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莲花》 一、阎王座前摇渡船 川东,邓都城,素有鬼域之称! 民俗为传言所惧,每当日落西山莫不争先恐后,纷纷提前收市打烊,致使偌大一座县城,入暮人迹杳无,呈现出一片窒息的死寂! 长年如此,按说也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了。 但是,事实却又迥异往常,近一两个月来,巷尾街头俱是一片论“鬼”之声!顿使这座原已人心惶惶的鬼城,更加人人思危,寝食难安了! 是一些什么事实,足以恁般震憾人心,使人危惧呢?…… 原来,邓都城濒临长江,在县城的对岸,属于武陵山脉的一座峡谷山区,本是人迹稀到的陡崖幽整,现在,这道峡谷却有了一个耸人听闻的名字,那就是: 地狱谷! 谁也说不出这三个骇人听闻的字打从何处来,可是,在对岸谷的平镜绝壁上,蓦然出现了这样三个用白骨嵌成的醒目大字,却是有能否认的事实! 什么人,能将这根根白骨,镶嵌到离地千寻,万难攀越的绝壁上去呢?…… 还有,在那谷口的两侧,陡然出现两条长约丈余,宽约三尺的黑布长幡,说起这两条长幡,可也真是奇妙无比!大白天里,不但幡中的一朵莲花,鲜红刺眼,令人滋生一股血光之灾的错觉,一候夜色笼罩住大地,这莲花却又磷火萤萤,滚射着惨淡耀眼的微光,端地夺人魂魄之极! 万籁俱寂,昏暗无光的夜黑之中,最是骇人得出奇,对江的地狱谷里,遥遥传来一声声凄厉的狂嚎,这惨绝人衰的吼叫之声,响荡在黑夜里,倍增恐怖的扰人气氛,能使人毛发毕立,油然兴起一股面临世界未日的感觉! 只要有人夜间耳闻狂嚎之声,不用说得,第二天早晨,准有几位尸体躺在地狱谷中,这些尸体,不但血肉模糊不清,千篇一律的,头颅全被打旧得稀烂…… 看样子,死的却又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些人是打从哪里来的? 地狱谷厉鬼杀人,这已是众所皆知的事了!怎地还有这许多外乡人,前仆后继的,赶到地狱谷来,血肉狼籍地死在这里? 多少的迷惑与不解,加上朝不保夕的骇惧心情,邓都城内的居民,终于在极度恐怖的气氛笼罩中,将日子慢慢挨了过去…… 这是一个初秋临暮,暑气逼人的人晚时光——流霞万道的西坠金乌,倏被急遽涌至的乌云摭掩,虽然仍旧是燠热难当,可是谁也知道,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急流涣散的大江面上,薄薄地,腾升起一层雾气…… 薄雾迷朦之中,对江驶过来一艘渡船,梢头上,站着一个须发花白,头戴摭阳头笠的老船夫,这老儿一手把住舵柄,仰头望望天色,梦吃般喃喃自语道: “嗯……要变天,这场风暴来势不小,我这一拢码头,说什么……也要收班了!” 回头打量一眼渐趋远离了的大江南岸,摇头又说道: “邪门!真邪门!这一阵子,接连三批人过得江去,敢情这些人也是活得不耐烦了?……嗯……五个,四个,六个,今天来了十五个,真作孽!呸!” 说着说着,在舱板上的一撮散碎银两上投上一瞥,干涩地,咧嘴又笑道: “要钱不能不要命!这一趟拢上码头,嘿,拿银子埋我……我也……” 自言自语的说到这里,一扳舵柄,就向岸边拢了过去…… 霍地—— 一声奇响响起—— 老船夫眼前一花,船舱里,面对面却多出一个人来! 这一阵子,邓都城固是谈鬼色变,闻鬼惊心,似这般白手揉揉眼皮…… 壮胆放眼,以平空落在船上的人,认真打量起来—— 刻正站在自己对面,哪里是想象中的青面獠牙,足以使人亡魂丧胆的凶煞厉鬼,分明是一个丰神冲朗,神采奕奕的少年人! 这少年,年龄约莫十六七,长得可真是光风霁月,仪表非凡,身着一领青色绸衫,衬托出他端地器宇轩昂,无比俊美! 老船夫骇诧莫名,壮着胆,又自干咦一声…… 冒然落进船舱来的青衣少年,似也为自己的莽撞而怀着微微歉意,剑眉深蹙的俊面上,绽出些许笑意招呼道: “老人家,惊吓你了!劳驾你,送我过江去!” 这一开言出声,老船夫方始定下来,讶然问道: “小哥,你可是要过江?” 少年人口里说了声:“正是”,接连又点了点头…… 神色之间,流露出满怀情急! 老船夫摇头苦笑道: “慢说一场暴风雨即刻就要来到,实在也是地方上太不宁静,我奉劝小哥在县中暂住一宿,明早上道不好?……” 话音未落,固执地扶舵柄,船吸水势,仍旧施施然拢向岸边…… 这一来,青衣少年似乎慌了手脚,大步前跨,单手搭上舵柄…… 指上微一吐劲,却将船舵硬生生扳了过来…… 尾舵一转,船头笔直荡向江中! 老船夫哪里容得这些,口里大叫两声:“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咬牙一发狠,双手用上全部劲力。猛向舵柄上压上去…… 蜻蜒撼石柱,哪能动得了分毫? 船舵发出吱吱清响,船头却仍向江中驶了开去…… 青衣少年一眼触及舱中的散吵银两,似有所悟地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整锭银锞子,在老船夫眼前幌得几幌,信手掷进舱中,声近怏求道: “整锭银子,送给老丈买酒喝,请你老勉为其难,送我最后这一趟吧,因为……因为我势必要在今夜过江不可的!” 老船夫气急败坏地大声吼叫道: “我不要钱,我要命!……” 一眼触及青衣少年顺手怀中带出来的一方描金大红柬帖,神色却又呆上一呆…… 死命抢舵的双手一松,手指红柬问道: “这……这是……” 青衣少年一扬手中的束帖,奇道: “怎么?老丈可是识这物么?……” “不,不认识,”老船夫茫然子色道:“不过,老汉方才一连送了三批人过江,他们大多也是手拿着这大红柬帖的……” 一口气说到这里,诧然又道: “这样说来,小哥是特意到那——狱谷去的?” 青衣少年点了点头! 老船夫骇意横生道:“小哥……地狱谷只有入谷的鬼,绝无出谷之人。你何必……” 商待老船夫话说完,青衣少年幽幽一叹道: “我何当不知道这地方凶险无伦,进得出不得,奈何家父先我而来了,我只好……” “怎么,令尊也来了?” “是的!”青衣少年情急于面。 老船夫手指柬贴又问道: “小哥,这帖儿是那里发出来的?” 青衣少年遥指对江道: “喽,就是这地狱谷!” 老船夫似是大吃一惊,叫道: “什么,……恶鬼还要请客?……拿红柬帖请人上门送死?……荒唐!荒唐!” 说到这时,语气一转而急迫,道: “请帖上,约定在什么时候呢?” 青衣少年抬脸打量一眼暮色,答道: “酉初时分!” “酉初时分么?时间快了呀!”老船夫摘下头上的摭阳笠,无可奈何地道:“好吧!老汉冲着这条老命不要,成全你这赶渡过江的孝子吧!” 老船夫伸手接过舵柄,直驶大江中流…… 暮色逐渐昏暗,阴霾低垂中,隐隐传来声闷雷…… 江风转盛,水上雾气迷蒙…… 天,终于黑下来了! 地狱谷,双峰高插入云,宛如犬蹲般蜷伏在面前…… 谷中的两条黑布长幡,血红的莲花上,发射着或明或暗的磷磷鬼火! 阴森森地,静得真个怕人! 老船夫惨然一笑道: “小哥,你此刻面对地狱谷,未必你不害怕?” 少年人心不在焉的摇一摇头! 老船夫有心再说什么,忽地—— 一声凄厉的狂嚎打地狱谷传出。响荡在夜空里,历久回荡不绝…… 狂吼惨绝人寰,骇人听闻之及! 老船天闻声知警,顿然变换一种惊惧与战颤的语气说道: “唔,今夜似是不比平常,怎么……厉鬼……提前动手了?”青衣少年悚然一惊道: “老人家,往常恶鬼杀人,多在什么时候?” “总是在三更夜半的当口……” 青衣少年惊哦一声,心里却犯上嘀咕了…… 先后三声厉吼又随风遥遥传来…… 吼叫声真个凄厉无比! 天际,雷声转急,仿佛捶捣在人们心板上! 嚓地,一抹闪电惊过,将既已暗黑了的无尽苍穹,照耀的宛如白昼! 藉这稍纵即逝的一闪亮光,青衣少年匆匆对地狱谷左近地势投上一瞥…… 偏脸望一眼微微战栗的老船夫,善言安慰道:“老人家,是我连累你,再拢近一丈距离,我即可纵身上岸,您在江心回船,不也就免得担惊受怕了……” 老船夫凄然苦笑道: “小哥儿舍死忘生,单身来闯这地狱鬼谷,难得你还有这份好心,处处为老儿的安危着想,俗语说:‘生死由命,富贵由天!’又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小老儿生受你的厚赐,有几句唇边之言,不知道当不当讲?” 青衣少年心中一动,忙道: “老人家有言,在下当乐于洗耳恭听!” 老船夫悠然一叹道: “我看小哥适才上船的身手,分明是曾经练过武,可是?” 这少年也不避讳,点头应了一声:“是!” 老船夫接口又说道:“小哥此行,既是为担心令尊的安危而来,非万不得我希望小哥还是悬崖勒马,避免涉险入谷才是正经!”少年人点头道: “假若家父因未带这大红请柬,而被阻在谷口,我愿意考虑老丈的教言。” 老船夫抬头望望一团沉窒的夜色,逞自又道: “假如小老儿所料不差,一场倾盆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少年人满脸茫然。 “有关系!绝对有关系!”老船夫情知少年人难解言外之意,补充又说道:“小老儿土生土长在邓都,对这地狱谷的险恶地势,真是了如指掌了的,那也就是说,只要是一场倾盆雨来临,不管谷内存在着的是人,是鬼,他们谁也抗不住瞬息上涨的积水,势必非要觅地暂避不可的!” 少年人心穷玲珑,闻言轻笑道: “您有意……要在下乘雨入谷,可免除许多意外阻找挠,对否?” 老船夫咧嘴一笑道: “还有一点,地狱谷除了入谷狭口之外,没有第二条通路可寻,你切莫在谷中胡冲乱闻,那是枉费精力的!” 少年人悚然一惊道: “怎么,这是一条死谷么?……”老船夫微微一笑道: “不错!地狱谷除了双峰夹峙的入口,这条幽遽深远的阴森谷,全是陡壁危崖,人犬俱难攀越,但,谷中却有一条秘密甬道存在着,若非熟详地势的本地人,是难以觉察得出的……” “甬道?甬道在哪里?”少年人满含情急。 老船夫手肘轻轻地撞身边的少年人,道: “轻声些!轻声些!老汉这就要告诉你了!你打谷口向里直奔,约莫走了里许光景,可远远望见一所颓废的破庙。这破庙,就是谷中唯一的一处建筑,可惜它年久失修,禁不住风雨侵蚀而破败不堪了!” 少年人意不在此,频频追问。 “你别急呀!”老船夫干笑一声又道:“老汉现在告诉你的,全是半年以前的历史掌故了,这半年有了些什么变动,却不是老汉我能够想象得到的!至于这条甬道哩,也有它的出典所在,只是……只是……” 说着,说着,隐隐雷声夹杂中,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 老船夫似乎有心长话短说,急急又道: “暴风雨就要来了,这正是小哥入谷行动的大好时光,我现在只要特意告诉你,那条经人工开辟的秘密甬道,就在破庙的左后方,经过破庙,一直沿山向右奔就不会错的!” 二、赤子丹心照汗青 倾盆暴雨,再加上浓密的山城雾气,视界一片迷朦! 雷声隆隆,配合着偶尔的闪电急驰,端地威势无比! 音韵骤密中——一条捷如脱兔地青色人影,疾如流星奔电,扑向那幽邃深远的地狱谷口。 青衣人的来势,真个是迅猛无他,当他看清雨幕中的谷中形势,藉徐力招化“飞鹰盘旋”,平空在谷口绕行了三匝,极目搜索既毕,这才失望的轻叹一声,一飘一闪,掩进了这恐怖著名的地狱谷! 一步跨进两峰夹峙的谷口,呈现在眼前的,则是一条模糊而幽暗的砂石山道! 想是雨量来势过急,左另山峰的积水,全向这条砂石山道上倾泻下来,哗然有声地,朝谷口急涌出去。 谷里,谷外,黝黑无光! 青衣人,哪还顾得劈头而下的劲急风雨,点足飞身,潜进峰麓的丛林之中…… 这一丛连天密林,确真是黯黑无比,漆黑一片…… 青衣人单护胸,摸索行不三丈,顿然哺咕道: “不好!这样穿林而入,固然可以聊避风雨。但是,谁知这地狱谷有些什么鬼魅魍魉隐藏着,我人生地不熟,难免遭受别人的偷袭之厄!” 一念至此,抽身却又退出林来,淋浴着劈头而下的狂风急雨,沿着刻正水流涌急的砂石山道,宛如燕子三抄水,直向谷底急奔前进…… 漫天雨幕中,如入无人之境! 走完一段狭窄的谷道,眼前却又开阔了许多…… 青衣少年凝神极目,透过层层的雨幕,打量出去—— 左前方隆然有物,一如犬蹲似的,一座建筑孤悬在山腰里! 想必这就是老船夫所说的破庙所在之地了! 青衣少年无暇多作思考。足尖一点地,一招“潜龙入云”轻功,上拔了三丈开外,双臂左右一舒,临空一折,在树顶枝巅微一藉力,便向破庙所在之处,扑了过去…… 飞身来在破庙前,不禁又停住了…… 就是这样一头躜进去吗? 危险!危险!这太危险! 适才老船夫说过,这破庙该是地狱谷中的唯一一处建筑,地狱谷若真有什么凶险,不用说,这破庙就是制造凶险的大本营! 父亲既应约到这地狱谷来了,少不了,也是要到这破庙里来的! 所以,这破庙必是重要的关键所在,自己理当小心为佳! 忖度至此,青衣少年藉路边的一方巨石藏妥身子眼耳并用,细心观察起来…… 说怪也真怪,这座已经颓废了的破败神庙,居然建筑在一处凸出的山脊上,山脊光秃秃的,就连一根足以掩蔽的树木也没有! 庙门却是撒开在那里,里面也是黑越越的,令人无法窥其之奥! 不但看不到一线亮光,而且也是声息杳然! 除了暴雨落地,发出一片连续的浙沥声外,谷中显然一片死寂…… 这是什么原因呢?…… 适才自己尚未登岸之际,分明听得真真切切,有连续几声惨嚎起自这地狱谷里,怎地当自己潜进谷来,却又半点声息也没有了? 难道是我来得晚了,一切俱已失之交臂了么? 青衣少年惑然想到此处,一念忽又兴起,暗道: “俗说会无好会,约无好约!这大红柬帖分明约定在二更与三更之间。此刻至多二更方罢,三更未来,时辰未至也未事知!” “我父亲既是成名了的一代大侠,他立意前来赴约,相信他必定是要来的!” “此刻我既已提前赶到地狱谷来了,只要自己藏好身子,能够打探一点谷中的虚实,也就不虚此行了!” 心念电转,毅然决定了自己的心意,提气纵身,扑向破庙阶前…… 年久失修的这座破庙,处处尽是破瓦断垣,屋顶洞天,一阵暴风雨疯狂而来,庙里庙外全是哗然一片…… 青衣少年在庙外廊前稳住身子,屏息静声,对周遭仔细打量一遍,眼看确无蹊跷了,这才飘然闪进庙来…… 庙里虽也是雨声滴答不止,地下积盈寸,较之长久淋浴在急雨之中,在感觉上,却又宽舒了不少! 乍一跨进庙堂,扑鼻传来一股霉湿气味,与阵阵血腥…… 对这伸手不见五指,且又生疏万分的环境,青衣少年纵然胆识过人,可也难免心有余悸,此刻接触到这股令人震栗的血腥气味。一颗心就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难安了。 青衣少年下意识地伸手摸摸揣在怀中的一支“千里火”,霍地,又将手缩了回来,暗暗自我嘲笑道: “傻瓜!不想活了么?”阻止住自己的盲然行动,却也禁不顿足耸鼻,直向血腥气味的来处,接近过来……前进一步,刺鼻的血腥气味则更令人欲呕…… 青衣少年情知事态不凡,全神戒备中,仍是一步……一步摸索过去…… 任他轻身蹑足,脚踏地上的积水,发出细微的声音。 “咚”地一声,青衣少年蹑足前进的脚尖,却是踢个正着…… 地上,不知是一个什么软锦棉的物什,随着这一踢,却也翻了一个身。 发出“拍”的一声清响! 这一来,青衣少年哪里还有魂在,向左疾一飘身,闪身落在殿角…… 抡臀圈掌,待变就要吐劲…… 出奇地,时间在静寂中打发过去了! 少年人心下一宽,吁出一口长气,忖道: “我真是草木皆兵,太沉不住气了,如果我适才踢到的,是一个好生生的活人,请问,他躺在这积水盈寸的地上干什么呢?无疑的,躺在地上的,必是一个死人,有了这个死血腥气.味也就不足为奇了!我又何必大惊小怪?可是,死的是谁?是不是我的父亲?我既然以身涉险,赶到这地狱谷来了,似也该将这蹊跷摸清楚的!” 就在少年人心意,行止难定的同时—— 骤雨紧密中,一股闪电遽起—— 随着这遽明闪强光,将这暗黑了的冥冥宇宙,照耀的如同白昼! 少年人不防有此,退无可退,只好紧依在破庙间,无所遁形! 藉着这两闪强光,青衣少年却也将当前的景物,瞥了个清清楚楚—— 不错!徐了自己以外,这间破的庙堂里,没有一个活人! 地上却横三矗四,满眼尽是死尸! 乍一入眼,这些死尸全是血肉狼藉不堪,惨不忍睹! 未待少年人将尸体看个真切,闪电却又遽然熄灭…… 雷鸣声中,大地又归复原来的一片漆黑! 破庙里,既然没有第二个活人存在,青衣少年一心惦念着父亲的安危,打怀中一把掏出“千里火”,就向尸身累累之处,走了过来。 用手一幌“千里火”,半俯着身子顾不得地上尽是血水一片,在尸体堆中认真搜寻起来…… 满地尸身,俱是血肉模糊,轩轾难他,要他细分辨可有自己的父亲在内,却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触目惊心,触手却又余温尚在,少年人黯然又忖道: “这些人,分明死去不久,方才在那过江渡船上,所听得的几声狂嚎哀叫,想必就是来自此地的了! 怎地却有这许多人死在这里呢? 这究竟是些什么人?……” 青衣少年怀着解不开的困惑与疑团,借手中擎着的火种亮光,在满地尸体堆中,察细子微地认真端详起来…… 这些死人,即使血肉糊模而狼藉不堪,在其装束与须发上打量,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 有两个身着道装的三清弟子! 有一个和尚!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八个……九个…… 嘿!竟是十四具尸体! 少年人几曾见过恁般渗绝人寰的场面,极力压制住脊尾涌起丝丝的寒意,心有不释地继续搜寻起来。 啊?这是什么?…… 陡地这一发现,少年人直如口焦雷惊顶,不禁呆了一呆…… 一滴屋漏水,落在青衣少年的面门上,顿使这少年打楞神之中,又复清醒过来…… 微微一咬自己的嘴唇,再度俯下腰身——在躺自己脚下的一具尸身上,展开全阵急骤的翻拨…… 不错!不错!不错! 这古铜颜色的儒衫,鹅黄腰丝绦,白襟,青履…… 这不正是父亲离家时的装束么? 还有……还有……颚下那一丛斑白胡须! 即使头颅粉碎,血迹模糊,以躯体与衣着上来辨别,却是不容置疑了的! 见景伤情,正如同一支利箭,贯穿了少年人的心! 抑止不住的泪水,沿着腮边滚落下来! 泪珠,渗和着当头滴落的屋漏水,点点滴滴,映着手中的微弱火种,发射出晶莹的闪光…… 哭不得!青衣少年似这般警告着自己,随又兴起一念忖道: “尘世间,装束相似的人不也多的是? 我可不能个中有错闹出笑话来! 总得找出一件物,来证实自己的想法呀!” 想到这里,少年人强抑住悲痛,复又伸手在尸身上摸索…… 蓦地! 一声低沉而急促的人语传来—— “熄掉自己的火!少年人!” 打进这狱谷起始,青衣少年情知环境恶劣凶险,自始不敢松懈自己的成备,乍闻这声来得过份突冗的低喝之声,亡魂丧胆中,藉式就地一翻,闪身跃进墙角…… 倚住壁角站定身子,骇然抬眼,向身后打量起来—— 除了地上的十四具尸体之外,哪里还有一个活人? 少年人骇诧不已,喝道: “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一声人语,又在青衣少年耳边响起; “不用害怕,少年人!我仔细观察你,已有许多时光了,若是我心存恶意你不也要躺在地上了吗?……” 这一来,少年人可将声音的来处摸清楚了! 没想到,在破庙洪奉的神龛中。还隐藏着一个活人! 听声音,辨语气,活脱脱还是个女人! 她的话,可是一点也不假,若是她立意不善,或是与这地狱谷恶鬼同流,自己岂不早就惨遭毒手,魂登极乐了? 青衣少年正值念随心转,忖度不尽的同时,一丝语声又起: “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这丝语声虽仍是急促而低沉,却象中气不足,有气无力! 青衣少年急欲解开凡中之谜,大步移向神龛,口里则漫漫应道: “我姓展,单名一个宁字,安宁的宁!” “啊,展宁?……”女声沉吟有顷,忽又问道:“你是那里人?” 展宁不虞有此一问,檄微一顿道: “鄂北襄阳!” 女声深深一哦,接口急道: “你是华中展雄飞展大侠的什么人?” 展宁仰脸答道: “展雄飞正是家父,您是?……” “敢情你要问我么?……即使说出来,可能你也有个耳闻的……” 话尚未完,神龛里一阵悉悉索索…… 紧接着,白色身影幌动,歪歪倒倒的,走出一个拔发铣足的女人来…… 若非是彼此曾经交谈了几句,在这微弱亮光照射之下,顿然出现这样一个满脸血渍斑斑,被头散发,赤着双足的白衣妇人。展宁准以为是厉鬼显灵,被惊骇的魂不附体! 现在,纵然知道事出蹊跷,因为无法了然对方的身份,展宁双目愕然圆睁,却也不敢伸手过来搀扶! 白衣妇人极其吃力的,在展宁身前五尺之处站稳身子,微启目说道: “雪峰山有个白娘娘,你可曾听人说过?……” 展宁一惊不小,怔神奇道: “什么?您就是雪峰山的白老前辈?……” 白娘娘血迹斑斑的面色上,绽出一丝苦笑道: “白老前辈不敢当,白慕如就是我!” 现在展宁一无顾虑了,疾步走上前去,用手扶住白娘娘惑然问道: “白老前辈艺震九江,与那龚洪龚老前辈,郝乐天郝老前辈,不是齐名共称为湘中三奇?怎地此刻落得这般景象?” 一句话顺嘴而出,话说上半,复又发觉有欠妥当,倏地住口不言…… 白娘娘似未注意及此,用手指指地上尸堆苦笑道: “湘中三奇齐名有什么用?龚洪名儿,郝乐天老儿,不是已作古了么?……” 话说完,迳向展宁急声又道: “熄掉你的火种,孩子!” 展宁一口吹灭擎在手中的火捻子,急雨狂风飘摇的这间破庙中,又呈现漆黑一片! 白娘娘幽幽一叹道: “孩子,你来迟了!” 展宁心弦猛然一颤,哀声问道: “老前辈,您说我爹,他……他……” 话说到此,展宁早已泣不成声,抽搐不停…… 白娘娘用手板住展宁的手臂,频频摇撼道: “禁声!禁声!孩子,现在可不是你放声哀痛的时候,此刻强敌环伺,你的性命也难保哩!” 展宁悲声转弱,接口又问道: “孩子,你是怎生进谷来的,没人发觉你么?” 展宁缓缓抬头来道: “我乘这阵暴雨倾盆潜进谷来的!” 没人发觉你?” “没有!” 白娘娘一叠连声说了两声:“好,好!”语气一变而趋坚决道: “孩子,乘此刻雷雨未止,你既了解此间情况,——现在你可以走了!” 展宁满口铜牙一咬,恨声说道: “我不走!我要报仇!” “你要报仇吗?……叽叽……格格格格……” 这声声充满情感,而又极尽鄙视的凄厉笑声,响荡在一团漆黑的破庙里,配合着隐隐的雷鸣更使人心弦震颤,毛骨悚然! 想是白娘娘也有顾忌,蓦然自行止住笑声,偏面喝问道: “展宁,你自幼练过武?” “是的!” “投拜的那位名师?” “晚辈从幼从父习艺!” “展雄飞的‘乾坤十八掌’,你得了成火候?” 展宁欺欺艾艾的道:“大概……具有……八成火候!” “你自信能够青出子蓝,更胜于蓝么?” 展宁慑于白娘娘的急问语气,默然瞠目不答! 白娘娘语气转为祥和又道: “孩子你错了!慢说你从幼从父习艺,‘乾坤十八掌’还只具有八成火候,就算你慧质天生,青出子蓝,身处这恶敌环伺的地狱谷中,也无济于事的,你再想想丧命在这破庙中的,除了与令尊齐名的神州五义之外,就是我们湘中三奇,贵州七杰,哪一个造诣也比你展宁强呀,此刻你若要从逞匹夫之勇,不是枉送一条小命么?……” 展宁双手扶住白娘娘,让她依在墙角坐下身来,俯下腰身问道: “白老前辈,您可是负了伤?” 白娘娘喘息稍安,音如游丝道: “唔,我中了那厮两记‘地罗掌’,若非是这阵暴风雨来得正是时候,岂能容我在尸堆里爬起身来……” 展宁极为关怀的道: “老前辈,您现在感觉如何?” 白娘娘哀声一叹道: “想是胸腔受到巨震,五脏离了位……” “您能否运功调息,自我治疗试试看!” “没有用,真气散而不聚,方才你进庙之前,我已经……试过的了!” 白娘娘抬眼一瞥庙外的雨势,黯然又道: “雨势小了些,孩子你还是赶快走吧!再迟,要走也走不掉了!” 展宁不忍辜负白娘娘忍痛劝导之意,毅然作决道: “好,我走!可是我爹的遗骸……” 白娘娘苦笑道: “这满地遗尸哪一个也算得是你的长辈,我劝你此刻尽速求去才是正经,不要尽在小节上耽误时刻,日后若能歼敌报仇,也算尽得人子的大孝了!” 展宁沉思稍暂,匍匐在地上,面向尸体磕了八个头。回身冲着白娘娘道: “老前辈,我们走吧!” “我们?……”白娘娘霍然会过意来,哀声说道: “孩子你又错了!我劝阻你不要携带令尊的遗骸,可并不是要你携带我,赶紧走吧!我已是一个垂死的人了……” “这……”展宁似乎理直气壮了,凛然说道: “老前辈,您也太误解我了!适才您所教导我的,我将牢牢记在心里,固然,我将没齿不忘家父的血海深仇,但是,您白老前辈却是此刻虎口余生的一个活人,我与其驮着家父的遗体出谷,确不如救援你白老前辈,为当前的洁劫武林保留一份元气,难道就不是一大善举么?” 白娘娘没料到当前这少年,竟有这殷的通情达理,豪气干云,一时反而呐呐语塞,半晌无法出声…… 三、生死路上双无常 静寂稍臾! 适才来势狂骡的一场暴风雨,势头逐渐转强,余沥仍在滴答不止…… 白娘娘悠悠一叹道: “孩子,你这样说法,不但辜负了我——看善意而且也过份强人所难了!老身身中“地罗掌”,自信难逃一死,何必拖累你冒险救我出谷,万一有个差错!岂不令我负咎终生,死也难得瞑目?……” 展宁打量一眼庙外即将歇势的风雨,急道: “老前辈若再犹疑,现已时不我待,晚辈势也走不成了!” 白娘娘似又想到什么,倏地站起身来道: “孩子,你真的要我走?” “真的!”展宁意念坚决。 白银娘冷然说道: “必要的时候,你先得无条件依允我一个条件的?” 展宁苦笑道: “当然!我乐意听从您的教导!” 白娘娘无法可说了,任惩展宁将她驮在背上…… 展宁一瞥跟脚下的遗尸,哀叫一声: “爹,我走了!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回来求得报偿的!” 说完,迈步就向庙外奔了过去! 庙外细雨如丝,雾气却在渐渐转浓…… 白娘娘一眼触及眼前景物,低声叫苦道: “孩子!走不了了!” 展宁愕然一呆,诧然止步道: “老前辈此话怎讲?” 白娘娘用手一指谷道: “你不见谷中磷火萤萤,全向这间破庙包抄过来了么?” 展宁来不及看清黑暗中的鬼火来势,移步向左,顺着庙后的一条畸岖披道,向右直奔而去…… 正前方,不足二十丈远近,竟出出现现稀疏的丛丛磷火! 同一目标,俱向为破庙包抄过来! 磷火萤萤,鬼声啾啾,气势万分恐怖! 展宁只顾一直向右急奔,迳向右前方的鬼火来处,迎了上去!…… 白娘娘骇诧不绝,附在展宁耳际急道: “孩子,你这样一直奔向从底,敢情你不知道这是一座死谷?” 展宁脚下紧奔不停,口里却轻声答道: “老前辈不必担心,晚辈正在寻觅一条秘密甬道呢!” 前面鬼火势已近,展宁飘身一闪.在道旁一株大树背后隐住身子! 偷偷地,打从树后偷瞥出来…… 这一丛磷磷鬼火,却也正是打一方黑布短幡的血红莲花上发出! 领头却是一个身着大红袍服的粗髯汉子。他手执一支判官笔,威武端的不凡! 随后则是三十多个身穿宽大黑袍,面笼黑纱的人,口里吱吱有声,啃跃而过! 眼看这群似人非人,象鬼却不是鬼的东西去得远了,展宁飘身回到路上,一面急奔向前,一面掉脸问道: “老前辈,过去的这一群,分明是人,怎地却要装神扮鬼来吓人?” 白娘娘未及答言,手指前面夜雾罩的来路上,惊叫道: “展宁,前面……” 展宁闻声知警,止步抬头——可不是,挡在十丈开外中的,正是四个魁乎其伟的彪形汉子! 这四个人装束事也怪异十分,除了颈间的一束红布,腰下一犬皮,全身精赤赤地,衣履全无! 手中各执一柄钢叉,叉尖绿光闪闪,晶莹闪亮! 展宁伸手问肩,“呛”地一声,三尺青锋出鞘,回头叫道:“老前辈,留神!”剑式一起,狠狠地冲了过去! “当”的几声,四柄钢叉同时挥动! 绿色兴炮与森森剑气交织在一起…… 双方未交一言,斗得格外火爆! 白娘娘唯恐展宁有失,急声叮咛道: “叉上可能喂有剧毒,展宁干万小心!” 展宁也是恨透了这地狱谷装神扮鬼的人,右手剑式一紧,左手一连拍出三掌! “乾坤十八掌”领袖华中武林多年,威势哪能小得了? 一声闷哼起处,如中破革…… 一个彪形汉子,应声摔出丈外,“叭”的一声,摔在地上,一柄钢又“叮叮当当”滚下山去! 小展宁得理不饶人,一掌胜一掌,硬劈过去…… 三个夜叉装束的彪形大汉,被打得鬼叫连天! 白娘娘附耳中道: “赶紧纵身脱围,将我放下地来,及早打发这三个小鬼,再迟……” 尾音下落,展宁果然提气纵身,落在道旁的长草丛里…… 方待展宁曳劲站稳,顿觉脚下一力,两条身子虚飘地跌了下去…… “咚”的一响,展宁一屁股摔在地上! 白娘娘却也不防有此,骇然惊叫道: “孩子,这是……” 展宁极力忍住表皮划破的伤痛,陡地爬起身来,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喜道: “老前辈,想必这就是出谷的秘密甬道了,巧!巧得很!” 头顶上,一片呼叫之声—— “老三,怎么不见人了……” “一定是落进下面地道里去了!” “追!” 展宁听得真切,索性站定身子道: “我干脆打发了他们再走,似这般追追赶赶的,有多烦人!” 果然,头顶上有了变动。长草飕飕声中,跳下三个人来,这一来,如同瓮中捉鳖,展宁双掌齐挥——两声闷哼加上一声狂嚎,三条彪形汉子先后了账! 展宁在怀里掏出千里火.迎风晃燃,朝幽邃深远的甬道照了几照,迈开大步,一面还剑入鞘道: “老前辈,我们快走!” “孩子,你为感觉这甬道透着蹊跷么?深入地底的一条甬道,按说应该湿漉漉的,怎地一根杂草也没有呢?……” 展宁却也疑念丛生,反问道: “老前辈言中之意,敢情是说这秘密甬道有人经常来往么?” “我想……也许是如此,不过……今天的情形,也可能有些例外的……” “为什么呢?”展宁面含诧色,顿然一转脸。 白按娘血迹渐干的瘦脸上。强挤出一丝苦笑道: “今天,有恁多的武林好手。应邀前来与会,当然也算是地狱谷一件大事,想必他们的顶尖好手,全集中在谷内去了,说不定这一路清吉平安,减少许多凶险了的!” 展宁点点头,忽又闲道: “老前辈,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白娘按劲自摇头道: “‘地罗掌’掌劲奇猛,纵然我能脱困出谷,要想痊愈……却出中大费周章的。” 想是自觉出言太以忧戚,辜负展宁的一番救助好心,遂又补充一句道: “这一阵子,随你奔走下来,倒是……轻松了……许多!” 展宁聪慧绝伦,焉能听不出她言外之意,转头一笑道: “只要我俩能够平安脱困,我展宁走遍四海,也要觅医为您治疗掌伤!” 白娘娘被他诚心所动,悠然一叹道: “难得你这孩子有这样好心,但愿皇天不负苦心人,使我俩能够平安脱得困境……” 说着说着,前面来在一处岔道口! 甬道在眼前一分为二,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展宁稍一犹豫,迈步迳向右奔! 白娘娘有心变换话题,问道: “展宁,你今年多大年纪?” “十七!” “家中还有什么人?” “我爹这一亡故,家中就没有人了!” “没有人了吗?……”白娘娘似是颇出意外,“我是说……你的母亲……” 这声发问,勾动展宁哀恸愁肠,悲声答道: “我才四岁,娘就去世了的,现在,剩下我孑然一身,只好四海为家了!……” “孩子,你此刻孤独一身,可有什么打算?” 展宁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道: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报仇!我只要报仇!” 白娘娘笑道: “要报仇,可也不是一蹴可成的事,孩子,你现在必需在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发奋勤练武事上着手!” 展宁点头道: “老前辈,这一点我自理会得!” 白娘娘嘉许般地又自点了点头,笑问道: “展宁,你可曾读过曹孟德割须抛袍的故事?” 展宁回头笑道: “老前辈是说若是地狱谷在这条狭窄甬道里,倘若埋伏下一群高手,任我俩造诣通天,插翅也难飞上天去么?” 白娘娘笑道:“孩子,你真能举一及三,确是一方可资琢磨的璞玉!哈哈……” 笑声方起,引起一阵呛咦,喘息连连…… 前面又来到一处相同手岔道地段…… 展宁毫未犹疑,举步右转,直向前奔…… 倏地! 一声阴阴冷笑,起自前面暗黑的甬道里…… 随着这声阴森刺耳的长笑之声,一股冷气狂飙劈面扫到…… 紧接着,在展宁身前降落两条身子—— 左面一个,躯干瘦且长,身着白衣草履,作白无常装束的人,手今哭丧棒一指展宁,咧嘴咭咭大笑道: “地狱谷,只有入谷之鬼,没有出谷之人。你这娃娃敢情吃了豹胆熊心,竟敢立意偷逃么?此路不通!回去!……” 现在的展宁,可不是全然无备的了! 明知挡在自己身前,这一白一黑作常装束的人,掌势凶猛绝伦,绝非等闲之流可比,遂也不敢大意,双掌当胸一“乾坤十八掌”中的一招“地裂天崩”,迳向白无常的常上迎来…… “轰”地一声—— 两股气流遭遇,发出一声隆然巨响! 展宁直觉立身不住,蹬蹬蹬蹬又退四个大步! 骇然拿桩站稳身子,凝神瞪眼,向白无常打量过来—— 白无常似也没能占到多大好处,硬生生也被震退三个大步去…… 口里却在“咦!咦!咦!”连声叫个不绝! 白娘娘担心不已,紧贴在展宁背后,轻声急问道: “孩子,你没事么?……” 展宁目不转瞬,迳自在挡在道中的两个无常身上,接连摇了摇头,代替了口中的回答! 由开闪在道边,一言未发,贴壁站着的那个头大如斗,奇矮癔肥,作黑无常装束的人,一张血盆大口左右一咧。明声冷笑道: “嘿,老白,这一掌我俩同心协力,以竟全功如何?” 白无常应道一声“好”,四掌同时一翻,掌风破空生啸,汹涌而来…… 展宁真个是初生之犊不怕虎,炸腕亮掌,又待硬接这一招! 白娘娘骇然一板展宁的肩,急喝: “接不得!退!赶紧……” 展宁骇然收式,应声倒纵两丈有余…… 一声隆然暴响传来,震的石走砂飞,嗡嗡响个不已! 想是这一退一震来势过急,擎在展宁手中的一枝千里火,火焰跳了一跳,倏归熄灭! 通道里,已是漆黑一片! 白娘娘依在展宁耳际,蚁声吩咐道: “你再连退三步,就到了适才经过的甬道岔路口,你只需闪身站在一边,让道俩个宝贝跟上前来,我自有道理!” 展宁依言又连退三步,傍在左边岔道的壁间站好,心中疑念不已,轻声叩问道: “老前辈,怎地他俩联手的掌力,我就接它不得?” 白娘娘蚊语答道: “现在当前的这黑白二无常,就是早年的滇边双鬼,若将他俩分散开来,任何一人俱不足畏,两人联手出掌,就成为举世闻名的阴阳掌了,慢说你展宁,就是任何一位武林高手,也当有所顾虑,无法与其抗衡的!” 展宁尚怀疑念未尽,接口又问道: “这俩个人,功力谁高?” “黑无常!” “怎地…不见他二人追超过来呢?……” “谁知道?……”白娘娘强提真力蚊语又道:“许是他俩也在私相许议,孩子,你此刻务必屏息禁声,千万大意不得。” 一句话尚未落音,漆黑雨道里传来黑无常阴阴尖笑道: “娃娃,你在哪里?……” 展宁默不出声,如同充耳不闻! 黑无常明笑又起道: “遇着我黑白二兄弟,嘿,也是你命数该尽了!特别提醒你一句,若是你有心耗在这里,我地狱谷的支援人即刻就事赶到,乖乖束手就缚吧,光棍不吃眼言前亏哩!” 话音一落,归复一片沉寂! 展宁心弦一颤,转脸又问道: “老前辈,这确是几句由衷之言,值得顾虑呢。……” 白娘娘寂然沉吟有顷,急声吩咐道: “展宁,你用脚探探,地下可有碎石没有?” 展宁难明其所以,探了几探道: “有!有!” “拣一块大的起来!” 展宁依言,俯身取了一块大石在手…… 白娘娘的蚊语之声又道: “往适才的来路上投抛过去!越远越好!” 展宁右手一起,信臂一舒—— 一方石块应臂飞起…… 石块落地,发出“咚!咚!”的响声! 黑暗甬道里,响起黑无常的阴笑声: “老白,这是什么声响?” 白无常咭咭笑声传来道: “唔,敢莫那小子打来路遁走了?……” 黑无常的声音:“要追去看看?” 白天常道:“追过去可免除脱线之虞,不过……” 黑无常道:“慢来!慢来!我要问你,方才你俩硬接一招,滋味如何?” 白无常一哂道:“没什么,那小子比我差得远!” 黑天常再没说什么,展宁顿觉一阵冷风拂过,衣抉飘风声响在耳边…… 黑无常似已向来路奔了过去! 白娘娘一拍展宁肩头.蚊语道: “是时候了!快走!快走!” 展宁哪里还敢耽误,折身一旋,急向甬道去路奔了过去! 白娘娘一手紧贴在展宁命门穴上,急叫道: “全力出掌!快!” 展宁哪里能多作思考,闻声,全力向前推出两掌: 把守在暗黑之中的白无常,一声惊“哦”尚未出口,凌厉无俦的掌风劲气,已然到了身边! 猛然双掌一翻,打算硬接劈面而来的这一掌—— 轰地一声——白无常压根也没有想到,来掌竟有恁般气势,两掌接实之后,只觉自己马步虚浮,迳向后面退了回去! 变生掣肘,黑无常应声折回身来…… 白姐娘累累得喘息连连,大声叫道: “快!展宁……再补一掌狠的!” 展宁没法顾及脚下的高低,狠命双掌一推,又是一股狂飙推出…… 但听得白无常哀嚎一声,想是打个正着! 白娘娘吁出一口长气,叫道: “孩子……晃燃你的千里火,此刻……前无阻挡,后面的追兵交给我好了!” 展宁跨过白无常拦路的躯体,晃燃火种,藉阗微光死命朝前奔去! 身传来黑无常的惊叫之声: “老白,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白无常气息微弱的声音传来道: “放……心,死不……了!逮住那……小子……快!” 黑无常应得二声:“好!”蹑着展宁手中的一丝微光,气急败坏地追了下来…… 四、千秋义气比海深 一个亡命向前跑! 一个尾锲不舍,在后穷追! 到底是展宁肩有重荷,不如黑无常来得灵便,双方相持的距离逐渐缩短了—— 十丈……九丈……七丈……五丈…… 展宁额上沁出汗珠,呼吸渐形迫促! 黑无常鬼叫连连,将距离倏又缩成四丈! 白娘娘子心不忍,幽然长叹道: “这条甬道怎地竟有恁般长远呢?这样看来,要想平安脱险……似乎不是一件容易事呢……” 黑无常哇地一声鬼喊,双掌齐推,一股破空狂飙,涌上前来…… 气流漩涌,顿使狂奔中的展宁,向前踉踉跄跄好几步…… 几乎一跤栽在地上! 白娘娘用手轻抚展宁肩头,佯作泰然道: “孩子,不用担惊害怕,别忘了在你肩上驮着的是名动三湘的白娘娘就行了!” 展宁继续狂奔中,诧然问道: “老前辈,我不能定下身来,给他几掌么?” 白娘娘笑道: “假如我判断不错,那将是两败俱伤,谁也不能讨得好去!” 展宁惑然又道: “斗一个两败俱伤,也较比这节节穷追好呀。” “孩子你又错了!”白娘娘另有见地的道:“我是一个办伤甚重,已然生命垂危的人,现在,我纵然全力助你发掌。也只能与白无常搏个秋色平分而已。万一我一旦支持不住,剩下你一个人来,显然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展宁又道: “似这般一跑一追,那里又是逃避现实的上策呢?” 白娘娘似是不欲多言,叹道: “你不要多说了!我比你痴长半年甲子,我会想到怎样来渡过此番厄难的,只要前途再也没有凶险了,我保证你可以平安定出地狱谷去!” 展宁讶然一回头,叫道: “老前辈您说漏了,应该说是我与您老人家同时脱险才对。” 说着说着,黑无常倏又鬼喊一声——一股狂飙,尾蹑着展宁打到! 这一次,距离似又挪近了些,展宁直觉立身不稳,向前连栽几步!…… 差点就要栽在地上! 白娘娘急叫道: “站稳!站稳!小心些!……好!咬牙继续向前跑吧!” 眼看展宁奔走正常了,这才幽曲继续又道: “黑无常狠命推出一掌来,也得损伤他些许真气,况且他挪腿再要来追,我们间的距离又要拉长了!所以,你用不着为这顾虑的!” 身后传来黑无常急迫的足音…… 白娘娘轻轻一击展宁肩头道: “孩子,适才在破庙里,你曾经答应我一个条件来着,记得么?” 展宁累得满头直是汗水,若笑答道: “记得的!我不是时刻在听从您的教导吗……” 白娘娘微吁道: “这样就好!打现在起,你只需全心全力用在腿上,一直向这甬道出口紧奔,倘若在你身后出了任何事故,不准你回头察看的!” 展宁心头疑念丛生,道: “老前辈,有什么事要在我身后发生?” 白娘娘厉声喝道: “展宁,你能够答应我么?” 展宁莫名其所以,毅然答道: “晚辈遵命就是!” 黑无常足音急切,似已追近在三丈距离! 白娘娘陡地一回头,叱道: “黑无常!看掌!” 黑无常不料有此,猛然住足,呆了一呆…… 展宁遵言不准回头迳自埋头狂奔不已! 距离又拉开了六丈开外! 黑无常衡情度理,始知受骗,一面拔足来追,口时却阴声鬼嚎道:“臭婆娘,白娘娘就此武林除名……” 气得吐哇直喊,追势显然胜过方才! 白娘娘极力压制胸头的急喘,细声一叹道: “孩子,你可知道,这条甬道究有多长呀?” 展宁摇摇头道: “晚辈也不知道!” “方向对不对呢?” 展宁灵犀默忖,顿然憬词悟道: “我想错不了!否则黑无常何必苦巴巴的追赶下来!” 白娘娘点点头,又道: “现在,到了什么时辰?” “可能在四鼓五鼓之交!” 展宁又兴一问道: “老前辈喘息减少了许多,想是伤势减轻些了?” 白娘娘掠过一丝苦笑道: “唔……或许减轻了些!” 一阵子奔跑下来,黑无常又追在三丈距离以内…… 白娘娘口里直在与展宁搭讪,一迳却没忽略尾追而来的黑无常! 眼看黑无常已然追至身后,情知是时候了,默然忍痛一运真气,叫声“看掌!”用六成真力推出的掌劲,扑面就向黑无常打了过去! 虚中有实,这一掌又出乎黑无常意料之外了! 黑无常俟不傻,也自正老谋深算。打算一袭成功,不想又落进人家算计之中! 一俟掌劲临身,黑无常惶然不及出掌,骇然一飘身—— 紫贴在甬道壁间去! 黑无常空自睚眦欲裂,牙根叹的吱吱有声…… 那一老一小,又远在八丈以外去了! 黑无常怒极也恨极,拔步又追下来…… 展宁虽是遵言不准回头,汗流夹背却骇然叫道: “老前辈,您真的推他一掌了么?” 白娘娘五内疼痛欲割,那里答得出话来…… 展宁愕然一回头,急声问道: “老前辈,您没事么?” 白娘娘勉强镇定恶喘,伸手一拍展宁肩头,声如游丝道:“快走……用不着为我担……心!” 一抹发自内心的浅笑,浮现在惨白如纸血迹斑驳的干枯瘦脸上,似又陡地想起什么,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白布包儿,一把塞进展宁怀中道: “有一件东西送给你,展宁!” 展宁无暇用手来摸,惑然问道: “老前辈,您给我什么?” 白旗娘气息微微弱的道: “谁知道呢?……就连我,也说不出它的所以然来,你我一见有缘,看你的造化吧!说不定……对你有些……帮助的!” 展宁发足狂奔中,诧然说道: “长者赐,晚辈不敢辞,只是,您何必急在此一刻,待出谷之后……” “出谷么?未了的事还多着哩……”白娘瞥一眼衔尾追来的黑无常,口里却又向展宁喃喃说道:“适才给你放进怀里的这宗物什,万万不能在人前出示,若是你解它不透,可以去找尧龙山的逍遥先生!” 展宁尚未及答,白娘娘伸手夺过火种,计算着黑无常来得切近了,两臂默然运劲,甩臂出掌,吐气开声—— 连带一个行将就熄的火种,迎面就向黑无常劈了过去! 这一掌,黑无常早存了戒备之心,但听得一声明阴冷笑,紧接着—— 轰地一声暴响—— 两掌接实,火种被掌劲劈飞…… 甬道中,候成一片漆黑! 展宁没料到白娘娘竟又劈出这一掌,随着隆然这一震,向前连栽七个大步…… 忽地,顿觉头上一阵热,如同一勺热水运向自己兜头浇淋下来…… 不但黏滑无比,而且血腥气味难闻! 略一楞神,展宁憬然省悟发生在身后的事,顾不得前途路上伸手不见五指,用手托了托背上的白娘娘,拔腿狂奔下去…… 身后,遥遥传来黑无常的明笑之声—— “怎么样?臭婆娘狗急跳墙了,告诉你,乖乖认命吧!这条路还长着哪!嘿嘿!” 嘲笑声中,足音清晰地又追上前来…… 展宁摸索绕过一处急弯,掂一掂背后的白娘娘,轻声叩问道: “老前辈。您无碍么?” 展宁得到的答覆,只是白娘娘的呼吸沉重,气喘如牛…… 展宁骇然就持住足,肩上响起白娘娘一声急吼—— “不…要……” 不要什么,却是没法说出口来! 展宁哪能不自理会得,尽情夺路狂奔下去…… 白娘娘气息宛如游丝一缕,凑在展宁耳边细如蛟呐道: “你此番一出谷,若没能练成……绝艺,这地狱谷……千万不能再回来!” 展宁尚未及答,蚊呐细语又起道: “因为……地狱谷主仗恃的,乃是一套诡谲恶毒的独门掌法——“地罗十一式”,今天,我等……十五人联手,尚且不足为敌,何况你小小年纪……” 展宁暗自点点头! 白娘娘有心再说几句什么,身后传来黑无常行将迫近的足音…… 间或传来一声阴笑道: “小子,认命吧!你走不了了!” 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身后四丈附近…… 白娘按语声顿然转急,吩咐道: “孩子,单臀甩他一掌!” 展宁不敢怠慢,右臂甩掌吐劲,力道足足十成! 黑无常的来势,果然又缓得一缓…… 白娘娘继续又道: “展宁,出谷之路想必不远了,你去吧!我不能……送你了!” 展宁脚下未尝稍懈,口里则讶然叫道: “您是说叫我舍弃您一个人去逃生?” “不!”展宁万般执着:“决不!” 白娘娘强提一口真气,叱道: “孩子,你可曾记得,你曾经答应我一句诺言来?” 展宁耳听身后黑无常来势已急不待吩咐,左臂又甩一掌! 白娘娘镇定而坚决的道: “跟前已是一发千钩,与其让我们一同死在这甬道里,不如让我掩护你只身逃出重围,若是你要自毁诺言,我就要举手自栽了!……” 展宁悲声叫道: “老前辈,您这又何苦……” 来路上,隐隐传来鼎沸的人声,足音杂沓…… 黑无常似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情势显然危急万分! 白娘娘附耳急叫道: “展宇!松手!快松手!” 展宁早已势泪满眶,转脸哭道: “老前辈,您没有什么话交代的吗?” 白娘娘厉声大叫道: “快松手!你火速逃走不准回头。” 展子万般无奈,咬牙一松托住白娘娘的两只手…… 肩头领觉一轻! 身后,传来一声两掌接实的轰然暴响—— 黑无常惊声鬼喊中,渗杂着白娘娘的一声哀嚎…… 嚎叫声无比凄厉,令人刺骨锤心! 展宁热泪夺眶如泉,依言不回头,发足狂奔…… 肩上重负陡减,确乎轻快了不少! 正如同一尾漏网之鱼,哪里还顾得脚下的高低…… 跟着延伸的甬道,摸索绕过一处急弯…… 急弯尽头,展现出一抹淡淡微光来…… 乍见曙光,宛如瞎子复得光明,展宁霍然自忖道: “好了!想必这就是出口所在了!” 展宁猛提一口真气,就向甬道出口扑了过去!…… 蓦地! 一声急喝响在耳边—— “什么人!站住!” 随着这声急喝,四个人横叉挡在展宁身前! 钢叉响声一片! 展宁没想到当这出口的紧要关头,尚有专人负责把守,眼看那出口近在咫尺,设若这一头无法突破,一夜的辛勤,岂不形同虚掷了? 何况身后的追兵将至,情势不容稍作思考…… 展宁无暇答言,左掌陡然一翻,一招“天旋地转”应手而出…… 左掌尚未用老,右掌背后一抡,一式“天地交泰”却又接踵推来…… 一连两掌,俱是“乾坤十八掌”中的精粹所在,此刻经展宁全力施展出来,威势岂是等闲可比? 四个横叉挡道的精壮汉子,没防到来人说打就打,掌劲却又惩威猛无伦…… 惶然惊叫声中,一齐向后退了回去…… 展宁得理不饶人,足尖一点地,如影随形…… 两臂运足十二成劲道,式化雷动天惊!搂头盖顶,又向这四人当头劈到…… 来势威猛无情! 这一来,四个执叉汉子就招架无力了! 闷哼与惨呼交相出口…… 尸体与钢叉四散横飞! 展宁耳听身后的追兵势已急,忙顾不得查看地上四条汉子的死活,点足纵身,一溜烟奔出甬道口外…… 曙色方兴,晨风习习。 展宁无心领略大自然的清新景色,犹有余悸地回头一瞥地狱谷的出口甬道,长吁一口大气,有如飞鸟投林般,一头钻进密林之中! 藉林奔行片刻,证实自己身后确无追兵了,这才傍着树干憩息下来…… 身形甫刚静止,耳旁异声大炽…… 哩哩几声,在展宁身前身后,陡地落了六个人来! 六个来者,全是手执三尺长剑,羽衣星冠的修道之士! 变生当前,展宁骇然拔剑在手,俊目凝光,向这六个道人打量起来—— 六个道人之中,有两个须发皓然,是半百以上的老道人! 另外四个约莫全在三十上下,分明是不同辈份的二代弟子! 四个年轻道人,每人驮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红包袱,看不出其中有何蹊跷。 展宁摸不清当前这人的来路,蹙眉喝问道: “请问这众位道长,你等挡住在下的去路,但不知意欲何月?” 老道人长剑一指展宁,捻须微笑道:“你是从地狱谷中来的吧?” “不错!在下确是从地狱谷死中逃生!” 六个道人相互对瞅一瞥,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狐疑之色! 发话的老道夷然大笑道: “哈,地狱谷的豪语:只有入谷的鬼,没有出谷的人!你小施主仗着什么绝学高艺,能在地狱谷死中求生的呢?” 眼看话不投机,展宁起疑:“众位道长属何门派?” “告说你,我等属子青城门下,小施主能又待怎地?…” “青城?……”展宁诧然地说道:“青城可也是当前武林七大名门大派之一,与那地狱谷既无瓜葛可言,为什么又要挡住在下的去路呢?” 老道人不答斯言,仰颈一笑道: “哈哈,其中的道理,岂是三言五语说得了的,你小施主既是闯过地狱谷出来,想必那地狱谷主也是欲得你而甘心,送上门来的大功一件,贫道能够轻轻放过么?……” 说到这里,眼角左右一示意,高叫一声:“上!”率先就向展宁连攻三剑! 五个道人同时亮剑联手,将展宁罩在银华闪耀之中! 现在,展宁什么也就明白了,手中银芒一起,左掌右剑,却也硬接上来! 展宁以长夜辛劳的久疲之身,哪里禁得住六个道人的联手合围,十招一过,就有了力不从心之感! 这样下去,不出二十招,准得败下阵来! 展宁将周遭的地势看在眼里.霍然一计在心! 口里高叫一声:“看掌!”当对面这老道人缓势一愣时,展宁出人意料地反臂甩掌,却向身左的年轻道人劈了过去…… 乾坤十八掌当真不比等闲,狂飙生啸,破空有声…… 劲急迅猛地,推了过去!…… 五、错中错 双僧盘根底 展宁恨透了当前的青城六个道人甘心助纣为虐的暖昧行为,明知长此缠斗下去,势必落个灰头土脸不可! 故尔沿用白娘娘对付那黑无常的打法! 想不到,展宁情急智生的牛刀小试,居然建立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身左的那位年轻道人,猝不及防,哪能想到展宁声东击西忽施辣手,一股排山倒海的汹涌掌劲,竟朝向自己扑面而来…… 一俟掌劲拢身,已经欲避不及了! 咚地一响,如中破革! 那道人哀嚎一声,张口喷血如柱…… 蹬蹬蹬蹬连退几个大步,仰天摆平在地上! 变生意外,在场五个道人,神情猛然一楞。 展宁哪里容这五人攻势再起,手中剑式一紧,一连疾攻三剑…… 五个道人骇然无措中,展宁点足飞身,窜进当顶的密林中了! 一头钻进枝时茂密的丛林之中,展宁不敢稍懈身形,左腾右挪,穿林狂奔不已…… 身后,传来那老道人狂怒暴喝的声音: “截住那小子,分途截住那小子!” 随着几声喝叱,身后树叶响声一片! 展宁情急如同丧家之犬,奋力纵跃不停,心里却在暗忖道: “分途来截,总比你五剑合围容易脱身,现在,不管什么尾蹑追来,我藉这一片密林隐身,也不会让他讨得好去!” 展宁尽情穿林狂遁,将身后被此呼应的叫喊声,丢得老远……老远…… 须臾停,一口气狂奔下来,也不知身在何方? 忽地,记起那老船夫临别之言,忖道: “据那老船夫所言,地狱谷的出口所在,正是,武陵山脉的石柱县境,南下云贵。” (原文此处内容似乎衔接不上,等有机会找书核实) 展宁错愕骇异中,胖和尚忽又袈裟飘,欺进身来叫道: “你就依仗这一点雕虫小技,单人独马闯过地狱谷么?你留神,我这又来了……” 声音犹在耳际,觉风却仿排山倒海,迳向展宁迎头劈将下来…… 看声势,较之前掌却又沉猛许多! 尽管展宁犊不畏虎,眼看来势非凡,自也微生凛骇,右步一跨,掌走“开天开地”,全力再接上来…… 轰地又一声—— 展宁全力推出的这一掌,似乎不是胖和尚的对手,马步扎桩不住,虚飘飘地,迳向身后退了过去…… 一屁股栽在地上! 胖和尚意未乘胜追击,睥睨一瞥骇诧满脸的展宁,偏脸朝瘦和尚笑道: “瘦师弟,此人自称曾打从地狱谷去来,你信是不信?” 瘦和尚似心有别想,没将胖和尚之言听在耳里,迳向地上的展宁向道: “小施主,华中展大侠是你什么人?” 展宁被勾动哀肠,对这胖瘦双僧分别投送一瞥,拧腰爬起身来,恨声答道: “展雄飞正是家父,怎么样?” 瘦和尚不理会这含有挑衅意味的回答口吻,又问道: “令尊现在何处?” 一声尊称,尽释展宁的心中疑念与愁怀,当前双僧的身份,不问也就明白了! 展宁正待细说原委,站在一旁直在攒眉寻思的胖和尚,这时候又插口问道: “慢来!慢来!我还要问问你,这小小包裹中,包的是些什么东西?” 用手指指仍旧拿在瘦和尚手里的白绫包儿! 这一问,又将展宁问傻眼了…… 展宁率直回答道: “说真的,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胖和尚哈哈大笑道: “这可又是荒诞无稽之言了!地上的散碎银两不少,你小施主却并不关怀,而关心到一个对它讳莫加深的小小包裹,这岂不又是令人难解之谜么?哈哈!” 眼看展宁似有难言之隐,仰颈又笑道: “小施主一直支支吾吾,不欲坦诚见告,我师兄弟怎能相信你就是华中展大快之子?又怎敢相信你确是批从那地狱谷出来,死中逃生的呢?” 展宁心头火起,有心结他儿句重的,转岑怀想,自已确也有启人疑窦之处,难怪胖和尚反覆查问,疑念不绝…… 地狱谷恶毒无伦,诡谲万端,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叫他恁什么相信我的片面之词? 怎样来解说好呢?…… 慢说自己真不知道包裹中藏的是什么,即使知道了,为了尊重白娘娘“不向第三者言”的遗命,也不能轻子毁诺,背信子一个舍命回护自己的武林长者呀? 这就真正作难了!…… 展宁心念电转,筹思难决中…… 胖和尚一直没放过展宁瞬息变化的神色,嘻然一笑道: “这样吧!我也绝不为难你,为了表示你的真诚,我等三人一同解开这小小包儿,同折同观如何?……” 展宁毫不犹豫,肯定地大叫道: “不可以!” “不可以?……”胖和尚嘻然一笑道:“小施主如此坚定拒绝,反而越发引起贫僧的好奇之心来了!” 话到此处,目注瘦和尚肥手一伸道: “拿来!瘦师弟!” 瘦和尚也有折包一看之心,闻声手臂一舒:一个小小白绫包裹,迳向胖和尚存身之处凌空投掷过去…… 展宁岂旨放过眼前的大好良机,轻啸一声,竟然凌空而起…… 飞身向那白绫包扑去…… 六、玄又玄 倩女显神通 展宁堪堪纵身而起的同时—— 此一从中夺截的行动,似已落在胖和尚的意料之中,别看胖和尚一身痴肥累累,应变的身手可真是快捷无伦,就在展宁腾身踞足的同一刹那,一条滚圆粗壮的肥大身躯,亦已同时飞身扑向包裹…… 瘦和尚惊见变生顷刻,哪里又敢怠慢,一声大吼,飞身边朝白绫小包扑来…… 三个人,如同一个品字三点,同对扑向空中的白绫小包 眼看又是一场剧烈的不了之争! 意外地—— 在清水池塘左近的密林中,自空惊下一条身影…… 这人影来势如电,行动疾如离弦之矢…… 冷然一声轻笑声中,一把就将嘎劲而落的包裹抄在手里! 籍这俯冲而下的急遽来势,一闪一飘,安然降落在浅草坪中! 这人来得太以突兀万分! 慢就是展宁,就以当前的胖瘦双僧来说,这二人的身造诣,怕不已是难逢其匹了的,此刻同时飞身扑向近在寻丈的物什,不料竟然落在人后,扑了个空! 惊见此番变生掣肘,焉能不见景骇然,寒凛子心! 老实说,来人适才所表露的一手轻功飘闪之术,真说得上身轻气灵,资态曼妙无比! 岂是一般泛泛之徒能够望其项背的。 双僧既是长年行走江湖,成名露了脸的武林顶尖人物只需一瞥来人恁般的轻自绝学,已是错愕子色,同时飘身落地,瞠目无言了! 展宁呢! 他更是尴尬十分,万般情急! 当前这一胖一瘦两个和尚,纵然对自己疑念未释,反复盘查不已! 在他俩的词里言中,似乎对自己了无恶意,只要彼此推心置腹,相信彼此间的一点误会即可冰释无遗,说不定,准是一条路上的朋友! 现在,平空插进一个人来,尤为可虑的,白娘特意赠给自己的一个小小包裹,偏又落进他的手里,若这来人非敌是友,也得大费一番唇舌…… 假如他的敌人,这就更难相与了! 正因为展宁忐忑不已,情急万端,未待身开遽停,启眼就向来人打量过去—— 这个来人,御着全身的黑色衣靠,躯体娇小,只需看他一拢高耸的发髻云鬟,不待揭开他摭面的黑纱,分明是一个女人无疑! 披脸黑纱上端,露出一双明亮晶莹的秋波,闪闪烁烁地,此刻也正在朝面前站着的两僧一少年,分别端详不绝…… 就在这浅草坪上,僧俗男女各怀心事,相互打量不停,奇然静寂的同时—— 突然现身的黑衣蒙面女子开口了—— 只见那黑纱微微一荡,手中的白绫小包往上一扬道: “就为了这个小小包儿,使你等三人争夺不休么?” 骂声燕语,极似玉走球盘,端地悦耳之及! 胖瘦双僧闻言尚未置答…… 展宁却点了点头! 黑衣女子半转娇躯,手指双僧叱道: “五台双僧,可也是名动武林的豪杰好手,怎地今天这般不要脸,在这荒无人烟的高山峻岭之区,联手对忖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未必你等不知害躁么?” 这女子一声大骂出口,展宁心里却是宽了一宽…… 现在,他将当前这胖瘦双僧的来历摸清楚了! 五台双僧,真也是名震关外的豪杰英雄,怎地出观在这地狱谷在近的呢? 常闻人言,五台双僧一身造诣不凡,列名在白道武林之间,若非这二人慑子地狱谷主的凶焰弃明投暗的话,倒是两个快肝义胆的忠义之士! 适才的一场争夺纠纷,也真是出子误会的了! 展宁念动心转,忖度不已的同时…… 五台双僧几曾当众受过恁般刻毒的奚落来,两个和尚相互对瞅一瞥,脸色却也变了几变,胖和尚一摆手式,止住瘦和尚形子言外的暴戾之气,肥脸上涌起一缕惯见的笑容,口喧佛号说道: “阿弥陀佛!女施主不明事实真相,血口喷人,也不嫌罪过么?” “是我血口喷人?不明真相?嘻……嘻嘻嘻……”笑声宛如银铃清响,仿若玉盘中的大珠小珠之分! 黑衣女子笑声突敛,莲步轻移,款款走近展宁问道: “少侠你贵姓?” 一声少侠,将敌对态势化解尽罄……展宁微笑道: “敝姓展!” 黑衣女子一扬手中的白绫小包道: “这个白布小包可是你的?” “不错!”两个单音,答话肯定而干脆! 黑衣女子眼神微露笑意道: “适才不是这两个秃驴要强抢这个包儿么?” 展宁眼看五台双僧面上已浮怒意,不欲使这两个和尚过份难堪,急声支吾道: “适才……适才……唔,也许……” 完整的声辩之言尚未出口,黑衣女子却摇手制止道: “也许,也许什么?适才的一切,姑娘可也看的清楚明白,敢情你为人忠厚,有心给这两个秃驴的恶劣行为脱罪?……” 接连两声秃驴,骂的五台汉僧脸上颜色几变,确乎挂不住了! 瘦和尚最是暴燥,怒道: “女施主说话何以恁般不知轻重,不留半点口德,可是打算存心与我等过不去?” “口德?你五台双僧贫尚且不泯,纵然身披袈裟,哪里又配做我佛如来的托钵弟子?嘻嘻……嘻嘻!” 冷笑声刺心生寒,力尽侮蔑嘲讽之能事! 胖和尚尽管度量如海,脸上却也直觉挂不住,上前两步,阻在瘦和尚身前问道: “女施主贵姓?” 黑衣女子葱尖玉指一指自己的鼻尖,嘲笑不止道: “问我贵姓是吗?嘻嘻!五台双僧真也是少不见多怪了!不要问,不要问,少时你等自然知道了:嘻……格格格……” 展宁有意转圈,欺进一步道: “姑娘,想是你误会了……” “误会!我误会什么?哈……”黑衣少女眼蕴奇光。目注着展宁娇笑道:“展少侠不必杞人忧天,我看你倒是衣冠不整,需要先去打整打整哩!” 一句话轻描淡写,说的展宁俊面飞红。满脸尽赤! 这一阵子,一心挂记着那小白绫包儿,反将洗涤儒衫的事,抛正脑后去了! 此刻经她一言点明,尤其面对一个姑娘家,这象什么话? 展宁尴尬中拧转身子,俯身拾起地上的带水儒衫,走向林间…… 想起那白续包儿,不由又向黑衣姑娘手中投上一瞥去… “回来!” 黑衣姑娘唤住行将入林的展宁,姗姗走近风步道: “不放心拿在我手中的包儿是么?” 一言洞心事,展宁答也不是,不答也不好…… 仓惶无言,俊面窘急飞晕…… 黑衣姑娘轻笑一声,将白续包儿,一声塞在在展宁手中,笑道: “包儿还给你,还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呢?” 展宁说不出心里泛起的滋味,举眼一望刻站在身前,心情难以捉提摸的黑衣女子…… 不意,这黑纱蒙面的黑衣姑娘,也正在秋水盈盈的打量过来…… 四目偶一交接,展宁顿觉心神一荡,心头小鹿撞个不已…… 足以令人勾魂夺魄的了! 展宁本有心道谢几句,不料随着这无心瞥,神情却是呆了一呆…… 行将出口的言语,硬生生结缩了回来…… 方才充满火药气味的密林边缘,出奇地寂静无声…… 胖和尚哈哈一笑道: “哈哈!人家倏然现身,却也是另有来意,瘦师弟。走!两个出家人站在这里算什么名堂?走!走!” 听说五台双僧要走,黑衣姑娘霍然拧回娇躯,大声叱道: “站住!” 双僧闻声住足,胖和尚一咧肥颊道: “怎么?女施主还有话说?” 黑衣姑娘嘻嘻声一笑,飞身挡在双僧去路前,夷然一笑道: “适才你两大高僧,不是立意要想听听姑娘的姓氏么?”胖和尚笑道:“若是姑娘不吝赐教,我师兄弟则乐于一闻!”黑衣姑娘玉手一指五台双僧道: “我主张你两个联手齐上,免得姑娘多费周章!”话完傲然一付都夷神色!瘦和尚禁不住心头上撞,挺身而出道: “女施主敢情一定要与我五台双僧动手过招?” 黑衣女螓首频频颔点道: “不错!还是瘦和尚玲珑心窍,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胖和尚一步前跨道: “姑娘与我五台双僧,究有何种怨仇谦隙,必需交手搏命呢?” 黑衣女仰颈脆笑道: “怨仇么?说有也有,说没有也就没有,只是你五台双僧适才逗弄展少侠的一股骄狂之气哪里去了?敢莫你双僧见到姑娘我,心存怕意了吗?嘻嘻!” 秋波一扫双僧,接口又挪揄道: “也罢!假如五台双僧立意知难而退,不打算叩问我的姓氏了!姑娘大开方便之门,但是却要你双僧跪在地上,尊称我一声祖奶奶,我就放你二人过关!如何?” 瘦和尚哪里禁得这般嘲弄,怒声大喝道: “住口!你以为我俩一再容忍,就是畏惧你这丫头么?” 黑纱微微一动,黑衣女傲然一嘻道: “唔,我以为五台双僧是得道高僧,据弃烟火,而没有半点火性了哩?既然心无惧意,何必要多费唇舌,上前走几招试试……” 是可忍?孰不可忍? 瘦和尚早被她激恼得心头火发,三尸神暴跳如雷,飞身欺进黑家妇子身边,扬臂出掌,吐气开声…… 一股石破天惊的狂飙劲力应掌而生!气流漩涌里! 说对迟,那时快! 一声银铃般的清笑声中,黑衣女黑裳电飘,鬼魅临风似的一转…… 绕步游身,到将来势劲猛的一掌避了过去! 瘦和尚骇然回身,戟指大喝道: “你不是要打么?怎地又避重就轻,躲个什么劲?” 黑衣姑娘娇笑不已,手指胖和尚道: “你们两个一起上吧!一个人动手,姑娘真还懒得舒散筋骨呢!” 胖和尚笑色顿收,一步抢在瘦和尚身前,蹙眉问道: “女施主一心挑衅贫僧,确乎莫测高深,想不出其中的所以然来……” 黑衣姑娘抬眼望天,鄙然子色道: “你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我管不着!” 胖和尚一心委曲求全,迷惑于色道: “动手过招,非万不得已而不为!姑娘似欺人太甚,难道……” 黑衣姑娘冷笑道: “你胖秃驴适才对展少侠连发两掌,未必又是万非得已?难道不是存心欺人?” 胖和尚微微笑道: “贫僧适才骤出两掌,是立意要试探展少侠的言中虚实,也是贫僧的难言苦衷,还望你女施主原谅则个……” 黑衣女意有不耐,接口大叫道: “告诉你,我此刻要你五台双僧同时出手,也有我难言的苦衷,话已说完,没什么哆嗦嗦的了!” 瘦和尚忍无可忍,手肘一撞胖和尚,脸呈苦笑道: “师兄!恭敬不如从命,一直这般哀哀苦求,不觉过分难堪了么?” 胖和尚肥头一点,抬眼又道: “女施主真要我师兄弟联手合攻?” 黑衣女点头笑道: “正是如此!” 胖和尚笑道: “五台双僧却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女施主可要小心了,请!” 请字出口,双僧肥大袈裟齐飞.四掌疾出,同时推向黑衣姑娘…… 这一掌,五台双僧俱是含忿出手,尽力施为……力道万钧,威力哪能小得了! 黑衣女傲然一声清笑,连足一点地面,提身上窜在四丈有余的高空…… 隆然一声暴响—— 尘砂滚滚!碎石砸飞! 丘陵起伏的浅草地上,击出一个五尺方圆的大土坑来! 双僧一招落空,同时抬头向天,又是四掌推出—— 黑衣姑娘上拔的余力欲尽,一条纤弱的娇躯似坠未坠的同时,惊见这一掌狂飙平地涌起,口里叫声:“来得好!”玉掌微微朝下一按,藉力使力,使劲正待下坠的躯体,轻如飘絮似地向上又抛了一抛…… 经这一抛,不但将黑衣女的娇躯又复腾起三丈有余,无巧不巧地,却又避过了来势威猛的联手四掌! 这是什么身法? 五台双僧长年在武林走动,目睹这种诡奇的应变身法,着实也怔了一怔! 不待双僧人浑返虚,黑衣姑娘临空娇笑道: “你这两个秃驴,不是有心打探姑娘的来路么?看,来了!” 说话声中,但见这女子玉臂左右一分,两股微微现墨雾的阴柔掌劲,分向五台双僧凌空罩到…… 胖和尚惊见来势回然有异,急声吼道: “接不得!这是地罗掌!” 一句话甫刚出口,胖和尚闪身腾挪的同时一刹那—— 瘦和尚双掌一翻,却已运劲硬接上来…… 没听出气流的碰撞声,瘦和尚已然一跟斗向后栽倒,嘴角腮边,沁出丝丝血迹! 胖和尚眼直师弟伤得不轻,错步飞身,就待上前抢救…… 黑衣姑娘飘落在他身前,左掌疾出,一股淡黑的墨雾又起…… 口里却在娇笑道: “如何?认得我了么,再接我这掌试试……” 胖和尚不痴不傻,哪里还敢出掌硬接,亡命打斜刺里一飘身,避开去…… 黑衣女如影随形,追在胖和尚身后轻笑道:“省省心吧!相信你是逃避不了的!” 愈追愈近,矗掌又待吐劲,忽闻一声:“住手!” 亟似春雷惊蛰,霹雳当头! 黑衣姑娘惑然止步回见是那展宁哪若临风玉树,面带惶惑骇诧的站在当地.奇然启唇轻笑道:“怎么?动情作不念旧恶,有心给他俩求情么?” 展宁急步上前,讪笑道: “姑娘若是赏脸,在下就在这里代为求情了!” 黑衣女秋波一转,微颔螓首道: “冲着你展少侠,姑娘破例网开一面就是!” 立到此处,拧腰劲向胖和尚叱道: “滚!下次若再恁般鬼祟,任意在这石柱地面留连,可别怨姑娘心毒手辣了!” 胖和尚脸上一无表情,望望黑女子,看看展宁,驮起地上的瘦和尚,一言不发,劲向正东方向急奔而去!…… 眼看五台双僧去得远了,黑衣姑娘嫣然回身,朝着面色木然的展宁微笑道: “衣衫尚未干透,你穿在身上,岂不要着凉……” 关切之情溢子言表! 展宁两眼发直,意念湍飞,不知道窜到那里去了! 闻声,恍如梦中惊醒,不答所问,抑抱拳一揖道; “多谢姑娘援手,若是你不介意,在下这就告辞了!”黑衣女娇躯微微一颤,面纱一荡道: “怎么,你这就要走?” 展宁肯定地道:“是的!我这就要走了?” 说罢,就待举步…… 黑衣女玉臂一拦,神含忧怨的道: “小作勾留都不成么?” 展宁木然举步,闻声恍如未闻! 黑衣女黑裳飘摆,移步挡在展宁身前道: “你此刻要去哪里?” 展宁茫然一摊双手,苦笑道: “人海茫茫,就连我自己也不知何去何从!” 黑衣女凄然说道: “这样说来,,我俩后会无期了?” 展宁不敢抬头一瞥那足以勾魂夺魄的一对晶莹眸子,微吁一口大气,说道: “古人云‘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谢谢姑娘援手的德意,在下这就告辞了!再见!” 话说完,头也没回,一迳向前走去…… 儒衫飘飘,刹时,也就没踪没影了! 黑衣姑娘痴立有顷,似恨极,又怒极,莲足一跺地面,自言自语说道:“什么东西!竟有恁般不识抬举!” 难道我邹金凤不值得人家一顾么? 我就不信这个羊上树!我所喜欢的东西,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来! 我不惜代价!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一念心决,提身也就追将下来…… 七、空琢磨 宝中谜难解 羊角碛,位子黔江中游,依山傍水,是川东一个重要镇集! 暮霭四合,又是即将掌灯的时分——山路上,来一个青衫飘摆的俊美少年,这少年满脸风尘,神光奕奕的星眸中,微微显露疲乏劳累之色! 这正是长夜奔忙,死中逃生的展宁! 他,一步踏进羊角碛镇尾,警觉地,对身后投送一瞥去,确定一无蹊跷了,这才撩衣走进一家颇为清静的招商旅栈! 匆匆安顿既毕,迫不及待的步进饭堂里来…… 饭堂里早已府无虚席,高朋满座,一片呼么喝六之声! 展宁长途跋涉,一昼夜,饥肠肠翻难忍,随便在一张方桌上拼凑上来! 本来,在座无虚席的情况下,临时拼拼凑凑,算得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展宁正因为处之泰然,连看也没多看一眼,迳直坐下身来。低声向店小二吩咐几句,一心一意似乎就等用餐了! 说真的,由昨夜到今天,他所经历过来的事,真是大多大多,似乎较之这十七年来的经历还要悠长…… 这知道,枉费深思并不是问题的解决之道,徒增自己的沉痛与哀伤,彷徨与迷茫,于事又何补? 并且,他自知是一个情感丰富而激动的人,许多变故过分来得突兀,只要自己一直静静捉摸下去,将足使自己五内皆裂,感情崩溃而受不了! 现在,他急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最现实的问题——吃饭! 塞饱肚子,始能专心琢磨白姑娘特意赠给自己、就连她也讳莫如深的纳罕物件! 分辨出它的作用来,自己的行踪,大致也就可以确定了! 想到这里,展宁下意识伸手摸摸怀中…… 证实那小白续包儿,此刻安然揣在怀中,这才心下一宽,俊面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 这一丝浅笑代表的情感是什么? 展宁脑中空洞洞的,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他忘人忘我,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 “卟哧!”一声轻笑响在耳边—— 展宁心弦一震,猛然抬眼打量过来…… 待他一眼看清眼前的事物时,禁不住俊面带赦,微微又低下头去…… 因为,展宁同席的这方桌面上,坐着却是两个女人,坐在展宁右首,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这妇人一身蓝绸衣裤,蓝布包头,修眉凤目,至多四十不到的年纪。 坐在展宁正对面,则是一个浑身湖绿衣裳的淡装少女,这少女大约只有十五六,满含稚笑的俏脸上,眉如春山,目赛秋水,樱唇不点而自红,梨淌在唇角微微荡动,展齿一笑,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花一般,端地当得是人艳如花,神情如水八个大字! 不用说,适才那一声轻笑,想必就是她的杰作了! 展宁目不邪视,垂下头来蹙眉自付道: “她笑什么?……” 难道是我失态了么? 真倒霉!哪里都好去拼个坐位,怎么一坐就坐到两个女人的席上来了? 展宁暗自懊恼中,对席又传来吃吃一串轻笑…… 一声低叱起自右首—— “没规矩!有什么好笑的?吃饭!吃饭!……” 面前,响起一片碗碟安置之声…… 右首又传来一声亲切的招呼声音道: “相公!是你的饭菜送来了!你请自便吧!!” 眼看展宁端婉盛饭,又补一言道: “不要拘束,是我这孩子太没规矩!” 展宁没好意思说什么,冲着蓝衣妇人咧齿一笑,神色自若地,又向对席溜了一瞥…… 巧得很,对席的两只如水秋波,也刻正凝神瞪着他…… 情不自禁地,展宁顿觉浑身一阵燥热,举碗就口,全神用起饭来…… 几声哄然笑声同时响起—— 身前有,身后出有! 左边有,右边也有! 展宁如同囚身在笑阵之中! 他想不出今天怎地如此手足无措,意乱心烦! 耳闻身前左右的声声轻笑,就象是四面楚歌,使自己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展宁恨从心上起,暗自呸了一声,忖道: “见鬼!我展宁没作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值得尴尬发窘的?堂堂一个男儿汉,连一个女人也不敢看?……笑话!” 一念豪倩顿壮,猛然抬起头来…… 脸上却是一无表情,尽倩向对席看了又看,接连看了她好几眼…… 对席那位貌美如花少女,先是惊诧,再是怀疑,娇面瞬息变化之后,终于讪然一笑,低垂粉颈,把玩自己的衣角去了!…… 象是满足了一次征服之心,展宁窘态尽除,神色自若了! 吃起饭来似有味得多! 中年美妇人将这些过节全部收在眼里,嘉许地点一点头,轻声一笑道: “相公也是住在这家旅栈里么?” 展宁神情一变拘谨的道: “是的!” “贵姓?” “展!”又是一个单音! “姓展?啊啊,展少侠!” 中年美妇人似是吃惊不小,一目不瞬,又在展宁脸上打量有顷。 被展宁神含男性威严,逼的垂下头去的翠裳少女,闻声也抬起头来…… 妙目凝神,直向展宁打量不休! 这一来,又将展宁推进五里雾中去了,暗中奇然暗咕道: “咦!这确乎莫明其妙得紧,我分明对她俩一无记亿,难道她们认得我展宁?……” 百思不得其解,茫然在她母女脸上投上一瞥,怀着满腹狐疑,低头尽自用饭…… 中年妇人含笑又问道: “展宁少侠就只一个人么?” 展宁估不知她问话之意,点头答道: “是的!就是我一个人!” “今年贵庚?” “十七!” 答话简单,充分显示展宁在疑云重重之中,神色有些不耐! 似乎无话可说了,中年妇人手扶桌面,站起身来笑道: “相见总归有缘,展少快若是旅途寂寞,不妨请到东厢来谈谈!” 话到此,额首含笑为礼,扶着翠裳少女的香肩,一转身走进去了! 展宁目送这一双母女走进里间,蹙眉深思道: “这是两个什么人?我怎地看不透她俩的行径来呢?看样子,她柄似乎认识我!奇怪的很,我却不认得她们。” 哎呀!人家姓甚然谁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恁般拙口笨脚的!真傻!真傻! 霍然,又兴一念道: “要我关心这些闲事干什么?还是紧回房,办我的急要事!” 风卷残云,将空虚终日的肠胃,填了个饱饱实实! 回到房里,面对一盏孤灯,将怀中的白绫包裹掏了出来。 面对小小包儿,急切中涌出一阵酸楚—— 白娘娘的叮咛与嘱咐,奋不顾身的维护,血痕斑剥的一瞥笑容…… 清晰地,使展宁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他,特意谨慎而小心地,对扃着的门窗坏扫一瞥,认为确实无人这才动手解开包裹…… 一层薄白绫子应手解了开来,里面又是一层包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绫子!…… 内层白绫摊开,呈现出一个长有五寸,宽有四寸的黑漆锦盒,锦盒上,八个描金篆体写的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目睹含有启示而又语含勉励的八个金字,展宁原就沉重如铅的意念中,又渗进些许虔诚的心意…… 有心祷念几句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情急的,将黑漆锦盒盖子揭开—— 展宁顿觉眼前一亮! 原来,黑漆盒中平躺着的,是一方似玉非玉,色呈碧绿的石质物体! 形状也真是奇妙得紧,就象是两个古制铜钱叠放在一处,两头俱呈半圆形,向中间细了下来! 漆盒底层,满塞着丝绒与棉花,将这一块圆形碧玉,安放的妥妥贴贴,不动不摇! 展宁轻舒右臂,用食拇两指挟住碧玉的纤细中段,托在左掌上仔细端详起来…… 这方似玉的长圆形物体,似经人工精心雕磨过,不但正反两面平镜光滑,纹理显明,就连今段纤细盈寸之处,也是滑不留手,光彩照人! 展宁细心鉴赏有顷,终于给他看出蹊跷来了…… 啊,果然不错!这块翠玉确是经过人工雕刻过的! 原来还是一幅巧匠雕刻的山水图形! 这幅山水虽然刻划不深,仔细辨别,却又传神之极! 远山近水,要格它塑刻在体质紧韧的翠玉上,已是万般不易的事了,最最难得的,还是濒水跃起的一只天鹅,天鹅翊翊如生,极生动…… 展宁凝神琢磨须灾,想不出寓意的所以然来,用手翻,翻过翠玉的另一面…… 这一面,没有巧夺天工的山水图案,密密麻麻地,展现也许多字来…… 一见有字,展宁几乎欢呼出口,喜忖道: “有字就好!有字就好!我不相信恁我展宁满怀诗书,猜不适你的所以然来!” 凑着油灯,展宁将笔走龙蛇的蝇头草楷,逐字辨别出来翠玉上雕刻的几句话是: 云中雁,百丈渊; 瑞气万缕降神仙! 怀玉九宫走,小姑夺回彭郎安! 莫道龙门真正好; 再上四层楼—— 人外有人,夭外有天! 自信经论满腹的展宁,当看完这七句既不象诗,更不似词的字句,又傻眼了! 想一想,摇一摇头!…… 展宁落进了沉思之中…… 首先,必需向鉴别一下,这方碧玉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它是饰物? 不象!饰物哪有这大的体积与份量? 说它是古玩么? 古玩纵然也或有深奥离奇,令人莫测之处,但,谜底不可能这样难猜难懂! 甚至根本就令人无法捉摸!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呢?…… 借用白娘娘的一句遗言——这物什根本就是一件使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白娘娘拥有这物什物,为时谅必不短的了,当她转赠给我的时候,也兴能说一句: “说不定……对你有些帮助的!” 这句不十分肯定的语言,却令人值得深深回味—— 如果她认为这碧玉是一件饰物,抑或是一宗古玩,不但她不至于常年带在身边,尤其面对强敌尾追的生死关头,将它特意又转赠给我,这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么? 我展宁亡命闯出地狱谷,需要的只有四个字,那就是: “练武”!和“报仇”! 这一点,白娘娘知之甚详,了如指掌的了! 她既然说是这碧玉对我有所助益,当然也是影射这两个方面无疑的了!” 那也就是说,白娘娘虽然也不知道它的作用何在,但是,否定了两点—— 途不是一件饰物! 更不是一宗古玩! 再往深处去探讨,这碧玉与练武的人必有莫大的关联,说不定它本身就合有某种奥秘。只是这种奥秘,难以为人觉察而已! 基于此,为了避免争夺,白娘娘再三嘱咐我,千万不可给第三者这眼,除非他是尧龙山的逍遥先生! 现在,任自己搜遍枯肠,看图解字,有一点是可以确定了的! 这一幅山水,似乎暗示着某一处地方! 至于另一面的七句偈语,想必与这山水也直接有关,弄清楚字的含义,谜底谅必也就全然揭晓了! 可是,这几句话岂是轻易能够理解得了的? 想到这里,展宁一心专注在字上…… 剔亮油灯,移目触及黑漆锦盒上的八个篆粹舍字,毅然忖道: “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展宁不愚不苯,不痴不傻,难道这区区疑团竟无法破解么?…… 穷思苦想中…… 遥遥又兴起,是更鼓响…… 展宁百思不得其解,木头似的,身子挪也没挪动一下! 累眼模糊了,笔走龙蛇的草字楷书,在眼前显露出跳跃现象来…… 抗不住困倦围绕,展宁仰颈一个大呵欠,微吁一口气道: “算了!看来只好走一趟尧龙山了!” 将一方难以索解的碧玉,放回到黑漆,锦盒里,照样用白续包扎起来…… 展宁收拾既毕,掌灯移步临塌的同时—— 窑处院落里,传来一声清叱道: “什么人?这般鬼祟!” 展宁闻声知警,一口吹灭手上的油灯! 漆黑中,窗外又传来一声轻笑…… 紧接着衣袂飘风之声忽起…… 展宁用手一摸揣在怀里的白绫包里,放下油灯,腾身破窗而出…… 院子里,空旷旷的,哪里还有人影! 展宁伸手问肩,呛起一声,三尺长剑掣在手中,身随剑走,提身纵上屋顶端…… 屋顶上亦是寂无人声,鬼也没有一个! 展宁骇诧不绝,极目四望中…… 嗖地一声,平空却落下一个人来! 展宁移形换位,提身趋避的同时,来人早已到了展宁身边,出声招呼道: “展少侠好大的雅兴,四更已过,你还没睡么?” 一眼看清落在身边的来人,原来却是那身穿蓝布褂裤的中年美妇人,讶然自忖道: “啊!没想到这妇人也有恁般上好的身手!” 心里尽管疑念丛生,口里也就答道: “您老不是也没睡么?” 一句话说完,顿感有欠妥当,欲盖弥障又补充一句问道: “适才一声大喝,敢情是您……” 妇人摇头道: “不是我,是小女青儿所发……” 展宁抬跟一望身前左右,奇道: “青姑娘呢?她到哪里却了?” 中年妇人用手遥指西南方向说道: “她一时兴起,紧蹑着一个黑纱蒙面的黑衣女人追将下去了!” “黑妙蒙面的黑衣女人?……”展宁念完这一句。骇然顿有所悟,上前一把拉住中年妇人的衣襟,惜急大叫道:“走!大娘!我们也一同追下去!” 蓝衣妇人似也没想到展宁有这一拉,淡然一笑道: “少侠你这是……” 指指展宁拉住的衣襟的一只手…… 展宁脸一红,好在处身在暗黑无月的夜色里,否则又要落个入地无门! 抓住衣襟的手一松,急声又催促道: “大娘,我俩这就要追将下去。否则,再迟青姑娘就……” 本来要说“青姑娘就没命了!”转念一想,下面的三个字难以启齿,话说半截,将没命了三字硬咽回来…… 蓝衣妇人似不为展宁的情急所动,谈然反问道: “有这样严重么?……敢莫你展少侠,认识那个黑纱蒙面的女子?……” 展宁哪有心情与她磨蹭,一想到那貌美的翠裳姑娘,行将遭到地罗掌的毒手,油然兴起一股说不出口的情急…… 瞥一眼站当面,神色自若的蓝衣妇人,展宁口不择言道: “您要是不关心青姑娘的生死,只要您指点我一个确实的方向,晚辈这就要追将前去了!” 蓝衣妇人疾出奇手,一把扣住展宁的手腕,微微一笑道: “慢,慢,你用不着情急万分,把话说清楚,老身陪你追上前去就是!” 这真是,急惊风握别一个慢郎中! 展宁有心求脱,单臂运劲一甩…… 宛如两道钢箍扣在手腕上,哪里容他挣动得了分毫…… 展宁由急转怒,瞪限急吼道: “大娘,现在是你苦苦拉住我,我相信回头你要后悔的!” “后悔么?不会!不会!老身的生命词汇里,从来就没有后悔这个名词!哈!” 蓝衣妇人笑得一声,笑对展宁问道: “我先问你,你可是知道那黑衣女子的来历?” 展宁没好气地道. “说知道,也不知道……” “她是哪里来的?”仍是缓缓慢慢的! “地狱谷来的!”语声急促,一如截铁斩钉! 蓝衣中年妇人并不感到惊奇和意外,仍然侵吞吞的道: “少侠所说的地狱谷,敢情就是在邓都对岸,以一朵血莲花作恐怖标识,恁藉几招“地罗掌”残害武林高手,企图造成血腥气氛的地狱鬼谷么?” 展宁没想到她对地狱谷竟能知之甚详,如数家珍,骇然抬眼问道: “您不怕?……” 蓝衣妇人神态仍然悠闲之至,启齿一笑道: “怕?要是怕,我母女也不会会千里逍遥赶上川东来了!” 似是倏又临时改变了既定的心意,一拉展宁的手腕道:“走!我就陪你追下去看看,看看耸人听闻的‘地罗十一式’究竟有什么了不起?” 八、遇谷主 惊见天罗功 展宁被蓝衣妇人携带着,一路奔驰下来…… 他自幼习武,武功基础扎得牢而又实了的,但,今天仿佛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地,只觉身不由己,力不从心! 眼看着河川倒流,山峰电逝…… 顿觉身轻气灵无比,栩栩飘飘,耳旁风声响个不绝!……展宁似有许多话要问,瞥一眼身左的中年妇人,似又无从启齿! 良久……良久…… 前面来到一处左有一弯溪水,右有一块丘陵草地的良好所在! 宽阔的浅草地上,银华耀眼生寒—— 两条人影闪跃腾挪,此刻正打得火爆…… 中年妇人轻轻一带展宁,掩身藏进密叶林间,细声吩咐道: “不要出声,凉在这里作壁上观好了!” 中年妇人手一松,展宁顿兴一股还我自由的感觉! 一待藏稳身子,抬眼就向旷地上打量起来—— 不错!此刻与青姑娘交手,两枝长剑打得难分解的另一黑衣蒙面女子,正是在石柱县境,一招击败那瘦和尚,因为自己求情,而没制双僧死命的黑衣姑娘! 这女子一手“地罗掌”恶毒无伦,怎地此刻却又弃掌用剑可也不弱了! 展宁玄然迷惑中,斗得炽烈火爆的双方,又有十招过去 猛可口,一声清叱出口道: “怎么样?三十招满了!你也没有奈何我呀!” 这是青姑娘的声音! 黑衣姑娘跃身飞出圆场,探手还剑入鞘,傲然也报以冷笑道: “难道你又奈何我了?” 青姑娘一面还剑入鞘,复又冷笑说道: “要不要再试试地狱谷自命的‘地罗十一式’?” 想是这句话触怒了那黑衣姑娘,但见她面纱一荡,叱道: “贱婢休要逞能,今夜我俩不见高低不分手,让你再尝尝‘地罗掌’的滋味……” 话未落音,人已扑到…… 两掌一照地,亮掌吐劲—— 两股澜卷波翻的狂飙,迳向青姑娘涌到! 暗黑无光,见不着“地罗掌”所夹带的墨雾之气,但,耳闻那隐隐破空生啸的如雷之声,也足够令人胆寒的了! 展宁日间惊见五台双僧的遭遇,余悸尚存,此刻见黑衣女故技重施,且又是双臂运劲,油然对青姑娘兴起一股关情之情,目不转睛,紧瞪在草地上…… 按说,遭逢如此诡谲无伦的恶毒掌力,唯有采取胖和尚规避正锋的闪避之法,除此而外,决不可能有现佳的良方。 但是,万分神妙,也万分离奇地…… 青姑娘的应敌之法,出乎展宁意料之处了! 只见她,目廉微阖,左掌直举向天,右掌在胸前点了三点,右足莲勾微微身后一提,两掌同时向前一送,一股白朦朦的雾气应掌而生…… 波地一声—— 同时出掌的两个女子,俱皆震退一步,愕然相顾着…… 这一掌,似乎秋色平分,谁也没捡着便宜! 展宁膛目咋舌,木然地怔住了! 咦?这是什么功夫?…… 能够与“地罗掌”顽颉的掌上功夫,确还不曾听人说过! 展宁满心疑实丛生,偏脸对蓝衣妇人投送一瞥去—— 那妇人嘴角噙笑,一付从容自若的样子! 这时,矿地上的二女,一连硬挤了八掌下来…… 每一掌,俱落个持平之局! 这是第九掌…… 不知是展宁心有余悸,看得不够真切吗?还是黑衣姑娘的身法委实太快了…… 只见那黑衣女宛如鬼魅凌风,身形就地转得几转,疾出两掌推送过来…… 青姑娘仍旧沼用她那一手撑天,右手三点的起手式…… 一掌接实—— 这一招,倒是分出高低来了! 青姑娘的冷傲笑声传来道: “怎么样?到第九招你就没法招架了么?你看着,我的这招‘九转回轮’又来了……” 说来就来,只见那黑衣少女仿如幽灵出现,提身又在青姑娘回身前后旋转起来…… 青姑娘惶然无措中…… 展宁耳听蓝衣妇人叫了声:“不好!”身边候觉一松—— 那妇人一如离弦之矢,暴射而出…… 展宁心知又有变故,接踵也就掠出林来…… 就在展宁飞身出林,尚未肢落实地的同一刹那—— 旷场中暴响频传,人影合而又分…… 黑衣姑娘愕然目注赶来援手的蓝衣妇人,以及甫落在地面的展宁,黑色面纱垂在脸上,一声不发…… 蓝衣妇人对爱女打量一番,亦未出声…… 展宁站在另一角落,自不便说些什么…… 倒是青姑娘面呈欢容,移步走向蓝衣妇人道: “妈!是不是我们的‘天罗八式’,根本就斗不过他的‘地罗掌’呀?” 青姑娘此言一出,黑衣姑娘与展宁同时一惊! 现在,展宁方始明白,原来这中年蓝衣妇人有恃无恐,却是恁藉的几招“天罗八式”! “地罗掌”出现于武林,已造成无人能敌的轰动之局了! 再现“天罗掌”究竟是福是祸呢? 展宁心中忐忑不宁,一双俊目紧瞪在蓝衣妇人脸上的同时—— 蓝衣妇人对青姑娘说道: “青儿,我们走吧!” 黑衣女淡然一笑道: “走?可没这样容易!” 蓝衣妇人霍然转回身子,怒道: “丫头,你说什么?” 黑衣女存心以牙还牙,也自挪揄道: “哟,似这殷气唬唬地,就能吓住人么?告诉你,我等还没分出死活来,说走就走,可没这样容易!” 蓝衣妇人气极也怒极,五指一戟道: “依你呢?……” 黑衣姑娘傲然一仰螓首,双手一摊道: “分个强存弱亡,不死不休!” 蓝衣妇人气得直点头,口里连叫两声:“好,好”起步欺近黑衣姑娘…… 行不两步,倏又象想到什么,住步厉声叱道: “丫头!你可就是地狱谷主邬金凤么?” 邬金凤也不甘示弱,点头答道: “不错!正是姑娘!” 到现在,展宁方始将黑衣姑娘的来历摸清楚,微吁一声,郝郝地,朝邹金凤蒙着黑纱的玉面蹬了一眼…… 蓝衣妇人得到证实,打量邹金凤有顷,反手一指自己的鼻尖改换一种语气说道: “金凤,你可知道老身是谁?” 展宁暗道:“是呀!我急需知道你是谁,因为,这太重要了!” 邬金凤似未察觉当前这妇人,已然变换了一种说话的语气,闻言,骄狂之色不改,一仰粉颈哂道: “我管你是谁,我似乎也用不闻知道!” “用不着知道吗?……”蓝衣妇人似在极力按捺往上腾升的怒火,淡笑又道:“邬子云宠坏了你,是他叫你这般不知长幼,目无尊长的吗?……” “尊长,尊长?……格格格格……” 邬金凤边说边笑,力尽轻蔑,嘲弄之能事! 娇笑响遏行云,飘荡在漫地边际的夜空里,分外撩人之极! 展宁心生气忿,有心打它一声抱不平—— 蓝衣妇脸上早巳挂不住耳闻笑声身上颤上懈颤…… 就在这,一个冷笑不止,一个有心拔刀相助,一个正待老羞成怒,而青姑娘惶然无措,场中气氛千钧一发,弩拔欲张的同一顷刻—— 一缕阴森的人语响在空中: “凤儿!你太以放肆了!” 这声人语,来得固是突然兀万分,但,这声轻如游丝的阴森语言,场中站立着的男女四人,莫不听得清清细细…… 语气中,似乎抉带着一股超然的威严,听得场中人心神! 阴林的语声甫告中止,一声沙哑的内力传声,又平空响起: “谷——主——驾——到!” 虽仅仅只有四个单音,经那沙哑的嗓门,抑扬顿控的叫出口来,却也真个是神威远震,令人刺骨悚心!…… 沙哑的传音既止,紧接着,奇景就发生了—— 先是,嚓地一声清响,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顿时有几缕火焰,直冲云霄—— 头顶上,“蓬”地一声爆炸开来—— 在暗黑无月的寂静夜空中,爆出一朵红色照人的血莲花来! 这一朵血莲花,直径约有八尺大小,映照在顶空中,端地瑰丽已极! 未待血莲花势衰坠落,猛传一声法螺长呜…… 这声法螺,就象是一声信号! 原本寂无半点人声的旷野郊原,倏现处磷磷鬼火,将适才打斗炽烈的一片浅草荒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磷火照耀中,鬼声啾啾,鬼影幢幢! 慢慢地,将包围圈缩小下来…… 气氛显得,沉窒而紧张…… 眼看这般张致,耳听声声呼叫之言,场中人,就连展宁在内,不问可知,来的是什么人了! 适才尚在狂傲无比,神色不可一世的邬金凤姑娘,此刻也闪身让在一边,两只美妙夺人的如水秋波,却一直瞪视在蓝衣妇母女的身上! 蓝衣妇女也并非无动子衷,平静淡漠的神色自也变了几变,终于似乎象是决定了什么。移步走向满脸张惶的青姑娘,善言抚慰道: “青儿,不要怕!记住,娘在这里!” 青姑娘面含稚笑道: “妈,谁说怕了来?……再说,我们贺家人怕过谁呀?” 青儿此刻在站在展宁的左近,他母女一问一答,展宁正好听了个清清楚楚! 展宁心头,此刻涌上来的,可说是五味俱全,又可说全然不是滋味!…… 不是么?他若奔长诳,亡命弃行在那秘密甬道里,临了仍不免牺牲白娘娘的条生命,为的是什么呢?…… 为的只是求得一条活命,俾能发奋图强,克苦自励,以求报得父亲的血诲深仇,不辜负白娘娘殷嘱托之厚望! 现在,刚刚脱得重重围困之险,没想到,又落进别人的桎梏之中来了! 看形势,任自己造诣如何高强,要想求得冲刺脱困,确乎要比登天还难! 就这样束手被擒,一无生路了么? 不然!那也不然! 此刻唯一的希望,就在贺家这二双母女身上! “天罗八式”固然不比“地罗十一式”高明,但是,能够砰接“地罗掌”几招的,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了! 贺家母女与自己虽也是贸然相逢,生平素昧,在她母女神色言词之间,对我展宁却是没有一丝恶感的! 难道她母女俩能够撇下我,而一走了之? 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没能半贺氏母女的身世弄清楚,乍看起来,她母女与地狱谷一无纠葛,而且是彼此不容! 在蓝衣妇人适才与邬金凤的一番对话中去琢磨呢?又似乎他们被此间相知甚稔,交情不比平凡! 我展宁一往聪明自负,怎地今天浑噩一片,满头浆糊呢? 展宁念转心随,忖度难安之中—— 四周的磷磷鬼火,已围近身前丈外之处…… 啾啾鬼叫,亦复嘎然而止! 黑布莲花幡启动之下,一串串的足音起处,有人走进旷场草坪中来了…… 首先,走进前来的给有五十名手执钢叉,屑束红面,腰下一围犬皮的诳叉装扮的彪形汉子,这些人,俱是粗眉环眼,面色狞恶,进场不待有人吩咐,就将场中的男女四人,圈在叉尖绿光闪闪的钢叉阵中…… 十二个身穿大红袍服,形同判官模样的人,紧接着踱进场来,这些人,俱各手执一枝关官笔,左六右六,雁形站在一排…… 再上来,就是四个鬼王了! 鬼王的装束最是怪异,大红锦缎的紧身袍服,露出两张粗壮的臂膀,竖眉,瞪眼,一付恶煞凶神的气派! 在黑白二无常前导之下,两个牛头,两个马面,抬进一尊黄绫掩遮住的圆顶銮舆,銮舆一摇三摆,缓缓地向草地移近前来…… 青姑娘早就不耐烦了,樱唇一抿,大发娇嗔道: “什么玩艺!似这象人不是人,象鬼不是鬼的东西,却还是这多臭排场!呸!” 不但呸了一声,还向地上真的吐了一口! “住口!” 随着这声大喝,邻近站着的一个判官模样的人,手执判官笔,欺身拢近青姑娘,举笔就要动手! 蓝衣妇人信臂一挥,叱道: “去你的!恁你也配!” 这一挥,力道岂能小得了!红衣判官不防有此,跄踉暴退五个大步,临了还不免一个倒栽葱! 灰头土脸,半响起不了身…… 周围的人一声鬼喊—— 钢叉叮响处,就要联手冲向前来! “不准妄动!” 这声断喝发自黄绫深处的銮舆之中! 众鬼闻声一凛,悄然归复原来的队形! 黄绫銮舆终于在十二个红衣判官之中,停妥下来…… 黄绫徐徐向左右卷起…… 展宁立意要看看这位双手血腥,与自己有杀父之仇。恁一手“地罗十一式”,震惊寰内无敌手的地狱谷主,故不待黄绫全部卷开,极目凝神,迫不急待的打量过去—— 奈何暗黑无比,藉星星磷火却是看不真切! 銮舆中的地狱谷主,一眼看清站在旷场包围中的蓝衣妇人地,敞口大笑道: “嘿!我道是谁敢面对我的掌珠,痛斥老夫教女不严,原来是兰娘你么?嘿……嘿嘿,骂得好!骂得好!应该!应该!” 一口气说到这里,候又转脸叫道: “凤儿,你过来!扶我下车!” 邹金凤应声走向銮舆,玉臂往上一抬,就将地狱谷主扶下车来…… 地狱谷主一手扶住金凤的香肩,移步走向蓝衣妇人,一面欢声阴笑道: “凤儿,你长年问我要母亲,此刻你面对慈颜,却又似这般顶撞与傲慢,嘿嘿,该挨骂,也该挨打!” “什么?……”两个少女同时惊叫出声! 青姑娘猛然一拧小蛮腰,冲着母亲惑然问道: “妈,这这是真的?” 蓝衣妇人无言神伤,贸然一点头! 展宁顿觉双腿发软,下身虚飘飘地,心里却在暗暗叫苦道: “希望变成了失望,完了!这就完了!……” 真的完了么? 九、唇枪舌剑 破镜难圆 真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展宁眼看满怀希望落空,下意识地,泛起一股破釜沉舟的激动想法—— 心忖:我既无比激动中,默然将真力运集在周身…… 等待适当的时机,就要下手!注目凝神,死命钉住那地狱谷主…… 地狱谷主哪曾想到这许多,嘻然动容,一步步却身蓝衣妇人接近过来…… 按说,地狱谷既是以血腥震慑于武林,以装神扮鬼造成人们的错觉,现在倏然现身的这位地狱谷主,似也该头戴皇冕,身加蟒袍,扮成凶恶的阎罗模样,方始合乎逻辑? 但,事实却大大不然! 此刻打黄绫銮舆步下草地,手扶在部金凤肩头,缓步走过来的是一个瘦骨嶙峋,尖嘴削腮,一撮八字花白鼠须,头戴儒生巾,身穿一件克布旧罩袍,伺接着背,近乎龙踵了的半百老人! 若非亲眼得见,展宁绝不相信这令人看不起眼的衰弱老者,就是造成武林血雨腥风,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地狱谷主! 地狱谷主一步步来得近了…… 展宁的心弦,拉的紧了又紧,血脉贲张,有面临火山崩溃的感觉! 地狱谷主的沉重脚步声,宛如踏在展宁的心板上,默数着他走来的步度…… 一步,二步,三步…… 再近一步,我就要使你猝不及防,给你一下重的! 出奇地,意外地—— 地狱谷主堪堪中止在展宁的要求范围发外! 但见他雀跃欢愉的面色不改,瘦颊咧了几咧,冲着蓝衣妇人招呼道: “兰娘,想是你倦鸟知返,情甘返回我的身边来,是么?” 什么?什么倦鸟知返?…… 展宁心中忐忑不已,情不自禁地,向兰娘转过头去!…… 兰娘仍旧是那付淡漠之色,脸上一无表情! 地狱谷主仰天一声阴笑,接口又说道: “看你面含悻悻之色,似仍恨我入骨呢?算了!我们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化解不开的嫌隙,再说,老夫哪一点比不上你那贺天龙呢……” 一句话尚未落音,蓝衣妇人——兰娘,厉声喝止道: “闭住你的臭嘴!” 兰娘急喝,不啻是一记闷雷! 地狱谷主圆睁着两只鼠眼,直向兰娘周身上下,打量不停…… 两个少女,杏口微翕,更是作声不得…… 展宁油然涌起一缕莫明其妙的快意! 出人意外的这声叱喝,顿将场中的欢愉气氛一扫而空! 难耐的片刻沉寂! 地狱谷主狞恶阴笑道: “这样说来,是我搭错了线。自作多情了哟?” 兰娘木然无语,神情令人莫测高深! 地狱谷主仍是仍不死心,前跨一步又道: “兰娘,我倒要请问你,你既非回心转意,来到我地狱谷所为何来?” “这是地狱谷?……”兰娘手一指地,又道:“地狱谷就在这里?……” 地狱谷主一时语塞,张口呐呐无言! 地狱谷主适才十步前跨,恰恰超越在展宁的计算之中了! 因为,这不及寻丈的距离,正是展宁认为一袭奏功的大好时机! 眼看这时机千载难逢,遽起发难,点足腾身…… 全力推出一掌,猛烈的狂飙劲力应掌而生—— 这一掌偷袭,出乎场中诸人的意料之外…… 地狱谷主势必难逃这一掌…… 殊不料事与原违,展宁的算计落空了! 展宁顿觉眼前一花,人影合而乍分,他全力推出的这一掌,不但没将那地狱谷主摆平,甚至连邬金凤的一身黑衣也没扫着…… 当他父女俩闻声知警,双双往后暴退的同时…… 掌劲破空生啸,落进空隙之中!…… 余劲所至,将三文外的几条黑布莲花幡,拂得蹿蹿作响…… 地狱谷主甫定惊魂,眼看展宁又紧随追到,双掌一照地,正要一招“地罗掌”—— 身左白影一幌,一声暴喝道: “谷主不必劳心,这小子待我手到擒来!” 暴喝之声尚未落音,两掌接实的隆然暴响陡起…… 轰然声中,尘土飞扬! 展宁顿觉双劈疼如割,马步虚浮不稳! 骇然凝神注目,面对自己的中不正是那瘦长阴恶的白无常! 白无常有心一雪甬道中的一掌之耻,连连鬼叫道: “娃娃,今天有你没有我。”接着,提身凌空,又发两掌硬劈过来。 展宁情知不是白无常的敌手,但此刻理智已失,哪里还顾得了许多…… 展宁一边被震退七个大步,心中气血一阵翻涌…… 倔强而固执地稳住双腿,两眼注视着白无常一瞬不懈,心中却在嘀咕道: “怎地我竟这样不济事?一个白无常,我也本来能接他三掌!” 展宁正值怀凛子心,白影电幌,白无常飞身出掌,和身又扑向前来…… 展宁不闪不躲,闭眼一咬牙…… 不待圈臂吐劲,意想不到的奇事在眼前发生了—— 一股白朦朦的掌劲起处…… 白无常应掌一声闷哼,滚出去一连十八个跟斗,方始曳劲止住! 伸手来援的,可不正是那青姑娘! 青姑娘正值含嗔于色,左右环瞥一眼,没出声…… 限看白无常吃了大亏,几声暴喝同时起处—— 地狱谷主身后,同时涌出五个人来! 黑无常领头,四个鬼王殿后,来势汹汹…… 十二个红袍判官,也是一付跃然欲动之色…… “且慢!” 地狱谷主大喝这一声,移步走近黑无蹙眉问道: “适才暗算老夫的,可就是昨夜闯出地狱谷的那小子?” “不错!正是他!” 地狱谷主这才认真对展宁打量两眼,两臂向后一分,阴声大笑道: “嘿嘿,嘿,你等不必操之过急,有我在,任他三头六臂也休想逃走得了!” 说到此处,斜眼一瞥玉立婷婷的青姑娘,面色一变缓和道: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青姑娘一仰娇面,天真而傲然地,答道: “贺芷青!” 又问道: “多大年纪?” “十五!” “十五岁吗?……”地狱谷主垂头默计有顷,忽地一仰瘦头,引发一申阴鸷长笑…… 这几声狂笑,来得真是突几万分! 在场的人,全被他笑得七晕八素,一同坠进五里雾中去了! 贺芷青更是满头雾水,茫然娇叱道: “笑什么?有什么值得你好笑的?” 地狱谷主倏然一敛笑容,正色说道: “孩子,你真是十五岁!没错么?” 贺芷青茫然抗议道: “咦?我的年纪,与你有什么相干?” 地狱谷主矍炯神厉的道: “如果不是年龄计算错误,孩子,你不姓贺,你并非贺天龙的女儿!” “啊,啊啊!” 地狱谷继续又笑道: “话说得明白些,你是老夫的亲生之女!” 眼看贺芷青仍有不尽相信之色,地狱谷主偏脸转向站在一旁的蓝衣妇人道: “兰娘,是我说错了么?” 贺芷青也拧转娇躯,冲着母亲一跺莲足道: “妈,您怎能不说话?” 兰娘并无坚决否认的表示,寒着脸,缓缓走近前来…… 事实演变至此,什么也就明白! 展宁瞥一眼了直站在地狱谷主身边,黑纱蒙面的邬金凤…… 再看看神情错愕,貌美如花的贺芷青…… 黯然摇摇头,吁出一口大气! 兰娘移步来在青儿身边,幽幽一叹道: “说来话长,孩子,我们走吧!” 尚未容这一双母女举步,地狱谷主敞声明笑道: “想走?……嘿,没经我的准许,纵然是一只飞禽,怕也飞不出这地网天罗吧。” 兰娘霍然转回身子,怒道: “邬子云!想必你打算强留不成?” 地狱谷主似也心怀顾虑,面颜一笑道: “虽不敢说定要强留,至低限度,也要把话说得清楚明白……” 兰娘确也有所顾忌,怒声相问道: “有屁快放,老娘可没这多与你磨茹的时间!” 地狱谷主掺然一笑道: “兰娘,十五年来,未必你仍然对我怀恨于心,从未考虑过覆水重收么?” 兰娘淡漠于色,仰脸不发一声。 地狱谷主继续又道: “为了这两个女儿,但愿你往事不究,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来!” 兰娘娘杏眼陡睁,微微一哂道: “这是你的真心话?” “真话!真话!我几时骗过你来!” 地狱谷主一叠连声说到此处,鹞眼神含企盼,目注着兰娘一瞬不眨…… 兰娘微微一笑道: “假如你满怀诚意,我提出两点建议来,相信你能应承的哟?” 地狱谷主喜形子色道: “你说,你说,只要不是强人所难,老夫愿意优先采行,遵照不懈!” 兰娘毫不动容,一直食指说道: “第一,尽速解散你地狱谷装神扮鬼的人马,延请高道名僧,超度经你杀害了的无辜冤魂!” 地狱谷主鹞眼几翻,摇头说道: “第二呢?” “第二,你邬子云罪孽满身,生平的过恶擢发难数,若有心改念向善,应该即刻转回南海去闭门思过,不得任意再履中原,假如你能十所奉行不渝,我兰娘保证言出法随,破镜重圆有日可期了!” 地狱谷主情知重圆无望,老羞成怒道: “你说得恁般堂皇,敢倩你相信那贺天龙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人么?” 兰娘报以反唇相讥道: “最低限度,不会比你邹子云差!” 地狱谷主被激得暴跳如雷,大声咆哮道: “告诉你!他假冒伪善,是一个锦衣其外,蛇蝎子心的阴恶小人,你兰娘糊涂一时,吞服了一粒糖衣毒药,将来必然要追悔莫及的!” 兰娘冷冷哼得一声,傲然并未置辩! 展宁心头猛然一震,暗道:“贺天龙真是这样的人么?” 邹金凤露在面纱外的秋波直转,默然无言! 贺艾青花容变化万千,左右顾盼不已…… 天际,曙光微露,晨风轻拂…… 地狱谷主余怒不息,转脸朝向邬金凤道: “凤儿,方才可是你动过手来?” “是的!” “与谁动手?” “就是……青……青妹妹!” 地狱谷主转脸一瞥贺芷青,诧然奇罕道: “怎地没被‘地罗掌’打伤?” 邬金凤嫣然一笑道: “正因为‘地罗掌’有了对手,碰到他们的‘天罗八式’了!” “天罗八式?”地狱谷主霍然憬悟适才白远常受挫的缘由,语音顿然转急道:“是你落败了?” 邬金凤嘻然一笑道: “落败的不是我!”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地狱谷主接连说了两句这样就好,亟似宽心已定,诧然又向兰娘狞笑道: “‘夭罗掌’的说法,是真的?” 兰娘淡然微笑,出言反诘道: “货真价实,这还假得了吗?” 地狱谷主似已悟出兰娘母女入川的来意,睥睨一笑道: “天罗掌不过尔尔,兰娘,你此番入川之行。精力真个是枉费的了!哈哈!” 随又一变为疾言厉色,喝道: “寄语那贺天龙,他若是安份守纪还则罢了,设若倚仗几招天罗八式,在武林中作浪兴风,可别怨老夫手辣心狠,下手无情!” 愤怒之色溢子言衷! 兰娘无意理会这些,冷然一笑道: “你唠唠叨叨,话说完了么?” 地狱谷主手指贺芷青道: “这是我的女儿,她身上全是我邻家的骨血,你怎说法?” 兰娘转身朝向贺芷青,慈声说道: “孩子!现在一切也说明了。你怎样抉择?你自己作主好了!” 话说完两眼也紧盯在贺芷青身上。 贺芷青半晌没也声,确乎被当前复杂困扰住了…… 此刻问题转在自己头上来,茫然不知怎么办,真个楞了一楞—— 微仰玉面,瞥瞥与自己了无情感,忽又跨扈不可一世的地狱谷主邹子云…… 四眸一瞥神含企盼之色的母亲…… 望望邻金凤带着异样光彩的两只眼睛…… 终于,俏眼含情,静止在惶然于色的展宁身上! 强行制止住即将夺眶的眼泪,毅然垂下螓首,默不出声。 将贺芷青此番变颜变色的表情收在眼里,地狱谷主敞声大笑道: “青儿随你斟酌思量去吧,虎毒不食儿,为父的不致亏待你的!” 地狱谷主得到的策覆,仍是默不吭声! 地狱谷主仰脸一望既明了的天色,傲然转回身去。放声大喝道: “拿住那小子,我等也好转因谷中去了!” 震天应喏声中,黑白无常在先,四个鬼王在后,先后向展宁包抄过来…… 白无常犹有余悸的一瞥贺芷青,偏脸一笑道: “老黑,咱们一道上!” 说上就上,俱是十指箕张,向展宁立身之处虎扑过来… 四个鬼王接踵提身而起…… 鬼哭神号,令人心胆皆寒! 十、一相情愿 双凤朝阳 似这般狞恶万关的疯狂来势,确为展宁生平所仅见! 一个白无常,已非自己力所能敌,再加上五个地狱谷的绝顶好手,岂是一己单独应忖得了的? 展宁情知双拳难敌四手,亡命挤骨也是白饶! 与其束手被擒,不如去找地狱谷主挤个生死! 只有他,才是危害武林的大魔头,与自己血仇如海,不共戴天! 正因为心中萦此一念,展宁不待黑白无常虎扑近身,点脚离地,式化“潜龙入云”上拔三丈有奇,到了一行人等的顶空…… 一式上窜,恰恰避过了两个无常狠扑的狠恶一招! 展宁哪里还敢犹豫,呛地一响,凌空掣剑在手…… 不待身形下坠,式变“苍鹰盘旋”,藉横身斜惊之余,手中剑已起—— 银茫飞闪,指向地狱谷主邬子云!一声厉叱起处,展宁身前窜起四个人来…… 四个鬼王,八掌齐出,面对展宁劈出一股如墙狂飙……来势劲急无伦,展宁纵然胆大包天,也不敢伸掌硬接…… 一飘一闪,被迫落下地来! 身后,两个无常又到…… 黑无常阴声长笑道: “这娃娃不知死活,还图再作困兽之斗,老白,来,给他一掌!” 展宁不敢尝试黑白无常合力推出和这一掌,骇然一再飘身,用剑如蛇,扑向挡在身前的四个鬼王! 几声狞笑同时起处,又是八掌齐施——顿将展宁前扑的势子阻遏下来! 展宁眼看负手在丈外的地狱谷主,恨的迳自牙关咬紧,双眼尽赤! 如同一只闯窗的冻蝇,左冲右突,仍旧脱困无门。 展宁不甘就擒,摄口一声狂啸,点足再度提身…… 他快,别人却也不慢! 展宁身前左右,同时窜起六个人来! 十二股掌劲狂蹈,劈向一点—— 限看展宁分身乏术,难逃这一袭之厄的同一刹那…… 两声娇咛交相出口…… 隆然几声暴响频传,包围展宁的六个一流好手,宛如狮子滚绣球般地,四散抛了开去…… 展宁安然无恙的落下地来! 展宁一左一右同时也落下两条身子! 左面的一个,正是黑纱蒙面的邬金凤! 右面的,就是翠裳少女贺芷青! 遽起变化,场内场外的人俱各呆了一呆…… 就连两个伸手来援的少女,似也没想到有此一着,面面相觑地,被此交换一瞥诧然的眼光,先后又自默然无声,垂下头去! 展宁似乎想到什么,转念一起,似乎又什么也没想到,着实怔了一怔…… 黑白无常、四个鬼王,甚至那些面色狰狞的判官鬼卒,慑于二女适才同时出掌的威势,俱是眼神乱转,骇然不敢身! 只有蓝布妇人——兰娘,脸上涌起一丝薄薄的笑意…… 现场的气氛,真个尴尬之极! 地狱谷主稍时返虚人浑,口里大吼几声:“反了!反了!” 气急败坏地疾步走上前来,叫道: “敢情你这两个丫头,真个无法无天了么?” 二女谁也没抬头! 谁也没吭声! 地狱谷主怒火不息,手指展宁吼道: “这小子硬闯地狱谷,老夫势必不能容他,你这两个丫头既横身干预,此刻由老夫亲自动手来拿,你们敢叛我……” 说着,说着,真个向前欺进身来…… 展宁初生之犊不畏虎,也将手中长剑掂了掂,心忖:这样才好,我只须留神你的地罗掌,打不过你,我死也瞑目甘心! 就在地狱谷主节节欺进,展宁存心立剑迎击的同时—— 无巧不巧地,两个少女居然不约而同…… 不但先后仰起脸来,而且面对地狱谷主正了一正身子。 这种贸然的行为,意味着的情绪是什么呢? 阴鸷狠狠毒如地狱谷主,焉能忽视恁般小节? 似乎出乎意料,又似乎落进他意料之中…… 地狱谷骇然止步,连“咦”两声,奇然叫道: “这是什么名堂?” 二女俱未答言,只有兰娘一声冷哼! 地狱谷主吸力压制上冲的肝火,手招邬金凤问道: “凤儿,你说!这从哪里说起?……” 真的,这从哪里说起? 邬金凤心里明白自己的意向所趋,可是,哪能说出口来? 但,事已临头,总得有一个冠冕的理由来搪塞的! 否则,面对戴怒不息的父亲,以及的狱谷的数百人等,将何以交代? 这……真正作难了…… 展宁呢?心情也真是矛盾万端,宛如乱麻一团! 此刻,杀父仇人近在眼前,只要自己遽起发难,不难搏一个两败俱伤! 有了刚才的经验,倘若再度算计落空,又怎么办? 地狱谷主的一身造诣,太以超然不凡了! 万一拼死的心愿不能得逞,自己牺牲一条生命不足为惜,岂不又拉加刻正挺身回护的两个少女的精神负担了? 以眼前的局势来论,对自己倒是害少利多的! 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迳自激动下去,怎能解决决问题呢? 展宁念随心转,几番反覆度理衡量,终于将平胸高举的三尺长剑,缓缓垂了下去。 片刻静止下来,邬金凤慧质兰心倒是给她想出应对之词来了! 邻金凤玉手一拢被晨风拂乱了发髻云鬟,面纱微微一荡,说道: “爹,女儿亲非有心干预您的拿人行动,可是,此时此地却是万万不相宜!” “为什么?”地狱谷主愕然抬头。 邹金凤出语如珠,极为清脆地,继续说道: “地狱谷的规矩是:“‘只有人谷的鬼,没有出谷的人!’人家既然硬行闯谷,而我们又没能将他制服得了,此处既非地狱谷的管辖范围,似这般追杀围剿,不也显得有些过份了么?再说……” 邹金凤信口编造的道理尚未说完,地狱谷主摇头大喝道: “一派胡言,我生平杀人无数,难道还要选择适当的地点与时间?笑话!” 邹金凤似也不甘示弱,大声抗议道: “我的话还没说完,老实说,这位展少侠是既已逃出了地狱谷,死中逃生过的人。请问他怎不远走高飞,一心等着我们来捉拿他么?” 地狱谷主自出一怔道: “是呀!……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邬金凤然理直气壮了,继续大声说道: “老实说,他今夭所以来在此地,是女儿我特意将他引带来的!” 这一说,不但出乎地狱谷主意料之外,就连兰娘母女也莫明其所以然…… 贺芷青神情淡漠,圆睁着两双俏跟,毫不避讳地,向邹金凤打量过来…… 邹金凤语声一转激昂,高声说道: “正因为这点微妙的原因,爹在此时此地却是伤他不得,那也就是说,要女儿背个‘美人计’的罪名,我邬金凤死也不甘心!” 地狱谷主茫然望望激动的女儿,蹙眉问道: “这小子与我誓不两立,你将他引带来这荒山僻岭之区,意欲何为呢?” 按说,这该是一个及笄的妙龄少女,羞于启齿回答的问题了。 但,邹金凤早有成竹在胸。玉面微微上仰,朗声答道: “我要看看,这展少侠恁藉什么不凡的造诣,他恁什么能够打从狱谷进出来!” 动了心,追上一问道: “你发现什么来着!” 邬金凤佯装一哂,傲然冷笑道: “我失望得很!他恁藉的只有两个字——幸运!” 地狱谷主抬眼在展宁周身投上一瞥,嘿了一声…… 偏脸又转向贺芷青,强挤出一丝明笑道: “青儿,你的理由安在?” 贺芷青玉面笼霜,仰脸不予置答! 打贺芷青见到地狱谷主起始,两人尚未交过几句言语,谁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 地狱谷主立意逗她开口,故意疾言厉色道: “青儿,假使你不愿启齿,我仍然不能不白放过那小子,恁你仗持的八招天罗掌,想是阻挡不了我的!” 贺芷青心穷玲珑,早将地狱谷主的来意摸清楚了! 有许多话想说,要说,宛如鱼骨在梗! 仔细琢磨呢?又似乎句句不能启齿,无话可言! 她知道,现在任性坚持不下去了…… 一候地狱谷主老羞成怒,什么事作不出来? 想到这里,斜眼一瞟邻金凤,夷然不屑的道: “我用不着编造什么理由!” 地狱谷主咧腮阴笑道: “没有理由,我就要动手硬拿了!” 贺芷青也复以一声冷笑道: “你不妨试试……” 眼看恁般恶形恶状,地狱谷主却不怒反笑道: “好,好好。冲着你这付恶狠狠的词色,为父给你一份见面礼,破例饶了那姓展的娃娃!” 地狱谷主笑意不效,面朝展宁狞声叫道: “小子!你真够‘幸运’,老夫饶你一死,滚吧!” 展宁卓立如岳,傲然回敬道: “我不领你这份情,俗说:‘纵虎容易擒虎难’,你不怕循环报应么?” 地狱谷主咧嘴一嘻道: “样说来,你还立意要打我报仇哟?” 展宁仰脸望向初升的朝阳,冷然答道: “你说的,半点不假!” “什么时候呢?”调侃地。 展宁心倩激动无比,脱口便道: “一年!” “一年?时间不嫌短促了么?……” 地狱谷主极尽嘲讽的说到此处,猛然一仰颈,瞿然喝道: “好的!明年今天我在地狱等候着你!但是,话得说明白,这一年之约,并非保证你能活过一年,一旦落在老夫手里,就没有机会选择埋骨的时间与地点了!哈哈!” 傲然说到此处,环扫一瞥在场诸人,悻然转身,步向黄绫銮舆…… 正待吩咐起行,游目触及仍然木立场中的邬金凤,诧声大喝道: “凤儿,你怎地还不回来?” 邬金凤茫然不知所措,瞥一眼展宁和兰娘母女,意犹未尽地,支吾诮道:“爹,你先走,我……” 想是地狱谷主会错了意,连声暴吼道: “回来!回来!回来我有话说!” 邬金凤无法忘情的一瞥展宁,螓首一低,姗姗走向黄绫銮舆…… 一声:“起驾!” 地狱谷的数百鬼卒,簇拥着地狱谷主向北而去…… 稍时,也就没踪没影了! 日上三竿! 大地一片金黄! 朝露溅草如珠,满眼一片生气! 兰娘抬脸微吁一口大气,携起青姑娘的纤纤玉手,淡然一笑道: “为见识什么地罗掌,几乎要送掉我等三条性命,走吧,也该休息了!” 贺芷青一言不发,随着兰娘提气纵身…… 一起一落,行不及一箭之地,贺芷青霍然止住前奔的身子,眼望着仍然瞠目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展宁,惊叫: “怎么?展哥哥,你不回去了么?” 声落,人到,贺芷青顿又折了回来! 兰娘接踵来到展宁身边,含笑说道: “孩子,用不着想的太多,回栈去收拾收拾,随我母女转回括苍山去吧!” “括苍山?”展宁恍如梦中惊醒,甚至连贺芷青改口称呼的一声“展哥哥”也没能顾及接口急问道:“括苍山在哪里?” 贺芷青莞尔娇笑道: “浙东括苍山你也不知道?你真是孤陋寡闻了!” “浙江括苍山?遥遥数千里,我去干什么呢?……” 展宁喃喃说到这里,放眼一瞥明眸皓齿,娇美如花的贺芷青,陷入迷惘了…… 贺芷青自小娇宠惯了,哪能体会出展宁此刻万般复杂紊乱心情,嘻声一笑道: “你现在是不是急于求功报仇?” “是的!”毫无犹豫地。 贺芷青傲然微笑道: “放眼当今武林,能够与地罗掌颃颉的掌上功夫,除了我家的天罗八式之外,似乎就再也没有了,所以,你要报仇只有去括苍一途,别无二法!” 话完,流露一付高傲之色! 展宁微微仰起脸来,摇头一笑,没有出声…… 兰娘插口笑道: “傻丫头,展少侠对天罗八式不感兴趣,未必你也看不出来?” 贺芷青缨唇微抿,朝向展宁问道: “你真是这样想吗?” 展宁本该率直承认才是。 但,这样一来,似觉又过份唐突了些! 姑不论贺天龙的品德,就今天贺芷青两次回护援手,自也不该太过份了! 何况贺芷青所说的,除了高傲的气焰以外,确乎也是实在情形! 忖度至此,展宁一步前跨,冲着兰娘一揖到地道: “大娘,你说的确使晚辈吃罪不起,现在,晚辈就地请辞,一且机缘凑巧,绝对登门来造访,答谢您今日的援手之恩!” 话虽然说得宛转,不去括苍山的本意却未改变! 兰娘笑得一笑,也没再说什么! 贺芷青以是心有释,天真地,又补问一句道:“真的?你可真要来呀!” 眼看展宁颔首应允了,这才转慎为喜,双双纵身离去—— 几起几落,兰娘母女就无踪无影了! 展宁木立须臾,意念湍飞得老远……老远…… 意想不到的,又能打死中逃生出来,难道真个属子“幸运”两个字? 设若没有二女挺身回护,后果又是如何呢? 说起两个少女,真个也是令人无法置信,玄妙万端! 同是有恩于自己,偏偏她俩又都是地狱谷主的女儿! 就恁一点,自己就该尽情疏远她们了! 否则,孰恩?孰怨?将要分豁割不清! 为情孽,而影响自己的复仇行为,该有是么不智! 所以,拒绝与邬金凤留连,没有错! 不追随兰娘母女去括苍山,也没有错! 两个“没有错”加在一起,展宁心下一宽,憬然自忖道: “咦?我傻头傻脑楞在这里做什?未必真要等那地狱谷主卷土重来么?我并非无路可走,及早赶上尧龙山去吧!” 想起尧龙山,下意识想到怀中揣着的白续包裹,探手一方始安下心来! 由白绫包儿,又想到那几句令人难猜难懂的词句…… 说真的,这一半天来,去将它抛在后去了! 展宁提腿起步,口里却若有其事的吟咏起来…… 时而攒眉深思,时而抓耳掏腮,时而摇头晃脑…… 高一肢,低一肢,走向前去!…… 步过宽广数亩的青青浅草丘陵地,进入了一片疏林…… 咚地一脚—— 这一脚,踢在一宗软棉的物什上! 触中的感觉,如同前夜冒雨深入地狱谷,摸索在那破庙之中,脚踢那卧地死尸,如出一辙的感觉! 寒凛立生中,骇然一低头。 嘿!一点也不假。 地上倦卧着的,不是尸体是什么? 放眼当前,死尸竟有十七具之多! 这些尸体,一个个俱是黑纱套头,黑衫曳地,腰中紧着铜草绳…… 分明全是地狱谷的鬼卒人物! 一条条的黑而莲花幡,满地杂陈…… 展宁诧骇不绝,对周身前后极目搜索起来…… 动静杳无,哪里还有人影? 展宁惶然暗忖:这是什么人施的手脚?…… 百思不解之中,转眼触及地上的一条黑布莲花幡…… 展宁童性未泯,暗忖:“这甸莲花,在这在白天里,怎地却是恁般鲜红耀眼?一俟入得夜来,怎地又是那样鬼火磷磷呢?” “区区一朵血莲,势必也是大有蹊晓的?” 忖着,忖着,茫然伸手触摸过去…… “摸不得,小子,敢情是你活得不耐烦了!” 一声大喝,宛如平地一声焦雷! 赫然就在展宁身后! 十一、指明三宝 怪丐现身 变生掣肘,展宁猛然惊身回头—— 自己身后,可不真是站着一个人? 这人,何时潜来身后,自己竟然茫无所知,真可是懵懂之及! 来人约在四旬开外,生得五短身材,红脸皮,酒糟鼻子,一头蓬乱头发,穿着一件齐膝破罩钟,手捧一个朱漆酒葫芦,形象滑稽突涕! 此刻也笑眯眯地瞪着一双水泡子眼,拍手一笑道: “怎么?你小子连那震惊寰宇的地狱谷主也全然了无怕意,未必怕我这个沿街托钵的穷叫花子?再说,你眼睁睁地盯住我,难道我的一张鬼脸,比那地狱谷主的一双女儿还要好看?哈哈!” 展宁眼看来人了无恶意,遂一指地上尸体,问道: “这些尸,全是您的杰作?” “小意思!烛意思!” 老叫化说到此处,嘻然又叫道: “老要饭若不拿出行动表现来,你娃娃一发火,我岂不也要落个五岳朝天?” “什么叫做五岳朝天?” 叫化子用手一指地上的死尸,咧嘴大笑道: “你看,这不就是五岳朝天!” 展宁被他愚弄的啼笑皆难,讪然一笑道: “您老这番说法,当真委屈我了,我几曾不分青红皂白,与人动过手来?” 叫化子双眼一翻,佯叱道: “委屈了你?那五台双僧不是你唆使金凤鬼女打伤的?”提起五台双僧,展宁心弦一紧道: “五台双僧当前怎么样了?” 老叫化顿然敛笑摇头道: “瘦和尚中了一记‘地罗掌’,至今尚在辗转呼号之中,是我看他叫得可怜,老要饭的也不至长途奔波,起上这场热闹看了!” 面含委屈,一口气说到此处,倏地,蹬眼又喝道: “展宁娃娃,当真你不认得我这老要饭的?” 展宁心念电转,几番忖度,脱口喜呼道: “您老可就是丐帮二老之一的……酒仙,韦老前辈?” “不,不是“酒仙”,我是‘酒怪’!” 展宁忍俊不禁,又不敢当面笑出声来…… 上前恭身一揖,叫了声:“晚辈展宁,叩见韦老前辈!” 酒怪一咧满口黄牙,嘻道: “唔,肮脏!肮脏!” 展宁骇然抬头道: “什么?肮脏?……” 酒怪率直地,叫道: “这种称呼,入耳真是肮脏无比!” 展宁正了正身子,讪笑道: “那……要我怎生称呼您呢?” 酒怪哈哈大笑道:“喽,老头子!老叫化!老酒虫!老怪物!样样全得!要叫得亲热些,好听些,称呼我一声‘老哥哥’最好!” “这个,晚辈不敢!” “不敢?你真的不敢?”酒怪一瞥满脸正经的展宁,摆手一拂道: “不敢就罢!你小子走你的阳关道,老叫化自己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俩,互不相干!” 话完嘴一嘟,迳自咕哝道: “展雄飞名震华中,够得上是条磊落光明的汉子,怎么生出来的儿子,却是恁般腐枯、寒酸,只怪我叫化瞎了眼,找错主儿了!呸!” 真的呸出一口浓痰! 梯梯拖拖地,转身走去! 展宁不愿开罪一个任性而率直的人,追上前来,叫道: “老前辈,您请慢走!” 酒怪霍然一转头,呸道: “什么?又是‘老前辈’?呸!” 展宁万不得已,疾步追上前来叫道: “老哥哥!我就叫你‘老哥哥’,请你留步成不成?” 酒怪止步回身,展颜哂道: “这不结了?展宁娃娃,伤可知道何以老要饭的要守候你这老半天,何以一心固执与你平辈论交呢?” “是呀,我真也迷惑不解哩……” 酒怪哈哈笑道: “老实说,我是尊重你。” “尊重?”展宁骇然变色,“这句话太以严重了,我一介黄口孺子,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您这一流好手尊重的地方?” “怎么没有?”酒怪陡地一正面色道:“我行将六旬的人了,纵然人称我‘怪物’,可也不能有眼无珠呀!” 眼看展宁仍然难以置信,接口又叫道: “你面对那地狱谷主,威武而不屈!绝世美人当前,明智而不移!拒绝括苍出的盛情邀请,足可当得‘富贵不能淫’五个字。而且独自去闯那地狱谷,这份超人的胆识与品格,岂是东施效颦的人,所能摸捻得了的?” 展宁摇摇头,苦笑道: “老哥哥过份褒奖予我!我此刻正心如乱麻一团,头绪全无呢!” 酒怪叱牙一笑道: “据我所知,你此刻所选择的一条路,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正途,正因为此,老叫化有心要护送你到尧龙山去!” “怎么?怎知道我要去尧龙山?” 酒怪色露神秘,拍手一笑道: “难道你否认要去尧龙山?不要去找逍遥先生求教去的么?” 这一来,展宁真个骇然了! 万分不解地,存心试探道: “既是恁殷说来,当然你也知道我前去尧龙山的本意喽?” “唔,八九不离十!” 展宁不惊不小,意似难信地,苦涩一笑道: “我倒想听听……” “真的要听?” “真的!” 酒怪一耸酒糟鼻子,故意清扫一下喉咙,怪声喝道; “云中雁、百丈渊,瑞气万缕降神仙……哎呀!多啦,多啦!最后的两句,好象是什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对不?” 展宁几乎一字一惊,一待酒怪把话说完,奇然叫道: “老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酒怪故出奇怪,神秘一声道: “咦?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我亲口?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否认声中,急的顿足捶头! 似是玩笑开的够了,酒怪摇手制止道: “小子,用不着紧张,你知,未必你不敢见信老哥哥我知?” 展宁意有不释,攒眉问道: “我在奇怪,你是怎生知道了的?” 酒怪捧着酒葫芦,咕嘟灌了一口酒,一擦嘴唇道: “没什么困惑难解的,就象方才你一直咏吟不绝,哪一句我听不真切?再说,你在羊角喷琢磨终宵,不也是口中念念有词么?” 展宁骇然亡魂,惊叫道: “怎么?羊角喷您也在?” 酒怪点头笑道: “在后窗窥伺你的,只有我老叫化一人,潜在前窗的,就是那两个妞儿了!” 展宁脸色递交,顿足叫道: “这样说,这几句词儿,也被他俩听去了喽?” 酒怪笑道: “这,就很难说了,依老叫化的看法。纵然给她俩听去,也无关紧要!” “这,怎么说了?” “咦,你小子自负灵犀通达,望着这几句词儿,不也是满头浆糊么?” “危险!危险!话不是这样说的,不是这样说的!” 展宁一口气迳自说到这里,霍然一抬头,急道: “老哥哥,现在我该怎么办?” 酒怪一直食指道: “一条路,走!赶紧去找逍遥先生!” 展宁环扫一瞥满地狼藉的死尸,一眼触及地上横七竖八的黑布莲花幡,诧声问道: “老哥哥,这莲花幡,敢情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小子,你闪开!” 展宁耳听这声断喝,茫然不知个中玄虚,提身暴退三丈! 老叫化,一步来在尸身狼藉的当场,谨慎而小心地,举起一面黑布莲花幡…… 冲着展宁露齿一哂,叫了声:“看清楚了!”用劲一荡莲花幡…… 黑砂随风飘起,冉冉飘下尘埃…… 展宁返知有此!骇然叫道: “这,这是什么?” 酒怪似也不敢触及黑砂,惊身闪在一边,哈哈大笑道: “这黑砂名叫‘离心散’,只要它一触及肌肤,即可使人暂时迷失本性,真个是狠毒无比!” 展宁骇然一吐舌头! 老叫化一举手中的莲花幡,大声又道: “展宁!你再看清楚!” 不知酒怪在幡后动了什么手脚,但听得“嚓”地一声—— 维紧五绺黑布的一朵血莲花,竟然脱体,四散向前暴射开来…… 莲瓣临空,片片化成红色细瓣,随风飘扬…… 在烈日炎炎映照下,鲜艳无伦! 不待展宁启齿,酒怪将莲花幡一掷老远,眯眼一笑道: “这落红缤纷也有个名堂,它叫做‘亡魂鹤顶红’只要有一点落上肌肤,必无幸理!小子,你再看看这个!” 俯身地地上拾起一宗物什来…… 长短不足盈尺,爪尖发射着青么闪光! 乌黑闪亮,好不怕人! 酒怪为求表演逼真,相准一具远在两丈以外的尸体,屈臂一投……再一缩…… 眼看那鬼爪落在尸体的头颅上了,藉酒怪缩臂一弹之力,-却又硬生生蹦了回来! 再看地上的尸体,刻已脑浆进裂,血肉模糊…… 酒经手中的细柬一收,将那佛手形的东西,掣在手中笑道: “这就是地谷狱主三宝之一的‘五毒鬼爪’,你小子亲眼看至这些,躺在那地狱谷口,头颅被抓向稀烂之谜,也就不足为奇了!” 展宁骇然其所云,瞠目无声…… 酒怪似是一切交代完了,一拉展宁说道: “地狱谷遽尔损失了十余之众,势必真要卷土重来,我俩即速避开此地正经!” 拉起展宁就走,直奔綦武官道而去! 展宁心有余悸,发足前奔中,愕然笑道: “若非老哥哥提醒,我展宁虽曾亡命闯出地狱谷,确还懵然无知,不知还有足以令人致命的鬼谷三宝呢?……” 酒怪一敛嘻容,幽声一叹道: “地狱谷的致命三宝固然恶毒无匹,但,这究竟是明枪容易躲,只要你我处处谨慎小心,不难提防戒备,尚有那看不见的阴毒算计呢!” “难道地狱谷还有更厉害的毒物?” 酒怪满头乱发频频,摇头道: “我不是说的地狱谷,我是说那贺天龙……” 展宁顿然一惊道: “真是诚如地狱谷主所说,贺天龙是个面善心恶的伪君子么?” 酒怪点头笑道: “地狱谷主一生刻薄,这两句话倒是出于肺腑,本乎天良之言!” 展宁默然沉吟有顷,仰脸喃喃说道: “我与那贺天龙无嫌无隙,而且同是地狱谷主誓不两立的人,相信他不致算计到我的头上来,是不是?但愿如此!展宁,防人之心却是不可少的!” 话天可大亮了,埋头狂奔在綦武道上!…… 专捡荒僻无人之区,展开脚程,宛如淡烟两道,滚滚西去! 饥餐渴饮,夜宿晓行! 两关相处下来,白发毛头,成了推心置腹的忘年之交! 过南川、走綦江。出川入黔,终于来到了贵州省境! 贵州——是著名的“地无三里平”,入眼尽是冈峦重叠,翠岭含烟,古木傈,万笏千鬟! 蛮烟瘴雨,尽是一片洪荒景象! 连天奔走,展宁早已疲最不堪,随着酒怪攀屋越崖:早已满身大汗,喘息如牛…… 酒怪关怀地一瞥展宁,嘻然咧嘴道: “走不动了么?再耽误,今夜就赶不上尧龙山了!” 提起尧龙山,展宁心神一震,油然激起无比的勇气! 抬头一望那即将西坠的落日,毅然一咬牙道: “好吧!免得夜长梦多,老哥哥,赶到尧龙再说!” 平原路尽,前面来在一处蔓草荒姻的栈道幽壑! 赫然一块木牌在道边,上写十二个大字: 此道凶物伤人 商旅绕道行走 展宁触目惊心,暗忖:凶物?什么凶物? 酒怪眼看展宁面带犹豫,露齿一哂道: “你心存‘惧’意了么?干脆!咱们改道就是!” “改道?”展宁一把拉住酒怪,又道:“请你先说明,改道将要怎生走法?” 酒怪哈地一笑道: “由此地到尧龙山,至多尚有五十里不足,若要绕道松过分,走花秋坪,势必要加上百里途程,今夜,就不能上山了!” 展宁默然忖度有倾,说道: “老哥哥,今夜,我俩不必上山了!” 事出意外,酒怪奇道: “什么道理?” 展宁微微一笑道: “我与那逍遥先生素无一面之识,何况更是有所求而来,以这般夤夜登山,不嫌太以唐突了么?” 酒怪一面点头,却又打趣说道: “任你的天花乱坠,本意还是那两个字——改道! “不然!” 展宁手指木牌,反问道: “老哥哥,你怕不怕这伤人的凶物?” 酒怪细眼陡睁,放声喝道: “你小子不要卖关子,更不要使用什么激将之法,或留或一走,只要你拿定一个主意,老叫化决不哼半个‘不’字!” 展宁豪气顿生,抬脸傲然道: “那我倒要看看,这足以伤人的凶物,较之地狱谷的一干鬼卒何如!” “这不正合我意了吗?何必要多此一番唠叨?” 话完,说了声“走!”,领先超过示警的路牌,扬长向里走去…… 展宁不甘落后,趋前走个并肩…… 这条蔓革荒径,似已久断人烟,一路行来,极目枯稿一片 顿饭光景,深入了几近十里左右。栈道幽静如常,哪有什么撩人的响动? 展宁含笑一偏脸,道: “老哥哥,怎地一无动静?敢情那一方木牌,是故意耸人听闻的么?” 酒怪一瞥行将西坠的太阳,笑道: “管它!我俩既有为民除害之心,守它一个通宵,又有何妨?” 手指道右的一方巨石,又道: “与其陡劳精神,不如憩息片刻再说!” 展宁无可无不可,随着老叫化相偕下身来…… 酒怪探手入怀,摸出两粒碧绿药丸,呐一粒在展宁口中,笑道: “叫化子一身之外别无长物,但深入这蛮风瘴雨之区,若先服下抗毒药丸,那虐蚊与蛊毒,就不足防患了!” 说着说着,一举手中的朱漆酒葫芦!…… 幌得一幌,变色大嚎道: “哎呀!糟!糟!指望今夜起上尧龙山,去叨扰逍遥老儿一壶酒,讵料在此地平白耽误一宿,我此刻壶中点滴无存,浸浸长夜,叫我如何过得……” 酒怪面色几变,惯常的嘻么消失尽罄!…… 展宁有心打趣几句,话到唇边,基子同情与不忍,又硬给缩了回来…… 似是想到什么,展颜一笑道: “老哥哥,我倒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力法来了!” “什么办法?快说!”迫不急待地。 展宁笑道: “尧龙山近在咫尺,老哥哥的脚程奇快,赶紧去满上一葫芦酒,顺便梢个口信给逍遥先生,免得我俩明晨扑空不好?” “你一个人留在这凶物出设的僻岭山区?” 眼看展宁含笑直点头,酒怪接口大叫道: “不好!不好!这个主意不好!” 展宁双手一摊道: “这样既然不好,那我就别无良法了!” 酒怪忐忑难定中,倏兴一念道: “小子适才我俩经过一处小镇集,叫做什么?……土台?” “不错!” “土台离此约莫三十里,你就陪我走一趟吧?” 怏求之情,溢于言表! 展宁打量一瞥暮色,苦笑道: “我万不惯于翻山越涧,老哥哥何必拖累我走这一程,再说,你的脚下奇速,不需半个时刻足可往返,让我在这里守候便是!” “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既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生公子,一个人曾独闯过凶险万端的地狱鬼谷,几曾怕过谁来,真是你多虑的了!” 眼看酒怪趑趄不定,又敦促道: “及早走吧!乘夕阳未落,赶路也要方便些!” 酒怪忖量有顷,毅然道: “这样吧!你走出这栈道以外,在那示警本牌之处等我,如何?” 展宁情知这是老叫化善意关怀,微笑道: “我在此处暂息片刻,然后踱出栈道也就是了!你早去早回,即刻走吧!” 酒怪应得一声:“好”,提步狂奔而去…… 展宁瞥着那一闪即失的人影,嘴角漂起微微的笑意…… 望一限彩霞满布的瑰丽日色,启跟又对周遭打量起来……看看,瞥瞥,倏地—— 眼神忽地定止住了! 惑然暗忖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十二、人蟒剧斗 天假奇缘 放眼所及,展宁玄惑满头,神奇不值了! 原来,这条人迹杳无的蛮岭僻道,满眼滕葛篙葺,木叶萧萧,确够荒凉了的! 怎地在那右壁半山之间,约莫有两丈方圆的赭色土壤,却又寸草不生呢? 看那赭色土质,与邻近的土壤相较,回然有所不同…… 这是什么道理? 最最使使人困惑而纳闷万分的,则是那赭色黄土正中,长着一株植物了! 一枝独秀的这株植物,高约两尺有奇,绿叶红茎,然是鲜艳可爱! 展宁想不出其中的道理,童心特炽中,提身纵上前来…… 落脚在迥然有异的赭色土质上,回顾一眼左近杂草丛生的浅黄土质…… 诧然难解之中,只好摇了摇头! 移步走近这株孤独植物,细心观赏须臾,越发雾水满头了…… 他,出生在望族名门,高贵的花卉不知见过凡几,象当前面对着的这株奇特植物,不但见所未见,而且也闻所未闻! 不是么?你看看这些难以令人置信之处—— 这红茎的植物,不但红茎如朱,色彩相当明艳,奇就奇在那不多不少的,十三片绿色的长形阔叶上…… 绿色,不但象一般普通植物似的茎路分明,而且叶形纤维之中,似有碧绿的液体冉冉流动,翠色欲滴的晶莹中,似乎呈现出一付欢弹得破的娇嫩模样! 红茎近土的部分,就是儿臂粗细的条条盘根了! 他,用手轻轻一触根部,倒是牢牢实实地,四散深入在土里! 看清这株神奇的野生植物,展宁错愕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呢? 总该有个名堂吧? 老哥哥去的时间不短了,许是该当折回来了? 他见多识广,说不定能够摸出些许霓端来! 夕阳西坠,晚霞烧天 暮霭胧罩在这危严夹壁的栈道里! 山瘴薄薄地涌升上来…… 展宁按遏枯肠,也筹思不出这孤独植物的所以然来…… 霍地,基于一念童心的好奇驱使—— 信手拾起左近的枯杆,立掌削得几削…… 沿着这株植物的四散盘根,动手挖掘起来…… 一面随根深入,口里却在喃喃嘀咕道: “形于外的,差不多我全已看见过了,倒是这粗根所至之处,我需要看个明白!趁着这即将断黑了的一线微光,我总得探索一个究竟来!” 坚实的土质,哪能禁得起他贯注真力的连番挖掘? 一阵拨拨弄弄,深入地底寻丈的一条粗根,转眼就到了尽头! 一挨到了粗根的尽头,触目所及,展宁骇然不知所以了…… 因为,粗根的尽头,不是想象中的细根的枝叶,而是一个小小的人头! 不只眉目分明,并且轮廓也真晰得紧! 仔细加以辨识呢?分明又不是人头! 是牢结在粗根底端的一株果实! 多了这一发现,他的兴趣更浓厚了,暗自忖道: “我倒要再得看看,看看另一枝根底则不是一个狗头!” 顽心大起,跟着对别一条粗根又挖掘起来…… 不一刻,答案又揭晓了—— 还是一个小小的人头果实! 展宁抬腿望全然黑了下来的天色,俯下身去又自挖掘…… 一个接一个的人头果实相继出现…… 出现了十二个之多! 地上,也被他挖成一个深有寻丈的大土坑! 展宁一瞥仅有的,尚未出土的一枝粗根,憬然自忖道: “这确乎奇妙无伦,生着十三张树叶,下面却是十三条粗根!不用说得,当然也是十三个小小人头头!剩下最后这段粗根,当然我也要挖它一挖的!” 忖念电转,随根又挖掘起来……倏又陡生一念,一停手中的翻挖暗道: “慢来!慢来!我看这株植物,端地蹊跷万分,会不会是株千年难觅的野生异物?我若将它根部全部掘挖离土,不就使它枯萎而死了吗?万一不成气候,岂不暴殄天物了?真的蛮干不得!” 就因一念萦惑子怀,微微仰脸,看明那株绿叶茎仍然完好如初,这才定下心来…… 摇摇已然出上了的根部,发出“格吱”的清响之声…… 红茎绿小也随着摇幌不已…… 展宁点点头,怀着一股莫名的欣喜,正持纵身离坑的同一刹那—— 蓦地! 一股腥臭气味扑鼻而来…… 随接着这阵腥臭气味,土坑顶端,响起一片剧急的磨擦声响…… 亟像是一个体积庞大的东西,已然到了展宁的头顶! 丝丝的喘息之声,响个不绝! 展宁骇然心忖:未必此处真有伤人的凶物? 无由再作犹豫,点足提身上窜…… “咚”地一声—— 头皮接着一个似硬还软的物什上…… 硬生生地,又被摔进坑中来!…… 展宁骇然亡魂,呱手拔出肩头长剑,剑式一声,身随剑进疾向洞口提身又上窜…… 跟前黑影一幌,磷光乍现…… “当”地又一声—— 展宁顿觉右臀酸麻无比,长剑被那银磷闪光,硬结弹射回来…… 终于,展宁又被摔回在土坑里! 腥臭气息中人欲呕,怪味着实难闻! 这是什么凶物? 展宁情知上窜无用,极力压制住翻腾不已的肠胃,凝神打量上来— 这凶物,似在土坑顶端滚翻不已,瞬息不肯或停! 沉重的磨擦之声,加上声声的丝丝喘息再加上扑鼻的腥臭难闻…… 月黑无光,展宁只发觉不时蠕动在土坑顶端的凶物,体积庞大无比! 忽地,打展宁头顶,伸过一个比巴斗还大的头颅来: 展宁一眼看明究里,骇然惊叫道: “啊啊,好大一条毒蟒,奇怪,毒蟒那能刀剑不入的?” 毒蟒嗅到生人气息,明亮如灯的巨眼,对落在土坑中的展宁,亦复瞪视不移…… 陡地,血盆大口一张,冲着展宁喷出一口雾气…… 头一低,蛇信疾出…… 迳向展宁当头舔了下来! 闻到那出奇的腥臭气息,展宁早就肠胃翻腾不定了,生受毒蟒张口这一喷,更使他紧张如裂,大发昏晕! 展宁情知此刻慌乱不得,灵台霍然一静,呼吸顿上…… 眼看蛇信下伸,身一矮,剑一抡…… 一缕寒茫起处,蛇信的尖端,却被应剑削下一段来…… 毒蟒负痛,暴吼如雷! 连头带身子,向下硬冲下来…… 展宁匆忙举剑来架,“当当”几声—— 展宁却难禁这一冲之力,一屁股摔在土坑底端! 头顶上,砂石剧起,洒的展宁满脸满身…… 展宁负创忐忑制敌,暗忖: “刀剑既然无法拢身,你若是再冲过来,我只好取你一双巨眼,舌信既能够应剑削落,你的眼睛,想必也是最弱的一环!” 巨蟒通灵,似已了然展宁的一番算计,暴怒狂吼声中,迅疾掉过身来…… 将一截尾巴阻在展宁藏身的土坑上面,甩呀甩的,间或也忽地猛冲下来…… 展宁让无可让,闪无可闪,入地无路,上窜无门! 着着实实,挨了几下重的! 蛇尾似是一无顾虑,节节向土坑中滑落,眼看展宁体力将要不支,活生生要被挤死在坑里,生死危如毫发的顷刻—— 一句人语逍遥传来—— “小子!你在哪里?” 绝处逢生般的欣喜,展宁双臀运劲,抗住蛇尾强挤中卷过来的无穷力量,大声漫应道: “老哥哥快来!我在这里!” 想是四野暗黑,酒怪分不清声浪来处,又大叫道: “在哪里?快说!在哪里?” “在你右半山间,快来!吮?……哦……” 展宁大叫一分神,却被毒蟒尾巴缠住了! 一声惊吮,顿觉腰下一紧,哦字刚刚离口,就已失掉知觉…… 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展宽猛然惊醒过来,仿佛身置水池塘之中! 浑身湿湿地,黏黏地,奇臭无比! 水流不止,仍在兜头浇淋下来…… 展宁骇然坐声身子,启眼打量—— 哪里有什么浅水池塘,不是仍在那深有丈余的土坑中么? 只是,这行将盈只的积水,打从何处来的呢? 毒蟒呢?巨蟒的尾巴哪里去了? 正当展宁满头浆糊,土坑顶端飘来酒怪的唁笑之声道: “老叫化是是玩蛇的祖宗,任你修养千年,练成一身刀枪不人,不照样了账了么?晤,这却是你的精华所在,放过了你,此番搏斗的精力也就白费了!” 自言自语地说着,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希里花拉的声音…… 展宁有心口叫喊几声,奈何浑身痛楚,力不从心! 霍地,酒怪纵身跳下土坑,宛如苍鹰攫小鸡般,将展宁把抓出坑来…… 离开那腥臭万分,黏湿万状的地下土坑,展宁神志一清,精神一爽! 堪堪坐稳身子,酒怪一声大喝响起: “小子!张开你的嘴来!” 展微微抬头,应声张嘴…… 凉凉地,滑滑地,腥腥地—— 咕噜一声,咽下肚去! 酒怪出手奇疾,使展宁坐直,身子双腿盘好,两手合叠在脐下。 一切都齐了,酒丐咧嘴一嘻,吩咐的: “宁神行功三转,要不要老叫化助你一臂?” 运起功来…… 稍时摄思静虑,杂念尽除,气生丹田,过重楼、撞紫府、走巨阙、达玄关、一候中元归府,一个周天下来…… 展宁顿觉今日运行内力,与往常回然有所不同,先是发觉有一件什么东西,横更在自己的气血道,似有壅塞现象。 但,经过自己的内力一顶再顶,那物什渐趋发散,然而,居然追随气血畅行起来…… 这一来,气血运行的速度,显然较前加速了许多…… 三个大周天动行完毕,展宁顿觉精气旺盛,内力充沛如泉! 陡然启开目帘,眼前失去了酒怪的踪迹! 地上却僵卧着一条长可三丈有奇,复破肠流的巨蟒尸身! 展宁浑身精力汹涌,天由发曳,引口长啸一声—— 啸声清越响亮,震山荡岳,音波传达得老远……老远! 提身纵,一纵竟有四丈高下! 展宁骇然不解个中的原因,纵身来在连天密林的边沿…… 抡臂出掌,一连三式齐推—— 哗然响声不断,碗口粗细的大树,竟被劈断了三十多根! 展宁顽心大盛,跨步又持亮掌…… 身后传来酒怪的吼叫之声: “干什么?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展宁欢然回头一瞥—— 嘿,酒怪肩上抗着的,可不正是自己枉费了许多精力,几乎丧失一条性命,挖掘出土的那株奇特野生植物,以及那随要长着的小小人头么? 多亏他居然连根也拔起来了! 展宁哪有心情过问这株奇特植物的根由,欢然纵身来在酒怪身前,手指被自己既经劈倒了的一片树林,异声笑道: “老哥哥,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么?说来话长!” 酒怪一瞥满身血污的展宁,哈哈大笑道: “看你哪里还有人形,趁早找个地方去洗洗,否则,明天怎么见人?” 展宁伸手一模头胎,尚未发话…… 耳旁异声大起…… 随声,平空在丈外落下一个人来! 来人甫刚站稳身子,一眼瞅及当前神色怪异的一老一少,哈哈一笑道: “我道是谁,竟敢夤夜闯上凶物出没的僻岭荒山,原来是酒虫你么!哈,哈哈!” 来人移目触及酒怪肩头的连根植物,骇然惊呼道: “酒怪,老朽事先可得说明白,我守候这株千年猴头血三七,已将近有半个甲子,你可不能平空趁火打劫……” 多这一声招呼,酒怪一揉醉眼,却看出端霓来了! 卸下肩头的一丛连根植物,突涕笑道: “好商量!好商量!只要你逍遥老儿一句话,我俩一切好商量!” 展宁闻声一颤心弦,膛目愕然忖道: “啊?他就是尧龙山的逍遥先生?……” 十三、一言点醒梦中人 逍遥先生突然现身在这荒山僻岭的栈道山区,使展宁顿觉事出意外而尴尬万分! 说真的,似这般血污腥臭满身,哪有脸面去见人? 以如此狼狈的形状,上前觑见一位有所求教的老前辈,不嫌太以唐突了么? 展宁惶然失措,趑趄筹思之中…… 逍遥先生一合手中招扇,摇摇微微笑道: “酒虫,你藐视示警字牌,擅自闯进凶物出没的山道,斗死这条修炼千年的毒蟒,你想必自认为民除害,作了一件功德善事,可对?” 酒怪傲然一哂道: “取情你认为不是?” 逍遥先生仰颈一串哈哈长笑,笑声潦亮清越。足见他的内力惊人! 酒怪被他笑向七晕八散,斜睁着两只水泡眼,奇道: “咦?你笑个什么劲?敢情你能说这条奇毒无比的‘洞里赫练蛇’,也是你逍遥老儿驯豢养的?” 逍遥先生长笑遽止,瞿然说道: “错了!老酒虫你也端地冒失了!你想,此处毗连尧龙山,若是这毒蟒对我一无价值可言,你能动手制死它,老夫再不济事,也不能让他长久为害人群,对不对?” 酒怪恍然有所省悟,朝笑道: “是呀!其中的玄虚究竟何在呢?” 逍遥先生折扇一指地上的连根植物说道: “就因为毒蟒忠心护宝,能使这株猴头血三七安然无恙!……” “慢来!慢来!”酒怪摇手制止住逍遥先生,迳自又说道:“我还有一事不明,需要请教你这满腹经纶的逍遥先生,血三七既是云南的特产灵药,此刻出现在贵州境内,已是令人难以理解的了,这种俯拾即是的东西,你将它说是“宝”,未必别有见地?” 逍遥先生笑道:“酒虫!你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固然,血三七并非稀奇之物,猴头三七更是屡见而不鲜,但要找千年以上火候的,却是踏破铁鞋也难觅得,何况这两种迥然不同的三七,居然生长在一条根上,你叫化子一生闯荡江湖,几曾听人说起过?” 酒怪被反讥的睦目无言,咧齿仙笑道: “唔,物以稀为贵,你说它是‘宝’,我叫化也不与你争论,只是,此刻被我挖掘离土,会不会影响它的成形火候呢?” 逍遥先生双手生摊,色呈无奈道: “按说呢,再等四天待月圆时再挖为最好,现在既已被你连根挖起,老夫只好将就些用了,其功效,想必也是差不离的!” 酒怪谨慎地托起这株连根植物,送在逍遥先生面前说道: “送给你吧,可是这小小猴头,我要带走一个的!” “你要这猴头干什么?等我炼成丹药,分赠你几颗多好?” 酒怪将瘦和尚生受一记地罗掌,以及自己入滇寻药的事说了一遍! 一俟酒怪话说完,逍遥先生手掌一摊道: “拿来!” 酒怪茫然道: “拿什么来?” “蛇丹!” “蛇丹么?哈哈!你问他要,落进他的五脏庙去了!” 酒怪话完一指窘然不前的展宁! 这样一来,展宁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硬着头皮,抢步来在逍遥先生面前,特意赶在下风头站住脚一恭身施礼道: “晚辈展宁,参见逍遥老前辈!” 说着,说着,匍匐就待行个全礼! 逍遥先生顿然慌了手脚,拂劲托起展宁,诧然惊叫道: “什么?…展宁?你是展宁?” 展宁茫然抬头,惑然震惊道: “不错!晚辈正是展宁,老前辈可是认得我么?” 酒怪酒糟鼻子耸,乱发一摇,嘻道: “谁认得你这毛头臭小子,只是你单独闯出那地狱鬼谷,名声端地惊人而已!” 手指着逍遥先生,滋牙又笑道: “什么叫逍遥老前辈,这老儿姓白,单名一个翔字,我忘了告诉你,他就是雪峰白娘娘的堂兄!” 展宁似是有所憬悟,上前重施一礼道: “白老前辈,晚辈正是特意入黔来有求于您的!” “且慢!”逍遥先生目露奇光,急急又道:“武林传言,说是舍妹挤命斗那黑无常,合死回护你逃出地狱鬼谷,这段情节可是真的?” 乍一提起白娘娘,展宁油然涌起一股难禁的酸楚…… 强力抑止住满怀悲思,恭声答道: “是的!传言一点不假!” 逍遥先生微微抬起头来,仰视着暗黑无月的无尽苍穹,半响木然无语。 一撮飘沥在胸前的花胡须,随风拂动有致! 片刻,逍遥先生倏起一念,旋转身来问道: “舍妹既是舍命回护子你,她随身携带着一件极其珍贵之物,可曾……” “晚辈正是为此物听命前来求教!” 未容逍遥先生把话说完,展宁接口作了此番申述…… 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已为血污染透了的绫质小包,高举过顶道: “请白老前辈过目!” 逍遥先生并未出手接取,正容再问道: “舍姊付托此物时,可曾说过什么话来?” 展宁仍然俯首双手高举,应声答道: “她老人家说:‘展宁,你我相见有缘,我将这件莫明其妙的东西送给你,说不定对你有些帮助的,设若你也无法了解,可去尧龙山求教逍遥先生!’” 逍遥先生哦得几声,木然卓立,仍未伸手前来接取! 霍地,变换了一种慈霭的语气,笑道: “展守,抬起头来!” 展宁茫然有所不解,垂手抬起头来…… 藉一线微弱星光,逍遥先生凝神注目,直在展宁周身打量不休…… 现在,面面相觑,展宁也将逍遥先生看清楚了! 逍遥先生头戴方宇纶巾,白衫青履,一张国字脸、脸角眉宇有眼光外溢,若非颚下一撮花白胡须,盾年纪,就象三十如许人! 手摇一柄细骨白折扇,令人有飘然出尘这感! 这二人相互极目打量之中,酒怪早就按捺不住了,嘻然狂吼道: “咦,这有什么好看的,既不是丈人看女婿,要恁般细细打量干什么?……” 逍遥先生摇扇一笑道: “就因为时下被那地狱谷闹的腥风血雨,恐怖十分,展宁能破例打从地狱谷逃生出来,老朽粗懂星相之学,倒要看看他福缘如何深厚?再说,舍妹一向高傲惯了,怎地一见展宁就愿舍生成全,转赠这件连老夫也未曾获得过目的奇宝,其道究竟安在?” 酒怪存心打趣道: “你端详这样老关天究竟探索出其中的根由来没有?” 逍遥先生领首微笑道: “展少侠颤赋过人,根骨奇佳,若加以培植与雕琢,确可成为纵横稗阖于武林,出类拔萃的人一朵人间奇葩!” 展宁有心谦逊几句,尚未启齿…… 酒怪呵呵一笑道: “恁般说来,老叫化并非有眼无珠了,那也就是说,这小子吃了你一颗毒蟒精丹,你也是意愿心甘了吧!” 逍遥先生哈哈大笑道: “就使老朽有不愿,你穷叫化能使他呕出一颗蛇丹完璧来么?” “只是老夫准备多年,打算炼制的‘祛毒疗伤丸’,缺这千年毒蟒精丹一味,就只好改制专门疗伤的药丸了?” 言下,仍有患得患失的表情! 展宁一心记挂在奇宝破谜上,手捧着绫质包裹,笑道: “老前辈,这包中之物,您不需过目了么?” 逍遥先生摇头笑道: “老朽虽不敢自诩为学究天人,才通六艺,为了舍妹交下来的七句词儿,着实也费了我整整三个月的琢磨光阴,现在……” “现在怎么样?”展宁与酒丐异口同声。 脸上,俱呈万般急切的神色! 逍遥先生启帘一瞥满身酒气的酒怪,犹豫着没出声! 酒怪见多识广,焉能没有自知之明? 俯身在猴头血三七的根部,摘下一个猴头果实揣在怀里,滋牙一嘻道: “逍遥老儿,我不打扰你了,这展宁,还是要请你多加照顾的!告辞!” 交代完了!转头就要下山! 展宁急步腾身横身挡在酒怪身前,苦笑道: “老哥哥,你,这就走了么?” 酒怪嘻色顿敛道: “咦?我说的送你上尧龙,此刻你面对着逍遥先生,我的责任自然也就达成了,何况救人如救火,那瘦和尚正在号啕床第,啼叫哀哀呢!……” 展宁似不愿在此等局面下彼此分手,一把扣住酒怪的精赤胳膊,一同走回身来…… 来在逍遥先生面前,神含企盼地道: “白老前辈有话请讲无妨,我这老哥哥若是心有二意,不但晚辈的一条生命不保,就是白娘娘遗赠的这宗奇宝,此刻也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逍遥失生,对酒怪投上一瞥异样的眼光—— 似惊奇,又似犹豫难决,象为难,又象歉意满怀…… 展宁几曾体会也这许多,一力催促道: “老前辈,没什么犹豫不决的,酒怪老哥哥不但将那七句迹样的词儿,背的滚瓜烂熟了,而且他也是灵心通达的人说不定也能对我有所帮助的!” 逍遥先生似是事出意外,愕然一征神,道: “真是这样的么?……” 瞥一眼展宁坚定不变的面色,回身冲着酒怪拱手陪笑道: “并非我白翔有心不信任你,一则是由于人心难测!再则呢,我是受托子人,有我不得不为的苦衷……” 酒怪点点头,露出惯见的自若嘻容! 展宁扣住酒的手掌一松,急声再问道: “老前辈,您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逍遥先生浮起几许自得的笑容,慈声说道: “三个月的精力没白费,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被我想出个所以然来了!” 展宁无暇顾及满头满脸和满手的血污。一把紧拉住逍遥先生的洁白儒衫,脸上绽出真挚的笑容来。连声大叫道: “白老前辈,您足以当得才通六艺,学究天人八个大字,您说,您说,这七句词儿的寓意是什么,所指的又是什么东西?” 纯真无邪的童稚欢愉之色,在展宁不经意中,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逍遥先生一瞥酒怪,点点头,对视一笑…… 老化了自也兴奋无比,举起木漆酒葫芦,咕嘲咕嘟,连灌几大口…… 逍遥先生有心制造奇峰,目注展宁笑道: “展宁,这七句词儿,你是否也念得滚瓜烂熟了?” 展宁笑道: “当然!我不但词不离口,而且也是词不离心!” 逍遥先生目帘微阖道: “你先将最未一句给我念出来!” 展宁被捉弄的满头大雾,但,为探求真实所指,遂脱口便道: “最后一句八个字,那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逍遥先生镇定之色不改,手抚长髯笑道: “至今我虽捉摸不清这八个字究竟代表的真意何在,但是那特意留下七句词儿的有心人,却是故意在使人迷困,若是在最后这八个字之下,再加上四个字去,当不致恁般疑云重重,也就让人一目了然了!” “四个字?四个什人字?”又是迫不及持的异口同声。 逍遥先生淡然一笑道: 四个字—— “山外有山!” “什么?山外有山?” 展宁似浆糊满头,频频思索,频频又摇头不解…… 酒怪也落进极度沉思之中…… 逍遥先生微微笑道: “如要证实我的见解正确,若能求得一幅图形在手,谜底即可迎刃而解,而一无差错的!” 展宁抢口插言道: “老前辈,这七句词儿的反面,确乎有一幅山类图形存在!” 话完,手起,兴冲冲地将一块叠钱形状的碧玉,拿将出来。 酒怪打怀中摸出千里火,幌燃后凑上前来…… 逍遥先生眼光所及,欢声大叫道: “好了!好了!谜底全在那里了! 垂手转身,面对展宁神秘一笑道: “展宁,你对山外有山这句话,还有不尽理解之处么,现在,你将前面六句词儿分别念诵出来,我就分别来答复你吧!” 展宁急于耱解,脱口叫道: “云中雁……” 未待展宁说落音,逍遥先生接口便道: “雁荡山!” 酒怪蓦然插口叫道: “慢,慢,慢,雁荡山有南雁,中雁,北雁三处,其间距离数百里,你一口‘雁荡山’叫出口来,也不嫌笼统了些?” 逍遥先生哈哈大笑道: “这也正是老朽适才索图求解的本意,以图上所示,充分证明这是南雁荡了!” 酒怪呐罕地,道: “你老儿一眼看出这是南雁,能够熟悉若此,确乎令人难以置信的。” 逍遥先生笑道: “老实告诉你,我去雁荡山已有三次之多,每次虽是徒劳往返,对那雁荡山的地势,却熟而能解的了。” 酒怪有心沉底,急补一问道: “设若你老儿下次再去,会不会又是徒劳往返,入宝山而空回呢?” 逍遥先生欣然一扬手中的碧玉,笑道: “不会!绝对不会。这幅水山不但将南雁的地势,介绍得清清楚楚,而且这水面腾飞的一只雁儿,雁头所指之处,正是南方……” “我真是一个傻瓜蛋,明明是一只向上腾飞的孤雁,我却硬要将它叫做天鹅,这不是越想越糊涂,把自己送进五里雾中去了?” 再说,孤雁离水,荡出那围困涟荫,不正是将‘雁荡’二字明明显示出来了么?”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展宁自怨自艾,心念电转的同时—— 酒怪急于全盘耱解,一面朝逍遥先生一哂道: “这小子说我将七句词儿念得滚瓜烂熟,现在我就来表演一番了!” 眼看逍遥先生没有异议,敞开嗓子叫道: “我要请问你,“百丈渊”又是什么山?” 十四、云中雁与百丈渊 逍遥先生含笑答道:“咦,妙得紧,这倒是真个妙提紧,‘百丈峰’读成了‘百丈渊’,这一错,错到天涯海角去了!” 说到此处,忽又一清嗓门,又道: “那未,‘瑞气万缕降神仙’,又当怎生说法呢?” 逍遥先生微微笑道: “这就是指的‘仙霞岭’了!” “不错!瑞气万缕降神仙,正是影射‘仙霞’二字,下面一句,是什么‘怀玉九宫走’吧!” “怀玉山!九宫山!” 酒怪似又骇然一惊,奇道: “前面说的’雁荡山’‘百丈峰’‘仙霞岭’三处,全在浙江境内,怎么下一句的‘怀玉山’‘九宫山’却又远在江西境内去了呢?” 展宁却另有所萦,展颜一笑道: “‘小姑夺回彭郎安’一句,想必就是影射的‘彭郎夺得小姑回’一语,言中所招,当然就是江西小孤山了,是不是?” 逍遥先生惊异地点点头…… 酒怪真也心穷玲珑,拍手笑道: “下一句最好猜,‘莫道龙门真正好’,自然就是指的山西龙门山了,就是那‘再上四层楼’却是费煞思考的……” 逍遥先生哈哈笑道: “什么费煞思考?山西不是还有一座‘石楼山’吗?” 此言一出,展宁与酒怪,也就恍然大悟了! 酒怪怪笑连连,一运狂吼道: “亏你,多亏你怎么想出来的?逍遥老儿,你真了不起!” 逍遥先生一直摇头,道: “你忘了,我整整花费三个月的旦夕琢磨功夫么?” 酒怪此一嘻道: “你逍遥老儿的神通广大,请你再猜上一猜,这谜底,除了包括三个省份的八大名山,真正的寓意是什么?究竟可以得到一些什么宝藏?” 逍遥先生耸肩一摊手,道: “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神机妙算的功夫,我怎能惴测出藏宝人的真正意图来?实际想揭晓,只有到达了指定的地头,方能得知全部的!” 展宁暗中盘算有顷,插口急道: “白老前辈,事不宜迟,您打算我们何时出发?” “我们?谁是我们?……” 酒怪一瞥逍遥先生的错愕之色,一耸酒糟鼻子,笑道: “逍遥老儿未必你能袖手旁观?不愿跨涉这千里长途?”逍遥先生面呈为难之色道: “我一生寄情山水,游遍五岳三山,对四海遨游,真是兴趣厚万分,慢说上述八大名山尚有宝藏可寻,于情于理,我焉能袖手旁观呢,只是……” 展宁迫不急待,接口问道: “只是什么呢?” 逍遥先生用手一指地上的猴头血三七,摇头笑道: “只是我炼丹已万事俱备,这灵红又被你俩提前采下来了 展宁茫然一叹道: “敢情这也是刻不容缓的事么?” “当然!”逍遥先生一正面色道: “地罗掌肆虐武林,若无我特为制备的疗伤丹九,任那华陀复生,也是无能为力的!” 酒怪心随念转,反复忖量须臾,即兴一念道: “逍遥老儿,我提出一个折衷办法来,将你炼制药丸的日期,后延一旬,最多十五天,谅必于事无碍的!” 逍遥先生霍然圆睁双眼诧然问道: “半个月要走遍三省,踏遍八大名山吗?” 酒怪拍手一哂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固然,寻宝的事大,炼丹的事亦复刻不容缓,倘若你逍遥老儿能将炼药事后延半月,一俟老叫化将这灵药送到川东,救得那瘦和尚一条生命,即刻起往浙江与你会齐,岂不就两全其美了?” 展宁神含企盼,瞪视在逍遥先生脸上,一瞬不瞬…… 逍遥先生悠悠一叹道: “也罢!念在舍妹对你展宁的一番玉成之意,我白翔也只好勉为其难,踏上这逍遥征途了!” 转身向酒怪,笑道: “你可不能话说不算,务必要及时赶来的!” 酒怪一幌蓬头乱发,滋牙一哂道: “叫化子人穷骨头硬,几曾说话不算来?” 忽地,冲着逍遥先生又道: “时不我与,你俩何时启程?” 展宁兴冲冲地一拉逍遥先生说道: “老前辈,说走就走,不能再耽误了!” 不由分说,拉起逍遥先生就要下山…… 酒怪肩扛着一株猴头血三七,疾步追上前来道: “小子!你太以得意志形了,这是逍遥老儿的命根子,交给你吧!” 转手交在展宁肩头,酒怪单手一扬道: “再见!逍遥老儿!” 话完身已起,投掷般地落下山去…… 逍遥先生不虞有此,含笑叫道: “怎么说走就走,尧龙山的陈年佳酿,你也情甘放弃了么?” 暗黑中,酒怪的声浪遥遥传来道: “事不宜迟,你若真有诚意,还怕我没时间将它喝个一干……二净……” 语声愈来愈小,终至消失无闻…… 展宁紧随着逍遥先生接连跨过几座山头,掉脸一笑道: “老前辈可否指明我一处有水之处,容我将这满身血污洗清再走,似这殷臭臭黏黏,太不舒服了!” 逍遥先生偏脸一笑道: “展宁,这满身腥臭黏滑,难道较那因在地狱谷还要难耐?” 展宁茫然不知所答…… 逍遥先生面色倏地一正道: “假如你真心服我这素未谋面的白老前辈,你这满身腥臭的血污,在三天之内不准洗涤!” “啊,这是什么原因?” 逍遥生稍稍缓和词色道: “我不说明,想必你雾水满头,无法揣摸出其中的所以然来,适几乎使你丧身,而被酒怪宰杀了的这条千年毒蟒,乃是被称作“洞里赤练蛇”的就是它!” “啊,啊啊!” 逍遥先生继续又说道: “何况这毒蟒修炼在千年以上,不但一颗蛇丹是其精华所在,就连它的皮骨血,在我等制药炼丹的人看来,也该是极其珍贵之物哩!” 展宁以是忘满身血污,奇然问道: “干所毒蟒的血,落在我身上能有什么好处呢?” 逍遥先生正色说道: “据我想,若能使你的皮肤适应下来,当是遇毒无碍,百毒而不侵!” 展宁已然领会过来,微笑道: “我三天不洗涤,就是要我来适应它?” “正是这意思!” 展宁含笑点点头! 鹤举云飞,相率奔向尧龙山去!…… 这是一个七月中的夜晚时分! 浙东平阳县的灵溪镇尾,峰环水抱的迤逦来路上,走来两个儒衫曳地,折扇轻摇,口中吟哦有词,折扇指指点点文士装束的人来! 雁荡,既是浙东的名山胜景之一,墨宛骚人踏月寻幽,该是屡见不鲜的事了! 前面走的,是一个头戴方字纶巾,白衫青履,面如满月的半百老者,海下一绍花白胡须随风飘拂,白么儒衫点尘不染,形态飘逸,是个慈眉善目的矍铄老人! 后面跟的,则是一个神彩俊彦,儒雅冲朗,身着青绸长衫,年纪约莫二十不到的少年人,出落得真个倜傥潇洒,高华无伦! 这正是逍遥先生与展宁! 逍遥先生何等机警,眼看前面的游人去得远了,后面来的尚在十丈开外,脚下停,候展宁来到近前,细声急问道: “一切全准备好了?” 展宁点头轻笑道. “是的!有干粮,有火种,应该准备的,已一应俱全!” 问明无讹了,逍遥先生一提儒衫前摆,折身走向一条碎石小径! 展宁亦步亦趋,跟个不即不离! 度室登峰,绕过一处瀑布飞珠的潮湿地段,前面来在一所上有陡壁危峰,下有一泓溪水的景色清幽之处! 逍遥先生似是留流着当前的静溢幽境,拣一方嵯峨山石坐下身来,极目周遭批量几眼,手捋斑白长髯,慈然一笑道: “面对名山胜水,令人尘诺全清,何况人生若梦,及时行乐,其中的乐趣,你能体会得出来?” 展宁血气方盛,意境哪有恁般高超,且心怀着隐忧难释,闻言,佯装神色自若地,负手对周遭景物认真端详起来极目所及,展宁玄然起疑,心存不解了—— 因为,这浙东境地,该是对自己陌而又生了的,怎地,对当前景物似是记忆犹新,而又仿佛曾经步及履及呢? 这是什么道理? 未必是在梦境中来此游历过?…… 百思不得其解,极度怔神之中…… 逍遥先生哈哈道: “怎么?看出蹊跷来了么?” 多了逍遥先生这一提示,展宁迷惑顿除,打怀中模出那白绫包儿来…… 藉银盘卑月的清冷光亮,匆匆将玉上雕刻的远山近水打量一瞥…… 抬脸再望望眼前的山影波光…… 可不是,除了缺少那只腾水而起的孤雁以外,岂不正是堪堪吻合了。 展宁查证出其中玄虚,禁不住喜心若狂,笑道: “老前辈,按照玉中所指,实际的藏宝地点该在何处呢?” 逍遥迢先生手指右面削壁,轻轻一笑道: “依照雁头所指之处,就是这一方削壁了!” 展宁启眼对右首高约十文有奇的一方答藓滕葛布满的削壁打量一眼,奇道: “要在这滑不留足的陡壁上,寻出什么蹊跷来么?” 逍遥先生若有其事地,含笑直点头…… 展宁迫不及待,提身就向削壁存在处走了过去。 出奇而意外地,逍遥先生却向相反的方向踱去…… 口中仍在高吟低诵,直如没事人儿一般! 展宁双目凝神如电,极目就向一方悬崖创壁打量起来…… 一分一寸,也没敢疏神放过! 满布答藓滕葛的一方削壁,那能看出半点蹊跷来…… 极度困惑中,身后传来逍遥先生的一句轻笑道: “一眼能看出端霓的所在,似乎也用不着藏宝的人故布许多迷团了,你攀滕揉上壁去,说不定可以摸出一点玄虚来!” 展宁应声回头,身后哪有逍遥先生的影子! 分明这是上乘内力极致的蚁语传声! 没什么犹豫的了! 展宁宛如一只身累灵便的猿猴,手攀滕葛,在悬崖上腾起身子!…… 两手交互运用,伸手在壁间摸个不休…… 谨慎处,连方寸地也未曾轻易放过。 摸……摸……摸地,终于,摸出神奇之处来了! 一方陡平如镜面的削壁,触手之处居然凹进一小块…… 展宁油然浮起一股强烈的希望之光,用手运劲连拂,苔藓应手而落…… 露出一个椭圆洞口来! 这圆洞,显然不是天然凹进的一块,而是经过人工雕凿过的! 深约五寸,触手却是光滑无比! 除了凹进的这一部外,其他的,什么也都没有! 展宁惊奇不置,诧声惊叫几声…… 霍地!白影电幌,逍遥先生已然揉身到了展宁身边! 启眼望得一瞥,偏脸朝向展宁,急声说道: “快!将你怀中的那方碧玉拿给我!” 展宁茫然不解,摸出那碧玉交在逍遥先生伸来的手上! 逍遥先生也不发话,臂一舒,将碧玉塞进凹洞的底端,当的一声响,却将凹洞底端塞了个满满实实! 逍遥先生默然衡量有顷,疾出食拇两指,运劲钳住碧玉的纤细中段,陡地向右一转…… 壁间纹丝不动! 万般迷惑中,动劲再向左—— “叮当”一声,宛如钢铁交鸣! 说怪也真怪,平镜如削的壁端,现出一个高约三尺,宽有尺许的洞穴来…… 清响初传,洞口乍分之际,应声飘下一个小白点! 逍遥先生一把抄在手里,偏脸就向展宁一笑道: “进去吧!结果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 “您不进去么?” 逍遥先生微微笑道: “我在洞外把风,你进洞去细心察看,一俟发现有无法理解之处,招呼我一声,不就两全了么?” 展宁含笑一点,揉身就扑进洞去…… 按理说,这洞穴既是开凿在悬崖陡壁之间,洞里该是墨黑如漆,伸手不见五指! 但,展宁此刻亲眼所见得的,却是例外又例外,反常又反常! 因为有一线清冷的月色,打洞底的转折处透了过来! 进得洞来,展宁本待幌燃火种,察细于微,将洞内的所有物品看个清楚明白…… 当发现这一线明月亮光,禁不住好奇心特盛起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纵身就扑向底洞…… 来到了洞底转折处,不但夜风拂面生凉,而且藉皎洁月色,一眼可看及好几里…… 分明别有天地,另有一处世外桃源! 就看这一眼难达尽止的苍茫夜色,展宁确乎呆楞住了! 因为,这哪是洞中别有的天地呢?若说这当前景物,是一处凡俗难以来到的世外桃源,这皓日当空,这凌显拂荡的云涛烟树,也是匠心独运而巧夺天工的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任它精心设计,也不可能穷宇宙之奥秘,而创造出另外一个世界来! 那么,眼前所见到的,又当怎生说法呢?…… 展宁百思莫得其解,左顾右盼,信步向前踱了过去…… 霍地…… 衣抉飘风之声响在耳边! 人影电幌,打林中窜出两条人影来! 两个人,身法何等快捷,但见他俩飞身在枝头一藉力,拔腿奔向东北方向…… 展宁凛惑于心,大声断喝道: “什么人?站住!” 喝止声起的同时,拉腿也就追将下去…… 清笑声中,前面的人连头也没回愈去愈远…… 稍时,已无踪迹可寻! 展宁自服下千年蛇丹之后,内力陡增,哪里还是往昔的吴下阿蒙可比,不想慎神中起步略迟,却将两个居心窥伺的给追丢了! 懊恼中,逍遥先生已蹑踪来到展宁身边,急声问道: “几个人?” “两个!” “可是朝东北方向遁去?” “是的!” 逍遥先生似有所悟,倏又接口叫道: “回来!展宁赶快回来!我俩立刻在那洞内细加搜察,说不定尚有蛛丝马迹可以寻得。” 率先转身回头,忽又悠悠一叹道: “据我所知,雁荡之行将是陡劳往返的了!” 展宁茫然抬头,惊叫道: “敢情您是说,这宝藏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逍遥先生手指洞底转折处,道: “未必你无法看出,这洞底部分已是被人撬开了么?” 倏又一偏脸,说道: “给我一个火种,我俩随着这润中壁角,细心找找看!” 两个火种同时幌燃,随着左右壁端细心搜寻过去…… 就这顶端与地硕俱未放过! 顿饭光景过去,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喃喃自语道: “要有什么蹊跷,就在这里了!” 事出意外,俩人同时一回头,错愕万分! 十五、东飞自劳西飞燕 逍遥先生挥火在展宁切近,朝壁间略一端详,摇头微吁道: “展宁,我们遇上一个强有力的敌手了!” 展宁骇然一震道: “老前辈,这话,怎么讲?” 逍遥先生用手一指壁间道: “如是我的猜测不错,你所看到的这方石壁,全是用伽禅指所塑刻的文字说明,能够将它一把抹得面目全非,痕迹不留的人,放眼当前武林,却是并不多见!” 展宁诧然一指厅壁道: “您适才发现的,又是什么呢?” 逍遥先生微笑道: “依我判断,那该是五座人像!” “五座人像?”展宁茫然道:“五座人像有什么意义呢?” 逍遥先生动容反向道: “展宁,你当前最感迫切需要的,不是一种超凡入圣的绝世武功么?” “正是!”肯定地。 “那未,这壁上的浮雕,就是你所急切需要的!” “这样说,我已一步来迟,无法如愿了么?”神志颓丧之色,溢于言表!逍遥先生摇头一叹道: “并非是一步来迟,看这壁上的陈旧痕迹,当是半年以前的事了!” “半年以前?” 展宁似是仍未死心,举火又向壁间照了过去…… 察细于微,看了又看地…… 在被人抹平的字迹左下方,终于被他看出些许疑瑞来了…… 展宁索性蹲下身子,一面端详,一面捉摸有顷…… 忽地,头一仰,喜然于色道: “老前辈,这个字被我认出来了!” “哦,”逍遥先生一瞥展宁用手所指之处,哦得一声,又复淡然一笑道:“你所辩识出来的,可就是“尚武精神”的尚字?” 展宁闻言骇然神奇不已,霍然站直身子,蹙眉诧然问道:“老前辈!您是怎生知道的?” 逍遥先生含笑上前,手指展宁适才端详许久之处,神秘一笑道: “我不但知道这是一个“尚”字,尚字上面的五个字,也应该是“雪山长眉和”五个绝对正确的大字,加上那个尚字,就成了“雪山长眉和尚”了!” “吮?啊,啊啊……” 展宁一连惊叫几声,脸上困惑之色不敛,启口又问道: “您这究竟是仰仗未卜先知呢?还是空恁臆测琢磨而来?” 逍遥先生也被他逗得好笑,不住摇头说道: “未卜先知过份出于神化!恁空臆测呢,又缺少实际作根据!展宁,只怪你太以疏忽了!你看,这是什么?……” 手一松,一方白色物什应掌飘下地来…… 展宁俯身用手拾起,分时是一块其薄无比的白色羊皮! 摊开这方纵横不足五寸的羊皮,上面笔飞墨舞三行草字,写的是: 洞中各式,留赠有缘人 按图索骥,当知来龙去脉 雪山长眉和尚题留 翻开羊皮反面果然不错,又是一幅巧手横绘的山水图形! 与碧防上浮雕的山水,分明是出在同一人的手笔! 鬼斧神工,真个生动无比! 展宁一合手中的羊皮,黯然说道: “老前辈,现在该去百丈峰了哟?” “不错!” 展宁依恋不舍的,放眼一瞥被人涂抹了的壁间,幽幽一叹道: “只是这五招神功,平空失去了踪迹,日后岂不残缺不全么?” 逍遥先生哈哈一笑道: “羊皮上明明说是有三宗神功,损失这三招五式,又能算得了什么,何况,我有信心能将既已失去的五招找得回来,你信是不信?” 展害频频摇头道: “晚辈实在想不透……” “哈,这有什么想不透的,请问,你方才追丢的两个人如何解释呢?” 展宁顿时所悟,接口问道: “您是说,我等已然落进别人的算计与监视之中了?” 逍遥先生点头笑道: “虽不能肯定说是监视你和我,他们监视这藏宝之地,却是毫无疑问了的!” 逍遥先生将双钱碧玉塞回展宁手中。 “这话怎么说?……” “哈,这有什么想不透的,请问,你方才追丢的两个人如何解释呢?” 展宁在极端焦虑中,婉露出许希望之光。 “这就令人更加费解了!”展宁玄雾满头道:“壁上的神功招式,已被他们学得去了,伽蓝禅指浮雕的图形与字迹,也被他们毁去,他们还苦巴巴的星夜守在这里,其目的又当何苦呢?” 逍遥先生笑色不敛,反讥道: “他们将你展宁已看的真真切切,讵料隐身在涓外的,还有我这运筹帷幄的逍遥先生,这一着,他等倒是失算了的!” 展宁茫然直霎眼,摸不清逍遥先生说话的真义何在…… 逍遥先生继续又说道: “为求避免受人阻饶,打现在起,我俩分道扬镳!” “怎样分法?” 逍遥先生笑道: “你既已露面朝相过了,下一站的百丈峰,你就不必去了!将那些蹑尾跟踪你的人,引带到一条错误的路上去!” 展宁含笑点点头! 逍遥先生又道: “这样,一不但可以顺利达到目的,而且在行动上,我们也将不受人干扰,甚至我敢向你郑重保证,你的生命将没有半点危险!” 展宁含笑颔首,表示能够理会! 逍遥先生伸手接过羊皮与碧玉,吩咐道: “你绕泰顺到景宁,这条路约莫只有四百余里,日走七十,六天到达地头也就行了,月之二十一日酉牌时,我俩在仙霞高陛客寓相见就是!” 展宁惑然微笑道: “日走七十里,这有多慢?” 逍遥先生呵呵一笑道: “忙里偷闲,尽情去领略沿途湖光山色,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么?” 不容展宁再说什么,逍遥先生反手指指自己,再指指入洞的开启之处…… 再指一指破口之处,又指指展宁…… 口里轻道一声,再见!飘身纵出洞去…… “叮当”一声—— 前洞启开的一座石门,关闭的严严密密了! 乍一离别,展宁油然漾起一缕落寞的感觉! 默度着逍遥先生已然出得远了,这才振衣走出洞底的破壁来…… 皓月当空! 银华迤逦! 展宁故意咦得一声,轻摇手中的一柄折扇,一步三摇,踱下山来…… 候地,惊鸿一瞥—— 在二十丈外的密林之中,腾起三条身影…… 其疾无伦地,又向东北方向遁去!” 展宁佯装未见,安步踱下山来…… 在灵溪镇寻得一处栈房,紧肩门窗,倒头便睡…… 一觉到天明,倒是疲劳尽除,睡了个又甜又香! 一骨碌爬起身来,展宁一揉猩松的睡眼,傻了! 昨夜临寝前,分明紧了的两扇窗棂,怎么敞开一扇来了! 敢情有人斗胆前来施了手脚? 心弦猛震中,偏脸一回头—— 嘿,茶杯下面压着的,不是一张白色字柬么? 展宁惊异不置地凑过头去…… 字柬上赫然几行草字,上面写着: 处身十面埋伏之中 尚能落枕睡如死 沿途多注意 千万要留神 字迹秀挺绢细,俨然出自女人的手笔! 展宁一看再看,暗暗笑道: “逍遥老前辈料事如神,当真已落进别人的监视中了!” 但是,这一纸示警字柬,来得确乎玄之又玄,奇中又奇了! 显然的,留柬人绝不是监视我的人! 因为,自行暴露监视的企图,天下能有这样傻的人么? 那么,这示警的留柬,当是出乎善意的啰? 谁会关心我? 若说这留字出自女人手笔,这更是叫人难以理解! 贺芷青纯然一派天真,她若知道我展宁来在浙东,欢迎尚且唯恐不及,一定会露面前来相见的,用得着恁般隐隐藏藏,鬼鬼祟祟? 当然,这必然不是她! 邬金凤吗?她远在川东一隅,朝夕不能或离地狱谷主的左右,她势不能有悖亲情,紧蹑着我来到浙东! 若说这是兰娘所为,那将更是荒诞不经的了! 她对夫妻之义,母女之情尚且淡漠如斯! 能对我展宁独具慧眼,关怀若是? 既不是上述的三个女人,其他的,那就真是没有! 再说,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女人,能够夜半无人,摸进单身男子的卧室中来…… 所以,留柬示警的人,说不定许是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能写恁般绢细挺秀的字,确乎不太多见! 一想再想,也就是想它不能…… 忽地,一念顽心又生,心中又道:_ “管它!我何心穷钻牛角尖,钻得自己头昏脑张的?逍遥老前辈既说我不至有丧生之厄,我又何必多担这许多心事。现在,我该上道了!监视着我的人,说不定早已在门外守卫着。随我走吧!我的任务,就是要使你等落进五里雾中去!暂时,当然要使你等莫测高深的! 在店里,匆匆用罢早餐,没事人似的,缓步踱出栈来…… 故意在灵溪镇上绕行一匝,面对着北上平阳的官道上小立有顷,方始折回身来,落荒向泰顺方向走了下去…… 夏日炎炎,火伞高张! 展宁掣开手中的白纸招扇,权当拉阳伞,一步三摇,神态悠闲之极! 这条路,既非通商官道,也非车马驿站,行人自是少之又少,疏如晨星! 展宁亟似漫不经心的文人墨客,忽而仰望天际的浮云苍芎,忽而转眼打量景色如画的近水远山,举止飘逸尘,哪里是别怀隐衷的紧张模样? 内心里,可就迥然两样了! 两只神光奕奕的眸子,就连身边的一木一草也没放过。 出得镇来,展宁已然发觉,有两个商贾服色的人,紧蹑在身后…… 这二人,一路谈谈笑笑,也是一付泰然自若的样子! 展宁暗自好笑,忖道: “这条碎石羊肠小径,既不是官商驿道,你等扮成这商贾模样,那能避免得了尾蹑跟踪的嫌?据我所知,衔尾而来的绝不就是这样两个,还有人隐身在暗中,尚未现身呢。至低限度,不是还有一个寄柬示警的人吗?” 疑念未尽,又起一念抖道: “让我来试试你二人的脚力,看看你等是不是真个盯住我?” “万一能将暗中监视我的人,也一并能够引出来,彼此三头对六面,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遽尔一紧脚程—— 青色儒衫临风飘展,栩栩飘飘,如烟翻滚,就向前途滚了过去…… 一口气奔下几十里来! 停步一回头—— 远远的,那两个商贾装束的人。不正是疾步追上前来了么? 眼看展宁已在道中住足,这二人送也缓下步伐来…… 展宁情形看在眼里,摇头忖道: “低能!低能!盯梢还有这般盯法的!” 转念又一想,奇道: “始终不见露面的暗中人,足见比较高明多了!我不相信就无法引出你来,再赶一程试试!” 一念心决,埋头疾步提身…… 将脚程运到极限,又是几十里下来,却将两位商贾装束的汉子,丢在老远……老远了。 仅这般忽停忽走,忽止忽奔,目不衔山,已遥遥望见了泰顺县城! 展宁憬然自忖道: “这样不好,若是一旦撇下了跟踪的人,我便是功亏一篑,弄巧反拙了!临进城之前,我还要等着你二人追上前来,不要失掉联络才好!” 有此一忖,展宁举步踱进城外大道的右首林间…… 呵,坐在林中歇脚的人可是真不少! 有商贾,有贩夫,有寄身方外的和尚,也有清虚自守的道士! 有倚马站着的白衫文生少年! 也有一奇矮无比,与一驼峰朝天的古稀老人! 数一数,足有二十几位! 展宁是有心人,对林间诸人环扫一瞥,心里可就动了疑心:“奇怪呀,泰顺县城近在咫尺,怎地这些人却不直接走进城去,全在这林间憩下脚来,未必真是巧合?二十多个人之中,可能只有一半是无心巧合的!还有一半呢?……当然是属于有所为的了!动员恁多人前来跟踪,不嫌得不偿失么? 其中最惹眼的,也是最凸出的,就算这三个和尚,四个道人,一个矮子,一个驼子,和那个倚马站在一旁的文生相公了!最奇怪的,居然没有一个女人!女人不露,那留柬示警的谜,显然就破解不开!” 展宁心中嘀咕不绝,折扇轻摇,举步踱出林来…… 恰好,那两个着商贾服色尾摄跟踪的人,正好赶到林前,跑的大汗如雨,气喘如牛! 展宁举止安详,毫无表情的继续走进城去…… 斜眼后望,果然,有一个肩抗布包贩夫汉子,紧蹑在身后,若即若离…… 展宁暗暗冷哼一声,昂头走进一家规模不小的招商旅栈! 一切打点舒齐了,独对一盏孤灯,暗付: “想不到,这一天却走下百十里地来,以此脚程,也就赶到仙霞岭了!打明天起,走的全是阳关大道,行人势必众多,我的脚程也当缓慢下来!看这些衔尾盯梢的人,怎生走法?” 想到好笑处,尽自傻笑几声! 一口吹灭油灯,和衣倒在床上。 宽心笃定,又复睡个安适酣畅! 第二天起个绝早,桌上赫然仍有一张字柬,上写: 故作斯文卖乖 立意逗人该打 同式的纸质与笔迹,显然出在同一人之手! 展宁情知想也想不能,笑得一笑,不求其解地步出栈来。 这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展宁满以为自己起个绝早,可以将尾蹑跟踪的人,捉弄的寝食不宁,起坐难安! 讵料,别人早已上了道,早巳奔行在泰景路上! 四个道人成一批! 矮子与驼子走在一起! 文生相公的一人一骑马在最后! 令人万分怪异的,却少了昨天苦追自己的那两个人! 这些人,似是目的全然一致,目标指向景宁县城! 几批人马,或前或后的,与展宁走了个大致不离! 这一天,展宁走了六十里! 临晚住栈,淦以为示警的留柬人,可能又要朗然光临,指望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没想到,一夜未曾合眼,却是守了一个空! 第三天到了景宁! 路上除了间或插进几个陌生面孔的过往行人之外,簇拥在展宁身前身后的熟面孔,仍旧是那么几批! 象是彼此厮混熟了,点头为礼,相互竟也招呼起来! 第四天赶龙泉! 情况仍然与前一样! 这是第五天,在龙泉往浦城的驿道上…… 想不到的事,终于发生了! 十六、山雨欲来风满楼 展宁有心再创奇峰,舍龙泉往仙霞岭的小路不走,迈步走向浦城道上来…… 一过八都镇,前面就来到福建省境! 由开始在展宁身前身后,有说有笑的几批人马,或有或无地,惊过一瞥惊诧之色…… 尽管这瞬将即逝的一瞥,展宁也将它收在眼里! 心里却在暗自欢呼道: “惊奇了么?小爷立意存心要捉足弄你们!我有的是时间,要使你等也不是,不走也不好,心境不能落实,硬生生地孤悬在那半空之中!” 想到这里,展宁情不自禁地,浮上一瞥嘻容! 此刻走在展宁贴近的,是那四个羽衣鹤氅的修道之士,四个道人,年纪在四十以上,一个个方面大耳,慈眉善目,纯然是几个修为有守的三清弟子! 其中有一个堪堪仰起脸来,瞥及展宁的这一丝嘻容,诧声问道: “小施主,你笑些什么?” 想是他自己发觉这句话问的过份生硬了些,点一点头,又复笑了一笑…… 展宁也是恨透了这批紧盯在身边监视自己的人,闻言呵呵大笑道: “道长,我是一个六欲七情俱全的俗家人,偶尔想想,值得得意的事其他多,你想,我怎能为暗自发笑呢?” 词锋犀利无比,半点也不饶人! 四个道人同时仰起脸来…… 展宁心有存疑不解,行对中,遂也一缓词色问道: “四个道长生就道骨仙风,请问来自何门何派?” 耳听善言,其中一个道人信口答道: “武当!” 展宁心弦顿然一震,心忖:怎么?武当派有心来觊觎藏宝? 似打趣,又似释疑,手指走在前面的三个和尚,接口笑问道: “这几位大师,当是来自嵩山少林寺了?” 适才答话的那个口快道人,霍然抬头奇道: “咦?小施主,你是怎生知道了的?” 有这一语反讥,展宁纵然疾傻无比,却也明了其中的大概! 就因为心里雪亮,心头正如同小鹿乱撞,瞬息难安了! 心神骇然中,忖道不但有武当,而且有少林,外加上这许多俗家人等,全是冲着藏宝而来的? 这样一来,却不是我想象中的单纯了! 我将他们领向仙霞岭去,是不是明智的举动呢? 展宁一念萦惑于心,脸上却不停地变化神色…… 适才那答话的口快道人,继续催促说道: “小施主,当真你是怎生知道了的?” 怎样回答呢?…… 展宁不惯说谎,率直一笑道: “我信口胡猜,不幸而言中了!” “信口胡猜?……”那道人似乎难以置信,蹙着两道浓眉,直在展宁脸上打量不已…… 仿佛要在展宁的神色之间,求得一个圆满的答复来! 走在最前五个商贾装束的汉子,倏地一住脚…… 一俟展宁来得切近,反手催名一指自己的鼻头,敞声大笑道: “你既有信口胡猜,而且一猜便中的神通,劳驾你也猜上一猜,我等是谁?” 这五人来得突冗,展宁着实怔了一怔…… 身后,一声大喝又起—— “是呀,我老兄弟也劳驾小哥猜上一猜!” 不问可知,身后发话的人,就是那个驼子与矮子了! 展宁哪有那份不卜先知的造诣,万分尴尬中,拱手陪笑追: “对不起!对不起!我信口胡诌的几句言语,各位切莫当真,原谅一些!” 矮子人矮腿短,身法可真不慢,但见他紧走几步,排开众人面向展宁笑道: “要我等原谅你却也不难,你问别人的话,那道士已然据实答覆你了!假如我有话要想请问你,你愿不愿意回答我呢?” 祸由自己闯下来,展宁明知道矮子难缠,可也没什好说的! 微微展齿一笑,偏脸说道: “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矮子干咦一声,含笑问道: “小哥,你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哪能当真告诉他? 若然率直告诉他,自己的目的地是在那“仙霞岭”慢说自己丧失了引人入岐途的目的,他等也用不着紧跟着我亦步亦趋了! 想到这里,展宁手指福建来路笑道: “在前面,就在前面!” “前面?”矮子摇头笑道:“可是不敢告诉人的一处地方?” 不承认,也不否认,展宁笑脸迎人,举步朝前走去! “且慢,我还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矮子又疾行几步,追上前来笑道: “我问你还有几天行程,这,谅必可以直言无隐了吧!” 展宁亦复摇头答道: “也许三两天,也许八九天,我是信步在徜徉山水,敢情你老看不出来?” 话说完,心头却在暗忖道:似这般胆大的盯梢人,我确乎不曾见过! “徜徉山水?”矮子诧然又问道:“就是小哥孤身一人?” 展宁闻言心忖:一个人?一个人又持怎地,谅你等胆大包天,也不敢动手谋害我!面上却淡然一笑,答道: “不错!就是我一个人!” 矮子又似不信,转脸对身后投上一瞥…… 身后有什么呢? 身后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俯身行路,频频翻眼朝上看的那个驼子! 还有一个,就是落在最后,骑在高头骏马上,那个身着白色儒衫,面口冠玉的文生相公! 那相公,由始至终也未曾开过口! 原先,展宁也将他列为跟踪者的一丘之貉! 有了矮子这向后一瞥,展宁顿然理解出,他单人独马,倒是别有隐衷了! 两次寄柬告警,会不会就是他的杰作? 这个人,面貌当真陌生得紧,他追随我等一路行来,又是何故? 玄雾难除,展宁凝神注目,对他认真打量几归过去—— 恰巧,那白袍文生相公,也刻正用目打量过来…… 四目一接,马上的文生相公点点头,浅浅涌上一层笑意思…… 似曾相识,又似乎全然不识…… 展宁转身奔步,头脑中仍是一盆浆糊! 就在这展宁心存迷惑难解,意念飞驰,垂头举步的同时…… 展宁顿觉左手被人大力撞到—— 猝为及防,直是稳不住马步,向右踉跄了好几步…… 倏地,又被人一把抱住了身子! 展宁骇然站定脚跟,定神一看—— 伸手抱自己,未使自己继续踉跄的,正是那个矮子! 握在自己左手,而此刻仍在踉踉跄跄的,正是那个驼子! 展宁有心发作,那驼子却先后制人,手指一个商贾装束的彪形汉子,厉声喝道: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玩笑开的没轻没重,欺侮我驼子人老,是不是?” 唾沫四溅,似是动了驼子的肝火! 看样子,存心就要上前拼命! 这一来,却将展宁行将出口的发作,只好硬生生地咽了回来! 就有他们一个要拼命,一个陪着笑脸说好歹的同一刹那—— 马蹄急骤的响声,配合着鸾铃狂摇…… 打身后急冲过来一骑马! 有了适才一撞的前车之鉴,展宁错步一闪,让在路边! 疾骑擦身而过,去势直如奔电流星! 前奔约莫两丈,马上人倏地一紧手中的僵绳! 马足人立,在蹬蹬的后退响声中,掉头却稳住了马势! 不偏不倚,立马挡在道前! 奔与停,宛如一气呵成,骑术之精,堪堪恰到好处! 一手紧拉辔口,一手执着观鞭的马上人,可不正是那个白袍文生相公? 事出突然,展宁有心问他几句什么?…… 未容得展宁发话出声,马上的文生相公长鞭一指矮子,大声喝叱道: “矮鬼,把你的手掌摊开来!” 在场的十多个人,就连展宁在内,神色俱是一紧! 白袍文生相公倏又一声大喝道:“乖乖松开你的手掌,否则……” 话声未落,手中的长鞭已起…… 鞭梢疾出如电,迳奔矮子的手腕脉。 未待矮来得及飘身躲闪,“搭”地一声,纤细的鞭梢尽头,却将矮子的右手腕,扣了一个正着! 矮子一声狂吼行将出口,那白袍相公用手一抖一颤—— 矮子的一具五短身材,却被鞭梢卷起…… 直矗在半空中! 在场的四道三僧,五高一驼子,有心上前出手抢救,眼看矮子落得恁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奇惨光芒,却也面面相觑,莫衷一是了!…… 说真的,这白衣文生相公突如其来的这一手,不但是神乎其技,而且也快速万分! 展宁更是茫然不知其所,诧然活所云! 文生相公微微仰起玉面珠唇,瞥一眼托在手中鞭梢,直如玩木偶般地矮子,笑道: “矮子,你赶紧给我松开手来,若要硬充英雄,我要使你骨折筋断,直上九重青天!不信信你就试试……” 麻麻声中,鞭头在手中幌得几幌…… 鞭头一动,鞭梢的幌动程度,显然就剧烈的多了! 矮子就象平空悬在秋千上,幌不风幌,便就头昏目眩起来,魂不附体之中,遵言一松手—— 满把的手中之物、宛如天女散花般,一件件飘落在地上来…… 黑漆的盒底,盒盖,两块白绫包袱皮,加上许多碎银子 即看着落下地来的几宗什物,展宁伸手探手探进怀中—— 囊空如洗,岂不正是所有尽失! 白袍相公抬眼瞥及展宁的满脸错愕之色,左手一指地上,笑道: “适才你不是想知道这一矮一驼的来历么,告诉你,他俩就是闻名东南武林的两广神偷。地上之物全是你的,你检查检查可缺少什么?” 展宁至方始恍然醒悟,俯身拾起地上的所有物,讪然一笑道: “谢谢你的援手,没有什么失落的了,饶了他吧!” “饶了他?哦,哈哈哈!”白衣文生笑到此处,转脸朝向马前怔呆的一干之众喝道:“你等是滚蛋大吉呢?还是要存心继续跟踪?” 无人答言,出奇地沉寂! 白衣少年文士候地一仰俊面,哈哈大笑道: “片刻之前的嚣张气焰到哪里去了?未必这‘得缩头时且缩头’的偷生技巧,也是贺天龙老儿传授下来的?堂堂正派的武当与少林,寄人篱下,也不嫌自惭形秽么?” 神色中,一付夷然不屑之色! 展宁心顿然一额,暗自惊忖:啊,原来们竟是贺天龙的人,这样说来,石洞中的五招神功,也是那贺天龙夺得去了啰。 人群中,走出一个羽衣鹤氅的道人,矗掌身前说道: “小施主尽情侮及我武当与少林,你挟人质威胁我等就范,不也显得乘人于危,丧失英雄本色了么?” “乘人于危?……哈哈哈哈哈……” 白衣文士用手一指悬在半空的矮子,大声喝道: “也罢!免得人说我色厉内荏,矮子,我今天饶你一条狗命,挨着尾巴据实回报贺天龙去吧!就说小爷我姓冯与这位展少侠即刻就上仙霞岭来,看他能怎祥对付我?” 话完,长鞭一落—— “叭”地一声,矮子四平八稳地,被他摔在地上! 展宁心弦猛震,骇然忖道: “咦,这是打从哪里说起?我与这姓冯少年素无一面之识,他怎能一口道破我姓展来?他要去仙霞岭,已是玄之又玄的了,他怎能得知我也要去那仙霞岭的?”听他言外之意,分明那贺天龙也在仙霞岭,仙霞岭既已群雄毕集,要过这一关,似也不是轻易能够过得去的!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成败之事,尚在那未定之天!” 展宁心生寒凛,心念电转之中…… 身旁走出一个商贾服色的彪形汉子,一抡手中的长剑, “锚姻小子,竟敢支濒江来徽逞强,看剑……” 摄瞪清挥起处,狠茫暴卷过来。 马上的白衣少年毫不动容,手中的长鞭一颤,额稍疾起…… 当地一声清响—— 长剑未尝削动鞭梢分毫,兵刃竟然跟手起飞…… 落在三丈以外去了! 四声厉比同时出口—— 四支长剑,加上那缺少兵刃的彪形大汉,五条身影同时上前…… 白衣少年长鞭凌空一抡,唬唬破空有声—— 但见鞭影如林,势如雷霆万钧! 几声哀嚎,加上重物坠地的隆然暴响…… 血花四溅,脑浆喷射如雨…… 地上躺着商贾眼色的五具尸体,那里还有一个活人? 旁观者,惊得呆楞住了!…… 十七、退伏兵 序齿结金兰 仅仅一招,打发掉贺天龙的五个高手! 这是什么功夫? 四道,三僧呆了! 一驼,一矮也呆了! 展宁闯过地狱谷,也见识过天罗掌,骤见恁般离奇的手法,也不禁呆了一呆…… 白衣少年斜眼一瞥楞在当地的僧道之众,睥睨长笑道: “老实说,少林、武当那几手猫脚爪,确乎还没看在小爷的眼里,你等若是不知自量,小爷就恁手中这根鞭儿,一个个超度尔等上西天!” 傲然不可一世之色,毕露无遗!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林三僧最是沉不住气,齐声一吼,六掌疾出…… 掌劲宛如推波助澜,泛滥汹涌,卷起阵阵黄沙…… 来势劲急,足见少林拳掌的雄浑劲力! 白衣少年高叫一声“来得好”,手中长鞭一抡,马头疾转避过合力推来的这一掌,马蹄践踏声中,长鞭矮矢如龙…… 少林三僧自非适才的五个大汉能比,眼看长鞭电疾卷到,错步腾身…… “劈啦”一声—— 长鞭落了空! 鞭落尘埃,打出一道丈长的痕迹来! 少林三僧人如虎扑,又是六掌齐推…… 破空有声,威势殊足警人! 白衣少年口中冷笑不止,一转马僵,又起一鞭扫来…… 双方斗的炽热火爆! 四个道人相互一施眼色,四剑也同时出路! 银光起处,同时扑向冯姓少年! 白衣少年毫无怯敌之念,长鞭如吐信,在马前马后布出重重鞭影……“劈啦”之声,震耳响个不绝! 驼子一瞥甫刚站起身来的矮子,偏脸笑道: “矮鬼,你没事么?” 矮子双臂一舒,摇摇头,咧一咧嘴! 驼子阴笑道: “既是死不了!上!拿下这小子再作道理!” 矮子虽有余悸在心,却也点头一呶嘴,相偕欺进身来…… “站住!” 一声龙吟断喝,响在耳边—— 展宁反手将扇插在领后,岸然挡在驼矮二人的身前! 驼子两眼翻得几翻,阴声笑道: “怎么?你娃娃指望我一驼一矮好欺侮,打算也来插上一脚?” 展宁微微抬头,傲然说道: “我由衷厌恶人恁般以多胜少的无耻打法,要想过关,胜了小爷我再说!” 傲然屹立,宛如玉树临风! 矮子哈哈笑道: “驼鬼,这小子却也可恶的很,我俩就先放倒他说!” 话落人到,十指箕张抓向展宁的胸前…… 展宁左手锓面一切,封住来势,右掌招化“雷动天警”,劲急逃出一掌来! 掌劲所及,顿使矮子身形一缓! 驼子狞笑声声,也相继飞身扑到! 展宁反臂甩掌,又将驼子的来势阻住! 身形被阻,直使这一驼一矮睚毗皆袭,鬼叫连声…… 暴喝声中,轮番又狠狠扑过来! 展宁自服下千年蛇丹,风力汹涌如泉,眼看这二人来势转剧,遂也不甘两面受敌,将身法施展开来…… 身形一动,接连劈出几掌! 一任这驼矮二人合力联手,却也占不到半点便宜! 荒僻无人的一条古道,但见银华飞洒鞭影重重! 掌劲隆隆有声声,石走砂飞! 斗的暗无天日,万分火爆! 频频叫喊声中,一声惨嚎遽起…… 血光乍现,有人仆身倒在路边! 惨嗥声中,传来白衣少年的冷嗤声音! 超度了一个!现在你等要有心罢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劈啦鞭声转遽,显然不比先前!…… 展宁豪气顿生,也将掌劲提到十成!…… 一掌接一掌,迳向驼矮二人兜头劈去!…… 断续传来两掌接实的隆轰暴响,打得驼矮二人鬼叫连天! 盏茶功夫下来,他二人显然已是强弩之未,难予招架了! 就在展宁腾身出掌,指望一奏功的一刹那…… 白衣少年大喝一声“洒手!” 两声哀嚎又先后传来…… 四柄长剑滴溜溜抛起在半空中,而又四散坠落在地! 联合出手的四道,三僧,十招不满,剩下来僧道各二亡魂丧胆之中,哪里还敢斗。 白衣少年看了一眼驼矮二人,高声叫道: “展兄不必劳神,两个狗东西交给小弟我了!” 蹄声响处,长鞭又起…… 左右开弓,分向驼矮二人迈进鞭来! 光是一个展宁,已够这二人招架的了,此刻平空又增加一员生力军,驼矮二人纵有熊心豹胆,也不敢轻攫其锋,自取丧生之厄! 驼子眼尖腿快,未待长鞭摆身,掉头纵身落荒而去…… 矮子骇然接踵提身…… 刹时,走了个没踪没影! 白衣少年一步跨下马背拱手笑道: “赶走了这些扰人清静的狗贼,展兄大可放心就道,不受人干扰了!” 展宁含笑还了一礼存疑问道: “冯兄的台甫是?……” 白衣少年心知展宁满头困惑难解,淡然一笑道: “小弟冯锦吾,广东人氏,至于得知展兄的来龙去脉,也是窥听得知这些狗头深夜计议而来,听闻展兄曾单闯出地狱鬼谷,在下私心仰慕得紧,不想一路跟踪而来,却起上了这挡子事!” 话到这里,倏兴一念又道: “展兄真的不曾失落什么物什?” 展宁心穷玲珑,经这一问,也猜出他的言外之意来! 故作淡然一笑,说道: “在下孑然一身,另无值钱之物,想必那两广神偷找错主儿!” 冯锦吾哦连声,霍然正色说道: “展兄苦是不嫌冒昧,恕小弟直言,我分明听得人言,展兄身怀一件奇宝,必需要到仙霞岭一行,不知此言确否?” 眼看展宁仍有难言之意,不禁呵呵大笑道: “小弟若是心存不良之意,两次夜探展兄的卧房,乘展兄好梦正酣,岂不早就施过手脚了?” 展宁既不能说出真正原委,又不暇说些谎言,确乎有些呐呐给予启齿! 冯锦吾将展宁的为难之色看在眼里,突然一笑道: “展兄苦有难言之隐,小弟也不便再作多问,总之,朋友相处,贵在知心,展兄若认为小弟可以相交,小弟唯命是从,绝无二意!” 这样一说,展宁确料难以拒人千里之外了! 望一眼英俊洒脱,玉面珠唇的冯锦吾,微微笑道: “冯兄贵庚?” “十七!” “哦,几月出生的?” “七月!” 展宁笑道: “我与你同年出生,只是我痴长两个月,这就要委屈冯兄你了!” 一抹出奇的喜色,迅速惊过冯锦吾的神色之间…… 冯锦吾一整白色儒衫,揖到地道: “从此,小弟改口,要称呼一声展哥哥了!” 萍水相交,顿成莫逆之交! 任那一匹神骠良驹随在身后,薄履轻点,迳向浦城方向并肩走了下去! 展宁忽地想到什么,侧脸笑道: “贺天龙与我无冤无仇,他着人紧盯信住我,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冯锦吾淡然一笑道: “据我想,问题就在展兄那块宝玉上面,他如揣知你怀中竟是一无所有,也不致派出这许多人,枉费心神了!” 展宁语声转急,又问道:“你说贺天龙本人,此刻也那仙霞岭?” “我想是的!” “奇怪呀!他怎能猜中我势必要去仙霞岭呢?” 冯锦吾双手一摊,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 展宁忽生奇想,出口再问道: “贺子龙称霸于江南道上,你知道,他倚仗着什么吗?” 冯锦吾夷然一笑道: “咦,不是人所尽知的那八招天罗掌么?” “未必你不害怕?”眼睁睁地,打量在冯锦吾的脸上!…… “怕?哈哈哈哈!”冯锦吾笑道:“小弟若是有所怕惧,适才就不敢出手打死他死他的手下人马,再说,哪里又敢护卫你展哥哥步上仙霞岭去?” 跟看展宁脸呈惑色,遂又补充说道: “慢说天罗八式没什么了不起,就是以地罗掌震慑于当前武林的地狱谷,你展哥哥不是曾经单独闯过来了么?” 展宁摇手笑道: “我闯那地狱谷,是不得不为而为之,哪里是针对他们的地罗掌而去的,现在你冯老弟却是明知有天罗掌而来,当然是有所倚仗的了?” 冯锦吾有心贫开话题,避重就轻的道: “虽然我没有足以胜得天罗掌的把握,但是,我有快捷无比的闪避身法,任他天罗掌旷世无匹,伤不到我的毫发倒是真的!” 未容展宁再度启齿,冯锦吾莞尔一笑道: “展哥哥,小弟要与你约法一章,使得使不得?” 言出意外,展宁茫然不知所措之时,冯锦吾接口又笑道: “小弟甘心追随左右,不求有所报酬,而且,展兄此次是否为求寻宝而下浙东,小弟亦无心过问,只是一桩,不论寻得是何藏宝,万万不能使那面善心恶的贺天龙过目,使得使有得?” 展宁估不透他言中之意,不答反问道: “贺天龙是一个面善心恶的伪君子么?” “当然!”万分肯定地! 展宁启眼遥望着道上的两行桦树,喃喃自语道: “假如传言属实,武当与少林俱是当前武林中的两大正派名门,为什么他们没有顾虑,情甘与贺天龙沉瀣一气呢?” 这,本是一个费人理解,难予置答的复杂问题! 殊不知冯锦吾早巳心有成竹,开口便答道: “也许是为了相互依存,彼此利用而已!” “相互依存?”…… 展宁倏地转过脸不笑道: “冯弟此言,可是针对那地狱谷说的?” 冯锦吾含笑点点头! 展宁微吁一声,率直陈词道: “恶魔当道,此举,不失为一个绝佳的上策!” “上策?哈哈哈!”冯锦吾尖笑两声,说道:“不错!团结御侮,本来就不可厚非,只是信赖那贺天龙,等于与虎谋皮,有所非人之讥了!” 冯锦吾怨毒地说到此处,继续又笑道: “再说,这种托庇的行为,所得到的,将只有相反的效果!”展宁顿然一惊奇道: “贤弟,这话怎么讲!” 冯锦吾哈哈大笑道: “就因为那地狱谷主,似也不是一个大量宽宏的人,物极反必,武当与少林的覆亡之期,为时想不远了!” 展宁抨然心动,诧然问道: “你根据什么,恁般妄加论断的呢?” 冯锦吾笑道: “这个么?哈哈,就因为天罗八式,尚不足是那地罗掌的对手,贺天龙自保尚且不暇,哪有余力庇护少林与武当呢?” 展宁顿生一念在心,臞然问道: “你与那地狱谷主有何渊源?” 冯锦吾似也猛然一震,摇头笑道: “展兄你猜错了,不是我与地狱谷主有渊源,而是我与那贺天龙有仇恨!” “什么仇恨呢?……” “势不两立!而且不共戴天!” “有恁殷严重么?”展宁被他勾动心怀,咬牙切齿说道:“凑巧得很,这正与我和地狱谷主的情形如出一辙!” 一抹微妙的表情,惊过冯锦吾的眼角眉宇之间! 展宁神色泰然,微微笑道: “你何以见得,我展宁要被那贺天龙蛊惑,而要和盘托出仙霞的宝藏来?” 冯锦吾展齿笑道: “我是唯恐展兄定力不足,何况色不迷人人自迷,会有几个几个豪杰英雄,能够安然渡过?” 展宁一跳老高,手指冯锦吾笑道: “冯弟弟,你这是打从哪里说起?” 冯锦吾笑道: “并非是小弟捕风捉影,贺天龙确乎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的!” “你说的,敢情就是贺芷青?哈哈哈哈!……” 展宁仰颈大笑几声,掉脸又对冯锦吾打量有顷,笑道:“贺芷青落花的情,愚兄倒缺少求凤之意,冯弟弟若是不嫌小兄冒渎,我却愿撮合你俩这段姻缘,让我喝一碗现成的冬瓜汤吧!哈哈哈!……” 一句话,顿使冯锦吾俊面上涌起两朵急晕!…… 神情极度尴尬中,摇手讪笑道: “展哥哥这个玩笑当真开不得,你忘了,我与那贺天龙誓不两立,有如山的血海深仇了么?” 展宁大笑遽止,故作正色道: “咦,这有什么打紧,与你有仇的是那贺天龙,贺芷青既非他亲生之女,你二人才貌既相等,岂能错过这桩好姻缘!使得的!当真使得的!” 谈谈笑笑,撇除掉彼此间的生疏不少! 恁添了许多寂寞旅途的快乐! 十八、巧改扮 白翔出奇兵行 仙霞岭!位在浙西眦粼江西省境的交界之处! 贯通浙、闽、赣三省交通,成为南下浦城,北上江山的交能要道所在! 这是展宁踏上个人行程的第六天! 也正是与逍遥约定先生见面的当天! 行将掌灯时分,展宁与冯锦吾一先一后到达了仙霞岭! 遥遥望见炊烟四起的镇集所在之处,两个少年相视对瞅了一瞥…… 不用提醒谁也明白即将到来的将是什么现象! 油然涌上一股大敌当前,沉窒万分的感觉来! 走在前面的展宁,略微一住足,候冯锦吾来在近身,折扇一指镇尾笑道: “适才走过枫岭关,分明有人在暗中监视着我们,此刻我俩来在仙霞岭了,反倒平静如常,敢情这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风雨将到来的预兆么?” 冯锦吾剑眉一扬,手掌一摊道: “展哥哥,有件东西,现在你就得交给我了!” “什么东西?” 冯锦吾笑道: “就是你怀中曾经装过那方碧玉的一个黑漆空盒子!” “一个空盒子?……”展宁诧然道:“你要来干什么呢? 说着说着,当真将一个上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黑漆锦盒掏了出来……” 冯锦吾信手拾起一方石块,纳在黑漆锦盒之中…… 用手掂了一掂,旋又放进他自己的怀中,微微笑道: “好了!我怀中多了这件物件,他们的目标将要转移在我的身上来,你展兄则可行所欲为,受到干扰的机会,相对也就少很多了!” 展宁悚然悟过来,投上一瞥感激的眼光,讪然一笑道: “这样一来,冯弟弟给我顶上了黑锅,你自身岂不凶多吉少了么?” 似又想到什么,仰脸又说道: “明说贺天龙心计超人,也许他别有见地也未可知!” 冯锦吾突然一笑道: “管它!展兄不必地虑太多,贺天龙既不是铜铸铁塑的铜罗汉,何必长他人的志气,有我在,我就不信他能动得了你半根汗毛!” 话完,傲然满脸不甘驯伏的干云豪气! 展宁含笑一点头,率先走进镇去! 冯锦吾手牵良驹,紧跟着不即不离! 仙霞岭,由南到北,至多右十来户人家,华灯初上,正是热闹喧嚣的时光! 平白增加了这两人一马,镇上微微引起一阵骚动! 数百双眼光,集中打量这美俊无伦,一青一白的两个少年!…… 展宁一心萦念着逍遥先生,迳向一个上悬高陛旅栈的店门口走了过去…… 甫刚来到旅栈门口,旋风似地,冲出一个彪形双子来! 踏进仙霞岭地面,展宁眼观四方,早就留上了神! 一见来人迳自冲向自己,回手一带冯锦吾,闪身就让! 但是,巧得很! 那彪彪汉子不进反停,冲着展宁一抱拳,笑道: “请问,尊驾可是展少侠?” 展宁俊眉双挑,警异中,傲然答道: “不错!我姓展!有何见教?” 那汉子抬眼打量冯锦吾有顷,含笑答道: “家东早已等候多时了,酒饭宿地俱已准备齐了!请!” 前身让在一边,扬臂肃客!…… 展宁移步进店诧然问道: “贤弟,所谓“家东”,敢倩就是那贺天龙么?” 冯锦吾拴住马僵,冷嘲一声道: “除了他,还会有谁?” 展宁笑道: “难道真是白吃白住来打扰他?” “打扰?哈哈哈哈……”冯锦吾扮出一付滑稽面色,笑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还要原挨,我等受之固然有愧,却之难免又不恭哩,哈哈!” 话出尖酸刻薄,力尽挪榆嘲讽之能事! 饭堂中,座无虚席,喧然一片嘈杂之声!…… 展宁放眼一瞥座次间,眼看并无逍遥先生在座,这才紧随着那彪形汉子,向栈里走了进去…… 随他走进一间净几明亮的东厢房,稍卸尘土,那汉子拱了拱手又笑道: “稍时,饭菜就会送上房来,小可这就告辞了!” 展宁尚未有所表示,冯锦吾已是一声大喝道: “回来!” 那汉子陡地一呆,果然回身来…… 冯锦吾信手一指周围,喝问道: “怎么?就是这样仅有的一间上房?” 那汉子报以冷然道: “只有这一间!这镇上大小的三家客寓,早就全都客满了!” 冯锦吾有心试探地又道: “住的是什么人?” “对不起,恕我不得而知!” 词色也是冷峻无比! “我再问你,贺天龙此刻在哪里,你知道不知道!” “对不起,我仍旧无法奉告!” “去你的!” 冯锦吾哪禁得起恁般冷言冷语,心上早已怒气横生! 口里叫了声“去你的!”用手猛然向外一拂—— 一股潜在的劲力就臂拂去,迳向那彪形汉子推了过来!…… 事出陡然,那汉了直觉拿桩不稳,向前踉跄了十几步…… 抱头鼠窜,夺门而去了!…… 展宁瞥一眼怒火不息的冯锦吾,微微笑道: “贤弟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擅自引动肝火,岂不遂了贺天龙的激将之计了?” 眼看冯锦吾渐渐气平下来,接口又笑道: “一间屋子有何紧要,至多使我兄弟同塌而眠,抵足相挤了!” 冯锦吾脸上一红,急忙说道: “就这样长夜挤在一起么?……” 展宁笑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出门人随遇而安,将就将就不就算了?” 冯锦吾似有不愿,脸上的红色急晕也自长久未褪…… 酒饭送进房来,兄弟俩吃了个尽致淋漓! 霍地,又一个彪形汉子一头闯进房门,茫然问道: “请问,哪位是展少侠?” 展宁点头笑道: “在下姓展,有何事故?” 那彪形汉子含笑抱拳一礼说道: “家东传言,说是请展少侠暂时请莫外出,酉未戍初, 他准时前来拜会!” “就是这一句言语么?我知道了!去吧!” 展宁话完也挥手,却没有运劲力来! 那汉子并非一挥即去,恶狠狠地,却在冯锦吾身上投上两瞥…… 悻悻然,方始退回身去!…… 冯锦吾哪能容忍这些,怒道: “要不是你展哥哥坐在这里,这小子我就容他不得,看人哪有恁般看法,狗头狗脑的,可不真要气死人?” 展宁眼望着满怀怒意的冯锦吾,正疑有所诉说…… 无巧不巧地—— 一个道装老者,一头又闯进门口来…… 这道人,停身在房外暗影之处,单掌放在胸前道: “无量佛!哪位是在浦城道上逞凶,打死我武当门下弟子的冯小施主?” 冯锦吾一跳老高,激动无比的,叫道: “不错!是我冯锦吾打死你武当门下两个弟子,老杂毛,你又打算怎地?” 老道人头也不抬,自地说道: “造孽!真是造孽!因果循环,报应不灾,贫道奉谕前来传言,不知冯小施主……” 冯锦吾少年气傲,哪容得他此番唠唠叨叨,一声断喝道: “什么传言?有屁快放!” 老道人微向仰起脸来道: “贺老施主邀约武当、少林的数百之众,此刻在镇南三里处的关帝庙内恭候大驾,传言下来说,冯少侠若真是英雄虎胆,敢作敢为,请即刻单人前去赴约,若冯少侠心存怯意,只好兴师动众,要人镇来捉拿了!” 冯锦吾仰天一个大哈哈,朝向展宁说道: “这一来,倒是正合我意了,展哥哥且在此地稍候片刻,我不信贺天龙有什么不凡造诣能够活剥生吞了我!” 展宁一把拉住冯锦吾,存疑道: “贤弟切其冲动,他指名叫你一个人去,敢情有什么诡计不成,愚兄陪你走这一趟,不也彼此有个照应么?” 冯锦吾笑道: “展兄太以过虑了!不是小弟放肆狂言,多你前去,我反而只有照顾分心,再说,你展哥哥来在这仙霞岭,不致目的全此,你我权且在此分手,不是事半功倍吗?” 一句语,却将展宁点醒过来,一瞥屋外夜色暗道: “是呀!此刻已至酉正时刻,怎的那逍遥先生不见按时前来呢?” 想到这里,不禁焦虑万端,道: “既是如此,冯弟一切小心为宜!” 冯锦吾摘下壁上的一根长鞭,面向老道人喝道: “带路吧!杂毛!” 老道人前身让在一边,微微笑道: “贫道另有差遣,怒难奉陪,小施主出镇向南奔,关帝庙就遥遥可见了!” 冯锦吾叫了声:好!掂鞭就向门外奔了出去!…… 老道人并不就退,反而曳衣跨进房门!…… 反手,却将两扇门紧紧抵住!…… 事出突然,真也是玄虚万端! 展宁一个虎扑来到门前,疾出奇手,扣住老道人的腕脉穴道,大叫道: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老道人家毫不动容,偏脸一笑道: “展宁,你要干什么?” 语声亲切而熟极! 楞止须臾,展宁宛似提壶口顶,顿然省悟过来! 凝神又复瞅上一眼,手一松,欢然笑道: “白老前辈,是你?您怎地着上武当道装了的……” “嘘!” 逍遥先生以指就唇,发出了这声急嘘,三步两步,来在八仙桌前!…… 打怀中一掏,两掏,掏出满桌的衣服来…… 显然地,桌上又是整套的羽衣星冠,就连白株云履也不见少! 逍遥先生手指桌面之物,急声吩咐道:“快点换上!” 展宁脱衣换装,忙的手忙脚乱! 逍遥先生亲自动手,又在展宁的后面上,动了一番手脚! 眼看一切舒齐了,说声“走”,打开后窗,纵落出在窗外…… 两个道人,一先一后走出栈来…… 客栈门口,显然如临大敌,多的是满身紧靠,矗眉楞眼的彪形汉子! 指手划脚在窃窃私语,似在议论不绝! 间或也有僧道穿错在其间! 展宁像是一具木偶,又像是一双迷途的的羔羊,紫随着逍遥先生亦步亦趋。 迳向镇南急奔而去! 许多急切需要动问的话冲到嘴边,奈何眼前顾虑重重,又不便启齿…… 紧随逍遥先生奔进了行座道旁的密林之中! 约莫盏茶光景的急行紧走,前面已有一灯火明亮之处…… 打暗黑中看了出来,场面上却看的万分真切! 约有僧道俗三百之众,包围住一个白衣少年! 双方不知尚在争论什么,手之舞之,真在滔滔说个不停! 白衣少年,正是那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冯锦吾! 水泄不通,将他因在核心之中! 展宁宅心仁厚,蹙眉摇头道: “老前辈,您将他平白送进这重围之中,相信他能脱得困么?” 逍遥先生不断摇头,微微笑道: “我有我不得不为的苦衷,他如不能将这贺天龙牵住,我俩又怎能逍遥行事,遂我等寻宝的居心,所以,我倒想看这冯姓少年的起手式,摸清了他的根底再走!” 展宁茫然在场中环扫一瞥低声叫道: “谁是贺天龙?贺天龙在哪里?” 逍遥先生一指道: “你看,那个身穿杏黄袍服,雪眉白髯,此刻正走向白衣少年的那个老人,就是盛名远震的江南武林的贺……” 天龙二字,尚未来得及出口,平和的语气一变而成警呼道: “咦,那冯姓少年持在手中,向贺天龙频频摇晃那个黑漆锦盆,不是你原先盛藏那方宝玉的怀中之物么?……” 展宁点头笑道: “正是那个黑漆锦盒,冯锦吾有心为我顶上黑锅,让贺天龙躜进牛角尖,而能使我随心所欲,行动不受阻扰的!” “这样说,冯锦吾倒是一个心无恶念的真心朋友了?” “本来就是嘛!” 逍遥先生不住摇头道: “宝盒这一现,冯锦吾要求平安脱因,势比登天还难了!” 展宁骇然深吁道: “您是说,贺天龙窥词这方碧玉已久,不惜要尽任何手段必需要获得而称心是不是?万一冯锦吾力有不敌,老前辈有何良方上策,可以……” 逍遥先生迳自沉吟有顷,诧然言道: “未心冯锦吾不知贺天龙怀有天罗八式绝学?” “知道的!” “哦!……”似是出乎意外,“他有什么绝学奇功,敢来藐视天罗八式呢?” 逍遥先生毅然作决,继续又道: “他能知所警惕,老朽也就放心了,走吧!时间宝贵的很!” 展宁紧随着逍遥先生起步腾身,再度向南绕林奔去…… 急行紧走中,展宁情急问道: “老前辈,您百丈蜂之行怎么这样了?” 逍遥先生回眸一笑道: “傻孩子!若是消息良好,你想,我不早就告诉你了?” 展宁心猛然一震,悠悠一叹道: “敢情您枉费精力,又扑一场空?” 逍遥先生神秘地道: “扑空固在我的想像之中,但宝藏的根源,我却是摸的清清楚楚了!” “什么根源呢?老前辈!” 逍遥先生手指前面灯火明亮的庞然建筑,笑道: “你看,关帝庙已然近在咫尺了!不必要的言语,留待往后再细说吧!” 展宁手指灯火明亮之处,骇然说道: “老前辈,此处真是关帝庙!” “不错!” “您说那贺天龙老儿,率领着武当、少林的一众僧道住在这里?” “不错!” “您在百丈蜂获得的宝藏图式,也是明指着在这关帝庙里么?” 展宁举足一顿地,失神地道: “完了!完了!我俩又将是一步来迟,被那贺天龙老鬼捷足先登了!” 逍遥先生眼看展宁的失神之色,耳听他失望之亟的喊叫之声,不由也愣得一愣…… 旋即,也就省悟过来,笑道: “展宁,你杞人忧天了,你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话完、举臂统头一匝,朝四围的峰顶点了几指…… 四野的入云高蜂,刻也是灯火明亮,人影幢幢! 展宁茫然奇道: “这点点明灭的灯火、未必全是天龙堡的寻宝人?” “可不正是!”逍遥先生摇了摇头,又道:“旬月以来,属于仙震岭的地面,几乎被他们搅翻了天!” 展宁手指关帝庙,奇道: “未必他这一处人员集中之地,反倒能在覆地翻天之中,独能落得幸免?” 逍遥先生微吁一声道: “直到现在,我才由衷钦佩雪山长眉和尚的心机确是不凡,待会你到了地头,你方始信服我言之不虚了!” 说到这里,飘然渡出林来,迳向禁森严的关帝庙渡了过去…… 倏地,掉脸回头,轻声急问道: “展宁,三招神功,你需要多少时间学成?” 展宁不明所指,茫然忖念有项道: “若是简单易学,约莫一个更次也就够了!” “好!好!你天质绝佳,也许用不着一个更次的!” 倏又一住足,急声吩咐道: “现在你退后一步,在紧随在我身后,神色要极其从容自若地跟上前来!” 一老一少,渡向灯火通明的庙门前!…… 十九、闯营盘 展宁得绝学 打暗中走向亮处,一步……一步……走向庙门口……展宁的一颗心,正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强制按捺住忐忑不宁的心意,紧随逍遥先生走了过来…… 在数十道目光如炬的眼神瞪视之下—— 意外而侥幸地—— 终于步进了门禁森严的庙门! 展宁由衷敬服地,冲着逍遥先生的背影一点头,走过一片宽广约莫五丈的一片广场,迳又踏上殿前的层层石阶…… 石阶顶端,就是大殿落的所在了! 大殿上,此刻正灯火辉煌,嘻笑之声,不时传出户外…… 展宁确乎想为透,这走在前面带路的逍遥先生,怎地专拣捡人多的地方躜,万一被人一旦看出破绽来,岂不全功尽弃,功亏一篑了么? 但是,处身在此地时,哪里又能启口问得的? 尽管他满头玄雾难解,疑念在心中翻涌不绝,硬着头皮跟在逍遥先生身后,用手拽起身上宽大的道袍,走进殿来……起眼环视一瞥心里却在暗忖道:“别小看这所座落在荒岭一隅的关帝庙,规模确乎真不小哩!” 原来,展宁此刻来到的这间正殿却有三丈有余,雕梁画壁建筑古雅,四处殿灯萤萤,般片氤氲,在破败景象之中显得到是巍峨壮严之亟! 神龛正中,名符实地,供奉着一酋关羽神像,左周仓,右关平,将一座秉烛夜读的关圣帝君,陪衬的栩栩如生,神威毕现! 宽广的大殿角落里,或坐或立,有许多彪形大汉闲散在那里! 绕过一座庞大体积的神龛走上一条曲折迭拐的长廊去…… 长廊尽头,也就是第二座神殿了! 第二座神殿,灯火显然黑黯淡了许多! 当中供奉的,却是一尊金身已然斑剥的弥勒大佛,尽管弥勒佛笑态可掬,由于年久失修,呈现出一付破败的凄凉惨况来! 佛前琉璃灯照耀的之下,地上有几个和尚小息着,神情也是十分悠闲! 当发现这一老一少,身着道装人走进殿来,僧侣们毫未动容,似乎就连多打量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来到第三进…… 第三进却是黑洞洞的,灯火全无了! 逍遥先生霍然一住足,轻声一笑道: “展宁,你猜这第三进大厅,供奉的该是何种神佛?” 突如其来,展宁顿有茫然无措之感…… 含笑摇头之中,逍遥先生附耳轻笑道: “这也猜不出么?不是瑞气万缕降神仙吗?” 展宁心弦猛然一震,意沉周身身脉,陡然加速循环起来…… 逍遥先生似也不愿多说什么,前走几步,用手一推紧闭着的落地长棂…… 伊呀一声…… 落地长棂,应手推开一扇! 甫一跨进殿去,逍遥先生原本极为自若的表情,顿然起了急骤而迭异的变化…… 首先,他摆臂拦住展宁前进的势子,食指就唇,作了个噤声的表示…… 凝神启跟,对周遭注视有顷,提身在殿角落里察看看实确无异状了,这才一拉展宁,一同来在破殿正中,手指神,佛笑道: “你看,这是什么菩萨?” 展宁好奇心起,凝神向高有两丈的颓败金身打量过去…… 这岸然矗立着的一尊神佛,原来却是一尊千脚千手观世音! 唯一出神之处,就是观音座下惯见的莲台,已然变成了浮云几朵,再加上那肩头下飘着的两条羽带,似是凌风而招展着,诚然是一付冉冉飘降的模样…… 塑工精细而讲究,确是一宗超凡人圣的作品! 逍遥先生笑意微生,打身边摸出那方碧玉来,点足一纵身跃上了千手观音的头顶,突的把它一按一转—— “叮当”一声微响,入耳传来…… 这声微响,宛如钢铁交鸣,一雁荡山的启洞声响,如出一辙! 展宁茫然不知声响的来处。仓惶四顾的同时…… 逍遥先生飘身落在展宁身侧,将展宁引带至观音足下的一片浮云后端,裂开了的一个地下洞口,轻声笑道: “沿着这个洞口下去吧!待你一个更次学成出穴,就会感觉出不虚此行了!” 展宁奇道: “怎么?老前辈,您不下去?” 逍遥先生呵呵轻笑道: “这地底宝藏我已然亲自察看过了,再说,我将那姓冯的少年,关进了重重围困之中,我不去接应他,道义上也上说不通的!” 似又想起什么,回身迳又吩咐道: “记住!招式一旦记熟了,可得将壁上清除干净,否则,又被那贺天龙偷窥到手,武林中就无宁日了!” 展宁点点头,飘身落进地底洞穴口…… 冲着逍遥先生一摆手,转身落下石级…… “叮当”又一声,来在身后—— 入洞的启门所在,却又严丝合缝地,紧闭住了!展宁打怀中掏出千里火,信臂晃燃,顺着往下的石级跑了下去!…… 一直落下二十余梯,方始到达平地! 这平地所在之处,想必也就是深入地底了! 平地上,一目了然正是一处方方正正的石室! 他满怀情急地,抬跟望向四壁…… 壁上不但图文俱全,而且也当真明晰万分! 展宁禁不住喜心翻倒,举火凑了上去…… 石壁右方,呈现出几行龙蛇飞舞的草书来…… 上面是这样写着—— 有缘人至石室,共得了老僧三处藏宝,学成了天罗神掌共计十一招式。 字迹入目,展宁骇然暗忖: “啊!想不到这雪山长眉和尚留传下来的傲世奇功,竟然就是天罗神掌?原来天罗神掌不只八式?难怪那贺天龙恁般穷凶极恶,不异惜枉费精力来争夺不休了!” 恍然有所省悟之后,举火又往下看去—— 天罗掌,及是穷天量构造之奥妙,化宇宙变化之神奇,每招每式,全有其独擅精研的特异之处,望善加揣摩,方不负老僧专情钻研数十年之功。 雪山长眉和尚留字—— 看罢壁间留字,展宁惑然心忖: “这就糟了!前八式既被贺天龙攫去,胜下这三招来,不就显得残破不全了?” 如果能将失去的前八式找得回来,天罗掌的体系也就完整了! 有了这天罗掌十一式,不但可以报得血海冤仇,地狱谷主的邪恶势力,也将不足畏! 且慢心存旁鹜,将这壁上的三招学完再说! 一念至此,展宁一步横跨,对三尊人体图式,专心捉摸起来…… 第一尊人像,上写天罗第九式:天保九如! 第二尊人像,上写天罗第十式:天无二日! 第三尊人像,上写天罗第十一式:天克地冲! 人像图式上,气血行走的经脉分明,收招发式,留有详明的注解! 展宁异禀天赋,在方寸清明,渣泽尽除之中,面对三尊人像琢磨有项,领悟了其中神髓,融汇贯通子心了! 将一支藉以照明的千里火,举手擂地壁间…… 紧接着,实地演练起来…… 证实一无差错而招式熟娴了,手上一运劲,白色雾气蒙然起处—— 一把抹向满塑图文的石壁间。 直如秋风扫落叶,被抹的痕迹无存! 展宁没想到这三招旷世神功,竟有惩般威猛无侍的雄浑劲力,望一眼被自己一手抹平了的,经雪山长眉和尚用伽蓝禅指塑刻在壁上的图文所在之处…… 似惊奇,又以狂喜,乐极忘形的极端欢愉中…… 摄全一声长啸,啸出声来…… 啸声滑越而响亮,亟似虎吼龙吟! 贯注内家功力而引发的狮子吼,存在于旷野荒郊,尚且有警魂夺魄,震山荡狱之功效,何况展宁刻所存身的,只不过是一间区区地下石室? 更何况是在乍久失修,颓败了的佛身底端? 经过一声吼叫,意想不到的异象,就在眼前发生了…… 先是当顶的支柱,发出几声“咯吱”“咯吱”的微响…… 紧接着,“轰隆”一声—— 顶上传来一响亟似重物堕地的声音! 尘砂速降,落的展宁满头满脸!…… 展宁骇然住口,茫然抬头一喝! 石室的上端,岂不是已应声震塌了一个大口子? 这石室上端,分明是那酋千手观音的金身所在,此刻既已塌方崩裂,适才那一声隆然暴响,敢情就是观音金身颓倒在地所发出来的声响。 展宁正自筹思不决,愕然警怔之中…… 当顶的震裂缺口,传来嘈杂的人声与火光…… 似巳人声鼎沸喧嚣,将展宁藏身的这间破殿,团团围住了…… 展宁不痴不傻,情知避免露面,已不可能的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撮的又是一声长啸…… 双掌向上一举,同时吐口气! 人随掌进,打从石室地下点足跃出缺口来! 长啸,发掌,直如一气呵成,运的真是妙到毫巅! 闻声起来,包围着这间破殿的汉子,加上一众僧道,足有一百开外的人,正值错愕难解之中要见打地底应掌跳出一个少年道人来,顿使这一千百个之众,更加面面相觑,摄度警怔住了…… 展宁更不愿多说什么。瞥一眼一千群众的警容,再望洞天的被殿屋顶…… 式化“一鹤冲天”,穿出破瓦抄着追上前来…… 展宁一心记挂冯锦吾与逍遥先生的安危,尽情奔行中…… 耳旁衣袂飘风之声大盛! 红色人影电疾晃动,雁开一排,朝破庙一路奔来! 展宁被迫住足,打量身前—— 硬行阻挡自己去路的,全身扮大红袈裟的七个老年和尚! 看年纪,看袈裟,分明这七个老和尚,在少林的辈份应当不低! 就在一阻一停的同时,明火执仗的近百汉子,相率又赶了前来…… 又将展宁因在核心! 展宁心头火起,手指当前的红衣七僧,喝道: “你等来势汹汹,困住我又待怎地?” 七僧,谁也没开口,全中大眼圆睁神光如炬,俱在展宁周身上下打量不停…… “闪开!若再要硬行阻在身前,莫怪我展某下手无情,存心结怨了!” 这一声断喝出口,当即有了立刻的反应…… 一声警咦过后,当前一个红衣老僧哈哈大笑道: “哦!原来阁下正是闯过地狱谷的展小施主,小施主此身着武当道装,已是够意外的了,夤夜却又潜进我等驻息的关帝庙来,未必不打算善言交代一声,就想逞强硬闯么?哈哈,未免也太不……” 自量二字尚未出口,展宁不耐唠叨,厉声断喝道: “闪开!即刻给我闪开!” 话落,出掌,两掌推向挡在身前的红衣僧人! 展宁宅心仁厚,用的是祖传的“干刊十八掌”! 自服食千年蛇血之后,内力岂是往常可挡的。 却也呼啸风生,威势颇为惊人! 红衣和尚亮掌来迎…… 轰然一声暴响—— 两个人同时俱被震退一步去! 红衣老僧呵呵一笑道: “少林七大上座,也是小施主能够轻侮得了的?小施主若是心有不甘,你就再发几掌试试?” 展宁情知无法善了,怒极也恨极,接口冷笑道: “好,好,展某就来斗胆试试,接掌!” 一声大喝落音,双劈往身后左右一抢…… 在胸前炸腕一亮掌,两缕白色气体陡生…… 汹涌翻转地,卷向挡道前的红衣老僧去! 有了应掌硬接的经验,此刻在展宁掌上推出的,却是天罗掌中第十式“天无二日”的无上绝学来…… 轻笑声中,翻掌就来硬接…… 未见双掌接实便发出隆然暴响来,自己推出去的一掌雄浑掌劲,如泥牛入海,却消失得气游杏,干干净净了…… 一念未已,一股无朋的柔劲掌力,却向自己跟前大力撞到…… 这和尚,辈份荣添少林七大上座之一,造诣自也不比平凡,眼看柔劲行将压体,明知事出蹊跷,就持打横一飘身…… 奈何动在念后,补救为时已晚,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哀嚎出口,红衣身形摔在两丈以外! 一股血箭如泉,脚手伸得几伸…… 当场就正果圆寂了! 有人在旁边一声叫:“天罗掌,这是天罗掌!” 百多包围之众,俱是猛然一呆。 就没人再度欺进身来! 展宁略情歉意,一瞥地上红衣老僧的尸身。傲然笑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要阻拦展某的,莫怪我下手无情……” 话完,头也不回,迳向前狂奔了过去! 行不一箭之地,眼前一花…… 一个人当面扑了上来…… 展宁怒从心上起,咬牙大骂道: “杀不尽的狗东西,你看小爷能不能超度你。” 骂声未了,两掌齐推…… 这也是展宁怒级根生,下手那还顾得轻重? 左掌“天保九如”右掌“天克地冲”…… 恶狠狠地连推两招夭罗掌! 两股白色的气流翻腾起处,展宁心忖: “迎面来的,就算是那贺天龙,谅必也不敢硬接这两掌!” 就在展宁全力推掌,心头暗忖的同时…… 当面人影电晃,一声轻笑传来道: “展宁,你怎么皂白不分,动手打起我来了?” 展宁听声知人,骇然一收式…… 一步落在逍遥先生身侧,情急地道: “老前辈,冯锦吾怎么样了?” 逍遥先生意不在此,目注展宁笑道: “你可是招式已熟,学能致用了?” 展宁含笑点点头! 逍遥先生连叫两声“好,好”,又说出一个“走”字…… 冲着展宁一招手,率先就奔向前去…… 经过适才灯火明亮的林闪旷野,老少同时藉林跃起身来。 逍遥先生手指在场中恶斗翻滚的两个人,偏脸笑道: “我潜在此处作壁上已有半个时刻了,贺天龙老儿,仗着八式天罗掌,居然制服不了一个冯锦吾,这冯锦吾确也身法诡异万端,任我搜遍枯肠,也难以捉摸他的半点端霓来,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展宁应手抽指,对场中的人影腾滚之处,打量过去…… 与冯锦吾拼得火爆的,不正是那个贺天龙么? 冯锦吾一鞭在手,身法疾如飞鸟游鱼,忽而枭娜上升,忽如流星陨落,突歙泻坠,堪堪恰到好处,舒展自如,真个妙到毫巅! 长鞭“劈啪”有声,直在贺天龙身前左近暴响不绝…… 贺天龙被逗的团团直转、觑准了位置,又推出一招天罗掌来…… 白色气流腾空起处…… 冯锦吾迅飘疾闪,天罗掌招招劈向空门…… 长鞭所指,贺天龙也只能趋避一闪身…… 斗的固是紧锣密鼓,炽烈而火爆,但一时片刻,却无法分出高低来…… 逍遥先生含笑问道: “场中的贺天龙,假如是你展宁,你自信能够胜得了冯锦吾么?” 展宁率直地摇了摇头! 逍遥先生语重心长,继续又道: “切莫以为天罗掌逢其匹敌,一旦遇上一个身法见长的武林好手,却也只好无策,俯首而认输!” 说到这里,忽又微微一吁道: “冯锦吾年少气傲,一身造诣确也不能轻侮,若是给他学得几招掌上绝学,那贺天龙不是早就无法为敌了么?” 展宁却另怀见地,摇头笑道: “老前辈若不介意,怒晚辈要半胆陈词了,晚辈认为冯锦吾的打法,究竟不是持久的应敌道理,就是说,冯锦吾若不变更打斗的方法,一似这般闪跃趋避,不出五十招,准得使他力竭身……” 疲字尚来出口,语声候一转急,叫道: “您看,贺天龙直个心狠手辣,一气攻出这三招来。冯锦吾将要力不从心了!” 话声甫落,偏脸急道: “老前辈,我去接他这一招……” 语音未尽身已起…… 离弦之矢般地,射向场中! 二十、讲交易 各自费心机 展宁身形暴射出林,恰好正是冯锦吾一连跃身,避过了贺天龙先后劈到的两招天罗掌,贺天龙矗掌又待吐劲,冯锦吾举止失措的同一顷刻…… 轰然又一声暴响起处—— 两股白色气流碰撞声中,人影甫合又分…… 三个同时闪身惊过一边,同时警怔住了! 嗖又一响—— 逍遥先生飘身落到展宁身边来! 适才吼叫震天,拼得火爆的一处打斗场所,出奇地,声音杳无,沉寂一片! 贺天龙被人硬接了一掌,震撼的确乎呆了一呆! 冯锦吾眼看赶来及时援手的,却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道人,一时也求酗高深,双眉攒在一道半晌说不出话来…… 手执灯球火把,将打斗之地围得滴水难进的一众僧道,里三层,外三层,约莫总在三百以上,见暴射入场的,却是两个身着武当道装的人,不但顿感奇惑不已,而且同时也骇诧莫明了! 展宁情知是这一身装束太以令人呐罕,遂也不愿长此僵持,冲着冯锦吾招呼道: “冯弟弟,你过来!” 有这一叫,冯锦吾玄雾顿除,恍然大悟了!…… 俊面上,涌起一丝急遽的笑靥,一掂手中的地长鞭,急步跃近展宁笑道: “展哥哥,是你来了么?怎地又是这一身……” 未待冯锦吾把话说完,嗖嗖几声,打人堆中纵出几个道人来…… 长剑往上一举,将这三人困进了剑阵一之中…… 逍遥先生手肘一撞展宁,微微笑道: “这就是武当派的镇山之宝——六合剑阵了!” 冯锦吾闻言一哂,傲然笑道: “我管他什么六合七合,我冯锦吾三鞭破不了这个鬼阵,立刻打马出浙江,不再在江湖道上现眼丢人,展哥哥,你信不是不信?” 说着说着,抖鞭就要上前动手…… 展宁一把拉住冯锦吾,环视一瞥周遭的六个道人,自也冷笑道: “冯弟久战身疲,用不着挥鞭动手,对付什么六合剑阵么,哈哈,愚兄手到阵破,仅仅只须一招!” “真的?” 冯锦吾叫得这一声,俊目凝神,瞪视着展宁一瞬不霎…… 展宁傲然一点头! 似这般一唱一和,圈在场外的六个老道人,被激的一佛去世,二佛升天,脸上早挂不住了…… 其中一个老道戟指大喝道: “武当纵然不济,也不容人如此轻蔑,现在就请你二位先行退出场去,我等倒要见识见识一招破阵的什么绝世奇功!” 逍遥先生胸有成竹,对展宁投上一瞥关注的眼色,冲着冯锦吾一点头,两人就待真个退出场去…… “且慢!” 随着这声焦雷般的断喝,移步走上一个人来…… 这人,正是适才与冯锦吾斗得难解难分,以天罗八式,震慑江南武林的贺天龙! 贺天龙移步不在剑阵之外,迳向方才发话的老道人,抚髯笑道:“兄弟的一点建议,不知你玄修道长能够采纳与否?” 被称作玄修道长的老道人,含笑道: “贺老施主有何教谕,贫道莫不唯命是从,只是有一桩……” 未待他话说落音,贺天龙脸色一变道: “那一桩……” 玄修道长似也不为盛气所慑,用手一指展宁凄然说道:“这人盗用我武当衣冠,已是罪不可恕的了,此刻复又辱及我武当满门,将六合剑阵,视如无物,无论如何,却是容他不得!”贺天龙霍地仰颈向天,厉声狂笑道:“哈哈,你玄修道长,可也是年高有道的出家人,怎能徒争一时口舌之勇,而将全派兴衰大事置子度外去了!哈哈哈,糊涂一时!糊涂一时!” 一阵狂笑,笑的武当六道全是满头雾水,困惑难言!贺天大约遽止狂笑,又复正色说道: “若是各位道长看得起兄弟,能够接纳兄弟一唏善言请你等暂息一时之争,与我即刻退——出——场——去!” 说到后来,竟是一字一顿! 臞炯神厉,端也也威严亟! 由玄修道长为首的六个道人,似也存凛在心,相互施了一个眼色,怨毒地,又向展宁瞅了一瞥闷快快地出场去……贺天龙得意的一清喉咙,走向展宁道: “展少侠单独闯出地狱谷,威名早已震动江湖,老朽贺天龙,渴思少侠的神采已久,今日能得识荆,真是三生有幸了!” 贺天龙雪髯苍须,慈眉善目,端地是一付豪万迈飘逸的,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口里谦逊了几句,这才凝神也向贺天龙打量过来—— 贺天龙雪髯苍须,慈嵋善目,端地是一付豪万迈飘逸的长相! 加上一身锦缎的杏黄棚,令人职一股崇敬与高贵的感觉! 展宁启眼正值打量不停,贺天龙却又哈哈大笑道: “地狱谷荼毒武林,杀人无数,凡我耻于为伍的正派人士,确乎应该团结起来,产除这股为害武林的邪恶势力,不知道这一点,展少侠以为然否?” 展宁想不邮有什么好说的,只好频频点着头! 一边的冯锦吾早就不耐烦了,夷然冷嗤道: “为什么专捡好听的说,不好听的敢情一切也不提?” 贺天龙一如东风过耳,对冯锦吾平空所发的嘲讽之言,直似闻如未闻! 右手一抚苍须,又复笑道: “尤其拙荆与小女川东回来,对展少侠更是赞不绝口,少侠此次路过浙东而不光临寒舍,岂不是令人过份难堪了么?哈,哈哈哈!” 说话声中,向前又连跨两步,笑着又道: “就在我贺家堡去小住几天如何?走,走走!” 走字声中,伸手就持挽向展宁!…… 冯锦吾冷哼一声道: “似这拉拉扯扯,拉客上门,也不怕人家受不了么?” 耳闻恶言,贺天龙只得住手,含笑问道: “这位冯少侠,也是你的至交好友?” 冯锦吾鄙然一笑道: “这,与你贺天龙有何关联?” 贺天龙满脸笑容不歙奇然问道: “你对兄弟似是误会太深?哈哈,哈……” 冯锦吾狂笑几声,双眼一翻,睥睨又笑道: “我要请问你,你无端派人跟踪这位展哥哥五天五夜,早晚不离,两广两个著名偷儿,更不该拦路行劫,你此刻又仗着人多势众将我等团团困住,未必这也是我冯某的误会太深么?” 展宁却心有旁鹜,急忖:冯锦吾也真个奇妙得紧,他明明说的与这贺天龙有誓不两立之仇,不共戴天之恨,怎的此刻他却绝口不提了呢? 逍遥先生在旁半晌无言,偏脸迳向展宁说道: “话已说完,我等也好走了!” 贺天龙应声转头,哈哈大笑道: “啊!我道是谁,原来是足智多谋的逍遥先生白兄也来了,若不是你开口说话,我怎能想到你也着上武当道装了呢?” 说到这里,忽又朝向展宁笑道: “事出误会,兄弟也难免小有过错,我等就算前嫌尽释,一切也没得追究的了,你三人同在我贺家堡去小住几天,让兄弟一尽地主之谊不好!” 展宁不愿徒事结怨,拱手笑道: “实在因为有事羁绊,只好改日再来造府拜望了!” 贺天龙讪然笑道: “恁般说来,倒是兄弟高攀不上了喽?” 冯锦吾似要存心激恼他,鄙然接口冷笑道: “邀请不成功,是不是又要打算强留?” 语气尖酸,极富挑悻意味! 贺天龙不愧心机沉稳,又向展宁含笑间道: “兄弟有一句口边之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展宁哪能拒人过甚,微微笑道: “老丈有话请讲无妨!” 贺天龙笑色不收,问道:“你展少侠适才硬接我的一招,但不知可是用的天罗掌?” 这一问,却将展宁踟踌住地…… 真的,能够据实告诉他吗? 展宁茫然无措中,瞥一眼站在一旁的逍遥先生…… 冯锦吾似是不屑一闻,鼻中哼出一个单音! 逍遥先生却是另有别图,含笔启口道: “据实告诉你贺兄也不妨,这正是天罗第九、第十、十一三式!” 贺夭龙口里一声警哦,脸上突然变了一付颜色…… 这话,似乎早已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想不到竟有这般突兀! 所以他反倒一时无语,垂下头去半晌无声…… 逍遥先生打蛇随相上,上前笑道: “既是话已说明,我三人这就告辞了!” “且慢。” 贺天龙霍然一横臀,阻住三人的去路道: “兄弟还有几句未了之言,直如骨鲤在喉,可否请白兄小立片刻?” 逍遥先生排开展宁与冯锦吾,挺身负手站在前面笑道: “不知贺兄还有何事?” 贺天龙微一仰脸,独笑道: “有人恶言抵毁兄弟,说我贺天龙专门计算别人,而一心只要成全自己,现在,我力求表明个人的心迹,提出一个万分克已的交易来,但不知能否使得?” “什么克已的交易呢?” 贺天龙淡然一笑道: “在下将既学得了的八招天罗掌,交换展屡少侠的新学三招,如何?” 这一说,早就落在逍遥先生的意料之中了! 似信又不信地,尽在贺天龙脸上注目打量不绝…… 未容逍遥先生犹豫未了,贺天龙哈哈又笑道: “兄弟此举无非是舍己利人,大公无私的作法,指望将正派武林的力旦团结起来,对忖共同的敌人——地狱谷主,再说……” 故意顿了一顿,朝着展宁微微一笑,方始继续说道: “兄弟据闻,展少侠与地狱谷有一年之约,能与他‘地罗十一式’抗衡的掌上功夫,除了完整的天罗掌而外,似乎再也找不到了!” 意犹未尽,接口却又摇头一叹道: “假如我等各自为政,各以所得而自满,不但天罗掌有偏缺不全之叹,而且也要先后为人各个击破,这种厉害得失。想必你白兄是可想而知了的?” 逍遥先生木然一无表情,心中可在忐忑不定…… 展宁心上一动,思潮一直在起伏不宁—— 说真的,贺天龙的这几句言语,若真是他出诸肺腑之言,真个是一针见血的至理名言!是,这个人是著名的阴谋家,他老是别藏居心,另有图谋呢! 如果当真落个“偷鸡不蚀把米”,学不成他的天罗八招,自己不但遗憾方端,而有后悔莫及之感,但,让他学得这三招去,兹事体可就严重了! 因为,一旦贺天龙学成了这三招,便了无顾虑,地狱谷主第二! 确乎,这真是一个费煞思考的大问题,一点也马虎不得! 展宁跃进患得患失的思潮中的同时…… 逍遥先生心念电转,却已筹思得一念在心! 望一眼神含企盼的贺天龙,呵呵一笑道: “贺兄若是真有诚心,这桩交易在下确愿乐观其成!……” 一句话尚未落音,冯锦吾脸色遽然一变,转脸朝向展宁大声抗议道:“展哥哥,小弟尚有一句话讲!”“什么话?”展宁急切转头!冯锦吾夷然一瞥贺天龙,极为不屑地道:“小弟与展兄,有那约法三章的诺言,就是这一路雁荡行来,小弟不惜出生入死,掩护你展哥哥获得了这几招神功,固然,天罗掌确缺不全之遗憾,但,就恁你这三招,不论是地狱谷主抑或是这贺天龙,又焉能奈何得了你?现在,你与他……” 用手一指贺天龙,极为气愤的,又道: “他是一个面善心恶,不顾道义的伪君子,你与他讨论交易,不啻是与虎谋皮,所以,小弟冒昧直陈,我反对!彻底反对!” 出言犀利,悻悻之色溢于言表! 一顿臭骂,无异狗血喷头,贺天龙神色瞬息数变! 场外数百围观之众,轰然一声低吼,露出跃跃欲动的神色来…… 逍遥先生纵声大笑道: “冯少侠也真是过份情急了,容白某把话说完不好吗?” 偏脸转向变额变色的贺天龙,微笑说道: “交易的原则,本人绝不置疑,只是武功交换,决不是三言二语即可完事,所以,时间与地点,尚需贺兄多多斟酌才好!” 贺天龙尚未模透逍遥先生的言外所指,茫然一笑道: “依你白兄说,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适宜呢?”逍遥先生笑道: “贺兄若不见弃,一月这后请来我那尧龙山,白某保证一切如意就是!” “一个月么?……”贺夭龙摇了摇头,“这哪里是能够拖延时日的事?” 霍地于指关帝庙方向,似是委屈求全的道: “就请你等在仙霞岭小留三天也不成么?” 逍遥先生拒绝的摇摇头!贺天龙一翕笑容,正色说道: “兄弟好话说尽,想必你等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打算要以新学三招,来闯闯我贺天龙的重重围困和天罗八式喽?” 冯锦吾怪笑一声叫道:“你看,这不是狐狸露出尾巴来了?哈,哈哈!” 贺天龙并不理会冯锦吾,冲着展宁奇然一笑又道: “前桩交易既然不易谈妥,兄弟再以一宗特别物什,来交换你新学的三招,你看,值得值不得?” 话落,举手向有群中一招,脸上却仍旧是笑意盎然…… 轰天应喏声中,四个彪形汉子,挟着一个人疾步走出场来……被挟持的人,身穿一件齐膝破罩钟,五短身材,一头乱发,腰悬一个朱漆酒葫芦?蓬头深垂在胸闪,浑身像是软棉棉地,分明是被人制止穴道了! 展宁触目所及,口里叫了声:“老哥哥!”飞身就待扑上前去…… 贺天龙摆臂一拦,呵呵尖笑道: “酒怪不愧是一条铁诤诤的硬汉子,任恁软硬兼施,他也不肯透露有关宝藏的口供,现在,有人伸手点在他的命门穴上,只要你展宁一句话,我即刻送他上西天!” 展宁怒从心上起,眼前却又发作不得…… 逍遥先生瞪目无言,似在筹思不决…… 冯锦吾骇出奇峰,对贺天龙傲然大笑道: “贺天龙,伤喜欢谈交换条件,小爷我打算要在十招之用刑服你,而且饶你一条狗命,来交换洒怪的一条生命。你看这使得使不得?” “什么?十招之内?……”亟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有什么保证呢?” “我保证展哥哥的新学三招,即刻传授与你如何?” “真的?”贺天龙面露警诧与喜悦! ——这个赌注关系至为重大,笔者当巧费心思,在往后的各集中力谋生动,活泼,而使血莲花一书决不落入俗套,请读者诸君惠予爱是幸! 二一、苍鹰戏云 乔装露破绽 贺天龙手着雷髯苍须,眼睁睁地,又向冯锦吾打量两瞥…… 意犹不信的哈哈大笑道: “十招放倒老朽的说法,不是我听错了么?” 冯锦吾胸脯一挺,傲然冷笑道: “没错,你说对了!” “你不后悔?” 冯锦吾极尽不屑的的一瞥贺天龙,再望望围在周身前后的僧道之众。 不答所问,反而仰颈狂笑起来…… 狂笑之声响荡在夜空里,宛如夜法枭啼,端地凄厉之极! 这一笑,笑得好没来由,就连心机自负的贺天龙,也被这声迹近挪揄的狂笑,笑的玄雾满头,心上心下了…… 但,事到临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气愤填膺之中,鄂下雪髯无风自动,抢在上首站好位置,厉声说道: “好,好,十招之内要放倒老朽的说法,可说是前无古人的了,我就斗胆来试试,看你冯少侠仰仗什么绝学高艺敢来恁般目中无人,自夸海口……” 旋即两手一拍,又道: “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冯少侠你请!” 冯锦吾长鞭一抖,就持欺进身来…… 就在他二人一个摆好架式,一个提鞭待起的同时…… 一声大喝遽起道—— “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讲!” 随声降落一个人来,不偏不倚,落在场中的两人之间—— 来人,正是身披羽衣鹤氅的展宁。 展宁偏脸一望满含怒意的贺天龙,微微一笑道: “贺大侠能容展某先向冯少侠说几句话?” 贺天龙不知其中的玄虚,遂也只好点一点头。 展宁叫得一声:“冯弟弟你这厢来!”率先退回到逍遥先生身边去…… 逍遥先生眼看冯锦吾来在切近,抚髯轻笑道: “冯少快,你十招折服贺天龙的说法,可是真有把握?” 冯锦吾淡然一笑道: “事至万非得已,我也只好勉力而为之了!” 逍遥先生用手一指他手中长鞭道: “仍旧用鞭?” 冯锦吾含笑点点头。 逍遥先生摇了摇头,继续又问道: “若是老朽猜得不错,冯少侠还有几招独门掌法未曾施展出手,可是你心有顾虑,而不愿当众施展可是?” 冯锦吾骇然抬起来,默然无声……展宁闻言心动,双目瞪视在冯锦吾脸上,一瞬也不瞬…… 逍遥先生微笑又道:“姑不论你冯少侠仗着何种掌上绝学,据我所知,要在十招之内制服贺天龙,无异痴人说梦,事实上也绝不可能!” “为什么呢?”冯锦吾着实也震愕住了! “事实至为简单,就因为你对贺天龙不够十分了解!” 展宁插口问道: “未必除了八招天罗掌,贺天龙还有什么足以称雄的武功不成?” 逍遥先生又问道: “那我倒要请问你,天罗八式分明不是地罗掌的对手,为什么他尚不知销声匿迹,而一心要作浪兴风,立意要与地狱谷主另别苗头,敢情他真是不要命了么?” 冯锦吾恍然有所省悟道: “是呀!他倚仗的是什么呢?” 逍遥先生有心长话短说道: “贺天龙却也有其不可轻侮之处,慢说天罗掌威猛无伦,单是他一身“青蛙神功”,虽不足以制服强敌,但自保却绝对有余,所以我说,冯少侠你失算了!……” 言出意外,冯锦吾当场怔住了!…… 展宁手足无措,失神轻叫道: “这样说来,这场赌约当真是输定的了,平白损失我新学的三招……” 一句话尚未终了,那边的贺天龙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捻须敦促道: “逍遥先生你切莫白费心机,打算在我贺某面前玩计巧,你当真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我不会让你得逞心意的,哈哈!” 逍遥先生偏脸点一点头,又朝冯锦吾急道: “事到如今已经别无二法,现在,你即刻上前与贺天龙交手,配合我与展宁的行动行事,只要不满十招,我等就有词可藉了!” 冯锦吾唯唯点头领命,霍然拧转身子,迳向贺天龙扑了过去…… 人到,鞭到,搂头就是一鞭!……贺天龙直在捉摸他三人咬耳私议的本意,眼看鞭到,提身闪在一边…… 让过一鞭,禁不住哈哈大笑道:“怎么?就以这样的十招,要来折服我贺天龙么?哈哈你娃娃过份胆大妄……” 为字尚未出口,长鞭挟带破空的劲风又劈面扫到……贺天龙暴退一有丈余,堪堪又避过拦腰扫到的第二招…… 贺天龙不愧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闪身避招的同一顷刻同时疑念涌上脑际来…… 望一眼全神观战的场外之众,历声喝道: “赴紧将老叫化拖走,这是间……” 未容他把话说完,第三鞭电疾又卷到…… 鞭形重重,分不出熟虚执实? 贺天龙分神忽略所致,情知这一鞭万难避得了,遂咬牙一蹲身…… 刷地一声—— 长鞭如中皮球,奇然反弹了回去…… 一身黄色锦缎长袍,却应鞭裂开一道大口子!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冯锦吾第三鞭尚未实,场外的汉子应命拖走的同时—— 两声断喝,先后入耳传来—— 疾如电石火的两道身影,双双扑向人事不知的酒怪…… 四掌同施,全是骇闻的天罗掌! 四个劲装彪形汉子,哪能挡的住恁般雄浑的掌上劲力,几声哀嚎相继出口,躯体被抛送得老远……老远…… 逍遥先生也不理会周遭的人墙,疾出奇手,在酒怪的胸前连点三指! 变生掣肘,轰然大吼声中,又将逍遥先生与展宁围的水泄不通…… 展宁反手将酒怪驮在背上,领先冲突于人墙之中…… 逍遥先生断后,与展宁前后呼应着突围而出…… 呼叫震天之中,人头攒动!…… 前仆后继之时,血肉横飞!…… 天罗掌当真所向无敌,终于让他俩在层层围困之中,冲出一个血路来…… 直向西北方向突围而去。 贺天龙分身乏术,空自厉叫声声,睚眦欲裂…… 一连劈出三裳,气急改坏地大吼道: “穷寇莫追了!拿下这小子作人质,不也是一样吗?” 冯锦吾傲然冷哼道: “拿住我么?好,好,我俩十招之约尚未届满,小爷这就少陪了!” 话声甫落落恶狠狠地又疾施三鞭…… 鞭劲破空生啸,鞭形一如龙蛇飞舞! 人随鞭走,提身也朝西北方向遁去…… 嗖地一声—— 贺天龙一步挡在冯锦吾身前,厉声大笑道: “要走么,胜不了老夫的天罗八掌,恐怕也难得逞你心意哩!看掌!” 一股白蒙蒙的气流当胸撞到…… 冯锦吾一心记挂展宁与逍遥先生,眼看掌劲临身,一飘一闪,却又闪避开去…… 趁贺天龙一个冷不防,拔腿就跑…… 贺天龙也是恨透了这个冯锦吾,起步就追…… 这一来在轻功与身法上,贺天龙就相形见拙了! 盏茶光景下来,耳听冯锦吾在前冷笑连声,两造距离却是越拉越远…… 一丈……二丈……三丈……五丈…… 冯锦吾掉头一望衔尾苦追不舍的贺天龙,暗自嘲笑道:“让你这老鬼苦追,穿进眼前这堆密林,鬼影子你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一头就待攒进林中—— 蓦地;几响衣袂飘风之声,扑面传来…… 嗖嗖嗖嗖几声,平空落下几个人挡住在道前…… 但听得一声长笑道: “小施主夸口三招破我六合剑阵,趁此机会,我等倒要来见识见识!” 创式一起,银茫闪动! 六剑合一,又将冯锦吾困在剑阵之中! 旋即,剑阵也就推动起来…… 六合剑阵,既是武当一派的镇山之宝,冯锦吾纵然的所持仗,要想三破得剑法不是容易的事! 冯锦吾眼看银光飞洒,电射流动,也不禁微生寒凛,特意留神起来!…… 每一招,俱有三支长剑递进身边! 一波接一波,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冯锦吾心头一发狠,一领手中的曳地长鞭…… 鞭影迎空地匝,却也将周身封的滴水难进!…… 圈个传来玄修道人的一声得意长笑道:“三招已然过去了!小施主还不打算俯首认输么?” 嘲笑之声未落,贺天龙亦已赶到阵前,高声大叫道: “诸位道长,我兄弟要个活人,切不能一旦失手,将这小子轻易就打发掉了!” 六老道同口漫应一声,嘲笑不绝中,将剑阵益以加紧推动…… 冯锦吾气愤无比,双眼尽赤! 右手的鞭势不敢懈怠,左掌却偷偷地运一劲力来…… 独到一个冷子,用臂一亮掌—— 这一掌,来得自是突兀万分! 一声闷哼起处,一个老道应掌倒在地上! 势如雷霆万多钩的一个六合剑阵,顿时呈现一个裂口…… 冯锦吾一步跨出剑阵,纵身跃进枝叶浓密之处…… 哈哈狂笑道: “如何?小爷一笑破了剑阵,活的要不着,还是去抬地上的死尸吧!!哈哈!” 笑声愈去愈远,显然他在埋首狂奔中,已然去得老远了! 贺天龙警怔须臾,霍然有所领会过来,叫道: “追,追追,冲着这一招地罗掌,我更是饶他不得!” 身法疾如离弦之矢,紧跟着追进了密林之中! 五个道人闻声丧胆,来不及顾得地上道人的死活,紧跟着也追上前去…… 一跑,六追,相继消失在堆林里!…… 密林顶端,露出展宁的骇淀之容,冲着粼近藏身的逍遥先生,问道: “老前辈,贺天龙一口叫出地罗掌来,您信是不信?” 逍遥先生呵呵笑道: “事实俱在,岂容人强辩得了?这一来一与我想法竟然不谋而合了!” “您的想法?……”展宁似仍大雾满头。“您是什么想法呢?” 逍遥先生微微笑道: “我早就看出他是地狱谷的人!” “啊?……” 逍遥先生不理会展宁骤然变色的表情,迳向憩在另一枝头的酒怪笑道: “老酒虫,你怎么样了?” 酒怪微微仰起脸来,噙着大葫芦,咕嘟喝上一大口…… 伸手一摸嘴,咧嘴笑道: “晤,有这一口酒,大概要饭的死不了了!” 逍遥先生似无意插话打趣,含笑问道: “地狱谷主有几个儿子?” “儿子?……”酒怪乱发一摇,楞限答道:“他有儿子?我怎地没听说过……” 展宁突然一笑道: “老前辈也太以多虑了,地狱谷主的儿子又怎能姓冯呢?” “怎么不可以?”逍遥先生微生唆意道:“那我倒要请问你,贺芷青姓贺,不也是地狱谷主的女儿吗?” 酒怪蹙眉思忖半晌,摇头笑道: “我实在想不出,他除了邹金凤这个女儿之外,似乎是没有儿子的……” “邬金凤么?……” 逍遥先生用手一拍前额,笑道: “我怎么也钻进牛角尖来了,邬金凤正是这冯锦吾,冯锦吾不就正是邬金凤吗?” 展宁错愕不已,想要问几句什么,话到唇边,因为方才碰了一鼻子灰的经验,却也只好把话又咽了回来…… 逍遥先生上眼瞥得这二人极度错愕之色,淡然一笑道: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把邻金凤三字颠倒过来,不就变成冯锦吾了么?” 展宁暗自盘算有顷,恍然省悟道: “对了!对了!恁般说来,按照蛛丝马迹相互一对照,也就真正吻合了!” 忽地,又起一念在心,不禁喃喃自语道: “邬金凤明知我与地狱谷的不共戴天之仇,她三番两次援手予我,又怀着什么目的呢?难道她有心化解彼此间的怨隙么?笑话!” 逍遥先生一扬食中两个指头,笑道: “出发站不外两个,一个是基于自私的偏激想法,再一个就是出于良知良能的善意了,不过,后者似乎还要多些,换句话说,她此次渐东之行,本性乃是善良的。” 逍遥先生眼看展宁仍有迷惑难解,哈哈笑道: “这话说来很长,此时此地,却也不便说这许多。既然明白了她的善意成份居多,我三人似也应该跟踪追下去看看,万一她有个差错,我等岂不愧对良心了么?” 说走就走,逍遥先生率先纵下树梢…… 三个人,全将身法施展开来,迳朝西北方向追将下去…… 展宁存疑于心,奔行之中,转脸又问道: “老前辈说是早已看出她是地狱谷的人,您是根据什么来论断的呢?” 逍遥先生偏脸反问道: “展宁,你曾经打从地狱谷出来,在狱谷主除了震慑武林的地罗掌之外,还有什么足以令人丧胆的绝学?” 展宁启眼一瞥走在左近的酒怪,脱口答道: “离心散、亡魂鹤红、五毒鬼爪,人称鬼谷三宝的可是?” “还有?……” 展宁茫然瞪眼道:“还有什么?……” 逍遥先生笑道: “还有一桩,就是地狱谷主得自南海的一宗奇学,一宗被称为傲世无俦的轻身闪避之术。名叫‘苍海残云’的身法!” 在地狱谷的甬道出口,邬金凤掌劈那瘦和尚的身法,以及适才恶斗贺天龙。天罗掌也无法伤其毫发的情景,——展现在展宁脑际…… 展宁想念未了,逍遥先生接口又笑道: “酒怪一来,老朽正好就要赶回尧龙山炼丹去了,七七四十九天丹成之后,我自然会来寻你们,临别一句赠言要交代你,有一个人,你却千万得罪他不得!” “谁?”展宁与酒丐异口同声。 “兰娘!” 逍遥先生明知道这二人难有所解,遂又补充说道; “兰娘具有地狱谷主的‘苍鹰残云’身法,而且也曾学得施放毒物的本领,这多年来,不但她又学了天罗八式,而且又习得一身足可挨打的‘青蛙神功’,你想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岂是你展宁能够应忖得了的?” 展宁几曾想到这许多,闻言,确乎呆了一呆! 酒怪平空插言,哈哈大笑道: “不难!不难!逍遥老儿,老叫化与你合作而分工,你设法把那个金凤鬼女撵走,我要饭的负责斗那个兰娘,你看成不成?” 二二、恩怨难解 援手报真心 星棋密布! 皓月当空! 皎洁明澈的满披银华,将这一望无垠的不变苍冥,映照的清新若洗,明滟如澄! 晨风习习,正是斗转星移的时候! 仙霞的正北,约莫三十里有峡口镇外,一片孤冢荒坟的丘陵地上,展开了一场旷古难见的激烈拼斗…… 情况一如烈火,正是火爆爆的进行! 一个锦衣黄袍的白髯老者,加上一个蓝布包头的中华妇人,合力联手,固住一个白衣俊美少年,刻正打得鹰飞鹞滚,虎跃龙腾! 白衣少年正是乔装的邬金凤! 她,手中一支长鞭不知扔到哪里去了。身法却像蝴蝶穿花似的,迅速惊兔警鸿,纵踵横飞在四殷掌劲的隙缝之中,却也应付裕余,了无惧意! 贺天龙与兰娘空自睚毗欲裂,怒喝连连…… 东面的林间暗影里,一排站着五个手执长剑的老道人, 十目圆睁瞪视在场中,似难插进手去…… 西面林间,贺芷青孤单的站在一边,她不时对正北方向看看听听,间或也对斗得火爆的人投上两瞥,神色淡漠地,又转别过头去…… 谁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仙霞岭的的来路上,也是南面的树叶枝头,极其轻微的,落下三条人影来…… 展宁一眼看个中情况,轻声一笑道: “看样子,邬金凤不也吉多凶少吗?我们要不要……” 逍遥先生轻嘘一声,用手一指酒怪与展宁再指了指他自己又指指场中…… 酒怪茫然笑道: “怎么?必要时你二人出场援手,老叫化也要露面去丢人么?” 逍遥先生抚髯点点头。 轰轰两声暴响声起—— 随着这两声暴吃,人影合而又分! 分明是邬金凤硬接了两掌! 这两掌,高低已然立判—— 邬金凤白色儒衫飘飘,屹立地当地动也没动—— 贺天龙与兰娘,俱各被震退一个大步去! 贺天龙虎吼一声,旋又补上前来…… 兰娘则是一声厉叱道: “说清楚,你是地狱谷主的什么人,要不,老娘就要下毒手了!” 邬金凤鼻中一声冷哼,点足又凌空拔起…… 运向贺天龙当顶又劈下两掌来! 轰然又是一声—— 贺天龙翻手接得这一掌,身形亟像一只大皮球弹回身去三个大步。 一股反弹的冲天劲力,却把邬金凤的身子,身上却抛了一抛…… 这一抛,出奇地避过了兰娘横推过来的两股掌劲! 邬金凤真也快疾无伦,不俟身形落下,横身一掠,打斜刺里就待纵出场去…… “回去吧!此路不通!” 一声娇叱起处,贺芷青倏出两掌前推…… 将邬金凤的纵起身形,又硬给阻挡住了! 这一挡,贺天龙与兰娘恰又相继赶到…… 四掌起处,邬金凤又复落在夹攻之中,脱身不得! 酒怪一摇满头乱发,鄙然一笑道: “这样看来,地狱谷主确乎比这贺天龙磊落得多,要饭的若是也要厚颜求庇护,决定去求那个杀人如麻的地狱谷主,也不找这心机恶毒的贺天龙!” 展宁顿然一偏脸,奇道: “老哥哥,这怎生说法呢?” “你看,”酒怪用手一指场中,“贺天龙夫妻联手合围,欲将这金凤鬼女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也曾见过羊角碛的热闹场面,地狱谷主若不念在夫妻与父女之情,兰娘母妇纵有通天的造诣,怕也闯不过当时地狱谷的地网天罗吧!” 展宁微微笑道: “兰娘此刻想必认不清,这冯锦吾就是邬金凤的化身,若是一旦知道这白衣少年就是她的亲生之女时,说什么也狠不下这个心事来了!” “错了!冲着你这一说,充分证明你对兰娘缺乏了解,天下最毒妇人心,兰娘的寡情与无情,又可算得个中翘楚了的!” 逍遥先生似是颇有同感,捻须笑道: “所以我说她是‘最可怕的敌人’,你酒虫适才却是一口应承下来,似是对她极有把握而应付得了呢?” 酒怪目廉微闭微阖,笑意盎然道: “什么人玩什么蛇,对付这种狠心妇人,要饭的确有祖遗的不传之秘!” 展宁也模不透酒怪言中的玄虚,心生一念,笑向逍遥先生说道: “老前辈,适才贺天龙的运劲反弹之力,可就是什么‘青蛙神功’?” “不错!” 展宁满怀疑惑道: “练有‘青蛙神功’的人,敢情就无法伤得他了么?” “唔,确乎是这样的!” 酒怪平空插口,摇头喝道: “逍遥老儿,你似这般一味卖弄关子,就真个误人子弟了,未必当真练有‘青蛙神功’的人,人就无法伤得了他?” 逍遥先生一无怒意,含笑反问道: “依你不是误人子弟的说法,该当怎样说呢?” 酒怪水泡子眼一瞪,酒糟鼻子耸了一耸,故作正色道: “依我说嘛,凡是练这种奇特的气功之人,俱有他的气眼所在,只要对准气眼之后,微微一袭,即可大竟全功。这样说法,不就毫无语病了吗?” 话完,头一扬,一付自以为是的模样! 逍遥先生轻笑道:“话,固然是完美的了,但我要请问你这酒虫,贺天龙的气眼究竟在哪里?” 酒怪面露滑稽道: “荒唐!荒唐!我要饭的既不是贺天龙的心腹,更不是他的妻儿,你多此一问,不等子是问道于盲了么?哈哈!” 逍遥先生亦复正色说道: “是啊,既然难以摸清他的气眼存在之处,你岂不是无法伤得他了么?我说得合情合理,怎么又说我是误人子弟呢?” 酒怪一时语塞,咬牙咧嘴,就是无法出声…… 场中,传来贺天龙一声大喝道: “青儿,你何必一直袖手旁观,合力拿下这个畜生来,不就及早歇手了么?” 大喝既毕,一连又劈出两掌…… 接连又传来两掌接实的暴响之声…… 贺芒青极似不愿的慢步渡过前来,娇声一叱,两掌向前疾出…… 急劲无论地掌劲立生,扑向邬金凤扫了过去! 六掌合壁,情况显然不比从前了! 逍遥先生手肘轻轻一撞展宁道: “是露面的时候,冲着冯锦吾的一番来意,我俩也该插上这一手!” 说罢,身形暴射出林,就向斗得大爆的荒坟丘陵地落下身去。 展宁式化“雁落平沙”,惊身纵出林来,口里却又高叫道: “冯弟弟,别怕,我接应你来了!” 叫喊声中,也在一个坟头上落下身来! 五个道人眼快,齐声一吼,持剑同时扑将过来…… 展宁站得切近,双臂一抡,笑道: “滚回去!” 两股陡然而起的天罗掌力,即将扑上坟头的五个老年道人,打的四处乱滚,眼睁睁地却是近前不得! 接踵,传来酒怪的嘻笑之声道: “老杂毛,别自不量力,那坟头岂是你五个杂毛上得去的,来来来,叫化子没有什么天罗掌,我来陪你们玩玩!” 五个老道怒极恨生,剑式一起,果然朝酒怪蜂拥扑去…… 酒怪刻也独据一座较高坟头,嘻笑怒骂加上手足齐挥,却也使五个道人恨的牙痒痒地,竟是奈何他不得…… 展宁这一出言现身,邬金凤显然就勇气百倍了! 两掌逼退了近身来攻的贺天龙父女,飞身也就跃出场来…… 满头汗落如雨,一步跨在展宁立身之处的坟头,笑道: “展哥哥来得真好,再迟恐怕我要丢人现眼了!” 展宁望一眼面呈尴尬的兰娘母女,合笑招呼道: “多久不见大娘与青姑娘,您好!” 贺芷青小嘴一嘟怨声说道: “展哥哥过门不进贺家门,这又怎么解释呢?” 说着说着,莲步姗姗也向展宁立身之处走了过来…… 贺天龙迅疾换上付笑脸,一头上的汗水,笑道: “展少快老夫倒要请问你,你认识这冯小哥多少时日了!” 展宁已然惴摸到他的弦外之音,微微笑道: “贺大侠有何高见?” “就因为他是地狱谷的人!” 展宁佯装一警道: “敢情地狱谷主的‘苍腐戏云’身法!” “依你贺大侠之见,又当如何处置呢?” 贺天龙哈哈一笑道: “老朽与地狱谷的过节太深,形成水火而互不相容,今日不知道冯锦吾来自地狱谷还则罢了,既知他是地狱谷主的亲信,确乎真是容他不得!” 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向展宁一笑道: “展少侠与地狱谷更有势不两立的血海深仇,想必与兄弟俱有同感了?” “不错!不错!贺大侠见地高明,真是超人一等,但是,哈……哈……哈哈……”突发几声出人料的高吭长笑声凄绝无比,端地令人不忍卒闻! 狂笑顿然一歙,厉声又道: “但是此时此地,有我展宁护卫在此,任何人却也伤他不得!” 声色俱历,大有理直气壮之慨! 在场的人,除了逍遥先生与酒怪,尚能预知展宁的言外之意而外,其他的人,确乎楞了一楞…… 向前姗姗姻走动的贺芷青,不禁也停下足来,仰起满含迷惑的如花娇靥…… 贺天龙别有怀抱允言,讪然一笑道: “纵虎容易擒虎难,敢情你展少侠不念令尊的血海深仇了么?” 展宁微微仰视星月皎洁的一碧夜空,傲然说道: “石可烂,海可枯,家父的血海深仇未偿,今生今世永不移!” 四眼一瞥垂头敛颜站在一侧的冯锦吾,继续又道: “大丈夫做事,但求无愧子心,与我有杀父之仇的,是那杀人如麻的地狱谷主,至于这位冯少侠,哈哈,相反的,假如没有他,说不定我就到不了仙霞岭来了!” 贺芷青似是最为关心,接口说道: “为什么?……” 展宁鄙然一瞥贺天龙,冷笑答道: “令尊派出大批人马跟着我,居然在浦城道上动手来抢劫,若非冯少侠及时从旁相助,你想……” 贺芷青嗔意忽生,拧腰转向贺天龙,问道: “这话,是真的么?” 贺天龙瞠目无言,惭然垂下头去。 兰娘不耐现场的尴尬气氛,仰脸问道: “恁般说来,是我贺家堡不如地狱谷对你展宁宽厚喽?” 展宁双手一抱拳,道: “那也不然,羊角碛大娘的援手之德,在下却也谨记在心!” “这就好,有这一句话,证明你展宁尚是是非分明,公道还在!” 兰娘说到这里面色方始缓和了些,瞥一眼仍与酒怪剑去掌来的五个道人,叱道:“不要打了!” 五道如奉纶音,遽然一停攻势而憩下手来…… 兰娘淡然一笑道: “展少侠娇情过理,为什么又拒绝双方交换天罗掌的作法呢?与其让它残破不全,何不利益均沾而两全其美呢?” “拒绝?我由衷也不曾拒绝呀!”展宁故作茫然。 “这样说,是你同意了?” 展宁点头笑道: “只要不违反雪山长眉前辈传功济世的本旨,慢说是利益均沾,就是要我展宁平白将这三招贡献出来,我也愿意!” “显然的,你尚是心怀顾虑可是?” 展宁率直的点点头。 兰娘怒容顿现,问道: “你将贺天龙与那地狱谷主相提并论,是不是?” 展宁不为疾盲厉色所动,报以一声冷哼道: “至低限度,我保留顾虑的权力还是有的!” “放屁,你有什么权利可言?” 兰娘当真变了脸,喝叱这一声玉手一指地面道: “这是什么所在,容得你胡言顶撞,目中无人吗?” 邬金凤在一旁却冷哼了一声! 展宁一脸淡漠,冷然笑道: “小小一座仙霞岭,固有土地,谁来得,谁又来得?” 兰娘莲足一跺地面,似已急攻心戟指大喝道: “展宁老实告诉你,交换也罢,不交换也罢,你今天要将新学的天罗三式带走,老娘就第一个不能饶你!” 一口气说到这里,瞥一眼仍旧站在展宁近身的贺芷青,气极败败地,叫道: “青儿,站在那里干什么?回来!” 贺芷青抬头望望傲然屹立的展宁,趔趄着,挪也没挪动一下…… 兰娘空有满怀怨恨,一时却也目瞳痴楞住了…… 场面上,气氛尴尬万分! 酒怪咕嘟喝上一口酒,哈哈一笑道: “大娘,要饭的有心插口说句话,使得使不得?” 兰娘冷哼一声,望也没望这酒怪一眼。 酒怪一摇头,嘻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贺大侠一生以机心著名,此时此地,岂是你夫妻能够占到便宜的地方,再说,展宁老弟吃软不吃硬,未必你也看不出来么?” 兰娘又是一声冷哼! 酒怪接口又笑道: “老叫化子认为,逍遥老儿的一句话,你夫妻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兰娘顿然一转身,朝贺天龙问道: “逍遥老儿说过什么话来?” 贺天龙惨然一笑道: “白兄曾经说过,要交换武功,一月之后在尧龙山再说!” “一个月?”兰娘转向逍遥先生道:“为什么要等这一个月?” 逍遥先生耸肩笑道: “有这三十天时间,我等到时拿出事实表现,谁是谁非,不就昭然若揭了!” 兰娘钉上一问道: “你逍遥先生敢保证,这话不是缓兵之计么?” 逍遥先生哈哈大笑道: “我白翔生平生无谎言,几曾运用心机,骗过人来?” 心怀深意的,斜眼一瞟贺天龙。 兰娘没听出这句带刺的话,莫可奈何地只好应承道: “也罢,我就等这一个月,今天是七月十五,八月十五尧龙山见!” 话说完,上前挽住贺芷青,就待退身去! 临走,恶狠狠地,又盯了冯锦吾一跟! 贺芷青似又想到什么,转头笑问道: “展哥哥,尧龙山八月十五之约,你也一定要来的哟?” 望见展宁含笑点了头,这才幽幽转回身去。 贺天龙恶毒地一瞥逍遥先生,聊以解嘲的道: “白兄,你的心计比我高,我贺天龙空负机心之名,我是由衷的服了你了!” 转身面朝兰娘,又道: “你我母女且先回堡,老朽将关帝庙的善后处理妥当,随后就到!” 话完,举手一招在旁的五个老道:向南奔回仙霞岭的去…… 兰娘母女相继鹤举云飞纵身向东而去—— 转瞬闻,俱皆消失在夜色之中! 适才战火弥漫的一片荒丘陵地,瞬息又复静止下来…… 逍遥先生打怀中掏出那方碧玉,以及一块碧玉的藏宝图形,交在展宁手上,回身目注着邬金凤呵呵笑道: “凤姑娘,你孤身前来浙东的目的,想必也就是也就是如此的了,此刻心愿既了,老朽有心与你结伴同回川东,你的意下如何?” 邬金凤骇诧之极,深情款款地,掉脸一瞥脸色淡漠的展宁,幽幽地道: “展哥哥,我能够继续这样称呼你么?” 理智与情感发生尖锐的冲突,展宁呐呐无言了…… 邬金凤泪光晶莹的仰起脸来,面向逍遥先生道: “老前辈,您真心要我回川去?” 逍遥先生点头笑道: “我认为这样比较好!” “我俩这一走,您能保证他一路平安,没有凶险了么?” “凶险?什么凶险呢?”逍遥先生确也拿不定主意了。 邬金凤一抹泪珠道: “有我在,最低限度地狱谷的人等,将是伤害不了他,这浙东贺家堡么,也必须先放倒人再说,这一走……” 展宁傲然冷哼道: “凤姑娘把我看成三岁小孩子了,你请回吧!盛情在下心领就是!” 邬金凤泪落如线,似是委屈求全的道: “我有心再送你一程也不行?” 酒怪素性爽直,接口笑道: “凤姑娘你这又何必呢?男女杂处,一路确有诸多不便,再说有老叫化从旁护卫着,你还有什么值得牵肠挂腹的……” 没什么好说的了,邬金凤依恋地一瞥展宁,毅然作决道: “好,我走!我走!再见了!” 再见声中,一路燕子三抄水,须臾,也就没踪没影了! 逍遥先生含笑摇摇头,接踵跃起身子…… 展宁木然痴立良久……良久…… 二三、碎遭偷袭 失宝羁囹圄 月色清冷,晨风轻拂…… 酒怪移步走向痴愕中的展宁,咧嘴一笑道: “站在这里,永远也到不了怀玉山,趁早走吧!” 提起怀玉山,展宁如受巨震,顿时也就清醒过来…… 深深吁出一口长气,打量一眼方向,笑道: “此地到怀玉山,约莫只的百余里途程,我俩赶紧一程,到了地头再说吧!” 点足飞身就向林间扑去…… 酒怪没想到说走就走,接着也腾起身来…… 就在这二人一先一后同时扑进堆林的同时—— 蓦地! 一声断喝,加上一股威猛无铸的狂飙劲力,冒然迳向展宁脑前撞到! 身形凌空的展宁,焉能防到有这一着,打算凌空换位移形已经来不及了…… 措手不及而又骇诧丛生中,展宁牙关一咬,翻掌就来硬接…… 轰然一声巨声响起—— 展宁双臂疼痛如割,胸部如受锤击,仰身滚到丘陵地上…… 变生击肘,酒怪哪里还有魂在…… 冲向树林的身法不变,双腕一亮双掌,两股雄浑的掌上劲力,朝树林的枝叶繁密处劈了过去…… 一阵狂笑起处,应声落直一个人来! 同时的一上一直,却将酒怪的两掌飙避了过去! 那人,接踵落在展宁身边,口里却在哈哈大笑道: “展宁,你再接这两掌试试!” 话声未落,果想又是两掌齐推…… 展宁警魂未定,耳听掌劲破空有声,遂咬牙又硬接上来。 轰然再一声—— 展宁再也撑持不住了,被震退三个大步,强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虽然身受重创,一点灵心却是未泯,也知再也无法伸手硬接了,只须再有一掌,自己准要落个心脉震断的下场! 旁边,传来酒怪吼叫声道: “贺天龙,亏你还是成名露脸的豪杰英雄,以掌偷袭,也不觉过份丢脸么?来来来,老叫化这条老命也不要了!” 吼叫着,身扑前来!…… 嗖嗖跟几声异响过后,从空跃出了五个仗剑的老道人…… 齐手一起式,将酒怪围在银兴暴射的剑阵当中。 酒怪如一只落阱之虎,出招发掌,俱是奋不顾身…… 贺开龙一瞥口角挂满血丝的展宁,大声又自嘲笑道: “展宁,你方才侃侃而言的威风哪里去了?自愿将三招天罗掌留下来呢,还是要老夫动手来超度你!” 展宁理智未失,口里进出“办不到”三个字来,亡命一咬牙,又中两掌前推…… 贺天龙单臂朝前一送,口里却冷哼一声道: “强弩之未,还要不知死活,躺下!” 咕呼一声,展宁果然应声栽在地上。 贺天龙伸手点上展宁的昏睡穴,兀鹰攫小鸡似的,抓在手里…… 瞥一眼犹作困兽之斗的酒怪,大声暴喝道: “酒怪!你还不打算歇手么?一定要我将他送上西天?” 手掌一伸,真个按地展宁的天灵穴上。 酒怪哪里还敢亡动,骇然一住手就被杖剑的一个道人扣住腕穴道…… 贺天龙哈哈大笑道: “老夫的心意,宛如玉律金科,历来不容人的所更改,现在,你若能将他的新学三招,原原本本的结我招供出来。一切恩怨便了,即刻放你二人一条生路如何?” 酒怪确不知新学三招是什么名堂,冷哼答道: “我不知道什么三招四招!” “你真的不知道?” 酒怪瞪眼怒道: “废话连篇,老叫化一直被你贺家堡的人捉弄着。未必我有分身之法!能够随他学得什么三招来。废话!” 贺天龙未尽全信的扫了酒怪一眼,叫声:“搜!”一面自行动手,却在展宁怀中摸索起来…… 一手掏出那方碧玉与图解,瞥得几眼,狂喜中,呵呵大笑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方碧玉上的奇迹呆是真不少,前三句的云中雁,百丈渊,瑞气万缕降神仙三句,与老夫亲身的经历到的,倒是堪堪吻合了?至于下面的,我就凭这份图形,例要去怀玉山试试造化看!哈哈!” 酒怪恨得牙痒痒地,却又被人制住穴道,发作不得! 贺天龙走近玄修道人,不知咕哺了几句什么什么,疾出奇手,在酒怪身上点了一指…… 昏睡沉沉,也不知过了多少…… 展宁悠悠醒了转来,目廉微启…… 不由得令他警征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 为什么入目竟有恁殷熟悉? 就似乎自己曾经到过了的? 惊骇微生中,就待一骨碌爬起身来…… 不但手脚不听使唤,而且浑身更是痛楚不堪…… 展宁猛然起天罗掌的运气心法,默然一提内力…… 幸好,内力尚是畅行无阻,并无拥塞阻闭的现象! 三个大周天下来,顿觉心志一清,酸楚遽然减轻了不少! 陡然启开目廉,对这周遭环境凝神打量起来—— 不错!这是一间地下石室! 看壁上被抹得横一条,直一条的交叉痕迹,这不正是关帝庙中,千手观音座下的一间石室? 此处,也正是他学得三招天罗掌的地方! 没想到,自己从此处学成绝学而冲出去,曾几何时,又复返到这已经颓倒了的地方来,人生坎坷旅途,谁能事先预计得到? 想到“颓倒”二字。展宁抬眼向头顶上面打量出去—— 头顶上,原本被自己一声轻啸,震塌了的一处塌方裂口,现在,经过人工修葺过了,洞天了地一处缺口,却被一块钢板盖的严严密密! 他黯默一摇头,挪动一下四肢。 四肢被人困绑的万分结实,岂容他挪动得了毫分? 他,猛然一提真力,劲运手足—— 扣住四肢的韧性绳索,就像四道钢箍一般! 展宁指望挣断枷锁的欲望又断绝了,悠悠地叹出一口恶气来。 索性只好四脚朝天,平躺在地上! 四肢既已受到束缚,意念却像一只断线风筝,在茫茫无际的空间里翱翔起来—— 他,想得很多,也想得很远。 由父亲和血仇,联想到傲然不可方物的地狱谷主。 由白娘娘的恩情,而想到洒脱的逍遥先生! 想一想邬金凤与贺芷青,脸上不禁泛起几许干涩的笑意! 只要一想到口蜜腹剑的贺天龙,展宁心中的狂怒,就一如海涛汹涌,顿时他发根戟立,血脉欲裂而贲张…… 偶然地,他又想到酒怪—— 因为想到酒怪,丘陵地上的一幕画面,清晰地,打破空际映照出来…… 是的,当他猝不及防,生受贺天龙发掌偷袭的时候,酒怪确乎正在场的! 现在,他哪里去了呢? 这个至情的人,难道遭到贺天龙的毒手、受人暗算了么? 一丝焦虑,加上一全情意,展守擞开嗓门叫道:“老哥哥,老哥哥……” 一个出奇地响动,响在展宁的头前……伸手难见五指折漆黑中,传来酒怪的声音道: “展宁!你清醒了么?” 听到这声意想不到的回音,展宁涌上一股莫名的狂喜,接口闷道: “老哥哥,你也被他们制住了么?”是音中充满怨恨,“也是四肢缚得紧紧挪不动身子吗?” “你以为,他们对我要饭的能够宽厚些?” 展宁叹自一声道:“未必就这样不给吃喝,让人活活饥渴而死罢?” 酒怪笑道:“是你肚子饿了吗?不要紧,让我给你招呼一声……” 话说到此,果然出声狂喊道:“秃驴们,赶紧送些茶水饭菜来!”钢板上面,当真有了轻微的笑声和响动! 展宁茫然笑道:“老哥哥,你怎能这般熟悉?” 酒怪笑道: “我身无内伤,穴道一解,早就清醒过来了!你呢?你却多睡了一昼夜,内伤怎么样了?敢情没事了么?” 展宁没留神酒怪的两句问话,一候酒怪住口,急声问道:“老哥哥,你知道?我俩困进这石室有多久了?”“两个夜晚,加上一个白昼!” “啊,时间有这样长么……” 骇然省悟中,似又想到什么,又道: “适才你叫‘秃驴’送茶水,难道把守在头顶上面的,全是一些少林和尚!” “不错!” “贺天龙呢?……他不在这里?” 酒怪情知他尚不知情,自也悠悠一叹道: “若是老叫化的料想不差,贺夭龙率领的一行人众,此刻已经在怀玉山至九宫山的途中了!想必他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绝好机缘的!” “什么?……” 展宁必弦一颤,就持纵起身来…… 他忘了紧箍在四肢的柔韧绳索,身形遽起。四肢被牵制的疼痛难禁—— 莫奈何,仍然四肢八叉地又平躺在地上! 咬牙忍住痛楚、情急万状地道: “他将我的一方碧玉搜得去了?” “正是!” “还有那幅白色羊皮图形?” “不错,我看见他一并拿走了的!” “完了!完了!完了!” 一口气接连说出三声完了,宁顿觉以有一把铁锤不偏不倚锤在头顶上…… 临头这一击,力道如若万钩,顿使这心比天高,傲气干云的少年人,半晌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石室中,复归沉寂一片…… 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贺天龙不是一个普通对手,他不痴不傻,平素又以心机而自负,当他一跟见到那方碧玉,尤其是看到那幅指路的羊皮图形…… 谁也一念可知,即将发生的将是什么! 还能够心存“侥幸”,指望“万一”吗? 没有希望了! 过度的绝望,带动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许多伤感…… 父亲倦卧着的尸体,白娘娘满脸血迹斑剥,殷殷嘱咐的神情…… 报仇、雪恨、远景、前途,就像是一个行将幻灭的火花—— 轰地一声—— 全部幻化成零零……星星…… 终于,一切重归破灭,什么也就没有! 展宁禁不住恁般重大的打击,也难禁一股油然而生的伤感—— 他想哭,只有“哭”,才可难导致发泄与舒畅…… 不知道是什么情感作祟,霍地,居然他又想到了早经死去的亲娘! 只有想到母亲,好象哭的理由才能充足些! 正因为他尽往绝望与悲伤的路上去想,所以,难禁的一缕扑鼻酸楚,转眼就使他悲从中来而渐渐失声…… 更有抽泣之声起伏而不绝…… 酒怪半响无语,听声,诧然问道: “展宁,是你哭了么?” 悲伤的洪流此刻正方兴未艾,展宁闻如未闻,不能置答,也不欲置答! 继续在找寻他认为唯一能使息宁的哭之路! “闭上你的臭嘴!小子!” 一声如雷大喝,声荡在这宽广丈余的一间石室里,历久嗡嗡声个不绝!…… 就因为这声断喝来得突冗,展宁猛然一楞神,悲哀的气氛相随减少许多…… 酒怪变换一种缓和的语气,沉声说道: “男儿有泪不轻流!哭哭啼啼,不是大以孺弱而有心逃避现实么?” 展宁哽咽中,酒怪继续又道: “再说,马上就有秃驴们要来送茶送水,待这些少林和尚一旦据实传扬开去,你展宁往后拿什么脸面来见人?” 展宁绝望中只求发泄,几曾想到这许多? 哽咽抑止中,失神地道: “你说……我……还有往后?……” “为什么没有?你以为小小的一个挫折,你的前途就全部葬送了吗?” 展宁强抑哽咽,摇头没出声…… 酒怪悠悠一叹道: “我叫化子潦倒一生,胸中点黑全无,在江湖上闯荡这多年,学得了人生的经验却也不少,你展宁刚正不阿,皂白分明,不愧是一块可资琢磨的上好材料,些微一点挫折就使你灰心丧志,这样老要饭的真是认错人了!” 一分羞耻,加一分愧意,展宁干脆不吭声! 酒怪继续又说道: “讲武功,我没有什么“天罗掌”与“地罗掌”的惊人造诣,讲心机,我没有白翔老兄般地胸罗万象,也不如贺天龙的恶毒险鸷,但是,我要饭的也有一项专长,那就是‘学’,我学到一些什么,一时片刻也对你说不完,现在我有一句话告诉你,你不必绝望而伤心,最多还有一天,我俩就要平安的脱离这间石室,信不信?” 展宁略略转过头来,淡漠地道: “老哥哥,这是你有心安慰我么?” 酒怪又补充问道: “我再问你,我说使你明日必然脱困的话,你信不信?” 展宁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可给酒怪在黑暗中看个正着,怪声一哦道: “摇头,当真也正是你不信的意思,那我再说一句更令人难以相信的话,明天夜里,将是两路人马会仙霞,这关帝庙又有一场热闹好看,你又信不信呢?” 这一来,展宁精神一震,却也落个雾水满头了!…… 倏然一偏脸,急声问道: “老哥哥,你竟是说得恁般活龙活现的,还是真有其事呢?还是故意在造谣言?” 酒怪哈哈一笑道: “所以喽,穷人说话不值钱,老叫化一生不曾骗过人,全是有一句说一句,尤其对你展宁,我儿曾说过半句谎言来?……” “两路人马会仙霞岭?怎么会有两路人马的?……” 展宁情知酒怪有心要卖关子,急声又埋怨道: “老哥哥,我是一个急性人,生平最讨厌人家话到舌尖留半句,吞吞吐吐的,你爽爽气气说出来不好?” 酒怪不为催促所动,笑道: “我问你,你信不信我说的这两句话?” 展宁摇头答道: “事出神奇,确乎使人难以置信!” “如果是真的,你是不是还要绝望而悲伤呢?” 展宁舒额一笑道:“纵然诚如你所言,明晚我俩能够安然脱得困去,但,那贺天龙也许离开了九宫山,他已经获得两处宝藏了!” 心头明影难除,又生一念道: “老哥哥,可是有人曾经到这间石室来过了?” “不错!” “谁?来的是谁?” “嘘!你看,贼和尚送饭来了!” 果然,当顶和钢饭被人掀起…… 火光乍现中,飘然落下两个手提竹篮的僧人来! 二四、一石两鸟 酒怪逞奇能 两个和尚,能自灯火照耀的亮处,遽而降落两丈有余的石室中来,而不触及地上平躺着的人,这份造诣,却已非比平见了! 其中一个僧人,熟练地一把抄起地上的朱漆酒葫芦,拔开葫芦塞子,一言不发,按在酒怪的嘴边。 冲鼻一陈酒香,使酒怪馋涎欲滴地张开嘴来…… 那僧人一面俯身倒酒,一面嘲笑说道: “夜半三更,鬼叫神嚎地嚷着要酒喝,当真是个最令人讨厌的客人!” 听说夜半更深,展宁心存旁鹜地接口问道: “当真的,现在什么时候了?” “丑寅之交,快天亮了!” 另一个僧人设好气的答完这一句,发现开言问话的竟是展宁,不禁奇一笑道: “啊?是展小施主清醒过来了么?是不是你睡得过份长久,腹中肌饿了呢?” 展宁摸不清言外之意,点头说道:“正是又饥又渴,请大师父帮帮忙!” 那和尚诡笑连声,打竹篮中取出水囊,就在展宁嘴边灌了几口…… 随手端过竹篮中的饭菜,一匙一匙的喂进展宁的嘴里…… 自顾呵呵一笑道: “展少侠偷学了三招天罗拳,早就摆出八面威风来,伸手打死我少林寺一位红衣上座,现在又如何,我和尚要不可怜你,准得使你成为饿死的冤魂!” 话完后又冷笑声声,手上的汤匙,也加重份量迈进展宁嘴中来…… 似有满怀冤气,要打那一只汤匙上发作出来! 展宁饥肠辘辘,逆来顺受,不打算理会这许多! 就象一个等待喂哺的孩子,一口一口的咽下肚去…… 酒怪可就不然了,一仰头,推开喂在嘴边的葫芦,大声骂道: “狗头贼秃驴,老子们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到头来,还要受你们这些王八羔子的航脏气么?谁叫你们卖身投靠,要来听贺天龙的差遗使唤,贺老头也不敢使我这小兄弟去死,你二人俯首贴耳便了,还要唠叨个屁!” 那僧人哪能受得这些,一匙饭在展宁嘴里,站起身来戟指回骂道: “臭要饭的,你不要极恶穷凶,佛爷只不过一本善念,让你两个孽障落个不死而已,现在我说不喂说不喂,掌一扬,说要超度你们上……” 未容他把话骂完,嘟的一声奇响响起…… 一把汤匙,加上一口饭粒,打展宁口里挟劲喷了出来…… 那僧人自顾骂得尽兴,焉能防能有此一招? 汤匙与饭粒,恰恰喷得他满头满脸…… 他猝不及防,双手捧着一如火灼的头,杀猪般嚎叫起来双足更是狂跳不已! 这一来,可把上下的人等全给惊动了! 当顶的洞口,该现一片火光,又有两个僧人举火纵下坑来…… 响起一片慰问与惶然惊叫之声—— 借这一片火光,酒怪一转脸,可将展宁适才的成绩看清楚了—— 那个嗔念不尽的和尚,此刻正满脸鲜血淋淋…… 鼻梁上,被汤匙打出一道血糟,血流如注…… 一粒一粒的大米饭拉,硬生生夹进他的面皮里去,活象个大麻子! 一个和尚骇然摇头道:”受制还要行凶,这真是极恶难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酒怪耳听恶言,大怒道: “像你们这般嗔念不止的佛门中人,别说是施以薄态,就是斩尽杀绝也是活该!滚不滚?不滚,老叫化还要赏你一道……” 话音一落,作势就要张口…… 有了前车之举,僧人们哪敢领略一口酒…… 簇拥着那个面带重伤的和尚,点足窜出了洞口…… 咚地一响—— 又将洞口严严闭住! 石室中,又恢复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酒怪幽幽一叹,垂下头来道: “这一来,无人敢来送茶送饭不说,要饭的酒怪也要熬煎一番了!” 展宁却是一心记挂着,适才酒怪说话半截的下文,急急说道: “老哥哥,方才你说有人来过这石室,谁能有此七巧法?” 酒怪嘿了一声笑道: “许多事,说巧也说真巧,巧得令人难以置信,至于这件事么,说穿了一文也不值,适才老叫化向你说了一个‘学’字,我只不过因为耳闻目染,向白翔老儿偷学得一鳞半爪而已,没什么稀奇,不值得称道,更不值得标榜!哈哈!哈哈!” 展宁焦急的心意,就象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似怒还笑道: “你怎不开门见山,说得爽爽气气些?……” 酒怪见他悲怀尽失,怪声一笑道: “咦,你是一个聪明人,未必捕风捉影,也惴摸不出一轮半廓?” 展宁苦笑道: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你叫我猜谁?想谁?……” 意念湍飞不已,喃喃却在自我算计道: “按说呢?白老前辈与凤姑娘最有可能,但是,我明明看到凤姑娘负气而去,白老前辈也接踵而去了的,未必他二人打半途折回来?慢说逍遥先生急切要赶回尧龙山炼丹,如果真是他折了回来,为什么要等到明夜下手搭救?真下太不合乎情理了……” 酒怪哈哈大笑道: “不错!不错!思维缜密!条理分明!嗯,下面呢?……” “第二个可能就算贺芷青了,若是她有心父女翻脸,似也用不着等到明天,再者,我极有自信,相信她至今并不知情,否则她早就该采取行动了!” “嗯,有见地!下面呢?……” 展宁任恁枯肠搜遍,似也找不出另外一线曙光赤…… 频频摇头中,苦笑道: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没有了吗?” 展宁怒急恨生,偏脸咬牙道: “老哥哥你究竟说不说,往下再要卖关子,恕我就要百口不声了!” 酒怪呵呵笑道: “谁叫你尽在你熟识的人群中打圈子,为什么不想想老哥哥我呢?适才是说过向那白翔老儿学得一鳞半爪来了么?” 展赌气不出声…… 酒怪迳自又说道: “在尧龙山,我取定一颗猴头血三七,此药的用途,想必你是知道了的?” 展宁仍然不吭声…… 酒怪笑道: “江湖朋友讲究情感义气,老叫化为那一颗灵药,几乎丧失了一条老命,五台双僧也是性情中人,他等闻知我有浙东之行,他二人能袖手旁观吗?” 展宁心中一动,别过头来道: “这样说来,是这五台双僧来过这间石室了喽?”酒怪急忙辩道: “不是,来到这间石室中的,只有瘦和尚一个,胖和尚留在上面把风呢!” “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夜里,约莫也在相交在时分!” 展宁熟思须臾,也报以一声怪笑: “老哥哥有心来安慰我,信口编造这样一个故事来,谅必你自以为天衣无缝了的,殊不知漏洞百出,使人真要笑掉在牙!哈哈,哈哈!” 酒怪心弦一颤,奇道: “什么?漏洞百出?什么漏洞?” 展宁冷笑道:“当然漏洞百出喽,首先我要请问你,这座关帝庙纵然不能算是天罗地网,虎穴龙潭!五台双僧能将近百少林和尚视如无物,运自揭开头顶的钢板,落下到这石室中来?再说,他二人既无未卜先知的神通,又怎能得知我俩受制被擒了呢?笑话!荒唐!” 酒怪脱口笑道:“吮!有道理!有道理!可惜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展宁面含傲然的冷笑,默不出声! 洒怪呵呵笑道: “你对五室双僧懂得太少了!以他二人的身手,少林掌门人许能与他一别苗头,至于七大红衣上座,纵然联手合围,也只能打一个平手……” 展宁反唇相讥道: “纵然如此,也不能来到关帝庙,如入无人之境呀?” 酒怪笑道: “这就是人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地方了!请问,明处既是难以硬闯,暗中来探个动静,谁又能阻挡得了?何况少林掌门人不在此处,红衣上座碍于辈份,势不可能亲自把守在这石室洞外,剩下几个少林门中中的二代弟子,五台双僧当然能将他等视为无物,如入无人之境了!” 眼看展宁并无强辨迹象,继续又说道: “再答覆你未卜先知的问题,这更是简单不过,他二人只要是来到了仙霞岭,未必不能眼看四方耳听八面?一眼看见关帝庙的恁般气势,难道就没有半点疑心么?” 展宁微微笑道:“算你老哥哥巧言令色,把我的第一点搪塞过去了,现在,我再指出一个漏洞来,我看你如何巧辨法?” “你说!” “五台双僧,既是已然来到了这间石室,怎地不替我俩割开束缚?同时脱困而去不是简单得多?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哈哈,答覆这个问题极其简单不过……”酒怪手脚一动,发生一片干涩的声响来,笑道:“小子,你知道捆住我俩四肢的,这是什么物什?” “什么东西?”展宁当真迷惑了。 “贺天龙居心恶毒无比,不用铁,不用钢,用上这样两条经炼制过了的豹筋,这物什遇钢则柔,你想瘦和尚手无宝刀,不是一筹莫展了吗?” 展宁点头又道: “还有一点使人费解之处,你三人既是同路出川入浙,怎能忽然分了先后,竟安排的恁般神奇呢?” 酒怪笑了,笑声满得意的成份,说道: “这是分作两点来证明,一则呢,因为瘦和尚大病初愈无法及时上道起路,我要饭的有了半月之约的诺言,又必须及早穷于奔波,所以不得不订下个分批东来的期约,再则呢似乎这就有个名堂了!” “什么名堂?” “就因为贺天龙为是一个等闲的对手,老叫化布了个一台两戏,一举二得的办法,这一手,是我向逍遥老儿学来的,现在不是排上用场了吗?” 展宁欢然一笑道: “说得恁般头头是道,似乎不容我不信了,适才你又曾说过,明晚将有‘两路人马会仙霞’,这两路人马又哪里来的?” 酒怪冷哼一声道: “小子,你以为老哥哥孑然一身,又是好欺侮的么,以我叫化子徒子徒孙之多,占地幅员之广,他们什么地狱谷、贺家堡,真有大巫与小巫之别了,只是这样一来,彼此间的梁子,却是结定了的!” 展宁顿有所悟了,笑道: “老哥哥说的敢情是丐帮的力量,那么,还有一路人马呢?谁?” 酒怪嘻声一收,喝道: “这一着,我就不知道将来的结果如何了,不过,我的出发点是不要舍近求远,即刻要解决你的现实问题,也许一子错,满盘输,铸成了一宗大错来……” 展宁玲珑心巧,焉能听不出他言外之意来,愕然反问: “求救子兰娘母女去了?” “错了!”酒怪讪然笑道:“不是蓝娘,只是贺芷青!” “你要她到关帝庙来?” 酒怪笑道: “倒是希望她不必来此,如果她经怀玉山,追上九官山去,这倒是一条我等急需的捷径,至于她听话不听话,我就不得而知了!” 展宁摇头一叹道: “亡羊补牢,除了这,又有什么良方上策呢?” 语声一转而坚决道: “报仇与雪恨,是我矢志不二的素愿,邬金凤和贺芷青同是地狱谷主亲生之女,我展宁既不欲骗情感而虚于委蛇,当然还是敬鬼神而远之为宜,老哥哥你道是不是?” “当然是的!” 展宁接口又说道: “设若贺芷青依言夺得那方碧玉回来,我纵然仍是一本破经,我行我素,但,欠下她一椿情感债来,又怎能予以补偿呢?我岂不变成一个负义的人了么?” 酒怪摇头苦笑道: “算了!不要说了!我也曾想到此举有欠高明,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往后的事,也许要使你焦头烂额,但是,我相信较比你痛哭流涕积极,也较比任我俩我束手待毙要强是不?” 一言反质,说得展宁哑口无言! 确实,除了恁般亡羊补牢,又有什么办法呢? 展宁无话可说了,仰望着当项的钢板只出神…… 意念无尽无休,湍飞的老远……老远…… 沉静。 暗黑的一间石室中,响起酒怪的,由缓而急的鼻鼾声。 缓慢处,一如小溪流水,抑扬有致! 紧张时,仿佛浪涛汹涌,骤雨狂风! 展宁难禁这股扰人的气氛,摇头暗自嘲笑一声,开口叫道: “老哥哥,老哥哥,你怎能说睡就睡呢?” 酒怪打梦中惊醒过来,含糊问道: “什么事?吮?……” 展宁笑道: “老哥哥这个临事无催,胸怀坦荡的心襟,真令我五体投地,学也学不到呢!” 酒怪莫可奈何地道: “别说好听的了,除了睡,我又有什么办法?” 展宁即兴一念道: “浮生难得半日闲,借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我教你学那天罗三招不好?” 酒怪手脚同时一舒,笑道: “手脚全都动弹不得,学招学式,办得到吗?” “我将心法与要领传授子你,熟能生巧。一俟脱得困去,面对那贺天龙小试牛刀,不就令他膛目乍舌,而刮目相看了呢?” 酒怪咧嘴一嘻道: “使得!使得!老叫化因祸得福,我也就用不着昏睡沉沉了!” 一种别开生面的武功传授,就这样施展来…… 寂寞的月光,终于在武功琢磨打发过去! 暗中无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 酒怪耳聪目明,蓦地,欢然大叫到: “来了!来了!” 展宁茫然一掉头,奇道: “什么来了?恁般鬼喊叫的?” “咦,不是你有心急于脱困么?你听,我们的朋友来了!” 展宁摒息凝神,放长耳朵来听…… 果然,鼎沸的人声纷纷沓沓…… 足音,更是纷沓不绝…… 由远而近,似已到了头顶! 钢铁交鸣,加上掌劲破空有声…… 叫喊喧嚣绝于耳! 蓦地,头顶的钢板被人移开了,一片火光强烈地照射下来…… 火光照耀中,有一人狂笑不止,飘身落到石室中来…… 展宁一眼看得真切,猛一楞神,骇然又闭上自己的眼睛…… 来人是谁?亲爱的读者你想知道吗? 二五、山穷水尽疑无路 当顶钢板一响,火光乍现…… 衣袂飘风火炽声中,应声飘下三个人来…… 展宁一眼看清来人,失神中微微一吁,寒着脸又闭上眼睛…… 因为,在展宁亟为个盼之中,自当顶落下石室中的这三个人,那里想像中的“救星”提前到了,分明仍是少林寺的三个僧人! 钢板既已被人揭开,头顶的沸腾叫嚣,与钢铁交鸣的打开之声,似已愈来愈近,清晰可闻…… 三僧,一个个面带怆惶,同时落在酒怪与展宁身边,其中一个和尚手起匕首落,就将缚住展宁一条粗大的豹筋上,割动起来…… 匕首害割动豹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使不得!法元师弟!” 这声贸然大喝,出自昨天挨打了的那个僧人之口! 就因为这声断然暴喝,来得太以突兀,顿使那个手操锋利匕首的和尚,顿然一住手,茫然抬头道: “怎么?不剥断这些豹筋,这两个人怎生驮得出去?……” 另一僧人却接口说道: “我懂得法平师兄的意思,他是唯恐这二人一旦脱得困出,逞强动武是不?” “那怎么辨?事不宜行了呀?……”手持匕首的和尚迷惑着说:“只有一个辨法,先制住这二人的昏穴,再动手割断豹筋不就……” 不容那和尚话说落音,酒怪厉声大喝道: “秃驴,你等打算将我俩驮到那里去!” 昨日被打得面目全非的那个僧人,一步跨在酒怪当面,狞笑道: “这关帝庙,似乎不太宁静了呢,将你二人驮到括苍贺家堡去,那地方环境清幽,你这贪吃的酒鬼,不更是乐得其所了么?” 展宁暗叫一声完了,赌气闭口不出声…… 酒怪却又破口大骂道:_“混账东西,老子若能一旦脱得困去,准叫你等一个一个不得好……嗯……” 一个死字尚未出口,紧接着就是闷哼!…… 酒怪四肢一挺,就被人制住了穴道! 手执利匕的法元和尚,不待有吩咐,俯身便在豹筋上割动起来…… 咯吱,咯吱声电又传来铮铮几声清响…… 展宁亟似一只持宰的羔羊,既无法反抗,又不便出声。 余怒未息的,那个满脸开花的和尚,跨步来到展宁身前,狞笑又道: “孽障,轮到你来挺尸了,放心,暂时我不不至超度你……” 话落,指出,伸手点向殿宁的昏睡穴…… 就在那和尚含忿出指,殿宁行将失去知觉的同一刹那…… 一缕急劲的旋风起自头顶—— 旋风之中,传来一声断然暴喝: “秃驴,你这是找死!” 乌光电射流动一匝,搂头扫到…… 两个半俯腰身的僧人首当其衡,乌光扫到之处,叫也没能叫得一声,脑浆四溅,便都头顶开了花! 乌光又一旋,站在一旁骇然楞目的那个和尚,也就一命呜呼! 来人的身手多么快速,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柄锋刃匕首,手起落,铮铮几声—— 豹筋应刀而断,所有的束缚尽行解除! 在酒怪胸前飞点两指,酒怪吁出一口大气,也就逐渐醒来。 这番手脚,展宁才将来人看清楚了。 这个人想是前世造了孽,否则,那能恁般集百丑于一身? 你看他,头上横七直八,一堆乱发如草,桔皮脸上,长着一人双孔朝天的塌鼻头,招风耳朵,一张血盆大口,露出满口大黄牙,目光炯炯的如豆小眼,闪耀寒光! 身着一件油污了的土黄破罩钟,百孔千疮,左掖支着一支乌光闪闪的钢铁单拐,一走屈股一撅,当真是又脏,又丑,又怕人! 这才几闪乌光起处,想必就是这支钢铁单拐的杰作了! 酒怪一眼看清这个来人,喜极一跃而起,伸手抱住他狂喊道: “丑鬼,你怎地现在才来?其他的人呢?敢情全在上面么?……” 瞥一眼楞在一旁的展宁,拖过那个丑鬼来,居中引见又道: “这丑丐与我,就是人称丐帮二老便是,你小子再呼一声‘丑哥哥’也就行了!” 丑丐咧嘴一露满口黄牙,算是与展宁彼此招呼过…… 展宁抬头一望人声喧嚣的头顶,急声说道: “此地不可久留,两位哥哥且请随我来……” 话声未落,人已点足而起,一鹤冲天,跃出洞去…… 可不是,当顶这间大殿,已是短兵相接,打的难解难分了! 丐帮百余弟子,与偌多少林和尚打在一起,刀光棍影,双方相持不下…… 地上陈尸累累,彼此互有伤亡! 酒怪手持朱漆大葫芦,咕嘟咕嘟先自灌上几口酒,一抹脏嘴,轻声一哂道: “此处不见五台双僧,想必尚在前面热闹之中,这些不知死活的秃驴,且让我不小试牛刀,你小子别处接应去吧!” 说到这里,直着嗓门一声大叫道: “孩子们,闪开!我来了!” 丐帮弟子闻声知人,欢声大喏中,俱各闪身让在一边。 酒怪人如虎皮,左右圈臂一抡掌,纵声大笑道: “秃驴,你们的末日到了!酒怪爷爷送尔等上西天!” 斜腕一亮掌,就是一招“天无二日”。 可怜,少林僧人那里能是天罗掌的对手?谁又能轻敌其锋? 白蒙蒙的掌劲起,响起一片狂嗅与哀嚎…… 戒刀与鹿砂四处乱滚…… 轰然一声,殿角应掌震塌一大片! 一掌竟有恁大威力,酒怪自也呆上一呆,笑道: “怎么?这样不经打么?再来试试这招……” 边叫边的打,又扑向面带震惊的少林僧人…… 展宁一拉身边瞠目结舌的丑丐,穿殿越脊,便向前殿奔去…… 果然,殿前广场上,灯火照耀如炽,少林寺的六个红衣上座,刻正困住五台胖瘦双僧,鹰飞鹞滚,打得火爆十分…… 一如出阱之虎,展宁长啸一声,飞身出掌,分掌劈向四个红衣上座…… 红衣上座,也是少林门中的武功佼佼者,耳闻掌劲来势有异,惊叫声中人影乍分…… 待看清来的是这个小煞星,更是噤若寒蝉,抽身退在一边…… 酒怪赶鸭般地,尾追着一群少林和尚,也接踵赶出庙来…… 展宁眼看六个红衣上座自动停了手,也就不为已甚,戟指大喝道: “滚滚滚,尔发若再是恁般为虎作伥,莫怪我下手不留情,要斩尽杀绝了!” 少林红衣上座,几曾当众受过这样叱喝来?奈何打又打不过,被喝得几句,极为惭愧中,只好相率悻悻而去…… 不一时,也就走得干干净净了! 展宁含笑与五台双僧招呼过,急声便问道: “那位大师去过贺家堡?” “是我胖和尚去的!” “可曾见着那青姑娘?” “见过了!”胖和尚一咧肥腮道:“她闻讯连夜上了道,此刻想必已然过了怀玉山,奔在前往九宫山的途中了!” 展宁辨不出心头泛起的是忧?还是喜?却在茫然中点了点头。 胖和尚补充又道: “青姑嫂临行留下话来,说展少侠一旦脱困,必需沿怀玉山,九宫山,小孤山这条路追上前去,至于那方碧玉么,她将全力设法务求完璧归赵,用不着你太以操心!” 展宁又持再问什么,酒怪平空插言道: “要饭的认为,青姑娘要你小子前去追赶的这条路线,不能济当前的燃眉之急,更不能算是两全其美!” 展宁愣然一回头,急声问计道: “依你说,什么辨法方能两全其美呢?” 似有成竹在胸的酒怪,一收嘻色道: “老叫化认为,为了弥补时间上的不足,一条路:分道扬镳!” “怎么分法?” 酒怪用手一指站住一旁的丑丐道: “你与丑鬼同行,一直奔怀玉山去,不过……怀玉山的宝藏,八成没有希望了!” “是呀!明知这一趟怀玉之行将是徒劳往返,为什么派我去跑一趟空?” 酒怪双眼一瞪,摇头说道: “我的话尚未说完,你何必先要猴急作什么?我来问你,那块被贺天龙搜去了的白色羊皮,未必你小子不曾看得一眼?” “不错!我确乎看过的!” “大致的的地形,想必你有略微的印象,是不是?” 展宁怔神中又点点头。 “就为这个原因,这趟怀玉之行,便非你展宁不可了!也许又是一次白费劲,但是,说不定此行将也小有收获的!” “小有收获?……”展宁憬然省悟过来,“你说的,敢情就是专为那张指明九宫山藏宝的羊皮地理图形而言?” 接道: “对了!万一拾着这块指路的羊皮图形,就可证明那九宫山的宝藏依旧存在,你怀着羊皮赶上九官山来,再磋商夺回碧玉的方法,不就避免患得患失了么?” 展宁双眉攒在一起,摇头喃喃自语道: “贺天龙心思慎密,怕不是恁般好相与的,此刻别无良谋,也只好这样了……” 忽又抬起头来,问道: “没有拾着羊皮,我就用不着奔上九宫山去是吗?” 酒怪胸有成竹地道: “你由怀玉山绕池梁直上小孤山去,我包管你兜个正着!” “包管?”展宁笑道:“老哥哥,你有绝对的信心?” 酒怪仰颈一个大哈哈,一拍胸脯说道: “我酒怪虽缺少未卜先知之能,贺天龙纵有天生的飞毛快腿,三天三夜,要想将鼎足分立的三餐宝藏囊括而去,事实上这是太不可能,小子,别尽长他人的威风,你及速赶上小孤山去,老哥哥向你保证,保管错不了!” 展宁猛然转回身子,冲着丑丐一笑道: “丑哥哥,我们这就走吧!” 瘦和尚一步当在展宁身前,捧上一个白绫包袱,笑道: “小施主,这是你的东西,难道你当真不要了么?” 展宁空自白雾满头,接过包袱掂了掂,紧接着三把两把拆开…… 赫然正是自己的一领青绸儒衫,就连巾履招扇也一应齐全! 展宁低头一望,自己身着的尘土满布了的羽衣鹤毛,急忙换上青绸儒衫。 瘦和尚不待展宁开言动问,在他急子换装的同时,抚髯说道:“巧也巧真,若非小施主这一领青衫牵动了老衲的疑心,那能当真就能进关帝庙来?说不定一错再错,后果也就不堪设想了!” 展宁忽忽着装完毕,心中一动,面对酒怪吩咐道: “老哥哥,有了瘦大师一掌重伤的前车之鉴,你将那天罗三掌分别传与他们吧!” 酒怪呵呵一笑道: “贺天龙有心要交换武功,任他好说歹说你就不肯,现在,无条件的要我传与他们,我们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二六、柳暗花明又一村 展宁情急火,那有心情与这酒怪胡缠,哈哈笑道:“老哥哥,良心本无价,仁义却也值千金啊!”回头笑对正在与一个花子头咬耳计议的丑丐,催促又道: “丑哥哥,我俩赶紧走了!” 丑丐笑应一声,随同展宁挪动身形…… 别看丑丐单拐柱地有声,身法施展开来,却也舒卷自如,迅逾飘风! 未几,即与展宁走了个肩并肩…… 展宁有心成全这个讲究义气的朋友,相偕懈驰塌掣中,也将天罗三式和盘授出…… 仙霞岭到怀玉山不足两百里途程,在他二人尽情将轻身术施展开来,但见河山电逝,山水倒流,两个时辰不到,怀玉山已然遥遥在望了! 踏上有十四景之种的怀玉山,已是日上三竿,烈日炎炎了! 展宁绕山寻到宋子讲学之所的怀玉书院,近向后山的瀑布所在处奔去…… 穿过一道溅水喷珠的水帘,展宁在一处石洞开口处,停下足来…… 他环扫一瞥遭遇的景物,自顾又点一点头。失望的一望敞开了的石洞洞口,纵身跃进洞去…… 果然不出所料,洞中中已是四壁荡然,一无所存!壁上被人抹去的痕迹尚新! 展宁黯然无言,目蹬着四劈细心打量起来…… 丑丐摇头一叹道:“贺天龙真是个居心歹毒的有心人,壁上一无痕迹留下来,他则是如虎添翼,将更加不可一世了!” 展宁察细于微,也是一无所得,亟为失望的道: “看来怀玉山已被他捷足先登了,洞外再去搜查一遍吧,要在贺天龙手中找出遗漏来,机会却也不太多的!” 丑丐自不便有所表示,紧随着展宁步到洞外! 洞外之地,距水不足三尺,一眼即可饱览而无遗! 展宁又失望了! 丑丐双眉紧皱,茫然抬眼,对当前的一泓瀑布积水打量起来…… 霍地,极目所及,他一声惊叫出口—— 单拐呼的一柱地,身形暴射过去…… 俯身一捞,打水边捞到一宗物什拿在手里! 触目一望,欢声大叫道: “展宁,酒怪确有心机,这幅图形正在这里了!” “这是废物!” “什么?这是废物?” 展宁黯然一吁道: “你仔细看看,这不正是指明怀玉山的一张羊皮圆形吗?” 丑丐看看手中挚着的圆形,再仰望望几眼当前的地势,哑然失笑中,舒臂将羊皮扔了出去…… 两眼睁睁地,仍然打量在瀑布激流湍飞的涟漪之中…… 奇迹没有了! 展宁微微一吁,摇头叹道: “丑哥哥,没得希望了!贺天龙的心机,那里是酒怪料想中的那样简单,别迂自留连耽误在这里,及时赶上小孤山去才是正经!” 走浮梁,到湖口,来到了九江地面! 沿长江直下,到小孤山底有五十余里途程了! 展宁与丑丐急如丧家之犬,一路穷奔急跑,未敢多作停留…… 离开怀玉的第二天,就来到湖口县城! 这是一个渔歌晚唱,暮霞烧天的掌灯时分! 湖口县面临长江,与九江遥相对望,是一个地居要冲的水上码头!人得晚来,行商纷纷驻足,舟子停船打尖,构成一幅市井繁嚣的画面! 展宁江边小立,望风帆上下,听波涛奔鸣。丑丐奇然问道:“小兄弟,你面对这大江流水,看个什么劲?” 展宁转脸微笑道: “你看九江水面帆墙如林,人口密集,我俩索性过江去打尖,说不定便可看出一点头绪也未可知哩!” 丑丐一摇乱发蓬头道: “我不赞成你过江,我认为在这湖口小憩,瓮中捉鳖的机会还要多些!” “为什么呢?” “贺天龙干的是偷偷摸摸的盗贼勾当,他要在人烟稠密的地方出现干啥?据我所料,他一行人多势众不来这九江则已,若到九江,势必也要赶到这湖口县城来打尖!” 展宁投上一瞥自叹弗如的钦敬眼光,频头移步就要回身…… 倏地,他目注一频,悚然又怔住了…… 丑丐情知必有蹊跷,捕捉他的出神眼光去处,凝神也打量过去—— 那是一艘双舱帆船! 船头下方,却浮雕着一朵鲜红刺眼的血莲花! 丑丐戟指问道:“敢情你对这朵血莲花,有所不解可是?” 展宁霍然一转身,奇道:“未必你丑哥哥能一口道出它的所以然来……” 丑丐顿觉突如其来,膛目呆楞半刻,自也蹙眉纳罕道:“是呀,确实这是一椿荒诞不经的事呢,血莲花是那地狱谷耸人听闻的杀人标记……怎地出现在一条双舱帆船上?难道这长江中流也有蹊跷了么?……” 喃喃自语中,猛然一抬头,叫道: “有了!” 展宁蓦然一惊道: “有了?什么了?” 丑丐塌鼻一翕,咧嘴笑道: “我先问你,我等在湖口打尖之后,是不是必须备夜赶上小孤山去?” “当然!” “是打算继续赶路呢?还是要拾岸登舟?” 展宁一触旁通,手指江心那支上有血莲花标记的双舱帆船,笑道: “如果我有意上陆登舟,丑哥哥打算雇租那艘双舱帆船,有心查个明白可是?” 丑丐大摇其头道: “错了!错了!查问血莲花的来能去脉,固是我等份内之事,但,此刻拦截贺天龙为第一要务,那能舍近求远,舍本而逐末呢? 一猜离了谱,展宁面颜一笑道: “依你之见呢?” “我主张你舍陆乘舟!” 耳听凭般坚决的语气,展宁俊眉双挑,诧然问道: “什么理由?” 丑丐面含神秘的诡笑道: “第一,长江顺风顺流,我俩买舟而下,不但枉费不了时间,也可恢复两天来紧走疾奔的疲劳!” “第二呢?” “第二,小孤山雄立水中,我俩买舟直下,即使仍然落在贺天龙之后,水上阻碍较少,我二人应变的方法确也直截了当得多!” “嗯,第三呢?……” “第三,我俩就便可以打探地狱谷的动静,若是实讯已经外泄,地狱谷的人马赶来适逢其会,似也不能轻侮的呢!” 展宁那会想到丑丐也有凭般周详的顾虑,丐帮二老真也名不虚传了! “还有第四,我可以找到一个强而有力的助手!” “助手?谁?” “现在日已落山,没时间与你多说了,我俩赶紧饱餐一顿再说……” 一把拖住展宁,走进了街尾的一家酒楼——聚与楼! 在临街的一面找到座头,点了菜肴,丑丐虎咽狼吞,吃了个淋漓尽致! 胡乱塞饱了肚皮,导丐碗筷一推,站起身来说道: “你且在此稍侯,我去去就来!” 单拐几柱,一溜烟般地,落下楼去了…… 说荒唐,却也真荒唐,一个光风霁月的俊美少年,却偕同一个奇丑肮脏的臭叫化在一道用饭,叫化子忽忽拄拐又奔下楼去,为的是什么呢?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在这临暮的掌灯时分,正是茶肆酒楼上客的时候。 一道道满含惊诧的好奇眼光,尽向展宁的座头投送过来…… 展宁也难以捉摸丑丐凭般情急为的什么?一候他疾步下楼去得远了,这才转脸回头继续用起饭来…… 一道道其利如箭的眼神投射过来,展宁不痴不傻,那能不自理会得? 有了羊角碛令自己窘得无地自容的经验,俊面微含笑意,磊落而大方的仰起来脸来…… 一个座头,一个座头的看了过去…… 由子他这一番面对现实的仰视,含着好奇心理打量过来的好奇眼光,相反地,一道道欢收回去…… 展宁毫无意义也是漫无目的的左看右看,打量到一个灯光暗黑的角落里,他的眼神顿然定止下来! 暗黑角落中的一张八仙桌上,坐着的,却是两个身着深色衣衫的汉子! 背对展宁的一条汉子,展宁只觉得一堆乱发以外,面相却是看不真切! 侧面朝着展宁的人,是一个驼峰朝天,两颊尖削的半百老人! 这个人,不正是两广神偷中的驼子么? 那个背对自己的,当然是他二人朝夕不分的那个矮子喽? 这二人随追着贺天龙,此刻出现在这湖口县城,当是大有蹊跷的了! 展宁怦然一动,暗付:是不是那贺天龙也在这左近呢? 心念电转中,启眼向周遭细密而迅速地又打量起来人…… 没有!就连一个有一面之交的人也没有! 奇怪不止中再度转过眼来…… 驼子作贼心虚,似已后觉了展宁投过来的惊异眼光,咬耳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二人忽忽站起身来,结账就待离去…… 展宁不愿平白放过这条线索,一扶桌面,也就站起身来…… 就因为处身在这华灯初上,座中客满的公共场所,展宁不便展开惊世骇俗的轻身挪移,横身去阻挡这二人,只得沿着一个一个密集的座头,急步走了过去…… 他快,别人比他还快! 展宁刚挤身穿过两个座面,这二人已是落下楼梯了…… 展宁一时情急,那还顾虑得了许多,一步轻纵,接踵也到了楼梯口…… 正待追下楼梯,忽地,两条汉子阻住了他的去路…… 一声大喝在耳边响起—— “你不能走!” 紧接着四手同出,同进推向展宁! 生受恁般硬性阻挡,展宁早已怒火腾胸,喝问道: “放屁,我为什么不能走?” 话完,两臀左右一分,提身就待落下楼梯…… 跑堂的店小二,焉能受得了他这左右一分之力? 两个人,踉踉跄跄,退出足有两丈远…… 最后还落了个倒栽葱! 楼板上面,传来几声隆然暴响不绝! 不待展宁落下楼梯,又有十来个大汉磨拳擦掌阻挡在身前…… 展宁恨极也怒极,骂道: “怎么?你们要动手?” 楼梯上端,传来一声大叫道: “抓住他!抓住他!白吃白喝还要打人,我们到衙门中去评评理!” 有这一声喊叫,展宁什么也就明白了! 哦得一声,打怀中摸出一个银镍子,交在一个拦路汉子手里,歉然一笑道: “是你们误会了,我像个白吃白喝的人吗?给我保留座头,我去去还要回来!” 展宁排开众人,疾步来在街面上…… 人潮来去不绝,那里还有驼矮二人的影子? 展宁左盼右顾有顷,气急败坏地,面向酒楼掌柜问道: “适才下楼来的一驼一矮,你知道他俩朝着那个方向去的?” 掌柜的用手一指西向的大街道: “他二人慌慌忙忙,想必已去得老远了……” 未容他话说落音,展宁脚下宛如行云流水,拔足就追了下去…… 这条西向的街道,正是县城的通行要道,商贾密集,行人往来不绝…… 展宁如同一只穿花蝴蝶,穿行在熙往攘来的人潮之中…… 一口气追将下来,一座县城也被他走遍了,那里见得着两广神偷的半个人影? 面朝着西去的去路,暗暗心忖: “按说呢?我应该一直追上小孤山,但是,我这不告而走,丑丐岂不等急了么?也许这两个机警的偷儿,明知我要镊尾跟踪,说不定仍在城中潜藏着?除了这一驼一矮,贺天龙的扈纵甚多,是不是也在这城中打尖的?出其不意的,我再找一个盯盯看!” 想着想着,折身也就走了回来…… 回程途中,眼看四方,耳听八面,对过往的行人也没放过…… 凡是茶楼酒肆,旅栈客寓,更是多打量两眼…… 万分怪异的,竟连一个行迹可疑的人也没发现! 聪明自负的展宁,也不禁坠进五里雾中去了…… 眼望着聚与楼的一方黑底金字招牌,双眉深锁,楞目发起呆来…… 神志跋涉,湍飞到九霄云外…… 一阵急骤的蹄声响在耳边—— 转瞬就要冲到展宁的身前—— 不待展宁意念返转,马上人一声叱道: “该死的狗头,痴楞楞当街的什么傻,滚开!” 骂声未了,疾起一鞭抽来…… 耳听长鞭破空有声,展宁提壶灌顶,骇然就是一飘身…… 飘身这一闪,让过了搂头而来的这一鞭! 茫然抬头,凝神去打量那马上人—— 马上人似也不防这人竟有凭般快捷的应变身手,马势前冲中,也诧然回过头来…… 四目蓦地一接,马上人猛然一声惊叫出口…… 手中僵绳一紧,马儿受惊人立,得得得得一连暴退七八步…… 当街转得几转,方始在嘶嘶声中逐渐稳下势来…… 马上人,一个箭步落到展宁身边,一把抄起他的右手,嘻声大叫道:“想不到!想不到!展哥哥,你怎么跑到我的前面来了?” 展宁梦也没想到,打马上落下来的人竟是贺芷青! 她身上多了一件翠绿斗蓬,故尔适才忽忽一瞥,却也没能将她认出! 但是,此刻她过适出现在这湖口县城,不用说得,情况自是严重万分的了! 何况她还是行色匆匆呢? 眼看她满脸欢愉之色,自也不忍拂她此番入赣助手的盛意,含笑上前去带过马缰,交在店前小二哥手里,笑道:“想必你有许多话要说,我先问你吃过饭没有?” 贺芷青玉手一拢高髻云鬟,展齿一笑道:“别说晚饭了,连中饭也没有过里!” 展宁哦得一声,一把将她拖进聚与楼来,转头吩咐店小二几句,一同步上层层楼梯,满含歉意说道:“青妹妹,我真是疚愧万分,这一赶当真苦了你啦,万事莫如吃饭急,吃饱了肚子再说吧!” 一声青妹妹,叫的贺芷青浑身汗毛俱张,适身舒畅不已,着实甜也美极! 百合共般的的娇艳上,涌上一股甜美的笑意,紧傍着展宁,奔波辛勤,也抛得干干净净了! 来到原有的座头,丑丐面露焦虑之色,早就守候在那里了。 丑丐左手,还有一个背背斗笠,胡须花白了的青衣老人在座! 这老人,约莫五十有余,面黄清瘦,两眼却炯炯有神! 他身着一套青布短持裤,裤脚管却高高扎起,腰下一条白布大板带,一根尺长的紫铜旱管悬在腰间,慈目轩眉,天年正健! 一侧放置着一个竹制的鱼篓,近丈的长钓竿斜立在一边! 丑丐眼看展宁偕同贺芷青来到近前,神奇不绝地朝贺芷青瞅上几眼,埋怨说道:“到那里一去这老半天,可真要等死人了!” 手指青衣老者,复又从中引见道:“他是九江地面的事事通,人称九江钓叟李明就是他,展小弟赶紧上前见过!” 待展这行下礼去,站起身来呵呵大笑道:“别听丑鬼信口胡言,老朽仰幕展少侠的岂羲已久,今日能够一效微劳,真是平生的一大幸事呢,这位是……” 用手指指贺芷青。 丑丐一瞥贺芷青,接口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青姑娘了!” 眼看展宁频头含笑认可,偏脸又朝九江钓叟笑直:“老儿,这就是贺天龙的掌上明珠,贺芷青姑娘!” 似是突如其来,九江钓叟哦得一声。 店小二送上饭菜,一番谦让,贺芷青端碗就吃…… 她,似又想到什么,朝着丑丐蹙眉问道: “丑哥哥,方才你说了什么来?” 劈头劈脑这一问,顿使丑丐莫明其所以,茫然一笑道:“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呀?……” 贺芷青情知丑丐会错了意,莞尔一笑过后,蛾眉一聚又道:“方才你不是说,我是贺天龙的掌珠么?”“未必…是我…说错了?……” 丑丐惊异不置!…… 九江钓叟与展宁,闻言也是迷惑万状,雾水满头!…… 贺芷青似在有所思付,默默无言中,一连吃了几口饭菜…… 终于,她似乎决定了汁么,毅然一仰如花娇艳,强展笑意道:“姑娘我的脾气不好,话到唇边,叫我忍也忍不下去,今天,你丑哥哥既是有所不知,当然我也不愿怪罪得,从今往后,谁把我的名字与贺天龙连在一起,我打了他再说话,机会有的是,你等着瞧便了! 话说完,螓首一低,继续用着饭菜…… 丑丐冲着当面的二人一咋舌,涎脸笑道:“我们要怎生来稳呼你呢……” 贺芷青悻然抬头道:“青姑娘,贺姑娘,随你的尊意称呼好了,暂时我还得冠上一个贺姓,至于应该姓什么,我也不知道!” 展宁似是同情,又像是赞许,心头泛上来的全然不是滋味!…… 瞥一眼坐在一旁,抚髯微笑的九江钓叟,笑道:“李老前辈世居九江多年,据您看,直下小孤山是舟快?还是马快?” 九江钓叟心知展宁有心要调整当前的席上气氛,遂也神秘一笑道:“少侠,你这一问固然简单十分,可也将老朽当真问傻了呢!” “为什么?” 九江钓叟一瞥尽快用饭的贺芷青,呵呵笑道:“我不愿多作赘言,船快?并非是绝对的答案,以我等练武的人来说,究竟谁快谁慢,取决于本身造就的高低,少侠对老朽此言能予同意么?” 丑丐一咧大口打趣道: “老鬼,你还有下文,索性一起说出来吧!” 九江钓叟立然笑道:“不错!老叟尚有一句自炫之言未出口,那就是,乘我九江钓臾的一块扁舟么,比较那一般武林高手的轻身飞行术,决不逊色!” 展宁微笑道:“此地到小孤,以您的舟行之速,需要多少时间呢?” “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展宁脱口叫道:“流速加上风速,也没这样快呀?” 九江钓臾面含奇笑不语…… 贺芷青也神露不信的抬起头来……、 丑丐情知李明之言非虚,抚掌笑道: “信不信由你,待青姑娘吃完饭,我等就要欣赏李明老儿的操舟神技了!” 贺芷青忽然一推碗筷,罗巾一抹樱唇道: “好了!我的肚子填饱了!” 回眸朝向展宁,娇笑又道: “展哥哥,要我乘船,还是骑马?” 展宁微微道: “既是李老前辈的舟快,你何必多此一番奔波呢?” 贺芷青犹豫不决道:“只是有一椿,我怕那两个偷儿追丢了,我知道这二人是沿这条路逃下来了……” 展宁心弦一颤,插言道:“什么?你追的就是那一驼一矮、两广神偷?” “是的!正是追这两个鬼东西!” 话说到这里,陡地一睁杏限,奇道:“怎么?你曾见过这两个偷儿来?” “不错!刚才这二人也在这儿用饭,想是看见了我,他俩就逃之夭夭了的!” 贺芷青莲勾一蹬楼板,楼板却又颤了一颤…… 座中全是骇意满脸,不约而同地,又向这个方向打量过来…… 贺芷青似乎不顾这许多,气急坏败道: “逃了?往那个方向逃走了?” “向西!向西!我还特意去追了一程!” “没追到?”贺芷青语如连珠。 展宁悔丧的道: “阴差阳错,被他俩榴掉了!” “向西……”贺芷青说得这一声,急语带哭音道:“糟了!糟了!” 眼看她花容变色,九江钓叟与丑丐同时离席站起身来…… 丑丐茫然道:“青姑娘,什么事糟了?” 贺芷青娇躯微颤,神含埋怨道:“展哥哥,你怎早不说呢?哎呀!这一餐鬼饭害苦我了!……” “你没问,我又怎么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苦追这两个偷儿?” 这正是大家急切需要了解的疑问,所以,六道眼神集中注视在贺芷青脸上…… 贺芷青更是急切如焚,冲着九江钓叟贸然问道: “向西去,不正是奔各小孤山么?” “是的!” 贺芷青听得这声答复,又叫两声“糟,糟”,两颗晶莹明亮的壕泪珠滚下腮边…… 在座的三个男人不明究里,被她捉弄得忐忑不宁,面面相觑…… 丑丐更是心急如火,单拐柱地隆然有声道:“青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能说得明白些么?” 贺芷青猛然拧回娇躯,道:“死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俩个偷儿乘我爹…不,呸呸,乘贺天龙一个冷不防,盗得那方碧玉就直奔这小孤山来了……” 展宁急道:“贺天龙呢?此刻人在那里?” “被锁在九宫山的藏宝石洞里,进不得,出不得,随行的人正在大动劳力,危掘石壁援助他出困呢!” “慢来!”展宁若有所思道:“小孤山的羊皮图形此刻在何处?” 贺芷青一猜便知展宁之意,莲足一跺道:“地图虽仍在贺天龙身边,据说那偷儿早有存心,已被矮鬼偷窥得一眼去了!” 展宁一听着了慌,面朝丑丐道:“当前事不宜迟,我等这就不能耽搁了!” “不要慌!”丑丐拢臂一拦展宁道:“眼前我等双管齐下,我叫花子骑马从陆上去搜寻,你三人即刻水路赶到,我不信这两个扒手能够插翔飞上天去!” 单拐一柱楼板,又是一溜烟奔下楼去…… 九江钓叟拢臂摆臂一顺,作势肃客道: “请!” 四周的座上客,眼睛也望得直了,直送这老少三同下楼梯…… 聚与楼上,引发一串哄堂大笑声! 浪涛汹潮,滔滔江水向东流! 九江钓叟的一叶扁舟,施施地离开了湖口码头,到得两岸朦胧的大江中流,船行如矢离弦,无比快捷地,迳向下流笔直冲去…… 然而九江钓叟操舟有术,凭般神奇而快速的行法,也将这一双青年男女看得呆了! 九江钓叟苍须临风飘扬有致,一手把在舵上,神态极其飘逸之至! 皓月当头,银华满布,阵阵江风指来,令人猝兴一股超然出尘之感! 展宁与贺芷青,直似一双璧玉良人,并肩傍依在船舱中,构成一付绝美的图书! 但是,展宁那有心情领略这些,偶然移目一瞥大江两岸的苍茫夜色,神露焦虑而迷惑的,又复打量在舵尾的九江钓叟身上来…… 李明一眼看出一双男女的惊奇之容,赫然一笑道:“两位既无心领略这明月当头的沿江夜景,敢情是对老朽自信的操舟术,有所置疑是不是?” 不约而同地,展宁与贺芷青同时点点头。 九江钓叟哈哈大笑道:“说来极其简单,老朽长年生活在水上,总得设法来征服自然,否则,一旦被大自然征服了,要想活命也就困难了!” 贺芷青最是性急,那还有心推敲自然逻辑的道理,纤纤玉手一指水流湍急的大江中流,嫣然一笑道:“我明知您老的操舟术,是配合了武功内力的运用,但究竟是怎样配合的?” “筒单简单!”九江钓叟一拍尾舵笑道:“毛病就在这尾舵上,老朽在舵下特制了五个熟铜活叶,用内力鼓动活叶旋转,你想,这速度还能慢得了吗?” 未待二人插言,自顾笑着又道: “不是老朽夸口,别说是凭般顺风顺流,就是逆流而上,船行之速也非一般舟双所能追及的!哈哈!……” 笑意盎然,充分的自信之色溢于言表! 提起般来,展宁心中一动,接口笑问道: “老前辈,地狱谷的扩张势力,敢情已延伸到这长江中流来了?” 言出意外,李明悚然一惊道: “少快初到九江,你是怎生知道了的!” 展宁便将白日所见说了出来…… 九江钓叟一改适才侃侃而谈的豪迈之情,幽幽一叹道: “这是最近半月来的事,地狱谷打算一手垄断长江的水路,新近在小孤山设下一个分场,造成了一片血雨腥风,恐怖非凡哩……” 二七、九江钓叟戏江水 说到这里,仰头一瞥月色又道: “但愿今夜之事,不要将地狱谷牵扯在内,否则,麻烦就多了!” 展宁满含歉意道: “您是九江地面的人,只是怕牵连在内有些不便吧?” 九江钓叟目露奇光道: “我么?不需你展少侠耽心,不待你来牵扯,老朽早就受到牵连了……” 展宁大吃一惊道: “这,怎么说?……” 九江钓叟淡然一笑道: “小孤山分场,着人送来了一纸大红请贴!” “东贴?……” 展宁对那大经请贴最是熟悉,骇然大叫又道: “他们指定时间,请您按时赴约可是?” “不错!”淡漠万分地。 “老前辈,您可千万去不得!” 展宁叫得这一声,贺芷青又插言问道: “约您在何时赴约?” 九江钓叟屈指计算道: “今夜十九,唔,还早,还有六天!” “约在二十五的晚上么?……”展宁又补一句道:“您老可是千万去不得!” 九江钓叟微一笑道: “别小看大孤山只是地狱谷的一个分场,它造成的恐怖气氛,以及杀人所用的手法,却与地狱谷完全一致呢!……” “这样说来,此地想是有人已然遭过毒手了?” “当然,全是大脑开花,被人抓得稀烂!” 眼看这一双男女俱露满脸关切之情,突然又笑道: “你俩切莫为老朽担心,老朽按时前去赴约,却不是前去送死的呢……” “老朽但不去送死,而且做了‘官’了!” “做官?……” “想是地狱谷特别重视老朽,派我李明作了一名外堂堂主,统御大小数百船只,你想,我九江钓叟不是荣宗耀祖,八面威风了么? “啊?……”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九江钓叟意气澜珊,意酒未尽地继续说道: “从今往后嘿……我也要头蒙黑色纱罩,一步三跳跃,发出瞅瞅的鬼叫之声,不但自己的生命永保无虞,更要扮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角色,未必不值得庆幸?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凄历无伦,足可殇人魂魄! 展宁含笑问道:“老前辈之意,可是不打算就这光荣职位?” “当然喽!”贺芷青极为肯定地说完这句“当然喽”,接口又补充道:“李老前辈若有屈就的诚意,他能够甘冒着大不韪,驾舟来送你这展哥哥?谁不知道你展宁是地狱谷主亟欲获得的一个绊脚石呀!” 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两双如水秋波却移注在九江钓叟脸上来…… 展宁也是眼睁睁地一旁注视着李明…… 出奇地,九江钓叟一声长笑道: “姑娘你过份自信了,贺家堡的天罗掌震撼武林,你来看……” 伸手一指滔滔江水与这一叶扁舟,复又大笑道: “船行在这大江中流,你也只能徒呼叫命,束手而被擒呢?” 贺芷青闻言心动,娇艳上,当真变了颜色…… 展宁一脸困惑之色,笑道: “老前辈,我这青妹妹阅世不深,您确乎哧唬她不得,我急切需要知道,您打算怎样渡过这重难关,如何反抗地狱谷的恐怖势力?” 九江钓叟有心的凝神向展宁又打量两眼,苦笑说道: “怎么反抗呢?论胆战,我无法与你展少侠来媲美,论造诣,我纵有豹胆雄心,也无法匹敌那地罗十一式,是不是?” “地罗十一式?……” 展宁心中一动问道: “敢情是地狱谷主新自出川,坐镇到九江地面来了?” “不是!” 展宁顿又蒙然了,期期自语道: “既非他亲自前来坐镇,谁又会地罗十一式的掌上功夫呢?……” 玄雾难解中,继续又问道: “据您所知,坐镇在九江分场的,是个什么人?” “五殿森罗王!” 展宁惊叫一声,随即也就憬悟过来,发出一连串的冷笑…… 笑声中,满含惊奇,鄙夷,挪揄意味! 贺芷青自也撇嘴轻笑几声道: “说见鬼也就真见鬼,出现了个五殿森罗王,不用说,十殿阎王一个也少不了喽? “嘻嘻,李老前辈,五殿阎王有刀出坡,望乡台,您可曾听人说起过?……” 李明一抚临风飘飞的苍须说道: “据老朽耳闻,九江分场似也样样具备,一件了不缺少!” 展宁眼望九江钓叟,备极关切的道: “老前辈您打算怎么辨?” “我怎么辨?”李明悠悠一叹,“好在还有六天时间,从长计议吧!” 说到这里,黯然一吁道: “也不知是我祖上无德呢,还是我不愿舍弃这人间的生活,以我目前的心理状态看来,确实还缺少打马就任的胃口哩!……” 展宁笑道: “这样说来,您老就只有两条路好走了!” “两条路?……” “第一,采取家父不愿同流合污,慷慨赴义的作法;第二条路您得寻找一处四野无人的荒山峻岭之区,不过问人间是非,自落得耳根清静了!” 九江钓叟热思须臾,强笑解嘲道: “不谈这些!不谈这些!值此明月当头,舟逐急流的良辰美景,我三人当珍惜瞬将即逝的岁月年华,老是活人谈鬼事,不觉辜负上苍造物的神奇了么?来来来,换个饶有趣味的话题谈谈吧!” 换个话题?能够说换就换么?…… 展宁与贺芷青,愁眉深锁,似全有满怀心事难言…… 对视一笑,谁也没有开口出声!…… 江水呜咽,加上流波逐舷,谱成一曲聊解寂寞的人间仙乐! 贺芷青若有所思的,转脸微笑道: “展哥哥,我俩旧话重提,我把天罗八掌教给你好不?” 展宁想不到有此一说,笑道: “与贺天龙订有尧能山之约,这样一来,不是变成私相授受了么?” 贺芷青不住摇头道: “你认为这是忠厚,我却认为这是傻瓜,他如果是个遵守诺言的人,请问,乘虚偷袭你三掌,关帝庙囚禁你三天三夜,又当怎生说法?……” 眼看展宁默然无言,冷笑又道: “人先不义,我后不仁,于情于理没有说不通的,再说,对付一个不重信的人,也要打算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察言颜色,贺芷青似已痛心疾首,对贺天龙深恶痛绝了! 展宁自也忐忑不定,惑然问道: “你是说,宁可让他白跑一趟尧龙山,也不必遵守诺言,成交换武功的协议?” 贺芷青继续摇头道: “错了!我无心来过阿尧龙山的事,我是针对着目前……” “目前怎么样?……” “傻瓜!以你的三招天罗掌,能够应付地罗十一式么……” 九江钓叟哈哈大笑道: “姑娘,你别转着弯儿说话了,敢情你有心为老朽打个抱不平,要展少侠去斗斗那个五殿森罗王可是?” “这样不好吗?” 贺芷青憨笑一声,掉脸却又目注在展宁脸上去…… 展宁至此方始恍然大悟,爽朗一笑道: “好是好,只是现在我分身乏术呢……” 贺芷青脆声笑道: “我说这话,当然是在两广神偷就逮之后,不是就说现在嘛!” 瞥瞥展宁含笑点头的表情,娇笑又道: “我不要交换条件,自愿将学成了的天罗八招教给你,好不好?” 展宁未及答言,九江钓叟却又插言道: “姑娘,时不我与了!小孤山隐约可见了啊!” 听说小孤山已在眼前,男女二人同时掉过头去…… 望一眼朦胧的小孤山,展宁一声轻笑道: “说什么不要交换条件,这样说法,我就敬谢盛情,不敢邻教了,我所以要留难贺天龙,也是鉴于他一心图谋不轨,唯恐人谋不成,青妹妹若是真心要成全我,我俩彼此琢磨,倒是使得的!” 贺芷青喜在心里,忙不迭地道:“现在面对小孤山,已经没有时间了呀?……” 展宁微微笑道: “不必紧张这一时片刻,若真是一旦遇上那什么五殿森罗王,你接前八招,我接后三招,不仍是一套完整的天罗掌么?” 贺芷青喜极拍手道: “好,好,这样真好,我怎么冥顽不灵,就没想到呢?……” “噤声!” 九江钓叟喝得这一声,复又轻轻一嘘道: “要捉小偷,可是凭般声张不得,老朽主张你二人且慢登岸,先在船上看个动静之后,再作应变的如何?” 展宁回首一点头。 九江钓叟继续献计道: “老朽刻已将船速缓了下来,小舟将停在山下的芦苇深处,你二人一旦舍舟登岸,水上的事用不着悬念耽心,由老朽一手包辨便了!” 展宁会意,又自点一点头! 小孤山愈来愈的近了!…… 拢进小孤山愈近,三个人全是屏息无声,心弦也剧烈震颤起来…… 小孤山高约三十丈,碧峰峙立,姿态玲珑,面江部份全系陡壁危崖,虽有石阶曲折其中,不失为一处清幽绝险之所! 暮鼓悠悠,晚钟入耳声声传来…… 展宁仰望山岭,奇然问道: “老前辈,小孤山顶,可是有座寺院?” 九江钓叟点头轻道: “山顶有座光华寺,僧众虽有数十,但全皆不谙武事,这点,少侠尽可安心!” 展宁对沐浴在清冷月色银辉中的小孤山全貌,极目打量几瞥,悠悠轻叹道: “我手边缺少一付指路图引,面对着偌大一座小孤山,你要我打那里下手……” 贺芷青似也乱了方寸,一瞬不眨地凝视小孤山一言不发。 九江钓叟一任扁舟在芦苇中微微荡漾,轻轻一笑道: “不必焦心,与其去满山乱找,打草惊蛇,不如守株待兔坐候在此地,我不相信他们不来!”话完一望顶头月色又道: “看恁般一片静寂,丑鬼想必还在途中!” 时间在焦虑守候中,慢慢溜了过去…… 展宁真是情急不已,左顾右盼四山打量中,霍地,腰下一紧…… 贺芷育一声惊叫道: “你看……” 应指所及,果然,有一丝火光打绝壁转折处传来…… 倏地,又复归熄灭了! 九江钓叟自也看得明白,疑心特炽道: “光秃秃的陡壁悬崖,不是一般文人墨客能及的探幽之所,现在事不宜迟,你俩即刻迂迥登山,两个偷儿当可手到擒来……” 不容钓叟话说话落音,一双男女,双双点足跃起…… 落到两丈以外的山麓下…… 捷陨猴般,沿临江耸峙的绝壁,揉升上去…… 不须片刻工夫,就扑到适才一现火光之处…… 皓月当头,削壁上寸草可鉴! 展宁绕空一个盘旋,飘身落在两崖折叠的一个石洞前,傍壁稳住身子…… 放眼对这石洞的上下左右,打量起来…… 蓦地,在洞口正上方看出蹊跷来了! 扑到洞口上端,探手在低洼之处一摸,喜形于色,附在贺芷青耳旁急道:“你且守住这方碧玉,再也不能任它再度失落了,我要进洞去活捉那两个偷儿……” 话音一落,展宁两臂一舒,落下身子…… 凌空再一折,飘身就进得洞去! 两个身法直如一气呵成,当真是妙到毫巅! 二八、八方风雨会小孤 展宁飘身入洞,早已气结周身,力结双掌!来在洞口,双掌斜腕一吐劲,一招“天保九如”应掌而出…… 口里却哈哈大笑道: “偷儿逃不了了!不如落得磊落些,俯首认输吧!” 话完,又朝幽遽暗黑的洞底深处遽发两掌…… 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一声惊哦过后,紧接着哩哩两声奇响传来…… 展宁情知是这二人,分别缩进壁角去了,掌劲不敢遽停中,启口又笑道: “怎么样?是否愿交出羊皮图解束手就缚呢?还是要小爷连劲来劈死你们?” 叫声未了,又是两招“地克天冲!” 掌劲雄浑,破空呼啸风生,真个威势无比! 漆黑中,传来矮子一声惊叫道: “展少侠,你能不能先住手讲话?” 展宁左右开弓,又挥两掌笑道: “哈,我在明处,你俩躲在暗中,别想我住手等候暗算,我是不上这个当了!” 掌随话进,换了一招“天无二日”,又分左右硬劈过去…… 掌劲震动洞壁,嗡嗡响个不绝!…… 驼子的声音又打暗中传来道: “你展少侠身怀天罗掌绝技,我俩天大的胆,也不敢伸手来暗算你呀!” 展宁哈哈大笑道: “难说!难说!我受够人家暗算的苦,不上当!不上当!” 两掌猛然朝前一推,又笑道: “你这两个偷鸡模狗的人,谁知道在这石洞里学得了什么绝学高招,我能够息下手来么?嘿,这个玩笑开不得!” 想到这里,寒凛顿生,一掌接一掌,更是沉猛无伦的推了出来! 奇怪得很,他二人竟是一掌也不出! 展宁推出的掌劲,竟是招招落了空,似未触及他俩的肌肤半点! 这是什么道理呢? 展宁茫然不解中,奇然叫道: “你俩现在何处?” 漆黑中无人应声,静寂一片!…… 展宁玄惑中一时兴起,人随掌进,前跨两步又叫道: “不愿开口吗?我就是这样一掌接一掌,不劈死你俩决不甘休!” 暗黑中,传来矮子一声长叹道: “少侠,倒时你也落个力竭精疲,同归于尽呢!为什么不让我弟兄面对面,与你说上几句话呢?” 驼子接口又叫道: “少侠对我兄弟当真误解了,慢说我弟兄刚到这小孤山不久,洞中招这许多,岂是我俩一时片刻学得了的……” 展宁似信又不信地,疾推两掌,问道: “壁上有几招神功?” 那驼子漫应道: “十八招!” “啊?有这许多?”展宁左右一甩掌,又道:“你俩到此多久了?” 矮子一声饥笑道: “咦,不是在一个时辰前,还见着你展少侠了么?我弟兄就使是飞毛腿,到此也不足半个时刻呀?你想,半个时辰能学得十八招奇学神功吗?” 展宁暗自盘算一阵,双掌一推,摇头笑道: “你俩信誉不佳,我无法来相信你们,还是你俩联手合力与我硬对几掌吧!” 矮子诡笑道: “少侠一定要一意孤行,你就接连发掌吧!不过,我俩藏身的所在,不是你雄浑的掌力所能及得,至多震塌石洞,我三人同困于此便了!” 展宁那能信得这一驼一矮,一连又劈上五掌…… 掌锋所至,震得洞中嗡嗡响个不绝! 确乎徒劳无功,没伤得那两广神偷分毫! 两劈微觉酸麻而又疑念业生中,一亮双掌又道: “要我住手却也不难,你俩得先应允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驼子忙不迭的道。 “先将火折子燃着,让我看看洞中的环境再说!” 驼子疑心不释的道: “你如果遽后两掌,我弟兄岂不就二命归西了?” 展宁爽然一笑道: “说不打,就不打,我展宁岂是忘义背信的人?” 石壁暗黑中:“展少侠首重信诺,我矮子信得过你,但是还有一椿,少侠需要的只是一块碧玉,和一张羊皮图解,我弟兄需要的却是求得一条活命,我与你双方交割完毕,一定不要再留难我俩好不?” “那是自然!” 矮子嘿了一声,又笑道: “为表明我弟兄的一片诚心,喽,羊皮圆解也交给你!……” 吟地一声,一宗物什当真滚到展宁脚边来…… 展宁唯恐其中有诈,不敢俯身拾拣,掌上蓄劲不发,笑道: “现在,你俩打亮火折子走出来吧!” 黑暗中,驼子一声惊叫道: “矮子,我俩上当了!” 展宁顿觉突如其来,沉声大喝道: “这怎么说?” 驼子故出奇峰道: “我弟兄呆是一片真心,殊不料你展少快违约背信,却要将我弟兄擒交贺天龙,这不是我俩上当了吗?” “你说什么?……” 驼子一声怒喝道: “还要故作痴呆吗?否则?这多人堵在洞口?” 展宁没防到驼子有心使诡,寒凛丛生中,猛然一回头…… 两缕劲风倏地起自当面…… 展宁虽已回头转脸,两掌连劲却仍交差在胸前,闻声惊变,蓄劲猛然一吐…… 一个存心暗算,一个却是仓皇出掌…… 轰然一声暴响—— 展宁只觉两臂如受锤挚,马步直是虚浮不稳…… 蹬蹬,蹬蹬蹬蹬,一迳向后退去…… 三步退出了洞口…… 两步退下了危崖…… 一步踏虚—— 展宁宛如一双断了线的风筝,直向流水滔滔的江面上跌了下去…… 山上一声娇呼,山下一声惊叫同时出口…… 九江钓叟眼明手快,提身从起,将展宁直向下落的身子抱个正着…… 金鹏掠翅般地,又落回舟中去了! 黑暗的石洞中,传来矮子嘿嘿一声笔会笑道: “这小子自不量力,让他去见水龙王!” 驼子也磔磔笑道: “此地当真久呆不得,取回碧玉,我俩也好走了!” 说走就走,双双同时穿出洞来…… 向碧玉所在的洞口上方扑了过去…… 这一来,与贺芷青恰好撞个满怀…… 贺芷青也是恨极怒极,全力推出一招天罗掌,叱道: “你俩别上来了,去见水龙王吧……” 耳听劲风盖顶,两广神偷左右骇然一飘身…… 飘身一闪,避过了当头劈下的这一招! 亡魂丧胆中,矮子脚落实地,一眼看出站在当面的竟是贺芷青,连连诡笑道: “啊?是姑娘到了,你怎么动手打起自己人来了?” 说着说着,涎着脸却又欺进身来…… 贺芷青小嘴一撇,极为鄙夷地,叱道: “站住!” 声落掌到,又是全力一招天罗掌…… 矮子情知形藏已露,偏脸朝驼子一施眼色道: “驼子,事不宜迟,合手硬拚几招再说!” 四掌同出,双双扑向贺芷青…… 贺芷青娇躯获住碧玉,双掌一分,两股白蒙蒙的掌劲起处…… 轰,轰两响频传—— 贺芷青一步震退在削壁上,身子虽是退无可退,两臂可震得疼痛如割…… 经这一掌硬接贺芷青,却将他二人的掌法看清楚了,骇然惊叫道: “吮?原来又是地罗掌!来吧!姑娘不怕打,打算硬抗你几掌!” 驼子磔磔一笑道: “矮子,我俩全力发掌,看看‘青蛙神功’能抗几招?” 四掌吐劲,当真又硬劈过来…… 咚地一声,如中破革! 贺芷青娇躯不过颤得一颤,两广神偷却被震的连退两大步…… 矮子大笑道: “再来,再来!这一招打她头上,我不相信她连五官也能练成神功的!” 说狠也真狠,又是四掌同施,劈向贺芷青的螓首玉面…… 听说要打头,贺芷青真也慌了手脚…… 双臂连劲,就待硬接这一招…… 说时迟,那时快—— 单拐往地有声,一条人影电疾幌到,两掌一推,打斜刺里却也接上来…… 轰然一声—— 各自退得一步,成了个持平之局! 丑丐哈哈一笑道: “青姑娘,展少侠那里去了?” 贺芷青未及答言,半山腰传来一声大叫道: “丑哥哥,我在这里,不要跑了那两个偷儿,我来了!……” 起起落落,转眼就要奔到洞口…… 这一来驼矮二偷那里还有魂在? 驼子一掌逼退丑丐,高叫一声:“风紧!”纵身上了山顶…… 矮子也不敢再存攫夺碧玉之心,紧接着也纵上山去…… 现场的贺芷青,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以身护住削壁凹陷的一方碧玉,情急万般地,几跺莲足道: “丑哥哥,逮住他俩,一张羊皮圆解还在他俩身上呢……” 丑丐虎吼一声,人随掌进,接踵也纵上山头…… 展宁的来势已近,眼看二偷仓鼠图逃,啸得一声,改道包抄过来…… 追兵势急,驼矮二人亡命疾奔,头也不敢回…… 霍地,一声冷笑挡在当前道: “老子贺天龙在此,偷儿,你等自负走得了么?……” 天罗掌的白色气流起处,异响之声人耳响个不绝…… 刷刷刷刷几声—— 贺天龙在前,武当五老道仗剑在后,再加上打树林里冒出来的近百扈从汉子,火把通明,将小孤山的一面临江山嘴,困了个水浅不通…… 两广神偷,前有阻挡,后有追兵,知兴地搂头劈到的雄浑掌劲,委实痴楞住了…… 丑丐蹑踪追到,自也趔趄的呆在一边…… 展宁恰也赶到当场,愤怒的一瞥贺夭龙,寒着脸也没出声…… 贺天龙何等机警,一眼看清在场的人,微笑道: “好,好,青儿来得正好,展少侠别来无恙么?吮?” 展宁不愿答话,傲然屹立设出声…… 贺芷青进退维谷,暗自盘算中,寒着脸也未答言…… 贺天龙含首向丑丐招呼过,脸却朝驼矮二偷疾言厉色道: “如何?是打算俯首认罪呢?还是要老夫多费一番手脚?” 瘦炯神厉,气指颐使之态表露无遗! 两广神偷却被这股盛气哧唬住了,彼此互瞅一眼,谁也不吭声…… 贺天龙直似怒气不息,手掌一伸,吼道: “碧玉呢?拿来!” 矮子哭丧着脸,短手一指贺芷青的立身之处…… 贺天龙会错了意,转向贺芷青问道: “青儿,敢情那方碧玉已被你夺到手中了?” 贺芷青含糊其词的漫应道: “不错,正在我手里!” “好,好,你可要留神保管,不要被人夺得去了!……” 再一转头,板脸朝向两广神偷,手掌又一摊道: “下一站的羊皮图解拿来!” 光棍不吃眼前亏,矮子色呈无奈地,探手入怀…… “慢来!” 展宁一声断喝出口,身形宛如石火电光,一步来在矮子身前,冲着贺天龙冷笑道: “此物原该展某所有,你贺天龙无权过问!给我!” 说声结我,也向矮子手一摊…… 矮子人矮鬼大,辙骨精零,两双鼠眼盼左顾右,就是不伸出手来…… 贺天龙气怒交并,戟指大骂道: “展宁,你太也不知自量了,仙霞岭若非老朽一念不忍,那里还有你的命在,你来看……”用手一指气势汹涌的一圈之众,冷笑又道:“这是你徒逞意气的逞强之所么?” 展宁尚未及答,一句人语出奇地冷然飘进场中—— 其声冷峻无伦,声含狞笑道: “贺天龙,此乃本场主坐镇的九江地面,也容得你凭般气指颐使,目中无人么?你跑来看看……” 语声一落,但听得喋喋几声,数道流焰冲天而起…… 蓬地一声展开,当顶爆出一朵鲜红刺眼,晶莹瑰丽的血莲花来…… 皓月映彩焰,端地慑人心神之亟! 一句入密传音遥遥又起—— “五殿森罗王驾——到——” 传音之声未落,一声云扳清响。 随着这一声,四野鬼火萤茵,鬼声啾啾,幽零凌风般地,四面郑上前来…… 儿个判官束样的汉子,簇雍着一辆大伞红绫软轿,来得真够快捷…… 转眼就要来到剑拔弩张的山岭! 贺天龙不虞有此,着实也呆了一呆…… 两广神偷,脸上却浮起几丝出奇的喜意…… 气氛沉窒中,人影电幌…… 丑丐一把拖住展宁,一同来到贺芷青身边,将一个火种塞在展宁手里,急道: “乘这片刻双方僵持不下之局,你即速进得洞去再说!” 展宁念有未释,目注在场中道: “现在几路人马俱已到齐,我一人自顾尚且不暇,还能学什么功夫呢?” 丑丐不容分说,将展宁推向洞口道: “人马到齐?差得远!差得远!差得远!正主儿还没出场呢!” 眼看展宁仍有忐忑之意,全劲一用力,便将展宁推进洞中去了! 用手向贺芷青一比手势,示意她动手转动凹壁的碧玉…… 展宁见状,骇然大叫道: “怎么?要将我关闭在石洞之中么?” “不要紧!不要紧!你专心琢磨神功吧,两个偷儿包管跑不了的!……” 丑丐一面开言答话,右臂上舒,又向贺芷青一比手势… 倏地一声,似如钢铁交鸣—— 洞口当真紧闭住了! 洞里洞外形成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洞外的场面,已是火爆万分了! 二九、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五殿森罗王的一顶大红质软轿,来得真是快捷,宛如行云流水一般…… 不一刻,已停在小孤山临江的山头! 一声类似疯狂的狞笑起处—— 笑声震荡夜空,亟似夜半枭鸣—— 随着这声凄厉无耸的疯狂狞笑,软轿的红绫卷起,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约莫花甲以上的年纪,狮鼻广颔,薄唇鹞眼,长得倒是背过身颀,雄伟伟的彪炳之躯,穿着一身锦缎蟒袍,头上却挽着一个小小发髻,当真不耸不类得紧! 他,极力模仿能行虎步,四平八稳地向前踱了几步,睨睥一笑道: “贺大侠别来无恙,你还认得我这关外故人么?嘿嘿!” 贺天龙哪里又是省油之灯,报以一声冷笑说道:“你我人鬼殊途,老朽就使能够识得几分,也不敢来冒犯阎君,来开罪你这掌管地狱第五殿的森罗王呀?哈哈,哈哈哈……” 针锋相对,贺天龙也不示弱! 丑丐右手一抚前额,似是恍然有所省悟,自言自语道: “哦,原来是他?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谁?丑哥哥!!你知道这五殿森王究竟是谁?”贺芷青问得这一声,妙目凝光,直瞅在丑丐脸上……丑丐手盖嘴唇,轻轻说道: “开外三凶,你可曾听人说起过?他就是霹雳神章广元,在三凶之中排行第二,没想到他甘愿舍弃‘神’不作,反倒做起‘鬼’来了!” 贺芷青话到嘴边,有心还要问上几句什么,丑丐食指就唇,急嘘一声,连向场中频点几点…… 贺天龙却已傲然仰起头来,夷然一笑道: “我贺家堡与你地狱谷,井河水互不相犯,亦未向你五殿阎君告下冥状,关于我的家务事,要你凭般来势汹汹,收集偌多鬼卒,团团围住这小小山头,为着何来呢?” 双手向外一摊,似是理直而气壮! 森罗王用目环扫当场,薄唇一撇,桀桀狞笑道: “家务事么?在本阎君职掌的九江地面,却无法容人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何况我地狱谷早巳传下阎罗令,对于你这位贺大侠么?……” “怎么样?” 森罗王鹞眼陡地一翻道: “随时格杀勿论,谷主坐等验收人头!” 贺天龙仰天一串大哈哈,笑声亦复凄厉无伦! 森罗王似不为狂笑所动,放眼瞥及仗剑站在贺天龙身后、脸上变颜变色的武当五道,目露怨毒的颔首狞笑道: “啊!幸会!幸会!武当六位老道长一向同进同退,怎么现在六缺一了?哈哈,少林的红衣上座,为何一个也不见?敢情是不愿狼狈为奸,中途散伙了么?” 武当五道十目圆睁,却又发作不得…… 贺天龙忍无可忍,厉声大喝道: “章广元,闭住你的狗嘴,少林,武当,俱是武林中名门正派,岂能容人信口轻易侮蔑的?若说我等团结御悔就是狼狈为奸,请问,青城,峨媚,甚至你关外三凶,不也变成卖身投靠了吗?” 话说完,双手在胸前一拍,继续又道: “地狱谷既是坐候我贺天龙的一颗六阳魁首,来来来,只要能胜得老夫这双肉掌,一切悉听尊便!” “你急什么?你来看……” 用手一指鬼火磷磷的幢幢鬼影,反手又向江面一指道: “不论陆上水上,俱有地狱谷的人马,你不要以为倚仗八招天罗掌,便能够脱困得了吗?放心,今天准能使你甘心瞑目,死得其所就是!” 事出意外,贺芷青应指望向山下,果然,原本是轻波逐流的辽阔江面,现在舟如棋布,密密麻麻地,泊在江心…… 全然一致的,船桅高悬着一条黑布莲花幡,幡上磷火明灭,闪耀出慑人的寒光! 贺芷青花容居然变色,偏脸色道:“丑哥哥,地狱谷布下天罗地网,看来我等必无幸理了!” 丑丐脸上一无惊容,从旁含笑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青姑娘暂且放宽心怀,你只需切记,满了约莫一个时刻,把那展宁娃娃放出洞来也就是了!” 贺芷青不改情急之色,又道: “你忘了,山下还有一个人么?” “你说那九江钓叟?” 贺芷青圆瞪杏眼,点一点头! 丑丐微微笑道: “这个你放心,李明老儿攻敌虽有不足,自保却还有余的!” 一句话刚刚说完,丑丐手肘轻掸贺芷青,轻声急语道: “不要说话!麻烦来了!你看那五殿阎王,不是冲着我要饭的来了么?” 果然,森罗王迳向丑丐走上几步,停足狡笑道: “黎奇,你丐帮也东施效颦,托庇在贺天龙门下了么?” 丑丐单拐朝前一柱,仰身一声大呸,道: “放——屁!” 不料有这一呸,森罗王竟然一楞道: “此时此地,你出现在这小孤山,敢情也是适逢其会?” “不干你的屁事,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嘿,嘿嘿,”森罗王会声一笑:“我怕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徒伤无辜了哩?你来看看……” 话声未落,伸手又在四周指指点点…… 丑丐哈哈大笑道: “就是这些臭排场么?哈哈,我早就将它看的清楚,不劳你再来引荐了!哈哈!” “这样说,你是成竹在胸,早有脱身之计了喽?” 丑丐故出奇峰道: “章广元,这小孤山左近,地狱谷布下多少鬼卒?” 这一说,似又出乎森罗王意外,怔得一怔,奇道: “怎么?大小三百余众,加上地狱三宝,未必不够你等消受的?” 瞥一眼依在丑丐一侧的贺芷青,诡笑又道: “这位是……” 丑丐淡漠地道: “这是贺姑娘!” “贺姑娘?……” 森罗王偏脸一瞟贺天龙道:“敢情就是贺大侠之女……” 一句话尚未落音,眼前绿影电幌…… 拍地一声,森罗王猝不及防,已是挨上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本是贺芷青含忿出手,一掌甩上他的左脸,右掌接踵又到…… 就因为事出突然,森罗王生受了这记耳光,踉跄歪倒中,却将右掌躲了过去…… 贺芷青初生之犊不怕虎,眼见右掌扑了空,拧腰却又扑向前来…… 身到掌也到,用的却是天罗掌!…… 关外三凶成名有年,此刻又贵为地狱谷属下的五殿阎君,前一掌,就因为猛然不防措手不及,生受一掌之赐,早已凶性大后,眼看贺芷青飞身扑到,口里叫了声: “丫头!你找死!” 双掌一照地,亮掌便接了上来…… 隆然一声巨响—— 两人同时被震退一步,谁也没沾到半点便宜! 有这一掌接实,明眼人一目了然,轮赢已然立判了! 五殿森罗王仓皇应敌,能博个持平之局,足见他的内力惊人,并非等闲能比! 嗖嗖两声—— 贺天龙,丑丐,同时飘身落在贺芷青身侧…… 四个红袍判官,并排赶来落在章广元身后…… 剑拔弩张,气氛极为沉窒! 森罗王极具深意的,对场中各人环扫一瞥对站在场中形如木鸡的驼矮二偷,更是多投上两眼…… 目光终止在贺芷青身上,怨毒地道: “偷袭得手,算得了什么英雄?贺姑娘若是不辱家门,可敢与老夫硬对三掌?” 贺芷青心气高傲,哪能听得如此激将之言? 莲足一点地面,飞身又持扑上前来…… 贺天龙疾出奇手,摆臂一拦贺芷青,沉声喝止道: “青儿,你且耐住性子,有话回头再说!” 丑丐也说好说歹,一把扯住贺芷青的翠衫长袖,语含双关道: “青姑娘你就先行憩憩手,我们的时间也还没到呢!” 有这一句话,贺芷青悻然一瞥章广元,当真一收势子,退回身来…… 森罗王不解这句双关语,一处双眉冷声喝问道: “丑鬼,你不要丑人多作怪,更不要在孔夫子面前卖文章,你们的时间?你们的什么时间?吮?” 贺天龙自也雾水满头,睁眼睁地,瞪着丑丐一瞬也不眨—— 这句双关语,场中人能懂得的确乎不多! 除了丑丐自己,就算贺芷青了!驼矮二偷也是鬼精灵,约摸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但是,这二人面对贺天龙,已有余悸在心,此刻场面又尴尬十分,何去何从呢?…… 这二人心机全也不弱,奈何正如同脚踏两只船,尚在举棋不定之中…… 有几次话到嘴边,终于又在他俩神色暗投之下,哽咽回去…… 现在,他二人只有一个共同的心意,那就是—— 走! 实在的,贺夭龙的扈从有百余之众,已将这座山嘴困了个水泄不通,何况还有地狱谷的水路人马,更在按兵不动,虎视眈眈! 即使自己能有出神入化的造就,以一当百的神功,也难保必能脱得困出! 如何始能履险如夷呢…… 这二人眉飞色语老半天,也没能筹措一个最佳的方案来! 正因为这,两广神偷空有满脑子的鬼聪明,也只好欲言又止,裹足而不前了!…… 在场的尽是聪明的人,贺天龙当是首屈一指的了! 一方面,他固要应付当前的退兵之计,念念不释地,他并未忽略这两个神偷! 但是,有些话岂是现在说得出口的? 一旦弄巧反拙,不但要打草惊蛇,而且自己的连日辛劳奔波,也就功亏一篑了! 丑丐却是别有不同见地,此刻面对着的,满眼俱是敌人! 能够使双方火并一场,固是上策,但是,还有一个理想未经获得证实,那也就是说,他还需要时间! 唯一使他不能释怀的,就是那方结有指路图形的白色羊皮,羊皮既在两广神偷的怀中,自然的,他对驼矮二人的一举手,一投足,又怎会轻易忽略? 五殿森罗王,打他入场第一眼,就看出其中必有蹊跷,他确需弄个明白! 就因为这丝微妙的心理作祟,他不愿求详地舍弃当前动手火拚的必然优势不用,打算先将场中人的纵横关系,在乱麻一团之中先理个头绪出来! 也是因为他心存旁焉,别有心怀,所以,生受了贺芷青一记重的,打的他羞惭状,老脸无光! 出奇地,意外地,一个万分火爆的场面,却在偶然中沉寂下来…… 只有贺芷青,她玉手轻拢云鬟,莲步移向绝崖,没事人似的,面对大江流水…… 贺天龙与章广元,谁也不是随便相与的角色,慢说是贺芷青行动来得贸然,就连山头上的风吹草动,也未当予以轻轻放过! 前者是不愿过问,也不敢过问,见如未见而已! 后者呢?倚了过份自信沿靠在江上的伏兵,不信她一个孤身弱女子,能够脱逃得了? 森罗王似乎一心专注在打探蹊跷上面,偏脸目注丑丐道:“丑鬼,你把老夫的问话,当作耳边风么?” 丑丐故作痴呆,一仰蓬头道:“你问了什么?我怎地不曾听到?” 五殿森罗王怒道:“本阎君问你,你说你们的时间,你们的什么时间?”“哦,哦哦……”丑丐状如恍然大悟,“你是问我这个么?我要饭的一旦说出口来你可不要害怕……” 森罗王回警他一声恶呸道:“放——屁,我怕过谁来?”丑丐不以为许的,一哂道:“我在等候一个蝗螂捕蝉,黄雀在后,将你等一网打尽的适当时机,信不信?” 森罗王目中无人地狂笑两声,睥睨狞笑道:“丑鬼,还不到夜半更深,你怎地说起萝话来了?你来看……” 扬扬得意的,又向周遭的卒鬼点了几指! 助威似地,磷磷鬼火中,传来一片瞅瞅鬼叫之声…… 丑丐不为示威所惧,嘻声笑道: “老叫化人老,记亿力却并未减退,打你五殿森罗王一出场,外强中干地只会说这句‘你来看’计算起来总在三遍以上了吧?……” 说到这里,滑稽地朝贺天龙挤挤眼睛…… 贺夭龙有心拉拢情感,点了几点头,报以一声附和的轻笑! 得到赞美,丑丐声浪顿然拔高,鄙然一笑道: “其实,又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一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乌合之众,别以为鬼声瞅瞅,威势只能慑人魂魄,看在我要饭的眼里么,嘿嘿……” 森罗王极力按捺住上冲的肝火,会笑问道: “怎么样?”“嘿,不堪一击!没什么了不起!”极尽蔑视的说到这里,紧接着又摇了几摇头……贺天龙故作哑然失笑,几科要笑得弓下腰去……这一唱一和,是可忍?孰不可忍?森罗王被激的怒火上冲,戟指暴喝道: “适才我说你与这贺天龙沉瀣一气,怎地你又要断然否认呢?” 有这一说,丑丐即时适可而止,双手一摊道: “本来我与他就同牛马互不相关,为什么一定又要承认呢?” 森罗王意犹未信的,又补一问道: “假如我与他双方动起手来,你是坐山观虎斗呢?还是打算插上一脚?” “这就很难说了!”丑丐双手再一摊,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奉劝你五殿森王,不要以我这局外人为念,赶辨你自己的大事正经!” 丑丐此言一出,当面的两个人,神色就迥然有异了…… 森罗王在狞笑中,浮上几许得意的表情…… 贺天龙就迥然不尽相同了,他一往以机心沉稳而自负,没想到这丑丐说的,霍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似信,又不信地,目注着丑丐讪然一笑道: “凭般说来,丐帮有心偏向地狱谷喽?” 丑丐不愿表露太多,寒着脸,却是一声不吭…… 这一来,贺天龙一如芒刺在背,心意悬在半空中了! 诧然不解之中,启眼对贺芷青适才的立身之处,打量过去…… 哧,哪里还有贺芷青的影子? “这丫头哪里去了?”贺天龙百思不得其解,如同落进了五里雾中!……转念却又自付道:“先有展宁不翼而飞,此刻青丫头又芳踪顿杳,敢情其中真有什么玄虚不成?听丑丐的一言半语,难道青丫头也敢反叛我么?” 心念电转,迷惑自也愈来愈深…… 但是,目前之事,真是欲理还乱的千头万绪,能容自己来过问?来清查?五殿森罗王似巳满足了什么,狞笑连说了两声好好,步向两广神偷面前来! 两个偷儿当真彻骨精灵,急忙同时旋转身子,抱拳谄笑道: “禀阎君,可容我弟兄说几句话?” 森罗王嘿嘿会笑道: “不妨事!不妨事!有我地狱谷的人马在此,没人敢动你半根汗毛!” 丑丐冷哼一声,单拐一拄地,也走上前来…… 贺天龙心悬地图,自也亦步亦趟…… 驼子双眼朝上一翻,极尽呵说道: “我弟兄身怀一宗奇宝,打算献上地狱谷主作为进身之阶,不想在这小孤山遇上这两拨强人,真是追逐争压不休,若非你五殿森罗王驾到,小可弟兄就要险遭不测!” 贺天龙亟为不屑的冷哼一声,加上丑丐一声狂笑,同时出口…… 森罗王怒瞪贺天龙一眼,朝两广神偷却又一摆手道: “什么宝?继续说下去!” 驼子继续干笑道: “这宗奇宝,包括一块碧玉与一幅羊皮地理图形!”“啊?此宝现在哪里?”驼子笑道:“碧玉已被那贺姑娘抢得去了,这幅图形尚在我弟兄怀中!” 五殿森罗王用目一扫当场,这才发觉贺芷青已不知去向…… 鼻中冷哼一声,手掌一摊道: “地形图呢?拿来!” 驼子故作机警地,一瞥站在一旁的贺天龙与丑丐道: “这多人在旁虎视眈眈,拿出来不碍事么?” 森罗王仰天一个大哈哈道: “用不着空自劳心,你来看……” 尚未出手点向四野,丑丐忍俊不禁,晒道: “又是一句‘你来看’,这是今晚的第四次了……” 森罗王不愿理会这些,摊掌未收,向前又伸了一伸…… 矮子挤眼一点头,驼子探手入怀,掏出一声羊皮图形来…… 就在他近向森罗王手中,一交一接,尚未落实的同一时刻—— 变生掣时了! 贺天龙与丑丐,不约而同的,四掌猛然一翻—— 推向收授未妥的两只手掌上! 这股应掌而生的狂风劲气,同时用的天罗神掌之力,力道焉能小得了? 一块白色羊皮随劲冲天而起,飘呀飘的…… 厉吼,暴喝,狂嚎,加上一声娇叱,同时出口—— 五条身影,迅如电光石火,同时窜向那块冲天而起的羊皮!…… 矮矢如龙,谁也不愿落在人后! 三十、几番风雨 四面楚歌 同时纵身跃起的五个绝顶好手,谁也不是等闲之辈! 尤其各怀异志,虽然提身纵起在半空中,亮掌吐劲,袭挚近身的敌人! 一声声掌劲接宝的轰然暴响,相继入耳传来! 天罗掌与地罗掌,同属震惊寰宇的两大奇学,此刻经五大高手交相施展出手,气流洲涌如潮,破空呼啸风生,端地慑魂夺魄之亟! 脚底下,忙坏了两群的跟从之众,九江分坛的四个红袍判官,武当派的五个执剑老道,同时纵身落进场中,引颈抬头,面上俱呈露无比紧张之色! 助威的人声呐喊,配合着耸人听闻的鬼声瞅瞅,形成一个剑拔弩张,战火一触即发的热炽场面! 混乱之中,只有一点显得过份出奇…… 两广神偷,也不曾参与这场触目惊心的争夺战,趁这人影交错,局面混乱的大好时机,眼色暗投,两个人别有用心的,一步步退到临江的绝壁边上来…… 似有脱身求去的模样! 迅辣兼具,石破天惊的寒风卷札之中,一声夜枭般地长笑遥起…… 随着这声出奇的狞笑,人影交叉横飞…… 先后绵绵落下地来! 五殿森罗王狂笑不停,飞身落在四个红袍判官身后,放眼一瞥手中夺得的一块白色羊皮,先是惊哦了一声,复又咭咭狂笑道: “啊?哦,哦哦……地狱谷应连当兴,这真是天假奇缘哈哈!” 说着说着,也就将它一把寒进怀里…… 丑丐一眼看到落在身侧的展宁与贺芷青,笑意盎然中脸一仰,挤一挤如豆小眼,意思就是说:完事了么? 展宁哪能不自理会得,遂也含笑点一点头! 倏地,他又像想到了什么,移近两步,轻声急道: “丑哥哥,这该怎么辨?那图形当真是失落不得的!” 贺芷青也面带惶急,莲步移近前来道: “展哥哥,事不宜迟,按照我俩既定计划行不不好么?” 既定计划?什么计划? 当然,她言中所指的计划,就是早在舟中协议好了,联手合掌,务使天罗掌保留完整,对付当前这五殿森罗王的唯一方法了! 展宁不痴不傻,聪慧绝伦,闻言略一琢磨,焉能不自体会得。 瞥瞥目露暴泪凶光的森罗王,又瞥瞥袖手寒脸站在一旁,神色黯淡的贺天龙…… 一偏脸,迳向丑丐问计道: “怎么样?丑哥哥!” “且慢!”丑丐摇手一哂,“急什么?时间尚未成熟呢!” 这一句,又涉及到“时间”二字! 展宁与贺芷青,真觉雾水满头,问也不便启口问得…… 贺天龙面含诧色,微微抬起头来…… 森罗王更是疑心大起,狞笑声声道: “丑鬼,你的时间已经没有了,片刻之后,老夫准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又复欺进两步,手指展宁问道: “你这娃娃可是姓展?”’ 展宁傲然一仰脸,道: “不错!我正是展宁!” “啊?巧得很!巧得很!哈哈,哈哈哈哈…… 五殿森罗王狂笑几声,又向殿宁投上一瞥,一抚颌下几根疏须,又道: “地狱谷主遍传‘阎罗令’,坐候验收的两颗头,不想全在这小孤山同时出现了,老夫真够幸运,真够幸运……” 不容他话说落音,贺芷青嘤唇一撇,夷然含道: “为什么不说你的死期到了呢?” 森罗王恶向胆边生,厉吼道: “丫头,我先问你,那块碧玉可是在你怀中?” “在又如何?不在又怎样?” 森罗王连受几句顶撞,暴跳如雷道: “你丫头若识时务,双手将碧玉奉献出来,本阎君网开一面饶你不死,若敢哼出半个不字,你来……” 下面的话尚未说得完整,一眼触及丑丐,悻悻然住已不言…… 果然,丑丐放无意松这个良机,用手一指四处的鬼火磷磷之处,接口哂道: “你来看……咦?怎么说不下去,这只不过是第五遍呢?……” 森罗王老羞成怒,有意发作的同时—— 贺芷青小嘴微抿,冷哼一声道: “我就让你死了这条心,不,不不,我一连说上三个不字,你又待怎地!” 森罗王是出了名的霹雳神,哪有什么容人之量,口里厉吼一声: “怎地?我要你死!” 双掌一照地,全力推出两掌! 明月映影之中,一股排山倒海的墨雾起处…… 迳向贺芷青当胸推了过来! 两造近在咫尺,贺芷青没想到他说打就打…… 要接,已经来不及了,正待打横一飘身,躲闪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贺芷青频足挪移,尚未提身飘闪的同一顷刻…… 也是一股刺耳有声的墨雾劲力起自左测,向森罗王的来掌上硬接上来…… 双掌一接宝,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隆然暴响! 尘土激起,石走砂飞! 不但是出掌的双方,俱被震退了一个大步,就连站在切近的丑丐,贺天龙,贺芷青,全被那强猛的劲力所震,各皆暴退了一个大步! 一掌势均力敌,森罗王骇然望望在对面的展宁,茫然惊叫道: “怎么?这一招‘十面埋伏’不也是地罗掌吗?” “不错!”展宁傲然一点头:“一点也不假!” 森罗王讶然惊奇不已,暴吼道: “你娃娃哪里学来的地罗掌?是谁斗胆传授予你的?” 展宁冷然微哂道: “那我倒要反问你,我展宁名正言顺,才是青城十四代的掌门人,有人证物证可以为凭,青城玄通子前辈精心钻研的地罗掌,你又是哪里偷学到手的?” 展宁一口道出发地罗掌的来龙去脉,不但在场的人全皆怔得一怔,就连以地罗掌作为地狱谷血腥本钱的五殿森罗王,也瞠目结舌,莫明其妙了? 片刻心口相问,森罗王摇头狂笑道: “无知小子,一派信口雌黄,你以为偷学得一招半式,便能拿话唬住老夫了么?哈哈哈,哈哈。” 展宁正待启口相识,两丈以外传来矮子一声奸笑道: “要问这事的底细么,我弟兄倒能熟知一二!” 森罗王极度楞神中,那一驼一矮却说笑声声,缓步踱了过来…… 贺芷青柳眉双挑,含嗔转脸,一瞪贺天龙道: “你怎能无动于衷?未必你还打算纵容这两个偷儿?” 顿觉突如其来,贺天龙张口结舌,矢口否认道: “不,不是纵容!”双手一摊又道:“你要我怎么辨?” 贺芷青杏跟陡睁道: “怎么辨?以牙还牙!要这俩个偷儿的命!” “我一个人?” “我也来!” 协商既妥,同时提所纵身,阻挡在两广神偷身前…… 身落掌也到,父女聊手同时四掌疾出…… 旧恨,新仇,加上一肚瞥扭,再加上贺芷青的几句冷言反话,贺天龙即使量宠如海,也容纳不了这许多! 一掌接一掌,尽是全力施为,搂头盖顶,俱朝矮子硬劈过去…… 贺芷青早就恨透这心机极诈的两广神偷,一旦放开手来,那里又能轻松得了。 两广神偷能有多大能为,焉能挡得住宛如甫刚出阱的两头猛虎? 躲躲闪闪,一迳向山嘴绝壁上逼退回去…… 雾落掌声接实中,传来驼矮二人的哀嚎声。 “这样,可要打死……人了!你们的眼睛里……还有……五殿森罗吗?” 哀嚎不忘求救,求救不忘挑拔,两广神偷的心机可见一斑! 五殿森罗王却已性烈如火,见状怒火上冲,高声暴喝道: “住手!先住手再说!” 贺天龙老羞成怒,已是急怒攻了心,怎能听进这森罗王这言吼叫?全力不懈,迳又连推几掌…… 贺芷青心气高傲,也将森罗王叫停之声,当作了耳边风…… 森罗王眼看二偷情势已危,跺脚暴吼道: “不住手吗?老夫还你一点颜色看看……” 声未落,人已起…… 两掌运劲,就持上前声援抢救…… 蓦然!眼前人影一花—— 展宁已是一步横跨,挡在当面道: “你不能走!” “我不能走?反了!反了!反了天了!” 森罗王气急败坏地,叫得这几声,右臀凌空一舞,高声大叫又道: “四位堂主,上前去抢救两广神偷,传我号令,三宝尽情施为!” 这一来,场中起了遽大的变化! 轰天一声大喏响起,四个红袍判官手执判官笔,疾步奔向山嘴而来…… 田螺号角,接连哀鸣几声—— 包围在四野的幢幢鬼影,顿时活跃起来…… 瞅瞅鬼叫之声,亦形转急…… 潮涌般地,打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江面上的船队,也传来频频呼应之声! 当真是声势非凡,端地骇人之极! 责无旁贷了,丑丐柱拐跃上一处较高之地,先朝武当五道,大叫道: “你五位道长还等什么?赶紧截住那四个判官去!” 五位道长岂愿听命丑丐指挥,但,事实只好如此,又有什么辨法。 齐声一吼,五剑同施,截住四个红袍判官,斗在一起…… 丑丐再一瞥神色张惶的、贺天龙的百余眉从之众,高声又叫道: “兵来将挡,大伙为你们贺家尽争下一口气,阻挡住这批鬼卒的来势,只要留神黑布莲花幡的毒物,也就行了!” 有这一声大吩咐,贺家堡的百余汉子,就地形布成一个大圆圈,看样子,也有背水一战的雄心! 诸事吩咐既毕,丑丐柱拐如飞,赶到五殿森罗王的红绫软轿停放之处,运掌一顿猛劈乱行,拳掌交相齐飞…… 可怜,这样扮成牛头马面的鬼卒,又哪能禁得天罗掌的掌上神功? 声声哀嚎相出口—— 十几个鬼卒,领先同登极乐了! 森罗王与展宁,掌去掌来,每一招但落个持平之局! 气得他眶眺欲裂,须发皆张,恨声暴吼道: “小子!我与你不死不休,谁要先告饶息手,谁就不是英雄!” 鹰飞鹞滚,打得真是难解难分! 地狱谷的鬼卒来势,势如无法阻遏的洪流冲激,瞬间,便与贺家堡的汉子遭遇上了,殿开一场旷古雄见的火炽场面—— 呐喊声中,钢铁交鸣! 前仆后继,哀嚎声声! 黑布莲花幡确有令人难以阻挡的威力,双方胶着僵持须臾,就给它冲破儿道裂口! 贺家堡的汉子,死伤一大片,真个壮烈无伦! 丑丐拄拐周旋在几处缺口之间,藉天罗掌的神力,算是勉强又支掌下来…… 哀嚎不绝于耳,情况危殆万分! 绝壁山嘴上,首传捷报—— 贺天龙一掌奏功,矮子大口喷出一道血泉,狂吼一声,身形劈飞开去…… 凌空翻得几翻,坠下磷火点点的江面去了! 丑丐巴不得有人前来接手,见状大叫道: “贺天龙起紧过来,我一人周旋不及,你的人全要死光了呀!” 贺天龙咬牙横了心,甩手一掌劈向鸵子,怒吼道: “老夫也许活不成了,但也要先看你死在我手里才甘心,去你的!” 这一掌来得突然,驼子防不胜防一脚踏虚…… 一声惨嚎过后,也仰天摔下江去! 打发掉两广神偷,贺天龙出了一口胸头怨气,点头叫了声:“青儿,随我来!”率先就向丑丐急的团团转的所在,奔了过来…… 贺天龙赶到,丑丐责任减轻一半! 鬼谷三宝,岂是天罗神掌能予阻挡得了的? 双方虽是互有死伤,包围困却逐渐缩小来…… 嚎叫声震荡山岳,美绝无比! 贺芷青瞥上眼老道斗判官的持平火爆场面,移步一在展宁身后道: “展哥哥,你我联手,行放倒这森罗王再说可好?” 展宁全力推出一掌,毅然应声道: “我与这厮有言在失,不分高低不罢手,你且支援丑哥哥去吧!” 贺芷青螓首几摇。遵言赶到前山,缩腕亮掌,加入了阻遏鬼卒的集团…… 丑丐一面接应奔走,一面却扬声大喊道: “小心鬼谷三宝,其中藏有猛烈剧毒,当真轻沾不得……” 贺家保的百多汉子,瞬间死去了一大半!尸横遍野,吼叫连天…… 地狱谷的鬼卒,死伤自也不少,黑布莲花幡遍地皆是。 奈何地狱谷人多势众,前仆后继,仍似潮水般涌了上来…… 黑布莲花幡歹毒无伦,无人敢择其锋! 包围困圈目愈小…… 山嘴上只剩下宽约十丈之地,情势已是危急万分! 王殿森罗王翻滚在重重掌形之中,咭咭一声狂笑道: “省省吧,小子!覆巢之下无完卵,何必不俯首就擒,落个全尸!” 展宁眼看情势已急,咬牙连劈三掌,喝道: “闭上你的臭嘴,要死一道死,你也无法脱身!” 三掌来势沉猛,也将五殿森罗王硬生生逼退三个大步! 森罗王厉笑声声,也立刻还以颜色,疾推三掌扫了过来。 两人又再度胶着了! 一声惨嚎,来自五剑联手,银华飞洒的剑阵之中—— 一道血柱如泉,咚地又一声…… 一个红袍判官撤手归西去了! 死掉一位堂主,被困在五剑当中的三支判官笔,便就险象发生了! 就在包围逐渐缩小,双方互有伤亡的同时—— 银盘皓月高挂的无尽苍冥,霍然间,展现出人意表的异样—— 有十几道红色流焰,直冲云霄…… 高悬在夜空之中厉久不坠,当真块丽之亟! 丑丐一眼见到这几个流焰,欢声大叫道: “章广元,你来看……” 森罗王一掌逼退展宁,纵身来到困外狞笑道: “看什么?……你要老夫看什么?你等行将全军覆没,还要班门弄斧,使诡不成?” 黎奇的一张丑脸,展露出几许狂嘻的表情,仿学方才五殿森罗王傲然不可方物之色,出指对周身前后点了几点,哈哈大笑道: “你看,这四面八方的冲天流焰,难道也是你地狱鬼谷的排场?” 森罗王应指抬头,见状也不禁呐罕不绝道: “咦!这是……” “章广元,看出蹊跷来了么?你再来看看……” 丑丐叫得这一声,手之铁拐,右臂凌空连拂几拂…… 咻,咻,咻,几声—— 宛如有几只袖箭离手,直向夜空中,疾驰上去…… 剥剥连声爆炸开来—— 却是几道绿色流焰,晶莹明亮地,也高悬在顶空…… 红绿相间,显得格外明色无色! 绿色流焰一出,四野传来一声如雷的呼应之声…… 随着这声震天大喏,火光速现…… 怒潮澎湃般,迳向这小孤山顶风狂疾卷上来…… 江心停泊的,九江分坛的船只,首遭波及,频传一片杀伐之声…… 直似千军万马奔腾,人影蠕动,一如蝼蚁一般! 会鹜狞恶的五殿森罗王,见状也不禁呆了一呆! 骇诧不已之中,期期自语道: “唔,这是哪里来的人马?究竟恁般排山倒海的威势?” 贺天龙似喜还忧,脸上也变了颜色…… 三一、丐帮献宝 瓮中捉鳖 五殿森罗王凶威一砍,地狱谷的攻势锐气,自也顿了顿…… 漫山遍野的疯狂来势,直如潮涌波翻,转跟即将扑到山下…… 一声惨嗥,起自银雨续纷的剑阵之中…… 剑阵中,旋又传来一声充满怨尤的凄厉长笑道: “武当剑法,遐迩驰名,岂是容人轻蔑得了的?” 弦外有音,似已将满怀蹩足了的愤懑之气,藉机发泄无遗! 剑气一如紧锣密鼓,杀得仅剩的两位堂主,哇哇嚎叫不已…… 九江分坛的红衣判官,四死其二,情势已然危殆万分…… 展宁一步欺进五殿森罗王,冷笑道: “我俩不死不休的生命睹约,尚未见得真章,怎么说法?” 森罗王眼看宾主倒置,早已暴跳如雷,穷凶极恶的戟指喝道: “你小子猴急些什么,老夫成名有年,岂肯背信于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一俟我打点停当,一准依约超度你就是!” 说到这里,迳自探手入怀掏得几掏…… 挥臂一舞,也是咻咻破空有声…… 嚓地一声暴响,当空爆炸开来—— 仍是一朵鲜红刺眼的血莲花! 血莲花的制造方法,委实奥妙神奇,蓦然出现在当顶,当真瑰丽无俦! 相形见绌,原本照耀在夜空的红绿流焰,就黯然逊色多了! 血莲花乍现,亟似一声号令传达,九江分坛的鬼卒,神情一震…… 一声震天鬼嚎,攻势遽然一紧! 鼓其余勇,恐后争先地扑上山头来…… 丑丐看在眼里,一咧血盆大口,冷嗤道: “怎么?就是这点鬼门道,欲求困兽之斗么?哈哈,来不及了!……” 贺天龙父女左冲右突,一招接一招的天罗掌,似也无法完全阻住黑布莲花幡的猛烈攻势,山嘴的剩余空间,眼看越来越小了!…… 丑丐跳东跳西,一眼见到袖手站在一旁的展宁,情急大叫道: “小子,你与他讲什么仁义?擒贼先擒王,拿住他再说!” 展宁虎吼一声,纵身扑向五殿森罗王…… 拳去掌来,又翻滚在一起……潮水般的增援之众,转身也到了近前…… 自然而然地,将九江分坛的一行鬼卒,夹进了首尾受敌的态势之中…… 人潮滚滚中,传来酒怪的一声狂叫道: “丑鬼,苦了你了!鬼谷有三宝自诩,我们的一宝,也让他亮亮相吧。” 丑丐一声,立刻欢声大叫道: “使得!使得!有宝献宝!” 丑丐此言一出,只听得那酒怪高叫一声:“放!”竹管的胡哨之声幽幽响起…… 听说丐帮有宝,就连森罗王在内,心上心下,也犯上嘀咕了…… 宝?什么宝? 耳听此起彼落的继续胡哨声,更令人茫然惊奇不绝…… 五殿森罗王心分两用,哪有心情专注在拳掌运用上,奈何展宁攻势不懈,一掌连一掌,甚是凌厉无比…… 心志两端却又脱身不得,眼睁睁地,空自嚎叫连天! 尖锐的胡哨声,连续入耳响个不停…… 什么宝呢?怎地空谷传音?敢情是耸人听闻的空中楼阁? 正当众人存心疑念。猜测莫明之中…… 奇迹出现了! 先是夹在夹缝中,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的一行鬼卒们,自行乱了阵脚…… 狂嗥,惨嚎,叫声震动河山! 一片,一片的人潮,先后倒下身去…… 鬼卒堆中,接踵起了骚动,哗然向东,哗然向西…… 黑布莲花幡,掷得满地皆是…… 贺天龙女父,加上贺家堡的约莫二十名剩余之众,见状,也骇得呆了! 鬼卒奔走发奔,不顾阻挠地,就待向这一角山嘴峰拥冲过来…… 丑丐身法奇疾,猛可两掌前推将鬼卒们的冲势缓得一缓,急声大叫道: “贺天龙,这是斩尽杀绝的大好良机,阻住这道防线,使这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一个也活不了!” 贺天龙父女四掌全力施为,又将鬼卒们的出路堵塞住了,鬼卒们嚎叫震天,哭喊不绝…… 胡哨之声,一声急似一声,令人心胆皆寒! 胡乱冲突的人潮中,传来几声惊叫: “蛇!”“蛇!”“蛇!” 贺芷青骇得花容失色,尖叫道: “丑哥哥,真是蛇么?” 丑丐耸肩大笑道: “叫化子的法宝,除了蛇还有什么?鬼谷三宝既是以毒逞能,我等以毒攻毒,不是投其所好了吗?哈哈!” 贺芷青惊容不减,急声又道: “既是满地毒蛇,一旦噬完地狱谷的鬼卒,冲到我等面前来,不也玉石俱焚了?” 丑丐满怀得意的道: “放心,老叫化向你保证,没有一条能够游到你的身边来……” “这是什么道理呢?”贺天龙也迷惑了。 丑丐一连劈出三掌,抽空答道: “你且低头看看,也就明白了!” 贺芷青螓首一低,放眼一看—— 嘿,丑丐的动作可是真够敏捷,什么时候在地上撤证一圈黄粉了的? 这黄色粉末,能抵制毒蛇的侵袭吗? 两相央攻之下,九江分坛的鬼卒,却是愈来愈少了! 一声声的惨嚎,一个个的倒下…… 人数一少,贺芷青顿觉压力一轻,启眼向哀嚎不绝的鬼卒身上打量过去—— 喝,这可是真怕人! 黑布莲花幡七矗八散置的地上,数以千计的毒蛇,四处在流穷不休…… 银月清辉照耀下,蛇身蠕蠕,闪耀着刺心的寒光…… 有黑蛇,有绿蛇,有白蛇,黄的,花的,灰的,红的。 长的,短的,粗如儿臂的,细如柳条的…… 一闪即逝的舌信,格外令人丧胆亡魂! 群蛇既不敢穿越黄粉的界限,只好鼠游在一众鬼卒堆中,见人就噬…… 人与蛇纠缠在一起,鬼哭神嚎,足可震荡山岳! 胡哨似有指挥群蛇的功能,哨声不断,蛇群也就蠕动不休…… 赶来声援的数百丐帮弟子,反倒停身在畔外,作起壁上观来了!…… 洒怪与五台双僧,六掌齐施,闭封住蛇群中的鬼卒逃生之门! 鬼卒们愈来愈少,眼看就要被蛇群吞噬尽击! 五殿森罗王眼看大势已去,凶威陡发,一连猛攻五掌…… 抽冷子纵身来到场外,朝满眼银华的剑阵疾推一掌,口里大叫道: “两位堂主,随我来……” 剑阵挡不住地罗掌沉猛,当在面老道一个跄踉中,裂出一道大口子…… 红影暴闪,两个判官亡魂穿出剑阵来…… 展宁疾步挡在森罗王身前,全力连掌中,冷笑道: “想走?留下羊皮地图再说!” 森罗王逃生心切,厉吼声中,拼命又疾攻三掌…… 展宁疏神闪避中,森罗王高叫一声:“随我来!”,一式“鲤鱼倒翻波”…… 翻落下三十丈的悬崖去了…… 两个红衣判官也顾不得先行打点一眼,接踵提身,也就落下崖去!…… 几乎是同时,贺天龙,贺芷青,丑丐,酒怪,五台双僧,同是赶到展宁身边…… 展宁顿足急道: “怎么辨?那张羊皮地图还在那厮身上。” 酒怪恶狼狼地一瞥贺天龙,转眼望向打斗激烈的江心,一摇乱发蓬头道: “这三人此刻在游向木船去,要追,已经来不及了!” 提起木船,丑丐霍然触动灵机,诧然奇道: “咦?九江钓叟哪里去了?怎么没有半点声息?” 展宁一把抓佐酒怪的胳膊,摇撼着道: “老哥哥,我俩下去看看,必要时乘上钓叟的扁舟,五殿森罗王仍是逃不了的!” 酒怪猛然一转头,冲着贺天龙哂道: “贺大侠,委屈你在此稍侯片刻,要饭的蛇阵暂且不收,我们的账回头再算……” 话未说完,追随着展宁点足飞身…… 凌空一折,又一折,轻飘飘地落在江边…… 展宁一个箭步,穿进了高可蔽人的遍地芦草,触目所及,那一叶扁舟,不是安然无恙的,仍旧靠沿在芦草中么? 九江钓叟,银髯随风飘拂,尺长的早烟管噙在嘴里,袅袅娜娜地冒着白烟…… 神色泰然之极,直似没事人一般! 没待展宁出声招呼,九江钓叟展颜一笑,早烟管朝前指了一指…… 应着早烟管一指,展宁转脸望向船头—— 船头上,却并肩仰天僵卧着两个人! 酒怪一眼看得明白,奇道: “李明老儿,这不是两广神偷吗?” “正是!” 展宁估不透其中的玄虚,一步跃上船头,伸手一探他俩的鼻息…… 九江钓叟悠悠站起身来,叹道: “死了!死了多时了!” 展宁满头疑惑道: “既是两个死了,您老何必……” 九江钓叟微微笑道: “你是说,我何不将他俩推落江心去喂鱼,可是?” 展宁茫然不答,两眼紧盯在江心仅存的七艘木船上…… 木船正待启促,七手八脚,直在忙乱不堪…… 五殿森罗王与两个红袍判官,落汤鸡似的站在船头,亦在指指点点…… 九江钓叟似是不为木船的忙乱所动,还自微笑又道: “再说,我口口声声叫你小子,似也太不相宜了呢?……” 展宁正要廉逊几句,九江钓里手指江心说道: “酒鬼,这是你在唠叨不停了,木船启碇,已在逆水行舟哩!” “是呀!为什么你还要袖手旁观,纹风不动呢?” 酒怪情急中,也立刻还以颜色! 九江钓叟无意立刻展开行动,移自望向平放在舱中的几卷白线,自言自语道: “太慢了!木船逆水而行的速度太慢了!趁这片刻苦等的时光,容我把话说完,我受人之托的心愿也就了了!” 这真是,急惊风撞到一个慢郎中! 九江钓里说要等,他要等什么?…… 船舱中,一排并置着七盘白线。白线沿着船舷,缓慢地滑下水去,这又是什么名堂?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奥妙不成? 一连串的迷团与困惑,顿使展宁与酒怪,宛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九江钓叟手扶长髯,微微一笑道: “少侠,老朽不愿看这两具尸体任由流水冲激,鱼暇吞食,正因为老朽别有见地,认为他俩不失为两个好人……” “何以见得?”展宁更觉茫然了。 “天晓得!”酒怪却在大摇其头。 “不信是不是?老朽活到偌大一把年纪自信不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 九江钓叟说到这里,仰望银月高悬的一碧夜空,幽幽一叹道: “贪念,嗔念,人之大欲焉,人非圣贤,又有几人能摆脱这贪嗔二字?所谓积恶成性,所谓万恶不赦的人,至死了还自以为是,决不悔改!但是,这二人临死尚能悔悟过错,自然不能算是澈底的恶人!” 酒怪冷哂道: “没想到你李明老儿,还是一个善于教的人,你说他二人临死尚知悔改,自然是有根有据,而不是空穴来风喽?” “当然!”李明极为肯定地。 “根据在那里?拿来!”酒怪手掌一摊,接连又颤上几颤。 九江钓叟哈哈笑道: “要证据么?有有有!” 连说了三个有字,探手人怀掏呀掏的…… 尚未伸手出来,却又正色补充说道: “老朽可得声明在先,他二人的遗物只有一件,遗言则有三句半呢!” 酒怪忍俊不禁,哂道: “这老鬼可是真难缠,遗言那里还有个三句半的?嘻嘻!” 嘻嘻两声,又一颤手掌道: “遗物是什么?拿来我看看!” 九江钓叟打怀中握拳伸出手来,面朝酒怪一笑道: “酒鬼,不是老朽存心要捉弄你,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二人既是再三交代,此物不能交给任何人,当然,我也不能擅自作主来交给你,又说什么千万不能遗失了,所以老朽务必要新自交到展少侠手上!……” 说着说着,腰身一躬,趟步走向展宁!…… 既谨慎,又妥善,当真运行交在展宁的手掌之中! 酒怪又好气,又好笑,偏脸呸出一口唾沫道: “见鬼!小偷还有什么好东西?用得着凭般若有其事,一板一眼的!” 展宁也被九江钓叟郑重其事的态度,捉弄得雾水满头,茫然不解了…… 一俟九江钓叟一松手,迫不急待地膛然凝视自己的手掌之中—— 触目所及,面部的肌肉一阵抽搐,俊目连霎几霎…… 显然就紧张起来…… 在九江钓叟含笑点头示意之下,他三把两把,便将手中之物摊了开来…… 望得一眼,惊叫出声道: “怪事!这真是怪事!” 酒怪原已赌气别过脸去,再听这声惊叫,霍然转过头来道: “什么怪事?” 展宁一扬手中的一块白色羊皮,奇道: “这不是我下一站龙门山的指路图解吗?我明明见到他俩交给五殿森罗王去了,怎地又在此处出现了呢?” “那是一张假的!”九江钓叟微笑道。 “假的?明明见到也是一张白色羊皮地图,一时片刻,怎能假得了的?” “这二人临死说得明白,他等情知那五殿森罗王会鸷成性,也不是善良之辈,只好将一张上绘九宫山的指路图形,来胡乱搪塞一番了!” “啊?哦哦!” 展宁这才恍然大悟了! 极具深意地,向两广神偷的尸身投上一瞥…… 船舱中的七盘白线,缓慢地,直在滑向水中…… 三二、戏法出龙 神龙闹江 酒怪情感最是丰富,听到这番解说,倒也似觉有些兴趣了! 乱发幌得几幌,笑道: “还有个什么三句半遗言,你索性一起说出来吧!” 九江钓叟点头笑道: “第一句话,那是关于他俩自己,而不涉及任何人!” “他俩说:他弟兄一生作恶多端,专恣机心来捉弄人,今日之死,不怨天,也不忧人,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疏而不漏,心安理得,死得不冤枉!” 酒鬼哈哈大笑道: “想必就是这句濒死的觉悟之言,勾起你这老鬼的恻隐之心来了!第二句呢?” “第二句话,就是关于展少侠的了!” “关于我?”展宁惊奇不已,又道:“怎样说法的?……” 九江钓叟扶髯微笑道: “他说桃这位展少侠才够得上是个心胸豁达,举止光明的大丈夫,他俩曾经伸手暗算过你,临死只好表示满怀追悔的歉意!” 展宁面颜一笑道: “对于我,这倒是过将了些……” “第三句呢?”酒怪反手一指自己的酒糟鼻头,咧嘴一哂道:“第三句遗言,可能就是歌颂我丐帮二老的了,是不是?” 九江钓叟摇头说道: “别尽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第三句话,去却是关于那贺天龙的!” “怎样歌颂法?” “歌颂?”钓叟轩眉一舒,“他说唯我独尊贺天龙心计恶毒,意图不轨,极欲一手把持武林公道,造成唯我独尊的自私雄心!” 展宁与酒怪相互对瞅一瞥,各皆点一点头。 九江钓叟摇头叹息说道: “可惜!真是可惜!未容他俩将第四句话说完,先后就魂归天国了!否则,这半句言语不至凭般费人疑猜,而令人难以捉摸了……” 酒怪撇嘴嘲笑道: “也只有你这老鬼来捉摸,来疑猜,其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必要你来杞人忧天听评书落个什么泪?替古人担的什么忧?” 九江钓叟一个头摇的直如扑浪鼓,口里连连说道: “不然!不然!这半句言语即是非同小可,决不能以等闲来视之!” 展宁也被他捉弄得心上心下了,茫然微笑道: “您老且先说说看,那半句言语也是怎生说法的……” 九江钓叟正持答言,当一眼瞥及那七盘源源滑下水去的白线,行将滑到上束黑线的指标所在,急忙一跳站起身来,面露紧张道: “并非老朽立意要卖关子,因为五殿森罗王的木船去势,已经到了老朽的计划范围,稍一担搁,便无法瓮中捉鳖了!” 酒怪顿觉隔靴搔痒,周身似觉奇痒难熬,一屁股站起身来。恨声大骂道: “老鬼!老混蛋!你若是存心要捉弄老要饭的,我就要请你尝尝天罗掌,尝尝错骨分筋的滋味……” 九江钓叟并不理会酒怪的恶言恶语,面色似紧张而又欢偷地,俯身将七个白线盘圈在左臂上,冲着展宁一笑道: “少侠,老行这个把戏可是精彩绝伦,你若要看得真切也请你站起身来……” 展宁焉能猜到他葫芦里装的什么东,当真也就站起身来。 九江钓叟宛如一魔术家,声浪陡然提高,朝酒怪若有其事的道: “酒鬼,你所站立的地势最高,请你告诉我,五殿森罗王的木船行在哪里了?” 酒鬼应声连望几眼,没好气地,掉脸怪叫道: “在哪里?在长江里!” “是呀!我知道是在长江里!我要问你的,是说他那七艘木船,是不是已然驶到了一处急弯的江面?” 酒怪冷峻无比的答道:“不错!七只木船转眼就要驶近弯头了!我要严重警告你这老鬼,一候这七艘木船转过弯去,我纵有千里眼的神奇造诣,也将看不到了!” “转弯?他们还打算转弯?哈哈!” 九江钓叟嘻得这一声,声浪又一转高,叫道: “酒鬼,你来看看,那弯头的江水流速,是不是要较为劲急得多?” 酒怪不耐烦了,咆哮叫道: “这还要你说吗?废话!全是废话!” 九江钓叟仍不理会这些,高声又叫道: “老朽还要劳驾你,请你认真看看,那五殿森罗王众在哪艘船上?” “晤,一……二……三……第四条!第四条!” “没看错么?你看!我的戏法来了!” 九江钓叟说完这一声,用力一收捆在左臀上的第四道白线圈…… 说神奇,可也真神奇! 九江钓里左臀上的第四道白线团一收,上载五股殿森罗王的木船,便一连幌了几幌! 大江的急流弓头,传来了几声惶惑的惊叫之声…… 人声难乱中,那第四艘木船逐渐向右倾倒…… 倾倒……倾倒……倾倒……眼看就要下沉…… 有人在失神大叫中,纵身跳下水去…… 显然乱成了一片! 酒怪一眼看得明白,骇然一回头,露齿哂道: “老鬼你可是真缺德,敢情你在船底做了手脚?” 九江钓叟自得地道: “这叫作‘船在江心补漏迟’,也就是‘瓮中捉鳖’了!” 展宁一眼看看江面的混乱景象,突然大叫道: “你看,你看,其它六艘木船已然结在一起,准备救人了……” 九江钓叟微微笑道: “现在你看着,我这就要他们自顾也不盼……” 话说完,左臀上剩余的六道白线,同时又一收…… 这一来,场面就热闹了! 六条船,同时呈现出不稳的倾倒现象…… 江面上传来一片惊叫呐喊之声…… 紧接着七手八脚,哭嚎连天…… 终于,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地跃进水里…… 急弯江流湍急,岂是一般熟谙水性的人,能够勉强稳定得了的? 七艘船相继沉没了!…… 近百的人,挣扎在水面上,却一个个逐流淌了下来…… 有的被江浪冲昏了头,水性好的人,尚在尽力挣扎着…… 一个……一个……顺着流水冲来…… 九江钓叟俯身收回手中的盘线,倏地,想到了什么,笑道: “酒鬼,戏法你可是全已看到了,请你特别留神,见到那五殿森罗王的时候,你可得知会老朽一声,一旦给他漏网逃去,可就养虎贻患,后患无穷了呀!” 酒怪哪里还敢说笑打趣,与展宁极目凝神,全神搜索在水面上…… 小孤山顶,传来一阵欢声雷动的喝彩之声…… 想是一众丐帮弟子,也见着了这蔚为奇现的场面,直在鼓噪欢叫不休…… 刷刷刷刷几声,遽止在藏舟的岸边—— 展宁愕然一转头,原来是贺芷青,丑丐,五台双僧,全都来到了舟旁…… 丑丐一步跃上扁舟,怪声嚷嚷道: “老鬼,有你的,这一手玩艺精彩极了,手艺丰富非凡,我……” 未容他话说终了,酒怪转脸大叫道:“来了!五殿森罗王来了!……” 九江钓叟应指一望,将手中的白线盘交在丑丐手里,叫了声:“劳驾,给我收一收!”扑通一声,便落进水里去了…… 没见他怎生作势,去势如箭,便也去到江心…… 只见他伸臂一舒,抓住浮在水面的人。端详一眼,纵声大笑道:“哪里是什么阎王?分明是个被人勾了魂的判官嘛!” 酒怪扬声大叫道:“老鬼,点上他的死穴,超度他!你看,后面又来了!”“后面,在哪里?……” 九江钓叟信臂一甩红衣判官的尸身,翘首极目,在逐流的满眼尸堆中搜寻起来…… 展宁人眼看得最是真切,脱口大叫道: “钓叟,就在你的右后方,一点也不错,来的正是五殿森罗王,小心哪,他似乎神志还清……” 李明以水成名,身手有何等机灵,不待展宁把话说完,身子倏地往下了沉,水面上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五殿森罗王似也熟谙水性,一路逐水而来,诚如展宁之言,他的神志清楚,一无被江祷冲昏了的迹象…… 他,听得展宁这声知会的叫喊之声,抬起头来,对周遭打量了几眼…… 面呈骇然中,接连向右横游几步去…… 就在他情知有变,横行划泳的同时—— 在适才逐流的来路上,九江钓叟要然冒出头来…… 若非那森罗王应变敏捷,这一来,两人就要撞在一起。 展宁又一声:“在你右边!”甫刚出口,森罗王甩臂吐劲,一掌劈向九江钓叟冒出头来的水面上…… 酒怪失神一跺脚,口里的话尚未出口,扁舟受震,剧烈上下跳动起来…… 展宁与丑丐,几乎就被抛落在水中…… 丑丐骇然转脸,戟指大叫道: “酒鬼你干什么?跳翻了船,我可是入水就要沉的!” 酒怪讪然陪笑道: “我是担心那招地罗掌,替钓叟老鬼捏着一把汗呢?” 展宁两手分别一摇,嘘道: “不要争吵,钓叟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酒怪望着被掌劲溅起水花的江面,自顾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那老鬼可曾闪避过这一掌?……” 身后岸边,传来贺芷青一声冷嗤道: “亏你老叫化一向自负聪明,我且请问你,九江钓叟若是未能逃避这一掌之厄,他不死也得打昏,怎地见他飘在水面上?” “有道理!有道理!我怎么一时急昏了头?” 酒怪说完这一声,又启眼在江面上搜索起来,茫然又叫道: “可是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贺芷青也圆睁杏眼,打量须臾,顿有所见的欢叫道: “喽,不是落在森罗王后面了么?……” 森罗王当真也是机警无比,听得这一声,头也没回,后又甩去一掌…… 掌劲接水,水柱上冲一丈有余…… 他快,九江钓叟却也不慢—— 身子往下一沉,便又失去踪迹了! 展宁见得真切,摇手制止身前身后各人道: “千万出声不得,章广元精灵无比,莫将九江钓叟的一条老命平白断送了!” 众人这才住口噤声,眼巴巴地紧盯着江面…… 五殿森罗王更是惶急万分,进不得,退不能,彷徨在急流之中…… 大江左岸,有展宁这一行虎视眈眈,哪里容他拢岸得? 大江右岸,却有丐帮近百之众结候在那里,固然,这些人不是地罗掌的对手,但,丐帮的毒蛇大阵却使他惊懔于怀,记忆尤新! 登岸既已绝望,只好顺流而下这一途了! 但是,九江钓叟出神入化的水中技巧,岂是他能颃颉得了的? 水面上,有地罗掌逞威,想必他不敢轻择其锋,但,水里面呢?…… 森罗王寒懔从生,顿觉趑趄不宁了…… 就在他怆惶四顾,极度困惑之中…… 倏地,眼前人影一个—— 活生生地,一个黑衣人迎面扑到…… 森罗王哪里还敢怠慢,疾推两掌…… 呼地一响,如中破革! 迎面扑来的人应掌劈飞,摔在丈外的水面去了! 正当展宁等人见状大骇,森罗王趾高气扬,有心狞笑几声的同时—— 怪事在水底里发生了—— 章广元忽觉脚下一紧,如同两道钢箍扣在脚踝上…… 这一来,五殿森罗王哪里还有魂在? 展开一阵急聚的乱踢,水花溅的好高……好高…… 踢也踢不开,摔也摔不掉…… 身子不由自主,猛然被人拖进水里! 森罗王情知受制于人了,起先尚能瞥住一口气,硬撑! 瞥不住了,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 也不知人家在自己身上玩了什么手法,笑穴一紧,嘴一张,又喝了几口水! 左一灌,右一灌,森罗王挣扎透停,人事不知了! 九江钓叟打水底冒出头来,长吁一口大气,惨然一笑说道: “若非老朽一时情急智生,藉一具黑衣鬼卒的尸体,使用上调虎离山之计,这森罗王水性谙熟,一时却也真难制服他呢!” 泅泳来在舟旁,含笑又说道: “酒鬼,该怎样发落这个阎王,全权拜托你了!接着!” 双臂一舒,便将森罗王昏迷不醒的躯体,抛上船来…… 酒怪一耸酒糟鼻子,哈哈大笑道: “既是自命为五殴森罗王,就让他魂归地府,正名正位去吧……” 手起掌落,一掌拍向章广元的天灵盖…… 啪地一响,脑浆四裂! 展宁却是别有用心,探手在森罗王怀中掏了几掏……应手掏出三件物什,飞起一脚,便将森罗王的尸身踢落江心去…… 这才一低头,对掌中的三件物什打量起来—— 第一样,摊开寻块被森罗王视如至宝的羊皮图形,触目看得一眼,摇了摇头,便将它信臂扔在水中…… 第二样,却是一面体积不大,而又乌光闪亮的小小铜牌! 这铜牌,约莫两寸长,一寸宽,正面铸有“阎罗令”三个篆字,反面却浮雕着一朵鲜红眼的血莲花! 入眼,使人顿兴一股鬼森森的感觉,但,塑刻之精美,却也令人爱不忍释! 展宁脸上浮起一股冷然的笑意,摇摇头,又待将它扔进水中…… 酒怪眼尖手快,一把接住阎罗令,咧嘴一哂道: “何必扔掉它,留着把玩把玩不好?” 展宁也不理会这些,又将最后这件物什摊开…… 这是一方折叠得工工整整,类似文书与字柬的东西! 什么文书,值得这五殿森罗王恁般慎重珍藏,而又随身携带呢? 展宁疑心大炽中,小心翼翼,将既经泡湿水的一角文书摊开来…… 宣纸泡湿了,早已字迹模糊粘紧在一起…… 要想将它展开,可真是大费周章了! 众人见展宁如此慎重从事,疑云顿起,也分别凑过头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经展宁一番拔拔弄弄,终于将它摊开来了! 只需一见地狱谷主在书末具名,便可证实,这确是一份非比平凡的重要文书! 可惜,文书的上半段,水墨淋淳已难以辨识,下半段却是这样写着……此战关系地狱谷声威至钜,望能在七月二十二日以前,尽遣精锐以赴,纵有外力阻挠,也可无虞了!” 展宁茫然挺起腰来,喃喃自语道: “地狱谷又有行动了,时间虽然记载清楚,可是地点在那里呢?可惜!可惜这上半段无法看得真切,又不知多少生灵要涂炭,遭受浩劫了!” 一触旁通,九江钓叟顿然有所省悟,面朝展宁哈哈大笑道: “少侠,两广神偷不是还有半句遗言,适才老朽迫于情势,尚未能及时说出口来么?巧得很,恰恰就将这个迹底揭开来了呢!哈哈!” “啊!”众口同声…… 三三、遗言半句 各自走极端 这是一桩荒诞不经的稀罕怪事! 死人留下来个什么半句遗言,恰恰与地狱鬼谷的一角紧要的文书有了关系,偏偏又正是一众人等难猜难懂的一部份,你说奇怪不奇怪? 正因为九江钓叟的话来得过份突兀,在场的人自难免错愕不已,惊奇万分,异口同声地惊叫出口…… 展宁萦惑于怀,迫不及持地道: “钓叟,那半句遗言,是怎生说法的呢?……” 九江钓里抖一抖衣襟上的积水,理一理颌下的一撮苍发,先向并肩放在船头的两广神偷的两具尸身上投上一瞥,两眼一扫站在左近面带极度企盼的众人…… 这真是,急惊风遇到一个慢郎中。 酒怪性急如火,哭笑不得之中,戟指大骂道: “老鬼,我可是忍无可忍了,你再要恁般婆婆妈妈,我就动手剥掉你那层皮。” “说真的,天快要亮了!时间也不早了!……” “是呀!是呀!老朽这不就要说了吗?说实在的,九江分坛一除,老朽的愁怀尽释,在心花怒放中,就有些颠颠倒倒了……” 环顾一瞥众人一致的情急之色,复又继续说道: “那半句遗言,老朽正因为只得一鳞半爪而实在后悔不迭,了这半段文书一封照,倒是构成完壁,妙到毫巅了,他俩的半句遗言是说……” 说着说着,倏又一住口,似是落进思绪整理之中…… 丑丐一面凝神耸耳在静听下文,双手不停,却在收回深入水中的几盘白线…… 九江钓里话到这里,也正是丑丐一直收到了白线的尽头。 呛啷一声钢铁碰掸的清响响起—— 丑丐一探劈一提,叮叮当当地,一古脑将它提到船舱里来 喝、原来尽是一些地狱鬼谷三宝之一的五毒爪! 九江钓叟却是以子之矛,攻了之盾,在每盘白线的尽头,栓住三双五毒鬼爪,三七二十一双鬼爪,击穿了九江分分坛七艘大木船,这也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丑丐却无意来研究这些道理,取过一个鬼爪来就抡空一舞,喝道:“老鬼,你若是仍要支吾其词,这一鬼爪,准要将你的头顶抓得稀烂……” 九江钓叟似也不敢生受这一抓,朝展宁身旁一躲,喝道: “那半句遗言是这样说的,他说:‘七月二十二,少林有一场大……’未容他俩将一句整话说完,先后也就撤手归西了!……” 展宁双手一拍,愕然说道: “当真,这两句话联起来,就是七月二十二日,地狱谷倾巢来犯林寺,少林寺将有一场空前未有的大劫难!至于那地狱鬼谷的文书之中,所指明的外力阻挠,这又是指的谁?未必是说我展宁么?……” 酒怪一声冷哼,插口道: “我认为不是说的你,而是指的那贺天龙……” 展宁豪气顿兴,猛然一转脸道: “老哥哥怎么样?” “怎么样?”酒怪双手一摊,“敢情你小子想来过问这椿闲事?” “闲事?”展宁一变疾言厉色道:“少林寺是武林七大门派之首,眼看它有覆巢之危,未必你无动于衷,打算袖手旁观么?” 酒怪也不示弱,报以疾言厉色道: “不是要饭的坚持生‘各自打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门户之见,老叫化认为,你展宁任重道远,需要辩的事正多,专以当前八大名山寻宝事来说,剩下来的两处地方,想必全是最关紧要的所在,时不我与,哪里是由人耽搁得了的。” “我是于心不忍……”显然,展宁有些气妥了! 酒怪似就更加理直气壮了。 水泡子眼陡然一睁,精光乱射,满头乱发一摇,哈哈大笑道: “哈哈!少林寺人谋不减,甘心托屁在贺天龙门下,这是他等咎由自取,即使真有倾派之危,这又怨得谁来?”两掌一摊,面露怨色道:“再说,在仙霞岭的关帝庙里,那一付狗仗人势的狞恶气焰,每一想起,就令人血脉贲张而怒发冲冠!慢说是要我去支援,我倒还真想插上一手,使少林及早步上自取灭亡的道路!” 似是愈说愈愤慨,酒糟鼻子耸了一耸,继续道: “就是要过问这场是非,那也该是贺天龙的事,与我等有什么相干?……” 提起贺天龙,展宁蓦然想起了什么…… 一转脸,冲着恶楞中的丑丐问道: “丑哥哥,贺天龙可是还在山顶上?” “走了!”丑丐冷然地。 “走了?”酒怪藉适才侃侃而言的满怀意兴,诧声大叫道:“下有绝壁,上有蛇阵,他凭什么能够脱身得了?……” 丑丐木然一无表情,道: “是我吩咐收了蛇阵,才使他贺家堡一行安然脱困的!” 酒怪蓬头猛然一仰,凄然狂笑道: “怎h啦?在我身前左右,怎么全是一些怀有恻隐之心的好人?哈哈哈……” 丑丐一无火性,圆睁着两双豆眼,反问道; “依你说呢?……” 酒怪狂笑不已,道: “你可知道‘纵虎容易擒虎难’,至低限度也要他还我仙霞岭出掌偷袭的公道,何况他平白又劫去了八招地罗掌,这笔账,叫我等哑吧吃黄莲,一齐不算了是不是?” 站在一旁,由始也末当出声的瘦和尚,含笑插口道: “当场有青姑娘在,这场恩怨是非,却也令人作难得紧,此刻木已成舟,你韦施主大人大量,不就了结了么?” 酒怪悻悻含忿,迳向贺芷青又投上一瞥…… 贺芷青神露愧色,螓首垂的低了又低…… 场面的气氛甚为尴尬之极! 胖和尚以也有所不耐,眼角一示意,与瘦和尚双双走上前来,道: “我师兄弟这就请辞,有缘再见吧!” 谁也不便挽留,谁也无法出声,展宁苦笑一点头,代表了万语干言…… 五台双僧分别一头点,鹤举云飞,先后纵身离去…… 丑丐面带不豫之色,单拐一柱船板,上前强笑道: “此间事了!我这要饭的也该走了!” 要走,展宁自不便说些什么? 但是,眼前的气氛太以沉室难耐,这样分手,不是过份难堪了么? 在此时此地,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展宁趑趄难言,酒怪在旁却讪然一笑道: “丑鬼,明眼人眼里不容砂子,你可能尚有满怀的难言之隐,不便说出口来可是?与其让它烂在肚子里,何不痛痛快快,来个尽致淋漓?” 丑丐霍然一转身,微微一哂道: “你当真要听?” “当真!” “这可不是好消受的啊?”摇头中,脸上浮起一缕冷然的笑意。 酒怪机灵无比,焉能摸不透丑丐言外之意,正因为他也是性情中人,现在的想法,与展宁恰好一致,闻言,勉强一咧嘴,笑道: “你说吧!公道自在人心,我在洗耳恭听着……” 丑丐也就老实不客气,脸色一板道: “若非你此刻一脸凶色,我还以为当真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人了!被你朦混相交了几近三十年,到今天才露出你的狐狸尾吧来……” “有这样严重?” “为什么不严重。” 丑丐小眼陡睁:“以你适才的一番表现来看,你足可当得情感狭窄,睚眦必报,是非不分,一意孤行,这十六字评语,当真是个势利的小人,老叫化除了疾首痛心之外,深为与你同伍而感可耻,你能说这还不严重?” 展宁与贺芷青色呈惊愕,木然作不得声…… 九江钓里却在笑意盎然,抚髯频频点头不已…… 年龄的差别,意境显然迥异如此,相形之下,距离竟有这般遥远! 酒怪也怔了一怔,稍瞬也就领会过来,颜苦笑道: “骂得好!骂得好!这十六字考评,若是出在你黎奇以外的任何人之口,要饭的取了他的狗命,还要给他鞭尸三千!想必这是你有感而发,你说!你说!此地没外人,用不着顾忌什么!……” 丑丐单刀直入地,转脸又问道: “适才你可是反对支援少林寺的说法?” “不错,老叫化认为这句话没说错!” “没错?哈哈,老实告诉你,你是大错而特错的了。” 丑丐一口气说到这里,瞥一眼酒怪一付傲然自得之色,接口又道: “方才你有一句话说得好,那就是‘少林寺人谋不减’!既是因人谋而不减,自然,乖巧的行为与暴虐的举动,也就有所难免了,只因少数的几个人,少数的几件事,你一口否认定少林在武林中的门派地位,一笔抹然少林寺偌多年来的悠久历史,你主张以牙还牙,眼看大难将到也不援手,这不是睚眦必报,气量太以狭窄了些?” 洒怪有心声辩什么,丑丐却摇手制止道: “你别有所不服,我再简单说明几句,你也就哑口无言了,现在,展少侠天假奇缘,有人证与物证,证明他已是青城十四代的掌门人,青城一派,此刻正倾派倒向地狱谷去了,依你之见,是否也要将现有的青城子弟,一个个斩尽杀绝,而另立门户?” 这话,虽是丑丐信口而出,听在展宁耳中,真也顿感吉头万绪,忐忑不安了…… 酒怪也不料有此一说,期期艾艾,却也难以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也不理酒怪置辩,继续又说道: “以上一个小小例子,证明‘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反对你含混笼统,更反对你黑白不分,再说,以德感化人,不比‘以杀止杀’高明得多?” 展宁情不自禁的点一点头。 鬼丐仰向黎明的拂晓夭际,微微一笑道: “正因为这个明显的道理,老叫化擅自作主,将那个殷殷表示后悔的贺天龙也一并释放了!他临行郑重表示,决不再与我等为难,这不是恩怨两结了?” 洒怪快快蹩了好半晌,闻言微微一吁,转脸朝九江的钓叟笑道: “李明老儿,你对支援少林,可有什么看法?’ 九江钓叟早有成竹在胸,闻言微笑道: “老朽由衷赞成黎奇鬼的意见!不过,你适才所说,寻找宝藏时不与我的说法,老朽也极有同感,但,嵩山少林寺既在你等前往山西的路上,顺便多此一番美举,何尝又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酒怪被他二人一致意见也说活了心,捧起酒葫芦,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大口酒…… 一缕喜意,荡漾在展宁与贺芷青的神色之间…… 九江钓叟倏又突出奇峰,幌头微笑道: “老朽还有两点自以为是的看法,又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谁封住你的口啦!”酒怪没好气地一声断喝。 展宁也微笑: “您老尽管说吧!” 九江钓叟色露神一笑道: “第一,少侠此去山西龙门路上,老朽保证你此去一路清静平安!” “何以见得?” “贺天龙经此一战,早已吓破了胆,谅也不敢生事了的!地狱鬼谷此役纵有逃脱的人,他等被那一方假羊皮,带到牛角尖里去,这不就是一无阻挠了么?” 酒怪不以为然的,哈哈笑道: “老鬼,你这是一点保证说的太早了殊不知人间事,出乎意料者十常八发哩。” 贺芷青也插口笑道: “您的第二点保证,又是什么呢?”” “第二点么?我保证你等少林之地,双是一次凯旋大捷而归!” “什么理由?”展宁似已迫不急待。 九江钓叟一竖食指: “此处赶往篙山,你等尚有两天一夜的时间可供耽搁,青姑娘有足够的时间,可将那天罗八掌的诀窍授与你,学全了天罗十一式,地罗掌也就不足为患了!” 这一说,等于是向展宁推荐,少林之行似非有贺芷青不可了! 贺芷青却是求之不得,在心花怒放中,又低低垂下头去…… 酒怪与展宁对瞅了一瞥,谁也没出声…… 九江钓叟又竖食中两指道: “此路谅你也不寂莫,你等的先头人员早就动身上道了!?” “先头人员?”展宁茫然了,“敢情就是贺天龙了?” 酒怪自也不傻,冷哂道: “他是说那五台双僧!” 九江钓受含笑点点头。 展宁含笑急道: “恁般说来,老哥哥,我等也立刻赶上去吧!” 酒怪摆臂一拦道: “慢来,我酒怪生平不曾被人如此白说过,有几句话,还要与丑鬼说清楚……” 转身朝向丑丐,偏脸一哂道: “丑鬼,现在我尊重你论,就依你去走一趟少林,这样,你该满足了喽?” “错了!”丑丐也报以冷然道:“不是满足,而是赞美!” “赞美我?”酒怪反手一指糟鼻头。 丑丐见状,纵声大笑道: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有什么值得赞美的?我是在赞美我自己,因为我一口道出了群众的心声,那也就是说,我所代表的才是真理!” 酒怪无异碰了个橡皮钉子,自我解嘲一笑道: “这样说来,你那十六字恶毒箴言,要永远安在我头上了?” “那也不尽然!” 酒怪茫然了,奇道: “你打算将它收回去?什么理由?” “简单的很!你原意服从舆论,证明你并非一意孤行!能有容人之量,要说你心胸狭窄也就过份了些,不错!你心中还有是非黑白,尚不是块可资造就的好材料!” 是捧呢?还是损?…… 酒怪有心争个长短,结果又弄得一鼻子灰! 展宁唯恐酒怪老羞成怒,立意来打个圆场,面朝丑丐一笑道: “丑哥哥,听你之言,少林寺你是不去了?” 丑丐用手一指山上山下的丐帮之众,咧开血盆口,笑道: “此次出动的丐帮弟子,足有七百左右,闻伪恤亡,琐事还得有人料理,再说,要这许多人两天一夜赶去少林助阵,他等造诣有限,事实也不可能……” 展宁点头笑道: “说真的,仙霞岭与小孤山,若没有丐帮上下的力量,我展宁的命运当真不堪设想,如此厚意隆情,日后何以为报呢?……” 丑丐爽然一笑道: “何必说得这样远,只要你这青城一派的祖爷,看得上我等这批穷朋友,将来照顾照顾,丐帮也就消受不尽了哩!” 酒怪一手的排开正欲有所置答的展宁,水泡子眼一挤,迳向丑丐似怒还笑地又道: “丑鬼,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也有八个大字来回敬你……” “哪八个字?” 酒怪若有其事的道: “善——恶——不——分,胡——说——八——道!” “善恶不分?”丑丐豆眼圆睁道:“敢情你是指我恩释那贺天龙而言?” 用手一指九江钓叟,酒怪一声冷嘻道: “两广神偷留下来的一句遗言,劳驾你李明老鬼答覆他吧!” 说完这一句,冲着展宁与贺芷青一摆的,说了声:“走!” 展贺二人早已有所不耐,闻声走,迫不及待的纵身上得岸去!…… 丑丐单拐一拦,偏脸问道: “你说我胡说八道,又是指的谁?” “指的谁?指的我……” 我字方罢,酒怪用足一踹船头,飘身也上得岸去…… 这一脚,委实踹得重了些,船旁一歪,波地一声—— 船翻,人落水…… 变成了两只落汤鸡! 酒怪哈哈狂笑疾奔中,九江钓叟与丑丐,对瞥一眼,也自哈哈大笑起来…… 三四、五乳峰亟 翻脸几成仇 金乌西坠,夕阳彩霞万道! 中岳嵩山的少室峰麓,兔起鹘落,有三道滚滚淡烟,遥遥而来…… 这三道淡烟,疾似流星弃电,捷如游龙御凤…… 一转眼,已然来在五乳峰极! 五乳峰,是嵩山三十文峰之最,登上此峰,少林寺就在眼底了! 三个来人,正是立意赶来援手的展宁,酒怪与贺芷青! 穿过一处山石嵯峨的蜂顶,酒怪用手一指脚下一片宠伟梵宇,奇道: “噫!怎地如此静悄悄地,敢情时间与地点有了差错么?……” 展宁示意贺芷青也停下身来,打量眼底的一片静寂禅院,摇头苦笑道: “地狱鬼谷一往的行动,俱是选择在更深夜半的时光,一则为了要增加鬼气森森的恐布气氛,再者也就是令人措手不及,遂其贸然偷袭的毒辣手段,我等来是太早,难道要在这五乳峰顶,守候终宵?……” 酒怪也摇头苦笑道: “援手少林,本来就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的尴尬勾当,既是难以受人欢迎,只好冤在这里守它一夜了……” 言下仍有愤怒忿慨之情! 贺芷青樱唇微抿,不以为然地道: “寺庙庵观,皆是由人任意随喜之所,少林寺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信流连几个时刻也有困难,一定要冤在这里枯等……” 一句话尚未落音,一缕冷峻的人语打身后传来—— “寺庙庵观,欢迎诸位施言任意随喜,少林寺享誉武林数百年,却不容人平白侮蔑,若是立意要来生事,当真也使你进是出不得呢。” 这句人话,来是突兀万分! 事出意料之外,老少三人同时身形闪开…… 骇诧不尽中,同时拧腰转身…… 这一来,彼此全皆惊怔住了! 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一个和尚! 这和尚雪眉雪髯,面色却红润如婴,身披一领雪白肥大袈裟,一串长可及膝晶莹念珠悬在颈间,法相当真庄严之极! 看年纪,他足有九十以上! 老和尚蓦然这一现身,就连素日以江湖阅厉自豪的酒怪,也深觉茫然了!…… 确实,他是什么人呢?…… 听他适才说话的口吻,分明他就是这少林寺的和尚! 但是,这少林寺的掌门觉善长老,以及七大红衣上座全是武林中人尽熟知的人物,这和尚偌大一把年纪,怎地没听人说起过? 就看他恁般谊迈飘逸的法相,以及适才展露的一手轻如飞絮的轻身功夫、充份证明他身怀绝艺,是个造诣不比平凡的老和尚! 酒怪既已感觉茫然,不用说得,展宁与贺芷青更是满头雾水了! 六只眼睛,痴楞楞地打量在这老和尚脸上…… 老和尚手抚雪髯,展颜一笑道: “三位施主俱有一身绝学高艺,为何面对少林寺趑趄不前?此刻同又面带愕然之色,敢莫对老衲心存疑惑可是?……”声如宠钟,明亮清越之极。 展宁不惯说谎,闻言迳自点点头。 酒怪打蛇随棍上,启口动问道: “请问大师的法号是?……” 老和尚目陡睁,精光暴射道: “酒怪,以你位列丐帮二老之名,面对少林宝刹,未必连老衲了行也不识得?……” 了行?这个名字仍是陌生得紧! 酒怪既是打不开这个闷胡芦,展宁与贺芷青更是左顾右盼,神色摄度错愕得了!…… 老和尚爽朗一笑道: “了行二字,许是你韦大施主不曾耳闻过,若说武林赠号‘流云和尚’呢?……” 酒怪面露骇意,大声惊叫道: “您就是流云和尚?流云和尚不是早归道山了吗?……” 老和尚雪髯一拂,哈哈大笑: “老钠好生生地站在你三位施主面前,难道说我幽灵现身么?……” 这一证实,酒怪玄雾顿清,疑念尽退了。 上前施罢一礼,偏头对展宁一笑道: “展少侠上前见过了行大师,叫声师叔最好!” “慢来!” 显然这句话出乎老尚的意外,指着展宁,面朝酒怪问道: “你称呼他展少侠,这小施主敢情就是展宁?” 不待酒怪居中引见,展宁率直颔首应道: “不错!晚辈正是展宁!” 老和尚脸露奇光,朝展宁上下打量几眼,转脸又问酒怪道: “师叔二字又从那里说起?” 酒怪情知这老和尚有所不知,一双水泡子眼,不答反问道: “请问大师,你与雪山长眉和尚怎么称呼?” 没料着有此一问,了行大师肃容答道: “我大师兄早已正果多年,你问这做什?” 酒怪咧嘴大笑道: “雪山长眉和尚,对展少侠有授艺之恩,而展少侠又是青城玄通子的徒弟,要他叫你一声师叔,未必委屈了你?” 老和尚目微启,对展宁又复打量两眼,摇头笑道: “这展小施主年不弱冠,这话,老衲难以尽信!” 展宁上前重施一礼,将小孤山与仙霞岭之事,概略说了一遍! 了行大师移目望向贺芷青,含笑又道: “这位:想必就是贺姑娘了?” 贺芷青花容陡然变色,诧声叫道: “咦?你以知道我姓贺的?” 老和尚似是不愿率直作答,一迳向展宁含笑问道: “在仙霞岭,打死我少林一个红衣上座,可就是你展少侠么?” “是的!正是晚辈!”展宁也不愿声辩,坦率一口应承下来! 了行大师并无诘问迹象,接口又问道: “你等来在这五乳蜂顶,面对着少林古刹而又趑趄不前,是不是有羞与为伍之感呢?少侠既与老衲有师门渊源,这句话,务请你据实答覆!” 若要据实答覆这个问题,当真简单之极,展宁只须一点头,或道声“是”就行了! 但是,坦白与诚恳就没有极限吗? 面对一个长者,就不须避讳唐突之嫌吗? 展宁幼习礼法,又哪能不顾虑这些? 酒怪最是精灵,眼看展宁有难言之隐,遂平空接口道: “至低限度,我等与少林寺正恩怨难分,是几个不受欢迎的人而已。” 酒怪自以为答的得体,话说完,又补上咧嘴一笑! 可是,出乎意外地,老和尚却一收笑容,厉声大喝道: “酒怪,你等既认为与少林恩怨难分,此刻赶来援手,不是自相矛盾么?” 这,委实是个难以解说的矛盾问题! 除了这个问题的本身,有令人难以解说之隐衷以外,现在,面对老和尚的三个男女也顿感忐忑不宁,捉摸不定了…… 听他之言,这了行大师似已知道今夜地狱谷采取行动之事。 他又是怎生知道的? 酒怪不愧自负聪明,避重就轻地,又启口反问道: “敢情你了行大师,已猜知夜来之事了么?” “当然!”坚定地。 老和尚出言坚定,面对着的男女三人迷感就更深了! 酒怪又补一问道: “大师既已知道夜来之事,不用说,少林已有充份应敌准备了喽?” “当然!” 又是一句坚定的答言! 接连两句当然,也将酒怪逗的心头火发,极力按捺住冲动的性子,再问道: “对于地狱鬼谷的袭击行动,大师想必运筹帷幄,有何退敌之策呢?” 了行大师雪眉一轩,哈哈一笑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是兵家之常理么?哈……哈……哈!” 贺芷青心气高傲,闻言,莲勾一跺道: “活见鬼!当真我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何必要听他吆喝?走……” 说走就要走,一拧小腰,就待挪开莲步…… 人影电幌,白衣疾飘…… 了行大师一步挡在贺芷青身前,双劈左右一打横,呵呵又笑道: “方才老衲曾经说过,这少林寺怕也使你进得出不得呢?” 有此一番举动,展宁与酒怪面面相觑,反倒进退维谷了…… 贺芷青初生之犊不畏虎,左掌一撑天,右手握拳摆在胸前,目同阖,右足却慢慢向后提起…… 这正是天罗掌的起手式! 老和尚见状纵声大笑道: “女施主敢情要拿天罗八掌来吓唬老僧我么?” 贺芷青杏眼陡睁,叱道: “老和尚,是你估计错误了,不是天罗八掌,而是天罗十一式?” “啊?……”这话,显然出乎了行大师意外,惊叫这声之后,双目神光湛湛,紧盯住贺芷青打量有顷,两手在胸前一合,仍是笑呵呵道: “老衲向往我大师兄的绝学已久,女施主若不见弃,你就推我同掌试试。” 按理说,贺芷青就该藉机下台,抑或先求教当前这老和尚,作个初步了解才是! 可是,事实上却是大谬而不然,贺芷青一则厌恶这老僧依老卖老,又似目中无人,再则呢?她也是看不起少林还有什么震惊宇内的绝学可使,而敢与天罗掌相颃颉。 与其多言无益,何必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正因为有此一念在心,贺芷青不退反进,右掌猛然朝天一撑,握拳的右手在胸前连点几点,一招天罗掌劲就待施展出手…… 万分怪异地,那老和尚仍是双掌合在胸前,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神色之间,一无骇异的表情! 就在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同一刹那…… 迅速飘风般的两道身影同时腾起—— 不约而同地,同时横阻在二人之间! 展宁摇手制止行将吐劲亮掌的贺芷青道:“青妹不可造次,有话好说不行?” 酒怪一偏脸,迳朝了行大师笑问道: “大师,你今年高寿?” 似是突如其来,了行大师楞得一楞,答道: “怎么?老钠马齿陡增,痴长一百五十六岁了!” 听得这句答言,展宁旋转身来,脸上一现惊奇而又尊敬的惊容…… 贺芷青一收架式,柳眉愕然楞在一起,目注那了行大师也一瞬不眨…… 酒怪有待证实的疑团尚多,接口又笑道: “少林当代掌门人觉善长老,与你了行大师怎么称呼呢?” “论辈份,他是我的徒孙!” “上两代的少林掌门人了净大师呢?与您?……” “老衲的四师兄!” 酒怪一屈手指,茫然又道: “那么,雪山长眉和尚,当然也是了字辈中人?” “不错,他法名了空!” “了空大师,为什么要远走雪山,而与少林断绝渊源呢?……” 老和尚雪眉深琐,目露奇光,轻喝道: “酒怪,你的话太以唠叨了,我少林既不重修史册,要你恁般盘根诘底干什么?” 用手排开酒怪,迳向贺芷青冷然一笑道: “女施女,你还打不打?” 贺芷青螓首微仰,正持傲然有所答言…… 展宁上前一揖到地,恭声答话道: “师叔不必见怪,既是少林对夜来之事已有对策,晚辈这就请辞如何……” “慢来!” 了空大师出口喝止住展宁,随又手找念珠,微微一笑道: “诸位要走,可也得容老僧把话说完……” 转头又朝色呈不服的贺芷青道: “女施言且莫自负不凡,老僧有几句话专要请问你,使得使不是?” 贺芷青小嘴一撇,梨涡顿现: “只要你当真有所不知,而又是出于虚心下问,我有问必答,否则……” 否则什么?老和尚那能不知理会得,苍发雪髯一颤,笑道: “也罢,就算老僧虚心求教吧,我先要请问你,你可是贺天龙之女?” 第一问,便将贺芷青问的娇嗔陡生了! 她,闻言面色一板,柳眉双挑,右掌凌空一扬,大发娇嗔道: “老和尚,姑娘我曾经发过誓,凡是有人将我与那贺天龙连在一起,我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赏他一记耳光!现在我尊重你是一百五十六岁的人,这一记,暂时记在账上,下次若有类似的情形,莫怪我不知敬老尊贤,新账旧账一次两清!” 了行大师似不为这恶言所动,闻如未闻地,迳自笑道: “据说贺天龙只有天罗八掌,你此刻已有天罗十一式,未必不是他传给你的?” “当然不是!”玉指一指展宁,“是展哥哥教给我的!” “听你之言,敢情你以学得天罗十一式而自豪是不是?” “当然!”螓首一抬,娇憨天真之情表露无遗。 了行大师脸上若有若无地,也浮上一股莫名的笑意…… 慈目一瞥傲气如云的贺芷青,霭然又笑道: “你以为学得天罗十一式,便已将天罗掌学全,而了无遗憾了吗?” “当然!” “当然吗?”老和尚动容一笑,“老衲要你一个字,可好?” 展宁与酒怪,谛神静听,没敢放松了行大师的一言半语…… 贺芷青闻言,也立刻满脸茫然道: “更改一个字?一个什么字?” 了行大师一脸慈笑,说道: “将‘当’字改‘不’字,联起来,就是‘不然’!” “不然?……不然?”贺芷青还自盘算有顷,花容陡然变色,惊叫道:“你是说,天罗十一式学全,也没将那天罗掌全部学完可是?” 老和尚一抚颌下银须道: “当然!” 这两个字,显然是在报复贺芷青,否则,这便是他的口头禅了! 贺芷青似是一惊不小,杏眼紧盯住当前这高深莫测的老和尚,半响作声不得…… 展宁与酒怪,也同是悚然一惊!…… 贺芷青呐呐无言中,展宁已是迫不急待了,堆上一付笑脸插口笑问道: “请问师叔,天罗十一式当真没学完么?” 了行大师自也浮上些许笑意,移目望向展宁,反口问道: “你可曾听人说过,一套完整的掌法,可曾有过什么十一式的?” 举一反三,酒怪问道: “恁般说来,地罗十一式也不完整喽?” 老和尚点一点头道: “不错!这是同一道理!” 不知是这了行大师对贺芷青特别垂青呢,还是立意要来灭灭她易于冲动的火性,口里答完酒丐的一句问话,转脸又向贺芷青问道:“贺姑娘,老衲还要请问你,天罗掌与地罗掌,谁是王道?谁是霸道的?”要答这一问,贺芷青便顺口成章,不加思索了!但见她,小嘴撇了一撇,玉面一显百合花般的笑容,道:“这还不简单,谁也可想而,天罗掌是王道的,地罗掌则是霸道的!” 了行大师慈目微阖,淡漠地道: “你自信没错么?” “当然!”贺芷青又在还以颜色。 “贺姑娘,老衲认为你又错了!” “错了?错在哪里?” 老和尚似也自得得其乐了,呵呵笑道: “现在,老衲就要至为简单的来答覆你,这两种掌法虽有气因运行,与招式间的迥异之处,但,空凭掌劲而杀人劫子,这不是不伦不类了么?” 贺芷青心服口不服的,理眉再问道: “掌劲本来就是以杀敌致胜为目的,哪里又能分出什么王道,霸道来?那你倒要请问你,放眼当前的莽莽武林,王道的掌劲哪里有呢?” 赛玉柔荑向外一摊,一付理直而气壮的神态…… 展宁与酒怪口中难言,心里却也发出暗暗的喝采之声! 了行大师胸有成竹地道: “姑娘不信有王道掌力这个说法?” “当然!”加倍报复地。 “这样说来,老衲穷一甲子研钻之精力,这番心血岂不白费了?” 话完,又自幽幽叹息一声。 了行大师瞥一眼当前的三人,面呈极度惊奇又怀疑之色,摇手制止又待启口的贺芷青,莞一笑道: “说来话长,老僧也无心与女施主来争长道短,我只是要特别提醒你一声,方才你幸好悬崖勒马,未将天罗掌任与施展出手,一旦当真施展出手,你将想也想不到,你要将个怎样的下场了?” 贺芷青难以置信的反诘道: “你说,我将要落得怎样下场呢?” 老和尚微微笑道: “老僧若是一本善念,将你劈来的掌劲‘引’开,彼此互无伤害也就算了!若是老僧认为你贺女施主是个万恶不报,积恶难改的大恶人,施展一个‘震’字诀,你推出力道多少,就回敬你多大的力道,势必要使你自食其果,身负掌伤而亡!” “有这样的希罕事?”贺芷青骇然了! 展宁心念电转,随即有所省悟道: “师叔,现在我懂了!您所说的王道掌力,就是人不伤你,你也无法伤人是么?” 了行大师颔首点点头。 酒怪咧嘴一嘻道: “现在我也懂了,少林寺既有你恁般玄奥的王道绝学,地狱谷的来犯之众又有何惧!我等干里迢迢起来援手,当真是杞人忧天了!走走走,还是去办自己的事正经!” 说走就要走,一拖展宁与贺芷青就待上道…… 白影电晃—— 了行大师一张双臂,又硬生生地挡在这三人身前! 这一来,酒怪也油然动了肝火,板脸说道: “大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等怀着一片善意而来,你一再横身拦阻何故?” 贺芷青也不甘示弱,从旁帮腔道: “不管你有什么王道掌力,我等又没出手打你,横身挡道,不是心存挑战吗?” 了行大师被这一连两声抢白,也顿感尴尬十分,脸上直觉挂不住了…… 熟思须臾,讪然一笑道: “老衲有意挽留三位施主暂息行止,但不知赏光……不赏光?……” 三五、王道掌力 稚心博一诺 眼看老和尚面带尴尬,展宁在趑趄难定中,毅然停下足来…… 了行大师雪眉双舒,突然一笑道: “三位施主既与少林恩怨难分,做老衲的座上客成不成?” 酒怪咧嘴大笑道: “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 “换汤不换药?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老和尚仰劲一望逐渐加浓的幕色,分别朝三人一点头,笑着又道: “诸位且随我来,到了地头,你等也就明白了!” 话说完,迈开步伐…… 他行进的方向,并非朝着庙前的山门之处,相反地,却绕着五乳峰麓脚奔去…… 在酒怪点头示意中,男女三人也同时挪开步子…… 起步难有先后之别,一瞬间,了行大师已然去得老远了…… 展宁三人,拔腿就追…… 没见那老和尚怎生作势,白色袈裟栩栩飘飘,宛如行云流水一般…… 任这三人足下用上全付劲力,眼看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 展宁与贺芷青,哪肯服得这口气,猛提真气,亡命苦追下来…… 了行大师似也有心逗人,人快他也快,将两人的距离,保持八丈以久…… 一阵子苦追紧赶,也无法逼近分毫! 酒怪倏兴一念,一耸酒糟鼻子,苦笑道: “傻!真傻!人家是成名在百年以前的‘流云和尚’,凭你们的一身造旨,就想追上这老和尚?作梦!” 前面,老和尚已然停身在一座石室之外,面对一个少年僧人,不知在吩咐什么? 石室上端却有三个大字——面壁庵! 右壁斑剥中,悬挂着一方陈旧了的木牌,模糊不清的两行字,是这样写着: “寺中禁地,非请莫入!” 了行大师颔首一笑,曳衣走进石室!…… 与其说这是一座面壁庵,不如说它是一间石室,更切实际些! 这间石室,方圆不足丈余,一榻、一凳、一桌俱是石板,除此之外,满眼荡然,什么陈设也没有了! 如果说有点缀,那便是石榻云床面对着的一幅桌面大小的太极图式,图上满注着数字与记号,不如代表的什么名堂? 太极图的阴面,注记的满满实实,里面呢?却还剩下一块小小的空余地方…… 应着老和尚的的势,三人同时在榻右的石条凳上,坐下身来…… 展宁一连对壁上的太极图式投上几眼,也无法看出其中半点蹊跷来…… 了行大师手指桌上的几味鲜果,哈哈笑道: “老僧长年不出这面壁奄,将近数十年不尝少林烟火,酒怪适才所说换汤不换药的说法,似就不攻自破了……” 随又幽然微吁道: “这间石室,已列为少林唯一禁地,没想到今日突有三位贵客光临,确乎这是数十年来一大奇事,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贺芷青微绽一丝笑意道: “啊?这倒是荣幸的很,我想,总该有个原因的……” “原因至为简单,就因为老僧有求于你!”满脸正经,毫不骄揉作态。 “有求于我们?嘻,嘻嘻……”贺芷青引发一串娇笑,色露不信道:“大师身怀足服人的王道武功,少林寺又有上下成千的僧众,这句话,不是太已使人难解了么?” 老和尚目注展宁微笑道: “展小施主,既与老衲有师门渊源,这句话,请你代为回答如何?” 展宁原本若有若无地,直在壁何太极图上打量,闻言,肃然站起身来,茫然道: “我……” 了行大师示意展宁坐下身去,微微一笑道: “你展少侠天质绝颖,只需稍费思考,便就将她这一问题解答出来了!” 酒怪左顾右盼,却也捉摸不出老尚的言外之意来…… 展宁不魄异禀超人,心念几转,恍然便就有所省悟了…… 手指壁间的太极图式,启口动问道: “这幅图式,可就是您老研钻几近六十年的一宗王道掌力?” “不错!” “这宗神功该当怎以称呼呢?” “两仪掌法!” 一问一答到此,展宁掉脸转向贺芷青与酒怪,含笑说道: “现在我就越俎代庖,代师叔来解答青妹这一问,据我想,他老人家钻研的这套两仪掌法,大功原是指日可成,但,尚有部份的细微末节,必须假以时日始可成功……” 展宁此言一出,贺芷青一瞥壁间的太极图,也就有所领悟了…… 酒怪不知是自叹弗如呢,还是在满怀得意,摇头中,又点点头…… 老和尚却是笑意满脸,点头说道: “以我猜想,你所知的尚不止此,继续往下说吧!” 展宁遵言又说道: “以适才师叔在五乳峰前所说,这两仪掌法共分为‘引’‘震’两个诀窍,据我的愚见来捉摸,引掌属阴,震掌属阳,此刻图上明明显示阳面尚未成功,是不是震字诀尚未及至烟火纯青之境地?……” 了行大师目露奇光,迳又点一点头。 理想获得证实,展宁自也一喜不小,接口又说道: “若当真如此,青妹的问题便可完全解答了:光凭两仪掌法的一个“引”字诀,委实不足应付大举来犯的敌人,何况地狱谷暴戾成性,少林寺难免有一场劫横……” 老和尚呵呵大笑。 复又悠悠一叹道: “正因为老衲隐夏重重,使我这数十年足不出面壁庵的老和尚,也徘徊到五乳蜂去了,殊不知天道无巧,你三人一来,少林的一场空前浩劫可免无疑!” 仍似意犹未尽,长吁一声又摇头道: “但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我少林寺难已免得一劫之灵,武当呢?武当可也是一个正派名门,他们将如何渡过此番厄难……” “什么?……” 老和尚随意舒发的一声浩叹,听在这男女三人耳中,宛如平地一声焦雷! 随着惊叫这一声,不约而同地,三人同时站起身来…… 展宁脸上变颜变色,急叫道: “师叔,您老这句话,是确有其事呢?还是揣测之词……” 了行大师霍然一脸笑脸,蹙眉喝止道: “这是什么话?惴测之词能是恁般千真万确的么?这一次,地狱谷当真是处心积虑,大举前来进犯,以六个分坛之力,对付我等两大宗派,这,岂是能够妄加揣测的?” 展宁猛然一转脸,冲着酒怪问计道: “老哥哥,怎么辩?……” 酒怪双手一摊,神色黯然道: “我有什么辩法,少林距武当足有千里途程,我等纵然插翅能飞,也无济于武当强敌行将坠境的燃眉之急啊……” 有这一说,展宁似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了! 贺芷青似也芳心大乱,一踹莲足道: “世间事,怎以全是凭般阴差阳错的呢?要是那一角文书末被江水打混,或是两广神偷的遗言说得清楚,不就面面俱到,了无遗憾了吗?……” “现在不用尽说废话白费心神了。说得好听些,这是地狱谷恶毒成性,排除异已的行为,说得不好听,未当不是他等咎自由取,怨得谁来?……” 酒怪怨声说到此上,恢与一念,迳向了行大师又间道: “大师,你达才既说不是妄加揣测之词,我倒要请问你,你是怎生知道这些的呢?最使人难以置信的,你是一个足不出门的老和尚,又怎能得知的话般清楚?” 真的,这确乎是个令人难解的迷团! 老和尚却故作神秘地舒眉一笑,没出声…… 酒怪满头雾水,自言自语道: “我就不信你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你方才既说地狱谷集中三个分坛之力来犯少林,请问,是哪三个分坛?” 了行大师如数家珍地道: “来犯我少林寺的三处人马,一是洪泽分坛的三殿宋帝王!一是潼关分坛的七殿泰山王!一个是就是太行分坛的八殿都市王子!这三人,慢说全已识得了地罗十一掌,单凭他等的一身造诣,都殊足惊人了的!” 酒怪意犹未释地,接口又问道: “突袭武当的三路人马,又是哪三个分坛呢?” “洞庭分坛的二殿楚江王!九江分坛的五殿森罗王!安徽分坛的四殿五官王!” “五殿森罗王呢?嘻嘻……” 贺芷青忍俊不禁地,笑的俯下腰来道: “五殿森罗王早就正名正位,魂归地府了!” 展宁却在念念不忘武当,摇头叹息道: “既使去掉一个五殿森罗王,武当一门也将死光殆尽,民无尽理了!” 酒怪一瞥盘膝跌坐在榻上的了行大师,咧嘴一哂道: “老和尚,你少林寺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兵家常理,就是指望我等三人给你退来犯之敌是不?” 老和尚微笑道: “三位施主前来助拳,确乎是椿意料不到的事,老衲适才所说“兵来将挡”的话,自也不是徒托空言,少林寺当真是已有准备了的!” “什么准备?” “各位施主到时自知,不过,老僧打虎要劳驾你贺姑娘……” “我?……”贺芷青反手一指,“我能效劳什么?” 老和尚用手一指地,笑道: “此处面壁庵,要劳驾你贺姑娘护卫,一旦被地狱谷人马闯进奄来,老衲数十年心血结晶,不是全要付诸流水了么?” 酒怪打蛇随棍上,忙不迭地接口应道: “使是,使得,给流云老前辈效劳,他能够平白差使你吗?只要他原意赏你半点好上,你这一生便就享受不尽了!” “真的?”贺芷青浮上一缕娇憨的笑意。 了行大师瞪目一笑道: “酒怪,你立意要来敲诈我么?” 望一眼壁间的太极图式,继续又笑道: “老衲一平不打狂语,有句话却得先行说个明白,这两仪掌法,是少林寺图盛求强的唯一希望,你的歪脑筋,可别动到这个上面来!” 酒怪抬脸瞥向壁间,耸肩一笑道: “大师认为,有了这两仪掌法,少林便可重振声威,称雄于武林了?” 老和尚极有自信的,抚髯笑道: “除了天罗,地罗,两种过份霸道的掌法而外,少林拳脚,仍要在武林称尊!” 酒怪哈哈大笑几声,冷嘲热讽地道: “大师,根据你这几句言语,充份证明你的私心未泯,老叫化适才在五乳峰说的‘换汤不换药’的说法,又几曾说错了呢?” 一句挪揄,顿将了行大师说得哑口无言…… 莫可奈何之中,讪然一笑道: “老衲诺大一把年纪,说我私心不泯,这话寻实也重了些,但,木根水源,以余一研砧的所得报效师门,不也是人情之常么?” 酒怪一触旁通,又兴一念道: “大师若是不嫌冒亵,我有两个小小的问题,不知讲得讲不得?” “你说!” “问题虽然简单之极,唯一的要求,务必话你老和尚也要据实见告才好。” 老和尚也知这酒怪难缠,话已到此,已是推卸无门了。 遂只好故作豪爽地,笑道: “老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了!” 酒怪的思绪似已早经整理好了,闻言一笑道: “我先要请问,少林一派托庇在那贺天龙门下,大师你知道不知道?” “唔……”老和尚沉吟中毅然一抬头,“老衲据实相告,这事,我知道!” “是事先知道的呢?还是事后?……” 这样问来,老和尚却难据据实答覆了…… 酒怪不让和尚有多作思考的机会,又出一问道: “此一举动,影响少林的声誉至大,依我叫化子猜想你了行大师虽然不表赞同却也无意反对,可是?” 老和尚摸不清他的言外所指,因这一问来是婉转,遂也只得据实一点头。 “好了!我的第一问到此为止,现在,请你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 酒怪含笑又问道: “地狱鬼谷,少林寺也派有前去卧底的人,可是?” 这一问,来得太以突兀了! 展宁与贺芷青讶然瞪着四只眼睛,骨碌碌地,同时打量在了行大师脸上…… 老和尚顿然也觉突然,怔一怔神,强笑道: “酒怪,你这是存心讹诈老衲么?” 酒怪笑色顿收,正色道: “你先莫研究我问的话的目的,请你这有道高僧,就话答话便了!” 一项冠冕皇堂的高帽子,将老和尚意欲藉词游遁的路也堵塞住了! 了行大师脸上的表情得难万分,一颗银头皓首,却应声点几点…… 酒怪的两双水泡子眼,始终也没离开这老和尚神色之间,难得老和尚恁般率直应承,原本有心调侃他几句,得而一想,终觉有所不忍,将行将出口的嘲讽言语又哽回来! 老和尚几经变色之后,诘然一叹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许多事,却也不是一言半语能够解说得了的,总之,老衲深觉老迈昏庸,愧对师门而已,你酒怪也是丐帮二老之一,望能给予同情才是……” 酒怪哈哈大笑道: “同情?当然!当然!若非出于同情,我等何必星夜起来少林助拳呢?但是,我等却缺少林僧人偌大心机,有句话,务必要请你老和尚见谅才好!” “什么话?” 酒怪用手一指贺芷青道: “贺姑娘无缘学成两仪掌法,你将‘流云身法’传她几手使她不枉面谒一位世外高人,使得使不得?” 了行大师默默打算中,酒怪反手一指酒糟鼻头,大笑道: “我叫化子生成穷命,不图你大和尚赐予什么,至于他……” 指一指展宁又笑道: “他尊称你一声师叔,你好意思使他入宝山而空回?”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 “依你之见呢?” “我认为,他展宁名正言顺,有学得‘两仪掌法’的资格!” “不错!展小施主天资独厚,有资格可以学得老衲的两仪掌法,不过……” 了行大师轻笑几声,又道: “老衲空长一百五十多岁,生平所见所闻,纵未见过有‘强人授艺’的说法,尤其此地此时,不是迹近要挟了些?” 酒怪小眼一翻,矢口辩正道: “我等决无乘人于危之心,但,对于少林,却也并不算是过份?” 老和尚嗔念不兴,转脸冲着展宁微笑道: “展小侠也有些心么?” 展宁正容答道: “晚辈不敢!” 了行大师频频点首,移目望向贺芷青道: “也罢!说我老和尚接受威胁也好,说我出于一片至诚也好,再等数十天,你俩再到这面壁庵来,老衲便将从不示人的秘技,授与你二人就是!” 男女二人闻言喜心翻倒,同时站起身来,就待上前言谢…… 蓦地!墙头上一阵清越的铃声响起…… 老和尚闻声知警,仰脸迳向门外喝问道: “什么事?进来说吧!” 一阵旋风起自座前…… 旋风中,一个面带怆惶的灰衣僧人,上前施礼道: “禀祖师,地狱谷的鬼卒,将本寺团团困住了!” 了行大师神情镇定之极,启眼先问道: “我先问你,本寺助拳人来了几位?” 灰衣和尚怆惶应道: “一共三位!” “哪三位?……” “五台双僧之外,贺家堡来了一个人!” 贺芷青情急插言道: “贺家堡来了谁?” “兰娘!” 贺芷青面色一变,未及开言的同时,老和尚伸臀一舒,道了声:“请!” 除了贺芷青外,四人同时步向奄外来…… 三六、豪气云天 逞强约三招 夜色遍布,星光无光! 大雄宝殿前面的一片辽阔场上,灯火明亮如镜,人头攒动不已…… 主客双方,已是两阵对圆了! 在少林寺这边—— 五十名灰衣僧众雁形排列之前,六个红衣上座簇挤着一个魁站其伟,身披大红描金袈裟的老和尚,那尚约莫已是六十上下年纪,左手托着一柄金光闪闪的佛权杖,右的单掌竖掌竖在胸前,不知口里正在说些什么…… 一目了然,这便是少林当代掌门人——觉善长老! 掌门人右首,站着那个特地由贺家堡闻讯赶来援手的兰娘,她,仍是一无表情,不时抬头仰望暗黑无际的当顶夜空,傲然一付难驯之色! 左站站立着的就是身披浅黄袈裟的五台胖瘦双僧了! 地狱谷那边的来势,显然就不是小孤山的排场能比了! 十二个面色狰狞的红袍判官,保卫着三个高矮不等,只有一身缎蟒袍的人站在最前,显然地,这就是掌管三个分坛的阎王了! 中间一个,赤发髯,环眼豹头,膀阔腰圆,直似凶神恶煞一尊! 右面站立一个骨瘦如柴,目光炯炯的干瘪老者,他足登麻凉鞋,头顶挽着一个高髻,发髻上横插一支银发替,不伦不类,令人发噱! 左手则是一个面色白净无须,右首玉面的少壮汉子,这人嘴角噙着几分笑靥,目露淫邪的光茫,间或向兰娘投上几眼! 一众判官后面,一排停放着三顶红绫软轿,近四十名牛头马面,以及夜叉装扮的汉子,肃然站在那里,鸦雀无声! 暗黑的无边苍穹,三朵血莲花高悬在顶空,势将欲落,却仍五彩晶莹! 团团困住少林寺的鬼卒,人数当在千计以上,黑布莲花幡磷磷鬼火招展上,但见鬼影幛幛,蠕蠕跃动,啾啾鬼叫,更是不绝于耳…… 地狱谷的排场,展宁虽是司空见惯的了,眼看恁般浩大之势,却也寒凉微生…… 了行大师手指剑弩拢张的少林寺广场,微微笑道: “地狱鬼谷来势浩大,一场混战在所难免,以我少林寺日来的准备,对这一干摇旗呐喊的鬼卒,早已安排有应敌之法,不需你这两位施主分心,现在的问题,只是这三个阎王……” 一句话尚未落音,场中的声浪一停,冲突已起…… 地狱谷当撑起一面高可寻丈的黑布莲花幡,就待插向殿前的一方石碑上…… 这方石碑,面积却也真不小,地狱谷出动了四个红衣判官,似有强行登碑模祥…… 少林掌门人一声厉叱,上前就待拦阻…… 赤须赤发的汉子,一声狞笑起处,拍出两掌,便将觉善长老接住…… 五台双僧身形甫动,双被那干瘪老者拦阻住了…… 目露邪光的那个少壮阎王,不待兰娘出手,迳向她扑上前来…… 七个人分三起,动起手来…… 暴喝狞笑声中,掌劲碰撞之声频频响起…… 红影暴闪,十二个判官先后抢上碑去,眼看那黑布莲花幡就待插向碑顶…… 少林六大红衣上座,又相率扑到碑前…… 双方展开一场混战! 少林五十条灰衣僧众,齐口一声暴吼,势刀冲上前去助阵…… 又与地狱谷的扈从鬼卒遭遇上了…… 宽广二十条丈,偌大的一片辽阔广场,刀光剑影,鬼哭神嚎,一声声掌劲接实的暴响传来,砂飞石走,尘土四飞…… 确是一个飞跃龙腾场面! 酒怪愕然一转脸,问了行大师道: “怎么?贵寺掌门人也曾识得八招天罗掌?” “这就是与贺天龙事先谈妥的交换条件了,现在看起来,天罗八掌似乎接不住……” 未容他话说落音,一眼看清场中情势,偏脸急叫道: “少侠,事不宜迟了,那方碑乃是圣上钦赐的‘告主教碑’,可毁而不可辱,眼看那面黑布莲花幡,行将插在碑顶,成何体统……” 展宁闻言点足提身,回头叫了声:“老哥哥,随我来!”便向场中飞身扑去…… 酒怪自也不敢怠慢,接踵提起身形…… 一声田螺哀鸣之声又起…… 啾啾的鬼叫之声顿形转急,势如潮水般,掷上前来…… 少林寺钟声几响,万驾齐发…… 中弩而倒的鬼卒,哀嚎四起…… 呼号惨叫之声,响荡在少室三十六峰之间,震山撼岳,音波汇漾不绝! 展宁与酒怪鹤举云飞,凌空虚度,三五个起落,便已跃进场面火爆的场之中…… 这时,两个红袍判官已将莲花幡收起,一番手脚行将告毕…… 展宁疾如脱兔惊鸿,一晃一纵,人已窜上高可丈余的碑顶…… 人到,掌也到,两掌左右开弓…… 两个判官同有一脸嘻色未歙,几曾想到会有煞星当头? 叫也没能叫得一声,身形应掌震起…… 四脚八叉,摔死在三丈以外! 展宁飞起一脚,“卡嗓”一声—— 一条黑布莲花幡,连杆被他一脚踹飞…… 凌空飘得几飘,方始曳劲落在地上! 猛然扑出这样一头出阱之虎,近碑的打斗双方,俱各呆了一呆! 一声惊“啊”,交相出在六个红衣上座之口! 展宁也恨透了地狱谷的一行鬼卒,两掌一翻,迳向几个红袍判官推出两掌…… 天罗掌的神力,岂是这些堂主之流能够抗卫得了的? 人形翻滚,哀嚎喧天! 将十来个红袍判官打的东倒西歪,狂叫不绝! 展宁含忿出掌,直如斩爪切菜的同时—— 蓦地—— 一股掌劲破空有声,当胸撞到—— 展宁应敌经验已是与日俱增,闻声知警,飘身闪在一边…… 一飘一闪,却将侧方狠劈过来的两股掌劲,避了开去…… 嘿嘿阴笑起处,那骨瘦如柴的干瘪老者,舍弃五台双僧,欺近展宁阴笑道: “怎么?你娃娃也有先见之明,不敢伸手来接本阎君两招地罗掌么?” 展宁豪情顿生,傲性勃勃道: “那你就不妨再试试?” 干瘪老者仰颈一声阴笑道: “娃娃,贺家堡的天罗八掌,没什么可以自豪之处,你看,老夫这一招……” 话落,人动,身形疾幌…… 这一招,展宁一见却是熟而能详,冷笑道: “就指望这招‘九转迥论’么?我给你心服口服,你也接着……” 话落,人动,也自身形疾幌起来…… 两人同招同式,就地连几转…… 五台双僧堪堪同时扑到,一眼看到如此情况,稳下身子停足打量起来…… 一转……二转……三转……五转……八转……第九转…… 同是双臂照地一亮掌,吐气开声…… 同是两股墨雾起处,四股声流碰撞在一起! 隆然一声暴响声起—— 展宁顿觉双臂一麻,蹬蹬蹬连退三个大步! 骇然一抬头,凝神穿过飞砂,向那干瘪老者打量过去。 嘿,他的遭受却也恰好相同! 不多不少,也被震退三个大步去! 他也正是骇然震惊,圆睁两只鹞眼打量过来…… 不用说,这一招秋色平分,谁也没能捡到便宜! 展宁是理不饶人,大步欺进前来道: “地罗掌既是相持不下,你再接我这招天罗十一式‘地克天冲’!” 咬牙用上全付劲力,白蒙蒙的雾气徒生…… 润掷波翻似地,推将过去!…… 有了前掌的经验,干瘪老者神驰念转,那里还敢硬接这一招? 闪身闪避中,倏与一念喝道: “娃娃,你可是展宁?” 展宁闻声收势,傲然一仰脸道: “小爷正是展宁,你又待怎地?” 干瘪老者鹞眼一霎不霎,厉笑几声的同一顷刻…… 倏地,变生掣肘,人影乱窜…… 打斜刺里冲过那赤发赤髯的汉子,飞身扑向展宁,凌空劈出两掌…… 掌势一起,口中却也大喝道: “娃娃,老夫与你拚了!” 这一掌来得过份突兀,眼看展宁还掌不及,只有纵身闪避一途了…… 艰险显危之中,人影交叉横飞…… 轰然一响—— 赤发赤髯的彪形阎王,身形受阻,曳劲落下地来! 五台双僧也同时飘身在地…… 赤发阎王身甫落地,咋又大声咆哮道: “你五台双僧插的什么手?老夫要找那姓展的小子算账!” “算账?算什么账?” 展宁斜眼一瞥站在一侧干瘪老者,移步却向赤发汉子大步走了过来…… 酒怪一步腾身,两掌推向那赤发阎王,也自哈哈笑道: “你这七殿泰山王,也要步那五殿森罗王的后尘了!你俩既属弟兄之谊,索性也使你正名正位,同到阴曹地府告状算账去吧!” 赤发的七殿泰山王早已暴跳如雷,与酒怪掌去拳来,又胶着在一起…… 少林掌门人觉善长老赶到,二打一,同时攻向泰山王! 展宁平空插不上手,转身冲着干瘪老者一笑道: “怎么样?你的鬼号怎么称呼?” 那老者尚未及答,胖和尚已是肥腮一咧,呵呵大笑道: “他就是八殿都市王了!这老儿原是太行山的丧门神,也是不甘为‘神’要做‘鬼’,我等且先放倒他,给武林除去一害吧!” 都市王闻言心惊,用手一指当前三人道: “怎么?要联手合殴?” 瘦和尚唯恐展宁面嫩,禁不住这句冷嘲,遂率先挺身上前,疾推两掌道: “与你地狱谷还有什么礼数顾虑,你等纠众围困少林寺,又怎么说?……” 胖和尚也欺身出掌,顿将那都市王处在两面受敌之中 展宁忐忑不定了…… 是参加联手合殴呢?还是袖手一旁等候接应? 说真的,参加联手合围,纵然以多求胜也是丢脸的事! 展宁莫衷一是,心念难决之中,移目向周遭打量起来…… 除了这两个七殿与八殿阎王之外,那个与兰娘交手的,当然是三殿宋帝王了! 那个三殿宋帝王,功力似也不弱,在出招换式之中,淫邪的尖笑连声,一招一式,俱在下流的地方下手,将那兰娘逼的粉脸绯红,却又发作不得! 兰娘凭藉天罗八掌,与能够硬挨几掌的“青蛙神功”,再加上“鹰飞鹞滚”的诡奇身法,不但毫无败象呈现,且将那个三殿宋帝王,逼的直在后退不迭…… 少林六大红衣上座,接住仅剩下的八个红袍判官,势均力敌,火爆十分…… 灰衣和尚与一行鬼卒,剑雨刀飞,互有伤亡…… 任凭田螺哀鸣不断,地狱谷手持鬼谷三宝的一干之众,却被匣弩箭雨阻在寺外,尽管一波接一波地冲上前来,空有殆亡,无法越过界限! 这一仗,少林似是胜券在握,挽狂澜于既倒了! 但是,出人意外之事,十常八九,正当展宁进退维谷,极度楞神之中…… 一声闯哼响起—— 展宁心弦猛然一颤,启眼正在怆惶打量中—— 一缕入密传音响在耳际: “展少侠,不必守在场中彷徨,面壁庵有警,看来贺姑娘不是那来人敌手,老衲不宜露面,你且赶紧支援去吧!” 一听面壁庵有警,展宁悚然一惊,再听说贺芷青力有不敌,哪里还敢多人停留?提身纵起;便向寺西面壁庵扑去…… 一路燕子三抄水到是五乳峰下,袅娜上升,凝神打量上去—— 当真,面壁庵前烟火通明,有两人正激战在一起…… 与贺芷青打得万分火焰的,却是一个白发皤皤的黑衣婆婆,那婆婆似有一身超人造诣,抡杖如飞,贺芷青节节逼退在庵门前,显然不是黑衣婆婆的对手! 那婆婆黑衣飘飘,冷笑声声,一杖接一杖,迳向贺芷青当头罩盖下来…… 果不其然,贺芷青没有回手之力,只有招架之功了! 展宁一眼看明究里,凛骇业生,撮口大啸一声,飞身扑上峰去…… 凌空发掌,两掌前推…… 那黑衣婆婆似是背后有眼,手中的仗势不懈,左掌却朝后一甩…… 轰地一声…… 单掌一甩之劲,却将展宁的双掌接了下来。 展宁愕然震惊中,贺芷青情急大叫道: “展哥哥,千万小心,这婆子内力惊人,你也似乎……” 下面的话尚未出口,黑衣婆婆疾出一掌,厉声叱道: “丫头,你找死……” 贺芷青伸掌来迎,她内力不如展宁,哪里能是白发婆子的对手? 两掌接实,贺芷青直觉立身不稳,踉踉跄跄退了回去! 这婆子显然也是会地罗掌! 黑衣婆婆不理会歪歪倒倒,立身不隐的贺芷青,转身手指展宁,喝问道: “娃娃,你就是身怀天罗、地罗两种神功,在小孤山呈凶打死五殿阎王的展宁?” “不错!正是在下!请问您老怎么称呼?” 老婆子鸡皮破脸一咧,阴声冷笑道: “敢在老婆子面前逞能的人确乎不多,你展宁若是真英雄,可敢硬接我三掌?” 展宁傲骨天生,哪能咽得这口冤声,冷哂道: “你也是用的地罗掌,我就不信接你不得!” 黑衣婆婆大笑几声道: “娃娃,老婆子要是三掌放不倒你,立刻将地狱谷人马撤离少林寺!” “撤离?”展宁闻言冷嗤道:“要撤,恐怕也撤不了了!” 一句顶撞,激得黑衣婆子心头火发,矗眼暴叱道: “老婆从来不轻于言诺,只要你能接我三掌,老婆子关重向你保证,地狱谷等人以后不犯少林,如何?” “这话当真?“殿宁傲然一撇嘴,意犹不信地反问这一声。 贺芷青跃身来在展宁切近,情急大叫道: “展哥哥不要答应她,这三掌,你委实接它不得……” “接它不得?哈!哈哈哈!”殿宁仰颈狂笑几声,道:“一掌接一掌,纵然在内力上见高低,我三掌既无法接得,往后我在武林道上怎生混法?有她在地狱谷,我父亲的血海沉冤,敢情也要一笔勾销了么?哈哈,哈哈哈……” 狂笑悲壮无伦,声振三数里外! 一句抢白,顿使贺芷青急的莲勾狂跺,热泪盈眶…… 却又理短词曲,一时作声不得! 黑夜婆婆冷然微哂道: “是呀,这才是英雄行为,丈夫行径,老婆子这就发掌了!” 展宁神色泰然,将头连点几点…… “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随着这声阻止的狂叫声,两条身影,如飞赶到面壁面前…… 这正是了行大师与酒怪! 展宁怒极一转脸,喝道: “有什么使不得?我就不信这个邪!”偏脸冲着黑衣婆子脸一扬,微笑道: “你全力施为好了,展某也用地罗掌来接你三招!” 老婆子闻声色喜,狞笑道: “娃娃,你真有种!接着……” 话说完,手杖就地一插,坚韧的蜂亟山石,应手也插进一尺有零! 干瘦的双掌一照地,两股墨雾陡生…… 三七、人外有人 恶婆施辣手 白发黑衣婆婆,干瘦如柴的双掌一照地,两掌朝前一推—— 一股浓黑的墨雾汹涌起处—— 急劲无比的狂飙劲气,隐隐中带着破空生啸的风雷之声,迳向展宁立身之处掷到,只须一看来势,分明这是一招地罗掌了。 现在的展宁,哪里还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可比,眼看这两掌威势不比平凡,遂在寒凛微生中,双掌一挥—— 以牙还牙,地罗掌的第十招“十面埋伏”,应掌全力推出—— 尤其展宁此刻正心存寒凛,这一掌,道道地地的劲道十二成。 两股凌厉无清的气流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暴响…… 石破天惊的这一响,撼山荡岳,宛如平地一响焦雷! 砂飞石走,场中一片混沌不清! 展宁双臂一麻,马步顿觉虚浮不稳,蹬蹬蹬退三个大步…… 一掌硬接下来,展宁孤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倒是放了下来…… 迫不及待地,凝神穿透障眼的尘幕,向那黑衣婆了打量过去—— 那婆子似也没能捡到太多的便宜,应着这声巨震,也震退了两步远近…… 皮皱脸上的鹞眼翻得几翻,精光暴射的眸子,直在愕然闪烁不定…… 察颜现色,她似也没想到展宁年纪轻轻,掌劲竟有如此雄浑。 这一掌,虽然高低立判,场外袖手旁观的三个人,神色就迥然不同了…… 贺芷青原本情急万端,热泪盈眶,现在,她秋波紧盯住面带愕然的展宁,百合花般的芙蓉玉面上,激起几丝得意的笑意…… 酒怪惯见的嘻容,早已荡然无存了,面部肌肉在不断抽搐之中,望一眼展宁,再瞥瞥那个白发皤皤的黑衣婆婆,变颜变色,神情却在起伏不定…… 了行大师低诵一声佛号,慈光湛然,目注展宁一霎也不霎。 黑衣婆婆啼般地笑道: “难怪你这娃娃初涉武林,竟有这般不可一世的气焰呢,却也真不是浪得虚名,实实在在有点鬼门道!娃娃,今朝你遇上我巫山婆婆,是你的死期到了,适才你用上一掌‘十面埋伏’,老身就用这招‘十面埋伏’来超度你,如何?” 展宁傲性不歙,豪情勃勃地道: “要恁般唠叨嘀咕干什么,我管你什么‘巫山婆婆’,什么‘十面埋伏’!只有一句话:三掌你要是放不倒我,挟着你的尾巴,滚蛋!” 一句顶撞,激的黑衣老婆子心头无名火发,白发根根耸立,狞笑道: “好,好,算我老婆子唠叨不该,接着……” 黑衣飘举,人影疾幌…… 但见她十指箕张,双掌在胸前一抡左右半圆,抬腕又一亮掌…… 果然是一招“十面埋伏”,应手推出…… 有了前番硬接一掌的经验,展宁胆气一壮,两掌疾往前推…… 这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展宁存心要与这巫山婆婆一判高低,煞煞她的骄狂之气,所以,此刻全力出手的,原招原式,也是一招“十面埋伏”! 如雷似的轰然一声—— 这招硬接,显然就不是前掌可比了! 展宁接实这一招,既觉双臂疼痛如裂,心血翻涌不宁…… 下身虚飘飘地,直朝身后踉跄退去…… 惊叫声中,两条身影电疾扑到…… 展宁神志尚清,踉跄中咬牙稳住马步,眼看行将扑拢过来的酒怪与贺芷青,傲然一拂手,瞪眼苦笑道: “不要……扶我,只要我不倒下来,我就……不输!” 一缕细如蚊呐的传音急语,响在展宁耳际—— “立刻抱无守一,宁神内省,第三招能接便接,不必带伤逞强,老衲暂先缠住这巫婆子,你且运气行功看看……” 巫山婆婆眼看展宁拒绝搀扶的果毅之色,皮包骨的皤皤白头,也自连点几点。 皱纹密布的瘦颊,掠过一丝狞恶的诡笑,启步再度欺进前来,笑道: “对了,这才是大丈夫的豪杰本色,你俩给我闪开,就只有仅仅最后一招,胜负便要立判了……” 酒怪与贺芷青,焉能想到有了行大师傅传音授意的一番过节,眼看展宁闭目无声,以为他内伤过重我法再接这一招了…… 耳听巫山婆婆似褒还侮的几句言语,同时拧腰转身,就待双双出手…… 了行大师何等机警,白色袈裟飘处,人已疾步来在场中…… 摇手制止住这两人行将扑起的身形,哈哈一笑道: “不好!不好!这样不好!展小施主既与巫山婆婆有三掌之约,我等何必插足其中,有碍双方的体面。” 背着巫山婆婆,给二人又投上了一瞥知会的眼色,接口又笑道: “请!我等还是场外观战正经!” 酒怪也摸不清老和尚的用意何在,怔神迷惑,与贺芷青先后又退出场来…… 了行大师迟缓地转回身来,面朝巫山婆婆,抚髯一笑道: “老衲恁般解,你巫山婆婆还有什么话说?……” “老身无话可说!”老婆子吼得这一声,摆臂一舒道:“你了行大师不用想在我老婆子面前耍心机,你也立刻给我退出场去!” 老和尚并无即时就退之意,雪眉苍发一顿,微微笑道: “你巫山婆婆可也算得上是个武林中的隐世高人,与一个后生晚辈较量高低,不也过份……” 不容老和尚把话说完,巫山婆婆鹞眼陡睁,厉声大吼道: “你这老秃驴不立刻滚出场出,莫怪老婆子存心毁约,要将你这少林寺,杀得寸地灭烬,鸡犬不留!” 了行大师极度为难之中,展宁大喝在身后响起—— “师叔,你就依言退出场去,我不信巫山婆婆有啥了不起的非凡造诣,她要恶言毁掉少林寺,就看她掌上争不争气,能否在这最后一掌放倒我了。” 话说声中,已是几个大步跨上前来…… 看展宁这句话出口,老和尚心下一安,含笑也就步出场去…… 展宁举步来在巫山婆婆近前,手指当中未了的激战火炽场面冷然笑道: “我尊重你是一个隐居已久的世外高人,第三掌我若是倒下身来了,少林寺任凭全力施为,我等无话可说,倘使我展某能够接下你这第三掌,该怎么说?……” 巫山婆婆怒从心上起,却又接口狞笑道: “你有指望能够再接我这第三掌么?哈哈,你试试……” 身形初动,白发飘飘! 左足一步前跨,吐劲发掌…… 这一掌,显然仍是沿用地罗掌,墨雾一似波翻澜卷的浪潮,汹涌而至!…… 至为浅显地,成败就在此一举,老婆子存心要劈死展宁,掌下哪能轻松得了。 只需一见这迅辣兼具的态势,便足以令人胆战心寒! 慢说是酒怪与贺芷青,感同身受,面呈震惊而外,就连年高寿永,阅历渊博如海的了行大师,见状也变了一付颜色…… 相反地,展宁此刻的心湖静如止水,如果说他还有些许意念,那就是: 还有一掌了! 停下来的这一掌,任凭它是尊飞来的山岳,也要将它支撑起来! 不管为了什么理由,大而言之,是为了少林一派的存亡悠关!小而言之,为了自己的报仇与荣辱!这一掌是务必要将它接下来的! 只要自己不倒下去,这三掌赌约便就赢定了! 所以,千万不能倒下去! 正因为萦这一念于怀,展宁适才在第二掌,已然受了轻微内伤,百忙中默然一提真力,运行了堪堪一个大周天,将翻涌的气血镇压下去,急不可待的又步进前来! 现在眼看巫山婆婆全力运掌,推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墨雾冲向自己,遂也牙关紧咬,双掌在胸前一开一合,向左横跨半步,尽力两掌前推—— 也是一股墨雾之气当胸卷起,迳向巫山婆婆的来掌劲气上,撞了上去—— 这一招,展宁用的是地罗最后一式的“十室九空”,舍九打一,全付精力集中于一两掌接实后的这声隆然暴响,宛如一响勾魂夺魄的丧钟! 在这之前,展宁还是一个神志清醒,傲气横生的少年豪杰,在这之后,展宁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飘萍,进退两难,无所是从了…… 万分神奇地,他并不感觉巫山婆婆的来掌真有什么了不起,也没感觉有半点痛楚在身,甚至第二掌硬接下来的气血翻涌的现象也不存在了…… 但是,有一点却是特别又特别—— 怎么搞的?经过这声隆然暴响之后,周遭的热球火把倏归全部熄灭了。 眼前顿呈昏黑无光,一团漆黑! 最令人玄惑不解的,一条阔背峰腰的健壮身子,怎地忽而变得轻灵起来。 简直身轻若絮般地,飘呀飘……飘呀飘…… 不好!不好!糟糟糟! 敢情我已是身受重伤,而理智丧失了么? 一缕不泯的灵心,勾起既经丧失了的神志,展宁倔强刚毅地,心底暗自大叫! “稳住!稳住!这是最后一刹那,千万不能倒下去!” 不能倒!不能倒!万万不能倒! 还有一件事展宁没有忘记费吃奶的力方始勉强启开目,叫了一声: “不……要……扶……我!……” 展宁认为,除了这两件事必要之外,其他的,不值得费心来计较了。 只要两条腿撑住不倒下来,其他的事用不着自己去关心! 耳边,仿佛响起贺芷青的一声哀嚎,与酒怪老哥哥的连着呼叫之声…… 展宁有心启口作答,奈何力不从心…… 惭渐地,渐渐地,那些嚎叫之声越去越远了! 终于,声息杳无,阗无半点声息! 一切也没有了! 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不然! 五乳蜂面壁面前,此刻正仍是灯火通明,人群分明的列在两边! 在展宁身后,参差站立着,而又色露严肃的有酒怪,贺芷青,瘦和尚,胖和尚,少林掌门人,兰娘,以及六个红衣上座! 这些人,大半都是七情已除,六欲已净的佛门弟子,但是,一个个显然已是豪情勃发,热泪盈眶…… 最激动的,莫过于贺芷青与酒怪,一个早已梨花带雨,口里哀叫声声…… 一个则仿佛亲情乍断,老泪纵横…… 只有兰娘,仍是那付令人难以捉摸的冷然神色,谁也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尽管每个人的表情大有迥异,有一点却是迥然相同,那就是—— 只准眼看,不准动手! —一就没有敢来触摸展宁! 一任他面色灰白,目帘微阖,嘴角噙着一丝傲然的微笑,沁沁血丝挂在腮边,宛如一尊毫无生气的石膏塑像,岸然矗立在那里! 面对展宁,约莫十丈距离,拄杖颤巍巍地,正是那个心毒手辣,而又造诣非凡的巫山婆婆,那婆子,鹞眼一瞬也不瞬,一直盯在展宁身上…… 口里“咦”了几声,鸡皮皱脸上的神色,也在变化不定…… 在她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面如冠玉,而又目露淫邪光茫,身穿蟒袍的三殿宋帝王,他,早已凶威顿歙,喋口无声的立在当地! 三殿宋帝王的身后,只剩下两个狼狈不堪的红衣判官,他俩狠狠索索,噤若寒蝉! 了行大师唯恐巫山婆婆心术不正,出手偷袭僵立中的展宁,早就一步跨进场中,眼看巫山婆婆并无就走之意,遂口佛号道: “阿弥陀佛!敢情你这女菩萨有心背信,不遵守诺言是么?” “放屁!老身一诺干金,岂肯背信于一个后生小子!错过今天,只要这小子常在江湖上行走,总有他丧生之厄的一日!” 恶狠狠地说到此处,极目一扫当前的一群少林和尚,冷哂道: “只是便宜了你等这群少林秃驴们……” 猛然一转身,冲着那三殿宋帝王喝道: “怎么?就剩下你一个人?” 宋帝王讪然谀笑道: “我地狱谷平白在少林损失惨重,难道就恁般虎头蛇尾,撤兵回谷?” 巫山婆婆自正没好气,闻言一瞪眼,叱道: “这样说来,你这三殿阎王尚是存心不服,还想动动手喽?” 三殿末帝王愕然有顷,遂又陪笑道: “不是!不是!我是说您巫山婆婆,您,巫山老前辈……” “废话少说,谷主面前有老身担代!走!” 没得好说的了,宋帝王右臂凌空一挥…… 一声田螺哀呜响起—— 地狱谷有备而来,败与而归,一刹时鬼火怜怜,鬼声啾啾,撤兵退出寺去!…… 巫山婆婆神露狠毒地,又向展宁投上一臀,狞笑中杖一柱地,身形冲天而起…… 一转眼也就纵迹杳无了! 一俟地狱谷人马去得远了,贺芷青珠泪如流,眼望着仍然僵立的展宁,哀叫道: “展哥哥,你受伤没有?地狱谷鬼卒已撤离,你已经胜利了呀!……” 回答贺芷青的,展宁仍是不言不动,一付傲然微笑的不变表情! 这一来,贺芷青骇然亡魂,一缕芳魂也出了窍…… 现在,她情急万端,口里惊叫一声,扑向展宁…… 她快,有人比她还快…… 贺芷青只不过身形幌动,作势欲扑…… 眼前人影电晃,两条人影横阻在她的身前…… 这正是了行大师与兰娘! 不待兰娘启口,老和尚已是动容喝道: “女施主,你可知道这一扑的严重后果么?那便是促成这展施主早登极乐,促成他就地脱力而死亡不治!” 经这一声大喝,贺芷青愕然一怔神,半响直是作声不得…… 酒怪一时也慌的乱了方寸,情急支吾道: “有没有救?……总不能让他…永久站在这里……” 了行大师无暇答理酒怪,一偏脸,朝掌门人觉善长老道:“还是急待处理么?” 眼看觉善长老应喏就持转身,遂又大声喝止道: “且慢!你立刻着人打扫方丈静室,容我安顿小施主!” 少林掌门人频频颔首中,纵身下山去了…… 了行大师这才环扫一瞥周遭色带惶急的众人,正容道: “此刻干万惶急不得,一不小心,震散剩余的一口真气,展小施主难免脱力身亡,便就无药可治了!” 酒怪紧张之色不懈,急声又问道: “以你看来,他的内伤重不重?” 老和尚闭目微吁道: “重,重得很!若是老衲的判断不差,他已是五脏离位了的!” “你少林有药能治吗?” “没有!” 贺芷青闻言却又嚎陶大哭起来…… 了行大师蹙眉一转脸,喝道: “禁声,老衲行将动手闭住他的气穴,你这一嚎,不是全功尽弃了么?” 老和尚厉色喝住激动中的贺芷青,面向情急的众人苦笑道: “我等到需侦骑四出,寻觅一味灵药来拯救展小施主,但是,灵药厉难觅得,一候过了七天,即使有药也天计可施了……” “要怎样的灵药呢?”胖和尚插口问上一句。 了行大师盘算须臾,闭眼答道: “关外万年野山参,天山灵芝茸,南海火中莲,雪山千年冰无一不可!” 瘦和尚深琐双眉,插言道: “这俱是几味百年不得一见的仙药,何况迢迢数千里,又要在七天之内……” 酒怪蓦然触动灵机,排开众人,大步欺进前来道: “老和尚,千年猴头血三七的变形种,治得不治得?” “变形种?…治得!治得!”双手一摊道:“哪里有?” 酒怪显然就要启步,倏又想到了什么,用手一指僵立中的展宁道: “此去贵州尧龙山,行程回总有四千余里,老叫化冲着这条老命不要,也要在七天之内赶回来,至于他……我就郑重托付给你了!” 言甫落音,点足就待飞身的同时…… 胖瘦双僧身形电闪,同时阻在酒怪身前道: “酒虫!以你看来,我五台双僧的轻身功夫,能较你逊色得多?” 酒怪陡然一怔,未及拔开满头玄雾的一刹那…… 两条淡黄身影却已冲天而起,飞逝如烟…… 现在酒怪明白了,急声大叫道: “不必过份慌张!小心哪!那巫山鬼婆子还在附近……” 了行大师淡然一笑道: “眼前安置这展小施主要紧,你等也来照顾着吧……” 话完一回身,步向噙血傲笑,逞强不倒的展宁…… 眼角朝站在近前的僧人一示意,手臂向上一提,飞起五指…… 应指响起展宁“哦”地一声…… 哦字出口,连带喷出满口如泉血柱…… 两腿一软,便倒在酒怪的怀中! 三八、红粉飘零 千里走单骑 这是展宁朦胧病塌,陷入神志昏迷的第三天! 少林寺前一条碎石道上,一人一骑疾驰而来…… 远远看去,只见四蹄激起的冲天尘幕,滚滚而至…… 来到山门切近,马上人一紧启口,一个箭步便就跃下马来…… 那马儿通身汗水淋淋,急喘嘶嘶,头儿朝天一仰,发出一声长嘶…… 嘶声嘹亮震耳,清越之极! 随着这声长嘶,山门里涌出三十余名身手短健的灰衣僧众…… 一字排开,硬生生堵塞在山门前! 马上下来的人,是个全身黑衣黑斗蓬,脸罩黑色面纱,秋波如水,体态婀娜的女子,她手提一根曳地长鞭,直向山门前走过来…… 这正是地狱谷主的掌珠邬金凤! 她正眼也没看这阻道的一行灰衣僧众,三步并两步,迳向寺门走来…… 一步,一步,来得切近了!…… 这是一个万分尴尬的场面! 邬金凤左手牵马,右手提鞭,旁若无人地,迳自移步走向寺门…… 横身挡在道前的一行灰衣僧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傻了! 慢说来者是个女人,不便与她推推拖拖,就是两相撞个满怀,对一个属守戒规的佛门弟子来说,这又成何体统? 让路吗?掌门人一旦见责下来有推当得? 少林僧人极端困扰中,一个健颀和尚排众而出,一步横跨,问执招呼道: “阿弥陀佛!请女施主留步说话!” 邬金凤螓首一仰,两眼圆睁道: “贵寺四时容人随喜参佛,为何偏偏要来拦阻我?” 那和尚微微一笑道: “女施主说得不假!但是,近几天事属例外,请女施主改日再来吧!” “例外?为什么例外?” 那和尚苦笑道: “事属本寺机密,请女施主特别见谅才好!” 邬金凤向前挪动几步,微哂道: “假若我今日非你这少林寺不可,你等是否也要强行拦阻呢?” “少不得……” 一句话尚未落音,邬金凤找革鞭一领,啪啪两声…… 将阻在身前的四个和尚,摔在丈外! 邬金凤人随鞭进,牵马进了寺门…… 三十多个灰衣僧众,哪能甘心如此收场,暴吼一声,相偕扑上前来…… 邬金凤鞭走龙蛇,凌空虎虎风生…… 灰衣僧众焉能让他越过雷池一步? 邬金凤手下留情,一见这群灰衣僧众,被长鞭气势哧阻,信手收鞭叱道: “姑娘不愿血沾佛地,我问你等一句话,你等若能据实答应我,我这就打马离开少林,互不相干如何?” “女施主要问什么?” 邬金凤将马鞭信手在山门前拴好,冷然问道: “有位展少侠刻在何处?”“这,这……”“这什么?我问他是否尚在这少林寺中?” 灰衣僧众相互对瞥一眼,谁也没敢答出话来…… 这一番做作,邬金凤兰心慧质,什么也就明白了! 不愿多费唇舌,长鞭一提,便就向里闯去…… 嗖嗖嗖地,连声响起—— 一行灰衣僧众又硬行阻在邬金凤身前,先前答话的那个和尚,又道: “请女施主先行说明来路,表明身份如何?” “哪有这么多的唠叨,闪开!” 少林二代弟子,焉能禁受得了恁般凌厉的鞭势,鞭到,人到,东倒西歪…… 叱喝莲声,吼叫之声不绝于耳! 邬金凤心有旁鹜,哪有心情与他等多作纠缠,三鞭荡开一条血路,莲足一点地,便向廊内扑去…… 一众二代弟子,尾蹑着叫嚣不停!…… 绕过大雄宝殿,来到了武林人尽熟知的罗汉堂! 一声断喝起处,眼前红衣飘摆…… 六个红衣上座挡在道前! 其中一个老和尚,高声大叫道: “女施主逞强闯寺,所为何来?” 邬金凤闻声止步,柳眉双挑道: “只要你等据实告诉我展少侠当今的去处,我便立刻住手,否则……” 六个红衣上座相互打量一眼,俱各摇一摇头…… 邬金凤眼看当前这红衣六僧不疑置答,身后的灰衣二代弟子又将相率赶到,长鞭凌头一抡,带起缕缕破空的轻啸之声,口中却厉声娇叱道: “这是你等自取其辱,莫怪我下手无情了!……” 声落鞭到,长鞭疾如龙蛇飞舞…… 式化“索断乌江”,阻后面,打前面,迳向六个红衣上座进招来…… 红影电疾闪开…… 十二掌齐发,将邬金凤困在层层掌影之中…… 邬金凤当真艺高人胆大,娇叱声中,长鞭幻出出重重暗影,雪丈之内人鞭难分…… 身随鞭进,却向寺内深进来…… 凭般拼命拼骨的迅辣招式,六个红衣上座徒呼负负,也只好节败退了下来…… 邬金凤得理不饶人,长鞭猛如骤雨摧花,一步步迫近身去…… 一退一追,前面就到了幽处处,花木扶疏的一处所在! 这便是殿宁暂时藏身养病的方丈静室了! 一声断喝在耳边响起—— “六位师弟闪开,老僧觉善在此!” 听说掌门人到了,红衣上座一个个闪身让在一边…… 邬金凤闻声一收鞭势,冷然喝问道: “你就是本寺掌门人?” 堂门人一托颔下的念珠,决然答道: “老僧正是觉善,女施主在光天化日之下,前来少林骚扰,未必……” 邬金凤不待他话说落音,一跺莲足道: “我不是与你辩说礼数,我只问你一句,我展哥哥现在哪里,是不是仍在少林寺中,你答是不答?” “答又怎地?不答又待怎地?” 一句冷峻之极的人语,起自少林掌门人身后…… 随着这声冷冰冰的反话之声,走出那一身翠绿,而又双眼红肿如桃的贺芷青来—— 她莲步跚跚在少林掌门人身边,强逞一笑道: “掌门人不需与她计较,有我在,这鬼女没什么值得顾虑的!” 说到这里,一拧细腰迳朝邬金凤戟指叱道: “我等与你地狱鬼谷,把话已然说的明明白白,那巫山鬼婆子输了赌约,说是保证以后决不来犯少林,现在言犹在耳,你又怎生说法呢?……” 一听邬金凤来自地狱谷,少林僧人齐口一声惊“哦”,心存余悸的,直在邬金凤身上打量不休…… 一见贺芷青蓦然出现在此,邬金凤亟像打破了的一只五味罐子,全然不是滋味…… 极力按捺住起伏不宁的心意,微吁一声道: “青妹妹,你在这里?……好极了!……展哥哥他……” “谁是你的青妹妹?呸!” 偏着粉脸,恶狠狠地呸了这一声…… 邬金凤油然涌起一股怒意,转念一想却又委屈求全地道: “展哥哥,他……在不在少林?……” 贺芷青一撇小嘴,冷哂道: “在又如何?不在又怎样?展哥哥?……肉麻!呸呸呸!”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贺芷青一连恶呸三口,傲呈一付生事找喳的神情……是可忍?孰不可忍? 邬金凤心火熊熊不已,为了另一个想法,忍辱启齿再问道: “请你答复我这最后一句话,他受了伤么?伤的重不重?” 秋波闪耀着期待之光,一付不可言宣的急切表情…… 贺芷青正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熟睡”的狭窄胸襟,心存挑拔的冷语反诘道: “他?谁是他?他又是谁呀?……” 霍然,柳眉一矗,杏眼陡睁又道:“告诉你,不要猫哭老鼠假慈悲了!人是你地狱谷打伤的!只要他命不该绝,这等账仍是要连本带利找回来!当然,你也是鬼谷一份子,你也摆脱不了干系!” 邬金凤既经证实了展宁重伤的信息,顿觉心下一酸,两颗晶莹透亮的泪珠,沿腮滚落下来…… 正因为邬金凤脸蒙黑纱,她满脸情急之色,却是被人忽略了…… 邬金凤不愿暴露的太多,抑止住满怀酸楚,期期又说道: “青妹妹你太以误会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赶到这河南来么?” “我管你为了什么?现在话说完了!滚吧!” 邬金凤满含情急之色,满口自甘委屈之言,看在旁观者清的少林掌门人眼里,也不禁大动好奇之心,插口问道:“女施主究竟为何来到少林,先说出你的来意,不就误会冰释了么?” 邬金凤闻言转身,正持启口诉说什么…… 贺芷青面色其冷无伦,接口直在冷笑道:“用不着你来诉说,我将你的来意摸的清清楚楚!你此番前来少林,是奉命前来打探展哥哥的病情虚实,一旦趁个方便机会,你打算补上一掌或是一指,以进邬子云拔除眼中钉的私心,是也不是……” “住口!你这丫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量,太过份了!”“过份又怎么样?”贺芷青一插腰。 邬金凤不愿与她绊嘴,转身迳向觉善老和尚道:“请问掌门人,酒怪老哥哥此刻在何处?” 觉善长老用手一指方丈静室道:“他在展小施主塌前厮守着……” 有这一说,邬金凤一切全然明白了!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将长鞭信手甩在地上,对少林掌门人又点一点头…… 一仰头,迳向方丈静室走了过去! 走了三步,贺芷青一步横跨,又阻在邹金凤身前道:“哪里走?你现在只有一条路!滚!” 邬金凤怒火填鹰,夷然一笑道: “你是存心与我过不去,可是?” “这样说,未当不可!” “好好好……”邬金凤气得花枝乱颤,手指狂狂笑道: “也罢,我邬金凤也不是恁般好欺悔的,你接着……” 急怒攻心之中,疾出双掌一照地…… 跨步吐掌,两股墨雾汹涌,迳向贺芷青当胸撞来…… 含忿出掌,当真是凌厉无比,劲猛无伦! 贺芷青刻已将天罗十一式学全,如虎添翼,哪能再将邬金凤看在眼里? 在羊角碛受挫的旧恨,再加上打心底涌上的酸情醋意,这一交上手,自也是全力以赴,尽与施为! 眼看邬金凤来势凌厉,轻笑一声,遂也亮掌便迎…… 隆然一声暴响—— 双方势均力敌,秋色平分! 邬金凤一连疾攻五掌,掌掌落个持平之局,急怒交迸之中,一声娇咛出口…… 将离奇诡谲的“苍鹰戏云”身法,施展开来…… 贺芷青焉肯示弱,掌去掌来之际,也将“青蛙神功”运丰周身…… 这一来,一场旷古难见的激烈剧面,打得格外火炽了! 邬金凤身轻如絮,矫矢如龙,一飘一落不但出人意表,而且姿态曼妙,美到妙巅! 贺芷青亟像一只打足了气的皮球,打的重,跳得高,抽冷子劈出两记天罗掌,俱在邬金凤致命之处招呼! 又是一时片刻难分高下的不了之争! 少林寺一众僧侣,却膛目结舌,看的挪不开身,目不暇接了! 两掌接实过后,暴响频传…… 将方丈静室前面的一块绿草如茵的一片旷地,几乎翻了一个身! 打静室中,应声走出三个人来…… 了行大师走在最前,他一眼看见龙争虎斗,相持不下的两个女流,也不禁注目翘首,看得呆了。 兰娘站在左边,她似乎无动子衷,在她脸上,反倒漾起浅浅的笑意来…… 酒怪蓬头垢面,双眼满布血丝,有气无力地,一身疲累的样子…… 他,一眼看出来人是邬金凤时,自也呆了一呆,随既似又想到了什么,一偏脸,朝兰娘急切道: “大娘,你怎地不出声喝止她们,一则是展宁小子经不住恁般吵闹!再说,她姊妹似如血海深仇,认真拼命,若是当真有个闪失,你岂不后悔莫及了?” 兰娘浅笑变苦笑,双手一摊道: “酒怪,对这两个丫头,我确乎一点办法也没有!也许,只要你老哥哥一开口,产生的效果也许要可观些……” 一酒怪沉吟稍暂,长颈陡地一伸大吼道: “打个什么名堂?还不与我住手么?” 声色俱厉,俨然一付长者气派! 说怪也真怪,酒怪这一喝,真个是道法无边,效力立刻展开出来了! 热闹方酣的两个少女,闻得这声断喝,人影左右跃开,先后收势住手…… 邬金凤望也没望兰娘一眼,也没向了行大师招呼一声,迳向酒怪问道: “老哥哥,我千里走单骑,苦巴巴地由贵州赶到嵩山来,不问情由,先就给我一顿好打,是不是我不该来,还是……” 没容她一言终了,酒怪插口道: “什么?凤姑娘是打贵州赶来的?” “是的!” “是逍遥老儿请你来的?” “正是!” “逍遥老儿请你专程来跑这一趟,目的何在呢?” 邬金凤打怀中掏出一方字柬,交在酒怪手中道: “你先看看这个,他的目的你就知道了!” “仅仅就为这封信的?” 酒怪适才的一瞥喜色,瞬即在脸上消失了…… 邻金凤娇靥一显嘻笑,再度伸手入怀,掏呀掏,又掏出一个白布包儿来…… 在酒怪眼前幌得一幌,笑道: “我干爹说,要我将这包儿亲手交给你老哥哥!” “你干爹?……” 酒怪脸上又露喜色,瞪眼说得一声,夺过那白布包儿来,一面急迫的动手解开,一面却又眯眼笑道: “白翔老鬼的心机,老叫化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的,假如这一着不落空,我要将他奉若神明,恩同……” 话声未落,包儿已然应手折开…… “但刚才还有人拦阻我进来呢!” “拦阻你呀?” 邬金凤意存报复地,又瞥贺芷青道: “这样说来,我是可以畅行无阻的了?” 昂头阔步,神态自负而从容! 贺芷青脸上颜色几变,奈何却又发作不得…… 了行大师候又想起什么,在门内猛一转身,手指邬金凤,面向酒怪等人抚髯一笑道: “这位女施主远来是客,老衲特准你在此稍作勾留,打今天起,三日之内,任何人不能踏进我这方丈静室一步!” 说到这里,又向少林掌门人吩咐道: “另觅几间静室,以供几位施主暂息行止!” 酒怪矗服茫然道: “这是什么理由呢?……” “理由还不现成么?”了行大师雪眉一舒,“现在寻药已然到手,剩下来的便是施功推展药力了,似恁般吱吱喳喳,设若使展小施主忿气入脾,这个责任谁负?” 一语反话,问的一行男女瞠目无言,噤口无声…… 了行大师对邬金凤微笑一领首,率先走进里间…… 邬金凤脆笑一声,接踵也走了进去!…… 三九、背城借一 妄断纠葛事 方丈静室中的疗伤情形,除了主持其事的了行老和尚,任何人不得而知! 每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而不安…… 日子在焦虑,企盼,守望与等待之中,打发过去…… 这是邬金凤到达少林的第二天响午! 七月秋阳红如血,尽管是在日已西斜的未申之交,署气四逼,仍从事人烦燥不耐,难以喘过气来…… 邬金凤一身绸质黑衣拖地,云鬓高摆的乌光发髻上,别着一朵小巧玲珑的白玉珠花,娇靥桃红,肤白赛雪,真个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体神绝世!幽雅无伦! 她神思不属地信步在这名震遐思的少林古刹,不时对神情各异的尊尊佛像打量几眼,不时又低头徜徉在奇花异草,翠叶红花的园林之中…… 当她百无柳耐,一头闯到藏经阁中来,一个出人意表的场面立即展开…… 一步踏进藏经阁偏殿,待她发觉不妙,有心抽腿时,已经来不及了…… 里面响起酒怪的哈哈大笑之声:“凤姑娘你叫我一阵好找,来来来,我有几句话说!” 老叫化这一嚷嚷,邬金凤进退维谷,当真趑趄住了…… 进去吗?里面分明坐着贺芷青与兰娘,对于前者,她有一股难以启齿的厌恶之情!至于后者,其中的情感因素,便就万分复杂了,虽然自己几番思忖,使人无法抑厌遏止,就连邬金凤自己,也难以说出其中的所以然来! 当然,有这两个对头冤家坐在这里,自己确乎当以远避为宜! 不进去吗?酒怪已然叫出声来,能够故作闻如未闻,倦装不睬么? 这个酒怪老哥哥,看样子倒是易以相处而且至为随和的,为什么只要他这一开口,自己怎地油然而生一股无法抗拒的尊敬存在? 能够不理会他吗? 不能!不能!不能! 邬金凤不亏是个聪慧绝伦的少女,心念电转之中,终于决定了自己的去留! 她,粉脸微微一仰,起手一曳衣,便就走到酒怪面前来…… 娇躯甫刚落坐,入耳传来贺芷青一微微的冷咄之声…… 邬金凤是有心人,尽管这声冷咄轻似蚊呐,听在她的耳中,不啻是一响焦雷! 邬金凤可也不是省油灯,倏地脸色一沉,就持发作…… 酒怪一扬手中的白纸片儿,示意阻止住邬金凤,一偏脸,迳向兰娘笑道: “大娘,现在该你说话了……” “我吗?我有什么好说的?” 兰娘左右一瞥贺芷青与邬金凤,摇头又道: “纵然我有心要说上几句什么,但说与没说一样,不是白费心神了么?” 酒怪再一扬手中的白纸片儿,也自苦笑道: “说真的,清官也难断家务事,逍遥老儿交下这个苦差事来,我这老叫化生平最怕与女人纠缠,纵然我诗书满腹,法力无边,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兰娘苦笑道: “逍遥老儿怎生说法的呢?……” 真的,逍遥先生怎生说法的? 不但兰娘急切需要知道,两个少女更是情急如焚,四只秋波,一瞬不霎地同时瞪视在酒怪一往滑稽可笑的神色之间! 但是,反常的很,自踏进这座威震武林的少林寺来,酒怪似乎变换了一个人,脸色绷得紧了又紧,惯见的嘻色早已荡然无存了! 现在,他面对着一个万分错杂,而又令人难以排解的情感问题,即使他真心想笑,如铅沉重的心事,也将使他笑不出来! 慢说当前有逍遥先生的郑重交付之事,事情已然到了刻不容缓的爆炸边缘,他一往爱展宁如手足,能够佯作不知?一任展宁身受情感的煎熬么? 明知眼前之事,确不如拼骨拼命,动手过招来得简单,也是一子错,满盘输的严重局面,不是友,便树敌,这个问题小得了么? 既有恁般严重的后果,使他更为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呢! 他,辗转卧塌,一连两夜几未合眼,方始寿思得这个行动来,他立意要来快刀斩乱麻,动手单刀直入,过问这宗是非试试。 因为,这也正是他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 酒怪却也不敢得罪当前这位喜怒令人难以捉摸的兰娘,勉强挤上一丝笑意道: “白翔老儿的话至为简单,他希望展宁该作什么,便作什么,不要有什么不必要的纠葛来牵制他,困扰他!” 兰娘冷然一笑道. “谁又会牵制过他?困扰过他呢?” 下面的话,酒怪即使口快心直成性,也觉难以启齿了! 有意无意地,放眼对两个少女连瞟几眼…… 邬金凤与贺芷青,但是一触旁通的玲珑心窍,谁也不猜便知酒怪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但,谁也不便启口问得,不约而同地,行后低垂螓首,默默无声…… 兰娘不痴不傻,察言观色早就料着几分,耳听酒怪之言,私心里窃窃浮上一股喜意,明知故问了这一句,打蛇随棍上,转脸朝贺芷青一笑道: “青儿,听到没有,你愿意听这闭言闲语,作一个不受欢迎的绊脚石吗?我劝你收收心,随娘转回贺家堡去吧!” 有这一说,贺芷青花容一变,脸上再也挂不住了!…… 就地一转脸,冲着兰娘劈面厉叱道: “你还指望我回到贺家堡去么?” 突如其来,兰娘确也猛然一楞! 贺芷青嘬口一啐,又道: “贺天龙根本不是我的父亲!他轻言毁诺!伸手却又暗算人!足见他面善心恶!起意不良!要想使我再回去?作梦!” 兰娘苦笑道: “你的父亲是那混世魔王邬子云,难道你打算回到地狱谷去吗?” 贺芷青鼻中冷哼一声,转脸却向酒怪冷然道: “老哥哥适才所说的‘牵制’与‘困扰’,可是针对我贺芷青说的?” 酒怪不愿如此结束话题,微笑不言,意思便是既不承认,可也不愿否认…… 兰娘另有见地,籍机又进一问道: “既不愿回贺家堡,更不愿去地狱谷,请问,这不是死心塌地要与展宁走在一起吗?何必又要强迫着酒怪问东问西呢?” 这一来,贺芷青即使舌粲莲花,也该无法遁词了! 她,小性子一起脸色一变道: “娘,你也不必寸寸进逼于我,千错万错,是你自己的错,莫以为不回贺家堡就无路可走了,中原幅员辽阔,四海无边,至多我这三千烦恼丝一除,那里去不得?” 贺芷青自小娇纵惯了,说得出也就作得到,兰娘焉能不自理会得。 吃她这一顶撞,兰娘转头作个鬼脸,无法再出声…… 邬金凤却是别有胸襟,似报复,纵又像挑雾地,发出一声冷咄的嘲笑声…… 贺芷青正自无法落地,耳听哼声,油然激起一服无名怒火戟指厉叱道: “你哼什么?不还我一个公道,不死不得完!” 邬金凤不为她狞恶的神色所动,报以一声冷哂道: “未必人家哼得,我就哼哼不得?” 眼看二女又翻脸,酒怪双手几摇,急忙制止道: “慢来!慢来!要饭的是在解决问题,你二人纵然拼个你死我活,于事无补,于你于我不也一无助益吗?” 一俟二女各自悻悻宁静下来,酒怪一偏脸.又朝兰娘苦笑道: “今媛决心不回贺家堡,你无话可说而听其自然是不是?” 兰娘面色如灰,摇摇头,一声不出! 洒怪蓬头朝后一仰,纵声一笑道: “母女意见不合,算不出是什么旷古奇闻的了,但是,老叫化可不愿强人所难,有话也不愿闷在肚子里,我要请问你大娘两句话,可以不可以?” “你说!”兰娘茫然中抬起头来。 酒怪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道: “她狱谷主与展宁有血海冤仇待偿,这二人.显然是不分存亡不罢休,对于这,你大娘有何高见?” “无话可说!” “一旦是个不了之争,你大娘打算帮助谁?” 兰娘偷望一眼邬金凤,再瞥瞥贺芷青,摇头又不置答。 酒怪意不在此,接口再问道: “贺家堡与展宁,可是说井水不犯河水,一无瓜葛可言的!贺大侠平白夺去地罗八掌,又曾出手偷袭,将我俩各皆囚禁了三天,大娘又有什么高见?” 提起贺天龙,兰娘淡之色一歙,反问道: “要我认错?陪礼?是不是?” “那倒不然!”酒怪也不歙笑意道:“往者已矣!孰是孰非这笔账不去算它!那也就是说:是友?是敌?但看往后的作为!不过,我敢向大娘保证,展宁是个磊落光明的正人君子,要他平空无事生非,他是绝对作不出来的!” 指鸡骂狗,顿使兰娘脸上颜色几变…… 碍有贺芷青在旁,想发作却也发作不得,只好冷笑说道: “往后的事,遽作结论以嫌太早!不过,听你老叫化这一席谈,未免将那展宁说的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不肉麻了么?” 酒怪是何等角色,接口报以一声狂笑道: “大娘,你错了!不是要饭的恬不知耻,一味要来阿谀展宁,发觉他为人正直不苟胸襟豁达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青姑娘!不信你就问问!” 翻出这块王牌来,兰娘一时语塞,闭口无声…… 酒怪打心底浮上一缕笑意,转脸再朝贺芷青问道: “青姑娘,下两句我要请问你了,一旦你展哥哥与地狱谷主动手,你帮哪个?” 贺芷青连想也没想,率真答道: “我帮展哥哥!” “打算杀父?”酒怪故作骇然地。 “咳!除了那地狱谷主以外,地狱谷就没旁人可杀了么?” 贺芷青说到此处,特意向邬金凤溜上一瞥…… 千言万语,俱在不言中—— 酒怪不予理会这些,又向贺芷青问道: “假如与贺天龙起了纷争,你的态度又如何?” “我帮展哥哥!” 此言一出,邬金凤面露掠讶,兰娘神呈骇震,迥然不尽相同了! 酒怪似也没想到能得恁般果敢的答复,奇然中,又补一句道: “就连你的母亲也不愿么?” 按说,这该是个甚杂答复的问题了,但是,贺芷青童稚不泯,娇憨天真地道: “诚如老哥哥适才所言,我由衷服应展哥哥是个正直不苟,磊落光明的真君子!他既然没有错,我贺芷青便喜欢帮他,女儿喜欢的,母亲欢喜尚且不暇,还有什么尴尬的纠葛呢?娘,您说不是?” 妙就妙在最后这一反问,不但将兰娘的震骇忿慨之情压制下去,在兰娘的冷漠神色间,反而漾出几丝笑意来…… 兰娘啼笑皆非的,摇头幽然一叹道: “孩子,娘把你宠坏了!像你恁般任性,倔强,一相情愿的,无条件付出全部情感,一旦发觉有了错误,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又要重蹈我的覆辙了!” 言下大有悔不当初之感! 幽幽叹息之中始将她的情感第一次打淡漠的神色中流露出来! 洒怪偏脸朝邬金凤笑道: “凤姑娘,现在轮到你了!” 邬金凤螓首一仰道: “你问吧!我早就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酒怪先是一楞,随既也就有所省悟的,呵呵一笑道: “我准备提出问题两则,你全然准备好了?” “是的!” 酒怪摇头笑道: “我不信你当真准备好了,我这第一问,就是关于她……” 用手一指贺芷青! 叫化子奇峰一出,坐在身前的三个老小全都诧然不已了…… 邬金凤没想到有此一说,张口结舌,秋波连霎,半晌没有声息…… 兰娘脸上一现惊容,在含笑不言中,贺芷青已是沉不住气了,奇道: “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呢?” 酒怪捧起朱漆大葫芦,一迳灌口上好几口酒,又向邬金凤笑道: “我要问你,你与贺姑娘有什么仇?” “没有!”摇摇头。 “有什么恨?” “也没有!” “这就奇怪了!……”酒怪故作茫然,双掌一摊道:“一无仇,二无恨,同父同母的一双姊妹,怎地互不相容,而要拼个你死我活呢?” 这个问题确乎不在邬金凤的意料之中,呐呐有顷,期期艾艾地道: “这不能怨我……你问她……” 酒怪堪堪一偏脸,贺芷青早已接口道: “为什么问我,你倒是巧言善辩,推得干干净净……” 邬金凤妙目台嗔,微启樱唇道: “我不与你争吵!我且请问你,在那羊角碛的旷野荒郊,以及昨天在这少林寺里,我那一次不是先开口叫你‘青妹妹’?这话未必也是我巧言善辩,舌粲莲花?” 一句反语,问得贺芷青哑口无言,粉脸微赫!酒怪点头道: “我这第二问,就是关于你的母亲,你为什么远反伦常,傲慢不理不睬呢?” “那……也要问她!” 不持兰娘答言,酒怪道: “不要问了!老叫化可是看得明白,我们姑不论见解与行为的差别有多么远?但是伦常不可偏废!凤姑娘你是聪明人,未必‘百善孝为先’也不理解么?再说,既使父母间互有怨隙杂解,又岂是身为儿女者化解得了的?” “我……错了!……” 随着这声勇于认错之言,一瞥喜色,浮上兰娘的淡然神色之间…… 这是她第二次动容! 酒侄意犹未尽地,笑谓贺芷青道: “未必你要倔强到底,死也不愿应承过错?” 贺芷育不答反问道: “你向凤姐姐连发两问,就凭般轻描淡写的应付了事么?” 话中爆出“凤姐姐”这声称呼,显然地,贺芷青外厉内荏,在变换花样之中,一口将错误应承下来…… 座中全是聪明人,谁能不自理会得? 酒怪茫然一抚前额,哂道: “何以见得我是轻描淡写,应付了事?” “我觉得你这一连两问,有心偏袒,过份草率了些!” 酒怪一眼瞥及贺芷青的娇憨神色,恍然大悟道: “哦,现在我明白了!你以为我故意放松凤姑娘是不?错了!你说这话,正因为你尚不明白她现在的身份,所以……” “身份?”贺芷青愕然道:“凤姐姐有什么身份?” “她,现在长久逗留在尧龙山,是逍遥老儿的干——女儿!” 贺芷青惑然道: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眼看贺芷青满头雾水,酒怪摇摇头,纵声大笑道: “大惊小怪?我看你才是傻到极点了哩!我且问你,逍遥老儿的心机,是老叫化口服心服了的!恁什么他将地狱谷的一个鬼女,认作膝下的螟蛉义女?凭什么又是使她千里迢迢赶到河南少林寺来?当然,凤姑娘是向他有所许诺与保证了的,我与白翔老儿的心意相同,再要一番保证,不是多此一举了么?” “真的!我怎没想到?” 邬金凤与兰娘也各自点点头。 酒怪再一杨手中的白纸片儿,状极自得地道: “青姑娘,你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逍遥老儿来信说,只要你贺芷青愿意,他愿以同等待遇来对待你……” “真的?”贺芷青一跃离座。 酒怪转脸向兰娘问道: “大娘,你可有什么话说?” “唉!……”兰娘悠悠一叹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以为我能阻挠得了吗?” 贺芷青一步来在母亲面前,得寸进尺地道:“娘,干脆到底!从今往后我不姓‘贺’索性‘白’算了!” 兰娘木然于色,脸上却是一无表情! 邬金凤反倒不过意了,走身离座,姗姗来在兰娘身前…… 口里叫声“娘”,一头倒进兰娘怀中…… 香肩几耸,居然泪随声下,哭得煞是伤心…… 兰娘珠泪几旋,也终于点点滴落在邬金凤发际…… 贺芷青也是泪痕满脸,但,她似是别有怀抱,用手一推邬金凤道: “咦,说得好好的,又哭个什么名堂?我俩说走就走,不要让人当作是不受欢迎的绊脚石,好不?” 邬金凤微微一仰粉脸,泪光晶莹地,秋波目注着酒怪…… “慢来!青姑娘以为说走就走,便就一无牵挂了么?” 贺芷青猛然一怔,也一瞬不眨的望着酒怪…… 酒怪用手一指兰娘道: “还有一事关于贺家堡,请你代劳好不?” “什么事?”兰娘与贺芷青同时发出这一声。 酒怪咧嘴一笑道: “原本与贺天龙订有八月十五尧龙山武功之约,现在青姑娘与展宁,既是私相授受了,何必再使他劳动奔波?入川一趟?” 贺芷青顿时领会过来,拖起兰娘的手笑道: “走吧!老哥哥以德报怨,愿意将天罗最后三招,无条件交给贺家堡了!” 兰娘含笑站起身来,就待向藏经阁外走去…… 酒怪出口叫住二女,伸手入怀掏得几淘,掏出两张折叠方方正正的白纸交给二女,道:“切不可彼此交换意见,若是一旦曳漏天机,它就一无功效验了!” 既是酒怪说得如此慎重,二女对视一笑,当真也就揣进怀中…… 兰娘一手扶搭在贺芷青肩上,回眸咭咭一笑道: “逍遥老鬼心机委实不凡,我这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反倒听他使唤,被他派上用场了!这真是一桩梦想不到的怪事!” 走未三步,倏又一回头,叫道: “凤儿你也来嘛,用不着恁般陌生生地……” 四十、大阵迷魂 再现血莲花 朝阳泛彩,朗目万里晴空! 少林古刹的雄伟山门前,沿着碎石坡道,布成两行长达里许的灰色长龙…… 身披灰色袈裟,手执法器的两行少林二代弟子,一个个精神抖擞,面现欢愉之容!就看这两行人龙,少林寺的近千僧众,已然是全部出动了。 在这灰色长龙的尽头,六大红衣上座也自打点舒齐,打横面对寺门而立,花白长髯临风飘飞之中,显现一片庄重严肃的表情! 云板铮地一响—— 一声希聿聿高亢马嘶起处—— 得得蹄声便自山门内入耳传来…… 打山门口随声出现一白一黑两匹骏马! 白马上,坐着那位身穿百家衣,蓬头乱发的酒怪,腰里的朱漆大葫芦,映着朝阳,一闪一闪发出晶莹的亮光,脸上可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黑马上面,坐着那位手托金色佛手拐杖,身披大红描金袈裟的少林掌门人——觉善长老,老和尚法相庄严之极,乍一出现在山门口,佛手拐杖凌空一举,打无声息的灰色长龙之中,与酒怪并骑慢骣过来…… 这两匹马,俱皆鞍蹬鲜明,骏骠俊极,确是两匹难得一见的好马! 两骑来在红衣上座面前,掌门人用手一紧辔口止住马势,偏脸微微笑道: “长老请先下马休息,敝师祖尚要亲自前来送行!” “不敢当!不敢当!……” 谦逊得这两句,与觉善长老先后落下马鞍…… 肩并肩地,噤声候在当地! 云板铮铮铮连响三声—— 在悦耳祥和的哈哈大笑声中,并肩挽手,走出两个人来—— 走在左面的,正是享誉武林多年,银鬃雪髯的流云和尚——了行大师,二日不见,他的如婴面色显得略略苍白了些,但是,并不稍逊他通身的超凡拔俗气质,令人顿与一股天刚健正的豪迈飘远之感! 右面走的,就是展宁! 展宁甫一露面,响起一阵如雷的欢哗之声!…… 除了了行大师,寺中上下僧侣就连酒怪在内,渴望一见展宁久矣! 展宁,体神健朗,美俊无伦的神色之间,放射着英疯爽朗的光彩,哪有半点辗转病榻的憔悴之容。 他,仍是一身青绸对襟儒衫,白袄青履,显得他气度高花,体神如玉! 白发童颜,加上这二人迥然不同的服色,陡一出现在这两行灰衣长龙之中,响起一片高喧佛号之声…… 佛号甫一离口,右行的类衣僧众串行有了举动…… 就像是既经训练娴熟了的,这众僧单掌矗在胸前,齐声叫道: “参见祖师爷佛驾,恭祝师叔祖福寿康宁!” 随着这声齐呼之声,右行僧众跪下一大片来…… 了行大师手托念珠频频颔首答礼,展宁可就慌了手脚,茫然一抬眼道: “师叔,这师祖的称呼?” “当得的!当得的!”老和尚呵呵笑道:“慢说你与老衲有师门渊源,又有舍生忘死救助少林之恩,单以青城祖师身份,便就当得‘师叔祖’这声称呼了。” 展宁眼看跪在地上,行下全礼来的少林二代弟子,心下终觉有所不忍了,口里叫了两声:“起来!起来!”也待还下礼去…… 一股巨大无俦的劲道,起自展宁的左手,顿使他楞在当场,却是拜不下去…… 了行大师一努嘴,微微笑道: “你展宁此去山西路途遥遥,还是及早上道,不要多耽搁了!” 展宁含笑点头,依言举步…… 霍地,左行灰衣弟子又口称师叔祖,振衣拜倒下去…… 在了行大师颔首示意中,展宁处之泰然地,接受了这个全礼! 就这样一波接一波,将展宁送到灰色长龙的尽头…… 末容展宁停足,红影在眼前疾幌—— 六个红衣上座又口称“师叔”同时拜倒在地…… 红衣上座俱有五十以上的年纪,这一行下全礼来,展宁这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展宁左手握在了行大师手时,挣又挣不脱,拜又拜不了,急的他手忙脚乱,脸上颜色几变,情急叫道: “折煞我了!折煞我了!” 任他空自中唤,却生受了六大红衣上座的一个全扎! 红衣上座甫刚站起身来,少林掌门人,又上前俯身问执道: “觉善忝为本派掌门人,权责在身,恕我未能大礼参谒,请师叔见谅!” 展宁口里连叫几声“不敢当”,身子想挪也无法挪动一下—— 了行大师眼看程序已完,这才一松手,笑谓展宁与酒怪道: “两位施主有急切要务在身,即刻上马赶路要紧!下次路过少林,可不能站在五乳峰顶,裹足而不前了!哈哈,哈哈哈!” 话完一声长笑,笑得当前这二人欲答无词,局促不安! 酒怪抱拳一拱手,笑道: “要饭的不懂礼数,我等这就告辞了!” 一跃身,就便跨上马背…… 就在酒怪出声上马,了行大师猛一疏神之际,展宁推金山倒玉柱,拜下身去道: “多谢师叔照顾与栽培,晚辈展宁告别了!” 不待老和尚起手来扶,展宁就地连拜三拜,藉式跨上马背,冲着几位红衣老僧一抱,道了声谢,一扬鞭,绝尘而去。 黄沙驿道上,尘土漫天! 一只气奔下十多里来,展宁紧缰停下马势,方始左顾右盼道: “咦,怎么就只你老哥哥一个人?……” “怎么?你师叔祖不够气派?不够威风是么?……” 挪揄这一声,酒怪也自一紧辔口,两骑并肩慢驰在驿道上…… 展宁不为调笑所恼,意犹未释地,复又笑道: “听说凤姑娘也赶到少林来了,怎地?……” “不要问了!凤姑娘走了!青姑娘也走了!” “走了!走到哪里去了?” 酒怪转脸一哂道: “打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这不正是你小子求之不得的事么?” 展宁有许多话要问,吃他这一顶撞,反倒无话可说了! 对于邬贺两女,展宁却也真有难以言表的苦衷,以这二女的才貌与武学根基来说,足可当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这两句话! 无巧不巧的,他俩俱是那地狱谷主的女儿,而地狱谷主又正是自己势不两立的血海大仇人,这不是造化太以捉弄人吗? 最微妙的,就是这两个少女无条件的,在向自己表示好感,而且,直接问接地,全在尽情施予恩惠,这将怎样了局呢? 万一,报仇为儿女之情所困扰,又怎么办? 每当展宁想到这里,总是咬牙坚定自己,抱着一种得过且过,逃避现实的想法,那就是—— 离开这两个足以瓦解自己坚强信心的脂粉魔鬼! 正因为有这一念在心,确乎不止一次的,摆脱了情感的羁绊! 完全摆脱得了吗?天晓得! 每当夜深人静,抑或是在那影只形单,寂寞难耐的时候,邬金凤的美艳羞花,贺芷青的娇憨出俗,若隐若现地,就会油然浮上脑际…… 但,展宁不亏是个倔强无比的大丈夫,他将这些难以倾诉的复杂情感,一古脑地埋葬在心的底里,不轻易让它崭露头角! 所以,当酒怪挪揄嘲笑出口,展宁既不追问也不盘诘,既不忧也不喜,木呐呐地,脸上一无表情…… 酒怪年过半百,又岂是展宁瞒哄得了的,打眼梢眉宇中,哪能看不出几许蛛丝马迹来?…… 好在他天生一付玩世乐观的性格,有一张滑稽可笑的面孔,再加上他半生的丰富阅历,未几,顿使展宁索惑尽去,乐而不疲了!…… 渡黄河,走安邑,绕过河淖,龙门山近在咫尺了! 这是两骑离开少林的第四天! 来到城门口,已是日正当中的正午时分,事碰尖,寄下马匹,酒怪亟像一匹识途老马,步上羊肠小径,直扑龙门山! 登上半山,产面顿现两条忿路,一奔山枯,一走悬崖,酒怪略微一驻足,就地搜查有顷,摇头中,他向展宁问道: “我似曾记得,这幅龙门山的指路羊皮上,好像一面傍山,一百临水可是?” 展宁打怀中掏出羊皮,对照一瞥当前的山势,摇头说道: “临水固是临水,但这山势显然不像……” “傻瓜,没走到地头,山势怎能像得了呢?” 酒怪嘲笑这一声,跨步向左,走上了直曳悬崖的一条小径 走近县崖,俯瞰山下的骇浪惊涛,再望望夹河并峙的悬崖峻壁,恁般险要的狭谷危路,当真令人毛骨悚然,胆战魂飞了! 酒怪胆大心细,用手上下比了一比,领先向削壁危路上走去…… 蓦地! 老叫化似是发现了什么,猛然一驻足! 展宁也早存警惕在心,见状止步,捕捉住酒怪骇然的凝神的目光焦点,打量上去—— 望得一眼,也顿觉茫然了! 原来,酒怪刻下极目注视着的,是道右的一方削壁,平镜如切的壁面上,不知被什么人涂上了几个特别蹊跷的简单记号,是—— 一个大“x”的左下方,面着两个小围圈! 酒怪惊咦声中,展宁茫然笑道: “这算什么名堂?用得着恁般大惊中怪的?” 酒怪咧嘴一哂道: “果不出所料,这龙门山还有几个朋友在苦等着我们……”“朋友?什么朋友?……”展宁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你且别问,小心了随我来……”他俩继续前进,堪堪绕过一处急弯,眼前石壁上,赫然现出八个大字,上写: 展宁至此,便是死所! 这八个字,显然是用金刚指就壁上刻画而成,笔力苍劲,只需一见入石盈寸的痕迹,足以证明来人的内力非比平凡! 一眼看到这八极富挑衅意味的入石大字,殿宁双眉一挑,足尖点地,身形却已腾空而起…… 身到手也到,只不过一拂之动,字迹便就范然无存! 酒怪一步大跨,挡在行将落下地面,又待向前冲进的展宁身前,摇手一笑道: “千万莽撞不得,你忘记少林的教训了么?” “未必我该望难却步?掉头就跑是不?” “不然!不然!”酒怪再一摇手,制止住激动中的展宁,奇然又自轻笑一声,点地飞身,迳向当顶的绝壁峰亟,猱升上去…… 瞬既消失在蔓草藤葛之中! 展宁劲运双掌护胸,谨慎而小心地,沿县崖危路前进…… 行不五丈,前面到了一处宽广不小的一片开阔场地,展宁行行止止,极目四望,终于,被他发现端倪来了…… 原来在那右壁山石上,插着一支长可寻丈,耀眼恐怖的黑布莲花幡! 一见这莲花幡,展宁血贲张之中迷惑暗忖道: “果然是地狱谷又在与我斗法!但,这黑布莲花幡尚少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当真算得一桩罕事呢!” 困惑难解中,展宁点足一鹤冲天而起,临空再一折,便扑到黑莲花幡顶端,手起掌落,两掌猛然前推…… “咔嚓”一声,黑布莲花幡杆断旗落,飘飘飘地,飘落崖下去了…… 展宁飘身落地,甫刚站稳身子,一声刺耳尖笑响在耳边:“娃娃,你看看,有老身守候在此,你还不纳出命来么?” 应声颤巍巍地,打适才展宁经过的来路上,走出一个人来…… 来人,白发皤皤,鸡皮脸,手执一根鸠头拐杖,一身黑衣拖地,这不正是在少林约定三招,想使展宁掌下作鬼的巫山婆婆是谁? 眼看又是这个鬼婆子作祟,展宁肝火大发,戟指暴喝道: “你且慢自鸣得意,我俩再来拼个几招,鹿死谁手,还在未定之天呢!” 巫山婆婆狞笑道: “莫急,莫急!我俩今天不分强存弱死不罢休,你看看我这个朋友……” 说到这里,巫山婆婆鸿拐微微一提,在展宁身前左右点了几点…… 展宁梦也没想到,一位享誉武林的前辈高人,还能搬出下三门的暗算手段来……启眼茫然四顾一瞥,奇道: “谁?那个朋友……?” “你再看看……” 随着再一掉头的顷刻,奇景在展宁眼前发生了! 不知打从何处来的一股黄色雾气,自展宁身前左右平地涌起…… 展宁顿觉一股异香扑鼻,没能使他再开口,便觉头昏目佯来……一句与适才巫山婆婆在迥然不同的语声响在耳边: “倒也!倒也!你展宁中了我的菊花迷魂散,乖乖听我摆布吧!” 叫倒便倒,咕吟一声,展宁栽倒在地! 那充满媚劲的浪笑之声,又道: “死鬼,老娘发一举手,便就制倒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给我放出来吧……” 一面出声浪叫一面起手向脸上一抹…… 巫山婆婆的鸡皮脸却应手而起,现出一个眉如远黛,目赛秋水的如花粉脸来…… 一声满含得意的哈哈长笑之声遽起…… 应声又走出一个人来! 他是谁?她又是谁?这将又出乎您意料之外! 四一、阴谋诡作 狡计成空 谁知道,出现在这龙门绝壁,竟是一个冒牌货的巫山婆婆? 她在浪荡笑声中,,揭开脸上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现出一个眉如春山远黛,目似秋水一泓的妖艳娘们来! “这小子既被老娘放倒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给我滚出来吧!……” 身后一声满含得意的长笑遽起—— 应声走出一个道貌岸然,鬟发苍苍,身着杏黄袍服,腰紧鹅黄丝条的老者来! 这人正是心机恶毒,阴诈无比的贺天龙! 贺天龙色厉内荏地笑得几声,望一眼地上的展宁,犹有余悸地道: “菊花迷魂散却有恁般神妙,看来这小子死得不明不白,有冤也无处伸了。” 说着说着,就向展宁倒卧之处走去…… “慢来!” 这女人叫住贺天龙,浪笑盎然地一步前跨道: “老鬼,你说话可要算话的。” 贺天龙猛然一楞道: “老夫几会说过不算?尤其对你黄山菊花仙姑,还不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么。” 似又想起了什么,眯眼一笑道: “就是说夺得这龙门宝藏,我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是?” 妖媚万状地格格笑道: “还有一庄……” “什么?” 菊花仙姑用手一指地下的展宁,浪笑道: “这个人你可不能制他死命,因为……我要!” “怎么?你要留下来?……”贺天龙似是一惊不小。 眼看那菊花仙姑目露异光,直在点头不迭,遂摇头说道: “这个玩笑开不得!老夫在仙霞巅一念心慈,已是后悔莫及的了,未必你还要惹火烧身,不计后果么?再说老夫与你十多年的露水交情,难道你?……” 菊花仙姑放作抚媚地,嫣然一笑道: “敢情你这老鬼当真酸劲冲天么?你是你,他是他,我给他一盅‘孟婆汤’喝,让他永远迷失本性,这祥一来.岂不全无后顾之忧了吗?” 贺天龙变颜变色,脸上直在阴晴不定…… 菊花仙姑脸色一扳,妖嗔道: “你不能答应?好吧!我们俩各自东西而互不相干,人是我菊花仙姑施计放倒的,你贺天龙无权过问,你请便……” 明知这是菊花仙姑藉词要挟,贺天龙却也不愿弄假成真,莫可奈何中,微吁道: “依你!依你!现在该是无话可说了?……” 边说边走,来在展宁身边就待俯下腰身…… 就在一个半腰身,行将动手,一个喜心翻倒,媚笑盈盈的同一刹那—— 一声暴喝与一声妖叱同起! 在县崖的过道南北两端,同时飘落一个人来! 无巧不巧地,将来路与去路俱皆堵塞住了…… 站在绝壁空旷之地的菊花仙姑与贺天龙,顿成了上有绝壁千仞,下有危崖万丈的进不能,退不得的尴尬形势! 这一来,贺天龙空负不朽心机,也只能打恐楞中直起腰来,向南北两端的两个来人,左顾右盼地打量不休! 去路上,站的是那玩世不恭,面呈滑稽突娣的酒怪,他,落身挡在北端,两只眼睛最紧盯着恐楞中的一双男女,别有思索的,却向地上的展宁一连瞥一几眼! 来路上挡道而立的,是个全是黑衣黑半蓬,脸蒙黑纱的妙龄女子,对于邬金凤,贺天龙有以相识之感,他焉能想到,在仙霞巅与自己恶斗连番的冯锦吾,就是当前这黑衣女子邬金凤的化身? 他又哪自能想到,邬金凤就是地狱谷主的女儿? 现在面当变生掣肘,贺天龙直在心念电转不己,私自心口自问不休—— 对这黑衣女子,暂且大可不计计较她,要求化险如夷,只有在酒怪头上动脑筋! 因为,酒怪的一身造诣,在仙霞巅早经较量过了,凭他,拦阻不了自己! 想到这里,拉紧了的心弦,似是宽松了些,向酒怪走上几步,故作然道: “伟兄别来无恙?幸会!幸会!” “站住!” 酒怪摇头幌脑吼得这一声,手指地上的展宁,厉声又道: “菊花迷魂散的解药在哪里?” 贺天龙尚未及答,菊花仙姑一瞥挡身来路、默然不发一言的邬金凤,浪笑道: “要解药?谁要解药?凭你骸奇臭的叫化子也配?咭咭,格格格!” 放声脆笑中,力尺挪揄轻蔑之能事! 贺夭龙却别有见地不同,他默然运集劲力在手,眼角对菊花仙姑投上知会的一瞥,移步继续走向酒怪,口里却在含笑漫应道: “伟兄有所不知,兄弟并非有意暗算展少侠,实在……” 酒怪眼看贺天龙不听喝止,仍在一步一步欺进身来,厉声暴喝又道: “贺天龙!站住!” 贺天龙佯装一楞神,仍继续走向前来,笑道: “伟兄何必如此疾言厉色,兄弟在小孤山多谢援手,此来……” 一句话尚未落音,酒怪双手在胸前一抡,扬掌喝道: “贺大侠不必在要饭的面前卖弄心机,当场交出解药来还则罢了,只要你敢再上一步,莫怪我出手不认人!” 贺夭龙那会将这酒怪看在眼里,果然一步前跨道: “伟兄当真不理会……” “看掌!” 酒怪说打就打,两掌朝前一推,一股白色雾气应掌而起—— 劲急而凌厉地,迳向贺天龙当头罩到! 贺天龙有何等心机?耳听掌劲威猛无伦,点足便就暴退三丈! 一退之力,却将当头而来的一掌避了过去! 这一来,他将酒怪的实力可摸清楚了! 堪堪稳下身来,又呵呵大笑道: “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道伟兄何以恁般声色俱厉,原来是仗着新学来的三招天罗掌,便有心与兄弟别别苗头可是?……” 酒怪不愿多说什么,扬声对邬金凤叫道: “凤姑娘,你将来路把守好了!今天这二人不交出解药,莫放他等过去!” 邬金凤口里娇哼一声,黑裳临风飘展,挡在来路上,一动也不动! 贺天龙哈哈长笑几声,笑谓菊花仙姑道: “仙姑!好说既已无用,看来只有逞强突围一途了!上!” 说声上,一左一右,两人同时挪开身形! “回去!” 酒怪与邬金凤同时一声大叫,四掌同施!几声暴喝连连起处—— 天罗掌与地罗掌尽情施为之下,当真将贺天龙与菊花仙姑遏住了! 一掌硬接下来,贺天龙情知眼前之事无法善了,心念转动中,又生一计道: “伟兄,兄弟有个折衷的办法,你能接受么?” “什么折衷办法?” “要兄弟交出解药却也不难,可也得依允兄弟一个交换条件!” 酒怪真也一触旁通,冷哂道: “敢情是要以一瓶解药,来交换那羊皮图引与一方碧玉可对?” 贺天龙讪然一笑道: “兄弟正是此意!” “办不到!” 酒怪一口否定贺天龙所提的交换条件,遂也滋牙一笑道: “贺大侠喜爱耍耍心机,要饭的也有一个交换条件,你能接受?” “兄弟愿闻!” “交出解药,换取你俩这双狗男女的两条狗命,你看值得不值得?” 贺天龙毫无怒意,双眉一舒道: “凭般说来,伟兄一心要与兄弟分个高下了?” 酒怪怒道: “千不该!万不该!是我那丑鬼哥哥最不该!小孤山若非他被你善言所愚,那能容你再来为非作歹!贺天龙,今天有你没有我,接掌!” 想是酒怪越想越气,愈骂愈火,声落,掌到,连攻三掌! 贺天龙心机端地不凡,连连逼退中,出声却在大叫道: “兄弟并非不能接你伟兄几掌,但是我不愿博个玉石俱焚之局,再说,兄弟只要狠心一举手,展少侠必无幸理,你信不信?……” 这句话,确收哧阻之效,酒怪投鼠忌器,果然攻势遽然停身! 酒怪这边攻势一战,那边的菊仙姑却又浪笑道: “贺天龙,你就是这般虎头蛇尾么?老娘不动则已,要动就要冲出一条突围的血路来;你信不信?” “我就不信!” 这句答言,并非出在贺天龙之口! 也并非出自挡在菊花仙姑身前的邬金凤! 这声出人意外的冷峻挑衅语言,来自贺天龙与菊花仙姑的背后,骇然之中,这双男女同时拧腰转回身来! 望得一眼,二人同时魂飞魄散,惊奇不已! 因为,站在他俩身后的,正是展宁! 他,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就看他双手负在身后,俊面含笑,哪有半点中毒迷魂的样子? 展宁眼看当前这男女二人呆如木鸡一般,哈哈大笑道: “贺大侠,要是展某也立意不善,有心出手来暗算你,请问?你能禁受得了我遽起发难的接连三招?” 转脸又朝菊花仙姑冷笑道: “仙姑!要不要再试试你仗以自傲的‘菊花迷魂散’?” 提起“菊花迷魂散”,菊花仙姑似是记起什么来,举起手中的空心鸠杖来望望,两道娥眉深蹙在一起,骇诧无言了! 贺天龙对菊花仙姑连瞟几眼,却也在仍作声不得! 就因为展宁来得太以突死,邬金凤倒抽一口凉气奇道: “咦,这委实玄妙得紧,老哥哥……” “好了!这就好了!没什么值得顾虑的了,放倒这双狗男女再说!……” 话完人已扑到,疾向贺天龙连出两掌! 邬金凤一声脆笑出口,也向菊花仙姑扑上前来! 接实的掌声频传! “住手!” 展宁舌绽春雷,喝住甫刚上手的两男两女,遥向酒怪与邬金凤招呼道: “我们人多,胜来也不足自傲,他二人既是冲着我展某来的,请老哥哥与凤妹妹将南北两端把守好,只要是他俩胜得小小爷这双肉掌,放他俩一条生路就是!” 邬金凤第一次听得这声亲密的称呼,美极,喜极,依言退在一边没出声! 酒怪可就不以为然了,诧声问道: “怎么?你要以一敌二,任他俩合力围攻?” 展宁傲然含笑一点头! 有在少林硬接巫山婆婆三招的经验,酒怪明知这展宁傲骨天生,言出法随,说出口来的话,不是他人能够轻易动摇得了,遂也只好在陡呼负负之中,向邬金凤迢迢投上一瞥知会的眼色,随既也就退出场地,守住向北的一端! 贺天龙最是深沉,再补充问道: “展少侠是说,只要我俩能胜你一招半式,便就大开方便之门,让我俩离开这龙门绝壁可是?” “一点也不假!”展宁斩钉截铁地。 有这一话,贺天龙偏脸笑谓菊花仙姑道: “仙姑,恭敬不如从命,这位展少侠一诺千金,你我只好全力施为了!” 展宁冷笑接口又道: “不错!我正要你俩全力施为,菊花仙姑不但也剽窃得几招天罗掌,就是你的什么‘菊花迷魂散’‘孟婆汤’也不妨全部出笼,你看小爷是不是承受得了!” “呵?竟有凭般艺高人胆大,有持无恐么?接招!” 一声接招,随声迈出两掌! 展宁轻笑一声,也自亮掌硬接过来! 轰然一声—— 展宁站在当地直以没事人儿一般,那菊花仙姑一连暴退了三步! 显然地,菊花仙姑内力不如人,不是展宁的对手! 这一掌堪堪接实,两股破空啸生的汹涌掌劲,又向展宁身后撞倒! 展宁就像背后长着眼晴,两掌向后一甩! 轰地又一声—— 耳听这声隆然的暴响之声,论声势,就非前掌所能比拟! 应着这声响展宁身形向前微微一顷,贺天龙却被震退一个大步! 名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有这一掌接过,贺天龙满头雾水,骇诧万分了—— 因为,这展宁只不过三五日不见,任他机缘凑巧,业艺与日俱增,内力真气,岂是一蹴就成的?未必这也能够突飞猛进的么? 但说贺天龙疑念不绝,邬金凤与酒怪又何能例外? 尤其是酒怪,他圆睁两只水泡子眼,一心一意固是关注在这打闹场里,他的一颗心,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适才与贺天龙硬对一掌下来,明眼人可是一目了然,展宁内力惊人,已较这老儿强过多多,这是什么道理? 他酒怪不曾或离开过展宁,确乎这是一庄难以令人理解的事! 未必是那棵天生异种的猴头血三七,除了疗伤以外,还有助长功力的奇效? 按理说,这该是不可思议的! “哦”!酒怪用手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暗忖:傻!我怎么也钻起牛角尖来了? 那流云老秃驴,将展宁禁在方丈静室三天,谁知道他动了些什么手脚? 难怪!那老和尚在送行的场面中,脸色显得出奇的微微苍白! 展宁抽冷子屈膝行了一个全礼下去,还说什么“多谢栽培!”这些,不正是不合逻辑的蛛丝马迹? 还有,那方丈静室隔绝众人三天,又是什么道理? 对对对!定是那了行老秃驴知恩图报,在展宁身上玩了花样了! 酒怪宛如搂头浇了一盆冷水,使他在迷惑万状中倏归清醒过来! 想到“知恩图报”,脸上泛起几丝笑意…… 展宁左右一瞥贺天龙与菊花仙姑,傲然冷笑道: “怎么?一掌之后便没下文了么?贺天侠既是由始不愿放松在下,现在区区站在你的面前,怎地反倒忐忑不宁,裹足不前了呢,哈,哈哈哈!” 几声纵声大笑,笑的贺天龙脸上颜色几变…… 贺天龙哪里又是省油灯,闻言冷笑道: “展少侠威风使尽,不嫌太以目中无人了么?” 一句话激得展宁心头火发,一咬牙,恶声相问道: “贺大侠,是我展宁威风使尽,目中无人吗?公道自在人心,现在就请你听着:在那泰景路上,你着人尾蹑路盯梢,这是你有心来挑衅!仙霞岭聚人围攻,出手再又偷袭三招,在关帝庙中囚禁我,足见你的心机狠毒!此刻你又埋伏在这龙门绝壁,欲将我置之死地而后甘,这是你的险恶!你集挑衅、狠毒、险恶于一身,还要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么?你真是一个狗屁不如的小人!今天,我要替天行道,你不必要求幸免了!” 贺天龙被骂的狗血淋头,怒极恨生,眺眺欲裂地吼道: “你这娃娃以为伏着几招雕虫小技,便能奈何我贺天龙么?仙姑!一齐上!” “这不就结了吗?何必多费唇舌,唠唠叨叨!” 唇剑舌枪声中,双方再度交上手来! 这一搭上手全是尽力以赴,任与施为,显然不是先前可比了! 一场拼骨拼命的虎斗龙争于是展开! 四二、困兽剧斗 天谴毒龙 悬崖的一片狭窄弯地上,砂飞石走,人影矫矢如龙! 菊花迷魂散的黄烟起处,异香扑鼻,带动尘土如幕! 三个人分而又合,合而又分—— 翻滚在这重重尘幕之中,频频传来两掌接实的隆然暴响! 确乎,这是一场难得一见的势均力敌之争! 就连邬金凤与酒怪,眼睛也看得直了! 一时片刻,却甚难分同高下来! 贺天龙成名有年,算得当前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尽管此刻愈打愈心寒,肄云在心中起伏不已,但是,仗着一身挨得起打的“青蛙神功”,心情在无法落实之中,倒是笃定了许多,最为急切的问题就是—— 如何始能安然突破重围,冲出强敌当前,两极有人把守的此处龙门绝险? 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最最焦虑的,要算菊花仙姑了!她凭藉暖昧关系,向贺天龙学得这天罗八掌,今天,遇上血气方刚的展宁,显然地,在内力方面就相形见绌! 最使她困惑难解,惊诧无比的,就是“菊芬迷魂散”的效用了! 菊花仙姑,仗着“菊花迷魂散”成名,那也就是说,这“菊花迷魂散”是采拮二十余色毒花之蕊炼制而成,只要敌人嗅得这股扑鼻的异香气味,包管使人不得解药无法更醒,百试百爽!万应万灵!如果要求敬免,除非他是一个停止呼吸了的死人! 现在,“菊花迷魂散”布成黄幕如烟,展宁不仍是生龙活虎一般,冲刺在阵阵浓烟之中,毫无半点中毒现象么? 为什么他独能例外? “菊花迷魂散”药力失效,菊花仙姑凭仗尽失,心防也就解体了! 她满口银牙一咬,心一横,将手中鸿杖扔得老远,索性赤手空拳来个强存弱亡! 她知道,贺天龙不是一个随便能够任人打发的人,他的心机不凡,说不定早已筹得全身而退之道了? 菊花仙姑的心念未了,果然,贺天龙又开口出声了! 贺天龙抽得一个拳法掌来的空隙,未语先笑道: “少侠!你太已误会我了!虽然老朽与你的误会甚多,但是,与那地狱谷势不两立的目的却是全然一致,似恁般同室操戈,不是给地狱谷主要笑掉大牙?……” “依你说呢?……” 展宁两掌一翻,逼退了贺天龙与菊花仙姑,答出这句话,攻势果真缓得一缓。 守在狭道北端的酒怪,真也撤骨精灵无比,情知是这贺天龙又持耍弄心机,唯恐展宁禁不住他的甜言蜜语,一旦许下什么诺言来,岂不功亏一篑,往后更要夜长梦多? 正因为一念于怀,未容那贺天龙再开口,却在一旁跺脚插口道: “贺天龙,我等已是仁至义尽,没得什么好说的了!想是你眼看今日狡计不成,存心要全身而退可是?” 一句话,点破贺天龙心存的鬼胎,间接地,也等于向展宁提出一个警告,老叫化用心良苦,由此可见一斑! 邬金凤慧质兰心,存心助长酒怪的声势,发出二声如冰的冷咄来! 贺天龙早有成竹在胸,岂能因这冷嘲热讽而大动肝火?闻言,不怒反笑道: “伟兄不容兄弟数说片言半语,一口论断恩怨与是非,将兄弟认作包藏祸心而又不可理喻的人,不也过份武断了么?” “差不多!” 邬金凤面纱一扬,又爆出冷冰冰的三个字来。 展宁不傻,察言观色,焉能看不出些许端儿来?他摇手制住酒怪与邬金凤,俊目一舒,却向贺天龙冷笑道: “贺大侠,俗说‘三个蛮人抬不过一个理’!只要你理直气壮,毫不牵强,展某愿聆教益,而且勇于认错,决不难为你两位大侠!不过,在下时间不多,希望你贺大侠三言二语,筒单明了……” “简单之极!简单之极!” 贺天龙一连说了这两句,一缕喜色展现在他的眉宇之间…… 苍发一颤,故作正色又道: “我贺天龙若真如人别人所说,是一个假冒伪善的伪君子,是个包藏祸心的恶毒小人!请问,在仙霞龄只需我举手投足之势,你展少侠哪里还有命在?卿里能有今天?……” 展宁微微笑道: “想是你贺大侠,为了当时的一念心慈而感到后悔了是不?希望我也知恩图报?在今天如法炮制来放过你是么?” 酒怪心中正自没好气,遽然插口道: “他哪里是什么一念心慈?分明分当时心存顾虑而不敢任意遽施辣手!” 贺天龙闻声一转脸,含笑问道: “依你伟兄的高见,兄弟顾虑什么呢?” “一定要我说么?你是顾虑你的女儿——贺芷青!” “多谢伟兄一口道破了兄弟的难言之隐,哈哈!” 贺天龙说到这里,猛然一转身,朝展宁臞炯神厉的道: “老夫既有成全小儿女之心,你展少侠怎地却没有敬老尊贤之念?” 展宁脸上颜色一变,就待启口说上几句什么,贺天龙却又摇手制止道: “再说,你展少侠只不过机缘凑巧,致使你的造诣与日俱增,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贺天龙若无半点凭仗,焉能独树一帜,与那地狱谷主分庭抗礼?” 展宁冷然一笑道: “你不就仰仗一身‘青蛙神功’吗?” 贺天龙呵呵一笑道: “别小看‘青蛙神功’,今天这龙门绝壁,慢说你展少侠一个人,就是加上这位伟兄,与那位黑衣姑娘,又岂能伤得了老夫半根毫发?” 展宁又待启齿,贺天龙再度一摇手,色厉内荏地继续又道: “所以,老夫不必乞求什么,也用不着请人网开一面!只是,我等务必要分清敌我,与其逞强争胜,不如双方保留一份见面之情不好?” 展宁冷然笑道: “贺大侠,你的话说完了么?” “完了!” 展宁瞥瞥当前两男两女神合企盼与期待,而心情又绝然不尽相同的四对眸子,头向后一仰,引发了一串凄厉无比的长笑之声来! 笑声震山荡狱,直在众人耳边嗡嗡响个不已! 这声长笑,来得太以奇特,机警莫过于贺天龙,闻声也不禁楞得一楞。 他的心情,正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在大雾满头之中,含笑问道: “少侠,你笑什么?” 展宁大笑顿歙,傲然答道: “我笑你贺大侠自炫心机,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何以见得?” “不是么?你如果少说一句话,与你此刻多说一句话的效果,却是截然不尽相同的,这话,你信是不信?” 贺天龙茫然问道: “老夫多说了一句什么来?” 展宁傲然冷哂道: “就是你说到最后,自炫‘青蛙神功’无敌的这句!” “啊?未必这不是事实吗?” “是事实!”展宁一仰脸,又道:“但是在我看来却是不以为然!” 有这一说,贺天龙什么也就明白了! 他极力按捺住脊尾上冲的丝丝寒意,展颜一笑道: “少侠你自信,能破解老夫的青蛙神功?” “展某有心来斗胆试试!” 这一来,图穷匕见,贺天龙没什么说的了! 酒怪与邬金凤俱呈满脸喜色,但,转念想到展宁的自诩大言,却又不禁隐忧重重! 展宁真能破解贺天龙的青蛙神功? 贺天龙在凛骇之中,倏与一念问道: “请问你,我那青儿到哪里去了?” “在下不知道!” “不知道?”贺天龙摇头不信道:“除非是青儿出卖了老夫,否则你怎敢口出狂言伸手要来破解老夫的青蛙神功?” 展宁怒极也恨极,喝道: “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来来来,我等伸手一过招,一切也就告诉你了!” 话完,身动,起步欺进身来! 贺天龙似是意犹未尽,闪身让在一边,又道: “就因为老夫多说一句话,激起你展少侠的意气之争,而将我面所说的一笔抹煞,置若罔闻是么?” 展宁闻言一收势,撇嘴冷哂道: “要我再来答复你可是?” 贺天龙委屈求全地点一点头。 展宁气愤早已填膺,冷冷笑道: “我不必多费唇舌,适才所说的你贺大侠‘挑衅’、‘狠毒’、‘险恶’就算是我的答复好了!我再补充一句,今天你贺大侠若要离开这龙门险地,可得搬出你的压箱功夫来,要露点颜色结我看看!” 身形初动,一眼瞥及站在一边,嘴角噙着浪笑,默然无言的菊花仙姑,喝道: “还有你!” 菊花仙姑秋波一斜,媚笑娇声道: “我可是与你这展少侠第一次见面,既无宿怨,又无血仇,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格格格格!” 展宁可没这份调笑的心情,戟指暴喝道: “你打是不打?展某宁可揩上一个‘偷袭’的臭名,也要出手来收拾你了!” 贺天龙苦笑插口道: “仙姑!莫打算脱身苟免了!我俩就依言全力施为,看看这小子仗着什么不凡功夫,竟敢这般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只要能够合力放倒他,凭你的‘菊花迷魂散’,那一男一女却是不足道哉的……” 菊花仙姑咬牙一横心,上前疾推两掌! 未待菊花仙姑两掌用老,贺天龙长髯一荡,跨步也自推出两掌来! 四掌虽分先后,目标却一致推向展宁! 好展宁,今天也是立意还以颜色,舍弃闪身超避这四掌夹袭的一途不用,一招天罗第十式“天无二日”单掌左右一分…… 又是硬碰硬的接了上来! 轰轰两声! 随着这两声隆然暴响,强弱已见—— 展宁与贺天龙,单掌接双掌,落了个持平之局,谁也没占便宜! 菊花仙姑在花容骇然中,一连暴退了两个大步! 贺天龙似是得理不饶人,排出运掌之中呵呵笑道: “就凭这点功夫,也来自诩自傲?不纳善言么?看掌!” 贺天龙抬腕一亮掌,菊花仙姑应声虫般地,也是两掌前推…… 展宁双眉一聚煞,杀机陡生,脚下一踩子午,飘身却闪了开去! 四股掌劲落了空,轰地一声,劈得石走砂飞…… 贺天龙哈哈笑道: “怎么?你不是不打不甘心么?怎地又不敢硬接正锋,躲躲闪闪的?” “你看,这不是又来了?” 展宁一转身,已然溜到了贺天龙身后,答得这一声,疾出两掌! 嘭地一响—— 这两掌打个正着,亟像打在一个充满气体的皮球之上! 贺天龙应掌跳了几跳,青蛙神功的反弹之力,却也将展宁震退一个大步远! 贺天龙猛然拧回身来,颤声笑道: “如何?青蛙神功可是容人轻侮得了的!” 说到这里,一偏脸,朝菊花仙姑知会道: “仙姑,我走正面,你袭偏锋,挫挫他的骄气再说!” 菊花仙姑应声好,点足飞身,与贺天龙又同时进招来! 展宁大叫一声:“来得好!”脚下一动,便又飘闪开去! 展宁被贺天龙一激再激,早已心火熊熊燃烧不已,眼看这二人四掌再度扑空之际,脚下踩动“流云步法”,鬼魅凌风般的,或隐或现,出没在贺天龙与菊花仙姑之间! 变生当前,使这二人寒凛叶生,张惶失措了! 贺天龙算得是个大行家,惊见恁般离奇诡异的步法,也不禁脊尾寒生,张惶打量着展宁或隐或现的身形,接连推出几掌! 不用说得,掌掌俱皆落了空! 就连展宁的衣衫摆角也没摸得一着! 菊花仙姑途穷匕见,茫然更是傻了眼,竟然看不清展宁的来路与去势,但是,自己的身形又不敢遽停,否则,岂不要注定挨打? 所以,她亟像一只闯窗的苍蝇,追扑着展宁瞬现瞬失的影子,团团转动起来…… 这一来,宛如儿童的迷藏戏,轮番追逐在这片绝壁开旷地上! 人形亟如粉蝶穿花,凌厉的掌反劲气,却在破空呼啸不绝! 断续地,偶尔传来几声暴响——! 一阵子追扑下来,这男女二人骇然亡魂,寒意陡生了! 贺天龙仗着青蛙神功可以禁得起打,外强中干地,故作镇定道: “这,算个什么名堂?要打就打,依赖诡谲身法,与出手偷袭又有何异?” 展宁小试牛力,自也没想到“流云步法”竟有恁般神奇,左三右四,前六后五的步子跳动中,接口大笑道: “贺天龙你看,我这不是偷袭,接招……” 人随声到,在贺天龙茫然四顾之中,展宁点足腾身,已然到了他的头顶! 两掌下按,嘭地又一声—— 这一掌,却又按个妥妥实实! 贺天龙的应敌经验何等老到,藉青蛙神功应掌跳起之势,两掌向上推…… 讵料那展宁藉反弹之力,却早已飘下地来! 一上一下,展宁却将这一掌又避了开去! 展宁眼看贺天龙身在上空,欲堕尚未堕落的同时,疾向甫刚住足抬头观望的菊花仙姑,虎扑出掌道: “滚你的!” 这掌来的相当突兀,待菊花仙姑闻声知警时,雄浑的掌劲已然推拢到身边…… 菊花仙姑骇然暴退一步,双掌一亮,打算硬接这一掌。 陡然一声暴响入耳响起—— 菊花仙姑顿感双臂一麻,踉踉跄跄,连退了五个大步! 未待展宁再补一掌,身后,贺天龙又和身扑至—— 展宁拧腰一转身,踏动流云步又与贺天龙周旋在一起! 贺天龙的这一援手,无异将菊花仙姑打从鬼门关里,拖回一条命来! 按说,她此刻理该奋不顾身,上前援手贺天龙,分散展宁的斗志,实践首尾相呼应,遵守彼此既定的诺言才对! 但是不然! 有这一掌硬接的教训,她已是骇然亡了魂,哪里还有舍生忘死的斗志存在? 她瞥一眼守在南端:神情一直冷冰冰,距离自己约莫只有丈外的邬金凤,暗自探手入怀,早巳扣住一把“菊花迷魂散”捏在手里! 眼看展贺二人正在鹞滚鹰飞,无法兼顾到自己的同时—— 遽起发难— 错步提身,撒手就是一把“菊花迷魂散”! 人随“散”进,便向邬金凤扑过来! 邬金凤一掌退双僧,孤身闯少林,与贺天龙、贺芷青曾斗得地暗天昏,一身造诣,又岂是容人能轻藐得了的? 菊花仙姑被展宁逼退过来,她早已留上了神,此刻见菊花仙姑奋不顾身,人随“散”进,似也不敢轻扰“菊花迷魂散”的锋头,相明地势,向后暴退七尺! 人在向后闪退中,双掌一照地,地罗第十式“十殿阎罗”迅疾出手! 口里却在大声暴叱道:“此路不通,回去!” 声掌同施,将菊花仙姑的身形阻碍一阻!“菊花迷魂散”被掌劲劈飞,黄橙橙地,飘散在半空之中! 邬金凤唯恐毒砂近身,又唯恐菊花仙姑再度欺进身来,一连再出三掌! 掌影重重,毒砂漫天之中,人影电疾幌到—— 人到掌也到,怒吼声中,向菊花仙姑连攻三掌! 但听得来人厉声暴吼道: “要走么?且先接我这三招!” 闻声知人,来人正是展宁! 菊花仙姑三魂少了七魄,骇然失措,飘身打横一闪—— 她忘了,刚才停身的所在,乃是一条宽不两只的悬崖狭道,怆惶中这一飘身,有起没有落,娇躯宛如断了线的风筝,迳自落下崖去! 待她入浑返虚发觉不妙而惊叫出声时,人已落在崖下的三丈以外了! 不容展宁将菊花仙姑的下落看得清楚,那边传来酒怪一声大喝道: “此路不通!你也滚回去!” 频频传来两掌接实的暴响! 展宁哪里容得贺天龙安然逸去,一步赶到贺天龙身后,冷声笑道: “贺大侠,趁乱偷生也是你这成名大侠能够作出来的么?我俩未见真章,你的青蛙神功我也尚未破得,你就打算走了吗?接招!” 贺天龙前有阻挡,已是逃生无门,耳听展宁高叫接招,赶紧也就拧腰回身。 展宁含笑负手岸然而立在当地,却是一付泰然悠闲的样子! 贺天龙气的发须根根干立,惨声惨笑道: “好,好,这龙门山上有插云高峰,下有急湍奔流,未尝不是一处良好的埋骨处所,你展少侠既然不容贺某等逃生,动手吧!” 话落身动,人已狠扑过来! 来势奇疾无伦,完全一派困兽之斗的拼骨招式! 展宁一飘一闪,在贺天龙眼前便失去了足迹! 一缕如冰人语,打从贺天龙身后传来道: “贺大侠你且莫气妥,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展某今天尚无意结果你,只是有心来识你的青蛙神功而已!” 一字一刺,宛如根根刺在贺天龙心上! 贺天龙早已气得暴跳如雷,睚眦欲裂,将青蛙神功运集周身,出招动式,全向展宁致命之处招呼! 奈何“流云步法”以离奇奥妙,十招九扑空,急怒攻心中的贺天龙,被展宁捉弄的七晕八素,晕头转向了! 一盅热茶的光景过去,贺天龙七窍生烟,已是沉不着气了,偏偏那展宁一如御风幽灵,直在身前左右缠绕不休,眼看自己后力行将不及,就要饮恨当下之时—— 倏地,展宁一声大叫道: “贺大侠,这是什么?” 贺天龙没想到展宁班门弄斧,也来耍弄心机,拧腰转身一抬头—— 嘿,哪里有什么蹊跷可看,那展宁双手在贺天龙眼前一分,幻出了重重爪影!…… 孰虚?孰实?哪能容他分得出来? 贺天龙暗叫一声“要糟!”赶忙歪头一闭眼……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贺天龙情知不妙,歪头闭眼的同一顷刻—— 展宁屈指如剪,一招“二龙枪珠”直奔贺天龙的面门而来—— 就在这偏头一让,原本指向人右眼的指头,却插进了他的左眼! 搭地一声! 一粒鲜血淋淋的眼睛珠子应指而出! 贺天龙痛的心肝欲裂,双手掩面,滚倒在地上!…… 厉叫,号啕不休! 四三、立意挑衅 诡敌难测 贺天龙既被制倒,一场旷世难见的虎斗龙争于是结束! 酒怪与邬金凤,先后纵身落在展宁身边! 展宁用手一挥衣服上的尘砂积土,迳向地上痛极翻滚中的贺天龙冷笑道: “非是展某手辣心狠,只怨你自己刻毒成性,贪念太以旺盛了些!今天,你一颗眼睛珠子,换取我那八招地罗掌,前账旧账一起结清,往后……” “什么?”酒怪不容展宁把话说完,陡然插口道:“往后?还容他卷土再来?” 展宁毅然于色道: “姑念他在仙霞岭一念向善,没有对我施辣手,饶他一条生命吧!” 酒怪心念电转中,偏脸却向邬金凤问道: “凤姑娘,你有什么高见?” 邹金凤瞥展宁一眼,一咬银牙道: “虎贼恶性天生,若依小妹愚见,却是当真容他不得!” 酒怪桔皮脸一咧,又向展宁一哂道: “小子!老哥哥想出一个绝妙的处置他好办法来了……” “什么办法?” “我这绝妙办法就是‘凭天断!’” “你俩这是……” 酒怪左手拉住神色茫然的邬金凤,右手抓紧迷惑不解的展宁,左看看,右望望,陡然,他一脚飞起—— 贺天龙一声惨叫出口,凌空翻一转身,陨星堕石般,也就落下悬崖去了! 待展宁发觉已迟,要想拦阻已经来不及了! 他用劲挣脱被酒怪的手腕,竖眼大叫道: “我说饶,你偏要杀!这不是自相矛盾,而让人耻笑么?” 酒怪哈哈一笑道: “咦?谁杀了他?我要是真心想超度他,手起掌落,岂不使他步上森罗王的后尘了吗?这就叫作‘凭天断’,他贺天龙要是命不该绝,当能在死中逃生的!这一来不也正好在你俩的极端想法之中,采取一条中间路线来了?哈,哈哈!” 展宁摇头微吁一声,启眼下瞰—— 流水浪花翻滚,哪里还有贺天龙半点影踪? 夕阳斜山,大地一片金黄! 邬金凤摘掉遮面的黑纱,脆声轻笑道: “展哥哥,何必为这险毒狠辣的伪君子嗟叹什么?我等来在这龙门绝壁,不是还有急事待办吗?” 一言提醒恶楞中的展宁,启眼在邬金凤娇靥上打量有顷,心湖如止水,禁不住微微激荡起来…… 倏又想到什么,含笑道谢道: “凤妹千里送药之情尚未报得,此刻又赶来龙门山援手,叫我……” 展宁绮念一生,一句道谢的口边之言,也拙口笨腮,说不完整了! 邬金凤服心里,玉手一摆云发道: “何必这样陌生生地,些许小事也值得挂齿么?我现在又给你找出了龙门山的宝藏所在,你不是一生半世也谢不完……” 邬金凤说着说着,发觉自己言语带病,娇靥映上两朵急晕,住口哽咽住了! 展宁忽略了她此刻的一羞一窘,接口急问道: “什么?你找到龙门宝藏了?在哪里?” 这一问,来得最为适宜,却将邬金凤的急窘掩盖过去! 邬金凤启眼一瞥神含奇嘻的酒怪,玉手朝北端一指道: “沿此道过去四座山头也就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展宁满脸情急地。 邬金凤知展宁错会了意,咭咭一笑道: “你不用紧张,我是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是否适宜……” 酒怪哈哈大笑道: “这有什么值得顾虑的,随我来……” 灌了几口酒,梯梯拖拖就向前途奔去! 沿狭窄危崖山道,只不过绕过一座山头,酒怪霍然住足一转身,问道: “凤姑娘,以你的告警记号显示,在这龙门山上,除了那贺天龙二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可是?” 邬金凤倏然一楞神,忙道: “是呀,难道你又有……” “你来看!” 酒怪用手一指当头五丈开外的右壁! 悬在石壁间,随风拂荡有致的,不是二条长约八的黑布莲花幡么? 黑布莲花幡再度出现,展宁与邬金凤俱各怔得一怔! 邬金凤柳眉双聚,期期自语道: “我成天守在这里,怎地?这条莲花幡……我却没有见过?……” 展宁最是厌恨这代表恐布的标识,在邬金凤心口自瓿、酒怪瞠目怔神的同时,点足飞身,一鹤冲天…… 窜上四丈有余的顶空,出掌推向那黑布莲花幡—— 这方黑幡,显然是用巨石镇压着,平铺在那方削壁上,展宁掌劲所至,莲花幡只不过飘得几飘,既没有旗杆折断的声音,也没有将它震落到地上来! “展哥哥何必多费精力,依小妹之见大可不必理会它,去赶办正事要紧!” 展宁尚未及答,酒怪急忙接口道: “为什么呢?” 邬金凤玉手一指飘展中的莲花幡,流眸浅笑道: “因为这也是一条假造的黑布莲花幡,与哥哥适才在遇见菊花仙姑之前,出手劈断的那一条完全相似,既同属假的,而又出现在相距一个峰头的距离,当然!必然是贺天龙同时施的手脚!理它干什么?走吧!” “假的?……”酒怪顿时也就省悟过来,拍后笑道:“啊啊!现在我明白了!你是说莲花幡上不见有‘离心散’与‘亡魂鹤顶红’发射出来,证明这也是贺天龙所赝造,是他在事先安排好了的!可对?” “当然喽!”邬金凤满脸自信。 酒怪似也不愿多作耽搁,点头笑道: “倘若真如你之所言,倒是我等多虑了!走走,走走走!” 一叠连说了五个走字,正待挪步提身,瞥一眼仰头有所思索的展宁,奇诧不解,住足瞪眼怪叫道: “咦,你怎地凭般痴楞楞的?趁早办完正经事,离开这龙门绝壁不好?” 展宁用手一指当顶的黑布莲花,摇头说道: “我讨厌任这一条莲花幡高悬在此地,未必还要容它来助长地狱谷的声势?” 仰头一望平镜如削的绝壁,叹息又道: “只是,这幡高五丈有余,我等怎能上得去?……” “这有何难?” 邬金凤接口道得这一声,一抿樱唇又道: “我这一纵起身形,只要你凌空推出一掌。慢说是五丈有余的峭壁,任它高达七丈以外,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余音在耳,邬金凤莲足一跺地面,娇躯已然上窜在顶空。 这一纵,足有四丈高下,余劲似衰未衰之际,展宁高叫道: “凤妹,你要小心了!” 两掌朝上一托,一股狂飙平地而起! 好个邬金凤,“苍鹰战云”的诡奇身法当真不凡,但见她,玉臂伸掌朝下一按,啵地一声响—— 应着响声,身形向上猛然一抛,这一抛,又上达两丈有奇! 娇躯在曳曳下堕中,左臂一舒,却将那方黑布莲花幡抄在手里! 这轻灵身法,在石柱悬境,邬金凤一掌袭退双僧时,展宁已然遥遥见识过了!但,今日看得最是真切,在惊喜交集之中,心头却又暗自犯上喃咕了—— 说真的,地狱谷主的身法想必更是不凡,自己面对那地狱谷主,有什么绝妙对策,能够来制服他呢? “流云身法”固然也以玄奥、快速见称,但是要与这“苍鹰战云”身法相较,却是各有千秋,互有所长的! 要想制服“苍鹰战云”的轻灵功夫,当真也是难上加难呢…… 展宁触目遐思不尽,心念电转之中,邬金凤已然一步飘落尘埃,将黑布莲花幡交在展宁手里,抚媚一笑道: “取掉这条赝的假幡,想必你就理得心安了?” 展宁正持察看假幡的究竟,酒怪在旁一声惊叫道: “不好!快速闪开!” 怪叫声中,拔腿便向前跑! 展宁与邬金凤不明究竟,骇然也接踵奔向前来。邬金凤一把拉住酒怪含笑道: “老哥哥何必这样慌谎张张,敢情你有什么?……” 酒怪水泡眼陡睁道: “我要饭不敢自夸海口,自问胆大而心细,遇事却能决不慌张!老实告诉你,处身在这龙门绝险的狭隘山道上,一不心小,便有中伏落崖丧生的危险!倘若是老叫化猜得不错,此处除了那贺天龙与菊花仙姑之外,一定还有个第三者在!” “何以见得?”展宁与邬金凤将信将疑,全皆面带错愕之色!” “你看看,那是什么?” 应指抬头,四目同时打量上去—— 赫!在适才这条莲花幡覆盖的削壁上,不是现出两行字来了,上写: 阎王注定三更死 不能留人到五更 这已是万分突冗,单看那歪东倒西,极不工整的笔画,显然与前两处留字的苍劲笔力截然有所不同,当然,这绝非贺天龙所为的了! 除了贺天龙,未必是菊花仙姑捣的鬼? 再看这人石三分的劲力,菊花仙姑办得到吗? “你我二人俱是天生异禀,智慧超人,有什么高明见地,不妨说出来听听!” 展宁一步前跨,似笑非笑地道: “老哥哥当真没有主意了?” 酒怪茫然摇摇头。 展宁俊眉又舒道: “我现在倒筹思得一个绝好的应敌之法来了……” “什么办法?”酒怪急切追问这一声。 邬金凤也赶忙凑过头来! 既说是应敌妙法,按说就该窃窃私语,耳提面命才是? 但是,事实上却是绝不尽然! 展宁,他,俊面上涌起几许傲然的笑意,一张口,发出一连串的狂笑之声来! 长笑发自丹田,与狮子吼的效用完全相似,凄厉、狂傲、再加上如云豪气组成的复杂情感,爆出的这声如珠长笑,排山荡岳,端地慑人魂魄之亟! 没想到有这一着,酒怪与邬金凤,神露极度惊愕之中,俱各也呆了一呆! 想是他自觉笑得够了,嘎然一止笑声,高声发话道: “我不管什么鬼魅魍魑!怪物妖精!只要是有头脸的豪杰英雄,就不该藏头露尾!鬼鬼祟祟!敢明目张胆现身露面么?朋友!” 四山寂寂,除了山下的急流鸣咽,那有半点声息? 展宁傲气不收,笑谓邬金凤道: “凤妹,用不着顾虑什么,劳驾你在前面带路吧!” 邬金凤艺高人胆大,平生又几曾怕过谁来?听得这声招呼,一声娇咛,双掌在胸前一合,领前一马当先! 展宁与酒怪相偕起步,流星赶月般,同向前途奔去! 狭道愈走愈窄,危崖愈来愈陡…… 邬金凤出掌开路,绕过一处蜂蛮急弯处,霍然一住足,玉臂一打横,阻住接踵而来的两个人,惊叫道: “展哥哥你看……” 嘿!在邹金凤玉手所指之处,岂不是又是两行字迹? 上写着—— 发什么长笑?卖什么颠狂? 前进一步!便是你三人的死所! 字迹仍是那样倒倒歪歪,显得笔力幼已极! 最令人触目困惑的,就是在字迹下方,三笔五画,却又描出一朵莲花形状来! 未待展宁开白,酒怪手指壁上字迹,蹙眉向邬金凤问道: “姑娘!请你仔细想想,此人内力不弱于贺天龙,当然,他是地狱谷有头有脸的人物,写的这偏又不如一个十处童子,未必你毫无记忆?” 邬金凤心口自问有顷,螓首连摇几摇道: “说真的,我实在想不出有他这一号子!” 展宁却是别有怀抱不同,偏脸急问道: “凤妹,宝藏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 “纵然前面是龙谭虎穴,我展某也要闯上一闯,我这就来答复他吧……” 话未落音,人已凌空而起…… 身在高空,在一处石壁上一籍力,便扑到塑字迹的壁间,左右开弓,两手抹向平滑的石面! “沙沙”声中,字迹被抹的干干净净,痕迹无存! 临空翻身一转折,便又轻飘飘的落下危崖狭道上来! 莫小看这一纵、一点、一抹、一落,其中必需换招藉力,忽而运气在足,忽而吐动在掌,展宁面不红,气不喘,姿态美妙无伦! 慢说酒怪,就是身怀“苍鹰战云”轻灵绝技的行家邬金凤,人眼也看得呆了! 绝妙无伦,而又出人意表的,在这三人当顶的峰亟,也传来几声鼓掌叫好之声! 这,打从那里说起?…… 埋伏在旁,一再留字恫哧的暗中不愿现身的人,还有给敌人喝采叫好的? 有这一叫,将一个自负精灵的酒怪,也送到云雾中去了! 还是展宁异禀天赋,望一眼当头高不可攀,高在九丈上下的蜂亟,摇头苦笑道: “听这声喊叫,分明不只是一个敌人,声音如此高脆,又亟像是出自女人之口,我等何必在此多耽搁,赶快到宝藏之所才是正经!” 三人同时迈开大步,绕过一座峰头,邬金凤手指壁间的一处山洞笑道: “你看,是不是这里?” 展宁对周遭地势忽忽看上几眼,点一点头,打怀中摸出那方碧玉,试探着按进洞底,用力向左一旋—— 呛啷! 在三丈以外的右壁夹缝里,深可两尺的蔓草林中,应声裂开一座洞口来! 展宁跃起一抄,将当顶应声飘落的白色羊皮抄在手中,凑在眼前略一端详,这不正是最后一站,石楼山的引路图解么? 他,信手将羊皮纳进怀中,含笑对身前二人道: “看来这处宝藏却是原封未动的!我此番进得洞去,又唯恐洞外发生争端,老哥哥可有什么彼此呼应的办法,求得两全其美呢?” 酒怪望望当顶的绝壁削崖,看看脚下的飞流急湍,再瞥瞥左右的碎石危路,一摇垢面蓬头,苦丧着脸道: “面对惩般危路绝境,身边藏着使人难测高深的奇诡敌人,老叫化就使是诸葛孔明再世,也是黔驴技穷,无法可施的了!不过,我却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俩听听,行得行不得……” “你说!”男女异口同声。 酒怪用手一指展宁,笑道: “你自管安心得进洞去,洞外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你俩怎么辨呢?” 酒怪用手一指地上道: “我俩索性什么行动也没有,坐守在这里!” “这样成吗?……” 邬金凤憬然有所省悟过来,一拍手,情笑道: “老哥哥这个‘以静制动’的办法想得极好!此时此地,除了以此应变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良方上策了!” 展宁仍似有所不解,圆瞪着两只眼睛,紧瞪住邬金凤一瞬不瞬! 酒怪迷笑着一挤水胞子眼,仿学那了行大师在面壁庵的口吻,口喧佛号道: “阿弥陀佛,凤姑娘根骨奇佳,就请你代我解答一番吧!” 邬金凤一瞥愕然不解的展宁,嫣然一笑道: “你真傻!这块碧玉既是失落不得的东西,此刻面对令人莫测高深,而又为数不止一个的敌人,我俩谁也不敢将你闭在洞里,而擅自将碧玉揣在怀中,万一遇上一个像巫山婆婆那样强而有力的敌人,被他夺去这块碧玉不说,让你长久囚在洞中,不也如同贺天龙在九宫山第二了么。” 展宁点点头。 邬金凤继续又道: “现在既摸不清敌人的虚实,我俩索性摒除一切的单独行动,守在这里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此处上有绝壁!下有危崖!唯一值得顾虑的,却在左右两端,敌人不来则已,合我俩联手之力,任何绝世高手,也可接得十招八招!” 眼看展宁直是点头不迭,接口再说道: “我俩坐候在此,不但碧玉可保无虞,而且洞里洞外也能有个呼应,不是彼此能够安心,而又两全其美了吗?” 酒怪一待邬金凤话说终了,连道两声“好,好”,又向展宁道: “去吧!不必为洞外的琐事烦心,‘莫道龙门真正好’!老哥哥急切需要知道,究竟它‘好’在那里,快去!不要耽误!” 展宁启眼一瞥幕色四合的天色,微微笑道: “这样说来,当真就要偏劳你俩了!” 打怀中模出一支千里火来,提气纵身…… 随即消失在洞口深处! 四四、离奇石窟 幻象重重 展宁一步猱身,便就进得洞口! 左一折,右一转,洞外的垂暮亮光失尽,眼前呈现漆黑一团! 他信手幌燃手中执着的千里火,藉微光照耀,一步,一步深入进来! 这是一条漫长深远的幽暗甬道! 他茫然不知这条甬道有多长有多远!每向内深入一步,展宁就像是来到了一处远离人间尘嚣,与滚滚红尘隔绝了的地方,不但周遭静寂如死,连一点足可扰人的凤吹草动也听不到! 一步,一步,踏在这甬道上,发出清晰可辨的脚步声音来! 凡是血肉之躯的俗子凡夫,走上这条漫无止境,幽邃难测的陌生幽邃路上,自然而然地,将要兴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唯独此刻的展宁例外,他每深入一步,极似增加了几分信心,越往里走,身外之事逐渐抛在九霄云外去了! 再者,他是一个傲骨天生,异禀超凡的少年人,他由衷信念竖定,相信自己正自步向光明,不论是雪山长眉和尚,抑或是青城玄通道人,全是有恩于己的忠厚长者,用不着擅自起疑,妄动不敬之念! 正因为有此一念索怀,展宁心湖静如止水,方寸清明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实在地,单以这条漫长甬道来说,所费的人力,便就足殊惊人了! 终于,展宁走到了洞底! 洞底的严壁上,却有八个大字,上写—— 龙门石洞到此为止! 除了这几个字以外,什么也没有了! 展宁用手在壁上触触触摸摸,当真的,半丝蹊跷也没有! “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道理?” 展宁喃喃叫得这两声,奇然暗忖道: “未必有什么玄虚留在甬道壁间么?我这就走回去,细心再查看一遍!” 他举火就壁,左顾右盼,细心察看起来…… 前行不及三丈,终于被他找出端倪来了! 这是一段凸在壁外,约莫只有半个制钱大小的半截铁环! 正因为铁环外凸的面积不大,而铁环又与甬道右壁的颜色相同,若非展宁此刻察细于微,搜索在石壁间,那能容人轻易发觉得? 他禁不住在心头勇上一股喜意,手指伸进凸出的铁环,猛力向外一拉…… 轰轰两声响! 这两声隆然暴响来得万分出奇,宛如平地一声焦雷,震的展宁耳膜嗡嗡震动不停,眼前窜出了朵朵金花! 待他返虚入浑,陡然一启目谦,幻象就在眼前发生了! 原本是一条漫长幽暗的甬道,此刻,怎地飞来一面石壁,将甬道的出路堵塞的毫无丝缝,密不通风了! 这堵石壁上,现出两行大字来,上面这样写着: 谁也不能断定你将遭遇到什么。 且先看看你的身后是谁? 展宁这才一惊不小,一拧腰,疾步回身…… 触目所及,展宁瞠目结舌,当真骇了一大跳!——因为,在身后不及寻丈的距离之外,可不正有一人站在那里? 这人,分明是个养性学戒,礼佛参禅的佛门中人! 这尚,年登耄耄,雪髯皓眉,身披一领雪白肥大袈裟,目谦微阖,上身微俯,单掌竖在胸前,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乍看这身穿着打扮,活生生像少林寺的了行大师! 仔细打量呢?显然就小有差别了! 这和尚,面色较为清瘦,也不似了行大师那般红润,尤其是这两道直垂在眼角下面的如银长眉…… 由于长眉,展宁似是触动了灵机,一声“雪山长眉和尚”几将脱口叫出声来…… 展宁不愧是个才智超群的少年,一手掩住嘴巴,也极力抑制住喜心翻倒激动的心意,打心头泛上几许疑问来—— 这是雪山长眉和尚吗?可别弄错了人,而闹出笑话来? 少林流云和尚,他是了字辈中最小的一位,可也是一百五十六岁的人了,这个年纪,列入稀世难见的人瑞之林,也是一椿势将轰动武林,使人难以尽信的一大奇事! 雪山长眉和尚,被了行大师尊称为“大师兄”,年龄上,自然与他又有相当悬殊,能够又出现一个行年二百的人瑞?无独有偶?而又好事成双? 并非是绝无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小之又小! 再说,雪山长眉和尚不在少林修养天年,也许还有他个人无法对人言表的苦衷在,但是,他为什么不去雪山隐居?而要呆在这暗无天日的龙门石窟里?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龙门石窟分明是一处无人到过的藏宝之所,此刻现身在这甬道中的老年长眉和尚,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不开口? 只要他开口说话,不就迷惑顿除,疑问全部迎刃而解了吗? 展宁楞止须臾,迷茫难解之中又生一念道: “事实证明,此刻现身当前的这个老和尚可是一无恶意,若是他居心叵测,适才乘乱发掌偷袭,自己将是猝不及防,早就丧命在这龙门石窟里了?尊重一个老年前辈,我不妨先出声招呼试试?” 想到这里,展宁先自干咳一声,出声叫道: “您老,可就是雪山长眉老前辈?” 声音响汤在这长不三丈,宽约三尺的半截甬道里,悠悠回音,直在耳际响个不绝! 老和尚仍是不言也不动,俯身、竖掌、含笑站在那里! 连微阖的眼皮也没启动一下! 任凭展宁聪慧绝伦,见状,也不禁骇诧难言了! 随又一念袭上心头,惯然昭付: “敢情是嫌我展宁举止傲慢,礼数不周么?我就纾尊降贵,撤除青城十四代掌门的身份不计,来拜拜你这隐居洞中的世外高人!” 说拜就拜,便就上前匍匐拜下身来高声又叫道: “晓辈展宁,参见老前辈!” 意正心诚地,一连拜了三拜! 意外的很,老和尚仍是不言不动,一丝反应也没有! 但是,有这一拜,却被展宁拜出蹊跷来了! 正因为展宁拜在意念真诚,这一拜下身去,在和尚的左脚云履尖端,发现有一粒白色珠儿镶嵌着,若非他特别留神,确乎很难发觉出来! 令人玄惑不解的,那只右脚云履上,却又什么也没有! 展宁拜罢站起身来,面对着老和尚的不变神情,真个愕怔住了…… 老和尚怎地无动于衷呢? 这是怎么搞的? 展宁疑心大识,口里再叫一声“老前辈”,伸手向前轻轻一推…… 嘿,触手生硬而冰冷,那里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这一发现,展宁几乎哑然失笑了,他笑自己怎地如此笨拙,枉费周折这么老半天? 说真的,怎么这具蜡制人像,竟能惩般入目传神,栩栩如生? 展宁童心不泯地,对这老和尚再度打量几眼,含笑心忖:“既不是有骨有血的活人,当然!这就是长眉老前辈的化身不会错了,第一次见到这位前辈高人的真容,一连三拜也拜得不冤!” 想到拜,又想到那粒白色珠儿,俯下腰身,食指触向那粒珠子! 珠子被手触动,轧轧的机簧声音连续响起! 展宁怆惶四顾之中,身前的一尊老和尚脑像,迅疾向甬道尽头退了回去…… 咚地一声—— 展宁右手壁间,一块石板向上升起,却现出一座石门来! 石门上两行大字上写: 只准你用右掌试试接我三招 字迹人眼,展宁奇然暗付道:“怎么?这地方还要考较我三招?洞中既无活人,由谁发招呢?接就接吧!三招两式,我不信就接你不下来?” 想到这里,一股如云豪气立生,火捻子一交左手,信手一推石门…… 石门应手而起,发出吟地一声! 就在展宁举火入室,前跨尚未两步,藉火捻子的微弱亮光,未能将这间石室一眼看得明白的同时—— 哩地一声奇响响起—— 随着这声响,一条影电疾扑到展宁身前,一招“泰山压顶”当顶劈下! 展宁既知石室中需动招拆式,心理上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了,眼看这一招“泰山压顶”当头而下,骇然中单掌向上一撑,未容他将来人的手势接住,来人却又一脚飞起,直向展宁的小腹部位踢了上来! 应付这招“叶底偷桃”,展宁只需左手向下一压,抑或是向后闪退一步,便可将来招化解过去,但,现在既说是只准用右手,又要硬接这三招,展宁只好放弃前述的两种化解方法,将适才上撑的右手,撤招按下来! 奇怪的很,当展宁撤招换式,舍上就下的一臂,来人上前的一脚,不但就在展宁腹下不足五寸之处定止住了,由上而下的前两招“泰山压顶”,也中止在他的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当展宁一连化解两招,茫然不知第三招将打纵何处来时,奇疾无伦地,一招“黑虎偷心”又自当攻到! 展宁刻正右手向下,要撤招来接这招当胸而来的这一拳,已经是应变无门,措手不及了! 咚地一声,挨了个正着! 这一拳似是劲道不小,打的展宁踉踉跄跄,一直向后退了几步! 当他退到第三步时,当前轰地一声,一扇石门自空而降,又将这石室紧闭住了! 石门上,却现出八个大字来,写的是—— 姿势不确再来一遍! 是展宁功力差池?连这三招也无法接得下来? 不然!一则是他对机械人滋生了一股好奇之心,再则也是因为他摸不清攻势的路数,而又招式出乎他意外,致使招变得慢了些许,便就平白挨上这一记! 现在,当他一眼见到这八个大字时,轻笑一声,用手便又推向石门。 石门一启,那个来势奇疾的机械人,复又原招原式攻到! 这一次,展宁心理有数,应敌则就充分宽裕了! 当他右手向上一撑,接住了当头而下的那招“泰山压顶”,迅疾向下一按,又接住这招“叶底偷桃”,不待招式用老,竖掌当胸一推,便将“黑虎偷心”挡住! 接住这招“黑虎偷心”,那机械人哩地一声,迳向后退了回去! 叮当一声脆响,那机械人当胸落下一块铁牌子,上有两个红字: 对了! “对了?什么对了?”展宁顿又玄惑满头了! 举火对这石室环扫一瞥,石室中,除了适才动招发式的机械人以外,仅有的,便是壁间用指画刻的几行字迹,上写着—— 有缘人至此石室,便将老衲积数十年心血研躜的天罗十二式全部学成! 最后这招“十二天罡”,提神运气,俱与前十一式迥然有别,其威力足可破铁穿铜,威力自非等闲能比,望一本善念,切莫徒伤无辜! 破右壁右门,青城玄通子在等着你! 雪山长眉和尚题留 一眼人目,展宁方始恍然大悟!默然将学得天罗十二式的“十二天罡”诀窍,熟记了几遍,移步向左,走约莫又是一座石门的所在,上面有一行小字这样写着: 左手推门 展宁将火捻子交回右手,用手一推石门—— 咚咚两声—— 身前的一扇门已应声而起,身后通向来路甬道的一扇石门,却自动关闭下来! 那也就是说,展宁此刻怔立身在这两间石室之中,来路已被两重石门隔绝了! 展宁情知,只要自己不向前迈动步子,便不会触动地上的机关,不触动机关,也不会有人欺进身来发招动式,这片刻间确是相当珍贵,而能够自行控制的! 他由衷佩服这石室中的连带牵制与精巧匠心,说真的,单以恁般设计怀构造之浩繁,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工了! 他奇心大起,右臂一伸,便将火捻子送进里室去照了一照—— 喝,这一间石室中,一排却站立着三具机器人! 有了适才生受一拳的经验,展宁全神贯注,特意谨慎而小心地走走上前去…… 果然,他这一动,耳边嗖嗖之声大炽! 人影如飞,三具机器人同时扑上前来! 右边一个来势最疾,一到,脚也到,飞起一脚,直向展宁下盘踢到! 展宁凭藉方才对付那机器人的经验,左掌向下一按,那具机器人却真个自行定止住了!紧接着,中间一具机器人又飞起一脚踢来,展宁急忙撤招再一按,第二具机器人真又定止住了,第三具又同式扑到,展宁再一按…… 连按三按,定止住三具机器人,展宁不敢疏神大意,起左掌当胸,果不其然,接住了当中这人“黑虑偷心”的一招! 招招接的妥实,三个机器人同时退回身去! 叮当又一声脆响,中间一个机器人当胸落下一块铁牌子,又是“对了”两个大字!不用问得,这自右向左一连三按一推掌,必然是地罗第十二式了! 尽管想法如此,展宁举火仍旧凑上壁去! 石壁上,果然这样写道:—— 地罗十二式到此为止,你已全部学成! 此一招名为“十二地煞”,乃是贫道晚年与雪山长眉和尚相互琢磨而成,因其威力与“十二天罡”,相克相存,尤其过于威猛,是贫道自珍必技的绝学! 青城派三代掌门玄通子题留 展宁默然将两种招式熟记在心,举火再一回头—— 啊,原来在左壁上还有几行字迹,这又是写的什么? 当他来得切近,一眼所及,不禁又喜心翻倒了! 此处留学,显然不是玄通子与长眉和尚的手笔,上面却是这样写着—— 本书生穷极无聊,与这一僧一道结为知交,我特别提醒你这青城十四代掌门人,天罗掌与地罗掌,固是两种绝不相同而又威猛兼具的武功招式,你如果右掌运“十二天罡”,左掌走“十二地煞”,将有你意想不到的效果展示出来!我捡个便宜,管它叫‘天地一元功’!你不妨全力运掌,对我这字迹尽与施为,看看你所开的又是什么世界! 穷途书生留字 展宁不知这又是卖弄的什么关子,其实,他确乎也有一试新学两招的顽心,见得字迹,信手将大捻子放在地上,右掌默运天罗十二式“十二天罡”,左掌运集地罗掌的“十二地煞”,两掌同时向前一推—— 轰然一声暴响,震的他自己耳鼓直在跳跃不绝! 展宁急于要想看看另一世界究是什么,抄起地上欲灭未灭的火种,顾不得眼前的浓尘密土,一飘身,跨出这间石室! 当面拂来一阵清冷的夜风,顿使展宁神志一清,恍如打恶梦中清醒回来! 这哪里是什么别有洞天?分明那星棋密布,夜风飕飕,望不尽的浩翰苍穹,自己不正是回到宇宙之间来了? 展宁口称两声“神奇!神奇!”灭掉手中的余灯,茫然一回头—— 想是自己适才两掌用力过猛,身后的石室所在之处,尚在不断的倒塌下来!…… 响起一片连续倒塌之声! 他似有几许获得了什么的欣喜!又感到有些说不出来的遗憾!一步三回头,终于离开了这座既经震塌了的石洞! 面对云低月暗的无边苍穹,他极目所及,不由是又趑趄不前,心忖: “咦?眼前的景物,怎么没有龙门绝壁,也没有崖下的一弯急流,是不是我穿洞了一座山腹,来到山峰的另一面了?要真是这样,倒是需要翻过一重山脊,方能见得着老哥哥与凤妹妹了!” 一念到此,展宁振衣跃起,一迳向蜂顶奔去!…… 三五个起落,便就爬上峰顶,往下再一俯瞰—— 嘿,一条澄白如练的飞流急湍,不正是就在脚下? 展宁正持落下崖去,右面幽幽传来一句人声急语道: “盯紧那叫化子与黑衣女人,待我这儿的留字写完,便可展开行动了!” 最右,又传来一声短促的问语之声:“你现在写的,又是几个什么字?” 中间响起一句轻喝之声:“不要讲话!他现在刻的六个字是‘展宁死在这里’!” 接踵又传来两声轻嘻,随即也就静寂无声了! 分明这是三个不成年的孩子! 展宁适逢其会,可是句句听得真切,一闪身,藏进一条石竹背后,奇然忖道:“咦?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敌人,却原来是三个孩子,他等为什么连翻恶作剧?立意要来与我捣蛋?……” 四五、缘由争权利 童子现形 展宁错步一飘身,堪堪在崖石后面藏妥身来! 耳旁异声大炽! 但听枯草一声响,嗖地一声— 其疾无伦地,打崖下穿起一条小巧而轻灵的白色身影来…… 由下而上的这条白色身影,来的过份陡然,展宁本能地往回一缩身…… 两眼凝神,却向崖石隙缝中打量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来人当真是个年不弱冠的孩子! 这孩子,至多只有十三四岁,唇红齿白,一身紧靠的白色衣裤,出落的俐落干净,煞是可受得紧! 别看他小小年纪,只须一见他这“一鹤冲天”的奇疾身法,不用说得,他的武功根基札实,不输于当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展宁以为是自己的身形暴露了,这孩子闻声知警,必定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但是,不然! 这孩子一式跃上峰顶,点足再一藉力,一个箭步扑向右边去了! 右边,一声短促的急语之声传来: “白儿,你的事完了?” 白衣孩子嘻笑道:“完了!我刻上了六个大字——‘展宁死在这里’!这一来,不使这三人亡魂丧胆,也要使他们胆战心寒,嘻嘻!” 一句话说到这里,对下面望得一眼,又道: “怎么样?红儿,那臭叫化与黑衣姑娘么样了?” 随着这声问语,霍地,打石山背后又露出一个人了! 站起来的这个人,也是一个髫龄童子! 这孩子站起身来,较之那个白衣孩子还要矮上一个头,显然地,他的年纪还要小些,一身红衣红裤,配合着苹果般地脸蛋,宛如一团火焰一般! 他,身形甫刚站起,戟指崖下轻笑道: “当真奇怪得很,那个讨厌的老叫化子,与地狱谷主那个黑衣鬼女,排排坐在石洞只外的碎石道上,活像两尊泥塑木雕的菩隆,怎么一动也不动的?” 他自己深锁两道小小淡眉,继续又淡然说道: “还有那个姓展的大小子,怎地一直不见出得洞来,未必有什么……” 白衣孩子倏地一转脸,对周遭急瞥了一眼,面露奇色道: “咦!紫儿那里去了?现在究竟该要怎样展开行动?也得他来拿个主意呀?……” 红衣孩子也启眼对身后环扫同瞥低声急叫道: “紫儿,紫儿,你在哪里?……” 夜风轻拂,带动枝叶沙沙有声,哪有被称作紫儿的人回答的声音? 别说那一红,一白两个孩子骇然不解,就连潜藏在岩石后面,直在凝神观察动静,而又露水满头的展宁,也觉得奇怪…… 他玄然暗忖道: “吮?适才我一步奔上山头,明明听得有三个孩子说话的声音?怎么一转眼,却又没掉一个了呢?敢情是那被称作紫儿的孩子,潜下山去捣蛋去了?或者是?……” 一念未了,前面又传来那白衣孩子的急促轻叫之声道: “紫儿!怎地你不回答一声?这样一直鬼嚷嚷,不是容易暴露身形了么?” 这声低沉而促的喊叫,当真收到了需要的效果! 一条沙声喉咙高声应道: “没什么值得顾虑的了!你俩这里来!” 嗓门这一陡然拔高,不但那俩个小孩,就连展宁也同时吃了一惊!最使展宁震骇的,分明这声答言就在他的身后而起! 听得身后这声知会的语言,展宁哪里还顾得当面那两个孩子,骇然向左猛一挪移,移形换位之后,方始转身拧回腰来!…… 嘿!站在他展宁身后不及两丈距离的,不正是一个孩子么?不须引见,这孩子年约十五六,一身紫色紧身,不正是紫儿是谁? 这孩子何时潜来身后的?站在自己身后多久了? 确乎!这是一椿令人万分神奇,而又使人难以置信的事! 以展宁今日的一身造诣来说,能够将那贺天龙打发掉,不论内力与修为,能够差得了么?尤其是在流云和尚动过手脚以后,怕不与巫山婆婆不相上下了吧? 这紫衣孩子,充其量不过十五六岁,他能有自己恁般的机缘与巧合? 否则的话,凭自己当前的修为,数十丈以外的飞花叶落之声,尚且能有所觉,这孩子何时潜来身后,居然使自己一无所知,这不是奇闻一椿? 虽使人呐罕难解的,是这三个孩子与自己素无一面之识,他等连番恶作剧,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这又是为着什么呢? 紫衣孩子既已发觉展宁在此,怎地又不出掌袭击呢? 在展宁冷不防之下,能够逃脱一掌之厄么? 危险!危险!也当真是奇奥万端! 当展宁心念电转,目注着紫衣孩子一瞬不眨的同时,那紫衣孩子脸上微微笑意,两眼圆瞪,也迳自紧盯在展宁身上! 嗖嗖两响—— 一白、一红两个孩子,同时疾步赶到紫衣孩子身边来! 看明究里,先是同声一个惊“哦”继而同时嘴噙傲笑,圆溜溜的四只眼睛,也向展宁打量过来! 谁也没开口说话,一阵子出奇的沉寂! 夜风飕飕,场面静的真个有些怕人! 还是展宁急欲解开这个闷葫芦,强呈笑意道: “三位小友知道我是谁么?” 一句话,宛如一粒石子投进水不扬波的枯井里,激起圈圈涟漪来…… 反应来了! 先是当面这三个孩子,彼此互投一瞥夷然不屑的脸色,相继引发一串令人难猜难懂的奇笑之声。 笑声中,充满自信、讥讽、鄙夷的复杂情感。 尽管展宁面对三个孩童不顾发作,闻得笑声,也油然兴起一股怒意! 未待他启口,居中那个紫衣孩子脸上的傲然笑意不收,戟指说道: “谁不知道你就是名动江湖,单身闯出地狱鬼谷,一手挑了九江分坛,三掌拯救少林寺,适才又放倒那贺天龙的展宁大侠,未必你真人不露相,在我等三人前,还要意图狡赖不成?” 人小话重,份量端地不轻! 一口将展宁的作为全盘托出,顿使展宁猛然又一惊! 右侧那个最小的红衣童子,一撇小嘴道: “有什么了不起?别认为这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大事,在我红衣童子看来,当真是渺乎其小,不但不足挂齿,而且也要令人笑掉大牙!” 耳听逆耳的漫骂之言,展宁极力按捺住上冲的怒意,微微一笑道: “凭么说来,三位小友是冲着我展某来的喽?” “不假!” 紫衣孩子偏脸一瞪眼,制止住刚才接口答话的白衣孩子,又向展宁傲笑道: “展大侠,我对你实话实说了吧,我三人来这龙门山,原本是尾蹑着那贺天龙来的,想不到不用我等费上一番手脚,你展大侠已经将他打发掉了!……” 有这一说,展宁怕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反复忖思有顷,奇然问道: “你等既是为着贺天龙而来这龙门山,现在不需劳动三位小友的手脚,心愿已告如愿以偿了,为什么一再又来向我挑衅,难道我制服贺天龙不该?不是……” 言未落音,紫衣孩子已是一声狂嘻道: “贺天龙树大招风,列为我等的第一号对头人!你展大侠不过只是一位后起之秀,委屈一点,将你列为第三号对头人!现在,第一号已然解除去了,你想,我等的下一步骤是什么?何况冤家路窄,又在这里狭道相逢?……” 站在右侧,双手插在腰际的红衣孩子,想是有些不耐烦了,脸一偏,神气活现地道: “紫儿,要同他恁般唠唠叨叨干什么?趁这大小子在此孤身无援,将他及早打发掉不好?” 紫衣孩子哈哈大笑道: “你以为他走得了么?哈哈,不是我自诩技高,自命不凡,纵然加上一个吴叫化子,与那个黑衣鬼女,又能如何?哈,哈哈哈!” 笑声一收,又向展宁冷然一笑道: “展大侠,单看适才你对贺天龙的处置态度,勉强算得一个磊落光明的真君子,正因为这,我放弃出掌暗袭你的机会,怎么样?我等走几招试试如何?” 紫衣孩子话声一落,站在他两例的红白双童,首先发动攻势…… 但听得两声轻笑交相出口,两个孩子全是十指犷张,相率扑过身来! 来势其疾如电,直如鬼魅凌风! 展宁点足离地,飘身跃上半截石竹的顶端,这一闪切合时机,避过了两小第一招! 眼看这二人变式又等来攻,急向紫衣孩子大叫道: “慢来!慢来!要想打架展某一准奉陪就是,我有几句话还没说得清楚……” 紫衣孩子喝住红白两小,一步欺进身来道: “展大侠有话请讲,最好是简简单单!” 展宁曳衣飘身落地,淡然微笑道: “用不着你等顾虑什么,我展某与人相搏,绝不打算有人从中援手,现在,只需要你等还我一个必需交手的公道来,我一准陪你三人舒动舒动筋骨就是!” 白衣孩子一声大喝道: “你有话话说,我等管叫你死而无怨,死的明明白白!” 展宁一无怒意,微微笑道: “你三人立意招惹是非,将我展某列为第二号对头人,既将我与那贺天龙相提并论,就是说,你三位小友打从地狱谷来的喽?” “可以这样说!”小白衣孩了抢着答出这一声! 展宁疑念难解,故作打趣道: “可以这样说吗?这种答覆不是含糊了些?太以欠缺坚定了么?” 红衣孩子一步前跨,一仰他的苹果小脸道: “有什么欠缺坚定?又有什么含含糊糊?我等来自地狱谷却是半点也不假,至于存心要杀你展宁,与那地狱谷主杀你的目的,却有些许不一样!” “目的不一样?啊啊,这倒是奇闻!” 展宁叨以解嘲说得这一声,双手一摊又道: “那我倒要请问,你三位小友要杀我展宁的目的何在?” 红衣孩子脱口答道: “这有什么值得纳罕的?就因为你与贺天龙的性质相同,同是剽了几招‘天罗掌’,而在武林中逞强的人!” 有这一言,展宁似是曙光乍现,哦了一声道: “哦,原来是针对天罗掌而来的!” 随即,一念又与他又宛如落身在重重玄雾里了,面上极力抹去惊诧之容,故作轻描淡写地,打趣说道: “使用天罗拳,难道也触犯了人家什么禁律了?再说得明白些,这天罗掌也非三位小友家家中的传世之宝,谁用得?谁又用不得?” 白衣孩子,倏然插言大喝道: “就是不容许被人家使用,所以就必需杀了你!” 展宁心中疑念末尽,含笑又道: “这倒是怪事一椿,禁止别人使用天罗掌,三位小友能有什么权利?” “当然有权利喽!”红衣孩子撇嘴冷笑道:“否则谁愿意狗拿耗子,大热天多管这档子闲事?未必我等当真要给地狱谷主打什么抱不平?让他……” 话未落音,紫衣孩子已是大声喝止道: “红儿你说的太多了!” 红衣孩子舌头一吐,果然住口宴住话尾,不出一声…… 展宁岂肯放过当前这个机会,对三小扫一瞥报以嘻笑道: “据我所知,天罗掌创自雪山长眉和尚,与你……” 不待话声终了,白衣孩了冷哼一声,接口道: “你知道这个就够了,何必……” 展宁蛇随棍上,紧接一问道: “三位小友的万儿是?……” 紫衣孩子睥睨笑道: “雪山三色童子,你可曾听人说起过?” “雪山三色童子?雪山?……” “雪山?三位小友来自雪山的?”一言勾动展宁的满怀疑念,骇诧不绝地问出这一声! 紫衣孩了想是会错了意,傲然一笑道: “敢情你闻名丧胆,已是有所怕惧了么?我就是紫色童子,你有什么绝招辣式,尽管冲着我来招呼,若是我紫儿招架不下来,三色童子从此除名!” 傲气横生,俨然一付大人口吻! 见状,展宁打打心底里浮起几丝笑意,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因为,当前面对着的,乃是三个涉世不深的孩子,假若他三人老羞成怒,接踵而来的,岂不就是一场好打? 尚有些许疑念及待澄清,岂是能够贸然动手? 想到这里展宁强行按住笑意,极其庄重地道: “三位小友的大名久仰,但不知,你等与那长眉老前辈怎么称呼?” 一声久仰,紫色童子心头已是受用已极,面色亦复和缓了许多,眉儿一扬道: “他是我等的曾祖师,你问这做啥?” 一言一语已至紧要关头,展宁佯作恍然省悟道: “有这一说,我才真正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展宁有心旁敲侧击,故出奇峰道: “现在我才明白,三位小友此次应邀下山,就是因为在当前武林中出现了天罗掌,而天罗掌又是令曾祖师真知独创,雪山派不容有人亵渎这项神功,所以被那地狱谷主说动了心,有心将当前武林中使用天罗掌的人斩尽杀光,可是?” “不错!”紫衣童子点一点头。 展宁微笑又问道:“雪山派此次应邀出山的,就仅只你等三位小友么?” “当然还有人喽!”白色童子傲然插口。 紫衣童子顿然如警,偏脸又喝道: “白儿不要插嘴!” 展宁哈哈笑道: “事无不可对人言,大丈夫行事光明正大,有什么必要吞吞吐吐的?你能告诉我雪山派来了什么人,让我展某作鬼也甘心,不好?” “告诉他就告诉他,难道他姓展的,还打算生离这龙门山么?” 逞强口出的这人,正是那年纪最小的红色童子,他,徒逞傲气说得这一声,逞向展宁撇嘴一哂道: “老实告诉你,还有我爷雪山百乐仙翁,怎么样?” 展宁还有一念未释,微笑又道: “地狱谷,上自谷主,下至走卒,一律全以装神扮鬼出现,你等雪山三色童子,怎地又借用地狱谷的一条假莲花幡,你三人的鬼号又该怎么称?” “放你的狗屁!” 声落人到,紫色童子已是飞身扑上前来! 指望显显颜色,先结展宁一记耳光! 打那紫色童子陡然潜在身后,未被发觉起始,展宁早就对这三个小子留上了神,不敢低估并排站在当面的三个孩子! 此刻乍见红景暴闪,其疾宛如一瞥惊鸿,遂也脚下“流云步法”,踩动,飘身闪开…… 红色童子一扑落空,口里愕然惊叫一声,换式又扑上前来…… 展宁一飘一闪,移形连换几位,与这紫色孩子直如捉迷藏一般…… 一紫一白两个孩子,双双扑在红色童子身前,摇手止住他怒极不服的苦追,拧腰回身,向负手含笑的展宁问道: “你的话可是说完了?” 展宁招手笑道: “最后还有一句,问得问不得?” “有屁快放!” “凡是地狱鬼谷的人,不是称作阎王,就是唤作判官,我问你三位小友可有什么出奇的鬼号,未必是我问错了?” 红色童子脸色一变。 “说错也没错!你既是执意要问,我也就坦坦率率来答覆你,我等与地狱谷主只有行为上的一致,在目的上却是截然有所不同的,这话你懂不懂?” 眼看展宁住口无言,补充又说道: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等远来地狱谷是客,哪能接受什么鬼号相赠呢?至于借用地狱谷的假莲花幡,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听明究理,展宁心上的一方巨石去了一半,语含深意道: “这样说来,雪山百乐仙翁,也没接受地狱谷主的鬼号封赠喽?” “当然!” “难道你雪山派来的四个人,也没住在地狱谷里?” “当然!” “住在哪里呢?……” “住在羊……” 羊什么?紫色童子话到嘴边,忽又硬塞住了! 瞥一眼神含企盼的展宁,怒声相向道: “你问这些干什么?与你有什么相干?” 白色童子也自戟指大喝道: “噜噜嘟嘟大半天,现在该动手比划了吧?” 身随话动,欺身扑向展宁! “慢来!我还有半句话未完!”展宁闪身避过了白色童子。 笑嘻嘻地道:“何必不让我把半句话说完,彼此心安理得打驾不好?” “你说!” “无法无天的三个小东西,面对祖师爷,还不与我跪下来么?……” 一声大喝宛如平一声春雷! 三色童子顿觉突如其来,面面相觑中,也不禁呆了一阵! 四六、傲然逞豪强 动式行招 紫儿不愧雪山三色童子之首,愕然楞止稍臾,用眼一扫站在身旁的白儿与红儿,极尽调侃地,嘲笑道: “你俩看看,这姓展的大小子像不像个祖师爷?” 回答这句话的,是一连两句冷哼! 紫儿意犹未足地,又得一嘻道: “你俩再仔细看看,他既不像是个祖师爷,又像一个什么东西?” “像只乌龟!”红儿一撇小嘴说。 “像个大混蛋!”白儿也加油加酱地。 接连两句大骂,引起哄然一片笑声。 一骂一笑,激的展宁发作也不是,不发作又不好,真个啼笑皆非! 紫色童子想是挪揄的够了,手指展宁道: “对你这种像乌龟而又混蛋的人,一个字——‘打’!” 说声打,三个孩子嘻然一声散开,站成了鼎足之势,将展宁困在三角正当中! 紫儿头一扬,迳向展宁问道: “姓展的,你喜欢硬打还是软打?” 展宁闻言一蹙眉,茫然道: “怎么?还有软打与硬打之分么?怎样才叫软打呢?” 紫儿呵呵笑道: “软打嘿,就是动手不动掌,制倒对方算数!” “硬打呢?” “少不得拳掌齐施,把你劈成肉酱才算完!” 未容展宁选择,白色童子已是插口说道: “紫儿,我主张硬打!” “为什么?” “方才你未必不曾见到,这大小子有‘流云步法’么?” 一口破道“法云步法”,展宁暗自一颤心弦,又自大吃了一惊! 紫儿毫无惊容,反倒哈哈一笑道: “‘流云步法’有什么了不起?彼此较量较量,分个高低不好?” 较量什么呢?不有说,雪山三色童子也是有所依仗的了! 展宁也念电转,尚未轻言作决的同时—— 耳旁异声大起,衣袂飘声响个不绝! 场中四人翘首打量中,哩哩两声,场外落下两个人来! 这正是酒怪与邬金凤! 酒怪一眼看清展宁,怪叫怪嚷道: “小子!叫我俩在洞外等得好苦,却原来你在这山顶比划上了!咦?……” 这声惊咦,当然是冲着三个孩子而来! 邬金凤也连步姗姗走上前来,奇然问道: “咦,这是?……” 展宁心有悬案,转脸问道: “老哥哥,那方碧玉可是带来了么?” 邬金凤接口答道: “这个不必担心,就在我的怀里……” 展宁心头一落实,的指当前的三小笑道: “这三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雪山三色童子,他等目无长上,不甘心服贴我这雪山派的祖师爷,我就来接他几招试试,你二人切莫伸手,免得背上个以大欺小的罪名!” “这倒真像是一派大侠的口吻哩!” 紫儿似让还讽的赞是这一句,脸一扬,迳向酒怪笑道: “叫化子,你乖乖地坐在旁边,要想打架,回头时间有的是,如果你听话表现得好,我免费梢给你一个求之不得的消息,值得值不得?” “什么消息?”酒怪顿然嘻色一收。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包管这消息能使你心满意足就是!” 紫儿一叠连声的说到这里,启眼一瞥邬金凤又道: “凤姑娘,你爹有话传下来,要你赶快回转地狱谷去,否则……” “否则怎么样?”邬金凤淡漠地微抬螓首。 紫儿又眉一挑,傲然喝道: “若是我发觉你有助纣为虐的事情,格杀——勿——论!” 一字一顿,语气足以惊人! 邬金凤哪里又是省油灯,玉手一指,似怒还笑地道: “就凭你么?咭咭,咭!” “凭我怎么样?你先接我几招试试!” 紫儿年轻气盛,当真就向邬金凤欺进身来! 邬金凤双掌猛可一照地,就待抡臂吐掌! 展宁一步横跨,挡在紫儿身前笑道: “借用你一句话;‘不要紧张!回头时间有的是!’一俟我等高下立见之后,你俩再动招动式不好?” 眼看紫儿仍旧面带悻悻之色,转脸手指白色童子,报以调笑道: “我再借用白儿一句话;‘噜噜嘟嘟大半夭,现在该动手比划了吧!’来来来,硬打软打随便你们,我这已经谁备好了!” 话说完,一拍手,脚下不丁不八,笑嘻嘻的站在当地! 紫儿余怒未释,再向邬金凤投上狠狠地一瞥,转回身,步步走上前来…… 向白、红两个孩子一投知会的眼色,又朝展宁怨声喝道: “你切莫自鸣得意,小心接招!” 话完身动,欺身便就扑上前来! 白儿,红儿齐口一声喊,跨步出招,同时也扑向展宁! 人到手也到,六只小手幻出了重重爪影,将展宁的周身要害部位,罩在如山爪影的控制之中! 孰虚?孰实?却是甚难辨别清楚! 单以这第一招来说,雪山武学便就令人刮目相看了! 展宁眼看来势甚疾,爪影如山,未容三小拢近身来,脚下流云步法踩动,打鼎足扑来的隙空中,一闪身,左走四,后退三,一飘再飘绕到白色童子身后来! 双臂如钳,迳向白儿两处肩井大穴拿到! 这一招,由闪避到出手,完成在指顾之间,眼看这白色童子将要避之不及,无法逃脱一拿之厄,势必就要折在展宁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 展宁眼前一花,白影电动,眼看就要拿个正着的两只手,却是扑了一个空! 未待他将白色童子的退路看得清楚时,两声轻笑声在耳边。 一左一右,同时扑来两条身子! 矫矢如龙,其疾一如石火电光! 展宁顾不得攻敌,向前一式长身,始将左右夹袭的这招闪避过去! 避过凌厉的一招,展宁不敢停步来察看动静,飘飘闪闪之中,方始拧腰转回身…… 果然不出所料,尾蹑自己身后伺机出手的,不是那白色童子是谁? 白色童子眼看展宁知机,不落进自己的算计之中,口里大叫一声: “你看,这又来了!” 随声向前连冲三步,倏地,停步一转身,却向右包抄过来! 心想:只要你向左闪避,免不了要与我撞个满怀! 殊不知,流云和尚伏以成名的“流云步法”岂是随便容人算计得了的?屉宁舍进求退,向左一飘,两个人南辕北辙,相差了偌大一段距离! 展宁有心调侃白色童子几句,未待开口出声,身后异声大炽,一紫一红两个童子,又自身后扑上前来! 紫儿不愧是三童之首,这一扑,他早已打定了一个歹毒的主意,当他与红儿钳形扑上前来,眼看又告扑空时,手势一起,不停地,又向前包抄过去! 想不到,展宁一式“游鱼归渊”,好整以暇地落在当地神态悠闲之极! 一连几扑落空,紫儿已是心火上撞,怒声大叫道: “给他几招重的!看他能往那时躲!” 跃身发掌,两掌推向展宁! 紫色童子蛙跳出掌,也是两掌前推! 展宁有心分掌来接,由于摸不透三个孩子的实力如何,只好打从四道破空生啸的掌风劲气中再一闪身,却又避了开去! 白色童子疾施两掌,又向展宁身后推到! 展宁再度超避中,响起紫色童子一声狂笑道: “怎么?你展大侠驰骋在南北武林道上,不过只是徒托虚名,一支银样蜡枪么?完全仰仗着‘流云步法’躲躲闪闪,不嫌太以丢人了些?” 声掌同施,两掌排山倒海的气流漩勇,又向展宁推到! 白红两个童子,如同两只应声虫般,四掌齐发! 展宁飘飘闪闪,专找掌劲的隙缝里躜,口里也哈哈大笑道: “算了!陪你们随便玩玩算了!当真要搏个高下立见,我不也背上一个以大欺小的罪名上么?来来来,我等再来走走看!” 年纪最小的红儿冒了火,怒极大叫道: “姓展的,有种你就停下足来!” “怎么样?” 展宁童心不泯,当其一停步,笑嘻嘻的反问这一声! 红色童子岂肯放过这大好时机,一俟展宁甫刚停足,仗腕一亮掌!两股排空有声的劲气陡生! 苹果脸上的小嘴一撇,傲声说道: “接这两掌试试?” 一激再激,泥菩萨也激出三分火性来,展宁傲笑一声,翻掌便接…… 也是他心存厚道,出掌却只运上六成真力! 轰然一响! 傲然噙笑的红色童子一动也没动,展宁反倒蹬蹬蹬一连退后三个大步去! 这一来,展宁不得不对三色童子重行估价,另眼相看了! 小红儿是得理不饶人,嘻笑两声,又推两掌道: “就是这点鬼门道么?再接小爷这招?……” 轰地又一声—— 这一招,展宁付出八成真力,博了个秋色平分! 红儿蹙眉摇摇头,有心再说几句什么,白色童子已是一步欺进身来道: “可不能厚此薄彼的,你既能接我弟弟两掌,也能接我两掌,是不是?” “慢来!” 展宁双手一摇,喝是这一声,一瞥当前这三色童子,厉声喝道: “你等既是存心要在虎口捋发,也不必恁般你两掌,他两掌,徒自浪费精力与时间,联合来推我一掌试试?看我这银样蜡枪,接不接得直来?” 紫儿闻言一嘻道: “是嘛,早有这两句言语,不早就完事了吗?” 紫儿招呼白红两个童子在身边并排站好,又朝展宁笑道: “我可得事先警告你,以我弟兄联手合掌之力,就是那逞强口硬的巫山婆婆,也不敢轻试正锋,这是你展宁自己找死,可怨不了人的!” “好好,我就自己找死,来接你三人一招试试?” 倏又一念闪过,展宁接口大叫道: “且慢!你等此刻联手来对付我,打算用天罗第几式?” 紫儿沉吟稍暂抬头答道: “为了抬举你这位大侠,就用最后一式吧!” 展宁心弦一颤,明知故问道: “最后一式?最后一式究竟是天罗第几式?? 红儿接口微哂道: “谁不知道,天罗十一掌的最后一式是‘地克天冲’?” “哈哈,不打了!不打了!” 展宁连叫两声不要打了,一拂袖,面带不屑地道: “回雪山去,把天罗掌学全了再来!” 眼看三个孩子变颜变色,继续正容又说道: “雪山派跑到江湖上来丢人现世,我这祖师爷,却容不得你等胡作非为……” “要掌嘴!” 红儿当真变了脸,身随话动,迅疾无比地扑上前来,一扬臀一记耳光出手…… 这一着,落进了展宁的意料之中,不退反进,向右一闪! 反势一起,一抖一拉,却将红儿的腕脉大穴扣个正着! 红儿被制,紫白两个童子可就慌了手脚!不约而同的,舍命虎扑上来! 展宁扣住红儿的腕脉,及似兀鹰抓小鸡,伸臂轻轻一抖,红儿鬼喊一声,挡箭牌似的,挡在展宁身前! 紫白双童投鼠忌器,在怒火填膺,愤恨不服中,也只好退回身去! 他俩手之舞之,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展宁哈哈大笑道: “怎么?不打了么?若非我念在与雪山派的渊源,你想,这红色童子还有命?” 酒怪与邬金凤也徐徐走拢身来,酒怪咧嘴一哂道: “算了!算了!只要三个小鬼不再捣蛋,稍施薄惩也就算了!” 白色童子朝下呸了一口,手指酒怪夷然冷笑道: “穷叫化子你也别狗仗人势,换上你来,小爷是在十招之内打发不了你,雪山派从此关门,不再踏进中原武林一步!” “真的?”酒怪半真半假地。 “有什么真不真?”白色童子用手一指展宁,厉色叫道:“你以为似这般投机取巧,制倒了红儿我,就能使我等口服心服了么?” 展宁微微一笑道: “听你之言,我等不在掌上见高低,不罢休可是?” “差不多!” 展宁存心化解两造的敌对态势,微笑又道: “我若在掌上胜了你等,你三人是否就口服心服,承认我是雪山派的祖师爷?” 紫我极尽不屑地道: “你也不过比我大上两三岁,凭什么满口胡说八道,占尽人家的便宜?趁早放开红儿,你知道,我爷爷可是不好惹的!” 言凶意恶,却显得纯然满脸天真! 展宁被他逗得乐了,哈哈大笑几声,又问道: “我若是依言放了红儿,你三人还打不打?” “当然要打!” “你等既是坚持较量掌上功夫,换个方式成不成?” “怎么换法?”紫儿满头雾水了! 展宁手指当前几是一般粗细的两截石竹道: “以这两截石竹推掌,不就免了出手误伤人吗?” 紫儿犹豫有顷,另与一问道: “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若是我输了,展宁二字武林除名!” “真的?” “还有什么假?”展宁似笑非笑地。 “好吧!我答应你!” 应着这一声,展宁手指一松,放了红儿! 老少男女六个人,一同来在石竹前稳住身子,展宁含笑一摆手道: “三位小侠先请,输了可是不准赖账的?” 三色童子谁也没吭声,寒着脸,相互对瞅一瞥,三只左手同时上撑,右掌在胸前连点三点,目谦微阖,右足微微向后提起…… 亮出了天罗掌的起手式! 居中的紫色童子“嗨”了一声,六掌齐施! 六股白蒙蒙的掌劲回合在一起,翻江例海般,迳向一截尺许方圆的石竹推去——“咔嚓”一声! 石竹齐腰中断,右屑粉末四散飞! 三色童子同时扭转身来,噙着傲然的冷笑,六只眼睛瞪着展宁! 展宁确乎也没想到,这三个孩子竟有凭般雄浑的掌劲,情知不显点颜色出来,要想化干戈为玉帛,已是不可能的了! 想到这里,遂也三步两步走上前来,笑道: “给你三人见识见识,我这就是天罗最后一式‘十二天罡’!” 既不亮门户,也没摆架式,右掌朝空一撑,往下再一按,单掌向前猛然一送。 不见有什么了不起的气势,但听得石竹“咔嚓”一声——石竹应掌中断不说,而且一截石竹的上半段,掉在两丈以外去了! 看态势,评高低,这一掌比较三小适才推出的掌劲,当真威猛许多! 三色童子俱各不骇不傻,冲情度理,焉能辨不同强弱来?俱各变颜色稍臾,紫色童子猛然一转身,就待启口…… 展宁也是顽心特炽,摇手一笑道: “慢来!慢来!我相信你现在一定要说,彼此全将当前这两根石竹推倒了,胜负不分是不是?” 紫色童子心服口难服,应声点了一点头! 展宁哈哈大笑一声,信臂向右又一指,笑道: “你看这根石竹如何,你三人要不要先来试试?” 应指抬眼,三色童子全皆猛一怔,呐呐无言了! 酒怪与邬金凤看明究里,也暗然大吃一惊! 四七、神功惊三小 恶耗夺魄 这是一根高有丈五,必得两人各抱的一截石竹! 较之适地先后劈断的两根石竹,粗出了一倍而有余! 展宁眼看三色童子面现极度错愕震惊之色,哈哈笑道: “要知我展某纵横南北武林,是否真个是陡托虚名,且一招!” 傲然说到这里,也不待三色童子有所表示,迳自右手向天一撑,朝下一按,左掌照地自左至右连点三点,两掌在胸前炸腕一推…… 两股似白还黑的气流合在一起,汹汹涌涌地逼向石竹扑去! “咔嚓”一声暴响立传! 偌大的一截石竹应声中断,上半截约有六尺长短的一段,在石屑粉末漫天激汤之中,被摔的老远……老远! 袖手旁观的老小五人,脸色俱各一变,神色变化万千! 展宁有心煞煞三色童子的骄矜之气,收式一笑道: “怎么样?这边还有一根,你三位小友不妨来试试!” 紫、白、红三个童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没吭声!红儿在眼神乱转之中,却已摇头一伸舌头!展宁情知是时候了,脸一板,喝道:“还有什么话说?一定要我再发一掌,让你等尝尝滋味再走?” 一句喝,无异当头一响闷雷,将紫儿打错愕中震撼醒来,他,摆臂对白红二童,作了个准备退去的手势,冲着展宁一瞪眼,冷笑道: “你凶什么?告诉你,雪山派的人也不是随便容人欺侮的,小心你的狗头,我爷爷迟早要来加倍报复你!” 恶狠狠地交代这一声,猛然拧回腰身,叫了声“走!”三色童子疾如离弦之矢,头也不回,迳向来路奔去! 曙色方兴,东方泛起黎明的鱼肚之色! 晨风习习,枝叶随风婆娑起舞! 展宁兵不血刃,化解了一场纠葛,心境顿觉一畅! 霍地,他又想到什么,含笑问道: “老哥哥,那雪山百乐仙翁一身艺业如何?你可曾听人说起过?” 酒怪摇头道: “百乐仙翁与巫山婆婆俱是早一辈的成名高人,他数十年不履中原,谁知道他有了些什么进境?可惜,可惜你一时情急,便将这三个小鬼打发走了,否则,说不定就可套出些许端霓来!” 捧起酒葫芦咕嘟灌了一口,倏地也想到什么,葫芦停在嘴边,叫道: “哎呀!我怎么也忘了?三个小鬼适才不是说,有什么消息梢给我吗?” 邬金凤嫣然笑道: “老哥哥怎么也当起真来了?黄口孺子说的话,岂是……” 邬金凤一句藉调笑而宽慰的话尚未说的完整,耳旁衣袂飘风之声又炽。 异声特盛中,传来一声清越的大喝之声道: “背后骂人,就该掌嘴!” 嗖嗖声中,当面落下两个人来! 出人意科之外的,来的两个人,却是三色童子的红儿与白儿! 紫儿到哪里去了呢? 两小这一折身回来,意味着什么? 未待展宁开口,白儿小脑袋一扬冷笑道: “展大侠,我弟兄还有两点小小疑问,可不可以请问你?” “可以!可以!” 酒怪一叠连声说了两声可以,脸上涌上一瞥喜色,跨步站在两小与展宁之间,水泡眼眯成一道缝,哂道: “叫化子不做赔本生意,今天特别优待你两位小朋友,我等双方两问抵两问,不加你的利息,怎么样?” 红儿小脸一变,指的骂道: “要饭的,你给我滚开,你没资格与我三色童子论斤两,要想打架,就凭我……”回手一指自己的鼻头,“小爷若是在十招之内打发不了你,一头就碰死在石竹上!” 再一指近身的一截石竹,傲然之色,毕露无遗! 酒怪涎皮涎脸,并不为红儿的叫阵所恼,笑道: “人小口气蛮大,要这般厉害干什么?废话少说,这笔交易先说成不成交?” 红儿有心再说几句什么,白色童子一步前跨,挡在红儿身前道: “叫化子你不要插口打趣,你提出交换的两问,不须你开口,小爷已经听的清清楚楚,第一问,你等是想打听我爷爷是不是?” 酒怪第三人愕然点头之中,白儿一声傲笑道: “小爷我不妨简略先答复你,你将巫山婆婆拿来与我爷爷相提并论么?错了!两个巫山婆婆也不行!” 语气坚定,傲气如云! 展宁等三人似也将信将疑,暗暗各自吃一大惊! 酒怪何等心机,故意晃晃蓬头乱发撇嘴道: “吹牛!你吹牛!” “吹牛!”白儿一跳老高,恨声大骂道:“要饭的你莫狗眼看人低,我问你,凭我爷爷的‘乾坤罡气’,鬼婆子已是望莫及的了,再加上他的‘迷踪身法’‘弹指神通’,哪一件不比巫山婆婆强?还有天罗十一掌不必再说了!……” 白儿一口气说到这里,眼看听者动容,脸上直在变颜变色,情知已经受骗了,赶紧话尾一收,傲学大人深沉的口吻,冷笑道: “你等要问的第二点,就是有关酒怪你的那则消息,这也不难,只要将我的两问答覆出来,我负责告诉你就是!” 话说完,一拍他的小胸脯。 展宁没想到这小小童子,竟也有恁般精灵,遂也微微一笑道:“好吧!什么话要问,请讲!”白儿色厉内荏,故作泰然说“方才你推的第一掌,真是那第十二式‘十二天罡’?”“哪个骗你?”“那么第二掌呢,那又是什么名堂?” 展宁这才恍然大悟这两个孩子折回来之意,哈哈大笑中,反问道: “我且问你,就凭这一掌,便就够做雪山祖师爷的资格了么?” 白儿怒道: “我不与你鬼扯,请你就话答话,告诉我等那一掌的名称便了!” 展宁瞥一眼两眼圆睁的红儿,笑道: “老实告诉你,这就是‘天地一元掌’!” “天地一元掌?怎地没听人说起过?” 白儿说得这一声,瞟瞟红儿,俱各摇了摇头。 邬金凤与酒怪,也楞然傻了眼。 红儿似也不顾过份沉默,小嘴一撇道: “这是真话?” “真话!” “那我倒要问问,这‘天地一元功’打纵何处来的?” 酒怪也有心听个究竟,但在这骨节眼上心念一转,插口道: “两问已毕,这一问恕不答复!” 白儿怒极暴喝道: “该死的穷叫化子,你不必捣蛋打过来过问这些,只要答完这一问,我保管你吃亏不了,给你一本万利就是!”展宁含笑上前道: “我也用不着瞒哄谁,我这‘天地一元拳’就是得自这龙门石窟里,你等如果意犹未足,我再告诉你,这是穷途书生遗留下来的绝学,满意了吧?” 白、红两个童子眉飞自语一阵,傲慢而又不懂的楞在当场。 酒怪唯恐两个娃娃说过不算,接口便叫道: “好了!好了!还账!还账!” 一缕自得的笑意,漾在白红两个童子的神色之间,红儿他神气十足地,一手插在腰里,扬臂一指酒怪,嘴巴撇成一道弯弓,笑道: “叫化子,这可是轻易不能泄露的天机,我据实告诉你,你要怎生谢我?” “你说啊!叫化子恩怨分明,决不亏待你如何!” 红儿故作神秘地,道 “要听这则好消息,你可要沉住气啊?” 酒怪被捉弄的心上心下,放声笑道: “小鬼,你就实话实说吧!卖个什么关子?” 白儿平空插言道: “冤有头,债有主,我等实话实说了,你一不准啼啼哭哭,再不准翻脸不认人,你要知道,这,与我雪山一派是毫不相干的?” 话,经这样一说,兹事体可就严重了! 酒怪一生逢场做戏,插浑打趣来游戏人间,听得这几句似假还真的言语,也顾觉忐忑不安,痴痴楞楞了! 他认真的瞥瞥白儿与红儿,环扫一瞥邬金凤与展宁,双眉一蹙,喝道: “有什么话,请爽爽快快说出口来,似恁般婆婆妈妈,真令人心烦意乱哩!” 口里说得固是平平淡淡,急切之情,却在他的眉梢眼角流露出来! 红儿不为催促所动,迭出奇峰地笑问道: “叫化子,九江分坛可是你丐帮助威,将它挑了的?” 劈头一问涉及到丐帮,酒怪心弦一震,便就变颜变色了! 酒怪不愧是个侠肝义胆的性情中人,尽管心中起伏不已,却镇定如常点头应道: “不错!老叫化敢作敢当!” 红儿右手拇指一直,幌了一幌,夷然一笑道: “英雄!你是英雄!老叫化,我再向你打听打听,人说安庆那个地方风水好,江面上有个什么‘万塔来朝’的塔王之王,你对那地方熟不熟呢?” 这又提到“安庆”,老叫化当真骇诧难言,魂不附体了! 脸色一变再变中,苦丧着脸道: “小弟弟你实话实说,何必这样折磨我……” 话未落音,眼前人影电幌。 两个童子只顾逗人有趣,焉能防到变生掣肘,祸起当前? “流云步法”何等离奇,只见旋风一起,青色人影电疾幌到,持这一白一红两个顽童有所警觉时,要想飘身闪开,已经来不及了! 两声惊叫起,一左一右的两条胳膊的腕脉穴道,已被展宁扣个正着! 这一招来的突兀万分,不但是被制的两个孩子,就连邬金凤与酒怪也怔是一征。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展宁堪堪扣住两小的腕脉穴道,有心开口发话的同时—— 一声大喝当头响起: “放手!先放手,再说话!” 应着这句暴喝之声,电光石火般,降下一个人来! 人到掌也到,两股劲急无伦的掌风劲气,劈向展宁! 展宁哪能依言就放手,两手同时一缩,连同两个孩子同时暴退三丈! 在这一扑一退的同一刹那,人影交叉横飞,一股如同墨雾却照面撼了上来! 隆然一响! 邬金凤没料着来掌竟有凭般雄浑,一连震退了两个大步! 紫儿也不沾光,不多不少,也是连退了两个大步!这一来,双方俱皆惊怔住了! 展宁打暴退中站稳身子,放声大喝道: “你这三个娃娃,怎地这般不知地厚天高,我念在与你雪山派的渊源,不愿动手来惩治你等,以为我是心有顾虑,不敢下手吗?吮?……” 吮字声中,指上一运功—— 白红两个童子,便就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紫儿大吼一声,身随掌进,飞身却又扑上前来! 轰然再一响! 邬金凤跨步吐掌,又是硬生生地阻在身前! 紫儿涯嘴欲裂,戟指暴喝道: “鬼女,你当真背叛地狱谷主,要来阻挡小爷么?” 展宁手指微微再一吐劲,两心狂嚎几声,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 紫儿亡命又待提身扑起,展宁一声厉吼道: “紫儿,你给我站好,倘若再进一步,我这双掌一吐劲,红白两个童子心脉震断,便就悔之晚矣了! 一言恫吓,确乎收到了理想的效果! 紫儿恨的直咬牙,就是不敢强行出手前来抢救! 展宁一瞥楞在当场的酒怪,叫道: “老哥哥,你有什么话只管问他,他若有什么口言虚实,鬼话三千,我只需举手之劳,便将这两个小鬼送上西天!” 酒怪由浑返虚,逞向紫儿笑道: “你不必如此急燥,你只需实话实说,我保证不伤你等半根毫发便了!” “要你保证个屈,似这般逞强要狭,也能算是豪杰吗?” 紫儿恨恨地说到此处,亡命又盯了邬金凤一眼,其可奈何地道: “你问吧,小爷据实答复你!” 酒怪心虚地干咳一声,含笑问道: “根据适才红儿的一言半语来捉摸,可是那地狱谷主,为了要报复小孤山一战之仇,对我丐帮采取了什么行动可是?” “不错!你猜对了!” 斩钉截铁这一声答复,证实了酒怪心头的疑团! 酒怪脸色一变,随又霭声问道: “据你所知的详情,是个怎么样的行动呢?” 紫儿神情木然道道:“四大阎王剿丐帮!”“迳向我安徽总坛去的?”“不错!” “是哪四个阎王?”“剿灭武当一派得手了的洞庭二殿楚江王,安徽分坛的四殿五宫王,少林寺仅免于难的三殿宋帝王,再一个就是来自沂蒙山的千殿轮转王子!” “啊啊!啊!” 酒怪耳闻凶耗,情不自禁的连叼几声,抑止住满怀激动,语声急切又道: “地狱谷要那四个阎王,何时赶到安徽?” 紫儿心知酒怪的言外之意,冷然一笑道: “怎么?你还打算前去抢救么?” 酒怪也极度怔神震惊中,却是一连点了几点头。 紫儿睥睨笑道: “晚了!来不及了!正式围剿的时间,应该就在昨天夜里,现在迢迢千里途程,纵算你生就飞毛腿,赶去也无补于事了!” “哦哦,老天!” 当头,震的他七晕八素,方寸大乱了! 似叹息,又似哀掉的叫得这一声,楞在当场,倒是没有了下文! 邬金凤玉面上似疚还愧的几变脸色,木然打量在酒怪脸上,默然不动一声! 展宁也自呆了一呆,双手一拉扣住穴道的两个孩子,大跨步走上前来道: “你这话当真?” 紫儿双手一摊道: “这还假得了吗?” 展宁没什么好说的了,双手一松,一摆手道: “好吧!与你三人不相干,你等可以走了!” 紫儿似没想到能有如此轻松,对展宁投上一瞥情感复杂的眼光,微微笑道: “展大侠,我还有一句话要讲……” 展宁一望形同木鸡的酒怪,似觉意外地,蹙眉问道:“什么话?快讲!” “当真你是我雪山派的人了?” “这还能假?”展宁话完一摊手道:“你试想,现在我已知道你三色童子是那地狱谷主的同路人,而且我自信能够制服你等,为何我要手下留情?还不浅而易见?” 紫儿点头问道: “你,是不是还要去那石楼山?” “啊?”展宁一惊不小,急声问道:“你又是怎生知道的?” 紫儿微笑不答,仰望一眼既已黎明的天色,绽颜一笑道: “假如你真有心要去石楼山,我劝你的稍缓时日,此刻却是前去不得,我这一说,就是报答你今夭手下留情的盛情,信不信由你!” 话说完,面对红白二童一示意,就待提身纵起…… 展宁一步大跨,阻在紫儿身前道: “你既是好意来知会我,怎地又话说半截,不痛不痒呢?” 紫儿讪然一笑道: “请原谅,我已经说的太多了,倘使你展大侠仍觉意犹未足,我就再补充一句,此去你要特别小心,说不定真有一险!……” 话未说完,三色童子同时提气纵身…… 相继消失在晨曦之中! 四八、黯伤道别离 步步虚惊 彩霞初上,一碧晴空。 草木沾满晨露,滴滴如珠,令人顿兴一股耳目清新之感! 展宁怀着铅般心情,望一眼神色痴滞的酒怪,微吁一声道: “老哥哥,我等也好走了!” 酒怪打痴呆失神中震醒过来,茫然抬眼道: “哦,是的,可以……走了!” 展宁朝邬金凤一呶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酒怪,神情木木地,楞楞地,头垂得低了又低,有气无力地挪动步子! 一步屁股一撅,朱漆酒芦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来。 谁也没开口,实在的,又有什么好说? 静寂的三里路走下来,酒怪猛可一回头,水泡眼圆睁道: “现在要去哪里,敢情是要到石楼山?” 展宁倏地一怔神道; “依你说呢?……” 酒怪木然无神的神色间,强挤出一丝干涩的笑容道: “展宁,胆下最后这一站石楼山,我……不能去了!” 尽管老叫化极力强制动容,话里词间,仍不露几许哀伤来。 展宁微微笑道: “人说我展宁狂傲无比!现在,我接受三色童子的忠告,石楼山,我也不去了!” “什么?你也不去了?” 酒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奇然问道: “怎以?未必你当真害怕?……” “随便人家怎生说法!” “那么,你此刻要去哪里?” “安徽!” 琴弦乍断似的,爆出这二字单音! 这样一来,酒怪虽然有所省悟了! 他,似信又不信望望展宁,一瞥站在身边黯然无语的邬金凤,幽幽叹得一声,强呈苦笑道: “小子!老哥哥临别给你一句赠言,听不听?” “什么赠言?” “你一定要去石楼山去!” 展宁撇嘴摇头,有心不待置理的情态之下,老叫化苦笑不收,又道: “俗语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八大名山觅宝之事,就剩下最后一个石楼山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为什么又要虎头蛇尾?以你今天的造诣来说,任凭那石楼山是剑海刀山,是一处虎穴龙潭,你也该前去闯它一闯。” “我不去!” “你不去?”老叫化这一下当真发火了,“想必你是说,我这老哥哥送佛没能送上西天,不该半途撇下你展宁不管,大功未成,不该轻言别离是不是?好,好好,走!我等一同到石楼山去!”气愤中已现激动之容。 说走就走,率先挪动步子,踏上左转的羊肠山道。 展宁见如未见,闻如末闻,头一低,单独落下右转的另一条路去。 这可苦了邬金凤,彷徨在三叉路上,不知自己应该怎生是好? 酒怪负气提身,一路燕子三抄水,已然奔去了二十丈远近,听不到接踵而来的衣袂飘风之声,这才茫然转过头来…… 一眼见得展宁的出奇行动,气急败坏地厉吼一声,折身几步却又赶了回来,双臂一分,挡住展宁的下山去路,喝道: “你疯啦?你要去哪里?” 展宁脸上也是一片木然,昂头道: “咦,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去安徽!” “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我说你不能去,就是不能去!”酒怪变脸了。 展宁也不示弱,冷冷笑道: “恰恰相反,我说能去就是能去,相信还没人能够拦阻得了!” 各持已见,长此僵持,除了翻脸走极端外,别无二法了! 酒怪焉能不理会展宁的傲性,情急中,面色稍为转的缓和些,苦笑道: “你这是存心与与我过不去喽?” 眼看展宁默然不答,遂又继续说道: “当然!我也明白你要去安徽的用意!可是,此去石楼山至多三百里路程,如果寻宝之事又被人家捷先登了,我怎能对得起殷殷嘱咐的逍遥先生? 展宁微微抬起起头来,冷然一笑道: “老哥哥你讲理不讲理?” 突如其来的一句,又使酒怪呆了一呆! 展宁不待酒怪开口,变脸说道: “丐帮若不是为了我展宁,那里会有小孤山一战?没有这一战,那里会激怒那地狱谷主?哪里又有四个阎王剿丐帮?现在恶耗传来,我展宁能够无动于衷吗?为什么我就不能到安徽去看看?我问你:我是不是人?……” 展宁眼眶一红,恨声又道: “再说,丑哥哥一直呵让着我,对我展宁情义俨至,恩重如山!你想,我还有什么心情去那石楼山?……” 说着说着,滚下几滴眼泪来! 酒怪不愧是个侠肝义胆的硬汉子,尽管自己的心情已是激动无比如怒潮澎湃,汹勇难平,强噙住的两泡子热泪,就没让它滚出眶来! 闻言,摇头一吁道: “现在时过境,大难已过,就使你展宁此刻赶到安徽去,至多只能见到阵尸累累,满地血腥,又能有什么补益?” 展宁毅然道: “就看一眼,我也理得心安!” “这样说来,安徽你是去定了?” “去定了!” 酒怪莫可奈何之中,眼一闭,迳自又沉思起来。 霍地,一念兴起,抬脸急吼道: “去不得!你展宁非得立刻上石楼山不可!” “为什么呢?” “你原意让青姑娘孤身陷在石楼山的重重危机之中?” 展宁悚一惊道: “怎么,青妹妹去了石楼山?” “不错!” “她一个人怎么?……” 一句话尚未落言,酒怪一指邬金凤道: “她去石楼山,正如凤姑娘来这龙门山的原因一样,如果她有个一差二错,老叫化岂不负咎深重,罪孽难赎了吗?” 想到贺芷青,酒怪又现情急之色! 多这一岔,展宁当真又心上心下了! 一眼瞥及在侧的邬金凤,立生一计道: “凤妹妹,你代我走这一趟石楼山成么?” “不成!” 酒怪脱口答出这两个字来,一摇蓬头乱发又道: “据我所知,凤姑娘自保有余,救人之力则不足!” 展宁幽幽一叹道: “老哥哥费尽心机,是使我非去石楼山不可喽?” “正是!” 没什么好说的了,展宁取过碧玉纳在怀中,迳自上前握住邬金凤的玉柔荑道: “凤妹,我把老哥哥只好交给你了!” 邬金凤似已会意,螓首频含颔点中,酒怪在旁奇道: “怎么?你要一个人往石楼山?我这老哥哥行动尚能自如,何必要劳驾凤姑娘来一路照料我?……” 展宁不顾多作解说,一握她的玉手道: “别了,凤妹,城门口有两匹骏马,你俩这就上道吧!”邬金凤面露依恋,娇靥微赫: “此去石楼山步步荆棘,风云诡谲万端,展哥哥你可得留神些!” 展宁期期转身面朝酒怪又道: “老哥哥此去安徽,不论丐帮有何变故,你务要沉住气等我,若能见着丑哥哥,别忘了结我俏个好啊!” 一言涉及黎奇,及似触着了酒怪的痛处,本来有心再吩咐展宁几句什么,黯然伤神中叫了声“走”,头也不回的迳自奔下山去…… 邬金凤道了声:“再见,展哥哥!”接踵也挪动身形。 星丸跳踯般,转瞬消失不见! 展宁怅然若失的呆立半响,这才悠悠转回身来,踏上正北方向。 由龙门至石楼山,波有官商驿道的阳关大道,绕大宁,俱是冈峦越的僻岭山区,倍增几分落寞的感觉! 他,满怀悲愤与忿慨,恨不得一步便就赶上石楼山!一路行来,已将“流云身法”施展开来,但见山川电逝,河水倒流,风驰电掣似的,宛如游龙御风一般! 日正当中,展宁赶到一处名叫下均的小集打过尖,此去石楼山不足五十里了! 翻山越脊,一任这条荒山小道向前伸展,前面来到了一座森林之前! 俟他随路入林,前进了约莫三十丈远近,似就觉出些异样来了—— 怎地这座森林由疏入密,越走越觉深远,毫无出林的迹象呢? 当顶的枝叶愈来愈浓,就连直射下来的阳光也给阻住了,就似这般阴森森地,一直要穿林直到石楼么? 尽管展宁艺高人胆大,眼看恁般恶劣的地理环境,油然也浮起些许寒意来! 他,脚下施展的“流云身法”不懈,双掌蓄劲让在胸前,谨慎而又小心地,迳向前途奔去…… 俊目凝神,周遭的任何事也不敢放过! 愈走愈觉树林纵深无度,似有无比的深远! 阴风飕飕,令人汗毛直竖,心胆俱寒! 疾走狂奔中,陡地,他看出蹊跷来了! 这一发现蹊跷,猛然一收式,启眼打量上去—— 原来,在右前方的一株大树上,并排高悬着五盏纱宫灯,宫灯蒙黑纱,已是够人寻味的了,每盏灯上,却又缀着一朵鲜明耀眼的血莲花,使人望而生畏,一见胆寒。 不用说,这又是地狱谷别出心裁的臭排扬! 倒是令人怪异得紧,地狱谷惯常以黑布莲花幡作为恐怖标识,今天怎地又换上五盏黑纱宫灯了的?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奥妙不成? 展宁由衷厌恶这朵朵血红的莲花,冷哼声中,飞起一掌劈去—— 黑纱宫灯应掌全是滴溜溜一转— 这一转,打因莲花的反面,转出休目惊心的五个大字来! 每灯一字,合起来就是: 娃娃拿命来! 想必这是早经固定了的机关,这五个大字转了过来,咔嚓一声,五盏纱宫灯同时又固定了! 连幌也不幌动一下! 展宁原本就是满怀忿慨与悲愤,五个大字甫一入眼,更令他头皮发炸,血脉贲张,单掌向上一推,猛然一吐劲力—— 啵啵几声! 五盏宫灯同时爆炸开来! 只须一听爆炸的声响,展宁便知大事不好,向左疾一闪身! 但是,迟了! 五盏黑纱宫灯这一爆炸开来,黑砂漫天,顿将十丈方圆之地全部笼罩住…… 一见恁般阵仗,展宁顿然小悟,这黑砂想来就是地狱三宝之一的“离心散”了! 有了在龙门山,生受“菊花迷魂散”的一些经验,他对自己曾服千年蛇血,沐浴毒蟒精粹,产生了的抗毒本能有了信心,他相信,“菊花迷魂散”既无法对自己奏效,这“离心散”又有何惧? 正因为有这一念,他反而临危不乱,在黑砂笼罩之中,立定脚跟…… 落了个满头满身! 片刻之后,黑砂澄清,阴暗的森林中恢复一片清明! 展宁抖抖满身积砂,一仰颈,发出同声傲然长笑来! 他这一声长笑不要紧,当头的枝叶浓荫深上却有反应来了—— 先是众口而出几声惊“咦”…… 紧接着,飕飕穿林飘飞之声,又接踵入耳传来…… 耳听异声,展宁骇然亡魂,也跳跃起身来…… 狠狠地向上疾推两掌,人随掌进。 静寂无比的一座森林,哗然响起一嘈杂之声! 枝叶应掌劈飞,密布的层层浓叶,也被他劈出一个窟窿来! 阳光打窟窿中照射进来时,阴森森的林中,也自光亮了不少! 展宁,身形疾如离弦之矢,飞身向应掌劈开的窟窿中,暴射出去! 嘿,眼前倒是一片奇景! 他一步跳上森林的顶端,没见着有人,面对奇景,倒是怔了一怔。 这片密林可真是纵深无度,漫漫无边.一眼哪能看出它的边际来? 眼前天连树,树连天,碧空与绿叶交织成一片! 立在枝顶,宛如存身在绿色起伏的厚绒地毯上! 轻轻拂动枝顶,汤起阵阵的涟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处身在这大自然的奇景之中,他顿觉胸襟畅,心忖: “这森林阴气森森,浓密无度,分明地狱谷布有歹毒的机关等我,我何必孤身犯险,与暗中潜伏的敌人斗法?万一防不胜防呢?我岂不吃了亏了?我有傲世的‘流云身法’在身,籍这枝顶腾身,谁能阻得住我?” 一念慧生,展宁轻提一口真气,在枝叶浓密的顶端,将轻身工夫施展开来!“流云身法”岂是一般凡俗武学能比,一路行来,展宁云履轻点,栩栩飘飘,舒卷自如,及似蝶舞花树,金鹏掠翅一般! 茶光景过去,怕不已弃下十好几里,这片密林似仍无休无止,向前延伸过去…… 走呀走的,他身形陡然一停,打向前急奔中又隐定下来! 因为,在他脚下的枝叶下面,传来同句轻微的人语—— 一个说:“当真,第一关没有奈何他?这娃娃练就百毒不浸的不坏之身?” 又一个说:“什么了不起,任他练就百毒不浸,来到这第三关,也要使他横尸当前,脑浆进裂!” 又一个急嘘道:“嘘……不要说话!你看有人来了!” 一个细语急道:“哦,六个!六个!这娃娃还带扈从来了?” 一个又道:“准备好!不能容他闯过这一关!”“什么?扈从?什么扈纵?我不是孤身一人入林来的吗?奇怪了……” 展宁满头雾水之中,轻轻拨开脚下的密叶,身子往下一沉 一沉一折,便就落在一段茶杯粗细的横技上。 身轻气灵,半点声息也没有! 身形堪堪停住,迫不急持地,便向身下打量过去—— 喝!竟有这样多人潜伏在这里? 左下方也有,右下方也有,前面也有,后面也有,他脚下就有四个! 一眼看去,足足就有六十多个! 这些人,一个个全是肩披兽皮,面露狰狞的夜叉形彪形汉子,俱都手拿一柄乌光闪亮的五毒鬼爪,众目睽睽,紧盯住来路…… 一声急喝又响在耳边—— “来了!展宁来了!准备!……” 展宁暗暗嘲笑一声,俊目凝光,也向来路打量过去—— 果然,森林阴影里,刷刷刷地,有六条人影疾奔而来…… 就在来人行将扑到林下,潜藏在密叶中的鬼卒行将暗击出手的同时—— 展宁确乎呆了一呆,楞然忖道:“这是六个什么人?看来势,身手却也不弱呢?真是我的朋友?……” 一念之间,林中百爪齐发,人影电晃…… 谁来了?…… 四九、满眼断肠人 词严义正 但听是有人大叫一声,说是:“展宁来了!” 展宁暗自一喜,俊目凝神,也朝来路打量过去! 六个来人身手真也不慢,兔起鹘落,转眼就将扑到一众藏身的林下! 这是谁? 未容展宁将来人看得真切,潜伏在林中的鬼卒已然遽起发难了! 枝叶哗然一声—— 数十只乌光闪亮的“五毒鬼爪”相继出手! “五毒鬼爪”在地狱三宝之中,最是霸道无伦,此刻经偌多的人交相施展出手,乌光耀眼,迅如骤雨倾盆! 眼看六个人欲避不及,就要伤在重重爪影里…… 展宁那里容得鬼卒们如此猖撅,足尖一点枝头,跃起身形…… 身形朝下降落中,连推两掌! 一股劲急无俦的狂砜立一撞向集中飞去的鬼爪上!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响起—— 五毒鬼爪失去了准头,纷纷落到一边! 展宁人随掌下,也就飘落下地来! 他贸然这一现身,不但六个来人大吃一惊,俱都闪身暴退两丈,就连藏身林荫暗上的一批鬼卒们,也失神叫出了“哦”子一声…… 又一声短促的吼叫之声在耳边—— “再打!这小子就是展宁!” 说打就打,乌光晶亮的五毒鬼爪,又向展宁立身之地袭来! 展宁虎吼声,两掌朝上一托—— 当顶打过来的只只鬼爪,被这上托的一股掌劲撞的东倒西歪! 展宁足尖一点地,人随掌进,身形冲天而起…… 咚地一声清响! 展宁骇然一低头—— 嘿,正是他适才落身的地面,数十只鬼爪落在一起,草根树皮,也被鬼爪抓的狼藉不堪! 他满口钢牙一咬,上冲的势子一旋,两掌左右一分。 枝叶哗然声中,同声狂嗥出口—— 有几个夜叉形状的彪形汉子,应掌摔下地来! 展宁一时杀得性起,身形盘旋不懈,左两掌,右两掌…… 打得鬼卒们哀叫不绝,哭嚎震天! 密叶枝头更是飕飕响个不停,人影向四处流窜! 展宁身后,六声叱喝同时出口,也已率众扑进林中! 斩瓜切菜似的,尾照着四散逃生的鬼卒,尽情戳杀…… 一股股的血泉乍涌! 一具具的尸身掉落在地! 将这一片森林,搅翻了天! 夜叉形的鬼卒,焉能爱得起恁般威猛的来势,不是应掌丧命,便是作了剑底的游魂,仅剩下的十几个人,就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亡命四散鼠窜而去! 遗下遍地的五毒鬼爪,以及遍地的尸身! 偶尔还有一两声零星的呻吟与哀嚎,在密林角落里响起! 当真是令人不忍卒闻,惨绝人寰! 追无可追,杀无可杀的了! 七个人这才先后落下地来! 直到现在,展宁方始将眼前的六个来人看清楚了! 这是六个身披鹤袍,手执长剑的老年道人,对当前这道装服色,他的记意犹新,分明这正是武当派的装束! 想起武当派,展宁禁不住心头一阵猛震,启眼凝眸,便向这几位道人分别打量—— 有五个,分明一直追随在贺天龙左右,在仙霞岭与小孤山,与展宁露面照过相,故尔使他记意深刻。 还有一个呢?可就人面生不熟,一无记忆了! 正因为这六个道人,出现在这片密林之中,太以突兀而离奇了些,展宁自也默不吭声,特别对那陌生道人多打量两眼。 那道人,约莫有六旬开外年纪,面如满月,五绺浩然苍发飘拂在胸前,道骨仙风,秀实仪表非凡! 神色之间,却微微流露出疲惫与焦虑之色! 展宁极目打量老道人的同时,那老道人却己朝展宁直是打量不已…… 片刻静寂! 那陌生老道人昂头微微一吁,上前稽首谢道: “少侠的援手恩情,贫道相谢过!” 展宁有心说上几句什么,未及开口出声,那老道人已是猛然转回身去,冲着抱剑木立的五个老道,一摆手式道: “走!深入树林,可得份外小心!” 另外那五个老年道人,分别冲着展宁也是一点头,先后转过身去…… 刷刷几声,同时消失在密林深处! 六个道人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将一个身负精明的展宁,送进五里雾中去了…… 面对满眼碎尸木然小立有顷,忽地,他一念袭上心头,口里叫了声:“不好!不好!”一拉腿也就追了上来…… “流云身法”何等快速,展宁双脚虚点,几个起落已越到六道前面来,双劈打横一拦,口里大叫道: “请留步说话!请留步说话!” 先前出言道谢的那老道人,摆臂作势,示意五道相率停下身来,蹙眉问道: “小施主授手好意,贫道已然伸谢过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展宁微微一笑道: “你,可是武当派当代掌门人玄定道长?” 那老头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展小施主猜得不错,贫道正是玄定!” “哦?“展宁显然吃了一惊,“你也知道……我是展宁?” 老道人凄然苦笑道: “小施主名动武林,做过几椿轰轰烈烈,大快人心的事,贫道纵然孤陋寡闻,未必又敢忽略得了?只是……” “只是什么?” 玄定道长猛然一抬头,两眼暴射怨毒的精光,毅然说道: “武当与展小施主,尚有难以化解的梁子存在,贫道现在无由解说这许多,请小施主暂时先闪过一旁!” 说到最后几已声色俱厉! 展宁不为声势所动,含笑又问道: “请问贵掌门人,你率众来这石楼山有何干?” “请你不必过问!” “未必你不知那地狱谷主,在这石楼山布有重兵?” “知道!”答言毅然果断。“知道?哈哈……”展宁敞笑两声又道:“你能揣知其中的原因安在?” 玄定道人有些不耐,一额苍发,叱道: “贫道没时间与小施主磨叨,请你闪开!” 展宁毫不气恼,仍然堆满笑容道: “道长若不将来意说明,要展宁闪开让路,却也万难!” “这样说来,你展小施主立意要来架梁子,与我等过不去喽?” 展宁傲然昂起头来,冷声道: “展某作事只问当与不当,你怎样想,我也无法干涉!” 以牙还牙,大有互不相让,两相坚持之意。 武当掌门人怀着满腔激愤不远千里而来,没想到尚未到石楼山,便就遇着这个小子煞星,对于展宁,老道人可真是耳闻大名久矣! 眼看他蛮不讲理的挡在道前,此刻,只要自己蓄意发作,又有一声无谓之争! 慢说自己没有能够制服他的造诣,纵然有,处身在这强敌虎视的恶劣环境中,两虎相争,又有什么好处? 既然落个两败俱伤,对于自己来说,不也是功亏一篑么? 反复衡量下来,武当掌人气焰一低,倒是有些气馁了! 他,面色调整得极为平和些,强逞笑意道: “展小施主既知‘当’与‘不当’,未必我等来石楼山就是‘不当’的行为?” “正是!”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来得正凸出万分,玄定道长深锁双眉道: “何以见得?” 展宁对抱剑木立的五个道人投上一瞥,不答反问道: “若是展某猜得不错,你六位道长冒险来这石楼山,是为报仇而来?” “不错!”玄定也率直应承下来。 “你认为此时此刻,切全时机吗?” 玄定道长报以厉叱道: “要报仇,要雪恨,还要等待什么时机?未必要等那地狱谷主引颈就戳吗?” “至低限度,此时此地却是绝不相宜!” “为什么呢?”武当掌门人更觉茫然了。 展宁傲然一笑道: “这石楼山地势本就险恶无比,地狱谷为了对付我展宁又在些地布下了重重陷阱,六位道长若要逞强硬闯,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有去无还?” “以你之见呢?” “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六位道长即刻出林去!” “退出林去?如此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这是不得不为的权宜之计!” 玄定道人茫然抬眼道: “你呢?你小施主人何打虎?” “我?……我当然有非得闯一趟石楼山不可的理由!” “我等结伴深入,不是彼此有个呼应?” “不可以!”展宁一口拒绝。 “为什么?” “道长,你既然一定要问,我也就毫不避讳来答覆你,我展宁并非是有心轻蔑武当一派的剑上造诣,我执意不肯让你六位道长随同人林,就因为武当派惨遭浩劫,而六位道长又是在浩劫中硕果仅存的人,我尊重一大门派,要给它保留一份元气!” 眼看玄定道人在哑口无言中仍有不服之色流露,遂又哈哈大笑道: “要图报仇雪恨,更要力图发奋振新,地狱谷对我来说,可说是血仇似海的对头人,但是,据我所知,今天还没到时机成熟,一快心意的时候,只要我展某今日在石楼山留得命在,报亿的时机便就不远了!” 玄定道人,蹙然中微微抬脸道: “有这样严重?” “当然严重!方才的连番阵仗,六位道长不全是耳闻目睹的么?” 展宁有心长话短说,继续又道: “贵掌门若能见信展某,请即刻退出林去!” 玄定道人忐忑不宁,举止不决之中,一颤苍发正要启口,展宁双手一招,旋步回身,一仰脸,迳当头的密叶树中叫道: “什么人如此鬼祟?敢情要我上树来请你?” 玄定道人正值心气浮燥不定,哪能注意及此,闻声悚然知警,眼角一瞥五老道,飕地一声,俱各就地飘身闪开…… 十二只眼睛,同向森林头顶打量上去—— 两声惊“咦”起自密叶枝头。 人随声下,红云般冉冉飘下两个来。 原来是两个头戴乌纱,身披大红,手执判官笔的两个判官。 这二人先后飘落在地,出奇地,全是一竖食指在唇,面对展宁做个噤声的暗示。 骤见这一番做作,展宁大雾满头呆了! 没待展宁出声,这二人全将判官笔向领后一插,纱帽一摘,魔术师似的,伸手向头上一抹…… 这一抹,奇迹出现了! 原来,那一头乱发是假的,却被他俩应手取下来! 假发一除,寸草不生的秃顶上,现出九粒豆大的戒疤,冲着展宁又微微一笑…… 一见戒疤,展宁便恍然大悟了! 敌意一除,展宁毫不犹豫的含笑走上前去。 两个判官将假发与纱帽迅疾还原,一步向前,抢步拜倒在地道: “弟子法因、法尘参见师叔祖!” 多这一声称呼,展宁更加了然可知,这二人自是少林二代弟子无疑了! 武当六道,作梦也没想到能有这番张致,玄定不解中,痴痴地也移步跟上前来! 展宁一把扶起两个判官装束的少林二代弟子,口里忙不迭的道: “起来!起来!起来说话!” 他二人极其恭谨地叩了三个头,站起身急道: “请师叔祖即刻退出林去,若是势必要到石楼山不可,也须暂缓时日再来!” “啊?确有恁般严重么?” “是的!严重得很!师叔祖不必孤身犯险,应以暂避锋头为宜!” 一股傲然如云的豪气一瞬即逝,流露展宁的神色之间,霍地,他心念电转,接又有一念在心,语声急促地启口道: “谢谢你二人特来关照,我且问你,哪贺芷青姑娘此刻在何处?” 法因正容答道: “青姑娘被困在石楼山顶的石佛寺中,尽管她身受重重围困,您当然知道,她的生命是决无忧虑的!” 展宁淡淡道: “你是说,就因为她是地狱谷主的女儿?” “正是!” 法尘和尚抢先答得这一声,接口又道: “请师叔祖即刻离开石楼山要紧,我师兄弟唯恐暴露行藏,这就请辞……” 说着说着就待回身纵去…… “慢来!” 展宁也知此处不宜多言,喝住这二人,也就语带急促地说道: “请你告诉我,这石楼山,地狱谷来了几个什么人?……” “这……” 两个和尚显然深怕暴露行藏,满脸张惶…… 展宁微微一笑道: “不用顾虑什么,我的耳目精灵无比,说吧!……” 两个和尚似信又不信地,对展宁一连投上几瞥,神色间,仍满布焦急之色…… 展宁故意镇定下来,泰然问道: “地狱谷主在这里?” “是的!” “来了几位阎王?” “两位!” “就凭一个谷主两个阎王,就要我转身退出林去以?哈哈!” 说完一个哈哈,充分流露他的如云傲气! 两个和尚相互又对瞥一眼,俱都摇摇头道:“师叔祖若能体谅我俩特地冒险前来传言的苦心,还是请您即刻离开石楼山要紧,因为,不但周遭的布置歹毒,而且地狱谷高手尽出,似欲将你置之死地而甘心……” “布置?怎样的布置?……” 法因和尚啜嚅道: “总之,一时片刻说也说不完,当真使您防不胜防就是了!” 展宁心有所悬,急急说道: “哪么,高手呢?都来了些什么人?巫山婆婆来了?……”“来了!”“雪山百乐仙翁呢?”“没来!”“还有谁?”“还有昆仑四番……哎呀……” 一句话尚未答得完整,一声哎呀,加上一声惊啊,两个和尚踉跄向前连栽两步,一头仆倒在地…… 脚手却是一伸便就不言不动,死了! 几乎同时,展宁点足飞身而起,扑向当头密叶树中……人到,掌也到,两掌迅疾前推……咔嚓,咔嚓连续几声响,当顶的枝干折断,叶落如雨……林中却是闻无声息! 哪有半个人影?…… 五十、轻功显奇技 陷阱连连 以展宁现在的一身造诣,一上一下,捷如石火电光! 他身随掌走,一头躜进当头的密叶树中,穿梭搜寻了一个来回,除了枝叶应掌折落之外,哪里见着得半个人影? 咬牙切齿之中,飘身又落下地来! 急步来至两个和尚和尸身前,展开一阵细密的搜索察看…… 武当六老道,也同时落到展宁身边。 玄定道人笑道:“小施主不用费神寻找了,致命伤全在后脑‘玉枕穴’上!” 展宁伸手一拨,触目所及,自也呆了一呆!果然不错,致命伤俱在后脑下半寸的玉枕穴,唯一使人触目惊心的,竖在两个和尚玉枕穴上,并非是什么特制暗器之类,而是一式大小的两片树叶子! 这是摘叶飞花的精纯内功! 再加上这来人,来无影,去无踪,认穴奇准,这份功夫了得! 任恁展宁胆在包夭,一见恁般登峰造极的内力修为,不禁也脊尾寒生,一时片刻却也作声不得! 他痴楞楞地怔一怔神,黯然一叹: “是我一不小心,平白牺牲他师兄弟两生命,我对少林如何交代?” 倏又一念想到什么,劈头劈脑地,又向玄定道人道: “掌门人,这摘叶飞花之功,你自信能够施为么?” “以我?……” 想不到有此一说,玄定道人也顿觉一楞神,微赦于色道: “玄定不敢自夸技高,这份功力,即使我能够勉力出手.却也没有恁般干净利落!” 展宁将脸一板,喝道: “那么,请你采信一句善言,立刻退出林去!” 玄定道人幽幽一叹道: “哦,原来为此!那么小施主你自己呢?……” 展宁豪情勃勃道: “我么?我用不着你道长关心,我有足能克制敌人的武功在身,少不得还要到石楼山去闯闯!” 武当掌门人,与五个老道彼此交换一瞥询问的眼光,既不说走,也不说不走,闷怏怏地各皆垂下头去。 一眼将这六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展宁凄声一笑道: “展宁言尽于此,你一大宗派的掌门人听也罢,不听也罢,望你三思而后行,我等有缘再见吧!” 话落,人起,一式长身,跃上了枝叶顶端! 望着无尽无止浩翰绿波,一路燕子三抄水,提气向前奔去! 日色西斜,已是末牌时分! 展宁一心记挂贺芷青与宝藏的安全,唯恐一迟到,重蹈怀玉山的遗憾后果,那将是一子错,满盘输,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他急如漏网之鱼,只顾将“流云身法”运到极限,双脚虚点,脚踏浮叶,远远看去,树天一色的厚绒绿毯上,青影滚滚而去,飞逝如烟! 急切奔行中,展宁心里滋生了一个暗然自是的念头,寻就是—— “任你地狱鬼谷,将这石楼山左近布成步步陷阱,小爷我一直打林顶前进,看你等又能怎生奈我何?” 想到得意处,暗自嘻了一声。 一口气,又奔下十几里来,密林如海前面的冈峦重叠之处,想必就是石楼山了! 遥遥望见石楼山,又似乎望见了树林尽头,他心里确乎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欢喜,绽颜笑了一笑,紧接着,又几皱眉头。 似忧又喜,似喜还忧,再加上焦虑、企盼、急躁种种复杂的情绪,总之,一如撞翻的一只五味缸子,全然不是滋味! 猛提一口真气,迅逾飘风地迳自前越! 恨不得一步路上石楼山! 说真的,他急于要见贺芷青,自也难以分辨,怎地陡然滋生了这股企盼之情? 他也渴望一见那地狱谷主,睽违这魔头委实太久了! 若能与这魔头一试掌上锋芒,说不定能使自己如愿以偿,一快恩仇! 说不定只要用上一记“天地一元掌”,便要使他无法招架,横尸当场! 说不定……” 想啊想啊,思绪飞呀飞地,触目所及,使他猛可一止思绪,在枝顶猛的停下足来…… 眼望着横在脚底的一根细细红线,当真呆了一呆! 这确乎是椿令人困惑难解的稀罕怪事! 在这树林顶端,怎么有人布上一道细细红线的? 这红线代表什么呢? 未必这也是地狱谷特设的布置?机关? 未必是地狱谷知道我展宁要踏林前进,在林中设置的歹毒失去作用,而将它转移到树林顶端来了? 说真的,这根红线体积如此细小,若是一旦被人忽略,一脚踏上去,将要产生什么后果呢? 现在,既已被我发现了,还是不要沾惹为妙! 还是继续向前赶路正经! 想着想着,一步便就跨过红线,继续向前奔跑…… 殊不知,地狱鬼谷的歹毒布置,岂是他一念探明底细,防范得了的? 当他一步跨过红线,还未及提身,耳边已是“当”的一声响起—— 响声虽然不大,听进此刻提心吊胆的展宁耳中,不啻平地一响焦雷! 一声“不好”尚未叫得出口,哩哩一片响声又在耳边! 随着这片乱响之声,万弩穿林而出…… 密锣紧鼓似地,顿使展宁立身之处的十丈方圆,箭雨如林,威势无比! 展宁惊见变生仓促,本能的一长身,向空跃起…… 上冲的劲式未老,两掌向下一按…… 两股掌劲汹涌起处,将脚下跟进的如林箭雨,打的东歪西倒! 人在四面破空有声箭风雨海中,曳劲落下原地…… 当地再一响—— 第二次雨又穿林而来,迳奔展宁曳曳欲落的地方射了出来! 这一次,显然目标集中,箭势迅猛超过了先前。 展宁一口真气欲竭未竭之际,眼看第一次势尚未衰,第二次箭雨又到,惶骇中一分两掌,一朝前,一向下,两股狂风立生。 向下的一掌,打的枝叶哗然一片乱响,也将奔向自己的剑式阻遏住了,向前的一掌,却在如林箭雨之中,劈出条血路来! 展宁极像一只脱兔,下坠的身形捷如瞥飞鸫,抽冷子一蹋脚下的枝顶,腰腿缩一伸,人随前奔的掌劲狂风,往前激冲三丈! 身后,又传来第三声“当”地清响! 短箭如同长着眼睛,角度一斜紧追着展宁又打到…… 虎虎风声直在他身后破空生啸,威势好不怕人! 应付尾追而来的一蓬箭雨,较之适才四面受敌的情况,显得心境落实得多,两掌向后一甩劲力,箭雨应掌便就失去了准头,打的东倒西歪,上下乱窜! 现在,展宁已将箭阵抛在身后三丈以外去了,只要他向前一飘身,就要逃出这道暗算的阻截!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展宁因为恨透了地狱谷的歹毒手段,待他心弦陡觉一松,俯身一旋,扭回身来的时候,手中已然多了一段连枝带叶的树枝。 伸臂一舒,将这段树枝掷向前去,去势如电就像一人扑向前去一般…… 果然不出所料,当地一声—— 响声方起,箭如雨发…… 展宁暗自一点头,身子霍地往下一沉,打枝叶顶端落进树林里! 他由于顽心驱使的这一看,不但令那潜藏在林中,立意要暗算他的人意想不到,就连他展宁自己,也深觉行为贸然,为自己暗喝上一声采! 他这一来,潜伏在林中的人,便就无遁形了! 这处浓密的大树枝头,左一堆,右一堆,坐定了总有百来个的手捧匣弩、身穿黑布衣衫的地狱谷鬼卒,一个个全皆面露紧张,极目翘首,瞳目瞪视着枝叶顶端!…… 右边一段粗干上,站着一个左手提着一面小锣,右手执着一只锤的彪形汉子,一目了然,他就是这箭阵的指挥人物! 那汉子怆惶四顾一阵子,头一扬,便当头轻声喝问道: “怎么样?打中没有?” 当顶密叶中,一句急语应道: “没有!没有!这是假的!” “什么?假的?……” “那么,人呢?人走了?” “不要讲话,让我看清楚再说?” 一问一答,急于骤雨催花,万般急促而紧张无比! 展宁打心底暗笑出声,大声接口道: “不要看了!小爷在这里!” 这声大喝,宛如惊蛰春雷,当头霹雳! 潜伏着的百余鬼卒,骇然亡魂,尚未揣摸出声音的来处,愕然四顾时—— 展宁人到掌也到,身形一如离弦之矢,暴射而出…… 鬼卒们但见一条黑影如飞扑到,眼前一花,尚不及惊叫出口…… 掌劲来势凌厉无伦,已是当胸撞到…… 展宁恨极怒极,两掌左右一分,前后再又一分。 哀嚎与闷哼交相出口。 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纷纷滚下地去! 展宁哪还顾得一身尘灰,一掌较一掌迅疾,一掌比一掌…… 除了见机的早,打斜刺里闪身躲开的少数几个鬼卒而外,百多个人,几已全部应掌震落地上,不是摔得头破血流,便是哀哀狂嗥不已! 掌劲与吼叫声交炽在一起,响澈灵霄! 尸体满眼皆是,当真惨绝人寰! 一连几掌,将这百多鬼卒扫荡击尽了,适才被人出手暗袭,致使法因、法尘二僧,先后毙命的满腔忿慨与悲愤,顿觉宽慰了许多! 展宁抬头一望,被自己一连几掌劈的枝断叶落了的树林端顶,憬然忖道: “眼看这座树林已快来到尽头,我既已知道,你等的注意力已移向森林枝顶去了,我索性来个改弦易辙,落下地来走走,使你等防不胜防,主意自拿不定!” 主意既定,舍弃在枝顶跃进的路不走,两掌在胸前一让,随林深入,拢腿提身…… 沿着阴森森的密林,向前奔去! 也不知是展宁别出心裁,真个使人难以捉摸呢?还是那地狱鬼谷的林中布置已然到此为止了,一路行来,哪里见得有什么动静?闻无半点人声! 如入无人之境! 愈是四林静悄悄地,相反地,展宁似是心境悬了空无法落实! 心跳加剧,及似战鼓狂催。一阵游身遁形,急奔紧走,眼前却遂渐敞亮不少……他长吁一口气,心忖:总算给我冲出了这座恐怖阴森的密林了吧? 猛提一口气,嗖地一声,一头钻出森林…… 身形尚未落定,眼前的地势也还没容他看得分明,一声狂笑起身后—— “娃娃,不要打算逃命了,就在这儿留下命来吧!” 这笑声来得太以突兀,展宁就地一回身—— 愕然回头望得一眼,展宁倏觉一怔神,傻眼了! 因为,就在他适才强提一口气,一式“宿乌出林”,头穿出来的密林的尽头,一株约莫碗口粗细的大树枝桠上,一排站着四个红衣怪人。 这四人,全是体大腰粗,膀阔肩宽,一个个直似凶神恶煞。就像大庙门口的四大金刚一般。论装着,可也怪异得出奇,分别披一件大红袈裟,血口狮鼻,齐耳的络肋短髭,简直摭去半个脸面,头上,却又蓄着长发披肩,各有一金箍扣着长发,金箍也是亮晃晃地,特别耀眼! 这是四个什么人? 先别说他四人的长像与装着,单以他等此刻所炫耀的一手轻身功夫来说,便就令人刮目相看,非比等闲了! 不是么?你看如此粗壮,一如四团烈火般的傻大个子,一个个分别站在拇指粗细的枝头,应风随枝上下起落有致,脚连枝,及似生了根一般,似恁般身轻如絮的上胜轻功,岂是一般世俗武学能够望其项背的? 轻身功夫,该是修为与内力的表征,以此类推,这四人既有恁般惊世骇俗的轻身艺术,他四人的一身造诣,又岂能差得了? 展宁两眼凝神打量,心念电疾转动中,顿然意及法因、法尘两个和尚之言,忖道: “法因和尚说,地狱谷邀来石楼山拦截我的,还有什么昆伦四番……是不是就是眼前这四个人?可惜他俩一句话尚未说得完整,就被人暗算毕命了,究竟是四番什么呢?……” 想到这里,也就昂头一仰脸,傲然笑道: “不是要我停步留下命来吗?就似这般不言不动,展露出一的轻身功夫,指望拿来吓唬我么?哈哈,我见识的多啦,真还没将这雕虫小技看在眼里哩!” 想是出言的这句嘲讽,激起那四个怪人的逞强好胜之心,其中一人戟指喝道: “你娃娃不必口舌逞能,你若敢蔑视洒家师兄弟的轻身功夫,你不妨也跃上枝头来,接我几掌试试?” 展宁一个傲气如云,按说,他哪能咽得这口指名叫阵的恶气? 但是,现在他却是例外又例外,他不但无存有与这四个怪物争强好胜之心,就连要他多在此地停留片刻,也深觉有些不耐烦! 原因之一呢?是因为他一心悬念那贺芷青的安危,恨不得插翅越上石楼山去! 二则呢?石楼山是八大山的最后一处宝藏了,据他月来厉练的经验,八处石洞虽是各有千秋,所授武功也绝然不同,但是却有一个不变法则,那就是愈到后来武功更是神奇玄奥,更加威猛无伦,以“天地一元功”来说,显然就比天罗、地罗两宗神掌劲猛得多,因为如此,此刻石楼山已被地狱谷重重围困,哪给不使他心悬两端,焦虑如焚?实在地,此处宝藏说什么也失落不得的! 第三个原因呢,他自己知道,只需一看这四个怪人的轻身功夫,不用说,适才在林中摘叶打死两个和尚,来得神奇,退是也万分迅疾的人,必定是四个怪人其中之一所为的了,自己适才一扑落空,难道还不足为训? 固然,“流云身法”也轻身功夫登峰造极之学,自己若是一步蹬上枝头,说不定与他四人争个半斤八两平分秋色,但是,这究竟也是没有把握的事呢! 与其没有把握来盲目行事,何必不就停身在此,一旦他四人联手前来合围,“流云身法”加上“天地一元掌”,交互施展出手,岂不上上大吉? 万一这四人不愿下树交手,一走了之不好吗? 何必空耗在这里,图个什么强?争个什么胜? 正因为展宁此刻是心挂两头,一心的如意算盘打得好,现在,不但闻言毫无怒意,左右一偏脸,却将山上的去路看了个真切。 他不掉头还则罢了,转头望得这一眼,却又踌躇不决,寒凛微生了! 他所料并不差,穿出了这片纵深幽暗的大森林,石楼山真的到了! 他现在停身之处,背后是一条一眼看出无休无止的蜿蜒石级,顺石级而上,想必就到了石楼山顶,但是,这石级宛如一条谷道,两这双峰插云,石竹处处,倘若地狱谷在谷道上动了手脚,自己又怎能防患于未然? 说真的,这地势当真险要万分? 怎么办呢? 展宁一往自负异禀超人,见状也觉进退维艰,主意拿不定! 尽管展宁忖度电转,一顾一盼,完全又在环顾之间,他不时变颜变色,又焉能逃避得出四个怪人的眼中? 可也真是稀罕得紧,这四个人脚跟就似钉在树枝头上,除了随风上下飘荡起伏外,不言也不动,活生生就是四具幽灵! 既不向展宁出手袭击,也无纵身下树的模样,狞恶的笑意噙在嘴边,八道眼神,可一直盯住展宁一瞬不眨…… 沉默稍顷,空气沉窒非常! 日色逐渐西斜,轻风带动枝头,发出沙沙一片响声! 恁添几许肃杀的气氛! 展宁满怀急切,倒是真的蹩不住了。头一扬,就待说上几句什么…… 尚末等他开口,一个红衣怪已是抢先狞笑道: “你娃娃是进?还是退?想通没有?” 展宁冷哼一声,傲然不愿置答。 那怪人接口又笑道: “洒家可也是心直口快,有话不能闷在心里,现在摆在你娃娃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上山,再一条就是回头滚蛋,不过你如选择第二条路,现在为时已晚,已然没有你选择余地了!”展宁有心要问上一句“为什么?”但,这样问法不嫌太以软弱了些? 五一、斗胆入重围 龙腾虎跃 那似僧非僧,似俗非俗的红袍长发怪人,续又笑道:“你娃娃命里注定只有一条路好走:上山去!地狱谷主一本宽大为怀,他在石佛寺前等着你,并且保证你此刻一直登山,绝无任何凶险,走吧!娃娃!” 展宁微微一撇嘴,身子却也一动也不动! 站在最右面的一个红袍怪人插口道: “我大师兄对你讲话,你怎地不声不吭?我且问你,可是展宁?” 展宁瞪眼仇视着,仍然没有开口回声! 那怪人长劲一伸,狂笑道: “洒家闻得人言,展宁娃娃算得上个豪情侠胆,虎肝熊心的英雄人的,怎么今日一见,原来是支银样蜡枪,如此痴楞楞,张张惶惶,若非系传言讹错,就是你面对我昆仑四番僧吓破胆了吮?哈哈哈哈!” 嘲笑锥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慢说站在当地的,是这心气高傲的展宁,就是一尊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在! 他傲然就地狠狠呸了一口冷笑道: “怎么,你等就是什么……昆仑四番僧?……” “早就有耳闻,是不是?” “没听说过!” 展宁若有其事的,冷冷说得这一声,复又微微一嘻道: “究竟是几个长年生长在边疆的化外之民,要想逞强争胜,却又不敢硬碰硬地动上几招,就似恁般的钉在枝头上,算得是什么英雄?” 报以一声冷嘲,激起了右边那番僧的无名火性,但听他一声暴喝道: “如说来,你娃娃存心要动手较量较量喽?” “正有此意!”展宁撇嘴一颌首。 “娃娃,这是你想早死,可怨我佛爷不得,接招!” 没见那番僧怎生作势,肩不幌,腰不动,声落人到,宛如一团熊熊烈火,向展宁迎面扑来…… 也是展宁立意试试这昆仑四番僧的斤两,眼看来势奇疾,右手陡起朝上一撑,向下再一按,一推一送,一招“十二天罡”随即出手。 这也是他由衷不敢大意,一出手就是罕见武林的一记约招! 那番僧,身形尚未落地,口里大叫一声“来得好!”双掌也自一翻……。 当真硬碰硬的接了上来! 隆然一声震山荡岳的暴响响起—— 气劲汹涌中,展宁上身微微向后一仰,那番僧却被震退两个大步! 有这一掌下来,那番僧气得哇哇大叫不已,站在对面的展宁,也微微动容一惊! 这招“二十天罡”按说没人敢拦其锋了的,偏偏却被这番僧接下来了! 有了这招硬接,便就高低立判,强弱已分了吗? 没有!没有! 一来那番僧凌空发掌,真力不能拿得的恰到好处,再者,谁知道他全力施为没有?过份乐观,不是自欺欺人吗? 那番僧哇哇鬼喊中,却也微现骇诧之意,当真的,他又几曾想到当前这少年,能有恁般雄浑的掌上劲力? 何况又是单掌迎双掌? 争强之心,人皆有之,那番僧震骇之余,张口怪笑道: “你娃娃当真有些鬼门道,你再接洒家这招‘红云掌’……” 那番僧一抡双劈,眼看又要出手…… “住手!” 应着这声断喝,红影电闪,当头又落下三个人来! 眼看那三个番僧同时降落身前,展宁向左一步横跨,飘开两丈有余…… 圈劈一抡双掌,也待亮掌吐劲! 三番僧一步落在当场,并无联手合殴的迹象流露,其中一人摆臂拦住适才对过一掌,面露悻色的那个番僧,迳向展宁狞笑道: “娃娃,你究竟上山不上山?” 展宁冷笑答道: “上山怎么样,不上山又怎样?” 那番僧睥睨狂笑道: “若是你娃娃决心上山,洒家等四人决不伸手来拦截你,假如你打算全身求退么,嘿嘿,不得不就要你在此留下命来!” 展宁斜眼一瞥登山的蜿蜓石级,试探的道: “怎么?你等指望我身入登山谷道中,打算前后夹袭,令我进退皆难可是?” 其中一个番僧戟指暴喝道: “放屁,你这些什么天罗掌,地罗掌,还没看在佛爷的眼里,要放倒你,何必动用什么心机,只不过那地狱谷主传言留喻,他要自己亲手杀你而已!” 展宁似疑还信地,仍然一问道: “真话?” “哪个哪?” “地狱谷主可是真在山顶上?” “当然!” “如此,请你四大番僧前面带路!” 四个番僧哄然大笑这一声,那发话僧人收笑喝道: “你娃娃不知地厚天高,指望在佛爷面前,还要抖一抖少林‘师叔祖’的威风?老实说,我等要走在你的后面,谨防你小子夺路而逃哩!哈哈!” 眼看展宁仍有狐疑之色,随又狂笑道: “洒家再说一句,你莫以为上山的石级谷道地势诡奇难测,洒家师兄弟与你亦步亦趋,同进同退如何?” 其中一个番僧插口道: “也不怪这娃娃难以置信,月来,他尝够贺天龙老鬼的阴毒暗算了!他将谷主的宽大胸襟,与那贺老儿相提并论!也罢!为求表明我等心迹,洒家一人在前带路,娃娃,现在你该无话可说,壮胆登山了?” 话完身动,红衣电飘! 那番僧一起一落,抢先登上入山谷的谷道石级,猛然又转回身来,双肩朝上一耸,双手左右一摊,对展宁做了个似嘲还讽,又轻蔑还挑衅的无言举动! 这么一来,展宁似也当真无话可说了! 他,豪情勃勃的轻笑一声,冷然一启眼,对面前神含狞恶诡笑的三个番僧冷然扫上一瞥,振衣起步,一个纵身…… 接着也上了登山石级! 身后又传来极尽挪揄的哄然狂笑之声! 三个番僧红衣飘举,尾随着展宁也登上石级! 其中一个突地右手凌空一举,陡地又向前一收…… 随着这举动之势一声高吹的田螺哀鸣之声,起自山下密林间鸣啦,鸣啦的直在吹个不停! 展宁及似一只惊弓之鸟,闻声,略微一停足…… 四山也遥遥响起田螺的呼应之声,此起彼落,不用猜得,这准是什么暗号无疑! 展宁唯恐中人算计,愕然中,猛然旋步回身…… 他快,番僧的行动却也不慢,咫的一声,三僧同时飘身闪开…… 品字形亮开架式,右掌坠地左掌抱在胸前,蓄劲待变。 一个个长发临风飘舞,暴眼圈睁,凶神恶煞状。当真有些骇人! 一声狞笑起自谷道前面: “娃娃,这几声号角呼应,只不过是知会一声,说你‘师叔祖’大驾来到石楼山了!你不必疑神疑鬼,洒家在你前面开路,上来吧!” 展宁一身傲骨,几曾又怕过谁来?耳听这声招呼,头皮一硬,撩衣转身,顺石级急步奔去! 身前,身后,立传一片大笑之声! 对于昆仑四个番僧,展宁虽只仅仅交换过一掌,只须见那番僧能将一招“十二天罡”接得下来,这四个人的功艺确乎不能轻侮的! 适才,他四人又炫露了一手绝世轻功,但,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总得先摸摸底再说! 未必这四人的轻身功力,能够驾乎“流云身法”之上? 藉这段谷道,何不较量较量呢? 正因为展宁默与较量之念,强提一口内力,便将傲视武林的“流云身法”展开…… 随着足下这一加劲,栩怀飘飘,宛如淡烟一缕! 原来在他身前五丈以外带路的番僧,转眼之间,已被他追近约莫两丈的距离! 想是那番僧听出身后急遂而迥异的足音,回头瞥得一眼,兹牙大笑道: “怎么?有心要来较量较量脚力?给你开开眼吧!娃娃……” 猛然也一加劲脚下的态势显然就截然不同了! 别看他粗大的腰围,魁伟彪壮,顿然足下一加劲,宛如游龙御风,却也舒卷自如! 将展宁拉近了的两丈距离,又抛在三丈以外! 展宁焉肯服得这个输,咬牙再一全力加劲……距离又逐渐在两丈左右! 这个距离,就像双方粘着住了,任那番僧加劲再加劲,想拉也拉不开! 尽管展宁运尽了吃奶的力,想接近也接近不了! 展宁骇然一回头—— 嘿,身后的三个番僧,可不也跟在自己身后两丈以外? 五个人,分成一红,一青,三红,谁也不肯服输地,急奔在这谷道石级上! 远远看去,就像一道彩焰滚滚而去…… 经这一番追逐下来,展宁心里有数,神情愕然了! 四个番僧自也心头雪亮,狞恶的夷然面色顿收,蹙着浓眉,谁也没吭声! 一盅热茶光景默默过去,怕不已是蜿蜒奔上了十好几里! 展宁没想到这登山石级竟有恁般遥远,一面脚力加劲,一面转脸东西打量,将这双峰耸峙的危窄山道,全部收在眼里! 说真的,似这般飞越难攀的陡峭危崖,谷道中若有一夫当关,任你干军万马,似也只好望山兴叹,莫可奈何! 正当展宁触目惊心,心念急转的同时,前面谷道路尽,眼界陡地一宽—— 敢情来到了石楼山顶! 前面的红衣番僧,转头咧嘴叫了声:“到了!”身形打横闪开…… 他这一步暴闪开来,展宁也自收势一住足…… 一个壮大的场面,便在展宁眼前呈现开来! 不错!此刻展宁的立身之地,正是石楼山之顶,站在海拔两千多公尺的山峰岭顶,往下俯瞰,四山臣服脚下,流水浮云,蔚成一幅壮观的图画!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宽广约莫三十丈方圆的广场。广场尽头有一青石堆砌的大门楼,门楼上三个若显若隐的大字—— 石佛寺! 石佛寺的面积并不宽大,充其量也不过两亩方圆,一眼看去,石门楼后面的建筑却是看不真切! 在石门楼旁边,有一座七级浮屠,这宝塔足有四丈高下,展宁虽是极目济览一眼,在他心里,却暗暗拿定了主意! 浮屠顶上,高插着一面黑布莲花幡,临风飘展! 门楼下方,就是九级宽约五丈的光滑石级,石级上面,地狱谷摆出一个足以令人震荡心弦,骇心夺魄的伟大场面。 门楼正当中,停放着那辆在羊角碛,展宁曾经见过了的黄绫銮舆,黄绫左右分别卷起,舆中坐着一个瘦骨嶙峋,尖嘴削腮,蓄着两撇花白八字鼠须,身穿灰色旧罩袍,老态龙钟的半百老人,这正是造成武林恐布血腥的地狱谷主——邬子云! 展宁不见这魔头久矣,此刻陡然一朝相,顿使他牙关紧咬,双目尽赤! 地狱谷主左首,临时陈设着上铺厚绒的两把乌木太师椅,一张椅子空着,另一张椅子上,坐着那位白发皤皤,皱脸瘦腮,怀抱一根鸠拐杖的巫山婆婆。这老婆子,两眼开合之间寒茫陡射,狞恶电流露出异样的凶光! 右首,一式一样的四把太师椅,全都空在那里! 黄绫銮舆前面,并肩站着两个头戴皇冠,身着金龙舞爪锦缎蟒袍,足登粉底快靴,一高一矮的两个阎王,这二人,展宁没见过,所以也叫不出他的鬼号来!阎王左侧,面对面站着那曾在地狱鬼谷的秘密甬道里,出手拦截他而使白娘娘舍命迥让的黑白双无常,这二人面呈奇诡笑容,打展宁倏地道一现身,直在交头接耳,踽踽细语不停! 阎王右侧,一排站着那四个着锦露臂,竖眉瞪眼的大头鬼王,这四人,各皆手执奇异兵刀默然无声,八道眼神却是机伶伶地,紧盯住展宁! 再下面一级石阶,雁形站立着二十二个红袍判官,这些人肥瘦不一,乌纱帽上的双翅摇摇晃晃,真个是怪模怪样,其丑无伦! 门楼最右面,百十个的执钢叉,夜叉装束彪形大汉集在那里,一个个暴眼环睁,面色狰狞,面对着地狱谷主,却又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左面密集着的,也有百多个鬼卒打扮的人,有牛头,有马面,全皆高举着一面黑布莲花幡,映着夕阳流霞,血莲花分外惹人耀明! 展宁身后,四个番僧分别散开,将下山的谷道口却是硬生生阻挡住,八只眼睛,也紧盯在展宁身上,似在刻意提防着,唯恐展宁飞身图逃,深怕他亡命要奔下山去!怎地没见贺芷青呢?她到哪里去了? 适才法因法尘两个和尚报信,说是她在这石佛寺的;还有,按照龙门山最后获是一张羊皮图引来看,分明宝藏不在这石佛寺左近,那么,宝藏又在何方? 眼睛不住的打量观察,心底里,却也在不停的翻涌,一见寺门前无人开口出声,遂也双手在背后一负,索性抬头望天,面对即将西沉的落日流霞,以及变幻无常的浮云苍穹,似是凝神观赏起来…… 好一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悠然神态! 片刻沉寂,死一般的静! 局势外弛内张,在场每个人心里俱皆激动无比,直说波涛汹涌不绝…… 还是地狱谷主蹩不住了,阴阴一笑道: “四位圣僧请归座,这小子要想全身退出这石楼山,势比登天还难了!请!” 话说完,右臂朝四个空座一指。 四个番僧齐口狞笑一声,嗖地几响,红影电动…… 同时面对地狱谷主俯身喝了一个肥喏,这才在右首四把椅子上,落下座去!展宁眼皮也没眨,仍旧两眼仰望云天。 地狱谷主挪揄阴笑道: “多时见你小子,似比以前成熟多了,此刻面对老夫,还有什么话好说?” 展宁理也没理,微仰的俊面上一无表情! 地狱谷主自我解嘲地,又发一声阴笑道: “你小了恁藉‘幸运’二字,本谷主才网开一面,放了你一条生路,没想到你小子恩将仇报,处处与我地狱谷为难,现在你又落在老夫手中,还有什么话说?吮?” 疾言厉色,有心先声夺人! 展宁仍旧没开口,邬子云似也不待展宁开口,急声又喝道:“你把我的凤儿拐到何处去了?快说!” 拐?这个字眼,有多难听! 展宁无意争辩什么,也不打算解说什么,俊目凝神,恶狠狠而又怨毒地,盯了地狱谷主一眼,一张口,爆出一串凄厉的狂笑之声来!…… “你笑什么?……” 地狱谷主喝得这一声,缓缓在銮舆中站起身来,戟指又道:“死神当面,你小子还要卖个什么颠狂?你以为老夫还能容你继续为非作歹,在武林中混淆视听?……” 展宁不为疾言厉色所动,一仰脸,仍然狂笑不止…… 黄绫銮舆左首,霍地,站起那个白发皤皤的巫山老婆子,好鸠杖一指展宁,却向地狱谷主笑道: “谷主何必与他劳神,老婆子在少林三掌没能放倒他,现在,只要你谷主一点头,顶多四掌,包管使这猖狂小儿饮恨九泉,魂归离恨天!” 地狱谷主左手一起,正待有所诉说,未容他开口,展宁验上陡与一瞥喜色,用手一指欲坐尚未落坐的巫山婆婆,嘻然笑道: “鬼婆子,我对你的掌劲确乎还真有兴趣呢,如果你老婆子还有雅兴,我与你,再赌一个小小的东道如何?” 没想到展宁大言不惭,仍然敢来班门弄斧,巫山婆婆瘦腮一咧,鹞眼陡睁道: “娃娃,你要怎生赌法?” 展宁满含笑意道: “方才你不是请命说是顶多四掌便要放倒我么?正因为你这鬼婆子尚有一诺千金之信,我展宁自不量力,打算再来几招。” “怎么?要接五掌?” 一句反问过后,巫山婆婆银脸上,绽开几丝诡谲的笑容。 展宁含笑点头道: “不但要接你五掌,而且,我展宁为了敬老尊贤,尊重你这鬼婆于已然年逾百岁,又是一直隐居的世外高人,这五掌我将不闪不躲,并且也决不还击,只要你真能把我放倒,就算我输了,怎么样?” 巫山婆婆越听越喜,狂喜中,却也动了儿许疑心,鹞眼毕茫毕射,放笑大喝道: “娃娃,你漫天吹大牛,究竟是当真还是假话?我老婆子偌大一把年纪,可不愿与你这黄口孺子打什么哈哈的?” 展宁双手一摊,故作苦笑道: “我句句全是真话,谁有闲情逸致与你耍笑呢?” 经这一句证实,老婆子眉开眼笑中,语声一转,急道: “娃娃,你是说不闪不躲,硬挨老婆子五掌不还手?” “不错!” “哈哈!”巫山婆婆枯瘦的瘦劲朝后一仰,狞笑道:“老婆子痴活到一百有零,啸傲江湖已有数十寒暑,可从未有人敢恁般对我张牙舞爪卖颠狂,想是你自知难逃一死,打算要死的爽快些是不?好好,老婆子这就成全你……” 话完身动,就待暴射出场…… 接地,她又想到了什么,含笑叱道: “娃娃,你要怎样的赌注?且先说出来听听!” 展宁食指反手一指自己的一颗六由魁首道:“若是我输了,献上我的头任恁你鬼婆子宰割!” 巫山婆婆狞笑道: “这是当然,不劳你说得,今天有我没有你,只好听恁我老婆子来宰割了!”反手一指自己的鼻子笑道:“要是我输了呢?……” “呐,我要他的头!” 谁的头?…… 顺着展宁的手指看去,就是坐在銮舆中的地狱谷主! 这一来,巫山婆婆笑色顿收,瞠目结舌了! 在场的两百多人齐口爆出一声哄笑…… 接踵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五二、一报还一报 魂断情天 地狱谷主神色冷冰冰地,打黄绫銮舆中,缓缓站起身来。 他这一动,哄笑私语之声顿然一止,乍归一片寂静无声。 地狱谷主一步踏出銮舆,手指站在场中的展宁,脸一偏,却朝巫山婆婆笑道: “本谷主并百吝啬颈上一颗人头,故意打断你老婆婆的一时雅兴,实在的,这小子太以作恶多端,与我地狱谷难以并存,老夫早已立下誓言,势必要亲自动手宰掉他,再说,我邬子云言出法随,尚有一句诺言也待处理……” 说到这里,右手猛然向上一举。 应势,一声田螺哀鸣遂起—— 田螺声一长两短,不知是在施发什么号令? 展宁茫然抬眼四顾之中,一声嘤咛响在耳边。 随着这声嘤咛,一条娇小的绿色人影电疾扑进场中……一直扑向展宁! 这是贺芷青! 展宁一看出是她,三步并两步,迎上前去…… 她,极像是一只失群了的孤雏,乍见亲人似的,电疾风驰扑向展宁! 情急而慌忙,就连地狱谷摆在石佛寺前的偌大场面,似也无暇瞅上一瞥。 过份的急切,使她羞耻之心尽除,一头扑进展宁怀中,香肩几耸,出声抽泣着…… 展宁情知这是她受了委屈,一手接住她微带战颤的赛玉柔荑,上下晃了几晃,几句话冲到嘴边,面对恁多人,似也无法出声得。 但是,他并没忘记在身边虎视眈眈的地狱谷数百之众,俊面微赧中,电疾向周曹投上一瞥过去…… 可不是,数百道如炬神光,渗透着几许狠亵淫邪的狰狞笑意,焦点集中,全都投射向广场中来,眼睁睁地,打量在这双男女身上! 展宁用手支起她带雨梨花般的粉脸,虽呈笑意道: “受了委屈了?哭什么?面对恁多人,有多不好意思……” 围睹的人,哗然响起一声哄笑。 展宁遂又微微笑道; “再说,我不是好生生的站在这里吗?你以为,地狱谷摆出这个臭场面,便能吓得例我么?” 贺芷青樱唇一抿,抽泣顿止,毅然而屈强地,也自缓缓仰直起脸来…… 多日不见,她当真消瘦多了! 正当这一双男女轻怜蜜爱,在目交接无言,万般柔情似水,心神互通中,嗖地一声响起—— 展宁何等机警,右手一带贺芷青,双双暴退三丈! 一步落进场中的,乃是地狱谷主! 他一步落进场,连个正眼也没望展宁一眼,歪着头,迳向贺芷青道: “青儿,为父的诺言已然兑现了,你还有何说?” “我无话可说!”贺芷青也报以冷冰冰地回答。 “那么,你的诺言呢?” “诺言?你有什么诺言?”展宁愕然说到此处.语声一转而平和。又道:“诺言可不能遵守,且先说出来给我听听!” 贺茫青满脸忿慨,狠狠地瞅了地狱谷主一瞥,恨声说道:“他倚仗人多势众制住了我,威逼我交换了一句诺言。” “怎生说法?”展宁急切地问。 “只要你交出怀中的碧玉与羊皮图解来,保证往后不再与地狱谷为难,他在这石楼山再度恩释你,任我俩在四面埋伏中安全脱险,决不留难!” “恩释?……脱险?……决不留难?哈哈哈……” 展宁大笑几声,倏又一转脸,急声问道: “你答应了?” “我……我不敢……答应……” “好,好,这样便好!” 展宁点头赞赏地连说了几声好,迳向地狱谷主冷笑又道: “就是这样的诺言么?” “不然!” 一句不然,顿使展宁猛然心神一震道: “你且说说看!” 地狱谷主手指贺芷青,阴阴一笑道: “她说,只要老夫在这石楼山放过了你,她任杀任割,什么条件全都依得!” “是这样说法?……” 贺芷青珠泪如嘛,欲语还泣…… 展宁情知这是贺芷青过份急切他的安危,唯恐他寡不敌众,在这石楼山有生命之虑,极度关怀之中,才想出这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 能够责怪她吗?更不能! 能够答应这个条件吗?更不能! 展宁牙磁一咬,恨声笑道: “现在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愿意放过我呢?” 贺芷青的玉面上,微露一希望之光,地狱谷主却诡笑接口道; “老夫岂是轻言背的人,只要你……” 未持她话说终了,展宁大声喝道: “若是我反倒不愿放过你过你,又怎么辨?” 这话突几万分,地狱谷主一怔神,贺芷青也自一怔神。 展宁头一扬,狂笑又道: “这样的诺言有什么价值?还不是你这老狗一相情愿?单面相思?” 一声暴喝交相出口! 刷刷刷刷,连续几条人影跃进场来! 左有四个番僧,右有巫山婆婆,两个阎王站在展宁身后,加上原已站在前面的地狱谷主,将展宁与贺芷青,团圆圆在正当中! 地狱谷主阴笑连连道: “小子,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自信有力敌若多高手的能耐?你以老夫当真不能将你乱刀分尸?” 展宁双掌暗运真力,对周身前后的八个绝世好手分别瞥上一眼,厉声狂笑道: “怎么?地狱谷就仗着人多?以多求胜?” 地狱谷主睥睨狂笑道: “杀鸡焉用牛刀,对忖你一个涉世不深的狂妄小子,我邬子云自信不出十招准可把你摆平!”说到这里,冲着左近的僧俗七人一颔首,阴笑道:“地狱谷不需落人口实,请诸位退出场去!” 巫山婆婆一咧瘦腮道: “用不着谷主劳神,这娃娃交给我老婆子,我让他再偿偿掌下游魂滋味!” 四番僧跃跃谷动,也有争先出手的之意,尚未来得及出口,二阎王已一步前跨道: “禀谷主,这第一场赏给我弟兄,藉以称称这小子的斤两不好?” 你一言,我一语,相持不下之中,展宁微微一偏脸,轻对贺芷青道: “青妹,你可曾找到那地方?” 贺芷青慧贤兰心,焉能想不出他言中所指之意,一摇螓首应道: “没有!” 展宁倏又想到什么,急声又问道: “这座七导宝塔,敢情就是石佛寺的最高之处么?” “不是!紧高之处,该是寺后的佛顶端!” 展宁还待有所交持,但,场中异声已起,人影四处分飞,想是地狱谷方面已然算计停当,地狱谷主,巫山婆婆与四个番僧,俱在诡笑连声之中,先后纵身退出场去! 广场之中,只留下那一高一矮的两个阎王! 展宁掌中握力一紧,对贺芷青又投上一瞥知会的眼色,附耳揍上她的鬃际,叽叽咕咕,又叮嘱几句什么,贺芷青这才色呈无奈地也退出场去。 两个阎王早巳不耐,启眼调侃笑道: “遗言交代完毕了么?娃娃,拿命来吧!” 话声甫落,人影电闪! 一左一右,便向展宁进招来! 展宁轻笑一声,脚下一滑…… 两个阎王顿觉眼前一花,哪里还有展宁的影子? 虎扑而来的第一招,同时落了空! 阎王的地位,是地狱谷主之下的尖货色了,当他俩一招扑了空,便知事态有些不妙,双双打横一跨步,方敢抢步转回身来…… 那展宁,可不悠哉悠哉地站在他俩身后? 当着谷主,以及上下数百之众,这个脸哪里丢得起? 双双虎吼一声,又再扑上前来! 展宁“流云身法”施展开,一闪一飘,又转到他俩身后,哈哈笑道: “滚回去吧!何必丢人现眼?” “住嘴!你接着!” 两个阎王激得怒火高烧,又掌连连颤动,一前一后再度扑向展宁…… 将展宁裹在四道狂风墨雾之中…… 流云身法何等离奇,多么变幻莫测,岂是他二人能够算计得了的? 但见展附言身形一转,再转儒衫,飘飘游鱼逆水似的,又打重重墨雾中转出身来,一如幽灵现身,鬼魅凌风! 当真令人眼花潦乱而莫测高深! 一连三扑三空,二阎王已是急怒攻心,抡掌如风攻到,口中却哇哇叫道: “有种的不要躲,接我弟兄这一招!” 展宁何等机灵,眼看贺芷青已在乘众人疏神之中,逐渐移步踱向场边去了,他眉宇间,陡地笼上缕煞气,口里大叫一声:“找死!”双掌上下一抡,左右一分。 啵啵两声音响—— 地罗十一掌,焉能敌得了天地一元功? 两个阎王顿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向上掸到,没待他俩看清形势而撤掌飘身,随着先后传来那两声暴响,只觉胸前如受锤袭,口中一甜,眼前向乱窜金花…… 直觉马步扎不稳,粗壮的身子宛如一只气球,蹬蹬蹬蹬一迳退了回去…… 愕然几声惊叫出口,人影暴闪…… 黑白无常的动作最快,抢步飞身上前,抱住两个伤得不轻的阎王,巫山婆婆鸠拐一打横,却阻在展宁身前。 一边,响起地狱谷主阴恻恻的笑声道: “难怪这小子无比狂张,上!与我拿下他来再说!……” 巫山婆婆鸠杖猛然一起,抡直虎虎风声,瘦腮一咧道: “娃娃,拿命来!” 老婆子力猛杖沉,杖影如山尽到! 展宁单掌“十二地煞”出手,阻住那巫山婆婆疾猛的来势,右掌作势一翻,却劈向打横扑来的地狱谷主! 地狱谷主存心来试试斤两,亮掌来迎……轰然一声响! 展宁动也未动,地狱谷主却被震退两个大步去! 这是展宁第一次与地狱谷主正式交手,有这一掌硬接下来,展宁心下一宽,地狱谷主却“咦”了一声,骇然怔一怔神! 巫山婆婆杖影密如骤雨倾盆,又自当头罩下…… 展宁不闪不躲,连发两掌交相使出,掌掌威猛绝伦! 硬生生地,又将巫山婆婆疯狂来势阻住了! 巫山婆婆早被激得七窍生烟,口里暴喝连连,掌杖兼施,迅疾急卷而至! 地狱谷主也将仗以成名的“苍鹰戏云”身法施展开来,起起落落,出没在他身边! 掌影如体,迳向展宁的要害部位下手招呼! 展宁岂肯就此示弱,脚下“流云身法”纵动,左掌“十二地煞”,右掌“十二天罡”面对两个绝世好手,却也能应付裕余,了无惧意! 人影疾晃,掌声频传,一时片刻甚难分出高下! 巫山婆婆暴喝声声,地狱谷主惊叫连连,鹰飞鸡滚,打得煞是火爆! 昆仑四番僧技痒难熬,互施眼色中,飞身扑展宁叫道: “娃娃,佛爷也来凑个热闹,看掌!” 展宁宛如蝶舞花树,穿梭在地狱谷主与巫山婆婆之间,闻声知惊,打横一飘身…… 这一飘,又闪过八掌齐施的狠辣一招! 八掌落了空,激起一片尘土飞扬,山石漫天起舞! 展宁力敌六个绝世好手,已是打红了眼,合单掌为双掌,掌掌俱发“天地一元功”,只要一股劲接实,打得这群高手们直是踉踉跄跄! 但是,天地一元功猛虽猛,却最是消耗真力,岂是任他能够长久施为的? 出手联攻的六大高手,哪个也不是等闲之辈,能是三招五式打发得了的么? 民受权心念一转,顿有一计在心,双掌左右猛然一分,劈出两股弧形的掌劲来,足尖一点,跃身上了七级浮屠尖端。 飞起一腿,响起“咔嚓”一声。 一条黑布莲花幡旗应声折断,飘飘飘,飘散落山下去了! 登上了七层宝塔顶端,居高临下,一眼已将寺前寺后的环境打量清楚了! 果然,寺后有一尊石塑佛像竖在那里,那佛像约莫真有十丈高下,若能爬上石佛头顶,恁般联手合围的疯狂来势,对展宁便就一无威胁可言了! 因为,只要真是一对一,仗着一手天地一元功,他又怕什么! 展宁跃身上了佛塔尖端,地狱谷的六大高手,齐口一声断喝出口,身随掌走,也向浮屠尖顶上扑了上来! 地狱谷的鬼卒也似一窝万弩齐发的场面! 他再一低头,贺正青芳踪已杳,想是她乘这一众疏神之际,遵言奔向石佛去了。 此刻已是千钧一发,哪能容他在此处作勾留,一连三掌推出,逼退了跃身试图奔上塔顶来的两个番僧和巫山婆婆,抽冷子一点足,他便飞身离开了塔顶,一溜烟便向石门楼中一步落下身去! 地狱谷之众发觉已迟,人影暴闪提身来追时,展宁一式长身,又上了寺顶! 一路燕子三抄水,迳向石佛奔了过去! 身后衣袂飘风之声大炽,地狱谷主率领五个高手尾追而来! 鬼卒们一似潮水般,也朝石佛所在之处卷到! 这尊石佛,体积当真庞大无匹,足有十丈的佛身,矗立在寺的后边! 这石佛,却是石塑的地藏王法身! 地藏王莲瓣殿帽顶端,贺芷青露出头来,高声向疾奔而来的展宁叫道: “展哥哥,快!快!这地势居高临下。你只要几步上得佛顶,纵然他地狱谷仗着势众人多,也无法奈何你!” 好展宁,疾如流星弃奔电,轻似柳絮随风,来到石佛脚前点足腾身,腾起四丈有余,在下垂的佛手一藉力,便落到石佛肩头光秃之处,飞身再一起,落进了佛帽之中! 一连三点,不但奇疾元伦,姿势却也美到毫顶! 展宁身形刚甫落实在僧帽中,尾追之众以毫厘之差,也相继扑到石佛脚前。 四个番僧最是凶猛,红影电疾窜起,直似红云袅娜上升…… 先后也在佛手一藉力,再度提气又纵身…… 贺芷青看得真切,娇笑声中,双掌一分,又一分…… 便将四个番僧打下地去! 巫山婆婆白发飘飘,又待猱身冲上前来! 贺芷青单掌朝下一亮,又将身形凌空了的巫山婆婆劈下平川! 四个番僧含忿提身再起…… 贺芷青掌掌安功,打得窜起身来的人,欲避不及,只好飘身落下地去! 她没想到几招天罗掌,却也在此时此地有如此无上的神威,一掌接一掌打实,笑的她花枝乱颤,简直伸不起腰来。 展宁匆匆对前后地势打量一眼,骇然苦笑道: “青妹,这地方虽是阻敌有余,却也当真是地势险恶万端呢,万一不慎落身在石佛背面,与左面的百丈危崖之中,任你造诣通天,生命也就难保了!” 一句感叹之言堪堪落音,一般凌万无俦的掌风劲气遂起,向展宁当胸撞到! 展宁骇然惊魂,匆促中来不及发掌来接,本能地向后一闪身…… 佛顶的面积是何等狭窄,他闪身一让,到了佛帽的危崖…… “下去吧!小子……” 击掌同施,掌劲威猛,展宁欲进不能,哀嚎一声,滚落石佛身后的百丈危崖去了! 贺芷青闻声丧胆,看也没看来人是谁,怆惶中咬牙回身,全力一亮掌…… 来人不虑有此,咦了一声,也自一步跄踉,应掌也滚下崖去! 响起地狱谷主的一声哀嚎! 唰唰几声,红影电闪,个红衣番僧与巫山婆婆相继扑上佛顶来。 呆了!贺芷青呆了!大家全呆住了! 五三、求生难得 求死不能 石佛背面,就是那深不见底的百丈危崖! 现在,展宁落下崖去,地狱谷主也应掌落下崖去,这两个互不相容的对头冤家,同时走是死亡之路,这样的结局谁能想到? 遥遥只听得一声惊叫,与一声哀嚎相继入耳传来,那声音愈去愈远,渐至模糊不清,剩下来的就是一片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静!静得真个怕人! 贺芷青站立在地势最高的石佛头顶,傻了。 她只觉浑身虚飘飘地,头皮发炸,眼前乱冒金花! 她一疏神,就连一阵子衣袂飘风之声也忽略掉了,在她身边顿然多出几个人来,她也没能发觉得! 抽冷子抢上佛顶来的五个人,正是四个红衣番僧与那巫山婆婆! 这五人,俱是举世知名,狞恶成性的绝顶好手,他等一步抢上石佛头顶,当即四面散开,将贺芷青围在当中! 一俟他等发现,接着滚下崖去的人是地狱谷主时,不禁也同时呆了一呆! 眼望着幽邃深远的削壁危崖,瞠目结舌,也自是陡呼负负,缓手无门了!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设若贺芷青此刻绮念尽除,存留着半点灵心,现在只要她遽起发难,只要猝然一吐掌上劲力,这些高手将也要欲避不及,先后赶上鬼门关! 这样一来,岂不是魔头尽残,武林浩劫可免了! 但是,令人惋惜得很,她并没有这样做! 她傻了!呆了! 她将身边的一切事物,已经忘了个干干净净,明知五个魔头先后到了身前,她一似无动于衷,望也不愿望上一眼!此刻她已万念俱灰,意识中仅仅留下的唯一想法是—— 展哥哥死了么? 如果他真属“幸运”,他还能死中逃生吗? 展哥哥若是无法在死中逃生,我苟延残喘独自活着,又有什么人生乐趣? 俗语说:死了!死了!不是一死百了么? 与其痛苦终身,何不选择殉情? 既然无法落个“在天愿做比翼鸟”,却也当效那苦命鸳鸯,博个“在地也成连理枝”!双双携手翱翔在无拘无束的幽冥世界,不也赛似神仙? 死了吧!尘浊的人间尽是烦恼,我还贪恋什么?想到这里,她仿佛打一团乱麻的心绪中,理出了一个头绪来,她梨花带雨的芙蓉玉面上,难禁那颗泪珠夺眶而出,宛如断线了的珍珠一般!…… 这才微微一仰螓首,圆睁着两道既无神,又呆滞的眼光,朝身边几个高手打量一眼,这一眼,全是无意识所使然,一无目的,也不包含任何情感。 脚下却在姗姗向前移动…… 望在众人一个冷不防中,便就飞扑下崖去! 莲步轻移,一步,一步,缓慢而了无声息的往前欺近…… 莲瓣帽状的石佛头顶,充其量也不过四尺方圆,任恁她向前的速度既无声又缓慢,三步两步也来到石佛背后的危崖边沿…… 她若无其事地,极力压制着激动的表情流露,又向前挪动半步……眼看是时候了! 突如其来的,身子往前一冲…… 顿觉一条娇躯腾了空,心一横,眼一闭,什么也就不予计较了! 这是突然发生在指头之间,一发千钧,而又危在顷刻的事! 尽管她自以为心愿得逞,落了个以死殉情,别无牵挂的了,殊不知,出人意料之事十常八九,一水泯的灵心,使她再度在迷惑在睁开眼来。 因为,她明明知道,她的身子确是腾空离地了的,怎地,不觉身子往下沉坠…… 怎地又听不到耳旁必然该有的虎虎风声! 她不睁开眼还刚罢了,陡地这一启开目帘,面对着奇幻景色,使她又奇罕不绝了! 一点也不假,她确已一步跃离了佛顶,身子也悬了空!但是,并不如理想的往下沉去,也看不见一泻几丈的过眼烟云,现在她的身子,就象在云端停了足,不浮也不沉,倒是定止下来了! 面对着的,乃是暮色四合的无尽苍冥,漫漫无际!这是什么道理呢? 正因为她看也看不出玄虚,想也想不出所以然,疑念生中,莲勾上下踹了几踹…… 又一个,令她由始也不会梦到的反应来了! 一片狞笑声中,响起巫山婆婆一声狞笑道: “怎么?她也想死?能够让你死得恁般容易?……” 话说完,巫山婆婆仍是狞笑连连,手臂也自上下颠了几颠! 经这一颠,贺芷青一如荡在秋千架上,上下也浮浮沉沉。 直到此时,她才惊然省悟过来! 什么跳崖自杀?什么以死相殉?什么好似云中驻足?什么眼前一片奇情幻景? 自已何曾摆脱滚滚十丈红尘?不是仍旧活在人间么? 就因为以为是乘人冷不防中点足腾身,谁料巫山鬼婆子手尖眼快,一把抓住了她,鹰捉小鸡似的,将她撑举到头顶的空中来了! 那里能有什么过眼烟云? 那里又能听到虎虎风声? 猛然间如梦初醒,神志也陡地一清。 痛苦,悲戚,失望,同时萦上贺芷青心头。 她想哭,只有以一阵哀嚎,来冲涤积聚在胸头的烦恼! 但,面对若多的人,哭,不是显得太以懦弱了些? 为了倔强,她满口银牙一咬,直挺挺地,任恁巫山婆婆将她举在半空中! 不挣也不动,默不吭声! 石佛脚下的人潮仍是喧嚣不已,似乎对佛顶发生了的变故尚不知情。 僵持顷刻间。 巫山婆婆一手抵在贺芷青的命门穴上,上撑的右臂这才闷上一落…… 疾出奇手,反手扣住她的腕脉穴道,朝木然无言的贺芷青咧腮冷笑道: “娃娃,你给我安安份份,放得老实些些!谷主对你有着生育之情,没想到你竟敢动手杀父,禽兽不如的举动,未必你也不觉有悖伦常?” 杀父?这个罪名多可怕? 贺芷青由衷也没这样想到过,此刻通闻此言,心弦却也颤上一颤。 柳眉深锁,心中反复思忖道: “这个罪名合乎逻辑吗?真是这样的么?……” 似对又不对的反复忖度中,耳旁响起巫山婆婆的浩叹之声道: “此崖如此削陡,幽暗暗一眼不能见底,谷主受掌落崖生死不知,四位圣僧可有什么良谋高见,能使我等前去一探虚实?” 四个番僧,由始也不曾未过口,见问,俱各摇了摇头。 脸上,全皆一片茫然之色。 还是巫山婆婆鬼主意多,她眼珠几转,已然筹得一计在心。 口里叫了声: “走!”手携贺芷青,飞身领先落下地来!面面相觑的四个番僧,接踵提身,相率也落在人群之中。 地狱谷的数百之众,惊闻凶耗,也自七嘴八舌喧嚷不已…… 巫山婆婆伸手点上贺芋青的昏睡穴,将她交给黑白两个无常,这才枯臂凌空几挥,喝住七嘴八舌的一众鬼卒,一咧瘦腮说道: “谷主落崖,想必已是凶多吉少了!不过;我等若未能探个水落石出,确乎不便迳自离开这石楼山,但,面对这百丈绝崖,老婆子倒想出一个笨办法来了……” 听说有办法,群情一平,顿归鸦雀无声。 巫山婆婆强颜一笑道: “这办法甚为简单,只要我等结一绳索直达崖底,放两个人下去看看,不论谷主是死是活,将他拖救上来不就好了?” 这个办法真笨,当真笨到了极点! 但,除了这,谁又能提出更好的主意来? 正当行止难定,众目交投的同一刹那,排众走出一个头插双圆翅的红袍判官来,他,急步来到巫山婆婆身旁,绽颜先笑道: “婆婆,我认为这个办法不好!……” “不好?”群情诧然了! 巫山婆婆却无半分怒意,面露惊愕道: “依你之见呢?……” “我认为与其恁般费时费力,不如我等即刻赶到谷底要紧,因为……”巫山婆婆摆手止住他往下的解释,急声道: “崖深百丈,插翅也下不去啊,未必你有什么……” “是的,我知道有一条路,是直指谷底方向的!” “在哪里?” 数百人全皆面露紧张,几是众口同声地爆出这三个字! 那约衣判官手指出下道: “在无意之中,我在前山的一片黑森林里,发觉有一道隐蔽的山道,按方向论断,应该就是这百丈危崖的谷底!” 一瞥希望之光,俟地展现在群众的神色之间! 巫山婆婆那里还在唠唠叨叨,一手抓紧那判官的手腕道: “堂主,劳驾你这就带路……” 举止如电,行色匆匆! 不用任何人吩咐,人群一如潮水,汹汹涌涌的奔下山去! 适才尚是战火弥漫的一座石佛寺,此刻人迹杳无,宁静一片! 五四、枝中有节 节外生枝 展宁的一条身子,宛如断线了的纸鸢,直在往下坠沉……坠沉…… 身不由已,沿着石楼山的百丈幽壑,好似陨星泻落一般! 他觉出有些昏眩,也有些浑身飘飘地。 但是,他没受伤,虽然知道在坠进如此笔陡的绝崖险境,一身超凡的脱俗的傲世神功,将也无法施为,任你是个铁铸罗汉,也自必无幸理! 尽管如此,他极力使灵台间保持静如止水,绮念尽除,一心在为生机打算。 他有心攀那与凸出在岩石间的葛藤树根,一伸手,他又失望了! 一则因为下坠的速度太快,快得几是间不容发,明明就在他眼前的东西,咫尺千里,就在他举手之间,失去了踪迹! 再则呢,他几乎不敢举眼望这一片断崖,只要他多望一眼,便要加深他的昏眩,而使自已浑浑噩噩的! 现在,他已筹思得一个应变之策,那就是如何能使下坠的身形缓慢下来方好? 只要身形能够缓慢下来,就便落下幽壑的谷底,接连几个身法施展开来,不也仍能逃脱一劫之危么? 想得固然好,猛然只向下泻的身形,岂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意念湍飞之中,身子也迳在下沉不已…… 一转眼,便就落下崖去四五十丈之多! 展宁暗自哀叫一声:完了!这次想是真正完了! 当这一抹绝望而灰色的念头陡然升起,他索性双目紧闭听着耳旁的虎虎风声,一任身子往下坠沉,又坠沉……万念俱灰之中。他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倏地—— 一个万分神奇,而又令人无法置信的转变发生了! 因为,当展宁身不自主,自以为生机已失的一刹那,他的猛然下坠的身子,咚地一声,像是撞到一段大树的粗干之上! 这一撞,撞得过份离奇而突兀,撞在他背后,顿使他痛不可支…… 经这一撞,借那粗干的反弹之力,他的下坠之势,却也向上抛了一抛…… 一撞一抛其疾无比,那给容人有思考余地? 现在,展宁求生心切,那里还顾得背部的痛楚,乘这一抛又一坠的毫发之间,看也没看清撞着自己身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双手赶忙一抄…… 左手抄了个空! 右手却抓住了一截枝干! 一把抓实,展宁虽觉身形上下连幌几幌,一无犹豫地,左手又搭了上去! 身形算是定止住了! 展宁暗叫一声:“幸运!幸运!”这才启眼打量上来—— 这是一株盘虬的百年老松! 这松树体积可是真不小,松针密如伞盖,根部打削壁间向外伸展出来! 像是一支巨人的手臂向外伸张着! 展宁绝处逢生,难禁心头一股狂喜,双臂一用力,便揉身上了枝头。 猱身攀上一段碗口粗细的相干,这才一如恶梦初醒般,吁出一口大气…… 本能地,上下一打量—— 先看上面,浮云漫掩峰头,一眼看上去无尽无止…… 只须看得这一眼,自已劫后余生的机缘,令他自也无法尽信了! 再望望脚底,由此处至崖底,约莫不足三十丈高下,谷底酌林木山石,隐隐约约一眼可见全貌! 那也就是说,若由此树再度失足落崖,只要在中途觅得一个借力之处,凌空几个盘旋,生命大致是可保无虑的了! 展宁的忖念尚未终了,当顶又传来急速的破空之声…… 他骇诧不已中,猛然一抬头—— 地狱谷主的身子一如流星下泻,电疾风快地。也自当头摔了下来…… 他焉能想到,接踵又有人失足落下崖来? 掉下来的人又是他的深仇大敌,互不能容的地狱谷主? 转眼间,来人四脚八叉,行将落到展宁当顶,真个其疾无比! 展宁至情至性,立意要想挽救这重蹈他的覆辙,与他命运相同的人,故而,左手紧紧攀在树干间,右手疾出一掌“十二天罡”,掌劲一吐,来人的身形,便向上抛了一抛…… 随着这一抛,地狱谷主自丧胆亡魂中,发出一声惊哦来。 闻声知人,展宁心弦一额,当即也就省悟过来了! 既已知道自己出手援救的人,乃是集万恶于一身地狱谷主时,他牙关猛然一咬,一股愤恨之情油然而生! 这时,那地狱谷主,已安然落身在松针密如伞盖的枝巅上! 身形不过上下巅了几巅! 想是那地狱谷主也懵然警觉,这死中逃生的转变来得太以突然,他一手攀牢枝巅的细干,手脚一卷一伸,便也猱上了枝头。 神色张惶地,目注着此刻正站在粗干上的展宁,一咧瘦腮,绽出几丝干涩的笑意。 谁也说不出,他这一笑,代表的究竟是什么情感? 这一笑,看在展宁眼里是邪恶,是狰狞,简直象是一头受制于人的猛兽一般! 就因为他这一笑来得过份离奇而勉强,顿使展宁双目尽赤,血脉急遽贲张! 他呀关咬得作响,手指攀住树巅的地狱谷主,沉声喝道: “邬子云,算我展某瞎了眼,出手援救你这万恶不赦的混世魔王,哈哈,这样也好!在那羊角碛你曾放过我一次,这一来,我俩前帐一笔勾销,互不相欠了!” 地狱谷主阴笑接道: “少侠的言中之意,是说我俩今日同是死中逃生的人,抛开今天不谈,往后……” “抛开今天?哈哈哈哈……” 一声厉凄长笑撼谷震峰,真个刺人心弦之极! 敞口厉笑了几声,手指地狱谷主又道: “邬子云我来问你,我父亲葬身在你地狱谷的血海深仇,你无端杀害武林中恁多高手,适才在那石佛头顶暗算我的一掌,这笔帐又将怎生说法?” 听这一说,地狱谷主也知当前之事已是无法善了,身子向前微微蠕动,抓紧在一段较粗的枝干上,单掌默连掌劲,指望一言不合,抽冷子给他两掌。 口里却在含笑出声道: “少侠,天长日久,来日方长,我俩何必斤斤计较眼前之争,我别的不敢夸口,我一旦绝处逢生,保证将我地狱谷人马撤离石楼山,决不干扰你的行动如何?” 展宁哈哈大笑道: “堂堂一位地狱谷主,一往以执武林牛耳为雄图,将黑白两道豪杰英雄视如无物的邬大谷主,怎么今天也摇尾乞怜,说出恁般有损尊严的话来了,哈,哈,哈哈哈!” 挪揄地一声狂笑过后,脸色一板又道: “邬子云,我俩难得有今日狭道相逢,我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怎样的公平决斗呢?” 展宁睥睨一笑道: “我俩此刻同时站在树上,一掌接一掌,以内力比胜负,以掌式见高低如何?” 地狱谷主连连摇头道: “不公平!这样不公平!” “吮?”展宁似觉意外,皱眉喝道:“为什么?” 地狱谷主手指展宁立足之处的粗干,阴声笑道: “你在里,我在外,你立足的枝干比我粗,这那能算得什么公平?” “依你说……” “若无法易位而立,至低眼度也要彼此待遇相同,是不是?” 展宁恶狠狠的瞪了地狱谷主一瞥,却也迳自点一点头。 启眼上下左右打量,意在找寻一处与他立足之地能比例的枝头,存心要那地狱谷主心服口服,避免胜之不武,落人口实。 地狱谷主恶毒无比,他却意不在此,乘展宁疏神四处张望中,遽起发难…… 遗发一招“十室九空”,掌劲舍九打一,全力对准展宁胸头劈去! 来势劲急,狠辣无比! 诚如在石楼山下,那红衣番僧之所言,展宁这一生尝够了别人暗算的滋味,此刻面对着的,又是险恶成性的地狱谷主,你想他那能不留神?那能当真松弛戒备? 何况地狱谷的诡谲神色,又早已落在他的眼里,展宁纵然愚蠢如牛,也不会重蹈翻身落崖的覆辙! 地狱谷主这招“十室九空”来得过份迅猛,展宁若要翻掌来接,已是来不及了! 耳闻异声,点足猛然一纵身,窜进了当顶的松针中,一股澜卷波翻的破空掌声,打展宁脚下呼啸而过……摧枯拉朽的狂风劲气,打得枝叶四处乱窜不已。展宁未受暗算,却也怒极恨生,单掌一亮,疾推一掌道: “好个行事光明磊落的地狱谷主。现在想必你无词可辩了,接招!” 掌随声发的这一招,恰恰与地狱谷主伸手暗算过来的第二招遭遇上了…… 两股掌劲接实,发出轰地一声! “十二天罡”的神力,究竟胜过地罗第十式的“十室九空”,两股气流碰撞在一起,展宁脚下的枝头虽也应震颠几颠,那地狱谷主却似遭到铁锤大力撞倒,紧攀住的枝头,却在一上一下的起伏不已…… 地狱谷主唯恐再度失足落崖,两手牢攀在枝巅,攻势也遽然一止。 展宁见状哈哈大笑道: “狗贼,你一向作恶多端,今天是你的死期到了!小爷一生不曾暗算过人,现在我让你也来尝尝地罗掌的滋味!” 话说终了,果然以右手紧握树干,左掌作势前推—— 这是地罗十二式“十二地煞”! “十二地煞”与“十二天罡”有异曲同工之妙,神猛无比,岂是地狱谷主能够抗衡的得了的? 不论是在方才,抑或是在石楼山顶的石佛寺前,邬子云已经生受过展宁掌上神功的威力了,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与其硬打硬接,不如闪身躲避的好! 但是,立身在这向崖外伸展的松树巅头,仗以成名的“苍鹰戏云”巧妙身法,自是无法施展得开,若要提身在这闪躲避,还不是势比天登天还难? 难道就是恁般任他出掌袭击,闭目等死? 地狱谷主单闯进中原,造成当前武林中无人敌挡的血腥气氛,当然也有他不凡的心机与傲视群英的功夫与智慧,此刻面对强敌,下有危崖,眼珠左右一转,却也计上心来。 他,一也不吭,既不所以嘲笑,也不闻侮心烦,两只手紧紧握住杯粗细的松树枝干,鹞眼神光陡闪,瞪住展宁一瞬也不瞬…… 眼看这招“十二地煞”来得切近了,猛然一连“千斤坠”身子连枝往下一沉…… 身子一沉,手持枝巅的树枝向上再度弹起时,展宁打斜刺里凌厉劈来的一掌,却被他躲过去了! 展宁哪愿就此甘休,睚眦欲裂中一掌连一掌! 地狱谷主眼尖手快,连劲也自一弹再一弹! 掌掌俱皆落了空,沉猛无情的劲气狂风,打地狱谷主身前左右呼啸而过! 枝断,叶解体,应掌劈得四处纷飞! 展宁恨极也怒极,口里暴喝一声,一连又发三掌! 三掌仍旧一无建树,招招落了空! 这种绝世无俦的掌上神功最是消耗内力,展宁焉能不存凛于心,不暗自理会得? 一丝灵念索上心头,他憬然暗忖道: “现在既无法力胜,便该智取!” 有两个办法—— 一个呢,便用声东击西,令他防不胜防; 再一个就是劈断他存身的一截枝头,使他再度坠下崖去! 不过,第二个办法去不是上上之策,若是这凸出断崖古树根基不牢,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与他落个同归于尽,岂不又糟了! 管它,先用声东击西的办法试试看…… 想到这里,口里先自“嗨”了一声,左掌猛然一亮……亮掌却没吐劲! 地狱谷主老奸巨滑,哪里又能轻易受人计算? 先前几番躲闪,俱是他眼看掌劲狂风行将摆身,方始沉身展开行动,此刻虽然听得吐气开声的一吼,不见掌劲漩涌过来,故而,动也没挪动一下! 想是他揣知展宁的所用的计谋,响起他自鸣得意的一串阴笑之声! 天,黑下来了! 夜雾轻障,视界也逐渐模模糊糊…… 展宁奈何不了攀紧在枝头的地狱谷主,心里暗自一发狠,索性一屁股坐在粗干上,双腿圈住树干,空出两只手来笑道: “狗贼,现在你可要小心了!” 话落,掌到,两股劲气陡生。 地狱谷主做梦也没想到,这娃娃居然不顾有翻身落崖的危险,能够空出双手来发招,眼看排山劲气已到身前,身形往下又自陡然一沉。 一沉一起,俱在顷刻之间。 乘这猛然一起之势,地狱谷主已然弹到展宁的头顶,他立意狠毒,暗暗腾出一只手来,遽起一掌,便可将展宁推下崖去! 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 殊不知展宁此刻盘腿坐下身来,故意空出两只手,就是要乘这暮色未尽的一刹那,给他一顿胡打乱打!一阵猛打! 两掌一合,推出手来的自然也是无法颃颉的“天地一元功”! 眼看地狱谷主连劲沉下身来了,展宁不持掌劲用老,早已撤招收式,上下再一分。 心想,不管你是上还是下,要躲开我这两掌俱是万难! 展宁以没想到,地狱谷主在起落躲避中,尚有分掌下袭的胆量。 说时迟。那时快—— 意想不到的两股掌劲,空中接实了,发出震耳欲的轰然一声! 一俟两股气流接实,地狱谷主顿觉右臂疼痛如割,气血一阵翻涌。 身形向外滑去了一尺有零,几乎,便就失手落下崖去! 现在,他魄散魂飞,那里还顾得右臂的痛楚,双手搭牢在枝干上,随着枝巅下坠之势,再度向下沉去…… 枝巅上下跳跃不已,地狱谷主却默默连集内力,来镇压急骤韶涌的气血。 这一掌,接得当真出乎意料,好在展宁盘腿坐得牢,否则猝不及防,猛然生受这一震,不使他落下崖去才怪! 暮色已浓,他焉能想到地狱谷主应掌已然受了内伤,他自顾按照既定了的狠劈计划,牙一咬,上下又连发六掌! 地狱谷主在运功疗伤,枝头失去了人为的控制,虽然它仍在上下起伏不已,却完全是自动自发所使然,那有经人控制来得灵活?巧妙? 展宁疾出立掌上下乱劈,有两掌却是奏了效,打个正着了! 地狱谷主以带伤之身,一掌打在他的小腹上,咚的一响,如中破革! 使他发出闷哼一声! 再一掌却掸在他的肋下,肋下是人体最脆弱部份,他若要再加苦撑,禁不住锥心刺骨的一陈痛楚,已是无能为力了! 他忘了此刻正身处在危崖枝端,极端痛楚中一松手…… 待他发觉惊叫出声时,已是身不由已,滚滚危崖去了! 展宁心境一宽,喘出了积压在胸头的一般恶气。 但是,他并不就此甘心,伸手紧攀在枝头,俊目凝神,追踪着地狱谷主直向下落的身形,打量下去—— 眼看那地狱谷主身形愈落愈低……愈落愈低…… 终于摔落在一堆树叶之中,一无动静了! 这魔头摔死没有呢? 我该寻觅一条直达崖底的路,下去察看察看才是! 说什么也该先离开这棵松树再说! 想到这里,展宁似是毅然决定了心意,掉脸转头,打量那凸的危崖部份…… 他一眼还没望得真切,危崖幽暗明影之中,传来一句意想不到的人语道: “少侠,你血仇已偿,老朽为你深致贺意,依你看,地狱谷主那魔头,是死是活?你究竟看清楚没有?” 这句人语来得过份离奇,展宁冷然不防,着实也吃了一惊? 骇诧中,禁不住寒生脊尾。凝神望向崖边—— 展宁此刻所存身的这棵古树凸出崖外约有三丈光景,老松根部,几乎正是一座石洞的出口之处,月黑无光,那处石洞一眼不能见底,幽暗暗的阴森无际。 暗影之中,一排站着三个人! 一连三个幽灵,并排站在老松根部一动不动!一任夜风拂动衣角,发出趾趾声响! 这是谁? 任他展宁内力精湛,目力绝佳,在夜色笼罩之下,却也无法看得真切! 就听方才出口招呼之声,分明就是贺天龙! 贺天龙不是被酒怪老哥哥飞起一脚,踢落在龙门急湍中去了么? 未必他遇救脱难了? 展宁疑念生中,擎枝逐渐向崖边接近,口里应道: “崖边站着的,是哪三位大侠……?” 口里搭汕着,手脚并用,却向崖边接近过来……“站住!” 一声大喝出自中间那人之口,展宁怔神中,那人接口又道: “你小子若敢前进一步,贺某这就要六掌齐发,将你也推下崖去!” 一声贺某,将展宁心头的疑团解开了! 自称贺某,不是贺天龙是谁? 这真是冤家路窄,两造又在这悬崖绝险的狭道上相逢了! 中间的一人既已认定是贺天龙,那么,他一左一右站立的两个人呢?谁? 右面那个临风裙带起舞,活脱脱是个女人,敢情她就是就菊花仙姑? 未必她也在龙门山落崖不死,遇救脱难了? 这又是一桩使人无法置信的希罕怪事哩! 那么,左面那人是谁? 贺天龙老鬼,心机委实恶毒无比,他大难不死,对我展宁却是一个莫大的威协! 他明知地狱谷主在此布有重兵,毫无顾忌的闯入石楼山来为的是什么呢? 不用说,这老鬼对宝藏不能忘情,他是冲着藏宝而来的! 正因为他有此预谋,说不定他早就寻到藏宝之地了! 说不定这石楼山的藏宝之处就在这石洞左边! 否则他三人守在这儿干什么? 未必他能未卜先知,测知我与地狱谷主,要相继翻身落下崖来? 在这百年古松上,有一场双雄争胜的闹剧好看么? 存有这种想法,当真是既幼稚又荒唐! 现在他三人并排阻挡在老松根部,以六掌齐发来威胁我,如果他立意要报龙门山挖目之仇,立意要致我于死地,发掌就是了,用得着恐吓?用得着示警?这里边必然大有文章!我何不也乖巧些,未始不能在他等自得意满之中,套出许些口风来?何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一念既定,他当真在树身两丈以外停下身来,故作胆寒地道: “贺大侠不容我傍树前进,就要我定止的悬崖上端,不进不退么?” 黑暗明影中,传来贺天龙一声厉笑道: “人说我贺天龙面善心恶,现在我也顾虑不了这许多了!此刻我等六掌齐发,你小子纵然武艺再高,自信在无法飘闪的情况下,能够接得下来?” 又一次说到六掌齐发。 展宁心里暗自嘲笑道: “何必夸耀呢?你就六掌齐发来试试?设若你摸清了我的底,准叫你吓断了魂! 心里尽管嘲笑,口里却在忙不迭地答道: “贺大快何必恁般乘人之危?在龙门山,我不也是放你一条生路了吗?” 提起龙门山,贺天龙几欲肺炸肝裂,大声咆哮道: “住口!你若要再提龙门山,我准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展宁果然听话,当真住口无言! 贺天龙厉声暴吼道: “老夫挖目之仇现在不来与你计较,我此刻只须问你,你究竟想死还是想活?” 展宁心中暗自哂道:“真是利欲薰心,挖目之仇也可不予计较,那你要计较什么?” 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道: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这有血有肉的七尺之躯?” “这样说来,你想必也知道‘死’的滋味不好受,而有心委屈求全是不是?” 展宁装样装到底,故作瞠目无言。 一侧,响起菊花仙姑一句嘲笑道: “哟,你展少侠在那龙门山,逞豪强,抖威风,活生生就是楚霸王‘力拔山兮盖世’的气慨,怎么今关变得恁般好相与了呢?咭,格格格……” 话完又娇笑几声,力尽挪揄嘲讽之能! 贺天龙与展宁过节最多,深知这娃娃一生傲气如云,心比天高,今天赶得巧,将他逼在这下有绝谷,进退不能的一处地方,若是一味嘲笑下去,一旦他激得狗急跳墙,纵然将他劈下崖去,于事又何补?对自已又有何益? 贺天龙处身在这石楼山中,不但老谋深算要来对付展宁而且又须避开那地狱谷主的庞大势力,再说时间也实在贵得紧,那能容他平白延误得? 他正持出声喝止菊花仙姑的连声嘲笑,那一旁,又响起那位由现身起一直不言不动的人,一句问语说道: “贺兄,你可得别小心了,我觉出这娃娃令人高深莫测,行事有违常理呢!” “何以见得?”贺天龙猛然也是一惊。 展宁被那人一言道破隐衷,也自一惊不小。 那汉子呵呵笑道: “小弟虽是长久不履江湖,但耳目甚是灵通,听说武林道上出了这个展宁娃娃,他硬闯地狱鬼谷,在少林寺逞强闯过巫山婆婆,一身是胆,傲气如云,怎么今日一见,分时是一支银样蜡枪头,未必是传言有讹?所传不实?” 展宁心神忐忑中,贺天龙却哈哈大笑道: “陈兄常年不出华山,那能光凭传言来论断事理,你看此处上有悬崖,下有绝地,这娃娃纵有一身通天造诣,龙困沙滩,他又能为之奈何?再说老夫,嘿嘿,别的不敢乍夸,在心机方面,是不致相形见绌的,是不是?……” 颇为自得的一句话堪堪说到这里,俟地—— 嚓地一声清响突然入耳传来! 乍离奇的这一声响,就连展宁在内,西个人同是大吃一惊! 堵在老松根部,在危崖上并肩站着的三个人,哩地一声…… 应变的身手俱是快捷无伦,进也不是退又不好。 嚓地那一声清响响过,顿见几缕彩色的流焰打谷底直冲上来…… 冲过了展宁刻正立足的枝头,一迳向上奔去…… 蓬地爆炸开—— 在万籁具寂的黝黑顶空,爆出一朵红光照人的的血莲花来! 血莲花光彩晶莹,端地瑰丽无比! 红色彩焰映照之下,也使展宁等四人无所遁形,须发毕现。 谷底树丛深处,平白无故爆出一朵血莲花来,它的意义是什么? 简简单单七个字解答:地狱谷主没有死! 他藉这一朵血莲花呼救,明白告诉他的属下,指明他翻身落崖的位置! 紧接着行动当然就是—— 地狱谷,上至绝世好手,下至判官鬼卒,一窝蜂,将要来到危崖谷底来! 又是一个轰轰烈烈的勤王场面! 五五、阴差阳错 阳错阴差 籍这一瞥流焰映照之光,展宁追不及待地,向崖边阴暗处打量过去—— 贺天龙左眼已瞎,变成了一只独眼龙! 菊花仙姑却没什改变,除了没带人皮面具,浑身上下,仍是巫山婆婆的打扮! 再看那个华山姓陈的,他约莫五十多岁年纪,面颊清瘦,两眼暴闪着刺人心魄的寒芒,一丛疏须挂地额头下,头戴方巾,身着一袭浅灰罩袍,结结实实的五短之躯! 这三人紧傍在危崖壁间,六道眼神,愕然瞪视着悬在顶空,发射瑰丽的亮光的一朵血莲花,不时也向展宁立身的枝头,投上几瞥来! 充份显露一付唯恐暴露的行藏又怕顾此失彼的猴急之相! 再打量在他三人左近的一处石洞的出口,这石洞一眼不能窥其全奥,幽深深地,不知能够通往何方? 敢情那藏宝所在,竟在这石洞左近? 展宁也是精灵鬼,情知长久站在这里不挪不动,也容易启人疑窦,何必不故作本能地,泰然地向崖边欺进几步试试? 身随念动,傍枝挪动步子同步,又一步向前蠕动着…… “站住!” 这声断喝,又落在展宁的意料中了! 展宁似是一大骇,佯装在不得不已之中又停下身来! 嗖地一声! 这三人分而又聚,又得肩站在一排。 但是双掌竖在胸前,似是一言不合就在动手! 贺天龙独眼一睁,恶狠狠地道: “老夫郑重警告你,你再敢擅越雷池一步,便是你的死所!” 展宁心里傲然冷哼一声。右手一指当顶曳劲欲坠的血莲花,苦着脸道: “敢不成要我永久站在这里,俟那地狱谷大队人马赶到活捉?……” 想是贺天龙也是真的顾虑,淡然一笑道: “你要活命却也不难,拿来!” 说声“拿来”,手掌遥遥向前一摊! 拿什么?展宁闻言,却故作茫然道: “拿什么来?” “你小子不要装聋卖哑,故作痴呆,老夫要什么,未必你不自理会得?” 贺天龙一句咆哮至此,厉声又道: “交出你怀中碧玉,我与你小子万事全休,你若敢哼出半个不字来,老夫准叫你葬身崖底,如何抉择,全在你此刻一念之间,你说!” 来势汹汹,贺天龙狞恶毕露! 展宁脸上一无表情,探手入怀,将那方钱形碧玉取在手上,故作恍然大悟道: “敢情你贺大侠,乃是对这方碧玉不能忘情是么?” “正是!” “给你就结你,横竖这物什对我已是一无价值可言了!” 话完手起,眼看一方碧玉就要脱手飞去…… 崖边并肩站立着的三个人,一个个面带紧张,紧瞪着展宁右手,一眨也不眨。 忽地,展宁似又想到了什么,手式一收道: “贺大侠,我将碧玉交给你之后,你可干万不能出手再来算计我的!” “当然!当然!” “我向你保证!”菊花仙姑一拍胸脯! 逐渐接近了展宁想象,他故作依恋地表情,启眼试探道: “贺大侠,据我所知这方碧玉已是废物一件了!你要它何用?” 贺天龙心弦一颤,反问道: “何以见得是废物了呢?” 展宁微微笑道: “地狱谷主存心觊觎宝藏,已将这座石楼山困得水泄不通了,你贺大侠自信接得下巫山婆婆与昆仑四番僧来?你空有一方碧玉,又将如之何呢?” 贺天龙何等心机,岂是展宁三言两语能够摸清底的? 他闻言故弄玄虚,哈哈一笑道: “用不着你阁下劳心,你只须交出碧玉来就罢!” 展宁并未就此气馁,一晃手中的碧玉,又道: “我此刻被困在这绝处险境,自不打算再要什么企求,不过,除非你贺大侠找着藏宝之处了,否则,我是不愿将碧玉交给你的!” “为什么?” 展宁傲然说道: “地狱谷主与我势不两立!你想,落在他手里了得?” 贺天龙城府深沉,暗自决定下一个阴恶的主意,一仰脸道: “如果是我将宝藏找着了,你情愿将碧玉交给我?” “当然!” “那我坦白告诉你,我找到了!” “在那里?” 这话问得太露骨,展这自也认为有欠妥当,送又补充说道: “因为,这石楼山全被那地狱谷重重围困了的!” 贺天龙陡然一板脸也道: “展宁,你过份唠叨了!你立刻给我交出碧玉来!” 姓陈的那老者也在旁插口道: “娃娃死了这心吧!关老爷面前耍大刀,你也不觉自惭形秽了么?” 菊花仙姑却另有见地不同,目注着展宁,浪声一笑道: “这是你最后一句问话是不?” “是的!”展宁一点头。 “答完这一句,碧玉就要无条件交给我们了?” “是的!” “使不得!使不得!” 贺天龙一叠连声说了两句使不得,又向菊花仙姑拂袖叱道: “这小子那里又是好相与的,你知道他怀着什么鬼心机?” “依你说,我等四人就该长夜僵持下去喽?” 菊花仙姑兀自反问得这一句,复急吼地道: “我管他存着什么鬼心眼,我只要他手中那方碧玉,答完他最后这句问话,使他心服口服,我不怕他能够插翅飞上天!” 理直气壮说到这里,戟指展宁又道: “你不是要问宝藏在那里么?你看,就在这里!” 玉臀一扬,转手所指之处,乃是偌大石洞行将出口的顶端! 菊花仙姑似是仁至义尽了,玉手一摊,媚笑道: “无话可说了,拿来吧!” 事到如今,展宁也顾不得研究菊花仙姑适才之言是虚是实了! 他,经这一句证实,疾出奇手,将碧玉迅速纳进怀中,双手在胸前一握,左手包右手握成一个太极图式,哈哈大笑道: “是的!展某最后还的两句话说,第一句,我要由衷感谢菊花仙姑,你一言点出迷津,将要使我终身受用无穷!” 崖边三人相忽瞅一瞥面带极度震惊之色。 “佛理讲因果,我与你三人旧账已清,你等若原回头是岸,请即刻离开这片断崖,若一心出手拦截我,莫怪展某下手无情!” 说着说着,当真昂头起步,一步,一步,向前跨动步子…… 展宁前言不符后语,举止也似似乎换了另一个人,顿使当面这三人着实怔了一怔! 贺天龙不念挖目之仇,为的又是什么? 现在眼看展宁大步沿着树身欺进前来,怔神中,也自猛然警觉过来,大声喝道: “站住!” 展宁充耳不闻,一步一步向崖边迈进! 急怒攻心之中,贺天龙那还顾得什么因果?什么叫做回头是岸? 叫声“打”,两掌全力向前推…… 一左一右的两个人,身形自也不敢怠慢,同时缩碗一亮掌…… 果然,六掌齐发…… 六股掌劲汇成的雄浑气流,隐隐挟带风雷之声,极其神猛地,便向展宁当胸撞到…… 展宁他,闻如末闻,见如未见,两掌当胸握着太极图式,心头默念着“两仪掌法”的“引”字诀窍,若无其事地,仍在沿树身渡向崖边!…… 下意识的意念中,心头却浮上一句嘀咕道: “师叔!这王道掌力我可没敢轻易使用过,灵不灵,就看此一遭了!我以生命作赌注,脚下就是幽深危崖,你千万不能使我失望的!” 祷念中,警闻一分为三的两股急啸风声挨身而过! 展宁穿过掌风劲气,仍旧一步步渡向崖边…… 在他脸上,浮起几丝笑意! 经这一来,又是一股庞大有无俦的气流涌起! 又走了前掌泥牛入海的旧路,却被展宁“引”得无影无踪! 老谋深算的贺天龙,傻了! 两旁的一男一女也傻了! 展宁步步欺进,两造之间约莫只有了丈许距离,展宁陡地立住脚跟,微微笑道: “怎样,要不要再试试?” 三个男女膛目乍舌,全都骇然噤口无声! 展宁声浪陡然一拔高,放声喝道: “展某不愿斩尽杀绝,那里来的回到那里去!滚!” 贺天龙仍不死心,大吼一声:“再来一掌!” 又是六掌齐发! 掌劲尚未老,贺天龙三人在俯身推掌,展宁故技重施的同一刹那…… 又一声暴喝喊“打”之声,响在耳边—— 随着这声出奇暴喝之声,打洞口的阴暗深处,涌出一股骇世无情的威猛掌劲来…… 这股劲力当真来得突殆万分,不在贺天龙的想象之内,也不在展宁的意料之中! 警见变故,展宁那里还敢站在树身多作勾留,一俟六掌齐发的狂飙擦身而过,点足飞身,一步跨上了悬崖! 就在展宁飞身上崖的同时,暴喝与惨嚎交相出口,人头攒动,身形四处飘飞…… 深邃的洞口阴暗处,长笑遽起…… 随掌劲冲出六个手执长剑的道人来! 这正是武当掌门人玄定道长与武当五个老道! 玄定道人一步赶到崖边,冲着展宁含笑点头,抚须说道: “幸会啊少侠,没想到我等又在这儿碰面了!” 转脸又望向崖下,幽幽一叹道: “贺天龙生平作恶多端,不纳善言,我武当一派间接也等于毁在他手里,他三人此番滚下崖去,真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了!” 武当六道现身的太以离奇,此番际遇谁能事先想得到? 展宁似警还喜,又点头还叹息,终于爆出一串长笑之声! 说真的,这个转变真是太以陡然了! 贺天龙一心算计别人,指望再出一掌,便可将这展宁推下树去! 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此刻应掌滚下崖的不是展宁,而是他自己! 可叹他身后究竟是何人抽冷子发掌,也无法掉头来看到真切,人随声下,便就糊里糊涂滚下崖去了! 身形不由自主地,迳自向下飞泻而去,耳旁急啸的风声,反倒使他神志猛然一清,暗暗叫了声:不好!不好!要糟!要糟! 有了龙门山坠崖的痛苦经验,他情知徒自挣扎,只有加速下泻的速度而已,反不如听其自然,保持头脑清楚来得好! 正因为有此意念萦怀,他惶然掉头四顾,对命运相同的一男一女出声招呼道: “不必紧张!这危崖约莫只有三十丈高下,若能凌空一折身,寻一处点足藉力之处,生命则就不足为虑了!” 基于地心吸力的原理,这三人下坠的身形何等快速? 咚咚咚,发出三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贺天龙最是机警强忍着臀部落地的剧烈疼涌,一翻身便就爬起身来…… 对谷底的长林短草,矮树丛林,迅疾投上一瞥去—— 夜风轻拂,那有地狱谷主的影踪? 他无暇仔细搜索,三步两步赶到菊花仙姑面前,眼看仙姑满脸俱是痛楚的表情,唯恐她喊叫出声,撮口作了个禁声的暗示! 脚下一滑,又赶到姓陈的汉子身边…… 那姓陈的跌得最惨,四脚八又地摔下地来,微微吐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贺天龙一心顾虑落崖未死的地狱谷主,附在陈姓老者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什么,一俯身腰,就待将他抱起身来…… 远远传来鼎沸的人声…… 贺天龙心知地狱谷的人马行将来到谷底,亡魂丧胆之下,那里还敢在此多作停留,一把抱起陈姓老者,就待因头招呼菊花仙姑…… 没容他身形娜动,斜刺里传来一声阴笑道: “贺天龙,老夫渴望见你久矣,没想到冤家路窄,我俩捅在这谷底相连。不要打算走了,留下命来再说吧!” 说着说着,一步步也就欺进身来! 万分出奇地,地狱谷主似是行动维艰,来势不如想象中那般迅疾,慢吞吞的,一步挨一步欺进身来! 贺天龙生平精于计算,此刻面对举世闻名的大魔头,再者,眼前火光乍涌,分明是地狱谷勤王之众,转眼就要赶到崖底,此刻已一发千钩,那容他多作思考。 极度情急中,贺天龙打横飘身放下手中抱着的人,独眼猛然一睁道: “老夫活命不成,你邬子云也莫想得到半点便宜,接招……” 人随掌到,一式虎扑扑上前来! 出掌迅猛,全力施为,他明是拼命拼骨的打法! 地狱谷主不进反退,闪身让在一边。 贺天龙全力劈出的一掌落了空门,狂飙破空生啸,拂动长草哩哩有声! 地狱谷主色厉言荏地阴阴一笑道: “就惩八招天罗掌,打算与我地狱谷主颃颉称雄么?告诉你……” 告诉什么?地狱谷主分明生受了展宁先后两掌,内伤已是不轻。适才虽经稍事调息,真力散而不聚,气血仍在心头起伏翻涌不绝…… 一阵急喘,致使他一句完整的逞强话也没能爽利说出口来,他唯恐暴露弱点,索性咽住话尾,因睁着一双鹞眼,硬撑在当地! 但是,他有一个指望,地狱谷的人马转瞬就要赶到谷底来,只要来人之中有巫山婆婆,抑或是那四个番僧,纵然只有两个阎王赶到,自己不但能够安全摆脱险境,贺天龙等人,也将是瓮中之鳖,无法逃出天罗地网了! 贺天龙情急慌乱,又焉能想到这些,就因为面对的地狱谷主盛名在外,岂是他敢于轻攫其锋的? 不是说:百足之虫,虽死而不僵么? 是打呢?还是逃? 此情此景这两条路俱有利弊不同,任恁他眼珠乱转,一时片刻出自拿不定! 片刻相持! 这是地狱谷主多么企盼的宝贵时光! 火光乍涌,人声喧嚣,转眼就要扑到崖底来…… 霍地—— 一条黑影电疾晃到,一起一落,来到了地狱谷主身前。 地狱谷主骇然,转眼一看,正是他急切等待的巫山婆婆! 巫山婆婆一步来在地狱谷主调前,用手一指贺天龙道: “谷主不必劳神,我老婆子三掌就在打发他……” 地狱谷主正要开口,但见那婆子出手一晃,自己眼前出现了一片漫天黄沙,扑鼻又嗅到,阵花香的气味。 一声警叫尚未出口,顿觉头昏目眩,双腿发软…… 咕吟一声,栽倒在地! 发生顷刻,贺天龙本能地一怔神。 巫山婆婆的人皮面具一揭,响起菊花仙姑的一声浪叱道: “呆什么?老娘这次出手马到功成了,还不快走,要等地狱谷人马活捉你?” 事出意料之外,贺天龙亟似恶梦初醒,蓦然也自警觉过来。 爆出两声得意之极的狂笑,候又警觉的一住口,再度抱起跌得不知人事的陈姓老者。一面迈开脚步,回头又一笑道: “我记得这儿似乎还有一条出路的,你随我来……” 一起一落,他倏又站定身子,用手一指地上的地狱谷主道: “他——” 菊花仙姑似也领会这来,急声道: “真的,不能放松这个魔头,老娘这就劈了他……” 一式长身,便又纵回到地狱谷主卧身之处来,玉掌一扬—— “使不得!” “使不得?为什么使不得?” 菊花仙姑玉掌上扬未落,满脸迷惑之色顿起。 贺天龙急声吩咐道: “娘子,劳驾你将他抱起来……” “抱他……”菊花仙姑又羞又茫然。 贺天龙急声催促道: “现在没有向你解说的时间了,我只须告诉你掳住这地狱谷主,群龙无首地狱谷的势力便不足畏了!再说,那展宁小子心切父仇等雪,贺某只需小用计谋,难道不能使他俯首就范吗?快快快!” 菊花仙姑夫话可说了,抱起地狱谷主,疾步追近贺天龙,浪笑道: “此刻我等奔向哪里?” 贺天龙狡黠一笑道: “与其回到贺家堡去,不如前往黄山你的绣纬,让他等闹的满城风雨,我俩忙里偷闭,享几天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人间艳福,不好?” “死鬼!” 转过石楼山麓脚,轻声调笑中,相率消失在暗黑之中! 几乎同时,地狱谷大批人马赶到了崖底。 灯球火把照耀的满眼通明,几曾还找得着谷主的影子? 吱吱喳喳,喧嚷一片! 五六、幸运天赐 成事在天 世事如过眼烟云,变幻莫测,有几件事能是出在人们意念之中的? 不是吗? 展宁打百丈佛顶被人推落危崖,自份是必无幸理的了!殊不料断岩上凸出一棵盘此古松,在死神手里又捡回一条命来! 他又几会想得到,那地狱谷主接踵又摔下崖来,展开一场古今难见的枝头之战? 贺天龙坐山现虎斗,出现的已是万分突然了!更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武当六道联手劈掌,使那三人先后又作了崖底的冤魂! 胡撞乱撞地,谁又能想到已经被地狱谷围得水泄不通了的一座石楼山,此处的一座宝藏,却又出现在眼前! 未必真如那地狱谷主所说,一切都属“幸运”么? 说幸运是真幸运,你看—— 正当展宁一模身边的火种已忖厥如,面对这座会暗无光的石洞一筹莫展,提身窜起无数次,也无法一眼看出洞底的端儿来,使他手足无措,心已气浮燥的同时—— 一片极强的灯火亮光居然打崖底照耀上来! 虽然此处洞口,离地尚有三十丈高下,藉这一片突起的亮光,却也将石洞左近照耀的织维毕现,入目清晰十分!他那有心急去关心崖底喧嚣的人群,也无暇来顾及崖下发生了究竟什么事,偕同武当六个道人,十四只眼睛如炬,直在洞口左近上下搜索不已…… 展宁一眼触及圆形洞口顶端,向内凹进去的一个部份时,欢叫一声:“在这里了!”打怀里掏出碧玉,点足也就腾起身形…… 左手攀紧在洞口凹处,右手疾出,将碧玉按进洞底,碧玉落实,发出当地一声! 他起手向左一旋—— 呛琅一声脆响入耳传来! 紧接着这声脆响,展宁左手攀紧之处的洞顶山石,发生了阵急骤的动摇…… 山石摇动,隆隆响个不绝,一如地谷剧烈震动一般!尘土遽降,撒得当地站立的人灰头土脸! 山石震动得过份剧烈,展宁攀手不牢,一跤也自摔下地来!正是洞顶砂落如雨,道俗七人不敢向上仰望之时,倏地—— 呼呼两声暴响又起! 一片混乱中,展宁似觉当顶落下来几件什么物什,紧接着,巨响响蓦然中止,尘砂澄清,眼前呈现的景物,使人称奇不已,瞠目无言! 因为,在适才两声隆然暴响声中,石洞的来路上,平空落下一堵墙来,严丝合缝地,将去路给堵塞住了! 洞顶顶端,却裂出一个足可容人的洞穴,黑黝黝地,一眼无法窥其堂奥! 展宁心悬那方碧玉,拾眼上望—— 洞顶改了式样,那里还有碧玉的下落? 虽然,到此为止,碧玉已是一无价值可言了,但,除了它本身晶莹可爱不说,这是那白娘娘立意舍命成全的唯一遗物,睹物如见人,丢了岂不可惜? 心念不释之中,一低头,又在地上寻找起来…… 展宁脸上变颜变色,也将武当六道送进五里雾中去了! 六个人紧紧瞪住展宁,就是想不到他何以尽在宝藏洞外徘徊留连? 皇天不负苦心人,展宁低头左找右找,却被他找出端倪来了…… 麝石堆积的狼藉土堆里,被他翻出一个体积甚小的白纸包儿来…… 包儿上写着两行字迹,那是—— 碧玉原物收回 赠你火种一包 纸包信手拆开,果然不错,正是一包竹制的火种! 展宁患得患失地,暗自嘻道:“收回?这两个字眼用得恰当么?他也真是过份吝啬的了,品品之物也要来计较的?” 他取过一支火种,正待跃身进洞之时,一片嘈杂的人语,打崖底传来— 一个说:“不错!正是这片危崖顶端!” 一个又道:“此处不见谷主的从影,敢情是那姓展的小子做了手脚?” 另一个暴吼道:“管他,寻到适才那奇响来源之处再说,不怕他能飞上天!” 两个声音同时叫道:“走,走走,走!” 叫走声中,一窝蜂似的又离开了崖底,展宁存身的石洞口,火光又归熄灭! 展宁移步来在说定道人身前,笑道: “地狱谷之众,耳听这两声隆然巨响,势必要展开一阵搜山行动,几位道长请随我进洞来吧!” 玄定道人一口拒绝道: “贫道师兄弟以劫后余生,不敢再存任何非份之想,小施主不必为我等耽心,此处后无去路,前有数十丈危崖,倒真是一处拒敌的良好所在,你请!” 用手轻轻一推展宁,又道: “再说,我等为你小施主护法,不也正好么?” 展宁眼看玄定道人满脸固执之色,分一个火种塞在他手里,微笑叮咛道: “道长一番盛情,展某暂时不言谢意,一旦若有强敌攀上岩来,你等只管打从此处洞穴撤退,我等联手御敌,也可照应呢!” 不待玄定道人再说什么,展宁长身一起,便就扑进洞去! 扑进洞口,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级连一级的石级! 这些石级,成螺丝形状直接向上揉升,藉火种微光拾头打量上去—— 似是无尽无止,漫无止境! 展宁踏上宽不尺许的石级,随着脚踏石级的微微声响,拾级而上! 有了龙门山的一番经验,他的眼睛,始终没敢忽略迥环而上的石壁之间! 就这样既谨慎而又小心地,向上猱升…… 一级又一级! 一口气约莫登上了足有两百来级,那里看得出半点蹊跷来? 望望头顶,微光所及之处,仍是那样漫无止境,似有无限高远…… 看看脚下,空荡荡,黑黝黝,一眼无法及地! 现在,他手执一支散发微光的火种,站在这螺旋盘升的石级之上,无声无息,就像是一具有血有肉的幽灵! 静! 过份寂静也着实有些骇! 也只有似这般出奇静寂的环境,方能遵使人麝心日淡,情感逐渐升华! 就像走在龙门甬道里的心情一样,灵台静如止水,一切人间的烦恼,全抛在九霄云外去了! 他一无疲惫之意,反倒将前进的速度缓了下来,一步步向上继续猱升…… 若说龙门石窟工程伟大,这一直向上的石级,将更属艰难了! 创造此处宝藏的高人,他的胸襟将是如何渊博!伟大! 展宁扶摇直上,终于在急弯转折处,被他找到隐隐约约的两行字迹来。 壁上的字迹是这样写着—— 再上四层楼—— 留步且喝一杯酒! 极目看清这两行字迹,展宁这才恍然大悟了,憬然忖道: “不错!最后此处宝藏的暗语就是——再上四层楼,难怪似这般步步上升的呢?” 忖度到此,似又大雾满头地,忖道: “留步且喝一杯酒,酒呢?酒在那里?” 没想到安排此处石洞的高人,还是一个相当风雅的妙人儿,我展宁为寻这几处宝藏,几几乎丧失了一条生命,能得一杯陈年佳酿,此行也就不虚了! 为什么不见酒来?敢情是我方位站得不对,没触动机关? 迷惑中,往上又跨一级—— 一步一跨,身右传来“咚”地一声,接踵又起轧轧轧轧一阵连续奇响…… 这声奇响,来得固是万分突兀,正因为落在他意料之中,再者,他已经对前几处宝藏,对洞中设计之精巧是早巳领略过的了,所以他闻声一无惊意而处之泰然! 奇响声中,右壁陡然裂开一道足可容人进出的大石缝! 展宁想也不用想,一撩衣,便就走了进去! 许是他去势甚急,一步步入石缝,差点就与一个急步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退无可退处,他折身迳向壁间一点。 奇怪的很来人在他身前也止步定下身来! 这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秀发垂肩,罗裙曳地,目廉微阖,浅浅甜笑…… 分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这女子手中托着一个银盘,银盘正中,置着一个细瓷盖碗,展宁不动她也不动,面对面地,似是痴僵住了! 惊见来者是个女人,格于礼法,展宁油然而起一缕甚为尴尬的神情,霍地,他眼珠一转,龙门石窟老和尚的幻象又浮现眼前…… 憬然暗忖道:是呀!此处长年不见天日,那里会有绝色女子出现?敢情也是一尊蜡制的人身?又是一处机关么? 心存此念,藉火种微光再度抬眼打量过去—— 这女子青丝半垂羞遮面,朱唇未启笑先迎,粉颊微颦,风音嫣郁,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令人一见,顿与一股神魂飘荡之感! 但是,在那目廉微阖的秀眸之中,却缺少一泓明亮如水的秋波! 当然,这必是一尊蜡像无疑了! 似恁般活色生香,却也真能使人意乱情迷的! 展宁移目转向银盘中的一只盖碗,心忖:想必碗中所盛的,就是陈年佳酿了! 长者赐,不敢辞,我又拘泥什么呢? 想到这里,心头缔念尽除,紧依在壁上的身子自也动了一动…… 他一动,她也动了! 那女子双膝微微一曲,手中的银盘向前伸了一伸。 展宁再也不需犹疑了,含笑伸手,接过盖碗来。 掀开盖碗一看—— 碗中所盛的却是半盅黑色液体! 凑在鼻子上,却又无味无香! 展宁茫然心道:这是什么酒?酒还有黑颜色的吗? 转念又想道:该死!多生疑虑使是不敬!前几处实藏石洞,那一处也没有亏负我,纵然这是一盅毒药,我也当依言喝了再说! 一仰脖劲,喝了个干干净净! 黑色液体入口,苦涩涩地,委实难以下咽! 一念顽心袭上心头道:这,那是什么陈年佳酿,如果世间的酒,怎是恁般难以下咽的苦涩味道,我那酒怪老哥哥,也不至嗜酒如命了! 一念顽心甫落,展宁使就发觉有些不对了! 这黑色液体究竟是什么?怎么一口喝下去,便立生一股火辣辣的感觉? 就象是一蓬烈火! 入喉烧喉,落胃烧胃,液体流到哪里,便就烧到哪里! 绕胃过肠,一直迳向小腹下面撞去! 这是怎么搞的? 展宁一手执着火种,一手扬着空碗,楞了!呆了! 体内的一股无名火愈来愈焰,似有一发不可遏阻之势…… 逐渐地,使他六神无主,意马心猿…… 下意识地,使出一股本能的强烈冲动! 冲动……冲动……眼前五色迷离,幻象顿生了! 望一望手托银盘,含羞的美人儿,禁不住心头如小鹿般乱撞起来…… 越是他此刻六神无主,愈觉当前存在着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美人胎子,现在,他只有一个疯狂的想法,那就是一泄…… 原先以为这是一尊蜡制人像还不觉得什么,此刻将她看作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愈发觉出她娇羞不胜,直如天仙化人一般! 按捺不住势如烈火狂腾的意马心猿,展宁将手中空碗信手掷在银盘里,双手向前就是一抱…… 琅玲一声—— 碗与盘同时被他拂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 倒是真正奇妙得紧,那女人手中碗盘一除,她似有无比娇柔地站起来,偎进展宁怀中,极似一只依人小鸟…… 按说,展宁下一步将是全力扑倒这个天仙化人的美人儿,狂放不羁了…… 但是,并不! 因为适才传来的一声脆响,不啻是一古警钟,使展宁在强烈冲动之余,倏又怔了——灵台间,一个声音在大叫道: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是呀!我要干什么? 展宁不傀天赋异禀,一念立生警觉,悬崖勒马,前扑的双臂陡地一收…… 那女人仍旧站在当地,一动也不动! 展宁不敢再看这媚态华露的美女,一转头,看见落地匝碎了的一支细瓷盖碗,与那个亮光闪闪的银盘。 燃烧在体内的烈火,仍然没有稍减的迹象! 心烦意乱之中,微微有几分歉意,强自熬住欲火焚心的痛苦,俯下身去,将破碗碎瓷,拾在那个精致的银盘之中! 碎瓷落盘,发出一声脆响!再拾一片,又传来一声脆响! 接连几声清响频传,无异是在展宁浑噩的神志之中,灌输了几许灵心慧性! 此刻因为他正是执火俯着腰身,在亮光的银盘中间,适才被那碗底遮盖之处,顿然展现出几行蜡头白色字迹来…… 若非展宁此刻凑身切近,银白两色本就混淆难分,而且字迹又是如此细小,在他神志迷乱中,焉能注意及此? 乍见字迹,展宁如获至宝,仔细看上去—— 上面三行字迹这样写着: 扑倒女人蜡像,便就触发毁洞机关,尔尚能勉力自持,足见定性坚强也! 展宁骇然一吐舌头,转脸对那媚态横生的蜡像女人,又投送忽忽的一瞥。 凛骇微生中,再向下面看去— 黑色液体并非人间凡品,能有伐肌洗髓,脱胎换骨之功! 尔急需宁神内省,功行三大周天,当知书生言之不谬! 展宁体内欲火如焚,已觉焦灼难耐,那还顾得捡拾地上的盘碗,一屁股坐在地上,灭掉火种,盘膝行起功来…… 丹田气动停留在脏腑之间的一丛怪火,过重楼,撞紫府运行在全身四肢百骸之间…… 一个周天下来,全身似是舒泰了不少,展宁不敢怠慢,继续屏息修习,一俟三个大周天运行终了这才猛然睁开眼睛! 真的,黑色液体果然妙用无穷,遵言运功完毕,那股能使人发狂的怪火淡失无踪了,而且方寸清明如水,浑身轻灵而舒畅! 最使他意想的到的,此刻他不用打亮地上的特制火种,也能将室中的一切看得相当真切,这不是顿觉迥然有异了吗? 先警后喜,一咕嗜爬起身来,一眼触及蜡制美人,犹有余悸地轻声一笑道: “穷途书生老前辈!您的计设与栽培,真是精密而又周到的了,可也太以捉弄人,若非我闻声知警得早,就葬身在这石窟中了?危险!危险!” 在似喜还警的心理状态之中,他一步跨出这间石室! 步落梯级石阶,呼地一声暴响又起…… 身后的石缝紧紧关住了,乍看一眼,半点痕迹也找不出来! 石壁是却多了五个字: 再上一层楼 展宁骇然一摇头,心诚意正地,迈步又踏上直向上旋的层层石级…… 现在,展宁用不着仰仗火种的微光开道,石窟中虽仍是暗黑一片,在他看来一如洞中观火,清晰十分了! 石级上的一撮尘土,抑或是壁间的任何一个记号,他全神观察,半点也没能放过。 一心一意,顺着石级步步上升…… 迈步如飞,身轻似絮,倒是较比先前轻灵不少! 霍然,又一声石壁裂开的暴响之声,连续响起—— 右首壁间又裂出一道足可容人的岩壁石缝来! 展宁一步走进石缝,随势向右再一折身,顿觉耳旁异声大炽…… 嗖嗖嗖嗖,一连窜出十二个人来! 展宁骇然住步,瞠目瞪视着,挡在道中的十二具机器人! 十二具机器人,或偏左,或偏右,身上摆出的架式显然各有千秋! 但全都堵塞在展宁身前的狭窄甬道上,使他前进不得,一眼也看不透其中玄虚! 一动也不动,就是横身阻在过道之上。 壁间露出石缝,显然就是所谓的“二层楼”了,铁人挡道,这又是什么名堂? 是不是要将这十二具机器人移走呢? 想到移字,展宁上前猛然一推铁人的身子…… 蜻蜓撼石柱,半点也移它不动! 展宁极度困惑中,一咬牙,双臀连上全忖劲力…… 任他连足了吃奶的力,铁人几立如山,分毫也移动不了! 摇摇……撼撼……终于被他摇出蹊跷来了! 当地一声,机器人当胸落下一块铁牌子,牌子上,赫然只有一个大字——天! 天?天什么?……展宁玄雾更深了! 五七、缺毫厘 无缘见藏宝 平白出现这样一个“天”字,确够令人扑朔迷离的了! 天?天什么呢? 展宁的心湖,刻正静如一泓止水,随着悠然出现的这个“天”字,宛如一粒石子,投在幽邃深远的枯井里,心念大动起来…… 他知道,要想破除满头迷雾,剥茧抽丝找出头绪,只有打从这个天字着手! 但是,天字的范畴实在太广,使他不得不耐着性子推敲下去…… 天,天道、天理、天人、……天长地久、天作之合、天经地义、天诛地灭、天衣无缝、天耸骨肉、天不假年…… 想到每一个有关天字的词语和典故,他逐一琢磨,又摇头自行否决掉了,致使他仍旧在这天字头上挖空心思,焦思苦虑…… 天地,天人交战、天不绝人、天网恢恢、天罗地网…… 想到天罗地网,他像是被毒蜂蛰了一下,一口气又往下念道:天保九如、天无二日、天克地动,哈哈,是了!是了! 他,举手一敲自己的额角,极为自责似的,暗自忖道: “我怎么也钻进牛角尖来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恰好是十二具机械铁人,这不正是吻合了十二天罡之数?这个‘天’字,不也明明指的就是天罗掌么?” 忖度至此,又与一念道: “是不是要我施展天罗十二掌呢?我先来试试看?……” 说试就试,他一这天罗掌的起手式,打出第一招“天官赐福”…… 就当一股白蒙蒙的气体陡生,掸向当面的这具机械人时,说巧也真巧,原本是他推也推不动,移也移不走的一具机械人,身形应掌幌了几幌,终于唆地一声,却是自动退回到右面的壁间去了! 第一个挡道的机械人一退,展宁的信心大增了,一招一招的天罗掌劲,迳向这些机械人身上推了过去…… 嗖嗖之声入耳响个不绝。 当他将天罗掌最后一式“十二天罡”施展出手,最后一个机械人也退回到壁间,展宁人随掌进,眼看就要走到甬道尽头的时候,刷地一声响! 就像千斤锤似的,遽然在他身前,落下一堵石墙来! 石墙上,铁划银钩的字迹,这样写着: 经过伐毛洗髓了的有缘人,本身内力增进,等于一个甲子以上的刻苦修为! 本书生在第二层楼上,安排两种玄门功夫,皆得我这内功诀窍,练成一种足可抵御兵刃与掌劲的玄门罡气,又可使你意随心动,练成隔空打穴,收发由心的指上功夫! 尔若能持之以恒,可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附玄门内功修为诀窍。 展宁身受了这穷途书主不少的好处,至今也摸不适这穷途书生究竟是个什么人,他匍匐在地上,意正心诚地叩了三个头,这才盘腿跃坐在地上,参详着穷途书生的内力修为诀窍,目廉微阖,行起功来。 穷途书生的行功秘诀,显然地,与一般的行功方法不尽相同,按一般的连气行功方法,分明是先提动气血,在通过“玄机”穴之后,经“巨阙”穴,直达“玄联”而循环运行一息才是,没想到穷途书生的行功诀窍,在气血连行至“巨阙”穴之前,尚要一左一右,在乳下的“幽门”穴上绕行三转,而后方得回返太田穴部位,这其中究竟有何玄虚,壁上既无注脚说明,亦无其他记载,展宁也只好闷在肚子里。 因为,凡是气血连行,全有一定的循环路径,不可标新立异,也不能略为马虎,一旦岔气入脾,将异致走火入魔的危险,不但行功的人一身功力全废,而且也有性命不保的危险,所以,气功为练武人的基础之学,一点也不能粗枝大叶。 展宁今日的一身造诣,经这石楼山伐毛洗髓之后,怕已是当前武林中鲜少能敌的高手了。按说,他此刻面对有生命危险的一椿奇门武学,必需先要衡量得失,不可贸然蹈险尝试方是,讵料,他是一个傲骨天生,嗜武如命的少年人,他能够平白舍弃一次难以寻觅的机缘么? 何况他又正是信人而不疑,他能够对这穷途书生,遽与一股冒亵的猜忌之念吗? 现在的展宁,他脑海中并无半频患得患失的想法,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就按照穷途书生的玄门罡气修练心法,闭目行起功来…… 待他一经提气,内力冲激在左右乳下的两处“幽门”穴上,他隐约似乎只觉有什么东西在穴上梗阻着,使他提动的气血无法畅行!…… 强猛的气血提动,冲激在这两处堵塞之物上,发出微微的声音。 他既是下定决定要来尝试,他那里又能半途而废? 牙关一咬,猛提一口又一口的真气,向“幽门”穴上掸了过去,他不自知,在他头顶已是发根竖起,豆大的汗珠,已在沿腮滚落下来…… 一遍又一遍的冲激,一次又一次的咬牙苦撑…… 终于,在他体内传出啵地一声钜震,跃坐中的展宁,几乎就被这股潜在的钜震,震的将要倒下身去…… 尽管体内发生了遽然变化,闭目行功的他,可也不敢有半点大意疏神,蹑思静虑,守舍抱元,让自己的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力真气,连续在两处幽门穴上撞了三撞,这才连气下“巨阙”,走“玄关”,完成了第一个大周天。 一个周夭行功终了,除了幽门穴上仍有略微的痛楚之外,并不感觉有什么显著的异样,他再提一口真气,继续又行起功来…… 原先他在第一层楼,几使他遵致不堪设想的局面——一杯黑色液体,丹田下面陡生的一堆怪火,是经他当时行功,按奈住了的,此刻再经他连气提调上来,随着真气在四肢百骸之中流动,发出“劈劈”“啪啪”一阵断续的声响…… 紧接着的,便是浑身一阵舒泰,内力却如泉涌一般! 待他确知对这截然不同的行功心法,已是能够连用自如的了,这才全神贯注,将壁上的两种玄门功夫的诀窍熟记在心。 确定一无差错了,他喜心翻倒,振衣步出了此处岩壁石缝。 一步堪堪落下石阶,身后,又传来“呼”地一声响…… 果然,身后的石缝又复还原紧闭住了,石壁上仍是五个大字…… 请上三层楼 历练过这样两层石穴,展宁对于穷途书生的布置,以及他高人一等的精密匠心,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了,他暗自忖道: “这窍途书生究竟是个什么人呢?雪山长眉和尚自创‘天罗掌’,青城玄通子道人发明‘地罗掌’,这两种掌劲虽可说是集天地宇宙之奥秘,化万物变化之神奇,已然是傲视武林的希罕绝学了,但是,那里又能及得窍途书生的‘天地一元功’?更不要说是妙绝人间的‘玄门罡气’与‘指上神通’了!” 沿着螺丝状的级级石阶,一步、一步往上猱升,心事一如潮水又自忖道: “当真的,这八处宝藏,一处比一处奥秘,也恰恰符合碧玉之上最后那两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难怪那贺天龙舍死忘生,要来争夺不休哩!我先要看看,在这第三层楼上,又是一宗什么玄奇武学?……” 竟自步随念动,走呀走的,倏然—— 想是他脚下又触动机关,耳旁又响起一片石壁开裂的断续暴响…… 在左首壁间,却应声裂开一道石缝来! 展宁一步跨进石缝,向左一折身,身形尚未定,耳旁异声又起…… 就像二层楼的情况一样,嗖嗖声中,一连又冲出十二个机械人,挡在道上,一恁般情节,展宁骇然一声惊叫道: “糟了!适才十二具铁人挡道,是要我用天罗十二式将它移开,此处石穴中,又出现这十二个挡道铁人,不用说,一定是要考验我的地罗十二式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糟到家了!因为,我在那小孤山,只仅学得地罗第九、十、十一三式,在龙门山,学得最后一掌‘十二地煞’,前八掌已被那贺天龙在怀玉山,九官山,剽窃去了呀!这怎么辨呢?……” 展宁暗叫了几声:“糟,糟,糟”他怀着似信又不信的想法,一步走近挡在身前的一具机械铁人身前,双臂一连功,猛然一阵摇摇撼撼…… 当地一声! 那机械铁人,当胸落下一块铁牌子,牌子上,果然只有一个大字:地! 想法获得证实了!展宁周身顿觉一寒,仿佛跌落在冰窖里! 怎么辨? 他知道,有了第二层楼的经验,恁他硬挪,是无法将这十二具机械铁人挪动分毫的,那也就是说,没有全套的地罗十二式,近在咫尺的一宗绝学奇功,是无由得到手,只好徒呼负负,入宝山而自空回! 现在的问题是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人在面临绝望的时候,他将连用所有的心计来求得辨法补救,此刻,展宁的思维也不例外,他第一个想法,便是如何连用头脑,设法移走这挡道的十二具机械人。 首先,他试试天罗第一掌“天官赐福”…… 首当其冲的这具机械人连闪也没闪! 再试试“天地一元功”,又试度地罗第九式“九转迥轮”,甚至最具威力的地罗最后一式“十二地煞”也试过了! 那十二个机械铁人就像脚下生了根,动也没动分毫! 搬也搬不动,打又打不走,面对着借大一堆机械人,展宁真是无法可施,陷落在极度的失望深渊中了!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先后涌在他的脑海里…… 第一个躜进他脑海中的人,就是邬金凤,如果不是他陡逞傲气,打发她陪伴那酒怪老哥哥转回安庆去了,她势必要追随他来这石楼山,此刻假如有她在,打退这十二具挡道的机械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一转念,他又想到那贺天龙,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地罗十二式怎能残破而不全?现在,也不致面对一处宝藏,而告束手无策! 空自悔恨似也无济于事,用什么辨法能代替地罗十二掌,取得这三层楼上的奇妙绝伦呢?…… 总不能平白损失一处宝藏的呀?…… 他反覆思忖也百思莫得其解,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对着这十二具铁人发起怔来,他在想,如何方能渡过跟前这重难关!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了…… 他宛如一尊泥雕木塑的偶像,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两只眼睛瞪得滚圆,目廉一关一合,在暗黑的石缝甬道中,发射出刺人心魄的缕缕寒光! 周遭,就像死般的沉寂! 展宁也不知道究竟担搁了多少时光,他也无暇来思考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亟似老僧入定一般,挪也没挪动一下身子! 霍地,石缝外面,螺旋形状的石级底端,传来一片叫嚣的人声…… 这是什么人吵闹?难道有人要冲进这藏宝石洞中来么? 展宁不胜其烦,含有无比怒意陡然站起身来,一步来在石缝裂口处,向下看去—— 喝,在他身下不远,可不正有一线微微光亮,在往上急遽飞升么? 这丝微光,就像幽灵般的一堆鬼火,直向上飞升,似有无比的快捷,不一时,便就来到展宁身下,不足三十丈高的距离…… 随着这丝微弱光亮,先后窜起六条身影,在这门个人影的下面,又响起一片震山荡岳的喧嚣吼叫之声,贯耳如雷。 展宁此刻的目力何等敏锐,一眼看出,随着微光跑在前面的,正是由武当掌门人率领的五个道人,追在后面的,由昆仑四番僧领头,吆吆喝喝,率众追上前来…… 武当掌门人——玄定道长,一面发足沿石级狂奔,不时却向下劈去一掌,每当一掌临头劈去,下面便响起一陈狂暴吼之声。 一逃,一追,转瞬便就来到展宁立身之处的石缝所在! 展宁极大喝道: “众位道长不必慌张,展宁在此!” 一声大喝甫刚落音,武当六道已先后来到展宁身边,展宁那里容得四个番僧肆虐张狂,口里又叫一声:“接展某一掌!……”经伐毛洗髓,此刻施展出手的掌上动力,自也不是先前可比,掌劲激荡在这密不透风的岩石实道中,宛如雷动九天,轰轰然呼啸不已…… 入耳听得“展宁在此”四个字,由昆仑四番僧,率领着的一行追赶之众,便就先后停下身来,当头再涌来如雷呼啸的掌劲,但听得有人叫了声:“退!”俱皆争先恐后遽降下去…… 下面,传来一声狞笑道: “娃娃,非是洒家不敢接你一掌,我等是唯恐这石洞震塌,与你这小子落个同归于尽之局,就太不合算了!哈哈!” 展宁恨透了这四个目中无人的昆仑番僧,左臂一抡,又待迸出一掌…… 玄定道长摇手制止道: “少侠,不能再打了!你的掌劲浑厚无比,说不定此处石洞当真禁受不起呢!” 展宁点头收式中,玄定道长极为关怀地又道: “少快的洞中之事,已经完事了么?……” 展宁扔摇头,正待出口说明原委,下面又传来一个番僧的大叫之声道: “娃娃,你将咱们谷主掳到那里去了?……” 谁掳走了他们谷主?展宁既无未卜先知的本能,他那能得知发生在谷底子事? 他想也没想,脱口便答道: “见鬼,谁见过你们地狱谷主来!” 武当掌门人,却是别有用意的冲着展宁一摇手,引颈向下,迳自扬声大叫道: “不错!你们谷主就在这里,你等若是先行退出洞去,保证将地狱谷主平安交回你们,否则……” 洞底,响起一阵吱吱喳喳的窃窃私语之声。 在掌门人身边,展宁闻言楞住了,他移目望在玄定道人脸上,诧然问道: “道长……你这是?……” 玄定道长嫣然一笑,附在展宁耳际轻声道: “四个番僧狞恶成性,若不诡称地狱谷主正在这里,他等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少侠洞中之事尚未完了,贫道用这缓兵之计,使他等投鼠忌器不好么?……” 展宁傲气如云的道: “我不管他什么昆仑四番僧,他等不妨冲上前来试试……”言未落音,身下又传来一声暴笑道: “展宁姓娃,你有种就答覆洒家两句问话,敢不敢?” 展宁一声狂笑道: “有什么敢不敢,有屁尽管放!” “我先问你,咱们谷主此刻在何处?” 玄定道长没待展宁开口,又迳自出声回答道: “我已是明明白白答复你了,何必这样唠唠叨叨?” 展宁摇头无言中,身下一个番僧的厉吼之声又起: “黄毛!洒家不愿与你七嘴八舌,我只要那娃娃答话!” 说到这里,迳又大声喊叫道: “娃娃,洒家认为你,还有几分信守可取,你爽爽脆脆答应一声,咱们谷主,是不是你这娃娃掳走了?” 辰宁启眼一瞥身边的玄定道人,毅然应道: “我立意只要杀那邻子云,我要掳他干什么?” “这样说来,谷主不在北处石洞里?” “当然!” 展宁答话干脆俐落,身下传来几声茫然惊叫。 惊叫声中,夹持着一个昆仑番僧的一句狞笑道: “娃娃,佛爷相信你这一回,为了报答你答话干脆,赐你一个全尸吧!” 声音愈去匆远,终至默默无闻! 武当掌门人一跺脚道: “少侠你上当了!现在,我等只好沿着这级级石阶往上爬,看看能否找到一条出路,否则,一俟洞底的火焰上冲,真个是上天无路,人地也无门呢!” 展宁闻言依然一惊道: “怎么?他们有心要放火?……” 玄定道人摇头微吁道: “此处洞底,已然堆满了易于燎原的引火之物,他等唯恐被你据去了地狱谷主,投鼠忌器,不敢遽而下手纵火,现在既己确定那邬子云不在这座洞中,四个番僧狞恶成性,能够不骤下辣手么?……” 展宁闻言踌躇中,玄定道长在旁又敦促说道: “不能耽误了,少侠随我等即刻向上找寻出路要紧……” 展宁手指着石缝之中,十二个铁人挡道的一条甬道,摇头拒绝道: “我尚须筹思得一个解决辨法来取得这处宝藏,这样一走,不是暴殄神物了?” 站在一旁的武当五个老道,也异口同声催促道: “展小施主确不能多作犹豫了,万一那四大番僧合力摧毁洞底,我等也只好共同葬身在此处石洞里,无法逃生了!” 展宁意念既次,甚难再受人左右,转头一笑道: “六位道长请先沿这石级而上,设法寻求出路去吧!我不到黄河不死心,也许能够苦思得一条解决途径来呢!” 展宁表现的如此坚决,武当六个道人似也无活可说了!玄定道人上前微微一笑道: “我等不愿打扰少侠的清思,玄定率着五位师弟,沿这石级且先上去看看,若能寻觅出一条出洞的路径,我等的七条生命便就不足为虑了!” 展宁点头同意的同时,六个老道相继提气纵身,沿石级猱升上去…… 留下展宁孤身一个人,攒眉苦思在石缝门前。 脚下,已然传来一片火光,扑鼻冲来一阵浓烟气味。 真的,地狱谷的鬼卒,已在石洞底端纵火了! 火势来得相当猛烈,浓烟刺鼻,那容得展宁站在石级上面宁神思考? 火舌狂卷,却将溅上展宁身边! 五八、冲埋伏 展宁露玄功 烈火熊熊,加上能够令人窒息的浓烟弥漫上窜,展宁真个是燃在眉睫了! 奈何,这处石缝中的问题,没能筹得解决之道,他岂肯轻易放弃一这座宝藏? 地狱谷纵火前来干扰,使他怒极而后恨生,左掌一翻,一股狂飙应掌而出—— 唬地一声响! 上窜的火舌与浓烟,迎着当头罩下的雄浑掌劲,气焰倒是低了一低。 劲风拂过,火势更是嚣张地又向上窜起…… 展宁万分气恼中,一掌接一掌拂将下去…… 虎虎声中,火舌忽高忽低地,直在上下跳动…… 在掌劲间歇之中,一股一股的浓烟,仍在直向上冲不已。 不到一盏热茶的光景,烟雾愈来愈浓,视界已是模糊一片! 呼吸自也发生困难,令人呛咳不已,立生一股窒闷的感觉。 泪水也不住的涌出哐来! 展宁空有一身超人的功力,他禁不住烟与火的交相夹袭,就在他走也不是,不走又不行,心意拿捏不定,而又手忙脚乱之时…… 玄定道长的一句惊叫之声,在头顶响起道: “啊?此地怎么又露出一处石缝来了?少侠,少侠快来!” 耳听这声惊叫,展宁张口漫应了一声,他这一张嘴,又吸进一口猛烈的浓烟,引起一阵子急遽的呛咳。 涕泪横流中,他依依难舍地,又向挡道的十二个机械铁人投上最后一瞥,摇摇头,暗自叹息得一声,这才忍痛放弃了此处石穴。 当他一步落下石级,看清身后的石穴究竟闭实了没有,两掌劈开当面即将临身的火焰,点足一连劲,提气往上一纵身。 一点一纵,约莫猱升到八丈高下,身形越往上提,逼人的火势威力似乎就减少了许多! 眼看视界已是清晰了些,方始落足在螺旋盘升的石级上,其疾如风地,迂自沿着级级石阶攀升上去!…… 一阵子发足提升,已然赶到武当六道的身前! 想是这六个道人脚下触动了机关,果然不错,在左面壁间又裂出了一个足可容人的石缝,令人至为神奇地,是这螺形盘升的石阶也就到此为止,前无出路了! 玄定道长率领着五个道人,鱼贯站在最后的几级石阶上,面对着此处裂开口的石缝,却没有走进石缝里去。 展宁一步赶到玄定道长身前,低头看看脚下的火势,火势虽仍然嚣张末减,似乎只能及到适才他立足之处的三层楼为止,没有足够的力量上冲到洞顶来了! 洞中密不透风,火舌的炽热仍是咄咄逼人! 浓烟密布,呼吸仍有不畅的感觉! 火舌狂卷中,遥遥在洞底传来一声暴叱道: “娃娃,洒家限你立刻退出洞来,若再是一味的不理不睬,莫怪佛爷没有好生之德,要出手摧毁这个石洞了……” 此喝喊叫的声音,意恶言凶,听在武当六道耳中,脸上直在变颜变色,望望出路已绝的洞顶,再瞥左壁裂开的一道石缝,十二道眼神,终于定止在展宁的神色之间! 展宁颔首一笑道: “石洞到此为止,已是前无去路的了,六位道长且随展某进这石缝再说,究途书生老前辈若在此处没有去路安排,我等只好再找突围的途径!” 事到如今,玄定道人也不再作执意坚持,一点头,尾随展宁步进石壁穴缝…… 走进石缝,眼界陡地一宽…… 此处石缝,显然不是先前展宁经过的几处狭窄甬道能比,这是一处约莫八尺方圆的一块宽敞地方,石壁上凸凸凹凹,起伏而不平,亟像是经过人工雕塑过了,但,一眼却又甚难看出端倪来。 漆黑如墨的石室中,什么陈设也没有,右壁上只有几行字迹这样写着: 八座名山,安置着本书生与雪山长眉和尚、青城玄通子道人三人一生心血之所积,有缘人到此,已是大功已成,艺满学成! 究途书生一生杜撰,有缘人不必白费精力,考究本书生的去脉来龙,尔能一本上天的好生德意,为莽莽武林锄强险恶,我三人广幸得人,不负我等苦心孤诣之所托了! 石楼山岩洞,工程最为浩繁,四层楼之中分别安置着:伐毛洗髓、玄门功夫、兵刃招式,以及此室壁上的“妙手三招”,有缘人按照程序完成,不论远打近搏,均可连用自如而了无遗憾! 拂去“妙手三招”的壁上留字,你将又能获得一宗最为实贵的东西! 穷途书生最后留字! 见到留字,展宁方始明白在三层楼上。无法移走那十二具挡道铁人,机缘错过了的,原来是有关兵刃的招式,展宁口里叫了声:“可惜!”微又摇了几摇头。 展宁专心凝注在壁间的留字上,婉惜叹息中,几已忘人忘我,身边,响起玄定道人的催促之声道: “少侠的行动最好要迅速一些,因为……” 展宁如梦方醒,掉脸急问道: “有什么不对?” 玄定道人面色微变道: “你没感觉在洞底下方,有人直在喧嚣不已,石洞也有向下倾场的迹象么?……” 经玄定道长这一提起,展宁也觉出有些不对劲,遥遥传来几声呼喝之声,夹杂重物坠地的塌倒声响,此处七人立足的一间石室,也略略呈现微微的摇撼现象…… 敢情真是那昆仑四番僧究凶极恶,有心发掌来震塌石洞,使深入在石洞中的道俗七个人,与这石洞同归于尽么? 展宁暗叫一声不好,神色间,却故作镇定地道: “六位道长随我来……” 将六位道人领带来至壁上铸有“妙手三招”的壁前站好,展宁手指壁间道: “诸位道和且先不必慌张,尽量连用各人的智慧,将这‘妙手三招’的诀窍,赶紧熟记在心里,愈快愈好!” 武当掌门人焉能不知展宁有心成全之意,格于情理,他摇手辞谢道: “贫道适才在洞底曾经郑重表示过,非份之物,一介不予强……” 没容他话说终了,展宁一正面色,喝止道: “我等七人,刻已生命危如蛋,有生同生!要死同死!贵掌门何必斤斤计较礼法,徒自耽误极其宝贵的时间,不要多说了,就算我展宁代穷途老前辈传你等三招,对武当一派来说,未尝不是功德一椿?” 一口气侃侃说到这里,跺足催促又道: “此时一刻千金,六位道长尽速将‘妙手三招’的诀窍记牢,我还要在此处壁间,找寻一条能够逃生的捷径呢!快,快!快!” 意诚心正,武当掌门人似也无话可说了,再说,石洞的摇撼现象已是愈见猛烈,情急中,他稽首道了声谢,冲着五个道人投上一瞥知会的眼色,这才凝神专志,向壁间打量上去—— 壁上有关“妙手三招”是这样记载着: 第一招:苍鹰搏兔!第二招:随风拂柳!第三招:惊鱼归渊! 每一招下面,详细加注着施展这“妙手三招”的连用方法,除了细节之外,大意是说第一招“苍鹰搏兔”,是一种凌空扑下擒拿敌人的方法。第二招“随风拂柳”,专以对付近身恶斗的敌人;第三招“惊鱼归渊”,就是以寡敌众的制敌妙诀了! 总之,这是三招神乎其技的擒拿招式,能使敌人防不胜防,出手至为奇奥。 当前这七人,单以武当五个老道来说,全是年逾半百,修为有素的武林好手,习武之人,一见奇学妙式,自难免一阵心喜,半盏热茶的时光过去,已将这“妙手三招”的使用诀窍,牢记在心了! 就在这一众七人,移神贯注在壁间的同一顷刻,石洞的倾塌现象已至危急万分,这间圆形石室,由缓慢的微微震动,变成了急遽的摇幌,几使人无法立足,东倒西歪…… 一声接一声的下面石洞的塌倒之声,连续响在耳边…… 展宁年纪最轻,记亿力自也不弱于武当六个老道人,加上他的超人禀赋,一目十行,片刻功夫下来,早已将“妙手三招”的诀窍融化于心了,但,尽管耳闻连续的石洞倒塌之声,心里却默默计算着石洞的高低距离,神色甚为镇定地负手候在一旁。 眼看六个道人已先后抬起头来,方始含笑走上前去,举指问道: “诸位道长敢情已牢记在心,一无差错了么?” 无人发出质疑之后,展宁这才掌上运功,一把抹的荡然无存! 说巧也真巧,经他运功这一抹,壁上,若显若隐地,又现出几个迥迥然有异的字迹来,简简单单一行字,这样写着: 有缘人不妨再用一招“天地一元功”! 这时,石室底端已然发出几声隆然震塌的声响,眼看这间石室的倾塌,已在转眼之间了! 展宁情知无法再耽搁,生死存亡,完全维系在他这一掌施为上,所以,他牙关猛然一咬,双臂左左一抡,一亮掌—— 哗然一声钜响响起,随着这声隆然暴响,石走砂飞…… 跟前陡然一亮,一股极其强烈的阳光流霞破壁而入,令人跃自难睁! 长久停留在暗黑之中,乍见这片阳光,眼前俱呈眼花缭乱,无法明辨西东。 事实上,这间道俗七人立足的石室,脚下吱吱咯咯,猛然又幌上一幌…… 展宁口里大叫一声“不好!”接口又吼一声:“诸位道长随我来!”足尖一点地,糊里糊涂地,迳向阳光照射进来的光亮之处,暴射出去…… 身后传来一声轰然的暴响之声,展宁身前左右,也顿觉衣袂飘风声音响个不绝…… 正因为展宁这次点足暴射而出,完全是在危如毫发,而又是他在眼看不清的一种盲目情急行为,他看也没看此刻身在何方?又要落足在那里?故所以气力也拿捏得不准,只顾得强提一口真气,猛然冲将出来。 玄妙的他只觉出身形方自提起,便就一步落到了平地,尤于他这一纵来势过猛,惶然收势不及,就地踉跄了三个大步,终不免落个四脚天! 吟吟几声响,武当六个道人也自死里逃生,相继跌落在展宁身前左右,或呼或叫,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经这一撞一跃,展宁适应了阳光,忽忽一瞥便将前后左右的环境看清楚了! 一眼看的真切,他玄奇不绝地发出一声惊叫来,双手一撑地,当即站起身子。 他似信又不信地,启眼再向周遭打量过去—— 你道他现在立足之处究竟在那里? 他此刻一交栽倒的地方,正是一片宽广约莫三十丈方圆的广场,广场尽头,有一座青石堆砌的大门楼,门楼上三个大字——石佛寺! 这地方,正是他展宁在昆伦四番僧恶意护送之下,再度会见那地狱谷主的地方,在此地,他一掌打发了两个阎王,恶斗地狱鬼谷的六个绝世高手,恣藉着一座七级浮屠,他左右逢源,了无半点惧意…… 他见景生情,心念电转,想到那座七级浮屠,便向宝塔所在之地投上一瞥去—— 地上,那里还有那座体积庞大的七层宝塔只不过在岩石地平面上,现出一个直径丈许的一个大窟窿而已! 敢情他道俗七人,适才情急发掌,点足离开的地方,便是这座宝塔的顶端? 那也就是说,在这座宝塔下面,便是穷途书生巧费匠心营造的一座藏宝石洞? 确乎,这真是一椿使人意想不到的奇绝怪事呢—— 怎地此刻在这石楼山顶,却又是恁般静静俏俏地,一无半点声息呢? 忖念不绝之中,身边,响起武当掌门人动问之声道: “少侠,此处谅必就是石楼山顶了,何以鸦雀无声?看不到地狱谷一人一马?我等何不分途将这座石佛寺搜它一搜?” 一言触动心灵,使他陡地想到贺芷青来,口里漫应一声“搜!”追不急待地点足提身而起,向寺后石佛所在之处,扑了过去…… 偌大一尊石佛,仍是好生生的巍然矗立在那里,任他千呼万唤,找遍了石佛寺的每一处角落,贺芷青芳踪已杳,那里还见得着她的踪迹? 分头展开搜索的武当六个道人,似也一无斩获地,先后聚齐在石佛寺前,展宁一步赶到身边,急切问道: “道长,我等方才寻觅得宝藏石洞的入口所在在那里?” 玄定道长茫然反问道: “那处石洞入口,不是平空落下了一堵石壁,将它的去路隔断了么?” 展宁急不择言,摇手说道: “贺姑娘现在落在地狱谷的高手手中,是生?是死?尚在未定之天!据我想,地狱谷的人马,可能已全部撤到山下的一片密林之中了,我等这就赶上前去看看……” 一众来在下山的漫长谷道尽头,展宁犹有余悸地,转脸笑道: “道长,此处下山谷道,当真是隘路险陡,绝险天成,展某在前开路,必须尽速一口气冲下山去,设若地狱谷在谷道上布有伏兵,倒真是一椿头痛事呢……” 话说到此,展宁摆臂作势,起步一马当先…… 武当六道自也见景生情,在凛骇微生中,尾随着展宁拔步狂奔…… 直如七道淡烟,滚滚落下山去!这条蜿蜒登山谷道,展宁在上山之初,早巳将它列为一处足可致人死命的绝地险境,对这两山夹岳的一条谷道,已是察细于微,将左近的地势看得真真切切的了,此刻一路发足狂奔下来,犹有余悸地,仍不免怆惶四顾,掉脸对四山打量不休…… 奇怪的很一路行来却无半点动静! 愈是四山一片沉静,展宁的一颗心,愈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头直在揣揣不宁,不时转头招呼那卸尾而来的六个老道,一个劲冲下山去…… 跟看一条危路谷道走了一半,一行七人,已然来到了半山腰里。只要再经过恁长一段距离,便就落下山道,渡过了这重奇险的难关! 霍地—— 一声疯狂的暴笑遽起。 这声暴笑来的过分陡然,而又起在这一行道俗七人的身后,闻声知警,展宁旋步拧腰,迅速转回身来。 展宁这一回身,武当六个道人也自定身转脸,启眼向身后打量过去—— 嘿! 在他展宁的身后,以及左面峰极与右面峰极,随着这股迹近疯狂的大笑之声,华然一声暴喊,蓦然冒出几近三百多个人来! 最教人莫测高深的,倒是在他等下山的去路上,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什么道理? 未必是唯恐他展宁不下山?不入林么? 暴笑声中,传来巫山婆婆一声断喝道: “娃娃,现在你上天苦无路,人地也无门了!你娃娃一往陡逞傲气,任意逞强,老身有两句话要问你,你愿意答覆我么?” 展宁岂肯处此逆境,三面受敌,闻言恍如未闻,却向身边的玄定道长说道: “此地地处绝岩山道,石竹参差,不是一处良好的御敌所在,现由展某断后,贵道长先率领着五个道人,一迳冲下山去再说!” 玄定道长应了声是,低声又喝了声走,提气纵身,便向山下冲去! 身启,巫山婆婆的狞笑之声又起,狞笑中,但见她暴叱了声:“打!”打丁字甫刚出口,四山响起一阵田螺哀鸣…… 田螺声中,滚木飞石齐下,音骤密地,迳向六个道人的去路前面,打将下来…… 自然而然地,六个道人无法突破木石之困,只好收势又定下身子。 六个道人这一收势,山上的滚木飞石也自行住了手,形成一个僵持的局面。 展宁心知,这是巫山婆婆有心要问些什么,否则,这木石岂不当头罩下,能给这道俗七人喘息的机会么? 展宁情急智生,一偏脸,却向玄定道长轻声吩咐道: “贵道长趁我与那巫山婆子搭讪之间,尽速夺路奔下山去,留下我一人在此,任它是一座地网天罗,我自信也能够闯得过去!” 话说完,这才仰起脸来,迳向山头高声发话道: “鬼婆子,你不也是自命不凡,自以为了不起么?却怎地不敢露面来较量几招,躲躲藏藏地,算个什么名堂?” 山头上,传来巫山婆婆一声狂笑道: “你猴急什么,老身只要你先回答我两句话再说……” “你说!” “你将咱们谷主藏到那里去了?” 展宁别有心意地,向玄定道长投上一瞥紧急知会的眼色,头一扬,却向巫山婆婆存身的山头,笑话道: “怎么?你等真的没将邬子云找到?” “没有……” 展宁故意用手一指右半山的一段石峋道: “你看,那不是……” “在那里?”“在那里?”“在那里?”响起一片断续的追问之响! 展宁又叫了一声:“呐!”仍然向那一段石峋战指上去…… 玄定道长不痴不傻,见景生情,那能还不自理会得?趁这众人全神察看,疏神发出惊问的同时,拔腿使向山下领先冲去…… 五个老道也急如漏网之鱼,慌忙夺路狂奔…… 待巫山婆婆发觉已然受骗,狂喊一声“打”时,武当六道身形如同淡烟急驰,已然行将落在山下林前去了! 两山之间,密如骤雨般的滚木飞石,唏哩哗啦,一齐落在山道上,石滚砂飞,威势好不惊人! 眼看武当六道已安全脱得困去,如释重负般,展宁方始吐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巫山婆婆极为愤怒中,手指着负手立在谷道上的展宁,戟指暴喝道: “娃娃,你怎敢面对老身使起诡来了?” 展宁傲然大笑道: “兵法上记载说:‘虚中有实,实中套虚,乃是出奇致胜之道!’展某小施妙计,既不有伤天理,也不违反伦常,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巫山婆婆奇然又问道: “现在你娃娃孤身仍然站在道上,你以为又能脱困得了吗?”展宁哈哈笑道: “小爷说走就走,相信还没人能够拦阻得了,你若不信,就将那些石头片儿,一齐打下来试试?……” 话完举步,一步三摇,自顾向山下移步走去…… 巫山婆婆气怒交进,大叫一声“打,打,打”,滚木与擂石齐飞,劈头劈脑,迳向展宁财身前后,打将下来…… 展宁直如没事人儿一般,穿行在密如骤雨倾盆的木石之中…… 说怪也真怪,眼看一块块的滚木飞石,由上而下,就要落到展宁的头顶,不知怎地一来,那些木石亟像自行长着眼睛,在他身前尺许距离,一拐弯,落向别处去了!急如暴雨的木石遽降中,响起展宁的一阵哈哈长笑…… 五九、诛阎王 剑阵歌日月 巫山婆婆成名在一甲子以前,眼看展宁的恁般情景,焉能不理会得? 心里暗自惊叫一声:啊?这娃娃有多大修为,他怎能练成一身的玄门罡气? 难怪他对当头而下的滚木飞石无动于衷,恁般埋阵伏仗,真还奈何他不了呢? 想着想着,如雷之声遽起—— 山上,尽情打下来的滚木乱石闯声停止,刷刷刷刷接连几声响,山下的连天密林中,红影电疾幌动,接二连三地,并排跃出六个人来…… 这正是昆仑四个红衣番僧,加上那两个在石楼山顶,几乎丧命在展宁手上,一高一矮的两个阎王!六个甫一露面,首当其冲地便是武当六道,只听得其中一个番僧吼了一句:“拿下这群杂毛!”声到人也到,恶狠狠地扑上前来! 武当派以剑术驰名,尤以“六合剑阵”称雄武林,武当掌门人长剑一领,有心布成剑阵,将这个六个来人困在正当中。钜料来人其疾如风,那能容得六个执剑道人人剑合一,将他武当镇山之宝的“六合剑阵”施展出手…… 恰好是六对六之局,捉对儿厮杀在一起。 银茫电射流动之中,掌劲震山荡岳,打的火爆十分! 接着两个王的道人,只要回避地罗十一式的锋头,倒还可以近身游斗,走下十几招来,接住昆仑四番僧的四个道人,三招一过,便就险象横生了! 阵仗既有如此凌厉,六个道人左掌右剑,已觉招架困难,力不从心,那里还能空出手来,施展新学成的“妙手三招”? 双方交手,若是功力上不成比例,处处地方,都会感觉碍脚碍手,浑身全不自在,武当六个道人此刻仗剑翻滚在呼呼喝喝,强敌环伺的如山掌影之中,愈打愈是寒心。咬牙硬撑着,照看便要支持不住了…… 一条青色人影,疾如陨星泻地般,电疾凌空扑进场里,未待他身形落下地来,两掌左右一分,分袭两个狞笑不绝的红衣番僧,藉这双掌左右分拂之劲。一条身子,轻飘飘地飘落在地! 这是展宁! 昆仑四番僧,一身诡奇的昆仑武学,当真已至炉火纯青之境,耳闻风声当头而下,已自一步飘身闪了开来,旋而看清来人是展宁时,相对哈哈暴笑道: “娃娃,今天你莫想脱身逃走了!就在这里纳命来吧!” 身随话动,两道红色身影电疾扑到。 四只如蒲扇大小的肉掌,频频颤动,幻出一片重重爪影,将展宁置身在威势无俦的如山掌影之中…… 来势凌厉之极,端地骇人! 展宁由今也没敢忽视昆仑四个番僧的造诣,眼看恁般恶狼扑羊之势,他只须脚下踩动“流云步法”,便不难求得脱困,安然摆脱这重如山获的掌影罩盖,但,他终于合弃了轻易而举的逃避之路不走,双掌在胸前上下一抡,猛然一吐劲力—— 这也是他自经穷途书生伐毛洗髓之后,第一次与人交手试劲,何况眼前的四个番僧,在当前黑道武林之中,已算是艺业高深的一代枭雄了,他焉肯放弃这次能够一无顾虚,全力试掌的大好机会? 出奇的很—— 扑身近前的两个狞恶番僧,一见展宁不退反进,抢掌左右来迎,他二人呵呵轻笑一声,扑上前去的劲力一撤,身形猛然凌空拔起…… 身形朝上一窜,却将展宁全力推送的两掌闪避过去,两股雄浑无情的威猛掌劲,打两个番僧身下擦鞋而过,呼啸风生,直向密林边沿撞了过去—— 哗然一声暴响,碗口粗细的树身,应掌劈断了几十根! 凌空窜起的两个红衣番僧,身法何等迅捷,但见两条矫矢如龙的红衣身影,自空一旋一弓,头下脚上,又向殿宁当头抓了下来。 殿宁他全力推出的两掌走了空,已是怒意微生的了,再见这二人凌空变招换式,迅猛而劲急,人遂也一闪一纵,提身窜起在空中。 他这提身窜起,竟高达临空四丈有余,横身一旋,宛如兀鹰低空盘旋一般,看定适才泄劲待落下地去的两个番僧,迅速一分掌,全力又推两掌…… 四个昆仑番僧打露面开始,极为自负而傲世,尤以轻身功夫,更没将展宁看在眼中,正因为这,两个番僧才选择凌空发掌一途,指望给他一个欲避不能,最低限度也要折折展宁的一身骄矜之气,殊不知,展宁并不如他两人理想中的就地退避,反而接踵窜跃起,拔身落在他二人的头顶上去。 这种打法,自然而然地,落在他俩的意料之外! 昆仑番僧既敢闯进中原,应邀来为地狱谷主撑腰,他四人的一身艺业,却也有令人不敢轻貌的地方。此刻,他两个番僧,耳边陡然听得两股破空劲力自空卸尾劈到,骇然中既不敢翻掌来接,又不敢任由身子泄劲落下地面去,气劲陡然连在腰际,一弓一缩,在空中换劲一折身,双双打横闪开七尺! 这一来,又将展宁的第二招闪避过去! 说真的,就像恁般平空换式换气,藉式飘闪,天下能有几人? 惊见这种招式,身形泄劲欲堕的展宁,也不禁楞得一楞,楞神飘落中,蓦然发觉身后异声大炽,异声中,挟带着破空的狂飙劲力,顿向展宁蹑空打到。 掌劲狂涌之中,渗和着昆仑番僧的狞笑连连。 场中,倏传武当掌门人一声惊叫道: “少侠小心……” 没有这声招呼,展宁已是惊觉立生的了,听到这声惊叫,他那里还敢将身形飘然落下地面,情急中虎吼一声,不下反上,提气猛然向上一翻,一个“鲤鱼倒翻波”,身形如箭疾射,打斜刺里向外电疾射出…… 眼看展宁应奇疾,玄定道长这才心弦一松,吁出了一口长气。 适才来自身后的四股掌劲,乃是与武当两个道人,拳去剑来,打的万分火爆的两个昆仑番僧,他俩一见有隙可乘,一掌逼退了武当老道,赶上前来劈出沉猛的两掌,眼看展宁凌空变式闪避过去,忙里一撤招,拧腰便又追上前来。 刚刚与展宁交手,被逼闪开了的两个番僧,身形自也一怠慢,暴吼声中,也自一旁虎扑过来…… 这一来,成了个四打一之局。四条红色身影鹞滚鹰飞,将展宁圈在正当中,妙招妙式,呼喝震天! 却将武当四个道人撇在一边,无人过问了! 站在一旁,有武当掌门人在内的四个老道,讲修为,论剑术,全是身手不俗的武林好手,但是,他等几会见过如此火爆的炽热场面?眼看五个迅如龙蛇飞舞的身子,顿觉有心前来插手,而又无法插手的尴尬,八只眼睛,随着激斗中的五个人左右挪动,似是看入神了! 那一边却苦了那两个接住一高一矮两个阎王的武当道人,三十招一过,武当道人显然不是两个阎王的对手,仗着剑上的奇学狠招,倒是尚未露出显明的败迹来,可是,一个大步,一个大步,直被逼的向后退去不已…… 展宁面对四大番僧,可也不敢丝毫大意,以快打快的近身搏斗中,也不知是他新学的招式不够娴熟呢,抑或是这四个番僧身形太以灵活,每一招全部扑了空,一无建树! “流云步法”不傀是了行大师的成名绝学,不论左跨右闪,前扑后撤,俱使那四个番僧眼花撩乱,无所适众,此刻缠斗下来,也不自禁泛上几丝寒意。 四个番僧,似乎早就有了默契,一躲一闪,全是采取近身相搏,以快打快的招式,似是知道展宁的掌上劲力太已雄浑,就没人敢硬碰硬,轻试展宁掌劲的锋头。 一时半刻,却是一个无法善了的持平之局! 经过伐毛洗髓之后的展宁,目力何等敏锐,凭藉“流云步法”与这四个番僧周旋,眼观四方,却将那一边的激斗情况收在眼里,一闪一飘之中,向愣目站在一旁,脸上随着情势变化的武当掌门人大声叫道: “道长用不着为展某担心,赶紧合力对付那俩个阎王去吧!” 蓦然增加四员主力军,那一边危如蛋的态势,顿然改了观,也不知玄定道长口里接连说了几句什么,六只长剑的银茫乍动,六个道人,前后踩动着步子,宛如一只走马灯,将两个阎王圈在银虹电射的剑阵之中! 敢情这便是武当镇山之宝的“六合剑阵”出手了! “六合剑阵”,本就是极尽玄奥之能,究生克变化之理的剑上阵式。此刻经玄定道长以掌门人之尊,新自督促催动之下,攻势凌厉,威力那能小得了? 再说,此刻围困两个阎王的武当六道,一个个全曾学得天罗八掌,左掌右剑,配合施为之下,那里还是冯锦吾在仙霞岭身受的剑阵能比? 两个阎王,处身在地狱鬼谷,俱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顶尖好手,单以地罗十一式来说,就不是六个道人之中任何一人所能抗冲得了,所以,当他俩初见剑阵之初,彼此还是嘻然挤眼咬牙,相率作了个极其不屑的嘴脸,一俟“六合剑阵”推动,他两个漫不在意的心理状态之下,先后连劈去几掌,明明是对准武当道人而发,但是,万分意外而使人惊奇的,每一掌全皆进招来,剑招与剑招之问,一股的雄浑掌劲又自当头劈到。防得剑来,似又无法防掌,自己劈去的每一掌,全是泥牛人海,无以为功,这样一来,他俩嘻色顿然一收,凛骇顿生了! 一阵子左冲右突,似也无法突破剑阵的围困,先是惊叫出声,继而怒喝连连。两个阎王鬼嚎不已,急怒攻了心,若如两只猛虎落在陷阱里,盲冲乱打,简直不成招式。 “六合剑阵”并不因两个阎王鬼哭神嚎而松驰攻势,一阵猛过一阵,直如泰山压顶,当头罩盖下来。 应付剑阵围困,首要抱元守舍,务使自己心神宁静,方能在变化莫测的剑阵之中,寻求破解之道,若像两个阎王此刻心气浮燥,怒喝连连,岂不是易防不胜防,而感到周身全在受敌? 眼看两个阎王必无幸理,就要伤在这“六合剑阵”…… 蓦地,一声大喝起自场外—— “住手!” 随又听得巫山婆婆含笑大叫一声: “四位圣僧请先住手,老婆子有话要说!” 昆仑四番僧真也听话,攻势遽然一停,各皆飘身退出场外! 适才龙争虎斗,打得人砂不分的一处场地,丢下展宁,孤零零负手站在那里! 武当道人已是瞥足了一肚子气,此刻也正是打红了眼,他等那愿听这巫山婆子的吆吆喝喝,剑式紧了又紧,恨不得立刻将这俩个阎王,活生生劈死在剑阵之中! 两个阎王强自咬牙硬撑,已似强弩之末,无法陡逞凶威了! 在一旁气坏了巫山婆婆,手指着展宁,一跺脚道: “娃娃,老身有话要说,你不能先要这六个杂毛住下手来么?” 展宁不理不睬,巫山婆婆怒极暴喝又道: “你娃娃若再是无耳不闻,老婆子这就率众痛下辣手,我不相信什么“六合剑阵”破它不得,更不信剥不下来这几个杂毛几层干皮!” 巫山婆婆想是气极也怒极,眼看展宁仍是不理也不睬,干枯的瘦手,凌空挥得几挥,指一指围围围住这片这片林前广地的数百之众。 想是地狱谷涌上石楼山来的全部人马,完全都集中在这片林前广地上来了,其中有那黑白二无常,四个鬼王,还有那二十二个红袍判官,以及手执黑布莲花幡的鬼卒,与手举闪亮钢叉的夜叉形彪壮汉子! 一个个暴眼环睁,全都瞪视在展宁脸上。 展宁环扫一瞥周遭的数百之众,一仰脸,傲然大笑道: “怎么?你老婆子的法术不灵,要小爷我代你传话是么?” 巫山婆婆圆瞪着一对鹞眼,点点头,没有出声。 展宁极为轻蔑地,仰颈又自傲然大笑一声,猛然一转脸,当真高声大叫道: “贵掌门人不必顾虑什么,尽管全力施为,放倒那两个阎王再说,有展某守护在此,相信没人敢你半根汗毛!” 武当六道欢声唱个大诺,果然顾虑一除,剑式又紧…… 打得两个阎王屎滚尿流,暴吼连天! 巫山婆婆气的浑身乱颤,狂叫一声: “好小狗,老身与你拼了!” 狂叫声中,抢动手中鸠杖,就待和身扑上前来…… 红影电射流动,一个番僧已横身挡在巫山婆婆身前道: “婆婆何必动怒,这娃娃有我师兄弟对忖,你自管率众破那什么剑阵去吧!” 巫山婆婆怒目一扫展宁,右手凌空一舞,叫道: “打那六个杂毛!” 话声一落,有人在人群之中纵起身来,迳向剑阵所在之处,电疾扑去…… 这是四个锦袍露臂,手执奇形兵刀的四个鬼王! 几乎同时,那一边人影电动,原来是黑白两个无常抡棒跃起身来…… 六个人,分成两个不同的方位,全向银芒暴射的剑阵冲过去! 他快,有人比他还快! 展宁的青色儒衫电飘,人已点足离地而起…… 宛如一只展翅大鸟,提身在剑阵顶空一个低旋,双掌双左右开弓,指出两道几厉无匹的狂飙劲力—— 左掌劈向两个无常,右掌的一股掌劲狂飙,却向四个鬼王劈去! 黑白二无常比较乖巧,凌空一闪身,便就闪让过去,四个鬼王,似就有心不信这邪,八掌一伸,却是接了过来…… 展宁的右掌劲力,走的是“十二天罡”,四个鬼王具有多大能为,岂能与伐毛洗髓之后的展宁相颃颉? 八对一的掌接实,只不过轰地呐了一声,四个鬼王凌空前扑的身子,就像是四只断线了的风筝,自空翻了一翻,滚得一滚,便就失去了自行控制的能力,被那股没法抗拒的疯狂大力抱送着,平空暴射出去老远……老远…… 哼也没见他四人哼得一声,四脚八叉,摆平在五丈距离以外,口角血迹殷然,敢情还真个伤得不轻! 有这一掌硬碰硬接,场外大半的人,目瞪口呆,确乎猛然惊征住了…… 剑阵之中,传来一声惨嗥,血光乍现…… 想是有个阎王正名正位,到会曹地府报到去了! 死了一个,剑阵中的目标单纯多了,玄定道长鼓勇大喝一声,又一紧手中剑式,银光映着落日,耀眼生寒。 四个番僧气的睚眦皆裂,同声一个虎吼,相率又扑向展宁。 地狱谷的夜叉与鬼卒,如山狂吼一声,潮水般也自涌上前来。 有了先前近身相搏的经验,展宁那里还容得四个番僧欲近身来,他咬牙一狠,两掌交互运用,左右前后横扫…… 不论是一招“十二天罡”抑或是一招“十二地煞”,具是傲视当前武林中的无敌掌力,昆仑四番僧尚在唯恐避之不及,逞论其他? 每一掌所及,在汹汹涌涌的人潮之中,劈出一条无人敢挡的血路,功力差点、闪避不及的鬼卒,应掌震断肝肠。哀嚎遍野! 约莫十多掌下来,跟前陈尸累累,伤者满眼皆是。 这真是一场既凄且惨的剧烈之争! 展宁一面要应付打红了跟的四大番僧,一面又须顾及蜂拥而来的地狱鬼谷之众,一时杀得性起,就连处身在旁的武当六个道人也忘怀了,全神运掌中,身后响起玄定道人声欢呼道: “好了!少侠!两个阎王全皆被我等打发掉了!” 展宁似觉立生一股难以形容的快慰之感,高声漫应道: “六位道长且主暂息片刻,展某这就要打发完这些杀不尽的鬼谷冤魂!” 谊情勃勃地说到这里,一连又四掌疾出…… 打得四个红衣番僧暴吼连声,偌多的鬼卒应掌跄跄踉踉…… 地狱谷之众,眼看陡恁势众人多,也难以侥幸取胜,只要被展宁的掌劲边沿扫过,非死即伤,长此下去也只有徒伤无辜,确不能讨得好去的同时—— 巫山婆婆枯手一起,再又响起一声田螺号角。 地狱谷上至番僧,下至鬼卒,闻声俱皆收势住手,目露着怨毒光茫,在含恨退出场外,向展宁又投上恶狠狠地一瞥。 打无可打的了,展宁也无意追扑残杀,收势一飘身,落在玄定道长身前笑道: “道长不虚此次石楼山之行,杀却两个阎王,心头的怨气,可是平抑了些?” 玄定道长似是仇恨未尽,动容苦笑道: “几个阎王,率众前来我武当滋事,不但将我武当派千年基业摧毁无余,数百弟子几也无人身免,此刻得你展少侠之助,惩治掉了两个阎王,贫道并非是嗔念大功,妄动杀机,实在地,也似觉愧对师门,心有未甘呢……” 展宁旁若无人似地,点头笑道: “道长尽管直言无妨,依你说,你要获得怎样的结果方能甘心?” 玄定道人咬牙切齿,怨声说道: “血债血偿,至低限度我还要亲手杀掉他两个阎王!” “杀两个阎王?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哈哈!” 仅仅笑得一声,展宁睨然一瞥站在一侧的巫山婆婆与四大番僧,又向玄定道长仰颈狂笑又道: “道长,展某不同意你的想法,你的想真是太渺小了!” 玄定道长甚感意外,蹙眉茫然道: “少侠,你是说?……” 展宁陡然脸色一寒,口若悬河地道: “道长,你不傀是一大名门宗派的掌门人,是一个皈依三清座前,年高有道的修道之士!道曰:无极!又启人虚无而不争!固然,道德只能普度有灵心,有血性的活人,任你道德无边,能够感化那积恶太深的地狱恶鬼么?所以我说你道长,你的一片善念,是平白浪费而虚掷的了!” 玄定道长楞神中,地狱谷的一行之众噤若寒蝉,在一旁鸦雀无声。 想是展宁愈说愈激动,咬牙恨声又道: “我很赞成你“血债血偿”的那句话,对付这些不甘为人,情愿作鬼的妖魔魑魅魍魉,”用手一指周遭的鬼状汉子,“只有一个辨法:‘杀!’杀光这些兴风作浪造成武林血腥的鬼东西!否则,在莽莽武林中,那里还有半点祥和之气?” 眼神一扫巫山老婆子与昆仑四番僧,傲然冷笑又道: “凡是趋炎附势,助纣为虐之徒,也一律格杀勿论!” 六十、定约会 丐帮睹新坟 展宁意气湍飞,滔滔谊情似尽末尽的时候,一旁,响起红衣番僧的几声狞笑。 狞笑一如鬼号狼嚎,鹤泪袅啼,端地凄厉之极! 狞笑声中,充满轻蔑,嘲笑,与傲世之意,四口同声,而又是揉合着内力真气出口的疯狂笑声,笑的四山响应,回声不绝…… 也使在场的人,脸上颜色数变,心弦几颤。 展宁怒意横生,偏脸大喝道: “打又不敢打,还有什么脸发笑,要不服气,再来走上几招……” 话完一负手,一付好整以暇的以静待动态势。 巫山婆婆却是别有怀抱不同,摇手制止住又待拉开架式的四大番僧,一注鸠拐,飘身落在展宁身道: “娃娃,你口里真是不饶人,执意要与我等,博个强弱立见是不是?” 展宁跟角一斜,神露不屑地,报以一声冷哼道: “未必你老婆子不想落个临老善终?还要抖一抖在少林寺的剩余威风?还有心与小爷在掌上较量强弱?在造诣上比比高低?……” 一连四问,力尽挪揄嘲弄之能事,激得白发萧萧的巫山婆婆心火大发,鸠拐往下了顿,狂吼一声:“住口!” 展宁还是那付战虐冷嘲神态,冷声又笑道: “住口?住口干什么?敢情巫山鬼婆子肝火大发,要来赐教几招?” 一句一顶,狞恶成性的巫山婆婆,脸上那能再挂得住,性子一起,就待抡动手中的鸠拐,但,她似又想到什么,心火一压,一咧瘦腮说道: “娃娃,你以为老婆子不与你交手,就是怕了你么?” “当然喽!”展宁一撇嘴,“未必你还要巧言掩饰不成?” 巫山婆婆气的直摆头!咬牙狞笑道: “娃娃,不是老婆子给你泄气,你那一点点掌上功夫,新学来的“玄门罡气”皮毛,要在我百年以上修为的老婆子面前充彀子,告诉你!你是太以目中无人,门缝里看人,把人家全看扁了!” 展宁傲笑一声,没有置理。 巫山婆婆右手一顺。手指立在一旁的昆仑四番僧道: “人家昆分仑四圣僧,那一个的造诣也不是等闲可比!他四人仗以成名的‘红云掌’你是识过了没有?百发百中的‘霹雳弹’,你自量能接得下来?你适才声声恶言恶语,不是门缝里看人吗?” 什么?还有红云掌?还有壁灵弹? 这倒是一椿奇事,适才四番僧与展宁交手,恶斗狠打,怎地没见施展出手呢?难道他等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展宁向四个番僧溜上一瞥,摇头冷笑道: “老婆子,你的发话说完了没有?小爷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打不完呢!” “你当真要打?” “当真!” 巫山婆婆强颜一笑道: “你要打,老婆子保证你打个痛快尽与,但是,不在今天!” 展宁仰脸冷哂道: “今天有什么不好?未必你算定今天要触犯死神,犯了克星?” “胡说!”巫山婆婆似怒还笑地喝住展宁,讪然一笑又道:“要打架可也得双方舒舒坦坦,一无牵挂,这样,孰胜孰负,自然一无怨言借口,否则你展宁胜之也不武,临了落个‘趁火打劫’的骂名,这又何必?” 展宁摇头道: “拣日不如撞日,我看地狱谷的人,往后,永远也没有舒舒坦坦的日子了!” 巫山婆婆眼看展宁蛮不讲理,便自有心长话短说道: “娃娃,老婆子认为你当真还有几分胆识,我与你再交换一个条件可好?” “什么条件?” “你将咱们谷主的去处说明,老身便将贺芷青姑娘交还给你如何?” 一言涉及贺芷青,展宁心弦猛然一颤,心中暗道:呀,我怎地只顾得胡打乱打,将青妹妹也忘怀了呢? 想到贺正青,油然立生一股关怀之感,拾眼问道: “贺姑娘现在何处?” 巫山婆婆手掌朝前一伸,颤了几颤道: “她在老婆子的掌握之中,只要你答完老身的几句问话,便将她好生生的交还给你,怎么样?” 有人质掌握在地狱谷中,展宁似就无话中说了,冷然应道: “好吧!展宁再相信你一次,问吧!” 巫山婆婆,鸡皮皱脸上掠过一抹喜色,含笑问道: “咱们谷主现在那里?” “不知道!” “不知道?”巫山婆婆再度惊怔道:“不是你与邬谷主同时落下崖去的么?” “不错!是我展某一念心慈,伸手救了他一条狗命的!” “后来呢?” “后来被我又一掌打落崖下去了!但是,我知道他落崖并未死去……” “因为你也看到了那朵求援的血莲花?” 展宁点点头道:“正是!” 巫山婆婆理眉茫然道: “人呢?人到那里去了呢?……” 展宁忖念电转,倏地,一丝灵念闪过脑际,急声反问道: “你等可是赶到谷底去过?” “去过了!” “可曾发现有其他的人,或者是尸体?” “其他的人?谁?没有,没有……” 有这一说,展宁拔开满头玄雾,可说是彻头彻尾的明白了! 他双手一拍,哈哈大笑道: “你们谷主远远离开了这石楼山,怕不已在两千里路以上了!” “啊?”这句惊叫系出自地狱谷上下众口同声。 巫山婆婆迫不及待,又自追问道: “谷主被谁掳去了?你说!我俩双方既有交换条件,难道还有什么关子要卖?” 展宁哈哈一笑道: “卖关子确乎用不着,贺芷青人在那里,你先将她交给我,我说出一个地方来,保证你等决不徒劳往返,一定能将邬子云找得回来!” 巫山婆婆对展宁恶狠狠地投上一瞥,点点头,凌空一举右手。 随着这举手之式,一条身影电疾而起,打斜一头躜进林去…… 只须一见那身黑衣临风飘举,不用说得,那是黑无常! 不一瞬,黑无常一步又落回场中,抱在他怀中的人,正是被制住穴道的贺芷青! 黑无常将贺芷青平放在巫山婆婆脚前,正待启口说上几句什么,血盆大口方自一咧,顿觉身后有轻微的掌声破空袭到…… 诚如白娘娘临终所说,这黑无常在“滇边双鬼”之中,算是功力较高的一个,耳闻异声来自身后,赶紧打横一闪身…… 巫山婆婆也觉事出突然,拄拐暴退五尺…… 其实,展宁站在原地,连动也没动一下,巫山婆婆与黑无常相顾楞然之中,平躺在地上的贺芷青,却自悠悠地更醒过来…… 巫山婆婆焉能不识货,一转头,迳朝展宁谈然一笑道: “难怪你这娃娃器张卖狂,却原来真还有点鬼门道,到那里学得这手隔空打穴的‘弹指神通’?真还不能小视你哩!……” 展宁微微笑道: “小意思!这种雕虫小技实在不值得称道,一点点的皮毛功夫。,你年过百几了的巫山婆婆面前现眼丢人,不是我又在门缝里看人,将人也看扁了么?……” 一言一语,针锋相对之中。地上的贺芷青恍如梦中醒来,螓首左右一转,已将场中的情节看清楚了…… 一眼看见展宁,她目廉眨了见眨,似信,又似不信地一连看上几眼,两只如水秋波瞪的滚圆,察言观色,她是木然惊怔住了! 展宁情知她是为他死中逃生的事,感到再度迷惑住了,当着地狱谷数百之众,自不便从长解释得,遂一展笑颜,点头招呼道: “青妹妹这厢来,我与地狱谷还有三言五语的过节未了,一俟交代清楚,我再慢慢的告诉你!” 贺芷青口里啊得一声。玉手一撑地,便就自地上站起身来,拢拢云鬟,口角孕着一丝浅笑,莲步轻移,迳向展宁走了过去…… 巫山婆婆狞笑连连,在旁出声催促道: “交换条件只剩下你的一半了!快说,咱们谷主被谁掳走了?去了那里?” 展宁笑道: “你等去问贺天龙要人,保管没错!” “贺天龙?他到石楼山来过了?你说话可不能信口雌黄的?” “当然!我负责任!” 巫山婆婆转身就待离去,霍然,她又生一念,迅疾转回身来道: “只有贺天龙一个人吗?……” 展这摇摇头道: “不然,同行的还有黄山菊花仙姑,和一个什么华山姓陈的……” “华山姓陈的?……敢情是华山樵子陈亮?……” “我也说不清。” 巫山婆婆口里说声走,就待串众进入连天密林…… 青影一闪,展宁一步挡在巫山婆婆面前,微微笑道; “怎能说走就走,交换条件虽是交割清楚了,展宁再在门缝里看人,立意还要见识见识‘红云掌’与‘霹雳弹’呢?” 人群中走出一个红衣番僧,接口狂笑道: “娃娃,非是酒家秘技自珍,不愿出手为超度你,一则因为此地地窄人多,唯恐徒伤无辜,再者也是我等此刻心神不宁,我与你早晚必能再见,另约时间,我等不分高低不罢手?……” 又是一句另约时间,展宁报以一声冷笑道: “另约什么时间呢?赶紧报出一个黄道吉日来,让你等死得舒舒坦坦便是!” 巫山婆婆手指几屈,略略盘算有顷道: “在九月初六,地狱谷等候你展宁大驾光临如何? “一准么?” “一准!” 展宁用手一指四个番僧道: “你等可不能偷偷跑回昆仑山去的,我可没兴趣长途跋涉业找你们呢……” 四个番僧出道以来,几会受人如此奚落过,一个个脸色胀成了猪肝,眉飞目语,似已忍,彼此在交换意见…… 巫山婆婆却是见地不同,冲着展宁狞笑道: “娃娃,没想到在这石楼山又给你打了个胜仗,你若是能活过九月初六,地狱谷在武林中除名,你就是这莽莽武林中的主宰了,耐心等着,娃娃!” 说话到此,拄拐转回身去,叫了声走,鹤举云飞,便就纵身进入密林之中…… 衣袂飘风之声大炽,地狱谷的数百之众,撇下了满地狼藉……“咻”,一个个争先恐后入林,亟像唯恐展宁自后追杀,追魂夺鬼似地…… 不一时也就退的干干净净了! 眼看地狱谷一行去得远了,展宁这才含笑拉着贺芷青一只手,轻轻摇撼道: “青妹妹,连累你受了苦了!我们赶到小集,把盏给你压压惊可好?” 得这一句话温存,贺芷青远比获得至宝还好,她情深款款地,甜笑晕生,杏眼在展宁脸上溜上一瞥,有心要想说上几句什么,当她一眼见到参差站在一边的门个武当道人,面上两朵红霞,木呐呐地,反倒无法出声。 玄定道长见景知机,一步走上前来,含笑稽首道: “多谢少侠援手相助,我等这厢别过。” 展宁神情愉快之极,一手挽住玄定道长道: “道长切莫忘了九月初六,展某在地狱谷还有个生死约会呢?展某若能侥幸不死,也正是那地狱鬼谷覆亡之时,道长有意来看看热闹么?” 玄定道长呵呵笑道: “不须少侠关照得,贫道不但要亲身参与,要眼看那地狱谷难逃天理。而且还有心作个小个安排,来助你展少侠一臂之力!”怎样的安排呢?玄定道人既没说明,展宁自也不便启口动问。 眼看六个道人转头就要提身,展宁摆臂一拦,手指森林笑道: “我谅那地狱鬼谷,再也不敢在这片密林中玩个什么花样,我等结伴同行!”本是有六个道人含笑止步的同时,霍然,贺芷青莲勾一跺地,大声惊叫道: “展哥哥,不好了!” “什么事?”展宁大吃一惊。 贺芷青陡然花容一变,语含哭声道: “完了,完了!你一句话出口不打紧,贺家堡将要毁之一旦了,贺天龙死了活该,可是我娘……” 一言点醒梦中人,展宁一拍额角道: “真是糟了!我怎地事先没有想到呢?……”楞神中,猛然又与一念道:“不过,现在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只要我等能够赶在地狱谷大队人马之前,我保证你贺家堡安然无恙,不损伤一草一木也就行了!走走走!” 说走就走,八个人身形电射,一头钻进了黑黝黝的连天密林之中! 尽管贺芷青一心深爱着展宁,为了展宁,已将贺天龙恨之入骨,但,母女情深,那能不使她焦虑如焚,一路急奔紧走之中,六神无主的道: “展哥哥,怎么走法?抄一条捷径,要赶在地狱谷人马前面才好呀!” 展宁似已早就打好了主意,微微一笑道: “放心!我担保你错不了,除了顺路要去一趟安庆……” “去安庆?去安庆干什么?” 展宁这才将四个阎王剿丐帮,在龙门山乍闻恶耗,以及他在石佛背后堕崖,与地狱谷主枝头大战,巧遇贺天龙与菊花仙姑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说到后来,却向玄定道长笑道: “这一来,我等可以一路旅程,到了河南,贵道长回武当山,也就不远了!” 路上,但见八道淡影起处,日以继夜,赶奔在晋豫道上。 这是一个日影略略西斜的响午时分—— 安庆东门外的临江寺前,急忽忽的,走过来一男一女,这二人俱是满脸风麝,而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直在临江寺的白塔前后徘徊不已,似有严重的心事一般! 尽管他俩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男的如玉岽体神,女的色光绝代,似这般犹豫彷徨的行止,倒是吸引了不少游人的眼光。 这正是展宁与贺这青! 贺芷青隐忧在怀,神情最是不耐,柳眉深蹙在一起,咕咕叽叽一知在说些什么—— 展宁双手负在背后,踱不停中,不时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了……又是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了。 这二人不顾路人好奇的眼光,绕着有“塔王之王”的一座七层白塔,走动不停…… 好奇的人越来越多,看疯子似地,紧紧瞪住这一男一女,论足品头。 霍然地,打人群中排众走出来一个中年叫化子,他,来至展宁身前咧嘴笑道: “您贵姓是……” 一见穷叫化,展宁如同见着了亲人,一把抓住他,脱口欢叫道: “酒怪长老在那里?酒怪长老在那里?” 只须一看这股劲,那叫化便知这是展宁无疑了,来不及开口说话,打狗棒向右一指,引带这一双男女,拔腿便向前面奔去…… 一口气奔出东门,跑了将近十多里地,那叫化方始在一条荒径上停下足来! 这是一片极其荒凉的野生地! 摆在展宁眼前的,似是经过大火烧过了的一片火场,火场中,新起了一间宽广只有丈许的茅芦,茅芦左边,一排三座新坟,孤冢黄土犹新,似是新成不久。 展宁被他引带来在这样一个地方,不禁奇然问道: “怎么?你是说,我酒怪老哥哥现在这里?” 那中年叫人闻言点头中,眩然欲泣道: “是的,他老人家在守墓,茶饭不进已经好几天了!” “守墓?……守谁的墓?……这三杯黄土埋的是谁?……” 似是发问,又无心等那中年叫化回答什么,似有预感般地,口里叫了声:“不好”,一拉贺芷青,便向墓地里冲了过去…… 一见碑志,展宁哀叫一声,便就地拜下身去…… 三座新坟中埋的是谁? 六一、出现阎罗令 借刀杀人 偌大一片满眼乌焦的火场,中间矗起来一座小小茅屋,已是倍觉凄凉的了,一排再坟起三堆土色清新的坟家,只要乍看一眼,令人立生一股“不祥”的感觉。 在龙门绝壁,惊闻恶耗之时,展宁若有若无地就会想到,既是四路阎王会剿丐帮,丑丐黎奇纵有三招天罗掌护身,终不免寡不敌众,难逃一劫之厄! 现在,酒怪老哥哥在此结庐守坟,不用说,他的理想不空,获得证实了! 还有两杯黄土埋的又是谁?这……可就在他意料外了! 他口里大叫一声:“不好!”用手一带贺芷青,三步两步,便就赶上前去! 他顾不得招呼一声酒怪,俊目凝神,迳朝新坟前竖立的三方石碑上,打量过去—— 中间一方石碑,入眼一行鲜红的大字,上写: 丐帮帮主丑丐黎奇之墓 尽管这十个鲜红大字,只不过是展宁的理想获得证实而已,字迹一入眼,仍不免使他脑海中轰然一声,如受锤击! 他迫不及待地,启眼再看身右的一方石碑,石碑上九个字 五台双僧瘦和尚之墓 左面埋在新坟中的人,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但,他终于转脸看了过去—— 一点也不假,碑上仍是九个字——五台双僧胖和尚之墓。 看清三块石碑上的字迹,展宁哀叫一声“啊……”就地拜下身去…… 这三杯黄土所埋住的人,全是当前武林中,有血性、明善恶、难得一见的三条硬汉子,虽然,这三人是死在丐帮之劫,实际上,还不等于死在展宁手里一样? 因为,没有展宁,便就没有八大名山觅宝的事!没有小孤山寻宝,哪里又有丐帮与地狱谷的一番恩怨?丐帮今日受到如此残酷的报复,间接的凶手,不是展宁是谁? 展宁至情至性,将一切罪过的根源,一古脑归咎在他自己身上,面对着三座孤坟新冢,禁不住哀哀抽泣,悲伤逾恒—— 在极度悲苦中,往事前压,一件一件的,映回他的灵魂之间,丑丐黎奇的笑貌音容,对于展宁,可说是义仁至,关照入微的了!尤其是他智斗那五殿森罗王,仗义直言,一力主张救少林!哪一件事,使展宁记亿犹新,敢于忘记?…… 再就五台双僧来说,这二人斗胆窝探地狱谷,仙霞岭不惜开罪贺天龙,小孤山仗义援手,远走尧龙山讨灵药,似恁般讲究仁义,不顾个人利害的英雄豪杰,哪里有?…… 意念湍飞的无比遥远,愈想愈见人家的好处,展宁由哀声抽泣,逐渐地转变成一发而不可收拾的痛哭号嚎。 泣声楚,哀哀夺人! 在一边,可急坏了贺芷青,她的一张芙蓉玉面上,也不免梨花带雨,珠泪纵横,当她目睹这三座新坟,更触及她对贺家堡的关怀,情急如火。 她此刻,紧随展宁拜倒在地,拜罢站起身来,望一眼余哀末尽的展宁,一手支着他急遽纵动的肩头,轻轻叫唤道: “展哥哥,不要哭了!赶紧辨完正事,我俩也好上道赶路!” 展宁痛哭失声,那会将这两句催促之言,听进耳朵里? 贺芷青情急大叫道: “人也死了,你徒自哀伤,又有何益?再不赶紧上道去援手贺家堡,怕不也要面对一片火场,几座新坟了呢……” 这声大叫,方始将展宁打失神中拉了回来,猛然楞神中,尚未待他出口作答…… 身后,传来一句幽幽的冷峻人语道: “怎么?青姑娘有意要展宁小子,再跑一趟浙东贺家堡么?” 闻声知人,男女二人愕然一转身—— 身后站立着的,不是酒怪是谁? 这位一生游戏人间,擅于诙谐打趣的一代怪侠,原本正是红光满脸的面色,此刻已微泛铁青惨白,一头乱发依旧竖起,两只水泡子眼,闪耀着疲备无神的眼光,油糟鼻子上,油渍渍地,几日不见,他当真憔悴多了! 最使人呐罕而不能置信的,他腰中的那根草绳上,原本系着那只朝夕不能离身的朱漆酒葫芦,此刻,居然踪迹也没有了! 一见是酒怪,展宁与贺芷青同叫了声“老哥哥”,便就双双扑上前去…… 酒怪咧一咧嘴,似笑不笑地,两臂同时向前一伸,接住了这双男女,他左看看,右望望,终于爆出一声苦哈哈道: “展宁小子终归赶到安庆来了!这三两天,我直在为你忧急如焚呢!你这一来,我倒是宽慰一大半了!” 说着说着,抱着这一双男女就向小小茅护里走…… 展宁东张西望,似在找寻什么,酒怪见状,微微笑道: “你找谁?是找凤丫头么?” 展宁点点头,酒怪轻吁一声道: “走了!她是昨日晚上连夜走的,直到现在也没见她回来,老叫化也为她担上一份心事呢!……” 边说边走,三人同时走进这间方圆不过寻丈的茅芦之中。 这间小小茅芦,四壁洞天,真是简陋得可怜,屋子里唯一的陈设,只有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素绢深垂,白烛高烧,金银纸锭,堆得隆起如山。 素绢中三个神主,供奉着破丐与五台双僧! 展宁与贺茫青,一拉地上的草制蒲团,就地又拜了三拜,贺芷青拜罢站起身来,冲着酒怪奇然问道: “老哥哥,你说我凤姐姐,她到哪里去了?” “黄山!” “她去黄山干什么?” 酒怪摇一摇头,手指着地上的三个草制蒲团,三个人同时在蒲团上坐落。 适才替展宁引路的那个中年叫化子走上前来,他手里捧着几大包热气腾腾的食物,就在三个蒲团之间,摊了开来。 有各式各样的菜,也有包子馒头,还有一壶酒! 在三只杯子里注满了酒,他才哈着腰退了出去。 酒怪指指地上的食物,讪然一笑道: “究玩意,实在不成个名堂,你俩趁热用些,说不定还要赶路。” 展宁与贺芷青早就饥肠辘辘的了,一阵狼吞虎咽,较比一桌台盛筵席还要有味。 酒怪笑道: “我已是几天不进饮食的人了,一见你俩这种吃法,我也食指大动了呢。” 展宁有所不解似的,茫然追问道: “老哥哥你说,凤妹妹连夜赶到黄山去,究竟为了什么?” 酒怪呷上一口酒,这才将昨天的事,说出口来—— 原来,丐帮徒众甚多,散布最广,耳目也自是无比灵通,昨天,有一个丐帮弟子,来报告一则震惊武林的大新闻,那就是—— 贺天龙偕同着一男一女,掳住地狱谷主直指黄山去了! 耳听这则消息,邬金凤可就顿时牵动父女深情,她星夜赶上黄山去观察动静,至今已有一夜,至今尚不见回转。 安庆至黄山,来回只不过四百来里,难免要使酒怪牵肚挂肠,放心不下。 直到现在,展宁方始得知,地狱谷主是被人掳向黄山去了,耳听酒怪一番话说完,他一转脸,迳向贺茫青微笑道: “青妹不必着急,贺有堡可免一番劫难了!” “何以见得?” “地狱谷主既已被人掳向黄山,地狱谷要的是人,他等还毁你贺家堡干什么?”贺芷青螓首直摇,摇的像只波浪鼓道: “不然!不然!地狱鬼谷的人,哪一个也不是良善之辈,他等立意要找贺天龙,势必要先去贺家堡不可,既到贺家堡,哪能不闹个地覆天翻?” 展宁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也认为确有道理,用手一撑蒲团,站起身来道: “这样说来,我俩即刻上道赶路吧!” 贺芷青方寸已乱,也自急忽忽的就地站起身来。 “且慢!” 洒怪一口喝止住即将就道的一双男女,摇头一叹道: “我这一生,将永远无法忘记那丑鬼黎奇在小孤山上,送给我的十六字评语,他说我是‘情感狭窄!睚毗必报!是非不分!一意孤行!’按理说,贺天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贺家堡即使生灵涂炭,也是他贺天龙咎由自取,怨得谁来?……” 老叫化如怨如诉地说到这里,头一抬,又向贺芷青道: “青姑娘母女情深,老哥哥我自不便说些什么,这一趟浙东之行,请你就火速单人上道吧!至于展宁……老叫化还有更重要的差遣!……” 毅然决然地,遽下这样一个结论,酒怪他也自地上陡然站起身来,右手一作势,冲着一直站在门口的那个中年叫化又吩咐下去道: “李三备马,侍侯贺姑娘起程!” 那中年叫化口里应了一声,转头便向屋外奔去…… 这一来,楞住了展宁可也急坏了贺茫青! 贺芷青花容顿然变色,莲勾一跺地,粗声叱道: “老哥哥,你的心胸真个是太以狭窄,你要我孤身上道奔浙东,足见你不能忘怀你和贺天龙之间的怨隙,你有心坐视不救,袖手旁观是不是?……” 语至此,一双杏眼,渗出了几烂明亮的泪珠,她倔强的用牙咬住樱唇,似在极力压制冲动的情感,不使脆弱的情感流露出来…… 她转头,秋波瞠视在展宁脸上,佯作极为淡漠,而又禁不住语声战颤地道: “展哥哥你怎么说?……如果你也是这个论……调,现在我就要…走了!”这中间,端地难坏了展宁,他一直还没琢磨出,老哥哥的言外之意究竟是什么? 是不是真如贺芷青所说的坐视不救?袖手旁观?…… 假如真是这样,如何对得起贺芷青的一番深情?她为了自己,连番出生入死,甚至连她的父母也可以舍弃,似这般的粉红知已哪里去找? 辜负伊人的一片芳心尚且不说,他展宁不是成了一个千夫所指的负心人了?…… 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心意陡然一决,一步走近贺芷青,握着那只宝玉般的柔荑,在掌中紧了一紧,意思就是说:不要性急一切由我作主! 经这一握,贺芷青似是满腔冤慰了不少,神情幽怨地,在展宁俊面上扫了一瞥低下头去没出声。 展宁像是蹩不住了,正色问道: “老哥哥你是什么意思? 酒怪见这双少年男女脸上的悲戚之色已是减轻了许多,闻得这句几是质问的话气,双手左右一摊道: “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嘛?” 展宁脸色一扳,戟指质问道: “你不是要她孤身一人,单骑去浙东么?未必你不知道地狱谷高手尽出,其中还有巫山婆婆与昆仑四番僧吗?青妹妹能有多大造诣,她赶到贺家堡去能够扭转危势?能使贺家堡转危为安么?” 展宁侃侃而论,一句提出一句反问,一共提出了四个问题! 按说,酒怪究是理短词屈,无法置辨的了!但巧事多的很,每当展宁提出一个问题,他就一点头,简简单单,答出一个“能!”字,展宁四个问题说完,恰好,酒酒也是四个“能”字出口,彼此干干脆脆,一点也不含糊。 芷青斗得过那巫山婆婆?斗得过昆仑四大番僧?恁她的一身造诣能够转贺家堡的危势?能使贺家堡转危为安么?…… 荒唐!荒唐!大大的荒唐! 酒怪每了个“能”字,宛如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兜头淋上一句油,四个能字加在一起,逗得展宁肝火大发,用手一拉贺芷青道;“现在事在眉睫,我没时间打这穷哈哈,青妹,咱们走!……” 看样子,说走就要走! 酒怪轻笑一声,脚底一滑,一步挡在这双男女身前,摇手笑道: “慢来!未必你俩也不想听个下文就走?” 在男女二人满脸情急,见状又不得不停下足来的同时,酒怪扬手一指,几乎就要指上贺芷青的鼻头,咧嘴笑道: “青姑娘,我看你真是一个性子倔强的大姑娘,怎么?你一点信心也没有么?” 贺芷青妙目一翻白,含嗔叫道: “信心?这哪是信心的事?你要我去斗巫山婆婆和昆仑四番僧,我不敢漫天吹大牛,坦白说一句——我不敢!” 酒怪一瞪水泡子眼,辨道: “谁说要你去斗这些魔头来?”转头望着展宁,作股正经地又道:“小子,你的记亿力强,我说过这句话没有?” 老叫化似是恢复了他诙谐性格,嬉皮笑脸,端地一股不易令人捉摸的表情。 展宁已是啼笑皆非了,一跺脚道: “你哪里这来多唠唠叨叨,爽爽快快不行?” 酒怪不为逆言所恼,点头笑道: “好好,爽快!爽快!我现在再一问你,”冲着贺芷青又道:“如果不需你动手动脚,你原不愿意孤骑上道,去跑一趟浙东?” “不需我动手动脚?……”贺茫青惊诧不已之中,直摇螓首道:“那些魔头,一个个直如凶神恶煞一般,我不动手,他们也要动手,我倚仗什么去说服他们?” “倚仗的么?……” 酒怪用手一拍胸脯道: “老哥哥送你一件‘法宝’,包管那批魔头遇门不入贺家堡,不损伤你家一草一木,这样可好?” 又好气,又好笑,贺芷青苦笑道: “法宝?你有什么法宝?” 展宁插口不得,在一旁也直是摇头不已…… 酒怪眼看这一双少年男女,意犹不信以地,俱是满脸疑惑之色,遂也不愿多说什么,伸手入怀一掏,应手掏出一宗物什来,含笑一把塞在贺芷青手里。 这是一块长有两寸,宽约一寸,乌光闪闪的小小铜牌。铜牌上,一面浮雕着一朵鲜红奶的血莲花,另一面却是触目惊心的三个大字———阎罗令! 在地狱谷的辖属之下,这方“阎罗令”,有如谷主亲临的相等妙用,是地狱谷主的无上至高信物! 这块“阎罗令”是在小孤山役中,展宁在那五殿森罗王怀里,信手掏出来的三宗物什之一,当时,展宁含怒出手,就待将它抛进长江的滚滚急流之中,酒怪眼尖手快,说是留着把玩,便将它藏进怀里,没想到事过境,却在此地派上用场了! 现在,要仰仗这块小小银牌,去挽救贺家堡的生灵涂炭,免除武林之中,一场无边浩劫,这个结果,谁能在事先料到? 就中同进,那个被称作李三的中年叫化子,牵来了一匹黑马在屋外栓好,展宁只须望上一眼,便知道这是那少林寺特意送给他代步的东西,没想到这马儿仍是恁般精神骠俊,抖擞威风。 李三拴住马匹,哈腰上前道: “马匹备妥,请贺姑娘上马。” 贺芷青真也听话,莲步轻移,就向门外走去…… 酒怪一步上前,扣住贺芷青的玉臂道: “姑娘,你这就走了?” “怎么样?”贺芷青诧然又拧回娇躯。 酒怪满头乱发一抹,一酒糟鼻子道: “姑娘,你空有一宗法宝,没有‘符咒’催动,它仍是不灵的!” “怎么?还要符咒?” 贺芷青俏眼再一翻白,佯嗔娇叱道: “符咒怎么念法,你快说!” 酒怪双手在胸前合十,故作老僧喧法般的道: “姑娘!老僧这符咒万应万灵!百试百爽!你可得一字一句听清楚,半个字也遗漏不得的,知道了么?” “真讨厌!”贺芷青嫣然一笑道:“似恁般作势装腔的!” 酒怪嘻色顿砍,一字一切地道: “到时,你面见地狱谷的一众高手,你只须说上一句——地狱谷主是被贺天龙与那菊花仙姑掳向黄山去了,中途遇见你贺茫青,地狱谷主将交下这方‘阎罗令’,叫他地狱谷的全班人马,立刻赶上黄山,去向菊花仙姑要人——便行了!” “就是这样两句话么?我照样学舌就是了……” 贺芷青起步就待向外走,蓦地,她似又想到什么,转回身来再问道: “老哥哥,你说我宁哥哥另有重要差遣,你要派他去哪里?” “黄山!” “去黄山?” 酒怪摇头苦笑道: “凤姑娘昨夜赶上黄山去,至今下落不明,我唯恐她禁不住菊花仙姑的‘菊花迷魂散’,再说,展宁小子心切父仇未偿,与其让那地狱谷主死在黄山,当真不如将他救出险来,至于该处如何发落,就看展宁的意志来决定了!” 至此,展宁方始得知他的去向,欣然的点一点头。 贺芷青似也无话可说了,走在屋外的栓马之处,一手松去马僵,神情黯然地,凝注展宁问道: “一俟浙东事了,我到哪里去找你?” 展宁尚未及答,酒怪插口道: “黄山事毕,展宁势必有入川之行,青姑娘直上尧龙山来便了!” 贺芷青应一声,跨身上马,一扬马鞭…… 展宁急声嘱咐道: “九月初六的事,你可不要忘怀了啊……” 蹄声得得,遥遥传来贺茫青一声“忘不了”,不一时,一人一马,消失在秋高气爽的暮色之中…… 展宁含笑转过脸来道: “老哥哥,你的‘符咒’过份毒辣了,你将地狱谷的人马,全部调向黄山去,贺天龙与菊花仙姑纵有通天造诣,怕也挡不住你‘借刀杀人’的毒计呢!” 洒怪呵呵笑道: “贺天龙一生耍弄心机,也要让他尝尝‘报复’的滋味,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对贺芷青,对兰娘,不也正有个合理的交代了么?” 展宁右眼一挤,轻声笑道: “老哥的恶毒计划,我大致可以摸出轮廓来了,你希望我今晚连夜采取行动,只要将凤妹妹与地狱谷主抢救出险,至于贺天龙的命运,交由地狱谷的高手去发落,是不?” 酒怪望一眼当头暮色,点头笑道: “看此刻时光尚早,我俩养精蓄锐,一候到了晚间再说,咱们哥俩数日不见,你将石楼山的情况说给我听听,九月初六又是什么名堂,进屋来说,进屋来说……” 酒怪兴致冲冲,适才所呈现的满怀忧戚与颓丧,完全被他抛在九霄云外去了! 六二、致命三爷头 夜上黄山 戊亥之交—— 皓月当空,苍穹一碧如洗!银华泻地,视界甚是清明! 黄山三十六峰,其中以天都峰巍然独秀,绝然曲折的危崖上,怪松虬干盘根,偶经一阵秋气已深的夜风拂过,阴影婆娑摇曳,沙沙直在响个不已…… 风景奇秀,叠峦凝翠的幽境深处,星丸跳跃般,乍现两道疾如飞鸿的人影扑来…… 两条身影一似鬼魅凌风,来得何等快捷,不一时,猱上了直耸入云的天都蜂顶,巍然一片偌大庄院,如若积木沙盘,尽在眼底。 两个来人,正是酒怪与展宁! 展宁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他三步一等,五步一停,翘首等候着蹑尾而来的酒怪,态势仍是悠闲万分! 酒怪他,任他自负已是当今武林中的傲世好手,较之功力日见突飞猛晋的展宁,却是逊色了许多,几近二百里途程奔驰下来,额角己微微见汗,急喘咻咻! 当酒怪一步赶上天都峰顶,正待作势又提身,打算向那钩椽栉比的庄院所在之地,落下身去,一转头,愕然冲着停足定下身来的展宁道: “小子,你傻痴痴的站住干什么?” 展宁,两道俊眉攒在一起,偏着头,似在凝神倾听什么,右手却迎着酒怪摇了一摇,轻声漫应道: “老哥哥,你听!” 应声,酒怪也自耸耳凝神,听听,看看,觉察不出有半点蹊跷,两只水泡眼瞪得滚圆,茫然问道: “听什么?什么动静也没有嘛?” “随我来!” 展宁似是无暇解说什么,用手一带酒怪,不往山下的庄所在之处降落身去,相反地,疾步如飞,却向正西方向奔去…… 酒怪被他连拖带拉,速度上虽是加快了不少,油然却兴起一般身不由己的感觉,加上他此刻满头浆糊,奔行中,奇然追问道: “你发觉有什么不对,恁地不向我解说一声?” 展宁脚下不停,闻言一转脸,迳向酒怪含笑反问道: “老哥哥我倒先要问你,方才你左看右看,可曾在庄中看出什么道理来?” “你是说,在那一片屋瓦连云的庄院之中?” “正是!” 酒怪似是触及什么,奇然一笑道: “我似是觉出在那菊花仙姑的庄院之中,人影幢幢,熙熙攘攘,极像在大兴土木,赶办着什么喜事呢?” “喜事?哈哈,你看错了!” “看错了?” 展宁笑道: “他等直在忙上忙下,是在屋里屋外安排陷阱机关,在昼夜赶工,忙个不停呢。” 酒怪一摇乱发蓬头,似是有所省悟道: “想是你发觉庄院中陷阱重重,脚底下一走了之?” 展宁微微笑道: “你心为我这一走,是逃避现实?一走了之……” “敢情还有什么原因?” 展宁含笑不答,手携着酒怪,一路燕子三抄水,迳奔西北方向。 爬上一道峰极,前面一片松林围绕的开阔之地,呈现在眼前。 林间旷地里,几条身影在电疾腾挪,不时分分合合,纵跃在这一片草地上! 呼啸的掌劲,加上调笑喝骂之声,不绝于耳…… 酒怪至此方台恍然省悟过来,原来是展宁听觉异于常人,远在三数里外,他已将这片双方激斗的声音收在耳中,闻声赶上来了…… 来得切近了,酒怪一摆手,相率在松针浓密之处定下身来,一眼所及,便将林间旷地上的情节,看的清清楚楚—— 刻正纵跃在场中间的,一共是两男两女,这是一场并不炽热火爆,而又危急万分的场面,展宁与酒怪只须望上一眼,便就一目了然了! 两个男人,一个是阴毒著名了的贺天龙,另一个就是华山樵子陈亮。 两个女人:一个是那妖媚成性,浪笑连天的菊花仙姑,她,原本是一身巫山婆婆的装束,现在,却换上一袭菊黄的锦缎罗衣,一纵一跃,长长的羽带飘飘欲仙,强首弄姿,流露出满身的淫邪媚气。 另外一个女人,一身黑色罗衣曳地,黑纱蒙脸,黑纱外面,两只秋波明澈如水,身形袅娜曼妙,幽雅绝伦! 这是邬金凤! 两男两女,成了个一对三之局,贺天龙,陈亮与菊花仙姑,鼎足立在场之角,将邬金凤围在正当中! 场外的松林中,树上树下,约有几近六十多个少男少女,将这一片旷地围困的水泄不通,这群少年男女,看年纪全在十七八岁之间,清一色的菊黄锦缎装束,不须问得,这批少年少女,全是菊花仙姑的门下高足无疑了! 邬金凤的香肩上,驮着一个处于昏迷状态中的男人,一看体形,那就是被人制住穴道的地狱谷主! 就因为肩有重负,邬金凤原是极为灵活的身手,此刻显的碍手碍脚,无力施展得开,她处身在重重围困之中,显然有些手忙脚乱,满脸张惶! 她有心突破重围,脱困求出,奈何三个高手环伺在侧,任她力逞困犬之斗,却也无能冲出一策血路来! 不论她身形冲向何方,免不了要遭受两个高手的挡道夹袭,第一股掌劲接实,响起那二男一女的挪揄嘲笑之声…… 察看态势,邬金凤欲奔无门,疲于奔命了! 菊花仙姑叽叽一声浪笑入耳传来: “丫头,你也太以胆大妄为了,我黄山菊花山庄可也不是一座菜园门,能容你任意进进出出么?乖乖地放下地狱谷主束手就缚吧,未必真要等我痛下辣手,用‘菊花迷魂散’来超度你么?” 邬金凤似已怒极,闻言未予答理,身形冲向左,又与贺天龙碰个正着,两股掌劲接实,博了个持平之局,贺天龙哈哈大笑道: “丫头,你只好认命了!” 那华山樵子陈亮,也在一旁插口笑道: “丫头,谅你也突不出‘菊花迷魂散’之围,我看你不如来个千里传音,招展宁那娃娃的魂兮归来,让他赶到黄山救你出险如何?哈,哈哈哈哈!” 邬金凤怒极恨生,向右一路步,狠出两掌劈出,人随掌走,和身扑上前去…… 这一掌,却与菊花仙姑遭遇上了,两股掌劲接实,菊花仙姑显然不是邬金凤的对手,踉踉跄跄,连退了三个大步。 菊花仙姑惊叫声中,贺天龙与陈亮闻声双双赶到,四掌合力,阻在邬金凤身前…… 在菊花仙姑身后的松林中,少男少女响起一声暴喝,手一扬,一阵黄烟立地而生,这正是“菊仙迷魂散”施展出手…… 邬金凤迫不得已,一拧纤腰又折回头来…… 象是一只猛虎落在陷阱里,就是不得其门而出! 场中间,响起一片得意的狂笑之声…… 贺天龙独眼毕露寒茫,呵呵大笑道: “不要白费气力了,丫头,认命受缚吧!” 邬金凤咬牙切齿,也自无法突出重围的同时,一缕极其冷峻的人语飘进场中—— 这声人语来得陡然,场中的四个高手,闻声俱是一惊! 贺天龙微微偏过头来,出声招呼道: “哪位高人驾到黄山,何不现身相见?” 一声大笑遽起,大笑声中,应声穿林落下一个人来! 这是酒怪! 邬金凤一眼看清来人,一步纵过身来,道: “老哥哥,我身陷重围,怎么办?” 酒怪职手一拍,耸耸肩肿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好想,我劝你认命算了!” 邹金凤捉模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俏眼瞪得滚圆,奇道: “怎么?你是劝我束手就缚么?” 酒怪咧嘴一嘻道: “有什么办法?我这老哥哥面对恁般恶毒的‘菊花迷魂阵’,真也是一筹莫展呢……” 菊花仙姑一如受到褒奖,心里直是受用已极。叽叽浪笑道: “还是你酒怪识时务,这样一说,我倒是真不忍心对你痛下辣手呢!” 酒怪哈哈笑道: “话可得说明白,我姓韦的今天算是一个和事佬,你们双方的梁子与我不相干,我来得自由,我说声要走,可也不能任意留难我的,是不是,贺大侠?” 菊花仙姑恨声说道: “方才我就交代过了,我这黄山菊花山庄,可也不是一座菜园地,不能任由进进出出的。” 贺天龙也一步欺进身来,掀髯一笑道: “敢情你韦长老忘了在龙门绝壁‘凭天断’的故事了么?” 酒怪偏脸一哂道: “你既是恁般说来,是我这和事佬做得不该,连我也不愿放过是吗?” 贺天龙阴阴笑道: “韦兄,非是贺某心眼太窄,肚量不够宽宏,请问你,兄弟道挖目之仇,又该怎生说法?” “依你说呢?” “加倍报复!”贺天龙含恨吼出这一声。 酒怪用手一指自己的一对眼珠,故作骇然的道: “这样说来,老叫化的一对眼珠也要搬家?” 贺天龙点头答道: “少不得也只好如此!” 酒怪倏出奇峰,又补一问道: “现在我劝凤姑娘,将这地狱谷主交还给你,等于今夜之事没发生,成不成?” 菊花仙姑脸上的媚笑蓦然一敛,摇头拒绝道: “不成就是不成,你这穷叫化唠叨个休!” 酒怪也自一敛嘻色,摇头微吁道: “任你慈航普渡,佛法无边,也难渡这几个狗肺狼心的恶性之人,罢罢罢!”转脸望向邬金凤道: “凤姑娘,看来我俩只好一切豁出去,孤注一掷了!” “连累你老哥哥,我倒是心有不安!” 自酒怪露面,由始也没吭声的华山憔子陈亮,站在一旁,色呈不耐道: “仙姑,赏他几把‘菊花迷魂散’,我等及早回庄憩息,享享清福不好?” 菊花汕姑点头应了一声好,酒怪一扬头,爆出几声奇笑道: “哈哈,就仗着几把‘菊花迷魂散’欺侮人么?哈,我倒要请个人来评评理,看看孰是孰非再说……” 话完一抬头,迳向当顶的松针丛中,扬声叫道: “朋友,该露面了!再迟,老叫化怕不真要丢人现眼了呢!” 听得这声招呼,最吃惊的还是贺天龙与菊花仙姑,他二人暗叫一声“不好”,犹有余悸,抬脸望向当顶的密叶枝头。 陈亮与邬金凤,则以为酒怪有心使诡,眼睁睁地,却盯在酒怪脸上…… 立身在丛林内外,菊花仙姑门下的少年男女,俱皆愕然于色,拾头也仰望上去…… 一松针密集之处,响起一声撩人心弦的冷笑,紧接着,一个青色身影,打斜直僵僵地落向场中,静如一座山岳,站立在当地。 半点也不假,这正是展宁! 一见来人,果然是这个小煞星,贺天龙,陈亮,菊花仙姑,俱各瞠目结舌了,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呼。 邬金凤不禁喜出望外,双瞳发放出异样的光辉,口里娇叫一声“展哥哥”,莲步挪动,迳向展宁揍近身来…… 场中,出奇地一片死寂! 还是贺天龙阴鸳恶毒,满脸堆上笑容,说道: “没想到展少侠的身手,竟有这等快捷,想必在石楼山诸事顺利,一切了了,展少侠学成艺满,地狱谷的覆亡之期,指日可待,武林之中也安宁有日了!哈哈!” 自顾发出一声大笑,眼看站在当场的人一无反应,随又接口道: “值得庆贺,值得庆贺,菊花山庄摆酒,专诚给你展少侠洗尘,顺便也要研商一个对策,如何来发落这位地狱谷主!走!走走!” 菊花仙姑似也会过意来,满堆媚笑道: “展少侠若是不弃,请到我这‘菊花山庄’盘亘几天,虽不敢自夸菊花山庄美仑美奂,却也真是宾至如归,令人乐不思蜀呢!请!” 玉臂一打横,摆出一付肃客的姿势。 加上华山樵子两道焦虑而急切的眼神,六道目光,机伶伶地同注在展宁脸上…… 展宁,渊亭岳峙般站在那里,不移也也不动,不笑也不言,两只眼睛,穿过邬金凤的香肩,落在昏迷不醒的地狱谷主身上。 心里涌上一股愤恨之火,熊熊燃烧…… 酒怪一咧嘴,挤眼笑道: “听说摆酒,老叫化肚子里的酒虫,又在造反了,不过,我现在还有一点小小的顾虑,我这一对眼睛珠儿,可是不能搬家的呀,是不是,贺兄!” 贺天龙情知酒怪难缠,讪然一笑道: “韦兄何必说笑,展少侠一心不释地狱谷主的杀父之仇,贺某掳来这邬子云,就是留待展少陕一快恩仇的,走吧!菊花山庄今天真要蓬荜生辉了!” 展宁连理也没理,仰起脸来,面向邬金凤霭然吩咐道: “凤妹,先将你父亲放在地上!” 想是邬金凤会错了意,骇然惊叫道: “怎么?你要杀他?……” 展宁一张口,迸出几声震人心弦的凄厉长笑,笑声撼山荡岳,直在黄山三十六峰之间,回荡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展宁心情激动无比,仰头发出连串厉笑的同一刹那,清冷的银华月色之下,遽起两点乌油油的闪光…… 这两点乌光来得至为陡然,一奔面门,一奔胸前,同时向展宁两处要害打到。 展宁自经石楼山,穷途书生的一番成全之后,他的一身造诣,哪里还是众人想象中的展宁可比,他不但对听风辨位,有察细于微之妙,处身在这恶敌环伺的环境之中,月光下倏现两点乌亮闪光,又焉能逃得过他的目力? 现在,他明知贺天龙等人,不是慈言善语所能打发得了的,如果他要妄动杀机,对付眼前的三个好手,以及菊花山庄的几近六十余众,只要他含恨出手,这些人准是欲避不能,饮恨九泉! 妄加杀戳,上干天和事小,杀却了这贺天龙,当不免滋生许多情绪困扰,将要加诸在他展宁的头上来。 何况酒怪还有一条“借刀杀人”的妙计在后,只需等上个三两天,地狱鬼谷的大批人马,不是便要奔上这黄山菊花山庄,使他等遭受兵临城下之危么? 以巫山婆婆与昆仑四番僧的狞恶生性,这黄山菊山庄,能苟免寸土寸焦,一劫之危?贺天龙等人,又能舌粲莲花,虎口余生? 但是,今日之局,若不炫露一手武功,似也收不到“震慑”的效果,要想空言退敌,真也不是一桩容易事! 正因为展宁心随念转,多了这样一番心意,他眼看两点乌光来得奇疾,他不闪也不躲,见如未见地,仍在续发他的凄绝长笑之声…… 一待两点乌光行将拢身,站在一旁的酒怪与邬金凤也自有所发觉了,两声惊叫同时出口,两条身影也极为张惶地,双扑向前来…… 殊不知,待他俩惊觉扑到,为时已晚,已经来不及了! 吟吟两声—— 这两点出手奇疾,威猛绝伦的乌亮闪光,毫厘也不差,却是打了一个正着,乌光打在展宁身上,出人意外地,发出先后两响清脆的声音。 随着这两声清响,两点乌光,却被展宁的一身“玄门罡气”反弹了回去,分成两个不同的方向,弹开老远…… 好展宁,他脚下极以生了根,用了一招“凤摆残荷”的铁板桥功夫,身形直僵僵地向前一仆,就地陡然一旋…… 身形在旋动中,右手飞起一抄,“当啷”两声,却将两点乌光抄在手里。 由出手到还原,展宁一如没事人儿一般,脸上薄含傲然的冷冷笑意,但,他这武功炫露,端地却是美妙无比,妙到毫巅! 酒怪与邬金凤,这才一松心弦,同时吁出一口长气。 展宁手掌摊开—— 握在他手中的,原来是两柄长约三寸不到,锋刃无比犀利的小小斧头! 这斧头打造的小巧玲珑,却也真有无比霸道,不但这斧头四面有刃,就是那一段柄杆,尖端也极其锋利,不论正反运用,全可致人于死,真是一宗妙绝匠心的奇门暗器! “展某闻得人言,说你华山樵子仗着致命三斧头,打退莽莽武林,暗器无敌手,怎么?今天你只用上两柄斧头,敢情是对我特别垂青的了!哈,哈哈!” 展宁挪揄嘲笑之中,场中,人影电疾幌动…… 六三、炫功酬壮志 月下抓鬼 华山樵子陈亮,实指望乘机暗算,除掉这个傲世不恭的小煞星,没想到,这娃娃练就了一身“玄门罡气”,任你剑利刀犀,也难以伤他半根毫发! 弄巧成拙,他脸上已是挂不住了,再听得展宁几句嘲笑的冷言冷语,他顿觉入地无门,站立不安了!他心知,自己出手暗算予人,哪里再能逃得别人的原谅,与其站在这里等候发落,何必不走而了之? 想走就走,陈亮意念既决,点足提身…… 身形只不过堪堪离开地面,但听得展宁口里大喝一声:“站住!”陈亮顿觉有股尖锐劲风撞来,不偏不斜,恰恰撞在他跨间的酸麻穴道上…… 迫使他真气一散,一声惊叫尚未出口,便自落下地来…… 瞠目结舌,身形不由自主地,站在那里! 这些事,完全发生在转眼之间,场内场外的数十余众,俱各看得呆了! 展宁并不理会被他制住穴道,傻眉楞眼,站在一边的华山樵子,两道眼神却在场中环扫一瞥,寒芒如电,看的贺天龙与菊花仙姑,寒生脊尾,悚目惊心。 他两道眼神,终于落在邬金凤身上,含笑说道: “凤妹,你先将地狱谷主放下地来再说……” 邬金凤似也琢磨不出展宁的心意,依言将邬子云放在地上,感情极为复杂的,紧盯住展宁一瞬不瞬…… 贺天龙似是心犹未死,移步走上前,讪然笑道: “菊花山庄摆酒为少侠接风,但不知可否肯赏光?” 展宁闻声转脸,色露不屑地道: “贺太侠,敢情你以为,展某不敢踏进菊花山庄的阴谋陷阱么?” 一句话,宛如一只利箭,贯通了贺天龙的心,当场,他既不敢老羞成怒,只好强展笑容,启口诡辩道: “兄弟确是一番诚意,少侠当真误解我了!” 展宁冷笑道: “诚意也罢!误解也罢!我看你菊花山庄此刻在日夜赶工,想是你的精密布置未至完成阶段,我俩定个三天之约,你若是真有诚意,展某三天以后再来打扰你如何?” 话说到此,展宁心里却在暗自嘀咕道:“你能否活过三天,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贺天龙有心求得脱身,蛇随棍上道: “少侠既是心意已决,我等这就请辞!” “慢来!” 展宁口里喝得这一声,低头一望此刻仍握在他手里的两柄小小的斧头。 贺天龙会错了意,情神尴尬的道: “少侠对陈兄的莽撞行为,不肯释怀么?” 展宁戟指陈亮,冷声一笑道: “华山樵子仰仗着这些破铜烂铁,在背后偷鸡模狗来暗算予人,也值得展某来斤斤计较么?便宜他这一遭就是!” 说到这里,右手的姆指与中指圈成一圈,一连两弹…… 两缕尖锐破空的劲风起处,一奔华山樵子陈亮,一奔卷卧在地上的邬子云。 两个被制住穴道的人,被展宁隔空打穴,顿时解开了穴道。 华山樵子啊了一声,地上的地狱谷主也自缓慢的蠕动着身子。 贺天龙骇然惊叫道: “少侠将这魔头的穴道解开,不怕他作势反噬?” “你怕吗?哈哈,哈哈哈!” 展宁嘲笑一声,转过身来,笑谓邬金凤道: “凤妹,邬大谷主似是内伤未愈,你与他有父女之情,帮助他去推宫活血,运功疗伤去吧!出手对付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人,展某真还不敢恭维呢!” 贺天龙直觉不是滋味,脸色瞬息阴晴不已…… 陈亮与菊花仙姑,也自讪讪地低下头去。 邬金凤莲步姗姗走近地狱谷主,帮助他就地行起功来…… 人群中无人出口吭声,呈现出一片沉寂! “当啷”一声,展宁将两柄斧头交在右手,一转头,冲着酒怪奇然笑道: “老哥哥,月前在那小孤山下,九江钓叟的一手精彩戏法,你还记得么?” 酒怪顿觉突如其来,一翻水泡子眼,茫然问道: “记得又怎地?” 展宁哈哈大笑道: “我也觉得技痒难熬,打算要东施效颦,也来表演一手,好不好?” 酒怪一生戏谑诙谐,耳听这几句戏言,每根汗毛孔里,全都躜出一股子说不出名堂的轻松劲,酒糟鼻子几耸,拍手笑道: “那敢情好,李明老儿在小孤山下露的一手,叫做什么‘瓮中捉鳖’,你小子玩的把戏,可也得有个名堂的呀!……” 展宁略一沉吟,微微笑道: “我管它叫做‘月下抓鬼’你看好不?” 酒怪频频点着头,口里直在叫好,耸动肩,纵声大笑起来…… 场中的人,谁也模不透展宁究竟有什么作为,在运气行功中的地狱谷主与邬金凤,禁不住也相率启开目帘,茫然打量过来…… 展宁笑道: “凤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父女运气行功要紧,一旦逆血雍塞,两条生命全将不保了!” 说到此处,转身又冲着酒怪道: “老哥哥,你道我这‘月下抓鬼’的“鬼”在何处?” 酒怪情知展宁必有所为,大笑声中,似是从旁帮腔道: “鬼在哪哩?” “呐,在这里!”展宁摊开右手,亮一亮手中的两柄小小斧头。 “怎么?斧头上有鬼?”酒怪似是助兴,又问出这一声。 展宁稚心大炽,面向满头玄雾的华山樵子陈亮道: “你这两柄斧头,当真是相当邪气得紧,你要看准了!” 一句话,言甫落音,展宁右手的斧头当众一扬,手式一起,一只右臂,管自当头抡动起来! 抡了一个圆圈,又抡一个圆圈,一个圈比较一个圈迅疾,三个圈下来,但见乌光电射流动,一团光影,罩在展宁头上,虎虎风生…… 倏地—— 展宁手式一停,罩在他头上的光影顿敛。 他依旧面噙笑意站在那里,两手空空,两柄小小的利刃斧头,已告不翼而飞了! 除了菊花仙姑,六十多个门徒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庸夫俗子,任这一道如炬眼神,谁也没看清展宁手中的斧头,何时出的手,那两柄斧头此刻已然落在何方? 一众骇诧不已,而又惊奇万分的同一时间,怪事发生了! 在这片松林的右前方,松针密如伞盖的浓荫枝头,两声惨叫先后出口,紧接着咚咚声响,亟似重物坠地般,摔下两个人来。 这二人摔在地上,手脚伸好几伸,便就不挪不动。死了! 这是两个什么人?…… 只须一看这二人一身绵袍,露出两只手臂,浓眉,竖眼,不用问,这是地狱谷四个鬼王之二,展宁事先声明的“月下抓鬼”,当真名符其实了! 展宁别出心栽,脱手飞出的两柄斧头,不偏不斜,恰恰劈中这二人面部印堂上,脑浆四溢,死状至为恐怖! 四个鬼王的一身能耐,在地狱鬼谷,也不能算是窝囊货色,他二人敢情眼看展宁在此,现身既不敢,撤退又不能的心理状态之下,冷不防展宁迳朝他俩下手,糊里糊涂,便就丢了两条性命! 至于这两个鬼王,在这黄山菊花山庄露面,意味着什么呢? 只有展宁与酒怪心里明白,想必这二人,就是地狱谷大队人马之中,派出来的两个观测人员,大队人马奔向浙东贺家堡去,齐头并进,派出两个人,先到黄山来偷窥动静,巫山婆婆既了然此刻与贺天龙同住的还有华山樵子陈亮,当然,华山自也不会轻轻放过,说不定就有另外两个鬼王,奔向华山去了! 酒怪既立意要“借刀杀人”,导使地狱谷的力量来扫荡黄山,展宁既已察觉此刻已有地狱谷的人偷窥在此,在哪能不杀人灭口?能容这两个鬼王赶上浙东去报信,说是地狱谷主已然摆脱贺天龙的桎梏了么? 这样一来,酒怪的一番心机,岂不是形同虚掷,平白浪费! 酒怪也是精灵鬼,略一思考,也就大彻大悟了,眼看地狱谷主行功之事即将完事,错步一转身,迳向贺天龙喝道: “贺大侠,老叫化无意赶尽杀绝,滚!” 贺天龙自负心机不凡,转动着一只独跟,直在琢磨两个鬼王蓦然在黄山现身的经纬,耳闻这声大喝,醍醐灌顶,似由梦中惊醒回来道: “哦,哦哦,韦兄,当真你等,不肯赏光我贺某的盛意邀请?” 酒怪怒喝道: “你不必再打算阴谋什么,自顾安排你的后事正经,适才展宁不是明白说过,三天以后决不使你白费心血么?” 酒怪含沙射影,任他贺天龙城府深沉,却也摸不透老叫化的言外之意。没话好说了,贺天龙点头连说两声“好好”,招呼着菊花仙姑与华山樵子就待离去,一转头,触及行功方罢的地狱谷主,戟指又道: “对这魔头,未必就……” 展宁有些不耐烦了,暴声大喝道: “没你的事,滚滚滚!” 技差一着,贺天龙兀自不敢发作得,一丝阴笑,电疾消失在他的神色之间,口里交代一句:“三天之后,贺某在菊花山庄倒履相迎!”点头示意中,领带着数十之众,近乎抱头鼠窜般,呼啸而去…… 留下场中男女四人,各怀心意的站在松林旷地前。 秋意已深,四更头的夜风,触人肌肤,徒生一股奇冷的寒意。 夜风拂动衫角,发出蹿蹿的清响之声,拂动邬金凤的遮面黑纱,飘荡有至地,直是随风摆动不已。 邬金凤晶莹明亮的一对眸子,不时向站在身边,凶威大敛了的父亲——地狱谷主,望上几眼,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凝神注视在展宁的一张俊面上,眼神闪不定,充分证明她此刻的心意,直如一团乱麻一般。 地狱谷主经一阵子运功疗伤,颓废萎顿的神情,似已好转了许多,他,削腮瘦脸上一无表情,微扬着头,眼神瞳视在林梢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酒怪也揣摸不出,展宁究意要如何来打发眼前的地狱谷主,他知道,有邬金凤在此,无论如何,都是一桩极其为难的事! 他原本带着的满脸笑意,一瞬间,却消失的干干净净了,瞥一眼邬子云,他就加深几分愤恨与忿慨,他想起丑丐黎奇,也想起因仗义助拳而死在丐帮的五台双僧,现痛心在是役死难了的丐帮数百子弟…… 一股股仇与恨的火炮燃烧,眼望着地狱谷主,根不得啖他的肉,寝他的皮,即使将他碎尸万段,似也无法满足他的悲愤心情于万一! 展宁呢? 过度激奋中,他倒显得出奇的平静,他将场中各人的神色收在眼里,同时有几个意念钻进他的脑海中,稍事琢磨,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仰起脸来,幽幽道: “邬大谷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地狱谷主闻声转过脸来,报以一声极其淡漠地道: “我,无话可说!” “真的?你半点感触也没有么?” “要问感触?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狱谷主倏发一连串迹近疯狂的大笑之声,霍然,他一止笑声,圆睁两只鹞眼道: “人非草木,处身在恁般风云诡谲的环境之中,哪能不触景生情,感想良多?不过,老夫要特加提醒你一声,你娃娃要想怎样打发我,我邬子云全都接着,要我象那贺天龙似的,向你摇尾乞怜,逆来顺受,办不到!永远也办不到!” 在旁急坏了邬金凤,她唯恐父亲话说太多,激怒了生性执拗的展宁,一俟地狱谷主话落音止,急忙欺进一步,摇手制止道: “爹,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地狱谷主似也激动无比,出口狂吼这一声,眼看邬金凤立然欲泣的委屈之色,自也觉得过份了些,左手一声,在她香肩上拍了两拍,语声一转而平和道: “爹还有一句话要说,话说完,我就百口不开了!” 略略转动身子,又向展宁说道: “老夫的感触,有一点却是关于你这娃娃的!如果要老夫在你与贺天龙之间,任意挑选一个朋友,老夫将要挑中你,而决不会去挑那贺天龙!因为,你这娃娃还有一点公道,也讲究几分义气,以你今天不打老夫的落水狗来说,值得我最后再说上一句话——谢谢你!” 展宁冷笑道: “展某无意夺人之美,到这黄山菊花山庄,冒险救你出难的不是我,而是你的令爱凤姑娘,不必谢我,你去谢谢女儿!” 倏又想到什么,手指邬金凤又道: “你在石楼山顶,含血喷人,你说我将凤姑娘‘拐’走了,现在,我将她当面交给你,你无话可说了吧?” 地狱谷主哑口无言,展宁手式一挥,又道: “你俩转回地狱谷去吧,展某也言尽于此了!” 似是大感意外,邬子云阴阴一笑道: “怎么?放虎归山么?我邬子云可是不领这份情,你小子若是一日落在我手里,要我平白饶恕你,却是办不到的啊!” 在一旁,激怒了口直心快的酒怪,他一式虎扑上前,暴吼道: “邬子云,你既是不善罢甘休,展宁娃娃不愿打你这只落水狗,老叫化宁可背上骂名,让你还我一个围剿丐帮的公道再走?接招!” 人到掌也到,酒怪含忿出掌,一出掌就是全力施为! 地狱谷主几曾将这酒怪看在眼里,脚下一错,双掌猛然一翻…… 黑白两股气流碰撞在一起,发出震山荡岳的轰然一声。 石走砂飞,树皮,草根,布成一道良久也无法澄清的尘幕! 果然,酒怪不是地狱谷主的对手,踉踉跄跄,暴退三个大步,方始收势站住身子。 地狱谷主阴声大笑道: “姓韦的,不是我邬子云给你泄气,你要与我交手,练个十年八年再来!” 活完转头,招呼邬金凤道: “凤儿,我们走!” 酒怪此刻已激动无比,满头乱发根根戟立,再度又虎扑上前,吼道: “魔头,老叫化与你拼了!” 如山掌影罩盖之中,人影交相横飞,地狱谷主想是顾虑着此刻正站在一旁的展宁,身儿一转,闪身让了开去,邬金凤娇叫一声“老哥哥”,和身却扑向酒怪身边来。 展宁的动作最快,他飘身一闪,一把抓紧酒怪的胳膀,笑道: “老哥哥你情急什么?你忘了我与地狱谷,还有九月初六的生死约会么?到时候,怕不使你打个尽兴?” 酒怪还等不依,邬金凤神含幽怨地,移步走上前来,冲着展宁问道: “当真你要我转回地狱谷去?” 展宁望一眼地狱谷主,状似无耐的道: “依你说,怎么办呢?……” 邬金凤一咬牙,狠心说道: “不管怎么说,地狱谷我是不回去的了!” “胡说!” 地狱谷主气的浑身颤抖不已,喝得这一声,也疾步走上前来道: “你这丫头无法无天,说连父亲也不要了么?” 邬金凤也不示弱,反唇相讥道: “假如我不是念在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你这样的父亲,我确乎是决不留恋的!” 针锋相对,气的地狱谷主面孔铁青,兀自发作不得…… 展宁见状也自有所感触,一咬牙根道: “凤妹,我由衷感谢你对我一往情深,将使我无时无刻能够忘怀,俗语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方才你一句话说得好,因为你念在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所以你不能地份拂逆你的父亲!正因为这,你才甘冒生命危险,来闯黄山的虎穴龙谭是不是?” 邬金凤不言也不动,邬子云在旁点一点头。 展宁眉梢聚煞,侃侃言道: “谁无父母?谁无感情?现在一个最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邬子云杀了我的父亲,我展宁即使上刀山!下油锅!令我粉身碎骨!父仇如山,无法使我不予计较!我不杀邬子云,我的父亲九泉之下不能瞑目,我不杀邬子云,我展宁至死也不甘心!” 地狱谷主寒凛微生,脊尾上冲一股难禁的寒意。 展宁又道: “也许,你凤姑娘心头另有打算,你或许以为,只要地狱谷从此绝迹武林,抑或是邬子云稍受薄惩,便可使我息事宁人,一平愤懑了是不是?我坦白答复你,父仇深如海,我立意要邬子云干刀万剐,任何人!任何事!也不能动摇我的意志,懂不懂?” 邬金凤心情有无比沉重,目帘微阖,站在当地如一尊泥塑神像。 展宁苦笑中又道: “将人心,比自己,我能够过份自私?我能够要求人家不爱他的父亲,甚至逆伦杀父吗?我展宁幼习礼法,我不愿意对别人要求太多,再说,我势必要亲自动手杀死邬子云,我又独能要求你日后宽恕我么?” 他说到这里,摇头一叹道: “我与巫山婆婆定下了九月初六地狱谷生死之约,到那一天,我与你的父亲,将只有一个人活着留下来,回去吧!凤妹,我与你珍重道别了!” 展宁言尽于此,用手一带满脸沉重的酒怪,鹤举云飞,转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松林旷地里,冷月映照之下,留下两条拉得长长的影子! 影子不挪也不动,良久,良久—— 蓦地,响起邬金凤一声哀痛欲绝的嚎陶痛哭之声…… 六四、红儿传信息 术士显灵 残阳如火,晚霞烧天! 秋风扫落叶,枫叶映眼红,草木萧瑟,秋深了! 川东武隆方向,两道尘烟滚滚起处,有两匹坐骑,并肩疾驰而来…… 两匹坐骑,显得一高一矮,高哟,是一匹鞍靼华丽的白色健马,矮的一头,却是一匹一步三点头的小毛驴儿。 所谓蜀道难,就是因为沿途峙岖难行,颠颠簸簸,踏上川东的这段蜀道,白色健马显然不是那小毛驴的对手,任它跑的遍体汗淋,气喘咻咻,总不哪那小毛驴儿来得轻便,滑溜! 白马上,坐的是一位面如冠玉的青衣少年,他似是不耐在马上的奔波跋涉,不时脚掌着力,在蹬上站直起身子,满脸不胜其苦之色! 这是展宁! 小毛驴上坐着酒怪,他眼睛闭得紧紧的,一个乱发蓬头垂在胸前,小毛驴背上,平铺着只有一条土花毯子,既无鞍、又无蹬,亏他酒怪坐得稳稳当当,驴儿一路行来,摇摇幌幌地,将这个滑稽突涕,生性诙谐的一位奇侠,送进了白日梦中! 小毛驴的溜口缰绳,捏在展宁的手里,他在不胜其苦,而又百无聊赖之中,眼看骑在小毛驴上,鼻息粗重的酒怪,投上几瞥既关切,而又羡慕的眼光。 前面,羊角碛就要到了! 这个小镇,对展宁来说,真可说是记亿犹新了的,回亿往事前尘,世事当真是目迷五色,变幻万千,哪能不令人徒兴怅惘,百感交集? 往事已矣,未来的将是什么?谁又能事先料想得到? 世事的折磨,情感的重负,能使人不触景伤情,忘情不已? 百无聊赖之中他悠悠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叹息虽不能对胸怀隐忧的人帮助什么,却也有暂时宽慰愁怀的妙用! 许是这声浩叹,来得出奇而突兀,状似入梦了的酒怪韦长老,口里喷喷地砸一砸着,启开目帘,对前面的隐约可辨的羊角碛投上一瞥,口里咕咕咙咙道: “喂,羊角碛就要到了!这一阵子,跑下几十里地来了吗?……” 没听得展宁答理,酒怪奇然一扭头,打量端坐在马上的展宁几眼,笑道: “小子,你后悔了?” “我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展宁冷峻的反问出口。 酒怪舒眉一笑道: “你小子不要逞强狡辩,观察你的心事,老叫化还不是洞如观火么?我看你这多天来,一直是愁眉苦脸,恍恍惚惚地,不是你后悔对凤丫头的一席话,说得过份了些?” 一针见血,展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寒着脸,默然不吭。 酒怪打展宁手里取过坐骑的缰绳,正色道: “小子,老哥哥也要郑重提醒你,处理感情纠纷,较打一场势均力敌的硬仗,还要困难!老叫化子认为,你在黄山的处置方法,当真是快刀斩乱麻,淋漓畅快之极,句句话全是真理!每一个字,尽是发人深省的金玉良言!我不知道你是那里来的那股子勇气,我恨不得当场报以一阵子热烈的掌声呢!” 展宁没出声,只报以一个无法为外人道的苦笑。 酒怪别有主意,摇头又笑道: “老叫化若能想到你有恁般的勇气与决心,也用不着我在那少林古刹,空费了许多唇舌与精力了!” 少林寺,酒怪与二女的一席谈,展宁至今还被蒙在鼓里,耳听酒怪说出这句话,他无意追间,也不想追问,兀自瞳目望在前面,没吭声。 酒怪自拉自唱,说到这里,似也无法为继了,手指着行将来到了的羊角碛,又道: “你可不能老是这样傻楞楞地,这羊角碛邻近地狱鬼谷,我俩可得特别小心!” 展宁猛可一楞神,若有所思的道: “老哥哥,看天色不早,我俩今夜就在羊角碛憩下来,明日再启程可好?” 酒怪似是出乎意外,道: “咦,我俩不是讲得好好的,不是说定了连夜赶上尧龙山去的么?我是唯恐那逍遥老儿等的焦心不耐烦了,赶下尧龙山来就糟了呀!” 展宁道: “这样吧,我有一件小事待办,必须在这羊角碛留上一宵,你老哥哥连夜赶上尧龙山去,这样,岂不面面俱到了?” 酒怪稍一琢磨,便即恍然大悟道: “敢情你是未雨绸缪,先想斗斗那雪山百乐仙翁?” 展宁微微笑道: “老哥哥,你不赞成?” 酒怪犹疑道: “好是好,不过,我等只明了那百乐仙翁暂时居住在这羊角碛,敢不成你要挨家查访,逐屋寻觅?” 展宁睨睥一笑道: “老哥哥,用不着这样麻烦,人家已经送上门来了!” “送上门来?谁?在哪里?……” 酒怪骇意横生,口里惊叫一声,一颗乱发丛生的脑袋,直在东张西望不已…… 展宁淡然一笑道: “我俩的行径,早就落在别人的眼中了,一路行来,未必你全无感觉?” 未待酒怪答言,展宁移目望向身右十丈以外的一片枫林,扬声高叫道: “喂!小东西!祖师爷千里迢迢,赶到羊角碛来了!你何必还要躲躲藏藏,敢情是你明知打不过我,羞于见人么?” “放屁!放你的臭屁!” 随着这声答话,嗖地一声,一道小小的身影电疾向马前扑到…… 来人其疾如矢,一起一落,便就扑到两骑之前,捷如一瞥彩虹,身手俐落之极! 这是雪山三色童子之中,最小的一个——红儿! 他,仍旧一身红色劲装,苹果般小脸上,白中泛红,稚气满脸! 一步落在两骑丈外之前,极力模仿着大人的气慨,两只小手插在腰里,下颔向上一扬,微着嘴,冲着展宁冷笑道: “展小侠,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差得远!比我爷爷差得远!”恶狠狠地说到这里,转过脸去,冲着酒怪又左看右看,一看再看,看得酒怪也自是莫名其妙,用手一抹酒糟鼻头,笑道: “小鬼,叫化子脸上没有花,让你仔细看吧!不收你半文钱就是了!” 红色童子脸上稚笑不敛,仰脸问道: “穷叫化子,在那龙门山,小爷带给你的一则消息可好?” 酒怪亟似被黄蜂咬了一口,有心要待发作,眼看站在毛驴头前的稚气童子,确乎又不便拉下脸来,莫奈何,只好淡淡一笑道: “消息虽然好,只是时间晚了一些!不过,老叫化还是谢谢你!” 有这一说,红色童子插腰的右手陡地朝前一伸,摊前手掌道: “拿来!” “拿什么来?”酒怪顿觉满头大雾。 “想赖吗?”红儿撇嘴道:“你老叫化曾经说过,你说是只要消息确实,你要好好的谢我的,这话,你忘了么?” 酒怪轩眉一笑道: “好吧!老叫化一身之外,别无长物,只有免费传授你几招武学,如何?” “传功夫?……”红儿摇头道:“不稀罕!不稀罕!” 红儿,立生满脸骄傲之色,睨笑道: “你那几手庄稼把式,确乎还上不了小爷我的眼里,不希罕!硬是不希罕!” 酒怪哈哈笑道: “武功无止境,你也不能太小看人了,据我所知,老叫化新近学得来的一招,正是你这娃娃梦寝难求的呢!信不信?” 红儿奇然抬头道: “哪一招?” “十——二——天——罡!” 酒怪极夸张的一字一顿,小红儿的心弦,却也应声震了几震。 红儿闻言脸色一变,怒气油然而生,猛然拧转腰身,戟指着展宁喝道: “姓展的小侠,你恁什么将我雪山武学,任意传授给派外之人,我爷爷最为痛恨这个,给他知道了,准得剥掉你的皮!” 红色童子,故意叫出两声展小侠,童子无谎言,充分证明他敌意未尽! 至于说到他展宁,将武功任意传给“派外”之人,弦外之音,是不是已将他展宁,列为雪山派“派内”之人呢? 此言,听在展宁耳中,焉能不自忐忑不定?…… 因为,九月初六这一天,是他展宁非生即死,也就是地狱鬼谷,接受严重考验的一天!当这一天来到,一场虎斗龙争的结果,有展宁,便就要全部摧毁那地狱鬼谷,地狱谷若能存在呢?这世间便就没有了展宁! 这一天,将是具有决定性的一天! 地狱鬼谷的知名好手,他展宁大多会过面了,巫山婆婆昆仑四番僧,一个个虽是造诣高深,艺业惊人的魔头,也许,诚如那巫山婆婆所说,他们还有什么狠辣招式没有出手,展宁却未将这些摆在心上,因为,他展宁也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银样蜡头枪,硬来硬接,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最最使他焦心的,还是这个雪山百乐仙翁! 龙门绝壁上,三色童子说的话,展宁尚是记亿犹新,那位雪山百乐仙翁,除了只得天罗十一掌之外,还有一身非凡的造诣,例如“乾坤罡气”“弹指神通”“迷踪身法”,那一件都是惊世骇俗的超凡武学! 是因为百乐仙翁的一身超凡绝学,展宁便就无法与其抗衡么?那也未必! 只是,这百乐仙翁既是雪山一派硕果仅存的一个高手,而我展宁又身受过雪山长眉和尚授艺的深恩,算起来,展宁也该列为雪山派门下,这个仗,怎么打? 就因为这错综复杂的渊源,在龙门山他才有蓄着善意,惊走三色童子的一番行动,这也是他无心结怨,有心化干戈为玉帛的行动之一。 再说,尽管他展宁艺大功高,少一个对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就因为这,展宁为九月初六而未雨绸缪,所以,他急不可待的,策马先行入川来了! 现在,红儿一路尾蹑而来,这孩子现身以后的气势,举一反三,便就将百乐仙翁的心意揣摸出来了!态势至为明显,百乐仙翁似也无意放过展宁,日后的情势如何发展,还在那未定之天呢…… 展宁的一颗心正值忐忑不已,心念急转中,也无法求得一个妥切的答案来。 眼看红儿恁般蛮不讲理,气指颐使的汹汹来势,展宁不怒反笑道: “红儿,你不要主客倒置了!我是雪山派的祖师爷,雪山派的武功,我爱传谁就传谁,你小子辈份悬殊,管得了么?哈哈!” 耳闻逆耳之言,红色童子小脸顿然一变,嘴里断喝一声:“你找死!”一垫脚,飞身扑上前来…… 直奔马上的展宁,右臀拉得长长的,眼看一个耳光就要出手…… 对三色童子的身法,展宁在龙门山早就领教过了,他轻笑一声,右手一带马缰,马儿迅疾掉过头来,他右手疾出,飞起一鞭…… 以内力贯注的马鞭,收发由心,捷如龙蛇飞舞,迳向红儿拦腰扫到。 红儿眼尖手快,叫了声糟,凌空一卷一弓身子,就待从旁旁避开去,他快,马鞭比他还快,叭哒一声,却将红儿拦腰扣个正着。 展宁大叫一声“起”,长鞭向上一抖,将红儿举起在半空之中,这是邬金凤对付两广神偷的一记绝招,却被他原招原式的学得来了! 唯一不同之处,是展宁手中的这根马鞭,在红儿腰里箍了两箍,那段鞭尖儿,不偏不斜,恰恰点在红儿的笑腰穴上,展宁手中一紧,那鞭尖一如鸡啄米般,便在红儿的笑腰穴上撞上一撞,经这一撞,小红儿扯开小嘴,便自哈哈大笑起来…… 小小的苹果脸胀的通红,沿腮滚下粒粒汗珠…… 酒怪在旁抚掌大笑道: “报应!报应!动手要打人,看你还撤野不撤野?” 展宁仰脸上望道: “你小子是要继续哈哈大笑呢?还是愿意实话实说了?” 小红儿涕泪纵横,兀自禁不住哈哈大笑不已,闻言,逞强大吼道: “你莫神气,我爷爷迟早总要劈了你,你要我说话不难,可得先要停下手来!” 言里词间,显然已是气馁得多了! 展宁并无依言放手的迹象,仰脸一笑道: “我要问你,你一直尾跟着我做啥?” “爷爷交代下来的!” “你爷爷人呢?” “刚刚走了!” 展宁霍然一惊,忙道: “怎么?他刚刚才走?走到哪里去了?” “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吗?我再来使你大笑几声!” 话甫落音,手上又自一加力,鞭尾又向红儿笑腰穴上一顶…… 红儿没遮拦,又复哈哈大笑起来…… 狂笑中,急声吼叫道: “我说!我说!我爷爷回羊角碛去了,哈,他临走留下一句话来,他说今夜,夜半三更,他在羊角碛正北三里处的土地庙等你,问你敢不敢去?” “就是这样一句话么?红儿,你现在可要小心了!” 展宁目的达到了,长鞭陡地向外一抖,小红儿应这鞭头一甩之劲,凌空滚了几滚,轻飘飘地,落身在马头三丈以外! 红儿鼓着两片腮帮子,狠狠地盯了展宁一眼,一转头,迳朝酒怪叱喝道: “老叫化子,你给我滚下来!” “咦?这真是好没来由,你打不过人家,要找我叫化子出气么?”酒怪一挤水泡子眼又道: “你要我下驴干啥?” 红儿也自忍俊不禁,一嘻说道: “不准赖账,我要学那招‘十二天罡’!” 酒怪笑道: “就为这个?好好好!今夜夜半三更,你的祖师爷当着你爷爷的面,传给你!” “好,老子等着你!” 红儿作个嘻皮鬼脸,转身纵去,一霎眼,身形便就消失了! 红儿这一来,展宁就象获得了什么,满腔愁怀,也抛在九霄云外了! 与酒怪相视一阵大笑,飞起一鞭,一马一驴,迳奔羊角碛而来…… 本来展宁曾经住过的一家旅栈,这旅栈,也正是他第一次邂逅兰娘母女的地方,旧地重游,令人倍增一分亲切之感! 特别挑选那间自己通宵琢磨那方碧玉,一夜几乎未曾合眼的房间,他一步踏进房子,里面有一股难以辨别的滋味,袭上心头。 忙乱一阵子,方始洗卸满身尘土,与酒怪一前一后步进饭堂里来…… 似有心,又无意,展宁特别在那张曾与贺芷青同席过的座位上,落下坐来,由酒怪张罗吩咐一番,他二人这才分别向周遭打量起来…… 这地方,展宁当场曾经受过窘,就因为初遇异性,他在手忙脚乱之中,曾被人哄堂大笑过,现在事过境迁,往事却在脑中历历在绘,电逝般,直在他跟前映现不已…… 正因为这,存着怀念与欣赏的心情,万分仔细地,向四处打量着—— 东张张,西望望,霍地,他的目光在右前方的一张桌面上,定止不动了! 右前方的一张桌面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佝偻老人,这人,头戴一顶方字纶巾,一身破旧不堪的青色罩袍,面色清臞,须发却是全部浩白了,乍看一跟,甚难断定他的年纪,他无神的阖着目帘,一付无精打采的模样! 最吸引展宁的,却是安放在那张桌面上,近似招牌的两行大字,这样写着: 本书生穷途潦倒 恁铁嘴判断吉凶 两行大字中间,又横放着四个小字,那是:有钱就灵。 在四川,茶楼酒肆之中,出现这类星相占卜与走方郎中之流的人,不能算是稀奇事了,但,看在此刻展宁眼中,那第一句“本书生穷途潦倒”,已是显得特别凸出,再加上那笔走龙蛇的字迹,他就象在哪里似曾见过?…… 一丝玄奇的想法袭上心头:“这位老人家,敢情就是穷途书生老前辈?” 随即,他又立生一念,否定前念道:“见鬼!穷途老前辈学究天人,胸襟渊博似海,想必已是作古有若干年了,能是这样一付瘟生相?” 展宁想到好笑处,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他这一摇头,那老年术士霍然启开目帘,沉声发话道: “小子,你摇的什么头,我生就一付瘟生相,与你什么相干?” 一言洞穿展宁的心意,他悚然震惊中,那老术士手指着“有钱就灵”四个字,一幌脑袋又道:“你小子,要舍得花上十两银子,不妨向我领教领教,老人家若是说不出你心头存在着的爱情烦恼,解不出你九月初六的一场生死纠纷,我就砸掉穷途书生这块金字招牌,我看你印堂发晦,说不定就活不过今夜的夜半三更天呢?……” 老术士每说一句,展宁心弦便就猛然一震,老术士话声一落,展宁在魂不守舍之中,即席站起身来,神不由主地,走了过去…… 六五、露玄机 穷途书生现真迹 老术士口称“穷途书生”,已是足令展宁心弦震憾,悚然动容的了,再加上他充满玄机的三言五语,无异一针见血,将展宁的满怀心事,洞穿而无余! 惊奇、震骇、惶惑、顿使他将原本存有的犹豫心理一扫而空,用手一扶桌面,就席站起身来…… 身不由主,就象是一块顽铁,被一方磁石的无穷力道吸引着,蹒跚地,情切地,直向右前方的一张桌面上走了过去,似是玄机稍纵即逝,没法容他从长思考,就坐在他对面的酒怪,他也无暇知会一声…… 展宁是个素为持重的少年人,他的此番失神而出奇的举动,看在酒怪眼里,自也难免骇凛丛生,跟着也站起身来…… 酒怪此刻的席位,是背对那个“恁铁嘴断人吉凶”的老年术士,他这陡然站起身来,忙不迭地,就向那个桌面投上一瞥去—— 当他一眼看清这个其貌不扬,以卖卜维生的老年人时,他,摇头了……因为,他酒怪并没到过龙门石窟,也没到过石楼山,他对“穷途书生”这个名号陌生得紧,任他搜遍枯肠,也搜不出展宁神不守合的所以然来…… 就因为这是羊角碛毗邻地狱鬼谷,酒怪一生阅厉不浅,闯荡江湖有数十年,他能不见景生情,察细于微么?…… 所以,当展宁起身离席,他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两个人,只是前后脚之差,一先一后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发生于突然,而又迥异常理的举动,吸引住饭堂里多少奇异的眼光,或有或无地,俱向老术士独占的一张桌面上,打量过来…… 老术士他似是对这些好奇眼光司空见惯了,他无动于衷,不理也不睬,目帘阖成一道细缝,幌着脑,摇着头,不折不扣的,真是一付“瘟生相”! 展宁三步两步,来得何等迅捷,当他急步走近老术士桌前,老术士没有一般跑江湖的惯见的演笑礼貌,他,大剌剌的屁股挪也没挪,用手向放着招牌的坐位上指了一指,意思就是说:“要聆老朽一席教,不妨对面坐下来!” 展宁却没有依指就坐的意思,来到席间,迫不急待地道: “您老……” 一句完整的话,没容展宁说得出口,老术士已是目帘陡睁,沉声道: “岁月不饶人,容易催人老!上了年纪的人,就怕听人说个‘老’字,你今天年富力强,年纪轻轻,可也不必自负什么,三十年,五十年,未必你能逃得过‘老’字这一关?……” 老术士似有满腔牢骚,不容人分说,唏哩哗啦就是这样一大堆,将一个啸傲自负的展宁,楞在一边,倒是不知所云了! 说到这里,老术士用手再一指,在招牌中间横放着的“有钱便灵”四个小字,摇头幌脑,似歌非歌的,又道: “要我开金口,请你先掏钱!” 语音一落,他当真一如琴弦乍断,不声不吭,目帘一阖,瘦脸上一无表情。 最冒火的还是酒怪,他心里骂一声:“好狂!”暗自牙痒痒地,又嘀咕道: “要不是大庭广众,老子准要砸你的纸招牌!” 那老术士似有心灵感应,倏地,他头一仰,迳向酒怪问道: “你是谁的老子?你面对我这样一大把年纪,口称‘老子’,不作孽?” 有这一说,傲骨精灵的韦长老,心头猛然一颤,遂也瞠目无言了! 那术士似不愿就此甘休,睨了酒怪一眼,又道: “我穷途书生,跑遍大陆偌多的水陆码头,不讲理的人,也见过了不知凡几,慢说此刻是大庭广众,就是在人烟稀少的偏僻地方,我相信你也不敢砸我的纸招牌,你信不信?酒虫!” 临了还叫出一句“酒虫”,酒怪欲对无言,干瞪眼了! 展宁不愿空自耽搁,强展笑顾道: “晚辈有心请教几句言语,但不知……” 老术士插言笑道: “我这铁嘴,吃的就是‘开口饭’,有什么疑难大事,尽管前来讨教我,我老人家上知天文地理,能知祸福吉凶,呐……” 随着这声招呼,老术士手指之处,仍是那四个字——有钱便灵。 展宁刻正疑惑满头,见状,微微一笑道: “敢问,您的‘润例’要多少?” 谈到钱,似乎对正老术士的胃口,他眉动眼笑中,反问道: “我先要请问你,适才,老朽猜你的心事,准不准?” “准!”展宁笑了一笑。 “那么,你付出十两银子便了!”飞快一个意念,攒进酒怪的脑海里,心想:“走遍天涯,也找不出你恁般狮子大开口的算命先生来,敲竹杆,纯粹是敲竹杆!” 老术士管自点一点头,冲着展宁左手一摊道: “你请!” 老术士手指之处,乃是展宁与酒怪的席位上面,展宁望得一望,诧然道: “你这是?……” 老术土呵呵笑道: “人说我狮子大开口,立意要敲你竹扦,我们是‘生意不成仁义在’,我何必与韦长老伤什么感情,万一引动他的肝火,我当真不要命了么?” 前有一句“酒虫”,再加上一句“韦长老”,酒怪在骇异横生之中,摄思静虑,心里连一点想法也不敢存有了! 展宁白了酒怪一眼,打怀里掏出一锭十两整的银锞子,放在老术士手边,笑道: “这叫做‘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您老可以指点迷津了吧?” 老术土活象一个财迷,一把抓过这锭银锞子,摊在手心里秤了一秤,接在鼻尖上,又闻了一闻,眉开眼笑道: “有句话,我老人家还得先作交代,我收了你的银子,必然要与你‘消灾’,不过,这位先生也要听上一听,是么?” 酒怪汕然一笑道: “我是他的要好至交,当然也是先‘听’为快!” “拿来!” “什么?” “银子!” 酒怪真个有些光火,瞪眼道: “咦?‘润例’不是已然付过了么?怎地又来伸手要钱?” 老术士摇头道: “他这十两纹银,只能容他一个人恭聆玄机,你若是真有‘先听为快’的心意嘿,少不得也要请你付银子!” “你要多少?”斩钉截铁的。 “十两!”斩钉截铁的。 酒怪有意给他几句重的,展宁又掏出一个银锞子,送上去道: “老人家,现在我该问您几句话了吧?” 老术士见钱眼开,急切地抓过银子,“当”地一声,两锭银锞子在掌中合在一声,他,看了一看,仿佛是鉴别无讹了,妥切而仔细地,这才揣进怀中。 他,银子到了手,可没答理展宁的问话,咧着瘦腮,呵呵一笑道: “豪客!豪客!二十两很子讨教一席谈,真可算得是出手大方的了,有了这笔生意:三两个月内,我就不怕没人上门了!” 他口里尽在咕哝,放进怀里的一只右手,不断的还有怀里左掏右掏,他在掏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半响也没伸出手来,自说自话又道: “无功不受禄,老朽收了你二十两银子,就得与你消灾,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一个小小的要求,……” 展宁蹩足一肚子的话,眼看这老术士尽自东拉西扯,急不可待的道: “您有什么要求,请讲当面!” 老术士食指一竖道: “老朽这个小小要求简单之极,只有一句话:只是不许你开口!” 酒怪沉不住气了,手掌朝老术士报以一摊道: “拿来!” “拿什么来?”老术士也觉意外了! “银子!”酒怪暴吼道:“你既不许别人发问,我等还要你唠叨个啥!二十两银子通通拿回来!” 老术士笑道: “不要紧张!你不要紧张!老朽之所以不准发问,是因为对这位先生的问题,早就将它准备好了,他只需看得一眼,便就不须启口的了!” 酒怪摊出的手掌仍没收回,心有不甘地道: “拿来!拿来!你能满足他,是另外一回事!最低限度,我交的十两银子,是专诚缴的‘旁听费’,现在既是无言可听,十两银子退还我!” 老术士摇头拒绝道: “请你放心,我准叫你有话可听,可好?” 展宁情急如火,有心要看看这老术士摆弄一些什么玄虚,遂向酒怪投上一瞥制止的眼光,笑谓老术士道: “您老只管吩咐下来就是!……” 老术士这才笑迷迷地,将长久放在怀中的一只右手掏了出来,应手带出来一个小小白绫包儿,在展宁眼前幌上一幌。 一见这白绫包儿,展宁情不自禁地,口里叫出一声惊“咦”…… 这不是他展宁夜闯地狱鬼谷,白娘娘特意赠给他的那个小小白绫包儿么? 最令他惊奇不已的,是这老术士打怀中掏出的这个包儿,不但与白娘娘那个儿大小一致,而且在包扎上也是分毫不差。 白娘娘那个包儿,白绫之中,包的是一个黑漆锦盒,黑漆锦盒里面,盛着的就是那方碧玉,那碧玉,造就了展宁这一生,他刻骨铭心,焉能轻予忘记? 记得,在那仙霞岭,邬金凤有心回护展宁,将那个锦盒讨过手去,立意要使贺天龙陷进她“金蝉脱壳”的计谋之中,他更记得,冯锦吾为求作得逼真,特意还在那个锦盒之中,填进了一块宛如碧玉大小的石头了的…… 仙霞岭事完,展宁也忘了将它讨回,也不知是邬金凤将它遗失在贺天龙的万马军中了呢?还是她留作纪念了?总之,往后就没见出现过! 现在,打老术士怀中又掏出这样一个包儿来,这真是一桩令人不能置信的怪事! 问题是,这个白绫包儿里,包的是什么东西? 未必又是一个锦盒?一块玉么? 老术士也不打算卖什么关子,将这白绫包儿,塞在展宁的手中道: “你的三个问题,完全都在我这小小包儿里了!你的问题既是没有了,还有什么话要我说呢?” 老术土愈来愈玄奇,展宁越发相信他就是自己心目中所景慕的穷途书生老前辈! 有了龙门石窟对雪山长眉和淌蜡像的经验,他唯恐自己认错了人,制造传为笑柄的大笑话,所以,他在筹思措词,如何方能证实一番才好…… 还有一个意念,他又想当面解开这个包儿来,先来看看这老术士,对他心头疑惑的“感情烦恼”“九月初六的生死约会”“今夜百乐仙翁的三更之约”,这三个问题,是如何来解答的?…… 就在展宁接过白绫包儿,用手掂了一掂,极度楞神的同一顷刻…… 酒怪已经先发制人了,他冲着老术土咧口一嘻道: “你要说的话,到此为止了么?” 老术士大摇其头道: “没有!没有!我若要说‘话说完了’,你又要和退钱,是不是?” 他管自一嘻,接口又笑道: “我有一个规矩,金钱入怀,只能进!不能出!你韦长老,若说这二十两银子花得太冤,我再说一句话,你就妥妥贴贴了!” “一句什么话?”酒怪意犹不信地,摇了一摇头。 老术士呵呵大笑道: “你看!你酒怪生平作恶多端,有人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来?谁找上门来? 展宁与酒怪,同时转过头去,望向那熙往攘来的店门口。 店门口,灯亮较为暗淡些,展宁目力迥异常人,望上一眼,便就看真一切了! 果然不错,店门口当真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来人,似乎刚刚来到这旅栈门口,前面一个,头戴一顶方字纶巾,一身白色儒衫,点尘不染,一张国字脸,颔下一丛花白了的胡须,右手摇着一柄白纸招扇,神光湛湛,有飘然出尘之感! 这是久违了的逍遥先生白翔! 站在逍遥先生背后,刚刚由一匹黑马上跳下来的人,正是星夜赶回浙东贺家堡去,实施酒怪“借刀杀人”妙计的贺芷青! 贺芷青像是奋不顾身在急于赶路,她的额角已微微见汗,紧随在逍遥先生身后,一先一后走进店来…… 一见来的是这二人,酒怪与展宁,全皆欢心大动,两步并成一步,凑上前去…… 展宁赶到逍遥先生面前,顾不得此地人多眼众,施下一个长礼去,叫道: “老前辈,没想在这里看见您,晚辈真是渴想死了……” 一头窜出两个人来,逍遥先生也自陡然一怔神,随即也哈哈大笑道: “哈哈,青姑娘当真有远见,她说展宁不来这羊角碛则已,若来这羊角碛,一定就要住在这家店里,哈哈,被她料中了!” 展宁含笑来在贺芷青面前,用手接过她的马缰,交与侍候在旁的店小二,脸上笑嘻嘻的道: “青妹,你去过贺家堡没有,怎能有这样快法?” 贺芷青怎见展宁,似也禁不住一股狂喜,尽管她此刻面浮喜色,也没能将她蕴藏在眉梢眼角的忧戚之色完全抹掉,她喜中带忧,白了展宁一眼道: “人家日夜赶路,马不停蹄的呀!展哥哥,我给你报了个坏消息来了!” 酒怪与逍遥先生匆匆寒喧过,一步也来在贺芷青身旁,急切问道: “且慢说你的坏消息,我要先问你,那件事怎么样了?” 那件事?当然指的就是贺家堡退兵之事了,处身在这茶楼酒肆,人眼众多的所在,打个谜语,也正是酒怪机警聪明的地方。 贺芷青兰心慧质,闻言,焉能不自理会得,他点头一笑道: “老哥哥,你不必耿耿萦怀,我一字不易,任务达成了!” 酒怪连叫两声好好,一丝得意的笑容浮上脸来…… 逍遥先生撩须一笑道: “一时半刻,话也说不完,老是站在人家客店门口多不好,再说,青姑娘赶路辛苦,怕不真也饿掉魂了呢!” 一言点醒梦中人,展宁含笑叫了两声:“该死!该死!”这才转身带路,将这三两男女,带到座中来…… 座位上,酒怪原先吩咐过的酒菜,已经送上来了,展宁这又交代店小二,加上一些什么,三男一女,这才用起饭来…… 展宁念念不释贺芷青说的一则坏消息,用饭中,奇然问道: “青妹,你说有什么坏消息?” 贺芷青柳眉一蹙,泫然欲泣道: “我娘……” “令堂怎么样了?”展宁大吃一惊,追问着。 “我娘出走了……” “出走了?”酒怪似也大吃一惊,追问道:“到哪里去了?” 贺芷青流下两行晶莹的珠泪,连摇螓首道: “我娘不知去向已经十多天了,据堡中的下人告诉我,说她是得知贺天龙正与菊花仙姑纠缠在一起,她万念俱灰,这才决心出走的!” 酒怪用手一拍桌面道: “糟了!万一兰娘因妒生恨,孤身赶上黄山去,那就要弄巧反拙,老叫化的罪孽深重,追悔也来不及了!” 展宁心弦一颤,正待启口,贺芷青却又满脸张惶的道: “我也曾这样想过,有心要赶上黄山去找找,但唯恐泄漏老哥哥的天机,再者呢,又怕赶不上九月初六,展哥哥的一件大事,真的!我现在心乱如麻,五湖四海,我到哪里去打寻她呢?……” 话完又起哽咽,就连凑在嘴边的一碗饭,她也无心取食了! 酒怪与展宁,也只有瞪眼的份儿,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逍遥先生由始也没插上嘴,干了一杯酒,抚髯笑道: “说巧也真巧!老夫练丹事了,一心记念展宁的寻宝之事,没想到没出贵州省境,便就遇到了贺姑娘,我俩几经研判,方始决定赶上川东来。更没想到,果然在这羊角碛遇个正着,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说到这里,他对置在展宁左手边,那个小小白绫投上一瞥,诧然发问道: “展宁,这不正是舍妹的那个白绫包儿么?怎地事过境迁,仍是完好如初呢?” 这一问,宛如醍醐灌顶,同时震醒了酒怪与展宁。 展宁碗筷朝前一推,猛然站起身来道: “啊?我怎地如此粗心,将这件大事忘的干干净净……” 酒怪一声怪叫,也同时站起身来…… 两个人,迫不急待地,便向老术士那张桌面上扑了过去…… 老术士独占的张桌面上,纸制的招脾依然如旧,鸿飞杳杳,那个佝偻着背的穷途书生,已是不见踪影了…… 敢情是乘这一阵忙乱,他走了! 六六、斗智慧 逍遥先生尝败果 老术士这一不辞而别,将扑了空的展宁,当场给惊楞住了。 他,随即也就清醒过来,凝神极目,直在饭堂的人丛里搜寻不休…… 怀着一股失之交臀的落寂之感,灵台间,一个声音在大吼道:该死!真该死! 酒怪的心情却是迥然不同,他怀着一股受人欺骗过后的愤怒,三步两步,赶到老术士桌前,一伸手,滋滋两声,将两条笔走龙蛇的白纸招牌,扯得粉碎。 十两银子,岂是两条白纸招牌抵偿得了的,他手势又一抹,桌子上原来存放着的破旧笔砚应劲摔在地上,狼籍不堪! 现在,整张桌面上,单只剩下那张“有我便灵”的白纸条儿,酒怪满怀忿慨中,满把又抓将过去…… 这一抓,白纸条儿固是应手而起,在他酒怪的手掌心里,顿觉有了异乎寻常的感觉,逼使他摊开手掌,伸向眼前…… 这是一个折叠工整的白纸包儿,上面两行小字,这样写着: 酒怪莫冤十两银子 老朽奉赠一桩新闻 酒怪不知是患得呢?还是患失?眉根一蹙,便将这个白纸包儿折开—— 一张硬纸片儿上,又出现两行小字,上写: “若问兰娘落脚处,九顶山下慈云庵。” 酒怪口里“咦”了一声,连叫两声“怪事!怪事!”,用手一拉楞止在旁不住用眼四下打量的展宁,一同回到座中,将白纸片儿塞在贺芷青手里,敞口一哂道: “青姑娘,老叫化十两纹银买个消息,你看值得不值得?” 贺芷青望得一眼,便就跳起身来道: “啊!啊!这九顶山!九顶山在哪里呀?” 逍遥先生微微笑道: “九顶山在川西,青姑娘问这做啥?” 贺芷青将白纸片儿放在白翔面前,她,喜极忘了形,一把拉住展宁道: “展哥哥,我俩连夜赶上九顶山去,将我娘接回来可好?” 展宁顿觉突如其来,他今夜三更,与百乐仙翁尚有一个约会,他能一切不顾,陪同贺芷青,走一趟九顶山么?…… 左右为难之中,一旁响起逍遥先生一声轻笑道: “青姑娘,老朽先要说句扫兴话,使得不使得?” 有了兰娘的信息,贺芷青已是愁怀尽释,喜心翻倒的了,闻言,俏眼一翻道: “哟!谁不知道逍遥先生满腹经纶,城府渊博如海!适才一路行来,您答应愿意收留我作个干女儿,有什么活,只管吩咐下来就是了,用得着这样生分客气嘛!” 逍遥先生含笑点头道: “既是恁般说来,老朽托大吩咐你一句:请你稍安勿燥,先在座位上坐下来!” “是!” 贺芷青稚气未尽,应了声是,冲着展宁一吐香舌,依言落下座去! 逍遥先生摇头一笑道: “我是一个较为内向的人,这一阵子,我总觉得‘乱’了一些,酒虫上了一把年纪怎地也是这样沉不住气,在大庭广众,随着孩子们起哄,也不计较惊世骇俗么?……” 酒怪摇头讪笑道: “老叫化首遭贬谪,活该例霉!” 逍遥先生拈须一笑道: “刚才,究意发生了一桩什么奇事,怎地不先说给我听听?吮?” 展宁这才将八大名山觅宝,在龙门山与石楼山,身受穷途书生的栽培之恩,在这饭堂里,巧遇那位江湖老术士,粗枝大叶,将这桩故事说了出来。 逍遥先生听得入神,沉思中,抬眼一笑道: “依你看来,这个卖卜维生的老术士,是不是真是那个穷途书生呢?” “晚辈先前不敢遽下断语,现在,一切获得证实了!” “你认定无讹了?” “是的!”展宁点点头。 逍遥先生大摇其头道: “我觉得,这个结论仍然下的太早,眼前倒有一个最好的辨别真假的方法,你怎地舍弃不用呢?” “什么方法?”展宁急切动容了! 逍遥先生用手一指桌上的白绫包儿道: “将这绫质包儿折开,不就全案大白了么?” 展宁哦了一声,急于破谜般,动手解开面前的白绫包来…… 第一层白绫子解开,又是一层白绫包扎得方方正正的,这种包扎方法,与展宁展宁第一次解开这白绫包儿和形状,一般无二! 第二层白绫子解开,果然,呈现一个黑漆锦盒来,锦盒上八个耀眼的描金篆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半点也不假,这正是白娘娘所授的故物,此物完好如初,令人倍增几分亲切之感! 以前,在这个锦盒之中,安放着一方晶莹玲珑的钱形碧玉,仗着那方碧玉,展宁换得了这身超凡拔俗的武功,故物重现,其中盛着的,又是什么宝物呢? 展宁心跳加剧,忙不迭地将锦盒一把揭开—— 入眼又是一张白纸片儿,上面两句话,这样写着: 避免泄漏天机 按时启看锦囊 下面有落款赫然四个字——穷途书生! 取过白纸片儿,下面就是三个白纸包儿放置在锦盒中,每个包儿上,似是印章,又似是印瑜,包扎的妥妥实实的,上面分别注记着开启日期,条目分明。 怪就怪在每个包儿的形式,全不一致,书明在今夜三更开启的一个白纸包儿,却是体积有两寸半长,圆圆细细的一个纸包,上写九月初六凌晨开启的一封,却又是浑圆如鸽蛋大小的一个纸包儿,最后的一封显的最为别致,圆圆地,扁扁地,上有一行字—— 如果你能活过九月初六,再开启这道锦囊! 三个纸包儿启锦囊,拿在手里掂上一掂,份量不轻,谁也说不出包的是什么? 白绫包儿启开来了,究竟证实那老术士是否就是穷途书生呢? 六道满含疑问的眼神,同时将焦点注视在白翔脸上。 逍遥先生信手取过上有今夜三更开启的一封锦囊,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看,呵呵轻笑道: “此老也真是无微不至,别有心机呢!这个包儿上,还留有一行小字,写的是‘限定单身赴约’六个字,看来我等三人,是淌不上这趟浑水了!” 说到这里,白翔一瞥刻正面带诧色的酒怪,微微一笑道: “酒虫,你一见这穷途书生起始,你就相信他具有一种未卜先知的神通可是?” 酒怪目露诧色反问道: “他几乎能全盘托出我的心中之事,未必这还假得了么?” 逍遥先生摇插头道: “我现在虽不敢一口断定,此者就是那穷途书生,这个谜底,一俟到了今夜三更夭,展宁折开第一道锦囊的时候,便可获得正确的答案了!有一点我却有极端的自信,只要他是一个活人,他便没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你的这种想法,太神化了!” 酒怪有些不服气,反唇质问道: “他一口道出我与展宁的心事,这……又是什么奥妙?” 白翔含笑不答,东张西望,对四座打了几眼,一沉嗓门道: “我要严重警告你,此老对展宁特别垂青,说不定,随时随地都在他的身边,只不过他的造诣太高,未被你们觉察而已!” 酒怪报以大摇其头道: “胡说!胡说!这完全是你逍遥老儿的臆测之词,老叫化是个死心眼,他能一口道破我的心事,老叫化就认为他确是未卜先知,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逍遥先生白了一眼笑道: “酒虫,你这是先入为主,大错而特错的了!” “何以见得?”酒怪面露不服。 “要答复你这一问,还不简单之极么?问题就在你方才亲口对我说的一句:‘他几几乎一口道破我的心事’,那个‘几乎’就不是肯定的言词了,那也就是说,他只能大致道出你的心意,但并不是百分之百,一字不漏的呀?是不是?” 酒怪还待置辨,逍遥先生摇手制止道: “慢来!慢来!我再说两句话你就大彻大悟了!一则是那老儿,长久隐随在展宁身边,对于你酒怪,自是摸得肝胆透彻了的。再者,他是一个百岁以上的武林长者,一生阅历何其多,显露一手‘察颜观色’的功夫,未必不能将你估个八九不离十!” 白翔意兴湍飞,说的眉飞色舞,一掀他的花白苍须,又道: “他要是真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怎地不向我也展露一手,让我也来佩服他不好?” 酒怪也非省油之灯,反讥道: “穷途书生那点矜驴小技,你逍遥老儿当也能够运用自如,毫不逊色是不?” “你不相信么?让我露一手,给你开开眼界!” 逍遥先生说完这句话,含笑面对贺芷青道: “青姑娘,老朽现在就来捉摸你的心意了!现在你心头只有一个意念!你认为,为什么今夜展宁的三更之约,只限定他一人前去赴约,你心中正在懊恼,为什么展宁去得,你贺芷青就去不得;你有心不信这个邪,私自下了个非去不可的决心可对?” 真的,这一猜,无异将贺芷青的小性儿完全洞穿了! 她,心事被人揭穿,立生一股羞意,瞥一眼展宁,娇靥上,滟上两朵急晕。 她无意答理,含颦浅笑中,垂下头去…… 逍遥先生另有见地不同,含笑追问着道: “怎么样?我猜中你的心事没有?” 贺芷青娇羞如花嘴角梨淌显现,低垂的螓首却是点了一点。 逍遥先生满含得意之色,冲着酒怪傲然一颔首,笑色一敛,仍然面对贺芷青道: “青姑娘,既是你甘愿拜在老夫名下,做一个老夫的螟蛉义女,我希望你,今晚千万不可造次,穷途老儿指明要展宁单身前往,却是含有深意的,你懂么?” 贺芷青低头不言,酒怪在旁插口问道: “以你看,这深意何在呢?” 逍遥先生微微一笑道: “酒怪,当真你是孤陋寡闻的了!未必你不知道,那雪山百乐仙翁,一身的功力超凡,也是一个孤傲难驯的角色!据我猜测,他今夜约在夜半三更,除了要查实展宁的根底之外,说不定还有意炫耀两手绝学,要使展宁心服口也服呢!你想,展宁与雪山一派有渊源,人家派内的事,能容外人插足其间么?” 酒怪接口又问道: “你看展宁的今夜之行,有凶险没有?” 逍遥先生道: “原来是有的,现在却没有了!” 展宁听得入神,闻言,一扬手中的白纸包儿道: “您是说……就仰仗这封‘锦囊妙计’?” “正是!” 逍遥先生答完这一声,一转头,迳向酒怪又笑道: “我这一手如何?能够差强人意么?”酒怪撇嘴一哂道: “较比那穷途老儿差得远,半点也不神!” “不神?”白翔哈哈大笑道:“这只能怨我未到炉火纯青之境地,火候差池些吧了!不过,你再看这一招!” 逍遥先生倏又一转脸,面对展宁笑道: “展宁,除了那穷途老儿,猜出了心中的三个问题以外,我认为,在你心里还有点迷惑存在着,你承认不?” 这一说,不但酒怪与贺芷青玄奇不已,就连展宁自己,也深觉有些茫然了! 展宁强呈笑意道: “请您说说看!” 逍遥先生一竖食指道: “第一点,贺天龙的天罗八掌,是他在雁荡山与百丈峰,掘开了雪山长眉和尚的两处宝藏,剽窃而学得去的!但,怀玉山与九宫山两处宝藏,加上小孤山的一处宝藏,却是原封未动,地狱谷主的地罗十一式,又是哪里得来的呢?你心中怀有这问题想必很久了,适才你打算就席请教穷途老儿,奈何他走得太快,你正在追悔不及可是?” 展宁点头应承道: “确乎,晚辈急于求解这个问题呢!”_ “解答这个问题还不简单么?我倒要反问你,雪山百乐仙翁拥有的天罗十一式,他又是哪里学得来的呢?” 多这一句反问,展宁满头玄雾顿除,哦了一声道: “哦,敢情您是说,邬子云的地罗十一式来自青城,是青城玄通子前辈,留给青城门下的镇山之宝,可是?” “正是这样!” 逍遥先生继续又笑道: “现在,就要猜你的第二点心事,你此番提前入川,是为即将到来的九月初六,作未雨绸缪之计,除了先要解决与雪山百乐仙翁纠葛,还有心上青城去走走,是么?” 展宁点一点头。 逍遥先生略为盘算,抚髯笑道: “此去九月初六,还有整整八天时光,赶完今晚三更之约,你偕同青姑娘去趟川西,到了青城山,九顶山便近在咫尺了,诸事了了,再赴生死约会不也妥贴的多?” 展宁点头道: “晚辈正有这个打算!” 酒怪听的不对劲了,奇然大吼道: “你将他俩安排到川西去,我这穷叫化,要摆在什么地方去呀!” 逍遥先生呵呵笑道: “你这叫化子,一生是劳碌奔波的命,你陪我在尧龙山去纳福几天,老朽的陈年佳酿,未必不能解解你的酒馋?” 酒怪颔首大笑之中,逍遥先生志得意满地,笑着又问道: “依你看来,老朽当场表演的这一手,未必比较那穷途老儿逊色?” 酒怪摇头笑道: “还是那句活,不如人家来得‘神’!” “还不‘神’?你这当真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祟了!”逍遥先生大摇其头,又道:“穷途老鬼要真有什么不凡,怎地在我这真人面前不露相,见了我这孔夫子,他怎地偃旗息鼓,不在我面前卖卖文章呢?哈哈,哈……” 逍遥先生素以沉稳持重见称,想是他别有用心,不但此刻说话的语声高亢,尤其话完这声长笑,笑声如珠,直在这座饭堂中激荡不已…… 倏地,夺地一声—— 这声奇响,来得煞是突兀,不偏不倚,恰恰响在这张桌面的正当中! 席间哪有俗手,闻得这声突发的奇响,身子俱各朝后一弓,跃离桌面五尺有余…… 但是,奇怪的很,向身后跃退出去的只有三个人,那是酒怪、展宁与贺芷青! 逍遥先生,他直如没事人儿一般,一手把盏,脸上仍是满含着浅浅的笑意,似是这声突发的奇响,早就落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尽管他的神色泰然之极,他的两道眼神左瞟右瞥,对周遭的一切也没有放过…… 二男一女,此番出乎自然的趋避动作,自不免带动椅凳发出哗然一片响声,吸引了饭堂中的全部食客,惧将两道含有奇毒之意的眼光,打量过来。 这是一个至为尴尬的局面! 逍遥先生半晌观察,也没看出什么蹊跷来,摇摇头,冲着二男一女微吁道: “没有什么事!你等自不小心,动作也真是大以惊世骇俗了!来来来,你们来看看,那穷途老鬼也沉不住气,给我发下战书来了!” 逍遥先生手指之处,乃是在这张桌面的正当中,四个瓷制菜盘中间的一块空隙桌面上,不知何时,自空飞来了一支竹筷子,竹筷子插进桌面盈寸,笔直地插立着。 筷子头上贴着一张白纸条,上面一行小字,这样写着—— 逍遥后辈不知检点,漫天夸海口,想与我这世外高人较量高低,你才真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不自惭形秽而已! 下方的四字署名,赫然又是——穷途书生! 酒怪与展宁见得这样留字,骇然各自转过头去,也在四座之中搜寻不休…… 逍遥先生摇头苦笑道: “展宁,老夫这一阵败的奇惨,你知道我失败在什么地方么?” “什么地方?”展宁也自困惑满头。 逍遥先生倏出奇峰道: “穷途老鬼,根本不是一个佝偻着背的白胡子老头,你俩全都受骗了!” “现在事实证明,那是经过他精心化装了的!” 展宁喃喃自语道: “那么,他的庐山真面目又上怎样的呢?” 为时,饭堂中有六个人准备结账离去,其中有商贾,也有村农服色的人。 逍遥先生朝这六个人,分别打量了几眼,轻喟道: “难说的很,说不定那老鬼刻正脱身求去,就混迹在这六人之中!” 就在座中四个人,八道眼神专住在那行将离去的六个人身上时,桌面上,夺地又一声清响,入耳传来—— 有了上次的教训,座中人闻声固然惊心,四条身子,却是一动也没动! 在方才那支竹筷子旁边,又多了一支筷子,筷子头上的白纸条,上写—— 逍遥后辈,还不抱头鼠窜么?展宁的时辰已到,不能耽误的了! 你若仍是心存不服,三天之内,老人家准上尧龙山,偷出你一缸陈年佳酿。 逍遥先生左看右看,在四座也没看出半点端霓来,只好站起身来,一叹道: “这一仗,我白翔输的口服心服了,老鬼既有三天必到尧龙山之约,老夫昼夜不寝,也要等候这老鬼的大驾光临!酒虫!我俩就走!” 似有似无的,仿佛自空传来一声冷笑之声。 六七、逞豪勇 百乐仙翁亮蜂阵 远远地悠悠专来三声更漏梆鼓…… 星月无光,大地一团墨黑,就连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 静!静的当真怕人! 镇北三里处的土地庙前,嗖地一声微响,划破夜空,应着这缕极其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幽灵御凤般,电疾降落一道青色人影来! 这是展宁! 他如约赶到,按时赴会来了! 他,一步落身在庙前广场上,只不过略为打量了一瞥,便将这庙前庙后的地理环境,尽收在他眼底了! 这座土地庙,真个是小得可怜,宽约莫寻丈的砖石建筑,孤单,冷清,一如犬蹲似的躺在夜神的怀抱里,黑黝黝地,入眼单调而凄凉! 土地庙的周遭,却是一丛又一丛的阔叶树,月黑、风高、气氛至为恐怖! 怕吗?……这真是一桩天大的笑话了! 展宁的年岁固然轻,他,最近几个月来的亲身履历,哪一件不足以令人动魄惊心?不足以使人亡魂丧胆?哪一件又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轰轰烈烈的英雄行为? 慢说他孤身夜闯地狱鬼谷的凶险,也慢说在龙门绝壁斗那贺天龙的机智,单以石楼山的地势与布置来说,这座小小的土地庙堂,小巫见大巫,能够望其项背么? 何况他展宁,已经折看了老术士——穷途书生的第一道“锦囊妙计”,他此刻正有持无恐的前来赴约,百分之百是要稳操胜券的! 再说的嚣张些,雪山百乐仙翁,固是当今武林之中,诸所公认的一位绝世奸手,在今日展宁的心目中,他的份量,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沉重,确乎,在经过伐毛洗髓后的展宁,并不将那套什么“乾坤罡气”“迷踪步法”“弹指神通”看在眼里! 如果不是为了与雪山一派的师门渊源,他确有一斗百乐仙翁的雄心和壮志!并且,他深信不出五十招一准能打发百乐仙翁的自信和勇气! 正为了这,他又怕个什么?惧由何来? 说他将这座土地庙视如无物,了无怕意吗……答案,又是否定的了! 你看他,自降身落到这土地庙前开始,已有片刻的时光打发过去了,他脚下挪也没挪,身子动也没动,渊峙岳亭,就象一尊石像,矗立在庙前的广场里! 为什么呢? 伐毛洗髓以后的展宁,他的视觉与听觉,已是迥异常人的了!打从落身到现在,在时间上,虽然只不过是小立有顷,他入境先问俗,耸耳凝神,倒是细心观察了一番,眼睛虽是一无斩获,两只耳朵,却是听出蹊跷来了! 什么蹊跷呢?……有人! 依他原有的想象,依照那逍遥先生的想象,他前来赴这三更之约,纯粹是有关雪山一派的派内纠纷,因为这个因素,逍遥先生极力主张贺芷青不便同行,有外人插足的家务事调解,确乎是有欠妥当的。 当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土地庙里就使埋伏有人,至多也只有四个! 那该是雪山百乐仙翁,与雪山三色童子! 现在,出乎他意外的事发生了,以他超人的听觉来判断,此刻在他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的树丛里,以及伸手不见五指的土地庙中,全有人潜伏在那里,少说些,也有五个以上的人! 他想不透其中的理由安在,有一点征兆却是显示出来了,事情不如逍遥先生理想中的那样简单,也不如穷途老前辈所认为的那样单纯! 还有一点最令人罕呐的地方,今夜这三更之约,是那百乐仙翁所发起,现在,展宁按时赶到土地庙前来了,为什么他等窥伺在暗中,不愿露面相见? 是有心暗中偷袭呢?还是要观测他展宁的动静? 人在暗中,我在明处,这个处境确是太不理想,一个意念飞快袭上他的心头—— “难道要等我先开口么?” 霍地,又兴一念道: ‘雪山百乐仙翁,是雪山一派硕果仅存的一个老年高手,论渊源,我与这老儿该是平辈相称,我尊重他偌大一把年纪,委屈一点,先出口招呼他一声也不妨事!” 心念既决,展宁微微仰起脸来,扬声笑道: “仙翁师兄,展某是分秒不差,遵言前来赴约来了,你恁般躲躲藏藏的,哪里又是待客之道呢?” 四野寂寞,哪有人声? 没见有人回答,展宁暗自又冷哧一声,心道:“你不声不吭,指望我就没法对付你么?我给你来个‘以静制动’,对耗到天色既明再说!” 想到这里,他有心屈股坐下地去,籍玄门罡气护住身子,自管就地运气行起功来,给他来过不理不睬,不好? 心念甫落,身形尚未或动,庙后,响起小红儿的一句嘲笑之声道: “小侠,我爷爷约会的地点,就是这座小小的土地庙中,你艺高人胆大,怎地又不敢走进庙门去呢?” 有这一声激将,又将展宁的如云傲气激发上来了,手指着红儿发声之处,笑道: “红儿,你道我不敢走进这间庙堂去是么?” “当然喽!”仍是极富挑衅的口吻。 展宁一拍胸脯,哈哈大笑道: “我问你,你爷爷在何处?” 庙里,黑暗中,传来一声幽幽的人语道: “本仙翁正在这庙堂里,恭候着大驾光临!” 展宁傲然大笑中,移步便向庙堂走去。 来在黑洞洞的庙堂门口,展宁顿然一住足,面对暗黑中发话道: “仙翁,展宁还有一句话,先要问你……” “什么话?”仍是那样幽幽的人声。 “你在这小小的土地庙前,埋伏下多少人马?” “连本仙翁在内,大大小小二十六位!” 展宁心弦一颤,暗道:“啊?雪山派能有这多的人么?” 随即,开口又问道: “庙中呢?有几个人?” “就是本仙翁一个!” 展宁敞口长笑一声道: “贵仙翁,在这土地庙前埋伏偌多高手,是有心以多求胜是不?” “错了!杀鸡焉用牛刀,本仙翁还不至出此下策!” 展宁嘻了一声道: “未必这些人,是来看热闹的?” 黑暗中的幽幽人声,也嘻了一声道: “你又错了!他等是专诚参渴你这位‘祖师爷’的佛驾而来!哈哈!” 展宁别有见地的,与百乐仙翁交换了以上这几句对话,他指望藉这几句言语,摸清对方埋伏的虚实,也要将百乐仙翁的藏身之处摸清楚! 现在,他得到了什么?一句话,全部都是空白! 他,终于获得了一个结论:这个雪山百乐仙翁,太以奇诡难缠! 不是么?在这土地庙前埋伏着的,据说是二十六位好手,除了百乐仙翁,与三色童子之外,其他是些什么人呢?……他不知道! 百乐仙翁虽是句句答了话,他百乐仙翁究竟隐身在黑庙中的四个角落里呢?……他也不知道! 许是那百乐仙翁,早就将展宁开口问话的目的摸清楚了,他句句答话,全是采用的自空发声的入密传声,若问百乐仙翁身在何方,展宁只能摇摇头,说上一句不知道! 展宁并不就此甘心,偏过脸来,又道: “庙堂里既不掌灯,当然,是你百乐仙翁要来暗算我喽?” “暗算?哈,哈哈,雪山一派,最不屑于伸手暗算人,所以你又想错了!” 幽幽的人声说到这里,语声一转急,近乎嘲笑的道: “咦?你事先说得明白,只是要问我一句话的,怎么搞的?这句话变成了王大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直在唠叨不休呢?” 音语一顿,那幽幽的嘲笑之声又起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也该轮着你回答我了,我首先要问你,你自承是雪山长眉和尚的衣钵传人,这话可对?” “确乎不假!” “仅就恁仗一句白话?” 这一句,当真落在穷途书生的意料中了! 展柠有持无恐的,哈哈大笑道: “你要人证?还是要物证?展某件件俱全呢,哈哈!” “人证?……什么人敢来作证?” “长眉和尚的忘年之交——穷途书生老前辈!” “穷途书生?……”显然地,百乐仙翁落进沉思中了,他稍微犹豫过后,呵呵轻笑道:“没听说说,不见经传!不见经传!” 展宁对穷途书生,早已是敬服的五体投地了,此刻耳闻逆言,肝火大动道: “不见经传么?为什么不说你自己孤陋寡闻,井蛙之见呢?” “那物证呢?……” 展宁本已怒意微生,耳闻此言,冷哼一声道: “就似恁般盛气凌人,气指颐使么?告诉你,你必须先掌灯,面对着长眉老前辈的遗物,恭而敬之的瞻仰才是!” “这几句言语,是谁告诉你说的?” 展宁傲气横生道: “莽莽武林之中,谁不知道你百乐汕翁,是个极为难缠的老怪物,今天你若不能整冠净身,要瞻仰长眉老前辈的遗物,却是难上又难!” 接连几句顶撞,泥菩萨也有了几分火性,百乐仙翁怒声查问道: “本仙翁倒是一片仁心,敢情你娃娃自负艺业不凡,要与我别别苗头可是?” 展宁双手一摊,作了个莫奈何的表情道: “展某的要求也不苛刻,要你掌灯堂皇相见,不也不名正言顺的事么?” 百乐仙翁怒道: “我再问你一句,你愿不愿先行缴验证物?” 展宁袖口一拂,率直拒绝道: “彼此查对证物,原本无可厚非,但,你既不愿亮灯堂皇行之,近乎摸索的鼠窃行为,展某尊师重道,决不如命!” 百乐仙翁怒极,颤声叱道: “你既不愿从权,莫怪我情断义绝,不认你是我雪山一派的人!” 展宁冷哧道: “仙翁,你出言太以嚣张,也是当真不知自量了!你只不过是那长眉老前辈,俗家的一门远亲罢了,长眉老前辈正果道山之后,你沐猴而冠,自命是雪山一派的长者而已!展某,不但已将雪山传派之宝的天罗十二式学全,而且人证物证俱在,你不认我是雪山一派的人,只要我召开武林大会,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自会还我一个合理的公道,到时候,我唯恐你百乐仙翁无地自容,要好活于雪山一派的门外呢!” 一席话侃侃而来,当真使百乐仙翁惊然一震,怔在黑暗之中,半晌无言! 展宁,他出道能有多久,怎能将雪山派的家务事,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的呢? 当然,这就是穷途书生特意显身,授与他的第一道“锦囊妙计”了! 展宁以为,他的此言一出,百东仙翁将是理短词穷,无言答对了的,讵料,正当百乐仙翁在暗黑的土地庙中,筹思对策,在默默思索之中,修地,在展宁身后,嗖嗖几声响起,随即落下几个人来…… 这是三色童子,紫儿、白儿与红儿! 三个孩子,能有多深的城府,耳听双方话不投机,展宁在理直气壮之中,出言侮及他爷爷百乐仙翁,他三人,一往将爷爷认为是学究天人,造诣无敌的了,耳听此番恶言,哪能吞得下这口冤气? 在龙门绝壁,三色童子,对展宁的一身绝学已是早经领教的了,现在,他三人仗着有爷爷作后盾,还怕谁? 怒冲胆气,他三人也将爷爷曾经交代过的,不准露面现身的话置诸在脑后去了,他三人这一逞强现身,白儿嘴快,已是戟指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恁什么与我爷爷论斤两,你要在雪山一派占上一份,来来来,先放倒三位小爷再说!” 紫儿冷哼声中,三色童子同时暴退五尺,架式拉开…… 小红儿嘴唇一撇,爆出一声恶言来道:“什么东西?呸!” 展宁耳闻不逊之言,眼看来势光光的狞恶之状,不怒反笑道: “怎么?你三色童子,要与‘祖师爷’动手?这是你爷爷安排下的第一仗?未必你等忘记在龙门山的故事了么?” 白儿挥手一舞,大声喝道: “啰嗦个啥!有种你就上来!” 展宁哈哈笑道: “对付你三色童子么,不是展某自夸,不出三招,一定可以制住其中一个童子,制倒一个童子,其他的人投鼠忌器,就连你爷爷,怕也只好言听计从,无法可施了!哈哈,展某不捡这个便宜,仙翁,你认为如何?” 尤其最后这一问,当真搔到百乐仙翁的痒处了,黑暗中,响起一声暴喝道: “三个小东西,滚开!一切自有爷爷作主,滚滚滚!” 一连三个滚字,哪还有三色童子插口的余地? 紫儿舌头一吐,首先纵离庙前的广场,不一瞬,全都消失在眼前! 暗黑中的百乐仙翁,又归复幽幽之声的语气道: “阁下,还有什么未了之言?” 展宁点头笑道: “是的,展某还有一句话要补充,也许,方才的一番话,我是说得过份了些!但,这是事实,三个蛮人,也拾不过一个‘理’字去!可是有一点,请你百乐仙翁不要误会了,我展宁虽是人证物证齐全,足以证明我是长眉老前辈的衣钵传人而不假,可是,我并不贪雪山一派的掌门之位,我无意改变雪山一派的现行体制,因为,我有青城十四代掌门的衔头在身,这衔头,足令我光耀门楣,荣宗耀祖的了!” 展宁此言一落,自空遥遥传来,几声似有似无的冷哼之声。 黑漆如墨的庙堂之中,传来百乐仙翁一声轻笑道: “你怎么想,本仙翁无权过问,倒是雪山一派立派以来,由长眉老前辈留下了一句五字箴言,你知道么?” 五字箴言?什么五字箴言? 展宁生平不说谎,摇头答道: “我不知道!” 幽幽语声一字一顿道: “雪山派的五字箴言就是’有——胆——便——是——雄!” “有胆便是雄?哈哈,”展宁傲然一拍胸脯,“展宁的胆识也不差呀!” 百乐仙翁冷声一笑道: “自认胆识不差,为什么不敢走进这座黑暗的庙堂里来!” 展宁笑道: “贵仙翁藉这一角暗黑的庙堂,就打算难住展某我么,哈哈,我这就来了!” 说走就走,大跨步便向庙堂门口走去! 突兀而偶然地,暗黑中,响起百乐仙翁一声急喝道: “慢来!” “为什么?”展宁倏又停住足。 百乐仙翁呵呵笑道: “别以为我在这暗黑的庙堂中,布下得有什么机关陷阱,老实告诉你,此地只有本仙翁一个人!方才,你有一句话说得最好,我雪山百乐仙翁,确乎是个众所周知,难斗难缠的一个老怪物,现在在我心里,有几分嫉妒,也有几分羡慕,我特意要来看看,雪山祖师慧眼识英雄,调都出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衣钵传人来,本仙翁倒要领教领教,一身兼得三家武功的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造诣!” 展宁自也傲气如云,点头笑道: “在下不敢自显身手,相信能使你百乐仙翁心满意足就是!” “如此甚好,不过,明人不作暗事,本仙翁还要特别提醒你,为了报答在龙门山,对三色童子手下留情之义,你放心!当你一步踏进这暗黑庙堂之后,你不必计较生命的危险,你也千万不要疏神大意,我百乐仙翁不是一只绣花枕头啊!” 似嘲似讽的语音一顿,又道: “非是本仙翁立意要婆婆妈妈,小心啊!小心啊!落一个灰头土脸收场,就算你是雪山与青城的‘祖师爷’,你怕也没脸见人呢!” 宛如琴弦乍断,百乐仙翁的幽幽语声,嘎然而止。 展宁微微一笑道: “多谢你的好意,展某来了!” 话一落音,展宁昂头迈步,走进了黑黝黝的庙门之中! 表面上,展宁故作镇定,神态当真是从容而洒脱,一付悠哉悠哉,漫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呢?他茫然不知,在这暗黑的庙堂之中,究竟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等待着他这条鱼儿来上钓! 他不痴不傻,焉能听不出百乐仙翁的言外所指来,只要他一步踏进这座庙门,无异就是落进别人的计算之中了,百乐仙翁,若真是怀着嫉妒与考验的双重心理,这间寺庙堂中的布置,又能够马虎得了么? 虽说不欲置他于死命,落个灰头土脸,还不是掬尽西江水,也难洗满脸羞? 人活一块脸,脸扯破了空自留得三寸气在,又有什么价值? 所以,他外表从容,内心里,却象战鼓在频频催动,昂头迈步之前,他私下就拿定了一个决心——这一仗,能赢不能输! 万一败下阵来,他可没有苟且偷生的勇气,不如举手自栽,来得畅快了! 正因为有这一念萦怀,他在谨慎而又小心的心理状态之下,猛提一口真气,将“玄门罡气”运集在周身,这才举步踏进了庙门! 他心想,有罡气护住身子,除了强劲无比的劈空掌力,可以震穿护身的罡气而外,任何暗器与兵刃,将是不足为虑的! 一步踏进门来,他固然揣不透百乐仙翁身在何方,但是,万分意外地,在他身前左右,仍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他,茫然而又玄惑地,一挪腿,又自前跨一大步! 一声起自他的身后!…… 两扇庙门,自动的紧闭上了,密密严严的,令人兴起一股窒息的而阴森感觉! 庙门一闭,展宁也不甘静待受敌,展开了一连串的行动…… 首先,他脚下一错,故意发出一个响声,身形向左一闪,向右又连跨三步,回身一飘,游鱼归渊似的,又退回到门边来…… 这一举动,却了等于没动,但是,他为什么出此下策呢? 一则呢,他声东击西,立意要给百乐仙翁一个冷不防,再者呢?也是他自认为目力绝佳,自经伐毛洗髓以后,他练就了暗中睹物的本能,偶然踏进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陌生环境,他要使自己先行适应下来,看清百乐仙翁所在之处以后,再谋应敌之策! 果然,他的视力异于常人,须臾一瞥的时光下来,被他看出端倪来了! 是看见了百乐仙翁吗?……不是的! 是一个三分不象人,七分倒是鬼的怪东西! 六八、正名位 青城道人悟灵心 他看见一个怪东西,没有身子,也没有脚,只有一张马形的长脸,围绕着他的周身左右,虚飘飘的幌荡不停…… 一眼看出这样一个怪形怪状的东西,展宁不由得脊尾冒寒,凛骇丛生了! 他想:“这是个什么怪物?” 他两眼凝神圆瞪,瞳视着这个虚飘飘的怪东西,如同走马灯般的,转动起来…… 片刻时光过去,终于被他看出蹊跷来了! 这,哪里是什么没有身子,没有脚,马形长脸的怪物,分明仍是一个人,不折不扣的,就是那雪山百乐仙翁! 因为,百乐仙翁也是身着一身黑衣,乍看一眼,除了那个头以外,身子以下,就看不到了!至于那个马脸,就因为百乐仙翁海下一丛苍须,已是全白了的,头与胡须连在一起,不是成“马脸”的幻觉了吗? 自展宁一步踏进这庙堂里来,想是那百偿仙翁已将“迷踪步法”施展开了,故所以,只见那马脸怪物,虚空飘来幌去,就是这个道理! 一眼看出这是百乐仙翁时,展宁奇然又忖道:“怪呀!是他立意要较量强弱,却怎地就是这般飘来闪去,又不支式行招呢?” 展宁雾水满头之中,也将“流云步法”施展开来,两个人,谁也不占便宜,谁也一身黑色衣衫,展宁的能见度只有这样多,他自信,充其量百乐仙翁也只能如此! 在这间寻丈宽窄的庙堂里,两个人,具有一身傲世无俦的奇绝身法,一如两只穿花粉蝶,相互追扑嘻戏着! 空自闪避追逐,谁也没有发掌行招! 霍地,百乐仙翁响起一声轻笑道: “这一阵子,想必阁下已是目力适应了,我但求赢得公平,现在,你要小心!” 心字方了,不知百乐仙翁是怎么一来,入耳传来轰然一声…… 随着这声奇响,入耳更有一片“嗡嗡嗡嗡”的连续响声大起…… 直如干军万马降临似的,将整个展宁,推进了五里雾中! 这……这是什么名堂?…… 既惊,又奇,心神不住狂颤,在困惑难言之中,展宁脚下不停,将护身的玄门罡气,提的紧了又紧…… 满屋子的嗡嗡噪音,展宁既不敢停下步来打量,只好恁知觉去观察。 慢慢地,终于被他探出根源来了! 这满屋乱窜的小东西,是一窝蜂子!黄蜂! 俗语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展宁至此方始恍然大悟,百乐仙翁刚才所指“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就是针对这窝黄蜂而言的! 展宁梦也未曾料到,百乐仙翁他会使出这一招既粗且俗,而又妙绝人间的方法来,但,他展宁自服下千年毒蟒的精血之后,练就了一身能御百毒的功夫,他虽发觉,满身满脸已被那黄蜂蛰了好几口,仗着一身刀枪不入的罡气,他没将这群蜂子摆在心上! 倒也真是过份奇妙,这些毒蜂就象是经过百乐仙翁训练娴熟了的,它们怎地只在展宁头上盘旋,对那百乐仙翁,却是理也不理呢? 怪!真怪!蜂子也能豢养训练的么? 展宁无暇来探求个中的道理,他不声也不吭,也不敢疏神戒备,流云步法施展开来,穿行在万蜂丛中,任那黄蜂的尾上毒针,一针一针地蛰向自己…… 蓦地—— 展宁本能地发觉,有几经尖锐劲风,向他胸前的“华盖”“漩玑”“膻中”三处大穴打到,由于黄蜂的嗡叫声不绝于耳,百乐仙翁在何时出手袭击,他也没能发觉,一直等待这三绝劲风触体,尖锐劲几触着了他的玄门罡气,发出了叮叮几声微响之声,他方始一如梦中惊醒,领会过来! 有用说得,这就是百乐仙翁乘机下手,使用上“弹指神通”了! 他一步飘开身去,背后的两处“志堂”大穴上,又传来叮叮两声微响之声。 展宁至此方始惯然省悟过来,冷笑忖道: “这百乐仙翁真是个难缠的人,他放出一窝蜂子,却有制敌与掩护的双重妙用呢!若没罡气的护身,不也伤在他的‘弹指神通’上了吗?” 摇头叫了两声:“危险!危险!”,油然一个意念浮上心头来:报复,要报复!穷途老前辈说得不假,他当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该是给他看看利害的时候了! 说报复,如何报复呢?“迷踪步法”却也不比“流云步法”逊色,百乐仙翁由始即将“迷踪步法”施展开来,身形真是虚虚幌幌,令人捉摸不定的! 他,首先起使用掌,恁几招威猛无伦的掌上绝学,在这间宽不寻丈的庙堂里施展,虽不见得能将百乐仙翁应掌放倒,至低限度,也要将这间小小砖瓦建筑震塌,震塌了这间庙堂百乐仙翁趋近暗袭的打法,不就结束了么? 赂一思忖,他又将前念放弃,心里叫了两声:不好!不好! 因为,想是他百乐仙翁也曾经考虑到,以他的天罗十一式,实不足与展宁在掌上分个高下,所以,他一直没出掌袭击过,若是自己一味以掌逞强,纵然胜了他,哪能使他心服口也服? 用弹指神通吗?也不好,百乐仙翁有“乾坤罡气”护身,适才他自己,恁藉“玄门罡气”护身,身受百乐仙翁的连番袭击,不也是皮毛无损么?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取胜,那是就依仗在石楼山新学的一宗绝学——妙手三招! 想到妙手三招,展宁笑了,他脚下的“流云步法”不懈,追踪着百乐仙翁虚虚幌幌的身形转动起来…… 两只手,却在默默拿捏着“妙手三招”的诀窍,处心积虑,等待着一个一举功成的太好时机…… 百乐仙翁真也不是俗手,不但飘飘闪闪,使展宁真是捉摸不定,藉那黄蜂的嗡嗡叫声,接二连三的,拂出了几手弹指神通。虽是那“流云步法”太以离奇,拂出的指劲,十有九扑了空,但,有几招却是打个正着了的,听到入耳那几声反弹的微微清响,百乐仙翁自是大行家,他哪能不动魄惊心? 弹指神通无法奏功,黄蜂的毒针又伤他不了,掌上功力又无法颃颉,仰仗着什么来取胜呢?百乐仙翁真也不含糊,给他想出最后一条途径来了,那就是—— 斗内力!比修为! 百乐仙翁想得好,他认为,以自己百十年的内力修为,能较一个毛头小子逊色? 正因为百乐仙翁有一这一念,两个人的想法却自不谋而合,理想的驱使,两条身子也故意地,自然地,两相接近过来…… 索性,脚下的行动,也完全静止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几乎连声息也互通了! 这一来,出乎百乐仙翁意外,也出乎展宁意外,两个人,禁不住惧是猛然一怔神! 展宁,他哪愿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意外良机,两只手霍然向上一抡,在百乐仙翁面前,幻出重重爪影,右手疾出,用上妙手三招的“随风拂柳”,扣在百乐仙翁腕脉穴上…… 其实,这是多余的! 百乐仙翁见如未见,闪也没闪,一拾臀,反倒凑了上来。 既轻易,又稀松,就让展宁扣个正着了! 一把扣得牢牢实实的,展宁毫末考虑什么,便在指上一加力…… 他这一加力,反应来了! 一股旷世难见的无俦力道,由他指上,猛然流窜到展宁的体中来…… 这股力道来得就是威猛,宛如江河倒泻,真令展宁猝不及防,难予招架! 现在,展宁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抗御,他只有在情意慌乱中宁神内敛,调集本身内力,来招架这股突然发难的无俦力道,若仍是力有不敌,也只有自认技逊一筹,甘受震断心脉之厄,而饮恨九泉了! 但是,展宁没有这样做!他……傻了! 这也是因为他的临敌经验不够,少年人气血容易浮动导致的结果! 眼看这是一个生死一发,无法容人思考的一瞥,倏地,一只手掌抵住在展宁的命门穴上,一股骇世无涛的力道,打从那只手掌中传导过来…… 展宁的一条身子,成了两股力道的藉力之所,尽管处身在心意忙乱之中,他的灵智却未泯灭,非常明显地察出,抵在他命门穴上的那股力道,较之百乐仙翁送起发难的一股真气,尤胜了多多,不一瞬,便将百乐仙翁的劲道,逐渐在逼退了…… 一声蚁语,响在展宁耳际—— “你娃娃过份慌乱而粗心了!怎地不抱元守一,运集本身的内力来对抗呢?……” 展宁这才如梦初醒,猛提一口真气,依言将内力运集起来…… 服食过千年蛇丹,服食过千年猴头血三七,流云和尚在他身上又做过手脚,再经石楼山伐毛洗髓过后的展宁,他的本身内力,岂是时下一般一流高手能比,这一运集提调内力,百乐仙翁袭击过来的那股力道,便就微不足道了! 由展宁指上导传过来的那股真气,硬被展宁全力遏退而无余! 展宁也微微觉出,抵住在他命门穴上的那只手掌,已是在撤劲收掌了,他此刻全神在运集真力,也顾不得掉头去查看,暗中在身后助力的人究竟是谁,只顾一鼓作气,将势如泉涌的内力,打指上遏送过去…… 情势逆转,目前情势堪危如垒蛋的一条生命,硬生生地又捡了回来,以他一个甲子以上的内力修为,居然当真斗不过眼前这个毛头小伙子,甚至连有人从旁助力,他也未能从真力的度送之间发觉出,这不是一桩奇事么? 这桩奇事,也是因为隐身在暗中助力的人,本身功力过于高深,内力气真已经炼到收发由心的境界,最值得称道的地方,是那暗中助力的人,了然知道展宁的内力劲道有多大,所以,在百乐仙翁的感受上,丝毫不露有人接替的痕迹! 现在,他百乐仙翁,内力叫紧又叫紧,奈何仍是抗不住,展宁打指上度过来的如泉劲道,急遽地,汹涌地,向他体内遏送过来…… 怎么办呢?……他既不愿泄劲讨饶,便只好硬着头皮苦撑了!他的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汗珠,沿着他腮边滚落下来…… 展宁也是得理不饶人,内力叫的紧了又紧,加强继续逼了过去…… 那丝蚊语,又在展宁的耳际响起—— “弄死这百乐仙翁,却也不是问题的解决之道,何况他生平无大恶,适可而止,使他知道利害也就行了!再说,还须借重他,来调解另一场纠葛哩!此刻,你只须将内力慢慢收了回来,说上两句不带刻薄的场面话,他不就口服心服,嫌隙了了么?好了!我走了!那逍遥老儿不死心,还在尧龙山鹄候着我呢?……” 音落声寂,他是否当真走了?半点声息也听不到! 这是谁?……这正是在羊角碛现身,指引展宁迷津的穷途书生无疑了!展宁真也听话,将内力慢收回,定止在他指头的尖端,朗声一笑道:“仙翁师兄,我俩不必同室操戈了,你就认下我这个同门师弟吧!” 即使面乐仙翁再怪,听得这几句言语,遂也只好哈哈大笑道:“长眉老前辈别具慧眼,你这展师弟的仪表与才华,当真令人心服呢!哈哈!” 在暗示中,彼此一松手,百乐仙翁鼓掌三响,呀然一声,庙门应声启开来了。 三色童子,手中各执一个纸糊圆灯笼,圆睁着六只眼睛,打量过来—— 百乐仙翁握住展宁的手,一同步出庙门,面对三色童子笑叱道: “跪下来叩头,叫声:参见祖师爷!” 三色童子相互对瞅了一瞥,紫儿意犹不信地,反问道: “真要叫他‘祖师爷’?才不过十八九岁呢?” “放屁!跪下来!叫一声!” 接着这一喝,咚地一响,三色童子俱各矮了半截,极为冤屈的叫了声“祖师爷”! 展宁疾步上前,扶起脆在地上的三色童子,随又探手入怀,模出一只体积长圆的“雪山白玉杖”交在百乐仙翁手中道: “这是长眉老前辈旦夕不离的一只‘白玉杖’,请师兄收存!” 百乐仙翁细心审视良久,哈哈大笑道: “这支白玉杖,是长眉老前辈负气离开少林寺时,身边唯一携带之物,没想到古物在此重现,真是一桩喜事呢!” 至此,两人面对面,展宁始将百乐仙翁打量清楚了,百乐仙翁,雪眉雪髯,头顶光光,面色红润,看年纪总在八十左右,一身黑绸袍服,黑襟青履,精神至为矍铄! 笑容挂在他嘴边,想必这就是他获得“百乐仙翁”美号的原因了! 展宁重行见过了长幼之体,微微一笑道: “师兄,这隐身在树丛里的人,你怎地不也引见引见!” “哦,”百乐仙翁一拍额头,笑道:“一阵子喜心翻倒,我倒将这桩子事全然忘记了,师弟!这也是一桩喜事呢!” 话到此处,头一仰,冲着树丛含笑发话道: “该露面了!牛鼻子!丑媳妇终须也要见公婆!来来来!” 来字声中,一阵衣袂飘风的异声大炽…… 刷刷刷刷,在庙堂门外,一阵降下二十多个身影来! 来人,全是羽衣星冠,身着深灰道袍的有道之士! 对于这身道袍,展宁他的记亿犹新,这是当他孤身闯出那地狱鬼谷,在甬道口外的树林中,六剑合手阻截过他,被他使用声东击西之计,终于免脱包围,那六个道人,不也正是着的这身深灰道袍吗? 想必他等,就是属于青城一派的道人了! 想起青城,又想到地狱谷主地罗十一式的来源处,他禁不住微微浮上一股怒意,脸一寒,瞪住这一众道人不吭声。 百乐仙翁却未理解这些,朝指着一位须发皓白了的老道长,居中引见道: “我来给你引见,这位就是青城十六代掌门人,静真道长!” 静真道长来在展宁身前,稽首说道: “贫道耳闻,展少侠在那小孤山的石洞中,由本派十三代掌门人玄通子前辈,授予一方‘松竹紫玉令’,使你成为本派十四代掌门人,此言当真?” “为什么不真呢!” 展宁没好气的说得这一声伸手入怀,掏出那方“松竹紫玉令”交在他手中道: “你先看看真假,再来说话!” 静真道长极其恭谨地,接过玉符打量一眼,颤须一叹道: “松竹令,是青城十代以前的传派古物,在十三代掌门手里,就没见传交下来,今日弟子重见传派的古物,愿听祖师爷差遣!”说罢,又施下礼去。 展宁也不愿做得过份,微微一笑道: “贵掌门,对于展某的身份,没有置疑之处了么?” “弟子不敢!” “如果我有吩咐,你听是不听呢?” “赴汤蹈火,弟子万死不敢辞!” “好,好,”展宁用手一扶静真道人,含笑说道:“九月初六,我与地狱谷有一场生死约会,青城派的子弟,必须即刻撤离地狱谷,贵掌门失职之处,也就免咎了!” “弟子遵命!”静真道长唯唯领命过后,启眼又道: “祖师爷,何时驾临青城山?” “原先我打算日内就赴青城,现在我等见过面,只有延至九月初六以后了!” 展宁说到这里,又兴一念道: “天罗第十二式属于雪山派,地罗第十二式属于青城派,一俟展某九月初六事了,将这两招奇学,归还给两门派就是!” 百乐仙翁哈哈笑道: “既是这样说来,不俟师兄我邀请,展师弟的雪山之行,也在计划中了?” 展宁笑道: “小弟正有此意,但愿师兄日早返回雪山,玉成小弟的复仇心意才好……” “你还不放心老朽么?哈哈,老师兄要不是等你谋面,怕不早就在雪山归途中了!”百乐仙翁说到这里,冲着三色童子挥手道:“走吧,你们祖孙该回去了!” 三色童脚下就象生了根,没见有人依言挪动身子。 小红儿最是胆大,翻翻眼睛,笑一笑道: “爷爷你先回去,我三人暂不回去,成不成?” “胡说!为什么不回去?” “我们随着他……”红儿用手一招展宁:“同道同回雪山不成么?” “他?什么他?祖师爷也不会说?”百乐仙翁笑叱得这一声,一转脸,笑谓展宁道:“这三个小东西看上了你,师弟你怎么说?……” 展宁自也顽心不泯,见状大笑道: “我也顶喜欢这三个娃娃,只是怕有闪失,担待不……起!” 百乐仙翁正待大笑几声,霍地他象是发觉了什么,奇然又问道: “师弟,你今夜几个人前来赴约?” 一言触动了展宁,他口里答了声:“一个人!”藉着灯火的亮光,管自对身后偷瞥一眼,除了在庙堂之中,多了一个洞天的窟窿以外,哪里还有穷途书生的影踪? 百乐仙翁意犹未信地,面向庙外的丛林问,启口大叫道: “什么人如此鬼崇,还不现身露面,要本仙翁上来请你么?” 一众应声抬眼打量之中,一声娇吁,一道娇小的身影电疾扑向场中…… 展宁一见来人是贺芷青时,含笑急步迎上前去道: “青妹,怎么……你还是来了?” “是我……不放心!”贺芷青娇羞地说,“一俟这儿事完,我俩即刻赶上九顶山去吧,我妈,真使我……焦心呢!” 六九、青灯古 兰娘归正果 九顶山—— 地居邛崃山脉,在川西绵竹县之西,茂县之南,蜿翅而下的鳃江源头,绕山而过,山有九峰并立,故名九顶山! 慈云庵,座落在这九顶环峙,幽篁座座的围绕之中,极目一片苍翠葱笼的世界里,映现一角庵堂古刹,令人徒兴一股尘虑全消之感! 这是一个浮云蔽日,大地显得极为沉窒的大白天! 紧闭着两扇山门的慈云庵前,响起一声急遽,而短促的破空轻啸之声…… 啸声甫落,有五道滚滚烟尘,穿过了满眼碧绿的林间山道,来人在慈云庵前! 前面的一批,是三个唇红齿白,面呈稚气的髫龄童子,这三人,一个个精神饱满,身手俐落,在服饰上,却是极为显眼的一紫,一白,一红,这就是雪山三色童子! 第二批,却是一双少年男女,男的玉面珠唇,貌似潘安再世,女的娇靥如花,宛如王嫱重生,当真是二对羡煞世人的神仙眷属,这就是展宁与贺芷青! 几乎前脚与后脚之差,五个人,同时降落在庵前! 大白天里,慈云庵紧扁着两扇山门,这不是一桩希罕奇事么? 五个来人在满头玄雾之中,紫儿拧转腰身,冲着展宁微微一嘻道: “小师祖,怎么办?人家闭门拒客呢……” 展宁微一偏脸,目注贺芷青尚未及答,贺芷青早巳情急如火,柳眉双挑道: “管他拒客不拒客,叩环!” 叩环两个字有无比急促,宛如平地一声焦雷! 紫儿突睇地,口里应了声:“是!姑祖奶奶!”旋转身去,就待起手叩环…… 其实,用不着他紫儿费心了,白儿与红儿,已抢先了一步,各执着一个乌铁大门环,手起环响,发出“笃笃笃!”“笃笃笃!”一片连声清响…… 门环急遽的清响,响荡在这九峰环绕的寂静山门前,回声悠悠,入耳响成一片。 环响急骤,直如千军万马的杀伐之声一般! 展宁略为有些不过意了,上前举手制止道: “不要敲了!这里是一座养性修身的佛门静地呢!” 这句话,余音未杳,门里传来“夺夺”两声响,在紧闭着的右面山门上,启开了一个小小的方洞,方洞之中,现出一个头戴比丘帽的中年女尼面子孔,那女尼满脸奇惑与茫然,两眼一扫站在门前的五个来人,诧声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 “找人!”白儿抢着答。 “找人?”那中年女人诧色不敛的又问道:“找谁?” 白色童子吃这一问,任他一往小嘴伶俐无比,也觉有些难以启齿了,他,两道眉儿一蹙,猛然一转头,冲着站在一边的紫儿劈头问道: “紫儿,我们对那兰娘,理当怎么称呼法?” 究该怎样称呼呢? 紫儿当场也是一楞神,略一忖度,拾头一笑道: “叫他一声曾祖奶奶,大概错不了吧!” 不须白儿从中传话,那中年女尼在极度迷惑中,摇头一笑道: “这里是九顶山的慈云庵,小施主要找你的曾祖奶奶,怕是找错地头了!” 贺芷青急切见娘,心里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莲勾一步前跨,道: “大师父,我们找的地头一准没错,请你开开门可好?” 那女尼摇头拒绝道: “对不起,今日本庵有法事,主持人吩咐下来,一律谢绝香客!” “找人也不行么?”贺芷青嗔念已动。 那女尼仍然摇头答道: “法事进行中,照例不准会客,五位施主改天再来吧!” 方洞陡然一闭,一如火上浇油,贺芷青口里骂了声:“什么东西!”朝着仍然手握门环的白儿与红儿,吩咐道: “再敲!再敲!越重越好!” 两个孩子顽心大起,闻言,手起环动,叩在铁跺上,发出震天的一阵暴响…… 展宁也没阻止,任这声震山岳的叩吓声响,继续响个不绝…… 夺地又一声,那个小方洞又启开来了,又是那个那个中年女尼露出脸来,喝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造反哪?……” 贺芷青也报以一声怒叱道: “干什么?尼姑庵有什么好干的?我们要找人!” 紫儿也在一旁助威,吼道: “我问你,你这鬼门,开是不开?” “不开便要怎地?” 那女尼似也有些光火了。 红儿更是不饶人,手指着两扇山门,一撇小嘴道: “你不开!小爷只要用上一招天罗掌,准要将你劈个粉碎!” 什么叫做天罗掌?那女尼不是武林中的人,自难免讳莫如深,莫明其妙了! 许是她自觉不该对当面这五个俗家人妄动嗔念,在愤怒中,兴此一缕善念在怀,她微微一展笑意,面朝站在门外的五个来人,颔首为礼道: “贫尼自省方才对五位施主的一番言语,并没有什么不当与冲撞的地方,慈云庵,是一座养性学戒的尼庵,小施主声言,要找你的曾祖奶奶,当然是找错地头了!” 自以为一番应对的话,说得相当得体,她微微再一笑,又道: “寺院庵观,本是任由各位施主随喜之所,今天,本庵有对内的法事,照例不容外人参观,还望各位施主见谅才好!对不起!” 词色虽已婉转,用意还是不开门! 她话一说完,一起手,又待闭上那方小小洞口! 展宁一步疾出,一指撑在那个行将紧闭的小洞门上,含笑问道: “慢来!请问大师傅,贵庵可有一个姓贺的夫人,在此落脚?” 那女尼,似是天生的摇头命,闻言,又摇头道: “没有!没有什么姓贺的夫人!” 展宁意犹未定,愕然中,又补一问道: “她的名字叫做兰娘,请问了……” “没有就是没有,要不就是你等找错地头了!” 那女尼尽管极力压制着不露嗔念,在她心里,却已显得极为不耐烦! 她有心要闭上这方门洞,奈何被展宁的一只手指支住,任她咬牙用上全力,也只是白饶,她不是会家子,她焉能理解,光是一只手指头,竟能发出如此庞大的劲道? 震惊,迷惘,再加上有些不耐烦,她望着展宁的一只手指,倒是怔神住了!…… 蓦地:打从那方洞开的小门洞里,传来一片法器大作的声音,与众尼们,面佛诵经的呗语梵音,传达在门外五木来人的耳朵里,清晰可闻! 那女尼费尽吃奶的力,也没法将这小门洞闭上,耳听梵唱已起,似是哀求的道: “法事已起,小尼也要赶去诵经,请你移开手指,不要与我出家人耍笑了!” 展宁哪愿就此放手,连声问道: “贵庵有没有新近打从浙江来的妇人?” “浙江来的?”那女尼似是恍然有所省悟,随即,她又摇摇头道:“浙江来的人虽有,但是,人家并不姓贺呀?” 有这一说,等于将展宁心中的希望之门,全部关闭了! 他有心移开自己的手指头,忽地,他信口又作一问道: “敢问大师傅,贵庵今日,为何闭门拒客呢?” 那女尼双眼一翻白,道: “适才小尼不是曾经说道,今日敞庵有法事么?” “什么法事?” “这也要问?”那女尼含嗔说得这一声,复又一转而委婉的道:“也是你这几位施主来得太以不巧,按照本庭惯例,女尼落发,是不容许有外人在旁参观的,佛门中人,不惯作诳语欺人,贵施主若仍未见信,请看……” 说到这里,那女尼身形打旁闪开,她这一让,展宁的视线便就畅行无阻了! 展宁的目力何等锐利,只须一眼,便将佛堂上进行的法事,看出一个大概来! 敢情这座慈云底,范围可真是不小! 宽广约莫五丈的佛堂上,架设着一座临时法坛,一个身被大红的老年比丘尼,颠巍巍的站在台上,双手合什在胸前,口里直在诵念不已…… 法坛下面,几有五十名年轻女尼,在法器大作声中,时起时跪,一声声悠扬顿挫的梵唱,倒是非常悦耳动听! 法事进行当中,陡然地,法器之声戛然一止。 那老尼,在法器遽止声中,手执一把大剪刀,步履蹒跚地,走下坛来…… 随着她行动的目标看去,原来,在一众年轻女尼的团团围绕之中,地上跪着一个身着缁衣尼装,而又长发披肩的女人,想必这场法事,就是为这女人落发而为之的了! 不看这一眼还则罢了,当展宁这一眼看得真切,迅疾转过头来,脱口惊叫道: “青妹,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贺茫青不知庵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骇然一步前跨,张惶问出这一声。 展宁口不择言,急叫道: “你快来看,你娘,她她不好了!……” 贺芷青闻言仿佛走了魂,一步跨过身来,张惶地道: “我娘在哪里?我娘在哪里?……” “呐!”展宁偏开半个头,用手向里点了一指。 展宁只顾在情急中知会贺芷青,用手一点,却将支着洞门的一只手指移开来了! 就在贺芷青依言凑过头来,吟地一声响,小方门洞,又自闭的严丝合缝! 贺芷青莲勾一跺地,转脸急问道: “你见到了什么?快说!……” 展宁情急慌乱的,向庵门中一指道: “你娘要出家,是她跪在地上,等候着落发呢……” “呀?真的么?……”贺芷青陡地变了一付颜色,望一眼紧闭着的两扇梵门,情急跳足道:“怎么办呢?这门关得紧紧的……” 展宁自也满脸急切,他此刻,急于要使贺芷青看清庵中的情况,顾不得什么叫做越礼不越礼,含忿中,一拳疾出…… 这一拳,捣向那个小方门洞,小小门洞,焉能禁得住他拳上的神力,咚地一声,小方门洞应劲震飞了…… 展宁与贺芷青,同时凑过脸来,四道眼神,同时向佛堂上穿越过去—— 许是因为门洞震塌的这声暴响,来得过份突兀了些,佛堂上,法事猛然一停,近百道女尼的眼光,也向发声的来处,打量过来…… 身披大红的缁衣老尼,惊楞不已的站在众尼之中,她,右手执着那柄大剪刀,左手上,却紧握着一缮适才在兰娘头上剪下来的,长约两尺有余的一把青丝。 在老尼右首,站立着一个年轻女尼,她手中捧着一个朱漆盘子,盘子里,似是放置着剃刀一类的东西! 老尼姑左首,盘膝坐在布制蒲团上的人,不是兰娘是谁? 兰娘她,面色微微泛出青色,看起来较前确是消瘦多了,她的一头青丝,吃那老尼姑一剪绞断,留在头上的发桩,约莫只有两寸长短,短发蓬头,一付狼狈模样! 她脸上,仍是那一付落漠的神色,两只眼睛,失去了惯见的光彩,茫然无神地,也向庵门所在处,打量过来…… 老尼姑,打楞神中清醒过来,向站在门里的那个中年女尼,厉声咐咐了几句什么,摇头中,一打手势,法事继续又起…… 站在一旁那个年轻女尼奉上一柄剃刀,看样子,落发仪式,进行到尾声了! 一眼看出那是兰娘,贺芷青情急万状中,冲着站在门里的中年女尼叱道: “开门!紧赶打开门来!” 那女尼似是为此吃了句排头,没好气的凑上脸来道: “佛门静地,请你几位施主不要啰嗦!” 贺芷青急怒攻了心,霍然一转脸,冲着站在门前的三色童子叫道: “她不开门,我等破门而入!打!” 说声打,五个人同时引身暴退寻丈,紫儿双臀一打横,做了个共同发掌的暗示,口里又自“嗨”了一声,六掌齐发…… 轰然一声暴响响起。 紧闭着的两扇庵门,哪能禁得起三色童子合力的这一掌,不但木门解体四散飞去,就连庵门前的一抹白色粉墙,应掌也塌下一大片来! 尘砂漫天之中,五条身影,鱼贯地冲进庵去…… 有这一来,佛堂中正在进行的法事,只好中断了! 身披大红的那个缁衣老尼,穿过人群,颤巍巍地步下阶来道: “五位施主怒气不息,究竟为着谁来?” 贺芷青二话不说,绕过老尼,扑倒在蒲团上的兰娘身前,口里哀叫一声:“娘”,双肩几耸,便就抽泣不止…… 兰娘似也没想到来的是这贺芷青,略略启开目帘,朝扑倒在怀的女儿望上一眼,又环扫站在面前的展宁与三色童子一眼,仍然淡漠地坐在蒲团上,没吭声! 老尼姑至此才将五个人的来意摸清楚了,颤巍巍地走了回来,口喧几声佛号。 贺芷青这一放声大哭,好不悲哀,不但使根绝了七情六欲,一心向佛的众尼闻声动容,就连展宁与三色童子,也楞在一旁作声不得! 起是贺芷青倏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她悲啼遽止,打蒲团旁站起身来道: “娘!回去!我等一道回去再说!” 兰娘极力使脸上不动容,悠悠仰起脸来,摇了摇头。 贺芷青动手来拉,左拉右扯,也没将兰娘拉起身来,急得她热泪迸流道: “真的娘这样狠心,丢下女儿来,不管了?” 兰娘脸色绷得奇紧,硬是没出声。 展宁至情至性,眼望着一如杜鹃泣血的贺芷青,也移步上前,从旁敦劝道: “大娘,我劝您不必如此灰心丧志,千看万看,朝你亲生疼爱的女儿看,一同回到贺茫青家堡去好了!” 兰娘幽幽一叹,进出两个单音来道: “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贺芷青小性子发作,有些光火了,“有人说:‘人生七十方开始’!娘才不过四十来岁的人,有什么晚不晚的?” 一句抢白说到这里,她油然上冲一股怒气,迹近咆哮的又道: “为什么要出家?为什么要遁入空门?殊不知道,这才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想法,您以为一心向佛,便能使你心神安贴,心境豁达了么?见鬼!” 兰娘无意置辩,垂着头,摇头不出一声。 “阿弥陀佛!” 老尼姑高喧了一声佛号,颤巍巍走近贺芷青,臞然说道: “女施主口没遮拦,可不要恶言辱及我等佛门中人,但愿我佛慈悲,不至降罪惩罚于你,阿弥陀佛!” 老尼虔诚地,合什喧出这声佛号,转过头来,却朝盘膝坐在蒲团上的兰娘道: “在剃度之先,贫尼也会再三问过你王兰芷,是你说是既无丈夫,又无子女,想是你所言不实,有意来哄骗我么?” 兰娘没有答语,眼眶里,却渗出几滴明亮的泪珠。 老尼姑半俯着腰身,手抚着兰娘的散发蓬头,黯然又说道: “方才你说‘晚了’,敢情是说这满头青丝,已被我剪下来了,可是?” 兰娘微微仰起泪痕满布的玉面,目注着老尼姑,她,仍然倔强的不则声。 谁也知道,在她的内心底里,理智与情感,正在剧烈的争斗…… 老尼姑却以为兰娘意志动摇,一颤左手握着的一绺适才剪下的青丝,呵呵笑道: “这也不晚呀!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你不是青丝长齐,恢复旧观了吗?”话到这里,将满把青丝,交与珠泪盈眶的贺芷青,正色又叱道: “女施主,削发出家,并不如你所想象的是‘逃避现实’,而正是欲借我佛的宽宏佛法,来超度一个沉迷在苦海中的残存生命,赋予她一种‘生”的勇气,使她的心灵有所寄托的活下去,在死亡边沿救回一条命来,这也是逃避现实么?” 手指着蒲团上的兰娘,又道: “再说你母亲,想是她历尽沧桑,尝够了人间的痛苦滋味,她才一念心决,矢志半生陪伴古佛青灯,现在,我不愿硬行剥夺别人的幸福,将你母亲交回给你,但原你能善尽孝道,就不辜负贫尼一番慈心了,走吧!” 贺芷青一似喜从天降,匍匐跪下身去道: “多谢老师傅的大恩大德!” 拜罢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走近兰娘道: “娘,我们好走了!” 兰娘泪下如珠,迅疾自蒲团上站起身来,目注着爱女,须臾,摇头大哭道: “青儿,敢情你是望我早死,不原我苟且偷生活下去可是?” “这……怎么说?” 兰娘不住的摇头道: “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之我的心已死,与其要我走出这慈云庵,不如一头碰死在这殿角上的好!”话完,用手一指殿角的石柱。 兰娘此言一出,佛堂上的数十尼俗,全都黯然无言了! 贺芷青梨花带雨,幽幽质问道: “娘真能如此狠心,丢下你的女儿也不要了?……” 兰娘不欲答理哭得宛如泪人儿般的贺芷青,她,一步来在老尼姑身前道: “师傅,我借这佛堂一角,了断一下个人的情感纠葛,您能应允么?” 老尼姑摆手摒退众尼,霭然微笑道: “贫尼虽是身入空门,却不愿剥夺别人的终生幸福,你了断家务事,仍是理所当然,贫尼认为,你还是悬崖勒马,免动出家之念,随着你女儿回家为好!” 话说完,也自颤颤巍巍走了进去…… 佛堂上,就只剩下兰娘,贺芷青,展宁与三色童子六个人! 兰娘一手握住贺芷青,道: “青儿,你可知道,娘在万念俱灰之中,根绝以死求得解脱之念,而决心出家,你知道我为的是什么?……” “不知道!”贺芷青在抽泣中答出这一声。 兰娘微吁道: “这还不是为了你么?你势必能想到,娘是一个任性、倔强、而孤傲的人,今天我已看破红尘,决定终生向佛,任你山崩海涸,也无法动摇我的意志,懂么?” 贺芷青也不示弱,顿时仰起脸来,反问道: “娘为什么要万念俱灰?为什么要看破红尘?敢情您是为了贺天龙与菊花仙姑的丑闻,而意冷心灰了,是不是?” 兰娘瞠目无言中,贺芷青怒声又道: “贺天龙狗肺狼心,他欺骗了娘的情感,您为什么不鼓起勇气来,看这邪恶小人,惨遭天理遁环的报应呢?” “这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兰娘黯然又摇摇头。 贺芷青理眉瞪眼,极为激动的道: “敢情是您自悟行事孟浪,对地狱谷主也怀歉疚了吗?” 被这贺芷青一连两问,无异将她的心事全盘揭穿,兰娘她,个性倔强无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淡漠的别过头来,面对展宁一招手道: “展宁,你过来!” 展宁神情疾滞,依言走近兰娘身边。 兰娘第一次用情感的眼光,盯视在展宁玉面上半晌,微微一吁道: “孩子,这些时来你身受的委屈真是太多了!你一心切记父仇如海,时到今天,你可知道杀父的凶手是谁?” “谁?……”展宁诧然了,随即又恨声说道:“不是邬子云么?” “展宁,你错了!”兰娘仍是满脸淡漠,“木有根!水有源!真正的凶手不是邬子云,而是我,兰娘!” 展宁心弦猛然一颤道: “大娘,您怎能这样说?……” 兰娘干涩苦笑道: “如果没有我兰娘一念之差,甘心受那贺天龙的甜言蛊惑,哪能激起邬子云逞强豪气?他若没有报复之意,怎能在武林中出现一个地地狱鬼谷来?在邬子云心存报复的疯狂屠杀之下,多少武林同道丧命在地狱谷里,请问,我不是成了间接的凶手了吗?” 展宁垂下头来的同时,兰娘接口又问道: “孩子,你现在坦诚回答我,你爱不爱我的女儿?” 展宁虽不明了兰娘这一问的用意何在,茫然地,却向贺芷青投上一瞥去。 恰巧,贺芷青也自神含幽怨地,向他打量一瞥过来…… 四目交投之下,展宁的满怀心事,一如潮水,泛滥不已,在极度起伏之中,他,猛然一咬牙,象是决定了什么,毅然答道: “我不计较她是邬子云的亲生之女,我爱她!” 兰娘如释重负,吁出一口长气来道: “我是青儿的生身之母,你能否爱屋及乌,也应允我两个要求呢?” “您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晚辈就是!” 兰娘目注着展宁,一瞬不霎地道: “邬金凤,也是我的亲生之女,我知道她已爱你至深,你能否以宽谅贺芷青的理由,同样也去宽谅她?因为,她也是无辜的人呀!” 展宁陡然记起黄山的一幕,他,默默无言了! 兰娘似也无意逼他应承什么,启口又道: “最后一个要求,也许要使你作难了!我希望你看在青儿与凤儿的情面上,饶那邬子云一次不死,放过他一条生路成不成?” “要我放他一条生命?……”展宁咬牙切齿的率直拒绝道:“大娘,您的这个要求,晚辈甚难如命!” 兰娘一声悲叹道: “你斩针截铁的这句答言,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了!听不听由你,我虽然没有扭转乾坤的本领,可是,老身不说这句话,永远也觉自己内疚深重,无法求得心安理得!罢了!我王兰芷一生不求人,请你别放在心里,衡情考虑去吧!” 展宁也是一脸淡漠,点头表示领命,口里却没吭声。 兰娘略略转过头来,轻含笑意,笑对贺芷青道: “青儿,娘的话已说完了,你仍旧坚持,要娘随你转回贺家堡去么?” 贺芷青闻言一楞,刚刚收敛的泪珠儿又挂满腮边,无法应对中,兰娘又道: “为娘心灵间的痛苦,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得了的?你忍心看我受不了情绪的压榨,而去自寻短见?何不让我皈依我佛,藕他的佛法来拯救我吗?孩子,想通了么?” 兰娘猛然抬起头来,不哭反笑道: “为娘也有两句话儿吩咐你,你,愿意听么?” 贺芷青已是泣不成声,扑到在兰娘身前…… 兰娘牙关一咬,极为冷峻的道: “第一,你要是娘的好孩子,以后尽量不要到这慈云庵来!让我净心修身,不修今生修来世,作个虔诚的佛门弟子!” 贺芷青点头悲啼中,兰娘接口又道: “你是一个倔强的孩子,现在我求你,求你去向老师太说一声,说我俩已然断绝了母女之情,求她继续进行法事,将我的剃度仪式完成!” 明知哀告无用了,也不知贺芷青是基于怜悯呢,还是同情?她陡然一股特异的勇气,口里应了声:“孩心遵命!”一把抹干泪痕,移步向神龛背后走了进去! 展宁心情也自沉重无比,木头人似的,肃然站立在一边。 三色童子由始也没有插过口,呆呆地,木木地,六只小眼眶,全是红润润的。 当男女五个人低头退出慈云庵时,身后法器大作,高低抑扬的梵音又起了!…… 七十、番僧肆虐 魔火炼金刚 九月初六,这一天终于到了! 不论是地狱谷,抑或是展宁,这一天,都是具有价值的大日子! 时值深秋,在川东,这时又是雾重的季节,昨天——九月初五,还是一个霪雨绵绵的晦暗天气,今天,居然老天爷开了眼,放晴了! 阳光和煦,微风轻轻拂动,拂动着地狱鬼谷,面对邓都城谷口两面黑布莲花幡,发出猎猎的声音。 象征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随时就要来了! 在川东,尤其是在这地狱鬼谷的左近,任何风吹草动的芝麻小事,担任鬼谷日巡游,夜巡游的鬼谷高手,莫不了如指掌,俱能洞悉万分! 根据连天搜索的密报,证明当今武林中的七大门派,以及分居在各地的江湖英豪,纷纷都踏进了川东,在邻近地狱谷的各处镇集上,分别驻下足来。 尤其是在地狱谷对江的邓都县城,地狱谷背面的羊角碛,石柱县,彭水县等地,旅栈全都客满,家家生意兴隆! 对于聚集而来的恁多英雄好汉,确乎,还没有看在地狱谷高手的眼里,他们要搜寻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展宁! 怪就怪在这里,到了九月初五的午夜,谁也不知道,这位大侠究竟身在何方? 九月初六的日子一到,地狱谷上至谷主,下至鬼卒,哪能不慌了手脚? 但是,邬子云座前,有的是鬼头鬼脑的智囊团,一番运筹帷幄,一个应敌计划,终于决定下来了! 巫山婆婆功力无匹,她率领着两个阎王,把守面对邓都县的谷口,有她一夫当关,除了展宁,任何人谅必是幸进无门的! 昆仑四番僧,率领着三个阎王,把守在秘密甬道的出口所在,有这四个番僧把守要隘,进能攻,退可守,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地狱谷主坐在谷中的破庙里,静待消息,等候接应! 明眼人一看这番张罗,全可一目了然,地狱谷将御敌的重点,摆在谷后的甬道尽头,依他等的假想,展宁可能要打从尧龙山下来,穿过秘密甬道入谷的成分居多。 一俟九月初六的黎明到来,极象是暗中有人冥冥主宰似地,一个大规模的行动,自然而然地展开来了——你看看: 地狱谷口面对长江,在长江急湍中,一艘艘的渡船,装得全是密密实实的,将打从四方八面来的英雄豪杰,运送到地狱谷口来…… 地狱谷,秘密甬道尽头的石柱县境,有僧,有道,也有作假装打扮的人,纷纷向地狱谷的甬道尽头集中,人如蚁走,累万盈千! 说玄也真玄,你莫以为这若多之众,将地狱谷的前后出路,已是堵了个水泄不通,似就应该蜂拥而起,持众踏平这地狱鬼谷才是! 但是,不然! 这些人,似乎专诚为了看热闹而来,眼看到了地头,他们或坐或立的憩息着,不时对日色仰望一眼,谁也没交谈,谁也不吭声。 与地狱谷的把守之众,大眼瞪小眼,相互对耗着。 辰时正,日上三竿,在石柱县境的平原上,初传一阵如雷的欢呼之声。 哗然欢呼声中,自空降下六条身影来…… 地狱谷的假想没落空,展宁,的确是打从尧龙山上下来了! 甫刚降落地面的六个人,俱有人见人爱的一付好长像,三色童子,一个个精神抖擞,服色又极为惹人耀眼,最先降落在人丛中,鼎足而立,让出中间的一块寻丈空地来。 紧接着落下身来的,便是展宁与贺芷青,一个丰神如玉,一个貌美如花,吸引了多少,存心要来一睹他俩庐山真面目的钦慕眼光。 逍遥先生殿后,他洒脱出尘,带给人一般超凡人尘的感觉。 单单就没见那个肮脏满身,仁心侠骨的酒怪韦长老!……他,到那里去了? 想是这阵雷的欢声,惊动了把守在甬道口外的昆仑四番僧,他四人,一字排开在甬道口,其中一个番僧,手指展宁,疯狂狞笑道: “娃娃,地狱谷主坐镇在谷中等候你,怎么样?现在就闯谷么?” 展宁微微笑道: “展某交代几句言语,随后就到了!” 四个番僧继续狂笑声中,展宁旋转身来,冲着逍遥先生施下一个长礼去,道: “老前辈,晚辈谨记教言,这就成行了!前山有酒怪老哥哥在招呼着,您不必顾虑什么!这后山的事,就珍重付托给您,没得晚辈的响翎传讯,任何人千万不可涉险入谷,青妹最易激动,我一并付托给您了!” 逍遥先生呵呵笑道: “些许小事,何必挂心!你只须记住穷途老鬼锦囊中的嘱咐之言,不要遗失他特意前你的那粒红色珠儿,想必就一路平安,有惊无险的!” 展宁探手入怀,摸出鸽蛋大小的一粒红色珠儿,当着逍遥先生的面,将它一把纳进口里,冲着周遭的人又点了几点头,一转身,大跨步向四个番僧走去…… 昆仑四番僧的身法,也真个快捷无比,眼看展宁步向甬道尽头来,红影几闪,便就相继消失在黑暗甬道之中! 甬道适中,传来一个番僧的狞笑之声道: “娃娃,洒家师兄弟,为你领路开道了!” 对于这条秘密甬道,展宁的记亿犹新,两年前,黑白二无常,阻截展宁在这条生死路上,不但白娘娘丧生在这条甬道中,几乎展宁也难逃夹袭之厄! 现在!日地重游,哪能不令他立生一股嗟叹与忿慨的双重感觉? 有一点,却是迥然不尽相同了的两年前,他仰仗着手中的火种逃生,现在,虽然这条甬道仍是黑漆漆的,他自经伐毛洗髓之后,练就了暗中睹物的本能,不须仰仗火种,也能将这洞中的一切所有,洞察而无余! 耳听四个番僧的狞笑之声,愈去愈远,他脚下也自一加劲,紧蹑着番僧的去势,在这条黑暗的甬道中奔驰过去…… 甬道,一点也没改变,仍是那般干燥燥地,光秃秃地,绕过一道岔路,又一道岔路,来时一迳向右奔,现在只须一迳向左走,方向是错不了的! 他明明记得,在这条甬道中,除了有岔道使人迷惑之外,其他的机关布置,可说是绝对没有,现在时隔两个足年,谁知道地狱鬼谷的人,在这里做上手脚没有呢? 所以,他尽管向前疾奔,两道眼神,却在甬道壁间打量个不停…… 一盏热茶的时光奔驰下来,暗黑甬道,怕不已走下十多里来,他略一盘算,前面就将来到,他背驮白娘娘逃生之时,遭逢黑白二无常,第一次出手拦截的一处地方! 那也就是说,甬道的路程,已是奔下一半来了! 果然,来到了他投掷石块,分散那两个无常注意力的一处岔道口,他特意向岔道投上一瞥,脸上,浮上几丝莫名其妙的笑意…… 蓦然地—— 昆仑四番僧,肩并肩挡在前奔的谷道上,其中一个番僧放声大笑道: “娃娃,你不是立意要见识洒家师兄弟的‘红云掌’!接招!” 听说红云掌,展宁陡然收势一住足。 耳旁没听到破空生啸的掌风劲气,意外地,咚咚两声奇响,却在他耳边响起…… 两声奇响来得至为突兀,一响在他身前,一响却在他身后…… 急忙中,他引颈前后一望,嘿,在他前后两端,平空落下两道铁栅栏来…… 两道铁栏栅,自空而降,将展宁困在长不一丈的一段甬道里! 想必这粗如儿臂的铁柱栏栅,乃是地狱谷,在这条暗黑甬道里,专为对付他展宁,而增添的一门新玩意,现在,果然羊入虎口,使他进退不能了! 展宁一见粗如儿臀的密栅,阻在道前,他运劲往上一托,却是托它不动,推了几推,也无法使栏移动毫分! 怎么办呢?……他确乎惊楞住了! 展宁意念电疾转动,谋思脱身之策的同时,前面,响起昆仑四番僧的得意的大笑之声,在他身后的岔道暗处,幽灵显现般,绕出三个人来! 这正是与四番僧,共同防守谷后甬道的三个阎王! 他三人在丈外之处现身,犹有余悸地,向被囚在拦栅中的展宁望上一眼,不敢走进铁拦栅,站在丈外之处,放声大叫道:“这小子已被囚住了,怎样发落呢?” 甬道前端,响起一个番僧的狞笑道: “你等三人,不必为他烦心,且去把守住南道出口,不容有人冲进来便了!” 三个阎王,依言转身就待离去,这时的展宁,已如口一只落在阱中的猛虎,在愤怒交进中,隔着栏栅,无法由他发掌毙敌,双手向栅拦的隙空中一伸,运劲几弹出其不意地,几道隔空打穴的尖锐劲风,便向三个阎王拂了过去…… 处身在黑暗中,又正是出于他三人的冷不防,一俟劲风触体,已是猝不及避了!当场响起两声闷哼,吟吟两声响,两个阎王应指栽倒在地! 剩下来的那个阎王,哪里还有魂在?发足狂奔,抱头鼠窜而逃…… 露出这手弹指神通,杀鸡儆猴,致使四番僧自也提高了警觉,在展宁身前,响起一个番僧的怒吼之声道: “这娃娃恶性太重,我等按照计划,用‘霹雳弹’超度他!” 话音刚落,几个红色圆球儿陆续打到…… 红圆球儿,赤红如火,一颗颗被四番僧先后施展出手,晶莹耀眼,加上“霹雷弹”打来的缕缕破空劲风,无论声与色,惧足使人震撼心弦,丧胆亡魂! 展宁早就听说“霹雷弹”之名,到现在才算真正的见识到了。眼看那小红球儿,一如雨点般向铁栏栅打到,困在栏栅中的他,情不自禁地,也自向后退回两个大步去! “霹雷弹”不论触及任何紧韧的物体,发出一声,骇人听闻的爆炸声音。 每一颗红圆球儿爆炸开,惊见一瞥火光外泄…… 爆炸之声,在展宁耳旁响个不停,一丛一丛的火光,也在展宁面前层出不穷…… 不一时,在展宁的周身前后,形成一片疯狂的火海,将铁栏栅左近的景物,也显耀的毫发毕现! 栏栅外面,传来昆仑番僧的一句嘲笑道: “娃娃,你有玄门罡气护住身子,而且也炼就了百毒不侵的肌肤,让你尝试尝试‘霹雳弹’的滋味,你现在进不得,退不能,若能熬得过火劫,我昆仑四番僧,怕也只好退出中原,滚回昆仑山去了!” 嘲笑声中,“霹雳弹”越来越猛,爆炸之声,哗哗喙喙响在展宁的耳边…… 展宁虽有罡气护身,罡气虽能使利刃不入,对于烈火围攻,似就无能为力了! 烈火愈来愈猛,一刹时,火势熊熊,将他的视线也阻隔住,顿使他感到炙热迫人,有一阵手忙脚乱的感觉…… 说奇怪,真奇怪,说玄妙,也真够玄妙,任这烈火来势如狂,一似雷霆万钓,那燎原的火舌,只能在他身前左右盈尺之处燃烧,就是难灼到他的衣履与肌肤,这真是一桩叫人难以置信的希罕奇事! 为什么呢? 展宁面对一片疯狂的烈火,一时情急慌乱,倒是那将噙在口中的一粒,有如鸽蛋大小的红色珠儿忘怀了,此刻眼看疯狂火势无法拢身,方始将那粒珠儿想起来…… 猛然想起这粒珠子,伸手一掏,将它掏出口来…… 珠儿一现,围在他身边燃烧的火海,又自敛退了许多。 展宁确没想到,这粒小小的红色珠儿,竟有使他意想不到的恁般奇效,他将珠儿托在手里,不但火势逼退了不少,就是一身的灼热感觉,也自减少了许多! 提起这粒既玄且妙的珠儿,笔者则须补述一笔了! 这粒小小的珠儿,又名“僻火珠”,产自海南五指山,长年埋在地下,生受地底火浆的煎熬,故有一种自发的避火妙用,穷途书生学究天人,得这粒珠儿时,就将它列为举世罕见的神物之一,没想到在这后退无路的甬道里,救了展宁的一场火中厄难! 穷途书生,在羊角碛初现踪迹时,赠给展宁共有三道锦囊,第一道锦囊,乃是雪山长眉和尚须臾不离的一支“白玉杖”,藉那支白玉杖,退却了展宁以为心腹之患的百乐仙翁;这就是他的第二道锦囊,第二道锦囊注明在九月初六开折,体积圆圆的一个纸包,包的就是这粒赤红如朱的“僻火珠”! 锦囊中的一行小字,极其简单地只有六个字——此珠防火,小心! 诚如那逍遥先生之所言,任他穷途书生满腹玄机,胸罗万有,也无法修练成未卜先知的神奇境界,赶上今天,给展宁送上这粒珠儿,许是因为他对昆仑四番僧的造诣洞如观火,“霹雳弹”的威力,能瞒的了他? 如果没有这粒“僻火珠”护身,展宁处在绝地,能不皮开肉绽,遍体乌焦? 珠儿显出了避火的奇能,展宁倒是心下一安,神智清醒过来了! 现在他唯一焦虑的问题,倒是去路问题,敢不成就让这两道铁栏栅,阻在这里? 他,心里一发狠,一股仇恨之火上贯顶门,在极度冲动与愤慨之中,将僻火珠又复噙在嘴里,猛提一口真气,贯注双臂,双掌握住儿臂粗细的栏栅铁柱,左右一分—— 连番奇遇,使他本身的功力,增加了一个甲子而有余,猛然这于使劲,粗如儿臀的铁柱,也被他拗弯了许多…… 铁柱应手折弯,使他油然兴起一股希望的勇气,咬牙再一紧内力,功运双掌,铁栏栅的支柱隙缝,又被他拉开了不少! 铁栏栅发出轻微声音,惊动了隔在火海另一面的昆仑四番僧,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势,自也无由将展宁的行动看的真切,耳闻异声,一个番僧发出一声惊叫道: “师兄,这是什么声音,敢情这娃娃功能防火,没被这阵烈火烧死?” 另外一个番僧接口叫道:“真的,怎么没嗅出腐尸气味来?” 又有一个番增大声狞笑道:“两位师何必竟自恁般疑神疑鬼,任这娃娃是尊铜金刚,铁罗汉,怕不也要被这一阵烈火烤熔了呢?哈哈!” 一个番僧疑心不止的道:“我等何不将火势缓下来,看个真切再说?” 有这一说,“霹雳弹”的疯狂投掷减少下来,火势也逐渐减低…… 展宁呢?其实他一扳再扳,已将这座铁栏,扳开了一个足可容他飞身出困的大窟窿,他是有心人,欺那四个番僧目力无法透过这片火海,他跑到栅栏的另一头,将粗如儿臂的铁柱,运劲又自扳开一个窟窿来! 因为,在他展宁身后,将有众多的人,将要通过这条甬道,赶到地狱谷中去,他若不及时将铁栏栅折毁,除了他展宁有这种神力,恐怕就连逍遥先生,也无能为力吧? 在地狱谷,能够与展宁走上几招的,可能就要首推这昆仑四番僧了,经过这场火劫,展宁已将四番僧恨之入骨,使他陡然兴起一股必定要除去这四人不可的决心! 正因为有这一念萦怀,他将两处窟窿手脚动好,仍是那样不声不吭的,站立在熊熊未灭的火势之中,眼看那四个番僧,欲移步前来看个究竟,两造的距离,至多只有丈余远近,他,左手运上“十二地煞”,右手一抡“十二天罡”,口里一声虎吼,霍然穿过铁栏栅,其疾如箭的扑上前来…… 展宁的来势其疾如风,宛如电光石火,人到掌也到,天地一元功的排山劲力,便向四个番僧搂头劈到。 展宁能熬过这场火劫,已是罕见罕闻的怪事一桩了,此番他遽起发难,跃身亮掌,打火光熊熊之中,蓦然穿出这条其疾无伦的身影来,昆仑四番僧,纵然功力无敌,在疏于防患的心里之下,惊觉发生掣肘时,已是措手不及了! 七一、天理昭彰 群凶齐伏法 天地一元功来得好猛,有两个番僧触及了正锋,但听到狂嚎两声,两条身子震飞在三丈以外,摆平在地上! 另外两个番僧,虽是站立的地势不同,经这天地一元功的掌劲扫过,也直觉心血翻涌,自伤得不轻! 眼看小煞星自空而降,悚然惊魂中,那还顾得发掌却敌,拉腿便想跑…… 展宁恨心已动,不愿就此罢手甘心,点足再起,双掌朝前又一推。 两股奇猛无俦的掌风劲气又生,将两个番僧前奔的身子,虚空托送而起,咚咚两声响,先后撞上甬道的石壁,摔了个脑浆进流! 昆仑四番僧,全具有一身超凡造诣,指望藉这一条狭窄的秘密甬道,以铁栏栅困住展宁,以“霹雳弹”竟其大功,殊不知弄巧反拙,四个人一齐丧命在甬道里,如果换在一个宽敞的所在,别说以他四人合力的“红云掌”,与展宁的“天地一元功”,还能走上几招,单恁他四个人的轻功身法,展宁欲求致胜,却也不是恁般轻而易举的! 掌超度了四个番僧,这个结果,又岂是展宁事先能够料想得到的? 人,一旦获到一场意外的惊喜.有点儿得意,却也有点儿张惶,此刻的展宁正是如此,面对四个番僧的尸体,他下意识的呆了一呆…… 呆立有顷,他放弃了直奔入谷的甬道不走,一折身,他却穿过两处铁栏栅的窟窿,向来路折回身来…… 因为,他陡然想起那个漏网之鱼的阎王来! 折回身来的心情,较比原先步进甬道的心情又自不同了,打发了昆仑四番僧,就如同大功完成了一半,一路行来,步履也真个轻便的多! 行将扑到甬道出口,一丝强烈的光亮,打甬道出口照射进来…… 阳光暗影之中,果然,那个适才漏网了的阎王,虎视眈眈,监视在甬道口上,他负着一双手,看态势,状似悠闲之极! 展宁无意惊动他,提身一纵,到了他的身后,飞起一掌,按上他的天灵…… 要命的刽子手来到了身后他也没能发觉得,一待他头脑破裂,应劲摆平在地上时,他,连哼也没哼得一声。 放倒了最后这个阎王,这条漫长的暗黑甬道,便就一无敌踪了。 他展宁急于出谷,也没闲情来关照逍遥先生与贺芷青,他起手一拂再一拂,接连有两只响翎离手而出,穿出甬道,直奔洞外的人丛中射了出来…… 将守在外面,坐候消息的一群人,早已是有些不耐烦了。 尤以是贺芷青与三色童子最为急切,眼看一只响翎射出甬道来,三色童子眼尖飞快,拉着贺芷青与逍遥先生,在欢叫声中,鱼贯冲到了甬道…… 属于各门各派,以及其他赶来看热闹的武林人物,哪愿甘落人后?一声欢呼雷动,人群如潮水,也涌起了这条暗黑甬道…… 地狱鬼谷的人,以为有四大番僧加上三个阎王,镇守在这条秘密甬道里,当是高枕无忧决无意外了的。他等几曾想到,四番僧,三阎王,已先后伏法授首,展宁串领着愤怒的群众,已然兵临城下了! 展宁一步跃出甬道的入口处,对紧随在身后的紫儿吩咐下去道: “你即刻传话下去,赶紧将谷中那座破庙团团围住,切莫放走了地狱谷主,我看那巫山婆子正在前面把守,我去去就来!” 到了今天九月初六,地狱谷已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的,展宁与三色童子,贸然打甬道入口这一现身,哪能逃得过谷中鬼卒的监视眼光,一声惊叫起处,夜叉与鬼卒,俱向这甬道入口包抄过来…… 任它来势如潮水,可怜,这些鬼卒,哪里能是“天地一元掌”的对手,就以雪山三色童子来说,他三人新学了一招“十二天罡”,冲突在鬼卒丛中,还不是挡者披靡,一掌一条血路么? 展宁一心要斗那个巫山婆婆,连发两掌,杀开了一条出路,提身一纵,一路燕子三抄水,便向谷口的前山赶了过去…… 巫山婆婆偕同两个阎王,居高临下,把守在谷前的一座高峰上,她先闻警声,自与那四大番僧惶然无备的情况大不相同,她暗叫一声“不好!”抡杖如飞,便向展宁扑身上峰的身形,当头罩下! 巫山婆婆挟百十年修为的内力,鸠杖抡出一道罡风,这一含岔出手,威势岂同等闲?杖影如山似岳,虎虎罩盖而下! 两个阎王,也知此时乃是生死一发间,四掌合力,劈出一道沉猛的黑雾来…… 好展宁,他挟着胜利的余威,人到掌也到,飞身全劲推出一掌来。 巫山婆婆力大杖猛,展宁的掌劲触体,她也觉有些拿桩不住,另外的两个阎王,小巫见大巫,已是不成比例了! 峰头上,杖风掌影交炽在一起,打的火爆十分! 山下,响起酒怪一声大叫道:“小子,现在该是我等冲进地狱谷的时候了么?怎地不见发出响翎来知会呢?” 展宁左右一分掌,一面朝下应道: “忘了!是我忘了!你等冲进谷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去吧!可是有一点,切莫放走了邬子云,一定要留给我来打发他的!” 酒怪应了一声“好”,挥臀鬼喊一声,等候在谷口的僧、道、俗数百之众,齐发一声狂喊,一窝蜂,拥进谷来…… 展宁哪愿耽搁时光,与当面这三个人空自磋陀,他,内力紧了又紧,一掌远比一掌沉猛,波翻澜卷,廷向当面的巫山婆婆,与两个阎王扫了过去。 打的巫山婆婆偏偏倒倒,也打的两个阎王鬼叫连天! 展宁心知,与其这样一掌接一掌,不如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来得好,还是及早打发掉这三个高手,保留一份实力,去对忖那地狱谷主正经! 怎样才是速战速决之法呢? 他,掌上一收势,脚下的流云步法展开,亟象一只穿花粉蝶,在三个高手之间,或隐或现的飞舞起来…… 这一来,地狱谷的三个高手,一如盲人骑在瞎马上,连个目标也没有了! 一阵子盲劈瞎打,打的山峰嘴头石走砂飞,尘土一片! 巫山婆婆见多识广,虽无法摸透“流云步法”的玄奥所在,恁她的见闻,也约莫可以揣知一个大概,索性以静制动,飘身闪让在一边。 最吃苦的,还是这两个阎王,他俩在左冲右突几个来回之后,早已是眼花了乱,晕头转向的了,那里还有气定神闲,从容应敌的余地? 展宁眼看是时候了,口里大喝一声:“看掌!”两掌左右一分—— 两个阎王,一如断线了的风筝,应掌震飞,劈落在山石嵯峨的山峰下去了! 先后两声狂嚎传来,他俩便就一命呜呼,四脚朝了天! 两个阎王,先后摔死在峰下,展宁足尖一旋,便向巫山婆婆立身之处奔了过来…… 峰亟空空,那里还有巫山婆婆的踪迹? 展宁举目四望,恶度楞神之中,山下,传来巫婆婆一声狞笑道:“娃娃,老婆子情甘认输,不与你打了!你也用不着追追赶赶的,我警告你,这是白费气力的呀!哈哈哈!” 狞笑声中,巫山婆婆黑衣飘举,白发丝丝飘飞,已然落身在峰下二十丈以外。 峰岭下面,就是白滔滔的长江,那婆子,迳向江边落下身去…… 展宁焉肯放过这个魔头,一提气,式化“白鸥剪水”,衔尾也自落下峰去,势尚未曳,却在恨声大叫道: “鬼婆子,任你插翅飞上天,小爷也要追到那灵霄宝殿,你的轻身功夫不如我,我看你没有逃生的指望了!” “真的吗?娃娃!你这又是门缝里看人,把人也看扁了呢!你说老身插翅要想飞上天,你要追上灵霄宝殿,现在老身要下水,你娃娃,未必也与我一同朝见水龙王么?哈哈,哈哈……” 巫山婆婆当真是不慌也不乱,眼看展宁来势如风,只要一起一落,便就要赶到她的身边,她不进反停,调侃地,含笑说得这一声,俯下腰去,在脚上抹了两抹。 展宁的来势,真个是其疾无比,就在他和身扑到巫山婆婆身边来,五指箕张,满把抓向巫山婆婆的一瞬间—— 这一暴射,离开江边已有三丈远近,巫山婆婆不痴也不傻,情知这三丈距离,仍逃不脱展宁沉猛掌劲的威力范围,弓身再一纵,又出了三丈以外。 远隔六丈距离,巫山婆婆方始定心扭回身来,面对着竖眉楞眼,傻忽忽站在江边的展宁,爆出一连串得意之极的疯狂大笑之声…… 狂笑声中,夹杂着几句挪揄道: “娃娃,你忘了么?我这巫山婆婆长年盘桓在长江水域之中,是一个水上、陆上,全具有无比功力的两栖动物,怎么样?……你娃娃可愿下水走上几招?” 说玄也真玄,巫山婆婆的一对小脚上,只不过装上两只薄如蝉冀,而又类似鸭掌一般的东西,她站在水上,极象是如履平地一样…… 巫山婆婆的身子,就象一片浮萍,钉牢在水上,任这大水急流起伏掀涌不已,她,随着水流的去势,飘飘荡荡,直向下流飘去…… 愈去愈远,一转眼,便就飘去十丈远近…… 对于水,展宁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眼望着巫山婆婆嘻皮笑脸的去势,他直是牙痒痒地,一筹莫展…… 心知已是对她莫奈何了,展宁怒极暴喝道: “鬼婆子,你怎地这样不要脸?未必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 “依你说呢?……”巫山婆婆仍是嘻皮笑脸的。 展宁起步沿长江边赶,一面戟指喝道: “这九月初六的生死约会,不是你这鬼婆子亲口定下来的么?你说是,要打个舒舒坦坦,怎么现在脚底抹猪油,又打算一走了之呢?这种臭不要脸的作法,未必也是你年过百岁的人,自命为绝世高手的巫山婆婆,所应该持有的态度?不要脸!” 巫山婆婆不气也不怒,手中的鸠杖一举,哂道: “娃娃,半点也不假,老婆子确曾对你说过,要在今天打个舒舒坦坦,可是,我几曾脚底下抹猪油?我不仍是好生生的站在这里么?来呀!你为啥只是穷嚷嚷,不学老婆子‘凌波虚渡’,也在水上来上几招呢?” 展宁被她激的心头火发,跳起脚骂道: “鬼婆子你莫逞能,小爷今天纵然放过你,一俟我地狱谷事了,踏追那巫山十二峰,也要将你这鬼婆子,置之死地而后甘!” 展宁脚下一停,巫山婆婆逐波的去势,便就愈去愈远,江水呜咽声中,遥遥传来那老婆子,一声刺耳的尖笑声道: “娃娃,老婆子就等着你,你只能上陆,不敢下水,怕也只能面对巫江之水,眼看老婆子长命百岁,法外逍遥呢!哈,哈,哈哈哈……” 枭啼般的尖笑声越去越远,终至杳杳无闻。 展宁面对滔滔江水,空自暴跳如雷,蓦地,身后传来极微的衣袂飘风之声。 以当前展柠的一身造诣而言,十丈开外的落叶飞花之声,尚且难逃他的耳目,这一响异声,来得至为突兀,怎能不使他闻声惊魂,悚然惊心? 何况他不谙水性,万一背后的来人遽起发难,将他一掌打落江心,他空负一身惊人的造诣,不是仍不免与波为伍么? 好展宁,耳闻这缕异声来自身后,他不敢先行回头察看,脚下一蹬,身形窜起在四丈有余的高空,凌空一折身,打斜飘落在七丈以外。 藉这落地之势,他方始凝神极目,向异声的来处打量过去—— 果然,当真是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不偏不斜,止是展宁适才落脚之处身后,只不过五尺距离的地方。 以展宁的一身惊人艺业,来人到了身后五尺,他方始闻声察觉,若是来人居心叵测,展宁怕也只好饮恨九泉了! 待展宁应变窜起身形,以至他飘身落下地面,那人,见如未见,若无其事的,仍然负手站在那里,任风拂动他的衣摆,他的身形挪也没挪。 脸上,却满蕴着一脸浅浅的慈笑。 一见站在当地的人,是一个雪眉苍须,红色如婴的面脸,身着肥大雪白袈裟,法相庄严的老和尚,展宁口里一声欢呼,三步两步奔上前来,拜下身去道: “师叔,您老人家也经得起长途跋涉,入川来了?” 了行大师用手托起展宁,颤须大笑道: “武林中发生喏大的一件事,慢说有武当派的柬邀在先,就是以少林寺一贯维护武林正统的立场来说,也不该闭门家中坐,袖手不管这场是非呀!” 老各尚含笑说到此处,手指长江的下流,问道: “你面对江水发楞半夭,敢情是你不通水性,无法与那巫山老婆子,在水上一争长短是么?” 展宁面呈尴尬地点一点头。 地狱谷里,遏遥传来一阵一阵的钢铁交鸣,与杀伐不止之声…… 老和尚呵呵笑道: “这有何难,老衲管包那巫山婆婆,难逃法网就是了!” 照看展宁尚是面带狐疑,老和尚又自顾笑了一笑,道: “我先问你你孤身来到谷外,谷中此刻正值杀声震天,似是那地狱谷的鬼卒,正在作困兽之斗呢?跑了一个巫山婆婆,倒还无关紧要,若是让那邬子云兔脱重围,你岂不又要悔恨莫及了吗?” 展宁极为镇定的,启齿一笑道: “好叫师叔得知,任那地狱谷主三头六臀,也无法兔脱我安排的前后夹攻的天罗地网!慢说今天前来闯谷的,尽是武林中的知名好手,单就是尧龙山的逍遥先生,酒怪老哥哥,贺芷青姑娘,以及雪山三色童子,他等俱已学全了天罗十二掌,邬子云欲求脱出重围,嘿嘿,恐怕要比登天还难呢!……” 了行大师,有意无意的,对岸边丛林中打量一目,一掀雪髯,笑谓展宁道: “贤师侄,你过份自信,可也犯了兵家之忌呢!据老衲所知,地狱谷主可也不是差池的角色,你所说的,学全了天罗十二式的那群高手,怕也当真奈何他不了啊!” 展宁心弦猛然一震,惶然说道: “师叔,我俩这就进谷去看看,可好?……” 想是他情急乱了方寸,话说完,也没经老和尚点头同意,用手一拉老和尚的雪白肥大袈裟,拉腿就往前奔…… 宛如晴蜓撼石柱,展宁一把没将老和尚拉动,兀自收势不住,险些落了个倒栽葱。 展宁楞然一回身,茫然道: “师叔!您不走么?” 老和尚不停摇动皓首,另有怀抱的笑道: “地狱谷满谷血腥,对我这已断人间烟火的出家人大不相宜,倒不如乘这日丽风轻,站在急流滚滚的江边,呼吸几口自由空气来得好呢!” 展宁摸不透老和尚的玄机何在,望望老和尚莫测高深的笑容,说道: “您若是当真不愿踏进地狱鬼谷,晚辈这就要赶进谷去看看!……”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了行在师仍是笑容满面的站在江边…… 展宁也不再说什么,旅步回身,拨腿起步…… 前弃至多一个箭步,身后,出奇地,传来一句阴森人语道: “展少侠,你慢走!……” 展宁闻声惊魂,心道:咦?这不是那地狱谷主的阴森语气么? 待他住足再度转回身来,一眼看清,打岸边森林中走出来的一个人,佝偻着背,身着灰色蟒袍的老年人,他不是集万恶于一身的地狱谷主是谁? 地狱谷主甫一露面,展宁不防有此,着实使他怔了一怔。 在一旁,者和尚雪眉一轩,响起一阵极其祥和的大笑之声。 邬子云,手提着一个染满殷红血迹的黄布包袱,状极吃力似的,走出林来……“大和尚,你的听觉,本谷主确是十分佩服。但是,你以为我邬子云立意图逃这个想法,使人就不敢恭维了!” “未必是老衲猜得不对?”老和尚和颜悦色地。 “当然是你以小人之心,来度本谷主的君主之腹嘛!我倒要请问你,一个亡命逃生的人,还有携带这个劳什么的吗?” 话完,将手中的黄皮包袱,向地上一扔—— 包袱应劲打开,呵,原来是血淋淋的三个人头! 七二、除恶务尽 万世开太平 这三个人头,展宁只须略为打量一眼,便将它一一认出来了—— 这正是那贺天龙,菊花仙姑,与华山樵子陈亮的三颗六阳魁首!老和尚双手一合什,低声诵念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展宁一步赶到身边,面对地狱谷主,直指喝问道: “你既非立意逃走,你在谷口外面的丛林中现身,又为何来?” 地狱谷主,满面死灰的脸色,进出两个单音来道:“找你!” “找我吗?哈哈!这倒是好的很!” 展宁胸脯一挺,双手在胸前一抡,无比凄厉地,吼道: “这正好,你有非亲手杀我展宁的决心,我也有必杀你而不可的誓言,我师叔是百龄以上的有道高僧,我保证他老人家决不插手助拳,来来来,乘这江边日丽风轻,你将压箱的绝活搬出来,我俩不分强弱死不罢手,如何?” 地狱谷主不住摇头中,咧嘴一笑道: “匹夫之勇,你小子多此一说,我邬子云要替你寒心了!” 展宁双眼猛然一翻,厉声暴吼道: “我应该怎样说,才能使你不讥作匹夫之勇?才能不使你寒心呢?” 邬子云好整以暇地,涌起一丝干涩的笑容来,道: “有了黄山的一番遭遇,老夫才认清你这小子当真算得是仁心侠胆,很具有几分一派大侠的磊落气度的人。直到现在,老夫方始认真探索出为什么我的一双如花似玉的掌珠,要对你这小子,深深种下爱苗的根源来……” 展宁已是不耐其烦了,怒极大喝道: “邬子云,你用不着婆婆妈妈!也别打算用爱情的烦恼来羁绊我展宁!你指望我看在你两个女儿的份上,便能放过你一条生命么?做梦!你在做梦!” 地狱谷主鹞眼陡然一翻,也报以一声怒叱道: “你这小子,怎地这样不知好歹?怎地又这样不能容人?老夫若是一个靠裙带关系,芍且能够偷生的人,你想,我能落个这样下场吗?” 似是有冤没处伸,地狱谷主一转头,却朝了行大师苦笑道: “大和尚,你来评评理,我邬子云若有图逃之意,恁籍一尊蜡制人像,在地狱谷中,就连逍遥先生也被我蒙混住了!现在,那一群自命为高手的人,包围着那间破庙,尚在喋喋吵闹不休呢?大师你想,我邬子云既已潜出谷来,为什么放着一条向左能够逃生的路不走,明明看到您俩在这儿,我要送羊进虎口,为的是什么呢?” “是呀?你为的是什么呢?……” 了行大师茫然说出这一声,对邬子云又端详了几眼,动容说道: “邬施主,若是老衲的揣测不差,你生命之火已尽,在世的时间,可能不久了!” “是的!”邬子云率直应承道:“我在熬……这……片刻时光!” “你服了毒?” “是的,最毒,而又无药可解‘亡魂鹤顶红’……” 展宁脚下一滑,一步欺进身来道: “怎么?你服了毒?不让我亲手报仇?不让我一快心意是不是?” 地狱谷主苦笑道: “错了!……小子你又错了!我正是让你一快心意,偿你报仇的意愿的呢……你现在割下我的首级……掏出我的心肝……又有什么两样?” 展宁猛然一跺脚道: “我不领你这份情,我杀却一个并无还手之力的人,我胜之也不武!” 地狱谷主,鹞眼中一现希望之光,管自强笑道: “小子!你……用不着发火,也许……老夫的用意,正是有利……与你呢?听你之言,我邬子云修得福份,临终……还可能落个全尸喽?……” 随即,他又摇摇头,幽幽一叹道: “其实,生不认魂……死也不认尸,我要求一付整个……臭皮囊,对我?……又有什么价值?……” 了行大师,冲着地狱谷主一摇手,道: “慢来,隐身在林中还有什么人?敢情是那凤姑娘么?” “正是小女!”邬子云一句答完,转过头去,扬声招呼道: “凤儿……你不用顾虑……什么,走出来吧!……” 入耳传来一声漫应,幽幽地,打林中又走出一个人来……这是邬金凤! 她,邬金凤,无精打采地,一步一步踱出林来…… 螓首垂得低了又低,几乎就要垂到她的胸前,间或也微微抬起脸来,两道呆滞的眼神,既不看展宁,也不望那了行老和尚,两只眼睛,红得宛如一对熟透了的桃子,步履艰难似的,一步一步踱向地狱谷主身边…… 多时不见这妞儿,确乎,她已是花容失色,显的极为憔悴的了,在她的行色之间,哪里还有半分斗双僧,闯少林的如云豪气?乔装冯锦吾的洒脱气度,更是消失无踪,而不复存在了! 为错综复杂的情感所困扰的她,今与昔比,判若两个人! 眼看恁般景物,任展宁天生一付铁石心肠,也觉鼻生酸楚,心头简直不是滋味! 邬金凤几步踱到地狱谷主身边,骇然拾起头来道: “爹,我怎地不知道,您是什么时候服下‘亡魂鹤顶红’的?……” 邬子云一手扶搭在女儿肩头,斜睨展宁一眼,凄声笑谓邬金凤道: “用不着……为我婉惜什么,也许,这样的结局……对于你……对于别人……俱要完美得多,我不怨天……也不尤人……这是我咎由自取,自蹈的……杀身之祸!……” 地狱谷主的话,似了而未了之际,地狱谷口,人声鼎沸,一窝蜂,有数十条身影冲出谷来,隐隐传来酒怪边跑边叫,狂吼的声音: “不好!不好!邬子云用金蝉脱壳之计,远走高飞了!展宁,你小子站在江边又怎地?还不……咦?” 最后一声惊叫,想是他将站在江边的四个人看清楚了,步声杂沓的,一齐赶到展宁立身之处的江边来…… 不一时,在地狱谷主的身前左右,围了有上数十之众,其中有逍遥先生,雪山三色童子,酒怪,贺芷青,少林寺的红衣上座,武当六道长,青城静真道长,另外还有一群,展宁辨别不出服饰来的武林健者,想必就是属于当前武林其他门派中的人了! 这一群人,赶到江边。眼看四个男女,面色凝重的站在当地,遂也喧嚣一止,无声无息地站在一边…… 地狱谷主不为来人众多所动,他干咳一声,转脸望向展宁道: “展宁,老夫最后……有一句言语,想请你证实……一下好不?” 展宁不知他有心要说什么,一蹙眉,将头点上一点。 见得这一点头,地狱谷主一露苦笑道: “我听说……兰娘在……九顶山出了家,这话……当真么?” “当然真的!”展宁冷峻的。 “这样……我邬子云死也瞑目了!……” 地狱俗主获得展宁的证实,状极欢愉的,在他愈变愈暗灰的尖削瘦脸上,过了一抹喜色,他,似乎在强打精神,缓缓地,向了行大师转过头来,苦笑道: “我还有几句如骨头在喉的话,大和尚,能……容我尽情……倾吐么?” 流云和尚面色凝重的也自点一点头。 地狱谷主,原本一只左手扶搭在邬金凤的香肩上,一见老和尚点头已应允下来,精神似是陡然一震,两手在胸前一抱拳,面对站立在周遭的人,罗圈一揖道: “木有根,水有源,我邹子云不欲多嘴……晓舌,只有三言五语……诸位同道便可对这一段公案,了如指掌了!……” 邬子云脸色一沉,手指地上的贺天龙的人头,道: “他,贺天龙,空有一付道貌岸然……的仪表,垂涎我妻子——兰娘的姿色……在十五年前,他贺天龙来在我南海门下作客,乐不思蜀……一住就是三月有余,谁知道,……在这段时日之中,他尽情……蛊惑我妻子,而与兰娘勾搭……成奸……” 想是地狱谷主情绪太已激动,说话中,满布灰色的瘦脸上,也微微泛出了红色。 说到这里,他又自干咳两声,继续说道: “我妻……兰娘,她是一个任性、骄傲、而主观意识……很重的人,她不自知,是她自已吞服了一粒糖衣毒药……藉着我处理不善的……几桩小事,与我闹翻脸,狼心撇下一个两岁未足的女儿……以及她怀着的三个多月的身孕,她,私奔了! 她私弃,我当时以为她,只不过是短时期的……负看行为!殊不知,她与贺天龙却长相厮守在一起,十五年流年似水……她一去,信息毫无…… 贺天龙鸠占鹊巢,这也罢了,他欲盖弥彰……故意制造出许多新闻,揭我的疮疤,说是我邬子云……阴恶狡诈,行事……乖张,那兰娘也恬不知耻……不为我辩护,还在一旁帮腔……张扬!” 说到激愤处,他一伸如柴干爪,虚空抓了几抓,恨声又道: “我也是人!人,皆有其自尊之心,一点一滴的刺激累积下来……形成了我,一股强烈的报仇……愿望,我困在南海……十五年,造成了一股错误的……变态心理,我恨,恨天下所有的人!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来抚平我的怨气,使贺天龙,与兰娘看看……我邬子云可是一只绣花枕……头?……” 他咬一咬牙,又道: “老天爷可是真不负我,我在青城山的……一座亘古无人足迹……的山洞里,获得了玄通子遗留……下来的‘地罗十一式’,恁藉这几招掌法……我打遍天下无敌手,造成无人能敌的态势……” “当时,藉这地罗掌,我要杀那贺夭龙……真是易于反掌折枝,但是,我被胜利……冲昏了头,我要造成一股……万夫莫敌的洪流,不管……洪流冲激到哪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武林之中,要形成一付南面称孤的局面,就是这个……英雄主义的想法害苦了……我,平日杀死了多少……不愿屈志的同道……也种下了今天无法邀人同情的……丧生之机!” 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又道: “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邬子云……今日……本可逃得一死,一走……而了之,但是,我并没有……这样作,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使我能逃脱今日……之厄,可是…往后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好过!” “再说,我一人作事一人当……我能够使我的女儿也……负咎一生,永远让……痛苦来噬蚀她……的心灵么?……”话象是说完了,但,他的激动心情并未稍敛,略略仰起脸来,又道: “现在,贺天龙……先我而死,足见冥……之中,因果尚在,兰娘……悟道削发,足见她……满怀着悔意,矢志向佛前……求得解脱去了!现在,轮到……我了,诸位同……道若要……杀我雪恨……请吧……” 诚如他自己之所言,他当真是个英雄主义色彩浓厚的人,临死,他并没向人乞求伶悯,视死如归而了无怨忧! 听这邬子云一度谈,周遭原本情绪激动的人,像展宁,象酒怪,象那武当一派仅剩下来的六个道人,一个个神情凝重,反倒默默无言了! 了行大师,究竟是个年高有道的高僧,他双手一合什,道: “阿弥陀佛,你邬施主还算是一个行事磊落的人!任你自认为罪大恶极,以死来赎前过,武林同道,还能要求个什么?老衲看你此刻仅是胸头的一口气支撑着未散,你何必不一散真气,魂登极乐呢?” 地狱谷主黯然一点头,倏然,他又象想到了什么,冲着老和尚,神含企盼的道: “大师,我邬子云以死……赎罪,我的女儿……她是没有罪的,是不是?……” 老和尚皓首颔颔,决不犹豫地道: “当然!理所当然!”邬金凤究竟还有父女之情,哀叫一声“爹”,哭倒在邬子云的脚前。 贺芷青神色木然,杏眼中,也渗出几滴晶莹的泪珠。 邬子云一手在邬金凤肩上拍了一拍,略略偏过脸来,迳向贺芷青招呼道: “青儿……你过来……” 经这一喊,贺芷青似是慌了手脚,她的脚下,要动也没动,圆瞪着两只俏眼,惶然失措的,盯视在展宁脸上…… 展宁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逍遥先生不过意了,走近贺芷青轻声嘱咐道: “孩子,该是你认姓归宗的时候了!你爹已是一个行将垂死的人,你要表现得热络些,让他死也瞑目吧!” 有这一言嘱咐,贺芷青禁不住珠泪夺眶,口里叫声爹,和身扑倒在邬子云身边…… 二女哀声痛哭,哭声震耳,铁石人儿也伤心。 邬子云老泪纵横中,眉宇间,仍显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欢慰之色,他,缓慢的蹲下身去,双手撑起二女的梨花玉面,仰起头,却朝展宁苦笑道: “展宁,老夫谢谢你赐我一个……全尸,你可万不能心有……不甘,来折磨……我这一双女儿……的啊!……” 展宁也不愿做得太过火,凄然一笑道: “这个你且放心,展某不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好,好,哈哈……”地狱谷主连说两声好,本来要想引发一串长笑,奈何他力不从心,真气一散,就地撒手尘寰了。 二女哀极痛哭声中,了行大师口喧一声佛号,走上前来道: “邬施主临死极为称心,两位女施主也节哀顺变吧,我等趁这人手众多,将他的骸骨埋在此地,不也了却一桩心事了么?……” 众人七手八脚,就此拢起一堆孤冢。一代枭雄,就此长眠地下! 江边诸事了了,一行数十之众,折回谷口的同时,地狱谷里,浓烟上冲云霄,火舌,在浓烟中上窜不已…… 展宁转过头来,迳向酒怪问道: “老哥哥,谷中的鬼卒,完全斩尽杀绝了么?” 酒怪嘻然于色,一指地狱谷口道: “这一次,可真是逍遥老儿的计划周详!你看,就连谷口那三个用白骨嵌成的大字,也被我等扫除的荡然无存了呢?” 展宁念念不释黑白二无常,笑道: “两个无常被谁下手宰了的?” 酒怪反手一指酒糟鼻头道: “老叫化这次杀的最过瘾,两个无常也真是太不济事,一招‘十二天罡’下去,哈哈,他俩就魂断奈何天了!” 展宁微微一笑道: “那条秘密甬道怎样处理了?确是不能容它继续存在着的呢!” “那还用说吗?这一点,老叫化早就想到了的!……” 酒怪一句话尚未落音,白儿嘴快,一挺小胸脯,挤上前来道: “穷叫化子,你一直在丑表功,那条秘密甬道,未必也是你将它堵死了的?” 酒怪舌头一伸,忙不迭地摇手道: “啊?不是我!不是我!谁也知道那是你三色童子的功劳!老叫化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三色童子面前,冒名邀功的呀?哈哈……” 此言一出,引起哄然一阵大笑之声…… 地狱谷里,上审的烟火愈见猛烈,欢呼四起中,涌出一股人潮来…… 展宁身边,口响起贺正青一声惊叫道: “展哥哥,你看,后面是谁来了?” “谁?”展宁惊奇不已,随同众人,俱皆转头打量过去—— 果然,在江边的碎石坡道上,一条青色身影,其疾如风的滚滚而来…… 那人,一身青布短褂裤,裤脚管高高扎起,背背着斗笠,尺长的早烟管,悬在腰间白布板带上,面颊清臞,须发已是花白了,只需一见这身穿着,他是九江钓叟李明了! 九江钓叟他极象是刚从水里爬起来,浑身湿沥沥水滴滴的,他双手抱着一个已然晕厥的人,那人满头白发,干瘦如柴,那不是逃走了的巫山婆婆么? 九江钓叟几步赶到人群之中,放下手中的巫山婆婆,哈哈大笑道: “来迟了,来迟了,我没想到这老婆子,水中的造诣也了得!若非有人赶上前来助拳,不但我制不了她,我的一条老命,怕也要送在她手里呢!” 展宁心里一动,疾步迎上前来道: “李老前辈,您说有人助拳,是谁?……” 九江钓叟不停抖落身上的水渍,欢声漫应道: “那个人么?了不起!当真了不起!对付这巫山婆婆,至多也不过用了三招两式,乖乖,我李明痴长五十有奇,还没见过如此俐落的身手呢……” 众人听得入神,在齐口惊叫声中,酒怪已是大不耐烦了,从旁催促道: “他是谁?你爽爽快快说出来不好?怎么,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九江钓叟双眼一翻白,含笑叱道: “你这穷叫化也真会冤枉人!你要我爽爽快快,我又能怎样够爽快呢?我除了知道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书生打扮,其他的,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呀……” 这是谁?能够三招两式打发这巫山婆婆,这份功力了得? 逍遥先生别有心意的,上前问道: “李兄说他最多四五十岁,你究竟看清楚没有?……” 九江钓叟摇头尚未答,逍遥先生已是哈哈大笑道: “李兄,你走眼了!若是白某猜得不错,那书生,四个四十岁也不止呢!” 突如其来,九江钓叟,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酒怪也自恍然大悟过来,偏脸一笑道: “敢情又是那个老鬼?……穷途书生?” “正是!”白翔点头笑道:“那老鬼精通化装术,李兄所见,想必就是他了!……” 九江钓叟似又想到什么,面对逍遥先生,奇然一笑道: “临行,他还特意梢个口信给你白翔,他说什么……尧龙山的陈年佳酿,味香酒醉,在五天之内,他要再上尧龙山去偷一缸……要你留心防守好了!……” 逍遥先生含笑恨声道: “这老鬼怎地一再戏耍我,我这就赶回尧龙山,看看他究竟有什么了不起……” 话完,冲着周遭的人一个罗圈揖,转过身去就要走…… 酒怪手快,一把扯住他的洁白儒衫,一瞪两只水泡眼,道: “怎能说走就走?至低限度,你也要喝一杯,七大门派在邓都县,共同设下来的庆功宴再走,是不是?” 情不可却,逍遥先生只好又含笑站住脚来。 酒怪,两手朝天一撑,对蜂拥站在谷口的近千之众,高声发话道: “地狱谷已除,妖气已清!七大门派联合在对江的邓都县设宴庆功,各位同道不远千里而来,务必要过江去叨扰一杯的呀!过江去!过江去!” 群众哗然一声欢呼,宛如雷动九天,响辙云霄。 欢呼声中,群众如同潮水,俱向渡船码头涌了过去…… 酒怪咐咐既了,低头望一眼刻正躺在地上,被穷途书生制住穴道了的巫山婆婆,他,双眉一蹙,笑谓展宁道: “我等也好走了!这家伙,要怎样打发她?……” “依你老哥哥说呢?……” 酒怪,做了一个突睇的表情,挤眼一笑道: “姑念这鬼婆子,百十年的修为得来不易,给她一个‘凭天断’吧!” “怎样凭天断法?”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死与活,就看她的造化了……” 话末说完,酒怪他一掌电疾拍出,这一掌,不偏不倚,拍上巫山婆婆头顶的“百会”穴上。 波地一声响,巫山婆婆脑浆迸裂,血花四溅…… 酒怪一脚飞起,对巫山婆婆的尸身,踢落在浪涛汹涌的大江之中,耸肩一哂道: “这样的‘凭夭断’,许是太残酷了些,那鬼婆子若是运道好,遇上一个能够起死回生的仙人,她照样可以再活一百年……” 插浑打趣,又引起一连串哈哈大笑之声。 一行数十人,在欢笑声中,逆着滚滚东流的江水,走向渡船码头。 只有邬金凤与贺芷青,面色仍是凝重地,并肩走在最后。 来在渡船码头,已有几十条渡船,相继满载着武林豪客,络绎正摆过江去,大江北岸,只剩下一条逾龄了的大渡船,竖着一要长竹篙,停泊在那里,船梢头,坐着一个身披棉袄的老梢公,口吻一根草烟管,动也不动,口里直在冒白烟,眼看这一行男女走近船来,他,苍白而干瘦的面颊上,掠过一瞥喜色。 一见这老船夫,展宁兀自欢叫了一声,提身一起,纵身上得船去,面对面,站在老船夫的面前。 这一着,突如其来,老船夫骇然站起身来,一揉他的昏花老眼…… 展宁也不欲继续恶作剧,哈哈一笑道: “老人家,你不认识我么?” 老船夫闻言惊异不止,对展宁左看右看,最后仍是摇了摇头。 九江钓叟接着来到梢头,接过舵柄,朝老船夫一笑道: “你休息休息吧!这趟过江,只好由我来献献丑了!” 老船夫哪知就里,伸手又待前来抢舵,展宁手快,一把拖住他走进舱里来,按住他坐下身子,这时,一待众人俱已上船坐好,在九江钓叟熟练的操舟技术施展之下,渡船掉过头来,直向大江中流驶去…… 展宁幌一幌老船夫的瘦手,反手一指自己,大笑道: “老人家,你当真不认识得我了么?你想想看……” 老船夫似是一无记亿,圆瞪着两只眼,呐呐地,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展宁为帮助老船夫提起记亿,轻笑一声道: “您不是一番好心,指引我说是地狱谷中有一条秘密甬道的么?……” “哦……”老船夫这才陡然起起来了,“你就是冒雨闯进谷去的那位小哥?” 展宁笑道: “老人家,难得您有那份好心。现在,地狱谷三个字没有了害人的恶鬼也没有了,您老,用不着担惊受怕,邓都城可以安居乐业了!” 说到这里,冲着老船夫含笑又道: “如果说,破除地狱鬼谷,展某还有寸功可言的话,这份荣耀,应该属于您老人家。” 另一边,酒怪将这两块碧玉,一人一个分别授在邬金凤与贺芷青的手里。 二女由衷也没想到这是什么东西,接过手来,分别端详了一眼,随即红霞密布,情不自禁的,但各垂下头去…… 展宁至此方始领悟过来,油然立生一股羞意,讪然笑一笑,也自没出声。 渡船,划过了急水中流,驰驰地,向邓都城码头靠泊过去…… 码头上,人山人海,象是赶集会般地,那样热闹。 千百道眼神,焦点集中在展宁身上! 逍遥先生含笑站起身来,笑谓展宁道: “邓都事完,我看你不如定居在尧龙山,与我作个伴好不?” 青城掌门人静真道长,急忙也站起身来道: “少侠是我青城门下的祖师,他不住青城,于情于理似也不合适的!” 小红儿更是不甘后人,虎的跳起脚来道: “你们那些残山剩景,哪有我们雪山风光奇伟,我爷爷临行吩咐下来,务必要小祖师住上雪山去的……” 红儿一跳,船身却幌了几幌。展宁一摆手,制止住还待说话的红儿,一起眼,却朝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讪然一笑道: “多蒙诸位先辈爱护我,展某一俟有暇,必然要一一登山去拜望!”望一眼舱中的二女,继续又笑道:“不过,展某祖籍鄂北襄阳,也该回去看看了!再说,安顿家小,也是该不容缓的事呢!” 贺芷青少不解事,闻言,茫然抬起头来道: “家小?你要安顿什么家小?凤姐蛆,什么叫做家小呀?” 邬金凤本是悲肠寸结,满面愁容,经这一问,也自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这一笑,宛如一根导火线,响起了哄然一阵大笑之声。 贺芷青茫然有所不解,她,东张西望一阵,傻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