老远跟来,也许离车扑向无垠庄,屠杀天山派仅存的弟子,自己理应赶回救援才是,怎能穷追空车,上恶魔的大当? 但他再一番视车辙的沙土,发觉已经干燥,连那被马蹄揭起泥土,都已干枯。由这种痕迹看来,八骏车离去已久,若果灵音老君前往无垠庄,则自己离开之时,恶魔已乘虚而入,回去也援救不及,术知循着轮迹追去,还有和恶魔碰头的希望。 ※※※ 茫茫黑夜,习习清风。 天空是繁星无数,斗转参横,已是四更天气。 然而,这正是武林人物赶路的大好时光。 在这草软沙平的旷野,灵音童子遁迹而走,已不知走了多远。但沙上的两道轮迹,伎然遥指东方,好像毫无止境。 “追!”他每逢肚子里面升起饿火的时候,赶紧低呼出这个“追”字。只有追,才可救出陷身魔掌的李娇娇,才可和八音天尊决个生死,才可遏止武林同道未来的劫数。 “爱”、“善”、“义”这三个力量支配他的行动,使他几乎浑忘饿渴。 然而,人终究是血肉之躯,任他有坚强的意志,但在饥、渴和疲乏交煎之下,脚程已不如初时那样飞快。 蓦地一声狼嚎顺风传来,隐约有一股血腥扑鼻。 “妙啊!”在这前无村,后无店的旷野,深夜里传来狼嚎,送来血腥,那还不是野狼扑杀了什么兽类? 这时饿火中烧,不妨向狼口夺肉,就地架火烤吃,也耗不了多少时光。吃饱再现赶程,料必更加神速。大喜之下,立即飞步奔去。 那是两只馋狼,正在撕裂一团黑黝黝之物,看它欢跃低吼,想是刚获得猎物不久。 灵音童子相隔十几丈,已看出那团黑物有碎破飘起,不禁骇然暴喝一声,赶忙飞身疾上。 一只比契犬还大的黑狼骤闻人声,立即猛扑上前,被他起手一掌劈向半空。另一只厉嚎声中,也拼死猛扑,吃地当头一掌,打个脑浆迸裂。 但他这举掌之势,收拾两只野狼,急忙上前将那人翻过来一看,不禁叫起一声,“天呀!” 原来那人正是追赶慧果禅师的江南白道盟主卓立青,此时左肩和右腿已被抓去一块肉,伤口鲜血横流,虽然晕迷如死,但流出来血仍有腾胜的雾气。 灵音童子急忙按他心脉,暗呼一声:“有救!” 但他取出铁琴,打算以琴音救醒这位武林前辈的时候,忽然想起卓立青心脉波动,分明是受“雷弦”之音所伤,恰又在八骏车经路的旁边不远,照说应该伤在灵音老君之手,为何经过这么久的时候,心脉仍然未断,难道灵音老君已知自己必定追来,故意留下一手,好让自己救人,他便暗中盗艺? 灵音童子一想到这事,不觉打个寒噤,站起身躯,向四周环视半响,见远近并无人踪,才在卓立青头侧盘膝而坐,提足功力布起罡气,手抚琴弦,轻轻弹出一曲妙音。 约经半盏茶时,卓立青“嗯”地一声,呕出一口余血,人也醒转过来。 灵音童子急止琴问道:“前辈可有自用的伤药?” 卓立青睁开半个眼睛,似能略辨人貌,“哦——”一声低呻道:“你是谁?” “前辈可认得灵音童子?” “是灵音小侠么?令师已去天山,你赶快逃命。” 灵音童子骤闻恶师果然乘隙先往天山,不禁心头一震,但这时若再赶回天山,还有什么用处?点点头道:“这事已在晚辈意料之中,前辈外伤很重,赶快服用伤药,好包扎。” 卓立青微愕道:“老朽的内伤呢?” 灵音童子虽觉此老问的好笑,但又笑不起来,正色道:“前辈的内伤已由晚辈以琴音治愈,惟有被野狼所咬的外伤,琴音无能为力。” 卓立背一听内伤已愈,急坐了起来运气一周,高呼一声“妙啊!”便即夺身跃起,那知腿上少了一块肉,痛得他惨呼一声,又摔回地面。 灵音童子急扶他坐起,自己站起身躯,向四周扫视道:“前辈火速裹伤,并即离开此地,恶师说不定还要转回来。” 卓立青自将伤药敷上创口,撕下衣服包扎妥当,恨恨道:“将来令师如果落在老朽手中,也该教他喂喂饿狼,小侠意下如何?” 灵音童子苦笑道:“晚辈从未起此之念,也不便回答。” 卓立青长叹一声道:“小侠若仍忽视令师的险毒心肠,只怕将来便要毁在他的手中。” 灵音童子实不愿多闻师过,淡淡一笑道:“晚辈去割下几条狼腿,烤熟当早食,昨夜走了长途,此时正饿得紧。” 卓立青大笑道:“好,好!狼吃我肉,我吃狼肉,谁也不欠谁的。” 沙漠之地,并无足以隐身之处。二人就地挖个沙坑,找来枯枝干草,把狼腿烤熟,先吃个半饱,卓立青才说起赶慧光禅师越过那座梅林,立即发现灵音老君的八骏车,那时想逃也逃不得,被琴音逗得神魂颠倒,竟不知到达什么地方,如何弃尸在野。 灵音童子大觉奇怪道:“前辈既说不知到达何地,怎知恶师已去天山?” 卓立青茫然道:“我仿佛听他说誓杀尽天山弟子,不去天山,如何能杀?” 灵音童子暗忖这事也奇,若说灵音老君前往天山,理应在路上和自己遇上,那辆八骏之车也该等待他回来才走,若说他不去天山,以他那样狠毒的魔头,岂肯轻易放过天山弟子? 想了一想,不觉轻轻摇头地问道:“前辈追的慧光和尚究竟走了何方?” 卓立青叹道:“老朽一见那辆魔车,便欲逃进梅林,刹那间琴音已起,慧光老秃驴是否跟那天魔行动,却是未知。” 灵音童子道:“如此说来,李姑娘在不在车上,前辈也不知道了?” 卓立青颔首道:“李姑娘下嫁魔君之后,除了随车侍候的人和紫笛神君祖孙之外,任何人都没见过她的芳容。” 灵音童子吃了一惊道:“郎氏祖孙见过李姑娘?” 他当初遇上终南五子的戚勇,并没听说此事,所以赶忙追问。卓立青望他一眼,将郑子政传出双方交手的经过告知,随即叹息道:“紫笛神君当年何等声威,那知仍拦不下琴音,致失去一身功力,老朽幸近小侠,获得再生之机……” 灵音童子急阻止他再说下去,转口问道:“不知郎氏祖孙后来又去何处?” 卓立青只是摇头。 二人边吃边说,不觉东方既白。 灵音童子始终难以相信灵音老君伤了卓立青之后,在往天山途中能不和自己遇上,但也不能相信八音天尊获知天山派逆命而行,又知自己到了天山之后,不去天山树立他的威信就一走了之。 但事实就是如此不论由那一方面都解释不通,只好皱着眉头道:“天色已亮,前辈欲往何处?” 卓立青反问道:“小侠可要转回天山?” 灵音童子摇头道:“八骏车的轮迹一直向东,晚辈也向东追赶。若果幸能追及,恶师不在车上则先救李姑娘,若在车上则和他斗上一斗。” 卓立青点点头道:“此计当然可行,恶魔倘若独往天山,这时再去也无用处。老朽有盟弟时逢年作保,得赶回江南关照他一声。” “好,端午在终南再见。”灵音童子别过卓立青,仍然循着轮迹,直向东走。午刻方过,已到达一处小镇,但轮迹仍然穿镇而过,在坚实的黄土地上印出两道极清晰的痕迹。 有了头一次忍饿追踪的经验,他这回学乖了,先购备一袋子干粮和熟食,以备随时可以行动,然后叫来一份面食,匆匆塞饱肚子,继续登程。 那知出得镇东口一看,不由得令他呆住了。 原来镇口外是一块广场,各式马车停放有十几辆之多。 车辙纵横,分别指向“东”“南”、“北”等三面。驾车的骏马昂头怒鬓,好像恨不得立刻驰骋,可就没有看见绘有八条血龙的车子。 他俊目一瞥,见有一位回族装束的壮汉斜倚在车坐上,轻轻挥着长鞭,神态悠然地望向镇口,灵机一动,移步上前问道:“大哥你的车子出租么?” 回族壮汉向他车上打量一眼点点头道:“你要往那里?” 灵音童子面有喜色道:“追那辆套有八匹健马的车子。” 回族壮汉摇头笑道:“追不上了,人家套有八匹马,我这车只套有两匹马,怎么追?” 灵音童子佯作着急道:“这番如何是好,你可知道那辆车走那条路?” 回族壮汉指向东北,道:“大概是走向玉门关。” “谢谢指引了。”灵音童子拱手一揖,正要离开,却闻身后有人问道:“一赶车,你知有辆绘龙的车子走那条路?” 回头一看,见问话是一位体型瘦小的紫衣少年,不禁微感诧异。 回族壮汉笑道:“小哥问的可是绘有八条红龙的大车?” 紫衣少年点一点头,有意无意地望了灵音童子一眼,目光一闪又落向他斜背在背上的琴囊上。 回族壮汉指向正东,笑笑追,“红龙车走向白龙堆,也许要经富金山口。” 灵音童子诧道:“你方才不是说走向玉门关?” 回族壮汉笑道:“你问的是八匹马的车,这位问的是八条龙的车,当然不大相同。” 灵音童子向停放的马车看去,见套有四匹马,六匹马、八匹马的车辆全有,想起天山之麓,本是产有汗血宝马之地,而且在沙漠,正好驰骋,车广马多不足为奇。只得苦笑一声道:“还好没有弄错。”说罢,径前东方行去。 紫衣少年微微一怔,叫道:“这位兄台请等一等!” 灵音童子停步回头道:“兄台唤我么?” 紫衣少年点点头道:“兄台若果也要找那红龙车,你我可以一道走。” 灵音童子略一思索,笑道:“兄台知道坐在红龙车里面的是谁?” 紫衣少年笑道:“我猜想一定是我的姐姐。” “你的姐姐?”灵音童子心下大疑,若果是这紫衣少年的姐姐,还有什么好追的,轻轻摇头道:“我不追红龙车,而且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玉门关,是由中原通往西城的一处重要关口。 自从汉朝的班超向皇帝道:“巨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的话之后,不论是文臣武将,都已西度玉门关,便难得重返中原之日,而把“玉门关”当作“鬼门关”来看待。 玉门关东甫,就是因王维一首渭城曲而著名的阳关,任何人读到“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首诗,更觉一股悲凉的情绪直追心头,几乎使气为之结。 灵音童子本觉得往富金山口的红龙车大有可疑,但富金山口只是由敦煌往青海的要冲,并非由西城屋中原必经之途,关高岭拔,车马难通,灵音老君若走富金山口太没道理,何况紫衣少年还说乘车的是他姐姐? 所以,他循着白龙堆西端的轮迹,走向位于东北的玉门关,打算经河西的敦煌、酒泉、张掖、武威等四镇直下河洛,纵是追不上灵音老君,也可先达终南山迎头痛击。 然而,他走了一程,忽又记起紫衣少年凭什么说“红龙车”是自己的姐姐乘坐,既知自己的姐姐在内,为什么还要邀同别人追赶? “八骏车”? “八条红龙车”?…… 这些名目太多了,别人只能由车的外形,凭自己的观感,叫出一个名目,是不是灵音老君借以睥视江湖的座车,谁也不能确定。 若果那辆红龙车是灵音老君的座车,里面乘有李娇娇是个女的,但又没听说她有个弟弟。由她自己说来:“十岁那一年,灵音老君杀了她的母亲,当然不会再有弟弟,则那红龙车的乘客应该不是李娇娇。但紫衣少年也没有追上红龙车,安知自己不会弄错。” 灵音童子追亿起来,大觉烦恼,恨不得分出几个身子,一去追问明白。但回头望去,只见烟雾苍茫,方才打过尖的小镇已隐没在地平线下,纵是走回小镇,也未必再见那紫衣少年,只好怀着一肚子的疑团,飘然而行。 第二天傍晚,他带着一身疲倦,跨进玉门关,不自觉地轻叹一声:“且歇一宵再说了。” 要知他一连两天苦追那两道轮迹,连眼皮都没合过半刻,那能稍卸衣衫,略为休息?一觉醒来,恰听到更楼上梆鼓齐呜,打的正是二更时分。暗忖这时出去吃饭正好,当下负起琴囊,向店伙问明饭馆所在,信步而行。 玉门关是通西域的门户,常川有重兵驻守,刁斗森严,不比江南各处城市,通宵达旦,弦管笙歌不歇。这时才是二更天气,街上已是冷冷清清,惟有几家饭馆的闪烁灯光,疏落地照射出街上。 一家只有五六付座头的小饭馆里,此时正有一位中年书生独占一付座头,举杯浅酌,手上垫有一卷书,但目光却不时向街上闪动。 灵音童子走到这家饭馆门前,瞥见只有一位书生,余下尽是空座,随即进去找到一付座头坐下,点了饭菜,见那中年书生望着自己微笑,也报以一个点头彼笑,算作礼貌上的招呼。 中年书生轻轻点头,目光又移向书卷,并且吟哦起来。 但听他低吟道:“远行人,憔悴天涯万里身。想人生惟离别苦,客色青青柳色新,数声风笛津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难分手,欲断魂。酒醒何处各沾巾——远行人,何用浮石绊此身。想人生会有相逢处,南北东西若比邻。一辞故国三千里,独戍荒二十春。寻苍雁,觅锦鳞。相思莫厌寄书勒。” 灵音童子听得暗自好笑道:“只道是书呆子,原来是个曲迷。” 店伙还没把饭菜送来,又听那中年书生吟道:“六朝人物空惘怅。千伙云水尚苍茫。世外招邀得求羊,一唉形骸放。兴来谈侠,淡摇剑光。闲来酒瀚,淡浮墨香。劳劳蛮触都成妄。扶残醉,坐夕阳,疏松隔水奏笙簧。” 吟罢,恰见店伙替灵音童子送上饭菜,忽然把头一抬,微笑道:“小哥儿,怎不喝点酒?” 灵音童子见对方答讪过来,只得陪笑道:“小可不惯饮酒。” “啊。”中年书生点点头道:“小哥是学书乎?学剑乎?” 灵音童子暗忖:萍水相逢,何必多问。心里虽然有点不乐意,但因觉得对方只是个书呆子,也只剑眉微皱道:“小可既不学书,也不学剑。” 中年书生轻轻一叹道:“年轻人如此偷安,岂不辜负大好时光?”灵音童子才扒得两口饭进嘴,听对方竟然责备起来,颇感不悦道:“学琴总该可以吧。” 中年书生眼睛一亮,笑声连连道:“可以,可以。我这老书生也是学书不成去学戏,半途出家。因为学戏曲,自是和管弦结不解之缘,但不知小可学的是一弦琴乎?二弦乎?三弦乎?五弦乎……” 灵音童子听他一连几个“乎”字,不禁寒毛一惊,急道:“小可学得是八弦琴,老先生不必问了。” 他一说出“八弦琴”三字,自己也懊悔出口太快,急向中年书生望去,但见对方神情微呆,似不胜诧异之状,才放下心来。 然而,中年书生丝毫不肯放松地千笑道:“贫儒见识不广,只知琴有七弦,过此即为‘瑟’,瑟可五十弦,可二十五弦,也可十九弦。小哥你学的琴弦比琴多,比瑟少,是一种什么怪琴,可否借来一观?” 灵音童子一听对方要借看铁琴,端的是入耳惊心,赶忙摇头道:“确实是八弦琴,并没有什么可观的。” 中年书生“唔”了一声道:“神器不可示人,贫儒倒是贪得无厌了。” 灵音童子本性仁慈,见对方竟自责起来,不由得起一种自疚之心,多望对方一眼,但见他斯文绉绉,带有几分病容,暗忖就任他观摩,也拨不动琴弦,又有什么要紧。是以淡淡一笑道:“老先生意欲看琴,请过来就是。” 他放下碗筷,脱下背着的铁琴,连琴囊一起放在桌上。 中年书生面泛喜容,连声道谢,手执着书卷来到桌边,灵音童子突瞥见对方的右手恰是六个指头,急忙一掌按下,同时喝出一声道:“且慢!” 那知在这一刹,本来斯文绉绉,带着病容的中年书生,忽然精神陡长,出手如电,书卷向灵音童子面门一照,同时夺去铁琴,退开两步,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灵音童子不辞辛劳往天音寺求得绝艺,要仗这架铁琴,惩治灵音老君,挽回武林浩劫,那知壮志未酬,铁琴竟被连骗带夺,落在这位中年书生手里,听他这样一问,顿时心头明白,不由得怒火万丈,师徒之谊立刻掷向云宵,厉喝一声:“老魔,今日情断义绝,拿我的琴来!” 一听“老魔”二字,饭馆的店伙一声惊呼,赶忙夺路逃遁。 灵音老君阴森森猛喝一声:“敢走?”捏着琴囊弹出冬冬几声,店伙和帐房均已同时倒地。 灵音童子见这恶魔夺琴之后,竟在自己眼前伤人,暴喝声中,一掌劈去。 灵音老君一步退出门外,冷笑道:“觅到我真面目的人,我必定杀他灭口。至于你,暂时可以留下一命,快跟我回宫领死。” 灵音童子不夺回铁琴怎肯甘心?追出门外,又是一掌劈去。 灵音老君微闪身躯,避开一掌,立向街口拔走,频频冷笑道:“老夫随时可以杀你,但此时还不想杀你,好好跟老夫回宫,在本天尊的夫人面前领死。” 灵音童子劈过两掌不中,也不再劈,气慨昂然道:“到底是谁死,还是拼过才知道。” 灵音老君语冷如冰道:“当然是你死。带你回宫,只因本天尊曾向夫人发誓,要你死在她面前而已。” 灵音童子暗暗叹道:“能死在李姑娘面前,也不算冤枉。这条命经她救了三次,这还有什么好说。” 灵音老君见他不作一声,又阴森森道:“小子,我那夫人命你去天音寺学艺,好和老夫为敌,过一会儿亲眼见你死在她面前,你想他是何等痛?” 灵音童子哼了一声。 灵音老君淡淡一笑道:“小子别以为能死在心爱的人面前是一种享受,本天尊要把你绑在床前,看我成婚,然后……”灵音童子怒哼一声,一掌恶魔向后脑劈去。 灵音老君向前一冲,轻巧地避开,笑道:“你着急什么,过一会再着急不迟。那时候你尽可欲火焚心,你的肉一块一块被她吃下,她的肉也一块一块进你的喉咙,那就真正是:‘我身中有你,你身中有我了’!” 灵音童子气愤之下,怨声道:“恶魔,你可知她是你的女儿?” 灵音老君怔了一下,忽然杰杰怪笑道:“小子别打算捉弄我,休说我没有女儿,纵然真是女儿又怎样,她已成为本天尊的夫人,女儿的身份自然要永远收起。” 灵音童子见这位恶魔动了淫念,竟不承认李娇娇是他亲生女儿,不由得连吐几次口水,厉声道:“你把她怎样了?” 灵音老君笑道:“怎样也不关你的事,张敝曾经说过,‘闺房之内,更有甚于画眉者。’她当起天尊的夫人是多么荣耀,也许因此才自瞒身世,她不说,你反而替她说了,任何人也不会信。” 他侃侃而谈,毫无愧耻之容,似是得意之极。 然而,灵音童子见李娇娇说到自己身世的时候,愤恨怨毒那付神情,岂有贪恋“夫人”二字,做出献身生父的事? 灵音老君好像故意逗他发急,回头瞧他一眼,又道:“小子,常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偏要辜负美人恩,我夫人指引你一线生机,你偏要自投死路,岂不使她痛心?” 这话说中了灵音童子的隐衷,不禁轻轻一叹。 灵音老君忽然大笑道:“倘若教她知道你这蠢才把她出卖,只怕她会更加痛心疾首吧?” 出卖?出卖李娇娇什么? 灵音童子想了一想,忽然明白灵音老君在设计套问他和李娇娇的秘密,赶忙冷哼一声道:“恶魔,你说我出卖她什么?” 灵音老君一指城墙,喝一声道:“你快上去。” “我偏不!”灵音童子见已到了城根,闻无人声,不怕对方弹出琴音害人,也立刻强项起来。 灵音老君抽出琴囊,眼里露出凶光,凛然道:“你还敢在我面前强横?” 灵音童子泰然自若道:“你若想我出身于天音寺,当知我不惧你的琴音了。” 灵音老君征了一下,忽然像鬼哭般一在,然后阴森森道:“天音寺吓得了谁,你比魔迦那老秃驴如何?” 摩迦僧能弹出“灭魄消魂绝音”,功力已臻第八级,可惜却被雪崩压死,天音寺的主持不知详情,以为灵音老君弹出“灭魄消魂绝音”把摩迦杀死,若不将天音寺的最高绝学传授给灵音童子,要想替摩迦报仇必然无望。 由此看来,灵音童子的造诣当然超过摩迦不少,但他隐瞒不说,冷冷道:“摩迦是摩迦,我是我。” “嘿嘿嘿……算你有种,但本天尊一弹绝音,五里内生物尽死,你先看这玉门关能有多大。” 灵音童子骇然暗呼一声:“八重一级!” 他到了天山之后,听穆夫人等人说起摩迦僧是死于雪崩,可见双方都没有机会施展最后的“灭魄消魂绝学”,推想灵音老君当时只能算是第七重人物。这时听对方自称可杀尽五里内的人物,音量竟精进到第八重第一级,这份的功力已和天音寺主持——弥迦活佛——相去无几,自己若果未被夺去铁琴,拼斗起来,还不知鹿死谁手;铁琴既失,虽能自卫,但恶魔若绵绵不断以琴音进攻,最后终被突破罡气,任凭宰割,所以脸色也随之一变。 灵音老君看出他大有顾虑,嘿一声沉喝道:“你上不上去?” 灵音童子为了全城生灵,不得不屈从魔令,重重地哼了一声,登上城墙,即见城外一株大树下面,隐约停有一辆马车,料是灵音老君的那辆座车,急纵落城根,向前飞奔。 “什么人?”随着这声暴喝,一位年轻人已执剑由侧里跃出,挡在他的面前。 灵音童子接口道:“小可是灵音童子!” “你来干吗?”年轻人声色俱厉地一剑挥出。 灵音童子急退两步,避过一剑,回头见灵音老君还在城墙上像疯了一般往来游走,大为奇怪,急压低嗓子道:“阁下可是郑子政?” “是又怎的?” “李姑娘在么?”“不在!” 灵音童子原是听卓立青说形意派有个郑子政在八骏车卧底,趁那灵音老君还在城墙打转,才急急要他传话给李娇娇,当然不知他对李娇娇景慕已乐久。一连碰了两个软钉子,还以为郑子政故意做作,好掩人耳目,只好忍气吐声道:“小可有急事要见李姑娘,烦……” 郑子政不待话毕,一连喝几声道:“不在。”剑走银虹,疾如风雨般向他身前涌到。 灵音童子愕然闪开,又觉一股风力卷到,灵音老君已凛然到了身侧。 郑子政长剑一指天魔,厉声道:“阁下报个名来。” 灵音老君略略怪笑道:“除了至亲骨肉,凡见到本天尊面目,应该勾消一命,郑子政你也不能例外。” 灵音老君嗓音可以变化,不但郑子政辨不出,连那灵音童子和他相处经年,同样也辨认不出,否则也不致被谁近身前,夺去铁琴。 郑子政但听这位中年书生自称“天尊”,不禁哈哈大笑道:“阁下真是到龙王厅来卖水,其实天尊就在这里,你知不知道?” 灵音老君身形微晃,已飞快地绕着那辆八骏血龙车走了一周,回到原处,立刻面寒如铁,冷森森道:“夫人往那里去了?” 郑子政一听那冰冷的语音,惊得一曲双膝,叩首呼道:“果然是教主天尊,乞恕座下不知之罪。” “本天尊问夫人哪里去了?” “座下不知。” “你敢说不知?” 郑子政情知事情严重,伏地叩头道:“座下一向不敢攀帘窥伺,夫人究竟在不在车上,座下无由获知,而且天尊曾命座下和慧光大师远去了望那叛徒……” “胡说!”灵音老君被郑子政挖着痛处,喝声款落,掌力已发,郑子政闷哼一声,立即倒在地上。 灵音童子听说过李娇娇要盗窃八音天魔那架铁琴的事,暗忖她莫非已经得手走了?灵音老君在城墙上乱转,到底是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知正在寻思,灵音老君一拳打死郑子政,惊得他一步飘出丈许。 灵音老君冷眼向他,一瞥轻抚琴弦道:“你敢多走一步,本天尊立刻取你性命。” 灵音童子暗运小劫奇功护体,冷冷一笑道:“灵音某正要看你这恶魔下场,岂能就走?” 灵音老君冷哼一声,跨进车厢,半晌,忽然一声厉笑,气劲激荡,宿鸟惊飞。 灵音童子虽以奇功护体,仍觉罡气受到振荡,暗惊此魔功力深顾厚,也纵声大笑道:“恶魔你发什么鬼嗥,可是尊夫人逃跑了?” 蓦地,车帘一动,灵音老君又一身落地,左肋挟着铁琴,右手拿着一张纸片,目光闪闪如电,厉声道:“逆畜,你赔我的人来!” 灵音童子见这恶魔仍然挟着自己的铁琴,心下明白几分,好笑道:“谁赔你什么人,莫非你丢了脑袋也问我要。” 灵音老君白光连闪,唇波抖动,将纸片向灵音童子一掷,颤声道:“你看看这个!” 灵音童子接过纸片一看,原来是李娇娇时一封留书,不但把灵音老君骂是体无完肤,并且提及知道自己来到天山,才偷琴出走,天魔失去铁琴,若不洗面革心,必定死无葬身之地……等话。不禁暗骂一声该死,天魔的铁琴被偷,自己的铁琴反被他夺去,李娇娇那料到有这曲折? 正在心头暗忖,忽觉护身罡气一动,急忙吸气飘身,见灵音老君已悄然欺近身来,不禁惊喝一声:“你要干吗?” “擒你!”灵音老君语如冷冰,右手立即按上“雷弦”。 灵音童子泰然道:“你擒我有什么好处?” “我夫人知你到了天山才偷琴私奔,当然要拿你去换她回来。” “你怎知她一定是往天山?” 灵音老君冷冷道:“她知你落在我手,必定回来救你。” 灵音童子摇头道:“你擒我并不容易,而且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最好你是金盆洗手,连这架铁琴也交还给我,我仍然尊你为师,保护你安全。” 灵音老君嘿嘿一笑道:“逆畜,你敢以计赚我,把本天尊当作小孩子。” 灵音童子正色道:“我身为弟子,一向有尊师重道之心,无奈何你为恶已甚,只得反颜相向,决无半句虚语蒙骗你老。” 灵音老君微微动容,忽然冷冷道:“我相信你能尊师重道,你先说是否由天音寺学艺回来?” 灵音童子不料对方忽然要套问自己艺业进境,不觉怔了一怔。 灵音老君冷哼道:“说什么不敢蒙骗,蒙骗就在眼前?” 灵音童子把话说得太满,被对方抓住话柄,没奈何点点头道:“不错。” 灵音老君眼珠一转,又道:“可是李娇娇教你去的?” 灵音童子暗忖李娇娇脱了牢笼,可说是龙归大海,虎返深山,不会再被擒获,就说了也不要紧。从容道:“这也不错。” 灵音老君淡淡一笑道:“弥迦老秃驴教给你什么艺业?” 灵音童子暗呼不妙,恶魔全无悔意,越问越紧,不能上他的当,也报以一笑道:“当然是传授对付你的艺业。” “就是问你用什么来对付我?” “琴音。” “琴音?你自信行吗?” “义不容辞,全力以赴。” “嘿嘿……好一个‘义不容辞’,你练到雷弦第几重了?” 灵音童子正色道:“你若肯停止屠杀,先交还此琴,我才可一一奉告。” 灵音老君神情漠然道:“你休打如意算盘,我如果没有一架千载乌金石的琴,拿什么来当灵音老君和设立天音教?” 灵音童子想起对方这话未始没有几分道理,但若灵音老君真正能够洗面革心,放弃胁迫各派,君临武林的念头,又何必当什么灵音天立什么天音教? “灵音老君”四字代表武林上一场腥风血雨,无数杀劫,决不容它再存在世上,铁琴若仍落在对方手中,血雨腥风有随时再起的可能。李娇娇忍辱偷生,为的就是偷出那架铁琴,不料刚把天魔原有的一架偷去,自己又把一架送来,纵是这架铁琴不能收回,也该把它毁尸解体,否则,怎对得住她三番解救的盛情,忍辱含悲的苦心? 在这刹那间,灵音童子已转了千百次念头,微皱眉头道:“照这样说来,你当真不肯改过从善了?” 灵音老君语声转冷,道:“什么叫做过,什么叫做善,武林在一人支配之下,可以永息争端,不善也成了善,我的善念就是如此。” 灵音童子哼一声道:“那么,你这种‘善念’将是无法达成了。” 灵音老君脸上浮现出一片狠色,阴笑一声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以来,多少圣君明主开始时总是暴戾凶残,把天下一统之后,略微做三几件善事,便有人歌功颂德,本天尊统一武林之后,自然有人歌颂,用不着你多说。” 灵音童子气极,大声道:“你想的倒是天真。” 灵音老君咯咯怪笑道:“你行吗?我就要做给你看,先向天山一派下手。” 灵音童子知道这恶魔说做就做,心头冒起一般寒气,暗提真是,喝道:“除非你能把我杀了。” 八音天魔神情冷得像一声铁板,徐徐道:“你早就该死,但目前决不能让你死,先要你看我屠尽送命的丑类。” “你敢!”灵音童子大喝一声,但掌势方动,立又觉得眼前的人曾是自己的师傅,无论如何,不好抢先动手,只得猛把双臂一收,怒目瞪视。 灵音老君似已看出灵音童子的心意,木然道:“你为何不打?” 灵音童子恨声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掌下。” 灵音老君脸皮一跳,轻轻一推琴囊,逐又淡淡一笑道:“那一天永远不会有,先和我去天山再说。” “好吧,走!”灵音童子知道这恶魔为了寻找李娇娇,为了树立声威,必定要去天山,暗忖只要走到四野无人的沙漠,就激怒对方先动手,也好一决生死,话声一落,立即拔步先走。 那知还没走出两步,灵音老君忽然喝一声:“且慢!” 灵音童子回头喝道:“你走不走?” 灵音老君笑道:“你想先走一步,好通知那伙该死的人回避,是不是?” 灵音童子确有此意,经灵音老君一提,忽然触动灵机,暗忖只要跟定这恶魔,必要时缠得他弹不起琴来,他也无能为力,点头笑道:“你果然算得是个曹操。” “嘿嘿……所以宁愿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宁愿我杀天下人,不让天下人杀我。嘿嘿……” 灵音童子愣了一下,暗想决不能让这恶魔看破自己心意,一时无话可说,只好默不作声。 灵音老君冷冷地瞧他一眼,指向停在大树下的八骏军,徐徐道:“你去把马套上,一道乘车走。” 话一出口,灵音童子不禁大感为难。一想起自己已被夺去铁琴,如再替他驾这八骏之车,岂不是更令别人误会?好容易使形意派的戚勇、少林派的慧果禅师、江南的卓立青和天山派师徒相信自己与恶师各走极端,怎好再淌这池臭水? 是以,冷哼一声道:“你要走就走,不走就拉倒。” 灵音老君怒道:“你敢不听话,我就先回中原杀人。” 灵音童子一怔道:“不去天山了?” 灵音老君得意地笑道:“去天山干什么?我要中原武林血迹斑斑,李娇娇自会来找你,然后把你杀在她的面前,让她心碎,然后杀天山一派,然后毁了那座天音寺,然后……” “然后你就成为孤君寡人!”灵音童子听出天魔不压其详地说出心中计划,志在裹胁别人,逐步套紧脑箍子,若果被看出心里的顾忌,他就更加得意,索性顶掸他一句,也好出一口闷气。 灵音老君笑道:“你说错了,到那时,便是唯我独尊!” “你独你的尊罢!”灵音童子为了要令天尊把目标转向自己身上,说罢回头就走。 灵音老君“铮”一声响,由“商弦”弹出一声清音,喝道:“你敢走?” 灵音童子头也不回,随口答道:“有什么不敢?” “我立刻屠尽玉门关。” “与我无干!” 灵音老君见他步履轻飘,已走出十丈开外,右手一抚,已弹出“变微”之曲,灵音童子反而一展轻功,奔出几十丈外。 这一来,气得他暴喝一声,飞步赶上,喝道:“你要去那里?” “天山。” “跟我去终南山。” 灵音老君怒喝声中,出手如电,抓向他的后领。然而,灵音童子已布起护身罡气,稍有响动,立即察觉,启尖微摆,已横飘一步,冷笑道:“恶魔,你打错算盘了。眼下我不同你拼,待我向你女儿取得铁琴,咱们再拼个你死我活。” 灵音老君心下微惊,厉声道:“老夫今夜先毁你!” 灵音童子笑道:“我已练到绝音第九重,只有我毁你,你决毁不了我。” 灵音老君哈哈大笑道:“你也敢来胡扯,灭魄消魂绝音也不过是第八重,除非多加一弦,怎能弹出九重音?照你这样穷吹,莫非还可吹出十重音来?” 忽然,在相隔十几丈外一株小树后面,传来一声轻笑道:“就有,好不好?” “是谁?”灵音老君急停步看去。 灵音老君威临中外,听到“灵音老君”四字,逃命还得嫌迟,他方才边走边谈,已弹出“变微”之曲,虽因行动间弹出音量不足,但“第四种”音已足杀死一二三丈之内的飞禽走兽。那知居然有人在近处接口,怎不叫他愕然止步? 灵音童子原是故意说“九重绝音”,使恶魔大有顾忌,跟定自己,无暇杀人,不料竟有人证实“九重音”,连恶魔说的“十重音”也一并承认,更是大感惊奇,也停步下来注视声源来处。但闻那株树后,又一声轻笑道:“我就是我,不劳恶魔相问。” 灵音老君一声冷笑,身子像鬼影一般飘去。 灵音童子不知那人艺业如何,只觉那人声音清脆,该是年轻的小伙子,生怕被天魔擒获,急叫一声:“兄台快走!” “来了啦!”这一清脆的声音不是由树后传来,却是由他身后传到。 灵音童子骇然回头,但见一袭紫衣在夜风中飘场,相距自己不满一丈,认得是那位寻找姐姐的紫衣少年,不禁大诧道:“原来是你!” 紫衣少年轻笑道:“你还认得我。” 灵音童子见这少年不怕灵音老君,心想二人聊手,定可制服天魔,夺回铁琴,急略退两步,与他并肩而立,亲切地笑道:“匆匆一见,永世不忘。” “唔?”紫衣少年脸皮微热,轻轻摇一摇头。 灵音老君扑了一空,回头见一位陌生少年和灵音童子谈心,骇怒道:“你是什么人?” 紫衣少年俊目一转,只哼一声道:“恶霸霸的干吗,我是九音孙子?” 灵音老君心头一跳,冷森森道:“九音孙子?你能弹出九音?” “不可以吗?”紫衣少年说得轻松,转向灵音童子笑道:“兄台你信不信?” 灵音童子不知对方是扯慌,但由他那飘忽的轻功来看,艺业决不在自己以下,为了共同对付恶魔,也报以一笑道:“你那天不是弹过了?” 紫衣少年点点头道:“我一时竟忘记了此事,正是。” 灵音老君眼睛向二个人脸上注视有顷,嘿嘿冷笑道:“好一个小辈,敢在本尊面前扯花枪什么九音孙子,你就弹个九音出来给本天尊听听。” 紫少年漠然道:“本……孙子的妙音岂是弹给你听的?去你的吧!” 灵音老君手按琴弦,弹出“冬”的一声,冷冷道:“这是第几音?” “哼,小小微音有什么稀奇。” 灵音童子见灵音老君弹出“微音”自己身外罡气都免不荡了一下,而这位“九音”少年竟是毫无所觉,心头暗喜。灵音老君手底一滑,一串琴音响起。 紫衣少脸色微红,撅起小嘴骂道:“弹比棉花弓还难听,不快停下,本……孙子要打你啦!”灵音童子听出天魔弹的是一曲“雾云幽径别有仙”,手指按在“变宫”的琴弦,算起来已使了第七重功力,暗叹不知伤了多少生灵,急运功相抗,免被着迷,那知紫衣少年仍然若无其事,不由得暗呼“奇怪”。 灵音老君脸色更是十分凝重,手指猛的由“雷弦”滑下。 “雷弦”减魄消魂之音! 灵音老君若非决心毁掉这位“九音孙子”怎会按上雷弦。 灵音童子急叫一声:“不可!” 但他才叫出声来九音孙子也已一声清叱,人随上,一掌向天魔劈去。 灵音老君不料弹到第七重,对方不但动功相抗,并且动手来抢,若被两人联手起来,那是非闹个灰头灰脸不可,急一个转身,抱着铁琴疾走,九音孙子追着骂道:“本……孙子非打你术可,赶快留下琴来。” 灵音童子见九音孙子艺业怎地神奇,不由看得呆了。 二条身影奔得十分疾速,眨眼间已隐没在夜色之下。 蓦地,他心头一惊,赶忙也展步追去。 夜风飘拂,星月行空。 无边旷野上出现一朵小小的流云,在星月之下飘移,经过有树木的地方,便见它一掠就超出一二十丈那般速度真是快得出奇。 这朵小小的流云,正是灵音童子的身影。 他因“九音孙子”以神奇的艺业惊走灵音老君,惟恐灵音老君脱逃之后,潜心苦练,江湖上的杀劫将无了期。 目前他自己一架铁琴,被灵音老君连骗带抢夺去,已然无物可以制服对方,但若被对方隐迹潜踪,将来艺业精进,更加难以制服。唯一的希望,便是利用九音孙子不怕琴音,加上自己之力,把那架铁琴夺了下来,纵令灵音老君能够逃脱,但没有铁琴也减少许多凶焰。 为了不能错过千载一时的良机,他明知李娇娇已经盗得灵音老君的铁琴,也无暇前往借用。 过了一峰又一峰,过了一岗又一岗,他只觉耳边起了呼呼风呼,沙草像流水般由脚下流往身后,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 他只记得灵音老君是向东南方走,九音孙子也向东南方追,自己也只能循着这个方向追踪寻迹。 虽然当时因被九音童子神奇的艺业使他呆了半晌,一走一追立即失去身形,但极力追踪,怎能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朝曦,随又变成红霞。 晨鸡已经停了破晓的歌唱,天色已经大明了。 这时登上山岗,除非有特别的障蔽,一眼可看出百里以外。 然而,四野茫茫,目力所及之地竟不见有追逐的身影。 他想起灵音老君为了摆脱九音孙子,途中必定转折方向,但已走了这么久远的途程,谁又能知道追逐的人走往何方? 他巍然独立在一座高岗之上,暗怪那九音孙子太不懂事,为什么一味穷追?如果在追得时候呼叱几声,自己岂不是可以循声而去,不致失去联络? 他同样暗恨自己愚蠢,居然不察觉小包馆遇上的中年书生有诈,以致被夺去铁琴。李娇娇忍辱偷生,为的就是盗走灵音老君的铁琴,那知人家好容易达成了计划,自己反而轻易地送了一架。在灵音老君说来是失而复得,在自己说来,只有一个“失”字,而且这一“失”,已失去消弭浩劫的重要武器,失去取信江湖的一件证物,也失去挽回祖先和自己名誉的最好机会。 当然,这种机会未必不会再来,但那要等待多少时候,而且武林上要牺牲多少生命去换取。 他一想,若追不上灵音老君,可能要发生的后果真是痛悔万分,恨不得一死以报李娇娇的情义,恨不得一死而“一了百了”。 但自己虽然不惜一死,而这一死之后,谁又敌得过灵音老君,谁能制止他在江湖风杀? 他顺理成章地想到九音孙子身上,那位齿白唇红,眉清目秀的紫衣少年,文绉绉弱不禁风,一出手就能把灵音老君唬得舍琴奔逃,如果能追得上,理应制服得了。但九音孙子目的是寻找姐姐,与灵音老君无冤无仇,万一追了半途不追,自己死又如何能了? 何去何从,自己也难下个决心,不觉一声长叹。 “年轻人大清早起,不去干活,却来山上叹气不怪么?” 这一苍老的声音由身后传来,他惊诧地回头看去,即见一条小矮的黑衣身影在相距不满十丈之地站着。 在这一瞬之间,已看清是一位老者,长有一撮山羊胡子和一对突出眶外的金鱼眼,敢是眼珠过分凸凹,令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傲气。 灵音童子拧转身躯,大感诧异道:“老丈何来?” 黑衣老者冷冷道:“用不着问我何来,老夫先要问你何往?” 灵音童子暗忖这倒不错,自己是年青人,不该先问人家,苦笑道:“小子自己也不知应该何往。” 黑衣老者目光一转,像两道冷电射出,徐徐道:“那么,就说你何来吧。” “小子来自玉门关。” “咦——你不是说假话?” 灵音童子正色道:“小子无须欺骗老丈。” 黑衣老者拈一拈自己的山羊胡子,轻轻点头道:“果然,你欺骗老夫并无好处。” 灵音童子暗忖这老者说的是反话,如果有了好处,岂不是要骗他?急陪笑道:“小子灵音童子平生并无骗人的事。” 黑衣老者诧道:“你就是灵音童子?” 灵音童子点一点头。 黑衣老者冷电般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几转,又道:“你就是灵音老君的弟子灵音童子?” “是。”灵音童子难涩地回答一声,洪手一揖道:“请问老丈由何处知道小子名字?” 黑衣老者忽然狂笑道:“你就是灵音童子?你的铁琴怎不在身?” 灵音童子叹一口气道:“铁琴被灵音老君夺去了。” “呃?”黑衣老者骇然谅呼,身影一飘,直迫近身前三尺。 灵音童子也惊得后退两步。 黑衣老者山羊胡子一翘,厉喝一声:“你真该死!” 灵音童子黯然一叹道:“小子确是该死,既辜负李姑娘一番苦心,又令武林派人士失望。……啊……老丈莫非就是就是黑衣野医?” 黑衣老者冷笑道:“你要我医你的愚蠢么?” 如果不是愚蠢,一件有关武林命运的铁琴怎会被灵音老君夺去?灵音童子听对方这样嘲笑,不禁羞愧难当,嚅嚅道:“晚辈真正愚蠢,但老丈既能辱治李姑娘的聋疾,想来也该能医治愚蠢才是。” 黑衣野医哈哈干笑道:“你既肯向老夫求救,医治倒是可以,但诊金分文不能短少。” 灵音童子摸摸口袋,还有十几两银子,点点头道:“老丈的诊金,不知需要多少?” 黑衣野医目光灼灼,把灵音童子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冷笑道:“你这小子身上只有几两臭铜?还敢问多少诊金,老夫说了出来,你就能够出得起么?” 灵音童子被对方恁地轻视,心头也有恼火,但对方是风尘异人,武林前辈,而且医过李娇娇的耳疾,只好好忍耐下来,红着脸道:“老丈果能明察秋毫,晚辈确是只有十几两作盘缠的纹银和一枝长剑,此外就是一颗义心和这无用之身,不知能否也算了进去?” 黑衣野医沉吟道:“你那身子并不值钱,唯有这颗义心不知值多少,也罢,你先把失琴的病症说来。” 灵音童子指向一座山石,躬身道:“请老丈坐下听说。” 黑衣野医并不客气,自坐上山石道:“你这小子还懂得对待医生,义心谅不太坏,天高气清,正好诊疾,说吧!” 灵音童子肃立在他面前,将自己如何艺成离寺,如何到达天山,解救天山一派之危,如何追寻慧光,巧救卓立青,后来到达玉门关,遇上中年书生,因从未见过灵音老君铁琴形貌,竟被以奸计夺去铁琴,随即知道李娇娇已盗得灵音老君铁琴逃避无踪,逃避无踪,又遇上九音孙子逐走天尊,自己循着方向追到此地的经过一一详述。 黑衣野医微展笑容道:“李姑娘当初一个‘等’字和‘偷’字,果然全已成功,不料被你蠢小子弄坏了,但照你小子说来的病情,只是偶然染上的重伤风,虽无性命之扰,却是十分难治。” 灵音童子躬身一拜道:“敬乞良医赐个良方。” 黑衣野医轻轻摇头道:“老夫说过重伤风十分难治,这就得看你自己的抗力了。方法虽然有,却不能说一定有效;半个时辰之前,有一条紫衣身影疾奔向南方……” 灵音童子急道:“老丈见前面有中年书生没有?” 黑衣野医徐徐道:“老夫相距那条紫影还有半里之遥,没看见他前面有没有人。看来应该是有,否则他走那么快干吗?” 灵音童子暗忖这道理看来不差,去不一定是正确,自己何曾不是急急赶程,几时又追到什么人了?但黑衣野医既能指出紫衣身影的去向,总比自己空追大半夜强得多,赶忙再拜道:“敬领老丈指示。” “且慢。”黑衣野医沉声一喝道:“你要去那里?” “追寻九音孙子。” “你还能够追得上么?” 这话问得灵音童子一愣,想起自己追了大半夜,只因方向略有偏差,便即没有追上。此时相隔半个时辰,当然是没有把握。但一切机缘都是可遇而不可求,怎知道灵音老君不因躲避九音孙子,恰被自己撞上? 想了一想,毅然答道:“晚辈自是尽力而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决不敢放弃希望。” “唔。”黑衣野医淡淡道:“说来颇觉有理,但先向李姑娘取得铁琴,也不失为善策。” 这一着,灵音童子也会想过,恭声答道:“只怕转回天山向李姑娘取琴,耽误追踪,致被恶师潜迹。” 黑衣野医点点头道:“不差,做医生的人只顾开出药方,也不能连药也替你服下去。好吧,你可以走了。”灵音童子解下长剑,双手捧上,道:“笺笺微物,不足以酬赐方之德,但愿老丈再遇上李姑娘,请以此剑为证。” 黑衣野医不悦道:“替你证什么?” 灵音童子气慨昂扬道:“晚辈若不能抑止恶师杀戮,当自戕以酬知己。” 黑衣野医纵声狂笑道:“老夫方才说过伤风并无性命忧,你自己要找死,还有什么话好说?” 灵音童子俊脸微红,苦笑道:“晚辈并非有意寻死,只因李姑娘三次救命,对晚辈期望甚切,不料一着之差,失去铁琴,恶师再用以为害武林,晚辈实难辞处。” 黑衣野医冷“哼”一声道:“死就一了百了,是不是?” 灵音童子被这句话当头棒喝,智机尽复。 黑衣野医狠狠地瞪他一眼,续道:“最没出息的人,就是受了别人酌恩就想以身报德,不去做半分正事,说起来一文不值,好好替我滚!” 灵音童子被骂得满脸通红,躬身再拜道:“敬领老丈良言,灵音童子有生之日,当以弭劫除魔为己任就是。” “走吧。”黑衣野医挥挥手道:“走路得带眼睛,别在‘咚’一声之下就送了小命。” 这话说得灵音童子心头一凛,挂起长剑,再拜而去。 这虽是初夏的季节,但气候已显得酷暑逼人。 尤其在遍是沙砾的疏勒河岸,热气更是蒸腾成雾。然而,想距河岸稍远的大森林里,却是浓浓蔽日,署气全消。 灵音童子希望在茫茫大地追上灵音老君或九音孙子,不惜冲炎冒署,急急赶程,但到了日正中天,火伞高张,也禁不住缓步下来,走往树下小憩。 “爷爷,这里有了一朵,不知是也不是。” 密林深处传来这声清脆的娇呼,灵音童子听来十分耳熟,急扬声招呼道:“可是郎老丈在这里?” “哼——”一个惊讶的少女之声道:“什么人在外面问郎老丈?” 灵音童子听出是那郎香琴的声音,喜道:“郎姑娘,我是灵音童子。” “啊!”林里面传来喜悦的声音道:“爷爷,他就在外面哩,见他不见他?” 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你这丫头越学越坏,这也用得着问?” 灵音童子听是郎氏祖孙全在林里,也笑起来道:“老丈如果没有别的忌讳,晚辈就入林拜谒了。” “不必,不必。老朽自己出来。” 灵音童子以为郎氏祖孙有什么秘密,只得起立恭候,却是紫笛神君仍然是葛衣一领,但已目光焕散,扶在郎香琴肩头缓步而出,不禁吃惊道:“老丈可是有病?” 紫笛神君轻叹一声,坐向大树根上,苦笑道:“老弟重履江湖,可知老朽与令师对过一曲的事?”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晚辈曾听卓立青老英雄说过。” 紫笛神君颔首道:“老弟既已知道,老朽也不必相瞒了。自从听过令师一曲,功力立即尽失,后来在西藏寻药之时,无意中竟听到老弟和形意派戚勇的谈话。” “啊。”灵音童子失声道:“当时晚辈若能见到老丈,必定老丈恢复功力。” 郎香琴目光溶溶注视灵音童子脸上,轻笑一声道:“这时也还不迟呀……” “迟了。”灵音童子长叹一声,把失琴的经过,对祖孙二人一说,由得紫笛神君不把自己生死当一回事,也听得面色惨然。郎香琴更是急得搓手,连呼着:“怎生是好?……” 第八章 琴笛双绝 三人黯然相对良久,紫笛神君忽然仰天大笑道:“自古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何况这生死荣辱的大事?方才香儿已找到一根七叶朱兰,只剩有两种罕见的药草未曾找到,恢复功力并非无望。其实老朽长了这么多岁数,恢复功力不恢复功力都已不要紧,唯一不放心的是香儿……” 郎香琴俏脸一红,急摇她爷爷的臂膀叫道:“不许说.不许说,香儿也用不着爷爷操心!” 紫笛神君凄然一笑道:“不说就不说,但让你暗里摸索,知摸索到几时?” 灵音童子在未进入八音寺之前,已听出紫笛神君有将郎香琴的终身付托之意,此时旧事重提,眼见即将遵入正文,若真说了起来,自己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幸而郎香琴心来害羞,不让她爷爷说破,才略感释然,忽听后面几句,自己心头又好比放着一个大石。 郎香琴轻吁一声道:“爷爷还是打点恢复功力的事吧,管人家怎样摸索哩。” 紫笛神君笑道:“要是爷爷死了呢?” “不会。”郎香琴尖叫一声道,急掩她爷爷的口。 灵音童子看紫笛神君目光焕散,脸色灰败,背脊已经微微句偻,分明是失去功力之后,心中忧急,加上风霜劳顿,所以显得十分衰老,若不早日恢复功力,当真快到“天年”的时候,可恨灵音老君夺去铁琴,竟无法相助对方一曲;只好接口问道:“老前辈说尚缺二种药草,不知是何名目,形状如何,可肯告知晚辈,代为寻找。” 紫笛神君摇头道:“也许那二种药草已经绝种,否则为何从中原找到西藏,从西藏找到这里仍然没有发现?但老朽方才说过恢复功力的事不要紧,最要紧的一件是香儿,第二件就是这枝紫竹笛迄今未有传人。” 灵音童子暗忖这事倒也玄妙,如果自己成为此老的传人,就成了郎香琴的长辈,则此老不致再将她的终身相托。再则若能以竹笛演奏“灵音”,虽然功力稍逊,未必不是一种制魔之器,若能以笛音恢复此老的功力,岂不更是妙哉? 智机一发,不觉笑逐颜开道:“老前辈三十年前以紫竹笛威镇黑白二道,不知这笛曲难不难学?” 紫笛神君目放异彩道:“别人学起来确是甚难,但老弟功力已高,学起来却是甚易。不过,老朽行将就木,实不敢屈老弟为寒门弟子。” 此老功力虽失,练历难失,早把灵音童子一切表情看在眼里,未必不能猜中几分心意,是以一语推开,省得孙女将来终身难托。 灵音童子微笑道:“晚辈自知资质愚鲁,不敢附付老前辈门下,但愿紫竹笛一吹,看能否将灵音老君融化于笛音之中。” “啊!”紫笛神君朗笑道:“妙,妙。当年老夫也曾有此志愿,只因天音寺飘出寺外的琴音每次不同,只得记下曲普,没有工夫练习。老弟既已学全寺中琴艺,相信一定能够做得到。” 郎香琴急由她爷爷背上拔出紫竹笛,递向灵音童子道:“你试吹吹看。” 灵音童子虽以琴为家学,但酷爱音律的人,不但是琴,大凡丝弦管竹无涉猎,是以接过紫竹笛,吹气试声,立即辨出“宫”、“商”、“角”、“征”、“变征”、“羽”和“变宫”等七音的部位。 紫笛神君听他虽以音试吹,但指法启开颤动,全极合符节,不觉慨叹道:“不论是何种乐器,乐理大致相同,老弟何不试吹一曲?” 灵音童子面带愧色道:“晚辈指法未熟,怕不能成曲。而且,若以逆气大法吹这竹笛,不知这竹笛能不能爱得了。” 紫笛神君大笑道:“老弟休小看这枝竹笛,说起来,它是登州千年方竹制成。方竹之质,本已甚坚,千年老竹,更是坚逾精钢,不论你顺气逆气,谅也难把它吹破。” 灵音童子原是怕吹破竹笛,扫了此老脸面,听他这样一说,也不存多少顾忌,先以顺气吹奏几遍,调熟自己的法,然后运起逆气大法,面含微笑道:“请老前辈自以贵门心法运气遵行,如果此笛不被逆气大法震破,也许能有恢复之望。” “好呀!”郎香琴巴不得爷爷立即恢复功力,面泛笑容道:“爷爷你赶快呀!” 紫笛神君也不推辞,颔首微笑,端坐运气。 一缕回肠荡气的笛音由紫竹笛传出,似毫无止境地飘向天空,飘向旷野,飘向密林,然后绕空数匝,再转回入耳,紫笛神君的脸色也就开始跟那笛音变化。 灵音童子凝视此老脸上,由变化的脸色,知道已有了效果,想是对方失去功力已久,所以恢复起来也十分缓慢,但既然有了效果,总可以恢复过来。 他渐将直气提足,笛声也渐渐升高。 此时,但闻笛音缭绕,风声飒飒,十丈之内真气傲荡,而又十分调和,好像此来破往,并行而不悖,又像是凤曦鸾歌,百鸟齐鸣,却各有各的声音,界限十分清晰。 约有半刻之久,紫笛神君脸色转现红润,皮肤泛起一阵光形。 灵音童子一曲妙音划过长空,随即中止下来,揩揩额上的汗珠,笑道:“老前辈试试看已恢复几成功力?” 郎香琴得意地笑道:“你这人是怎地铿吝,这一曲笛音好听得紧哩,怎么忽然收了?” 紫笛神君呵呵大笑道:“香儿你失去一个大好的机会了,方才若果运气行功,让笛音将你的真气引上十二重楼,攻破生死玄关,功力敢要增进一倍。” 郎香琴鼻儿一皱,跟着又嫣然一笑道:“他将来不再吹了么,爷爷你的功力恢复了没有?” 紫笛神君一想这话也是,倘若这孙女获事灵音童子,将来的机会可不是多到不可胜计?笑笑道:“由于你丫头强嘴,我先试一试功力。” 话罢,随手向相距尺许的青三挥,但见一蓬烟雾随风卷去,一颗人头大的青石立即踪形俱无。 紫笛神君哈哈大笑道:“行了,行了。不但是恢复,也已精进几分。” 那知话声方落忽,有人在树林里埋怨道:“真讨厌,又被你吓跑了。” 郎香琴一听有人埋怨她爷爷,立即娇叱一声:“是谁?” “九音孙子!”灵音童子赶忙招呼。但远处又传来九音孙子的声音道:“说跑了就是跑了,还要鬼叫。” 灵音童子听得心头一惊,不知对方说什么跑了,如果是灵音老君藏在树林,刚被九音孙子寻获,又被自己吓跑,这个罪过真是担不起。恐怕紫笛神君功力才恢复过来,没有兵器自卫,急将紫竹笛递了过去、喝“追!”便即冲进树林,高呼道:“你在那里?” “在这里!” 灵音童子听对方的声音已相去老远着急到了不得,冲林排树,走有一里多路,才见一条紫衣身影藏在树后,认得正是那自称为“九音孙子”的紫衣少年,赶忙上前问道:“他在那里?” 九音孙子悄声道:“就藏在左边,别大声说话,又唬走了他。” 灵音童子问的是灵音老君,以为对方答的也是,心头大悦,急点点头,运起罡气护身,走往侧里帮同寻找。 那知九音孙子并不是走远,几乎要看遍每一尽之地,尤其是有树穴或树叶堆积之地更加特别留神。 半响过后,灵音童子绕过一个大圈子,由另一侧走了过来,见他所留意的树穴不过尺许大小,人是根本不可能钻进去,至于树叶堆里更加不能藏人,诧道:“兄台在寻什么?” 九音立子仍然悄悄道:“你说我寻什么?……” 灵音童子奇道:“不是寻灵音老君么?” 九音孙子“噗嗤”失笑道:“你才寻灵音老君,我寻的是一只兔子。” 灵音童子愣了一下,也自觉好笑道:“一只兔子何必这样紧张?” 九音孙子瞪他一眼,埋怨道:“你今天不知捣什么鬼,把笛音吹得那么高,吓走满林鸟兽,我由昨夜追那魔尊,老远听你奏什么鬼曲,好容易寻到一只兔子,又被那老儿的笑声唬跑了,这时肚里饿得咕咕怪响哩。” 灵音童子受了一顿埋怨,自己也觉得又饿又渴,苦笑道:“你我去找郎氏祖孙,也许有能吃的。” 九音孙子漠然道:“你要去,你就去,我仍然要找那兔子。” 以对付灵音老君一事来说,九音孙子比郎氏祖孙重要得多了,灵音童子好容易在这里遇上,还要向他请教很多问题,那肯就此离开?赶忙陪笑道:“你不去,我也不去,大家先找兔子。” 九音孙子眼睛一亮,笑道:“你帮我找兔子当然是好,可是你自己愿意帮的,将来别人怪你,你可不能埋怨我。” 灵音童子觉得这位紫衣少年说时眉飞眼动,稚气十足,确实惹人喜欢,明知他说的“别人”是指那郎香琴,只好佯作不解道:“好吧,我们快寻兔子,我肚子早就饿了。” 九音孙子笑道:“我听你吹得那么起劲,还以你在路上吃饱了才来的哩。” 灵音童子也有大半天,粒米未进,只因当时的着急替紫笛神君恢复功力,才不觉得饥饿,待被九音孙子一说再说,引起食的欲望,更觉得饿火中烧,着急道:“你说兔在那里,让我来找。” 九音孙子笑道:“我若知他躲在那里,还用得着你找?反正就在附近,也许就藏在树穴里。” 灵音童子暗想一只野兔被他赶进树林一里多远,竟然寻觅多时,这算是一件奇事,只好分头寻找树穴,忽听九音孙子清笑一声,回头望去,即见他已经捉有一只灰色大野兔笑吟吟道:“我看你还敢跑。” 灵音童子上前不禁失笑道:“是一只死兔子。” 九音孙子皱鼻哼了一声道:“不是死兔子,怎被人捉着?被人捉着不死也得死了哩。” 灵音童子想不出这只野兔为何死在树穴,偏又被他寻获,只得陪笑道:“待我来生火。” “不。”九音孙子摇头道:“你来宰兔,我来生火。” 灵音童子接过死兔,道觉毛肉还温,该是新死不久,也许先被打伤,才死在树穴里面,把原先猜疑对方暗藏死兔哄人的事一扫而空,当下用剑剥去兔皮,弃了内脏,见九音孙子已经生起火来,便即削两根树枝,和九音孙子把兔子各执树枝一端,把兔子架在火上,自觉有很多事情要问,却又不知从何处问起,不觉痴痴地望在对方脸上。 九音孙子被望得嫩脸微红,轻笑道:“兄台尽望我干什么,可是有话要问?”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正欲请兄台台甫。” 九音孙子微微低头道:“我姓姜,名薇薇。”招头一看见灵音童子神情微呆,接着又道:“你以为我名字象女孩子是不是?告诉你吧,我名字是从白居易那句‘薇薇花对薇薇郎’的诗里取的,薇薇郎是个官儿的称谓呢,你相不相信?” 这九音孙子长得十分瘦小,脸皮白嫩,乌珠闪光,细小而多肉的鼻子,红润的象一朵玫瑰的嘴唇,十指纤纤,声音婉转,神情也微带娇羞,确实十足女儿形态。但经过这样解释,灵音童子不敢怀疑,含笑道:“‘薇薇’二字十分文雅,多半女孩子喜欢用,但男孩子起这个文雅的名字,也并不无适合。” “唔,你这个人会说拐弯话,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有问你。” “小弟姓灵音,名童子。” “冠盖群英,有几分象个男孩子哩。” 灵音童子暗自好笑道:“分明就是男人,有什么象不象的。”但因对方名字太女性化,单就名字上比较,也不能说他不对,微微笑道:“姜兄一身绝艺,可是家学渊源。” 姜薇薇摇摇头道:“我是有师傅传教的。” 灵音童子道:“令师定是世外高人,不知可肯将崇号告知,俾得一仰景慕?” 姜薇薇扬一扬眉梢,笑道:“家师确实世外高人,自号为逍遥子,从来不与世俗来往,也禁止门下多管世事,我若不是下山寻找姐姐,才不管你们什么天尊地尊的。” 灵音童子心灵动念,接口道:“令师莫非在天山隐居。” 姜薇薇翘翘嘴道:“你这人最坏,什么都要盘根究底,偏就不告诉你。” 灵音童子由天山那几只金翅大雕不畏琴音,并能以筒单的鸣声奏起“天龙梵音”第四级音量,联想到姜薇薇不畏灵音老君的事,猜想是天山那位异人门下弟子,见他不肯直接答复,立即转口道:“姜兄追到什么地方,才被灵音老君逃脱?” 姜薇薇两颊飞起红云,低头细声道:“那奸贼使奸,连每一个毛孔都在透着坏水,一逃走没有多久,就和我捉迷藏,兜圈子,到了日上三竿,才被他在这带逃脱。” 灵音童子诧异道:“夜里最方便逃走他不逃,为什么到了这里才走。” 姜薇薇摇头道:“谁知天魔怀着什么心里,反正这一带树林浓密,山川复杂,也好走逃就是。要是再有我姐姐分头兜捕……啊,不行,她才防备得到五六重音,不是那魔君的对手。” 灵音童子再度听他说起姐姐,想起自己也有一位亲姐姐,却被掌震三岳裘强夺去为媳,害得人亡家破,自己则身负重冤,李娇娇虽替自己杀了裘强,照说大仇已报,但这仇报的是恁地突然,自己仅割下一个死人头颅,能无遗憾? 是以,一听姜薇薇亲昵地提起姐姐,不觉神情一黯,双泪几乎夺眶而出。 姜薇薇讶然道:“奇怪,你怎么忽然想哭?” 灵音童子勉强笑道:“别胡说,我几时想哭?” 姜薇薇皱一眉头,轻哼道:“就是这时想哭,当我没有看见哩。想哭就该哭,不哭就会伤了身体,所以我想哭的时候,总是哭个淋漓痛快,你为什么不哭嘛?” 灵音童子满怀郁仰,当真想找机会哭个淋漓那尽,但一哭的机会也十分难得,这时反被姜薇薇惹出惨笑一声。 姜薇薇目光十分柔和地望着他,轻悄悄道:“你不想哭,现在又想问了,是不是?”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你找到姐姐了没有?” 姜薇薇摇头道:“就是没找到嘛,如果找到,可不让你也见了?” 灵音童子暗忖这才怪哩,我要见你姐姐干嘛?轻笑道:“令姐为什么要乘坐总有八条红龙的大车?” 姜薇薇道:“听说是被骗上去的,后来我寻到那辆八条红龙的车,就停放玉门关外,但车上没有我姐姐……” 灵音童子失惊道:“令姐是李娇娇?” 他由乘坐八骏绘红龙的车,车放在玉门关外,只能防备到五六重“焚音”等迹象上看来,姜薇薇说的姐姐可不就是李娇娇? 他忽然忘了九音孙子姓“姜”,而李娇娇姓“李”,说一出口,猛又叫一声:“不对!” “对了,吃吃……”姜薇薇银铃似的笑声乍响,随又换起脸蛋道:“你说对了两个字,还有一个字不对。” 灵音童子急道:“哪一个字不对?” 姜薇薇笑道:“名字是对的,单单是姓不对,我姐姐姓方,不姓李。” 灵音童子诧道:“令姐姓方,你姓姜,怎么这样奇怪?” “怎么没有?她是师姐呀,我有三个师姐,大师姐叫做马红叶,二师姐叫做安紫缓,三师姐叫做方红绡,这有什么不对?大师姐、二师姐,已功德圆满,不再下山了,只三师姐和我还有恩仇未了,功德未满,才来尘世清理。三师姐学业未成就急着下山,师父正教我找回去哩。” 灵音童子听了姜薇薇这一番话,更加怀疑方红绡就是李娇娇,也许灵音老君姓方,她恨透那无恶不作的父亲,才把姓方改成姓李,如果他的母亲姓李,那就是更加顺理成章,急问道:“可知道你三师姐的母亲姓什么?” 姜薇薇摇头道:“学艺的人,谁都有一段悲惨的身世,她自己不说,谁好端端去勾她的新愁旧恨?” 灵音童子暗忖这话不差,和这位少年说了多少时候,对方就没问过自己的身世,他曾自称“想哭时,就哭个淋漓痛快”。应该也有一段极悲痛的身世,恐怕一问起来,真要勾起对方新愁旧恨哭个不停。 姜薇薇见兔肉已经熟透,便把它吊在一段矮矮的枝上,轻笑道:“这样就妙了。你恨谁,就割下一片肉来吃,先看我的榜样……”他拔出一柄霞光滟滟的小剑,喝一声道:“和尚!”便一剑剁下一段兔腿。 灵音童子吃惊道:“你恨和尚?” 姜薇薇已经啃了一口,点点头道:“不错,你也快剁!” “裘强!”灵音童子叫了一声,也切下一截兔腿。 “严惠嘉!” 姜薇薇把兔子的大腿切下。 灵音童子忍不住问道:“严惠嘉是谁?” 姜薇薇回头瞧他一眼,恨声道:“严惠嘉就是和尚,和尚就是严惠嘉,这个也要问,算了吧。” 灵音童子猜想他的仇人定是严惠嘉,也许那人当了和尚,但姜薇薇这话只能算是对了一半,微笑道:“你真象个顽皮的小弟弟。” “真的么?”姜薇薇眼珠随声一亮。 灵音童子点头笑道:“真象哩,我何必骗你。” “好,你就叫我弟弟,当我是个真弟弟吧。”姜薇薇把话一顿,睁开闪亮的乌珠,注视在灵音童子的脸上,幽幽道:“怪哩,我自己竟不知道那一点像小弟弟,你先告诉我。” 灵音童子失笑道:“那,你几位师姐怎样叫你的?” “她们都叫我是‘小师……弟’。” “可不是啦。小师弟和小弟弟有什么不同,而且你说话又那样顽皮、天真。” 姜薇薇轻轻一笑,脸颊下居然出现两个小酒涡,目光向灵音童子脸上一掠,又道:“我说话有那一点顽皮,你说。” 灵音童子道:“方才那句话就够顽皮,严惠嘉是和尚也还可说,但和尚未必就是严惠嘉,你这话可不是说错了?” 姜薇薇轻哼一声道:“你才不知道哩,严惠嘉后来当了和尚,我不知他当和尚后的名字,所以和尚就成了严惠嘉。好哇,不争这个了,你快切,我看你还恨谁。” “裘全胜!”灵音童子吃完半截兔腿,喝出一个名字,也切下另一只腿。 姜薇薇诧道:“裘全胜可是裘强的儿子?” 灵音童子点点头。 姜薇薇叹道:“你知道的仇人还不算少,我只知道和尚就是严惠嘉,严惠嘉就是和尚,还是多剥几个和尚吧!” 一个喝着长风庄裘家的人,一个喝着严惠嘉和尚,喝一声,切一块兔肉,不消多少时候,已把兔肉分个精光,剩半具骨架吊在枝上。 姜薇薇抹去小剑上的油渍,纳剑归鞘,向灵音童子笑道:“我们吃饮了,剩下来是蛇虫蚂蚁的,走罢。” 灵音童子茫然道:“往那里走?” 姜薇薇道:“我是寻严惠嘉和老魔,你寻老魔或是方才的女朋友,那就听便。” 灵音童子俊脸微红,讪讪地道:“别开人家玩笑,那姑娘是紫笛神君郎世重的孙女——郎香琴,在我未进天音守学艺之前,曾在她家里住了大半个月,本来就没有什么事,还是找灵音老君比较重要,我们先看郎氏祖孙在不在,打个招呼就走。” 姜薇薇脸上出现两团红晕,一皱眉头道:“谁说你们有什公事呀?但我觉得十分奇怪,听说天音寺决不收外人为弟子,你怎能在寺里学艺?” 灵音童子叹息一声道:“要说起这事,费时未免太久,但我能在天音寺学艺的主要原因,是答应负责追回两具铁琴和西天佛吟副册,并擒捉或杀死灵音老君之后,便回天音寺当和尚……” “当和尚?……”姜薇薇惊叫道:“我要杀和尚,你要当和尚?” 灵音童子叹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吧,其实,你也不必尽恨和尚,和尚里面还有极多好人。” 姜薇薇“哼”一声道:“由好人里面挑出去的就当和尚,去你的罢,我教你一辈子也当不了和尚。” 灵音童子笑道:“薇弟你又玩皮了,怎能教我当不了和尚,你说。” 姜薇薇听他一声“薇弟”,脸上又泛起两朵红晕,喜孜孜道:“当不成就是当不成,没理由可讲,也不告诉你。……”诡异地瞧灵音童子一眼,忽又笑道:“这也简单得很,若教你一辈子无法完成三次任务,你这准和尚可不是当不成了?” 灵音童子推敲他的话意半晌,沉吟道:“除非通知灵音老君远走高飞,永不露面,否则,我三项任务终有达成之日。” 姜薇薇格格笑道:“多谢你替我做个诸葛亮,这个计谋倒是可行,我先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话罢,一垫脚尖,拔步先走,灵音童子认为他知道灵音老君藏身之地,惊急叫道:“薇弟,你去那里?” “你想当和尚就跟我走。”姜薇薇边说边走,步伐轻灵潇洒,十分神速。 灵音童子暗忖这位任性少年不让自己当和尚,原是一番好意,但若他真把八音魔尊逼走野荒,替武林留下无穷的后患,岂不又是自己促成?“你想当和尚就跟我走”,应该是一句正面话,如果他已知灵音老君潜身之所,跟他走当然可以找到灵音老君,擒杀灵音老君,这和尚必定可以当得成功。 想起自己并无必当和尚的宏愿,只有抑魔消劫的决心,既然和他要寻找灵音老君,怎能不跟他去,然而,如果对方故意使奸,诱使自己穷跟,便利恶魔脱逃也未必不有可能,在这刹那间,但觉神思纷乱,竟无法拿定主意,眼看着姜薇薇身影即将消失,才猛觉非把握这条线索不可,疾呼一声:“等一等我!” 姜薇薇停步回眸笑道:“你当真要当和尚?” 灵音童子苦苦笑道:“那是后来的事,先跟你去寻找灵音老君。” 姜薇薇笑道:“你怎知我一定找那魔头,我去寻找我的师姐。” 灵音童子愣了一下,但想起“方娇娇、李娇娇”只差姓氏不对,二人坐的车子,二人的艺业,几乎完全相同,如果找到的真“李娇娇”,对于制服灵音老君的事更有裨益,是以又毅然道:“我也去。” “我寻师姐,你也跟?” “因为我怀疑她就是李娇娇。” “好吧,但在路上得听我的。” “唔!” 三天之后,这一对新近结识的少年已联袂到达皋兰府。 皋兰府虽仅是西北重镇,但因地处要冲,牛马辎辏,为玉门关外任何城镇所不及。 然而,等二人刚走上大街,却见一辆接一辆的驱马之车驰向南门,不由得呆了半晌。 原来这些驱之车竟有七八十辆之多,每辆车上载有八具棺木,驾车人个个脸上充分显出悲怆惊恐之色。 任何一人看到这些棺木和驾车人的表情,便可猜想到一定是三百多人在同一时间,携手同归鬼域。 灵音童子双目失神地望着姜薇薇,叹道:“你说的对了,那恶魔果然走这条路,又开始疯狂屠杀。” 姜薇薇轻笑一声道:“这番你当不成和尚了。” 灵音童子正色道:“薇弟你真是顽皮,这时还能开玩笑。” 姜薇功败垂成仍然笑道:“你着急也没有用处,恶魔疯狂屠杀之后,必定隐藏起来,那多情多意的李姑娘认为你把铁琴送给恶魔,一定和你过不去,什么五大门派也要找你,灵音老君也要找你,甚至于天音那伙和尚也要和你为敌,你这准和尚怎能当得成?” 他说来头头是道,灵音童子听得胆战心惊,冷汗直冒,急道:“我先问问凶案在哪里发生,也好走在恶魔前头。” 姜薇薇摇摇头道:“问也没有用处,要想走在恶魔前头,还得把一切劫杀观若无视……” 忽闻廊檐下传来一声冷哼道:“这小子是干什么的?” 灵音童子回头一看,见是一位五十来岁,目光炯炯,作庄稼人打扮的老者,和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劲装少年,正向自己二人怒目而视。 姜薇薇冷冷地瞧对方一眼,童子一抽,也哼一声道:“你又是干什么的?” 劲装少年怒道:“你敢无礼,要不要我教训你?” “嘻嘻,要打架么,请往城外去。”姜薇薇向对方挑战,牵起灵音童子的手,轻说一声:“我们先走。” 灵音童子虽答应在路上听他的,但见他动不动就要撩拨别人打架,一反初见面时那种谦和和顺的作风,也颇感不满,正色道:“薇弟,少惹点事罢。” 姜微微向他人先打个眼色,随即恨声道:“谁惹事了,你不见那小子先来多嘴?” 灵音童子先看他眼色,知道另有用意,只好默然。但对方却听得气往上冲,叫道:“时师叔,要不要收拾这小子?” 姜薇薇已牵着灵音童子向街上,闻声回头冷笑道:“要打就跟着来,别作风相唬人。” 经他一再撩拔,连那老者都沉不着气了,只听他怨声道:“好,先往城外再说。” 这一老一少怒气冲冲,迈开大步跟在后面,姜薇薇却象是若无其事,向怀着满腹疑云的灵音童子频频轻笑。 出了外城的南稍门,便是人烟稀少的皋兰山,一条官商大道穿过山峡。 姜薇薇挽着灵音童子登上僻静的山岗,仰脸笑道:“灵音兄轮到你说客气话啦?” 灵音童子到这时才知道这位“小弟弟”因城里人多耳杂,故意激怒对方出城,想起自己被他捉弄了半天,也不禁哑然苦笑,急站好方位,向对方拱揖道:“小可灵音童子先请老丈和这位兄台示个名讳。” 他一报出名头,直把刚站定脚跟的对方惊退两步,那姓时的老者更是睁大眼珠,沉下脸色,双掌护胸,喝道:“你就是人魔灵音童子?” 灵音童子不悦道:“小可确是灵音童子,但决不敢领‘人魔’二字。” 老者目光向他身上打了一转,忽然冷笑道:“你这小子敢冒不讳,冒充起人魔,到底是谁?” 灵音童子诧道:“老丈有什么地方看出小可不是灵音童子?” 老者冷冰冷道:“凭你这句话就知是冒充,人魔要带什么东西,你都不知道?” 灵音童子心知对方没有看见琴囊,才只微笑欲答,姜薇薇已朗声道:“你不相信就算,我得先问问你到底是谁?” 劲装少年欺前一步,说道:“少爷告诉你好了,本少爷姓龙,名逢江,是江南卓老侠的嫡传弟子……” “嘻嘻,失敬。”姜薇薇立刻接口嘲笑,灵音童子一听对方是说江南主卓立青的弟子,那老者又姓“时”,顿悟对方是谁,恐怕姜薇薇闹个不好下台,急拱手再揖道:“原来是时逢年老前辈和龙少侠,小可在天山曾经遇上卓盟主,但他已赶回江南,难道未和二位遇上?” 他先说遇上卓立青的事,为的要对方相信自己的话,但那龙逢江又冷笑一声道:“骗子的话是随风转舵,谁要听你的鬼话。” 灵音童子正色道:“卓老侠因知少林派允命西征,特请前辈作保,秘密到天山通知天山派准备应变,小可若未曾遇上卓大侠,岂能知道这件秘事?” 时逢年脸色大变,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灵音童子肃容道:“时前辈怎还不相信我是灵音童子?” 时逢年脸色忽然凄厉起来,冷冷道:“算你是灵音童子吧,你的铁琴在哪里?” 灵音童子道:“铁琴已被恶师夺去。” 时逢年仰天厉笑道:“好,好!你认命了罢。” 灵音童子俊目一瞥,见对方二人神情悲愤,吃了一惊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逢年笑声一收,厉声喝道:“我那盟兄往那里去了?” 灵音童子道:“方才不是说过卓老侠已回江南,为何还要再问?” “回江南?先擒你这个恶魔再说。”时逢年色厉如鬼,声落人到,疯一般挥臂进招,顿时掌形如山,向灵音童子身前涌来。 龙逢江却拔剑指向姜薇薇喝道:“你小子过这边来领死!” 灵音童子不料对方不容分说,被时逢年一阵猛攻,逼得连连后退,还在高声疾呼,“薇弟不可交手,无让我问个明白,时前辈且慢着打,先说卓老侠怎么样了?” “师徒同是恶魔,谁听你花言巧语?”时逢年由得他高声疾呼,自己却已擒杀为上,掌劲使足十分,但见掌劲风生,臂挥云起,霎时间,已是沙尘翻滚,人影难分。 灵音童子听出话里有因,情知越打则误会越大,只得挥掌封架,高呼:“时前辈请暂停手。” 然而,就在这时,忽闻姜薇薇叱一声:“凭你也配!” 随见一道银虹向空疾射,灵音童子在百忙中斜目一掠,见龙逢江垂手恭立在姜薇薇面前,赶忙叫道:“微弟不可伤人。” “谁伤人啦,教他站着就是。” 敢是龙逢江不自量功力,刚扑到姜薇薇面前,便被击飞兵刃,点了穴道。时逢年猛觉这对少手艺业非寻常,若不是人家掌下留情,连自己难也幸免,急一掌封退灵音童子,一个箭步落到师侄龙逢江身侧。 灵音童子本来不愿交手,趁机一揖:“时前辈请听小可一言。” “说!”时逢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为了保持自己前辈的身份,仍然重重地叱了一声。 姜薇薇不屑地一皱鼻子。 灵音童子急陪笑道:“方才时前辈这般情急,难道以为卓大侠已遭不幸?” 时逢年定一定神,喝道:“我那盟兄可是死在你手?” 灵音童子愕然道:“卓大侠几时身死,是前辈亲见还是耳闻?” “耳闻。” “谁说的?” “我只问你是不是,你不必问是谁说的。” 灵音童子心头大感不悦,但为了洗刷自己清白,只得忍气吞生,将自己到达天山无痕庄之后,直到眼前的经历说个大概。 时逢年听灵音童子由狼牙下夺回卓立青性命,不由得老眼闪出泪光,嚅嚅道:“照你这样说来,我那盟兄难道未死?” 灵音童子正色道:“卓大侠与小可分手之时,曾说回江南关照前辈一声,免遭灵音老君之毒手,若说死在别地,小可不敢断言,若说死在天山,小可敢说必无其事。” 时逢年双掌互碰,响起“轰”的一声,恨恨道:“我上秃驴的当了!” 灵音童子急道:“可是慧光和尚说的?” 时逢年默默点点头。 (缺2行) 姜薇薇身前,急道:“微弟!你放开这位龙兄吧。” 姜薇薇随手一指,龙逢江身子猛可一震,满面渐羞,自去捡回被击飞的长剑,恨声道:“师叔,我们找上少林寺去!” 灵音童子庄重地道:“慧光和尚不自悔悟,反而拔弄是非,自是该死有余,但未必不是恶师之奸计支使,尚请时前辈妥善处置,免至循环报复为是。” 时逢年唯唯答应,与龙逢江告辞而去。 灵音童子化戾气为祥和,情知时逢年率领师侄回去,未必不可替自己洗白几分不明之冤,不由得感觉轻松愉快。 姜薇薇却是盈盈笑道:“你还要不要当和尚?” “薇弟,别尽顽皮。” “哼,若不顽皮,先制服那姓龙的,让他们知道厉害,由你说得唇焦舌烂,也休想他听你半句。” 灵音童子摇头笑道:“我说不过你,去吧,去查看这里的凶案。” 姜薇薇道:“别耽误时间,赶快回到你最初学西天佛吟的地方,如果有好运气,说不定会遇上你那恶魔师父,和尚也当得成功了。” “不,我一定要查出死亡的总数和原因,才好向恶师算个总帐。” (缺6行) 任何人都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也沅法知道什么时候被杀人的琴音震死。 杀,杀,杀…… 杀人的琴音忽然降临东庄,也忽然降临北堡,每降临到一地,那广大的地面就留下一片血腥。 琴音像被狂风卷飞的雨雪,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落到某一地,某一人的身上。虽然不能预测它的去向,却也有踪迹可寻。 血腥的气息是由西向东,由北向南,由天城堡作为起点,向东南撒开一张扇形的血网,笼罩向大地。 怯懦的人当然是死,勇敢的人也死得更快。 然而,在这“扇形血网”的边缘,却有几起武林人物,带着嗟伤和愤怒的表情,循着血迹向前急进。 头一起,是一位清丽绝俗的白衣姑娘和一位素服荆钗的中年美妇。她二人各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雪花总”走在前面,身后四匹健马鞍上,乘坐有二位气宇非凡劲装负剑的少年和二位娇艳如花,紧衣箭袖的少女。 这一行六骑像箭一般卷到天成堡,一眼瞥见堡前广场上,陈列着黑漆的,朱漆的,白木的,满是棺林的时候,俱觉面容一惨,跃身下马。 守在广场进路一位三十来岁,面容惨戚的健者急忙躬身一拜管:“天成堡门丁王澄在此恭迎侠士,并请问来自何方?” 来人中,一位气概昂藏的少年接只道:“我们是天山派的,这位是本派第四代掌门穆先师的夫人,这位是五大门派共同敬仰的李姑娘。” “啊!李姑娘,穆夫人……”王澄哀唤声中,整衣下拜。 穆夫人侧身还礼,轻启匏犀道:“王管家毋须多礼,请引导我们向堡主及罹难人灵前致祭!” 王澄听说天山穆夫人和李姑娘向他主人亡灵致祭,感动得泪流满面,引导各人往灵前拜罢,不禁惶然道;“李姑娘,记得半月前,八骏龙车经过敝堡,老堡主还率领全堡老少男妇以香花敬酒,恭迎恭送,为何天尊忽然降祸,致令敝堡上下,除了奴才之人,无一幸免,姑娘能否说出一个道理,好令我们做下人的甘心?” 李娇娇凄然道:“八骏魔车回到玉门关的当夜,我恰见那魔王由城墙进城的时候没再背挂琴囊,知道机会难得,急忙搜到那架凶琴,留字遁走,直到凶信传到天山,才知魔王又找到一架凶琴来贵堡展开杀戮,路上还听说有好几处庄堡也受到同样情形。可能是魔王因我盗琴出走,才遣怒到别人头上,逼令我出面解决,奇怪的是他由何处弄到一架凶琴,不知贵堡有人听到没有?” 王澄收泪恨声道:“事发的当夜,奴才正由远处赶回,遥听这边琴音一歇,立有一个阴刺刺的笑声说:‘好徒弟,好徒弟,你竟送还这架千载乌金石古琴,老夫要大开杀戮了。’的话,莫非那架凶琴是他徒弟人魔灵音童子的?” 李娇娇但觉一阵头眩,几乎站不稳脚,一手搭在穆夫人肩上,喃嚅道:“怎么是他,他怎么会?……” 穆夫人摇头嗟叹道:“姑娘且别心急,我由灵音少侠在天山表现出来的行径,敢说他决不会好好地将铁琴送给天魔为恶,也许他……” 李娇娇失神地道:“夫人,你……你说下去!” 这位平日处事沉着,应变机灵的姑娘,一旦关心自己所托付的人竟慌乱到毫无主意。 穆夫人长叹一声道:“照我的推想,灵音少侠也许欲练及师敛迹,被乃师出其不意夺去铁琴。” 李娇娇急问道:“他会不会……” 穆夫人听她忽然刹住话尾,心中暗叹,徐徐道:“灵音少侠已练成绝艺,也许死命缠着恶师,看来不致有生命之危。” 这虽是猜测之词,但李娇娇听来却是十分顺耳,脸色转舒,点点头道:“但愿他能够如此,这几天不知可曾有人到来吊祭?” 王澄“啊”一声叫道:“七天之前,曾有过二位面目陌生的少年来过。” “二位少年?”李娇娇连忙问道:“可曾问他姓名?” 王澄回忆了一下,旋道:“一位身穿锦服佩剑少年姓灵音,一位身穿紫衣的少年娃姜,他们到来的时候,恰是出事的第二天,奴才雇了近处的乡人,忙着将被害者装殓,并没多加理会。姓灵音的少年满面忧戚之容,娃姜的年纪较幼,却是嘻皮笑脸,嘲他多此一举,不如回学艺的地方,硬硬生生把姓灵音的拉走了。” 李娇娇脸色迅速变化,最后掠过一丝喜色,接口道:“王管家,你能否将二人形貌描述一遍?” 王澄摇摇头道:“姓灵音的没有什么特别,但那姓姜的说话是娇滴滴的女人腔,不高兴时就这样……一皱鼻子。”他把舌头顿住的时候,也学那紫衣少年一皱鼻子。 “这小鬼头也来了——”李娇娇面浮喜色,几乎要笑了起来。 穆夫人急道:“是谁?” “我的师妹。” “姑娘也有师妹?” 李娇娇眉宇间掠过一丝幽怨,但俏丽的脸上仍然喜色盈盈,点头道:“我猜想那紫衣少年是我的师妹乔装,她人小鬼大,顽皮到别人对她无可奈何,皱鼻子的习惯,永远也改不了。但师尊怎舍放她下山,这也是抵事。” 穆夫人诧道:“令师妹的本领不行么?” 李娇娇摇摇臻首道:“她本领大得很哩,我们四姐妹就是她的本领最大,诡计又多,如果真是她已下山,那恶魔决不是对手。好吧,我们追看能不能追上。” ※※※ 秦州,位于渭水之南,呃秦蜀交通要冲,为由蓝州进东长安必经之地。 这一天的傍晚,秦州城东三十里的杜索镇,忽然来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葛衣老翁,和一位明眸蛛齿,身着红衣的妙龄少女。二人一到杜索镇,便直往东端一家小饭馆,叫了两角酒,两盘羊肉羊肝,对座小酌,不时侧脸望出街心,似乎对过往行人十分留意。 妙龄少女眼看着夜幕渐垂,秀目反而浮现出忧戚之色,幽幽一叹道:“爷爷,你说那魔头一定要经过这里,香儿认为别去找他也罢。” 葛衣老翁忽然哈哈一笑道:“香儿别替我担心,爷爷已悟出琴笛一音之法,不斗一斗那恶魔,死了也难消一口闷气。” 妙龄少女听他爷爷下了必死的决心,眼色更是黯然,恨声道:“那时他要不把紫竹笛交还,该是多好。” 在这时候,一位邻座独酌的青衣老者忽然起身一揖道:“这姑娘说什么紫竹笛,这位英雄莫非是当年的紫笛神君?” 葛衣老翁哈哈一笑道:“老夫正是郎世重,老弟台请恕眼拙。” 青衣老者一听果是紫笛神君,顿时面露喜色道:“愚晚卓立青……” “啊!” “啊!江南盟主。”妙龄少女也跟她爷爷叫了一声,并即起立。 卓立青满面笑容道:“姑娘定是郎香琴了,我曾听灵音小侠说过。” 妙龄少女甜甜地一笑道:“卓老侠也移座过来好吗?他也向我们说起你。” 紫笛神君哈哈大笑,连呼:“幸会,幸会,老弟台先坐下再说,香儿快去移座。” 卓立青虽是江南盟主,但比起紫笛神君得低一辈有多,逊谢几句,然后请紫笛神君坐往上首,自与郎香琴对坐两侧。 郎香琴捧起酒壶,先向卓立清斟了一杯酒,尔向紫笛神君添酒,坐回座上,笑脸盈盈道:“爷爷你有了酒伴儿,你们说话,让我来听。” 卓立青不待紫笛神君开口,先已着急问道:“请问前辈在何处遇上灵音小侠?” 紫笛神君擎杯劝饮,然后微笑道:“就在疏勒河边替老朽恢复当年功力。” 卓立青长叹一声道:“老……啊,晚辈也受他救命之恩,但目下又闻他师徒狼狈为奸,以魔琴大施杀……” 郎香琴不待人家话毕,已忍不住气忿道:“那些人尽是胡说,他根本就没有琴。” 卓立青惊诧道:“灵音小侠的琴那里去了?” 郎香琴望着她爷爷,紫笛神君却微微笑道:“你对卓大侠说罢,省得过一会儿又要插嘴。” 郎香琴轻哼一声,一五一十,把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 卓立青听说天魔的铁琴被李娇娇偷走虽是一喜,而灵音童子铁琴被夺更是一惊,不觉频频叹息道:“这真是武林劫运未终,致灵音小侠有此失误,不知他后来是否会被恶师擒去,确也令人担心,我虽欲全力替他向武林解说,只因不知他确实消息,也不易洗刷清白。” 这位江南盟主说的也是实情,因为他自己和郎氏祖孙遇童子,全在凶案发生之前,怎知灵音童子不被灵音老君获得后,灵音老君既能使奸诈,夺去一架铁琴,怎知不能施展奸计使灵音童子俯首就擒? 然而,郎香琴却是坦然笑道:“我说他决不会被擒去。” 卓立青见她说得蛮有把握,不禁诧异道:“琴姑娘怎知决不会?” 郎香琴向她爷爷一怒嘴勉强笑道:“爷爷你说。” 紫笛神君微笑道:“我知你不愿意有人强过灵音哥哥,索性连人家都说漏了。” 原来郎香琴说了半天,偏将有关九音孙子的事完全省略,被她爷爷一语点破,粉颊上不由得飞起两朵红云,低头哼了一声。 卓立青看地眼里,明白在自心里,暗叹道:“你姑娘一厢情愿,还不知人家肯不肯哩。” 紫笛神君也不理会他孙女娇羞,坦然将九音孙子逐走灵音老君的事,以及后来灵音童子闻声高呼入林,可能与九音孙子共同追踪等情补说,接着又道:“话说‘一旦遭蛇咬,三年怕烂绳’老朽曾被那恶魔毁去功力,虽幸获灵音小哥恢复过来,但当时自忖不足以敌天魔,只好皆同香儿暂避,这几天来,由灵音小哥演奏的笛音,又悟出不少音量音色,自知功力又进一层,巴不得和恶魔再分个高下了。” 此老雄心勃勃,说得卓立青恍然大悟道:“原来世上竟有‘九音孙子’可以克制灵音老君,不知九音孙子除却不畏魔音的天赋之外,别的艺业如何?” 紫笛神君回顾他孙女笑道:“当然不及灵音哥哥,是吗?” “当然!”郎香琴重重回答一声,引的二位老人纵声大笑。 忽然,街上有人叫道:“时师叔,那可不是师父的声音?” 卓立青闻声一怔,急叫道:“外面是江儿么?” 声过处,一老一少先后进店,卓立青见果然是盟弟时逢年和门徒龙逢江,急着他引见郎氏祖孙,寒喧几句,时逢年喜极笑道:“那小子果然没说假话,真把慧光那贼秃时脑袋摘了下来,才消得一口气。” 卓立青惊问起来,才知慧光禅师替灵音老君造谣,说自己死在灵音童子掌下,气得只是怒哼。 郎香琴却又喜极,拍掌笑道:“卓前辈,我的话兑了现,这位时前辈遇上灵音哥哥,可不是在发生风案之后?” 卓立青一想,也笑起来道:“真的是琴姑娘对了,老朽拼尽江南武林全局,也必替灵音小侠洗这不白之冤。” 三起人聚在一起,获知灵音童子和九音童姜薇薇的大概行动,说起来除魔的力量倍增,情不自禁开怀痛饮。 郎香琴一向不大喝酒,也趁机把酒一杯接一杯灌给她自己的爷爷。 苦日难涯欢时易过。 在欢呼痛饮中,不觉已是二更鼓响。 紫笛神君忽然擎杯起立,神情庄穆,意气飞扬道:“老朽有事情托,请卓老弟先尽一杯!” 郎香琴急哀声叫道:“爷爷不可!” 卓立青一看郎氏祖孙的神情,猛记起紫笛神君曾说要灵音老君较量的话,不觉也激发一腔豪气,举杯一饮而尽,纵声大笑道:“郎前辈如此提拔,卓某虽赴汤蹈火不辞。” 紫笛神君怔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道:“老弟你误会了,老朽只是欲请你携带香琴儿,交给灵音小哥……” “不要,不要!……”郎香琴急得忘了羞惭,嘶声叫道:“我要陪爷爷,也不让你在风独残年,冒这份危险。” 紫笛神君正色道:“小妮子休要胡弹,世上无不散之席,人间无不死之人,爷爷风独残年,正该与恶魔拼此余生,替武林造十年之福,岂可苟且偷安,爱惜这几年的残躯?只要你跟伯伯行走,找到你灵音哥哥……” 郎香琴多年来和爷爷相依为命,必知爷爷功力虽增进几分,未必就能拼得过灵音老君,眼见无法挽回,凄厉地叫一声:“我不要!”立即拔步奔去。 紫笛神君身影一飘,闪电般离座,一把抓住孙女,凛然道:“你去哪里?” 郎香琴有生以来,还没爱过爷爷疾言厉色,这时瞥见神威凛凛,惊得叫不出声,落手一掩胸前,颤颤地即将倒下。 紫笛神君叹息一声,扶她坐回椅上,面向卓立青道:“老朽志在必行,这痴儿托付老弟了。” 在座各人见这位三十年前的第一高手为了挽救武林,不惜牺牲一命,置孙女哀号如无视,不禁肃然起敬。 卓立青毅然道:“令孙女的事,卓某自是一肩承担,毋须前辈叮嘱,但,前辈怎能断定恶魔经过这里,尚请说个明白,也好传给行人回避才是。” 紫笛神君不顾惜自己,倒也顾惜他人,以筷子沽酒在桌面上绘出一幅草图,从容解释道:“恶魔由天成堡伸张魔爪之后,先向北,后向南,像蜘蛛结网,任风摇曳,每摇到一地,则一地遭殃,摆幅越来越大,昨晚屠杀空峒山,今夜多半要摆到此地附近,老朽先去截他经路,免得拖累无辜,这里居民倒也毋庸回避。” 话落,忽有一个阴森森的笑声接口道:“不带恭迎,老夫就在这里。” 各人听得毛骨悚然,不觉同时站起。 正当紫笛神君说得豪气干云,要牺牲自己的性命,在路上截击灵音老君的时候,忽闻有人接口讥诮。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由得在座个个是冠盖一时的高手,也因恶魔来得过份突然而骇然色变。 紫笛神君恐怕拖累自己的孙女和别人,身形微闪,已冲出街心,嘿一声冷笑道:“恶魔,往镇外见个真章。” 卓立青见这三十多年前已经远播的紫笛神君,只一晃身影,便在街心发话,心下暗暗佩服。但又猛见郎香琴霍然站起,赶忙伸臂一拦,正色道:“郎姑娘休去分散令祖心神,致被恶魔以乘。” 郎香琴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说到分散她爷爷心神,也不禁凛然坐回原位,一敛蛾眉道:“这……怎么是好?” 卓立青喟叹道:“为了令祖的安危,不仅是姑娘着急,但……” 郎香琴那会不知道这道理,着急地叫道:“不用说了,我们赶快去帮他。” 卓立青忙道:“令祖与恶魔互以绝音搏斗,只怕我们全无法接近。” “不。”郎香琴为了自己的爷爷,倒也急出了一个主意,毅然道:“我们去到,就藏在附近,若是我爷爷胜了便罢,若被恶魔获胜,就乘他真气耗损的时候一举进攻,谅他定难抵拦。” “好主意。”卓立青也觉此计可行,目视盟弟时逢年,点点头道:“我们一道走好了。” 时逢年先是答应一声,接着又眉头一皱道:“盟兄,该不该先命逢江先回江南去?” 郎香琴并不在乎别人走不走,也没有拖累别人送命的意思,既得到卓立青答允相助,只说一声:“我先走一步啦。”便即冲出街心,一闪而逝。 卓立青猛想起自己答应过紫笛神君,有照顾这位姑娘的责任,急叫一声:“等一等我!” 他无暇计及盟弟时逢年要遣龙逢江回南,替本门留下一脉的事,话声未落,也一步冲出街心。 然而,就此一步之差,郎香琴已经形影俱杳,却闻一缕笛音,由东南方顺风飘来。 听那笛音相距还有数里之遥,悠扬缥渺,若有若无,但已令人心荡神驰,几乎要跟着笛音起舞,不觉呆了一呆。 时逢年带了龙逢江会帐出门,见盟兄还木然站在街心,微感诧异道:“盟兄我们往那里走?” 卓立青耳膜一震,惊醒过来,摇一摇头道:“我们可听到笛音?” 时逢年诧道:“什么笛音,江侄可曾听到?” 龙逢江轻轻摇头。 卓立青脸上浮起迷惘之色,喃喃道:“这就怪了,方才分明听有笛音飘来,这时忽又收了,我们先往东南看看。” 二位名满江南的老侠带了龙逢江走出镇外,飞一般奔向东南,那知还没走有三里,前面怪声忽然大作。 龙逢江耳膜几乎被那怪声震破,心头猛可一跳,惊道:“师父,那是什么声音?” 卓立青摇摇头,领先再进,但觉那怪声越来越大,仔细一听,辨出是一笛一琴互相搏击。琴音如黄钟大吕,震撼山岳,又像奔七音落雹,威猛无伦。在这力量万钧的琴音压力之下,笛音纤细如缕,好比一道即将枯竭的清泉,在沙漠里一寸一寸向外渗出,不禁心头一颤,惊道:“看来郎香前辈已经十分危险了,我们急向前冲。” 龙逢江却惊叫道:“师父,我不行了。” 卓立青吃惊地回头一看,见不但龙逢江在原地踏着脚步,连自己的盟弟时逢年也步履维艰,好像脚下拴有千斤重石,勉强向前挪移。诧道:“你二人怎样了?” 时逢年索性停步下来,苦笑道:“不知有什么东西撞在身前,盟兄你可有感觉?” 卓立青微微一怔,旋即恍若有所悟地“哦”一声道:“是了。听说演奏魔琴,琴音就可将罡气布开,外人冲不进去。你二人既有此感觉,想也无法再进,不如就在这里等候,只要琴音一歇,立即前冲。” 龙逢江面容一惨,嚅嚅道:“师父,你还要攻进去?” 卓立青怜恤地瞧这位弟子一眼,毅然道:“我受紫笛神君托孤之责,此时不知郎姑娘落在何方,我能进一步就进一步,如若不幸,你们速寻灵音小侠和九音童子将此事告知,然后归隐名仙,另求绝艺,振兴本门了。” 他这一席话,不啻是留下后事,时逢年也听得淌下泪水,喟然一叹道:“小弟当不负盟兄叮嘱,但请见机行事,不必勉强才是。” “我自己晓得。”卓立青急欲寻找郎香琴,话声一落,立即鼓起余勇,猛向前冲。那知才冲远三四十丈,立觉一堵无形墙挡在身前,无论如何也冲不上去。 然而他已看见前面相距十几丈远,有一道红衣纤影在大树后面临风而立,不知是不是郎香琴,要想发生招呼,又怕扰乱拼斗中紫笛神君,只好暗提真气,打算琴笛之声一歇,立即一冲而上。 在这时候,忽闻灵音老君那阴刺刺的笑声道:“看不出你这老儿居然将琴调融和笛音,只抗老夫五级音律,但是,你且休得意,雷弦一响,你就会死在当场,老夫所以未施煞手,不过欲待你伙狐朋狗友一齐到来送死而已,这时连续来了四个,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如果有人再向音源接近半里,当见紫笛神君盘膝坐在地上,凝神意志,吹奏一枝紫竹笛。清凉如水的月光,斜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额头汗珠涔涔而落。但他的对面五丈多远,一位略为削瘦的儒装身影,盘膝端纯,膝上横架着一架乌光闪亮的八弦琴,这人脸上带有一方黑巾,一对阴森锐利的目光由黑巾上的眼孔射出,直盯在紫笛神野脸上,双手按在琴弦上面,指挑掌抚,看来惬意之极。 卓立青对于灵音老君的声音并不陌生,听说要一网打尽同行几人,不觉大吃一惊,急叫一声:“姑娘回来!” 他曾经受过琴音荼毒,几乎成为饿狼的食粮,以为前面那条红衣纤影必定是郎香琴无疑,所以赶忙招呼她退避。那知话一出口,纤影竟“吱”一声笑道:“魔君,你说来了四人,算不算我在内?” 这声音十分清脆,却又十分陌生,卓立青又惊又诧,却见纤影飘飘然往前直走,好像没有什么阻挡,自己试一探步,仍觉一堵气墙挡在身前,再定眼一看,那道红影已远离几十丈,又闻灵音老君惊喝道:“九音孙子,你敢再上一步,老夫立刻弹响雷弦。” “原来是他!”卓立青心里正在欢呼,却闻九音孙子叱一声:“你敢走?前面更有人要你的命!”琴音、笛音,一时并歇,另一道红衣纤影由树顶冒起,尖呼一声:“爷爷!”即向琴笛互搏之处射去。 卓立青恍如宿碎方醒,高呼一声,也赶忙奔去。 紫笛神君从容起立,让自己的孙女替他揩抹汗珠,见卓立青三人先后到达,不禁摇头说一声:“好险。” 卓立青情知若非九音孙子突然现身,让灵音老君一弹雷弦,己方五人必定没命,也苦笑一声道:“真正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若不是亲眼看见,谁也不信像灵音老君那样一个旷世魔头,一见九音孙子就没命地逃跑。” 郎香琴替她爷爷揩汗珠,接着“哼”一声:“天魔才不是怕小鬼头哩。” 紫笛神君好笑道:“那么,你说他怕谁?” 郎香琴妙目一瞬,笑道:“一定是怕我们人多把他缠着。” 她这话不无道理,因为九音孙子不怕琴音,灵音老君若再端坐弹琴,定被他扰得弹不成曲,发扬不了威力,加上紫笛神君多人围殴,只有挨打的份,哪能不走? “有理!”卓立青说了一声,转口问道:“姑娘怎会躲在那株树上,九音孙子就在树下,你有没有看见?” 郎香琴眨了一眨眼,轻笑一声道:“那小鬼头走在我前面,但快到那大树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指说那株大树名字叫做‘绝音树’,只要上树就听不到杀人的琴音……” “真的?”听说有这等奇事,各人同时失声惊问。 郎香琴点点头道:“我起先以为他在哄人上树,但他一味催我上去,我也好奇地上去看看,果然听不到琴笛的声音,但上去之后,却又下不来了。” 紫笛神君惊奇道:“那是为什么?” 郎君琴笑道:“那小鬼头待我上树坐好,立即封闭浑身穴道,使我动不得。” “唔。”紫笛神君额首道:“姜小侠年纪虽小,但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恐怕你在绝音树上听不到这边搏斗正烈而发声扰我心神,所以封你的穴道。奇怪的是世上竟有绝音之树,这名字还是头一回听到,快带爷爷去看。” 各人跟在紫笛神君身后,由郎香琴领往树下一看,原来是一株大可合抱的白扬。紫笛神君愣了一下,笑道:“香儿,你会不会弄错了?” 郎香琴正色道:“就是这株,绝对没错。” 紫笛神君微愕道:“你再到树上去,能不能听到我吹笛。” 郎香琴轻身一跃,登上原先坐着,和抱持着的树枝。那知紫笛神君莞尔道:“白扬树能够绝音,那就成为天下奇闻,不能绝音,原在我意料之中。但你方才果然听不到打斗的声音,也许姜小侠还另使什么奥秘手法,你可仔细想一想。” 郎香琴想了一下,忽然笑道:“爷爷,你再吹笛来听听。”紫笛神君情知有异,又吹起一曲,但见郎香琴脸色微凝,唇此频频颤动,好像在念什么咒语,忍不住停吹问道:“香儿,你念什么?” “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工尺……”郎香琴吃吃娇笑,几乎念不成声。 时逢年大愕道:“郎姑娘念的是什么?” 紫笛神君喜上眉梢,手须大笑道:“香儿果然被姜小侠戏耍了,这株白扬并不能绝音,能绝音的就是‘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工尺……’因为你聚精会神念这几句曲谱,反而把外来的声音拒在耳外。” 郎香琴摇头道:“香儿并没有念,只觉这几句在耳边缭绕,是那小鬼头念的,明知是一种曲谱,但又不成为乐章,心头恨极,却是无法奈何。待方才再念了起来,立即听不到爷爷吹笛,才知果然有点意思。” 紫笛神君正色道:“何止有点意思,简直可说是武林上的救命神咒,姜小侠借你的口转过出来,若将这曲谱秘密传知各派,使人人不怕魔琴之音,天魔有多大本事,能敌过不可胜计的武林高手?” 卓立青大喜道:“郎姑娘这几句神咒,可肯录出来给武林分亨。” 郎香琴喜在头上,吃吃娇笑道:“这还不容易么,反反复复就是方才那两句,你们都已念熟了。” 各人恐怕忘记,你也念,他也念,恰像道士念经,和尚念佛,念个不停,郎香琴不禁失笑道:“我们该追那魔头去了,念这么多干吗?” 紫笛神君摇头道:“这时那还追得上?” 郎香琴好像十分有把握地说道:“那魔头必定被灵音哥哥截住。” 各人猛记起九音孙子姜薇薇追赶灵音老君时,曾说“前面更有人要你的命”的话,当然有人埋伏在灵音老君的退路附近,而这人当然应该是灵音童子才合道理。龙逢江首先狂喜地叫道:“对,灵音小侠截住那魔头,我们赶去正派得上用。” 他把几句“尺工”念得烂熟,自以为可抗魔音,巴不得参加剿魔一战,也好一举成名。 然而,紫笛神君却轻轻摇头道:“我们不必走成一路追那魔头,最好是速将‘神咒’分送各派,使武林同道能够自保方为上策。” “郎前辈这话甚有见解,愚师徒遵命。”卓立青知道追赶魔头固然要紧,但若万一追赶不上,魔头仍可利用琴音战害武林同道,反不如先求自保,使魔头无能为力,然后全面搜剿,使魔头无路遁逃,是以,赞同紫笛神君的见解,立即吩咐时逢年独下江南,龙逢江独自东进,自己则担任传告五大门派的任务。 郎香琴一心悬念灵音童子,缠着她爷爷循着姜薇薇的去向疾追,不觉天色已暗。 清风吹衣,微微感到一缕轻寒,郎香琴神智一醒,不禁轻呼一声:“不妙!” 紫笛神君一怔道:“痴儿,又有什么古怪了?” 郎香琴蹙起娥眉,一脸愁容道:“我们做错事了呀。” 紫笛神君更是一惊道:“做错了什么事?” “方才不该把‘神咒’传告武林同道,这一传告出去,武林同道固然不再怕那杀人的魔音,但你这枝竹笛同样也唬不了人啦。” 紫笛神君泰然一笑道:“爷爷以为多大要紧的事,若只因这枝竹笛,那倒用不着担心,爷爷今后也许一靠子不再用它,纵是还用这紫竹笛,也不过作为啸风弄月之乐事而已。” 郎香琴晃着螓首道:“灵音哥哥杀过少林派老掌门人,将来个个不怕琴音,寻起仇来,他以什么抵挡?” 紫笛神君愣了一下,摇头笑道:“你那灵音哥哥已经失去了琴,那还能弹什么琴音?” 郎香琴接口道:“万一他又夺回那架铁琴,而灵音老君也学到‘绝音神咒’那又如何是好?” 这一问,可把她爷爷问得愣住了。 紫笛神君三十年前以一剑一笛行道江湖,威慑黑白二道,但经过和灵音老君先后二次较量,深知魔头不但以琴音杀人,一身气功与其他艺业也决不在自己之下,如果魔头也兼学到“神咒”,而灵音童子恰又单独和魔头遇上,拼斗起来,确实不知鹿死谁手。沉吟良久,面呈忧色道:“也许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 郎香琴由这话听来,情知爷爷也没多大把握,不禁心灰意冷,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挪移。 五月的榴花像胭脂一样地鲜红。 日正中天晒得满山遍野、天上地下全是红的。榴花就像是无数炽炭,人们被夹在这个炽热的火炉里,蒸得大汗淋漓。 业山万壑里面,一泓山泉涓涓而流。涧边的古木把这一带地面覆盖成一片浓荫,令人清凉沁骨,暑气全消,与山外的酪暑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这时,一道儒装身影疾如流失般,由林梢一泻而下悠长地吐出一口气,走往柯边,先向四周环扫一眼,然后徐徐除下蒙在脸上黑巾,现出一张倒雅风流,英气奕奕,额上略有几条皱纹的中年人脸孔。 这人除了双目闪射出阴森森的寒芒,令人心悸之外,堂堂一表,五官长得十分均匀,骤看之下,谁也认为足够高中科举,四海扬名,不相信是造劫万方,使武林人物闻名丧胆的灵音老君。 他敢情已年逾知命,但颔下无须,皮肤丰满白晰,看来只是将届不惑之年的中年书生。但见他将挂在腋下的琴囊推到胸前,取出一条汗巾揩揩脸上的汗珠,就涧水里湿水揩抹,洗净脸上的风尘,更加容光焕发,却阴森森地带着狞笑的神情,向一坐阴暗的洞口踱去。 这是一座深广约有五六丈的山洞,洞顶晶珞乳樱参差垂下,石壁荧荧闪烁着幽淡的绿光,不仅显得冷僻奥秘,也令人觉得阴森可怖。 灵音老君踱进山洞,脸上阴森之气也更加浓厚。 但见他在洞里缓缓踱了三匝,察看石壁上每一处的痕迹,然后仰向洞顶,狞笑一声,自言自誓道:“再闭关一年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三年未晚。……一年,一年算得什么?……一年之后……嘿嘿……十绝之音,那时啊!……小畜生灵音童子首先死在……不,先擒李娇娇。唔,李娇娇难道真是方丽叶?……” 他说到“方丽叶”三字,顿下来,摸摸下巴,良久,脸上浮现坚决之色,重重地哼了一声。 “管她是谁,只要她是女人,对老夫同样有用,若是方丽叶就更好,老夫可把她当作她娘旧梦重温。……妙啊,李明君再世与老夫今世结为夫妇……再生缘……再生缘……” 他几乎要手舞足蹈,忽又微微一凝,面呈狠色,冷冷一哼,满洞翁翁作响,随即恨声喃喃道:“小畜生敢……要把你绑在床前,看老夫和李娇娇的旖旎风光,枕衾韵事。然后……然后的多着哩。” “老夫也要擒下那九音孙子,要他当了姣童……然后再君临武林……” 他说到“君临武林”这一句,想是得意之极,自己笑了一笑。轻轻一跺脚,跃上洞顶最浓密的一业钟孔,身影随即消逝。 石钟孔后面,有一条长达里许,淡隘曲折,而又十分黑暗的隧道。隧道尽头,开阔得象一座大厅,但仍幽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灵音老君走到对面的石壁的最右侧,向左横跨十三步,双脚恰好站在一个鼓形石上,然后对准右前方石壁,伸手可及的部位一推,“格”一声响,鼓形石微微下陷,石壁中分,现出一座石门,门里透出极微弱的黄光。 他走了进去,随手扳回门扇,曲曲折折走到另一座石壁根下,由石壁缝隙向外看去,但见满山榴火映日生烟,群蜂峻峭,白云飘浮。然而,目光所及的远方,却有一道紫衣纤影在峰壑之中时隐时现,看那人的来势,正向着那山洞的进口。 “来了,我的姣童……” 他对于那道紫衣纤影十分熟悉,只须瞥下一眼,也可决定是九音孙子而毫无疑问。 多少天来他被九音孙子不断地追踪,闹得寝食不安。一气之下,索性专程南下,回当年避仇隐居,闭关授徒的幽洞,打算再苦修一年,才出山寻仇报复。 以目前来论,他的艺业未必输于九音孙子,功力也许更胜一筹;但是九音孙子不怕杀人的琴音,一被缠上,再加入另外的高手,这“灵音老君”也许就要一命归天,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仍是“走”为上计。 尤其是,武林近日来谣言满天飞,说什么九音孙子传授“辟音神咒”能辟“天音”,神咒是否有效,需要当面试过才可决定,但九音孙子不怕八音已成为事实。他倚仗的是什么?“神咒”本身的绝学?天生异察?…… 对于九音孙子的来历,灵音老君可说是毫无所知。 大凡双方交战,必须知彼知己,知天知地,才有必胜的把握。灵音老君既然发现有未知的因素,当然也不愿意冒这胜败难分之险。 当年他以琴艺传授给灵音童子,就曾说过自己功力仅比各派掌门人稍高一筹,所以能一举击死八百多人,完全是杀人琴音造成。虽然各派掌门人在华山苍龙岭多数被歼,武林高手也死亡殆尽,但“长江后浪推前浪”,几年光阴知有多少年轻高手茁起?灵音老君所作所为,已然天怒人怨,如果琴音失效,那怕不被当代武林高手剁成碎肉?是以,他决定利用一年的光阴苦练琴艺,苦练本身武学,好待一鸣惊人,纵令琴音不能杀人,也可施展绝世武学扫荡武林高手,达成“天尊”的宏愿。 他不惜奔逃千里,回到“故居”,原是下了莫大决心,而且大有利地可恃,这时看见九音孙子独自追踪而来,不禁满怀喜悦,喃喃道:“……好一个姣童……老夫先教你大放后庭之花……不怕你不俯首就范……”他瞬也不瞬地注视那越来越近的紫衣纤影,心头也越发得意起来。 忽然,他又微微一怔道:“这也奇怪,几天来不见那小畜生,难道……” 他一想到不见灵音童子和九音孙子同行,猛觉这事太怪,略加思索,立即回身走下蹬道,把蹬道的石门封闭,再折进另一条幽暗的隧道,并逐段关闭隧道的石门。 这时,他已处身在一座方广数丈的石室。一看这座石室,有石床、石桌、石凳等家具和几卷残破的旧书。四壁光滑如削,壁上涂有一种暗绿色之物,竟然发出幽暗的荧光。映得石室里一切器物全变了颜色。 他刚跨进石室,随手一掀石壁上的机关,关闭了石门,立即冷哼一声道:“逆畜,你还不快滚出来么?” 显然地,他怀疑灵音童子几天不见,可能先潜回这座幽洞,所以故意喝问。果然这一声过后,一位锦服少年由石床下闪出,低头下拜,轻呼一声:“师傅!” “哼,你灵音童子还认得我是师傅?”灵音老君冷电般的目光,紧盯在灵音童子的脸上,要把他的五脏六俯一齐看穿,语音也冷得象一座冰窑,笼罩着无尽的寒意。 灵音童子当年想自绝在这座石室外面的山洞,不料机缘凑巧,被灵音老君收为弟子,传以琴艺,使他名震江湖!又不料灵音老君倒行逆施,人神共怒,今日师徒站在敌对地位,是恩是怨?是仇?是亲?…… 上苍弄人,常令人恩怨难分,亲仇难决。灵音童子被乃师恨声相问,不禁黯然再拜,嚅嚅道:“弟子终身不敢忘。” 灵音老君嘿嘿阴笑道:“既是如此,让老夫先点断你逆气大脉。” 灵音童子练得是逆气大法,后来在天音寺加学“小劫奇功”和“大劫奇功”,但似“逆气大法”为根本,如果点断逆气大脉,不但废去逆气大法,连大小劫奇功也一并化为乌有,那时只有任人宰割,还说什么消劫弭劫?想起这位恶师全无悔改之意,不觉轻轻摇头道:“师傅若肯放下屠刀,弟子自当遵命。” 灵音老君冷森森道:“我要是不呢?” 灵音童子抬头平瞧乃师一眼,但觉一种阴毒之气几乎令人窒息,明知已无法善罢,但仍庄容正色道:“弟子虽不敢有负师恩,但九音孙子未必即肯罢手。只要师傅肯将铁琴留下,由弟子缴回天音寺,弟了立即削发为僧,永远不再履江湖。” 这几句话,说得婉转委曲之极,想起乃师若无铁琴在手,纵是不肯放下屠刀,武林中能以艺业制服乃师的大有人在,自己已在天音寺立誓为僧,能取得铁琴回去,也勉强可以塞责。 然而,灵音老君反而嘿嘿阴笑道:“你说的好轻易,留下铁琴,万万不可。你若仍念师恩,立即帮我将九音孙子拎下。” 灵音童子作色道:“师傅在外洞自言自语,弟子已细听多时,真要那样做么?” 灵音老君淡淡道:“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几时打过折扣?” 灵音童子怒形于色道:“你当真要娶女儿为妾?” “当然。” “你还要羞辱九音孙子?” “谁说不可以?” “你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值几个钱一斤?”灵音老君冷冷地笑道:“你快让我点断大脉,我自有办法擒下九音孙子,否则,你立即死于此地。” 灵音童子心头火起,大声叫道:“你恶性未改,我也决不认你为师!” 灵音老君杰杰怪笑道:“你自从离开此洞,心目中几曾有过我这位师父?你今日先来查探机关,擅入此室,已是罪不可赦,还不自绝在我面前,难道要费我下手劈你?” 灵音童子不知九音孙子是否已到达外洞,目光不觉移向壁上一遮蔽方孔的石板。 灵音老君冷森森道:“你悬念的人已经来到,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但他决不会找到这里,也不能听到半点声息,纵会他能找上洞顶入口,攻破十九座石门,老夫只须发动埋伏,立即请他入瓮。” 灵音童子暗忖恶师这话并不太假,自己在外洞习艺经年,就不知恶师由何处进出,此次重来,几乎花了两天时光,才摸到这座石室,因恐恶师先回,不敢在外洞留下记号。姜薇薇但凭自己绘制山形地势的草图,能寻到外洞已不容易,几时才能攻破十九道封锁,进入石室? 但想到恶师心计高人一等,也故作从容道:“这石室虽涂布有隔音之物,但窗口尚可传音,只怕不如你所意料。” 灵音老君笑笑道:“你试推那石板看看?” 灵音童子见恶师毫不经意,料那能够窥察外洞的小方窗已被发动机关堵塞,索性不多此一举,泰然道:“你且休得意。我与九音孙子约定不见不散,他今天攻不破,还有明天;明天攻不破,总有一天攻破,使你在此室束手就擒,最好是交出铁琴,由我护送你远走高飞,永保天年。” 灵音老君冷笑道:“你以为老夫会让你有多活几天的机会?”说罢,一推琴囊,随手一拉铁琴。 灵音童子暗叫一声“不妙”,若让恶师奏起“灭魄消魂绝音”,自己虽然不怕,只怕石壁倒塌下来,同归于尽。能与恶师同归于尽,可说是一了百了,但若连九音孙子也活埋起来,岂不过份可惜? 他虽不计及自己安危,却要为别人安危设想,淡淡一笑道:“你以为我还怕‘灭魄消魂绝音’?” 灵音老君语音冷笑道:“你没有琴音抗御,总可把你魂魄炼散为止。” 灵音童子泰然道:“我正求之不得,但愿石洞崩塌,来个同归于尽。” 灵音老君心头一凛,暗忖当初摩迦僧一弹到“雷弦”,立即天地变色,冰山崩塌,先自送了一命。虽说这座石洞比冰山似乎坚固得多,但“灭魄消魂绝音”比当日摩迦仅仅拨动雷弦,威力增大何止一倍?而且石洞四面封闭,自成六合,气旋激荡,比在天山空旷之地,威力更是加强,那怕不把整座洞顶震塌? 灵音童子这一条命,是一年前偶然捡得回来,还得经过李娇娇三番两次向五大门派保证,才真正属于自己。看起来,这条命已经十分廉价,牺牲廉价的生命,保障武林难以数计的生命,可说“一死重于泰山”,又何乐而不为? 但灵音老君自视的生命之价值,与灵音童子大不相同。 他认为一琴若在,便有君临武林之日,生命正在开放烁烂之花,岂让它如此结束? 他恨李娇娇处处和他作对,假借“作妾”的机会,盗去他一架铁琴,相处半年,又未得到真个销魂,死了怎能瞑目? 九音孙子突然出现,闹得他苦练成功的“灭魄消魄绝音”尚无施展的机会,如果同归于尽,岂不要责恨九泉? 为“事业”,他不能死。 为“爱情”,他不能死。 为“一展奇技”,他不能死。 但见他迅将铁琴向琴囊一推,将琴囊转背回背上,狞笑道:“老夫纵不施展琴艺,照样能杀你这逆畜!” 灵音童子瞥见恶师双目射出冷芒如剑,阴森的杀气溢于眉宇,情知积怨已深,无法化解,念头一转,拱手一拜道:“师父,六年前,你琴音震劈五大门派的掌门人,殃及八百多位武林高手。去年又令武林人物陈尸千里,灭绝辰州言门,到底因何结怨,可肯为弟子一说?” 灵音老君微微一怔道:“你问这个有何用意?” 灵音童子肃容道:“若那些人有取死之道,弟子便可不顾一切,与师傅同生共死。” 灵音老君凶睛一亮,忽又纵声狂笑道:“迟了,迟了。你若在半月前问这件事,我也许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覆!目前已失去一架千载乌金石的八弦琴,求远无法再取得一架,还要你这弟子何用?” 灵音童子暗忖由恶师这话听来,好像死的那些人全是该死,说不定恶师因受那些人刺激过甚,以致精神反常,但他疑妻藏技,杀妻灭尸,目下还要以女为妾,断袖分香,又作如何解释? 灵音老君见他兀自沉吟,又以阴森的声音道:“你尽想什么,可是怕死了?” 灵音童子正色道:“弟子想来并不太迟,宝琴虽失去一架,但弟子已练成琴艺,也不愿意以琴杀人,有琴无琴并不重要。师傅若有正当的原因杀人,弟子确实甘愿为师效命。” 灵音老君夷然道:“你怕死是真。想拖延时间,等待九音孙子进来,共同对付老夫也是真。若不先让老夫点断逆气脉,一切免谈。” 灵音童子咬一咬唇皮,毅然道:“师父你真这样固执?” “什么叫做固执,纳命吧!”灵音老君面呈狠色,话声未落,一掌已经兜头劈下。 灵音童子知道恶师除了琴芝,其它艺业也是不弱,以逆气大法发掌,看来无风无劲,却是力量千钧,急一闪身躯,横跨一步。 “敢走?”灵音老君身形一动,石室顿时遍布掌影。 灵音童子确实不愿冒以徒杀师之名,然而,这一招之下,竟逼得无路可逃,没奈何,只得一伏身躯,钻往石床下面。 “砰!”一声巨响,那厚约五寸的青石床被灵音老君的掌劲震断,龟裂成好儿十块散在地上。 灵音童子幸已穿过床底,闪在角隅,高呼道:“师父请莫相逼太甚!” 灵音老君一连两招落空,脸上杀气更浓,嘿嘿冷笑道:“不但逼你,还要杀你!” 话声中,掌落如电,身走如蛇,不停地向灵音童子挥劈。 灵音童子贴着石壁游走,减少后顾之忧,突发一掌向对窗的石块劈去。 “啪!”一声响,那方仅有尺许的石块竟未被掌劲震开,连石粉也不见飞落半片,令他大感意外地微微一怔。 灵音老君冷冷地说一声:“再打一掌就开了。” 嘴里说着,手里并不闲着,趁灵音童子身形微滞的刹那,闪电一掌已到他的肩头,五指如钩“嘶——”一声,把肩上的锦服撕开一块。 灵音童子骇然喝一声:“打!”一举右臂,作势打向灵音老君,却是回掌一切,将握在对方手中,尚未脱离衣服的破布条切断,向壁上一滚身子,离开数尺! 灵音老君看看可以把人擒下,不料灵音童子使出“剖袍让位”的手法,居然躲过一边,气得冷哼一声道:“老夫看你能拖到几时。” 敢情他这时施出阳刚的气功发掌,无以伦比的潜劲,像潮水般向灵音童子汹涌。 然而,灵音童子仗着贴壁面滚得迅速,每一步总走在恶师的掌劲前头。灵音老君掌劲落在石壁上,发出“洪洪”之声,却只相差尺许,没打中他身上。 “好,老夫看你往那里滚!” 灵音老君发觉自己一味发掌送行,也觉得完全不是滋味,立刻改变一种打法。双掌齐施分别由灵音童子两侧向中央夹击。 灵音童子背向石壁,面向恶师,掌劲由左向右身上挤迫,那还有余地闪避?一时情急,不觉哀声高呼道:“师父,请恕弟子无礼了!” “你几时又有礼过?”灵音老君先缓一缓掌势,立即横掌一扫。 这一招,出乎灵音童子意料之外。原以为掌劲微缓,乃因受自己哀声感动,不曾想到恶师意欲立女为妾,并采九音孙子后庭之花,疯狂屠杀武林,殃及无辜百姓,早已绝灭人性,岂因一声哀怨就动了慈心? 待发觉恶师掌势横扫,掌劲同时及身,赶忙奋臂一拦,同时往上一跃。只因跃起太迟,“啪”地一声响处,灵音童子髀上已中了一掌,又恰是身子离地的时候,竟被这一掌打得一个斜斜摔开丈余,顿觉痛澈肺心,失声惊叫。 八音天尊毫无眷顾之情,只是阴森森一笑,也不待灵音童子脚沾实地,一阵阵掌劲疾冲向他下坠的身躯。 “好吧!”灵音童子情知自己恶师非取自己性命不可,为了挽回武林劫运,这条命决不可少,咬牙喝出一声,双掌突发。 灵音老君一意扑杀这位“逆徒”,每一掌都使也全力。灵音童子不愿冒弑师之命,发掌留有余劝,而且身子悬空,劲道又得打个折扣。 双方拳劲一接,顿时爆起“隆”的一声巨响。灵音老君但觉“逆徒”掌劲沿臂上冲,不由自自主地后撤一步。 然而,灵音童子竟被震得向后倒飞,“冬”的一声碰上用以封闭前窗那方右板,然后坠回地面。 在这同一时间,“格”一声轻响,那块被撞的方石板竟透进半寸剑尖,迅速刺开一个寸径小孔,即闻外面有人叫道:“灵音兄,你可在里面?” 灵音童子一听果是姜薇薇的声音,大喜,叫道:“薇弟,快来!” “来了!”姜薇薇剑尖迅速一闪,一掌震落被刺过的石块,露出一个高约一寸,宽约六寸的方形小孔,无限惊讶道:“好怪呀,这是什么石壁,别处总扎不进去。” 灵音老君森森道:“那是因为别处没有孔。” 灵音童子髀骨和脊背都十分疼痛,无法腾挪闪避恶师猛扑,只得把臀部顶紧石壁,奋臂挥舞,招架恶师无情的猛击,接口呼道:“真正的进口在洞顶钟孔最多的地方,有隧道,有十九道石门。” “也有几十斤炸药。”灵音老君冰冷地笑道:“我的好姣童,还是留下身子陪老夫才好。” 灵音童子气得暴喝一声,以十足真力奋臂推出。 灵音老君不料他劲道忽然加强,竟被推得踉跄三步,怨声道:“你也要和老夫争夺?” 自从灵音童子指出进入石室的途径,被石壁挡在外面的九音童子姜薇薇立即寂然无声。也不知他是否跃登洞顶,寻那长达丈许的隧道,还是听到灵音老君出言不逊,羞于回答。 但灵音童子却被灵音老君最后一句气得身子颤抖,厉声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第九章 重临中土(上) 石室里面,师徒二人敢情已撕拼半个时辰之久。 灵音童子除了向灵音老君学得琴艺,并未学得别样武学,后亲到天音寺学艺,因时日无多,为了制服灵音老君,只好侧重于琴艺和功力上的洗练增强,别种武学择要传习。是以在天山独战少林僧众,主要的还是依赖琴艺和功力取胜。 这时面对旷世巨魔,彼此功力相去不远,偏是存下敬师之念,开始不肯出尽全力厮拼,以致髀骨和背脊受到震伤,时间一久,使力越多伤处更加疼痛难忍,若非以背脊贴紧墙壁。以逸代劳,拼死力抗拒,恶师由三面进攻,也许早就魂归天国。 由其如此,这半个时辰下来,灵音童子要防备灵音老君发动机关将好友困在隧道,拼命支撑缠斗,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灵音老君见他翻来覆去,总是那十几个招式,反而阴森森地冷笑道:“逆畜,你家传的‘风雨剑’何在,由天音寺学来就是这些么!?” 灵音童子的父亲——灵音啸天——在河西设馆授徒,一套风雨剑虽比不上名门大派的绝学,但也可说河西四镇数一数二的剑艺,否则怎惹起“掌震三岳”裘强之忌,演成灭门大祸? 经灵音老君这么一提,使他猛觉自己果然全以天音寺那几手掌法应战,在此生死关头,师徒之义之绝,还有什么客气可讲,而不使用兵刃以求自保? 然而,他到底念念不忘师恩,双手刚一搭上剑柄,又喟然一叹,改以双臂劈出。 如果是别人看见自己门人如此情重,也许会舍之而去,但这灵音老君天性凉薄,既能杀妻娶女,将骨肉至亲置于不顾,那还理会对方情重不情重? 他只知几年来事不遂意,完全是这位“逆畜”从中作梗,如果没有这位“逆畜”,李娇娇未必不肯死心塌地下嫁。如果没有这“逆畜”往天音寺学艺,也不会招来什么九音孙子,逼得自己丢下八骏龙车,仆仆风尘,寝食不安。如果没有这位“逆畜”,也不至于传出什么“辟音神咒”,使武林人物敢在死亡边缘群起反抗…… 他把一切悸逆已意的事件,完全推在“逆畜”头上,恨不得立即将人擒下。 对灵音老君来说,活捉灵音童子,比打死灵音童子更有用,他看出灵音童子已到强弩之末还不肯拔剑自保,更加得意地纵声狂笑。 蓦地,“砰!”一声巨响,通往隧道的石门随即撇开,一道紫衣纤影闪进石室,“哼”一声,骂道:“你还笑什么?” 这是多么悦耳的声音,纵是口气十分不善,但灵音老君几乎是“痞寐求之……辗转反侧”多时,是以心头一甜,脸上凶厉之气也减少半分,横跨一步,对向灵音童子作个“饿虎擒羊”之势,偏过半边恶脸,向来人笑吟吟道:“本天尊不杀这逆畜,正是专等你来。你……” 灵音童子见姜薇薇破门入室,心头一阵狂喜,竟忘记出声招呼。 姜薇薇秀目一瞥,见他靠紧石壁,上躯微躬向前,双臂一立一横,呆呆地站着不动,以为受了重伤,再听灵音老君这般口气,更认为猜想不差,惊怒羞急一齐涌上心头,不禁双颊红得像两朵红云,厉喝一声:“等我来杀你!” 他手上执着一枝只有寸许宽长不满尺的短剑,然而霞光滟滟,分明是一件希世之珍,剑芒一吐,仿佛骤长三尺,疾如一道飞红,向灵音老君双臂削落。 灵音老君不料他有这般利器和这般快速剑法,待觉寒芒射目,剑锋也几乎落上手臂,惊急得倒蹬一步,退远数尺,竟错过扑杀灵音童子的机会.厉声道:“你这把燕虹剑由何处得来?” 姜薇薇一剑逼开灵音老君,跨上一步,拦在灵音童子身前,短剑轻轻在胸前晃动,轻声问道点:“灵音兄可是受伤?” 灵音童子幸获姜薇薇到来解危,固是一喜,但又恐怕恶师死于他的剑下,心一情紊乱之极,茫茫然道:“一点小伤,并不要紧。” 姜薇薇轻笑道:“小伤,还能够打么?” 灵音童子不觉发出忧郁的一声长叹。 姜薇薇恐怕灵音老君逃走,目光紧盯着那扇被推开的石门,看不到灵音童子的神情,只听他唉声叹气,认定受伤必然很重,急将左手伸进衣袋,打算取药给他服用。那知在这刹那,灵音老君忽然双目凶光暴射,震人心魄地一声厉笑未歇,只见他双臂齐挥,一股莫大的潜劲已对姜薇薇胸前冲到。 如果没有灵音童子在姜薇薇身后,他纵是不能硬接灵音老君这掌,也可及时回避,但他这时,已来不及再拔探进衣袋的手出来抵抗,为了不让灵音童子伤上加伤,又不便闪避,只得一扁剑身,挥出一屏霞光,化开恶魔掌劲。 然而,灵音老君毕竟是旷世巨魔,功力深厚,这一掌敢情已尽全力,由得姜薇薇剑法精妙,仍被震退两步,撞上灵音童子胸脯。 “唷!”灵音童子痛叫出声。姜薇薇也尖叫一声:“不好!” 灵音老君得意地一笑道,“贱脾,这就够了!” 姜薇薇不知是钗是笄,听得恶魔喝他一声“贱婢”,立即红起秀脸,拼命抢攻,尖声怒骂道:“恶魔你说什么!快拿命来!” 他这一怒之下,招招险狠,满洞尽是霞光绦绕,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灵音童子髀痛,背痛,加上被姜薇薇撞的胸骨痛,已是无法提起臂力,但见姜薇薇这几招剑法精妙无伦,也忍痛楚喝出一声:“好剑法!” 姜薇薇听他声音有气无力,惊道:“你到底怎么了?” 灵音童子生怕对方分心失招,赶忙道:“薇弟莫担心,我不太要紧!” 姜薇薇恨声道:“你死了还说不要紧!” 亲切之情溢于言表,灵音老君炉火大发,语冷如冰道:“死了一个小子,还有一个大老君,你担什么心?” 姜薇薇不再答腔,倒跃一步,退回灵音童子面前,再度探囊取药。 灵音老君被那儿招精妙剑法逼得退到石壁,见他要替灵音童子疗伤,一声狞笑,同时纵身飞扑。 姜薇薇刚把药瓶取出,猛觉劲风由上方罩落,情知恶魔此举用意是逼自己离开,好扑杀灵音童子,急切间不暇思考,左臂往后一捞,挟起灵音童子跳到石床前面,把他连人带药塞往床底,喝道:“快服一粒!” 他安置得灵音童子下来,心头略安,尖喝一声:“恶魔接招!”一把短剑幻出千万朵剑花,争向灵音老君涌去。 灵音老君但凭双掌确实不敢樱他的剑锋,脸色一沉,探手腰间:“喇”的一声,一枝赤光四射的软剑已执在手上,喝一声:“你敢再上来?” 姜薇薇但觉眼前一亮,灵音老君手中已多了一柄软剑,而且抖手之间,软剑立即挺直起来,吃了一惊道:“原来赤族带在你恶魔身上,怪不得诛杀无厌。” 敢是自觉吃惊示怯不好,随又一皱鼻子,哼一声道:“赤族带有什么了不起,今天你死定了!” 灵音老君听他一口就说出“赤族带”的名称,也微觉骇异地呆了一呆,轻摇兵刃,冷森森地说道:“你知道是赤族带就行了,降者生,战者死,赶快答覆来。” 姜薇薇扬起秀脸,夷然道、“本童子这支燕虹剑最少可以和你大战三千招,但我几位师姐未到,倒不知是谁先死了。” 灵音老君看出这位“童子”已不怕琴音,手中又握稀世奇珍“燕虹剑”,身怀绝艺,独具慧眼,连自己一枝稀世罕见的兵刃都被识破,情知大有来历,不觉沉吟起来。 姜薇薇何等聪明,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恶魔脸上,猛喝一声:“接招!”霞光剑成一线,向恶魔心坎点去。 “来得好!”灵音老君兵刃一晃,一屏赤光也排山倒海而出。 然而,姜薇薇并不接招,腰一扭,已横飘三尺,恰就落在门侧,格格笑道:“恶魔再别想冲出这门了,专等我师姐来杀罢!” 他话声甫落,手中剑已幻起一屏霞光,将通往遂道的石门遮蔽。 灵音老君先听他说有师姐要来,仍然将信将疑,待见他退往石门一侧,左顾灵音童子右封隧道口,只守不攻,这才相信几分。暗忖此女来历不小,休说真个有同门师姐到来,自己要被生擒活捉,若让“逆畜”疗好伤势,合击来自己也将吃个灰头灰脸,在这山腹绝地厮杀,只准胜不准败,不如先走再说。…… 他一想到“走”字,顿时战志尽失,却冷笑狞声道:“本天尊先把你这丫头擒下,由得你师娘到来也归无用。” 姜薇薇鼻子不停地皱眉,不住地哼,专待敌剑近身,才轻描淡写把它挑开,嘴角眉梢,俱浮现一种神秘的笑意。 这份从容不迫,慢条所理的神态,更证实他大有可恃。灵音老君心下骇然,却是不动声息,也不急于夺路而逃,一枝赤族带专向姜薇薇进招,不时弹出几缕轻风,点向他身前要穴,好像非把对方擒下不可。 姜薇薇除了秀脸微红,一切神情显得无比从容,好象恶魔已成囊在之物,专待帮手到来,就可把人擒下。 眨眼间,双方剑来带往,已经有好几十招。 “接这掌!”灵音老君突发一掌,印向姜紫蔽心坎。 “恶魔!”姜薇薇身躯微侧,燕虹剑电闪般向对方手腕点去。 那知灵音老君掌到中途,忽然横掌一拂,袖口飞出三点寒星径向藏在石床下面的灵音童子射去。 这一着,出了姜薇薇意料之外,急得拧转身躯,掌剑齐施,截击那三点寒星。 灵音老君冷笑一声,疾如飘风冲出门外。 床下一声惨叫呼,惊得姜薇薇心头一颤。 “砰”一声响,石门关闭得没有半分缝隙。 姜薇薇看也不看石门一眼,一把拖出灵音童子,着急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灵音童子身子急速震颤,道:“右膝……膝盖……盖痛得厉害。” 姜薇薇不待话毕,捞起他的裤管一看,见他右膝盖部分的皮肉已变作紫黑色,一根透着蓝光的小钉头,还有几分留在皮外,急由他手中夺过药瓶,先给他服下两粒,再钳紧钉头往外一拔。 灵音童子一声惨叫,顿时痛晕过去。一缕黑血由伤口向外直淌。 姜薇薇吃了一惊,先把钳出的铜钉放在一旁,捏碎一粒丹药替他敷在伤口,将伤处包裹完毕,再取过铜钉一看,也不禁惊呼一声。 灵音童子并没有受到内伤,当时虽然痛晕,经过姜薇薇裹伤时的摇撼,加上这声尖叫,也就醒了过来,呻吟道:“薇弟我受的是什么伤?” 姜薇薇一脸愁容,眉头紧锁,着急道:“你身上还有那里痛?” 灵音童子摇摇头道:“就只膝盖上一处。” 姜薇薇问:“你身上有什么感觉?” “冷,冷得今人难受。” 姜薇薇一皱鼻子,恨声道:“冷死不就活该,方才教你服药治伤,为什么不吃?” 灵音童子轻叹一声道:“薇弟盛情可感,但你那里知道我只是被恶师掌伤髀骨,碰伤脊骨,后来又被你撞痛了脞骨,这种骨痛虽暂时不便使力,却不如内伤那样必须服药疗治。想起你给我的定是灵丹妙药,舍不得糟踏了它,谁知这恶师要拿这冰冷的东西害我!” 他颤抖抖地说了许多,姜薇薇不由得怜恤地瞧他一眼道:“你如果先服我的雪参丸,纵是中了这魔的阴阳子母钉,也容易疗治,这时已经不行了。” 灵音童子心头一震,立即泰然道:“能够死了也是好事……” 姜薇薇“呸”一声道:“谁说你会死?” 灵音童子茫然道:“你不是说我不行了?” 姜薇薇见他楞楞的神情,气得笑了起来道:“真是废物,我的意思是说不易治疗,并没说你会死。虽然不死,但已留下病根,成了一个蹶子,并且每天到了午时就发冷,到子时就发热……” 蓦地,地底隆隆之声响起,四壁摇摇欲倒。 石室像是一条遭遇暴风巨浪的小船,颠簸不已。 灵音童子膝盖痛楚,身上发抖,经这猛烈摇动,更加坐得不稳,身子一歪,竟倒进姜薇薇的怀中。 “不好,这石室要坍!”姜薇薇惊叫出声,仓皇失色,不料灵音童子一头撞来,也一齐倒地打滚,二人翻过来,翻过去,滚成一团。 少顷,颠簸刚止,即听外洞响起灵音老君阴刺刺的笑声道:“你这对同穴鸳鸯死了没有?” 经过地震之后,石室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谁也看不到对方尴尬的脸孔。 姜薇薇站起身躯,怒骂道:“恶魔,我师姐就在外面等你去送死!” 灵音老君桀桀笑道:“你放鸳鸯好了,本天尊早就看清二十里内并无他人。这座洞口之后,谁也料不到有一双野鸳鸯……” 灵音童子厉喝一声:“恶魔你敢再辱我薇弟!” 灵音老君大笑道:“逆畜,你有眼如盲,看不见你那薇弟胸前双峰插天,蜂腰鸭臂……” “住口!”姜薇薇气得厉声大喝。 灵音童子紧紧握着姜薇薇的手掌,沉声道:“薇弟休理这恶魔,由他自己说去。” 灵音老君又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见没有人答腔,才冷笑了一声道:“好吧!你二人安心在穴里养个儿子出来报仇。” 姜薇薇恨恨地一阵毒骂,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震得身子离地弹起,不觉惊叫道:“这下子真个死得成了!” 灵音童子道:“薇弟休怕,外洞只有五六丈深,令师姐寻来,我们攻出去,一定死不了。” 姜薇薇道:“你倒真正安心了哩,我一路盯紧那恶魔,几时有师姐跟来这里?” 灵音童子惊奇道:“那是你骗他的了,为什么要骗他?” 姜薇薇恨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我?……”灵音童子颇感突然道:“这话怎说?” 姜薇薇轻轻叹息道:“我本来希望你尽快服药疗好伤势,好协力擒下恶魔哪,那知你偏偏不吃药,恶魔又亮出那枝‘赤族带’,我立刻知道危险已到眼前,若不赶快设法把他惊走,时间一久,我也许要败在恶魔之手,只得佯作从容说有师姐跟后就到。恶魔见我封锁退路,果然上当惊走,不料他临走时给你三枚子母钉,我惊急之下,只把母钉格飞,却有一枚子钉射进你膝盖的筋里,这种母钉本有两枚倒钩,所以起出子钉的时候,你曾经痛晕过去。哎,你真害人不浅。” 灵音童子被埋怨得只是苦笑道:“我见你剑法精奇,打来有声有色,怎知会有这么多曲折。” 姜薇薇失笑道:“若不故示从容,怕不被恶魔一网擒下,最可恨还是你,你若早治好伤,你我联手定可擒下恶魔,也不致令膝下吃亏,我想你大概是不愿当和尚了。” 灵音童子也懊悔不该可惜一粒丸药,反落得自己残废,恶魔也乘机逃走,武林今后还不知要死多少高手,想起这个祸根,总是自己一手造成,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姜薇薇恨声道:“你又叹气,也不想想看有路出去了!” 灵音童子苦笑道:“你那知道我真在这山洞学艺一年,也是今天才进入这座石室。我好容易才寻到洞顶的入口,通过十几座石门更是困难重重,才进来不久,恶师也就到达。”姜薇薇道:“你别往困难上想,只要回忆恶魔平日由什么地方出现。” “唔。有理!”灵音童子道:“我以前住在前洞,有时见恶魔进,不见恶魔出。有时又见出不见进,说确是该有另外的秘道。” 姜薇薇喜道:“我知道另一条隧道在那里了。” “在哪里?” “就在你方才藉以障身的石床下。” “奇怪,你怎知道?” 姜薇薇笑道:“这很简单,这石室既有两条隧道,恶魔也知由前洞隧道逃走,可能会遇上我的师姐,但他为什么还要向我夺路逃遁,你自己想想看。” “你说。我不会怨。” “没脑子!”姜薇薇轻骂一声,笑道:“就因为另一条隧道秘门已被你霸占了。” “我?”灵音童子觉得奇怪。 “可不是你!那条隧道秘门在床底下,也许被坍了的石床堵死,也许恰被你坐在上面。如果我师姐由前洞隧道进来,恶魔难得请你离开,只好铤而走险,逃向前洞隧道。” 他骗走灵音老君所用的心计已能玄妙,这个推论也令人叫绝,灵音童子忍不住喝采大赞道:“薇弟,你真行,愚兄甘拜下风。” 姜薇薇噗嗤一笑道:“你这个简直是糟糕透顶,自己有脑子不用,却来大赞别人,身上还冷不冷,膝盖还痛不痛?” 灵音童子虽还觉得冷,但不愿令这位聪朗的薇弟多担心,摇头道:“不冷不痛,谢谢薇弟。” 黑暗中,姜薇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发觉他仍然颤抖,嗔道:“你对我说假话呀?” 灵音童子情知一切骗他不过,笑道:“我怕你担心,不如寻路出去再说!” 姜薇薇忽然幽幽一叹。 灵音童子愕然道:“薇弟,你叹什么气?” “没有什么,你且坐着,待我寻找那条隧道。” 灵音童子笑道:“薇弟放心,在这里跑不了。” 姜薇薇轻哼一声道:“你能够跑就好了。” “那可不奇怪?” “有什么奇怪。你右脚已跛,那还能跑?” 灵音童子联想到他方才一声叹息,认为是担心自己不能走,毅然道:“武林上,跛脚独脚的人多的是,将来做个独脚仙也好。” 姜薇薇笑了一笑,自将被震碎的石床移开,但摸了好一阵子,把当作床脚的大石都翻转过来,还是找不到隧道秘门,不觉皱起秀眉,喃喃道:“好奇怪,难道这次我的猜想错了?” 灵音童子看不见他怎样寻找,自己膝痛不能帮手,问道:“你把床底找过了?” “垫床石都找过了。” “床前的石鼓墩呢?” 床前有两个像柱石一样的矮石墩,姜薇薇先移石床不曾留意,石床碎片堆压在石墩上面,更加忽略过去,被灵音童子提醒,再移开墩上的石块,扳一扳右边的石墩,不动!再扳左边的石墩,动了。 然而,这石墩一动,原来安置石床的地面忽然裂开,姜薇薇恰巧一脚踏着一边,被拉得两腿向左右分开,上躯往后一仰,一个四脚朝天,跌进一条地道,不自禁地尖叫一声。 “薇弟!”灵音童子只闻“冬冬”一声,姜薇薇抬头叫起来,忙着要赶过去,不料才站得起身,右膝一软,左脚一步踏空,也摔了下去。 姜薇薇刚站得起身,又被他兜头压下,怕他头重脚轻摔破脑袋,急忙伸臂一抱,接他下地,恨声道:“他也下来了。” 灵音童子惶惶然道:“我想过来扶你,不料却是你扶我。” 姜薇薇“唉”一声轻笑道:“泥菩萨过河,你自己还得别人扶哩。” 灵音童子不知这位薇弟为何这么多小脾气——忽然而嗔,忽然而喜,忽然而恨声,忽然而浅笑——竟是呆了半晌。 姜薇薇扶他坐在隧道的石级上,自己也挨他身侧坐下,细声道:“找到隧道就不太要紧了,你膝盖必定很痛,歇一会再扶你走。” 二人坐得太近,灵音童子顿觉这位薇弟吐气如兰,身上发散有一种异香,不知是什么香,但一嗅进那种淡淡幽幽、捉摸不到的气息,心头却起种飘然的感觉,暗忖薇弟非当真是少女,否则何来这种幽香? 但是,自古以来,美男子能会由身上发散幽香的人也不在少数,譬如东汉时的荀或,坐后留香三天,就是很好例子,心下立又释然。笑道:“拖累了你,于心不安。” 姜薇薇幽幽道:“不必说了,就算我命该如此。” 灵音童子失笑道:“薇弟怎也没个男人气慨,学女人怨起命来。” 姜薇薇知他复方才自己嗔他的话,自觉脸皮烘热,恨声道:“可不是被你染上来的?” 灵音童子好笑道:“我怎会传染给你?” 姜薇薇一晃脑袋,把头别过一边,撅着嘴道:“不和你说这个。” 如果在明亮的地方,灵音童子应该看见薇弟一张秀脸红得像一片晚霞,此时也只感到他身上烘热,异香更加浓郁,说道:“不说就不说,听你的就是,你身上带有什么香?” “什么香?”姜薇薇侧着脸道:“可是药香。” “不是。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是由你身上发散出来的香气!” “胡说!”姜薇薇自觉脸上发烧,恨声道:“你身上有香气还不自知,却来嗅人家的。” 灵音童子愕然道:“我也香?” “唔。”姜薇薇以鼻音回答。 谁也不再说话,寂静到可听见对方的休休鼻息和心跳的声音。 半晌,姜薇薇脚尖轻轻蹴在石级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忽又笑道:“你那位李姐姐好不好?” 这话不知问了多少次,灵音童子见他又旧事重提,诧道:“薇弟难道忘记了?” 姜薇薇撅起嘴唇道:“你再说一遍。” “李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情深如海……” “这话只有一半对。” “薇弟又顽皮了,我对你说过多少次,还不能相信?” “谁说我不信。‘恩重如山’是对的,‘情深如海’就不见得。” “为什么?” “走吧。你膝还痛不痛?” 每一次,灵音童子问起为什么不见得李娇娇情深如海,姜薇薇便一句话支开,这次又说要走。灵音童子停了一下,搓搓自己的膝盖道:“还有点刺痛,再坐一会儿也许就过了,为什么不见得李娇娇姐姐情深如海,你且说个道理来。” 姜薇薇哼了一声道:“你这老实人也会说狂,目的也只要我解释一句话而已。你再不肯走,我就你让一个人呆在这里。” 灵音童子知他一句话说中心事,还不自觉毛病出在量复讨问上,虽知对方不忍让自己留在隧道里面,也站了起来,苦笑道:“听你的,走就走吧。” 姜薇薇轻喟一声道:“你把臂膀架在我肩上,我扶你走。” 灵音童子分明听到他那声轻喟,似表露无限关切,无限深情,似以为因自己有个李姐姐,才感慨系之,并不介意,将右肩搭上姜薇薇的右肩,让他以左臂揽自己的左腰,徐徐前行。 二人三脚,在漆黑的隧道里摸索,不知经过多少次颠簸,跌倒,才见一个扁平的洞口外面漫天红霞。 对望一眼,全是衣衫破烂,头巾不整,连脸孔都被灰尘遮掩,面目全非。 姜薇薇看了半晌,忽然“噗”一声笑道:“我不知自己怎么样,你真是象庙里一个泥鬼。” 灵音童子好笑道:“只怕都差不多吧,你也不见得好看哩。” 姜薇薇轻呸一声道:“我们真正是蒙羞了,要好看做什么?” 灵音童子想起和恶师在石室交手,真是九死一生,全仗这位薇弟解救扶持,忍不住把他抱得贴紧胸前,感激地颤呼一声:“薇弟……” 姜薇薇一颗肉心几乎跳出腔外,全身热得像一团炭火,咻咻地喘息道:“你……你干什么?” 灵音童子真情流露,把他抱得更紧,凄惶地呼唤道:“薇弟,愚兄仗你扶持,不知如何才说得出心里的感激。” “唔。”姜薇薇略感安心,见他恁地激动,也将脸颊擦上他的脸颊,猛觉对方像温泉般热泪沿着自己的颊子分作前后两股往下急流,烫得胸沟和脊沟十分合适,不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张臂揽成一团。 感情是越近就越浓,而且自然流露,丝毫不能勉强。 在这一刻之间经过一场大难的二位少年已是亲如兄弟,情感交流。 灵音童子忽然觉得一股热泪淌落自己的肩窝,惊讶道:“薇弟你哭了。” 姜薇薇暗骂一声“呆瓜”却又“噗”一声笑道:“说人家,你也不是哭了?” 灵音童子不禁失笑道:“你身上好烫。” 姜薇薇顿觉无限娇羞,轻轻把他推开,浅浅一笑道:“不错,我穿了七层衣服,八条裤子,还有一层薄薄的软甲,确是热了。” 灵音童子讶然道:“大热天也穿那么多?” 姜薇薇点头笑道:“我是‘家之本在身’省得另外背包袱。” “确是省事。”灵音童子只党这位薇弟灵慧聪明,处事高人一等!定计高人一着,像灵音老君那样一个魔头也被骗得逃命要紧,不禁由衷地赞许道:“像我路上背着包袱,目下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真是糟透。” 姜薇薇瞧他身上一眼,点头道:“你衣服也破了,可惜你身材高大,我的衣服不合你穿。你包袱藏那里,待我替你拿来。” 灵音童子摇摇头道:“藏在前洞外一个树穴里,也许被炸得影子都没有了。” 姜薇薇道:“你说也许,我说不一定,反正我要去洗这一身肮脏,顺便找一顿晚餐,也可看那包袱在不在,我先背你往树林躲起来……” 灵音童子苦笑道:“不用背了,我勉强能够走。” 出洞一看,这座洞口原来开在一座断崖中腰,距地面约高丈余。树顶高过洞口,一把尺许圆径的树枝,恰横过洞口下面。灵音童子要试一试自己还有多少能力,请姜薇薇先下平地,然后一步纵落,只在左脚着地时,身子歪了一下,倒也不大要紧,再试单脚一跳,仍能跳跃一丈多高。但那支右脚一着地面,立即痛澈肺心,不禁摇头轻叹道:“这支右脚果然废了。” 姜薇薇道:“也许可医得好。暂时不谈这个,赶快躲起来,我要走了,记着不见不散,千万别走远,别和人打架,一定要等我回来。” 灵音童子好笑道:“你简直像是妈妈叮咛孩子!” 姜薇薇吃吃笑道:“你可不是大孩子。” “但你不是妈妈。” “呀呸!……” 紫衣纤影飞奔而去。 灵音童子目送姜薇薇身形消逝,登上一株大树的树杈坐下,幻觉尽是紫衣纤影闪动,姜薇薇一颦一笑,全在脑里重温,不觉悠长一叹道:“他若是女的,该多么好!” 但这念头刚起,仿佛眼底一花,一道窈窕的白影已映在眼帘。 那影子端庄美丽,温柔而带有严肃的神情,令人对于她一切吩咐,不忍抗拒也不敢抗拒。 那正是李娇娇的幻形,不停地在他眼前闪动,使他记起三次救命之恩和令他弃邪投正之德,又不觉喟叹一声道:“幸而不是女的,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与姜薇薇相对,如坐春风。如饮香醪,令人有陶然欲醉的感觉。 与李娇娇相对,如沫清泉,如饮新茶,令人有怡然自乐的情趣。 幸好姜薇薇不是女的,否则岂不更加迷人而使他难以抉择? 那知喟叹之声方落,却有人在另一株树的叶丛里笑道:“谁说他不是女的?” 灵音童子不料近处还会有人,也不知那人先藏在树上,还是在自己失神的时候上树,吃惊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人以冷傲的声音道:“你又是什么人?” 灵音童子本来不愿惹事,但那人悄然藏在近处,不知含有何种意思,而且语气傲慢,也带着烦愠道:“你不说,我也不说。” “唰——”一声响,一道黄影已落到这边枝上,随即冷喝道。“你敢不说?” 灵音童子俊目一瞥,见来人身上穿有黄葛短衣,下身套着一条黑绸裤子,脸皮白晰,面目俊美,年纪约在三四十岁之间,手里执有一枝五光敛艳的短箫,目光闪烁甘几分邪气,不住向自己身上打量,一时间想不起武林有这样的打扮人物,而且自己一脚不便,仍然坐在树杈上面,微微笑道:“素昧生平,阁下何必以威见逼?” 黄衫汉子“嘿”一声干笑道:“凭你这洋一个跛小子,也配本郎君以威相加么?” 灵音童子一听对方自称“郎君”,而且身穿黄衣,手执玉箫,猛想起三十年前与紫笛神君齐名的一个黑道巨魁“玉箫郎君”,不禁悚然一凉。 玉箫郎君在三十年前,以二十四路“凤来仪”箫法震慑江湖,艺业不比寻常,为人却是无恶不作,是以被黑道人物推崇为盟主。但这黑道盟主在二十年前忽然悄悄退出江湖,谁也不知他是生是死,那料到竟在这时出现。 灵音童子暗忖对方成名三十多年,至少也该有五十多岁,然而,他看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样子,敢是练就极高的武学,才能这般返璞归真,保龄驻颜,自己新伤甫愈,如何能敌?但又想起和对方无冤无仇,只要应付得宜,未必就起敌意,轻笑道:“阁下自称不以威相加,却做出这般凶形恶相,岂不令人误会?” 黄衫汉子冷冷一哼道:“本郎君要问你究竟是谁。” 灵音童子傲笑道:“萍水相逢,何必定要知名问姓?” 黄衫汉子目光向他身上溜了一转,薄愠道:“你真不说?”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没有说的必要。” “好!”黄衫汉子重重哼了一声,猛一顿脚,全身暴退。灵音童子以为对方立即要打,吃惊地站了起来,不料身下这根树枝经对方顿一顿脚,忽然“格”一声响,由树叉处折断下来! 灵音童子不防有此,巨大树干竟告当头翻落。更不幸右脚先着地,震得膝兼伤处痛澈心肺,一跌倒,忍不住尖叫一声,爬坐起来骂道:“阁下如此捉弄别人,有失前辈身份。” 黄衫汉子藉那一顿之力,坐上别枝,见灵音童子跌得狼狈,反而哈哈笑道:“这不过是个见面礼,你真不说,还有苦头好吃。” 灵音童子遵守姜薇薇“别和人打架”的话,双手撑在身后,双脚向前伸直坐着,俊目怒瞪,恨恨道:“我这样躺着,你就打我不倒。” 黄衫汉子笑道:“本郎君要你滚,你就得滚,要你爬,你就得爬,小子,你想不想一试?” 灵音童子暗忖这人的扮相该是玉箫郎君,即以方才蹬断树枝的功力来说,若不是玉箫郎君,也再无人有此深厚的功力。但饶是对方来头不少,因说话太以傲慢,仍不免激起刚毅的本性,跃起身躯,含怒道:“纵是玉箫郎君,未必就能说这话。” 他如此说话本含有进一步试探对方是否系“玉箫郎君”之用意,那知黄衫汉子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徐徐瞧他一眼,慢条斯里道:“本郎君就能说‘滚’!” 说到“滚”字,黄衫汉子一晃玉箫,幻出一片寒霞由侧方卷到。灵音童子不料对方横蛮到难以理喻,不但抢先下手,而且还动用兵刃,仓率来不及拔剑,只得顺着玉箫来势,左脚一撑,向有跃开!方才因以右脚着地吃了亏,这番不敢再用,那知左脚尖还未再着地面,一道五光挟着劲风又由右方掠来。 要想躲开这一招之击!除了“滚”确是无法应付,在这危的刹那,灵音童子身子一仰,双掌着地一撑,向外激射。 然而,树丛里间隙地无多,“冬”一声肩头碰在树干上,不由自主地跌翻在地。 黄衫汉子呵呵大笑道:“小子,你该相信了吧?” 灵音童子站了起来,气得脸红如火,气往上冲:“锵——”声拔剑在手,怨声道:“阁下欺人太甚,灵音某只好讨教一二了。” 黄衫汉子听他报出了姓名,怔了一怔道:“你就是灵音童子?” 灵音童子不知对方存下何种心意,只好点一点头。 黄衫汉子忽然纵声大笑道:“你若真是灵音童子,就立刻弃剑就缚罢。” 灵音童子急暗提“小劫奇功”布起身外罡气,佯作从容道:“灵音某与阁下素昧平生,自忖并未结仇结怨,要灵音某弃剑就缚,也请先说出个道理来。” 黄衫汉子玉箫一指,冷喝道:“你敢抗命?” 灵音童于目知有脚不便,打起来必定吃亏,但被对方一再胁迫,再也顾不得姜薇薇的叮嘱,俊目一瞪,大声道:“我教你滚!” 黄衫汉子不打话,闷哼一声,玉箫化出二十四朵银花,罩向灵音童子身前穴道。 灵音童子但觉眼前银花一涌,劲银丝丝作响,急忙施出家传一套“风雨剑”法,展开一座银屏挡在身前,一阵叮当响声过后,对方攻势已被遏止,不禁冷笑一声道:“二十四路凤来仪箫法,看来不过尔尔。” 黄衫汉子神情微呆,旋即昂然道:“好,本郎君就教你见识‘有凤来仪’!”话落,身随箫进,玉箫一发,立即涌起十四朵银花,顷刻间,十丈之内,除了树木占去一部份地面之外,尽是银花汹涌,已无立锥之地。 灵音童子起先还挡得无隙可寻,被对方一展绝招,顿觉四面八方俱是银花箫影,猛思及对方“凤来仪箫法”乃武林一绝,家传的风雨剑决非其敌。急振剑虚对,身依一株大会,凛然一喝,左掌同时劈去。 玉箫本非锋利的兵器,全仗气劲透过箫管伤人,灵音童子忽然挥掌进击,“小劫奇功”刚猛的气劲源源涌出,竟把玉箫发来的气劲完全封退,满空银花只剩下寮寮可数的几朵,连玉箫的原形也现了出来。 黄衫汉子微“噫”一声道:“你这小子倒有几分名目,本郎君玉成你了。” 灵音童子能遏阻对方一招猛攻,自也心喜,微微笑道:“阁下若真正是玉箫郎君,比起紫笛神君就差劲得多了。” 黄衫汉子忽然转作厉容,玉箫收回胸前,喝道:“郎世重在哪里?” 灵音童子不曾见过玉箫郎君,也没见过凤来仪箫法,但由对方穿束打扮,艺业功力与及说话在的口气听来,不是玉箫郎君还能是谁?奇怪的是,听说三十年前,玉箫郎君无恶不作,尤其好色贪淫,与人交手时,一定先喝出名头,下手也狠辣无比,为何眼前这个黄衫汉子始终不肯断然承认?当下笑笑道:“阁下问郎老前辈干什么,凭你这笨手笨脚,也打算去送死?” 黄衫汉子真正气极,双目射出慑人的光芒,哈哈大笑道:“本郎君才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知道本郎君是谁。” 灵音童子漠然道:“阁下盛气凌人,区区也无须认识阁下。” 黄衫汉子脸色一沉,喝道:“你可是想死?” 灵音童子打算能够拖延就尽量拖延,好等待姜薇薇回来,闻言微笑道:“区区既无必死的理由,也无想死的意念,若非阁下苦苦相逼,这一场过节都可以免了。” 黄衫汉子目光一转,冷笑道:“莫非还要听你的?” 灵音童子诧道:“阁下是什么点思?” 黄衫汉子徐徐道:“本郎君要你的命,你说不要打,到底要听谁的?” 灵音童子哑然失笑道:“区区有何开罪阁下之处?” 黄衫汉子还未答话,远处有人高呼一声“师傅”,灵音童子一听口音十分耳熟,猛记起那人是谁,不禁面容变色。黄衫汉子只是淡淡一笑道:“全胜,你找的人在这里了。” (缺6页) 他见对方不能解穴,情知逃不出掌握,打算让对方背个筋疲力竭,然后把人夺回,也省下不少力气。 那知话声方落,忽有个少女的笑声道:“龙少侠,把人交给我。” 龙逢江举目一看,侧面奔来一条白衣身影,但距只有三丈,急切地问也不问那人是谁,急迎了上去,一转身躯,让来人把灵音童子由背后接去,随即向追到面前的裘全胜劈出一掌。 裘全胜眼见仇人被白衣少女背走,顾不得和龙逢江交手,一闪身躯,避开一掌,又向白衣少女追去。 龙逢江接连几个起落,追到裘全胜身后,一声冷笑,同时横掌扫出。 裘全胜但闻笑声震耳,掌劲已拂到衣摆,急横跨一步闪开,龙逢江趁势前冲,已拦在他的前面,冷冷道:“朋友不必走了,咱们好 好分个胜负。” “怕你不成?”裘全胜被龙逢江一拦,白衣少女已走出十几丈外,情知追赶不及,一肚子冤气全移向龙逢江身上,话声方落,龙虎掌的绝招已经使出。 龙逢江冷哼一声道:“大爷倒要看你如何掌震三岳。” 他虽嘲笑对方的武学,实在也不敢稍存轻视,一见对方掌形如云,也施展出师门武学斗在一起。 一轮冷月斜挂西山,月光下两条年轻的身影往返飞扑,喝声如雷。 这时,又有两条身影追逐而到。 前面一人,是手握玉箫的中年黄衫汉子,刚一到达,立即沉声道:“全胜,和你交手的是什么人?” 裘全胜已被龙逢江以微妙的掌法迫居下风,见自己师傅到来,又喜又急道:“这厉名字叫做龙逢江,不知是什么来历。” 黄衫汉子俊目一瞥,冷冷一哼道:“江南卓家掌,还不快与我住手。” 龙逢江被来人一眼看破来历,不觉吃惊地后退两步,但这时候,一道紫衣纤影也已到达,接着冷笑道:“玉箫郎君又有什么了不起。” 龙逢江认得紫衣人正是和灵音童子走在一路的九音孙子姜薇薇,但听他叫出“玉箫郎君”四字,也不禁又喜又惊道:“姜小侠,那人就是玉箫郎君?” 姜薇薇点点头道:“正是那不死的贼魔,灵音哥哥往那里去了?” 龙逢江猛震一下,沉吟道:“灵音小侠被一个白衣少女救走,不知是不是李姑娘。” 姜薇薇诧道:“你不知那人是谁?” 龙逢江道:“我从未见过李姑娘,所以并不认识。” 玉箫郎君也已向裘全胜问知原委,冷笑道:“由她是什么人,也解不了本君的彤管点穴手法。要寻你灵音哥哥,就得跟本郎君走。” 姜薇薇一抽鼻子,满脸不屑地嗤一声道:“凭你这块废料也配说这话。” 玉箫郎君另有机心,虽被姜薇薇当众轻视,也不着恼,笑吟吟道:“你不信就罢,全胜跟我走。” 裘全胜诧道:“师傅要去哪里?” 玉箫郎君道:“先回云梦泽,他们解不了那小子的穴道,自然要送上门来。” 姜薇薇目送玉箫郎君师徒走远,才转向龙逢江悄悄道:“救走灵音哥哥的白衣少女是不是也走贼魔的方向?” 龙逢江辨星宿位的方位,看看四面的远方,摇头道:“白衣姑娘向南走玉箫郎君向北走,两者恰巧相反。” 姜薇薇惊道:“这就不妙了。白衣姑娘若是李姑娘,照就该向北去才是,怎会转向南走,你有没有记错方位?” 龙逢江摇头道:“决不会错,她走的正是南方。” 姜薇薇急道:“我得赶快追去,你打算要去哪里?” 龙逢江道:“在下奉命传递辟音神咒,得往各处走动走动。” “什么辟音神咒?”姜薇薇颇觉“辟音神咒”四字十分突然。 “小侠那两句‘尺工乙六尺,六尺乙工尺’不是辟音神咒么?” 姜薇薇楞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道:“好吧!你尽管去,我也要走了。” 他知道李娇娇由天山南下,决不至于走过自己前头,认为带走灵音童子的白衣少女多半不是李娇娇,在这刹那间,他也曾猜想可能是郎香琴,但郎香琴穿的是红衣,而且常和她爷爷紫笛神君走在一起,既然白衣少女只有一人,也不是那位多情的郎姑娘,于是,他恐怕灵音童子落进淫凶之手,急忙送走龙逢江,立即向南奔去。 “薇薇,薇薇!……”姜薇薇正在向南疾走,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招呼,不禁大喜叫道:“三师姐快来!” 他那嗓子很尖,在静寂的夜里敢情传出几里之外。声过处,又闻那少女恨声道:“小师妹,你走慢点不行么?” 姜薇薇回头看去,见招呼自己的三师姐方红绡还在半里外,扬声急道:“方才可是你把人救走了?” “谁救走你什么人?” “唉呀,不妙!”姜薇薇一听来人说未把灵音童子救走,着急得叫出声来。但她脚程稍缓,那条白衣纤影就立即追上,并同时“卟”一声笑道:“什么不妙,你怎会把人丢了?” “快走!快走!”姜薇薇放开脚程,诧异地问道:“三师姐,你本来姓方,怎地又改李?害得我到处寻你不着!” 原来那白衣纤影正是名满江潮,令五大门派俯首听命的李娇娇,听这位小师妹问起改姓方,不觉恨声道:“那个‘方’字是杀母仇人的姓,我要为母报仇,当然改为母亲姓姓‘李’呀。你好好一个丫头,偏打扮得这样不类不伦,跟人家走在一路,给师傅知道,不重重打你一顿才怪。” 姜薇薇一缩鼻子,轻笑道:“你休得胡说,那傻小子直到今天还不知我是女的。他不知被什么人掳了,赶快去找。” 李娇娇见这位小师妹走得比快马还快,仍然要催快走,好笑道:“你不留神路上的痕迹?一味快走,莫要走到南极又再绕回北极。” “呸哩!”姜薇薇不服道:“你以为我不留神?看,这根草折断向南,那死人分明背上有人,轻功又差劲,才把草踩断,只要追到天明,一定可以追得上她。” 李娇娇早就留心倒下去的劲草,见小师妹快如奔马仍然留意得米粒不漏,暗自佩服,笑笑道:“师傅就只有你这条命根子,怎肯放你下山?” 姜薇薇俏脸微热道:“我自己要下山的呀。有一天,妈恰往葱岭没回来,派往守护刁山无垠庄的雕儿竟被人轰回山上,我以为‘灵音老君’到了天山,急忙骑鸾儿去察看,恰听那傻小子说要奏起七音轰坍冰崖,好逼我妈下山弭劫。当时我就想下去给傻小子两个耳光,但又记起妈不许我们生事,不让人知道天池住有我们,只气得叱他一声……” 李娇娇失笑道:“这样还不是教傻小子知道了?” 姜薇薇楞了一下,微笑起来道:“当时可没这样想。叱了他,我立刻转回天池,妈也由葱岭回来,我把经过的事告诉她,她也没说什么,只叫我下山找你回去。” 李娇娇愕道:“别开玩笑,到底是真是假?” 姜薇薇愕然道:“什么是真是假?” 李娇娇道:“师傅当真召我回去?” “真的呀。”姜薇薇笑道:“我妈是一番好意,因她知雕儿被人以七级琴音轰回天山,说不定恶魔已练有八级的成就,你只挡得五级琴音,所以召你回去。但照我看来,你不回也罢。” 李娇娇眉宇浮起幽怨之色,轻喟一声道:“师命怎能不遵,我和你把人找到,问他为什么把琴交给……” “我知道。”姜薇薇不待李娇娇说完,立即打断话头,一五一十把灵音童子失琴经过,自己如何遇上灵音童子并即同行定计,要擒下天魔,不料反在山洞受辱等事告知,随又转口问道:“师姐你偷天魔那架铁琴,为什么不带来?” 李娇娇轻吁一声道:“若不是你作证他被夺铁琴,由得那傻小子说烂口舌,我也不信是被天魔夺去,我好容易偷得天魔的铁琴回到天山,着人送往天音寺,立即和穆夫人联袂东进,不料一到阜兰听到天魔肆恶的事,当时真把我气得要死。” 姜薇薇忍不住“唉”一声笑。 李娇娇恨声道:“你当然好笑啦。” “难道我要哭?”姜薇薇更加吃吃笑个不停。李娇娇气得瞪她几眼,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好淘气,傻小子对你很好吧?” 姜薇薇忆起在山洞里相携相偎,俏脸上不觉飞起两朵红云,轻笑一声道:“虽然很好,但他心目中并没有我。” 李娇娇惊奇道:“这话怎说?” 姜薇薇笑道:“他被李姑娘占满了整个心,终日念着李姑娘对他恩重如山,情深如海……” “该死!”李娇娇害羞得俏骂一声,实则心下喜极。 姜薇薇瞧这位师姐一眼,轻笑道:“什么该死,他一死,你也就完了,最好是把他拴在裙带上拖着走。” 季娇娇笑着骂道:“你脸皮真厚,自己去拴吧……啊,我还忘记问你,武林近来谣传‘辟音神咒’,可是你搞出来的玩意?” 姜薇薇点点头。 李娇娇诧道:“到底是真是假,我怎不见师傅说起有这妙法?” 姜薇薇一耸蛾眉,一皱鼻子道:“当然是真的,当初因你耳聋,本就听不到琴音,略加运气行功,就可抗御五级琴音,妈所以不拿这个教你,这番要我找你回去,除了教你再练功之外,主要的是传这口诀给你。” 李娇娇又喜又忧道:“你这丫头不知轻重,擅将师门秘诀传遍江湖,不怕师傅责怪你?” 姜薇薇笑道:“责怪就责怪,要不是这样做,也无法把灵音那伙老秃驴气个半死。你猜猜看,那伙老秃驴为什么肯将‘西天佛吟’连那绝不外传的‘大小劫奇功’教那傻小子?” “我怎知道,不是因为摩迦僧被天魔杀死么?”自从灵音童子离开天音寺,李娇娇就不曾遇上,只觉这位小妹问得突然,情知另有文章。 姜薇薇一皱鼻子,随即哼一声道:“有这样好事。他们逼傻小子立誓当喇嘛,才肯将‘绝学’传授,要人家杀死天魔之后,就在天音寺住一辈子。” 李娇娇听说灵音童子当喇嘛,粉脸顿时变了颜色。 姜薇薇瞧她师姐一眼,好笑道:“你着急什么,反正今后用不着天音寺的东西去杀天魔,那伙秃驴总不至把功劳占了去。” 李娇娇恍然大悟,喜道:“你是说把西天佛吟失去效用,然后凭武艺取胜,就不算是天音寺的功劳。” “对!”姜薇薇笑了起来,忽又一惊道:“我们到什么地方了,已经看不见断草。” 李娇娇也大吃一惊,情知只顾说话,忘了留意被前人踩折的断草,偏是这时残月已落在山背,山影遮盖整个旷野,极尽目力也是难寻半点足迹,只好停下脚步道:“我们暂时休息,一走起来,越走越远,不如等待天亮再找。” 姜薇薇连眉头都皱了,撅着嘴道:“等待天亮?只怕傻小子只剩一把骨。” 李娇娇笑道:“你别埋怨,他落在女的手上必不会死,方才龙逢江还说那妮子长得很美哩。” “哼自吹自擂。”姜薇薇接口道:“姓龙的说过,他以为那女的是你,才让她把人背走,美人应该是你呀。” 李娇娇自觉脸皮烘热,恨声道:“小丫头你什么都懂,将来怎么得了?” 姜薇薇笑了一笑,忽又轻哎道:“你看,又有武林人物来了。” 李娇娇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果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由几十丈外飘飘然而来,不禁轻呼一声:“岳外双仙来了。” 姜薇薇听得这位师姐声音微颤,诧道:“好人还是坏人?” 李娇娇道:“功力绝高,艺业通玄!为人狂傲。” 姜薇薇“咦”了一声道:“可比得上紫笛玉箫?” 李娇娇知她不服,生怕她惹出事来,悄悄道:“只怕都差不多,但双仙除了各具一股狂傲之气令人感觉不悦之外,一切行径都是很好。” “唔。”姜薇薇轻轻点头,见岳外双仙已来到十丈之内,立即“喂”一声道:“你二位老人家可见一个女的背一个男的?” 岳外双仙听得甜甜脆脆的一声“喂”,同时衣影一飘,已欺到身前三丈左右。黄山白老目光一闪,冷冷道:“谁见什么男人女人,你二人就是一男一女。” 黄山老人先向这对少年一瞥,忽然狂笑一声道:“白老弟,你看这小妮子可不是骗走我们的鬼丫头?” 黄山白老冷冷一哼道:“一点也不差。” 李娇娇抢先拱手道:“二位目光如电。情缘已了,只因灵台留前尘那两句话,确是小女子所说,但不是存心骗二位。”姜薇薇不知师姐的身世与岳处双仙有关,见她必恭必敬,自称为“小女子”,不由睁大眼睛,楞楞地望着。 “哈哈……”黄山黑老狂笑道:“小妮子,你说前尘留在那里?” 李娇娇依低头道:“前尘已经化劫灰。” 话方说罢,但见白影一闪,黄山白老身如电射,李娇娇不作防备,立被一把扣住。姜薇薇一声娇叱,掌落如电,“啪”的一声,打中老人右臂,自己震得掌心发麻,右臂一缩,左掌又横掴过去。 岳外双仙何等艺业,但黄山白老臂上挨了一掌,也觉得麻麻辣辣,急带李娇娇飘退,冷喝道:“老夫又不伤她,你着什么急?” 李娇娇也惊急道:“师妹不可无理。” 黄山黑老怔了一怔,忽然纵声狂笑道:“有趣,有趣……白老弟流年欠佳,有生以来,头一次挨小女娃一掌,可以在黄山老里面加上一页……” 黄山白老冷冷瞧他一眼,回头看见李娇娇目蕴泪光,微感诧异道:“你是李明君什么人?” 李娇娇哽咽道:“是她的女儿。” “啊!”二老齐声惊呼。 黄山白老放开握在她的臂上的手,神情惨淡道:“你父亲是谁?” 李娇娇顿时面呈厉色,恨声道:“没有父亲。” 黄山黑老异道:“天下岂有无父之人?” 李娇娇恨道:“那恶魔把我母亲杀死,并又毁尸灭迹,我已不认他为父。” 岳外双仙同时惊叫一声:“有这种事?” 站在旁边的姜薇薇也听得骇然,暗忖原来师姐竟有这样一段凄惨的往事,怪不得终日愁愁苦苦,时带泪痕,妈也不许别人向她盘问。 李娇娇原是不愿提起这段往事,但已经说了出来,索性尽情倾诉,直把双仙听得老泪频挥,姜薇薇呜呜哭泣。 半晌,黄山白老长喟一声道:“孩子,你也太命苦,那样恶魔的出身和姓名,你可知道?” “他姓方,名叫争光,什么来历出身,侄女还未知道。” 姜薇薇插口道:“恶魔使用‘赤族带’和阴阳子母钉。” “哦。”双仙失声叫了起来,对望一眼,黄山黑老才哈哈狂笑道:“原来是阴阳千眼叟的徒弟,那么,他杀你母亲倒是有缘由了。” 李娇娇一步飘退,怒声道:“师伯,你怎能这样说?” 黄山黑老虽见她疾言厉色,但也不放在心上,叹息一声,徐徐道:“孩子,你不知个中原委,听我慢慢道来。话要说回几十年前,阴阳千眼叟武学之精,功力之深,宇内无人能及,不但无人能及,纵是群殴围杀,也无可奈何他一毫一发。但那魔头功力高绝之后,不知由何处得来一条‘赤族带’佩在身上,立即倒行逆施起来。原来‘赤族带’虽是上古奇兵,却蕴有一种魔气,人若把它佩在身上,立受魔气感染,稍看不顺眼的事,定要把对方来个斩草除根,诛尽灭绝才肯甘心。当时阴阳千眼叟艺已能玄,又有‘赤族带’为助,什么五大门派,五岳十奇,全已臣服在他凶焰之下。唯有我先师烟霞老人正欲在五大门派之外建立黄山武宗,若能除去那旷世无俦的魔头,本宗声誉当可一跃而起,于是,约那魔头在始信峰大战一场。……” 姜薇薇笑道:“一定是你师父赢了。” 黄山黑老摇头苦笑道:“败了。因为‘赤族带’不愧为上古奇兵,竟将先师数代相传的搏犀宝剑削断,趁先师略为慌乱的瞬间,加上一掌将先师击落峰下。” “不好!”姜薇薇失声惊叫道:“那就连骨头都烂完。” “师妹!”李娇娇忍不住轻叱她一声。 黄心黑老却笑起来道:“小丫头很好,你们是谁的门下?” 姜薇薇争先取出短剑一晃。 “燕虹剑!”黄山白老一见那枝短剑霞光敛靶,那冷冰冰的老脸也浮起笑容,叫起来道:“原来你这丫头竟是葱岭鸳侣门下,老夫这一掌挨得不冤。” 李娇娇赶忙接口道:“这位小师妹正是葱岭夫人的小女儿。” “哦——”黄山黑老笑容满面道:“这样说来,我们这对老不死竟成为老师哥了。” “不!”姜薇薇摇头道:“你说得是我爷爷的故事,赶快说,我们还得追赶别人去哩。” 黄山黑老原就喜欢打哈哈,这时更是狂笑一阵才道:“那时,先师虽被击下始信峰,因被风力鼓起衣服,落势稍缓,并未受伤。阴阳千眼雯没有留意,径去搜寻草庵,要灭尽黄山一宗,但我们已躲在隐秘的地方,没被恶魔搜到。后来,先师西走藏边,恰遇葱岭鸳侣下山行侠,彼此将西疆和中原见闻交换结果,先师乃协助葱岭鸳侣除去雪蟒大害,彼夫妇则东进中原,飞燕卧虹双剑合璧,削断阴阳千眼叟一条左臂……” “可惜!”姜薇薇叹一口气道:“那时要把千眼叟杀了倒也省事。” 黄山黑老领笑道:“以眼下的情形来说,当年真该把他杀了。” 李娇娇微带焦急道:“师伯说这件事,一与恶魔杀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黄山黑老正色道:“你除了知道你母亲是我二人的师妹之外,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李娇娇茫然摇头。 黄山黑老道:“她就是先师烟霞老人的亲侄女,可能她也不知方争光是千眼叟老贼的弟子,一时浅露底细,致令恶魔疑她藏私,乃惨遭杀人毁尸迹。” 李娇娇点头道:“事实虽有可能,但方老贼也该死。” 黄山白老咳一声道:“孩子,你叫方争光是什么?” “方老贼!”李娇娇大声道:“侄女正要杀他,好替妈妈报仇。” 这话一出,双仙同时色变,对望一眼,黄山白老神情凛然道: “孩子,你错了。你岂能以杀父来替母报仇?” 李娇娇厉声道:“我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黄山黑老大笑道:“这由不得你承认不承认,因为事实上他是你的父亲,若没有方争光,你这身子由何处得来?” 李娇娇星目闪烁着凶光,愤声道:“当然也会有别人生我。” 姜薇薇忍不住“噗”一声轻笑。 李娇娇恨恨地瞪着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姜薇薇笑道:“若是别人生了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还是不是你?” 李娇娇被这话问得楞住了,恨恨道:“我宁愿恶魔不生我!” 姜薇薇一皱鼻子,笑道:“师姐你别迷糊了,父母同体生你,你想杀那一个都不对,当初哪咤太子自杀,认为将血肉交还他父亲,魂魄就可不认父亲,仍然是不对,最后莲花化身,仍得乖乖承认托塔天王李靖是他的父亲,何况你这一身血肉……” “我不要听!”李娇娇厉叫一声,腾身跃起。 姜薇薇急忙一把抓住,笑道:“师姐你要去那里?” “你管我去那里?”李娇娇一心一意要杀死生身之父好替生身之母报仇,谁要阻止,谁就成为她的仇敌,话声未落,又重重一甩手臂,想要挣脱姜薇薇的把持。 然而,姜薇薇年纪虽小,因自幼扎好根基,那让她挣脱逃走?手一放松,立即把她抱个结实,依然嘶声道:“师姐,你若定要这样做,天下虽大,却无你立足之地。你聪明一世,怎么连这个都不懂?试想想看,一个想杀自己亲生爹娘的人,还能说什么仗义行侠,谁肯相信你将来不在一怒之下杀朋友,杀兄弟姐妹,杀师傅,杀丈夫和自己的孩子?” 这席话直如暮鼓晨钟,敲进李娇娇的心头,惊得汗流浃背,泪如潮涌道:“难道我就算了?” 黄山黑老淌着两行凄泪,叹息道:“孩子,你师妹说得很对,你母亲的仇,决不能由你以杀父的行为去昭雪,但我和你二师伯可替你母报仇,因为她是我二人的师妹。然后,你再找我和你二师伯报杀父之仇,这样循环报复,还不失为孝女。” 李娇娇心防被姜薇薇和黄山黑老攻破,并词严义正地数说一顿,自己真不知如何是好,惶然道:“大师伯,侄女决不替那该死的恶父找你老人家报仇,你们尽管把他杀了就是。” 黄山白老也已泪痕满面,却语冷如冰道:“孩子,这话你不能说,一说了出来,就成为你主谋使人杀人。春秋时代,晋国的赵穿杀了晋灵公,赵盾不替晋灵公报仇,董狐就直说赶盾杀其君。文天祥的正气歌就说过这事,你不该不知道这个故事。” 姜薇薇一皱鼻子,叫道:“你这老头儿好呀,连我妈都给你骂了,看我放不放过你。” 黄山白老冷冷道:“我几时骂你妈?” 姜薇薇恨声道:“我妈是方师姐的师傅,你偏说方师姐这样不懂,那样不知道,可不是骂人没家教也没师教?” 李娇娇明知姜薇薇故意放刁,但转念之间,便知她说的并不过份,自己若亲手杀父,岂不是没有家教,没有师教?这时只觉头脑昏昏沉沉,茫茫然一片空白,长叹一声道:“小师妹,别再使劲逼我,放手让我走。” 姜薇薇诧道:“你要去哪里?” 李娇娇道:“让我找个地方静静想三两天再说。” 姜薇薇道:“不找傻小子?” 李娇娇脸皮一热,恨道:“傻小子是你的,你自己去找。” 自从十岁那年,亲眼看见恶父杀慈母之后,她立下杀父以报母仇的“宏愿”,却没想到这样行为是天理、人情、国法,道义所不容。她把这事隐藏在心里多年,孕育着满腔仇火,谁也不知她想什么,一旦说了出来,立被自己的小师妹,被母亲的同门师兄凛然规劝,也觉得劝说的人大有道理,而自己只想到丑恶的一面,这样一来,满腔仇火被一阵冷语压熄,不由得万念俱灰,那还有心情寻求乐趣? 姜薇薇一对清澈如水的眼睛注视在李娇娇脸上,好像要看穿她的心底,然后顽皮地笑道:“师姐,你可别寻死啊!” 李娇娇气得咬牙恨声道:“你才寻死!” 黄山黑老轻轻颔首叹息道:“孩子,你千万别往岔路上想,须知大彻大悟之后,能够勇于改过,才是希圣希贤,莫再作杀父替母报仇的念头了。” 李娇娇拭泪哽咽道:“侄女十年来将这恨事藏在心里,以致乏人开导,蒙二位师伯和小师妹把我由危崖救回,已知历年所想的全是错误,这时只希望能静息一下,师伯尽可放心。” 姜薇薇喜道:“师姐,你最好还是先回天池,跨那只青鸾儿往各处遨游几天,待我带傻小子去找你。” 李娇娇凄然一笑道:“我一定回天池见见恩师,这里的事,要你多费情神了。……”顿了一顿,由怀中取出一方小玉印,放在姜薇薇掌心,续道:“这是五大门派共同赠给我调用他门下弟子的信物,也许你用得着。事毕之后当着他们掌门人面前毁了就行。” 姜薇薇接过印来,看也不再看一眼就揣进袋里,含糊答应一声。 “师伯珍重。”李娇娇向岳外双仙深深一拜,再向姜薇薇凄然说了一声:“小师妹,当心啊!”便即转向西北行去。 姜薇薇目送师姐身影消失,情不自禁地流落两行凄泪。 岳外双仙也黯然垂泪,相对无言。 半晌,黄山黑老首先轻吁一声道:“小妮子,你打算走往那里?”姜薇薇星眸一转,问道:“你二位曾见那一男一女?” 黄山白老立即语音冰冷道:“谁见什么男女,到底是什么人?” 姜薇薇没好气道:“不见就算了,罗嗦。” 黄山黑老不禁纵声狂笑。 姜薇薇怔了一下,一皱鼻子道。“有什么好笑,到底见也不见?” 黄山黑老笑道:“你师姐妹方才都亲热地提及傻小子,可是傻小子不见了?” 姜薇薇自觉脸皮烘热,躲避过正面的问话,强笑道:“灵音童子好容易学来天魔八音,要找那恶魔较量,不料没认清恶魔真面目,反被骗夺铁琴,不是傻小子是什么,我和他打跑了老魔,但他已受伤,不知被那里来的小丫头背走了。” 黑老似若有所悟地笑道:“这样说来,武林上竟传的‘九音孙子’可就是你?” 姜薇薇点点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黑老微笑道:“念在你功德无量,可告诉你一条明路。老夫虽未见过灵音童子被谁背走,但若在附近失踪,不防向东行三十里,上‘黄菊山庄’打听,也许可得到一点消息。不过……凭你这付扮相,只怕又要惹出事来。” 姜薇薇“嗤”一声道:“除非灵音童子不被掳在里面,谁怕它黄菊白菊。” 她一身武艺绝学,把灵音老君追赶得落荒而逃数千里,几曾怕过谁来?急急要找到灵音童子的消息,只说一声“失陪”,便即抽身要走。 “且慢。”黄山白老挡在她面前,冷冷道:“你先说方争光逃往那里再走。” 姜薇薇撅嘴道:“恶魔炸毁山洞,把我二人困在里面,谁知他走往何方?” 她心急如箭,话声才落,纤腰一闪已掠过白老身侧,疾向东方奔去。 其实,灵音童子当时一听那白衣少女的声音,便知绝对不是自己念念不忘的李娇娇,也不是天山四英的丰文姬,可是自己被玉箫郎君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不能出声,子母钉的蕴毒,烧得身上烘热如火,只好任那少女背在背上疾走,不觉已是斗转星移,月轮西挂。 第九章 重临中土(下) 一阵凉风吹来,白衣少女忽然震了一下,回头向身后看去,并不见有人追赶,略审山形,又折向丛山奔去! 这是一处乱石丛生,藤葛遍地的深谷,除了山风呼呼作响,悄然并无人声。 白衣少女先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飞步入谷,到达一处崖壁下现,自己轻笑一声道:“把一个男人背走这么远,真是……” 她把灵音童子放在一座平坦的山石上面,悠然长吐了一口气,仔细端详他的俊脸,又点点头道:“果然长得很俊,我一眼就看出来啦,要不……谁耐烦……” 灵音童子心头明白,暗叹一声道:“完了,竟落在女色狼手里……” 心念未已,白衣少女已伸出柔婉之掌,按在他的胸前。 “那姓裘的狗头,由哪里学来‘彤管点穴法’?” 她似乎不肯相信,再以一手按在灵音童子胸前,一手探进他的腰眼,点点头道:“一点也不错呀,彤管点穴,难道别家也会……” 灵音童子睁着一对火红的眼睛,在幽暗的夜色里,看出对方长相很美,不像是淫邪的妇女,但由她自说的话意,却真够令人担心,暗忖:“好姑娘先解了穴道再说吧。” 在这时候,猛觉两股寒流由少女的掌心涌进心坎和腰眼,顿时遍体清凉,舒适之极。 那两股寒流一冲再冲,灵音童子忍不住身子猛颤,好像星斗在转。天地在转。经过好一阵子,才觉两股寒流合而为一,沿着脊髓直上脑门,通行周身经络还归气海,不禁喷出一口热气。 白衣少女轻笑一声道:“你说话呀,喷气干什么?” 灵音童子慌抬起身一揖道:“多谢姑娘解救,请受小可一拜。” 白衣少女连连摇手道:“休拜了,我有很多话要问哩,坐下来说。” 灵音童子见对方还坐在石上,自己站着不雅,也坐了下来,含笑道:“姑娘要问何事?” 白衣少女沉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可贱姓灵音,名童子。” “灵音童子?……我叫陈含英。……唔。这个不要紧,你被什么人点了穴道?” 灵音童子猛记起对方曾说“难道别家也会”的话,暗忖这“彤管点穴法”可能是玉箫郎君独门手法,而眼前这位少女可能与玉箫郎君关系非浅,不禁有点犹豫起来。 然而,心念一转,又觉得穴道还是对方解的,哪能存什么顾忌,坦然道:“姑娘可知道玉箫郎君这个名字?” 陈含英茫然摇头道:“什么玉箫郎君,可是方才那姓裘的?” 灵音童子暗忖对方可能没有走过江湖,所以连“玉箫郎君”这样大名的邪魔,三十年的黑道巨魁都不知道,但她为什么一看便知“彤管点穴”,口气里又露出是独门手法?心想说了也是白费工夫,但对方于已有恩,又不能不说,轻轻摇头道:“姓袭的只是玉箫郎君的弟子,未必就练成彤管点穴法。” “唔。”陈含英点头道:“我也觉得十分奇怪,那姓裘的武艺并不太高,而且手里又没有箫管之类,怎能施展彤管点穴?”她顿了一顿,续道:“方才你身上十分发烫,可是有病?” 灵音童子苦笑一声道:“不是病,只因中了一枚‘阴阳子母钉’蕴毒还在身上,听说凡逢‘子’‘午’这两个时辰,必定要发热发冷。” 陈含英星眸闪亮,笑道:“这不要紧,我妈最会治病,你可肯和我回家去?” 若能治好这条病根,除去体内的蕴毒,灵音童子怎能说是不愿,但此时惦记着姜薇薇和龙逢江,只好摇头道:“多谢姑娘关心,小可还得先寻回两位朋友。” 陈含英微觉怅然,轻叹一声道:“你对友热情,我也不便拦你。不过,你那位姓龙的朋友决不会败,也无须替他担心,另一位是谁?” 灵音童子道:“他名叫姜薇薇,绰号九音孙子。” “唔,他的武艺行么?” “比小可精妙得多了。”一提及姜薇薇,灵音童子更忍不住由衷赞许。 陈含笑笑道:“像你这样的人品,交的朋友自然得好的啦,肯不肯带我去认识一下?” 灵音童子真猜不着这位姑娘存有何种心意,但想起交友并不怕多,带她去也未尝不可,顿即喜形于色道:“姑娘如果没有急事,我们就一道走。” “啊。”陈含英好像忽然记起还有正事,失声笑道:“不行我几乎忘了……” 她这一声尖叫,在夜闲人静的幽谷敢要远传数时,忽有人在谷外叫道:“师傅,这里还藏有人。” 那正是裘全胜的声音,由他口气里,当知玉箫郎君也同时来了,灵音童子悚然一惊,急道:“玉箫郎君来了,姑娘你赶快走。” 陈含英淡淡一笑道:“你别替我担心,我正要问那厮由何处学来‘彤管点穴’的手法。” 武林上最忌讳的是盗窃别人的独门武学,陈含英发觉有人会使“彤管点穴”的手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灵音童子自是不便拦阻。但对方是三十年前,与紫笛神君齐名的黑道巨魁,又不得不替她担心。 灵音童子怕她不知厉害,急接口道:“玉箫郎君是三十年前黑道巨魁,淫凶恶极,下手绝不留情,姑娘你快走。” 陈含英没有答话,两条黑影已先后进谷,在前面的正是裘全胜,敢情已看见陈含英的白衣身影,立即欢呼道:“师傅,那女的就在这里。” 玉箫郎君哈哈笑道:“今夜还有点艳福,这女的不算太丑。” 陈含英一见二人进谷,立即和灵音童子并肩而立,闻言俏脸通红,厉声道:“你这厮是什么人?” 玉箫郎君向二人瞥了一眼,微哎一声道:“彤管点穴,居然被你冲解,你是何人门下?” 陈含英冷笑道:“姑娘正要问你在那里偷学彤管点穴法。” 玉箫郎君纵声大笑道:“本郎君‘彤管点穴’天下无双,是你俏姑娘偷本郎君的……” “住口!”陈含英娇叱道:“你使什么兵刃,使出来我看看。” 玉箫郎君笑吟吟道:“你凶巴巴干什么,小美人过一会再凶也还不迟。” 灵音童子听这魔头话语双关,忍不住心头火起,喝道:“玉箫郎君,亏你是三十年前现眼人物,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到底要不要脸?” 玉箫郎君悠然一笑道:“谁不知本郎君是老少咸宜,你小子难道还不肯死这条心,将美人送给本郎君,换你一条贱命?” 陈含英气得娇躯一颤,厉喝一声:“贼子你敢过来!” “有何不敢?”玉箫郎君自恃艺精功厚,脸浮淫笑,摇摆上前。 陈含英一看对方那付淫相!心下又羞又恨,不待玉箫郎君来到,一声娇叱,身子离地跃高丈余,一双玉掌幻出几十圈掌影由空中罩落。 “咦——”玉箫郎君胸色微凝,猛一吸真气,全身暴退丈余,然后抱臂挥出。 啪啪……一阵掌劲交击脆响,两道人影一分。 陈含英借劲倒纵,落回石上,纤手一指,喝道:“你到底是谁?” “玉箫郎君。”玉箫郎君仍然笑吟吟若无其事地回答。 陈含英粉脸通红,厉声道:“你从何处得来一招‘天王托塔’?” 玉箫郎君淫笑一声道:“本郎君独创的‘天王托塔’,还须问由何处到来?” 灵音童子旁观者清,在玉箫郎君硬接陈含英凌空下击掌势时,看见双方每一掌都印得不差毫厘,分明是同一渊源的掌法,已是十分惊讶。再听玉箫郎君说这一招“天王托塔”是自创的是掌法,不禁骇然暗忖,莫非又来一个不认得亲女的“灵音老君”? 但那陈含英可不作这种念头,一听玉箫郎君说是自创,更是面目俱寒,一探衣袖,拔出一枝长不盈尺的短管,冷笑道:“你自创的掌法,可认得姑娘这枝凤管?” 玉箫郎君一阵狂笑道:“小小一枝‘凤管’何足希奇,本郎君家里多着哩。” 灵音童子极留心玉箫郎君的神情,却看不出对方有丝毫诧异之色,好像早已知道陈含英要有什么举动,暗忖:玉箫郎君若是这少女的尊长,看见亮出足够证明身份的奇门兵刃,怎地这样从容? 然而,陈含英见对方轻视手上这枝“凤管”,更如气忿,把凤管连挥三次,发出三声震人心弦的声音,玉容微变,厉声道:“你再不招认由何处偷学,姑娘的绝艺就教你死在凤管十六调之下。” 玉策郎君大笑道:“俏娇娃,言重了,本郎君的十六调,几时又被你学了去?” 陈含英恨声一咬银牙,回顾灵音童子道:“我一奏起凤管十六调,十丈内里气能够伤人,你快退出十丈,以棉布把耳孔塞紧。” 灵音童子暗自好笑道:“这真是见鬼,一枝南管也值得这样穷吹。但心下也感激这姑娘一番好意。”笑吟吟道:“小可自幼就喜练音律,姑娘勿须顾忌。” 陈含英蛾眉微蹙道:“凤管十六调一吹奏起来,你就会着迷了,还不快走?” 灵音童子摇头笑道:“不会的,姑娘你尽可放心。” 玉箫郎君却在陈含英叮咛灵音童子的时候,也着裘全胜退后,取出玉箫,笑道:“小美人,你奏十六调,我奏凤来仪,你我可先打个赌。” 陈含英一惊道:“你会奏凤来仪?” 玉箫郎君笑吟吟道:“美娇娥为何失惊,会奏凤来仪也希奇么?” 陈含英将凤管横在胸前,沉声道:“你由那里学到凤来仪,快说。” 灵音童子暗自忖着,追命三弄笛是紫笛神君的绝学,二十四路凤来仪是玉箫郎君的绝学,西天佛吟是灵音老君藉以横行江湖的魔音。眼前这位姑娘能以一支碧玉南管和吹奏什么“凤管十六调”,不知又是谁的独创乐章!如果这些奇妙的音律不用以杀人,开个音乐大会岂不是好? 然而,眼前这位姑娘的武学和音学俱已被玉箫郎君识破,说到打赌,倒是令人担心……。灵音童子一想到陈含英可能会败,急道:“姑娘千万别和那淫魔打赌,把人擒下来问好了。” 这一声“淫魔”,顿令陈含英联想到玉箫郎君不怀好意,不禁俏脸艳红。玉箫郎君被揭穿心事,也气得哼了一声道:“小子!你要不要再尝一下彤管点穴?” 灵音童子有脚虽不便于行,但一见陈含英地使用南管吹奏音律伤人,已是成竹在胸,微笑道:“你准备后事就是,何必多贫口舌?” 陈含英回眸一笑道:“你真不怕么?” 灵音童子轻轻点头。 玉箫郎君眼见灵音童子对陈含英恁地关心,妒火大发,怨声道:“灵音小子,你滚下来!” 灵音童子暗提“小劫奇功”,冷漠地说:“淫魔,你再敢在上前,灵音某一掌就送你的命。” 玉箫郎君曾和灵音童子打过一场,知道彼此功力不相上下,当时只是欺他行动不便,才由他身后进袭成功,既有陈含笑在他身旁,这种优势已失,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嘿嘿干笑道:“本郎君正要你二人成为一对同命鸳鸯,何必和你单独交手。” 灵音童子道:“你休辱这位姑娘。” 陈含英轻笑道:“他爱说,就由他说去,我要吹奏绝调了。” 话落,凤管已奏上芳唇,一缕细若柔丝的声音透管而出,刹那间,仿佛幻成一张绝大的蛛网随风飘荡,只要任何东西一触及网丝,立被沾紧不能脱身。 “黔驴之技。”玉箫郎君淡淡地一笑,然后将玉箫凑近唇边。 陈含英回顾灵音童子一眼,见他微笑点头,情知无凝,忽然面容一肃,显得庄丽无比,管调也变作慷慨激昂,好像是千军争战,万马奔腾震得空谷嗡嗡作响。 灵音童子暗忖这种管调,和一级琴音大致相等。 玉箫郎君原是停箫唇边,并不吹奏,待陈含英管调一变,他也微微怔神,提起真气,吹奏玉箫。 一声裂帛之音响起,南管的声音已被箫声压下。 然而,陈含英忽将南管离唇一挥,“嗡——”的一声立即又压倒箫声,随即奏起一种尖细之间地,仿佛有千万枝利箭向外激射。 玉策郎君脸色微凝,一阵声激的箫声像钱塘的海潮乍涌,源源不绝而来。 陈含英神情大变,南管频挥,管调也频频变换。 裘全胜好像抵抗不住住管搏声之音,缓缓向谷口移步。 在这时候,灵音童子若追上前,扑杀这位辱姐仇人,当然十分容易,但他已听出陈含英在功力上略逊于玉箫郎君,而且南管只有十六调,玉箫却有二十四路,恐怕这位好心的姑娘落在淫魔之手,只得守护在她的身旁,眼巴巴看着仇人越走越远。 演奏还没有多久,但因双方迅速变调,箫声管声已混为一体。 陈含英脚尖不住地一动,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玉箫郎君玉箫吹奏不停;脚下却往复横移,身形直在陈含英前面晃动。 “四级!”灵音童子心里暗呼,也同时想到若突然发掌击去。玉箫郎君必定死于非命。但是,玉箫南管同一源流,二人的武学也彼此相通,到底里面还有何等因果存在?玉箫郎君一代淫魔,也许像野鹤一样生蛋不认你,陈含英恰是玉箫郎君之女,将来一知真相,岂不哀痛欲绝? 灵音童子一想到搏斗中二人可能大有渊源,立即收起行凶的意念,只想如何保障这好心的姑娘安然脱险。 蓦地,一声嘹亮的笛音划空而来,居然凌驾箫管的声音。 灵音童子不觉轻吁一声:“追命三弄笛!” 若果不是紫笛神君的追命笛音,还有谁能以笛音凌驾玉箫君之上? 一道高大的身影由谷口出现,随着笛音渐渐迫近。然后停在十丈开外吹奏起来。 灵音童子见来人是紫笛神君,心下大悦,但因对方正在凝神奏笛,不便出声招呼。玉箫郎君一听笛音尖锐激昂,神色大变,急也吹起一串串凄厉之音相抗。 “叮!”一声响,陈含英功力不足,在箫笛搏击之下,心头一颤,手中凤管竟跌落石上,娇躯往后一仰。 灵音童子大吃一惊,急一把夺过凤管,扶她躺在自己膝上,布起逆气大法,将气功护定两人,立即吹起凤管。 同是一枝凤管,但演奏的巧妙各有不同。 灵音童子吹出“锵锵锵锵”像铁琴弹奏之声,晕倒的陈含笑立即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枕在他的膝上,不禁粉脸一红,再听他吹奏也极奇妙的琴音,更是惊讶地“噫”一声道:“你也会吹?” 灵音童子见她已醒,在逆气大法和小劫奇功护卫之下,不会被箫笛的音律伤害,停管微笑道:“姑娘觉得身体怎样?” 陈含英羞涩地笑道:“方才心头好像忽然炸开,现在已经好了,可是你把我救过来的?” 灵音童子摇摇头道:“是你这枝凤管救你。” 陈含英诧道:“凤管救我,它怎么会救?” 灵音童子见他一脸茫然之色,不禁失笑道:“是我吹起凤营救你,但若没有这枝凤管,我想救也无能为力。” “唔。”陈含英向他投了深情的一眼,幽幽道:“那吹笛的是谁?” “紫笛神君。……”灵音童子才回答得一句,忽闻崖顶上传来“锵——”一声琴音,自己的护身罡气竟然震了一下,不禁骇然叫起一声:“不好!” 然而,陈含英那知厉害,见灵音童子吃惊,反觉奇怪道:“你怎么怕起琴音来?” 敢情她因灵音童子能以管音救人,认为艺业高不可及。灵音童子着急道:“那弹琴的是灵音老君,这番可就糟了,看来什么神君郎君都难逃一命。新近来,江湖上传出两句辟音神咒,你有没听过?” 陈含英见他脸色凝重,也吃惊地坐了起来,摇头道:“什么神咒?” 灵音童子附耳低声道:“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工尺。只要专心意志不停地暗念这两句咒语,灵音老君的琴音就不能伤人。” “唔,这个容易记。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工尺。……”陈含笑念了几遍,妩媚地笑道:“奇怪,一念起神咒,果然听不到声音。” 灵音童子淡淡地一笑道:“你这只凤管,肯不肯借我用?” 陈含英点点头道:“凤管虽是我的,但若不是你把我救醒,什么全都完了,算起来该是你的,但你用它干什么?” 灵音童子道:“灵音老君并非小可,那玉箫郎君和紫笛神君一定敌不过他,我想利用凤管吹奏梵音,助他二人一调。” 陈含英急道:“玉箫郎君该死,千万不要帮他。” 灵音童子失笑道:“这个不行,我还没有练到择物而施的境界,先赶走那天魔要紧,我一吹奏起来,你千万不可停了念咒。” “我要听吹哩。”陈含英在逆气大法和小劫奇功护卫之下,后面搏击正烈的音律对她没多少影响,竟不知生死就在俄顷,还想一聆灵音童子吹奏的“妙音”。 灵音童子大为着急道:“以后还有机会再听好了,今夜绝对不行。” 自从崖顶那一声琴音之后,一缕琴音立即幻作一张音网,布满这座幽谷。那琴音虽细若柔丝,却是极富沾着力。崖下对岸的一笛一箫,竟像着了鬼迷,也跟着琴音吹奏起来。 灵音童子一听笛律吹奏顷向魔音,情知二人已经着迷,赶忙封官按羽,提足真气,吹出一声裂帛似的长啸。 这一声长啸大凡非响,凤管的音声一起,顿时把琴、笛、箫三种音调一齐压倒。但闻这一声先如裂帛,后若龙吟,“洪洪”的声音里,表现出无比的威严,大有君临万邦的气慨。 紫笛神君只是和玉箫郎君以音律博斗中,忽然遇上灵音老君的琴音而被沾着,这时忽闻异声,正如启聩琅振聋,霍地清醒过来。他当然不知道吹风管的人是谁,但已不闻那迷人的琴音,心头大悦,一阵慷慨激昂的笛调,配合凤管重霄。 玉箫郎君正在暗惊紫笛神君的功力,忽被琴音加入,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跟着琴调吹箫,待听凤管一声长鸣,也立刻一惊而醒,急忙吹箫抗拒。 灵音老君已将一箫一笛制得入迷,不料忽有人以凤管破去曲调,心头恨极,阴森森他冷笑道:“何方高人,敢于本天尊作对?” 他抚的是琴,所以能够手在弹,还空得出口来说话。 但崖下三人吹奏的是管乐,不用口是不行,无法多长一张嘴巴回答他。 灵音童子听恶师已弹出六级琴音,紫笛神君的笛声被压得细若游丝,随时可断,更加不敢停止吹奏。 一曲凤管未终,管声已漫空缭绕,几乎与琴音不相上下,而且大把琴音排出谷外之势。 灵音老君身在崖顶,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徒弟”以凤管阻止杀人,只道谷中另有隐者,而且弹出六级琴音,仍未能将管音制压下去,又惊又怒地咯咯怪笑道:“谁在崖下吹凤管,再不报出姓名,本天尊就要弹出‘灭魄消魂绝音’。” 话声中,琴音如飞雹齐落,七级音律已经弹出。 灵音童子凤管之音和天魔琴音在空中激荡,护身罡气也受到极大震动,急提气吹奏,改变音律。 凤管吹来,细如一缕流泉由千高崖泄下,幻成飞瀑四溅,八音天尊的琴音虽以万钧之势冲来,但一遇上飞瀑水珠,顿又消灭了不少威势,然后消然化去。 陈含英在凤管音律与罡气护卫之下,加上自己念念有词,什么声音都听不进耳膜,但见灵音童子脸上变化万千,指尖急剧地在凤管音孔上颤动,不禁好奇地停一停口,那知才一停顿,琴音立即穿耳而入。 顿时五内奔腾,头腹暴涨,叫出一声:“不好!”向灵音童子怀里倒下。 灵音老君阴森森笑道:“本天魔以手弹琴,倒可看你以口吹箫的人能支持多久。” 灵音童子因陈含英一倒,心头一震,几乎停了吹奏,再听天魔发言恫吓,也知道口吹耗气太多,最后终不免败落。 然而,目下四人俱被琴音所困,虽说里面的玉箫郎君属于淫邪巨魁,死不足惜,但琴音杀人,可说是玉石俱焚,连带紫笛神君也要遭祸,自己那能停止吹奏,独善其身? 他原可以背起陈含英逃遁,但不能不顾虑到紫笛神君。俊目向她脸上一移,见她已面色发红,身上颤动不已,情知只被琴音所一迷,急急一转管调,吹出解救晕迷的“冬冬冬”三声。 果然此音一发,“嗯——”一声轻叹,陈含英立即转醒过来。但这三声救人的管音,也立使灵音老君有了警觉。 只听他杰杰怪笑道:“本天尊以为谁在崖下,原来是你这叛逆之徒!” 他已知道灵音童子在崖下为敌,琴调一转,“灭魄消魂绝音”也由指间弹出。 幽谷里顿时风雨雷鸣,杀气四起,山崖摇摇欲倒。 灵音童子骇然变色,急蹲下身子,示意陈含英爬上背脊。那知陈含英却面现笑容,提高嗓子唱出那两句辟音神咒。 “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工尺……” 女声尖音响遍全谷,与琴音激荡起来,“灭魂消魄之音”虽是威力无穷,也被阻遏在幽谷上空。 紫笛神君想是被她这“神咒”提醒,也一转笛调,往复吹出两句“神咒”。 玉箫郎君也一转箫声,要在这两句奇音胜过笛声,是以竟如一支锐箭,腾腾射向空中。 霎时间,笛声、箫声、人声,彼此争冲。 灵音童子早由天音寺学习到以琴抗琴的方法,并已练成小劫奇功,纵是不吹凤管,也不致即伤在天魔的琴音之下。耳听满山满谷尽是“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工尺……”知道“灭魂消魄绝音”,暂难突破神咒之音,但怕山崖倒坍下来,各人将被压死,急忙一停凤管,挽起陈含英就走。 陈含英怔了一下,但也知必有原因,嘴里不住地“念咒”,却是跟他徐徐移走。 灵音童子把她的手勾在自己的弯臂里,吹起凤管,走到紫笛神君面前,轻说一声:“前辈快起!” 紫笛神君微微一愕,不觉停了吹笛,灵音老君的“绝音”立即乘隙攻下,震得他五脏奔腾。 灵音童子面色一凝,急忙吹起“冬冬冬”三声解音,拖起紫笛神君向谷外飞奔。 蓦地,崩天裂地一声巨响,百丈高崖果然倒坍下来。 巨石如星丸坠落,碎泥、草木漫空飞舞。 灵音老君停琴大笑道:“灵音童子,且看老夫手段如何?” 灵音童子三人虽走得快,仍被断枝碎石打中身上,要命的是腿伤甫愈,又被碎石撞中,禁不住句前一倾,几乎摔倒,急忙悄声道:“魔王料我们已死,先离险地再说。” 陈含英知他行动不便,娇躯一转,把他背在背上,招呼紫笛神君向谷口奔去。 那知刚达谷口,忽见白影一晃,一道儒装身影已挡在路上,随闻冷森森道喝一声:“给我站住!” 紫笛神君在三十年前已是武林第一高手,除了笛音在先天上制不下琴音,其他艺业岂在八音天魔之下?这时闻声纵步,一眨眼已冲到灵音老君眼前,竹笛挥起,一片紫光,疾卷过去,哈哈笑道:“恶魔,你死定了!” 他虽认不得灵音老君的真面目,但由对方的冷峻声音听来,已知决不有错。灵音老君不料来人身法恁地迅速,一下被逼近身前,施展不了琴音,只得飘身疾退。 “哪里走?”紫笛神君何等功力,一见灵音老君未战先退,铁琴尚挂在胁下,情知要取出一段距离才好发魔音,暴喝声中,一走又欺了上去,右手一挥,紫笛神君举起惊心动魄的响声,笛风锐利如刀,向天魔身上扫去。 铁琴虽造过无数杀孽,但利于远而不利于近。竹笛虽逊于铁琴,却是利于近而不利于远,竹笛神君自知本身弱点,极力接近天魔,奋挥竹笛。由得天魔身怀异术,被迫得回头就走,冷森森喝道:“老儿可想死?” 紫笛神君呵可大笑道:“恶魔敢停下来接老夫一招!” 灵音老君艺业原比各派掌门高出一线,纵令紫笛神君艺业高绝,也不致于连一招都接不下来,但若停身接招,必受围攻,那时脱身不得,没奈何冷哼一声,展起轻功,流矢一般奔去。 紫笛神君知道被天魔取得足够的距离,必定弹琴伤人,亦走亦趋,紧紧追赶,扬声招呼道:“灵音小哥,香儿到处寻你。” 陈含英背着灵音童子,眼看一走一追,顷刻间己隐身在夜暮里,深深地吐了上口气,笑道:“小侠,那老儿说的香儿是谁?” 灵音童子道:“他的孙女儿。” 陈含英失笑道:“你和他的孙女儿很要好吧?” 灵音童子怎能回答,轻叹一声道:“让我自己下来走吧。” 陈含英猛觉自己是个黄花少女,却把个男人背来背去,心头一羞,急将他放下来,含羞道:“你能走吗?”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慢慢走总是可以的,你我去看玉箫郎君到底怎么样了?” 陈含英轻嗔道:“看他干什么,方才他辱我还不够?” 灵音童子一想不错,若不是玉箫郎君缠着陈含英,怎会招来紫笛神君和灵音老君?但再一寻思,又笑笑道:“他若还活着,那倒也罢了,若他已死,他手里那枝玉笛倒是抵挡灵音老君的利器。” “唔。”陈含英轻轻点头,勾着他的臂弯,又走回幽谷。 然而,原来各人以音律厮拼之地,这时已被崩坍的崖石覆盖,填成一片崎岖不平的新地,那还有个人影? 陈含英惊得心头一颤道:“厉害的琴音,哪有什么郎君,必定是死了。” 灵音童子叹息道:“玉箫郎君多行不义,死了并不足惜,但不该死在灵音老君琴音之下。” 陈含英笑道:“我知道的太少了,什么玉箫、紫笛、七音,我一个也不认识!你可肯告诉我?” 灵音童子将凤管伸往她手上,笑道:“姑娘且收回……” “不。”陈含英摇头道:“你留着用,我还可以向妈要一枝。” “伯母在那里?” “你先把那几个人告诉你,再带你去见我妈。” 灵音童子挂念着九音孙子,恨不得回去寻找,但又不忍伤这位患难的好心姑娘,只好将灵音老君与自己的关系自己和紫笛神君认识的经过简略告知,顺便提起九音孙子姜薇薇共同抵御老魔,后受阴阳子母钉所伤,以致被玉箫郎君点中穴道等情。 陈含英十分留神他说的每一句话,不觉东方即白,起身笑笑道:“好吧!带你去见我妈。” 灵音童子问道:“很远吗?” 陈含英沉吟道:“大概要走三天。” 灵音童子剑眉紧皱道:“不行了,跟你走了三天,薇弟往那里找我?” 陈含英道:“听你说薇弟武艺那样高绝,他还怕什么,跟我去见妈,必定有你好处。” 灵音童子苦笑道:“小可并不希望有什么好处,今日相助之情,将来定当报答……” 陈含英不待话毕,已经“呸”一声道:“开口就是报答,要你送我回去都不肯。” 灵音童子摇头道:“不是不肯,只因薇弟找不到我,一定急得不得了,无论如何也得先回原处,也许他还在原处等着哩。” 他那知被掳之后,又发生不少的事。陈含英也同样不知,但知他为友热情,自己无话可驳,撅着嘴道:“我陪你走一趟,找到你薇弟,总该跟我回家了。” 灵音童子正色道:“姑娘盛情可感,小弟却不敢耽搁姑娘回家的时间,使令堂失望。” 陈含英轻轻一叹道:“你倒是一个好人,但此时腿伤不便走路,再遇强敌怎么得了?我只是回家省亲,假期也有一个月,先陪你走一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灵音童子见他意真情切,不忍违拗,由她护送一程,看看日将晌午,忽然浑身打个冷颤,不觉脱口叫起一声“不好。” 陈含英蓦地一惊道:“你又怎么了,可是伤毒发作?” 就在这两句话的时间,灵音童子已脸色骤变,周身冰冷。 陈含英又惊又急,毫不犹豫地把他往背上一背,展开脚程疾走。 这时,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要找一处歇息的地方把灵音童子安顿下来,多拔几床锦被给他盖着发汗,那知才走数里之遥,忽见一道红衣纤影迎面走来,眨眨眼间已到了近前,原来是一位十八九岁的红衣少女。 那红衣少女目向陈含英一掠,目光独及他在她背上的灵音童子,顿时脸色一沉,挂着去路,此道:“把人放下来。” 陈含英一怔道:“你是什么人,为甚挡我的路?” 红衣少女柳眉一竖,喝道:“教你放下,你就放下。” 陈含英薄愠道:“你好端端的要我放人,这人又不是你的。” 红衣少女俏脸微红道:“你可要讨打?” 陈含英也是身怀绝艺的少女,那吃得下这一口气,冷笑一声道:“你这贱脾要讨野食,也得先看是什么人,我陈含英岂是怕你?” 红衣少女被她说要讨野食,俏脸羞得比山上的槐花还红,叱一声:“打!”红影一晃,一掌已掴向她的脸颊。 陈含英一手扶在灵音童子身后,只剩一只手能够挥动。见来势又疾又猛,赶忙一闪身躯,飘开数尺,喝道:“贱卑且慢,我放人下来再和你打。”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叉腰叱道:“怕你不成?” 陈含英忍着怒气,把灵音童子放在地上,抽出那支凤管,忽见红影一晃,一阵疾风已卷向身前,没奈何只得飘开丈许,却见红衣少女已笑声盈盈,把灵音童子挡在身后,气极之下,也不多加思考,怒叱道:“你这贱卑要不要脸?” 红衣少女拔剑一挥,撒出一蓬寒光,冷冷道:“凭你也配说这话,快把解药交出来。” 陈含英见对方恁地神情,心下也明白几分,却是吃不下这口闷气,暗忖这样一付丫头相,又有什么了不起,索性冷笑道:“什么解药,你有本事就自己解。” 红衣少女叫她一激,一声怒哼,身随剑走,一枝宝剑撒开几朵剑花,疾如风雨齐来,争向陈含英身前涌到。 陈含英见对方起手二招已是怎地精奇,不敢忽视,连退丈余,才猛振玉腕挥开凤管,“呜”一声长鸣,凤管已幻出一屏银霞,把身前护得风雨难透,绽开笑脸,徐徐说道:“小丫头,休得发急,姐姐教你几招。”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施出家传剑法,剑光缭绕,把陈含英罩在中间怨声道:“你不交出解药,我三十招内就要你死。” “不见得。”陈含英索性逗她发急,将凤管严密封住门口,好整以暇地笑道:“小丫头,姐姐一时死不了,只怕姓灵音的倒是死定了。” 红衣少女气得粉脸通红,一连攻出十几剑。 然而,陈含英只守不攻,从容含笑,见招破招,凤管被劲风吹得“呜呜”作响,顷刻间空谷回响,风生八面。 灵音童子身中“阴阳子母钉”,余毒未除,一交午时就要发冷,一交子时就要发热,但时辰一过,立即苏醒过来。 他原以内功熬炼,初时已熬了个不少时候,直到熬不下来,才被冷气攻心,晕厥过去。陈含英将他背走数里,又把他放在烈日之下,经过一阵厮斗的时候,毒性已过,悠悠醒转,但闻异声震耳,急时眼一看,不禁惊奇道:“你们赶快住手!” 红衣少女一听他发声说话,虚封一剑,退到他身边,喜孜孜道:“你怎地不用解药就醒了?” 陈含英笑道:“就因你凶霸……” 红衣少女回头叱道:“谁和你说!” 灵音童子一见两人这般情景,心知出于误会,急道:“郎姑娘,你和陈姑娘敢情是误会了,彼此不该为敌。” 原来红衣少女正是紫笛神君的孙女郎香琴,见灵音童子被人背在背上飞跑,以为陈含英定是使用什么迷药,将人迷掳,才要逼令对方拿出解药,这时听说不该为敌,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怔了一怔道:“你不是她用药迷的么?” 陈含英禁不住粉脸飞起两朵红云,轻“呸”一声:“该死!” 灵音童子撑起上躯,笑道:“郎姑娘,我是伤毒未除,亏得陈姑娘相救。” “啊。”郎香琴强颜苦笑道:“陈姐姐,对不起了,我差点没把你一剑斩了。” 陈含英又好气,又好笑道:“小丫头,你一剑斩我不了。” “哼,我真正厉害的剑法还没出笼。” 灵音童子早知紫笛神君一手奇诡无比的剑法,在三十年前已经威镇江湖,当然也会传给这位孙女,微微笑道:“够了,也不必出笼了,令祖追赶老魔去了,你要不要去找?” 郎香琴惊道:“我爷爷独自追那魔王?”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若以武艺和功力来说,老魔一定不敌令祖。……” 郎香琴笑起来道:“琴音已不能伤人了,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工尺,已经传遍江湖,那魔王必定处处碰壁。” 陈含英插口叹道:“小妹子还是去助令祖才好,昨夜我们几个人合斗那老魔,也念这几句咒语,但几乎被崖崩压死。” 郎香琴一听陈含英催走,心头便自不悦,一对星眸盯在灵音童子脸上,好像要征求他的意见。 灵音童子心知这位姑娘对自己深情款款,而李娇娇更是恩重如山,只好暗自叹息,轻轻含首道:“昨夜确是惊险万分,老魔的琴音虽未震得死人,但震得山崩地裂,若不是逃得快,只怕已埋骨在石下,当时有一位玉箫郎君和他的恶弟子裘全胜就不知去向,也许已经死了。” 郎香琴妙目乍转,忽然笑起来道:“真是这样,我也不用愁了。” 陈含英微愕道:“只怕老魔会引令祖往山崖之下。” 郎香琴摇头道:“你这小妹那知我爷爷聪明绝顶,昨夜眼见琴音震憾山崖,岂有再去送死。” 陈含英知她故意把自己称为小妹妹,好报复“小丫头”三字之怨,只好笑笑作罢。 灵音童子微微一叹道:“郎姑娘说得也有理,令祖决不再立于危崖之下,但天魔奸计胜人一筹,若同拼死,令祖为救武林人物牲命,未必不舍命相陪,一时大意便会上当。” 郎香琴回头一想,这也十分可能,不禁一蹙娥眉道:“爷爷追赶老魔往什么方向?” 二人走了大半天,已不知转过多少曲折,哪还记得紫笛神君和灵音老君所去的方向,只得指出夜来厮拚的幽谷的大概位置。 即香琴想了半晌,摇摇头道:“这样说来,不去找也罢,你们往那里,让不让我护送?” “欢迎,欢迎。”陈含英赶忙接口道:“我要带灵音相公去见我妈,看看谁能治他这条命根,你来恰多一个人照顾。” 一经过几次挫折,耽误了不少时间,灵音童子明知回习艺的地方,未必就见九音孙子,但仍坚持先回去看看,直到第二天清晨回到和姜薇薇分手的树林,果然毫无所获,不禁怅然。 二女全知他心悬至友,不好催促他离开,索性提议猎些鸟兽,吃了再走。当下由郎香琴守护,陈含英自去行猎。 郎香琴待陈含英走远,忽然深情地望灵音童子一眼,幽幽道:“灵音哥哥,李姑娘已经回转师门,你知不知道?” 灵音童子吃了一惊道:“她为什么回去,不再管天魔的事了?” 郎香琴道:“她被岳外双仙正义间言顺地数说一顿,说她无论如何也是灵音老君的女儿,不能因替母亲报仇就把生父杀了,这当头棒把她由梦里喝醒,于是地回转师门,也许不再下山了。” 灵音童子听罢,一声长叹。 郎香琴注视他脸上半晌,幽叹道:“你很难过是不是?” 李娇娇对她有三次救命之恩,他早就认为恩重如山,情深如海,忽然回转师门,今后隔山迢迢,鱼雁难通,这个人情之债不知几时才能报偿,谁说他不难过! 然而,李娇娇是灵音老君的女儿,当初已经决心杀父为母报仇,若真行此许逆的事,可说是天地人间的大恶,将被人类摒弃,自己恨无良法劝她回头,难得岳外双仙给你当头一棒,把她推出罪恶的深渊,难过之间又感觉几分安慰。 灵音童子本有舍身当喇嘛的誓言,只因李娇娇情深意重,以致难于舍弃,于今心目中的情人不再下山,自己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听到郎香琴这么一问,不禁惘然道:“李姑娘能回师门是好极了,我也可以当和尚去了。” “当和尚?”郎香琴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我答应过天音寺的主持,又在龙树菩萨尊前发誓,事毕之后便回天音寺当小喇嘛,岂能擅自悔改。” 郎香琴听得芳容改色,凄然道:“灵音哥哥,这事怎能答应?” 灵音童子见这位姑娘恁地多情,心下也觉凄然。如果李娇娇不退出江湖,自己未必就真正能去当喇嘛,也许待结合生子之后,当喇嘛也不为迟。然而,李娇娇那样一位多情多义的姑娘,已因家事伤心而去,自己那还有有兴致续这半缕柔情。 当下点头叹道:“如果不答应将来充任喇嘛,不但学不到西天佛吟,而且还被治擅学绝艺之罪,若被斩去十指,那还能够与恶魔作对,制止他造无边杀孽?” 自郎香琴和灵音童子在天音寺外分手,就没有机会单独交谈,那知此次重逢,灵音童子竟是满嘴“和尚”、“喇嘛”,再三无法劝转!气得一撅樱唇道:“你当时要去当和尚,偏又把腰带托人送给我干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抽出灵音童子当年的赠予之物,眼眶不禁一红,也几乎凄然泪下。 灵音童子猛觉这位姑娘竟误会了当时的意思,把腰带当作订婚证物,而且随身携带。要想明说是对方详解,哪怕她伤心欲绝? 出于无奈,只好苦笑道:“当时我正在受鞠,恐怕你和爷爷恃强硬闯,只好将腰带为证,那知不久之后,天音寺的护法长老即逼我立誓为僧!” 郎香琴气得要哭,恨声道:“你要当和尚,只怕还有人不答应吧?” “对,我就不答应。”话声中,陈含英携有两只雉鸡,笑吟吟而出。 郎香琴不防对方已躲在暗处偷听,羞得脸红到颈,“哼”一声道:“你呀!还不够格!” 灵音童子也觉奇怪道:“我要当和尚也有这么多困难,有谁不肯答应?” 郎香琴把那条腰带盘成一卷握在手上,徐徐道:“你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 灵音童子诧道:“这就奇了,我有什么要装假的?” 郎香琴轻轻一笑道:“你要当和尚,不该先问九音孙子肯不肯?” “啊!”灵音童子恍然大悟,不禁叫出声来。 郎香琴顺手将腰带放进百宝囊里,绽开笑脸,道:“是吧,你得问过她吧?”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不错,薇弟一定有两全之策。” 郎香琴听他仍然把九音孙子当作“薇弟”,忍不住吃吃娇笑,却把灵音童子笑的摸不着头脑,诧异地问道:“难道不是?” “当然是啊。”郎香琴回了一句,转向陈含英道:“轮到你们说吧,我再打只雉鸡来。” “你我一只就够了。”陈含英一把拖住郎香琴,不让她走。 接着又道:“吃饱了就请二人到我家去,我妈对她脚上的伤势也许能有帮助。” 郎香琴扬着脸道:“你妈是谁?” 灵音童子也没向对方问过家世,同详急切盼望她说出。 陈含英淡淡一笑道:“我妈外号‘雪鸿夫人’,……” “咦——”郎香琴不待话毕,已失声叫道:“可是雪鸿女侠陈雁冰?” 陈含笑笑道:“你也知道她老人家的绰号?” 雪鸿女侠陈雁冰在二十多年前还在少年时代,却已行侠江湖,艳名远播,邪正两派多少人神颠倒,却未能一亲芳泽,但她却如昙花一现,突然匿迹销声,谁不知究竟是生是死,不料眼前这位陈含英却是她的女儿,郎香琴习武世家,听过陈雁冰一段往事,那得不大感诧异? 灵音童子虽然是家学渊源,但他父亲“风雨剑”并没多少名头,且避居处河西四镇,除非江湖上大有名气的宗派掌门,才传到他耳里,所以听到雪鸿女侠陈雁冰,丝毫不觉惊异,惟有母亲姓陈,女儿也姓陈,倒使他怔了一下,旋即联想李娇娇的身世,也释然一笑道:“说起来还是我见闻寡陋,不知伯母久享盛名。” “你当然不知道罗。”郎香琴吃吃娇笑,将雪鸿少侠当年的行事,渲染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听得陈含英眉飞色舞,忽然话锋一转,面向陈含英笑道:“你爹是谁?” 她本是性格朗爽的少女,胸无城府,所以有此一问,那知道这一问,可把一个有说有笑的陈含英间得神色黯淡,轻轻的摇头说一声:“我不知道。” 这话答得就够奇怪,任何一个人不能说只有母亲,没有父亲,纵令他父亲死得早,甚至于他是个遗腹子,做母亲的也该将丈夫的姓名告诉孩子才是。陈含笑这一声“不知道”,顿教灵音童子如堕五里雾中,暗忖:“李娇娇的父亲杀妻,她自己不肯承认灵音老君是父,这血脉相传,她到底还是有个父亲。”眼前的陈含英连父亲是谁都说不知道,除非她的母亲十分淫荡,生张熟魏,夜夜春宵,不知是谁播种,否则如此回答? 郎香琴更是诧异得张大眼睛,接着问道:“有这样怪事,你爹是谁都不知道。” 陈含英摇头道:“真的不知道,你也别问了吧。” 郎香琴“嗤”一声冷笑道:“连父亲都不知道的人,在世上干吗?回去问你妈再来吧。” 灵音童子急道:“郎姑娘怎能这样说,陈姑娘是好人。” “哼!”郎香琴猛一顿脚,奔进树林,立即传出冰冷的声音道:“好人?不知道父亲的人,不配和我同列,她不走,我走。” 灵音童子不料郎香琴把一个人的身世看得这样重要,又不能舍下陈含英去追她回来,急得连声高呼:“郎姑娘先回来再说……” 陈含英恨得泪流满面,扔下已摘毛洗净的雉鸡,咬牙道:“你走,我先走!” 她重重一跺脚,也穿林出去。 一个热闹的场面,顷刻间就剩灵音童子一人。 陈含英被人看不起,赌气走了。郎香琴不知何故,也不见回来。灵音童子独自寻思,面对着两只沾满污泥烂叶的山鸡,一种凄惶之情顿时涌起。…… 当然,陈含英应该有个父亲的,但她父亲是谁?做母亲的为何不将她父亲的名字告知?纵令她父亲是万恶之徒,也该有个姓名才是…… 也想了半晌,忽想到雪鸿侠女羞将丈夫姓名告知儿女,可能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另一个可能是丈夫的尊长或娘家尊长的孽业,以致羞于启齿…… 除了这些理由,他再也想不出什么原因使一个女人不对儿女说出丈夫姓名,教她儿女对父亲起一种懦慕之思。 陈含英是无辜的,罪过应该落在他母亲身上,而他却须承受世上给她冷漠与无情的打击。 难道一个鼎鼎大名的雪鸿女侠,竟是这样荒淫无耻?还是另有苦衷? 他怜悯陈含英的身世,觉得郎香琴做得有点过份,长叹一声,拾回两只山鸡,待找枝叶把它烤熟,那知身上一转,即见背后的地面留有一张纸片,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以炭笔写成“陈丫头哭哭啼啼,怕她寻死,我暗跟她去了。”等十七个字。 这当然是郎香琴留得短笺,也能猜想她可能故意激使陈含英回家问个明白,免致多遭轻视。 灵音童子看毕短笺,顺手收进袋里,情知有那郎香琴暗中跟去,陈含英决死不了,也许还可以一同去看雪鸿女侠,暂时不会回来。当下搜寻枯枝,生起火来,把两只山鸡烤熟来吃,不觉已是日影西移。 蓦地,林里有个鸿亮的声音道:“这林里有人烤肉。” 在荒山寒林,闻香惊怪不足以为奇,但灵音童子听出来人口音并不陌生,赶忙招呼道:“是那一位同道在外面,不妨进来共享。” “呵呵……” 一阵洪亮的笑声响起,三条人影飘然人林。 灵音童子听得对方笑声震耳,急忙起身恭迎,那知一看来的三人,不觉大感意外。 原来进林的三人,全是一袭僧衣,年纪在五六十岁之间的老僧,走在前面一人正是曾经由天山无垠庄败走的慧光禅师。同行二僧目光炯炯,显然也是内家高手。 慧光禅师想也大感突然,先怔了一下,这才敞声大笑道:“好小子,原来是你。” 灵音童子见来人有慧光禅师在内,情知难以善罢,索性豁了下来.微微一笑道:“不错,正是灵音某。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慧光禅师纵声大笑道:“灵音童子,你不必故作纵容,须知你今日毕命于此地。” 灵音童子还剩大半只山鸡没有吃,从容撕下一条鸡腿纳入口中,淡淡地笑道:“灵音某以为有俗客要求,才请他共享,既是大师戒荤茹素,也不必客气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灵音某还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想请教这二位大师法号,谅必不会见怪吧?” 慧光禅师打量灵音童子一眼,嘿嘿两声道:“这一位是自号善元大师,这一位是无缘寺九指大师,你小子生也不晚,死还获见高僧金面!” “善元”、“九指”是江湖上的著名的凶僧,竟和少林派长老慧光禅师走在一路,灵音童子暗自吃惊,略举半揖道:“原来是‘沙门二……’”他待将江湖上奉赠给二僧的绰号——沙门二恶——叫出,猛觉自己伤后不便,对付一个慧光禅师还算勉强,若激出三人围攻,那就非糟不可,只得顿了一下,才续说一个“僧”字。 善元僧嘿一声冷笑道:“姓灵音的休在洒家面前卖乖,不知尔要说出‘沙门二恶’。” 九指僧冷冷一笑道:“师兄就领他这一份人情也好,何必和他费劲。” 二僧一唱一和,惹得灵音童子心火大发,狠狠地把雉鸡连吃几口。 慧光禅师嘿嘿冷笑道:“小子你要做饱死鬼就一口吃完,本禅师懒得等候。” 灵音童子灵机一动,反口问道:“你这位大禅师是干什么来的?” 慧光禅师上前一步,目放凶光喝道:“小子你管得着吗?” 九指僧又冷冷一笑道:“师兄告诉他何妨,难道还怕跑得了?” 慧光禅师楞了一下,旋即语冷如冰道:“灵音小子,你拉长耳朵听着,本禅师奉灵音老君之命,请二位老禅师出山,担任天音教僧军统领,半年后就要西征,把天音寺那伙秃驴一网打尽。” 灵音童子不禁纵声大笑道:“好计策,好计策,可惜你这统领还在做清秋大梦。” 慧光禅师怒道:“你说什么?” 灵音童子猜想这位少林长老必定不知灵音老君已兵败逃遁,被紫笛神君追得不知去向的事,打算把这误人歧途的长老规劝过来,微微笑道:“老禅师意欲担任天音教僧军统领,灵音某先请问你,灵音老君今在何方?” 慧光禅师昂然道:“告诉你干什么?”灵音童子道:“方才我说你在做梦,果然长梦未醒,告诉你吧,由这里上崖进洞,就是灵音老君旧巢,也是我练成琴艺的所在。但灵音老君被九音孙子和我打得逃之夭夭,再被紫笛神君逐得不知去向。你若不弃邪归正,重返少林好好修心养性,只怕灵音老君未死,你已先自不活。” 慧光禅师被说得脸色瞬息数变,冷笑道:“谁听你这小子花言巧语?” 灵音童子正色道:“禅师相信与否,与灵音某毫无关系,言尽于此,请便罢。” 他尽了婉劝的责任,由得对方自行领悟回头,说过之后,举步便走。 “站住!”随着这声暴喝,慧光禅师僧袍一飘,已拦在他的前面,冷笑道:“小子你想走?” 灵音童子徐徐道:“禅师还有何事?” 慧光禅师脸色叫沉,昂然道:“姑且不论你说得是真是假,先留下命再走。” 灵音童子笑道:“禅师能说出个道理来,灵音某一颗头颅,也何妨奉送。” 慧光禅师厉声道:“天山无垠庄外之恨,本派第二十七代掌门人——慧生方丈——之仇,你小子还记得不记得?” 两年前,灵音童子家破人亡,跑遍五大门派没人肯予收录,结果误投灵音老君之门,学成琴艺,奉师命取少林第二十七代掌门——慧生大师——首级。虽然达成师命,却和少林派结下一段冤仇。待由天音寺回到天山,恰遇慧光三长老和少林弟子奉命取天山派十个人头,他为了保护天山一脉,又掌伤慧林禅师擒下慧果,查爱平趁火打劫,杀死少林弟子,这样大的事情,哪能说记不得? 灵音童子见对方以这两件事为理由,不禁失声笑道:“不错,那是两桩大事,但灵音某杀慧生方丈,乃是迫于师命,正与禅师奉命征天山相同,罪不在我。” 慧光禅师冷哼一声道:“罪不在你,难道在我不成,我等虽然西征,还未杀半个天山弟子。” 灵音童子笑道:“你没杀到天山弟子,是因为力量不足,并不是不想杀!当时还排出什么‘小周天’阵势,为的又是什么?算了吧,慧生大师的事,日后我自有交代。” 慧光禅师寒脸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什么日后交代,你可是怕死?” 灵音童子被对方挡住去路,“沙门二恶”各据一方,情知万难走脱,目光向“二恶”一掠,转向慧光禅梦研笑道:“少林长老谅不致请外人帮手吧?” 九指僧“嘿”一声干笑道:“少林长老为的报仇,洒家为的是替天尊除你这判逆。” 灵音童子怒道:“你当甘心从恶?” 善元僧由侧面欺上一步,冷冷道:“你不束手就缚,还要洒家费事么?” 灵音童子自知腿伤不便,若被对方联手夹击,万难幸免,二僧在江湖上已是恶名远播,也毋须和他斗口,冷哼一声,将手里的鸡骨猛向善元僧掷去。 虽然他一腿受伤,行动不便,但功力并未因而退灭,鸡骨离手,竟如一支疾箭射向善元僧身前。 “沙门二恶”原是无恶不作的大盗,后来被正派剿灭他的手下人,才迫不得已逃匿为僧,正派高手虽知他未必能改过从善,但剃度之后总算有个表示,暂时饶他一命,隐晦十年后的“二恶”既敢东山再起,应命充任灵音僧军统率,自有过人之能,岂会伤在一根鸡骨之下? 但见他仿佛毫不经意,直到那鸡骨相距不及半尺,才暴喝一声:“还你!”隧即一弹中指,竟把鸡骨弹得倒飞回头,向灵音童子右眼射到。 灵音童子不料善元僧的艺业比慧光禅师还要精奇,赶忙一偏后脚,避过那根鸡骨,掌势一斜,又向善元僧劈去。 “你找错人。”慧光禅师身随声起,一掌化去灵音童子劈向善元僧的掌劲,有掌一伸,护向他的小腹。 这化劲发招几乎是同一时间,灵音童子但觉对方掌形一闪,掌劲已沾衣,急虚封一掌,一步后撤,又退往一株树后。 三人料不到他忽然退走,竟被逃出丈余。慧光禅师怒吼一声,一步追上,双掌齐施,一股刚猛绝伦的掌劲已向他背后罩落。 灵音童子自知腿上吃亏,那肯和对方硬拼?待那掌劲指衣,忽然斜身一掠,又双往另一株大树后面。 “轰”一声巨响,慧光禅师一掌没劈中人,却劈在一株大树上,震得枝摇叶落,猎猎生风,见灵音童子利用林木躲蔽,分明逃遁,更是咆哮如雷,飞步疾追。 善元僧微感诧异道:“这小子功力不弱,为什么一味逃跑?” 九指僧嘿嘿笑道:“师兄可看见他是蹶子?” 灵音童子借林木挡住慧光禅师由身后追赶,却听三僧分由前面两侧一喝一和,情知二恶僧绕过前面挡路,无论如何也逃不到隐秘的地方,索性打下拼一个就少一个的主意,提足真力,忽然一转身躯,暴喝一声:“接招!” 慧光禅师认定对方胆怯图逃,前面还有自己的同党挡路,不料困兽犹斗,震人心魄的喝声入耳,那无与伦比的掌劲已排山倒海涌到身前。 他急着追赶灵音童子,已来不及收势走避,只得提足掌劲一封。 双方掌劲接在一起,顿时暴出“轰”的一声巨响。 慧光禅师仓卒接掌,劲道打了折扣,吃这一掌震得身子倒飞,撞在一株树上。 灵音童子虽然一掌把强敌击退,但自己因一腿着力,劲道同样难提十足,竟被霍得一个筋斗,倒翻射上一根树枝。 “沙门二恶”原以为灵音童子要逃,所以先绕过前面等候,不料他忽然回身发招,竟把一个少林长老震飞,大喝一声,双双扑上。 灵音童子才定一定神,即见人影扑到,“格”的一声,悬身的树枝首先被对方掌劲劈断,连人翻落地面。 这时,他已知对付这伙不可理喻的凶徒,除了拼命,怎么都说不通。脚尖刚着地面,立即再度腾身,掌影翻飞,向二恶僧身前疾冲。 “九指师兄,你看慧光怎么了,这蹶小子由我来收拾就行。”善元僧一面接招,一面催促九指僧照顾慧光禅师。 其实慧光禅师因发劲得快,虽被震飞,并未受伤,高呼道:“贫僧无妨,先收拾这恶小子再说。” 话声中,奋身再扑,竟和二僧联手——以三打一。 灵音童子背倚一株大树,少去一面顾虑,对于三方面的进攻,奋臂挥掌,格、冲、勾、变化万千,三僧虽然凶猛如虎,一时也近身不得。 九指僧打得性起,一声长啸,跃上树枝喝道:“灵音小子,你多照顾脑袋。” 灵音童子挡得地面进攻,已几乎筋疲力尽,被敌人登上树枝,自己的屏障尽失,更是骇然失色。 但在这时候,却有人接口轻骂道:“真讨厌,不好好的打,偏就鬼叫鬼叫干吗?” 灵音童子一听那人口音,直如拾到一颗明珠,大喜叫道:“薇弟快来!” 声过处,那人轻“呸”一声道:“不害羞,谁是你的薇弟?” 这就奇怪,分明是九音孙子姜薇薇的口音,怎又说不是?灵音童子微微一楞,九指僧一声暴喝,九缕锐风已当头罩到。 “讨厌!”这一声娇叱传来,眼前乱晃,但闻“哗哗”几声轻响,三僧全已退出一丈开外,灵音童子身侧忽多了一位紫衣少女。 灵音童子本来已觉锐风临头,身前又被强敌阻挡,无路可逃,只能一收胸腹,打算过树干的另一面,那知但觉香风扑鼻,强敌一齐退后,回头叫看那紫衣少女,不禁又是一楞。 原来这位紫衣少女身材、面貌、衣着,没有一处不和姜薇薇相同,连那娇怯怯,喜孜孜的神情也完全一样。若不是个女的,他真要再叫一声“薇弟”。 紫衣少女恰也回头看他一眼,俏脸上泛起两朵红晕,微微撇嘴道:“你不找人打架,尽看着人干吗?” 灵音童子发现自己失神,也不好意思地红起俊脸,讷讷道:“谢谢姑娘援手,小可并不想打架,是他们欺人过甚。” 紫衣少女“唔”了一声,悬胆般的瑶鼻微微一皱,轻笑道:“我早就看见啦,要不是那少个指头的秃驴鬼叫,我才不出来管。” 九指僧凌空一击,又疾又狠,不料被对方轻易破去,而且这少女竟以至柔的劲道,将慧光和善元的掌劲同时化开,自己枉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还看不出是何等来历,所以不敢冒昧,此时被嘲笑少一个指头,忍不住发起凶性,狂笑道:“丫头,只怕你管不了吧。” 紫衣少女瞧都不瞧他一眼,转向身旁的灵音童子道:“你打不过,就尽快走,我看这伙秃驴想怎么的?” 眼前这三位老僧全具有极高的艺业和响当当的名头,岂容一位年方破瓜的少女恁地轻视?善元僧脸色一沉,目放凶光盈尺,厉声道:“贱脾,你是何人门下?” 紫衣少女又回顾灵音童子道:“你怎么还不走?” 灵音童子急道:“小可不敢连累姑娘,还是由我自己动手好了。” “哼!”紫衣少女又一摸鼻子,徐徐道:“我既插手出头,就是不怕什么连累,这里用不着你。” 她不知存着什么意思,一味要把灵音童子轰走,敌方三僧见她全不理会,真气得面目俱寒。九指僧哈哈狂笑道:“贱婢你也太狂了,若不看在你这付艳脸上,就……” 紫衣少女真是艳极美极,但一听到九指僧出言不逊,也不待对方话毕,舌绽春雷地一声娇叱道:“你就先死。” 僵见她身影一晃,已欺出前面半丈。九指僧见她来势迅速,急一步倒退丈余,恰被一株大树挡着,这才弹出九缕指风射向她的身前。 灵音童子虽知紫衣少女艺业极高,只因关心过甚,不由得叫起一声:“当心。”也单脚一跳,落往她的身侧,同时举掌向九指僧劈去。 然而,灵音童子掌劲才发,紫衣少妇已经右袖一挥,一股袖风卷得烂叶飞舞,无声无息的化去九指僧的指劲,连带灵音童子那股掌风也被卷得形影俱无,又见她一摸鼻子,恨声道:“你再不走,我就让你一个人打。” 灵音童子还未答话,慧光禅师一声暴喝,首先欺上。沙门二恶也相互招呼一声,一涌而到。 这三人,身未到,掌先发,掌影像三座屏风,排山倒海由三面涌来。 灵音童子想退也不成了,身子略伸,施出小劫奇功掌劲,向冲来自己身前的善元僧猛劈。 “啪啪啪……”一阵阵劲交击声响起,随即闻慧光禅师一声尖呼。 灵音童子背向紫衣少女,和善元僧才交换十几掌,彼此都势均力敌,闻声侧目看去,即见慧光禅师退往一株大树旁边,右臂已断了一截,血流满地。急道:“姑娘不要杀。” “杀秃驴!”紫衣少女手里握有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剑,衣影一飘,又落到九指僧面前,分心点落。 九指僧见这位姑娘下手心自己还狠,慧光禅师一掌未到她胸前,即被削去一截右臂,也已拔了戒刀在手,见剑尖已经近胸,急将戒刀挥出一片寒光。 然而,紫衣少女手持短剑,却不削向戒刀,身子微斜,纤腰微摆,猛喝一声:“着!”但见霞光一闪,九指僧又一声惨呼,一步抢退。 “卟”一声响,戒刀落在烂泥上面,刀柄被四指握紧。 这真是一剑一个,两剑一双。和灵音童子交手的善元僧怕第三个就要轮到自己,喝一声“走!”即向密林奔去。 紫衣少女娇叱一声,身影穿林疾追。 灵音童子急叫道:“姑娘谨防暗算,不要追了。” 然而,呼声甫落,密林里已传出一声惨叫,随即见紫衣少女飞步而到,一眼瞥见九指僧和慧光禅师已形影俱无,又一抽鼻子,轻叱道:“你怎么把人放走了?” 灵音童子见她绷紧脸皮,恰像九音孙子,只得苦笑一声道:“他们受伤逃去,何必赶尽杀绝。” 紫衣少女哼一声道:“我就是要杀尽和尚。……” 九音孙子曾说要杀和尚,这位紫衣少女也说要杀尽和尚,而且二人面貌,体型,表情,声音,服饰完全相同,灵音童子忍不住向她手上那枝小剑瞥了一眼,不觉失声笑道:“薇弟,果然,是你。” 原来紫衣少女那枝小剑长不到一尺,宽不到一寸,霞光激滟,耀目生辉,除却姜薇薇曾有一柄,那有这样凑巧连使用的兵刃也完全相同? 紫衣少女艳脸微红,轻呸一声道:“你怪呀,谁是你的薇弟?” 灵音童子惊疑莫定,擦擦眼睛,诧道:“你不是九音孙子姜薇薇?” “咦——”紫衣少女面现喜色道:“你认识我哥哥?”灵音童子大奇,但由对方把姜薇薇称为“哥哥”一事看来,当然是不会同一人,自己也不禁脸皮微热,尴尬地笑道:“原来姑娘是我薇弟的妹妹,怪不得这样相似。” 紫衣少女把小剑收回袖中,甜甜地笑道:“他争着要做哥哥,说不定我还是他的姊姊。” 灵音童子奇道:“姑娘这话由何说起?” 紫衣少女笑道:“你真笨,我和他是同胞下地的呀!” “啊!” 孪生兄弟姊妹,面貌多半相似得无瑕可寻,灵音童子再也不能怀疑,笑起来道:“你兄妹长得太像了,姑娘可肯将芳名告知?” 紫衣少女点点头道:“我叫姜红薇,号为十音姑娘。” 灵音童子吃惊道:“十音?……比你哥哥还多一音?” “希奇么?”姜红薇吃吃笑道:“比他多一音,又被他争了大的去,快告诉我,你和我哥哥要不要好?” “好极了,我们比亲兄弟还好。” “唔,这样说来,你也是我的灵音哥哥啦?” “我当得起这个哥哥么?” 这对少年男女虽是头一次见面,但彼此都和九音孙子姜薇薇有密切关系,说起来并不陌生,款款而谈,不消多少时候已显得十分亲切。 姜红薇问起灵音童子的伤势,问起他的朋友,问他和姜薇薇的友谊……不觉林外日影横斜,林里渐渐幽暗。 一阵归鸦在林梢撅叫,她似乎微微一惊,沉吟道:“灵音哥哥你要去那里?” 灵音童子一怔道:“我本是来这里留言给薇弟,然后和陈姑娘去她家里,看看有无良药治好膝伤的余毒,不料陈姑娘被郎姑娘气走,这时变成没去处了。” 姜红薇轻笑道:“你认识的姑娘倒也不少哇,要没一个人跟着你,怕你不在一年里面认识三百六十五个。” 灵音童子俊脸微红道:“说也奇怪,我和薇弟一起走的时候,竟是半个也遇不上。” 姜红薇笑道:“莫非我哥哥替你把人轰走了?好吧,我先问问你,要不要在这里等我哥哥,还是先往别处?” 灵音童子沉吟道:“我没有别处可去,不如就在崖上的洞里等他两天。” “你独自等候?”姜红薇亮着眼睛,像两粒星星照在他脸上。 灵音童子点点头。 姜红薇道:“半夜里毒势发作起来,谁照顾你?” “那只是发一个时辰的热,我已熬过了两夜,觉得不十分要紧。” “要是我哥哥不来呢?” “等到三天不来,我便往天音寺去了。” “去天音寺?”姜红薇诧道:“当真去当和尚?” 灵音童子摇头苦笑道:“当和尚是将来的事,目下最要紧的是要告诉他们准备,因灵音老君既有意训练什么‘僧军’作为西征天音寺的力量,这计划总有实现的一天,那伙喇嘛死绝,也没谁逼我当和尚了。” 姜红薇一吐丁香舌,扮个鬼脸,笑道:“好大的理由,方才若杀了那三个贼秃,天魔还往哪里寻找僧军统领,你也何必多这一场跋涉?” 灵音童子见她说得不无道理,缄默一会,才道:“我觉得多这一声跋涉是必要的。如果杀了天魔的僧军统领就认为他会罢手,那是绝不可能。天魔行事和常人不同,他说过要做就是要做,决无更改的余地。” 姜红薇一缩瑶鼻,撇嘴道:“算你的对吧。我是来寻哥哥的,又不是要寻你抬杠子,告诉你,睡在洞里被人封住洞口就是死路,不如睡在树枝丫上安稳。我要走了。” 灵音童子愕然道:“薇妹要去那里?” “去找哥哥呀,难道要我陪你?” “不敢。” “敢也不行。”姜红薇说走就走,话落,已走个形影俱杳。 灵音童子怅然若失,望着她走去的方向,只见林木掩映,看不出多远,又不便循迹追去,半晌过后才轻叹一声,找一处高树丫枝,端坐调息。 一轮明月渐渐升高,暑气全消,清空如洗。 蓦地—— 远处有个清脆的声音道:“妹妹,你说灵音兄躲在那里?” “谁知道他在那里,不如叫叫看。”这话好像另一人说,但声音却和另一人完全相同。 “奇怪,他莫非藏回洞里面?” “不会,他那呆头呆脑,谅也不敢。” 灵音童子静坐的时候,半里之内的落叶声音也难逃出听觉,何况二人说话的声音十分响亮?但他一听口音,已知是九音孙子和十音姑娘,这对兄妹没有半点差异可让别人看破,是以欲由声音里分辨出来,才据息倾听,不料竟被姜红薇说他呆头呆胸,忍不住笑起来道:“薇妹,我才不呆。” 声过处,远处“噗”一声笑道:“哥哥,你说他呆不呆?” “不呆,敢情是装呆。” 灵音童子听来音是两人说话的口气,但口音仍然完全相同,忍不住又叫道:“薇弟薇妹,快来让我看看。” “妹妹,咱们去给他看看。” “呸,我才不去,你自己去好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走了。” 灵音童子大急,连纵带攀,登上树梢,叫道:“薇妹休走。” 但是叫自由他叫,姜红薇一声不响地走了。月光之下,一道纤小的身影飘然而来,笑嘻嘻道:“灵音兄可是急着要找我妹妹?” 灵音童子一看来人虽着有一件紫衣,因为少年装束,知是姜薇薇无疑,俊脸微熟,讪讪地笑道。“薇弟,你果然来了。你那妹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她怎么突然就走了。” 姜薇薇笑道:“走了就走了,她也许会回来,也许不回来,你是不是很想念她?” 灵音童子脸皮烘热,急道:“我只是问问吧,三更半夜,她一人独自走路,能不会让人担心?” 姜薇薇教灵音童子坐回原处,自己也找个丫枝坐下,神秘地笑笑道:“我妹妹好不好?” “好。”灵音童子不明白他问的意思,据实回答,接着又道:“聪明、顽皮、美丽、坦直,和你完全一样。” 姜薇薇轻“呸”一声道:“我就长得不美,若和我一样,那就难看极了。……唔,你愿不愿意……” 灵音童子见他顿住话头,诧道:“怎么不说下去了?” 姜薇薇轻轻笑道:“我妹妹什么都对我说了,她很喜欢你,不知你喜欢不喜欢她。” 灵音童子明白了,长喟一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喜欢她,但也能当是自己的小妹来看待。” 姜薇薇恨声道:“你经了什么沧海,谁是巫山,谁是云?” 灵音童子但见几条纤影在眼帘中晃动,分不出是谁,只好轻轻一叹道:“我反正是要当和尚……” 姜薇薇“呸”一声打断他的话头,道:“又是当和尚,当了和尚,把你那情深谊重的李姑娘放往那里?” 一说到李娇娇,灵音童子顿觉黯然,叹息道:“她这一辈子也许不再下山了。” “郎姑娘呢?”姜薇薇好像一定要逼出他一句真心话。 灵音童子笑道:“你要是喜欢她,我可替你做个媒。” “呸!”姜薇薇脸红了,轻声骂道:“我要来干吗,又不当观音菩萨来供奉。” 灵音童子失声道:“你一辈子不娶妻了?” 姜薇薇恨声道:“不说这个了,你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灵音童子惊道:“薇弟,你怎么这样说我?” 姜薇薇“哼”一声道:“可不是吗?郎姑娘对你那样好,她还保留有你一根腰带,分明是以身相许,你却要把她送给别人,那还有个心肝么?” 灵音童子急道:“薇弟你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把当年赠腰带的事重说一遍,接着又道:“你我情逾兄弟,谊如同胞,但我自知今生……” “够了,够了。”姜薇薇赶忙打所他的话头道:“你喜欢我还是喜欢郎姑娘?” 灵音童子被这话问得一楞,半晌才道:“这是不能比较的,我还没遇上像你这样一位知己。至于郎姑娘,因为她是女的,应该另当别论。” 姜薇薇幽幽一叹道:“要是我也是个女的呢?” 灵音童子毫不犹豫道:“你当然又比郎姑娘好得多了,可惜你不是。” 姜薇薇“唉”一声笑道:“怪不得我妹妹说你呆头呆脑,也不想想看,你喜欢我,而我妹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怎又不喜欢她?” 第十章 绝处逢生 灵音童子道:“我没说不喜欢她啊。” 姜薇薇莞尔一笑,站起身子,道:“那发病的时候快到了吧,我去把行李拿来。” “行李?” “唔。”姜薇薇点点头道:“那天我去换洗衣裳,忽然想到你没有洗换的,又见不远就有市镇,索性替你买两套衣服,不料迟了一步,你已被人掳走。” 灵音童子诧道:“谁告诉你这些事?” 姜薇薇笑道:“可不是郎姑娘?” “哦——原来你先认识了她,怪不得她说我要当和尚得问过你,但她几时知我被掳?” “拿行李来再和你说。”姜薇薇一纵身躯,拔过林梢。 灵音童子但见一阵香风扑鼻,人已无踪,不禁暗叹道:“薇弟若是女的多好。” 少停,姜薇薇携了两个小小包袱回来,笑道:“你好好看我悬挂这张网床,将来你自己也用得着。” 他先把一个包袱打开,相好了树枝,交包袱皮的绳子结在两根横枝上,构成一张布床,由包袱皮中间一抽,竟抽起一床尖顶帐子,将帐顶的布环勾在一根较高的枝上。再把垂在帐外的油布张开,斜系在几根小枝,竟然像一间小屋子。 灵音童子看得呆了,答讪道:“你竟是连屋子都带来了。” 姜薇薇由帐里抽出一套衣服,笑道:“你的衣服在这里,进去睡吧,我还要架我的床哩。” 灵音童子道:“何必麻烦,不能睡两人么?” 姜薇薇连连摇头道:“这床像个袋子,软绵绵的,一睡两人就要叠起来!” 灵音童子依言钻进帐里,躺得十分舒适,笑道:“你怎会想出这个主意来?” 姜薇薇道:“你一被掳,我就由这里向外一圈一圈巡视,夜间则在树枝上睡,蚊子扰得不亦乐乎,客栈的床铺又多臭虫,今天偶然见苗人睡网床乘凉,便想出这个办法。” 灵音童子诧道:“你怎做了两张床?” “一张是你的呀。” 他怎知灵音童子必定要回这个地方,这话显然有了漏洞,但灵音童子只感这位薇弟设想周到,并不多加思索,眼见他把另一张床拴在旁边,仅隔两层几乎透明的薄布,不禁好笑道:“这真可说是‘可望不可及了’。” 姜薇薇“呸”一声道:“说话休要不老实,说不定我妹妹什么时候来这帐里睡,你若冒昧揭帐,可当心她骂你。” 灵音童子愕然道:“你妹妹要来?” 姜薇薇笑道:“你怕什么?我兄妹一个明,一个暗,把你送到天音寺当和尚好不好?” 灵音童子知他说送去当和尚是假话,他兄妹恐怕自己在路上有失,暗里护送却是事实,不禁感叹一声道:“薇弟,你妹妹这样对我维护,教我粉骨碎身也难报答。” 姜薇薇轻笑道:“用不着报答,只要你第一不当和尚,第二喜欢我妹妹。” 灵音童子长叹一声道:“将来的事,谁能预料?” “……” 子时过后,灵音童子热毒已除,由昏迷中醒转过来,悠长地吹出一口闷气,立闻姜薇薇帐外有人轻笑道:“哥哥,那呆子醒了,我该走了。” 那应是姜薇薇的口气,灵音童子直想搁呼她一声,但听她一开口就是“呆子”,心下大不服气,在这刹那,但闻一声轻响,似乎有人穿枝而去。 如果他能及时探起上躯,当可看出,现在鬼影也没有一个,但他动一不动,竟至“卧失良机”,笑问道:“薇弟,薇妹又走了?” 姜薇薇笑道:“待你不再呆的时候,她就会见你了。” “我几时呆了?”灵音童子气得几乎吼了起来。 姜薇薇轻轻笑道:“你发起呆劲,还说不呆,好好睡吧,明天还要赶程哩。” 西风斜峭,大雪漫漫。 虽然才是初冬季节,但西藏地高风劲,比江南的隆冬还要寒冷。 高原上的人,个个穿着皮衣,戴着风帽,只留着手掌大的脸孔露在外面,坐在犁牛背上,任犁牛信步而行。 但在这凛冽的寒风之下,却有两匹骏骑向西疾驰。 前面一匹马背上,坐有一位身穿银色狐皮衣的少年,气朗神情,英风奕奕。后面一匹马背上,坐有一位身穿火狐皮的少年,浑身红紫如火,容貌绝丽,体型娇小,看起来十足的黄花少女的形象。 这二人正是灵音童子和姜薇薇。一个为了告知天音寺预防灵音老君骤以琴音突袭,一个为了要去毁去天音寺迫人为僧的誓言,是以不惜万里迢迢,来到这边疆之地。 但天音寺自从创寺以来,西天佛吟绝不传给别人,灵音童子眼见天音寺的路程越来越近,担心这位薇弟与寺僧冲突,眉宇间不时浮现着忧疑。 姜薇薇却似成竹在胸,一见他转脸向后,立即报以微笑。 这一段山路一分闭塞,不能并辔而行,再则风雪很大,也不便开口说话。 然而“心中无限意,尽在不言中”。二人只须换个眼色,也各知对方心意,说话反而多余。 蓦地,一阵-琮的琴音由远处传来,但见罡风排空而到。罡风过处,把地面的积雪卷得漫空飞舞。 二匹健马被琴音所惊,同时一声长啸,放蹄疾驰。 灵音童子勒冯惊讶道:“谁在这荒山弹出‘天风操’?” 姜薇薇笑道:“莫非就是老魔?” 灵音童子摇头道:“决不是他,因为‘天风操’音调虽厉,却不是杀人的琴音。” 姜薇薇道:“管他什么操,我们看了去,还得问他为什么惊了我们的马。” 灵音童子知道这位薇弟要故意找别人的岔,但那人弹出的琴音不俗,一曲“天风操”竟然声传数里,而罡风来势,更是惊人,在天下震慑于灵音老君的时候,居然有人炫露极高的琴艺,也不得不去看一看。 然而,一看琴音来处,远隔重山,当中还横拦有一道雪谷,如何能够过去。 灵音童子剑眉微皱道:“你看能打马过去么?” 姜仁一向雪谷一看,也觉为难,沉吟道:“马儿虽过不去,人可过行去,你腿痛不便走,在这里照管马匹,我自己去看好了。” 经过这么多日子,灵音童子膝盖上的伤已经痊愈,只因脚盘筋损,走起来有点跛蹶,不再感觉疼痛,要命的是身上余毒未除,一到子午两个时辰,立即大发寒热,必须有人照顾,此时午刻已过,天色未晚,看管马匹并无不可,但不放心“薇弟”独自犯险,一起还有一个姜红薇在暗中护送,笑笑道:“马匹不可失走,薇妹也许就到,我们一道走好了。” 姜薇薇楞了一下,忽然轻笑一声道:“你说红薇呀,谁知她今天来不来?” 说起这事一奇,姜薇薇和姜红薇或明或暗,每天分别出现在灵音童子身旁,但这对兄妹从来不在他面前同时出现,灵音童子想不出所以然,也不敢猜疑这“薇弟”以一人行使两种身份,毅然道:“走失马匹也不要紧,别把你走失了。” 姜薇薇好笑道:“人怎么走得失了。”他微微一顿,又“唉”一声轻叹道:“你对我那位妹妹也这样关心就好了。” 灵音童子跳下马背,将马匹牵进枝林,随口答道:“我什么时候不关心薇妹?” 姜薇薇摇头笑道:“我妹妹和你单独相处的时候,你就不曾关心她,只像寻常朋友那样点头问候,是不?” 灵音童子不服,道:“我当她像自己的妹妹来爱护,还要我怎样?” 姜薇薇轻“哼”一声道:“你不懂得促膝谈心,像喜欢李姑娘那样么?” “唉——”灵音童子悠长一叹道:“其实我和李姐姐几时有过促膝谈心?不说这个吧,该快去看看谁弹琴了。” 姜薇薇将两个小包袱藏在树枝上面,一缩鼻子道:“一说到李姐姐,你就顾左右而言她。好吧,走就走。”话落一扭腰肢,已举步疾走出谷。 灵音童子知道这位薇弟又犯了小性子,暗自好笑道:“有那样漂亮一位妹妹,还怕嫁不了人,替她着什么急,而且这事怎能勉强。……” 那知再看姜薇薇走起来身腰,不由得猛可一怔。 原来姜薇薇不仅是身材纤巧,十足是少女身形,而且腰枝款摆,臀浪晃荡,分明是少女的步法。虽说他和姜红薇是一胞孪生,面貌,身段可以尽相同,到底是个少年,不该连步法也和她妹妹——红薇一样。 灵音童子一发觉这件异事,不禁疑团大起。 姜薇薇已经领先走了十几丈远,发觉灵音童子没跟上,回头一看,见他仍楞楞地站在原处,目光灼灼望向自己身腰,俏脸不禁一热,恨声道:“你可是着鬼迷了,到底要不要走?” 灵音童子心下虽然犯疑,也不过只是一个“疑”而。已情知这位薇弟最会闹小性子,如果说了出来,万一不是,被他挥袖而去,怎能对得起他万里相随,沿途照应之情。 在打退灵音老君,一同出谷的当天,曾经幻想薇弟若是女的,自己该是多么幸福,但若真正是女的,又不知与李娇娇二者之间如何抉择。 这念头迅速浮现,不禁微微一掠,急摒开玄想,上前陪笑道:“走啊,谁说我不走?” 姜薇薇白了他一眼,并启起步,淡淡道:“你方才发什么呆,好好地说,不许扯谎。” 灵音童子一听这话,顿党自己方才失神的形态已被他看出,暗叫不妙,自己颇疑他是女的,这话怎说得出口? 姜薇薇见他被问得楞住了,却轻笑一声道:“说呀,你尽管说,我不怪你。” 灵音童子不说也不行了,视线一触及薇弟那清澈如水,真情流露的目光,再也不忍不说,俊脸微红道:“你兄妹长得一模一样,竟教我不能辨认谁是谁。” 姜薇薇何等聪明,一看他那付尴尬的神情,已知他想的是什么,禁不住俏脸红到耳根,把头略偏向外,微带颤声道:“你可曾想过我就是妹妹?” 灵音童子无可奈何地轻轻点头。 姜薇薇由眼角看见他点头,忽然拧转头对向他道:“如果我真是呢?” 灵音童子不知由那里得来一股勇气,一把抓过他的手掌,轻轻抚摩道:“如果你真是妹妹,我更加高兴,可惜……” 姜薇薇心头一震,俏脸红得像一片朝霞,却又粲然一笑道:“你这个人很奇怪,我和妹妹虽是一男一女,可长得一模一样,连性格都完全相同,而你对我却是噜噜苏苏,一说起我妹妹,你就成了呆子。难道要我变成女的嫁你?” “不敢。”灵音童子见对方虽然红脸害羞,说话仍和平时一样从容,真无法决定是男是女,但觉他掌软如绵,指节纤细,握在手里大有感受,也舍不得放松,听到后可一句,不由得笑起来道:“你这样一说,反令我不敢再疑你是妹妹了。说来也奇怪,我一见令妹,果然感觉有点不自然,没有和你相处得烙热,也许她是女的吧。” 姜薇薇皱起鼻子道:“你把她也当是我,岂不是好?” 灵音童子摇头道:“不论如何,她总是个妹妹,说话和举动总不能太随便。” “哈……” 二人款款深谈,不觉已度过雪谷,越过一座雪山,突然琴音一止,顿时山寂寂,但见雪花飞舞,四野无人。 灵音童子诧道:“这人好警觉,相隔几十丈,居然察觉我们到来?” 姜薇薇笑道;“你别替他吹牛,也许不因察觉有人才收起琴音。” 果然少停之后,一缕如丝而绵绵不绝的琴音又响了起来。 灵音童子摇头笑道:“我们莫非找错人了,说不定别人是在开奏演唱会。” “管他哪,既然来了,总要有个明白。”姜薇薇坚持去看,那知才走几步,忽然面呈诧色道:“灵音哥,你可觉得有什么怪异?”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不错,好像有一条柔丝缠在脚上,敢是我们没运功相抗之故。” “试试看,运功来走。”姜薇薇一运起气功,身上发上出来的幽香,竟把灵音童子薰得魂飘心荡,急道:“薇弟,待我自己运功带你走好了?” 姜薇薇诧道:“这是为什么?” 灵音童子道:“两人一齐运功,岂不是浪费?” 姜薇薇笑起来道:“你怕浪费精神,就由我以气功护你走好了。” 他就像出谷那天在洞里并肩而行一样,以左臂换着灵音童子的左腰,但出洞那天,还不运出气功走路,灵音童子已被香气薰得有点飘然,这时因气功迫出更浓的香气,灵音童子更加消受不了,赶忙又道:“薇弟不要这样,我自己来好了。” 姜薇薇诧道:“你这就够古怪?为什么忽然和我客套来?” 灵音童手欲待不说,又怕他发起小性子,只好笑笑道:“你一运起气功,身香更加浓郁,怕不被人疑是女子?” 姜薇薇俏脸酡红,白他一眼,道:“你这话倒还老实,但我怕什么,我本来就是女子。” 他这样坦然承认是女子,反令灵音童子不敢相信,摇摇头道:“薇弟你别开玩笑,教邪魔起了疑心,你的麻烦就多了。” 姜薇薇自觉脸皮烘热得像一团炭火,轻“呸”一声道:“谁像你那样死脑筋?” 灵音童子不知他这话的意义何在,只好报以一笑,却发觉他已收起气功,急运起“小劫奇功”,连他罩在气功之下,登下山峰。 飞雪苍茫,风生四野。 这一对少年侠士登得上山峰,向对面谷中一看,但见四人齐坐在一座高高的雪顶上面,各抱着自己的乐器—— 背北面朝南一位,身穿一领黑色生衣,面前放着一具小箱子,背西面朝东一位,身披一件黑色大衣,露着前胸的白色内衣,膝上横着一架极狭而长的乐器,也不见他如何拨弄。背东面朝西一位,手中握有一营长达三尺以上的巨笛,笛身金星闪烁,想是嵌有不少珠宝饰物。 背南西朝北一位不见什么乐器,但两手持着一据弓形之物尚两侧抽动,极发出纤细如丝,极像胡琴的声音。看来这人所用的乐器该是两件组合而成,但因背向这面山峰,未被二侠士所见。 灵音童子只知乐器中有“琴”、“琵”、“箫”、“笛”、“竽”、“钟”、“鼓”、“箜篌”……等物,而面对着主人,除了巨笛有几分像笛,狭长的乐器像古等之外,那具小箱子就不知是否乐器。 回顾姜薇薇也是一脸迷惘之色,悄悄问道:“薇弟,你可认得那些人用的乐器?” 姜薇薇轻轻摇头道:“那些乐器全没见过,但目下那人,拉的该是一把锯吧。” “锯木的锯?”灵音童子觉得十分奇怪。 姜薇薇点头道:“当然也可锯木。” 锯木用的工具,也能奏出奇妙的乐章?灵音童子真是闻所未闻。在这时候,拉锯的人全身往左一弯,左手尽量往外方压出:“嘤——”一声长鸣过后,乐声戛然而止。果见他两手一分,左手执的是一柄长有四尺的锯,右手执的是一张约有四尺的小弓。在那人发出一声长鸣的时候,灵音童子,护身罡气竟然大起震荡,不禁讶然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人物?” 姜薇薇脸色微变道:“莫非是四隅四子他们。” 灵音童子见他脸色有异,急道:“四隅四子是什么来历?” 那知话声方落,手持巨笛的人已吹起一阵厉啸,随即向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其余三人所坐的雪堆,忽然下沉尺许。 姜薇薇轻呼一声“不妙”拖起灵音童子回头就走。 灵音童子情知有异,但赋性酷爱音律,眼见四人各以新奇乐器演奏,怎肯错过欣赏的机会?悄悄道:“为什么要走?” 姜薇薇把他拉退数尺,已看不见演奏的人,这才轻吁一声道:“这四人在音律上各有成就,武艺也已登峰造极,若被他群起为仇,只怕我们就难逃得出去。” 灵音童子见这位不怕天,不怕地的薇弟,这时竟怕到脸色煞白,忙道:“我们走吧,不去惹他好了。” 姜薇薇低眉一笑道:“你不听了么?” 灵音童子确是想听,但见薇弟惊慌的神情,于心不忍,摇摇头道:“我以为与恶有关,才要过来看看,既是什么四子,也不必听了,还是去天音寺要紧,你再把他们的来历告诉我就是。” 姜薇薇妩媚一笑,不料才要举步,谷下已群音并起,顿时气劲激荡,恰如千军万马由四面冲来,不禁骇然叫道:“快运功相抗!” 灵音童子身外罡气巳起了反应,待微弟发言,已将“小劫奇功”提足,同是又嗅到他散发的体香,情知薇弟也运起气功,赶忙点头示意。 敢情谷里四人同时将乐器演奏,所以混乱成一片杂音。 灵音童子深明音律,也只觉得“鸣鸣”、“锵锵”、“嗡嗡”、“当当”,分辨不出是什么乐器、不胜诧异道:“这是……” 那知一开口说话,气功微松,立觉身外压力万钧,压得他踉跄半步,贴向姜薇薇身侧。 姜薇薇既知“四隅四子”的名头,当然也知厉害,暗运气劲抗御奇音挤迫,见灵音童子冲来,急张臂把他揽着,俏脸不禁一热。 乐声继续震荡着空间,积雪漫空飞舞,顷刻间天昏地暗。几只秃鹫忽然一敛双翼,就像几块巨石由空而堕。 二人虽已运起气劲,但身外的压力有加无减,而且越来越重,不由自主的越挤越紧,最后只得紧紧相抱,以二人的气劲合二为一,才抗得身外的音力挤迫。 这时,灵音童子已觉得这位薇弟呼吸急促,胸前起伏不停,暗忖对方的功力比自己深得多,为何会有这样反常的现象? 他对这位娇怯怯的薇弟,虽是十分爱怜,也曾一度怀疑是女的,但若果真是女的,怎有这么大胆,随便?是以一度怀疑之后,又很坦然。 然而,这一对拥抱,立觉对方体型有异,不禁暗吃一惊。 难道薇弟果然是薇妹? 他心里疑云大起,真想立刻问个明白,但方才一开口说话,已被奇音挤迫得站不隐脚,这时乐声的音量微增,那还敢丝毫大意? 约经半刻之久,一阵急剧的乐声响起,气功汹诵如潮,不绝地向二人身上冲击。然后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向西摇曳而去。 姜薇薇深深吐了一口脂香,轻轻推开灵音童子,苦笑道:“又经历了一劫。” 灵音童子惊讶道:“薇弟,你的功力比我深厚,难道竟支持不了?” 姜薇薇摇头叹道:“各人体质不同,感受各有不同,尤其是魔从心造,我几乎不能自持,还长……唔,若不是闭上眼皮,真个要遭透了。” 灵音童子见他说得吞吞吐吐,更是惊疑,鼓起勇气,问道:“薇弟,你到底是男?是女?” 姜薇薇怔了一下,俏脸又涌起两股红潮,轻笑一声道:“你好端端的为什么问起这个?” 灵音童子正色道:“我觉得你像是薇妹。” “像是呀?”姜薇薇轻笑道:“像就不一定是,到不像是的时候就是了,你可别要糊涂。” 灵音童子真无法打破他的哑迷,同时又不好追根究底,不觉轻轻叹息一声。 姜薇薇明知自己受了嫌疑,仍然假装糊涂,笑嘻嘻问道:“你又叹什么气啦?” 灵音童子茫然道:“我只觉得你这对兄妹怪得出奇,令人莫测高深,也无法分出真假。” 姜薇薇好笑道:“你何必要分出真假?我老早就对你说过!我兄妹同是一体,希望你对我妹妹就和对我一样,千万不可存有芥蒂,你看我是你的弟弟,眼前这样亲热,假如忽然发现我是‘红薇’,你会不会马上分生?” 灵音童子笑道:“我求之不得哩。” 姜薇薇脸皮微微一热,笑道:“我就是红薇好了。” 灵音童子讶然道:“别开玩笑。” 姜薇薇坦然道:“几时开玩笑,我真的是红薇。” 灵音童子本来怀疑这位薇弟是女身,被对方这样坦率承认,反而认为是闹着玩的,笑吟吟道:“你真顽皮,别再来骗人。” 姜薇薇一抽瑶鼻,哼一声道:“怎样才令你相信?” 这样一说,灵音童子更不敢信了,一托他的脸颊,向他脸上端详一下,失笑地摇摇头道:“半点也看不出妹妹的样子,算了吧,去看那几个乐师是不是还在。” 姜薇薇原已心头卜卜狂跳,至此又平静下来,暗喘一口气,笑说一声:“走呀。”轻轻一扭腰肢,回头就走。 灵音童子笑呼道:“我们先看看这几只秃鹫。” “你自己看吧。”姜薇薇急行几步,已走过一株树后。 灵音童子料他不至于去远,见那几只秃鹫大的出奇,略加审视,已知被声音震碎五脏而死,暗忖那四名怪人不知为何要造这杀孽,再翻转秃鹫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每一只秃鹫的翅根下面,全有一丛拳大的银色白羽毛,正是天音寺饲养之物。这种秃鹫从破壳化雏,就在天音寺里饲养,听惯厉害的琴音,连那“灭魂消魄绝音”都不能伤它,平时也只栖息在寺里,自己学艺半年,和这群秃鹫朝夕为伴,也不见它向寺外飞翔,怎忽然飞来荒山受劫? 不受“灭魂消魄绝音”伤害的秃鹫,竟然在四种奇异乐器的声音之下死亡,怪不得方才须合二人的气功才勉强抵挡,对方的功力岂不比灵音老君和天音寺诸长老更高一筹? 灵音童子越想越惊,恐怕薇弟涉险,赶忙扬声招呼。 那知连叫几声,却不见有人回答。 “顽皮鬼,又和我捉迷藏了。”他暗自好笑地咒着,悄悄走往姜薇薇身形隐没的大枝后面察看,却是连脚印都没半个。 奇怪,一路来都有脚印,但一到树后就忽然消失,不由他大大着急。猛一垫步,登上枝梢。 这才发现一道紫色纤影在“四隅子”演奏的雪堆上坐着。 “好哩,连招呼都不招呼一声。”他瞥见对方十分悠闲地坐在雪堆上面,也想去捉弄对方一下,掩掩藏藏走下雪崖,施展起轻身术,一跛一蹶地到达紫衣纤影后面猛可伸出双掌,蒙起对方的眼睛。 “嗷!”对方一声尖叫,直向他怀里倒下。 灵音童子猛觉不对,急一托他腰肢,定睛一看,不禁满面通红,歉然道:“薇妹,是你。” 原来那人长得和姜薇薇一模一样,服饰也完全相同,惟一差别的是皮袄上有开禁,是女子的衣服式样,才让他知道是姜红薇,这玩笑已经开错了。姜红薇回头见是灵音童子,一皱瑶鼻,轻嗔道:“吓死人了,你以为是谁?” 灵音童子尴尬道:“你哥哥呢?” 姜红薇“噗”一声笑道:“原来你把我当作他,好吧,恕你无罪。我和哥哥交换了,你高兴不?” 如果眼前人是姜薇薇,则灵音童子一定和他并肩相偎,也许他有把对方抱起来叫闹一阵,但既然是姜红蔽,灵音童子不禁有点气馁,勉强报以一笑道:“我几时说过不高兴来,但薇弟怎地就走了?” 姜红薇道:“走不就走了,我可不是陪着你?” “唔。”灵音童子当然知道姜薇薇故意让他妹妹有接近自己的机会,暗暗感激这位好友热心,也深觉这位妹妹痴情,但感情就是奇怪,半点也勉强不得,由得姜氏兄妹除了男女有别之外,一切尽同,而面对这位姜红薇总觉有几寸隔膜,接着又道:“他到底往那里去了?” 姜红薇道:“他一见我来,就说要追蹑‘四子’的行踪,要我陪你去天音寺。” 灵音童子急得跺脚道:“薇弟是怎么搞的,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唉——” 姜红薇心头暗笑,狠狠地横他一眼道:“你如果不喜欢我,我走好了。” 如能够走,灵音童子也许少却一重尴尬的心事,但她是至友的妹妹,路上也曾受他不少帮助,怎能让她赌气离开,急道:“我几时说过不喜欢的话?” 姜红薇眨着乌黑的眼睛,皱皱瑶鼻道:“不是不喜欢,就是喜欢了呀!” 灵音童子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微笑,心里暗说这刁姑娘别再进一步相逼,那就难得应付。 但姜红薇一对星眸却是厉害无比,紧紧望着他那暗淡无光的眼珠,已经看穿他的心事,轻摇螓首道:“你这人会说假话,反不可靠。不过,真也罢,假也罢,你自己承认喜欢我,总有山灵共见,你可赖不了。” 灵音童子轻叹一声道:“我真的喜欢你,不过……” “要当和尚了。”姜红薇不待他说,立即接了一句,然后吃吃娇笑。 灵音童子也笑着道:“这里困难多哩,要是再遇上什么‘四隅子’怎样才好?” 他想起方才和姜薇薇抱在一起,各展气功,才躲过一劫,眼前忽换来一位少女,怎能像方才那样?是以接着又道:“你我还是快点离开才妙。” 姜红薇那娇艳如花的脸上,忽然飞起两朵红云,轻吐出“也好”二字,又道:“其实我还不至于怕那四个怪物。” 灵音童子怎知个中大有奥妙,闻言讶然道:“你哥哥还不敢……” “我就敢。”姜红薇傲然道:“你知道他号称‘九音童子’,我却号称‘十音姑娘’,比他总要狠些。” 话落,忽由十丈外传来一声轻笑。 姜红薇闻声一拧身子,已转过正面,灵音童子也转了过去,即见十道黄衣身影徐徐走来,认得正是玉箫郎君,微感突然道:“阁下居然逃到这里。” 玉箫郎君见他转过正面,也认得是谁,纵声狂笑道:“好小子,本郎真要谢谢你了,带来这个娇娃比那晚的凤管姑娘更加美艳。” 姜红薇一听不是好话。峨眉一竖,粉脸含晕,叱道:“狂徒要不要命!” 玉箫郎君淫笑一声:“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闯进来。鬼使神差,令你二人自行投到,在这‘无怒谷’里,不是降就是死,那还有你发威的地方。” 灵音童子进出天音寺,走的是经过天山的路。没有遇上凶险,这次由川入藏,竟闯进什么“无怒谷”来,暗忖这玉箫郎君艺业比紫笛神君还差一截,当夜不被崩崖压死已算万幸,这时独自一人居然口出狂言,一定大有所恃,恐怕姜红薇姑娘心急,一下和对方闹僵,无法获知虚实,急向她使个眼色,低声道:“这个人就是我说过的玉箫郎君,满嘴不干不净,别理会他好了。” 姜红薇点点头道:“无怒谷是著名的险地,我们得擒下人来,才好退出。” 灵音童子向四周瞥了一眼,但见百丈高崖围出这块方圆数里的谷地,地势并不十分险竣,若被人封死几条登崖小径,确也无路可逃。 玉箫郎君停步在五丈开外,手里横势玉箫,面浮奸笑道:“你二人是降还是死,赶快决定,本郎君无暇等候。” 灵音童子也将陈含英赠予的凤管执在手中,虎目扬芒,喝道:“你这恶孽没在崖下压死,还敢来这里作怪!” 玉箫郎君哈哈一笑道:“灵音小子,你以为本郎君那样容易死么?方争光若非本郎君救他,也许难逃郎老儿一笛之击。” 灵音童子听说紫笛神君追赶的灵音老君,竟获这“郎君”相助,情知定是以多欺少,同恶相济未必无此可能,急道:“紫笛神君那里去了?” 玉箫郎君嘿嘿干笑道:“当然是死了嘛。” 紫笛神君笛艺只胜过玉箫郎君几分,若被灵音老君加了进去无疑是要败,但紫笛神君在江湖行走几十年,岂有不见机逃走之理?纵令当时被激发怒火,力求一拼,以他那臻于化境的武学,岂能让玉箫郎君全身而退? 灵音童子毋须思索,也知对方说了假话,微微一笑道:“灵音老君那里去了?” 玉箫郎君冷笑道:“本郎君岂有平白告诉你的义务?” 灵音童子笑道:“阁下要什么酬报才肯说?” 玉箫郎君向姜红薇瞟了一眼,脸浮诡笑道:“本郎君的条件也不难,只要你代劳点那娇娃的麻穴,送了过来……” 姜红薇再也按耐不住,二声娇叱,由雪堆上飞落,一掌劈了出去。 灵音童子也见敌人说得太不像话,连纵几步,凤管荡起霞光,朝玉箫郎君心坎疾点。然而,玉箫郎君不待劲风到达,身子一飘,横闪半丈,手中箫向空挥出裂帛似的二声厉啸。 姜红薇早知“无怒谷”是险地,下手绝不容情,玉箫郎君的奸声未歇,又一个飞步上前,玉掌荡起一片掌云,向他头顶罩下,一面娇呼着:“灵音哥哥,快截住凶邪,把他擒下再说。” 灵音童子脚上仍然有一点不便,所以在纵跃方面不如姜红薇轻灵,但一枝短短的凤管也挥出劲风如潮,涌向玉箫郎君身侧。 但那玉箫郎君却避不接招,只是向空挥箫,一声接一声厉啸呼响空谷。 蓦地,山腹里传出三声碧响,玉箫郎君忽然反攻起来,一枝玉箫幻出一片霞光,专向徒手的姜红微进招。 姜红薇仗着身躯灵活,把敌人引进身边,忽然探袖一甩,但见一道霞光掠过,“锵——”一声响,玉箫郎君攻得快也退得快,在这刹那间已退出五丈开外,面目俱寒,手里只胜半截玉箫,厉声道:“贱婢以什么东西伤本郎君玉箫?” “要你的命!”姜红薇叱声未歇,又是一片寒霞卷去。 这一下,玉箫郎君看清楚了,见她手中一片寒霞原来是一柄不到一尺长的小剑!骇得抽身疾退,叫道:“你是葱岭鸳侣门下?” “是又怎么的?”姜红薇一枝小剑化作漫空长虹,逼得对方像磨盘般急转。 灵音童子手上一枝短短的凤管,派不了多少用场,眼见山腹传出磐声过后,西首二座崖壁忽然出现一座洞口,一队白衣裙的少女,在两面长幡引领之下鱼贯而出,排成二列横阵。北首冰崖之下也出现洞口,一队黑衣黑裙的少女,也在两面长幡引领下出来列阵,几乎是同一时间,南方奔出一队红衣红裙的少女,东方也走出一队绿衣绿裙的少女,立刻成了四面包围之势。 这四队少女除了衣裙的颜色不同,装束却完全一样。每一名少女胸前抱着乐器,肩后斜一剑柄,徐徐向中央挤迫过来。 姜红薇虽不停地向玉箫郎君进招,防他另生诡计,对四周的形势,也已落在眼帘。赶快招呼道:“灵音哥哥,你该拿出看家本事来了。” “啊!”灵音童子也暗骂自己一声,急将凤管近口吹起一曲。 凤管在构造不如千年乌金石琴,不能发挥音律上的妙用,但他琴艺已高,又有“逆气大法”、“小劫奇功”助长气劲,是以当夜对抗灵音老君的“灭魂消魄绝音”,也不过略逊一筹。这时被姜红薇一语提醒,提气吹奏起来,岂同凡响? 然而,他自学成以音律杀人的绝艺以来,还没真正用来杀人,杀少林派掌门大师慧生,是趁对方晕迷,而以利剑割下对方首级。从那时候起,他仗着一架铁琴救了天山一派,以紫笛神君的紫竹笛恢复对方的功力,以这枝凤管救陈含笑一命,连带紫笛神君和玉箫郎君都同受其益。 如果敌人方面,仅仅是一个玉箫郎君,他可毫不犹豫吹奏出“灭魂消魄绝音”令这位享誉三十年的黑道巨魁立刻死亡。但这“绝音”施展开来,那四队少女又怎能逃生一命? 他见四队少女也有五六十名,虽由魔窖里走了出来,未必不是被掳供人驱使的可怜虫,不忍令她们在一曲琴音之下完全毁灭。 是以,他念头一转,不吹奏“灭魂消魄绝音”,而吹起“暮云幽径别有天”那首曲子。 这是令人迷惑,令人疯狂,令人晕迷的“蚀心三曲”之一,决不至于令听曲的人五脏迸裂而死。 他只希望以这首曲子震撼玉箫郎君的神智,只要这位黑道巨魁身体略缓,姜红薇那柄小剑便可贯胸而过,剩下那些少女便不难各奔前程。 那知他这主意竟然打错了,一缕缥缈的乐音刚透管而出,八面旗帜也同时摩舞起来,每一名少女也各将自己的乐器奏起杂乱的乐章。 钟鼓磐钹的敲击声,震耳欲聋。 丝弦管竹的演奏声,入耳便教人魂飘魄荡。 灵音童子一枝短短的凤管,刚发出如丝的声音,竟被这一阵靡靡之音制压得无声无息。最奇怪的是南方上来五名红衣少女,各将一把长锯夹在大腿根,蹲着走,左手执着长锯上端,将锯向外方弯成弓形,右手执有一张长弓,弓弦在锯背上拉出极凄厉的怪声,赓得心头发颤。 这还不算,那群少女除了五名使锯乐者外,其余几十名竟是载歌载舞,叉腿折腰,摇胸摆臀,探手挺腹,做出百般丑态。 霎时间,香风四起,人影缤纷。 玉箫郎君在这种狂歌热舞中,竟是精神大振,神采飞扬,一声长笑,断箫挥出一片霞光,向姜红薇疾卷。 灵音童子迅速猛提真气,力吹凤管。 二级! 三级! …… 在极短的时刻里,音量已提升到六级,顿时罡风汹涌,四周的积雪被声浪冲击得向外方激射。 虽然是轻飘飘的雳花和冰粒,只因射击的速度太大,竟然穿破诸少女的衣裳,射上她们的肌肤。敢情冰雪一沾肌肉,立即感爱又冷又痛,惊得她们个个退后,也忘了奏乐,只各将乐器在身前挡拂。 玉箫郎看原已听过传说上的“辟音神咒”,但一见诸女乱了阵势,也气得忘了念咒,大喝一声,“谁敢再退!” 那知喝声方落,“暮云幽径别有天”的迷人之音也同时入耳,由得他功力深厚,在不及防备之下,也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晃上躯。 姜红薇好不容易有这取胜的机会,一声娇叱,身随剑走,掌剑齐发。 但见霞光一掠,玉箫郎君惨呼一声,身子被掌力震飞丈余,原地却留下一条右臂。 在同一时间,叮当的响声乱成一片,诸女几乎是同时倒地,乐器被弃在地上,散发着闪闪光辉。 姜红薇剁下玉箫郎君一条右臂,又在他的胸前打了一掌,料想不能再活,看都不看一眼,揩揩额头汗珠,收起宝剑,转向灵音童子妩媚一笑道:“你这人不早卖点力气,害得我出一身臭汗,说该不该打?” 灵音童子头一遭以音律制服凶邪,心下着实喜欢,笑起来道:“你喜欢打,就打呀!” 姜红薇忽又噗哧一笑。 不料声方落,一个阴森冷酷的笑声也接踵而来,二人惊得侧目看去,即见一位身穿绿色长袍的老人,在八名艳妇呼拥之下,由东崖洞踱步而来。 姜红薇因那笑声笑得自己心头发毛,情知来人功力绝高,赶忙压低声音道:“灵音哥哥,你先走吧,我自会寻你。” 灵音童子怎肯舍她而去,急道:“要走就一道走吧。” “不。”姜红薇着急道:“你脚下不便,我若背你走,一定逃不出恶人追赶。”这话确也不假,尤其在此时此地说来,更见一往情深,灵音童子只是一味摇头,不肯离开她半步。 绿袍老人步履从容,其实来势极速,不容这对少年多说几句,已飘然到了近处,相距不及十丈,老眼向二人身上一溜,徐徐道:“谁人有这份好功力?” 灵音童子怕姜红薇抢先把罪名包揽,急拱手当胸道:“是小可略施薄计。” 绿袍老人冷冷瞧他一眼,道:“你胆子也真不小。” 灵音童子心中暗怒道:“你这伙凶邪,装模作样,大不了是一死而已,难道我真个怕你?”但因拙于言语,却不知应该如何措词反驳,只好冷冷地“哼”了一声。 姜红薇忽然轻笑道:“这伙人胆子真也不小。” 绿袍老人的话被她改装退还,顿即面呈怒意,冷冷地瞧她一眼,轻哼一声道:“你这丫头是那家的?” 姜红薇仰脸向天,悠然道:“我正想打听你是那家的老头。” 灵音童子见她好像苏东坡学人下棋,别人怎样下,他也怎样下,禁不住笑出声来。 绿袍老人也不禁哑然失笑:“绿阴树下莺藏舌,芳草池边蚌露唇。你就只有这份本事么?” 姜红薇,只觉对方吟这两句诗的意境很好,也轻笑一声道:“姑娘这份就有本事,你又……” 一语未必,对方那八名艳妇忽然齐声浪笑。灵音童子虽不像她那样心思敏慧,文武兼备,却知道绿袍老人吟的两句诗,是无聊文人嘲笑妇女的诗句,急敝声一笑道:“老丈举止从容,应是文人雅士,为何藏舌齿唇,出口便俗?” 绿袍老人冷冷道:“老夫与人说话,于你何干?” 灵音童子回头转向姜红薇道:“薇妹,不必开口了,我们走吧。” “老夫不教走,谁人敢走?”绿袍老人回顾八艳妇道:“七姬八姬出阵留人,长姬二姬查看他们伤势如何。” 四名艳妇齐声答应,像四瓣娇娇花被交卷起,由绿袍老人身侧飘向四方,一位身着紫裳和一位身穿锦袄的艳妇莲步珊珊,同时到达相距灵音、姜二大丈许之地停步。 这二位艳妇约是花信年华,肌骨丰腴,娇艳绝色,眉眼之间,荡意撩人。 锦袄艳妇身型略为娇小,刚停下脚步,即先向灵音童子飞个媚眼,才一转向紫掌艳妇媚笑道:“七姐,你挑选那一位?” 紫裳艳妇轻笑低声道:“你可是想死了,当着老头儿面前,得防他打破醋罐子。” 姜红薇见二妇那般贪馋的形状,太感恶心,瑶鼻一皱,轻“呸”了一声,手肘轻触灵音童子,道:“我们就走,看她能怎样了?” “好。”灵音童子回答一声,牵着姜红薇向西拔步。 “敢走?”随着这声娇叱,紫影锦影如风一般由左右卷出,走的是半个圆弧,又同时挡在二少面前。 “照打!”姜红薇娇叱声中,已挣脱灵音童子的手,欺身疾上,向正对自己的紫裳艳妇劈出一掌。 紫裳艳妇一声冷笑,毫不经意地一掌封出。 敢情她以为年方破瓜少女,了不起只仗一点轻功和眼明手快,所以这一掌不过使出三几分真力,那知姜红薇发掌虽似无风无劲,却有无穷的后劲跟出,紫裳艳妇掌刚贴实,顿爆出“啪”的一声脆响,并觉的对方掌劲如洪潮涌到,直惊得退出丈余,讶然喝道:“你这丫头先报个名来。” 姜红薇一皱鼻子,冷哼一声:“十音姑娘的名字岂让淫窖的人知道,若不是看你身是女的,早就赏你几个耳刮子,还不赶快替我走开!” 紫裳艳妇怒道:“难道本姬怕你?” “一个老头儿的第七妾,没有什么了不起。”姜红薇一脸不屑的神情,疾上三步,娇叱一声:“你到底走不走?” 纵是甘心作妾,也生怕别人一句话说穿,紫裳艳妇自称为“姬”,偏被姜红薇讥笑是第七妾,羞恨得艳脸飞红,猛喝一声:“别走!” 姜红薇哼了一声,又是一掌劈去。 这翻紫裳艳妇已作准备,不待姜红薇掌形到达,立即以十成真力反劈一掌。 双方相距不及半丈,一伸手便碰在一起。 “砰!”的一声暴响,但见掌劲交击下的地面积雪向两侧飞溅,顷刻间留下一道横沟。 姜红薇被掌力反震得后撒一步,但见那紫裳艳妇却被震得顿坐在当地,然后一个四脚撩天,倒翻两个跟斗。 锦裳艳妇“八姬”不知存何种心意,被灵音童子一连逼退几步,仰没真正交手,待见七姬被姜红薇一掌击倒,这才尖呼一声,向灵音童子猛劈一掌,随即一转身躯,疾奔七姬身侧,扶她起来,悄悄问道:“七姐你怎么了?” 在这时候,被遣往察看同伴伤势的二名黄裳艳妇忽然尖叫道:“老爷子不妙了,这伙小妮子全被‘西天佛吟’所伤,以致人人晕迷。” 另一名褐裳艳妇也叫起来道:“奇怪什么兵刃能割断郎君的寒玉箫?” 绿袍老人徐徐道:“若非‘天龙之音’,谅难同时令‘靡靡阵’六十四名妮子倒地,这已不消说得,惟有削断千年寒玉箫,除非葱岭双剑,就是古代的龙泉太阿,此事得查清楚,江萝熊死了没有?” 姜红薇依旁在灵音童子身侧,暗忖江萝熊该是玉箫郎君的姓名,这倒不关重要,惟有这绿袍老人不知何等来历,居然看出玉箫不是被龙泉太阿所断,就是被飞燕卧虹双剑所斩,如果和自己一家有冤怨,这下子非糟不可。 灵音童子也趁绿袍老人和妻妾对答的时候,举目四望,要寻找一条突围的捷径,却闻一个妇人的声音在耳边细语道:“你们若是葱岭鸳侣门下,赶快打伤我们二人,就向西逃走,然后躲藏起来,否则一定没命。” 声细如丝,人耳却十分清晰,情知是七姬八姬指示逃生之路,俊目向八姬一掠,见她一脸诡异之色,猜想多半是她传音告知,灵音童子急情声道:“薇妹,我们快走,老贼和你家有仇。” 姜红薇骇然道:“你怎么知道?” 急道:“来不及说了,你跟我向西冲,把对方打伤就走,万一我冲不出,你就邀约薇弟来救我。” 姜红薇自己知道没有哥哥,但在这紧急关头,那有时间让人辩说?反而“噗”一声笑道:“好吧,我们冲,不见得会死。” 话落,一步腾空,跃到锦裳艳妇身旁,嘲笑道:“方才第七妾吃我一掌,你这末妾也该不例外才是。接招!” 分明是极其紧张的空围之战,但姜红薇竟然轻描淡写,比寻常交手还要随便!反令对方看不出她的真意,“招”字一落,电闪般一掌已递到敌人面前! 锦裳艳妇因被称为“末妾”,气得轻“呸”一声,那知眼前一黑,掌形已到,来不及转掌招架,急忙一偏身子,挪开三尺。 “不能让你占别人的便宜。”姜红薇娇声中,双掌翻飞,幻起如云的掌影,向前疾涌。 绿袍老人阴森森的冷笑一声道:“原来你这妮子正是葱岭鸳侣门下。” 灵音童子和紫裳艳妇交手,即闻绿袍老人叫出姜红薇的来历,赶忙高呼道:“薇妹还不快走?” “谁说不走,你也走啊!”姜红薇狠狠一掌,逼开锦裳艳妇,向西崖飞奔。 绿袍老人厉声道:“你们八人擒下那小子,老夫非制住那贱婢不可。” 灵音童子情知姜红薇一走,自己定受诸妇围攻,猛向紫裳艳妇扫出一掌,也就施展轻功奔向南崖,百忙间侧目一看,见姜红薇才走到倒在地面上的白衣女阵中,绿袍老人已追到她身后,不禁骇然叫起一声:“不好!” 然而,姜红薇不慌不忙,一折柳腰,顺手扒起一名白衣女直向绿袍老人砸去,娇叱一声:“接着!” 绿袍老人不防她突然来这一手,吃惊地飘开一步,姜红薇却吃吃娇笑,把那白衣女向他扔去,随即趁势转身,奔向北崖,刹那间已逃出十几丈。 灵音童子看了大感惑然,不知她为何忽然中途转向,恰见八名艳妇像风送彩云飘了过来,黄裳、锦裳两名艳妇走的最快,相距也不过丈许,也急学姜红薇一一提起一名晕倒的红衣女向黄裳艳妇扫去。 那知各人的性格大不相同,黄裳艳妇虽见同伴被人用作兵刃扫来,不但不躲不避,反而一挥纤裳向那晕迷如死的红衣女劈去。 “大胆,不可!”锦裳艳妇惊叫声中,疾上一步,横臂把黄裳艳妇的纤掌拔开,灵音童子趁着这机会又逃远一二十丈。 黄裳艳妇被锦裳八姬挡了一下,灵音童子已逃出掌劲范围,顿时脸色一沉,喝道:“八妹可是要吃里扒外?” 锦裳八姬艳脸一红道:“我吃什么里,扒什么外,不见那小伙子以我们的人挡灾?” 黄裳艳妇怒道:“我就要连这贱婢一起劈死。” 灵音童子捡起一柄长锯当作兵刃,回头冷笑道:“灵音某还没见像你这样的恶妇,胆敢再追上来,我就先把你锯成两段。” 那知话声方落,南崖下忽然有人冷笑道:“小子还想走么?” 回头一看,原来是另外两名艳妇绕过侧面,先挡阻在南方,其余四名艳妇也由飞步奔上,成为合围之势。 他本来作独自逃生的打算,只想吸引多数敌人,好让姜红薇逃生,所以见八各艳妇把自己包围在核心,仍是泰然笑道:“列位若不打算立即香消玉殒,最好还是让路。” 然而,再一看姜红薇那边情形,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姜红薇已不知走往何方,只剩下绿袍老人面向东崖下的洞口呵呵笑道:“小贱婢,老夫这番正可瓮中捉鳖。” 由绿袍老人这口气听来,姜红薇一定是被逼进洞,怎不教他大吃一惊?但绿袍老人话刚说罢,立闻姜红薇在洞里娇笑道:“老苍头,你真是替姑娘当管家啦,谁敢伸手进瓮里来,我就先咬他一口!姑娘还是故意进来,搜查你偷藏什么东西哩,要不啊,难道还怕我不龙归大海?劳你的驾紧守门户,过些时候必定有赏,灵音哥哥快去找我哥哥多带点钱来,这里的苍头丫头都忠心得很。” 她边笑半说,满有把握说出自己进洞的用意,又暗示灵音童子赶忙离开,直把他听得又惊又急,暗叫一声:“你这丫头好大胆!” 绿袍老人吃她连嘲带激,气得七窍生烟,欺近洞口,厉声道:“老夫先劈死你!” 声落,却不闻姜红薇回答。 一位年方破瓜的少女居然敢在强敌环伺之下,孤身在敌方重地,纵令艺业高绝,另有所恃,也该算她胆大包天,才能把握时机加以运用。 绿袍老人敢是怕被她由暗处偷袭,猛可冲近洞口,忽又退了出来。 在这刹那间,又闻她娇笑的声音道:“你跑得好快,要不啊,马上就会死。” 绿袍老人恨声道:“由你鬼丫头在洞里胡闹,老夫先毁这野小子再来收拾你。” 不说是灵音童子,连那八名艳妇都因姜红薇的大胆行动,惊愕得楞在当场,没想到趁机下手。 绿袍老人这么一说,顿令各人如梦初醒,灵音童子暗忖薇妹恁地聪明,必定自己值得照顾,若勉强去和她会合,反害她无法脱身,此时不走,难道要等待人来擒捉?当下将手中长锯挥起一团寒光,向黄裳艳妇冲去。 “灵音哥哥对啦!”姜红薇不知由哪里看见灵音童子攻敌,竟出洞里欢呼起来。 绿袍老人虽说要收拾灵音童子,实则没离开原地半步,一听姜红薇招呼,立即悄然闪身进洞。 灵音童子因姜红薇招呼称赞,才要回头招呼,猛见绿衣身影在洞中消失,急道:“薇妹当心,老凶邪进门去了!” “不妨,我和他捉迷藏了,总要把他这家搜光再走。” “别大意啊!”灵音童子顾得招呼姜红薇,缓缓招式,“当——”一声响,长锯被黄裳艳妇一剑荡开,一位彩裳艳妇的剑尖也乘虚而进。 “杀!”灵音童子凛然一声大喝,向前猛跨一步,被彩裳艳妇的剑锋将衣后割断,横掌砍向黄裳艳妇的粉颈。 这一招临危应变,竟是和黄裳艳妇同归于尽的打法,黄裳艳妇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急一仰上躯,全身暴退数尺。 “杀!”再一声暴喝,回头锯一扫,彩裳艳妇长剑未及收回,恰被钢锯扫中。锯长剑短,锯梢弯转过来,同时扫中她的右手。 一声残呼夹着“当”一声呼,彩裳艳妇四指被锯齿截去,长剑被击飞回空中。 灵音童子为了脱困逃生,一锯得势,更使出浑身解数,挥锯如飞,向黄裳艳妇猛攻,几百个崴崴锯齿,在内力运用之下,全部闪闪生辉!像无以计数的虎牙,将要择人而噬。 黄裳艳妇力挡几剑,被钢锯震得手腕发麻,虎口发热,惊急叫道:“你们敢不尽力擒人,当心剥你们的皮!” 除了一位彩裳艳妇受伤退下,还有六位艳妇围绕在灵音童子四周,也许见他凛如天神,人人惜命不敢过份逼近。经黄艳妇一叫,猛觉若让他逃了出去,重刑之下比死还难受,顿时齐齐娇叱,争涌上前。 灵音童子因脚筋受伤,纵跃不灵,眼见七剑齐来,剑影如虹,剑光如电,剑气四合,情知逃生不易,索性横下心来,把钢锯挥成一个钢桷,暂求护身自保。 一阵阵金铁交击之声,响激这座雪谷。 敢情彩裳艳妇当时想捡便宜,过份轻敌,才被扫断四指,这时诸艳妇认真打了起来,七童童子但觉对方除了内力较弱之外,人人艺业惊奇,剑剑奥妙难测,自己家传一套“风雨剑”非决大家敌手,况何以锯当剑?几十招过后,已累得额头见汗,吁气喘吁。 黄裳艳妇见胜券在握,脸上绽开笑容,喜孜孜道:“姓灵音的,你降了吧,我蓝小蝶一定保你不死。” 一位身着蓝裳,满头珠翠的艳妇也笑盈盈道:“灵音小侠,你降了吧,我们老当家是最爱才,白小虹也保你活命。” “灵音相公,与其被擒受辱,不如束手投降,田凤羽绝对替你讨个人情。”“灵音童子……” “灵音童子……” “灵音童子……” 七名艳妇除了锦衣八姬之外,人人都要替他作保,做个人情。灵音童子无法叛断这伙艳妇是故作讥诮,还是另有用意,只能对每一句话冷哼一声当作答复。 对方好像志在擒人,所以攻势并不十分凌厉,但他招式略缓,立被艳妇一缕指劲奔向穴道,迫得他急忙挥锯化开。 这种敌众我寡形势下,继续苦战,自是必败无凝,但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仍然守的无隙可乘。唯一令他担心的是,自从绿袍老者进入东艳洞之后不久,姜红薇便无声无息,究竟在洞里和绿袍老人“捉迷藏”,还是被俘受辱一概不知。 姜红薇是他的好友姜薇薇的妹妹,虽说她艺业绝高,聪明绝顶,但女子不比男子——一切能由自已操纵,主宰。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住她的哥哥? 灵音童子一想到姜红薇为了引诱绿袍老人离开,以便利于自己逃遁,才故意深入虎穴,那料自己反被七妇围攻,不能脱困,“西隅四子”若再回来助敌,岂非更加难逃一命,是以优心如煎,形之于色。 然而,念头一转,忽记起姜红薇曾说她哥哥追蹑“四隅子”的行踪,如果“四隅子”再回此地,姜薇薇不也跟着到来?只要姜薇薇一露面,便可支使他去救援红薇,那时纵令自己身死,也已无遗憾。于是,一线喜又浮现出脸上。 黄裳首姬蓝小蝶虽在交战当中,仍然留神他的形态,见他忽尤忽喜,又格格笑道:“灵音相公,你梦想那什么‘薇妹’能来救你,我们敢说她已经和老当家颠鸾倒……” 一个“凤”字还未出口,灵音童子陡然喝一声,钢锯化作一屏乌光猛扫过去。 他恨极蓝小蝶出言不逊,辱为他的“薇妹”,这一锯已经拼出全力,黄裳首姬见锯势凶猛无匹,骇然连退三步。 “飕飕飕……”一阵锯风疾响,灵音童子由黄裳首姬让开的缺口冲出,像一头疯虎,不顾一切地向前猛扑。 这样疯狂进招,力量之大,与无伦比,阔有六七寸,长有四尺余的扁薄锯身,被震发嗡嗡之声,气劲把身边的积雪卷扑另六名艳妇,锦裳八姬惊急地叫道:“大姐,硬封着前面呀,别让他由你身上溜了!” 黄裳首姬怨声道:“八妹,你们怎么不进招合击。” “谁说不,你的退比我的进招还快,我们追都追不乃。”锦裳八姬故意揭开对方的病疤,黄裳首姬又羞又恨道:“骆瑶香,你当心好了。” 锦裳八姬也不甘示弱,冷哼一声道:“蓝小蝶,人是被你放走,难道还要赖到我头上?” 黄裳首姬尽力连挡几剑,厉声道:“我放走了什么人,你们作战不力,个个该死!” 敢情这话激怒了对方,白小虹首先就冷笑道:“大姐别乱咬人,作战不力是你教唆出来的。” 黄裳首姬怪道:“白老三,你也来说这话?” 田凤羽接口道:“还有我田老四哩,你首先提出担保姓灵音的不死,教我们怎放得手干?” 黄裳首姬惊得手底一缓,灵音童子挥锯一扫,击飞她的长剑,趁她惊魂未定,发出一掌,立即纵步飞奔。 蓦地,雪崖上传来哈哈笑道:“七妇争夫,却叫人逃了出去,老残还有什么面目见人。仙翁可替你们出力,但不知以何物酬谢?” 黄裳首姬欢呼道:“妙仙翁快来擒人再说。” “哈哈……”崖上一阵大笑道:“蓝小蝶,赊帐也可,但得先说如何酬谢,不必担心那小子能跑得了。” 黄裳首姬急道:“随便你怎么样都依你,快替我把人擒下。” 妙仙翁又哈哈笑道:“小蝶,你们可知道我最喜欢什么?” 黄裳首姬一看灵音童子已逃远三四丈,想起责任重大,急得连声呼叫道:“知道,知道……,赶快,赶快。……” “知道就好,但不仅是你一人的事。”妙仙翁顿了一下,又续问道:“白小虹你怎样说?” “依你。”蓝裳艳妇回答。 “田凤羽,你的意见?” “依你。” “王笑鸾,你说!” “依你。” “冉姬屏,怎么样?” “大姐怎样,我也就怎样。” “牛侯春,到你啦,说!” “好吧。”紫裳七姬答话时声音微微打颤。 妙仙翁已自察觉,诧道:“侯春你怕什么?” 紫裳七姬恨声道:“依了你,还要怎么的?” “好,好。”妙仙翁大笑道:“轮到小瑶香了,你依不依?” 锦裳八姬骆瑶香早知仙翁是老少咸宜,亲疏并用的凶邪,如果说一个“依”字,今后岂堪蹂躏?冷冷道:“我就是不依。” 妙仙翁诧道:“你真敢不依?” 骆瑶香昂然扬声道:“我若擒不得那人回来,也就立刻自绝,为什么要依你?” 妙仙翁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后来居上,莫非老残对你特别钟爱,另有绝艺传授,否则你家大姐还不能说这硬话,你这小妮子如何敢说?” “我骆瑶香擒给你看好了。”锦裳八姬话声一落,立即飞步疾退远在几十丈外的灵音童子,眨眼间,相距诸姬已远。 “不好!”黄裳首姬惊呼道:“仙翁当心那贱妇使奸,她打算带人逃走!” 妙仙翁哈哈笑道:“她能逃得了么,如果她拎不了人,本仙翁就先把她剖了。” 灵音童子虽然一足微跛,只听那“妙仙翁”声音洪亮,诸艳妇唯唯是从,心知定是极厉害的魔头,没命地往雪崖上爬。待听得锦裳八姬独特异议,并说擒不得人,立即自绝的话,不禁暗自佩服,回头一看,但见锦衣纤影如飞而来,看来势恁地急迫,真有必将下手擒人的模样。 这时可教他十分为难——若果自己与对方力战,对方无论如何也取胜不了,并且真要立即自绝,但这样一来,自己怎能逃脱“妙仙翁”的毒手? 如果自己成全对方,故意让她擒去,“妙仙翁”当然不迫她做极不愿为的事,但自己被擒的后果如何? 姜红薇深入凶邪巢穴,若不能自行脱险,自己若再被擒,何人请得姜薇薇前来解救? 纷纷扰扰的武林,被灵音老君几曲琴音杀得七零八落,全仗姜氏兄妹和自己挽回劫运,才勉强安定下来,眼下又出现什么“四隅子”、“绿袍老人”、“妙仙翁”,看这魔窑,仅就八艳妇、六十四艳女,说来已不算太少,究竟有何等作为?如果自己和姜红薇俱被擒去,谁又将这里的凶事传遍江湖?谁来替自己和她报仇雪恨? “逃!” 他一面走,一面苦苦思索,终觉胜也难免一死,败则终生受辱,如果追在身后的是另一名艳妇,还可作拼个两败俱伤的打算,但由锦裳八姬骆瑶香传声示逃,敢碰敢骂等事看来,不也是个被压迫在魔爪之下的可怜人物? 以可怜人打可怜人,以可怜人伤害可怜人,自己是个正堂堂正大丈夫,岂能这样做去? “逃”,在某种场合来说,不一定是怯懦的行为,灵音童子在这时候不想死,不愿被俘,要留这条命回来救援挚友,拯救武林,只有逃之夭夭!溜之大吉可想。 他希望逃到隐秘的所在,希望逃脱“妙仙翁”和蓝小蝶诸妇的追赶,也不让锦裳八姬追及。 然而,他的脚筋受到伤,轻功终是有力难展,被锦裳八姬骆瑶香越追越近。 他在竭力爬登雪崖的时候!已隐约听到追赶着的步音。 选处传来黄裳首姬蓝小蝶的笑声道:“妙仙翁,你若让骆瑶香把人擒去,咱们就撕毁前约。” “本仙翁自有妙计。” “有何妙计?” “先让小瑶香先擒再纵,本仙翁再下手。” 妙仙翁为了保留“既定的利益”,不惜令骆瑶香先擒后纵,然后由自己下手,蓝小蝶知他这计策可行,只好默默无语。 灵音童子听得双方对答,竟把自己看成囊中之物,可以“予取予携”,气得回头厉喝道:“老妖邪,别想得那样惬意!” 然而,他这一回头,猛见锦裳八姬骆瑶香相距不满十丈,不禁又是一惊,暗忖既要鼓勇追来,当初又何必相助?…… 忽然,他又听到那细若游丝的声音道:“灵音小侠再奔二三十丈,假装跌倒,让我背你逃生。” 故意让人俘虏,当然是十分危险的事,如果锦裳八姬使的是奸计,灵音童子这一生就要白白交代出去,但他没多余的时间思考!但觉对方先已传音示逃,这时又传音相慰,是理所当然,连纵带跃,估计已有二三十丈,在右脚着地的时候,佯装一蹶,惊叫一声:“不好!” 锦裳八姬骆瑶香一声长笑,身如箭发,一步已落到他的身后,纤纤玉指竟向他脊背一点,笑吟吟道:“妙仙翁,看我得来全不费功夫。” 灵音童子但觉脊骨被按了一下,穴道全未封闭,情知骆瑶香确实诚心相救,急忙弃锯伏地不动,却闻妙仙翁在崖上哈哈大笑道:“小妮子本事虽然不大,运气却是绝佳,快放开那小子的穴道,让我这大鹏扑兔,完了一场喜事。” 锦裳八姬冷哼一声道:“你倒会占这便宜,我追了三里之遥把人制了穴道,你却安然在百丈高崖,打算凌空一击,那可不行。” 妙仙翁笑道:“你要怎么着?” 锦裳八姬骆瑶香笑道:“仙翁若不愿占这便宜,就请你向原处退回半里,我由这里放人,你由那边退过来追擒,这才算得是公平。” “主意打得不错,这叫灵猫耍老鼠,本仙翁听你的好了。” 锦裳八姬以脚尖轻轻踏在灵音童子背上,仰向高崖笑道:“但我话得说在前头,我放了人,仙翁如果擒不回来,可不关我的事。” 仙翁敞声豪笑道:“这小鼠岂须我仙翁费事,你把这小子带开三里,我再追赶好了。” 灵音童子暗忖三里是个不短的距离,这个凶魔口出狂言,不知有何把握,难道周围三里全无藏身乏所? 但锦裳八姬“噗”一声笑道:“你这方法不行,要我背这小子走三里路么?” 妙仙翁呵呵大笑,笑声径向来路摇曳而去。 锦裳八姬目送妙仙翁远离七八十丈,趁他远像一匹飞马疾奔的时候,忽然将灵音童子往身上一背,疾向崖下纵落。 “不妙,这贱妇要逃跑了!”黄裳首姬虽在远处,但锦裳八姬的举动仍未能逃出她的视线,此时不禁振声高呼。 妙仙翁一回头,见锦裳八姬背着灵音童子向崖下飞坠,好笑道:“小蝶也过份紧张,难道还不知这是一座绝谷?”他自恃技高艺绝,又知道崖下的雪谷是无路可逃的绝地,索性看着锦裳八姬像一颗殒星向下疾落。 那知锦裳八姬抄袭姜红薇的故智,选定这处恰是四崖洞口的上空,一落地面,随即跃身进洞,一踏机关,“砰”然一声,洞门已关闭得密不通风,这才放灵音童子下来,长吁一气声,道:“灵音小侠,总算暂时保命了。” 蓦地,“轰”的一声巨响,洞门被震得摇播欲倒。 锦裳八姬脸色一变,牵起他的手,往洞里飞奔。 这一条广阔而幽遂的遂道两旁,每隔四五丈就有一粒闪闪发光的明珠,每一粒明珠之下各有一个门形的缝隙,看起来后面该是一座空屋。 默计有十六粒,恰就是持乐器出洞的白衣数目,暗忖之间,已被牵进一座广庭,还未及细看庭里的陈设,又有一股狂风由侧面卷来。 锦裳八姬惊呼一声,单掌向风头劈去。 灵音童子情知有变,急挣脱被她握着的手掌,双掌同时封出。 三股掌劲汇成一股气流冲向狂风,顿时震起“轰”的一声,狂风被冲击得向四方扩散,虚摆的陈设纷纷坠地。 灵音童子定睛一看,狂风来处竟然空无一人,不禁惊凝道:“这是什么古怪?” 锦裳八姬一声不响,一步跃登靠紧石壁的一卷香案,正要伸手按壁上一个掀扭,忽然有人猛喝一声“打!”三枚闪光暗器由右首石壁同时射出。 灵音童子喝一声:“当心!”身随声起,取出凤管一挥,“叮叮叮”三声连响,三枚暗器全被击落。 锦裳八姬为了躲迎暗器,已经飘身落地,这时激射而起,对准壁上那粒红色掀钮用劲一按,闪电般拔剑出手,把十几枚按钮全部削平,才驰下脸色,娇叱道:“是谁在这里陪葬,何不出来一见。” 灵音童子见她一按按钮,四壁即隐隐传出机关之声,回头一看,隧道的珠光被闸门遂段遮蔽,“砰”的一声,连这座广庭也被关闭得密不通风。心知锦裳八姬为了阻挡“妙仙翁”入洞,发动机关关闭所有的通路,并立即将机关总枢捣毁。但这样一来,把自己也关在广庭里面,又如何能够出去,是以忧形于色,悄悄问道:“骆姑娘,还有没有退路?” 他这一声“姑娘”,把锦裳八姬乐得微展笑容。但她一双星眸却紧盯那射出暗器的石壁,轻轻摇头不答。 那发射暗器的人不知存何心决,在石壁后面也是一声不响。 偌大一座三四丈见方的广庭,沉寂的有点怕人。 灵音童子正想打量一番,又听到那如丝的声音道:“这里还有凶险,千万不可乱动。” 奇怪,锦裳八姬樱唇闭成一线,声音由何处传来? 灵音童子仔细看她的身上,但见她的小腹微微颤动,不禁讶然道:“姑娘会使腹语术?” 锦裳八姬微笑点头,仍然注视那座石壁。 “腹语术”是天竺派极高的绝技,却仅限于妇女练习,男人因体质与妇女不同,极难练成这种奇术,但练成之后,其成就要比妇女高得多。灵音童子在天音寺深造琴艺,获知练成“腹语术”的人有抗拒天龙绝音的能力,赶忙问道:“姑娘可是因那人藏在复壁,怕他把我们的话听去?” 锦裳八姬笑道:“那人不知是谁,竟敢藏匿不出。” 灵音童子道:“小可使用天龙梵音搜他好了。姑娘身怀‘腹语奇术’,不致受害。” 为了报答救命同逃之德,他原可将姜薇薇那两句“神咒”传授,但鉴于在洞外吹奏天龙焚音,仍令六十四名妇女同时倒地,可见这座雪谷不和外异往来,“神咒”还没传到,目下不知能否逃生,倘若传了“神咒”,对方又被敌人擒回去逼问出“辟音神咒”,不但害了自己,也要害了别人。所以希望对方使用“腹语术”自保,则“西天佛吟”便可大大发挥。 锦裳八姬绽开笑脸,赞道:“好主意,我竟忘了你会奏天龙焚音,不是你提起,我还以为是那紫衣姑娘的杰作哩。” 提起被绿袍老人追进那东崖洞里的姜红薇,灵音童子顿显忧色,急道:“这洞和东崖洞是否相通?” 锦裳八姬摇头道:“原是可以相通,这时已不通了。你先以西天佛吟搜出人来,我再慢慢告诉你。若被那人设法接人进来,你我只有死路可走。”岩洞里更不宜轻用,又怕还有善良之人被拘留洞里,一奏起天龙绝音,便要玉石俱焚,四座洞里出过六十四名女人,八名艳妇,只有一个玉箫郎君和绿袍老人是男的,岂能没有佣仆之顾?是以又沉吟道:“这里的男人去那里了?” 锦裳八姬随口答道:“他们在三天前已经远征天音寺。” 灵音童子骇然道:“天音寺和这里有仇?” 锦裳八姬摇头道:“没有仇,但势不两立。” 灵音童子诧道:“这是什么道理?” 锦裳八姬着急道:“你先奏乐搜人,过后再问不行么?” 灵音童子正色道:“小可恐怕误伤好人,不知还有佣仆藏在那里没有?” “你真得慢郎中。”锦裳八姬恨声道:“这点是习艺洞,佣仆不在这里住,你放心演奏吧。”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姑娘你准备吧。” 他先叮嘱锦裳八姬运功防备,然后提起逆气大法,吹起蚀心三曲,那知一曲未终,那座石壁后面忽然擂起一降鼓掌,直扰得他吹不成调。 锦裳八姬微显惊容道:“原来击鼓吏留寺在这里。” 灵音童子停管讶然道:“击鼓吏为人好坏?” 锦裳八姬漠然道:“不分好坏,只懂得忠于主人,奴才性格,算得上一只忠实的狗。” 石壁后的人怒喝道:“骆瑶香,你这破烂货也敢说我!” 锦裳八姬艳脸飞红,怒骂道:“死拘,你敢出来,姑娘不教训你……” “噫嘻!”击鼓吏嘲笑道:“好不害羞的姑娘,我还没问你肚里的娃娃多大了,背夫偷食,带个小郎来这里干什么?” 锦裳八姬气得浑身发抖,斜斜倚在灵音童子的左肩。 灵音童子原是念及击鼓吏能忠于主,算得是一位“义仆”,所以容忍一时,待听语侵自己,辱骂锦裳八姬,也就肝火大发,厉声道:“狗奴,要不要我以七级音震死你?” 击鼓史振声大笑道:“老夫多贪一杯酒,以致未能前往天音寺,你小郎来的正好,看你的七级音能否敌得过老夫的羯鼓三挝。” 说罢,“冬”一声低沉的鼓响,竟震得灵音童子心头一颤。 击鼓吏竟能以气劲藉鼓音传达,一声低沉的鼓声,顿教灵音童子心头猛震,不禁暗惊,心忖武艺高的浩如瀚海,奇人多若泥沙,中原武林人物简直是夜郎自大,才学得几招散手,就自羯为什么宗什么派,也许连个“击鼓吏”都不如,是以肃然正色道:“好吧,小可愿以这枝凤管领教阁下的‘羯鼓三挝’,不过,阁下若是愿意打赌,我们不妨下个赌注。” 击鼓吏在复壁里朗笑道:“老汉是嫖赌饮吹四样俱备,你赌什么,尽说好了。” 锦裳八姬恐怕灵音童子不知厉害,接口道:“狗奴先开门出来再说。” 击鼓吏怒道:“你这破烂货毁了总枢机,三尺厚的钢玉壁怎生开法?” 锦裳八姬艳脸都气青了,恨声道:“你这狗奴一落我手,定把你剁成碎肉。” 击鼓吏冷笑:“老汉只须把你撕成两片就行。” 灵音童子心知若不能打开钢玉壁,一切都是废话,急婉劝锦裳八姬争吵,然后朗声说道:“阁下究竟要不要赌?” 击鼓吏接口道:“谁说不赌,赌什么,怎样赌,快说。” 灵音童子道:“当然是赌命。” 击鼓史狂笑道:“这个赌注也还新鲜,但若认真要赌,你可大不合算。” 灵音童子道:“合不合算是我的事。” 击鼓吏笑道:“你那边是三条命,肯和我赌?” 锦裳八姬冷笑道:“狗奴,你到底敢不敢赌?” 击鼓吏接口道:“老汉以一条命换你三条,有什么不敢赌,可怜的是娃娃还未出世就要胎死腹中,罪过,罪过!” 灵音童子怒道:“阁下专在口头上占便宜,算是什么人物。” 击鼓吏冷冷道:“老汉不像你们要扬名四海,‘人物’二字绝对奉还,小小一个奴才而已。但你拿我小主人的命来赌……” “住口!”锦裳八姬厉喝一声,截断对方话头,骂道:“你有什么小主人,老贼早就天阉。” 击鼓吏停了一下才道:“那就赌吧,怎样赌,快说。” 灵音童子忍着一肚子的怒气,沉声道:“小可索性让你多占几分便宜,阁下先奏‘羯鼓三挝’,看我能不能忍受下来……”话未说完,锦裳八姬着急地推他肩头一下,俏声道:“这怎么可以?” 灵音童子回头报以一笑,道:“我自有道理。” 击鼓吏在复壁笑道:“这样的便宜,老汉可不愿占,最好是你使西天佛吟,我使羯鼓三挝看看谁的强。” “不!”灵音童子毅然道:“那样就显不出阁下的功力,而我也无法领略阁下的妙技。” 击鼓吏诧道:“为什么?” 灵音童子笑道:“阁下先死于西天佛吟之下,揭鼓三挝岂不成了绝响?” 击鼓吏怒吼道:“小子,你也太狂了,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受得了‘羯鼓三挝’。” 灵音童子笑道:“这也不用阁下担心,你尽管挝好了,小可若听不到‘三挝三折’,就算福薄无缘,若能听完绝响,就请阁下静静听小可的西天佛吟,如何?” 击鼓吏冷笑道:“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老汉成全你了。” 说罢,一阵“滚鼓”的响声已由复壁传出,疾如轻雷行空,令人听来十分悦耳,大有“久旱而望云霓”之概。 灵音童子琴艺得自家传,再经灵音老君教导,入天音寺深造,对于寻常惯见的乐器作用并不陌生,听得这阵“滚鼓”的轻响,情知威力绝大的“羯鼓三挝”还未奏起,但对方自吹自擂,说得恁般厉害,总不该是大话唬人!是以一点也不敢大意,提足逆气大法护身,转向锦裳八姬道:“骆姑娘要不要准备一下?” 锦裳八姬深深一叹,凑在他耳边道:“谢谢你关照,但我决可无妨,‘羯鼓三挝’并非小可,你千万不可大意。” 当灵音童子见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自己被李娇娇、姜红薇、郎香琴这三个情深义重的女友转得眼花紊乱,还有天山的丰文姬和新近认识的陈含笑都要参进一脚,若再惹动这风流少妇的春情,将来更不知伊儿湖底,赶忙点一点头,即面对复壁,凝气应变。 击鼓吏开头这一曲鼓调很长,而且美妙之极,仔细一听,不但没有“咚咚”之音,反而像金钟玉磐交鸣,又像夫妇和谐,“叩叩咯咯”令人魂飘魄荡。约轻半柱香之久,击鼓吏忽然一歇鼓声,笑道:“你二人在庭上干什么,可告诉我。” 灵音童子怒声道:“阁下再逞口舌,灵音某立刻请你一听八音。” 击鼓吏笑道:“你那八音没什么值得听的,老汉再奉送一曲好了。” 锦裳八姬忽记起一事,微微一惊,急向灵音童子附耳道:“相公你当心这老奴才行使奸计,若这样一曲接一曲擂下去,妙仙翁那伙人攻了进来,你我就一齐毕命。” 经她这样一提,灵音童子也暗吃一惊,无奈已和对方说过听完“羯鼓三挝”,怎好中途反悔?只得点点头道:“小可自有道理。” 锦裳八姬看出他的心意,幽怨地瞧他一眼,轻轻叹息。 这一曲鼓调比前一曲更长,而声音更细,细得好比断断续续的飞丝,在空中飘荡,隐约可以看见,但伸手去捉却又捉摸不到。这种微细的声音不去听它,倒是毫无所觉。一听起来,脑里立即起一种幻象,好像自己的妻妾在耳边絮絮聒聒,令人不忍不听,也令人听得心头烦燥。 灵音童子深明音律,暗自连呼“厉害”,待鼓声一收,赶忙振声笑道:“阁下不拿出真实本领,专以靡靡之音来塞责,小可不愿听了。” 击鼓吏冷冷道:“你不是要尽听‘羯鼓三挝’么,每挝有三折,这才是初挝初折,你就急不可待,只怕听不到一半,你二人就‘倒凤颠鸾百事有’?” 灵音童子本想借故先施西天佛吟,好毁了对方,设法寻求生路,那知对方竟以一句“西厢记”词曲嘲笑,不敢多听靡靡之言,不禁激发一股傲气,大声道:“你尽管挝好了,能看奈何灵音某一根毫发不?” “这才象个小子。”击鼓吏话声一落,鼓声再起。 起初,鼓声如泣如诉,纤细可闻,经有半个时辰之久,忽然重重地“咚”了一声,鼓调立变。 灵音童子吃他猛“咚”一声,几乎跳了起来急坐落地上,盘起双膝。 锦裳八姬似无所觉,仍然站在他的身旁,微蹙娥眉,深情地向他注视。 鼓音继续激响,忽而像串珠击玉盘,忽而像飞雹从天降,忽而风雨疾响,忽而雨雪齐临,声析山河,势崩雷电,三尺厚的钢玉晶壁被鼓声一催,竟然摇曳风下的小船,随时有崩塌的危险! 灵音童子盘膝而坐,起初还面展笑容,一到鼓声急剧起来但觉五脏奔胯,似欲夺腔而出,一提再提,把大小劫奇功练成的罡气使到极点,才勉强把因鼓声激起、向自己冲击的气浪渐渐排开,暗忖道这不是最后的挝,还有更厉害的一挝,非把心肝五脏挝碎不可。 经过很长一阵,洪亮严厉的雷声过后,挝鼓的声音一歇,剩下四壁“嗡嗡”的声浪,和“格格”的破裂之声。 击鼓吏忽然振声豪笑道:“狗男女死了没有?” 灵音童子大怒,起身喝道:“你死定了,且听我一曲琴音!” “哎,不好!”击鼓吏惊呼道:“老汉还有第三挝的‘渔阳鼙鼓’未挝,还轮不到你那‘霓裳羽衣’之曲。” 锦裳八姬骂道:“奴才你敢骗人,你最后一折不是‘渔阳鼙鼓’是什么?” “咦——”击鼓吏失惊道:“贱妇你也未死?” 也许他不知这位第八“主母”能使“腹语术”,到了这时才觉大事不妙,以致失声惊呼。 锦裳八姬好笑道:“凭你这点能耐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然而,复壁里的击鼓吏竟寂然无声。 灵音童子诧道:“那狗奴难道走了?” 锦裳八姬一看那座晶壁已起了不少龟裂,惊道:“这是钢玉晶壁,有三尺的厚度竟被鼓音震裂成这样,较薄而质料较差的石壁当然是坍倒了。若让他招了人来,我们就没命了。” 灵音童子先是一惊,旋即哑然失笑道:“这晶壁已被鼓音震裂,小子索性把它震坍好了。” “不错。”锦裳八姬喜道:“你快演奏西天佛吟,我们也好出发。” 灵音童子不敢迟疑,将凤管对准一块极大的龟裂晶壁,提足真气,吹出七级音律。一阵阵罡气由凤管涌出,压向晶壁,晶壁向前缓缓推动,脱离基脚,“隆”一声响堕落地面,显出一间六丈宽广的石室。 “跟我来!”锦裳八姬一声欢呼,首先跃进石室,立即发现有半片石壁向外倒坍,恨声道:“狗奴果然逃了,追!” “且慢。”灵音童子见她奔向倒坍的地方,急阻止道:“姑娘自是熟悉路径,还得当心那恶奴突然袭击,不如让小可吹管先走。” 锦裳八姬回眸一笑道:“分别什么先后啦,我们一齐走!” 灵音童子点点头,那知目光一触靠紧壁脚的一个长形革囊,不禁讶然道:“那架是琴?” “是琴。”锦裳八姬才答得一声,灵音童子已跃了过去,捧起琴囊,熟练地把琴往外一抽。 天呀!那可不正是一架千载乌金石古琴? 千载乌金石古琴,普天之下一共只有八具。当年天音寺的弥迦喇嘛因情缘未断,将二具古琴赠与李娇娇的母亲——李明君,后来这两具古琴转入灵音老君之手,灵音童子也曾使用其中之一,却被灵音老君夺了回去,另外六真古琴,仍在天音寺喇嘛手中,这隐秘的魔窖忽然出现一架同样的古琴,难道竟是仿造的赝品? 灵音童子随手一拉琴弦,竟是纹风不动,再运起逆气大法,然后一按“宫弦”,顿时响起“咚”的一声。 经过试探之后,已可断定这具古琴纵不是八具古琴之一,功力也决不弱于那八具古琴,不禁又惊又喜道:“骆姑娘,这具古琴由何得来?” 锦裳八姬“啊”一声道:“据说有人护送一具古琴……” 一语未必,灵音童子已惊问道:“护送的人呢?” “已经杀了。” “谁杀的?”“四隅子。”锦裳八姬诧道:“你认识送琴的人么?” 灵音童子知道,李娇娇偷得灵音老君的古琴,但不知她托天山派的人送往天音寺,后来遇上郎香琴,郎香琴匆匆把李娇娇回转师门的事告知,也没提过古琴的下落。他把李娇娇回师门的事转告姜薇薇,姜薇薇却如痴扮傻,认为才获知的消息。是以一见这具古琴,竟疑被杀的琴主若不是灵音老君就是李娇娇,赶忙反问道:“那人是男?是女?” “是男。……” “妙哉!” 被杀的琴主是男人,不是灵音老君还能有谁? 灵音童子想起今后毋须背上“杀师”之名,不仅是喜形于色,而且欢呼起来,抽出古琴挂在胸前,打算依赖这架古琴出去。 锦裳八姬大疑道:“你会使用这架琴?” 灵音童子笑吟吟道:“西天佛吟必须配合这千载乌金石玄铁古琴,才可尽量发挥威力。” “原来如此!”锦裳八姬接着道:“四隅子杀人夺琴,自己不会使用,才没有带走,不料竟遇上你这会用的人,我还以为你是使用凤管哩。” 灵音童子得回古琴,又认为恶师已死,武林浩劫理当告一段落,不禁眉飞色舞,竟忘身居险地,滔滔不绝地将古琴妙用和武林历劫的事说出来。 锦裳八姬也喜孜孜道:“你说得灵音老君叫什么名字?” 灵音童子道:“他叫方争光。” “不对!”锦裳八姬摇头道:“听说被杀的人叫做‘赵纯一’,还有……” “什么?”灵音童子满面喜气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惊讶之色。 其实,他只须略加思索,当知被杀的琴主人若是灵音老君,在未死之前怎能不被迫说出古琴使用的方法,而这古琴仍被弃掷于地?这并不是他智力不及,而是喜欢过度,没有进一步考究。 天山派第五代掌门人赵纯一为了将古琴交回天音寺,深恐别人有失,才亲率弟子护送并绕大弯、走曲径,不料在劫者难逃,这一绕道反而遇上追命的凶星,送掉一命。 灵音童子一听是赵纯一被杀,顿悟必定是替李娇娇送琴经过,遭四隅子毒手,并还不止一人,惊讶失声,接着又问道:“还有什么人?” 锦裳八姬道:“出去再说吧,这里危险得很。” 灵音童子毅然道:“不,就在这里说了这架古琴,我什么都不怕。” 他得回古琴,喜欢到忘却姜薇薇传遍江湖两句“神咒”能够抗御琴音,竟心满意足地说什么都不怕,只急欲知道死的还有何人,赵纯一还有带何物。 锦裳八姬见他喜在头上,不欲浇他一头冰水,微笑道:“我说了出来,立刻就追那狗奴去。” “好。”灵音童子焦急地点头。 锦裳八姬道:“除了赵纯一,还有四名天山弟子。” 灵音童子黯然一叹道:“不料天山掌门人和门下弟子全都送命在此。” 锦裳八姬愕然道:“赵纯一是天山掌门人?” 灵音童子默默地点头。 锦裳八姬诧道:“掌门人的武艺怎地差劲,竟挡不下四隅子十招?” 赵纯一艺不如人,灵音童子自是无法替他辨说,不觉又婉叹一声。 锦裳八姬关切地望他一眼,轻轻挽他右臂,道:“不必难过了,我们走吧。” 灵音童子抚着琴弦,茫然道:“我多想知道有关他们的死因,姑娘能否在这里告诉我?” 锦裳八姬道:“你怎么反悔了?” “不是反悔,只因我们未必就能安全出去,如果不幸……” “够了,够了,我告诉你就是。四隅子是见琴起意,那知夺了琴,却不会用,转问那姓赵的,对方也不肯说,四隅子一怒之下,立将他五人杀了,后来在姓赵的身上搜出一封密函,才知这琴是天音寺之物,也因此而引起靡音谷大举西征。” 第十一章 灭魂绝音 仅仅是为了一架千载古琴,四隅子就杀了天山掌门人和四名弟子,也因此而知道天音寺藏有古琴,竟倾西征,又不知将要死伤多少生命。 武林永远发生纷争——争艺、争名、争宝、争财、争位、争色……甚至于争一时之气也要互相残杀不休。 有力者,要以力撕人;有智者,欲以智服人;有德者,同样是希望所有的人向他的“德”归顺,于是乎,庄周老人大发“圣儿不死,不乱不止”之叹。 赵纯一死于“无辜”? 不。“庶民无罪,怀璧其罪。”一个穷人骤得多金,怎不引起一场争夺?到了力不足以保自己,那也只有一个“死”字才可以解决。 谁杀了赵纯一? 四隅子! 为什么杀赵纯一? 因为他带有一架千载古琴,足以引起别人贪心,而他的力又不足以保障自己。“象为齿而焚身,人因贪财而被祸,女因色而受辱。”然而他若不是傻瓜,怎会明知力不足,还要接下这一档差事? 为名?为利?为了争一口气? 全都不是!他只是忠于李娇娇,要替她把这具古琴送达天音寺的弥迦大喇嘛手中,“忠”字卖掉五条宝贵的生命。 难道连孔圣人发明这“忠”字错了?那又不,“忠”字仍然是对的,却不能仅“忠”于李娇娇,以致遇上这个百劫不复的大难—— 李娇麻偷得灵音老君的千载古琴,为什么不亲自送往天音寺,为什么不把它藏在隐秘的处所?天音寺这两具古琴已流落江湖二十多年,得回迟和早有什么分别?为什么要急急送还天音寺以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灵音童子抚琴缓行,点点暗忖,但觉心事重重,想不出李娇娇有必要将古琴急送天音寺的理由,不料已经走了一个圈子。 锦裳八姬忽然叫起一声道:“不对,我们又走回原地来了。” 灵音童子猛一看,也禁不住哑然失笑。 原来这座兴广庭仅有一墙之隔的石室,因被鼓声震撼围在它外全的邻室已经是门墙凋敝,二人循破缺的地方向前走,是以恰又走回原处。 锦裳八姬娥眉微皱道:“击鼓吏那狗奴想是和我们做‘走马灯’?这样怎能捉得到他。” 灵音童子道:“隔了这么长时间他还不逃?” 锦裳人姬摇头道:“逃不了的,方才你聚精会神地抚琴搜寻,我也特别留意是不是另有退路,但见外壁全无裂痕,大概他那鼓音震裂内壁之后已无能为力。再看原有的几条隧道口,仿被铁闸关紧,总枢钮已经破坏,除非毁去闸门或攻破晶壁,已是无处逃生。” 灵音童子笑道:“如果真的如此,姑娘可守在这里,我去赶鱼投网。” 锦裳八姬笑起来道:“好吧,我做个守网的,但你得特别当心暗袭啊。” 灵音童子见她流露出关切之情,赶忙收敛心神,坦然道:“这个不防,我走了。” 他自觉那几位纯洁无邪的少女已经令人头痛,若再引起这位艳妇动起真情,那更加不可收拾,说罢,对她轻轻点一点头,便即抚响琴弦,徐徐举步。 几丈方广的石室外面,虽各有机关的邻室拱卫,周围也不过三四十丈长度,灵音童子抚琴而行,琴音充溢在每一处角落,甚致于深入每一处裂缝,如有人躲藏在近处,音浪必然受到反震,而被查出藏身所在。 然而,他继续前行,不觉又看见锦裳八姬的情影,原来又走了一圈。 锦裳八姬笑脸相迎道:“可是没有找到?” 灵音童子苦笑道:“我耳目并用,也曾发现几条纤细如丝的石隙能通出外面,但决不是虫蛇能够进出之路,只怕只有尚未被破坏的秘道。” 锦裳八姬想一想,忽然面现惊容道:“不好,莫非那狗奴竟由下水道逃了出去?” 灵音童子诧道:“什么叫做下水道?” “那就是一切脏物流出去的地方,靡音谷各处都设有机关,闸门,只有下水道是便溺脏物的出口,所以不能设置。”锦裳八姬匆匆说明,接着又道:“我们快查查看。” 灵音童子跟她走往石室,见她走向一个鼓形白石墩,伸手一提,即将石墩上面揭去,现出一个蛋形的浅穴,浅穴不过尺许深,穴底又积有二寸来深的清水。笑道:“人决不能由这里出去。” 锦裳八姬一摇石墩,见石墩并无动弹,点点头道:“果然不由这里,也许由别处出去了。” 灵音童子道:“这到底叫做什么?” “马桶。”锦裳八姬笑了一下,牵他走往另一间石室,又揭开另一具白石马桶的盖,仍然没发现什么。 但二人连走过几间小石室之后,锦裳八姬这次将马桶盖一打开,立即发现这具马桶并无积水,虫蛆蠕蠕而动,臭气冲鼻,急得握紧瑶鼻,叫道:“狗奴果然走了。” 灵音童子暗忖只有拳大的孔穴,一个人怎能穿得进去?摇头道:“击鼓吏练成缩骨法么?” 锦裳八姬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他问的意思,连忙向马桶侧轻轻一点,那白石马桶也就摇晃起来。 灵音童子“啊”一声道:“我明白了。” 锦裳八姬颔首道:“移开马桶,便可见一个粪窖。” 灵音童子知她怕臭,自将马桶一移,即见一个七八寸宽,三尺许长的石穴,穴里黑黝黝,不知深有几许,正想俯首察看,忽然“呼”一声响,一股逆风由穴里冲上,惊得一步抽身,倒退数尺。 锦裳八姬及时喝一声:“打!”一掌劈去,恰把由穴里冲来的便溺劈向一旁,厉声道:“狗奴,你敢上来!” 粪窖里传来击鼓吏得意的笑道:“破烂货,待老汉再教你吃屎。” 锦裳八姬脸色一变,急道:“灵音相公,快盖回马桶。” 击鼓吏藏在粪窖深处,大笑道:“何必盖回,先吃屎就是了!” 话声中,一阵阵“米田共”由粪坑向上冲出,粪水被掌力劈成种水雾布满在石室里面,顿时臭不可闻。 锦裳八姬恐怕被粪水沾身,早就一步退出室外。 灵音童子同样站不住脚,退出室外,和锦裳八姬并肩而立,使眼色打过招呼,随即弹出锵锵一阵琴音。 琴音透入石室,透进粪窖,顿间击鼓吏惊呼道:“不好!老汉没带鼓来,小子你且慢弹琴。” 灵音童子好笑道:“你这粪窖蛆虫,好生纳命吧!” 他得回古琴,弹时仍可说话,一曲琴音未歇,却闻击鼓吏在远处笑道:“小子且休得意,半个时辰之后,老汉让你二人合葬此地。” 灵音童子当时未施煞手,竟被敌人逃出杀人琴音范围之外,不禁懊丧道:“这狗奴竟然命长,暂且饶他一饶。” 锦裳八姬叹道:“他这番一走,不尽的麻烦倒是来了,料想老贼不致于循这下水道进来,但必定加紧破隧道闸门的工作。” 灵音童子道:“除此之外,还有那里的石壁比较薄些?” 锦裳八姬诧道:“难道想破壁而出?”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我想先以琴音震裂石壁,然后以长凤管吹开一条路来,就像方才由大厅入室一样,理应不是难事。” 锦裳八姬面作喜色道:“你何不就由这里试试看?” “有理!”灵音童子毫不犹豫,即运起逆气大法,由雷弦上挑出“咚”一声巨响。 这虽仅是极短的一声,但雷弦一响,顿见劲见激荡,回声四起,石室里尽是“咚咚”的声音震耳欲聋。声浪冲击石壁发出“格格”破裂的声音,顷刻间已出无数龟裂之纹,而余音仍然缭绕不歇。 锦裳八姬无限惊异道:“料相不到一架古琴,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威力。” 灵音童子淡淡一笑道:“小可功力仍有未足之处,如果这琴由天音寺主持弥迦喇嘛弹出,威力更不止此。” 锦裳八姬笑道:“弥迦那伙喇嘛,也许早就不在人世。” 灵音童子一想及四隅子各人有一种怪异的乐器,而且率领靡音谷多人进攻天音寺,说不定真把天音寺毁成一片瓦砾,不觉悠长一叹道:“姑娘可肯将‘四隅四子’,那些乐器的来历一说?” 一提及这事,锦裳八姬禁不住娥眉紧皱道:“我们赶快出去要紧,若让‘四隅四子’那伙人由天音寺回来,那就想逃跑也不行了。” 灵音童子泰然道:“我不相信他个个都能抗御得琴音。” 锦裳八姬叹道:“相公有所不知,四隅四子用的是‘磁风琴’、‘胡笛’、‘胡瑟’和‘磁锯’等四种乐器,各发出低沉、激昂、飘忽、缠绵等四种声音。若是单独演奏,相公这手艺定可获胜!若是四种乐器齐起,那时山崩地裂,江水倒流,一琴之音必定难以抵抗了。” 灵音童子想起和姜薇薇偷听“四隅四子”演奏的情形,当时须结合二人之力,才抗得下那种靡靡之音,情知锦裳八姬的话不假,但那时并无古琴在手,又恐惹出事来,所以连凤管都未吹奏,若以古琴弹出“灭魂消魄”之调,未必就不能抗衡。不过,这并不是逞能争胜的时候,只好颔首道:“将来我若遇上他们四人同行,自会小心。请姑娘再告知夫尊的来历,如何?”“夫尊”二字,直把锦裳八姬羞得艳脸飞红,狠狠瞪他一眼,恨声道:“千眼老贼不是我的丈夫!” 灵音童子惊得一跳,急道:“那人竟是阴阳千眼叟?” 锦裳八姬道:“你也知那老魔昔日的名头?” 灵音童子曾听姜红薇说过灵音老君的头一位师父就是阴阳千眼叟,不料竟是和姜红薇在东崖洞的老人,不由得暗替姜红薇着急,赶忙道:“我们出去要紧!” 他知道阴阳千眼叟被葱岭鸳侣削去一臂,可说和姜家结有三江四海之仇,姜红薇正是葱岭鸳侣的女儿,遇上哪能幸免?是以急着出去,好设法接引她逃生,匆忙举起凤管,对准一块破裂的石壁猛吹。 “轰”一声响处石壁被凤管吹破,灵音童子已迫不及待跳了进去。 锦裳八姬跟后进去一看,惊道:“这是通前隧道的石室,赶快不要吹了。” 灵音童子为了争取救人的时间,那还管什么前隧道后隧道?摇一摇头,又弹起一曲琴音,摧毁四壁。 千载古琴,音浪如惊涛汹涌,一连摧毁十几座石壁。二人联袂急进,已不知置身何地。 忽然,石壁另一面传来哈哈的笑声道:“小子,我以为你死在里面,原来仍要自投罗网。” 锦裳八姬惊道:“妙仙翁就在外面,我们得另选一条出路才是。” 灵音童子自知武艺比不上那老魔,惟一可以凭仗的是千载古琴一出“灭魂消魄绝音”,纵令不能把强敌当场杀死,也未必不能将他逐走。是以豪笑一声道:“妙魔翁,你要不要灵音某弹琴助兴?” 妙仙翁大笑道:“本仙翁求之不得,可惜那七位美人不在这里,只好请你将小瑶香相让了。”锦裳八姬面色突然一变,急忙阻止灵音童子道:“相公,我求求你不要弹琴吧!” 灵音童子见她脸色惊得苍白,忿然道:“你怎地这样怕他?” 锦裳八姬搂紧他的双手,哀哀道:“我一落他的手就会死啊!” 灵音童子好笑道:“你我走在一路,你死,我也不见得活。” 锦裳八姬艳脸微红道:“相公,告诉你吧,我在十五岁时,虽被千眼贼抢来,但时历六年,他还无法近我身子,而他也不让别人碰我一下。妙老贼屡次想动我脑筋,总因千眼贼步步提防,我也躲避得巧妙,才不遭老魔厮辱,如果这时落他手里,岂不是一切都完了。” 灵音童子听她说的娓娓动听,急得眼眶都红了,也不禁大感为难起来,沉吟道:“难道老魔能抗御我的琴音?” 锦裳八姬微怔道:“妙仙翁的功力和千眼贼在伯仲之间,千眼贼不怕靡音谷里的乐音,妙仙翁同样不怕,至于你的琴音,那就不知道了。” 灵音童子道:“我不妨试试看。” 锦裳八姬轻叹一声道:“也罢,算我骆瑶香命薄,能和相公一道死,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愿你千万莫离开我,令我独自受辱。” 灵音童子微微一惊,心忖只要是女人,全有几分古怪,自己有哪一点好处,值得她们如此痴情? 但念及若非锦裳八姬舍命救援,敢已死在妙仙翁掌下,不但不给对方一点温情,淡淡地笑道:“姑娘请放心,灵音某决不让你单独覆险。” 这句话说得锦裳八姬眼睛大亮,甜甜地笑道:“相公若让贱妾跟随,贱妾死也值得了。” 灵音童子恐怕发展下去不可收拾,不敢答话,立即定神凝气,弹出纤细如缕的琴音。 “噫嘻!”墙外的妙仙翁忽然嘲笑道:“好啊,果然是鸾凤和鸣,还有几分欣赏价值。” 灵音童子冷笑道:“老魔准备躺尸罢,专逞口舌怎地?” 他虽发话反嘲,指尖也不曾闲着,在一阵按、扳、挑、抚之下,那缕琴音如飞瀑流泉,淙淙不绝,隐含凄楚呜咽,令人不忍卒听。 锦裳八姬虽练成“腹语术”,不怕被琴音反伤肺腑,但灵音童子这曲“与君同消成古愁”却是一曲绝妙乐章,旨在消磨敌人豪气,而达控制心智的目的,是以琴音入耳,她立即感到身世凄凉,不觉已凄然泪下。 墙外的妙仙翁也无限惊奇道:“你这小子却也古怪,倒会弹唱娘儿腔。” 灵音童子暗忖这老魔不知厉害,蚀心三曲戏是要由娘儿腔里令你消魂蚀骨。 琴音仍是原调进行,但哀怨之情越发凄枪,直如巫峡狷啼孤孀夜哭。妙仙翁想已大感不耐冷喝一声:“你越哭,本仙翁就越要打!” 话声一落,随即“隆”一声响,对着妙仙翁那面石壁立即震得弹动起来。 锦裳八姬情知对方以掌力攻壁,若被攻破壁,二人都没了性命,自己才捡得生命的光辉,那肯一死了结,急娇声叱道:“老魔,你若不嫌命长,就赶快替我滚出去!” 妙仙翁哈哈笑道:“小瑶香你说错了,本仙翁正要命短!” 说罢又猛发一掌,震得四壁摇摇欲坠。 灵音童子本来可弹出“雷弦”之音,以“灭魂消魄绝音”加上凤管吹奏,攻破石壁而出;但老魔掌劲如此宏厚,反令他担心起来,厉声道:“再听灵音某一曲!” 这一曲琴音一转,和方才大不相同——但闻幽幽细诉,好像一对情人在枕上倾谈,又像是午夜一引丝丝诉怨。 不知妙仙翁是否被琴音所迷,良久不闻他发掌,也不再听到他的声音。 灵音童子愕然道:“老魔难道走了?” 蓦地,有人阴冷地笑道:“好一个仙翁,竟然有暇来此听音乐。” 妙仙翁干笑一声道:“千眼贼,你也来了,尊夫人就和野小子在间壁奏乐,你若不甘愿带一顶有色的帽子,本仙翁可帮你打进去捉双。” “胡说!”阴阳千眼叟怨声道:“我家的事谁要你管?” 锦裳八姬心头暗喜,向灵音童子妖媚地笑道:“相公,最好是他二人打了起来,我们便有脱困的路好走了。” 但妙的是仙翁却哈哈笑,道:“千眼贼,别专以话挤我,你那小妾正在壁后和小子弹琴,难道还是假的。” 阴阳千眼叟怨声道:“妙物老鬼,你若再不出去,老夫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妙仙翁打了干哈哈道:“好说,谁不知阴阳妙物数十年交情如兄如弟,不客气又有如何,本仙翁一片好意帮你的忙,在不见那对野鸳鸯俯首听命之前岂肯就走?” 二人和老魔相隔一座晶壁,看不见对方表情。但闻阴阳千眼的口气忽又缓了下来,冷冷道:“妙老物儿走开,待老夫破毁这座晶壁,再向你算帐。” 妙仙翁嘿嘿笑道:“本仙翁自可省点力气,但你不打算擒人了么?” 阴阳千眼叟似极不耐烦,重重地哼了一声,音浪竟震得晶壁嗡嗡作响。 灵音童子暗惊此魔功力深厚,情知晶壁一破。二魔齐来,若对方不怕琴音,自己和锦裳八姬难逃一命。这时的最好方法,就是以琴音相抗,消耗敌人攻力,使无法把晶壁攻破,才可能安一时,再则施用缓兵之计,拖延时间,以待姜红薇过来相助。 他不敢弹奏出可以破殿晶壁的七八级琴音,只提六成真气,弹奏“蚀心三曲”,与阴阳千眼叟的掌劲相抗。 峥峥,琮琮…… 轰轰,隆隆…… 石室的琴音,如珠走玉盘,如鹤唳长空,冲击向晶壁,也均匀透壁而过,进入晶壁对面的双魔之耳。 阴阳千眼叟一阵掌劲冲向晶壁,打击山隆隆之音,只因晶壁另一面有琴音激起的罡气垫来,竟是纹风不动,屹立如山。 妙仙翁又哈哈大笑道:“千眼老鬼,你这掌力怎恁般不齐起来,要不要本仙翁助你一臂。” 阴阳千眼叟怨声道:“谁要你相助,快替我走开。” 锦裳八姬见阴阳千眼叟不要人助,一时又攻不破石壁,心中略宽,冷笑道:“老贼若能攻开石壁,包管你立刻肝肠进裂。” 阴阳千眼叟冷哼一声道:“贱妇,你居然吃里扒外,老夫还没好好地整你。” 锦裳八姬娇笑道:“我已在这里服侍灵音郎,也用不着你整,姑念你六年来互不侵犯,我愿再提醒你,晶壁一破,你必身亡。” “胡说!”阴阳千眼叟怒吼道:“我练成金钢不坏之身,谁能伤我?” 锦裳八姬冷笑道:“好一个金钢不坏之身,你别在这里糊涂,自己想想看,若要攻破石壁,需要耗损多少功力,还能抵御妙老贼一击么?” 妙仙翁嘿嘿干笑道:“这贱妇竟然施用离间之计。” 阴阳千眼叟冷冷道:“今世人心不古,任何至亲好友不托妻子,这事不可不妨,你若要避免嫌疑,请即退出洞外。” 妙仙翁嘿嘿连声道:“好呀,我就走……” 阴阳千眼叟待这位虎视眈眈的朋友离开,又猛向晶壁劈下一掌,“轰——”的一声巨响,石壁受这一掌之力,竟然动摇起来。 锦裳八姬大骇,却佯作镇静,娇笑道:“千眼贼,你若攻破壁晶,仍难逃一死。” 阴阳千眼叟冷笑道:“美人儿,你以为老夫怕死?” 锦裳八姬娇声道:“我知你并不怕死,但不愿你死于我灵音郎的琴音之下,而将这片基业和姬妾让与妙老魔,你若不肯相信,可先出洞看看,也许他们正在纠缠着哩。” 这话可说中老魔心事,壁外忽然静寂。 “难道老贼走了?”灵音童子微微一怔,轻抚古琴,剑眉微皱道:“骆姑娘,你不该叫什么‘灵音郎’,小可消受不起而且又那样难听。” 锦裳八姬眉宇透出几分幽急,轻叹道:“贱妾自明知蒲之姿不足以侍君子,无奈一点疾心,早随君去,应让我说说也不要紧。” “原来是自己安慰自己。”灵音童子又像明白,又像糊涂,暗忖这姑娘也是可怜,就由她乱喊去吧,悄俏道:“姑娘该知道这是假的。” 锦裳八姬妖媚地笑道:“当然是假的,在老贼这伙面人前,我唤你‘灵音郎’,在别人面前,唤你为‘相公’,你直唤我名字,使得不使得?” 灵音童子暗忖这也无伤大雅,只得轻轻点头。 锦裳八姬喜得心花怒放,娇媚地一笑,正启芳唇,却闻阴阳千眼叟冷哼一声道:“老夫总不能看你二人在眼下成为夫妇,先杀那小子再说。” 灵音童子悚然一惊,情知老魔立即发掌,急提出六七成罡气拨动琴弦,果在对方说话声中,晶壁已被震得“洪洪”作响,护身罡气也起了撼动。 锦裳八姬紧依灵音童子身侧,在他的护身罡气笼罩之下,也同样起了反应,失声娇呼道:“老贼居然未走?” “嘿嘿……”阴阳千眼叟冷笑道:“你想骗我走开,没那样容易的事。” 话声中,又是一连几掌,晶壁也起了一阵阵急剧地波动。 锦裳八姬深情地向灵音童子注视,原要讲些什么,却因他在神情紧张,琴弦上的十指突然加急,恐怕说话令他分心,是以欲言又止。 晶壁受到掌劲推动,弹向石室,又被琴音抗拒而弹了回去。 轧轧…… 格格…… 晶壁经过不停地摇撼,已经起了破裂的声响,只要晶壁一倒,双方一朝了相,立刻要判生死。 然而,在这紧张关头忽然有人娇呼道:“老爷子,大事不好,那鬼丫头走了。” 阴阳千眼叟怒吼道:“我把她交给你们看管,还点了她的软麻穴,怎能够走。” 那人赶忙接口道:“是七丫头把她解了穴道,两人一同往外冲出,谁都挡不住她,王老五还被鬼丫头一掌劈伤,若不是妙仙翁把她二人惊走,贱妾也脱身不得。” 阴阳千眼叟急道:“她们往那里走?” 那人道:“进了北崖洞。” “妙物老儿呢?”阴阳千眼叟对于妙仙翁的行径了如指掌,是以急忙询问,那人轻轻一声道:“老鬼拦着几个丫头在洞里笑哩。” “气死我也,先追那贱婢回来再说!” 藏在石室的二人全听出那女的是黄裳首姬蓝小蝶,猜想姜红薇先被阴阳千眼叟擒获交给诸姬看管,便即赶过西崖洞与妙仙翁联手,不料姜红薇获得紫裳七姬牛侯春之助,竟掌伤五姬王笑鸾,突围而出,复被妙仙翁惊走,也许形势危急,只好走进北崖洞暂避一时。 阴阳千眼叟和葱岭鸳侣有旧怨宿仇,所以在他的心目中,姜红薇比灵音童子重要得多,何况妙仙翁又在外面和他妻妾调笑? 室内二人听到壁外的声音,不禁相对微微一笑。 灵音童子停止弹琴,想起姜红薇就藏在北崖洞,急道:“骆姑娘,我们能否打通北崖?” 锦裳八姬峨眉紧皱道:“由西崖隧道通往北崖,相隔有好几里路远,我们先把总枢破坏,牛七姐深明隧道各处埋伏,进洞之后,为防老贼追赶,一定也封洞殿去机关,只怕再想过去,该是难上加难。” 灵音童子毅然道:“不论如何,我们也像方才一样,逐段摧毁石壁,打开一条通路过去。” 锦裳八姬才点点头,忽又一皱眉头道:“这可又糟了。东西南北都分辩不清。” 灵音童子向她注视良久,才轻喟声道:“骆姑娘,你难道一点不辩不出来?” “相公!”锦裳八姬微带怅然的神情,接着道:“你可疑贱妾不可指认?” 灵音童子嫩脸微红,急分辩道:“灵音某怎敢相疑,但姑娘可静静想看,能不能找出一条通往北崖的路。” 锦裳八姬想了半晌,忽然面露喜色道:“除非走这条路,再也无法可想。” 一说有路能通北崖与姜红薇会合,灵音童子便即着急摧促。 锦裳八姬微笑道:“我们得先走回广厅。” 灵音童子顿悟她的意思,要回广厅,才可由机关的方位辩认往北崖的方向,虽要多费一点时间,除此别无良策,只得表示同意。 二人循着原路回到广厅,锦裳八姬立即指向一面晶壁道:“由此可通北崖,仍得逐段破壁而走,只怕耽搁不少时间。” “不妨!”灵音童子一心要会合姜红薇,岂在乎时间久不久?回答过后,立即凝气行动,挑弦发调。 一座接一座的晶壁在古琴、凤管的妙音之下,被震开一道通路,敢情已有很长一段路了。然而,就在灵音童子挑琴奏乐的时候,忽由喉咙里发出“吭”的一声,全身一颤,立即仰着躺下。 “你怎么了?” 锦裳八姬见事起突然,惊叫声中,急把他扶起,那知一触及他的身子,顿觉灼热如火,人已昏迷,不禁哀声唤道:“灵音郎,你丢下我一人孤苦伶仃,如何是好?” 原来灵音童子中过一枚“阴阳子母钉”,虽服过姜红薇的雪参丸,无奈余毒未除,一到午时就要发冷,一到子时就要发热;二人在西崖洞里折腾几个时辰,不觉已到子时,灵音童子立即热得晕了过去,锦裳八姬怎知有此曲折? 但觉灵音童子血脉肿胀,肌肤灼火,人又晕迷,只急得她幽幽细诉,哀哀啜泣。一双玉掌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扶摸,思以阴寒之气,替他解除一部分热涨的痛苦。 忽然,她指尖骤遇电击般缩了一下,不禁芳心猛跳,肌肉烘热起来。 “冤家……也罢……这样总该清凉了吧。……” 她虽觉十分羞惭,但已以身相许,一看石室无人,恰又有锦衾罗枕,急将灵音童子抱上沁人心脾的玉床上,藏好古琴,然后登床。 不知经过多少时光,她自己身心俱疲,不觉沉沉入寐。 …… 靡音谷的石室密如蜂巢。 另一间小小的石室,正有一条紫衣纤影握着一柄小剑凿那滑不留手的晶壁,小剑长不到一尺,却是锋利无比,然而一剑下去,立即凿下厚厚的一块晶石。 另一道紫衣纤影在旁边束手旁观,轻笑道:“牛姑娘千万别凿太大,让我来好了。” 凿壁者摇头道:“姜姑娘你已凿过二三十座晶壁,也该轮到我来代劳,这一剑下去,敢情就可凿通了。” 旁视者笑道:“到底是物各有主,我凿了几十座石壁,也不像你这样费事。” “刷——”一声响,剑尖一直透壁而过,凿壁的紫衣女郎一时脱力,上躯猛向前冲,恰碰在石壁上,忍不住轻呼一声“唷!” 旁视的紫衣女一皱瑶鼻,轻笑道:“真是废物,这一点儿工作都做不好。” 原来这位旁观的紫衣女正是姜红薇,她和紫裳七姬逃脱绿袍老人——阴阳千眼叟——的掌握,便即逃进北崖洞,也像灵音童子一样,要凿开石壁过来会合,但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凿得二三十座石壁之后,也觉有点疲乏,才将小剑交给紫裳七姬牛侯春代劳,那知牛侯春才凿穿石壁,却碰得额上肿了一个疙瘩,气得她一把夺过小剑“哼”一声道:“你看我的好了。” 但见她近手一剑,反腕一剜一勾,再向被剜离的晶石一推,即将那块尺许见方的晶石推落,并即爬过墙去。 这时,一对赤裸的身影已映进她的眼帘,又羞又急地“呸”了一声,即想一剑斩去。紫裳七姬随后跟进石壁,见她作势要斩,急道:“姑娘见了什么?” “妖精!”姜红薇叱了一声。 这一声尖叱,才把锦裳七姬由沉梦中惊醒,猛见一条紫衣背影站在床前,赶忙跃起身躯叫道:“你们过来了!” 紫裳七姬见锦裳八姬裸得像个玉人,也颇觉意外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床上的人是谁?” 锦裳八姬偷向姜红薇一看,见她满面怒容,急忙双膝点地,哀声道:“灵音相公不知得了什么病,忽然僵卧如死,浑身炽热如火,婢子不懂得如何医治,只好以纯阴之气施救,希望他获得清凉,实非有意。……” 姜红薇见她跪地求饶,婉转说明经过,已经明白灵音童子的老毛病又发,怒气稍息,徐徐收剑入袖,娥眉一挑,叱道:“看你那该死的样子,不快穿起衣服……” 锦裳八姬急叩一个响头!起身登床。 姜红薇狠狠瞪她一眼,不料目光触及灵音童子那付“雅相”直是面红耳赤,“呸”一声道:“快替他把衣服穿上,不许对他说起这事,知道没有?” “知道!” “是!” 锦裳八姬匆匆替他穿回衣服,自居妾地位,问道:“小姐你知相公发的什么痛?” 姜红薇道:“他中过一枚‘阴阳子母钉’……” “啊!”二姬齐声尖呼。紫裳七姬沉吟道:“这种独门暗器正是千眼老贼所有,可惜不知他的解药放在那里,不然还可以偷他一点。” 姜红薇好笑道:“这还用得着你说,当初我一听说老贼和我家有仇,首先就想到一个贼秃,但这老贼不秃,我立刻又想到千眼贼身上,才故意跑进东崖洞翻他的家当。果然在一间石室看到‘阴阳子母钉’和使用的解药,已经顺手牵羊,一古脑把它带来。” 紫裳七姬脱口赞道:“小姐你好聪明!” 灵音童子忽然坐了起来,笑道:“薇妹你好聪明!” 石室里没有滴漏的铜壶,谁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刻,姜红薇不料他忽然转醒,还疑方才的话全被偷听了去,忆起那付“雅相”不禁恨声道:“你怎不多躺一会!” 灵音童子喜孜孜道:“我原是要多躺一会的,只因听说有了解药,赶忙起来向西王母乞灵……”忽然,他发觉姜红薇和锦裳八姬的脸孔红得像两片晚霞,忽又改口道:“我说西王母是说错了,该是葱岭圣女好了。” 姜红薇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的脸皮真也够厚,拿药去服吧,也许还有凶事哩。” 灵音童子接过解药,依法服用,微感突然道:“薇妹什么时候来的,谁把我弄到床上?” 姜红薇由他这话,情知重要的谈话未被听去,略觉安心,星眸跃向锦裳八姬,要她回答。 锦裳八姬艳脸微红道:“小姐才来没多久,相公是晕倒之后,由贱妾扶上床的。” 灵音童子情知又一次受人恩惠,着急道:“什么相公贱妾,这妾不好的称呼一概收起,我称你为姐姐好了。” “使不得。”锦裳八姬抢先道:“我等是小姐的侍婢名份已定。” 灵音童子不知她们几时定了主仆名份,迷悯地望着姜红薇,暗忖这二位少妇比薇妹年纪大得多,称呼起来,岂不是尴尬?想了一想。不觉脱口道:“薇妹,你比你哥还会胡闹!” 姜红薇一抽瑶鼻,轻笑道:“你该自己运功迫毒了,我们替你在室外防护,用不着你担心。” 话落,向二姬招招手,退出室外。 独门特制的解药,解毒不需太久时间,但灵音童子中毒已久,蕴毒深入血脉筋骨,竟需半个时辰,才将黄黑腥臭的毒液由已结痴无损的伤口迫出,至此,但觉气机流畅,舒适异常,立即跃身下地。 锦裳八姬与姜红薇商议之后,又已回来守在破壁的外面,一听室里响动,便急忙进去,含笑道:“相公你全好了?” “全好了。”灵音童子接着道:“人家有结拜姐妹,你们是几时结为主仆?” 锦裳八姬含笑摇头道:“你问小姐好了,我们做下人的不便说。” “怪哉,我的琴哩?” “藏着哩。”锦裳八姬取出古琴,带他走往邻室,但见那一尘不染的石室中央,已摆设有一席丰盛的酒菜。 灵音童子闹了整半夜,肚子确也饿了!但见酒菜丰盛,不免大惑道:“你们那找来这些东西?” 原来大群魔男魔女,聚居在地下石室里,人各有私,暗藏有不少食物,却教姜红薇命紫裳七姬搜了出来。 经过一次生死相依,虽不致恍如隔世之感,但已变得无话不谈;灵音童子但知二姬景仰葱岭鸳侣,愿为姜红薇的侍婢,好遨游西陲,振羽高飞,不禁力赞对方奔暗投明,却惹来阵阵娇笑。 他当然不知一女二姬笑得真正意义,侃侃而谈,议定脱困的方法。 移时,摆宴。一女二姬共处一室闭目养神,灵音童子悄然坐在室外,调息运功。 石室里不知时刻,尤其一女二姬心劳力疲,这一闭目,竟已人人入寝,而灵音童子却听到极轻微的响声。 “格格……轧轧……” 声音虽然十分轻微,也可辨认出是机械的响动。 灵音童子悚然一惊,暗叫一声:“不妙,莫非老魔已经设法修复各处机关,大举进攻隧道?” 他伤势尽痊,蕴毒尽拔,能打能弹,对于二老魔率众进攻,已减少很多顾虑,但是,一女二姬全在梦中,如果以弹琴音御敌,只怕强敌未去,自己人先已受害!没奈何,走进石室,见三女和衣而眠,娇婆慷散,竟不知先把谁叫醒好。 照说七姬、八姬名份上是姜红薇的侍婢,先把她二人叫醒并无不合,但发声呼唤,恐会被敌人察知藏身之所,如果动手摇撼,怎知不被视为轻薄? “好吧,薇妹是自己人,这倒不妨。”他踌躇半晌,才想出一个“差强己意”的方法,移向姜红薇身侧,轻轻一拍她肩,唤一声:“薇妹!……” 那知“薇妹”二字刚叫出口,姜红薇忽然身子一翻,粉臂一张,恰就搂在他的颈上,轻轻“嗯”一声道:“灵音哥哥,你果然来了。” 灵音童子大为尴尬,急定睛一看,却见她眼皮仍然紧闭,分明是在做梦,自己轻轻一拍,才一激发她潜在的动机,不禁暗叹这位小妹痴情,又加重一拍,道:“薇妹醒来!” “嗯!”姜红薇打开星眸,见自己一臂勾在灵音哥哥的脖子上,对方的脸孔几乎贴在脸上,不禁俏脸通红,急放开手臂,轻“呸”一声道:“你怎地突然进来了?” 灵音童子俊脸也红了,赶忙摇手悄声道:“薇妹请休大声,敌人已扳动机关。” “真的?”姜红薇吃惊地坐了起来,向二姬各推一掌,把她们也推醒过来,接着又道:“他们修好了机关?” 灵音童子道:“我们听听看。” 一寂下来,不但姜红薇能听到“格轧,格轧”的微响,连锦裳八姬也听到了。见她满面惊疑道:“这响动的机关,好像不是进出通路所用。” 姜红薇诧道:“难道另有陷人的机关?” 锦裳八姬点点头道:“婢子听来,该是抽水机了。” “水?”姜红薇吃惊道:“我倒不怕水,但这么冷的天气,可不要冰死人?” 灵音童子苦笑道:“我不诸水性,看来只有变成秤锤了。” 姜红薇好笑道:“设法出去正经,秤锤让别人去做。我记得由北崖洞凿壁进来,当时也没将所有机关破去,比较容易出困些!” 紫裳七姬沉吟道:“只怕老魔在洞口等候。” 姜红薇神态悠然道:“怕他么?看看相公的拿手好戏了。” 灵音童子听她也学二姬叫起“相公”俊脸不免一红,苦笑道:“薇妹别挖苦我,我这张古琴既比不上‘九音孙子’的令兄,更比不上‘十音姑娘’的薇妹,你若能弹出‘十音’、‘九音’,愚兄愿以此琴相借。” 姜红薇摇摇头笑道:“我连琴音都听不进耳,还说什么弹琴?走吧,休耽搁时间。……噢,水来了。” 敢情室内地势较高,只有极少的水由门缝渗进,但一走出室外,水已经没踝,而且奇寒透骨。 姜红薇虽说怕水冷得冰死人,但她长年居住在葱岭、天山等冰雪之地,几时又怕过冷来?这时让二姬带路,自挽灵音童子涉水而过,还要格格笑道:“灵音哥哥,你如果怕冷,就让我背你。” 本来一个少女极难具有两种以上的性格,但她偏就有时豪迈,有时温柔,有时十分拘谨,有时又十分放纵。灵音童子是个拘谨之人,对于这位薇妹显然是无法奈何,只好苦笑摇头作罢。 为了恐被水淹,各人行动十分迅速,不须多少时候,已走尽西、北两崖洞的隧道,进入北崖洞的大庭。 这一座大庭的阵设,与西崖洞的魔庭几乎相同,只因姜红薇和紫裳七姬牛侯春进庭之后,不曾遭过拦击,所以一切完整无缺,连那总机钮都未曾破坏。 紫裳七姬不弄开庭门,停步回眸道:“小姐是要大开中门,还是破门出去?” 姜红薇沉吟道:“把所有的闸门打开,单留下关闭洞口的门,可行?” 紫裳七姬点头道:“那是可以的,是不是现在就开?” “不。”姜红薇摇摇头,转向灵音童子笑道:“又要看你的了,我猜想两个老魔必定各守一座洞口,但由西崖到北崖约有三里之遥,谁也不能一步赶到。所以,我想和你就在洞口的闸门后面埋伏,洞口一开立刻冲出,任他老魔艺业高绝,仍然无法阻挡,任我们冲了出去。” “小姐,不行。”锦裳八姬接口道:“洞口闸门将开的时候,会起‘轧轧’怪声,老魔必定警觉。” 姜红薇“哦”一声道:“要是……唔……确也不好设策,两名老魔功力绝高,任何一人封着洞口,我们就休打算出去。” 这并不是她过份怯敌,只因。阴阳千眼叟是灵音老君的头一位师父,当年由她爷爷婆婆二人协力,不过斩得这位老魔一条手臂!她被老魔追进东崖洞不久,便即被擒,苦非老魔急找灵音童子,将她交给姬妾看管,而紫裳七姬又因八姬叛逃,起了向外之心,解开她的穴道一同逃走,此时怎知是辱?是死? 灵音童子也因强敌中一位是八音天魔的首任师父。一位是玉箫郎君的援艺师尊而暗自惊心,但一见姜红薇拿不定主意,反而激发大丈夫的气概,昂然道:“薇妹,我倒有个好主意。” “说呀!”姜红薇眼睛为之一亮。 灵音童子略为整理思路,从容道:“我们逐段打开闸门出去,到了最后一道闸门,由你以宝剑将铁洞划了一个大门框,只留薄菏一层和闸门相连,然后一掌把它击飞,同时冲出,我也同时弹‘雷弦’,老魔一时不作防备,说不定真能把他吓跑。” 姜红薇喜得笑起来道:“好哇,你有这样的好主意,偏是留在肚子里发霉,好听我的笑话,今后我就专听你的。走!就这么着!” 灵音童子本也极端聪明,只因天性友爱,所以处处让姜氏“兄妹”占先,自己反而显得有些木讷,这时一鸣惊人,谦逊声中,紫裳七姬已按动机括,打开庭外的闸门。 ※※※ 靡音谷—— 阳光普照,遍地白雪如银。 几十条人影分成四队,在空旷的谷地往还追逐。乐声,笑声,响成一片。 西崖洞口,一位绿袍老人在五名艳妇围绕之下,面向洞口而立。这位老人正是灵音老君的首任师父,因他使用“阴阳子母钉”百发百中,加上满脸黑麻豆疤,是以得个“阴阳千眼叟”之名。 他不时凝观洞口的洞门,低声和艳姬说笑,显然未把将要发生的事故放在心上。 北崖,相距洞口十丈之地,设有一个锦墩,一个身着黄衫的胖老者,端坐在锦墩上面,面向洞口,左侧侍立着一位面目俊秀,身着黄衣,少了一条右臂的中年人,身后也环立四名彩衣艳姬,这胖老者就是玉箫郎君的师父,曾将灵音童子和锦掌八姬追进西崖洞的妙物仙翁。因为他身怀“妙物”,但那“物”字听来不雅,所以被诸姬铲去,虽然仅仅有个“妙”字,反而能够包括“物”和“技”,显得虎虎大有生气。 这一位妙仙翁因爱徒丧失一臂,自己也未能从心所欲,是以满面怒容,恶狠狠瞪视北崖洞口。 蓦地,北崖洞口里“隆”的一声巨响,一扇巨大的洞门向外飞出丈余,一紫一白两道身影跟着洞门飞出,随即闪电一般向两侧一分。 妙仙翁艺臻化境,闻声跃起,一掌已向洞门劈去。 一股如烟似雾的气劲应掌而起,把地上积雪卷成一道白龙冲向洞门;二者相距还有七八丈远,但那白龙一冲上洞门,竟把它冲得倒飞回头,碰上崖壁,然后“隆”的一声,跌落地面。 在这刹那间—— “轰……隆!……轰隆……” 一阵怪异的声音,由锦衣身影站着的方位响起,一阵无形罡气也随声浪涌卷。 那根本不是琴音,而是一阵迅雷行空的巨响。 积雪翻飞,狂风骤卷,日色无光。 一切靡靡之音全被压得悄然无声,几十名彩衣女惊呼,尖叫争先向南崖奔去。 “毋忘念咒!”玉箫郎君提起嗓子高呼,却又闷哼一声,倒在雪地上,口角沁出一缕鲜血。 “小子!”妙仙翁眼见方才治好臂伤的爱徒,又在这阵雷声之下送命,禁不住暴吼一声。然而,刚喝得二字出口,猛觉一股罡气涌来,顿时气血翻涌,惊得急忙念起那两句咒语。 原来灵音童子知道二魔艺业通玄,决非自己和姜红薇能够抵挡,所以一离洞口,立即跃上山崖手按雷弦,弹出七级琴音。 魔谷的积雪被“八音无形罡气”激荡得漫空飞舞,相距丈许却看不见人影。 然而,这时又有一紫一白两道纤影循音爬上山崖,那正是新降的二位艳姬,依照预定计策魔在洞侧,避开仙翁的致命一掌,然后利用飞雪障蔽,登崖寻去。 锦掌八姬练成“腹语术”,自有抗拒西天佛吟之能,紫裳七姬虽不通“腹语术”却经姜红薇告知“辟音神咒”,同样能够抗拒西天佛吟。 但这二姬一接近灵音童子四五丈,姜红薇立即一惊,急悄悄道:“灵音哥哥,我们快走!” 灵音童子微愕道:“又有什么警兆?” 姜红薇正色道:“如果二位老魔暗念咒语,悄悄靠近身来发掌,那就大事不好。” 灵音童子是一点即悟,点点头道:“你们先上崖接应,我交待几句就走。” “不。”姜红薇峨眉一皱道:“要走就一道走,不能留你自己冒险。” “嗯。”灵音童子立即扬声道:“千眼叟老儿妙物,你二人若再作孽,下次再来定以灵音之音劈你。” 那知话声甫罢,一股猛烈无比的掌风已由西首卷到。 灵音童子自知一弹古琴,即可觉察三十丈内的动静,纵使对方能够化实为虚,消除罡气,也只能接近十丈左右、方才原是略松气劲,让二姬接近,这时闻风知警,一把挟起红薇到达侧面,厉喝一声:“是谁?” 风雪中看不见人,又见一道雪龙急奔身侧。 这当然是那人从念咒语,不肯开腔回答。 姜红薇也及时将身侧的锦掌八姬带退数丈,见灵音童子还在询问是谁,着急道:“千眼老贼,还不快走!” 若非千眼叟或妙仙翁,谁有这股远及十丈的掌劲? “小劫奇劲”弹起琴音,由琴音激发的“八音无形罡气”汹涌如涛,只能迟滞老魔前进的速度,并不能阻止他的行动。 灵音童子感到敌人第二掌比第一掌沉猛得多,若不是敌人加强掌力,则必定是已经欺近,急将紫裳七姬带退几步,悄悄道:“你快念咒语,跟姜姑娘先去。” 在这刹那,猛闻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喝出:“尺工乙……”随即气劲汹涌,由正面冲来。 另一侧也有人以阴冷刺耳的声音叫着:“六尺乙……”掌劲也如海涛冲到。 姜薇薇当初传出两句咒语,目的在令武林人能够自卫。使灵音老君琴音失效,使天音寺不能居功而迫人为僧,那知同样传到强敌耳中,反用以对付灵音童子,令他陷于险地。 但看正侧两面冲来的掌劲,竟然突破“八音无形罡气”直逼身前,分明是二位老魔已经联手合击。 灵音童子心头一凛,面目骤寒,将紫裳七姬再带退数丈,立即将她放开,十指齐按“雷弦”,厉声喝道:“看我‘灭魂消魄绝音’!” “尺工乙尺六……”阴刺刺的声音震耳。 “六尺乙工尺……”洪钟似的声音狂吼。 漫宁漫谷,全在联唱“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左尺……” 北崖顶上,风雪狂卷,掌劲如涛,琴音如雷。 姜红薇眼见紫裳七姬已奔到身侧,二名老魔接近灵音童子不满十丈,急得尖声高呼道:“灵音哥哥快走!” “好!你们先退!”灵音童子并非逞能,但知自己一退,二魔必定循声追赶,那时纵不四人同时送命,也彼此难以相顾,所以催促姜红薇带二姬先退,随又厉道:“千眼老魔,你当真要别人陪死?” 阴阳千眼叟已使出十成掌劲,也只能将“八音无形罡气”卷起的飞雪冲开一道通路,将灵音童子步步逼退,偏是不能停口不念,“咒语”,对于灵音童子的喝问也无从回答,大喝道:“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工……” 话声中,又猛力连劈几掌。 “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工尺……”妙仙翁声响如钟,也从正面挥掌猛劈。 灵音童子十指轮番挑动雷弦,但怕“天魂消魄绝音”一响,顿时山崩地裂,数里之间生物尽死,这个未必能震老魔,而屠杀无辜生命的琴音,始终不敢施展,只是以七级琴音和蚀心三曲应付,见二魔步步进逼,在苍茫飞雪中隐约看出身影,情无法挽回,赶忙又大喝道:“二位老魔止步!” “尺工乙尺六!……” 二魔齐声喝出二句咒语,“六”字未落,两股足够移山撼岳的掌劲已由正侧两面涌上,两道身影也同时腾空而起,冲破“八音无形罡气”向灵音童子猛扑。 “快走!”姜红薇惊急得叫了起来,却由灵音童子的身后反向前冲。 “霹雳!霹雳!霹雳!……” 灭魂消魄绝音由“雷弦”响起,猛烈绝伦的罡风反向外方卷去! 琴音?雷击? 听到“灭魂消魄绝音”的人,在幻觉上但见电光闪闪,雷行天威,惊骇的呆若木鸡。 三道身影还没扑到灵音童子的头顶,立被震得翻滚回头。 灵音童子忍无可忍,竟然施用最后一招! “霹雳!” “轰降!”无可抗拒的“灭魅消魄绝音”像巨风扫过长空,妙仙翁、阴阳千眼叟功力再高,也只能以“咒语”辟那琴音震荡,而不能辟因琴音激发的罡气。但见他二人在猛扑当中,凭空一个仰脸筋斗,倒翻出十几丈外。 十音姑娘姜红薇久练绝艺,不须念咒也可避免琴音震伤,而且能冲破罡气直入;但她这时身子凌空,被那巨风似的是气一扫,同样被吹开五丈才飘落地面。 灵音童子面向敌方只见二老魔狼狈翻滚,不觉停手大笑道:“老魔死了没有?” 妙仙翁由北崖正面攻上,经罡气一冲已滚下百丈高崖。阴阳千眼叟原和灵音童子同在崖顶,虽被罡气震飞,仍然落在崖上,眼见姜红薇和二姬同被震退,竟把握琴音稍止的刹那,猛向一妇二姬扑去。 这确是“斧底抽薪”之着,如果姜红薇再度被擒,如果不立刻送命,也被借为挟制灵音童子的人质。 然而,他快,灵音童子也不慢——就在他行将扑近一女二姬的瞬间,一声“霹雳”扫空而来,随见风涛翻卷,阻在他的前面。 姜红薇也趁机将二姬一掷,竟然掷向灵音童子,而灵音童子也随琴扑去,恰又挡在一女二姬和阴阳千眼叟的中间,嗔目大喝道:“千眼老魔,你还不肯死去这条心眼?” 阴阳千眼叟见他十指按在琴弦上面,随时可以拨发“行雷”般的绝音,气得须眉飘动,喃喃念咒,徐徐上前。 姜红薇急的叫起来道:“灵音哥哥,我们快走呀!” 灵音童子心知一走,二魔必定步步跟随,急道:“薇妹你带她二人先走,我把老魔引向空谷,以迅雷轰顶之音,活活把他烧死。” 在“灭魂消魄之音”之外,是不是还有“迅雷轰顶之音”,不但阴阳千眼叟不知,连姜红薇也觉得十分突然,瑶鼻一皱,笑道:“你别骗我!” “我几时骗过薇妹?”灵音童子微笑着回答。 其实,他真的骗了这位薇妹了,天音寺最高的琴艺,就是“灭魂消魄绝音”,一弹奏起来,就如雷电下劈,石焦金流,那还有什么“迅雷轰顶之音”? 但他行骗却是好意,希望一妇二姬先走,自己也可放手去干,将老二魔引往无人之谷,不怕株连无辜,料到老魔功力虽强,未免就能长期在琴音之下被消被损。只要二魔一死,灵音老君则少了二名极强的靠山,人类也少了二位公敌。 姜红薇不料他忽然会说假话,竟欣然笑道:“灵音哥哥,我们真的走啦!” “好!”灵音童子注视阴阳千眼叟的动静,连头都不能回,接着又吩咐道:“回我们来时的地方!” “好!”姜红薇深情地瞧他背影,带着二姬像三朵轻云飘向风雪之下,眨眨眼已悄然而逝。 阴阳千眼叟听说“迅雷轰顶之音”,不知是真是假,只好提足功劲戒备,将罡气护定周身,步步踏实,向前挪移,那知一女二姬说走就走,急喝一声,“尺工乙尺六……” 即猛向前冲。 灵音童子挡在他的前面,怎肯让他冲过?十指一挑,一声“霹雳”响起,立将他震得一停,笑道:“阁下只懂得尺工乙六么?” 阴阳千眼叟被那一声雷鸣,几乎将护身罡气震散,惊急之下,眼睛蹬大得像两个铜铃,闪电般绕走几个弧形,仍要追赶一女二姬。 灵音童子瞥见他身法如电,一眨眼已到达自己阻挡的线上,急连拨雷弦,飞身倒跃,厉声道:“老魔休想越我七音池一步,若再纠缠不休,只怕你那六位姬妾全已送给别人了。” 阴阳千眼叟楞了一楞,忽然一个转身,直向山下奔去。 灵音童子想起这位不可一世的老魔。竟是“情有所钟”,恐怕姬妾落于他人之手!既觉可怜,又觉可笑,当下轻抚八弦,弹出一曲细乐。向弥漫的峰壑寻找一女二姬。暗估她三人离去未久。理应相隔不远,而且自己和姜红薇因听到琴音,拴马追来,最多也只和靡音谷距离十里八里,不该寻不着来路;那知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仍是飞雪苍茫,天地昏暗,鸟兽绝迹,连方向都辨认不出来。 这时,他猛觉当时同行的是姜薇薇,姜红薇并不在场,教她往何处寻找马匹?方才过份匆忙而只说“回我们来时的地方”莫菲她竟带了二姬走回前一夜的小镇?然而,不论姜红薇走什么地方,自己也该先回拴放马匹行李之处看看,但为何走了这么久,山形地势竟然完全不像? 他来时的经路,虽仍几座雪谷,几座山崖,但地面上有极厚的积雪,是以表面光滑如银,并无崎岖凸凹,这时所经的路,尽是崎岖、泥泞、怪石,怎不教他十分骇异? “灭魂消魄绝音”足以令山崩地裂,地形变易,他一向没有机会施展,这次施展起来,连自己也不知威力到此地步。 他发觉地形不对,又茫茫焉略偏一个方向,那知越走就越觉得不对,也不知走到何方。 天色越来越黑,敢情已走在丛山雪岭有几个时辰之久,不禁焦燥起来。 “不行,这场大风雪不知几时才歇,若不先找个安身之处,到夜里可要冻僵了。”他眼见大雪不止,地形不同,方向难辩,情知在短时间里寻找同伴无望,眼下又饿又疲,只有找一个能蔽风雪的洞穴歇息。 为了避免诱引敌人,他停止弹奏,信步而行。 峥峥…… 琮琮…… 奇怪?谁在弹奏“灭魂消魄绝音”? 那人弹出的琴音十分低沉、阴森,绝不像“灭魂消魄绝音”那样雷厉风行,天地变色!但曲调一传进灵音童子的耳内,立即知道确是“灭魂消魄绝音”的乐章,只因以“宫弦”轻轻弹奏,才没有那种肃杀万物的气像。 将近天音寺的地面!居然怪事叠出——早先为了听一曲琴音,引出“四隅子”和艺臻化境的两位老魔,并知“四隅子”进攻天音寺的消息。在这风雪荒山,竟又有人弹奏“灭魂消魄”之调,这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停步倾听多时,见那人翻来复去,把“灭魂消魄”绝调弹了一遍又一遍,由那极不纯熟的指法听来,应是初学不久,但一个学琴不久之人,怎会学到天音寺不传之秘,且又是足以毁灭万物的绝调? 天音寺的绝调,决不轻易教人。灵音童子为了学这套琴艺好对抗灵音老君,经历多少危难,还得在佛前立誓当喇嘛,才获得最高的传授,而且还要在寺里学成之后,才允许出寺下山;而这人竟在荒山暗练绝调,若是凶魔恶煞,将来岂不又替武林人物带来一番浩劫? 他觉得这事非弄个明白不可,细辩琴音来自一座幽谷,略为端详地势,施开轻功疾掠而去。 这是一座长达五六里的峡谷!四面本是无路可通。两崖高树,被雪封冰挂,化成玉树银枝琳琅满目。一道小洞蜿蜒出谷,也是冻结成冰,成为一条通谷之路。 灵音童子一到谷口,心想主人不知是善是恶,不应一到来就显出敌意,是以运起轻功,由冰冻的小洞直往上行,不觉已到达一座冰崖。 峥琼的琴音正由冰崖后面传出,却看不见洞口的所在;仰脸一观,原来这座冰崖乃千尺飞瀑化成,像一张水晶帘子把后面的崖霹完全遮蔽。 以灵音童子目下的功力,不难震坍冰崖,直进那隐秘的山洞;但那样一来,无疑地显得自己对主人不敬,只得在崖壁下来回踱步。 天色已经暗淡无光。 琴音永无休止。 一阵寒风由谷口吹进,被冰崖阻挡,立即化成一阵极冷的旋风,卷得他衣袖飘起,禁不住机伶伶打个冷战,暗忖那人弹的起劲,万一弹到天明,难道自己也学别人“程门立雪”站到天亮不成? 他想到虽不便扬声大叫,以琴挑逗总该可以。 于是,他找一处高石,拂去浮水,坐在上面,轻轻抹动琴弦。 “锵——” 一声琴响,峡谷里类似琴音激荡,历久不绝,冰崖也摇摇欲倒。 灵音童子吃了一惊,心忖仅是轻抹“宫弦”,那来这么大的音量? 然而,在这刹那,冰崖后琴音忽变。 “峥峥……轰隆……” 居然变成极其洪亮的肃杀之音,充分表现出的极浓敌意。 糟糕,这个误会更大。灵音童子赶忙止弹扬声道:“是何方高人隐上,小可只是以琴会友,并非有意寻衅。” 冰崖后琴音忽止,接着是一个阴冷的语声道:“本人无暇会友,你要会,就往别处会去罢。” 世上竟有这种不近情理的人物,灵音童子颇觉竟外,但是由对方口音听出是个年轻人,认为故意戏弄,反而好笑道:“荒山薄幕,何处有友可会。小可幸遇知音,想兄台不致拒于门外吧?” 那人还未答话,忽然有个少女的急促声音道:“快放那人进来。” 灵音童子怔了一下,暗忖那女的可不就是郎香琴!…… 在他听来,确是郎香琴的声音,但郎香琴追逐陈含英而去,为什么藏在这山区绝地,与年轻的男人同居一室? 因为有此一疑,竟令他不敢出声招呼,只听那人冷冷道:“为什么要放他进来?你说!” 女的恨声道:“叫你放进来,就放进来。不然我再不理你。” 男的打个干干哈哈道:“看你忽然发起慈悲来,莫非那人是你情……” “你敢!”女的一声娇叱把男的话头打断,随即冷冷一哼道:“我就是他的人,你又打算怎的?” 男的冷笑道:“郎香琴,你可别忘了我由蟒口中救你出来,而且……” 果然是郎香琴,灵音童子微微一震,知道这姑娘对己一往情深,见面总免不了一番尴尬,但那男的竟是藉恩要挟,说不定要“强人所难”,怎能就此缄默? 郎香琴一听那人说到“而且”二字,立即舌绽春雷,娇叱一声“而且什么?你不打开门我开门好了……嗷!……” 灵音童子但听到“嗷”的一声便无下文,想是郎香琴被点穴道,也顾不得洞主人是何等人物,欺近崖壁,对准传出声音的部位猛劈一掌。 “小劫奇功”,掌力何异寻常?但闻“轰隆”一声,那原达数寸的冰帘立被震裂。 他再不犹豫,一连几掌下去,顿将冰帘击破,显出一个门形。 “小子你敢!”洞后一声厉喝传来,一股奇寒侵骨的掌风已由帘破洞潮涌而出。 灵音童子及时跳过一旁,回头一看,即见一位面目俊秀,神态傲慢,年约二十五六岁,身着皮袄的少年当门而立,只因对方欺侮一个少女,也不须他客气,剑眉一扬,喝道:“你把郎姑娘怎样了?” 那少年一只俊目直瞪在灵音童子脸上,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灵音童子漠然道:“看阁下这付面目还有几道分人样,行事却没点人气。” 那少年瞪眼,两道逼人的光芒射出,向灵音童子身上打了几转,这才冷笑道:“本人还有几分人样,你小子连半分也没有,你与本人的未婚妻如何认识,从实招认,也许可饶你一命。” 郎香琴竟是这人的未婚妻,灵音童子大感突然。 他当然希望郎香琴获得金龟婿,省得向自己纠缠,即以眼前这少年的堂堂一表,也不至于配郎香琴不上。 但那少年将郎香琴点了穴道,这时一声不响,若真正是那少年的未婚妻,何须下这手段? 灵音童子一想到这里,顿党对方不是好人,俊目中放出两道寒芒,直逼对方的视线,凛然道:“郎香琴是你的未婚妻?放她过来我问明白。” 那少年“嗤”的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灵音童子欺上一步,昂然道:“你再不唇应放人,本人就要教训你了!” “凭你也配?”那少年冷笑道:“本少爷正要治你擅闯本谷,毁坏晶帘之罪,快报姓名上来,好让本少爷送你上路!” 蓦地,有人在洞里一声尖呼道:“少爷你怎么了,为什么把香姐点倒?” 那少年回头淡淡笑道:“金荷不由你管!” 被称为金荷的女人忽然娇声娇气地笑起来道:“少爷这种开硬弓的癖气,怎能怜香惜玉……”话到这里,那少年身侧已出现一条州 金荷一只妙目恰在这时飘向灵音童子,却“噗”的一声笑道:“金荷只见过少爷掳人,若有人能掳少爷的人倒是十分新鲜,我们全可大开眼界了。” 话落,诸女齐声哄笑。那少年似不为耻,反而十分得意地微笑道:“我不过教你当心罢了,谁能在我眼底掳人,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好狂的淫贼!”灵音童子心里在骂,但对那少年敢于口出狂言,估量该有几分真才实学,也不敢过分大意,微微一笑道:“灵音某只要阁下将郎姑娘放了出来,一切就作罢休。” 那少年冷笑道:“你这灵音某何不先照照镜子?” 灵音童子被对方一再轻视,本已怒极,无奈郎香琴落在敌家手上,一时无方解救,只好暂隐不发,待诸女出洞,主意已定,扬脸向天道:“专逞口舌,灵音某恕不领情,灵音某由十倒数到一,若再不放人,就要得罪了。” “你能怎样?”那少年冷冷回答。 “十!”灵音童子知道对方不可理喻,重重吐出头一个字,俊目凝神,注视那少年脸上,随即喝一声:“九!” 那少年狂傲得出奇,转向横列在洞外的彩衣女笑道:“你们看是哪里来的狗吠?” “八!”灵音童子重重地喝一声。 “七!” “……” “二!” 那少年到这时后,才回头转向灵音童子,但满脸仍是傲慢之色,好像并未把这位独战少林三长老,以“灭魂消魄绝音”变易十里地形的灵音童子放在心上。 灵音童子眼见对方那不可方物的傲气,但已暗里提防,猛然大喝一声:“一!” 随着这字音一落,人也疾欺到那少年面前,怒掌一翻,“小劫奇功”凝聚的沉猛掌劲即卷起一股狂风,向那少年冲去。 “好家伙!”那少年眼见灵音童子发劲如掌,仍然面含诡笑,徐徐举掌。 灵音童子暗忖自己这一掌之力,纵不能推山撼岳,也该可碎石断碑,这少年有何自恃,胆敢这般胆大? 这念头像电火闪过脑门,立即留神到对方诡笑未必无因,趁招式尚未用老,硬生生改劈为扫,同时飞起一脚。 就在招式甫变之际,那少年忽然冷哼一声,双臂也猛然伸直。 但见两粒寒星由他腕底射出,只一闪,已将灵音童子腋下的衣服射穿两个小洞。 好险!灵音童子若非中途变招,一待四掌贴实,对方的两粒寒星暗器可不沿膺而上,把腋筋射个对穿? 那少年一心算计别人,却未留意自己,被灵音童子横扫一脚,恰扫在脚骨上面,反而一连踉跄几步。 灵音童子心在救人,不想硬挤硬打,一脚踢开那少年,脚尖一点地面,斜身腾空,带着一股疾风扑向洞口。 那伙彩衣女因来人一个照面,就把平日崇奉的“少爷”踢开,直惊得面面相觑,再见身影飞来,以为当真要来掳人一声惊喊,急向两旁奔散。 “真正是银样脑枪头!”灵音童子料不到这般轻易将对方驱散,连纵两步,冲进洞中,俊目迅速一扫,立即看见一条身影仰躺在一张床上,那还不是郎香琴还是谁? 由这情形看来,郎香琴不仅被点哑穴,可能连软穴、麻穴,一齐被点。 灵音童子情知时机急迫,一步跃到床前,伸手一拍她“软”、“麻”二穴。 照说这一拍之下,郎香琴应能一跃而起;然而,她仍纹风不动,一声不响地躺着。 “小子!”随着这声吆喝,一缕寒风同时射到。 灵音童子无暇看是什么东西,将郎香琴一拖离床,横跨一步,猛觉一股寒气掠过耳边,“嚓”的一声一柄匕首已插进石壁。 回头一看,那少年已满面杀气奔了上来。 灵音童子急闪过一边,喝一声:“且慢!” “哼!”那少年连攻几掌,厉声道:“快把人放下!” 灵音童子挟着郎香琴,被对方连攻几掌,逼得在石室里绕走闪避,不觉已到洞口,虽见洞口外面彩影幢幢,但除了出洞并无路逃生,大喝一声:“赶快让开!” 话声未落,已如天马行空飞越诸女头上。 “打!”那少年一声暴喝,双臂一挥,六点寒星一齐射向灵音童子后背。 这时,灵音童子身体悬空,右臂又挟有郎香琴,怎能躲避? “当当……” 一阵脆响,六种暗器完全射在他的背上,却把他射得前冲丈余,脚尖一着地面,便拔步奔进树林。 原来他背着的千年乌金石玄铁古琴恰替他挡了一场灾难,六种暗器全射在古琴上面是以分毫无损。但那少年自知尽力发过暗器,决可穿钢裂石,不料反送对方一程,不禁愣了一愣,及至人去无踪,这才怒喝一声:“追!” 金荷“呀”的一声叫道:“我们快拿兵刃!” 那少年怒道:“死人,不要拿了!” 金荷娇笑道:“少爷也不替人家想想,你号称‘苗香公子’,八角金环可以穿金裂石,还打不进那小子身上,教我们空手打虎,莫要多送几个进人虎口?” 苗香公子被她说得俊脸变得铁青,但她说的又是实情,只好“哼”了一声道:“你们跟后来,我先追那小子。” 金荷又赶忙叫道:“要不要留人看门户?” 苗香公子将走进树林,闻言顿了一顿,恨声道:“留下两人够了!” 灵音童子挟起郎香琴奔进树林,知道对方定要追赶,是以进林之后,不奔向谷口,反而施展轻功,履冰走雪,这回接近洞口的树林边缘,听苗香公子和金荷对答,又见他疾奔谷口,诸彩衣女则蜂涌回洞,不禁心下暗笑。 这时,如果下手擒捕诸女为人质,勒令那什么“苗香公子”解开郎香琴穴道,未必不能做到,但他觉得这一种手段,只表现自己无能——连一外穴道都不会解。是以毅然放弃这良好机会。 他恐怕郎香琴放落地上受凉,只好坐了下来,将她放在膝上,查看被点的穴道,轻轻一拍,已解了她的哑穴,却查不出由何处点中软麻穴。 然而,郎香琴哑穴一解,便已能够开腔说话,轻轻呻吟道:“灵音哥哥,你把我点了死穴也罢!” 灵音童子惊道:“琴妹何出此言?” 由郎香琴的眼睛里,可看出这位姑娘十分凄惶,但见她眼角噙泪,叹道:“琴妹有生以来,今天最乐,请你点我死穴,让我在哥哥的怀里含笑而死。” 灵音童子真不明白这位姑娘为何起这古怪的念头,正色道:“好死不如歹活,琴妹你有烁烂的生命,怎能这样子做,赶快说被点在那一部位,也好着手解救。” 郎香琴软麻穴被点,四肢动弹不得,听灵音童子说她有“烁烂的生命”,不觉流下泪来,嘴角却泛起无限笑意道:“灵音哥哥,你肯给我你烁烂的生命么?” 灵音童子不知她什么意思,一心只想替她解穴,急道:“我替你把穴道解了,你自有烁烂的生命。” 郎香琴神情一黯,叹一声道:“我只有悲哀的生命!” 灵音童子似若有所悟,正色道:“那苗香公子把你怎样了?” 郎香琴眼皮一闭,脸颊上飞起两朵红晕,凄然道:“还不怎么样,你可放心了。” 灵音童子忙道:“那就快说被点的部位呀?” 郎香琴忽然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不容灵音童子仔细考虑,情知若不说喜欢,她决要耍赖不说被点的部位,眼见苗香公子一伙带人搜寻,总不能让她再落回对方手中,只好轻轻点头。 郎香琴闭着眼睛,没有见她点头,又道:“说呀,你怎么不说话?” “喜欢的!”灵音童子轻轻地回答。 “噢——”灵音童子透了一口气,打开眼皮,眼睛泛着喜悦的神采羞涩地笑道:“那坏家伙点的是中枢之下。” 灵音童子一惊,暗恨苗香公子手段太劣,但已答应替郎香琴解穴,怎能说了不算?坦然道:“琴妹你担待些,愚兄立即下手。” 说罢,不敢多想,轻轻在她中枢丹田之间一按,郎香琴“嗯”的一声,浑身血脉一震而通,红霞满面,恨声道:“灵音哥哥,你替我杀死那坏蛋!” 灵音童子道:“你怎会被他擒获的?” 郎香琴恨声道:“你可记得那天我追姓陈的丫头?” 灵音童子点头说一声:“记得。” 郎香琴道:“我见她哭哭啼啼,怕她寻死,暗里跟了一程,然后现身相助,随即把话说开,结了姐妹……” 灵音童子笑道:“你们姐妹真多,起来吧,别把我的腿坐疲了。” 郎香琴红着脸,站了起来,撅嘴轻嗔道:“让人家多坐一会就不肯,真像人家的哥哥。” 灵音童子惊奇道:“你真的有哥哥?” “怎么没有?”郎香琴绷起脸孔,煞有介事地回答,却又“噗”一声笑道:“我的哥哥就是你!” “顽皮!不知你跟谁学来的!” “跟姜妹妹学的。” “可是姜红薇?” 郎香琴愣了一愣诧道:“姜红薇是谁?” 灵音童子笑道:“她绰号‘十音姑娘’,是‘九音童子’的妹妹。” 郎香琴摇头道:“你别来骗人,姜薇薇就是妹妹,她那有什么妹妹?” 灵音童子好笑道:“这就是你错了,姜薇薇是哥哥,姜红薇是妹妹,他兄妹是孪生,所以形貌完全相同。” 郎香琴听得连晃螓首道:“你要扯谎也得有个谱儿,九音童子姜薇薇,分明是少女乔装,她要去横菊山庄寻你,我愣就在路上遇上陈姐姐那一带巡察,她和我结姐妹后才分手寻你,几时听说过她有妹妹。” 灵音童子正色道:“薇薇,红薇,确实是兄妹,我骗你干什么?” 郎香琴娇嗔道:“世上只有姜薇薇,没有什么姜红薇,要嘛,二人全是女的。” 灵音童子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姜薇薇本来就是哥哥,你追上的莫非是姜红薇盲充她哥哥把你耍了?” 郎香琴不仅和姜薇薇结为姐妹,而且密谈时多,但因灵音童子一口咬定另有一个姜红薇,竟也把她弄得有点迷糊,蹙起娥眉道:“你不相信,将来问他去!” “好,一定是我赢!”灵音童子自以为十分有把握,接着又道:“后来你和陈含英又怎么分手了?” “啊!”郎香琴猛然一惊,急道:“跟我去救她!” “在那里?” “地洞里!” 灵音童子一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郎香琴道:“我们遇上几个和尚,说是要灵音老君组成什么僧军,想起学会两句咒语,不怕魔琴之音,正好和陈姐姐联手斗他一斗,所以一路跟来,不料误入绝谷,遇上大蟒,陈姐姐受了蟒伤,我也斗那大蟒不过,偏遇那恶公子以‘八角金环’打死了大蟒,陈姐姐在洞中养伤,我只得日夜陪伴着她。” 灵音童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那公子对你们有恩,倒不可恩将仇报。” 郎香琴“哼”一声道:“什么恩?那毒蟒就是他家养的,故意放出来害人,若对方是男人,就让毒蟒把人吃了,若是女人,就驱蟒救人。他本来舍不得杀那条毒蟒,还是我逗那毒蟒发了凶性,连主人也不认,这才被暗器打死。再说他本有治蟒毒之药,偏不肯专心治疗陈姐姐,让陈姐姐担了多受几天苦,好向我纠缠,还有方才……不说了,快走,快走!” 灵音童子听出苗香公子如此居心,确也过分,急和郎香琴飞步出林。 洞口依然敝开,洞里一片漆黑。 静悄悄不闻人声。 灵音童子着手解救郎香琴之前,曾听苗香公子吩咐金荷留二人看守门户,但看门的人又在何方? 陈含笑受伤未愈,救人定须费一番之脚,灵音童子不敢迟疑,将背上的囊一推,抽琴拙囊:“叮叮……”落下六粒寒星。 郎香琴捡起六粒指环大小,每粒各有八枚短凌的暗器,惊奇道:“你那来的一架古琴?” 灵音童子叹息道:“这架琴原是天魔的,送琴往天音寺的赵纯一前辈被人杀死夺琴,今又落到我手上,你赶快念咒我要弹琴了。” 郎香琴喜道:“幸有这架琴替你挡灾,否则这‘八角金环’随便中上一粒也会废命。啊,你弹琴干什么?” 灵音童子道:“查看洞里有没有人看守?” 郎香琴道:“陈姐姐卧病在床,莫要被你惊死。” 灵音童子没考虑到这事,急忙收琴入囊,道:“琴妹你当心右侧,我们一道进去。” “嗯!” 两道身影一进洞,除了衣袂带起风声飒飒之外,另无半点声息。 郎香琴大惑道:“方才还听说留人看守,怎地半个也不见?” 灵音童子也觉这事奇怪,急道:“我们不必推敲,先救了陈姑娘再说。” “跟我来!”郎香琴老马识途,领头先走,经过几处转角,眼前忽然一亮,原来是高烧着几柜巨烛,把甬道照得纤毫毕现。然而,一走到甬道尽头、向侧面的小石室看去,不禁,又叫一声道:“不好!” 这石室方广仅有丈许并无门户,靠壁间设有一张大床,床上铺有锦褥,流苏下垂及地,郎香琴上前揭起锦褥,床底也空无一物。 灵音童子明白几分,仍免不下问道:“这里可是陈姑娘养伤之所?” 郎香琴蹙着秀眉道:“她和我占用这张床已经二天,只能在床上呻吟,能够走往那里?” 灵音童子向四面看看,沉吟道:“莫非看守的人怕你我入洞救人,索性把她藏了起来,这里还有隐秘的地方没有?” 郎香琴想了一想道:“有几个丫头住在石室。” 然而,她带了灵音童子寻遍所有的石室,连到煮食的地方也翻了过来,仍然看不见陈含英和看守人的影迹。 灵音童子诧道:“难道看守人竟带同陈姑娘逃走了?” 郎香琴还未答话,已有人冷笑一声道:“好一人小辈,居然到我家来了。” 灵音童子回头一看,见是一位浓眉竖目的中年大汉,带有两名风姿绰约的丽人,站在自己进入后洞的甬道上,这样一来,退路已被封断,微微一惊,拱手道:“阁下是谁,这洞府怎又成了府上?” 中年大汉冷笑道:“谁不知道‘弥衡别府’是我‘熊伟’的家。小子是什么人,好好说来。” “小可姓灵音,贱字童子。”灵音童子觉得这位大汉长相虽不雅观,口气并不太恶,也许真正是这石室的主人,在敌友未分之前,不愿多惹纠纷。据实回答,接着又道:“请问阁下与苗香公子作何称呼?” 自称为熊伟的中年大汉微显诧异道:“什么苗香公子,我不知道。” 郎香琴奇道:“难道是那恶人占用你的洞府?” 熊伟虎目一瞪,射出两道冷芒,怨声道:“何物苗香,敢占……” “敢骂本少爷!”这一声冷笑由甬道传来,熊伟猛然一挥身子,风一般向外疾冲。 灵音童子急扬声叫道:“当心暗器!” 右首那名红衣丽人轻轻额首道:“你倒是一片好心,但他也不要紧。” 那知话声方落,甬道已传来熊伟一声惊呼,两名丽人俏脸顿时变色,娇呼一声,联袂奔去。 郎香琴急道:“灵音哥哥,要不要帮他们?” “帮!”灵音童子抢先一步,向甬道奔去! 第十二章 铁塔绝学 洞里甬道甚狭,二丽人并肩疾走,已占去甬道大半,灵音童子赶到身后,不便抢先,急道:“二位快走,那恶公子下手狠毒。” “不妨!”黄衣丽人从容回答,但脚下已经加紧。 灵音童子想是对方要保留几分矜持,转向郎香琴微微一笑。 郎香琴就走在他右侧,一见前面两位丽人脚程加快,星眸顿时一亮,恰遇着灵音童子回头,也悄悄指向黄衣丽人道:“你看她的步法像是谁的?” 灵音童子原来不敢偷看丽人的身腰,经郎香琴一提,才略加注意,立即发觉对方身影步法竟和姜薇薇完全相同,只没有姜薇薇那般灵活潇洒,不禁讶然失声道:“莫非是鸳侣门下?” 这声音颇大,顿教黄衣丽人警觉,愕然回头道:“你们说什么鸳侣门下?” 灵音童子鼓起勇气。答道:“请问姑娘姓马还是姓安?” “姓马。”黄衣丽人眼里充满惊奇之色。 灵音童子喜道:“小可不揣冒味,请问芳名可是‘红叶’?”这话一出,连那红衣丽人也一齐转过头来。 黄衣丽人微笑道:“我正是马红叶,谁把我的名字告诉你?” “薇弟说的。”灵音童子念念不忘姜薇薇,更料不到会在这时遇上姜薇薇的大师姐马红叶,大喜之下,冲口就是一声“薇弟”。 马红叶讶然道:“薇弟?” 灵音童子笑道:“姜薇薇弟弟呀……我去助熊大哥一臂,大师姐和这位郎香琴妹妹说吧。” 他说了之后,就打算走,却被马红叶一把抓住,叫一声:“说清楚了再走。” 郎香琴笑起来道:“大师姐你放那傻瓜走吧,我告诉你好了,姜薇薇和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嗯!”马红叶刚一松手,灵音童子已由她身侧冲了过去。 马红叶可不知道灵音童子怕拿姜氏兄妹来取笑他,指向红衣丽人对郎香琴笑道:“小妹妹,这位是我傅鸾表姐,你在那里见我小师妹?” 郎香琴先与傅鸾见过礼,头一句话就笑着道:“那傻瓜到现在还以为姜薇薇妹妹是男的,让他瞒在鼓里,休告诉他……” 她把姜薇薇和灵音童子结识之后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直惹得二位丽人相视大笑。 半晌,傅鸾忍着笑道:“起初说你小师妹顽皮,我还不大肯信,原来真个刁蛮之极。” 马红叶笑道:“她自幼就被师傅宠坏了,有时我们三位做师姐的都叫她闹个哭笑不得,连师公都不好斥责她,师公那边教的两位师兄,更是拿她没办法。” 郎香琴诧道:“大师姐还另有师兄?” 马红叶点点头道:“本来有三位师兄,其中一位比我入门略晚,只能算我的师弟,他名字叫做尼巴格,看来人倒不坏,不知为什么忽然下山,已经一年没有消息。小师妹下山将有半年没有消息回去,师傅担心她误入歧途,命我二师妹分别下山找她,不料竟遇上你们,原来你们和她是好朋友。” “尼巴格……泥八角……”郎香琴念了两遍,忽然神情微怔道:“这人武艺怎样?” 马红叶道:“武艺很高,就是不静心用功,所以功力不足,若是遇上前代凶邪,他可不够人家一击,你问这个干吗?” 郎香琴道:“我疑心外面所打的就是泥八角,那人武艺很高,功力不足,但又打得一手好暗器。喏!你看这个。” 她刚由袋里取出一枚“八角金棱环”,马红叶已脸色大变道:“这八角金环可是那人的?” “是!” “快走,熊大哥决非敌手。”马红叶挽着郎香琴,跟着傅鸾向外猛奔,才走完甬道,已见熊伟伏在地上呻吟,洞外却有人影飞扑。 傅鸾一见熊伟受伤倒在前洞,急将他扶起,发现伤在肩头,伤处淌着臭水,急得叫道:“八角棱环有毒!” 马红叶急由小荷囊,取出一粒猎丸递了过去,蹙着秀眉道:“我有解毒圣药,熊大哥的性命无忧,但师公的‘八角棱环’没毒,难道尼巴格师弟倒行逆施起来,将原来的棱环淬毒?……” 傅鸾急着喂熊伟服药,并不答腔。 郎香琴暗忖:“可不正是倒行逆施?”但因洞外掌声如雷,不便多说,急走往洞口,大声喝道:“尼巴格,你把我陈姐姐掳往那里去了?” 她不直接解释,径喝出对方掳人的事,马红叶立即知道这位师弟下山后的行径,轻身一纵,掠出洞外,认得和灵音童子交手的人正是尼巴格,急厉声道:“尼巴格停手!” 尼巴格因郎香琴叫出他的名字。心头微震,身法微缓,被灵音童子一掌打在肩头,顿即一个踉跄,怒火正起,又闻女声喝令停手,气忿忿地骂一声:“停你个鸟!” 马红叶丽脸一热,身影一飘,已欺了上去,伸手就是一个耳刮,喝道:“你可认得我!” 尼巴格陡觉掌风有异,已及时闪过一旁,没被一掌掴中,定睛一看,先就怔了一下,立刻诡笑道:“原来是大师姐,你怎会和这伙人走在一起?” 灵音童子见这淫徒竟称葱岭鸳侣门的大弟子为大师姐,不禁呆在一旁。 在他的心目中,葱岭鸳侣门人应该像李娇娇,像姜薇薇,像姜薇薇那样,人人行为光明正大,那会有像这个苗香公子的奸邪人物? 他心里正在狐疑,马红叶已重得地哼一声道:“你私自离山,居然混得不错,后面那四位姑娘是什么人?” 苗香公子尼巴格嘻嘻笑道:“自古以来,仙女思凡成为韵事,尼巴格以男身效颦,师尊谅不见怪,至于这几位侍姬,也不过聊当绿叶,尚未寻获牡丹,大师姐是否……” “住口!”马红叶所喝一声道:“哪一位是陈姑娘?” 尼巴格接口道:“这里没有姓陈的。……大师姐若问那受伤的陈姑娘,她可不就躺在内室。” 郎香琴大声道:“你敢在大师姐面前装痴,汤中文、云芝仙二人不在你身旁,定是你教她二人把我陈姐姐藏了起来了。” 尼巴格先是一怔,随即回头向金荷问道:“可是你教她们把人藏起?” 金荷道:“我只教她们看守洞口。” 尼巴格忽向灵音童子冷笑道:“你这小子施用‘调虎离山’之计,趁我这洞主人不在,先把人藏起再问我要人,你好好赔我两位侍姬来,否则你休想离谷。” 马红叶脸色一沉。喝道:“尼巴格,你离山一年,竟然变成这个地步,你知这座‘弥衡别府’原来是谁的?” 尼巴格又嘻皮笑脸道:“是谁的?是山神土地的,我师弟向他借住可行?” 马红叶怒道:“你到底要不要脸?这座‘弥衡别府’就是我表姐的产业,连那四个字都是表姐夫的祖先以银构笔彤成,你不向青红皂白,以八角棱环把我表姐夫打伤,还敢在这里强词夺理。师傅正命我找你回去,你好好过来跟我走。” 尼巴格听到后面两句,微微一惊,沉吟道:“师傅要我回山干什么?” 马红叶凛然道:“师命如父命,要你回去,你就得回去,还敢问干什么?” 尼巴格从容道:“师姐你就错了,我离开葱岭已有一年多,你说师父找我也该有个凭证才是。” 马红叶厉声道:“你可是要背叛师父?” “不敢!”尼巴格接着又说:“你若拿不出凭证,怎知你不和我一样私自离山,偶然和我遇上,便仗着大师姐身份故意找我麻烦。” 他这话说的虽是横蛮,但也不无道理。 马红叶带着几分怒容,由衣摆里面取出一个锦囊,由囊里抽出一封信,冷冷道:“要不要找人当众宣读出来?” “不,不!”尼巴格自己心里有数,连声阻止,陪笑道:“师尊密谕,岂可当众宣扬,而且你在老远宣读,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我上前启阅好了。” 他双手下垂,急步上前,然后上躯微躬,向马红叶平伸双掌,掌心向上,作出恭接师尊手谕的模样。 马红叶虽觉这位师弟变了,只因未经逐离师门,仍是自己的师弟,不好当众于他过份难堪,也双手捧着那封信,送到他的面前。 那知尼巴格并不接信,忽然右掌一翻,已把马红叶腕扣紧。 马红叶手腕被扣,小臂一直麻到乳根,惊叱道:“你要干什么?” “放手!”灵音童子、郎香琴,齐声吆喝,想扑上。 尼巴格迅速般将马红叶小臂推向她的身后,趁势一搂结实,倒蹬一步,退到侍姬面前,喝道:“谁敢上来?” 灵音童子、郎香琴,见马红叶被擒,投鼠忌器,不禁面面相觑。 “啧啧!”尼巴格在马红叶的脸颊上亲了两下,哈哈大笑道:“好师姐,你正是绿叶丛中的牡丹,决不会辱没了你。” 马红叶手臂被束在身后,前身和这位背叛的师弟贴成一体,羞愤得厉呼道:“我愿死了,你们快……” 一语未毕,尼巴格手指在她背上一按,“软、麻、哑”三穴齐被封闭。 尼巴格擒活这位肌骨丰盈,艳丽如仙的师姐,好不得意,见灵音童子和郎香琴作势奔来,仍然把人抱紧,面浮淫笑道:“香小妹别来吃醋,我这位师姐比你懂事得多,你们好好让开洞府,不然……” 灵音童子暴喝一声:“奸徒,接招!” 一片清光,挟着鸣鸣异声,疾向尼巴格卷到。 尼巴格话虽说得狂妄,但那片清光中涌出罡气如潮,尤其呜呜异声更是入耳心惊,急一连闪开三丈。 那知灵音童子并不向他追击,凤管一挥,左掌并用,一片清光掌影,疾罩向金荷四女,一招之下,个个被点了穴道,这才凛然沉喝道:“尼巴格,你要不要放人?” 尼巴格“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又错了,千张叶不如一朵花,大爷把那四个送给你,只要这个就行。” 熊伟服药之后,伤势已愈,和傅鸾并肩奔出,见尼巴格好比羸抱仔,将马红叶紧紧搂在胸前,也是束手无策,沉声道:“你这小子打算要怎么样?” 尼巴格嘿嘿笑道:“这个还用问么?此时天色已晚,仍以这座弥衡别府当作洞房,过了今夜,与阁下结为表连襟……” 蓦地,一缕箫管之声,像一缕轻烟在空中缭绕,顷刻间已充满这座冰谷。 尼巴格但觉那缕箫声入耳,顿时心旌摇荡,不免惊喝一声:“谁吹的箫?” “……” 箫声继续千百道柔丝抛向谷中,缠向人身,并且越缠越紧。 尼巴格急忙聚气凝神,回日环扫,猛见灵音童子在五丈外踏着“禹步”,吹奏一枝不到一尺的短管,怒道:“姓灵音的,你尽管吹,看吹裂……” “霹雳!” 这一声,真如天雷骤阵,震得山谷齐鸣,冰涧断裂。 尼巴格一语未毕,骤不及防,一惊之下,猛觉脚上一滑,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 在这刹那,一阵雷声破空而降,劲风罡气一齐涌来,尼巴格惊得忘将马红叶带走,手掌一撑冰面,全身贴冰掠出两丈。 原来灵音童子早就想到姜薇薇是葱岭鸳侣最末后的一个弟子,尚且不畏“八音”,马红叶更加不应该怕,所以打算以“天龙绝音”毁这尼巴格。但又因尼巴格竟也是葱岭弟子,令他踌躇良久,迟迟不敢吹奏,直至熊伟和傅鸾出洞,郎香琴告知尼巴格功力不足,这才决意以凤管当作铁琴一试。 果然一声霹雳震得尼巴格神志皆昏,再藉霹雳之威,与郎香琴同时扑上,立把尼巴格惊退。 郎香琴一到马红叶身旁,急将她穴道拍开。 灵音童子见郎香琴已救得马红叶,急再纵一步,直迫尼巴格,厉声道:“你这师门叛徒,再听灵音某一曲妙音。” 尼巴格这时无物可恃,及见马红叶被人救去,那敢停留?回身奔进树林深处,才阴刺刺地冷笑道:“你们这群狗男女敢在这里住宿三天,本公子必定取你的狗命!” 灵音童子不加思索,接口喝道:“你这叛徒尽管来好了,灵音某就等待你三天。” “我一天也不要待!”马红叶怒喝声中,已如一阵疾风掠过灵音童子身边追进树林。 灵音童子叫了一声:“不好,琴妹照顾她们,我去帮助大师姐。” 他知道马红叶受辱急怒之下,必定不顾一切,要找尼巴格拼命。那样一来,更容易中计被擒,是以话声一落,即跃上林梢,叫道:“大师姐,你在哪里?” 树林里传来马红叶的声音道:“你不必来了,我非擒那贼子不可。” 另一角又传来尼巴格的笑声道:“多谢大师姐,最好是你自己送上门来。” 灵音童子在马红叶答话的时候,已循声追上,悄悄道:“大师姐千万别义气用事,你孤身追那奸徒,说不定会中奸计,洞里有人需要你照应,这狂徒交给小弟好了。” 马红叶静心一想,觉得自己确实有很多不方便之处,“哎——”一声长叹道:“夜色已深,你最好也不用追了。” “不!”灵音童子毅然道:“小弟可利用琴音搜寻,那奸徒无法加害,不把他擒获或遂走,也无法安寝。再则日里和薇妹突围后走失,也该寻她回来。大师姐自己保重了。” “唔,你那薇弟就是……”马红叶正要告诉真情,忽觉姜薇薇也许另有用意,做师姐的不该把她出卖,立即刹住话尾。 灵音童子微愕道:“薇弟说是什么?” 马红叶薇笑道:“没有什么,你走吧。” 声落,人去。 叮冬……峥琮…… 一声声似断远续的琴音,在狭谷的林树梢头散开,随即全谷,然后徐徐引向谷外,并且渐去渐远。 琴音里,不时夹有灵音童子的笑声道:“尼巴格,你不好好和灵音某交手,还要逃往那里……” 由琴音的反响里面,他确知尼巴格躲躲藏藏在前面二三十丈奔逃,但尼巴格也不十分害怕琴音,若突然奏出“灭魂消魄绝音”,能否立置对方于死地,并无十分把握;而数里内山崩地裂,毁灭难以数计的生命,却是必然。 是以,但希望将对方赶得满山乱跑,若幸而遇上姜红薇和二姬,不难将那背叛师门,污辱师姐的奸徒擒下。 他本四肢体乏肚饿,欲求一宿一饱,才叩关破壁,无遇中遇上尼巴格和郎香琴等人,这时为了追逐尼巴格,反而浑忘饿疲。 搜寻逃跑的尼巴格,琴音虽然十分柔和悦耳,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仍可远传十里开外。 时巡二更,地高风冷,加上凄切的琴音,益增几分寒意。 由薄暮开始追逐,已不知走了多远。 忽然,有人重重一哼道:“恶魔,还敢作孽?” 声到,两条人影已涌现在眼前。 灵音童子吃惊地止弹看去,认得是岳外双仙——黄山黑白二老,急道:“前辈请莫误会!” 岳外双仙见是灵音童子,也颇感意外地怔了一下。 黄山白老狠狠地瞪他一眼,冷冷道:“你这小子到底捣什么鬼?” 灵音童子苦笑道:“晚辈要追捕一个叛师辱姐之徒。” “谁?”黄山黑老火燥的性子,一听有叛师辱姐之徒,立即叫起来。 灵音童子剑眉微扬,暗忖照你这性子,已把人吓走几里,告诉你又有何用?但对方已经问起,又不能不说,据实道:“那人名叫尼巴格,原和李姑娘是同门,方才擒辱紫笛神君的女孩,厮辱他自己的大师姐马红叶,以‘八角棱环’,伤过熊伟……” 黑老急问道:“熊伟是什么人?” 灵音童子道:“晚辈也是方才认识,尚未请问来历。但这样已经够了,他乘着马姑娘将师尊手谕交付的时候,立即先发制人……” 黑老咆哮起来道:“好,人在哪里?我带你擒去!” 灵音童子一指方位,说道:“向那边逃走,大概已远逃里许。” “追!”黑老喝声方落一把抓住灵音童子的手腕,越野如飞。 灵音童子出尽平生功力拖展轻功,仍被黑老牵得双脚离地,像一个大口袋在黑老身后晃荡,急得连声呼叫道:“前辈请放手,小子自己走。” 白老衣袂飘飘跟在后面,似乎毫不着力,眼见灵音童子脚不沾地,也觉好笑道:“小子,你除了那手琴艺,便没有别样东西了么?” 灵音童子除了琴艺,就是一身功力和几招散手,怎及得上敛誉多年的岳外双仙?家传一套风雨剑法和几路毛拳,更不值得博岳外双仙这类宇内奇人一笑,只好尴尬地笑道:“晚辈别种艺业确实不行。” “废话!”黑老由得他再三求饶,也不肯放手,反而纵声狂笑道:“小子你休发急,细心学老夫这‘千里户庭’,一生就受用不尽。” 经他这么一提,灵音童子猛觉眼前正是学习这种轻功的绝好机会,索性提气轻身让对方施着走,专心一志暗记脚步、展步、落步、长身等方法,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黑老才停步下来,诧道:“小子,你说的里许,可是湖南里?” 灵音童子讶然道:“前辈说什么‘湖南里’,晚辈还听不懂。” 黑老哼一声道:“你这小子真正是见闻简陋,湖南人说的‘铺把路’够寻常人走半天,你这也许,也教老夫走半个更次,可不是湖南人的里?” 灵音童子失笑道:“前辈只顾赶程,小子也只顾暗学‘千里户庭’,可能已被奸徒向侧方走了。” 白老冷声道:“这是胡说,老夫处处留神,也不曾见什么影迹。” 灵音童子暗忖这真正是“欲速则不达”走得像飞鸟一样快,就是有人藏在脚下,也忽略过去了。只得带着歉意道:“小子一时不察,也许那奸徒早就避过一旁,以致徒费这番跋涉了。” 黑老狂笑道:“好,好。难得你小子自己认错,今番应该罚你了。” 灵音童子微惊道:“晚辈固是该罚,不知前辈要罚什么?” 黑老忽然转向白老笑道:“白老弟,你说我们那本捞什子,该不该交给这小子带走?” 白老冷冷地瞧灵音童子一眼,徐徐点头,说一声:“好!” 黑老又是一阵狂笑道:“这就行了,小子,罚你学我黄山绝艺一个月,你答应不答应?” 灵音童子正苦于除了琴艺,就没有过人的艺业以应付强敌,黄山绝艺可说是天下第一流,岳外双仙的声誉也远驾五大门派掌门人之上,能拜双仙为师,学第一流绝艺,怎不惊喜欲狂? 但他想了一下,忽然拱手谢道:“蒙二位前辈有意栽培,小子理应遵命,但目前身负重责,实在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学艺,只好有负雅命了。” 黑老寿眉一轩,微感不悦道:“你有什么急事?” 灵音童子当下把灵音老君,沙门二恶和少林慧光长老组成僧军西征,靡音谷由四隅子率领多人已向天音寺开始行动,自己和姜红薇由靡音谷逃出之后,又在风雪中走错方位,误闯“弥衡别府”,驱逐苗香公子尼巴格,目下还有受伤的陈含英下落不明,须寻访下落,并赶去天音寺报警等情一一细述。 岳外双仙听得寿眉频舞,脸上杀气渐浓。 白老冷“哼”一声道:“好一个男儿大丈夫,处处要女人替你解除危难,简直就丢尽你老子的脸。” 这话说得并不过分,灵音童子曾经受过李娇娇三度救命之恩,也受过姜薇薇“兄妹”救命解围之德!甚至于天山四英丰文姬,初次相逢的陈含英,锦裳八姬骆瑶香,都对他有思有惠。被白老这样直截了当一说,羞得满脸通红,大感惭愧。 岳外双仙四道冷电似的目光向他身上打了一个转,白老又语冷如冰道:“像欠了一大堆人情债,原可仗一具魔琴清偿,偏是九音孙子又传出什么‘辟音神咒’,怕你这具魔琴的人已不太多,魔琴失效,你想不想白死?” 他那口气也和声音一样冰冷,灵音童子听得毛骨悚然,嚅嚅道:“小子也曾想到这上头,无奈实在忙不过来,分不开身。” 白老轻“嗤”一声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这一点微末之技,忙死了又有何用?能挽回天音寺的浩劫么?能抗得过阴阳千眼叟和妙仙翁么?能抵挡四隅子联手一击么?能够自保,不再需女孩子帮助么?能……” 灵音童子吃下几个“么”字,自知再“忙”下去,受“恩”更多,当真是粉骨粹身也难报答,不禁双膝一软,跪在双仙面前,轻呼道:“小子愿拜前辈为师。” 黑老纵声狂笑道:“你拜都拜过了,还说什么愿拜?”扶起灵音童子温和地笑道:“从这时候起,你就算是黄山武宗第三代唯一的弟子。待我们这两付老骨埋骨千秋的时候,你就是黄山武宗第三代掌门。但你要记住有二位师傅,更要牢记开宗师祖烟霞老人毕生行侠之事,作为你今后行不违乎仁义的殷鉴,才不辱没‘黄山武宗’之名。” 灵音童子唯唯答应。 黑老转向白老笑道:“白老弟该轮到你了。” 灵音童子略偏身子,面向白老。 白老那冰冷的面孔,此时也浮现一丝温暖的笑意,由身子取出一个小小的鼻烟壶,拔开壶盖向掌心一倒,倾出两粒松子大小的丸药,点点头道:“小子,先服下这个。” 灵音童子拜领服用,但觉一缕清香由喉入腹,顷刻间饥乏尽去,心旷神怡,失声道:“白师傅,这是何物?” “松子仁。”白老的语音又转冷了下来。 黑老笑道:“小子,要知你这位白师傅最懒得说话,凡事最好少去问他。你服的是黄山那株自从盘古开天地辟地,就横卧在始信峰两座断崖间的接引松的万年松子仁,功能轻身益气。这种松子仁得慢慢找,在数以万计的松子里面,剥开每粒松子的几百枚小鳞片,如果某粒松子里面,有二粒以上的松子仁就不是万年松子仁,必须仅有一粒的才是真货。” 灵音童子讶然道:“一株松树有多少松子,一颗松子又有多少松仁,这粒(仁)真正难找。” “不错。”黑老点点头道:“世上尽是假心假义,真仁当然难找。更奇怪的是,要练黄山武学,还非服两粒松子仁不可。师祖当年动了收徒之念,在接引松上找了十年,找得四粒,收下我和你白师傅为弟子,到我这一代,二人共找了三十年,只找到二粒。.也只能收你为弟子,你料理完了俗事,就回黄山捡松子,如果能找到一百粒万年松仁,就该收五十名弟子,那时就可以昌盛本宗了。” 一粒松仁也恁般难找,灵音童子不禁默默半晌才道:“若是一粒也找不到呢?” 黑老笑道:“不会找不到,如果真正找不到,你一辈子也休想离山了。” 灵音童子暗忖本来需要去天音寺当喇嘛,既然有此“松仁奇缘”,看来也好入山当土老头了。当下点头恭应道:“弟子谨尊此谕。” “好!‘一入侯门深似海。一到黄山人欲仙。’”黑老头笑吟两句,随即由怀里取出一卷薄书,读道:“这卷《黑白集》是我二人武学精髓,你开始先练这个,然后钻研祖师宝笈。” 灵音童子受了武学,又躬身下拜。 “好,好!我们该找个偏僻之处练武去了。”黑老话声一落,同时也带了灵音童子腾身而起。 ※※※ 一个月后。 时入仲冬。 西藏高原更是银树冰川,奇寒侵骨。 日方向午,一道锦衣身形悄然到达“弥衡别府”之前。 天气是那样寒冷,“弥衡别府”冰帘高挂,洞口冰封,但这少年人只是一袭锦衣,并无冷意。 他眉分映彩,目透流霞,左胁斜背琴囊,肩后斜背古剑。 这正是拜岳外双仙为师,隐居学艺一个月后的灵音童子。 一身行装,弃掷那曾经被利剑割断、被暗器刺穿的皮袄,却多了一柄松纹古剑。除了原有的琴艺之外,也多学到黄山武宗的所有绝学。 他一辞别岳外双仙,首先就转回这“弥衡别府”。 明知郎香琴等人未必还在弥衡别府等候,但他不来探视一番,好像不能放下心来,这就所谓人情。 弥衡别府外形和第一次来时所见并无不同,被毁破的冰帘又重新挂起,被管音震裂的冰涧,重又连结成整整一块,而且更厚更坚。 他本来可助一掌击碎冰帘,直进洞府,但不这样做,而由袖里取出那枝短短的凤管,凑在唇上轻轻吹奏。 凤管的乐音刚刚升起,数十丈高手冰崖顶上忽有人暴吼道:“哪来的牧童小子,敢在这里吹箫扰你老子的清梦!” 灵音童子被骂得心头火起,急抬头一看,但见一圈灰影由十丈高的垂直冰崖徐徐泻下来。 那冰崖滑不溜步,而且壁立如削,只怕一条蜥蜴也无法在上面爬行不坠。 然而,那人竟能贴紧冰壁,徐徐滑落,不由得令他大吃一惊。 那人落势虽缓,但又十分均匀,并无时疾时停的景象,好像一口气就落到地面。 定睛一看,那是一位身穿敝衣,腰间左系小鼓,右系鼓槌扮相十分古怪的老人。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居然还赤着脚。 “击鼓吏!”灵音童子在心里暗呼。 若不是“击鼓吏”那样武艺鼓艺俱高的老魔,怎能由冰崖滑行而下,并又身系腰鼓? 他想起一个月前,在靡音谷西崖洞,击鼓吏躲进下水道,藉屎遁而逃的事,忍不住纵声大笑。 那位怪老人下崖落地,便目光灼灼注视灵音童子脸上,被这一阵笑声激怒起来,暴吼道:“你小子敢笑老夫?” “不对!”灵音童子一听怪老的口音和击鼓吏大不相同,急肃容正色道:“小子笑错了。” 怪老人怔了一下,忽然呵呵笑道:“可不是你错了。” “是,是!”灵音童子经过岳外双仙一番剀切教导,原受灵音老君影响的阴沉性格也淘汰将尽,是以一发觉自己错误,难被对方指责,也顺受下来,拱手当胸道:“老丈在崖巅高冰,可曾看见此谷有人走动?” 怪老人一翻眼皮,反问道:“你问的是死人还是活人?” 灵音童子笑道:“当然是活人。” “活人就只有你和我。” “死人呢?” “那就多了。” 灵音童子心灵一寒,急道:“死的是什么人?” 怪老人笑道:“我怎么知道,那些死人却冰藏在树林里,你自己看看去。” 灵音童子依照怪老人的方向人林,不料才走进林里未及二丈,一幅眩目的景像,赫然显在眼前,不禁惊退一步。 原来一列一列的裸女排得整齐密凑,大约有二三十名之多,晶莹如玉的肌肤外面,被坚冰封固,所以个个站立不倒。裸女的后面,是两列裸男,也全被冰封挺立在地上。 怪老人早就一声不响跟在后面,见他惊得倒退,忽然咯咯怪笑道:“小子,面对冰肌玉肤的美人,怎么就怕了。” 灵音童子又被他吓了一跳,回身苦笑道:“老丈别开玩笑,不知这些人怎样死的?” 怪老人道:“你先看看有无熟悉的人再说。” 灵音童子仔细端详那些尸体,一个也不认识,摇摇头,回了一声:“并无熟人。” 怪老人点点头道:“那么,你来这里寻找什么人?”灵音童子猛觉还没向对方通报姓名,含笑道:“小子姓灵音,贱字童子,不敢请问老夫尊姓……” “错了,错了。”怪老人叫道:“你该先说来这里找谁?” 灵音童子把他没奈何,只得陪笑道:“小子来寻的是几位友人,一位叫做郎香琴,一位叫做马红叶,一位叫做熊伟,一位叫做傅鸾。” 怪老人冷冷道:“还有没有?” 灵音童子想了一想,道:“还要问他们查问几位朋友曾否来过。” “什么名字?”怪老人又追问一声。 灵音童子被怪老人这种审判式的追问,心头也大为不悦,但因觉此老只是怪,并不坏,如果是个坏人,则方才跟在自己身后的时候,突然出手,则自己已经没命,是以忍着气道:“那几位朋友是姜薇薇、姜红薇、牛侯春、骆瑶香,老丈必定不识。” “谁说我不认识?”怪老人话声未落,一掌已向灵音童子肩头抓到。 然而,灵音童子这时的艺业,与一个月前简直相去天渊,竟在对方指尖将及瞬间,肩尖微缩,立即顺着对方掌势飘退三丈。 怪老人忽然呵呵大笑道:“小子还算有种配得上,配得上……哈哈……!” 灵音童子虽被对方笑得摸不着头脑,也汕汕地笑道:“老丈可曾见过他们?” 怪老人一翻怪眼道:“有好东西给你,但你有钱买酒请我喝么,若是没有钱,可拿冰肌玉骨的衣服去换。” 灵音童子猜想郎香琴那几人必定留有什么地方,否则此老不致于卖这关子,笑道:“钱有,但小子不知往何方买酒,那几个冰肌也没衣服换酒。” 怪老人嘿嘿笑道:“冰肌玉骨的衣服多着哩,只因她们高兴脱光衣服跳舞,索性教她永远不要穿,送给老夫换酒饮。”剥死人衣服换酒吃,只有邪恶的人才去做,灵音童子不知诸友是吉是凶,不禁骇然。 灵音童子一听怪老者自称以死人衣服换酒饮,生怕是凶邪之人,心悬诸友安危,不觉大声道:“这事怎么做得?” 怪老者“嘿嘿”笑道:“有什么做不得?” 灵音童子正色道:“是你剥下她们的衣服?” 怪老头当然明白灵音童子对于剥衣服一事不满,却慢条斯里地笑道:“你这小子倒不简单哩。” 灵音童子知道自己的心事被对方看破,俊脸不禁微红。 怪老者冷笑道:“凭这几荡子淫娃,还不配劳老夫替他们剥衣服。告诉你吧,他们自以为这样便可迷人,才被羯鼓之声收拾了性命,剩下衣服在地上,当然也没有人替他们穿回去,只好让老夫拿去换酒。” 灵音童子一听“羯鼓之声”四字,猛忆起靡音谷的击鼓吏,但这老者的口音与击鼓吏完全不同,自己确实想不起宇内居然有这样一位前辈。那几个已死的男女既是脱光衣服在前,以衣换酒并无不妥,只好陪笑道:“老丈可知道这些死的是什么人?” 怪老者不悦道:“你小子可是要存心要吊老夫有酒瘾?” 灵音童子心知这些怪人的行径,暗忖若不请他喝酒,可能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当下笑笑道:“小子有钱买酒,但请示知何处有酒店。” 怪老者向谷外一指,道:“你由何处来,便向何处去。” 这的确是最简单不过,也不须多做解释,但灵音童子一想,再走回来时经过的小镇,可不要多经历半天的工夫?想了想,笑道:“小子答应去买酒,但请老丈先说有什么留给我。” “信。”怪老头只吐出一个字,便即缄默下来。 灵音童子一听说是信,立即猜想是郎香琴或姜氏兄妹所留,急道:“老丈可肯先……” “不。”怪老者已知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头道:“一手交酒,一手交信。没有酒,你也别想看到半个字!” 灵音童子迫无奈何,只得别过怪老头,走回路上经过的小镇买酒,那知到达镇口,忽见四名劲装少年歪歪撞撞由镇里走出。 这四名少年喝的大醉,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灵音童子怕被对方撞上,还得惹出麻烦,赶忙向路旁闪开。 但走在前面一名黑狐裘劲装少年猛向灵音童子瞥了一眼,忽然停步下来,招招手道:“喂,你小子是干什么的?” 这样问话已十分不礼貌,灵音童子大为不悦,但因急欲买酒,回“弥衡别府”向怪老者取信件,不愿因争一时之气而耽搁正事,是似淡淡一笑道:“萍水相逢,何必通名报姓?” 那知这话一离口,另一名身着银色狐裘的劲装少年已抢到面前,冷冷一声道:“你真敢不答?” 灵音童子笑道:“小可先请问列位……” “打!”先发话询问的黑色狐裘劲装少年不待灵音童子话毕,一声断喝,四人迅速一分,已将灵音童子围在当中,竟然毫无醉态,接着沉声喝道:“小子,你居然敢偷我家的东西,当真不要命了。” 灵音童子一怔道:“我偷你家什么东西?” 黑裘少年一指灵音童子身后的琴囊,喝道:“革囊和里面的古琴就是我家的,你敢不承认!” “哦——”灵音童子顿悟对方认得琴囊,多半是由靡音谷出来的人物,自己隐居学艺一个月,西征天吉寺的谷中人应已回转,真正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昂然道:“不错。革囊里面是一架古琴,但绝不是府上之物。” 黑裘少年冷笑道:“你居然敢赖,若是八弦古琴,就是我家之物,除非不是八弦琴,你可拿出来大家验看。” 灵音童子含怒道:“纵然是八弦琴,也不是你家的,凭什么要给你验看?” 黑裘少年狂笑道:“小子也太狂了,你能接小四隅几招?” “小四隅”可不就是四隅子传人?灵音童子猛记起四隅子杀死天山派掌门和弟子的事,顿时虎眉一竖,喝道:“谁是四隅老贼的门人?” 银狐裘劲装少年接口道:“你找大爷干什么,可是要向大爷剑下讨情?”先发话那位黑裘少年笑道:“老二何必多问,这小子别的不问,要问就问二师叔,不是乘我们去天音寺,入洞毁物的灵音小子还能是谁。” 灵音童子一看这四位少年的服色,分作“青”、“红”、“银”、“黑”四色,略加思索,即知各为东、南、西、北四隅子门下,并也各表现出是何人的弟子,当下微微一笑道:“阁下狗眼也还不瞎,鄙人正是捣破你那狗窝的灵音童子,正要问你那狗师杀人夺琴之罪,不料你这小狗先自送来了。” 银狐裘劲装少年吃灵音童子一阵臭骂,立即拔剑在手,目射凶光道:“小子,你亮兵刃出来,咱们比比看!” 黑裘少年急道:“老二别大意,四隅四子,四象齐生,咱们同时出手并不为过。” 灵音童子暗忖若连四隅子的门人都斗不过,还说什么再入靡音谷?是以昂然朗笑道:“群狗尽管齐来纳命。”话落,也一搭肩后,抽出黄山镇山之宝——松纹古剑在手,再喝一声:“进招吧。” 黑裘少年先向同伴递个眼色,赶即狞笑道:“小贼,这是你自己招来的,可不能怪我靡音谷的人手辣。但是,在镇口不宜用杀,咱们往那边小岗去。” 灵音童子见对方说的小岗相距约有半里,暗恃这样也好,擒下了人,也不愁惊动闲人,说一声:“走!”轻垫一步,已由对方头顶跨了过去。 那正是他新向岳外双仙学来的“千里户庭”身法,轻轻一晃,黑裘劲装少年但觉眼底一花头上已风声飒飒,赶忙向上劈出一掌。 然而,灵音童子此时已落在他身后一丈之地,转过身来,郎声笑道:“小狗,你们还不值得灵音某出手,好好束手就缚吧。” 四位穿着狐裘劲装少年脸色大变,一阵杂乱声中,红狐裘劲装少年由背上宽扁而长的革囊里抽出一柄长锯。 灵音童子不屑地横他一眼,淡淡地笑道:“小狗也学拉锯。” 红裘劲装少年还未答话,“锵——”的一声响,镇口又出现四名劲装少女。 灵音童子一眼看见那四名少女的衣服分为青、红、白、黑四种颜色,情知和这四少年同伙,也就纳剑归鞘,抽琴出囊。 四名少女一出镇口,瞥见双方剑拔弓张,其中一名青衣少女向各人环飞一眼,忽然“哟”一声道:“你们怎么要打起来了?” 灵音童子厌恶地瞥了对方一眼,轻轻一抚琴弦,弹出“铮铮……”的声音,回头走向小岗,边走边道:“不怕死的就来!” 四女出现,四男胆子也壮了不少,黑裘少年轻喝一声:“走!”即将起步。 青衣少女急道:“那人是谁?” 黑狐裘少年道:“六师妹,你见那小子这般穿束打扮,还用得着问么?” “哦——”青衣少年似若有悟道:“可是拐走七姨八姨的灵音童子?” “不是他还能是谁?” “怪不得连八姨都被拐走,原来长得真够俊秀。” 灵音童子自怕对方能抗琴音,若在镇口施展,害及镇里居民,所以走向偏僻之所,缓缓踱步诱敌,却把对方互相对答听进耳里,立即回头怒喝道:“淫娃荡子,过这里来领死!” 四名少女被他一声“淫娃”骂得粉脸齐红,一声娇叱,四道纤影已领先追赶。 四少年因女同伴已经追赶,不甘怯,也同时发步。 灵音童子轻挑起悦耳的琴音,心里暗忖擒下对方,还是一概处死,同时也施展“千里户庭”的缩地轻功,飘飘然走在前面,任凭四男四女追得中气翻腾,仍不能多接近一步。 过了一岗又一岗,敢情已离开小镇五六里之遥。 青衣少女已经自觉中气急促,不耐烦地叱道:“喂!姓灵音的……你要带我们去那里?” 灵音童子一听对方微微喘息,暗自好笑道:“才走几里就已如此,多走几里可不把你累死。”思忖中,停下脚步,回过身子道:“这里大概可以了,列位若不想死得太快,就先回答的几个问题。” 黑狐裘少年冷笑道:“小贼你已狂的够面子了,四隅八表的‘天籁乐章’,不知强过你那‘西天佛吟’多少倍。” 灵音童子见对方八人到来之后,青女搭白男,白女搭青男,黑女搭红男,红女搭黑男,刹那间配成四对,每人手里各持有一件奇形乐器,而乐器的式样又和四隅子所用的完全相同。当下微微一笑道:“到底是谁的强,过一会儿可见过真章,你到底愿不愿意答复?” 青衣少女抢先道:“你要问什么?” 灵音童子道:“你们可是到过天音寺?” “是呀!” “那些和尚怎么样了?” “死了!” 灵音童子震了一下,沉声道:“姑娘说的是真是假?” 青衣少女“嗤”的一声冷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难道还怕你能跑得出去不成。” 天音寺那些长老、喇嘛,人人琴艺精湛,武艺也已登峰造极,臻入玄境。紫笛神君那样威震武林几十年的人物,还自称一进天音寺就被无形罡气赶了出来,岂有死于靡音谷一群庸手之下的道理? 灵音童子看对方的神情,又不像说假,只好将信将疑道:“请姑娘再说他们怎样死的?” 黑狐裘少年喝道:“凭什么要告诉你?” 灵音童子冷冷道:“像你这样下三滥的货色,连天音寺一柄扫把都拿不起。” 黑狐裘少年俊脸一红,将挂在胸前那具小箱子向两侧一拉,立即响起“呜——”一声长呜。 灵音童子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顿觉中气有点动荡,急向“宫弦”一挑。 “冬——”一声,琴音未歇,对方八具乐器立即演奏起来,霎时风生大面,日色暗淡。银狐裘少年胸前拂着一架狭长的乐器,一手弹,一手按,“铮铮”之声介于琴瑟之间,令人听来十分逆耳。 灵音童子十指不住地跳动,一刹那已跳上“变徵”的弦上,顿把所有的靡靡之音压沉下去,忍不住纵声朗笑道:“列位技仅如此,那就一概躺下吧。” 那知拉锯的红裘少年和红衣少女忽将长锯弯成弓形,一阵惊心动魂的厉声立又响起,霎时“咿咿呀呀”群声并作,罡风激荡,积雪翻飞。 四对男女也随着乐声慢移步位,折腰摆臂,曼声唱和,向灵音童子走近。 “峥琮……峥琮……” 一阵激昂的琴音连续响起,因被靡靡之音冲激向灵音童子身形的劲风、飞雪,反而向外争涌,内外一挤,化成一道雪墙,矗立在二者之间,高达三丈。 灵音童子冷笑道:“你们这群孽畜,还有什么压箱子的本事,一齐抖出来罢!” 蓦地,耳边传进一个极细的声音道:“你小子想死了,不快收拾这几个好走路,他们的师傅赶来,你就没命。” 这声音虽细,却令他怵然心惊,在如雷如潮的乐音交战中,这微细的声音竟能不被干扰,清晰地传进耳朵,那人的气劲岂同凡响。 灵音童子一听那声音十分熟悉,猛想起正是在“弥衡别府”谷中遇上的怪老头,赶忙向雷弦一拨。 “霹雳!” 雷行天威的一声巨鸣,“八音无形罡气”也骤增几倍围。 环绕在周围的那道雪墙,被扩展的罡气一逼,竟像有一个极大的力量把它向外推动,直压向四对男女身上,将对方压得连翻几个筋斗,才躺直不动了。 灵音童子起身拂雪,收琴入囊,笑呼道:“老丈可以现身了!” 忽然有个阴冷的声音咯咯笑道:“小子居然发现老丈已来,难怪靡音四侣折在你手上。” “不对。”灵音童子发现口音和怪老者不大相同,大禁悚然一惊。举头一看,但见粉飞的雪花之下已站有一位身披黑色大氅,露着前胸一件白色内衣,手携一架狭长乐器,而面目狰狞的老人。 此老一对凶晴泛着蔚蓝色的目闪,目眶深限,颧骨高耸,鼻曲如钩并且硕大无比,虬须横飞,仅剩下一张手掌大的毛脸,勉强可以辨出略具人形。 灵音童子不能由那人脸孔辨别是谁,但由那件乐器已知道来人身份,淡淡地问道:“阁下可是西隅子?” 对方蓝睛一闪,微愕道:“你是何人门下,竟能认识老夫!” 灵音童子冷冷道:“我先问你好了。你为什么要杀天山派的掌门人和天山四弟子?” “咦——”西隅子面显愕容答道:“你也知道这事?告诉你吧,老夫杀人,从来不须有什么理由。” 灵音童子怒道:“蠢猪,我也要杀你!” 西隅子桀桀怪笑道:“你能杀我?什么理由?” 灵音童子冷笑道:“灵音某也用不着说理由,你要较量音乐或较量武艺,赶快说出来,好让我送你一程。” 西隅子又是一怔道:“你姓灵音,莫非就是毁我洞府之人?说送我往那里?” 灵音童子就不知“西隅子”的来历,暗忖这样一个蠢猪,也能名震一时,莫非由“蠢”字得来的,怨声道:“送你往鬼门关!” 西隅子懂得这句话,脸色一沉,双目凶光暴长,厉笑一声道:“你毁我沿府,伤我门人,敢在这里说便宜话,还不赶快拿命来。” “哈哈……”一阵响亮的笑声由东方传来。 “桀桀……”阴沉而震魄的笑声由东方传到。 “咯咯……”南方也飘来一阵冷峭的怪声。 灵音童子迅向各方一瞥,但见一位矮胖老人手持三尺锯,站在东方;一位又瘦又黑的老者,执有一柄长锯和一枝马尾弓,屹立在南方;一位身穿黑色短衣,胸前挂有一个小箱子,身躯高大,鼻宽口阔的老者,傲然站在北方。 这三位老者几乎是人随声到,连原有的西隅子,恰好就是四人。灵音童子暗呼一声:“四隅子!” 由于月前和姜薇薇在靡音谷的崖上偷听四隅子共弹一曲,已知这四人功力深厚无比。再经“弥衡别府”崖上的怪老人传声示响,更知万难抵御四人以乐音进攻。但他手里有一架千载乌金石古琴,那会人前示怯?反而纵声大笑道:“灵音某何幸,获遇四隅高人,请问有何见教?” 四隅子虽然全已现身,但每人相距灵音童子各有十丈远近,互相交换一下眼色,西隅子忽然只手高举,朗声道:“三位道友听我一言,眼下这年轻人,就是毁西崖、北崖、逃匿月余的灵音童子,今天又在这时伤害本谷四侣,应该如何处置,还请北隅大哥裁夺。” 北面那位身躯高大的老者干咳一声道:“靡音谷的西崖北隅损失最大,兄弟认为活捉这人回去为饵,好将他的同伴一网打尽,列位有何高见?” “好!” “还是北隅大哥聪明!” 东隅子、南隅子先后高声称赞。 北隅子那便傲然的神情,更添上几分得意之色。 灵音童子不禁冷冷一声道:“列位凶邪且休得意,灵音童子未必就肯束手就擒。” 南隅子咯咯笑道:“不肯也要你肯。” 东隅子接口道:“你灵音某有何本事?” 灵音童子趁机抽出古琴,一笑道:“灵音某别无本事,但请列位一听丧曲。” 西隅子冷冷道:“难道你的琴艺还能超过弥迦和尚?” 灵音童子急道:“弥迦喇嘛怎样了?” 北隅子阴森森地说道:“天音当并无活口,弥迦当然也不例外。” 天音寺僧的琴艺盖绝天下,西天佛吟举世无双,其他武学也能冠绝一时,竟不能抗御这四位怪物,灵音童子确是无法相信。 但若天音寺能获胜利,这四位怪物那能有命在此谈笑风声? 灵音童子的琴艺到了天音寺才算大成,虽说被迫立誓充当喇嘛,未免不近人情,但天龙绝艺素不外传,为了消弥浩劫,除此另无良策,不论如何,弥迦喇嘛对于中原武林惠恩,对灵音童子也可说是有恩。 是以,一听弥迦身死,他立即急得两眼通红,厉声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东隅子接口道:“当然是真……” “霹雳!”随着这声巨响,猛烈无比的罡风已因“雷弦”振荡而向四方猛扫,刹那间涌到四隅子身前。 原来灵音童子恨极这四名凶邪屠尽一寺之僧,又知对方音艺绝高,所以趁对方不作防备,忽然拨响雷弦,打算一声收敌。 雷弦一响,鬼哭神惊,山崩地裂——他虽在仓卒间拨动,仅能使出八成内力,但已非同小可。 然而,四隅子忽然振吭一啸,同时拔弄所携的乐器。 “叮冬……峥琮……呜嗡……吩缴……” 一阵杂乱的乐音由奇形乐器中响起,四股罡风分由四方向中心挤迫,与灵音童子的琴音罡气一撞,又爆出一声“霹雳”。 无形的罡气拥起有形的积雪,先用里向外扩展后,由外向里挤迫,结果是一声霹雳之下,化成一圈雾气直冲霄汉。 四隅子同时身子一仰,倒射丈余,乐音齐寂。 灵音童子屹立如山,也停止拨弄琴弦。 天风呼呼,将雪雾吹聚成片,轻飘飘洒落五人头上,替每人戴上一顶白色的帽子。 冰冷的雪水于发际缓缓向下渗流,流下脸颊,流下脖子,流进略带温暖的上躯。 蓦地,五人同时一震,各自悠长地吸一口真气,然后相互横着几眼。 原来在雷弦的一声霹雳,四隅子虽被震得身子倒飞,但灵音童子也被力量相等的罡气挤迫得不能动弹,只觉血气一涌,肝肠如裂。 一个阴沉而沙哑的声音自北隅子的口中吐出,“好一个小子,居然能接四隅子联音一击,已足够你死后扬名。来来,再接我四兄弟一曲‘四海同春’,也好甘心长眠了。” 灵音童子自知已经受了暗伤,但也听出北隅子并未强过自己多少,不禁豪气大发,十指凝力、虚挑雷弦,振声大笑道:“好,好!灵音某也请四位同听‘灭魂消魄绝音’。” 四偶子面寒如铁,手已搭上乐器。矮胖的东隅子,将三尺巨笛凑近唇边。 又形成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 忽然,“冬……”一声极低低的鼓声,地面也起了轻微的震动。 仅仅是一声,却无人知道这声鼓音由何处传来。 对峙中的五人忘却以音律互阁,竟然侧耳倾听,细辨鼓音的来处。 俟顷,忽闻群山响应,风雷如浪涛汹涌,扶着厉啸由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来。 “定音鼓!” 四隅子脸色大变,齐声惊呼。 “走!”北隅子大喝一声首先斜身起步。 灵音童子不料一声之威,竟然将里许积雪卷向一处,当下惊得呆了,如果四隅子不是只顾逃命,随后举手一点,立可将他毙在当场。 然而,四隅子竟放过这杀人的好机会,遁逃无踪。 他茫然四顾,但见雪潮光涌,自身好比落在雪海云潮之中,不知由何方可出困。 “小子,你还不走,可是要试一下冻藏的滋味?” 这声音就起自耳边,急忙回头一看,即见一道敝衣身影在身侧。那正是在“弥衡别府”外面所见的怪老者,不禁大喜道:“你老来的真巧!……唔,方才怎不多敲一下鼓音?” 怪老头笑道:“你认为方才那声鼓是老夫所敲?” 灵音童子笑道:“你老是真人不露相,那声鼓音威力绝大,不是你还能有谁?若是多敲一下,那四个恶魔,决难逃走。” “你呢?”怪老者面孕笑意,反问一声。 灵音童子被问得怔了一下,暗忖一声鼓响,风雪齐来,鼓响两声,怕不要山崩地陷,平地涌泉?四隅子固是难免一死,自己也怎能有命? 怪老者笑了一笑,由腰鼓里面取出一粒丹药,说道:“你该服下这粒丹药,也好御寒治伤,否则就要和这八个冰人在一起了。” 经这么一说,灵音童子果觉四面寒气逼人,那四对男女已全被冰封,自己的五脏也隐隐作痛,急接了丹药服下,苦笑道:“恰巧遇上这几个少魔老魔,未及替老丈卖酒。” 怪老者嘻嘻笑道:“你还记得这事,何不请我往镇上喝去。” “好。”灵音童子刚答得一声,立又一皱眉头道:“那小镇还不知毁了没有。” 怪老者好笑道:“小镇如何能毁?” 灵音童子道:“小子方才那声雷鸣,足够毁灭五里之内的人畜树木。” 怪老者杰杰怪笑道:“小子,你真是老鼠跌到天平,自己秤重自己。什么五里六里,老夫说你二十丈也没有毁到。” 灵音童子被说得俊脸通红,大感尴尬。 怪老者瞧他一眼,微笑道:“并不是你琴音难毁五里之遥,只因四隅子用的是磁性魔音,将你的琴音威力化法,你去看那八具‘冰人’整整齐齐,几时伤损分毫?” “老爷子,你和谁在说话?”这声尖呼由茫茫飞雪里传来,灵音童子不禁大喜叫道:“薇弟,是我!” 他对姜薇薇的情谊较对姜红薇深厚,所以一开口就叫“薇弟”。 怪老者笑道:“你这糊涂虫,把一个好好的妹妹看成弟弟了。” 雪里传来“呸”的一声道:“老爷子别胡说!” 灵音童子知道这怪老者和姜薇薇一定稔熟,急道:“老爷子,他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 这声“老爷子”本是跟着姜薇薇的称呼而来,却哄得怪笑者应大呵,连呵声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灵音童子情知他不肯说,转向声源来处看去,却见两条紫衣纤影珊珊而来,不禁狂喜地叫道:“原来你兄妹都叫齐来了。” 这时已顾不得和怪老者说话,欢呼声中,走到紫衣纤影面前,见姜氏这对兄妹果然长得一般无两,喜极之下,忍不住将姜薇薇拦腰一抱,抛高丈余,再接他下来,笑吟吟道:“薇弟,到底是我赢了。” 姜薇薇羞得满面通红,恨声道:“快放手,你赢什么了?” 灵音童子放松双臂,笑道:“郎姑娘说你没有妹妹,这位老人家也……” 回头一看,见怪老者脸上出现愕然之色,又得意地笑道:“这可不是弟弟?” 但在他回头的时候,姜薇薇已趁机向怪老者挤眼睛、皱鼻子,怪老者恍然大梧,点点头笑道:“老爷子明白了。” 灵音童子不知怪老者话里的涵义,只当对方认了输,自己十分喜悦,指着姜红薇,面向老者笑道:“这位才正是妹妹,她的名字叫做‘红薇’,你老不曾见过吧?” 姜薇薇忍不住笑了,道:“我替你引见吧,这位老爷子是我爷爷的朋友,姓傅,绰号‘一声警’。因为听说你们遇上什么‘击鼓吏’,我才找老爷子出来的……” “哦——”灵音童子恍然大悟,叹了一声。 姜薇薇白他一眼,道:“你离开‘弥衡别府’的当天,我也误打误撞,到了弥衡别府……” 灵音童子一怔,道:“你不是跟踪‘四隅子’?” 姜薇薇怔了一下,转向姜红薇道:“可是你告诉他的?” “唔!”姜红薇点了点头,偷望灵音童子一眼。 一声警扬起寿眉道:“小子,你还换不换酒?” 灵音童子顿悟此行的任务原是卖酒换信,不觉失声道:“小子请你老往镇上喝酒,可行?” “不行,不行。”一声警连连摇头道:“我一身懒骨头,最不愿多走路,方才要不是看见那四个夷人走来,怕打碎我的洒坛子。才不来管这闲事哩。” 灵音童子明知对方故意作梗,只好点点头,转向姜薇薇笑道:“薇弟也去。” “不行。”一声警又把姜薇薇拦下,姜薇薇微微笑道:“你就带我妹妹去吧,她可以替你多带一点菜来。” 姜红薇轻笑一声道:“你才不要我哩。” 灵音童子一心邀同姜薇薇住小镇,也好细谈别后的事,不料反被荐举姜红薇同行,明知姜薇薇意在使二人多多接近,却无法推辞,何况也和姜红薇共过生死,同过患难?闻言苦笑道:“薇妹别拿话挤我,走吧!” “走!”姜红薇淡淡一笑,首先举步。 一声警目送二人远去,转向姜薇薇横瞪一眼道:“丫头,你可搞错了,这事怎能让第三者插足,将来不闹个鸡飞狗走才怪,你真个胆大,竟拿熊耳山野老头的易容丸来胡搞一通,跟那小子去的是谁?” 姜薇薇轻皱瑶鼻,笑道:“那人就是你老见过的骆瑶香。” “胡闹。”一声警暴吼起来道:“这样一为,把那郎姑娘放在哪里?” 姜薇薇晃着脑袋,笑道:“薇儿自有道理,老爷子不用着急。” 一声警想了一想,笑起来道:“本来是你的事嘛,我老人家要管也管不着,若不是你娘怕你有……” 姜薇薇“哎”的一声,打断一声警的话头,恨恨道:“再说我就不听。” 一声警慢吞吞道:“娘的话都不听?你真成为野丫头了。” “就是不要听你的。”姜薇薇一片女儿娇憨,说罢又自己“噗”一声笑。 一声警也看得好笑起来道:“不听也罢,我老人家听你好了。为什么以骆瑶香乔装你什么妹妹,且说出个道理来。” 姜薇薇说道:“这还不简单,就因她练有‘腹语术’,不怕什么杀人的音律嘛。” “有理。”一声警颔首道:“你娘说你有点鬼精灵,果然不差。但她的武艺不和你同源,怕不被那傻小子破了?” 姜薇薇摇头说道:“人家早想到这一招棋,这一个月来,已教她好几招散手,轻功也改正过来,灵音哥哥决难看破。” 事实果然不出姜薇薇意料。 灵音童子不知跟在身旁的姜红薇是双料假货,但觉对方默默跟在身侧,自己好生过意不去,答讪着声道:“薇妹你怎不说话?” 姜红薇低头幽幽道:“你不肯理我,要我说什么?” 灵音童子一想遇见她兄妹的情形,自己对这位“薇妹”确实冷落过份,只行陪笑道:“并不是愚兄不理,因你是个妹妹。岂能不避嫌疑,事事随便便?” 他确是由哀之言,但那知己在热毒晕迷之时,做下一件糊涂的事?姜红薇耳根一热,轻呸一声道:“反正你会欺侮人就是。” 灵音童子一听这声音有点沙哑,以为对方想哭,急道:“妹妹别折磨我了,我几时欺侮人?” 姜红薇原是怕被他听出口音,才压低说话的腔调,见灵音童子发起急来,又不敢回头看人,心头暗笑,索性揉揉眼皮,恨声道:“还说不欺侮人,这时候就是。” 灵音童子没奈何,抓过她的皓腕,说道:“这番不欺侮你了吧?哦——我记起来了,那天由靡音谷出困,你怎忽然就不见了呀?” 姜红薇“嗯”一声道:“你还说哩,我们一出谷,就先去找马匹,那知十里之内,地形变易,天上的飘雪未停,找了好久时候,才找到拴马的地方,两匹马全都震死了,以为你会找来,不料又等到天色快黑,才听到远方传有琴音,前往察看,结果闯进了‘弥衡别府’的狭谷,无巧不巧遇上马大师姐和她的表兄嫂,并即找到郎姐姐和陈含英……” “咦——”灵音童子听说找到受毒蟒所伤的陈含英,不禁失声道:“你们在那里找到陈姑娘的?” 姜红薇一皱鼻子道:“弥衡别府原是傅老丈的别墅,傅鸾就是他老人家的孙女,嫁给熊耳山黑衣野医的长孙熊伟……” “哦!——怪不得熊伟自称为旧主人。” “还有哩。熊伟婚后就借那座洞府潜修武艺,但每三年须住焦耳山省亲,不料才离开不久,就被那尼巴格占为巢穴。偏是尼巴格的两名丫头存心逃跑,把陈含英藏了起来,熊大哥一下子就找着她们了。” 灵音童子微愕道:“那熊大哥他们又住那里去了?” 姜红薇道:“他夫妇在‘靡音阵’里,和陈含英同时受伤,由郎姑娘等四人暗送往隐僻之地治疗。” 灵音童子吃惊道:“他们几时受的伤?” 姜红薇道:“就是我失踪后第三天,靡音谷征西的人途经‘弥衡别府’附近,不知怎被那尼巴格遇上,带了那伙狗男女去骚扰。当时只有熊伟夫妇,陈含英和马大师姐等人守洞,若不是我们赶到,惊走尼巴格,又有傅老爷子以定音鼓聚集十里寒气,化冰封死靡音阵,只怕连大师姐也难逃一命。” 灵音童子叹息道:“靡音谷那伙魔头,比灵音老君还要可恶……” 蓦地,一个阴冷的笑声接口道:“言重了!” 灵音童子骇然四顾,不见有人,但听那说话的口音和口气,分明就是灵音老君,急抽出古琴,大声道:“恶魔,你敢出来和灵音某一较‘灭魂消魄绝音’!” 灵音老君杰杰笑道:“逆畜,休以为那‘灭魂消魄绝音’有什么了不起,本天尊还没把它放在心上。只是本天尊目下只能练出三重‘绝音’,待练到七重‘绝音’之时,再取你逆畜的小命。” 七重绝音?千年乌金石寒铁音琴只有一根雷弦,也只能练出一种“灭魂消瑰绝音”,灵音老君现要弹七重绝音,这绝音怎生弹法? 灵音童子大起狐疑,喝道:“恶魔,你且休走!” 灵音老君又阴森森地笑道:“本天尊不走,逆畜你能找着我么?” 他那声音似远似近,飘忽无定,灵音童子穷尽耳力,极尽目力,也不知来自何方,忽闻西方处有人大喝一声:“恶魔休走!” 这一声大喝恍如迅雷行空,群峰激响。 姜红薇一惊道:“谁有这样雄厚的‘天龙禅喝’?” “弥迦喇嘛!”灵音童子被她提出“天龙禅喝”四字,立即联想到正是天音寺的独特禅功,不禁失声而呼,急道:“薇妹妹你去买菜,我去帮助他……” 话声未落,已施出“千里户庭”的黄山绝学,冲开漫空飞雪而去…… 然而,在他刚走离姜红薇不远,又闻灵音老君那冷竣的笑声道:“弥迦秃贼,你居然未死,但又能奈我何?” 这声音并不飘忽,但灵音童子一直追了数里之遥,才见一条袈裟人影巍然站在飞雪之下。那正是天音寺的主持弥迦,此时如醉如疾,茫然无觉。 灵音童子念及年前授艺之德,急双膝跪下,低呼一声:“师傅。” 弥迦喇嘛徐徐转过身来,双目中放出两道慧光,喟然一叹道:“檀樾请起。” 灵音童子吃惊道:“师傅连灵音童子也不认识了,怎样呼弟子为‘檀樾’?” 弥迦喇嘛慈详地徐徐道:“你先起来再说。” 灵音童子遵命地起立,双手下垂,仍然行弟子礼。 弥迦喇嘛叹道:“檀樾千万不可如此,以致再增佛门劫运。……去岁,檀樾入寺求艺,贫僧已看出檀樾绝非佛门中人,无奈碍于寺规,不得不命檀樾立誓而行。于今‘西天佛吟’既不能杀止妖气,当日佛前重誓已可作罢。而且本寺六琴全毁,寺僧覆灭,只剩下为数几位功力深厚之长老能够逃离一劫,欲重整当年盛况,已经十分困难。” 灵音童子不料这一高僧,一败之下竟然万念全灰,料想那场大劫必定很惨,枪然道:“佛门如何遭劫,圣僧可肯示知?” 弥迦喇嘛点点头道:“檀樾与敝寺曾有一段因果,理应对檀樾一谈。贫僧意请问檀樾这架古琴,上面的‘雷弦’是否已被调换。” 灵音童子忽觉自己已非天音寺中人,这具寒铁古琴应该奉还,急取了下来,双手捧上,肃然道:“弟子不应保留此琴,请圣僧就此收回。此琴原是天魔所用,‘雷弦’仍在琴上未毁。”弥迦喇嘛也不客气,收回古琴挂在胸前,抽琴出囊审视多时,然后以小指轻轻一拔“雷弦”。 “嗡——”一声长鸣,历久不绝。 弥迦喇嘛面呈喜色道:“果然是真主的雷弦,贫借道先谢檀樾归琴之德了。” 灵音童子听他话出有因,骇然道:“此琴本天音寺之物,圣僧毋须言谢。但说真正‘雷弦’一事,难道寺内六具宝琴的雷弦全是假物?” 弥迦喇嘛叹道:“琴上雷弦原是真物,但雷弦绝不轻弹,也不去辩它真假。上月某日,有一位中年书生带有李姑娘的书信来寺,称你宝琴被夺,仅以身免。” “贫僧见那书生确已受伤,乃赐药治疗,并留他在耳房歇宿一宵,连夜召集各长老商议如何夺回古琴,不料那书生竟不辞而别。当时还以为对方只是行为怪异,也就作罢;那知过了几天,靡音谷大举进犯,贫僧被迫喝令拔响雷弦,六道雷弦竟全无用……” 灵音童子心头一懔,失声道:“那书生定是灵音老君乔装!” 若不是灵音老君藉李娇娇那封信混入天音寺,谁懂得雷弦的奥妙,把它拆了下来,再将假的换了上去? 西天佛吟威力绝大,灵音童子仅仗一具古琴,一根雷弦,就把靡音谷的二位老魔震得连翻解斗,如果六琴齐奏,岂能抵挡不了四隅子率众进攻? 弥迦喇嘛额首道:“贫僧一发觉‘雷弦’只能发出极平凡之声音,也立即想到是天魔换去雷弦,但已经迟了——那魔道的诸般乐器发出的怪调,已将全寺罩在靡音之下,定力未高之寺僧,更不能抵御天魔脱衣之舞的诱惑……唉!劫数劫数……” 这位老僧不愿将弟子的丑事过分宣扬,连称劫数不已。 灵音童子黯然色久,忽然一惊道:“请问圣僧,如果将七根雷弦装在同一张琴上,是否可增多音律?” “这是当然,二弦倍之,三弦更倍之,增至七弦,威力可增至六十四。” “不好!”灵音童子大惊道:“照此说来,那恶魔将七根雷弦装在一架之上,天下何人能敌?” 弥迦喇嘛一呆,面露愁容道:“琴音虽然厉害,未必无物可以克之,能辟去琴音,也可练成一种破除因琴音而激起的罡气,贫僧当回去与诸长老磋商,今日无以为赠,只能将本寺……” 灵音童子知他要以物为酬,急道:“圣僧不可……” 弥迦喇嘛微笑道:“贫僧愿以专破七音罡气之术为赠,檀樾若能因此而收回七根雷弦和一架宝琴,贫僧与全寺僧侣,自是戴得不尽。” 专破七音罡气之术正是灵音童子所急需,只好正容答道:“圣僧既有此意,弟子拼此七尺之躯,也以戳彼巨魔为矢志。” 弥迦喇嘛颔首道:“檀樾虽不是佛门中人,但佛祖慈悲亦无舛误……”微顿,由袈裟夹层拔出一卷薄纸,续道:“此卷‘空界须弥’,尽是梵文注释,外人虽不易懂,但檀樾已精习‘大小劫奇功’,并已读过梵文……” “拿来!” 随着一声喝,一道人影冲雪而出。 弥迦喇嘛不愧为绝世高僧,闻风知警,对准风头一拂僧袖。但见一道劲风应手而起,和那道人影一触,顿爆出“啪”的一声。 人影停下。 碎雪飞空。 场中,除了弥迦喇嘛和灵音童子之外,多了一位衣白如雪,胸挂琴囊,而且阴沉而又带几分秀气的中年书生。 他,正是把中原武林闹得鼎沸不安,残杀五大门派,以琴音震毙数以百计的高手的灵音老君争光。 他盗得天音寺六根古琴上的雷弦,加上自己原有一根,已足够造成一具杀尽天下人的利器。然而,另有一具八弦齐整的古琴落在弥迦喇嘛之手,又有什么“空界须弥”可以专破七音罡气,纵令获得八根雷弦,未必就可君临天下,怎教他不存心争夺。 但见他身子刚停了下来,“嘿”一声冷笑中,又向弥迦喇嘛抓去。 “孽障!”弥迦喇嘛不仅是琴艺卓绝,武艺已臻化境,一声沉喝,将“空界须弥”掷向灵音童子,双把一翻,疾向灵音老君劈落。 那知灵音老君志在夺书,见那卷薄纸落在灵音童子之手,一声长笑,已向灵音童子扑到。 灵音童子刚接获“空界须弥”既觉劲风临身,赶忙一步横跨,避开恶师一击,将纸卷收进袋中,厉声道:“恶魔,你真要逼我出手?” 灵音老君冷笑道:“不肯交书就交命来也是一样。” 话声中,手不停挥,劲风光涌如潮,疾向灵音童子冲卷。 弥迦喇嘛急道:“灵音檀樾速退,这孽障让贫僧制他。” 灵音老君阴森森地笑道:“秃驴你行吗?” 一话甫落,灵音童子施展出“千里户庭”的身法,身子一晃,已脱离掌劲笼罩范围,把灵音老君抛在身后。 弥迦喇嘛趁机横跨一步,拦在灵音老君面前,沉声喝道:“孽障把琴留下,贫僧还可饶你一命。” 灵音老君轻抚琴囊,面呈冷笑道:“秃驴,连你脑袋都是本天尊的,居然大言不惭,白日做梦。”他说到最后一个字,顺手将琴囊一推,一具泛着乌光的千年乌金石寒铁古琴已经亮了出来,琴上横架着指头粗细的七根琴弦,不折不扣是七根雷弦,随意一拔,响起“冬”的一声,然后冷森森道:“秃驴,你方才说的七弦并发,便要如何?” 原来这恶魔阴险过人,利用风雪弥漫,又隐身回到近处,偷听弥迦喇嘛和灵音童子谈话,知道七弦并发,则音浪的威力比一弦增加六十四倍,是以提出要挟。 弥迦喇嘛淡淡一笑道:“七弦并发,你必身亡。” 灵音老君“哼”一声道:“你秃驴又如何?” 弥迦喇嘛道:“贫僧练成空界须弥之术,当然无恙。” 灵音老君漠然道:“本天尊的孽徒又如何?” 灵音童子接口喝道:“恶魔别打算以琴音胁迫别人,我丢下就走,你也追赶不上。”灵音老君大有所恃,不以为意,道:“这里二十四里内的人能够走么?” 灵音童子心头一寒,禁口无声。 弥迦喇嘛微微作色道:“孽障,你敢如此作孽?” 灵音老君杰杰怪笑道:“本天尊掌握生杀予夺之权,并无不敢之理。老实告诉吧,你好好把那根雷弦和什么空界须弥交出来,归顺本天尊,当替你报雪毁寺灭僧之恨。” 灵音童子骇然道:“你连千眼老魔也杀?” “谁不归附就杀谁。”灵音老君杀人如草,打算君临武林,那在乎一个师傅?接着又道:“你二人降不降,立刻说来?” 话落,忽有人轻笑一声道:“恶魔,你还想走么?” 灵音老君回头一看,但见一道紫衣纤影由风雪中冉冉而现,正是那自称为“九音孙子”的姜薇薇,此时却改着女装,提有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拜盒,柳腰款摆,缓缓行来,相距已不足十丈。不禁嘿嘿怪笑道:“本天尊的天妃也有了,九音孙子,难得你长这样美貌,正好代替那遁逃无踪的李娇娇。” 来人艳脸一红,娇叱道:“你知本姑娘是谁?” 这一叱,顿教灵音童子听得大起狐疑,暗忖:“怎会变成锦裳八姬骆瑶香的口音?” 原来这紫衣少女正是锦裳八姬骆瑶香乔装的姜红薇,自往小镇购了酒菜,便循灵音童子追人的方向寻来,自恃腹术不畏琴音,是以泰然现身,被灵音老君称为“天妃”,忍不住大声叱骂,露出原音。 但那灵音老君也听出口音不对,微觉意外道:“妙哉,你这妙姑娘是谁?” 另一方向又有人轻笑道:“妹妹别告诉他。” 灵音老君凶睛一扫,又见一位紫衣少年讫立在风雪下,认得正是九音孙子姜薇薇,当下桀桀笑道:“你果然来了!” 姜薇薇一皱瑶鼻“哼”一声道:“正好来送你的终!” 灵音老君屡被九音孙子逐走,确也有点寒心,但此时有了七根雷弦的古琴,可能弹出三重合奏,虽然面临三面包围,仍道:“本天尊一拨琴弦,只怕你心头就会发痒。……” “打!”姜薇薇可不像别人好说话,一声暴喝,身随声起,一屏掌形也挟着劲风涌卷而到。 灵音老君不料这位“童子”说打就打,来势迅如奔电,竟来不及凝气拨琴,被逼得一步跃开,恰巧相距“姜红薇”不远。 姜红薇一声轻笑,掌发如风,疾向老魔背心劈去。 灵音老君虽未及施展送气大法,凝气拨琴,但一身艺业原非等闲,一觉风声背后,可猛一个转身,同时横扫一掌。 “啪!”的一声响起,姜红薇内力不及,竟被这一掌震得身子横飞。 灵音童子惊呼一声,飞身一纵,把她接了下来,但觉其软如绵,其温如玉,星眸低垂,口角生声,像受伤又像熟睡,急道:“薇妹怎么了?” “嗯!”姜红薇鼻里回答一声,也不挣扎下来,任他抱在怀里。 灵音童子当着人家的哥哥面前,抱了人家的妹妹,猜想她一定受了内伤,不好放她下地,急得满面通红,叫道:“薇弟,你妹妹受伤了!” “你替她治疗好了,我非打死这恶魔不可!” 灵音童子纵目看去,果见姜薇薇与弥迦喇嘛一左一右,向灵音老君夹击,在这刹那间已打得拳掌猛卷,人影难分。但是,自己偏又没有治伤丸药,抱着一位佳人,反惹的怦然心动,急低头唤道:“妹妹,你可有丹药?” 姜红薇以极微细的声音道:“在……在腰间……荷囊……里。”灵音童子听是听明白了,但又为难起来。伤药既在荷襄,又系在腰间,要取丹药,若不揭开上衣,也得探手摸索,自己是个男人,虽说和对方同行已久,姜薇薇也有让这妹妹与自己成为眷属之意,但从来语不及于私,这一摸索起来,成了一种什么话? 然而,如果揭开她的上衣,让她袒露在弥迦喇嘛和灵音老君眼底,岂不是更加不妥。 第十三章 须弥奇学 灵音童子想了一想,暗忖自己和这位“薇妹”莫非是一种缘份,只得定下神采,悄悄道:“妹妹,愚兄得罪了。” “嗯!……” 灵音童子将手探进她的腰间,触及肌肤,但觉滑腻如脂,炙手可热。 姜红薇腰枝微微一颤,轻轻一扭,向他怀中贴得更紧。 但他一心在于取药疗伤,没理会到对方的举动,谨慎地沿着腰带摸索,果然摸到一粒极小的荷囊,急解了下来,打开一看,仅有一粒小小蜡丸,诧道:“可是这个?” “唔!……” 灵音童子怎知这位薇妹故意做作?打开蜡丸,服侍她服下去。暗忖薇妹怎地恁般不济,被灵音老君一掌就伤得这么厉害,难道天魔的掌力比他师傅千眼叟还高几分……? 他虽觉这一掌伤的过分奇怪,但绝不怀疑到怀中人竟是一个冒牌的货色,眼见半晌之后,姜红薇才微展星眸,急陪笑道:“妹妹你可好了?” “嗯,再抱我一会儿。”姜红薇娇慵无力,喷吐着芬芳的口香。 灵音童子没奈何,只让她躺在怀里,目视场里三人力拼。 灵音老君在老少二人联手夹击之下,虽未显有败像,但已无凝气弹琴的机会。弥迦喇嘛恐怕琴音累及姜薇薇和在灵音童子怀中的小女,也不敢弹出天龙梵音,专以掌力和天魔搏击。 灵音童子情知自己一加上去,天魔定难抵挡,偏是伤者未痊,着急地低头瞧姜红薇一跟,却见她星目流波注视在自己的脸上,不禁再悄声问道:“妹妹你可好了?” 姜红薇微带黯然之色,幽幽道:“灵音哥哥,你快说怎样安置我?” 灵音童子诧道:“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红薇俏脸通红道:“你要我自己提出来么?” 灵音童子想了一想,哑然失笑道:“愚兄真是太蠢了,还请妹妹说明白才是。” 姜红薇“呸”一声道:“我被你灵音哥哥和外人面前抱着这样久,将来啊……” 灵音童子忙接口道:“愚兄决不相负。” “当真?” “此身此心,惟妹妹所有!” 姜红薇忽然笑起来道:“我好了,放我下来吧!” 灵音童子微微一怔道:“你好得这样快?” “呆鹅!”姜红薇悄骂一声,又“噗”一声笑,猛一挣,踏实地面,立即扑向场中,娇叱道:“老魔快拿命来!” 姜薇薇一见“妹妹”奔来,知已谈判妥当,芳心大悦,气力倍增,一声娇叱,双掌齐挥。 灵音老君被缠斗多时,忽见灵音童子怀中少女奔来,打算擒下一个作为要挟,那知心念忽动,姜薇薇的掌劲已如浪潮狂卷而来,急忙一纵身躯,扑向姜红薇。 然而,灵音童子施展“千里户庭”竟是后发先至,一步抢过姜红薇面前,大喝一声,早已劈出一掌。 “孽畜!”灵音老君早知这位“孽徒”武力不足,随手一掌劈出。 那知灵音童子服过两粒万年松子仁,学尽黄山武艺,短短一月之间,功力已增长数倍,双方掌力一接,立即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 掌劲交击之下的地面,陷成一个丈许大坑。 劲风四射,雪泥飞溅。 灵音童子屹立如山。 灵音老君被这刚猛绝伦的掌劲一震,竟然蹬、蹬、蹬,连退三步。 姜红薇楞着了。 姜薇薇楞住了。 弥迦喇嘛楞住了。 连那狂傲一世,目无余子的灵音老君也楞住了。 谁都不能相信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少年——灵音童子,会有这样雄厚的掌劲,能将灵音老君震退三步。 灵音童子自己也不能相信一个月的苦练,便有这般成就。 灵音老君惊得心胆一寒,猛可倒跃一步,十指跨上琴弦,冷笑道:“孽畜,先听本天尊一曲琴音!” 话落,也不容别人答话,手指一挑,已是三弦并响。 “轰”一声巨响,雷弦大发的罡气,恍若一阵飓风扫过,地面上的积雪顿被卷上半空。 姜薇薇自幼即练绝艺,不畏琴音,但那三根雷弦激荡出的罡气却冲激得她立脚不稳,歪歪撞撞,跌向灵音童子的怀里。 姜红薇——锦裳八姬骆瑶香——练的是“腹语术”,自能辟开琴音,仍因功力比姜薇薇更差,被那罡风一扫,也滚进灵音童子的怀中。 灵音童子功力虽然深厚,但因只能抗御单弦发出的“灭魂消魄绝音”,比起姜氏“兄妹”更糟,在摇摇欲倒的时候,被“兄妹”歪身撞来,才把双臂一围,便即颓然倒地。 “铮——琮——” “叮——冬——” 灵音老君继续弹起三根雷弦,得意地哈哈大笑:“孽障!……” “冬……!” 紧接着弥迦喇嘛吆喝的一声鼓响,霎时天地变色,琴音哑然。 “定音鼓!”风雪中传出灵音老君一声惊叫,便即静寂下来。 姜氏“兄妹”同时跃起,瞥见灵音童子仍躺在地上,嘴角已渗出鲜血,不禁哀呼一声:“灵音哥哥!”双双把他抱紧。 “休哭,休哭。一哭就会把人哭死。” 姜薇薇抬头一看,见是一声警傅老者在那拜盒旁边大嚼,并且发话嘲笑,恨声道:“还好意思当老爷子,不赶快过来救人!” 傅老者哈哈大笑道:“小妮子何不求你身旁的秃驴?” 弥迦喇嘛当时正想以琴音相抗,不料三根雷弦之下,二“男”一女滚成一团,错愕间,鼓声已起,顿把灵音老君的“绝音”镇压下去,大感意外地惊呼道:“来人可是‘无仇尊者’?” 傅老者冷“哼”一声道:“你不救人,噜嗦什么?” 弥迦喇嘛一看来人目相,知是“无仇尊者”一声警傅多能无疑,急恭应一声,一抹雷弦,在灵音童子耳旁弹起一曲悠扬的琴音。 姜薇薇听傅老者那样说,弥迦喇嘛又依命施为,情知灵音童子必然有救,急取出绢帕,替他揩去嘴角血迹,焦灼地注视他的脸上。 一曲终了,灵音童子“哎——”一声长叹,睁开眼睛,见躺在“兄妹”二人膝上,不禁一惊。 姜薇薇赶忙道:“你且休说话,试运一下气,看好了没有?” 灵音童子暗自运气一周,点点头道:“已经好了,谢谢你们兄妹。” 姜薇薇轻笑道:“用不着谢我们,去谢和尚才是。” 灵音童子急忙起身,向弥迦喇嘛拜谢。 弥迦喇嘛微笑道:“与贫僧无干,檀樾这等功力探厚,脏腑结实,贫僧才可施以‘雷弦熔接之音’,若遇上无檀樾这等功力之人,早已五脏成糜,天仙也无能为力。再则幸有傅老以定音鼓逐走魔君,否则也无从解救。” 傅老者冷笑道:“你这老秃驴记性还好。” 灵音童子回头看去,不知傅老者几时堆起一堆雪,自己坐在雪堆顶上,打开拜盒大嚼,记起自己多时未经进食,禁不住肚子里咕噜作响。 姜薇薇笑道:“我们快去抢吃,别让他一人吃光。” 牵着灵音童子,三步两脚奔到傅老面前。 姜薇薇也招呼,弥迦喇嘛一同跟去,笑呼道:“你这老人家好哇,谢也不谢一声,就把我们的酒菜偷吃了。” 傅老者慢吞吞道:“有酒菜不吃,只顾打架,方才若是吃了再打,何致招来四行眼泪。” 姜薇薇默默垂泪,竟也被傅老看见,闻言俏脸一红,猛伸手,由拜盒里夺出一盘烤肉,塞往灵音童子手中,轻说一声:“吃!” 傅老者微微一笑道:“小……鬼头倒真会护小鬼头,怪不得你娘大大担心。” 姜薇薇以为此老要叫出“小妮子”,顿时大感尴尬,幸而对方一顿之后,即说成“鬼头”脸色又是一舒,一皱瑶鼻道:“你只会说风凉话,可知道他肚里呜呜在叫。” 傅老者淡淡道:“算你说的有理,做几个雪堆,就像我这样坐着呢。” 姜氏“兄妹”和灵音童子忙着堆雪,弥迦喇嘛却向傅老者下拜道:“贫僧弥迦喇嘛有礼。” 傅老者一翻怪眼道:“宝树老秃驴就仅传你见人低头的本事么?” 弥迦喇嘛知道此老与师门大有渊源,是以从容正色道:“弥迦愚陋,未能学先师万一,闻说老檀樾与先师为莫逆之交,尚请惠予教一二。” 傅老者纵声大笑,笑得空谷回音经久不绝。 姜薇薇掩起耳朵,皱鼻笑道:“我最怕疯人傻笑,别把人耳朵笑聋了。” 傅老者稍敛笑声道:“你看佛门弟子向我老人家讨教起来,岂不可笑。” 弥迦喇嘛合十再拜道:“天音寺罹此浩劫,请老檀樾指示一二。” 傅老者面容一肃,反问道:“你要我说什么?” 弥迦喇嘛道:“天音寺众避世而居,何事招来浩劫?” 傅老者道:“你自己都已经说出来了,就因靡音谷崛起之后,要扫荡天下正音,你天音寺离群而居,比较容易下手。” 弥迦喇嘛叹息道:“天音寺虽然先罹浩劫,但那伙音魔要扫荡天下正音,未必就能如愿。” 姜氏“兄妹”各做好一个雪墩,灵音童子多做了一个,此时走了过来,向弥迦笑道:“圣僧请坐下来说。” 各人纷纷取了食物,边吃边谈。 傅老者微微笑道:“你小秃驴认为音魔未必能扫天下正音,我老人家却认为多半可以做到。” 弥迦喇嘛道:“他这样做有何好处?” 傅老者道:“为满足个人欲望而已,四隅子当年各霸一方,忽然到中州来会合,无非欲赖千眼老贼之力……” 忽然有个阴森而苍劲的声音笑道:“你说错了,是赖老夫之力。” “妙仙翁!”灵音童子叫了一声,便欲站起。 傅老者急摇手阻止,哈哈笑道:“朱老奴还未死么?” “老夫如果死了,谁又来收拾你骸骨?”话声中,但见四名彩衣女抬着一顶幔轿,由白雪之下施施然而出。暖轿的前面是四名彩衣女,扛着长幡招引,后面是八名彩衣女。手执乐器相随。每面长潘各嵌“妙”,“物”,“仙”,“翁”等字。 姜薇薇冷笑一声:“好臭的排场。” 灵音童子也笑道:“要是那击鼓吏也来,那就更臭了。” 暖轿里又传来妙仙翁的笑声道:“老夫绰号仙翁,自是不能过分寒酸。” 执长幡的彩衣女相距诸侠十丈便停了下来,将长幡插下,“妙物仙翁”四字随风飘扬。 暖轿随即停下,轿后八名彩衣乐奏起一阵细乐。 轿帘徐徐卷起,妙仙翁穿着一件十分宽敞的金色道袍,双手围着自己的大肚子,向轿外点点头道:“傅道友别来无恙?” 傅老者冷冷道:“谁是你的道友,这儿年来,你吃的倒是发福,肚子比猪还大。” “托福,托福。那里,那里。”妙仙翁呵呵笑道:“本仙翁肚子不大。只因还有一人。” 但见他将道袍一敞,竟是搂着一位裸女。 姜氏“兄妹”秀脸一红,同时别过头去。 灵音童子怒喝一声:“无耻老魅!”便跟一跃而起。 “不可!”傅老者急横臂一挡,凛然道:“老贼那具猪宠,千万动不得。” 妙仙翁大笑道:“果然,一近轿前,立即倒毙。” 傅老者摸然道:“你今日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妙仙翁笑吟吟道:“豆皮佬年来大展鸿图,特尊奉本仙翁为‘护侣救世仙尊’,并欲兴葱岭姜老儿、熊耳熊老儿和你道友化敌为友,全聘为靡音谷‘护谷救世仙客’,本仙尊正欲往葱岭下聘,途经此地,听得道友‘定音鼓’响,所以亏程赶来致意,聘书也立可奉上。” 傅老者大笑道:“好,好!承独臂老儿看得起我,居然也在聘用之列。姜老儿,熊老儿,萍踪无定,聘书一既交我代转就是。” 阴阳千眼叟当年被葱岭幻侣削去二条手臂,竟肯化敌为友,聘请为“护谷救世仙客”,傅老者居然也肯接受聘一书,还要代表别人接受,这事岂不太怪? 妙仙翁听得傅老答应太快,也疑心起来,沉吟道:“靡音谷主聘旗书虽已带,为求慎重起见,请道友亲自来领。” “好!”傅老者昂然起立,缓步上前。 姜薇薇急道:“灵音哥哥,弥迦喇嘛,你们快准备使用琴管。” 灵音童子只因傅老者说不可接近暖轿,也就忘了可以藉凤管之音进击,被姜薇薇一语提醒,赶忙执管在手,提气准备。 弥迦喇嘛十分担心道:“小檀樾也能只挡‘灭魂消魄绝音’么。” 姜薇薇一抽瑶鼻,轻哼了一声。 灵音童子知道他不喜欢和尚,方才一声“喇嘛”已不知忍下多少委屈,怕他骂了起来,急抢着道:“圣僧不用担心,这位兄弟是葱岭鸳侣的后嗣,音律伤不了他。” “哦——”弥迦喇嘛手按琴弦,笑道:“贫僧孤陋寡闻……” 这时候,傅老声已接近那座暖轿不到一丈之地,妙仙翁忽然一惊,急喝一声:“站住!” “迟了!”傅老者一声暴喝,身随声落,电闪般扑进轿,起手就是一掌。 果然是迟了——妙仙翁自恃暖轿构造精奇,随时可喷射迷烟毒雾,是以道袍里面竟藏有美女以供淫乐。不料傅老号称“一声警,无仇尊者”,几十年来虽不与人为仇,却以制裁不法为职业,艺业仅次于葱岭鸳侣,丈许离,岂不快如奔电。 妙仙翁功力虽深,无奈有女在抱,又是以坐姿应敌,掌劲尚未发出,傅老者已抢登轿门,趁一扑之势发掌,劲道直如浪潮先涌入轿。 但闻“蓬”一声之后,紧接着“咚”一声敲响,好好一顶金碧辉煌,富光闪烁的暖轿,立被掌劲和鼓音震散成几大块。 妙仙翁仓卒发掌,直被震的连带裸女翻出轿外。 “接招!”傅老者深知时极稍纵即逝,一纵出轿,奋掌劈去。 妙仙翁身着宽散的道袍,已是大大妨害举动,何况还有裸女缠身?瞥见一掌劈来,急再向侧里一滚,将裸女掷开,随即倒射丈余,站了起来,厉声道:“本仙翁先教你不死不活。” 傅老者不屑地冷笑道:“你那猪龙已破,还有多大本事能使出来?” 妙仙翁那座暖轿已被无仇进的掌劲和鼓音震碎,毒烟迷瘴的效用尽失,可一身功力艺业仍在,暴喝道:“本仙翁赤手空拳,同样可以毁你。” 无仇尊者转向弥迦喇嘛招招手道:“小和尚,你若要成佛,就来教训这老魅几招。” 弥迦喇嘛尚未答话,妙仙翁已大喝一声,身随掌进。宽敞的道袍被风力场起,露出一身细皮面肉,驴形马相,人目惊心。 姜氏“兄妹”一声尖呼,急将头转向别处。 灵音童子也不禁俊脸通红,大骂一声:“无耻。”身法快如电闪,冲过无仇尊者前面,对准妙仙翁就是一掌。 妙仙翁本已扑向无仇尊者,但灵音童子学成黄山“千里户庭”的绝艺,身法奇快无比,竟然后发先至。 二人来势都十分迅速,刹那间,掌劲已撞在一处。 “轰隆……” 随着这声巨响,但见劲风向外激射,两道人影猛可一分。 妙仙翁上躯晃了三下,站脚之地已经下陷半尺。 灵音童子但觉一股猛烈无比,后劲无比的劲道沿臂攻上,真气为之一窒,不由自主地倒飞丈余。 二粒万年松子仁虽使他功力倍增,但那妙仙翁和阴阳千眼叟是齐名的巨魔,功力还在灵音老君之上,是以灵音童子以力硬拚,分明尚逊一筹。 姜氏“兄妹”原被妙仙翁那付恶形羞得转头,只因灵音童子一声暴喝,知他要出手相拚,又急急拧转身子。 这时见他身子被反得倒飞,惊急得双双跃出。 男装的姜薇薇一把将他扶稳,惊问道:“你……你觉得怎样?” 灵音童子此时但觉真气浮动,血脉债张,生怕好友担心,只好强自忍了下来,勉强摇头道:“并不碍事。” 姜红薇悄悄道:“灵音哥哥休得大意,听说那恶魔练的是‘夺阳掌’,你可觉得腰肾酸麻,双腿无力?” 经他这么一提,灵音童子果觉得腰眼的“肾俞穴”隐隐发酸,不禁暗惊,但仍摇一摇头,纵声大笑道:“什么‘夺阳掌’,老魅再吃一掌!” 妙仙翁受了一掌之击,自也觉得气血翻涌,生怕无仇尊者或弥迦喇嘛趁机下手,急忙定神纳气,将气机血脉流行十二重楼,甫觉畅通无阻,即见灵音童子纵声吆喝,不禁暗自惊奇,冷笑道:“小子既知道是‘夺阳掌’,不提真气,也许多活一个时辰,这下子倒是少活几时了。” 灵音童子一听这话,情知“夺阳掌”定是一种及霸道的掌,也许真能夺人精气,使血脉阻滞不行,暗忖不如力拚此魔,消耗对方战力,让别人容易取胜。主意一定,猛可大喝一声,飞身扑上。 人未到,掌先发,一股狂风起处,但见他左侧剑光如练,右手的管震发音鸣之声,一片霞光,疾向妙仙翁头顶罩去。 妙仙翁不料灵音童子猛接一掌,仍有这般威势,空手不敢接招,被迫飘过一旁,大喝道:“这是黄山剑法!” “不错!”灵音童子一招落空,又是反手一剑削了过去。 匹练般的剑光匝地卷起,刹那间已到敌人身侧。 妙仙翁不愧是当代巨魔之一,虽在机危险之下仍然气定神闲,觑定剑峰将到,猛可斜跨一步,反劈一掌。 这一掌又疾又狠,双方相距太近,待灵音童子发觉一剑落空,掌缘已到腰际。 百忙间无计可施,顺着掌势一滚,剑尖向后一撩。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但闻耳边一阵吆喝。 同时,也觉得左腰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斜斜倒下。 但他身子尚未倒及地面,二道紫衣身影已疾如飞鸟往下一落,并即将他挟起,退出五丈开外。 原来这人正是姜薇薇。他虽不愿见妙仙翁那付凶形恶相,但因灵音童子不计安危和当代巨魔交手,令他大大担心,不能不注视在灵音童子的身上。一见他身形歪倒,立即飞身上前,将他抱退,满面焦急地把一粒丹药塞迸他的口中,说一声:“赶快吞了下去。” 灵音童子此是已觉腰下提不起劲,好像和上躯分成两截,赶忙吞下丹药,运气行功,却闻弥迦喇嘛沉声喝道:“原来老檀樾已练成西门魔君搜阴夺阳之学。” 妙仙翁嘿嘿冷笑道:“小和尚知道又有何用?” 弥迦喇嘛神情凛然道:“贫僧愿以‘大劫奇功’讨教檀樾魔掌,请即不惜指教。” 这句话听进别人耳里还不在意,但姜薇薇心细如发,立即联想到灵音童子身上,赶忙悄声道:“灵音哥哥,你练成大劫奇功没有?” 灵音童子轻轻点头。 姜薇薇喜道:“你可运起大劫奇功,也许能克制什么搜阴夺阳的余毒,增进药力的功效。” 一语提醒梦中人,灵音童子原是运气行功,炼化服下去的一粒丹药,这时立将气脉一转,改守中官,运起“大劫奇功”,果觉腰以下的酸麻,迅速减退。 姜薇薇一双秀目注视他运功的变化,见他下半身起了颤动,也面泛喜容,向一旁的无仇尊者招手道:“傅老爷子,过来帮他。” 无仇尊者一手执杯,一手拿着鸡骨在啃,好像一掌既将妙仙翁击出轿外,就没有别的事情比吃喝重要,反而呵呵笑道:“急什么?你们两人在一起,那有老爷子插足之地?” 老的怕了小的,无仇尊者虽是绝世高人,对于这位晚两辈的姜薇薇仍然顾忌,头一句“痴丫头”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姜薇薇却粉脸通红,恨声道:“你再不来帮他恢复,薇儿马上教你没有吃的。” 无仇尊者笑道:“那可不行,你灵音哥哥死不了,傅爷爷真要死。” 实在说起来,姜薇薇只是心急,要无仇尊者的功力帮助灵音童子疗伤,但灵音童子一运起“大劫奇功”立时起了反应,经过这一阵子,酸麻的部分已恢复了知觉,揉揉脚底的涌泉穴,跃起身躯,笑道:“谢谢薇弟关心,愚兄果然死不了。” 他目光一凝,落向撕杀的场中,但见弥迦喇嘛一领袈裟被“大劫奇功”的罡气鼓胀得成了一个钟形,周身蒸发出一种热雾,几乎难辩出雾中的人形。妙仙翁身外紫气绦绕,道袍闪烁出金色的光辉,已看不见庐山面目。 但是热雾与紫气之间,此冲彼应,不时爆出“轰轰”之声,令人体会到二人在拚个舍死忘生,功力匹敌。 “大劫奇功”的罡气竟可蒸腾成雾,这是灵音童子梦想未及。 姜氏“兄妹”也看得睁大了眼睛。 无仇尊者点头磋叹道:“大肚如来传下来的铁塔武学果然精奇,错非弥迦这小和尚大有慧眼,也难得有这般成就。” 萎薇薇见他似赞似讥,颇觉好笑道:“弥迦喇嘛怎变成小和尚了?” 无仇尊者慢条斯理:“我老人家叫他小和尚,已是极抬举了他,难道还要叫秃驴?” 灵音童子看了半晌,自觉帮不了弥迦喇嘛的忙,听无仇尊者的口气很大,回头笑道:“老爷子能否相助弥迦……” 无仇尊者点点头道:“你且看尽铁塔绝学的奥妙,待我吃饱了再帮还不迟。” 姜薇薇“咦”一声接口道:“灵音哥哥,你赶快看弥迦给你的武学。” 灵音童子摇头道:“待事毕再看,还不是一样?” 姜薇薇白他一眼道:“才不一样哩,如果有什么专破罡气之法能够立刻练成,对于这场撕杀岂不大有帮助?” 天下那有这般速成的武学,但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灵音童子暗忖自己功力倍增,未必不能速练成绝艺,目下既帮不了别人的忙,趁机阅读“空界须弥”,以后向弥迦喇嘛请益未尝不可。 当下微一点头道:“阅读之时,尚请你兄妹二人替我护法才好。” 姜红薇身份不同,怕被听出口音,只默默地点头。 姜薇薇笑道:“这还用得着吩咐么?” 说罢,与姜红薇各以背向灵音童子,分立在他的身侧。 无仇尊者从容含笑,向姜薇薇轻轻点头。 “妙物仙翁”四面长旗临风招展,像四只极长的魔手,在苍茫飞雪中挥物而攫。长旗下的四名美女和随侍在轿外八名彩衣女,仍然守在破粉的暖轿四周,并已将那名裸女抬上破轿,以衣物遮蔽。 妙仙翁的紫气,弥迦喇嘛的热雾,互相搏击,几乎成了一片混沌,响起“洪洪丝丝”之声。 然而,灵音童子却在雪上跌坐,仔细阅读弥迦喇嘛赠予的“空界须弥”,对场中的激战视如无睹。 “空界须弥”只是以大动奇功修练几句梵文密咒,练成“大劫奇功”的人,再修练“空界须弥”,自然不是困难。 灵音童子已练成“大小劫奇功”,因为功力不足,所以只可以“大劫奇功”护身,以“小劫奇功”攻敌,这时获得“空界须弥”,明白“大劫奇功”攻敌的练法,急忙依法修炼喃喃不绝地念着经文,刹那间已进入敌我俱忘的境界。 那知“空界须弥”的密咒原可和弥迦喇嘛的心灵相通,密咒一念,弥迦喇嘛心灵立受感应,顿时功力倍增。 这一掌劈出,顿响起“霹雳”一声,将妙仙翁的紫气震散。 妙仙翁吃惊地后退一步,诧道:“秃驴由何处得来这份功力?” 弥迦喇嘛被密咒催动,一语不发,法相庄严,又尽力挥出一掌。 但见一股热气,隐约闪有火光,疾奔妙仙翁身前。 “来得好!”妙仙翁一声大吼,力贯双臂,徐徐推出,紫得发黑的气质,在掌心前端如球形滚动。 无仇尊者微噫一声道:“这老魅竟以正派武学练成罡气,倒也不可小觑。” 一言甫毕,妙仙翁掌前如个紫色圆球忽然脱掌飞出,与弥迦喇嘛的热雾一撞,顿爆出一蓬火光,随即一声“霹雳”。 在这一声之下,狂风激荡,两道人影一分。 在坐练功的灵音童子被那潜劲一冲,忽然全身飘起。 姜氏“兄妹”不防有此巨变,也被罡气吹得打个转身。 就在这刹那间,无仇尊者忽然飞到,一手将灵音童子托回地面,猛将一口酒雾喷向他的脸上。 姜薇薇吃惊叫起一声:“傅爷爷!” 无仇尊者呵呵笑道:“你放一万个心,我老人家还不至于要小子的命儿。这是醍醐灌顶,若不如此,他就走火入魔。” 姜薇薇学过极精深的内功,信得过无仇尊者所言不假,含笑点头道:“你老人家急成这付样子,薇儿又没有要你赔人。” 无仇尊者好笑道:“到底是谁着急?” 姜薇薇俏脸一红,唇皮甫动,姜红薇忽道:“薇姐你看他的头上!” “讨打么?”姜薇薇忽被称“薇姐”,俏脸更红得像一片晚霞,却引起无仇尊者哈哈大笑。 然而,再一看灵音童子头顶,又不禁大喜道:“他头顶也蒸出雾气来了。” 无仇尊者得意洋洋道:“可不是我老人家醍醐灌顶之功?” “哼!”姜薇薇显然不肯服气。 无仇尊者微笑道:“难道还有假的,你学成密宗心法,怎不知道一个人炼功正紧,将要走火人魔之时,若施以醍醐灌顶之法灌他一下,更容易引发气机,贯通血脉?这番倒是好了,待他浓雾罩体,收发自如,弥迦也有了一个好帮手,你二人也有一个好……” “呸!”姜薇薇知道这位怪老者再说下去定无好话,赶忙发声阻止,缩起鼻子道:“你只学得惫懒,方才还答应过帮弥迦打哩。” 无仇尊者笑道:“谁不知我老人家与人无仇,要则把敌人杀尽绝,要则网开一面,让对方知难面退,帮了你灵音哥哥的忙,和帮弥迦有什么两样?” 这话言之有理,姜薇薇总不怂恿无仇尊者出手,心有不甘,冷哼一声道:“你老怎不像在弥衡别府同样把……” 元仇尊者不话待毕,急截止道:“那场事是要敌人全死,眼下大大不同。” “为什么?” 无仇尊者一指四面长幡和十二名彩衣女,微趋寿眉说道:“几人尽是无辜,岂可悉数诛杀?” “好,让我收拾这几个贱婢。”姜薇薇想逼无仇尊者出手扑杀妙仙翁,话声一落便欲起步。 “不行!”无仇尊者伸臂一拦道:“你莫去找死。” 姜薇薇听他说的严重,诧道:“我不相信收拾不了那儿个贱脾。” 无仇尊者微笑道:“斗武艺,斗心机,她们当然比不上你,但她们在四面落魂幡保护之下,设成迷人的旗门,除非像我这般老不死的人,或像弥迦那般密教掌门,任何人进入旗门,也只有被迷得神魂颠倒,任凭摆布。” 姜薇薇听到未后两句,禁不住房心卜卜乱跳。 无仇尊者瞧他“兄妹”一看,微笑续道:“那伙掌幡、掌乐的妮子,全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一念之差,被别人诱骗,再度被老魔拘去阴魂阳魄,以致身不由已,但看她默守旗门,不以落魂幡加入战围,扰乱与老魔交手的弥迦,便可知她个个良知未昧。……” 姜红薇微羞地颔首道:“老前辈说的不差,执有乐器的八人原是被骗入靡音谷不久,掌幡的四人,敢是老魔的自己人。” 无仇尊者道:“不是他自己人,也无法掌管落魂幡,但那四名妮子面目娟秀,清气未除,想也是入门未久。” 姜薇薇忧形于色道:“难道那四面要命的幡,就没法子可破?” 无仇尊者笑道:“待你灵音哥哥行功完满才行。” 姜薇薇面泛喜容,急向身衅的灵音童子看去,但见他周身已笼罩在一团薄雾之下,薄雾忽涨忽缩,十分均匀,像跟呼吸而缩涨,情知已将达成功的阶段。 再向场中一看,不知弥迦与妙仙翁对过一掌之后,几时又打成一团,雾气团中幻出一个极大的彩球,在十几丈的范围滚动,看不见半个人影,不觉惊异失声:“这是怎么打的?” 无仇尊者不答他的话,注视灵音童子半晌,忽然叫一声:“糟糕!” “什么?”姜氏“兄妹”同声惊问。 无仇尊者默然半晌,摇头轻叹道:“这小子不知在什么时候犯了武林人物最重要的忌讳,今后已无法练成……” 灵音童子身外雾气忽然电收,无仇尊者也立即停口不说。 姜红薇知道大有文章,而且武林人物最大的忌讳,自己也听人说过,羞得艳脸通红,差不多要哭了出来。 姜薇薇也明白了,不觉轻轻一叹道:“傅爷爷,难道没有方法补救?” 无仇尊者道:“除非熊老儿肯替他设法,任何人也难以为力。” 灵音童子身外雾气收了又放,放了又收,连续几次之后,忽然站了起来,先向姜氏兄妹拱手道:“有劳二位护法,并谢老爷子照应。” 无仇尊者淡淡一笑道:“这也无须言谢,可惜的是功亏一篑,不能炼到最高境界。” 灵音童子敝声大笑道:“小子本就不是佛门中人,能灭一魔就灭一魔,能除一恶就除一恶,能炼有几分成就,自己十分意足。” 第十四章 情爱缠身 那知话音甫落,忽闻震耳欲聋的一声长啸,场里那团滚动的彩珠忽然爆开,两道身影由彩珠里滚出,各自一个解头翻了出去,然后相隔五丈对立着。 场外四人,二位是武林耆老,三位是少年俊彦,俱看出弥迦喇嘛比妙仙翁多退两尺开外,分明略逊一筹。 妙仙翁虽然略胜弥迦,但是色厉如鬼,不如弥迦喇嘛气定神凝,从容含笑。在养气的工夫上面,应该略差半分。 姜氏“兄妹”羞见妙仙翁的凶形恶相,几乎是同时偏开视线。只听妙仙翁厉笑一声道:“秃驴居然能接下本仙翁亢阳一掌,暂时饶你一命。” 无仇尊者急道:“灵音童子,你手痒了没有?” 灵音童子知道这话是要自己出手,不禁豪气顿生,振声大喝道:“朱老魅,先接灵音某一招!” 话落人到,身后转起一阵狂风,将积雪卷成一条白龙。 一妙仙翁不料才隔半个时辰,灵音童子就精进到这般境界,想起还有无仇尊者虎视眈眈在旁,情知定难讨好,冷笑一声道:“你这伙凶徒,打算以车轮战么?” 灵音童子冷哼一声道:“什么车轮战,你能接灵音某一掌,就放你走!” “好狂!仙翁先教训你。”妙仙翁和弥迦喇嘛拚过一场,自忖若让灵音童子以全力发掌,纵能接得下来,也要闹个两败俱伤。是以不待话毕,一掌已经劈扫。 但见一道摇山拔树的狂风应掌而起,刹那间卷到灵音童子的身前。 “来得好!”灵音童子沉声一喝,双掌齐发。 他这时已炼成专破罡气的绝学,又以“大劫奇功”发掌,劲道岂同小可。 这一掌之上,竟然也出现淡淡的火光,不亚于弥迦喇嘛开头一掌。 妙仙翁哼一声,真力立即提到十成以上。 “轰!” 双方掌劲接触的瞬间,暴出一声巨响,卷起漫空飞雪。 妙仙翁道袍尽被掌风揭起,身子倒飞五丈,坠进预设的落魂幡阵中,颤声狂笑道:“灵音童子,本仙翁也暂饶你一命。” 灵音童子一掌虽将妙仙翁击飞,自己也觉气血沸腾,刚炼成的“空界须弥”几乎全被震散。但一听妙仙翁话里涵义,不禁冷笑道:“老魔,你还想走么?” 妙仙翁大笑道:“本仙翁要走,谁敢说不?” 灵音童子一步逼近旗门,喝道:“分个胜负再走!” 妙仙翁先向四名魔幡的彩衣女各点一指,然后向灵音童子诡笑道:“小子,还以为你没有落败?” 灵音童子昂然道:“你敢说全胜了?” “当然!”妙仙翁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魔蟠的彩衣女立将长幡挥舞,八名执乐器的彩衣女也吹奏起极其凄凉的乐音。 姜红薇心头一懔,急道:“薇哥快教他回来!” 姜薇薇笑道:“你怕什么?” 原来这时“兄妹”羞见妙仙翁的驴形马相,早就背向落魂幡阵;姜红薇知道“妖阵”的厉害,也懂得吹奏的是何种乐曲;姜薇薇却听出双方说话的气劲差不多少,是以泰然无惧。 无仇尊者猛可一惊,急扬声叫道:“小子赶快回来!” 灵音童子诧道:“晚辈和这老魔拼了。” 那知一语甫毕,弥迦喇嘛已由后面扑上,一把将他拖退轻喝道:“檀樾不可,这是‘送殡曲’,其中定有奥妙!” 妙仙翁哈哈笑道:“秃驴竟懂得是‘送殡曲’,哈哈……。” 大笑声中,从容抱起死在轿壁上的裸女,放进宽敞的道袍里面。 十二名彩衣女组成的落魂阵将妙仙翁和裸女护在阵里,缓缓移动。 乐声凄切而悠扬,震撼每一个人的心弦。 灵音童子暗忖这“送殡曲”又有什么了不起,正想再冲上去,忽听身后响起啜泣之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姜氏“兄妹”相抱哭泣,不禁愕然道:“你二人怎么了?” 弥迦喇嘛沉声喝道:“送殡不用贫僧,定不能登极乐世界。”说罢,一长身形,跟后追去。 蓦地,“咚”一声低沉的鼓音响起,无仇尊者立即扬声道:“弥迦回来,让朱老魔自投地狱。” 这声鼓音一起,妙仙翁的“送殡曲”也就寂然无声,弥迦喇嘛退了回来,和各人聚在一处,合十什拜道:“尊者方才是否施以佛门‘不误音’?” 无仇尊者正色道:“非也。这是佛门‘不竭音’,任凭老魅走到何处,都听到这声鼓响,若非放下‘落魂幡’,必在惊慌之下变成疯狂而自己毙命。” 姜薇薇被那声鼓音震止了悲泣,听无仇尊者解说“不竭音”的妙用,禁不住破泣为笑道:“你老人家可是吹牛?” 无仇尊者道:“我吹什么牛?” 姜薇薇一皱鼻子道:“‘不竭音’,既有这般妙用,为什么不多敲两下,就把老魔当场敲死?” 无仇尊者好笑道:“你就想我杀人给你看,我老人家就偏就不让你惬意,要不要先说个故事给你听听?” 姜薇薇气得撅嘴道:“不先把老魅截堵回来,还有心说什么故事?” 无仇尊者慢吞吞道:“追不上了,你不相信就试试看。” 姜薇薇自知追去无用,也不愿见妙仙翁那付形容;姜红薇虽觉妙灿翁并不怎么,但姜薇薇不去,自己更不能独行。至于弥迦喇嘛和灵音童子,更知无仇尊者在这时候讲故事,定有极大关系,也不愿逞强称能,贸然追赶。 再则,无仇尊者“定音鼓”一响,弥迦喇嘛一退,妙仙翁一伙便如风卷彩云,一去无踪,连那几面落魂长幡也隐没在苍茫飞雪之下,未知就能够追赶得上。 无仇尊者向各人环扫一眼,欢笑道:“跟前还有余肴残酒,且以天地为卢舍,风雪为堂奥,吃个酒醉茶饱再说罢。” 姜薇薇恨声道:“你放走朱老魅,原是要说故事,这时又说要先吃,薇儿不许你再吃了。” 无仇尊者摇头笑道:“先说故事可也,但一说出来,我们这五人当中就得减少两人的力量,若遇强敌可不是糟了?而且朱老魅逃遁,不见得就肯弃下‘落魂幡’,大有奇事可看,如果有人晕倒,须是仗人扶持,那就看不成了。” 姜薇薇暗忖自己有父有母,身世早明,但母亲可说与一个名叫“严惠嘉”有极深的仇恨,不该有关身世的事,何至晕倒需人扶持?至于灵音童子被裘强灭门、劫姊,可说极尽凄惨,但他已自己知道,并由李娇娇杀了裘强,报了部分之仇,也不该再有晕倒的事发生。 惟有初识的锦裳八姬骆瑶香身世未明,为了报答她照顾灵音童子之情,让她顶了“姜红薇”的名宇,如果无仇尊者说的故事与各人有关,多半是骆瑶香才对。 姜薇薇想到这里,不觉向乔装姜红薇的骆瑶香瞟了一眼才转向无仇者点点头道:“好吧,听你的好了。” 无仇尊者哈哈一笑,纵情大嚼。 各人确实也饿了,见无仇尊者吃的起劲,也卷残云似的吃个杯盘翻转,顷刻都尽。 无仇尊者看都吃光了怀盘,敝声大笑道:“这番可以走了。” 姜薇薇道:“向哪里走?” 无仇尊者取了一支筷子横搁在碟面上,将筷子一旋,那支筷子一连转了十几转然后停下,笑道:“跟筷一子头的方向走。” 灵音童子一看筷子头的方向几乎和妙仙翁的去向相反,诧道:“老前辈不是说要去看朱老魅么?” 无仇尊者白他一眼,道:“你这小子的记性还不坏。” 灵音童子苦苦笑道:“好像他们不是……” 姜薇薇含笑起身,左手执着灵音童子,右手执着骆瑶香,嘻嘻笑道:“不必说了,要是鬼八卦不灵,回头再找他。” 灵音童子被这位“薇弟”拖着先走,向后一看,无仇尊者和弥迦喇嘛已跟来,忍不住悄悄问道:“薇弟,你知道傅老前辈使的是什么神术?” 姜薇薇笑道:“什么神术,那是由镜听术化出来的追影法,和圆光差不了多少,方法我也会,就是不灵。” 无仇尊者接口笑道:“什么不灵,你心不诚,意不专,神都被你唬跑,当然不灵。不过,也有灵的时候吧?” 姜薇薇脸红红地轻呸一声。 灵音童子暗忖这位薇弟好像有点变了,这也有什么值得害羞的?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位“薇弟”是女扮男装,自从别后,常以金钱暗卜,寻找他的去向,最后又循着“镜听术”指示的方向走回一处。 无仇尊者说“也有灵的时候”,指的就是这一件事,怎能怪得“薇弟”脸红? 他见“薇弟”害羞,却不好加以戏谑,答讪着,走着,又发觉“薇妹”经常默默无言,好像已经生分不少。 他暗忖,少女总是常着矜持和娇羞的,自从一语订下终身,只要心心相印,又何在乎多言? 是以,他谅解这位多情的“薇妹”决想不到真正的“薇妹”就是“薇弟”,而眼前这位“薇妹”是锦裳八姬骆瑶香乔装的。 风雪不住地飘。 人不停地走。 三位少年联袂走在前面,敢是说说笑笑不曾经意,后面忽然传来叫声:“当心!” 这一低沉的喝道,惊得三人同时止步。 定睛一看,既见长幡一角在风雪中飘扬,相距三人已不足三丈。 但这面长幡已经倒在地上,近处也听不到人声。 由此看来,妙仙翁那伙人应是弃幡逃走已久。 灵音童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正要伸手揭起长幡。 “别动!”无仇尊者又一声沉喝,飘然上前道:“小子不知厉害,老魁这落魂幡不知以多少精血精魂祭炼而成,寻常人相距十丈即被迷倒;你虽炼成‘空界须弥’,无奈功力尚浅,岂可用手去触?” 灵音童子将信将疑道:“弃掷的落魂幡,没人主持也能迷人?” 无仇尊者微笑道:“你不信怪疑之事,可趁我和弥迦在此,摸摸看?” 姜薇薇急道:“灵音童子……” 但她刚说得几字,灵音童子已笑说一声:“不妨!”将那面长蟠捡起,又立即丢落地上。 他本是存着好奇之心,认为失去操纵的落魂幡也应该失去落魂的作用,再则无仇尊者有话在先,料想纵可“落魂”,也不至于十分碍事,所以试一试这魂如何落法。恐怕姜薇薇阻止,不惧触动落魂幡,竟是忘了先运起“空界须弥”护体,急忙抓起那面长幡。 就在他一触及长幡的刹那,但觉光影在眼前一闪,随即笑起来道:“薇弟,我抓到了。” 一个甜美的少女声音跟着笑道:“灵音哥哥,你抓到了什么?” “抓到了裘全胜那小子!”他仍念念不忘报仇,所以出现在眼前的头幻象就是裘全胜。同时,他又见一道紫衣红影冉冉而来,那正是念念不忘的“薇弟”,喜极之下,一把抓住薇弟的手腕,指着地面狞笑道:“就是这个小子!” 姜薇薇厌恶向地面看了一眼,皱一皱鼻子道:“不把这狗头杀了,还留来干什么?” “杀了未免便宜了他,愚兄想把他带回家乡,活祭我父母和家人的亡灵。” “这么累赘,不如就在这里遥祭,省得在路上有失闪,想祭也祭不成了。” “还是薇弟聪明,就这么办。” 当下,二人撮雪为香,灵音童子挥剑斩下裘全胜的首级,哭拜祭奠家人。 姜薇薇在旁陪祭毕,扶他起来,轻悄悄道:“我们也该走了。” 灵音童子茫然道:“去那里?” 姜薇薇星目里射出异样的光辉,轻笑道:“你怎么就忘了,我们搜寻灵音老君的踪迹告知武林,消灭靡音谷那伙老魅和狗男女,然后一起去葱岭见我爹娘……” “是,是!”灵音童子握紧姜薇薇的手,激动地叫道:“薇妹和我在口头上已订了终身,也该去拜见伯父伯母去了。” 姜薇薇羞涩在笑道:“灵音哥哥,你看我是谁?” 一个紫衣少年身形忽然扩散,另一个少女的紫衣纤影忽到眼前。手仍然握着手,但一切都已变了,变的是这样奇怪,由姜薇薇忽然变成了姜红薇。 灵音童子讶然惊道:“你是薇妹?” 那影子“噗”一声笑道:“可不就是薇妹?” 灵音童子端详半晌,摇头轻笑道:“你兄妹长的太相同了,简直令人雌雄未辨。” 那影子好像笑道:“哥哥何必要辨,还不是一样的么?” 灵音童子将那影子的柳腰轻轻抽近身侧,深情款款道:“薇妹别说痴话,男女有别,怎能说是一样?” 那影子斜到倚在他的身畔,闪着睫毛下面乌亮的眼珠,两粒朗星似的目光注视在他的脸上,神密地笑道:“你毫不奇怪,到这时候还不知道我是谁?” 灵音童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不是红薇?” 那影子摇头笑道:“我是薇薇!” “怪哉!”灵音童子见身畔这人分明是女身,怎肯相信是男身的美少年姜薇薇,咄咄称怪道:“你兄妹二人全会开玩笑。” 那影子格格娇笑道:“你总该相信世上只有一个姜薇薇吧?”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不错。世上只有一个姜薇薇,但也只有一个姜红薇。” 那影子一扬睫毛,又道:“假如你觉姜红薇就是姜薇薇的化身,那时又当如何?” 灵音童子楞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道:“那时我当加倍喜欢,但又那里能够?好吧,别闹玄虚了,我们去寻令兄去。”那影子一皱鼻子道:“除了你,我那还有个哥哥?” 灵音童子暗一咬牙道:“薇薇不是你的哥哥?” “你忘了我就是薇薇?” 蓦地“咚”一声鼓响,接着又有一声宏亮的佛号入耳。灵音童子心头一震,已见无仇尊者和弥迦喇嘛站身前,早一条紫衣纤影远在一丈开外,那人正是姜红薇,而自己揽的却是姜薇薇,不禁大诧道:“有这样古怪的事?” 幻境是如此离奇,姜薇薇忽然成了姜红薇,姜红薇忽又变回姜薇薇,真令灵音童子莫测高深。想起方才把姜薇薇当作红薇款款深谈,直羞得脸红耳热,赶忙放手。 姜薇薇想是还未察觉自己又已恢复回男装的扮相,轻“呸”一声道:“这有什么古怪?” 无仇尊者微笑道:“小丫头,你已经人迷,难道还想做作下去么?” 灵音童子闻言一惊,急道:“薇弟,你当真是个妹妹?” 姜薇薇被无仇尊者说破了真面目,“嘤”一声娇呼,已奔往骆瑶香身侧。 无仇尊者指着跌落地上的长幡,向灵音童子大笑道:“傻小子,方才发生的事,你可还记得?” 灵音童子惊疑道:“晚辈记得曾经触及落魂幡,随即见薇弟到来,不知怎地忽然变来变去。” 无仇尊者笑道:“方才对你薇弟薇妹的话,算不算数?” 灵音童子正色道:“晚辈生平不说假话,方才所说,全是出于肺腑。” 无仇尊者向姜薇薇笑道:“小丫头,你害什么羞,还不快点过来。” 姜薇薇却将姜红薇推着上前,轻笑道:“小丫头来了。” 无仇尊者知她要重施故智,想严辞揭破她的面目,却凝于自己是长辈身份,不便干预儿女私情,气的哼一声道:“你到底要怎样闹法?” 姜薇薇把面红耳赤的骆瑶香推到,笑吟吟道:“傅爷爷,我们没有闹啊!” 灵音童子见“薇弟”若无其事地从容谈笑,自己略为安心,正色道:“薇弟,方才的事,像是一场美梦。” 姜薇薇脸颊飞起两朵红云,点头代了回答。 弥迦喇嘛宣起一声佛号,接着道:“真即幻,幻即真,檀樾习过无上妙谛,为何不悟?” 姜薇薇皱起鼻子骂道:“和尚该死,该死和尚,你怎地也不悟?” 无仇尊者见灵音童子楞在一旁,还不明白姜薇薇是少女乔装,而姜薇薇又防弥迦揭破身份,着急地骂了起来,也觉好笑道:“够了,够了。我老人家先说方才发生的事吧,灵音你一触及落魂幡,便却神智昏迷,眼前起了一种幻像,薇薇急忙上前相扶,也受了幻象感染,相因而生,以致连续出现许多情事,不过,由那些如梦的情事中,恰也透露出一个人深藏在心底的话,还好解救得快,不然,真不知道你二人要闹成什么样子。” 姜薇薇暗忖:“谁叫你多事解救?”但一想到在幻景里的各种景象可能落入别人眼里,又情不自禁地脸皮一热。 灵音童子听说是“幻象”,想起自己从对“薇弟”说过失礼的话反觉心安理得,泰然说道:“傅老前辈,我和薇弟被迷了多久?” “极短,极短。……”无仇尊者含笑道:“自从你二人握手时算起,统共数不到三十。” 姜、灵音二人同时面呈诧色。 无仇尊者笑道:“梦境本来十分短暂,于淳楚梦至大槐安国,娶妻生下子女七人,为南柯君太守二十年,醒后斜日未隐。卢生步入枕中,娶崔氏女,中进士,累官至节度使为宰相十年。有子五人,有孙十几人,年八十而卒,醒来黄梁未熟。你二人入迷能有多久?” 灵音童子听他引经据典,说了两个熟识的梦例,不觉向姜薇薇望了眼,恰见对方羞涩地低头,显出扭妮之态,暗诧道:“难道薇弟果真少女乔装?” 他这一起疑,历来的往事便迅速在脑中展现,立即发现几件不太近情的事,足以证实这个疑点。然而,姜薇薇何要乔装,姜红薇又是什么人…… 谜,他无法解答这些谜,只好仍把姜薇薇当作弟弟,而将哑谜放在心里。 无仇尊者目光注视在灵音童子的脸上,似要看穿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微笑道:“壳破雏出,水落石出。何必苦若思索,你三人先回弥衡别府去罢。” 姜薇薇猛抬头,见灵音童子目光灼灼向着自己脸上,不觉轻呸一声,轻向无仇尊者问道:“你老要去那里?” 无仇尊者道:“收拾朱老魅这四面‘落魂幡’已非你等能力所及,只好烦我老人家和小和尚才行。” 姜薇薇急道:“故事还说不说了!” 无仇尊者道:“事完再说,不然就向你娘问去。” 话毕,挥一挥手,径和弥迦喇嘛卷起长幡飘然而去。 灵音童子目送二人身影消失,不觉轻喟一声道:“薇弟,我们走吧。” “好,你先走。”姜薇薇着令灵音童子先行,自与骆瑶香跟在后面,在交头接耳中,不时传出格格的娇笑。 灵音童子认为人家兄妹说笑,不以为意,自己只顾思索无仇尊者话外之意壳破雏出、水落石出…… 暗忖这位薇弟真怪,自从认识以来,同行同坐,同起同卧,就没见过他沫浴,也不见过他宽衣。纵是酷署的天气,他仍穿有好几件衣裳,和衣而睡,让身上香汗淋漓,为的是什么? 灵音老君、紫笛神君、郎香琴、阴阳千眼叟……几乎见过姜薇薇的人都暗示他是一位俏姑娘,为什么又不说个明白? 误会?也许真正是误会了,人家兄妹本就长的一模一样。郎香琴曾说没有姜红薇。可能没见过人家兄妹走在一起,但在那幻境里面,姜薇薇自己就说过“姜红薇就是姜薇薇的化身”,这话又如何解释? 灵音童子要趁着印像尚新的时候,把这些疑点整理出一个道理来,那知越来越湖涂,不觉已回到弥衡别府的峡谷。俊目向树林一瞥,不禁骇然惊呼。 姜薇薇正和骆瑶香说得起劲,被他这声惊呼吓得同时一跳,急道:“你怎么了。” 灵音童子指向被冰封尸体的树林,脸色微变道:“你们可曾见过那些尸体?” 姜薇薇娇笑道:“我们见的比你还早,当时尼巴格率领这伙人进攻弥衡别府,只有大师姐马红叶、熊伟、傅弯、郎香琴、陈含英、骆瑶香、我和那厮的两个丫头守洞,本来不怕他人多势众,可恨的是这伙狗男女一上来,就脱……脱衣舞,做出不堪入目的……噢……我们只好退进洞府,不和他们打……” 灵音童子诧道:“后来怎么样了?” 姜薇薇道:“后来?后来傅老爷子忽然出现,以‘定音鼓’发出‘混沌罡气’,造成十点奇寒,把这伙狗男女完全冻僵,仅逃脱一个尼巴格。”顿了一顿,又道:“因为尼巴格是本门叛徒,又曾当众辱侮大师姐,所以大师姐与熊伟夫妇,带了汤仰文,云芝仙二名丫头往葱岭作证,好恳求我爹娘下山。我们则各留有信给傅老爷子,请他老人家交给你,然后分头出谷找你。” 灵音童子听说诸女对他情深,大为感叹道:“愚兄心领盛情,但我们目下又进入危险了。” 姜薇薇讶然道:“你这话怎么说?” 灵音童子道:“方才我到过这里,见这些尸体虽被冰封,但每一具都面目如生,不像这般狞狰可怖。” 经他这么一提,姜氏“兄妹”同时转头看去,但见每具尸体满面流血,凝结成了红冰,连下体都血迹淋漓,挂成一缕缕的红丝,令人不忍卒睹。 姜薇薇但觉寒气由丹田之下直冲脑门,禁不住浑身一颤,惊叫一声:“不好!” 灵音童子、姜红薇,急忙掖着姜薇薇的手臂,目光迅向四面一掠。 但是,这时只有寒风出谷,冷雪飘空,悄无人语。 灵音童子呻吟道:“相隔不过个多时辰,这些尸体就全变了样,必定有点古怪,你兄妹不可分开,待我仔细看去。” 姜薇薇心头还在冒着冷气,噫道:“灵音哥你也别走。” 灵音童子好笑道:“薇弟独行万里,怎忽然胆小起来,我就在林里看那伙尸体被何物所伤,为什么冰冻一个月的尸体会有血流出,你们只要一声喊,我立刻退出来就是。” “不。”姜薇薇摇头道:“我总觉心头发颤,好像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久不说话的姜红薇(骆瑶香)也以极低的声音道:“灵音哥哥,死尸有什么好看的,待傅老爷子回来,再仔细察看不行么?” 灵音童子见姜薇薇惊得脸色苍白,紧挟自己的臂膀,比姜红薇更加惊恐,也觉难以离开,点点头道:“也罢,我们进弥衡别府再作打算好了。” “唔。”姜薇薇鼻里应了一声,颤巍巍让姜红薇扶着,跟在灵音童子身后走向洞口的冰帘。 “灵音……童……子……” 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呼声,也不知由什么地方传来,三人都惊得刹住脚步。 “灵音……童……子……” “灵音……童……子……” “灵音……童……子……” 呼声像由天上传来,又像砖自地底,呼唤得山鸣谷应,凄厉得令人胆寒。 灵音童子大怒,喝道:“灵音童子在此。” 这喝声一出,呼声顿时寂然。 灵音童子不禁豪气大发,豪笑一声道:“鼠辈的伎俩,再拿出来让灵音某看看?” 但是,喝道过后,只闻空谷回响来的声音,并不闻答话。 灵音童子以为对方胆怯,不敢露面,回顾姜氏“兄妹”笑道:“薇弟,你最聪明,知道敌人闹什么玄虚?” 姜薇薇脸色略显得红润,长吁一声道:“不知那一个短命的使出这般伎俩,害得人家担心半天,你可知唤你名字的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灵音童子摇摇头。 骆瑶香悄悄道:“可是呼蛇?” 姜薇薇点点头道:“多半是这种孽妖。” 灵音童子惊道:“呼蛇是什么样子?” “谁见过它的样子!”姜薇薇接着道:“据说这种妖蛇产于深山大泽,能够呼唤行人的姓名,如果答应了它,它便能凭籍声气交感,连夜飞来,将答话的人吞噬。” 灵音童子失笑道:“多少凶物不怕,怕起一条坏蛇岂不笑话!” 姜薇薇浅浅一笑道:“呼蛇是大禹治水时的上古遗种,也许刀剑不人,走如飘风,可大可小,半点也不可疏忽。” 灵音童子道:“难道没有制它之法?” 姜薇薇正要答言,忽闻一声“薇——薇——”又将唇波一闭,轻轻摇头。 “姜——薇——薇——” “姜——薇——薇——” 也许这一条是雄蛇,所以呼声凄厉而略带男音。 灵音童子见姜薇薇闭口不答,呼声也不停止,暗忖妖蛇凭的是声气交感找人,何不索性代答了。当下大喝道:“姜薇薇在此。” 霎时又群声并寂。 姜薇薇摇头苦笑道:“你真糟糕!” 灵音童子泰然道:“薇弟你不用怕,如果妖蛇却是难敌,我答一回是死,答二回也是死,它籍回答人的声音交感而来,必定不会找到你的头上。” 姜薇薇听他这话,显然带有替死之意,芳心大起感动,缠着他的臂膀,怨声道:“灵音哥你弄错了,我并不是怕死,而是你既答应在先,打算……”“姜——红——薇——” 那略带男音的呼声又遥遥传来,骆瑶香立即娇叱道:“在这里!” 姜薇薇顺口骂道:“你找死么?” 骆瑶香笑道:“你二人都死,我活着干什么?” 她一时疏神,不觉露了原来的嗓音,灵音童子不禁失声道:“你是骆姑娘?” 骆瑶香一怔。 姜薇薇轻哼一声道:“谁是骆姑娘?” 灵音童子一双俊目盯在骚瑶香的脸上,却找不到骆瑶香半分影子,只好摇头道:“面貌不像,声音是真,那有这般怪事?” 姜薇薇皱着鼻子道:“怪事多着哩。你就是够怪。” “我怎么又怪了?”灵音童子以为姜薇薇故意打趣,索性扮个怪脸道:“你不妨说说看。” 姜薇薇晃着脑袋道:“你怪的多着哩,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眼前就把我妹妹看成了骆姑娘,如果当真是骆姑娘,你又有何打算?” 灵音童子正色道:“大丈夫有仇报仇,有恩报恩,骆姑娘对我有舍生救死之恩,自应设法报答。” 姜薇薇轻笑道:“我这妹妹的事又该如何?” 骆瑶香先听谈论自己的事,而自己乔装为姜红薇,当然不好规避,再听到说的是姜红薇,又觉与自己切身无关,所以也无羞才态,静静地听着。 灵音童子见姜薇薇当着妹妹面前提起这事,忍不住瞧了姜红薇一眼,轻喟道:“愚兄和令妹订终身,当然不再作他想,而且报恩,也毋须以身为报。” 姜薇薇转向姜红薇笑道:“妹妹,你可是妒妇?” 姜红薇刚刚摇头,忽见一条人形如飞而到。 来人正是“一声警”无仇尊者,但见他面色凝重,急急奔来,刚一停步就立刻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灵音童子指向树林的尸体道:“那些冰肌玉骨,个个七窍流血,而且还有妖蛇呼人。” 无仇尊者大惊道:“呼人的是蛇还是鸟?” 姜薇薇诧道:“也有呼人名字的鸟么?” 无仇尊者还末答话,弥迦喇嘛已飘然而到,面带笑容道:“尊者到了多久?” 无仇尊者浓眉一皱,道:“反正是你输了,现在要紧的是看谁来过这里,如果真是五彩真君的人,今夜可大不好过。” 灵音童子诧道:“五彩真君又是什么人物?” 无仇尊者慨然一叹道:“五彩真君也是我们这辈老不死的人里一个很毒的家伙,为人不邪不正,善养些稀奇的禽鸟蛇虫,那些畜类可不懂人的道理,尤其是五花鸟和七彩石这两样东西更是厉害。” 姜薇薇接口道:“呼蛇还不算厉害么?” 无仇尊者正色道:“呼蛇虽是凶物,尚有飞蜈蚣可制,五花鸟和七彩石互相克相生,真正是宇宙第一凶物。”微顿,续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察看这些冰肌玉骨,看是被人用什么毁了。” 灵音童子和姜氏“兄妹”跟一老一僧走近屹立如林的艳尸,但见每具艳尸双睛已失,天灵盖也已揭开,下体血凝成冰,令人不忍卒睹。再看那些男尸,同样失去双睛,头顶开窗,连下体也一并失去,若不是胸部坦平,几乎不能辩认是男是女。 无仇尊者察看半响,忽然着令各人退后,聚气凝神,伸出左手遥向艳尸一按,顿时面带愁容道:“好凶狠的东西!” 姜薇薇道:“什么东西凶狠?” 无仇尊者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何物,但这些冰肌玉骨的五脏已空,只剩有一具皮囊,定有凶物由下体进去,吸食肝脏脑髓之后,冲破天灵盖而出。” 姜氏“兄妹”全是女身,禁不住心头狂跳,浑身起了鸡疲疙瘩,姜薇薇生怕被灵音童子看破机关,急忙低头。 灵音童子因无仇尊者说到“下体”,心知姜红薇必定害羞,不便回头瞧她的神情,连姜薇薇有何举动,也不会入目。 无仇尊者照事论事,倒未把二女神态放在心上。说罢,又伸手向一具男尸按去。 这一按,顿令他神情大变,惊叫一声:“不好!” 但见他一步倒跃回头,顺手一提姜氏“兄妹”喝一声:“走!”又一连几个纵步,冲出树林。 灵音童子、弥迦喇嘛,见这位绝世高人竟惊得仓皇失措,情知危在俟顷,也疾转如风,奔出林外。 就在各人奔出脚刚着地的时候,林里一声轻响,几十缕彩丝分由男尸七窍射出,疾扑各人身前。 “走!”无仇尊者将姜氏“兄妹”向远处一掷,自己反而凝气定神,向飞来的彩丝发出一掌。 一道狂风冲到彩丝前端,彩丝只微微荡仍然冲破掌劲,向前疾飞。 灵音童子由侧方看去,看出那不是什么彩丝而是一种指头大小,会飞之物,敢情那微物十分厉害,否则无仇尊者不致恁地紧张,急抽出松纹古剑,高呼一声:“老前辈,让我试试看!” 话声中,宝剑已荡起一屏精光,拦向彩丝前端。 “叮当……” 彩虫和宝剑接触,竟然响起金铁之声,几十点彩星被宝剑震得向外飞溅,在空中略停一停又向光屏冲来。 灵音童手挥起宝剑阻挡几十只飞虫,虽未被突破剑光,也被震得自己手腕发麻,不觉暗惊凶物厉害。 数十只五彩斑烂的小虫想已被剑光激怒,立如一窝毒蜂剑光围攻,二老二女反而空无闲事。 灵音童子那敢怠慢,一枝松纹古剑幻出一道精光,把身护得风雨不透,高声呼喊道:“毒虫厉害,宝剑也杀不死,你们快走。” 姜薇薇被无仇尊着掷出十丈开外,幸有浑身绝艺并未受伤,见灵音童子一枝宝剑居然挡下无数毒虫,不由的大发雌心,叫道:“我也来一个!” 无仇尊者叱道:“你别来找死,把剑给我!” 姜薇薇发话时已奔了上前,哼一声道:“我这宝剑利得多了。” 无仇尊者忽然一把夺下她的短剑,喝道:“你和那妮子全给我走远一点,还得提防毒虫飞进肚去。” 姜薇薇听懂了这意思,只因自己是女的,不好和毒虫硬拼,脸红红“呸”了一声,退回原处,猛闻无仇尊者一声大喝,剑光幻出一道长虹,“啪”的一声,已将一只毒虫斩落。 弥迦喇嘛手无兵刃,只有一架铁琴,灵机一动,也抚着“征弦”,弹出一缕缕细的琴音。 他弹的琴音极端尖细,几乎耳不能闻,但那群毒虫却是渐渐高飞,离了灵音童子和无仇尊者的剑光,飞集在他头顶上空。 无仇尊者微“噫”一声道:“小和尚懂得唤蛇驱虫之术,老毒物应是遇上对手了。” 弥迦喇嘛笑道:“尊者谬赞了,小僧只懂得天丝驱蛇之法,偶尔触动灵机,聊效雌虫唤侣,果然略收攻效,有劳……” 那知一语未毕,虫群里忽然飞出一粒彩影径向姜薇薇扑去。 无仇尊者见状大骇,一声暴喝,身随声发,弯箭一般追上那只毒虫,起手一剑,“当”的一声,将毒虫劈成两半。 姜薇薇平日胆大包天,但因毒虫是她的克星,又亲见艳尸惨状,立即胆小起来,这时真惊得粉脸变色,拉紧骆瑶香,颤声道:“我们赶快藏起来吧。” 无仇尊者见她惊得脸色苍白,微笑道:“方才叫你走,你不走,这时想走也不行了,小和尚试看能否先将五色甲虫引走?” “小僧愿意一试!”弥迦喇嘛琴音不歇,步履潜移,头顶上空的五色甲虫也跟着琴音移动。 无仇尊者大笑道:“这些畜类,原来最容易受骗。” 各人见弥迦喇嘛自将毒虫引走,也各面呈喜色。 那知弥迦喇嘛还走不到十步,毒虫忽然“嘎”的一声,向上一冲,然后如采密的忙蜂,又向二女飞扑。 灵音童子站在弥迦和二女的中间,见群虫飞来,急挥起宝剑拦截,然而,毒虫高飞十丈,剑不能及,只得一步跃到了二女身侧,猛觉姜薇薇遍体幽香人鼻,不禁“哦——”一声道:“我道毒虫为何专找二位,原来身上藏有异香。” 无仇尊者哈哈大笑,笑得姜薇薇俏脸羞红,恨声道:“有什么好笑,还不设法退去虫儿。” 灵音童子一枝宝剑配合无仇尊者一枝短剑幻成一个极大的光球,将二女罩在光球之下,但群虫飞扑之势比头叫次更加闪猛,宝剑只要碰上飞虫,即被震得弹动,也大大着急道:“老前辈快想个方法把这毒虫弄死。” 姜红薇(骆瑶香)笑起来道:“弄死毒虫,莫如放火烧它,可惜没有引火之物。” 姜薇薇接口道:“把那群贱脾的衣服拿来烧。” “胡说!”无仇尊者叱道:“那是老人家的酒资,千万动不得。” 姜薇薇嘻嘻笑道:“若不把毒虫烧死,薇儿看你往那里喝酒去?” 无仇尊者笑道:“你专会计算我老人家的东西,那可不行。” 灵音童子见这位怪老头在生死关头,还忘不了喝酒,要保留当作酒资的衣服,也觉得他可笑。但冰林雪润,四面空空,看不出那里是藏放衣的所在,如果衣服放在崖顶上,怎能够取得到手? 想了一想:“有了——”一声叫既,将的外衣服撕下,叫道:“薇弟可有火种?” 无仇尊者诧道:“你要烧掉这件锦裘?” 灵音童子笑道:“一件衣服能值得几何,还是救命要紧。” 无仇尊者冷哼一声道:“你这糊涂小子也敢教训起我老人家来了,以为我还不懂得使火攻?” 姜薇薇正想伸手捡起锦衣付之一炬,忽想到无仇尊者话里有话,又停手不捡,转口问道:“难道这甲虫不怕火?” 无仇尊者徐徐道:“什么不怕火,但用火去烧,只要吸进一丝臭气,也够令你没命。” 灵音童子料不到撕下一件好的衣服,几乎闯下大祸,不禁骇然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弥迦喇嘛自从毒虫不听琴音诱引,自己又无兵刃加入战团,只好站在原处低头沉思,忽然大叫一声:“有了!” 无仇尊者忙道:“有了什么,快说!” 弥迦喇嘛笑吟吟道:“小僧把毒虫装进琴里,不知是否可行。” “试试看!”无仇尊者为了保卫二女,用的是一支短剑,累得满头大汗,也不敢跃起杀虫,免至捡一漏万,闻言急令弥迦喇嘛一试。 弥迦喇嘛也知各人处境危险,急将铁琴一端的活门拉开,轻身一跃,将铁琴向群虫罩去。 那知五色毒虫虽然凶猛绝伦,差一点的宝剑休想伤它毫毛,并且懂得向人扑噬,到底是凭藉气息感应就象蜜蜂跟着花香而来,那有多少能力? 弥迦喇嘛静里沉思,早想通这层道理,是以用柔力挥琴,无声无息,一挥之下,立即装了十几只。 姜薇薇看在眼里,大喜呼道:“妙呵,和尚快装,快装!” 弥别字嘛不待她话落,铁琴走个半弧,又装进十几只,三两挥之下,毒虫已被装了大半。 无仇尊者见铁琴奏功,也喜形于色,笑道:“此物最是通灵,别声张让它跑了。” 几句话的时间,弥迦连挥铁琴,琴动风生,毒虫好比土蜂投穴,顷刻都尽。 “格!”一声轻响,弥迦喇嘛关闭琴端活门,笑道:“幸不辱命,半个也飞不走。” 无仇尊者将宝剑交还姜薇薇,揩揩额头汗珠,恨声道:“你那该死的爷爷就是喜欢用这捞什子短剑,谁也不懂里面的古怪名堂,该打的小和尚也不早想出以琴装虫的方法,害我老人家出了一身臭汗。” 灵音童子见弥迦喇嘛尽力收功,不但得不到夸奖反而挨了骂,也禁不住笑了起来,纳剑入鞘,向弥迦揖道:“多谢圣僧援手!” 无仇尊者翻起怪眼,笑道:“你也敢称圣僧?” “不敢当!”弥迦喇嘛回了灵音童子一拜。 姜薇薇见收尽毒虫,又恢复无忧无虑,活活泼泼的神态,扬起娥眉,笑道:“大和尚,你能否放出一个虫儿,让我们看个仔细。” 无仇尊者一惊道:“你要找死么?” “不。”姜薇薇晃着脑袋道:“若不看仔细,将来若是偶尔遇上,岂不被它咬了?” 这确是大理由,无仇尊者驳不出话来,沉吟道:“这得慢慢设法,先回别府再说。” 弥衡别府原来另有进出之路,不需经过洞口的冰帘。 无仇尊者带各人上了山崖,由崖上一个小穴坠身而落,走了一段极曲折的隧道,到达往日尼巴格弹琴的石洞,着令各人小坐,自让弥迦喇嘛遍览洞中隐秘之所,然后回洞向姜薇薇淡淡地笑道:“你想先听故事,还是要知道毒虫的来历?” 姜薇薇略加思索,立即反问道:“故事与谁有关?” “当然与你有关。” “我?”姜薇薇以为无仇尊者要说的故事多半与骆瑶香有关,不料竟落在自己头上,愕然道:“我也有故事?” 无仇尊者轻轻颔首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但是你。” 姜薇薇暗信暗疑道:“好吧,你就说吧。” 无仇尊者轻轻一叹,正待要说,忽然目光一凝,暴喝一声:“是谁?”一掌向封沿的冰帘击去。 “达!” “哗啦……” 灵音童子但见冰帘外光影一闪,无仇尊者的掌劲已将冰帘击碎,急一步冲了出去。 “当心!”无仇尊者喝了一声,也飞身而出。 然而,由二人身发如电出了冰帘,仍觉空谷悄然,并无声息。 灵音童子不禁大疑道:“难道是我们眼花?” 无仇尊者轻轻摇头,正色道:“我分明看见一个脸影映上冰帘,才发掌喝问,岂有眼花之理,你等牢守洞口,待我搜查看看。” 话毕,一长身形,沿着左崖奔去。 灵音童子待想同行,无仇尊者已经去远,姜薇薇却一指冰洞右侧叫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弥迦喇嘛飘然过去,取落一个纸糊面具,笑道:“尊者所见的脸影,莫非是这个?” 三少上前围观,姜薇薇眼力最尖,向纸糊面具一瞥,立即惊讶道:“面具里面还有写字哩!” 弥迦喇嘛对面具翻转一看,果见上面写有“收我金甲虫,命不过五更”等十个小字,当下微微一笑。 姜薇薇冷“哼”道:“这厮未免欺人过甚,我倒要看他究竟何等人物。” 但在这个时候,原先陈列尸体的树林却传来咭咭两声怪笑。 灵音童子怨声喝道:“鬼域伎俩,有本事就到来此地!” “桀桀……”树林里仍是一阵阵笑声。 姜薇薇心头一毛,悄悄道:“那好像不是人声。” 姜红薇略加倾听,也不禁哑然失笑道:“不错,是一只猫头鹰。” 灵音童子摇头道:“太阳尚未下山,猫头鹰就敢出来笑人?” “桀桀……桀桀……” 一阵接一阵的怪笑,笑得二女心头发毛,俏脸也变了颜色。 灵音童子按不住心头发火,一声长啸飞身扑去。 然而,他刚扑到半途,忽闻叫声凄厉的惨号由左崖传来,不禁大吃一惊道:“老爷子你怎么了?” 各人全听出那声惨叫是无仇尊者所发,不暇计及自己安危,各自施展轻功,猛向声源扑去。 如削的冰崖下面,一处略为凹陷进去的崖壁跟前,此时蜷曲着无仇尊者的身子。 黑血如泉,由他背上涓涓流出。 姜薇薇知道这老人与自己一家深有渊源,哀叫一声,即要飞扑上去。 “且慢!”弥迦喇嘛大喝声中,伸臂拦阻道:“檀樾你不方便!” 姜薇薇愣了一下,灵音童子已抢过前面,将躺在冰地的无仇尊者翻转过来。 第十五章 诛魔迎美 无仇尊者除了背上一伤痕之外,浑身并无伤处,但已眼皮紧闭,牙根紧咬,气若游丝。 灵音童子探他鼻息,还觉有热气喷出,急道:“也许还能够救,谁有治伤良药?” 弥迦喇嘛先阻止姜氏“兄妹”上前,自己也到达无仇尊者身侧,先将一粒丹药塞进他的口中。再撕开衣服查看,但见伤处脓血黑如墨汁,周围皮肉已烂去手掌一大块,不觉惊呼道:“这是糜肉箭所伤。” 姜薇薇惊道:“还能够救么?” 弥迦喇嘛道:“请借宝剑一用。” 姜薇薇知他要用剑剜去腐肉,急将短剑递了过去。弥迦喇嘛执剑在手,以极快捷的手法剜去碗口粗细的烂肉,四周的鲜血直流,随又“格格”几声,连肋骨也剜断两根,竟看到肝在颤动。 这种剜肉截骨治伤的手法,令人不忍卒睹。 灵音童子看得心头发毛。 姜氏“兄妹”惊得脸皮变成青色,转头不敢再看。 弥迦喇嘛也紧张起来,轻颤着剑尖,挑出断骨,急将无仇尊者翻转,让体内的毒血流出,毒血流尽,鲜红的血液也往外喷流,这才将伤者身子付地,将两粒丹药纳入伤口。 蓦地,远处又传来阴森森一声长笑,各人不禁一惊。 弥迦喇嘛急将铁琴推给灵音童子,道:“劳你以琴音御敌,贫僧将尊者背往僻处治伤……” 姜薇薇急道:“要不要我们担任护法?” “不必了!”弥迦喇嘛话声一落,立即捧起无仇尊者奔进弥衡别府。 灵音童子捧过铁琴,目视姜氏“兄妹”叹息一声道:“铁琴又归我手,想是我与佛有缘,薇弟薇妹请跟弥迦喇嘛去作傅老前辈的护法,愚兄打算和强敌拼了。” 姜薇薇一皱鼻子道:“你又不是不知我们不怕琴音,干吗要我们走?” 灵音童子俊目望着姜红薇,几度欲言又止。 阴森的笑声越来越近,而且是此笑彼应,分明不止一人。 姜薇薇神情肃穆,急道:“我们出去迎战,休让敌人冲进洞来。” “现在就走!”乔装姜红薇的骆瑶香立即随声附和。 灵音童子轻抚琴弦,摇头道:“不行,我们守住洞口,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出去迎战,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被敌人乘机冲进洞去,傅老爷子和弥迦喇嘛可不被他毁了?” 姜薇薇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一时心急,没想到这上头。好吧,我和妹妹藏在洞里两侧,你的琴音若不能抵抗敌人进攻,就赶快退进洞来。” “好!”灵音童子才回答一声,忽见右崖有人影一晃,急喝一声:“速退!”立与姜氏兄妹奔回洞口。 这时,左右两崖同时响起一阵狂笑,阵尸的树林也传来“桀桀”笑声,但仍不见有人现身。 灵音童子提足功力,手按雷弦,凛然雄踞洞口,丝毫不敢大意。 姜薇薇和骆瑶香已藏在洞侧,悄悄道:“奇怪,敌人笑这么久,到底要捣什么鬼?” 灵音童子毅然道:“由得他施尽诡计,我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牢守这里就是。” 姜薇薇沉吟道:“只怕敌人故意让我们守在这里,他却由崖上的秘道进洞就糟了。” 灵音童子被这话说得一惊,急道:“你二人快去把守那条秘道。” 骆瑶香接口道:“你一人在这里怎么行?” 灵音童子道:“不要紧,如果来敌很强,我可以一面弹琴叫面退入隧道。” 姜薇薇一想,这话倒是不差,答道:“好吧,我们就走,你自己小心啊!” “不劳叮嘱,愚兄自理会得。” 姜氏“兄妹”一走,灵音童子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轻轻弹出“锵——”的一声琴音,暗道:“最好是多来几人,纵是不怕琴音,这几十只金甲虫也够使他人人送命。” 原来他早就想到万一难以御敌,好歹也将敌人诱进隧道,放出藏在铁琴里面一大伙金甲虫,和敌人拼个同归于尽。但因“姜红薇”是女的,金甲攻又专找女人晦气,所以先把“兄妹”遣走,才好放胆施为。 忽然,他又替姜氏“兄妹”担心起来,照说姜薇薇、姜红薇二人艺业和他相去不远,如果联手起来,也许比他胜过几分,有二人去把守那条秘道,不会出什么岔子,但二人身上那种幽香的气息,却是招蜂引蝶之媒,若被人以金甲虫向秘道进攻,可不是一攻即破? 他一想到这层,不觉又忧形于色。 但是,狂笑、冷笑、怪笑、阴笑……一阵阵传来,此落彼起,并无休歇,他只好聚气凝神,瞬也不瞬地注视着洞外。 奇怪的是那些笑声虽无休歇,却不见有人出现。 难道方才看见晃动的人影又是一个假面具?…… 又经过很长的时间,谷里已经幽暗得看不清人影,但他仍不敢让琴音中断,反而更加布起好几重音网。 忽然,他觉得身后的音网微微一动,惊得回头喝一声:“什么人?” “是我!”那是骆瑶香的口音,一条纤影也徐徐行来。 灵音童子松了一口气,苦笑道:“薇妹,你真吓了我一跳,怎么忽然走来了,你哥哥呢?” 骆瑶香手上提有一个小小的篮子,喜孜孜地笑道:“哥哥独守那边秘道口,教我弄了一点吃的,并要我看傅老前辈伤了没有,但我却找不到弥迦喇嘛和傅老前辈。” 灵音童子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 骆瑶香微皱蛾眉道:“我如果知道,可不是告诉你了,你先吃下这些点心再说吧。” 灵音童子看她揭起篮盖,腾腾的热气下面竟是十几个精致的点心,禁不住饥肠辕辕作响,但又苦着脸道:“我要弹琴戒备,怎能够吃?” 骆瑶香粉脸微热,幽幽道:“我喂你好了。” 这话一说,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急将小篮放在地上,拿起一个点心研开。 灵音童子自己也觉得脸皮烘热,摇头道:“这怎么使得?” “没什么使不得。”骆瑶香当初为了救他一命,不惜以身侍奉,但那是灵音童子神志不清的时候,眼前摆着一个活跳跳的旧情人,要喂他吃一顿饱的,确也觉得尴尬,但一见灵音童子比自己还要羞惭,不禁得意起来,话声中,半个点心已塞到他的唇皮。 灵音童子此时若再推辞,更使双方都十分尴尬,而且送到嘴边的点心真香,急一张口把它噙住。 骆瑶香“唉”一声笑道:“你吃这么急,差点咬中我的手指了。” “唔……”灵音童子含着半个点心,还未下咽,不便说话,含糊地以一音回答。 骆瑶香轻笑一声,待他咽下一口,接着又送上半个。 一个是手里弹,嘴里吃,一个是手里掰,嘴里笑。不需多少时候,一篮点心已剩不了几个。 灵音童子怕她又要掰,赶忙摇头道:“我不吃了,你吃。” “怎又不吃了?” “饱了。” “放在这里,过一会再吃。” 灵音童子苦笑道:“过一会,我也腾不出手来吃呀。” 骆瑶香也笑了,忽又愣了一下,诧道:“洞外难道就这样笑到现在?” “谁说不是?”灵音童子才回答一句,又赶忙道:“薇妹快去帮你哥哥,在这里很不方便。” 骆瑶香愣然道:“怎么不方便起来?” 灵音童子知道若不照实说出,她一定不肯走,只好故作镇静道:“我有一个极好的打算,如果强敌来得太多,而且又不怕‘灭魂消魄绝音’的时候,我就放这琴腹里的金甲虫出来咬他。但这些金甲虫专会闻香扑人,你在这里怕会被它咬了。” 骆瑶香想起被金甲虫厮缠的那件事,俏脸立刻炽热如火,向他瞟了一眼,半晌才嚅嚅道:“这条计策只怕不行吧,万一来人正是金甲虫的主人,使甲虫反噬,你又如何应付?” 金甲虫被弥迦喇嘛收进铁琴不久,无仇尊者即获到纸糊面具警告,并即遭遭受暗算。由此看来,金甲虫的主人当在不远,如果被旧主人秘法催动,怕不群起反噬? 灵音童子没想到这上头,竟被说得一愣。 然而,他已决心和敌人同归于尽,还怕什么反噬不反噬? 怕只怕一把话明白说了出来,被这位“薇妹”阻扰,致令“壮志难酬”。是以略加沉吟,便即从容道:“这也不必担心,如果金甲虫是五彩真君之物,这位老魔不至于不敢不仁,如果来人是他的弟子,我只消将怪虫掷向他的身上,不怕那些愤怒的金甲虫不先把他咬个半死。我此时弹着琴音,金甲虫在里面蠢蠢欲动,也许已把我当作主人,甘愿供我驱使了。” 骆瑶香听他说的有理,听到末后两句忍不住“吱”一声笑道:“好吧,祝你虫到功成,我过那头去了。” “连点心也带去。” 骆瑶香深情地瞧他一眼,默默地点头,提起小篮子走了。 灵音童子目送她身影消失,心头上一阵轻松,指尖轻快地抚着琴弦,脸上泛起一种刚毅的笑意。 忽然,他感觉到音网猛可一动。 这一动的方向分明自右崖传来,而且动的十分急剧,应该是一个庞大的物体触及了音网。 刹那间,他将功力提足,大喝一声:“是谁?” 灵音童子一声凄厉的呼唤令人寒毛竖起,同一时间,两盏绿光闪闪的灯笼带着一阵狂风冲向洞口。 “呼蛇!”他心里暗叫,手指一拔雷弦,响起一声霹雳。 石洞四壁封固,只有向外的洞口和向里的隧道空虚,雷弦激发的八音罡气如钱塘江潮汹涌,向着空虚的二处猛冲,更增加几分威力。 呼蛇也许慑于那威势,两盏灯笼似的眼睛也向后缩了一下。 灵音童子趁这一刹那,看清了呼蛇的本相。但见它两眼相隔约有三尺多远,凶光闪烁,鳞甲生辉,那具比床铺还大的身子向后延伸,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丈长。这样一条硕大的呼蛇,不说是“气可吞牛”,只怕连小屋子也吞得下去。 虽然仅是百忙中的一瞬,他已经念头疾转,趁呼蛇来势微挫的时候,急拔出松纹古剑横置琴上,又一挑雷弦,响起一声霹雳。 那知呼蛇先是骤闻霹雳才吃了一惊,待第二次霹雳响起,反把它激怒起来。 把它身子一盘,立即卷成小山也似的一堆,上半截立,顿时高昂三丈有多,张开大口,厉呼一声:“灵音童子——”那股气味腥臭的令人作呕。 灵音童子骇然暗叫:“不好,这重逾万斤的大蛇,若被它倒压下来,真可把人压扁。” “灵音童子——” “灵——音——童——子——”随着呼蛇的声音,群山响应,空谷齐呜,好比几千百条呼蛇的呼声,在四处召魂唤魄。 任何人面临这样凶险的境地,也得胆战心惊。灵音童子虽已视死如归,仍免不了心头震栗。 呼蛇连呼几声过后,那大得像一座厅堂的大口渐渐俯了下来,“呼”的一声,喷出一阵腥雾。 “霹雳!霹雳!霹雳!……” 灵音童子急剧地披弹雷弦,震天裂地的声音竟把凄厉的呼声镇压下去。 雷弦上火光闪闪,提气迅速扩展,那阵腥雾一触及八音罡气,立被震得向外狂卷。 呼蛇本上古遗种,最忌火光,尤其里面又能响起雷声,更令它大吃一惊,身于又往下缩。 “灵——音——童——子——”呼蛇上半截身子刚矮下几尺,又一个极尖锐的呼声又由远处传来。呼蛇一听到尖锐的呼声,凶目光芒立即暴长。 单是一条呼蛇已难应付,何况又加多一条上来。 灵音童子情知当前这条呼蛇就要发动攻势,只要被它一口吞下,先是它那毒涎就够使自己皮肉尽脱,一时情急智生,左手重重一拔雷弦,右手已紧握着剑柄。 “霹雳!” “呼——” 呼蛇被远处的呼声策动,又被琴音困扰,顿时暴怒起来,身子一长,立如一道长虹射到。 灵音童子早算定凶物必然有这一着,一闪身躯,竖着松纹古剑掷向蛇喉,同时劈出掌风。 蛇头高昂丈余,上腭抵住洞口,下腭平铲地面,也不问是人是剑,反正要一口吞下。那知一股掌风涌着宝剑飞来,一直冲进了喉咙,呼蛇但知有物即吞,以为目标已经成为美点,急忙忙将巨嘴一合。 松纹古剑原是剑尖向上而且锋利无比,呼蛇猛力合嘴,立被剑尖扎进上腭尺许,痛得怪啸一声,疾向洞中冲去竟把通往秘道的隧道塞死。 灵音童子幸已贴紧洞侧石壁没被呼蛇冲倒,但呼蛇那股冲劲激起猛烈的劲风仍将他带得踉跄一步。 蓦地,“轰!”一声裂地巨响,洞口冰晶全被蛇尾打得倒塌下来,碎水飞溅,寒气迫人。 灵音童子一步跃出洞外,见那段硕长蛇的尾矫若游龙,不住地打击着晶石。明知蛇头夹在隧道里面,一时退不出来噬人,只因宝剑已掷入蛇腹,无法诛此凶物。 “灵——音——童——子——” 凄厉而尖蜕的呼声又起,窜进别府的呼蛇奋尾猛扫。 “呜呜……”的怪声震得洞壁动摇。 一阵腥臭无比的疾风由远处吹到。 灵音童子举头一看,赫然又是两盏绿光由半空冲来,不假思索也知又来另一条呼蛇,急又拨响一霹雳。 来蛇猛势微挫,却闻尼巴格嘿嘿笑道:“灵音童子,你居然命长不死。” 灵音童子猛悟这位叛师门、辱师姐的葱岭鸳侣门人已改投五彩真君门下,否则怎会带来这么希奇古怪的凶物? 若是五彩真君亲来,灵音童子自是大有顾忌,但对于这位叛师辱姐的淫凶则已成竹在胸,手里弹出八级琴音以保卫自己,声纵大笑道:“好淫徒,你还敢来这里送死?” “嘿嘿……好说!阁下未必就比得上无仇老鬼。” 灵音童子厉声道:“傅老前辈伤在你手?” “嘿嘿……不敢!那老鬼该死,吃不下我一枝糜肉箭。” “好吧。……”灵音童子面对这个叛师,灭祖、辱姐的淫凶歹徒,气愤得连声音都颤了,接着又喝道:“你敢现身出来看看。” “嘿嘿……有何不敢?只要阁下能吓退两条呼蛇,打败我尼巴格一对五花鸟,自然……” 尼巴格不但带来呼蛇,并也带来五花鸟,听说五花鸟但与七彩石相克相生,无物可以克制,灵音童子听来也觉胆寒,但他却龙吟似的一声长笑道:“好,请看你这对呼蛇怎样死法!” 说罢,举起铁琴疾向蛇头砸去。 “哈哈!以琴打蛇,岂不……”尼巴格嘲笑未罢,猛见一粒彩星投向蛇口,不禁骇然叫起一声:“白龙速退!” 虽然尼巴格发觉得早,深知那粒彩星定是奇毒无比,专以动物内脏为食粮的金甲虫,急把招呼“呼蛇”速退,但已无及。 金甲虫被人禁固在铁琴里面,急怒之下忽被扔出,恰闻到呼蛇喷出内脏的腥臭气息,立如一粒弹丸射进蛇喉。那蛇喉阔如圆桌,金甲虫小如衣钮,是以一直飞进深处,狠狠地叮了一口,痛得这条白色呼蛇闭紧嘴巴,遍地打滚。 灵音童子预定计策奏功,大喜笑道:“泥八角,你还有什么五花鸟,怎不放出来给灵音某看看?” 尼巴格只知金甲虫被收去,不料灵音童子还会放它出来伤害呼蛇,眼见白呼蛇非死不可,另一条的上半截进洞之后,不知道遇何物克制,还不出来,又无寸进,只剩一截蛇尾在洞外挥击。一不做,二不休,厉笑一声,挺身而出。 灵音童子俊目一瞥,见尼巴格双肩分立二只小鸟,在月光雪影之下羽羽生辉,不知那对怪鸟如何厉害,冷笑道:“尼巴格,你那对鸟可是木头雕的?” “无知之徒,五花鸟乃天地至宝,洪荒遗种,区区在你未死之前,理应使你明白。”尼巴格仗有一对凶鸟,毫无忌惮地摇摇摆摆而行,好像灵音童子非死于鸟下不可。 灵音童子不知应该如何对付凶鸟,只好捧着铁琴,按着启闭琴腹秘门的键钮,注视尼巴格一对凶睛,只要凶鸟飞起,自己也将金甲虫放出。 蓦地,一片黑云迅速掠过天空,遮盖得星月无光。 尼巴格仰头一看,惊呼一声:“不好!” 话落,一步倒纵,回头疾奔。 “那里走?”随着这声娇叱,两朵黑云由半空疾射下来。同时,两道闪光由云端飞出疾罩尼巴格头顶。 这突然而来的生力军,身法快捷得无复有加,尼巴格不敢抵抗,脚下猛一加力,像一只逸兔纵身入林。但闻来人叫骂道:“狗奴,由得你攒进地洞,我也要拖你出来活活打死!” 灵音童子一听,竟是马红叶的声音,其中又是在天山无垠庄曾经见过的八只大雕和一只青鸾,料想葱岭鸳侣和葱岭弟子同时到达,不禁大喜高呼:“马大师姐!” “知道了,快来擒那狗奴!”马红叶生怕尼巴格逃走无踪,不暇寒喧,话声未落,人已入林。 灵音童子急呼道:“大师姐当心,狗奴有一对五花鸟。” “还不够大雕当点心吃!”马红叶身为葱岭鸳侣的女大弟子,身手不弱,且有大雕在空中监视,当然不把尼巴格放在心上。 但那尼巴格逃遁入林,正欲凭藉枝干交杈,大雕难于展翼,好放出五花鸟伤人,这时猛喝一声:“看宝!”肩尖一摇,五花鸟已离肩飞起,向马红叶疾扑。 那知双鸟才飞到半途忽见光影一闪,立即缩入云端。原来那正是罩向尼巴格头顶的两道闪光同时追到,恰套着双鸟的颈子,把它擒去。 马红叶冷声哼一声道:“狗奴你认命了吧,在师尊冰玉双环之下,你还敢顽强抵抗?束手就擒,让我一剑把你分成两段,还省却多少痛苦。” 尼巴格听说师尊也已到来,惊的心胆俱寒,厉声道:“我不过要讨你做老婆,无怨无仇,为何相逼?” 灵音童子追及马红叶身后,见尼巴格全无悔意,怒喝道:“尼巴格,你还算是人么?” 尼巴格只顾穿林逃遁,冷笑道:“你小子也要吃大爷的醋?” 马红叶听得芳心尽碎,身子发颤似要倒下。 灵音童子大怒道:“我以琴音毁平这座树林,看你这狗奴逃往何处。” 半空中忽传下一个妇人的声音,十分柔和地道:“小哥不可,这孽畜逃不出去,不必着急,红叶、紫绶,你二人且退,让敬贤、明义和灵音小哥擒那畜生。” 马红叶定了定神悄悄道:“灵音兄弟,若是那狗奴落在你手上,请你务必生擒,让我把他剁成十八块。” “小弟遵命。”灵音童子点点头答道,轻拨琴弦,踱入树林深处。 同一时间里,几条身影由大雕背上飘落,只剩一只青鸾和八只大雕仍在空中盘旋,青鸾背上跨有一位艳如桃李,凛如霜雪的白裳妇人,因在夜里看不十分真切,却闻树林另一端有人喝道:“小师弟,你还不向师尊乞命,难道要我们下手缚你?” 声落,不闻尼巴格回答。 灵音童子急扬声道:“是那位师兄在对面,请以逸待劳,由小弟赶鱼入网。” “我是杨敬贤。” “我是宫明义。” 灵音童子辨音知位,自己正和对方品形鼎立而立,相距约有四五十丈,但仍不闻尼巴格答腔,不禁诧道:“那狗奴难道逃了?” 宫明义接口道:“灵音兄弟尽管施为,上有大雕,外有女师门,那叛逆插翼难飞,决走不出这座树林。” “既是如此,小弟放心了。”一缕琴音自灵音童子指尖之下响起,迅速布遍一座冰树银花的寒林,但查知除了杨敬贤、宫明义,与及几人站在林外,仍未发现有别异象。 好端端一个尼巴格就此失踪? 他居然能逃出绝世高人——葱岭鸳侣的眼力之外? 灵音童子心下起疑,却不能不相信葱岭夫人的能力,是以不住地拨奏琴音,缓缓向前移步,不觉已走到宫明义的面前。 宫明义虽未见过灵音童子,但听过马红叶描述,心下已十分明白,笑道:“灵音兄弟,可是没有搜着?” “是的,小弟再往杨师兄那边搜搜看。”他知道时间要紧,单手打招呼,又缓缓移步。 忽然他在一株大树近处停了下来,大喝一声:“在这里了!” “找死!”那株被冰雪披罩的大树,接近树根的部份却有一块不沾冰雪,明眼一看便知大有蹊跷,果然随着他的吆喝,树干里也大喝一声,两粒彩光竟然破树飞出,疾射他的胸前。 这二粒彩光一出,立即照得满林尽碧。 宫明义、杨敬贤同时大喊一声:“七彩石!” 灵音童子距离大树太近,七彩石的彩光已笼罩全身,更不知应该如何破解,百忙间竖起铁琴当作铁盾向前一推。 “叮当!” “霹雳!” 七彩石恰巧砸在“雷弦”上面,一声巨响,震得七彩石粉碎星散,那株合抱的大树也被罡气震倒,露出一个极深的地穴。 原来这株大树竟是中空,若非七彩石砸中雷弦,罡气把他震倒,谁也看不出个中奥秘。 杨敬贤、宫明义同时到达,笑道:“那叛逆竟是穿穴逃走,我们赶快进去。” 灵音童子急道:“里面还有岔路,待小弟以琴音作为先导好了。” 他拨响琴弦,探步进穴。杨敬贤取出一粒明珠悬挂胸前,照得十丈远近纤毫毕现。 这地穴虽然十分窄,但崎抠曲折,竟然十分绵长,尚幸并无岔路。正走间,猛间头顶一声娇叱:“往那里走?” 接着就是“蓬”一声响,地穴也猎猎生风。 灵音童子大喜道:“那厮被薇妹截住了。” “不是小师妹的口音。”宫明义轻轻摇头,杨敬贤也现出愕然之色。 灵音童子分明听得那人正是姜红薇,毫不犹豫地急步冲去。 出了地穴,就是“弥衡别府”那条秘道的中段。此时,姜红薇正和尼巴格打得掌影纷飞,她的身上却沾了不少血,衣服破碎,胸腹程露,艳脸也变作苍白色。 灵音童子又惊又怒,大喝道:“狗奴吃我一掌!” 话声中,尽力一掌劈向尼巴格身后。 “来得好!”尼巴格犯了凶性,拧转身躯,也一掌出。 双方掌劲一接,顿暴起“啪”的一声。 尼巴格一个踉跄跌过一旁,随手一探腰际。 姜薇薇急叫道:“当心他的火弹!” 话声入耳,一颗黑漆漆之物已被尼巴格掷出。 “还你!”灵音童子大喝声中,就将琴向前一推。 “轰!”这一声巨响之下,但见硝烟弥漫,尘土飞扬。 灵音童子一步冲到姜红薇身边,轻扶她的身子,道:“薇妹你受了伤,先退下去好了。” 姜红薇甜甜一笑道:“不要紧,方才我也是这样一掌劈去,不料只把火弹劈回半途就爆了起来,以至和那狗同时受伤,不知他死了没有。” 灵音童子悄悄道:“两位师兄都来了,你衣服已破,别让他们笑你。” 姜红薇低头一看,不禁脸红红地“呸”一声,回头就走,远远地叫道:“我去帮哥哥去。” 少顷,烟消尘散,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紧贴在石壁之下。 那正是葱岭鸳侣一派的叛门弟子尼巴格,但他已经死了,一死而逃避师门的惩罚,未免过分便宜。 杨敬贤、宫明义,而对这具胸腹洞开,肝肠涂地的尸体不禁摇头叹息,掉了四行泪水。 灵音童子知他伤于同门之谊,不便相劝,轻叹一声道:“无仇尊者傅老前辈也伤在他那‘糜肉箭’之下,不知弥迦喇嘛带往何处医冶,尼巴格也伤在自己的火弹之下,冥冥中莫非天数。” 杨敬贤一惊道:“傅老前辈也已受伤?” 灵音童子将前事概略告知,宫明义急道:“我们去找傅老前辈要紧。” 灵音童子仍以琴音先导,查看有无秘室,不觉走到秘道的出口,见姜氏“兄妹”正在喁喁细语,姜红薇已换上了一套整齐的衣服,笑着招呼:“你们好哪,竟在这谈天,伯母都来了,你们可曾知道?” 姜薇薇喜得跳起来道:“我妈在那里?” 宫明义愣了一下,笑道:“小师妹,你怎穿起男装,这位又是谁?” “呸!你可是要讨打,连我妹妹都不认识?”姜薇薇一鼓腮帮,星目连闪。 宫明义是个直性子,不知她闹的玄虚,好笑道:“你几时有过妹妹,可是结拜来的?” “啊!”灵音童子失声道:“原来薇弟果是巾帼英雄,却也把愚兄瞒了这么久。” 杨敬贤和宫明义不禁纵声大笑。 姜红薇艳脸羞红。 姜薇薇撅嘴咬牙,恨声道:“你们全不是好人,妹妹,我们找妈去。” 两条纤影飞奔出洞,灵音童子愕然问道:“二位师兄,她二人难道不是兄妹?” 杨敬贤失笑道:“这还用得着问,我们只有一位名唤‘姜薇薇’的小师妹,就是打扮成美男子的那一位,方才那少女不知是谁。” “她名字叫做姜红薇。”灵音童子据实回答。 宫明义好笑道:“我们这位小师妹最会闹玄虚,她那马师姐早将你二人的事告知师母,也知道她扮男装把你耍了,就是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出个假妹妹来骗人。” 灵音童子脸红红地想了半晌,把历次她“兄妹”,不相碰头,直到最近才走成一路的事想了一遍,恍然大悟地“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她。” “谁?” “骆瑶香,她练成腹语术,不畏琴音,只有她才冒充过去,而且说话的腔调有时也露了马脚。” “好吧,你知道就行了,去找傅老呀。”杨敬贤微笑道:“师母也喜欢你得紧,可别忘了请我们师兄姐喝杯喜酒。” 能够和姜薇薇结成爱侣,灵音童子自得十分愿意,但一想到那情深如海的李娇娇不知怎样安排,痴情缠绵的郎香琴怎生摆脱,又不禁深深一叹。 宫明义不知就里,微感诧异道:“你叹什么气,难道还不满意?” 灵音童子摇摇头道:“只怕小弟没福,那有不愿意之理。”微顿,又道:“请问二位师兄,可知道李姑娘,李娇娇回山没有?” 杨敬贤叹息道:“李师妹也太可怜,回山之后,心志全灰,已经削去烦恼青丝,转拜云心圣尼遁入空门去了。” 灵音童子听说李娇娇削发为尼,想起三番两次相救之情,若非李娇娇恩重如山,自己怎有今日成就?但觉一股凄酸涌向鼻端,忍不住淌下两行热泪。 杨敬贤和宫明义交换一眼,默默地点头。 忽然,秘道出口处人影一晃,又有个少女的笑声道:“你们藏在里面干什么,抓到人了没有?” 杨敬贤笑道:“安师妹,你也来了,那叛逆已死……” “谁把他杀死的?”马红叶首先奔进隧道,身后紧跟着一位紫衣少女。 灵音童子一听杨敬贤招呼“安师妹”,便知紫衣少女定是李娇娇的二师姐安紫缓,也拱手一揖,陪笑道:“马师姐,恕我无能,没有留他一命。” 马红叶“哼”一声道:“是你把人杀死的?” 灵音童子点点头,将当时情形告知。 马红叶咬牙恨声道:“真正该死,狗奴死的好舒服,竟没让我剁他成十八块。” 宫明义笑道:“你去把他剁一万块,他也不会说不让了。” 安紫绶笑起来道:“而且也不会叫痛了。”目光移向灵音童子脸上,笑笑道:“倒是蛮英俊的,怪不得小师妹那样喜欢你。” 灵音童子俊脸一红,嚅嚅道:“二师姐休取笑,小弟和薇弟只是知己朋友。” “知已朋友?”安紫绶做个鬼脸,笑道:“也不怕她打你,过一会就知道了。走哇,呆在这里干什么?” “啊,我们正要找傅老前辈。”灵音童子话刚说罢,石壁里忽然一声长叹,随即开出一座门来,弥迦喇嘛满面愁容踱出隧道,先宣了一声佛号,转向灵音童子道:“灵音檀樾,且替贫僧引见。” 灵音童子替双方引见毕,急急问道:“傅老前辈怎样了?” 弥迦喇嘛黯然道:“无仇尊者已经身登极乐。” 听说无仇尊者已死,各人急走进那座石室,但见这位享誉好几十年的武林异人,直挺挺躺在地上,已经气绝多时。马红叶神情一黯,首先下泪。 灵音童子垂泪道:“这如何是好。” 弥迦喇嘛神情肃穆道:“贫僧意欲请灵音檀樾协力,先将尊者遗躯抬出洞外安葬。” 灵音童子义不容辞,当下和杨、宫二人抬起无仇尊者的尸体,马红叶捧起定音鼓轻轻敲着引路,一行六人鱼贯而出。 冰崖上面,此时已是衣香鬓影,翠绕珠环。 十几粒寸径夜光明珠,照耀得百丈宽广地面如同白昼。 珠光交织之下,只有一个轻纱帐蓬,蓬顶屹立着那只青鸾,八只巨雕在光影外面各站一个方位。 定音鼓声惊动帐蓬里的人,一声尖呼,姜薇薇挽着姜红薇迎头奔到,跟着是汤仲文和云芝仙,后面又跟着郎香琴、陈含英、紫裳七姬牛侯春、金荷、傅鸾和一位穿黄、一位穿白的中年美妇。 傅鸾一眼看见马红叶轻敲定音鼓,“呀”一声悲呼,疾奔上前,抚尸大哭。 白衣妇人肃然喝道:“傅鸾休哭,先看看能不能救。” 弥迦喇嘛叹息道:“无法解救了,费尽天音寺七粒镇寺灵丹,竟无法保全傅老檀樾肝脏不烂。” 灵音童子三人将尸体停放下来,全场一片肃穆。 珠光尽处,多了一座新坟。坟前高高的白石碑,上面刻画有“一声警众无仇尊者傅公讳多能之墓”等字样。 立碑人计有:葱岭鸳侣率门下诸弟子杨敬贤、宫明义、马红叶、安紫绶、姜薇薇等五人。天音寺主持弥迦喇嘛;黄菊山庄陈雁冰率女陈含英;黄山武宗第三代弟子,风雨剑灵音童子;紫笛神君神女郎香琴;天些密宗弟子骆瑶香;孙女傅鸾既孙婿熊伟,率侍姬金荷、蓝玉、汤仲文、云芝仙等四人;另外一个紫裳七姬牛侯春却也签在骆瑶香后面。 碑前一座祭石台上,横列着尼巴格的尸体,当作祭奠死者的祭典。 傅鸾是无仇尊者的直系卑亲,跪伏在拜石上面哀哀啜泣。 其余各人与无仇尊者或者数代交谊,或者直接受惠,或者敬仰情操,是以无不相对怆然。 只有姜薇薇和陈含英各依偎在妈妈身旁,附耳细语,神情颇显几分诡异,做妈妈的却是频频点头。 经过不少时候,姜夫人才轻缓朱唇道:“鸾侄女应该节哀了,红叶去扶你表姐到我帐里去。” 姜薇薇接口道:“大师姐扶她不动,我也来帮手。” 她抢先奔了过丢,一叉傅鸾左腋,叹一口气道:“表姐起来吧,风寒露重。到帐里再哭。” 马红叶见她扮出一脸顽皮相,几乎要笑出声来,急紧咬牙关,趁机劝道:“表组真该起来了,大家全在这里站着,哭久也要伤身子。” “不错,明天熊大哥到来,还有哭的。走!”姜薇薇不容分说,奋臂一提,把傅鸾提了起来,和马红叶把她扶走了。 姜夫人目光一移,落到雪鸿女侠陈雁冰身上,笑笑道:“请夫人和令媛就在小帐委屈一宵,如何?” 陈雁冰微微躬身道:“正欲就近请领教益,只怕夫人有所不便。” 姜夫人怡然道:“不须客气,请。” 说到请字,罗袖轻轻一挥,让陈雁冰母女先行,回头吩咐道:“郎姑娘、骆姑娘,你们这些女伴统统到我帐里歇息好了。帐里不便接待男宾,敬贤、明义,代我接见弥迦大师和灵音小哥。” “是。”二人齐声恭应,宫明义一把抓住灵音童子,笑道:“让大师兄陪弥迦喇嘛大师,你我往洞里面去。” 灵音童子剑眉皱道:“我们就在峰上僻静处歇上一夜不好么?” 宫明义想了一想,点头道:“也好,索性骑上雕儿,在近处邀游一遍,看还有什么凶邪恶煞。” 灵音童子大喜道:“这般更妙,小弟很想把靡音谷那伙老魔毁了,只怕人手不够。” 宫明义先是一怔,接着又面露喜容道:“这个不妨,我们四人先走,必要时再遣雕儿回来请援。大师兄你去不去?” 杨敬贤摇头道:“你休胡闹,先禀过师母再说。” 宫明义着急道:“那更不行,一禀知师母,小师妹一定跟来,万一有了失闪,你这大师兄就担当不起。” 灵音童子原是打算利用禁锢在琴里的金甲虫,出其不意把妙仙翁、阴阳千眼叟、四隅一干邪魔收拾,但那金甲虫最喜闻香,如果让姜薇薇跟去,岂不大有忌讳?赶紧接口道:“果然不行,小弟要利用金甲虫作战,薇妹去了不妥。” 弥迦喇嘛大诧道:“小檀樾几时学会驱虫之法?” 灵音童子笑了一笑,将如何使用金甲虫伤了呼蛇的事说了,猛想起自己的玉剑还在蛇腹里面,接着又道:“我们先看那两条呼蛇去。” 四人沿壁而下,但见一条长有三四十丈的银白色大蛇已僵死在晶壁下面,凶睛仍闪闪生光,形状十分可怖。另一条灰黑色大蛇,只有后面一截露在洞口外面,前半截则塞在洞里。 杨敬贤沉吟道:“金甲虫不知什么样子,如果是个小虫,这条大白蛇就够它吃一辈子,再不会出来害人,惟有洞里这条大蛇不知死了没有,剑在肚里怎能拿得出来?” 宫明义好笑道:“师兄你好笨,你的剑呢?” “哦——”杨敬贤一探衣袖,短剑出鞘,但见一道闪光过处,灰黑色呼蛇已被斩成两截。 “好剑!”灵音童子大赞一声。 杨敬贤微笑道:“你别赞我这柄短剑,将来你那柄更好。” 灵音童子摇头道:“小弟那柄松纹古剑虽是万中选一,可没有师兄这柄剑锋利。” 杨敬贤笑道:“我说的是将来,将来你人剑俱得还不算,另外还有一柄绝利的短剑。” 灵音童子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俊脸微红。嚅嚅道:“请你再斩几剑,把这呼蛇开堂剖腹,将小弟的剑先取来吧。” 宫明义道:“如果将呼蛇再斩成几段,搞得满洞蛇血,谁能搬动这大怪物?不如找根树枝横贯蛇身,几人协力拖它出来然后再斩。” 弥迦喇嘛笑道:“宫檀樾好主意,贫僧可效微劳。” 他先向一株大树望了一眼,一步跃登高枝,将那枝干踹断下来。杨敬贤也用宝剑搠通了蛇皮,由各人协力将树枝横贯过去,四人运气神力向外猛拖,“呼”一声风响,大蛇被拖出洞口,那柄松纹古剑剑尖正由大蛇上鄂穿出头顶,怕像是长有一根锋锐的钢角。 弥迦喇嘛叹道:“呼蛇已是洪荒时代极少的遗种,身子可大可小,奇毒无比,天幸灵音檀樾机智过人,趁它幻化成为巨形之时诛杀,若被它化小进洞,贫僧也难幸免一劫。” 灵音童子逊谢几句,趁机将铁琴还给弥迦,接过杨敬贤剖蛇取出的古剑。 宫明义忽然笑起来道:“老弟你连金甲虫送还弥迦大师,我们全没有机会见识了。” 弥迦喇嘛莞尔道:“灵音檀樾方才说起以金甲虫杀蛇,令贫僧懂得甲虫有大用处,实在不敢贪得,但又无物可以禁锢这凶物,不然应当分开携带以备必需。” 宫明义忽由袋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扁形玉瓶,笑道:“先分两个给我。” 弥迦喇嘛看那玉瓶塞也是玉石做成,情知任那金甲虫牙齿再锐,也难咬破既坚且滑的玉瓶,接过玉瓶,套在铁琴的活门,将活门打开指头大小,轻弹铁琴,响起嗡嗡之声,随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尖嘴甲虫爬出活门,猛一滑脚,翻跌进玉瓶里面。 玉瓶是透明的,尤其在珠光珠射之下,极纤细的微尘也可看得出来,灵音童子虽被甲虫攻击一次,自己也放出一只甲虫咬死呼蛇,却未看见甲虫本相,这时和各人挤在一起观看但见它长相与“推车虫”完全相同,体型只有小指头大,两只小眼闪着蓝光。因为玉瓶扁平坚滑,甲虫刚振开双翅.脚下一滑,又跌翻一个斤斗。 忽然,有人“噗”一声笑,惊得各人一步跃开。 灵音童子猛向后退,却撞到人身上,急忙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姜氏“兄妹”已站在自己身后,二人打扮完全相同,竟无法认谁是姜薇薇,谁是骆瑶香。想起无意撞着她二人,不禁俊脸一热,嚅嚅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呸?”其中一个皱鼻子,轻嗔道:“难道我来不得?” 宫明义笑道:“灵音老弟,你记着说话这个就是我们的小师妹,她那皱鼻子……” “讨打!”姜薇薇瞪他一眼,却又转向骆瑶香一笑。 灵音童子和二女同行多时,竟未留意姜薇薇皱鼻子的习惯,这时恍然大悟,也忍不住笑道:“薇妹这番骗不了我,这位又该如何称呼?” “就叫瑶妹吧,省得和香妹混叫了。” 灵音童子知道她指的是郎香琴,当下淡淡一笑,但想及她和骆瑶香混的这样亲热,不禁又担上一重心事。 弥迦喇嘛当时惊得跳开一步,幸亏手握得紧,不致玉瓶与铁琴分开,待见来人是姜薇薇,只笑了一下便继续驱虫进瓶,无奈玉瓶太小,装了十只进去,已快到达瓶颈,只好关闭铁琴活门,笑道:“谁还有玉瓶?可给贫僧多装几只?” “我有?”姜薇薇首先取出玉瓶,骆瑶香、宫明义,也各取一个。 灵音童子急道:“薇妹,你们要金甲虫干吗,难道忘了日间……” “呸!”姜薇薇又一皱鼻子叱道:“你怕,我不怕,别以为有什么了不起。” 灵音童子暗忖这就奇怪,日里一见甲虫就怕得脸色苍白,难道短短的一两个时辰,又学到了制虫的方法?挨了骂,只好带着将信将疑的目光着弥迦喇嘛将甲虫分装。 骆瑶香却以腹语悄悄道:“灵音哥哥放心好了,我穿有紧身软甲,再也不怕甲虫了。”微顿,忽又扬声道:“灵音哥哥怎不也装几只?” 灵音童子获知她二人有防身之宝,心下释然,笑吟吟道:“我又没有玉瓶子。” “你那只凤管呢?”姜薇薇接着道。 灵音童子许久没有使用陈含英给他那枝凤管,几乎已经遗忘,被姜薇薇一语提醒,也将凤管取出,忽又一皱剑眉,摇头道:“凤管两头通,那能装得什么甲虫?” “给我。”姜薇薇讨过凤管,取了一件饰物恰将凤管尾端塞紧,至于凤管前端吹气孔不大,甲虫不能爬出,笑笑将风管交还。 不消多久时间,弥迦喇嘛已替每一人装了十几只甲虫,剩在铁琴里面也不过几只。回顾姜薇薇道:“女檀樾可将此甲虫还给姜夫人观赏了。” “哼!大和尚打算把我支开,是不是?”姜薇薇笑道:“谁不知你们打算偷偷溜走,若没有我们在场,包管你什么都做不成功。” 别人不见得有溜走的念头,但这话恰就说中灵音童子的心事。 他自从知道李娇娇削发为尼,自己又成为四名少女追求的对象,甚至于天山派的丰文姬都暗示钟情,直使他感到十分烦恼,想借故破了靡音谷便独走他方,寻找灵音老君,设法阻止恶魔练成七根雷弦的绝艺,甚至削发为僧,也省却多少事故。 那知姜薇薇聪明绝伦,一知李娇娇削发为尼,正式转入云心圣尼门下,便料到这位灵音哥哥要设法摆脱情网,索性一语道破。 灵音童子心下暗惊,不由自主地偷望她一眼。 姜薇薇“唉”一声笑道:“别望,我说的就是你。” 这样坦率地指出,杨、宫二人全都失笑。 灵音童子大感尴尬。 弥迦喇嘛轻嗟一声道:“灵音檀樾不是佛门中人,也无溜走之意。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正欲与三位檀樾前往靡音谷,只怕二位不便前往。” 姜薇薇笑起来道:“我们更该前往报仇,好,我们先走一步。” 话落,轻啸一声,召下一只大雕,挽着骆瑶香跃登雕背冲霄而去。 灵音童子惊叫道:“不好,大师兄快……” 杨敬贤也知不能让小师妹自去涉险,四声短啸,召落四雕,与各人分乘一只大雕追去。 姜薇薇只是恐怕被人阻止行程,飞出二三十里之后,已命大雕缓飞等候。 灵音童子有生以来,头一次乘雕飞翔,但觉万山低首,云生脚下,凉风袭击,令一心旷神怡,不禁发出浩然长啸。 天色渐渐明亮,望下由灰白而转作金黄。 在群山竣岭的幽谷,忽然出现一个卷大的黑点。那黑点循着谷地移动,十分迅速地向东移飘移。仔细一看,依稀辩出是行走的人影。 灵音童子审视半响,不觉轻咦一声。 姜薇薇也看到了,笑道:“这魔头真该死,偏要被我们撞见。” 杨敬贤诧道:“是什么人?” “杀人女草的灵音老君。” “真的?” “哼,你不信么?不但是灵音老君,连后面那三人我也认得——前面一个是郎姑娘的爷爷紫笛神君,后面二人是岳外双仙,黄山黑白二老。……嘻嘻!他们好像较脚程看谁走的快哩。” 听说发现了灵音老君,弥迦喇嘛顿时仇火暴长,急道:“女檀樾,赶快催雕下去,休教那恶魔再逃了。” 姜薇薇笑道:“你还怕他逃得了么,他这时正是走向靡音谷,先看他干什么,如果他真要和靡音谷那伙老魔作对,我们倒省却不少手脚。” 弥迦喇嘛着急道:“他若与靡音谷联合起来岂不更加费事?” “我们还有金——甲——虫——”姜薇薇回眸一笑,猛见灵音童子神情漠然,不禁一怔道:“灵音哥哥,你发什么呆?” 灵音童子叹息道:“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他这是已陷进一个极大的困难问题,照说灵音老君杀戮无辜,漠视人伦,已是罪有应得。但他若非灵音老君当年相救,已经悬石而死,那还有到今天? 救命之恩,等于再生父母,父母之恩不可忘,救命之恩也不前忘。别人可以杀灵音老君,惟有灵音童子不能杀。师徒二人屡次为敌,灵音老君也无时无刻想置他于死地,但他宅心仁厚,怎能让灵音老君死在眼前? 然而,灵音老君已练成弹响三根雷弦的绝音,纵观今世,只怕除了葱岭鸳侣,就只有弥迦喇嘛和他能够抵挡,如果放弃责任,岳外双仙、紫笛神君与葱岭弟子岂不要遭毒手? 姜薇薇似已明白他的心意,“哦”一声道:“原来还念及师徒之情,但老魅不把你当作徒弟,你又如何?” 弥迦喇嘛也明白了过来,肃然道:“以徒杀师,确是大不应该,灵音檀樾即觉不便,便专心对付靡音谷那伙老魔,由贫僧与郎老檀樾、岳外双仙等人相机行事就是。” 灵音童子肃容道:“圣僧体谅下情,小子不胜铭感。” 姜薇薇却一催坐雕,飞越灵音老君头顶,娇叱道:“天魔还往哪里走?” 她的嗓子又尖又响,且在空中发话,远近数里可闻。灵音老君向东疾走,瞥见雕影掠过,立闻喝声震耳,猛抬头,又见三雕并翅掠来,扇起一阵威力绝大的狂风,不禁大吃一惊,急将铁琴向前一推,横挂胸前,桀桀怪笑道:“本天尊今后有坐骑起飞了!” 弥迦喇嘛骑在居中的雕背上,一按雕头,雕即俯冲下去,振翼一掠,几乎扫中灵音老君,随即纵身落地,沉声喝道:“孽畜,你还不 缴琴纳命么?” 灵音老君十指已按上琴弦,阴剌剌一笑道:“本天尊只有一架琴,一条命,岂肯就送给你?” 灵音童子不愿蒙上“杀师”之名,远离三雕,恰见一老双仙赶到,急道:“郎老丈,二位师傅,灵音老君就在前面,不可再进。” 黄山白老怒道:“你这小子身为黄山武宗第三代掌门,不替第二代师叔报仇,还要说什么不可再进?” 灵音童子被骂得哑口无音。 紫笛神君郎世重笑道:“这也难怪灵音小哥,当初若无老魔救他一命,那还有你黄山第三代掌门存在,我们正要寻找老魔,不料在这里遇上。好歹也和他较量一番再说。” 因为紫笛神君算起该是黄山烟霞老人同一辈份人物,岳外双仙不便反驳。 黄山黑老哈哈大笑道:“愚兄弟也知灵音童子颇重情义,但又有拿不起,放不下的婆妈腔,郎前辈既如此说,也只由他自择去罢,不相信那音魔佬挡得下三人夹击。” 灵音童子见双仙不需自己协力,心头略安,纵身落地,低头下拜道:“启上三老,老魔今日艺业精进,比起以前能弹出四倍音力,须加意当心。” 紫笛神君振声豪笑道:“且看老夫杀贼!” 话落,首先起步,黄山黑老急道:“灵音童子,你骑雕监视,不用你与前师对敌。可行?” 这是灵音童子义不容辞的事,才答得一句“弟子遵命”,岳外双仙已如飞而去。蓦地一声极大的霹雳由东方传来,罡风如潮涌到。 紫笛神君、岳外双仙功力深厚,齐声大喝:“尺工乙尺六!……”然而,三根雷弦并响之下,音量罡风俱增四倍,击得三老急进狂冲,仍被那股莫大的潜力震得倒翻筋斗。 灵音童子尚未跨上雕背,急展出“千里户庭”的绝艺,猛冲上前。 “霹雳!霹雳!……” 一阵阵霹雳之声,震得山摇地动,只是不闻人声,在这天崩裂地的灵音音下,任何声音都变得渺小。 罡气、气劲,源源不绝地汹涌震荡,紫笛神君功力还在岳外双仙之上,同样伏贴地面,张大嘴巴念着两句“神咒”,任劲风扫过背脊,站不起来。 灵音童子已炼成天音寺辟音绝艺,但三根雷弦激发的风力太强,仍然被迟滞了行动,“千里户庭”竟也施展不开,只好猛踏大步上前,扶起三老,面带愁容道:“师傅和郎老丈不可停念咒语,弟子上去看看。” 三老自知停下不念辟音“神咒”,便要被琴音反伤,望着灵音童子点头允许。 灵音童子本不愿和灵音老君直接交手,那知这位恶师发出的琴音罡气较最后一次相遇还要猛烈,东面有弥迦喇嘛,西面有紫笛神君和岳外双仙,上空有骑雕俯瞰的葱领弟子,这些人的安危,多半寄托在他的身上,岂能再容恶师多造杀孽。 念头一转,猛喝一声:“老魔休走!” 这一声,响起巨雷,与琴音不相上下。但距琴音激荡之处还有半里之遥,仍未能破音传入。忽然,“锵”的一声锐响,琴音即停了下来,接着就听到灵音老君阴刺刺的笑声:“弥迦秃驴,你这回该知道厉害了。” 天音寺一代主持,以琴音相搏,居然败在灵音老君之手。冲开漫空飞雪,直达灵音老君身后,厉声道:“恶魔,你还敢下毒手?” 灵音老君一闪身躯,躲开数尺,杰杰怪笑道:“七根雷弦,唯我独一,还有什么不敢?” 灵音童子俊目一瞥,见弥迦喇嘛捧着铁琴,满脸痛苦之色。杨敬贤、宫明义,分立弥迦左右,满面怒容。急移步上前,问道:“圣僧自觉如何?” 弥迦喇嘛长叹一声道:“贫僧无恙,但此琴雷弦已断。” 原来双方均以“灭魂消魄绝音”相打,弥迦喇嘛一根雷弦负担老魔三根雷弦的音量,不拼尽功力自难争取胜利,那知反将自己琴上的雷弦挑断,怎不痛苦万分? 灵音童子只怕有人伤亡,弦断琴毁全不放在心上,毅然道:“圣僧暂歇,待弟子向这恶魔索回七根雷弦。” 灵音老君振声大笑道:“小子,你说话还像是人,行事却像是猪,老的不行,你小的行吗?” 灵音童子双掌一拍,叫道:“你我不必比什么琴音,就在掌力上分个高下便了。” “嘿嘿!”灵音老君冷笑道:“我没有你那么笨,舍长取短,任敌人宰割,本天尊已另有传人,今日就要你这逆徒的小命!” 灵音童子微微一怔道:“你新收的弟子是谁?” “当然是尼巴格。” “接招!” “接招!” “接招”之声齐起,东西两面各有几股气劲卷向灵音老君。 灵音童子迅速一瞥,见由东面进击是葱领二位弟子,由西面进击的是黄山“岳外双仙”,紫笛神君正由灵音老君后面的山坡涌现。 灵音老君不愧为混世魔王,虽受东西两面突然进击,只一吸真气,便已后退数尺,四股猛烈无比的掌劲在他身前交击,爆起“轰”的一声巨响。 岳外双仙、葱岭弟子,各被震得停下身形。 灵音老君杰杰怪笑道:“你们多演两出铁公鸡,本天尊自然有赏。” 说罢,左手一抚琴弦,已弹出“铮铮琮琮”的声音。 “你干什么?”灵音童子一听,弹的竟是“蚀心三曲”的起手旋律,情知恶师意欲使双仙与葱岭弟子拼斗。葱岭弟子炼成辟音之木,不会受迷;岳外双仙全靠两句“辟音神咒”,在和风细雨的琴音下作防备,一被琴音“蚀心”,将六亲不认。急一声断喝,身随声去,一掌随即劈出。掌到中途,再化为黄山武宗的“风云幻变”,幻出漫空掌形,罩向灵音老君。 “好掌法!”葱岭二徒称赞。 岳外双仙老脸上浮现得意之色。 灵音老君冷笑一声,全身飘退丈余,厉喝道:“逆畜敢再上一步,本天尊教人、雕尽死在此。” 空中忽然传来姜薇薇娇笑道:“老魔别自得意,方才已领教过三弦齐响的雷音,连鸟儿都不再怕你。” 紫笛神君也接口喝道:“方贼,你认了命吧!” 灵音老君疾转身躯,瞥见紫笛神君相距不及三丈,紫竹笛已凑近嘴唇,急又拔动雷弦,弹出一声霹雳。 “尺工乙尺六,六尺乙工尺-一”一阵抑扬的笛声响起,紫笛神君屹立女口山,面泛笑容,紫笛神君涌出罡气如潮,冲散琴音罡气,一路如雾如烟直达灵音老君面前。 岳外双仙并肩而立,喃喃地念着“辟音神咒”,上躯急剧摇晃。 妙音童子暗叫“不妙”,斜身一掠,挡在双仙身前,喝道:“恶魔敢过这边,灵音某就不念往日之谊。” 他直到这时还不忍对恶师骤施煞手,只防护二位师尊不让灵音老君侵害。 杨敬贤、宫明义虽在葱岭鸳侣门下首徒,但没有姜薇薇得天独厚,功力稍嫌不足,也只能凝气自保噤不作声,徐徐上前。 惟有弥迦喇嘛练成“空界须弥”多年,纵令灵音老君七弦齐弹,也伤他不了。这时右手高举铁琴,左掌护在胸前,大步疾上,厉声道:“恶魔且接贫僧一招!” 他这架千年寒铁马金石古琴的雷弦已断,但当兵刃使用仍然凄厉无比,一扫之下,“宫、商、角、变征、征、羽.变宫”七弦齐鸣,汇成一片杂乱之声,而且发出催山折树的猛劲,风雪泥沙卷起一道长龙。 灵音老君大吃一掠,三指同时一勾,由琴弦震起一声巨响,同时也飘退数尺。 “走开!”灵音童子见恶师走向自己这一方面,深恐他忽然下手伤害身后二位再传师傅,急忙双掌推出。 这一掌虽未尽全力,只因相距太近,潜劲一发而到。 灵音老君发觉身侧风生,赶忙回掌一拔。 铁琴重约二三十斤,但灵音老君一手勾住三根雷弦,每一根都有指头粒细,竟成为把铁琴提在手中,是以琴音顿止。 原来徐徐上前的杨敬贤,宫明义,趁这刹那四掌并进。 岳外双仙也把握千载一时的机会,分由灵音童子两则冲出,一声暴喝,四掌齐施。 灵音老君在四面包围中,一声阴笑,拔高三丈,意欲跃出重围,那知紫笛神君身法更快,竹笛猛可一挥,皋喝一声:“倒!” 紫笛神君三十年前已是中州第一位高手,这一招疾如闪电,灵音老君身子悬空,无处可避,被竹笛敲中脚胫,顿时痛彻肺心,身子不禁一歪,恰被杨敬贤一掌劈中胯骨,竟把他下半截身子劈得荡过一边。 黄山黑老一声朗笑,一把夺过铁琴,突伸一指向灵音老君胸膛点去。 灵音老君被一笛一掌打中,猛觉挂在胸前的铁琴被夺,一缕锐风射到胸衣,顾不得再弹琴音,上躯一摇,一臂横扫出一去。 那知黄山黑老忽将铁琴往下一按,指甲向琴索一划,“嗡——”一声响处,划断琴索,夺过铁琴。同时一步飘开。 黄山白老一掌劈到,“蓬”的一声,灵音老君肩头中了一掌,禁不住直飞圈外。 灵音童子眼见恶师连中二笛二掌,铁琴又已被夺,情知难敌,急高呼道:“师父饶他去罢!” 黄山白老性子最烈,喝一声:“你滚开去,我师妹被分尸之仇不可不报!” 灵音童子被骂得黯然垂首。 黄山黑老夺得铁琴,立刻交给弥迦喇嘛,厉声喝道:“方争光,你有多大能为,尽管施展好了,老夫让你有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灵音老君挨了三下,更是狠性大发,脚刚着地,赤族带已拔在手中,狞笑道:“你们统统上来纳命!” 赤族带乃古奇兵刃,锋利无匹,戾气惊人,惟有葱岭双剑始能相抗,岳外双仙赤手空拳,对这赤族带也大有顾忌,急忙交换一下眼色。 杨敬贤、宫明义,自从灵音老君被夺去铁琴,也已停止进招,退过一旁,紫笛神君对灵音老君是有怨无仇,几个月前被废去一身功力,幸获灵音童子恢复过来,自己也敲中大魔一笛,略消冤气,也暂时抱笛观望。 弥迦喇嘛得回七根雷弦,想起全寺僧侣之仇,悲愤填膺,神情肃然道:“方檀樾应该偿还天音寺数百僧侣一命。” 灵音老君嘿嘿冷笑道:“秃驴有这份本事么?” 弥迦喇嘛淡淡一笑道:“你以琴音夺去无数生命,贫僧照样以琴音收拾你一命.这样总算公平。” 灵音童子暗忖弥迦喇嘛明知灵音老君悟出“灭魂消魄绝音”,并能弹动三根雷弦,还要以琴音取胜,难道琴音里面还有什么奥秘? 哪知灵音老君方争光连眨几个眼皮,忽然阴笑一声,回身便走。 “追!”黄山白老一声暴喝。“千里户庭”的绝顶轻功已施展开来,顷刻间已迫近灵音老君身后。 灵音老君不料黄山的轻功恁地神速,回头一看,不但是黑白二老、弥迦喇嘛、灵音童子、紫笛神君等人接踵而到,连二位葱岭弟子也紧紧跟在各人后面,急又折个方向,拼命疾奔。 黄山黑老冷笑道:“方争光,你杀人无数,原来竟是这般怕死?” “嘿嘿,好汉不吃眼前亏,方某岂是怕死之辈,来年再见,当教阁下死得瞑目。” 灵音老君语音琅琅,好像毫无怯意,脚下却越走越紧。 姜薇薇与骆瑶香骑雕追赶,吃吃笑道:“姓方的,休只自吹大气,须防天上有人。” 灵音老君猛抬头,瞥见雕影蔽空而来,惊骇地道:“你们敢跟本天尊同往靡音谷?” 姜薇薇笑道:“靡音谷那伙邪魔王列队欢迎你哩,不知那断臂老魅要你怎样死法?” 灵音老君猛可记起一事,不禁暗惊,那知就在此时,峰头上已涌现一簇人影。 当头一位,身穿绿色长袍,单臂下垂,正是阴阳千眼叟,他的右侧一位身穿金色宽敞道袍,却是被无仇尊者以定音鼓赶走的妙仙翁。这二魔身后备列有四名衣裳鲜艳的妇人,后面又排有四行乐队。 灵音童子目力最尖,首先认出乐队前面正是四隅子,奇形乐器映日生辉,恐怕各人不知厉害,赶忙关照几句。 但那灵音老君一见峰头涌起一大伙人,忽又折过方向,转向东北飞奔。 姜薇薇吃吃笑道:“方争光,你怕断臂老魅要你命是不是?” “擒下那畜生!”阴阳千眼叟,听逃走的人是自己的门下,后来又盗走赤族带,与自己爱妾通奸的方争光,顿时怒吼如雷。暴喝声中,靡音谷的人立即向北移动,列成一堵人墙挡住灵音老君的去路。 灵音老君愣了一下,索性停了下来,杰杰怪笑道:“阴阳怪物听着,眼下有你的死仇黄山门人、葱岭门人在此,你若想报断臂之仇,咱们先尽前嫌,来一次合作,否则一经拼上,只好让你的仇人得意了。” 阴阳千眼叟已飘然赶到,冷森森道:“畜生,你把老夫的丽姬拐往哪里?” 灵音老君凶睛一闪,怪笑道:“当然还是活着。” “先把赤族带拿来!” “这可不行。赤族带交还你,怎能应付强敌?” “老夫自能保你一命。” 灵音老君略一犹豫,徐徐上前,双手将赤族带交了上去,那知阴阳千眼叟刚接过赤族带,立即就势一挥。 “嚓”一声响,灵音老君做梦也料不到这位当年的业师立刻下手,一具完整的身子在寒光一闪之下被挥成两段,嘴里还大喝一声:“不好!” “痛快!痛快!哈哈!……”阴阳千眼叟诛了叛逆弟子,竟自纵声大笑。 这一边老少诸侠见不可一世的广头——灵音老君——竟死在他自己的师傅刀下,全都看得呆了。惟有灵音童子念及当年身受之恩,不禁掉下两行眼泪,再想到阴阳千眼叟也不是个正派人物,立刻夺身跃出,凤管一指,喝道:“老魅上来纳命!” 阴阳千眼叟冷冷道:“你这小子拐走我七姬、八姬、我不找你已算罢了。还敢自己送上门来,不过,眼前既是黄山、葱岭两门弟子在此,还轮不到你小子抢先送命。” 灵音童子振声大笑道:“老魅你说错了,灵音某就是黄山武宗第三代弟子,接招罢!”话声一落,凤管已化作一道清光向敌人点去。 岳外双仙大感欣慰,微笑对望一眼。 阴阳千眼叟一听灵音童子自承为黄山武宗弟子,立即目放凶光,冷哼一声,赤族带一撩“咔嚓”一声,凤管立被切成两段。 然而,在这一刹那,但见彩光一闪,阴阳千眼叟抽身疾退,慌乱地一掌劈出,同机将赤族带挥成一个钢球护定身子,厉声道:“小子,你是五彩真君门下,怎来与老夫作对?” 灵音童子被阴阳千眼叟一刀削断风管,已吃惊后退拔剑,那知金甲虫反由风管飞出,扑向强敌,不禁好笑道:“谁是五彩真君门下?” “你这金甲虫由何外得来?” “五彩真君送给灵音某,好诛戮你这老妖!” 阴阳千眼叟大怒道:“怕我杀不了这些毒虫不成?”他在几十年前已经艺冠群伦,只伤在葱岭鸳侣剑下,此时将赤族带挥舞如飞,打击得金甲虫叮冬脆响,一声高呼着:“诸姬速退,男的上来。” 由他这一呼唤,老少诸侠已知他熟谙金甲虫的特性,趁着对方一大伙妇女退后,立即飞步上前。 姜薇薇最恨那妙物仙翁,娇叱一声,玉瓶向他头顶掷落。妙仙翁怎知中藏奥妙,但见清光飞来,立即举掌一劈。“啪”的一声,玉瓶粉碎,又飞出十道彩光向他围攻。 “妙啊!”骆瑶香将手中玉瓶向四隅子掷去。 四隅子眼见千眼叟、妙仙翁,全被毒虫围攻,闹个手忙脚乱,空中又投下玉瓶,明知又是凶物,急忙向后一退。不料玉瓶落地,恰被山石碰碎,十只金甲虫同时扑出。四隅子手中只有乐器,并无兵刃,北隅子首先被甲虫咬中,厉叫一声,手中小箱子抛出一丈多高,身躯倒地。 刹那间,东隅、西隅、南隅,相继惨呼,惊得妙翁仙心胆俱寒,掌法一缓,也被金甲虫叮上一口,狂呼声中,落荒奔去,十只甲虫竟然跟后疾追,眨眼间形影俱杳。 阴阳千眼叟游目一掠,见只剩自己一人,暴喝一声:“三年后再见!” 但他还未起步,蓦地响起一声霹雳,震得他浑身一颤,被那狂怒的金甲虫同时扑上身子,一声怪呼,随即倒地,近处也传来妙仙翁一声哀叫。 宫明义俊目环扫,见靡音谷的人已经散光,不禁好笑道:“小师妹,你二人真正扫兴,想找个对手都没有了。” 姜薇薇哼一声道:“你还想着打哩,我妈也来了。” 各人举头望去,果见西天飞来一点青光,眨眨眼已认出是那只青鸾,后面还跟着几只大雕。这一队巨鸟飞临上空,旋闻由鸾背下姜夫人的声音道:“薇儿真会胡闹,万一有失,如何是好?” 姜薇薇笑道:“妈,不关我事,是灵音哥哥带头闹的,我们打了大胜仗,天魔,仙翁、千眼叟、连四隅子都死了。” “那还不是你闹出来的?”姜夫人口气十分喜悦,按下青鸾,向各老侠儆欠上躯,喜孜孜道:“老妾欲烦请列位与灵音小哥同上葱岭一行,不知可肯赏光?” “老朽敬领夫人盛请。”紫笛神君猜想定有要事相商,首先表示愿往。岳外双仙也要拜会当年协助开派师尊的葱岭老人,齐声答应。弥迦喇嘛低头一拜道:“贫僧须急整荒寺,只好有违雅意了。” 老少诸侠别过弥迦,跨上雕背,直向葱岭飞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