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魔求道续》 第一章 大道现迹 狂道朱纯飞一走,柳彤父子担上了一重心事,特别是柳剑雄,情牵难遣,若非是因父亲在场,他早又要追玉凤去了,是以此刻,他显得神情恍惚,心神难安。 柳剑雄打点了一下,修下一封书,留给师兄,命萧锦虹送到白马寺之后,偕同两个丰神俊逸的爱子,迳返襄阳。 返家之后,锦虹归宗,柳家大大的热闹了些天,说不尽悲欢离合,柳老夫人喜得老泪横流。 萧锦虹认祖归宗,是一件轰动江南武林的大事,柳彤着意铺张了一番,柳彤当着天下群雄之面,将萧锦虹将名为柳锦虹。 这一番来贺之人,不输上次柳彤五十大寿,一则是与华荣有牵连的下林健者,全部趋来相贺;二则是江淮一带的黑部属,齐都来恭贺总舵主认亲,并藉机与白道上的人物搭搭交情。 这一次的聚会,柳锦虹当着群雄之面,宣布解散“江淮帮”,并告诫帮内群雄,从此改邪归正,各安生理,不得为非作歹,柳彤拔出十万两银子,给爱子作为遣散帮众之资。 别看闹海金蛟柳锦虹生得儒儒雅雅,但虎威如雷,一声令下,来贺的几个手下大将,唯唯应命,押着十万两银子东下,不几日,将个雄霸江谁的帮会解散。 遣散之人,齐都慑于总舵主虎威,竟无一人敢再在江湖为恶。 柳锦虹原本治上甚有法度,是以部属相当敬服,此番他又自不同了,生父主盟江南武林,北五省武林盟主又是泰山,最为使天下群雄震慑的柳剑雄是他亲兄长,以年来“黄鹤三雄”在武林道的声望,谁惹得起?是以柳锦虹此刻在一般江淮旧属心目中,真把他看成万众生佛,奉若神明了。 自此以后,江淮一带得以宁静了百十年,不可说不是柳锦虹之力,无形之中,立下了一件天大功德。 大大热闹之后,翠柏山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柳剑雄在家侍母养病,柳彤则时常上武当山,相帮师父处理一些俗务,妙清在赴洛阳途中得书,知出关之事暂缓,被灵修道长遣往昆仑山去了。 东海四异与古桧铩己北返,火灵官岑化龙在武当山受挫过去,不知下落,大漠派的哈萨骥师徒三人也行踪不明,天山神君更与陆筠芳上了天山,眼看扰扰武林,又平静下来。 大风暴将临的前夕,无不显得异常的平静,柳剑雄知道此中道理,是以每日紧练禅功,想早日将功力复元。 这一段时期中,终日与柳锦虹切磋,他也尽心尽力的指拔二弟,别看短短的两月工关,柳锦虹的功力,平空增了一倍。 桂子飘香,金风送爽,庭前梧叶已绿裉黄露,离中秋之期,已是不远了。 这日,两兄弟正在后院探讨武学,蓦的家丁进来说道:“老爷唤二位公子出去见道爷。” “是哪一位道爷?”二人心里齐在揣想着,脚下一步不敢怠慢,相率来至前厅,抬眼一看,柳彤正陪着妙清坐在厅上说话。 柳锦虹未见过妙清,柳剑雄一步跪了下去,说道:“侄儿叩请师伯金安。”拜了三拜,柳锦虹依样葫芦向妙清磕了三个头。 妙清拈须微笑,一手一个,将两人扶起来,笑向柳彤道:“我这两位师侄,真的长得一般模样,今天要不是他们自己出声,我非要错把锦虹当剑雄不可!” 柳彤笑了一声,说道:“我初见虹儿的那晚,不也是错把他当成雄儿。”言下很是得意,沾沾自喜。 妙清此来,不用说是要会刘柳氏父子,往关外去夺宝,他在端详了一两个师侄一阵这后,笑说道:“雄儿身体康复了没有?” 柳剑雄肃容欠身恭答道:“托你老人的福,雄儿贱体已完全复元了。” 他这份彬彬有礼的仪态,看得妙清暗中点了下头。 柳锦虹接着躬身一拜,禀道:“我们弟兄二人,早已准备好了,只候师伯法驾光临,我们随你老人家……” 妙清不待他话落,唉的轻叹了一声,两道慈眉愁锁,说道:“说来惭愧死了!你师伯吞为掌门大弟子,竟不能追回本门失宝,昭信同门,唉!此番关外寻宝,全赖你们父子三人力相助。” 柳彤慌得躬身二揖,说道:“师兄请不要这样说,此番出关,我与小儿辈敬候师兄差遣。师门恩泽,深厚无涯,有此机会,能使我父子为师门一尽微力,正是千载难求之机会,从今而后,我父子三人,但凡师兄谕示,无不全力以赴。” 妙清立掌当胸,稽首一礼,说道:“师弟为师门尽力自属应份,但为本门之事,牵扯上两位侄儿,为兄心中却惴揣难安。” 柳剑雄躬身一拜到地,恭禀道:“师伯祖他老人家六载培育恩德,侄儿纵然肝脑涂地,也不能报他老人家的洪恩于万一,况且上次侄儿往后山去谒拜他老人家之时,他老人家已面谕侄儿,务要随侍师伯出关寻宝。” 妙清慈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如此说来,他老人家早有安排了!”稍顿,又接间道:“他老人家对寻返本门失宝一节,还说了些什么?” 柳剑雄眼球一转,摇摇头:“他老人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说着伸手入怀内一探,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摸出来,双手一捧,接说道:“这是他老人家晚近几十年研创的一套掌谱,在他人家走时,交给侄儿保存,命侄儿在关乐事了之后,再呈给师伯,如今您老人家垂询,雄儿不敢保留不禀。话落,双手向妙清面前一递。 妙清先不忙接书,慈眉一皱,凝神微顷,笑着摇首道:“雄儿,还是收在你身边,他老人家命你在寻获失宝之后再交给我,一定别有原因,他老人家的安排,一步都不能错!” 柳剑雄剑眉“剔,朗目一亮,顿时省悟,暗忖道:“他老人家将夺返武当失宝之重责交给我,又将这本小册子交我暂为保存,待师伯寻得神道伏魔令后,方将这本素组掌谱交呈师伯,当时我未问清楚,如今想来,他老人家的意思,一定是要师伯亲手拿到那面令符,但又必须要我师伯完成这一件大功。” 他想通了以后,心知还是要依着师伯祖的意思去做,但此刻书已出手,如果收回来,反而不好,反正这本书迟早都是师伯的,晚交晚交,全是一样,他不由拿眼向父亲看去。 柳氏父子,生就了副磊落胸怀,柳彤一见爱子书已摸了出来,就笑说道:“师兄,这本小绢册,师伯他老人家指明了说耍雄儿呈交给您,并说明了内中载录有雄儿学过的九龙连环步法,与一套关系本门兴衰的掌谱,并暗示雄儿不可学,想来这套掌招,非是掌门弟子,不能习此神技,这必是套盖世绝学,放在雄儿身上,倒反而不好,不如由师兄亲自收存,反而稳当一点。” 妙清迟疑了一阵,淡淡的说道:“师弟你的话确有理,要知他人家玄机莫测,既命雄儿关东事了才将书赐给我,此中必有道理,非是为只怕事,此刻,如果我将书接过,难免会惹出事端。” 柳彤听得心头震颤了一下,心中一转,付念道:“如果这本书在雄儿身上出了事,怎对得起师门。”登时豪笑说道:“师兄话虽不错,但将这等关系本门兴衰至宝放在雄儿身上,我有点不大放心,还是请师兄暂时收存,再说,此番出关,强梁棘手,不如再在舍下小住三五日,师兄将掌谱参研一下,不也是件好事。” 妙清登时心中一动,忖念道:“眼前三人,谁都强胜自己一筹,便连早年不如自己的柳彤,此刻也脐身宇内有数高手之列,如果我尽三五日之力,参研透这门武学,说不定关东之行,我可能亲手夺还师门失宝。” 人,谁都有一颗自尊心,但连道力深厚的妙清,也脱离不了这范畴。登时点了下头,说道:“师弟美意,为兄再要深拒,那太不近情了。”话落,起身一整道袍,撩袍朝柳剑雄手中捧定的掌谱一拜,然后站起来,肃身双手将小册接过去,小心翼翼的揣入怀内。 这一晚,妙清独处后院,明月在天,灯下打开师伯手抄,先看了阵九龙连环迷踪步法,凭他的智慧,与在玄学上数十年的探讨,竟然参悟不透这种错综繁杂,而又深藏玄机的秘奥步法。 第二天,他实在无法再推穷究源,只好将柳剑雄唤至后院,笑道:“师伯天资鲁钝,无法解通这种玄妙通真的步法,依你师伯这等资质,非穷三五个月,不能理出点头绪来,我想,尽一日功,你代师伯他人家将这套玄奥的步法传给我。” 柳剑雄伏地一拜,说道:“侄儿不敢,您老人家言重了,雄儿顽劣,恐不能尽如你老人家的意;其实,侄儿也只领悟师伯祖他老人家传授的十之一二,如今师伯既有所命,雄歼只好尽心竭力将他老人家传授的诀要禀陈。” 话落,他躬身向妙清一拜,就按着小册所载,将四式诀要及九九八十一种步法的变化,详尽的说了一遍。 妙清是武当派的大弟子,天资不凡,一窍通,百窍通,柳剑雄才解释了一遍。他也自将这种步法的奥妙弄清楚了。 月明中天之时,柳剑雄又来到后院,将步法走了几遍,妙清已自能学步练式。 这一晚,妙清尽一夜之力,学会了一套举世无双的玄奥步法。 第三天起,妙清一个人,埋首后院,静心参研这套举世无匹的奇绝掌法。 灵真道长玄学通真,以数十年的岁月,苦研穷参,所创的掌法,自非一般武林之中的掌招所比拟,不但奇妙难测,兼且隐着玄机,穷尽了阴阳生息,八卦五行之变化,非是一朝一夕可参悟得透。 妙清从早迄晚,独生后院静室,埋首苦思,以他在玄理上的广博知识,及渊博浩瀚的智力去推悟苦思。穷搜了一天枯肠,一无所得,竟然不由失神地慨叹了一声。 临到日薄西山,柳彤进来探视他,妙清摇摇头,说道:“师弟,愚兄天份确属庸劣,不想竟一日之力苦思,连一招半式都未悟透。” 柳彤笑安慰他道:“师伯他老人家学究天人,所创武学,自然是一种精博深奥至精至微的大学问,非是一朝半夕所能悟解得透,依愚弟之见,这套掌招,只怕要耗上师兄一年半载的沉神苦思,才能参透玄奥,目前似不宜去探究它,不如留待夺获师门至宝之后,找一宁静之地,精心苦参一下。” 妙清慨叹了一声,说道:“看来也唯有这条路可走了!” 别看他一脸慈笑,但内心之中,正自不停的翻腾,一股好强的心,尽自在胸臆之中乱转,付念道:“雄儿能将本门一套乾坤掌招化成剑式,并将奇门难测的倒转九式研创出来,我竟看着书本还悟不透招式!难道我真成了废物了?”敢情前些日子这段时间,柳彤在武当山上,已将“玄天乾坤慧剑”演练给灵修道长过目,并受道长之命,将这套剑法分传了武当门下的第二三代弟子。 妙清略进了些饮食,陪着柳彤关了阵,天起初更,柳彤辞出,他又略为清了下神,又将小册子自怀内掏了出来,凝神兼烛苦参。 智穷力竭,他人了忘我之境,埋首经卷,不知不觉,三更已过,想是他用脑过度,猛一抬首,顿觉头眩目昏,耳鸣心跳。 他不自觉的赶忙以手加额,猛吸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蓦地,风声飒然,烛影一摇,摆在桌上,就离自己双肘不到三寸之遥的一本绝世掌谱,宛如被一股大力一卷,疾如电制般的带起一阵“劈啪”风声,临空朝窗外飞去。 变起仓猝,他应变够神速,双掌猛然朝奇书抓去,相去仅差半寸,掌谱已向窗外射去。 他吓得惨然失色,如果将这册关系师门兴衰的奇书失去,那真罪愆深重!猛的双足顿地,追蹑奇书,向窗外飞扑。 他知道窗外夺书之人是绝世高手,顾不了身分,抖嗓一声大叫道:“什么高人?这般戏弄贫道。” 他人尚未扑出窗外,掌谱已自飞上屋面,待到他扑上瓦面,十丈外一条淡影,在冷月银辉下,宛如一缕紫电,疾翰庄后飞纵。 妙清在武林之中,名头甚健,怎忍得这口气,不由怒哼了一声,冲口叫道:“朋友,你如果不将贫道的奇书留下,我们武当与你永世没完。” 向前奔的黑影,划空传来一声冷涩的劲笑,说道:“为谁辛苦为谁劳?灵真那老杂毛劳研数十年,耗去了一大堆心血,想不到他这脓包师侄竟无能守成。嘿嘿……” 妙清真是肺都被气炸了!狂吼了一声,拔步狂追。 夜阑人静,登时惊动前院的柳彤父子,但见三条人影衡霄猛腾,疾如电泻星飞,向妙清追奔的去路跟踪而前。 三人之中,数柳剑雄眼力较高,今晚又月明如昼,在星月辉照之下,柳剑雄朗目电扫,但见二十丈外,道袍飘飘,连声喝叱之人,竟然是师伯,再往远处一看,四十丈,一道黑影飞泻,奇快惊人,若隐若现的在夜雾中飞腾。 他脚下加了把力,用了个‘空”字诀,耳际风啸,疾如星飞电泻,朝淡影赶去。 他回首向柳彤说道:“爹!请留步,洛阳白马寺见,请等五日,若五日未见,关外会面……,”他好快的身法,语音未落,眨眨眼,已自追上了妙清。 他向妙清打了个招呼,双脚未稍怠慢,一股疾劲朝前猛扑。 他快,前奔之人也不输他,眨眼受害间,转过一座山坳,那人往襄阳城中奔去。 妙清唉的一声沉叹!看看师侄渐渐消逝的背景发呆,不知何时,柳彤与锦虹都已跃在他身侧,柳彤轻声安慰他道:“有雄儿追去!奇书总有灵获的希望,师兄请勿为此事烦恼,请回去安歇,打点明晨动身北上,去接应雄儿。”话落,柳剑雄欠身一礼,也转身蹑足追去。 妙清又复一声沉叹!看着柳锦虹失去的背影,凄声说道:“为兄真该死!连一本书都保管不住,真是要愧见同门了!” 柳彤含笑劝慰道:“请师兄勿过自责,变起意外,非人力所可预防,此人功力奇高,一身轻功,已到了超凡人圣的地步,雄儿差强能与他走个前后脚。” 妙清失神扼腕的跌落后院,凝神暗忖道:“武林之中,谁有这种绝世轻功?谁有这种隔空吸物的内家上乘真力?”解不开的疑问,错综地盘据在他的心胸。 且说柳剑雄,追蹑着前面逃逸的那人,霎时之间,已看到黑黝黝的奇大襄阳城,朦胧夜雾中,星火黯淡,城中更喜正自四响,他离的吃了一惊,心道:“襄阳城屋宇连云,不下万户,这家伙要是在城内任何一个角落一伏匿,偌大一座城廓,叫我如何去搜?”他有点气馁了! 前头之人脚下不慢,柳剑雄此刻是身空气灵,疾似紫燕,猛加真力,宛如御电飘风,弹指之间,追近了十丈。 距前奔人影,约莫只有二十多丈,已依稀能辨出前奔之人的身影,手中似还提着一枝棒杖之类的东西。甫一辨清前头之人身影,谁知前路已被庞如小山的城墙一拦,前奔之人,突地两袖连抖,有若一头大鸟,凭空猛升,临空一探,人已向城垛之上一脚踏实,回头嘿嘿一声冷笑,朝柳剑雄做了个鄙薄的投注。 柳剑雄心中一急,冷汗直冒,几个腾跃,蹑步纵上城墙,凝神连目一扫,夜色沉沉,襄阳城整个进入黑甜乡,静得连犬吠声都听不到。 他失神的低叹了一口气,略为琢磨一下,笔直的对正大街猛扑。 他动身不久,通才扑登之处隔邻五丈远的一个垛口上,也跨出一个银须老者,向着往大街疾奔而去的柳剑雄的背影,冷笑道:“小子,你想追上爷爷,还得学上十年。” 他望着柳剑雄的背影转了两个弯,就消失在街的尽头,不由又得意至极的狞笑了一下,念道:“我与你再来上个背道而驰,让你跑遍天下,哼!我老人家早已安安稳稳的坐在家中,全力参研你们武当门的秘学。”话落,他踊身一纵,有若一缕淡雾,霎眼向城下来路扑去。 依他的脚程,本就未将妙与与柳彤看在眼内,他不愁转身会碰到这几人,此刻的目的,只希望能甩脱这名震寰宇的少年人。 倪天之幸,总算如愿,一路徜徉,周身骨骼一轻,纵跃之间,更形灵巧;一路走,一路伸手入怀内探摸,露出一个得意的狞笑,手中青竹枝虚空一划,破空生啸,自个儿独言独语的说道:“四十年前一剑之仇,刻骨铭心!现在我可以子之矛,攻子之后,老夫只须埋首一载,参研透牛鼻子这本秘学,再找他拼上一拼,设若找不到那老杂毛,就用他创的这套掌法替他们武当门超度一番。” 这老人非是别人,正是四十年前,为恶西北的独脚大盗,紫电无影牟昆,早年积案如山,心狠手辣,杀人无算,他武功奇高,一般自命为武林之中的一流高手都不敢正眼相看。正好,那时候武林三厅奇都有事,不遑他顾,才任由得他从西北闹到中原,在河洛一带,狠狠的做了几票。 灵真道长一气之下,只剑走河洛,终于在封邱找上这魔头,两人狠狠的斗了五百来招。 道长一代玄门奇侠,终于赢了一招,在牟昆左臂上砍了一剑,可惜当时道长未能再补他一剑,除恶未尽,贻留下后患。 自此之后,牟昆隐形匿迹,四十年再未踏入江湖一步,他已由中年壮汉,一变而为银髯老叟。 灵真道长在灵霞崖向柳氏父子赐剑托书之事,牟昆隐在崖下,听了个清清楚楚,自那时候起,他就处心积虑的要伺机夺取这部武当奇书。 他在暗中观察过柳剑雄,觉得自己无论在剑术与内力上全差上人家一筹,即便是连早年名慑武林的“紫电无影”轻功身法,也强不过人家什么,这一顾忌,才不敢轻举妄动。 今天算是机缘凑巧,让他看到妙清在后院中参研奇书,登时下手,用他练了四十年的一套独门绝技——“磁灵掌”,硬将奇书吸走。 他这刻志得意满,揣着奇书,意兴遄飞的一迳朝前飞奔。 不想冤家路窄,穿过一道林子,心中吓得打鼓,十丈外巧登豪纵而来的人,不正是自己想避而无法避开的飞天玉龙? 他此刻目的不在复仇,在于如何避开这年轻高手,以好保全这本奇书。登时折转头没命飞奔,一面心中七上八下的付念道:“这家伙真有两下,老夫分明看他穿城追去,怎的又会跑到后面来了?难道说,他轻身术真的是练到了缩形分影的地步了?”他真被吓得亡魂皆冒。 心在想,脚下可不敢慢得分毫,猛吸了口气,连着几个腾身,提劲狂奔。 这一没命的飞奔,真若紫电划空,比刚才不知又快了几许。 眨眼又奔回到城墙下面,双脚一顿,身形凭空猛拔,一步又复跃上城墙。 谁知前脚方一着地,眼到处,真是冤魂不散,柳剑雄正好也从身侧七八丈外的城内一脚跃上城头。这一下,他被吓得骨软筋酥,举步推艰了。 他心中大叫了两声:“罢了!罢了!此番真是开了眼,真正的得遇高人了!反正今晚再无法跑脱,幸而这小子没有与我照过面,更不知我的往事,唉!今天……也许是天意,我不如将书还给他,但望能逃出这小子的追蹑。” 他率性不再移步,手拄拐杖,静立在城墙上,二步不动。 柳剑雄一步跃上墙头,失神的正待举步向墙外纵落,猛的眼神余波扫到城墙上的伫立着的人影,看清是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心中大诧了一下,疾趋几步,来到牟昆身前,又手朝他一拱,柔声说道:“老丈雅兴不浅,清夜登高眺赏月色……” 他发展牟昆虽是一脸戾气,目拢凶光,但霜眉苦皱,一手拄杖,一手揣入怀内,不答他的话。 他朗目一转,心念道:“人老气衰,这老人家可能是心有隐疾,看他神情似是痛楚不堪,反正今晚人已追丢,早迟回去都一样,我何不挽他一把。” 一股惜老怜贫之念油然而生,立时移步上前。 牟昆原式不变,往后忽退了两步,心中又一声冷哼,忖道:“小狗!老夫岂是易与之辈,今天你若果逼人太甚,哼!老夫能容忍得下你……” 事情哪容得他去想,柳剑雄双手一伸,俊脸含笑的说道:“老人家小心,后面有堆乱石,不要绊倒了!” 想是牟昆身后真的有堆乱石,柳剑雄眉一皱,生怕他真的跌倒,两手去势不由快了一点。 牟昆在四十年前与灵真道长斗了五百多招才失手,可见他非庸手,此刻乍见柳剑雄来势加快,不由冷哼了半声,双脚一个盘绕,两手动作如风,闪电般的朝柳剑雄两手腕脉缠拿。 两人功力原本相差无几,柳剑雄虽说是盖代奇才,但待他发觉人家两爪向他不怀好意的拿来之时,已是迟了一步,两手腕脉早已为人抓住,登时周身酸软无力,不由噫的惊呼了一声,说道:“不意老丈是位高人,柳剑雄倒走走了眼,显得多事了!” 牟昆咬牙怒哼道:“小狗,你别装蒜,你一点都没有看走眼,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存好心不得好报,这真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柳剑雄暴怒十分,不由扬声叱道:“我与老丈无仇无怨,在下本是心出赤诚,想帮助老丈,不意老丈会这般不明事理曲直?” 牟昆狞笑了一下,叱道:“老夫痴活八十,网遍寰宇,怎说不明事理?小子,你此刻存的什么心?嘿嘿!好一个狗咬吕洞宾,今天我真要看看你这颗好人的心。” 说到后来,一副狞恶可怖的神态,看得柳剑雄心中一冷” 他知今晚别无幸理,已遭擒住,要死要活,只须老夫手指一动。”话落,仰天纵声一阵狂笑,笑声震耳。 柳剑雄双眉斜挑,两只朗目怒睁,大声叱道:“大丈夫早晚难免一死,看走了眼被你暗算擒住,不由心中颠倒,猛的剑眉一易,猛瞪了牟昆一眼,沉声说道:“问下是否是今晚在合下夺书之人?” 牟昆嘿嘿冷笑,一副得意神色,点了下头道:“小子你真不知道?” 柳剑雄朗目怒睁,大声吼道:“我要知道了!今晚还会上你的当?” 牟昆霜眉耸扬了两下,微一沉,又狩笑道:“就算你不知道,小子!你现在已被老夫擒住,要死要活,只须老夫手指一动。”话落,仰天纵声一阵狂笑,笑声震耳。 柳剑雄双眉斜挑,两只朗目怒睁,大声叱道:“大丈夫早晚难免一死,看走了限被你暗算擒住,杀剐任由得你便。” 牟昆眨了两下眼睛,狞声叱道:“好硬的骨头,老夫试试。” “试”字一落,双手十指加力,朝柳剑雄双腕脉门加力扣去。 刹那之间,柳剑雄额上汗珠如豆滚落,但他似是咬牙苦撑,未吭半声。 牟昆见状,松了劲力,冷冷一笑,缓缓地说道:“不愧是块料子,老夫不想你现在就死,要慢慢的收拾你,再说,老夫还想打你身上发笔小财。” 柳剑雄有点怒,骂了一声“老狗”,切齿说道:“你要是够种,一掌将小爷废了,要没有人替小爷报仇,算是你的运气,你要是怕事,就休想碰小爷一根寒毛,你也休指望小爷会对你说些什么。” 他一生骄养,所遇之人,无不对他痛爱有加,那吃过这等大苦?虽说大丈夫断头流血,死则死尔,何所留恋,但适才被牟昆一扣双腕,痛入骨髓,宛如骨折,弄得不死不括,不由心中寒懔,猛听牟昆要在自己身上捞一票,不由大惊,心想:“我已受得够了!怎能再受磨折,不如速求一死。” 有此一念,登时想出了拿话激怒牟昆之法。 不想牟昆老奸巨猾,不为所动,冷笑道:“你想速死,别作梦,我这人非常干脆,你想求个速死,那是妄想,现在不要你死,等找个地方,你乖乖的将‘大罗金刚宝录’上的几种功夫说出,让我练成之后,给你个全尸……” 他略一沉吟,又复狞笑着咬牙沉声道:“你要是不乖乖听话,哼!休怨我紫电无影心手狠辣,每日赐你三次炼狱苦刑,嘿嘿!怕你不说!” “紫电无影”四字一进柳剑雄的耳鼓,惊得他大大的骇了一跳,朗目一睁,细扫了身前握着自己双腕之人,不由一阵寒意上涌,摇摇头,失神的低沉了一叹。 敢情他对早年的武林掌故知之甚多,这牟昆他也熟知甚详。 恰在此时,牟昆骤然惊噫失声的叫了一声,两眼果愣愣的朝城下望去。 牟昆宛如想起什么似的,又低头细瞧了自己手中握定的柳剑雄,低念了一声:“真他妈的见鬼,竟然是两个人,适才还真把老夫吓坏了,误认这小子脚程真比老夫快上了几倍。” 柳剑雄见他喃喃低声自语,不由大奇,转头往城外一扫,霍然见城下疾奔而来的正是自己同胞二弟柳锦虹,登时脱口急嚷道:“二弟……” 牟昆经验何等老到,左手中食二指一并,飞快的朝柳剑雄胸前连点五指,柳剑雄登时噤口不能言,宛如泥塑,牟昆左手一抄柳剑雄,往助下一挟,看好去路,柳锦虹刚好一个踊身上补,他挟着柳剑雄却飘身下堕。 双方一上一下,错过了头,牟昆双足点地,不暇回顾,即纵步飞驰而去。 柳锦虹机智一等,身为一方霸主,人在城下,已听出城上大哥呼声,待到他拔步上跃,未踏落城头之时,猛的瞥眼见侧面黑影一闪,登时回头一顾,看出是个老者,肋下似挟着一人。 那人前半身被老人遮住,看不清面貌,及至跃登城头,扫目四望,静夜沉沉,何来大哥影踪?他觉出事有蹊跷,疾的回头向城下一看,老人已在十丈之外了! 他猛的一个喜鹊倒登枝,一式浪里翻,头下脚上,疾如流星飞坠,向城下猛坠。 离地五尺,弯腰弓身,换式平沙落雁,两脚虚空一荡,斜向城根二丈外射落,脚尖甫一探地,又复点足一个腾身,紧蹑老者身后疾追。 他此刻心中已深深起了疑窦,就是前头疾奔之人,就可探出胞兄出处。 牟昆虽说轻功一等,但肋下挟了一个大人,重达百斤,是以跑起来没有先前那等劲疾。 他这一慢下来,再加上柳锦虹拼命狂追,两人一奔一逐,相去匪遥,始终保持十来丈。 柳锦虹追了一程,始终无法追及,不由心气上涌,抖嗓狂吼道:“前面跑的鼠辈,若不停下来,小爷要骂了。”他这是情急万分,话已骂出口,方说要骂人。 牟昆置若罔闻,一味的加劲狂奔,根本不理会身后之人。 柳锦虹越想越气,自己枉自名列剑林四龙,竟然连这么个糟老头都无法追上,想是气昏了头,不由怒声骂道:“老东西你再要不停下来,小爷要喂你暗青子了!” 牟昆这一下想是有点气,心中不由怒哼了一声,倏的煞住双足,掉头旋身,往路中心一站,说道:“小狗你是活腻了!好吧!早点送你见阎罗,未当不是一件功德?” 柳锦虹拿眼一扫牟昆下挟着的人,陡然大叫一声“老狗”,气势汹汹,掌一扬,一个虎扑,朝横目竖眉的牟昆拍去。 牟昆旋身一盘,疾如闪电般的横里飘退两丈,让开这两掌排空遥道,一举肋下软垂着的柳剑雄,嘿嘿一声狞笑,说道:“你想要他的命”” 柳锦虹登时一阵心跳,两掌扫空之后,不进反退,睁着两只朗目怔然失神的怒瞪着牟昆。 牟昆又是一声冷笑,不屑的说道:“小狗,你们俩怎生这般相似?他是你……” 柳锦虹剑眉斜飞入鬓,怒哼道:“我大哥是顶天立地奇男子,你要不将我大哥放下,哼!柳锦虹誓不与你干休。” 牟昆不屑的冷冷笑道:“嘿嘿!你不干休又其奈我何!你这话未免太好笑,他既是顶天立地奇男子,为何会落在我的手中。” 柳锦虹知道牟昆难缠,气呼呼的大声问道:“我师伯的奇书是你夺去?” 牟昆点了点头,嘿嘿冷笑了一声。 柳剑雄又追问了一声道:“你既是得了我师伯的奇书,还挟持我大哥做什么?” 牟昆哈哈的一声得意狂笑,笑声一停,双目怒睁,冷然的说道:“这小子一身惊世绝艺,大罗金刚宝录上所载三种绝世神技,嘿嘿!只消老夫稍伸二指,不愁他不乖乖的细说出来?” 柳锦虹剑眉一剔,怒说道:“你这样贪得无厌,既得罪了武当,又想开罪少林,哈哈!普天之下,再狂妄之人,也不敢这样做。” 牟昆果然听得白发颤动了一下,猛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平静神色,说道:“小狗,你说得不错,如果我行事机密一点,不让那些秃驴及牛鼻子们知道,三年五载之后,哈哈!老夫挟两派绝技,那时候,技冠武林,谁敢与老夫争衡?” 柳锦虹厉声叱道:“但今天小爷亲眼所见,你只怕大祸即将临头?” 牟昆一笑,冷涩的反问道:“依你之见?” 柳锦虹二指一伸,说道:“两条路,任你选择一条,一是你将我大哥放下,我师伯的那本奇书,小爷不追究;另一条呢!哈哈!费点手脚,小爷与你拦上三百招,如果你胜了小爷,一切让你称心如意。” 牟昆一笑,语带讥刺的道:“万一你要是不幸接了牛头马面的拘票,哼!谁去给那些杂毛报信?” 柳锦虹得怒发指天,朗目圆睁,大喝道:“老狗,你另狂,你真有那份信心能胜得了小爷?” 牟昆哂笑了一下,一指左助下挟着的柳剑雄,说道:“小子,别冒大气,你比他如何?” 这一下,真把柳锦虹问住,心中翻腾了一下,自个儿忖道:“大哥一身绝世武功,莫测高深,都被他擒了!看来老狗头功力委实已到了化境……”他稍一凝思,猛的俊目一亮,低声说道:“可能我大哥是中了你的鬼计,我不相信他硬是手底下不如你,被你擒住。” 牟昆老脸不由鲜红,吃吃的说道:“少卖嘴皮,小狗,你要不信,不妨试试看?” 柳锦虹一方霸主,善察人意,见牟昆脸上神色有异,不由确定了此疑念,登时剑眉双挑,朗声道:“别慌!小爷今晚要不接你几招,枉虚此行!朋友,你先亮个万儿?” 牟昆嘿嘿一声长笑道:“老夫当年威镇甘凉,技压河洛之时,你还有阴曹地府示转轮回!” 略顿,又接说道:“小子,你仔细听清楚了,你听说过‘紫电无影’这名号没有?” 柳锦虹倒退了一步,冒了口凉气,禀然的瞪了他一眼。 柳锦虹虽是江淮一带的黑道盟主,但牟昆可算得上是贼祖宗,黑道之中,四十年前只要提起牟昆,谁都会凉了半截。 盗也有道,黑道之中,惟独牟昆这独脚大盗,不但无道,兼且还以黑吃黑,只要是被他看中,他不但硬吃,还连活口都不留。是以黑道之中,只要听到“紫电无影”四字,真比见到阴曹地府的拘票还要怕人些。 柳锦虹一退步,牟昆嘿嘿冷笑一声,说道:“小子,你骨气不错,但老夫早年行道,不是武林之中有头脸人物,还不屑与他走上半式,你父兄二人名气均够大,你怎的默默无闻,你也亮个万儿给老夫听听。” 柳锦虹怎忍得下他这份狂傲,不由傲然岸立,豪性顿发的哈哈一声清笑,说道:“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牟昆你这武林败类,哈哈!你要知小爷大名,小爷是柳锦虹。” 牟昆两道白眉一皱。凝目夜空良久,摇摇头,冷冷的说道:“江湖中没有你这么号人物,原来是个无名小卒。” 柳锦虹剑眉倏扬,鼻中冷哼了一声,低吃道:“牟昆,你小看了柳爷,你听说过‘闹海金蛟’没有?” 牟昆一哦”了一声,好半天,似有所悟的道:“不错,小辈之中,确有个萧锦虹名列剑林四龙,难不成是你……”他语气之中有点惊。 柳锦虹冷傲的一哼,淡淡的说道:“正是小爷。” 牟昆宛如忍受不了他这份冷傲,不由嘿嘿两声冷笑,说道:“这么说,你不成了杂种,忽而姓萧,忽而姓柳?” 柳锦虹“呸”的一声怒叱,冷哼道:“牟昆,你说话口齿放清白些,凭你现在的身份,怎会半这么脏的字眼吐出来?告诉你,小爷原本就姓柳,自幼跟我一位世怕姓萧,如今认祖归宗。” 牟昆哈哈一声轻狂冷笑,又讥笑之极的道:“哈哈,柳氏父子一门三杰,父兄标榜豪侠,小狗你总算不坏,替他们拖根尾巴,捞上一票。” 柳锦虹气得俊脸色变,冷哼道:“老狗,你口舌这般刻毒,莫怪小爷手下无情,小爷江淮帮在江湖中薄有虚名,劫的是土豪劣绅,及贪官污吏;救的是孤寡贫儿,与孝子贤孙,从不妥害天理,怎像你行事心狠手辣,伤天害理。” 牟昆嘿嘿一笑道:“姓柳的不管你怎样说,你我总算都是上过香拉过线的朋友,说来有点香火情,今天若不念你是一方霸主,我真要赏你一掌。好了!这样一说,事情好办,我们不是处人,你要听我的话,你大哥……老夫准免他一死。” 柳锦虹一皱眉道:“你有什么高见?说来让小爷听听!” 牟昆“呵呵”一笑道:“也不是什么高见,老夫此番出世,想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但老夫业已年届耄耋,行将就木,雄心虽有,但时不我与,你如能再重整江淮帮,我们同心协力,好好的干一番,闹个惊天动地……” 柳锦虹不待他说完,怒哼了一声道:“柳锦虹虽误入歧途,但此刻已革面洗心,从头做人,我父兄何等英雄,柳锦虹怎能再失身为匪,坏我父兄名节?此事你别妄想。” 牟昆哈哈一笑,缓缓的说道:“此事只由得了老夫,由不了你,小子,你太不识抬举,老夫把你一并擒下,三年之后,待将武功练好,嘿嘿!那时节,老夫替你重整江淮帮,行道天南。” 柳锦虹气得铜牙怒挫,冷冷一哼道:“老狗,你找死,小爷和你拼了!” “了”宇一出,排空掌力骤推,有若一股狂飚,劲朝牟昆袭到。 他知道牟昆功力超凡,行事手段之辣,黑白两道之中都皱眉,但今天毋宁死掉,也不愿被他擒住,受辱事小,一旦被迫失节,岂不污了父兄一世英名,是以他发了狠。 一人拼命,万夫莫当,牟昆此刻左肋下挟着个柳剑雄,出招就打了折扣,相反的,柳锦虹得柳剑雄数月的指拔,功力大进,出手威势不凡,两人一搭上手,打得呼呼风响,不相上下。 姜是老的辣,牟昆久战柳锦虹不下,蓦的心中一动,一步侧纵丈外,抖嗓大喝一声“住手”! 柳锦虹微感一怔,兀立当地,怒目看着他喝道:“有屁快放,免得耽误时刻。” 牟昆嘿嘿一声狞笑,冷说道:“你再要这等不识好歹,可别怪老夫心狠,就以你大哥一条命,接你两掌试试。” 柳锦虹冷颤了一下,登时为之愣住,做声不得。好半晌,他哈哈一笑,说道:“老狗,你这着杀手锏不错,可惜你今晚找错了对象,我知道你贪得无厌,想在我大哥身上有所图谋,你不会那样拿他的命作赌注,但小爷今晚可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哈哈,一旦你真的那样做,我弟兄二人真要感激你,免得辱没了一生英名。” 牟昆厉声叱道:“小狗,你真的想找死?” 柳锦虹豪气冲霄的一声长笑,说道:“舍此之外,无法使你死心,我弟兄虽死,说不定救了武林苍生一劫。” 后落,他马步一稳,吐声开声,双掌一招“推石填海”,遥空向丈的牟昆推去。 排空劲风,带起一阵锐啸,平胸压到。威势无伦,牟昆再狂,也不敢轻撄其锋,登时双脚移宫,使了个身法,疾如惊电的侧跃开去。 他双脚甫一着地,又一股劲风袭体,逼得他反手阴掌一拍,登时“膨”的一声,柳锦虹被震得退了三步,牟昆也被震得随着掌风飘出丈外。 恰当此时襄阳城中更鼓五响,牟昆愕然一惊,仰天瞥了一眼,猛的一个疾纵,飘身落地,人也在四丈之外,嘿嘿一笑,说道:“小狗,老夫没空与你再瞎缠下去,让你再多活三年,三年之后,老夫一准再来找你,重震江淮帮。” 话落,人已远在五丈外,柳锦虹那能让他逃去,疾的纵身飞追,一面大声喝道:“放下我大哥,让你逃去,否则,小爷今天死盯上你,上天,追你到南天门,入水,追你到水晶宫。” 牟昆嘿嘿一阵冷笑,自夜空传来,笑声一落,得意至极的讥笑道:“好啊!水晶宫,小子!好主意!前面是汉水,老夫与你到水底去斗三百合。” 他忘记了柳锦虹是“闹海金蛟”,也许因为他自己水性特强,才有此一说。 柳锦虹的心中一动,剑眉一挑,冷冷一笑,足下加力追去。 果不其然,牟昆声才落,两人已隐闻汉水奔腾之声,移时之间,来到江滨,但见浩瀚江流,激湍怒吼,水势确够猛恶。 牟昆在岸畔目看朝柳锦虹狞笑了一下,足尖一点,挟着柳剑雄朝江心一纵,“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两人身影没入万顷怒涛之中。 柳锦虹蓦的想起来大哥不识水性,急得一声惊呼,跟着踊身一纵,亦朝滚滚江流中纵落。 第二章 一剑惊魂 汉江水势湍激,水色浑浊,水中难辨明晰,加以河底怪石峥嵘,柳锦虹虽说水底功夫。算得天下一等,其来混沌同片,咫尺之间也难辨明晰,是以入水之后,连忙冒出水面,张目四顾,蓦的见十丈之外,牟昆一手托着柳剑雄,一手划水,双脚连荡,斜向对岸泅去。 柳锦虹疾的双臂交划,迅如游鱼,以他这种水功,十丈距离,霎时之间,已就相距不到四丈。 牟昆想是已看到柳锦虹游来,登时左手一带柳剑雄,仰首浮出水面喷了一口浊气,水泡连冒,双脚一荡,吸气沉身,早又没入激流之中。 柳锦虹急得怒声一哼,探臂朝背上一攫,斜插在肩上的一柄分手刺已执在手中,跟着一式“怪蟒戏水”,也一头钻入水内。 相间稍顷,两起人均冒出水面,这一次,柳锦虹已然超过了头,反而在下流五六丈远了。 牟昆白须一晃,右手一拔,冷月辉映之下,手中寒光一闪,多了一柄匕首,那根手杖敢情已插在背上了。 他嘿嘿一声冷笑,张目相度了一下水势,一扯柳剑雄,霎时之间,又复双双向水内一沉。 再次露出水面之时,柳锦虹反又超在上游五丈。敢情适才柳锦虹一迳的向上泅,他则拖着柳剑雄潜水往下流急钻。 他一面潜水,一面自责道:“我怎的昏了头,这小狗是出了名的闹海金蛟,我怎的会与他在水中拼斗呢?” 柳锦虹一找牟昆,发现他从下流窜出水面,大哥全身浸在水中,悄无声息,不知生死如何?顿时心中一凛,不由冲口怒叫道:“姓牟的,你要识想快将我大哥放了,你不看见江面辽阔似海,何能逃得出我闹海金蛟的手法?” 牟昆一面浮着水,嘴角荡漾一丝揶揄的狞笑,冷峻的答道:“小狗,我知你水性不弱,但老夫早年出路河洛,对此道也颇有功夫,固然老夫今天带着个人受累,嘿嘿!逼急了,先让他往水晶宫去喂王八,然后再与你狠狠的打一场水仗过瘾。” 浊浪滔天,牟昆确实有点惊,但他仍是不动声色,好整以暇的答着柳锦虹的话。 柳锦虹一听心中猛跳,他担心的不是牟昆的水性,而是真的他撒下自己大哥,那时候,一个照顾不到,真要沉没江底。 牟昆见他闻言略显犹豫,一面朝前泅水,一面阴阴一笑,探手舒臂破浪而前,划的飞快,有如一把利浆,一划灵丈。 柳锦虹做了个莫奈何的苦笑,只好慢慢的随在他身后,苦思对付之策,以便伺机下手,抢救大哥。 一奔一逐,约莫到了江心,别看牟昆白须苍苍,内办真还强劲,仍是不时回日阴阴的一扫柳锦虹,速度一点都不减的前划。 这一到江心,柳锦虹心中大急,趁牟昆不备,一头扎入水中,朝牟昆游水路线潜去。 牟昆何等经验,发觉水声有异,已知身后是回什么事?顿时两足一荡,不遑急进,顺着水势,往侧里横移,向下流斜飘。 柳锦虹原本距牟昆六七丈,几丈虽不算远,饶他水性一等,但在水中潜行,且又是横流逆渡,自更费时费力。他默计着此刻应迫及牟昆,登时一摆手中分水刺,先护住头脸,然后浮出水面。 那头甫一露出水面,游目四顾,霍然牟昆已离自己二十余丈,正往下游泅去。 牟昆哈哈一声微笑,得意至极的道:“小子!凭你那两下子,也想在老夫面前卖弄?”笑声劲强,飘荡在江面与穹苍间,久久不绝。 柳锦虹心中冷颤了一下,暗中念了声:“这老家伙内力强劲,真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了!” 牟昆这一摆脱柳锦虹达二十丈远,登时宽心大放,顺水疾泅,斜向对岸射去,左手死抱着柳剑雄不放,一面又洪声狞笑说道:“小子,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要不识相,惹恼了老夫,嘿,嘿!赏你两记劈空掌,使你知道老夫的厉害。” 柳锦虹心中确实筹思不出一条万全之计来,既可救得大哥,又可使大哥无一丝危险,但他今天面对的是早年恶名满天下的独脚巨盗,为人不但阴狠,兼且狡如玄狐,机智天下少有,何况他武功更是奇,今天要想在他手中找一点便宜,真势比登天还难了。 但是他是条铁挣挣的汉子,虽然明摆着今天占不了什么便宜,亦不能不去碰碰,登时双臂加了把力,一挺水中分水利,一面急划,一面大声叫道:“老贼,你别打如意算盘,小爷岂是你想的那种脓包,今天拼着两个葬身江底,也不让你称心如意,你劈空掌在陆上虽可称雄一时,但此刻你在浩荡波心,只有小爷赏你分水刺的份儿。” 下泻之势,快捷非常,真是一泻千里,别看两人才横过江心一半,已漂流到襄阳城下游十余里了。 汉江水势本已陡疾,下游且又傍着陡峭悬岩,水势更是九转回漩,险滩重重,真可与三峡媲美,牟昆虽是一代枭雄,但他早年只在河洛与甘凉一带为恶,汉水很是生疏。柳锦虹近数月来,虽是日夕均游息在汉水之滨,但也仅限于翠柏山庄左近三五里内,十里外的下游形势,也是一丝不知! 滩泻千里,到两人发觉已陷身九转险滩之时,身在江心,要避,也是已然嫌晚了。 人对求生的欲望,比什么都强,别看牟昆已临暮年,但雄心一毫未减,仍想再次称霸江湖,吐尽那口问了四十年的怨气,是以对求生之念特强。此刻一见波涛汹涌,漩涡盘谷,怒流冲壁之声,有着雷吼,猛的心中大跳,骇得一脸死灰,周身冷颤了一下,不由手一松,柳剑雄登时脱出手去,被卷沉在一道漩涡中。 牟昆怕蹈柳剑雄覆辙,总算他水性不弱,临危变式,四肢齐运,拼尽全力,划了开去,正好一手搭向峭壁下的一根垂藤上,登时五指运力一抓,挽住藤条,踊身上跃,飘身翻上一块突岩。 立身突岩之后,定了下神,吁了口长气,叫了声:“好险!”一面伸手往怀里一探,脸上透出一丝得色,又狞笑着自个儿念道:“有了这本小册子,哼!老杂毛,你瞧着吧!你看我牟昆的。”猛的又低头朝湍流望去,眼到处,柳剑雄正在一股激流中翻腾,慢慢消失下沉,影踪杳然,连衣角都不可得见,想来与已波涛为伍了! 牟昆嘿嘿又是一声充满胜利的得意狞笑,低念道:“这小子更惨,几处要穴均被老夫用独门手法封住,普天之下,除了那老鬼与老夫外,无人能解,但那老鬼早已物故,又怎会替他解呢?这小子,哼!有死无活,而且还死得够惨。” 他抬头看了一下星斗,冷月西斜,斗转参横,晓色隐露,仰头傲啸了一声,啸声一歇,猛的双足腾空,朝峭壁上连着十几个飞腾,眨眼之间,翻上崖顶,辨了下方向,朝一丛密林中逸去。 不管紫电无影向密林中飞纵而去,且说被激流怒卷入九环险滩之中的柳剑雄,几大要穴均被牟昆点住,欲死不知,早已失去知觉,随波逐流,顺江而下,飘了三日三夜,不觉间,已飘至九江府。 命不该绝,这晚月色朦胧,江面之上,渔火如星,但均青残油烬,渐自昏暗,想来这千百艘渔舟的主人,均飘荡在黑甜乡中;惟独江面上似有一只梭形快艇共疾如飞的横波越浪,向江心中一团黑乎乎的飘流物赶去。 双桨翻飞,但看这条小舟飞驰的的快速,就知道操浆之人,臂力之强劲,大非一般舟子所能。 这个舟子,皓发苍须,一脸堆波浓纹,显出他曾饱经沧桑。 须臾工夫,小舟紧擦着那团飘浮之物而过,舟子铁桨一伸,朱起水面之物,轻放在舱内,深注一眼,看清是个人,不由霜眉深皱了一下,两臂疾摇,将船向南岸一处背风港汉摇去。 那老人一拔桨,将船定住,疾的一步轻飘,有如一片枯叶,点波不荡泪船尾跃落舱中,蹙眉细察,探手人舱向躺着之人怀内一探,大惑不解的自语:“分明这年轻人被那恶鬼用独门手法点了几处要穴,看来已在水中闷了好几天,偏又脉未停,可见此禀赋不但奇怪,一身功夫,也到了超凡人圣的地步,矣!此子一脸英华照人,是天地之间的一块奇材,如今受那狗贼点了穴道,普天之下,非老夫不能解此穴道,但是……” 他忍了一阵子,沉声一叹,哀痛的道:“老夫早年立过重誓,不再过问江湖恩怨,如果老夫出手将他穴道解了,牟昆那狗吠必不放过我,此后势必要永无宁日了……” 沉叹了一下,他显得莫奈何的摇下头,全身不带劲的弯下腰去踌躇了一阵,方抄起舱中那人,一步飘到岸上,找了一块柔软如茵的草地,将人平放着。 这人不用说,正是随波逐流的柳剑雄。 他安详的仰面平躺着,脸上无一丝痛苦的表情,只有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在为他哀吊。 老人轻叹了口气,低念了声,“少年人,你命中注定……” 他本已转身提步,猛的停下来-怔神,自我反问:“他命中注定什么?……” 想了片刻,他仰脸望着天上那颗最是明亮的紫微星,一摇满头萧萧霜发,两眼神光陡射,怒哼了一声,接道:“我怎么想的,他命中会注定要废在那狗贼这种辛辣绝毒的手法下?怎不想……他会注定有老夫替他解呢?” 他猛咬了下牙,沉沉的哼了一声,表示他的决心,哼声一落,一步飘到柳剑雄身侧,俯身稍为一看,右手中食两指一并,连着伸缩了五下,走遍了柳剑雄胸前五大要穴。 他长吁了口气,吹了下苍须,宛如做了平生最为得意的事,露出了一丝豪笑。 稍顷,他猛的哀声一叹道:“茫茫浊世,眼看又已无我安身立命之所了!自此而后,我又替自身惹了件麻烦事,九江已非我的乐土了。”话落,他跃下渔舟,双桨一荡,霎时之间,小舟隐入夜雾中了。 救他这人,是位隐迹九江的渔隐,此人早年与牟昆有一场恩怨,被逼隐在此地,为的是避祸。 柳剑雄醒来之时,猛感到正自睡在一堆柔如天鹅绒茵草上,蓝天碧青,正有几片淡薄的浮云自头枯排空冉冉飘过,冷月迷蒙,宛如一个羞意蒙面的少女,隐匿在云中。 他倒眼一望,烟波浩瀚,远处如黛山恋,倒映在浩荡江流中,若隐若现,他凝目沉思了一阵,往事历历如绘,正不知一场惊险如何过去,分明自己已被水闷昏,何以此刻会躺在这静寂无声的江畔,一切恬静、舒适,牟昆的狰狞面孔已不复存在。 他惑然不解的自问道:“是怎么回事?谁救了我?”有念及此,陡的挺身坐了起来,朗目运神,四下细注,除了呜咽的水流声外,夜是那么宁静,静得有点出奇。 除开鱼儿偶尔跳出水波的轻微声外,他振臂朝背上一携,青虹宝剑幸好仍插在背上。他本是聪明之人,暗中忖道:“吉人天相,反正有人救了我是事实。” 柳剑雄张目又将四周的景物细打量了一下,入眼一切非常陌生,剑眉一蹙,沉思了微顷,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微一举肘,一阵轻微的“劈啪”声,使他从凝思中醒觉,原来自己周身衣履尽湿,衣袂振风,看样子,似被人救上来没有多久。 奇怪的是一身舒畅,毫无疲累与不适之感觉。 他仰头辨了下天色,约摸天快破晓,登时想到先将身上衣服弄干,找点吃的再说,一提到吃食,猛的饥肠辘辘,顿感饿得骨软筋酥。 咽了口唾沫。朝身后一望,远处黑——的好大一座城,极目处,星火摇摇,想来是什么官衙富宅之中高挑的天灯仍在发着昏暗的青光,在风中摇曳,若隐若现。 他实在是饿的周身无力,无法提神飞奔,反正天色快亮,早一步去仍是买不到吃的。 他缓缓的对准风灯飘摇之处行去。 柳剑雄习的上乘内功,已到了小乘之境,虽不能自闭百穴,但在水中一经窒息,气息不通,内功自发,一方面护住心脉,一方面闭住七窍,使水无法灌进他体腔之内。 连日虽经了不少险滩暗礁,总算侥天之幸,未受到一丝碰擦之伤,是以他此刻不但一身完整如昔,便衣角都未有一丝损毁。 且说柳剑雄步履蹒跚,迎着晨曦,踏着露珠蔓草满布的小径,朝九江走去。 卯时已尽,他才来到九江城下,总算他衫轻履薄,这一阵,衣履已自半干,不用再找人家烘了,他将头巾整理了一下,理了一下乱发,扯了扯皱的长袍,一摇三摆的向城门走去。 进城之后,顺着长街,找了家早点铺,喝了两碗热腾腾的豆浆,登时周身一暖,吁了一口长气,又吃了几只包子,方停箸四顾,发觉左侧有一长髯老者,两眼神光灼灼的向自己打量。 两人四目一对,那老者向他点头微笑了一下,他也朝老人战斗,猛的问起一念,忖道:“自己一进城,店铺招囗上有九江老号,但不知此城是否确是九江?我何不询问一声。”念头一起,登时双手一拱,向那老人淡笑道:“借问老丈,此处可是九江?” 这话问得委实太离奇,四座均向他投来惊诧的一瞥,但那老人可不那么想,慈笑了一下,右手一拂长髯,说道:“小兄弟,你猜对了,此地正是九江。” 柳剑雄脸色赧然的称谢道:“谢谢老丈。” 那老人想也是久走江湖之人,自柳剑雄半干的衣履中,看出来人有蹊跷,他稍微迟疑一下,笑着双手一拱,问道:“小兄弟想必是偶游江淮,初到九江?” 柳剑雄知老人对自己半湿衣履未能释怀,自己势又不能当着满座食客之面,将如何遭擒落水之事说出来,不由面含羞赧,冲着老人一笑,随即伸手朝怀内一掏,登时愕然怔住,两双俊眼睁得像钢铃,原来怀肉除开华精冰魄珠与雪龙外,真是囊空如洗。 老人确不愧是个老江湖,察言观色,已知柳剑雄必是身无银两,登时向店伙计一招手道:“伙计,这位老弟的帐,一并算在我名下。”话落,掏出一块碎银,朝桌上一放。 柳剑雄更是俊脸绯红,双手朝老人一拱,讷讷的说道:“萍水相逢,怎好叨扰老丈?” 老人笑着一摇手,谦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老弟就别客气。”话落,老人也起身一揖,让柳剑雄先行,柳剑雄怎好抢先,再三谦让,随在老人身后离开小铺。 时在清晨,行人廖落,两人往街心一站,柳剑雄俊目一闪,一眼将老人打量了个透彻。老人年在六十开外,英气勃勃,两太阳穴高高隆起,一脸的正气,一看就知内功修为很深的高手,但眉宇之间,隐泛代戚。 老人也是两眼神光灼灼的将他周身上下扫了一遍,然后拱手一笑,说道:“老弟衣履湿透未士,老朽歇足前面‘新安’客栈,所携衣物虽不全合老弟穿着,但还可应应急,可否移驾前街,换换衣服再走?” 柳剑雄脸红红的拱手答道:“多谢老丈,晚生昨夜不慎,失足落水……” 老人双手微拱,洪笑了一声,说道:“老弟别客气,有话请到客寓再说。”不容分说,挽着柳剑雄的衣袖,朝前走去。 移时来到前街一家高大客店,老人在前引路,两人进到后院上房之内,又重新叙礼落座。 老人拱手笑道:“如老朽眼不算拙,从老弟背上的这柄剑来看,尊驾必是名震神州的‘黄鹤三雄’中的柳大侠!” 柳剑雄刹那面色一凛,着实心惊老人眼光税利,既是人家识破自己,只好大方的拱手笑答道:“老丈谬赞了!晚生正是柳剑雄……” “雄”字才出,老人纳头便拜,一面口内急嚷道:“老天爷真有眼,此翻我陆灿有救了。” 无缘无故的怎能白白受人家大礼,柳剑雄右手微抬,虚空将老人一托,老人登时无法拜下去。 陆灿在开封名气甚大,是志远镖局的总镖头,柳剑雄虽是出道不久,但这等有名气人物,在家时也日夕听柳彤提说过,是以陆灿甫一报出名字,随即阻止他下跪行礼,笑说道:“陆总镖头有事请吩咐下来,柳剑雄力所能及,无不尽心而为,只是……。” 老人一脸正气,况且又有一饭之惠,柳剑雄说什么也得仗义为他解厄。但为自身有急事,是以显得沉吟。 陆灿眼神何等机敏,从柳剑雄口气中,也听出人家身有要事。他迟疑了一下,暗中惊诧柳剑雄真个功力达登峰造极之境,自不愿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侠时躬身一揖,说道:“陆某知柳大侠必有急务,但小老儿之事,如柳大侠不能稍加援手,唉!眼见老儿一生辛勤所创的一点基业,不久之间,便要倾家荡产,化为乌有。” 柳剑雄剑眉一轩,义形于色的道:“陆老镖头,不妨事,我时间虽是紧凑,如果顺路更好,如不顺路,小延两三日也不妨。” 陆灿蹙眉急问道:“但不知柳大侠要去哪儿?” 柳剑雄淡笑道:“晚生因有几位父执辈在洛阳相候。” 陆灿失望的一声长叹,摇了摇头,沉声缓缓的说道:“命中注定老朽身败名裂,唉,说不定此番还要把老命送在三个狗贼手上。”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老人一副凄苦神情,以柳剑雄这种任侠豪性,登时剑眉一轩,朗声道:“请总镖头说说看,是件什么事,柳某一准替你设法。” 陆灿欣然的拱手笑答道:“老朽先谢过柳大侠的大德。”接着唉声一叹道:“三个月前,老朽接保了一件红镖,镖额之巨,是老朽自创镖局以来所仅见,仍价值连城的二十四粒特号明珠。是一位老友介绍,当时老夫本不愿保这么一桩价值不发的镖货,无奈情面难却。唉!再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客人便是衣食父母,明知此事前途艰巨,也不能自断财路,将客人撵出去!唉!就因这样,老朽一口答应下来,命我那两个犬子,怀着两盒明珠由豫人鲁,取道济南府。不想一渡大汶口,就碰上从天宝寨下来的三个强盗,名震鲁南的厉氏三鬼,强抢豪夺,唉!只怪我那两个犬子无能,为厉氏三鬼擒去,放回一人带信给老夫,限期三月,去天宝寨赎镖,否则,一月之期一过,三鬼就据为己有……” 他慨叹了一声,又接说道:“老朽奔南走北,到处请人助拳,无奈厉氏三鬼武功太强,无人能助老夫将失镖夺回,眼看限期已届,老夫急得六神无主,只好到九江来访求一位早年隐迹的高人唉!不幸又空跑了一趟!” 陆灿话一落,柳剑雄朗目一转,剑眉一剔,登时有了主意,朗声一笑道:“老镖头请不要急,有办法!” 陆灿愁容一扫,欢声说道:“柳大侠不知有何妙策?” 柳剑雄笑说道:“柳某本无时间绕道去天宝寨,如今是迫得不能不去走一趟,但柳某委实又有要事缠身,我想起来了,我既不能分身,若是我与老镖头分别行事,不就成了吗?” 陆灿听得大惑不解,两眼疑诧的注视着柳剑雄,心忖道:“分头行事,我有何力量到天宝寨去取镖?” 柳剑雄冲着陆灿一笑解释道:“我修书一封,相烦老镖头走镖洛阳,一准在中秋之前,到白马寺找玄通禅师,托他将信转交家父,然后老镖头退回开封,我担保半月之间,令郎必会无恙回开封,那时柳某将会伴随令郎到济南将镖货送到地头。” 柳剑雄话一落,陆灿神采飞扬的一笑,修又屈膝“噗通”一声拜了下去,说道:“柳大侠真是我陆灿的再造恩人。” 柳剑雄慌得一手将他扶起。 陆灿确实是个老江湖,别看这一拜,百万重宝已毫无问题的着落在柳剑雄身上。 柳剑雄立时提笔修书,须臾之间,书信签就,将之递交给陆灿。 陆烟出街替他买了些日用品,还办了两套合身的衣服,替他打了个小包,并在包袱中放了一百两散碎银两,外赠一张千两银票,柳剑雄辞谢不掉,也只好收下,两人打点了一番,也就分道起程。 柳剑雄约莫急赶了七八天,方来到大汶河。 大汶河渡口是个大镇集,他在镇上住下店,打听天宝寨的形势,及厉家三鬼的为人。 因为镇集离天宝寨路不远,镇上居民均三缄其口,任柳剑雄如何探访,均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登时想到,厉氏三鬼必是恶迹昭彰,凶名大著之人,是以镇上之人都这般怕他们。 他原本准备翌日大大方方的拜山,单身只剑去向三鬼索镖,想先探探厉家三鬼为人真相如何,竟探不出一个端倪来,顿时改变主意,吃过晚饭之后,夕阳甫一衔山,就扎束了一番,问明了道路,迳向天宝寨走去。 天宝寨在祖徕山,海拔千尺,在齐鲁境内,除了泰山之外,也算得上是座峻拔的大山了。 天玉寨在山南的一座奇峰上,峰势奇险,再加上各种关卡设置,真是固若磐石,连飞鸟都难偷渡。 厉氏三鬼,本是东海四异之徒,三人不但生性凶狠,武功也深得东海四异真传,齐鲁一带,真还找不出能与三鬼抗衡之人。 火灵官岑化龙与东海四异,每次自东海入中原,必以天玉寨作歇脚之地,久而久之天宝寨无形中成了五个魔头的行宫。 三鬼替五人造了一座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行宫,宫中奴仆如云,酒地向林,豪华气概,不输皇宫内苑。 天玉寨虽为恶一方,几个魔头穷奢极侈,凶狠毒辣,但有个好处,不喜女色,是以左近几县,虽怕极天玉寨,但未受寨中骚拢过。三鬼平时作案,又必择肥而噬,捞上一票,必够上几年,附近居民却也均知利害,相互戒惧,不敢轻向人道及寨中之事,怕招惹是非,是以柳剑雄问不出一丝端倪。 二更天方过,柳剑雄已来到天玉寨,错非是他这种身手,绝难逃过暗桩伏卡的监视,更难攀上峰顶寨集。 寨内房字千间,楼阁栉比,柳剑雄跃上一座高阁,拢目四望,新月朦胧之下,但见峰后一座巍峨巨厦,灯烛辉煌,有如白昼,笙箫管乐,自夜风中阵阵送来,妙音悦耳。 柳剑雄忖度了一下,踊身朝那座如白昼的巨厦纵去。 他身形何等快疾,昏星暗月之下,宛若一头夜枭,掠着屋脊平飞,霎霎眼,即已快到巨厦之处,他登时停足一处屋脊后面,凝目细看,原来是三重雕梁画栋的殿宇,殿内灯火高烧,第一进大殿中央,正鼓乐齐奏,盛宴宏开。 说豪华还有点不太彻底,原来席上所用器皿,玉盏金樽,银碟牙著,珠光宝气,争相辉映;盏中酒色碧绿,虽非玉液琼浆,亦必是陈年名酿;满桌佳肴,虽非庖凤烹龙但亦选尽海味山珍,真可说得上声“炊金撰玉”了。 上首坐了一个身披大红袍,短发环眼,拳头大的蒜头鼻子不住的翕合掀动,正端着酒盏,倾杯而饮。 下首三个长相威猛一股戾气之人,正笑意迎承;右面那个瘦长条子的汉子双手执壶,一面替红袍怪人斟酒,一面低声下气的带笑说道:“此次因坐待开封志远镖局,来了断三月前劫的那批镖货,徒孙无法分身,没将通州相府别业中的波斯贡酒弄来,今天真是不成敬意,师祖,您老人家随便用几杯。” 柳剑雄看清首坐之人,骇了一大跳,心中暗自咕哝,忖道:“这老魔头到这儿来做什么?啊呀!下首那三个汉子必是厉家三鬼,怎么称呼这魔头师祖,难道……” 一连串的疑问,像蛛网,布满了胸臆,猛的他怒哼了一声,忖念道:“这魔头上武当打伤我妙玄师伯,今天,正好……” 下面四人,正是赤风岛的火灵官岑化龙与厉家三鬼。 柳剑雄自语未落,岑化龙已仰头一声怪笑,蒜头鼻子耸了两下,冷峻的向柳剑雄藏身之处不经意的淡淡说道:“何方小辈,还不下来见祖师爷?” 柳剑雄蓦的心下大惊,心中嘀咕,这魔头真不简单,恁远距离,且又丝竹乱耳之中,我一声轻哼,竟然被他听倒! 心虽在惊,但怒意不由陡升,想着这魔头在野参坪趁人之危,向自己袭击一招,几乎将自己推人野参坪下,遭粉身碎骨惨祸,新近又伤了自己师伯,想及此,不由怒火炽燃,抖嗓一声清啸。 这一声啸,是含怒而发,本有示威性质,气劲充盈震耳,摄人心魄,大厅之中,登时一阵大乱。 他这种有若凤鸣九天的清越长啸,岑化龙是第三次听到,以是啸声一起,立时黄发怒得根根指天,怪眼一翻,推席而起,一步跃落殿前庭心,扬手一指屋顶,仍是冷峻的叱道:“姓柳的小狗,天堂有路你不去,你们要来找祖师爷送死?嘿!嘿!也好!死在师祖爷掌下之人,多少算有点福气,下来吧!还等什么?” 柳剑雄自对面屋顶上踊身一纵,像飘花飞絮,悄无声息的飘坠落地,昂头挺胸,傲然阔步的走到岑化龙面前,相距丈许之处,冷傲的驻足一笑。 这一笑,两只朗目神芒环扫,将环立岑化龙身后的厉氏三鬼逐个儿的细看了一眼。 气宇盖世,神采慑人,柳剑雄双目威棱毕露,只看的三鬼暗中直打哆嗦。 三鬼见师祖这番紧张神态,又听他直呼来人姓柳,登时心中全起了个寒栗,知道眼前这儒雅不起眼的少年,就是重创四位恩师之人。 柳剑雄扫了几人一眼之后,欠身一揖,也冷冷的说道:“姓岑的,野参坪一别经年,多承你厚赐,幸未葬身万丈绝壑之中,哈哈!双掌之赐,柳某毕生难忘,天幸今天又复相遇,正好答谢你那番隆情。” 岑化龙老脸发烧,慢慢的如染紫酱,嘿嘿两声冷笑说道:“说来只怪老夫当时大意,被那言生喷了一口,否则,哼!祖师父怎能让你活着溜出手去,任由得你横行武林!” 柳剑雄不由切齿的说道:“你不要丧气,今天姓柳的不是送上门来了吗?哼!只要你赢得了小爷背上的青虹剑,何况剐听便。” 岑化龙怒哼了一声,说道:“今天正要替我四个师侄一雪羞辱。” 柳剑雄傲然的冷哼一声,反驳道:“你要找我雪辱,我妙玄师伯的一掌之仇,小爷也要找你算还。” 岑化龙不可一世的沉声怒吼道:“你家爷爷不与你逞口舌之利!反正你今天休想活着离开天玉寨!” 柳剑雄柳天一声哈哈长笑,反唇相讥:“这怎说,你今天不是准备群殴,便又是想伙同你这三鬼子鬼孙,再抬出你们东海门的看家本领,什么奇门回绝阵,看又有其奈小爷何?” 岑化龙断然一声大喝:“住口!”他短发指空颤了两下,环眼瞪得有如两个银铃,沉声缓缓说道:“爷爷一生之中,不论是斗你那老鬼师祖灵真,抑或是早年斗那些自命七天门派的高手,爷爷一向是单打独斗,从未将他们放在眼中,亦从未跟人联过手。” 确然,这魔头一生狂妄,除了两次输招给灵真道长之外,从未逢过敌手,他怎会与人联手呢?上次他战败之后,本已耻于再入中土,不想两次寻仇,均输给灵真,顺不下那口气,在回返赤风岛后,念念不忘武当山的一掌、一剑大恨,心想,如果将关外的参王弄到手,再苦练三年,定能洗雪前耻。 他这次重入中原,就是准备到关外去取参,他怎知至宝已为柳剑雄得去了呢? 岑化龙话一落,柳剑雄豪气顿壮的道:“好!你既是这般够意思,柳某便是输给你也心服口服。” 岑化龙冷冷一哼,不屑的说道:“先别轻狂,你要是输了,今天爷爷要抽你的筋,拿你暂时泄一下愤。” 柳剑雄不由心底有点怒,愤然的说道:“如果侥幸柳某赢了呢?” 岑化龙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的环眼一转,心中冷哼一声,忖道:“你如何能赢?小子,你在做白日梦,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他以为今天蛮有把握能赢,不由冷笑道:“你要赢了,爷爷立即退回赤风岛,埋迹二十年,从头再苦练功夫,二十年后,再来找你索债。” 柳剑雄豪笑一下,点头说道:“你不愧是薄有名声的前辈人物,够豪爽,好!一言为定,柳某输了,任令你剐杀抽筋,如承相让,你可不能说了不算?” 岑化龙“哇呀呀!”的一声怪叫道:“小狗,你说话太狂,气死老夫,老夫痴活了八九十岁,你几曾听人说过老夫说话不算数”” 柳剑雄轩眉一笑,拱手一揖说道:“我怎会不信你的话,只不过提醒你一句,好吧,好吧!就算我此话多余。”他这是扣紧岑化龙,使他不能反悔。 接着他朗目一亮,又笑说道:“柳某此次到贵寨来,并非是为了来拜领高招,实有小事一个,如果晚辈幸胜得一招半式,是否岑老前辈能格外成全,高抬贵手,将开封志远镖局的红货与人质,一并交出?” 岑化龙被激得早已不耐,低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废话,只要你赢了老夫,别说是几颗不值几何的珠子,哈哈!便是老夫顶上的大好头颅,只要你要,老夫也必定一刀砍下,双双捧上。” 柳剑雄疾的双手一个长揖到地,盈笑道:“老前辈言重了!晚辈知是非分妄求,但受人之托,还请明察晚辈苦衷,惠赐成全。” 柳剑雄前倨后恭,非是他别具用心,实在岑化龙任性豪爽,使柳剑雄着实敬服,再则是江湖礼数,这般做,既不会落人话柄,更不会怕岑化龙赖帐。 岑化龙气得两眼冒火,三鬼一直未吭声,一见有机会插嘴,一个长条鬼先相了岑化龙的眼色,欠身施了一礼,再转身朝柳剑雄干咳了一声,环眼一瞪,怒声叱道:“小狗,你怎会口舌这么刻薄?你就量定了我师祖今天一准会……” 岑化龙冷哼了一声,向他一摆手。 那家伙吓得一哆嗦,疾退了两步,将未出口的话强咽了下去。 岑化龙恨得牙痒痒的扫了柳剑雄一眼,怒哼道:“空口废话,徒自耗费时间,天快三更,爷爷酒瘤未过足,小狗,别磨牙了,快亮剑,爷爷早点超度你。”话落,向后一挥手,说道:“看兵器!”“器”字一落,三鬼脸色登时大变。 一声令下,仍是历氏三鬼中的那个长条翩然转身朝内奔去,少顷之间,双手捧定一件长可三尺的外门兵刃狼牙杵。 连奔带跃来到岑化龙跟前,单脚一跪,双手将狼牙杆高举过顶,呈将上去。 岑化龙右手一握杆柄,顺势挥手盘空一绕,登对金光耀眼,绕空一匝,风声飒飒,快的出奇,并暗藏了不少的变化,像煞是一条金龙盘空飞舞,游窜灵活,张牙舞爪,令人心怖。 柳剑雄暗赞了一声,不由脱口喝了一声采,在喝采声未落,但见他反手向肩头一探,立即青影漫空,斜月残照之下,耀眼青梅,弥漫夜空,花影幻形炫然耀目,柳剑雄手中巅巍巍的执着那柄冷森森的青虹剑。 确不愧两人均算得上是名列字内的有数高手,但看这番兵刃出手,确是一代名家的气度。 柳剑雄足下连移两宫,气凝神沉,挺胸岸立,青虹剑虽是横抱胸前,但他早将内力暗自运逼剑鞘,但见森森剑气外冒,剑尖四围,隐然缕缕气流晃动,若非是岑化龙功深力厚,也难看的出来。 厉氏三鬼但觉剑气浸肌,三人不约而同的举手朝鼻尖上一抹,触手处,冰凉如水,透出冷汗。 柳剑雄这种超人功力,神采气度,不单只把三鬼看得入了神,便连狂傲不可一世的岑化龙也暗自嗟叹不已。 柳剑雄手挽剑诀,亮开少林门户,抱剑一揖,彬彬有礼的道:“老前辈请赐招。” 岑化龙乍然惊醒,冷哼了一声。 不管他心中作何感想,但臭架子不能不摆,一哼之后,沉声说道:“老夫与人过招,向未动过兵刃,此番已是例外,怎能还先出手?”一点未夸张,这魔头一生确然少动兵刃,也是东海四异铩羽之后,向他禀述柳剑雄已然剑术通神,是以今天要破例的动用兵刃。心中早已决定,要先见识一下少林失传了几百年的秘学。在他吩咐拿兵刃之时,是以三鬼脸色大变。 柳剑雄不以为什,淡笑了一下,缓缓的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随着右手一振,嗡的一声龙吟,快的出奇,削出十数朵青梅,梅影经天,朝前罩去。 岑化龙心中一震,衣袂一飘,错步疾退,一面口中大声疾喝道:“住手!” 柳剑雄这一招仅是虚式,他本存敬让之心,招未用老,岑化龙喝声一起,旋腕挽剑,双脚移宫,又已气定神闲的持剑岸立。 岑化龙两眼几要爆出火花,不耐的喝道:“我要你使出少林绝学,谁耐烦斗你这等花招,哼!那老虔婆的成名绝学,老夫数十年前就已见识过了。” 柳剑雄不由心中有点气,他天生傲骨,暗自咕哝着:“小爷偏要你见识一下这套梅花剑法。” 此念一生,他不由傲然一笑,说道:“晚辈虽习过少林门的四式神招,但这种剑式凌厉无匹,招式奇奥,盖吉凌今,柳某习此神技之时,已在我佛面前许下心愿,除逢到十恶不赦之凶狠强梁外,柳剑雄轻易不将这四招使出来。” 岑化龙闻言虽然怒哼了一声,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无法驳他的话,又不愿自承是他口中所说的十恶不赦强梁。 但他是一代魔头,今天存心要见识一下千古绝学呢?” 柳剑雄淡笑了一下道:“那又另当别说了。” 岑化龙寒着脸道:“那么你就赶快出招吧!” 柳剑雄猛的心中一动,有了主意,淡笑道:“我这四招秘学,威力奇猛,老前辈仔细了!”话落双脚碎步猛移,早已欺近岑化龙身前,扬手青光一划,登时一片青虹突地上涌,蓦的剑影盖脸的罩下。 他这一招,是栖霞姥姥“七巧剑法”中的精华所聚,四式绝招中的一式,“灵鹊结桥”。 这一式确属不凡,不愧是七巧剑法中的绝招,青光绕空,但见千百条剑痕袭来,岑化龙不由心中大骇,但他功力不凡,掌中狼牙杵盘空一绕,轻轻易易的就将这一式化开。 柳剑雄大喝了一声“好”,一招“牛郎过渡”,青虹剑左右连挥,剑风生啸,寒涛怒涌,飒飒风声,刮的三鬼双目难睁。 岑化龙注目凝神,手中狼牙杵一挥,舞起一道惊风,但见两条金龙盘空舞爪,向青光抓去,这一式,他又轻描淡写的化掉。 怎说是轻描淡与,别看他表面恬静,实则他化解这两式妙招,已煞费苦心了。 柳剑雄傲然一笑,青虹一振,使出“七巧剑法”中最具威力的“七巧连环”。 青虹振处,一柄长剑,倏化七溜青光,同时之间,点魁首,挂双臂,插“巨阙”,截“丹田”,削下盘。把个岑化龙周身的每一要穴部位全罩在这一式之中。 在化解第二招之后,岑化龙已手心沁汗,心中“噗噗”乱跳,暗惊柳剑雄手底功夫真硬,也就特别留上了神,他见攻到的招式强劲,是以此刻双目一丝都不敢微瞬,小心翼翼的凝神对敌。 柳剑雄第二招一出,岑化龙心中冷颤了一下,他知此招厉害,稍一不慎,无论那一处挨上一下,都足以丢尽一生英名,猛的钢牙一咬,狼牙杵一旋,“叮叮”之声一起,接着数溜火星飞溅,柳剑雄的青虹剑同时之间被狼牙杵点破了七下。 这一下大出意外,柳剑雄但觉手中宝剑连震,几欲脱手飞去,不由心中大骇,疾的撤剑护胸,点足一个倒纵,退飞丈许,双目凝神,注定岑化龙。 岑化龙正吐了一口大气,右手横杵,左手举袖朝额上拂去。 柳剑雄心细如发,一眼朝岑化龙手中狼牙杵望去,发觉杵上狼牙已少了七只,丈许地上正有两只金光闪耀,他神目如电,细一看,地上狼牙,并非是被青虹剑削下,而是整只自杵上用内功甩出。 柳剑雄是识货之人,不由伸了伸舌头,暗中叫了声“侥幸”,才知岑化龙确实难斗,心忖道:“这魔头好在只摔出七颗,如果多摔几颗,那真要大费手脚了。” 他怎知适才这一招,是栖霞姥姥的呕心沥血杰作,在他这种功力如海的人使来,错非是岑化龙,真还难找得出化解之人来。 杵上的狼牙,本是镶嵌在杵内,专门锁拿敌人兵刃之用,可说是狼牙与杵本为一体,今番岑化龙无力化此绝招,才逼得他大费真力,运内力将狼牙自杵上震脱七颗,恰到好处的硬将这招化解掉。 招虽得以化解,但真力花去了大半,心中暗惊少林绝学真个不凡,他喘了一口气,又静神岸立,准备接柳剑雄第四招。 柳剑雄却也还真有点怕,怕他杵上的狼牙,心中一阵翻腾,暗中筹思,如何出奇招致胜?略定了下神,点足一个飞腾,又复跃落岑化龙身前,淡笑道:“我还有一式绝招未用,老前辈为何还不出手还招?” 岑化龙冷冷的答道:“见识完了你的四绝招后,老夫再给你看看东海秘学。” 柳剑雄淡笑道:“好!那么我也不客气了!请接柳某第四招。” “招”字一落,振腕划出七缕冷风,“七巧飞虹”一式妙招,罩向岑化龙腹部七人要穴。 这一招,是七巧剑法四十九手中的一式,威力虽不及四绝招,一般说来威势已算不凡,但今天所碰到的敌手太硬,是以显得这式平淡无奇。 岑化龙全神备战,但柳剑雄招式一出,大出意外,竟是一记平淡无奇的普通招式,他不消费力就轻淡的将这招化解掉。 “七巧剑法”是栖霞姥姥晚近四十年埋首苦创,武林之中,还未有人见识过,岑化龙初会这套剑法,误认是少林绝学中的金刚四式。柳剑雄四式一完,他豪气顿壮,嘿嘿两声冷笑,狞声冷傲的说道:“少林绝学,不过尔尔,小子,还不拿命来?” 第三章 三才动魄 “来”字一落,一摆手中烫金狼牙杵,快如冷电,盘空一绕,挟着一缕惊风,排空劲压而下。 杵势如龙,隐挟风雷,杵未到,先声夺人,柳剑雄闯荡江湖一年,见识过不少奇门绝学,像这种威势,尚是生平首见,不由心中一凛,猛的双脚一盘,连移了几个方位,避开正锋,振腕一式“七巧生莲”,绕着岑化龙周身滴溜溜一转,向他四周攻出七剑,每一剑,削出一朵青莲。 岑化龙一看敌招凌厉,猛的抖手连出数招,金龙舞空,耀眼炫目,杵化神龙,纵横挥霍,惊风虎虎生啸。柳剑雄震手削出无数朵青莲,但见光焰夺目,漫空冷辉,双脚踩九,连移数官,有若电掣风飘,左手更不闲着,五指齐挥,弹出五缕冷风,盖向岑化龙周身要穴。 岑化龙也自斗得性起,破空一声怪啸,狼牙杵风雷迸发,盘空连出五招,一招狠似一招,一杵快似要杵,劲气荡空,金光炫目,与青虹剑互抢先机。 这是一场罕见的生死拼搏,只看的厉氏三鬼心胆惧裂,魂魄飞渺。 这两人功力不相上下,确是功盖寰宇的二大高手,岑化龙招桅势猛,使的是重兵刃,每击一招,必带起一股绝风;柳剑雄使的是宝刀,招式更是奇绝武林的“七巧剑法”,两人打来确够猛恶。 约莫有半个时辰,两人已恶斗了两百来招。 岑化龙见久战无功,已感不耐,狂啸了一声,陡的招化“追魂十二杵”。狼牙杵一抡,一招“追魂索命”,走的全是阴柔路子,杆风不起,但快的惊人,才见金光一闪,狼牙杵一拔青虹剑,双脚一旋,一个转折,杵柄猛向柳剑雄天突穴撞到。 岑化龙蓦地一变路数,柳剑雄险险着了他的道儿,赶紧一闪身,回腕振剑一颤。四朵剑花交错,也分向岑化龙胸腹之间袭去。 这一招化得灵巧,以攻迎敌,岑化龙不遑伤敌,疾的仰腰,倒纵,翻出去两丈。 但他名震东海,威势不凡,岂能就此罢手,才一纵落地面,足法探地,一个转折,又电射飞回,人未到,招先发,左手一扬,凌空击出一股罡风,右腕一振,狼牙杵有若舞空飞龙,向柳剑雄递到。 这一战,虽非正名之争,但有关双方的荣辱,岑化龙势在必赢,使出了全部真力。这一击,又是他十二追魂招中的一式绝学,掌风一撞,登时将柳剑雄手中宝刃撞斜,左手五指因被身躯牵引,亦扫了个空,登时愣了一下。 时间那容得他稍有迟疑,此时狼牙杵隐泛风雷迎头搠到。 柳剑雄惊得冷汗淋体,要避,已不可能了,不被狼牙作搠死,也准得为岑化龙左掌罡风震伤。 千钧一发,为了自卫,迫的他猛然左手运指一弹,右手青虹一转,一式“金刚伏魔”,漫空青耀浸肌,丝丝冷风劲作,岑化龙手中狼牙杵被弹飞三丈,红袍下摆也被削下尺长一幅。 岑化龙吓得亡魂皆冒,连着两个倒翻,纵出丈外,一脸死灰的怒瞪着柳剑雄。 厉氏三鬼紧赶几步,一个个手中,抄着兵刃,分站在岑化龙身侧,怒盯着柳剑雄。 柳剑雄面色不改,雄风慑人,神采依旧的横剑卓立。 几人对视了微顷,岑化龙这狂傲得目无余子的魔头,此时真是伤心断肠,轻吁不已。 他输得心服口服,也知道是柳剑雄手下留情,是以愈为感叹。 柳剑雄心窍玲珑,打蛇随棍上,盈盈一笑,欠身一个长揖,温和谦逊的说道:“多承岑前辈相让。” 岑化龙将那颗肥脑袋晃了两下,沉声叹道:“今日之赐,岑化龙永世难忘,二十年,如老夫骨化,那时候,再来瞻仰一下柳大侠的四式绝招。” 他朝厉氏三鬼扫了一眼,三鬼吓得一哆嗦,岑化龙叱喝道:“不可弱了我的名头。”话落,踊身一纵,劲风振袂,向茫茫夜雾中飞去,一面传声说道:“山高水运,时日匪遥,二十年瞬眼即逝,到时老朽自来趋晤。”语意悲怆郁怨。 柳剑雄仰首凝视着冷月发了阵呆,无限感慨的微嗟一声。心中一阵翻腾,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柳大侠”是厉氏三鬼中的那个长条个儿,向柳剑雄双手一拱,笑说道:“陆镖头与二十四粒宝珠均已送到,请您老过目。” 柳剑雄回目一扫,“哦”了一声,收剑入鞘,转身大踏步随在他身后朝大厅走去。厅上灯烛辉煌,中间摆了一桌上席,厉氏昆仲与一个约莫二十四五的清瘦少年,一侧侍立。桌上摆了两只红檀木盒。 他一脚跨上台阶,一侧呆立的清瘦少年疾趋上前,朝柳剑雄纳头拜了下去,口中并朗声说道:“柳大侠云天高谊,陆子过没世难忘,大德不敢言谢……”柳剑雄不待他话落,淡淡笑着道:“陆镖头言重了,锄强扶弱,本是学武之人的本务,‘大德’二字请勿再说。”话落,左手微招了一下,陆子过一个庞躯,如有被人扶了一把,飞快的站了起来。 厉氏三鬼连忙打拱作揖的躬身相让,请柳剑雄上座,陆子过打横相陪。 打斗了半晚,肚子委实有点饿了,柳剑雄也不客气,推椅就座,饮了三杯,吃了些菜。陆子过想是连日心事烦躁,食不下咽,此刻眼见立刻就可出虎穴,不由心胸顿畅,立时放开怀吃喝。 厉氏三鬼中的长条个儿向柳剑雄欠身一礼,恭说道:“二十四颗明珠,请柳大侠过目。” 柳剑雄向陆子过摆了下手,陆子立时将盒中明珠就灯下细看了一下,起身向柳剑雄双手抱拳,恭声说道:“明珠验明无误,敬候柳大侠卓裁。” 柳剑雄站起身,朝陆子过说了声“走”,然后朝三鬼神目一亮,横扫了一眼道:“柳某对三位小进数言,听与不听,全在三位,大丈夫生于世,当轰轰烈烈做番事业,虽不能流芳百世,也必要做个仰不愧、俯不作的大丈夫。三位目下的行为,快意恩仇,同顾法纪,齐鲁百万生灵日夕不宁,皆蒙三位之害。柳某本当扫穴犁庭,但念三位尚无大恶,‘祸福无门,咎由自取’,三位当知何以自处,柳某言尽于此,后会有期。” 际子过早已揣好两只盛放明珠的木盒。柳剑雄向他一打手式,陆子过登时头前先行,三鬼诺声相送。 残月西照,夜空死寂,三更风轻,吹送着两健朗的人影,往峰下飞逝。 三天之后,柳剑雄陪着陆子过,在济南城中一家大珠宝店交豁了两盒红货。一切手续办完,陆子过取了签抽收据,千恩万谢的拜辞了柳剑雄,怀着满腹欢欣,退回开封。柳剑雄也打点北上,出关助师伯去夺剑盟令符。 柳锦虹凭他一身惊世骇俗的水功,虽是陷身在九盘险滩之内,但也仅是瞬眼工夫,就已攀上岩孽,自己虽幸脱险,但大哥仍是消失在惊涛怒浪之中,连影子都不可得见,心想大哥略有差池,那怎个了得? 他顺着汉水,往下流找了两日夜,不见柳剑雄的影子,一阵感伤,不由洒落两滴英雄泪,悲切切的回程折返襄阳。 也就是先后脚才跨近庄门,柳彤与妙清也就踏进了庄内的浓荫道。 原来柳彤与妙清直到翌日午时,仍未见两个爱子返来,不由就着了慌,与妙清双双离家追踪。白白的跑了两天,两人影踪俱杳,不得已颓然折返翠柏山庄。 三人见面,柳锦虹将大哥被“紫电无影”擒住,与落入汉水各节细禀了一遍,柳彤与妙清齐皆大惊,妙清一迭声的责怪自己。 柳彤只好强装欢欣,淡然笑道:“死生由命,富贵在天。雄儿如果命该如此,自怨又何益,不过!师伯他老人家说过:雄儿福泽如海,必不会是夭折之相。” 妙清闻言,脸色也稍开朗,淡笑道:“师兄所说极是,雄儿当不是折寿之人,只是愚兄着实愧,不想他一番好意,成人为兄,想是为兄无福,倒害他遭一次劫难。” 柳彤委实有点心痛,但他强自隐忍蹙眉道:“师兄,我担心的不是雄儿,是牟昆那魔头再次出世,且又夺了本门奇书,一旦他练好本门绝技,如果再次为恶武林,普天之下,除了师伯他老人家外,再也无人能制服了他,但他老人家已隐迹遁世,不知鹤驾何处?” 妙清听得朗眉愁皱,但仍自我解嘲的道:“如果雄儿……”他忍了一下,不好说出人遭遇不测的话,稍顿又接说道:“雄儿已习得绝世神功,假以时日,只要功力再精进点,牟昆自不足为患。” 柳彤何尝不知师兄也是在安慰自己,只好苦笑着点点头。 老夫人对爱子的遭擒落水,着实哀伤,但她是一位知书识礼的伟大女性,当着丈夫,也只好强颜慰解,背后,不知偷弹了多少老泪。 翌日,柳氏父子与妙清,携着柳剑雄的包袱,登程上道,朝洛阳而去。市离庄不远,恰好碰上赵斌来投,互相见过这后,四人联袂上道。赵斌未见到柳剑雄,耿耿于怀。 离庄不久,他将柳锦虹扯到一旁,悄声探问,闻及柳剑雄失隐牟昆手中之事,不由心中一惨,低声念道:“我柳兄弟人间麟凤,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唉!不光是我赵斌之仇无法能报,便是武林中洱劫之事,也要为之拦置。” 赵斌二十年春善恶恶,不想此刻竟全心向善,居然有悲天悯人之心,真应验了“人之初,性本善。” 一念牵挂,难释于怀,第二天,他推说另有要事待理,登时作别三人,只身南下三湘,去寻柳剑雄。 柳彤曾听柳剑雄详尽的将赵斌的事禀述过,明知赵斌此去是为了寻找爱子,心中十分感激,未便拦阻,任由得赵斌离去。 三人一路疾赶,在中秋前夕赶到了白马寺,玄通禅师早已在寺前迎接,笑哈哈的笑道:“才朽猜几位檀越与道长早晚间应该到了,昨天令郎托开封志远镖局的陆镖头捎来一信,说三位在今明天准到,是以这几天老衲朝夕倚门相候。”伸手往袖内摸出那情,递给柳彤。 听说柳剑雄有了信来,三人皆大欢喜,舒眉展目,扫尽愁容,妙清这种跳出七情六欲之外的高人,闻说之后,也不由“啊”的惊噫了一声,柳氏父子,脸上激动的神情,就非是言语所可形容的了。 柳彤疾伸手接过玄通禅师手中的信,笑谢了一声,抽出信笺,一面看,一面喜形于色。看到最后,又不由剑眉愁皱,沉吟不语。 三人一旁站着,未做一声,随定柳彤脸上的神色变化,到末了,妙清为柳彤愁眉神情闹了个一头玄雾,不由心中大惑不解,伸手接过柳彤手中的信笺,看完之后,自言自语念道:“这孩子真是聪明一世,懵一时,北上?北五省这么辽阔,也不留下确切地头,教我们什么地方去找他呢?” 柳锦虹俊目转了两下,蓦的一笑,朝妙清说道:“师伯,我想起来啦!要找我大哥不难,记得每到一地,只要是落下店,我大哥必在屋外墙角明显之处,用黄色粉划上三只小鹤,我想,这必是他们黄鹤三雄的记号。我们只要一路之上,留心看看有没有这种小鹤记号,不就可探得出大哥的踪迹吗?” 妙清以手加额,笑道:“我怎会没有想到这些,虹儿真不愧是曾经领导过一方的英雄。” 柳彤笑着看了爱子一下,柳锦虹脸红红的一笑。 玄通禅师哈哈一声豪笑,赞道:“柳施主一生侠义,风仪千秋,两位小施主更不让老施主专美,哈哈……一门三杰,父子两代,辉映门楣,武林之中,千百年难见的佳话。” 柳彤笑着欠身一揖道:“大师谬赞了,柳彤一介俗人,难当禅师这番雅誉。” 一阵哈哈,几人尽皆忘形,柳锦虹也忘记给玄通见礼,笑声一停,才登时想了起来,连忙双手朝玄通一揖,拜了下去。 玄通连忙挽起柳锦虹,也猛的憬悟到大伙儿立在山门之外,这岂是待客之道,立时双手合十,肃客人专。 四人一路哈哈,穿殿越堂,少时来在方丈精院,又互相寒暄了一阵。 三人当天就歇足在白马寺中。 翌日,金梭刘银龙准时来到洛阳,一见之下,齐皆大喜,但妙清心中却有点说不出的惶恐,此番出关夺宝,长白派高手如云,最为可虑的是如果东海四异、大漠神雕师徒,与古承修连成一气,那就非是自己三四人之力所能接得下的。 事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妙清早先的筹算,剑林中的三龙,乾坤两道,玉凤,再加上柳彤,邀请少林双僧,合九人之力,说什么也可把神道伏魔令符夺回。不想九人中的主力,师侄柳剑雄落了单,老搭挡狂道人去天山,玉凤也音信俱杳,少林双僧不知是否会来?是以他心中十分忧烦。 柳彤也明白师兄心中十分担优,但他是领导一方的武林盟主,英雄一世,未便露怯;柳锦虹更是豪气如虹,什么也不在乎的要数甫自栖霞而来的刘银龙了,他此番花了半年时间,将栖霞姥姥的一套“七巧剑法”练得娴熟,功力之精进,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日夜谋思,找个机会显显身手,试一试“七巧剑”的威力。 妙清看三人面色都困难的满不在乎,也就暂时放下心中积压如山的心事。 中秋夜,月明如昼,少林双僧弘仁大师与弘惠大师如约赶来,妙清又稍为胆壮一点,心事落了一大半。 第二天,六人打点上道,取道京师,辞别玄通禅师北上。 京师是两拔人必经之地,但柳剑雄走的是济南,经沧州,直奔天津卫,再折程人京;妙清等走的却是石门,是以与柳剑雄相左。柳剑雄沿途确留下记号,但因两路相隔千里,怎会碰到头。 柳锦虹每到一地,只要是一落店,他必细心的打寻有无三只小鹤的标记。接连六七天,竟然一无所见,这天来在河北河南交界处大镇,一落下店,柳锦虹又朝屋角探搜了一阵,果然发现小鹤,鹤头朝北,这一发现,登时心中狂喜,疾的向店内奔进去,将发现小鹤的事朝师伯一说。 妙清心中一动,暗中筹思道:“此番雄儿归来,关东之行,实力要大为雄厚多了!”偏差一动,不凡心中为之激动,笑说道:“虹儿,带我去看看。” 柳锦虹欠身应诺,翩然转身带路,父儿俩朝门外疾步走来。 少时来在屋外墙角处,入目果三只昂头小鹤,妙清不由心中一喜,但仔细一看,不由蹙眉低念道:“不是雄儿,是葫芦。” 柳锦虹颇感失望,但他不明何以师伯能看出不是大哥所作的记号,皱眉道:“师伯,往时我见我大哥所做的记号,正是这样三只小鹤,何以您老人家会说不是我大哥,而是朱前辈所留?” 妙清苦笑了一下,指着墙角三只小鹤道:“靠上首的一只金鸡独立,其余的两只展翅飞翔,不是很明显吗,上首一只正是老大,下方两只正是老二老三。” 柳锦虹朗目细看,一点不错,不由失声轻噫。接着剑眉一动,朗目亮晶晶的朝妙清笑道:“师伯,朱老前辈也住在这家店中,找到他,我大哥行踪不就容易得知了吗?” 妙清轻摇了下头道:“虹儿你再仔细看看,粉迹已自斑剥,这是前些天所留的。” 柳锦虹不由俊面红透,暗中忖念道:“我枉自算是领导过一方的人物,怎的连这么点经验都没有,好在师伯,要是旁人,其不令人笑掉大牙?” 所留记号虽不是柳剑雄,但有此发现,确使妙清暗自心喜,乾坤两道合壁,毕竟是令人兴奋的事,何况狂道一身能耐,已是江湖少见,有此高手凑数,阵容要大为宏壮多了。 几人一路疾赶,每日傍晚,只要一落店,必会发现狂道朱纯飞的标记。 这日已过石门,三日路程,日正晌午,一行六人来到清风店打尖,正当几人歇足漫饮时,突然蛮铃疾响,一骑疾驰,打从店前振蹄绝尘,顺官道而去。 柳锦虹眼亮,想是他留上了心,一步跃落口,往那匹飞驰而去的健马背上一看,不由心中一动,暗道:“怎的这狗贼会在这儿?” 那匹马有若追风,真不愧是口外奇种良骥,柳锦虹只不一呆,已跑了个影踪皆没。 柳锦虹觉得事有蹊跷,但又不便说破,他慢慢的踱回店内,对着柳彤的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柳彤登时剑眉一蹙,低声说道:“虹儿,你看准了没有,是不是那狗贼?” 柳锦虹点了下头,悄声说道:“他便是烧成灰,我都认得,一则是我义父大仇人的徒弟,二来孩儿与那个狗吠那天曾苦战了好几百招。” 柳彤轻点了下头,停杯不语,蹙眉沉思。 妙清一看师弟脸上神色有异,不由心中一动,但他仍是一捋清须,笑说道:“虹儿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儿?” 柳彤唉的一声轻叹道:“虹儿说适才驰过的那匹马,乘坐上面的,竟然是大漠三丑之一的马面天神,这狗贼一现身,哈萨骥那魔头怕不也在这附近?果真如此,一旦真要碰上这狗贼,倒是一件十分惹厌的事。” 妙清沉声说道:“哈萨骥一代巨擘,武功自成一道,座中之人,降了柳师弟与他会过面外,我们一概不知道这魔头出手的路数,待会如果一旦遇上,各位要谨慎一点,不可轻易出手。” 在场之人,皆是武林中享有盛名之人,对哈萨骥往时狠辣的作为,知道甚详,是以心皆有点惊,但都暗自放在心内,未形之于外。 几打过失后,接着起程,每个人全担上了心事,着实有点怕遇上大漠两五师徒。 在另一条路,柳剑雄自一过了天津,一连两日,均发现了二哥玉凤所留的记号,不由心中狂喜,两人分手平月,满怀相思,特别是对着银月生辉的良宵,相思情怀分外的难遣,此刻发现二哥的表记,有若在荒漠之中发现了水碧草丰的绿洲,喜得他暗自雀跃,一送往前急赶。 天地间的事,越是害怕的事,越会碰上,西路上的妙清一行,一路小心翼翼的朝前疾赶,生怕碰上哈萨骥师徒,谁知才离清风店不到十里地,在抚阳山下的恶虎林,偏偏就出了事。 恶虎林在两山挟持之中,顾名思义,是片树木参天的丛林,黝黑得密如一座树海,四野荒凉,为强梁出没之所,商旅行人,把恶虎林视畏途。 甫一进入狭谷,六人全为这片险恶的浓密阴森的树木,一个个暗自心惊。 六人才稍一驻足观望,蓦的一声冲霄惨啸,发自林内,正当那撕绢裂帛的惨啸仍自穿林绕谷之际,林内跳出三人,雁翅排开,正好将去路堵住。 非是别人,正是大漠神雕哈萨骥师徒,柳彤不由冷哼了一声。 丑媳妇难难免要见公婆,柳彤向师兄欠身一拱,说道:“师弟有点过场,想先同这魔头交待一下。” 妙清笑道:“师弟别多礼,为兄知道你同他订有半年之约,但小心他的三才迷踪剑阵。” 柳彤又复拱了下手,欠身告过罪,回头朝少林双僧颌了下首。 双僧合十一笑,微点了下头。 柳彤拿眼望了师弟刘银龙一眼,又朝爱子一飘眼神,然后昂头阔步,朝哈萨骥师徒傲立之处走去。 剑林双龙何等人物,一领柳彤眼色,双双一纵身,纵落柳彤身侧,一左一右的拱卫着柳彤,向哈萨骥师徒立身之处走去。 双方相距一丈,柳彤停下来,昂首仰首一声清笑,笑韵凝波,穿云裂石。 大漠神雕哈萨骥被他知得一皱眉头,敢情这半年之中,柳彤功力又精进了很多。 笑声一停,柳彤双拳一拘,剑眉一挑,洪声说道:“今天幸会,不想在这荒谷恶林之中,又得会高人。” 哈萨骥嘿嘿一声冷笑,不屑的冷嗤了一声。 柳彤有点气,不由扬手一指哈萨骥师徒,沉声叱道:“姓哈的,枉你是漠外的一派宗师,说话不守信用,既已订下半年之期,为什么不守信约,今天阻路,是何用意?” 哈萨骥阴冷的驳道:“谁不守信用?我们订的约,说好是半年之内,并未指定那一天。” 柳彤心中不由一冷,又寒着面叱道:“好说是你们摆好三才阵,约好时间地点,事先通知我父子。” 哈萨骥点了下头,阴冷的道:“对了!我们正是选择在这块荒林野谷之中,现在告诉你不也是一样?” 柳彤有点怒,也有点急,不由冲口说道:“今天……” 他要说今天因爱子柳剑雄不在,猛的想到自己英雄一世,此话委实讲不出口,登时忍了下去,略顿,又接说道:“本来今天我们有事,要急着赶路,不便与你噜嗦。” 哈萨骥何等奸猾,不由阴冷的一笑,语带讥讽的道:“父占子荫,柳彤,今天那小狗儿子不在,你会大改作风?柳彤!你往日豪霸武林的雄风呢?” 一阵冷讥热潮之后,他仰天不屑的又一阵阴笑。 柳彤被激得狂吼了一声,虎目一瞪,喝道:“匹夫!你再要不识好歹,口舌不饶人,柳大爷叫你尝尝红穗古剑的滋味!” 在此同时,柳锦虹手一划,但见银芒耀眼,手中早已执定一柄吴钩剑。 刘银龙也不怠慢,探手一挽,冷梅漫空,一面拔剑,一面震剑弹了五朵剑花。 红穗古剑系历来武当掌门之重宝,是一柄前古仙兵,久为武林中人所知晓,哈萨骥不由睁大一双婪的环眼,朝柳彤肩上瞪了一眼,猛的环眼一阵滚动,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柳彤何等老练,一看哈萨骥眼脸神色,猛的冷哼了一声,跟着心中也冷颤了一下,暗忖道:“古剑,莫非这魔头也存上了贪心?”他不由心中暗怒。 哈萨骥接着阴冷一笑,说道:“老夫正想开开眼,见识一下番贵派掌门的重宝神器。”话一落,趋前两步,低笑了一下道:“我们大漠派的‘三才剑阵’压后一步再说,老夫想先以背上的金豹爪,先见识一下贵派的镇山仙兵,不知你敢不敢先同老夫走几招?”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柳彤英雄一世,心中虽对哈萨骥奇绝的功夫稍有怯意,但您好说的出口?不敢接他的招。” 他不由狠狠的咬了一下牙,探臂一抄,冷虹划空,古剑在日光下闪了两下,发出一阵翳声。 哈萨骥脱口赞了声:“好剑!” 妙清一步跃了过来,朝柳彤身侧一站,正待启口说话,谁知在同一时间,金梭刘银龙也自一步跃落柳彤身前,面对哈萨骥,横剑说道:“师兄,有事弟子服其劳,姓哈的,刘爷先接你几招。” 柳彤正想出声喝退师弟,妙清已扯了他一把,他只好忍住不出声。 谁知哈萨骥犹未答话,红面猕猴已一步跃了出来,大声狂喝道:“待二太爷先接你几招再说。”话落,振剑上步朝刘银龙一剑砍来。 哈萨骥忙迅退一丈,两眼凝神,瞪定徒儿手中长剑。 剑啸风生,劲道奇猛,红面猕猴以轻功见长,剑出身随,虚空一跃,右手长剑变确为溯,一剑刺向刘银龙乳根。 刘银龙虽说此刻功力不凡,但也不敢轻忽这一剑,登时抖手一招“冷梅飘空”,数朵冷梅一闪,恰好将红面猕猴奇诡的一剑封住。 红面猕猴一招无功,翻腕撒剑,顺势一个斜劈,狠辣的一股剑风,扫向刘银龙右股“志经”穴。 刘银龙今非昔比,哪容他扫上,未待他剑到,抖嗓一声长笑,懦衫衣袂动处,一招“燕雀戏梅”,明是向他双眼点去,但只是剑光梅影虚晃,另一朵梅,却着着实实的点向红面猕猴腕脉,还算他应变神速,翻腕一撞,巧好剑柄撞上刘银龙的剑尖,但这一撞之势,竟被震退了三步。 “住手!”破空一声暴喝,金光划空,哈萨骥手中金豹爪已向刘银龙长剑抓去,锵然声响,刘银龙被震得虎口生痛,不自觉的退了几步。 哈萨骥冷冷一笑,道:“老虔婆的‘梅花剑法’,你已得她真传,四十年前,老夫幸有缘见识过这套绝学,但当时因戚老怪一再相阻,未能放手狠斗,今天重睹隐迹了四十年的绝学,老夫技痒虽然,想再重新印证一下,这些年来老虔婆的武学是否有所长进。” 他这是明着印证“梅花剑法”为理由,暗中实是为徒弟解围。 刘银龙经验哪有他丰富,被他拿话一引逗,不由豪气冲霄的哈哈一笑道:“姓哈的,好!刘爷今天就斗斗你这以凶狠闻名武林的魔头。” 哈萨骥嘿嘿两声冷笑,一摆手中金豹爪,说道:“小子,你就放开手,将那些老虔婆当年赖以断情绝义,成名逞强的招数使出来。” 刘银龙敢情也知道义母年轻时的一些韵事,此刻一听哈萨骥口舌轻薄,不由怒愤填胸,抖手一招“梅花剑法”中绝招“冷梅吐雾”,划出没空梅影,有如散花弥空,朝哈萨骥压头盖顶的袭来。 哈萨骥嘿嘿一声冷笑,目射奇光,掌中金豹爪一抖,金光统空,暗挟真力,向漫空梅影抓去。 “嗤”的一声,刘银龙的长剑吃哈萨骥豹爪撞得颤了一下,顺着爪缝漏脱,带起锐啸。同时之间,刘银龙被震退了两步。 刘银龙俊面飞霞,心中一怔,不敢大意,疾的连手运招,将“梅花剑法”中的十二记绝招连环出手,眨眼间,但见朵朵寒梅漫空飘舞。 漫天剑气花影,直逼得哈萨骥眼花缭乱,金豹爪乱撩,虽说他早年见识过这套剑法,但此刻的对手是武林中颇有盛名的“银龙”,又是十二绝招连环出手,哈萨骥再强,此刻也只落得唯有小心化解,毫无还击的份儿。 霎眼之间,刘银龙连攻了十二招,仍未收功,连哈萨骥的衣角也未碰到一下,他不愧名列四龙,聪慧机灵已极,十二招一递出,立时把变“七巧剑法”,连续出招逼攻。 哈萨骥对这套奇绝武林的剑招,还是首见,刘银龙一口气的连着施展开来,但见剑影如山,白浪滔天。翻腾雷动,有如万年玄冰倾泻,劈头盖脸的向哈萨骥削了过去。 这套剑法,端的是奇绝武林,确不愧是姥姥匿迹四十年的哎心呖血杰作,刘银龙承袭衣钵,已尽得真传,栖霞姥姥半载苦心孤诣并未白费,刘银龙此刻使来,精妙不凡,宛如是出自姥姥之手,真是不同凡响。 别看哈萨骥功力盖世,骤遇这种精绝剑招,立被弄得博手缚脚,只有一味的闪跳腾挪,使出些金豹爪的绝招,小心凝神的化解敌剑攻式,连自己擅长的塞外飞花绝技也忘记了了使出来,才由得刘银龙连攻了三十招。 哈萨骥近几月来,真太楣气,连着碰上几拔硬手,都在他金豹爪下走了几十招,以这一次尤甚,上次在邙山恶斗飞天玉龙柳剑雄,虽说哈萨骥出了手,但也只走了二十招,不想今天碰上刘银龙,一搭上手,就连着缠了三十招,哪教他不气?依他这种狂傲的脾性,怎忍得下去,顿时一声厉啸,气得满脸尺长钢须如刺,根根戟立,鹞眼一翻,扬手弹指,如疯狂一般的反扑。 这一扬手弹指,塞外飞花指幕顿时齐涌飞洒,但闻丝丝风啸,劲气如同一阵落英飞旋,刘银龙密如铁桶般的剑幕,突被撞开,五缕指风,挟着锐啸,在剑影中一晃,两股力道,猛若山岳般的往刘银龙扫到。 来势何等猛恶,刘银龙吓得周身起了几个寒栗,猛的剑诀一挽,招化“七巧连环”,剑锋错落,不但封堵住哈萨骥狂猛如涛的攻势,兼且将他逼得急忙爪化招。 场外观战之人,七人均为当世有名高手,为这两人的快攻快守,看得触目心惊,心魂摇摇,此刻见两人已斗至高潮,双方均为自己这方的人捏上一把汗。 虽说刘银龙剑势如涛,奇绝武林。但哈萨骥乃盖世魔头,功力已入化境,此刻虽被他一招“七巧连环”阻得一下,但五缕指风可就无情,穿透剑幕,“嗤,嗤”连声破空,分扫刘银龙周身要穴。 巧不巧,一缕指风恰好扫在他执剑腕脉,“呛啷”一声,刘银龙长剑登时坠地。 哈萨骥嘿嘿一声冷笑,长身一探,金豹爪迅疾若电,破空一股风啸,抓向刘银龙前胸。 长剑坠地,刘银龙为之一怔,此刻一股厉风劲袭胸前,骇得他魂不附体,疾的点足一个倒翻,仰背向后飞射。 他反应虽快,退势也疾,但哈萨骥是什么人,出手何等神速,但见金光一闪爪风已自沾衣,柳彤空负绝世身手,眼看师弟血溅黑虎林,就是来不及出手相救,只落得惊呼出声。 这一抓要抓实了,准要开膛破肚,五胜齐飞。 就在柳彤惊叹声中,忽然两声喝打,接着“嗤,嗤”的破空飞啸,一左一右,两粒念珠,朝哈萨骥太阳穴分射而来。 认穴之准,来势之疾,饶他哈萨骥功力盖世,也不敢大刺刺的视若无睹。 凭他的功力,这两颗念珠,只须伸手一抄,定可半它抄在掌中,但念珠打来的方向真叫够绝,竟然是一左一右,这般手法,非要他腾出两手,不足以接着两位不同方向的念珠,但他此刻一手执着金豹爪,仅差丝毫即可得手,哪能匀得出手来分接念珠。 如果硬是不顾侧袭而来的暗器,固然一抓可将刘银龙杀掉,但太阳穴是人身十二死穴中最脆弱的一处脉穴,别说是这种气功充盈的内家重手的打法,便是普通江湖中的暗器手法,像这种穴道,不管他是功盖武林的魔头,只须碰上,准死无疑。 人没有不贪生的,以他自己的命,去换刘银龙的命,他自是觉得太不划算,哈萨骥登时猛咬了下牙,前扑之势未变,猛的翻腕,疾撤袭向刘银龙前心的金豹爪,两手向左右一撩一抓。 “叮”的一声,一溜火星,在斜阳中一闪,一粒念珠“嗤”的一声被豹爪撞飞三丈,落入丛草之中。 哈萨骥右手一抖,右侧飞来的念珠抓到手中,反手叱了一声:“秃驴,老夫不领你的情,原物奉还。” “嗤”的一声,念珠向三丈外的弘仁大师打去,右手更不怠慢,抬肘翻腕,金豹爪在骄阳下一闪,金光四溢,耀眼欲花,挟着一缕惊风,又已朝刘银龙抓到。 原来适才袭奔哈萨骥太阳穴的两粒佛门念珠系少林双僧所发,若非得两粒念珠奔袭这魔头,刘银龙此刻当业已伤在哈萨骥金豹爪下了。 哈萨骥出手掷还弘仁大师的念珠,老和尚错步拧身,大袖一挥,朝念珠拂去,“嗤”的一声,以弘仁大师一挥之力,竟未将念珠挥落,竟被洞穿灰色大袖,挨着老和尚内衣擦身而过。 弘仁大师吓得慈眉一皱,暗念了声佛,心中暗惊哈萨骥功力真个不凡。 说来太慢,动作瞬间就有了变化,正因迷两粒念珠将哈萨骥惊得怔了一下,刘银龙爪底惊魂,身形倒窜不变,扬掌两股狂劲真力,一式“乾元亨利”,齐向哈萨骥前胸猛推。 恰在此时,齐巧哈萨骥二次运爪,挟着一缕惊风袭下,两下里一凑,掌劲击向瓜上。 金豹爪被掌风震得歪斜侧引,一把抓向刘银龙左肩,“嘶”的一声,连衣带向,抓下了半只袖子,刘银龙痛得狂吼了一声,怒叱道:“恶贼拿命来。”不知何时,他右手已握了一只他赖以成名的金梭,话落,“刷”的一声,一溜金光划空,依样葫芦打出,两下里相隔伏三丈,距离太近,刘银龙又含怒出手,逞道奇猛。他怎能避的开,左肩也血淋淋的连皮带肉被金梭削去一块。 刘银龙金梭早已驰誉武林,谁都知道他这手绝艺,一出手就是连环三梭,哈萨骥此刻挨了梭,痛彻心肺,也吓得胆裂魂飞,他怕刘银龙连环绝技出手,那时当无幸理了! 他疑惧中直觉反应力甚强,急切中,强运真力,腰下加力,硬是虚空一个侧翻,横向一丈之外跃开。 天地间的事,有时真难逆料,不知是刘银龙忙中有错,还是措手不及,这一次,例外的只握了一只金梭,如果哈萨骥知道他掌中只有一只金按,仅须带肘一翻腕,金豹爪三次进招,刘银龙登时就得了帐。 这算是他往时的盛名救了他一劫。否则,像这等电光石火间的千变万化,柳彤与妙清等,只好徒呼奈何,眼看师弟惨死金豹爪下了。 两人一样负创,齐皆跃易避敌,算是同时落地,均痛得龇牙咧嘴。哈萨骥怒发指天,鹞眼杀机隐现,冷冷一声惨嗥,听得慑人心魂。 这也难怪,他一生狂傲得视天下武林中人如无物,一生之中,几曾听说过大漠神雕轮过招,不想上次刘银龙被柳剑雄弹指弹飞,此刻更是生平第一遭儿,左肩竟然挂了彩。 武林人物,羽毛自惜,特别是成名人物,谁也裁不起斛斗。何况哈萨骥是狂妄得目无余子的盖世魔头。上次在洛阳邙山一战,被柳剑雄一指将金豹爪弹落,认为是毕生奇辱,致被古承修从中撩拔,不惜折节屈就,甘愿与长白派结盟,受命于古承修,轻率两丑,南下截堵柳彤。为的无非是要洗雪一指之恨。 不想这次更惨,竟然挂了彩,登时将武当三杰恨得牙痒痒的,钢齿咬得山响,大声吼喝着“柳彤”的名字,然后喘了两口大气,方阴冷的说道:“你那杂种儿子不在,就以你师兄弟同两个秃护作替身,爷爷就在这座狭谷中摆下‘三才迷踪剑阵’,嘿嘿!今天够你们六人闯的了,闯得过,让你们活命,闯不过?哼!爷爷今天要大开杀戒了。” 讲剑阵,当数武当派“十二天罡剑阵”奇绝武林,玄奥莫测,变化繁复;但以奇诡辛辣而论,大漠派的“三才迷踪剑阵”又较突出,并稍胜“十二天罡剑阵。”武当三杰均是运剑布阵的能手,对三才剑阵虽谈不上深窥秘奥,但它变化的奇诡与辛辣的配合,知之甚详,一听哈萨骥之言,不由全都心中一凉。 今天若是有武当属下的弟子在,以武当三杰主阵,发动十一天罡剑阵,将大漠派的三才剑阵圈入其内,局面又会大大的改观,那时鹿死谁手,就真不得而知了。 但一时之间,怎会凑足十二人呢!武当三杰此时真是心魂惧颤,暗自盘算。 别看适才刘银龙一梭打中哈萨骥,但刘银龙早已输了招,今天哈萨骥因一时托大,未能抢制先机,被刘银龙奇绝武林的“七巧剑”一轮猛烈抢攻,弄得缚手缚脚,才由得刘银龙走了三十招。 柳彤一忖别无应付良策,不由剑眉一轩,气往上撞,冷冷的一哼道:“哈哈,你这叫做门缝里看人,将人看扁了,姓哈的,就以我们师兄弟三人,接你那横霸塞北的鬼门道吧。”语落一扫师兄,及师弟刘银龙。 刘银龙此刻已将被哈萨骥挑飞的长剑拾了回来,执在手中,柳锦虹正在替他敷药裹伤。 妙清点了下头,刘银龙苦笑了一下,也只好颔首示可。 哈萨骥嘿嘿一声傲笑,登时金豹爪一探,同时之间。两丑一挽长剑,锐啸了一两声,齐一纵身,三人登时分站了三个方位。 柳彤冲霄一声豪笑,剑穗红缨一晃,银狐划空,带起漫天森森剑风,抢先一步向陈中跃去。 豪笑未落,他已英姿飒爽的举剑昂然昂立阵中,雄风摄人,看得哈萨骥点了下头。 他这里甫一落地,哈萨骥师徒三人登时身形转动,有如走马灯一般,倒踩七星,反游八卦,步履歪斜,围着他滴溜溜的一阵疾转,越转越快,有如风力。 柳彤手横红穗古剑,凝气敛神,两眼神芒如电,一瞬不瞬的凝注着疾转的三人。 妙清见师弟朝阵中纵去,低叹了一声,向刘银龙一使眼色,双双仗剑,一步纵落剑阵之外。 妙清站的是总宫,刘银龙走的是震宫。两人四目炯炯,不但要注定阵势的变化,要看好阵中静立不定的柳彤,脚下还不停的移宫,按着奇门术数,有时左三右四,连踏数宫,有时走乾奔坤,互易阴阳。 武当派本是以奇门术算享誉武林,在这一门学问上,凌驾武林各门,强胜大漠派不知凡几,妙清又是掌门大弟子,对本门学问上的造诣,武林之中,尽人皆知,他此刻颠三倒四的一阵乱踩宫卦,登时把个狂傲得不可一世的魔头眩惑弄住,不知他们耍些什么鬼,反而迟迟的不敢发动剑阵,向柳彤进攻。 更为使他心神不安的,此刻柳彤也末闲着,他右手仗剑,左手立掌当胸,双脚在方圆四尺之处一阵乱踏,表面上看,他双脚杂乱无章的在乱踏,但哈萨骥是识货这人,细心一注视,方看出,柳彤步履错落间,走的是一种奇奥的宫卦方位,他登时心中大骇,双眉愁皱,更不敢贸然发动剑阵了。 双方相持约顿饭工夫。少林双僧是识货之人,暗中念了几声佛,弘仁大师不由心中一动,暗忖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天真教老僧开了眼啦!不但见识了大漠派雄镇塞北的恶作,也看到了武当派真实的独门绝活。” 几人之中,惟独柳锦虹一人,虽说年未双十就成成名江左、但毕竟他太年轻,见闻均不如几个老江湖广博,且又父子连心,见父亲陷身阵内,在阵中凝神乱转,两位师伯叔只管绕阵乱走,不入阵去相帮父亲,不由心中一阵难过,几次手扶剑柄,跃跃欲动。 他人虽聪慧,但今天却有点意外,关心则乱,失去宁静,急得握手搓揉,显得很是不安。若非是柳彤有言在先,要以武当三杰斗三才剑阵,他怕不早出手了。 别看六人乱蹦乱跳团团回旋,此刻真是外驰内张,双方全都细心将对方察了个大概,只在一方稍动,序幕一被拉开,一场奇绝千古,惊天动地的罕见比斗,真要著江河倒泻,雷动九霄了。 双方均不敢先出手,柳彤似是一成不变,倒踩九龙连环步,哈萨骥师徒虽然布成剑阵,但是内外全有强敌,绕步如龙,暗中更是提心吊胆。 少林双僧四掌握得死牢牢的,掌心沁出了不少冷汗,柳锦虹心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翻个不停,他强行按捺不安的心情,度一刻真是长如十年,难过到极点,好容易,算是又忍耐了益茶工夫。 愈是心魂不定,灵智愈是俗懂,他再也忍不住,不由脱口一声长啸,啸劲雄锐,宛如要飞冲九霄,啸声一起,咔嚓一声,吴钩剑出手,划空一抖,颤起几道剑痕。 少林双僧见状大惊,已知他要怎样,刚喊得一声:“柳施主。”还来不及阻止,柳锦虹已振剑耸身,划空银虹耀眼,他已凌空向阵中纵去。 不管他拼命欲救柳彤,回头且说东路踽踽独行的柳剑雄。自过天津之后,发现二哥玉凤所留的表记,一连两天急赶,眨眼就来到廊房,日落时分,他宿下店,又发现了二哥的表记,但寻了个遍,仍是芳影缥缈,连一丝粉屑脂息都寻不到。 他有点烦,细心一看表记,发觉是旧痕印,登时心中猛动,剑眉一皱,忖念道:“莫非她在前头一站?” 念头一起,双眉连动,猛的轩后笑了一下,登时用过晚膳,收拾了一番,甩下锭银两,纵身跃上房坡,笑笑自语道:“拼跑到四更,我只要赶到前一站,不愁找不到她。” 人逢喜事精神爽,想着万斛相思,两三个更次之后即可得偿,不由舒眉一笑,辨了下方向,倏起倏落,向夜幕中飞纵而去。 三更天,冷月清辉,斜照西天,柳剑雄季着那道长长的影子,星飞电逸的来到一座大枣林之前。 正待举步穿林而过,猛的林缘处冲天飞起五道黑影,哈哈、 连着一阵刺耳怪笑,柳剑雄为这五声劲啸震得稍一怔神,登时猛煞身形,驻足睁目向下落五道黑影看去。 他目光何其锐利,看清现身之人,不由惊得倒退了一步,霍然现身之人,竟是在嵩山铩己的铁背苍龙古桧与东海四异。 五人甫一落地,古桧青惨惨的马脸上泛出一丝冷知,离的林中又起劲笑。 笑声盈耳,久久不散,噗!噗!噗!林中一连奔出来十几道人影,几人一到柳剑雄身前两丈,雁翅排开来,成了个半圆,将柳剑雄的去路阻住。 柳剑雄俊目一扫,不由心中腾跳不已,凉意上涌,这些人大半自己均已见过,且还动过手,给予重创,有一阳道人,唐山仅存的两霸,长白双凶,与在嵩山闹事的四个任老头中仅存的三人,还有兴波助浪的小天星陆兆峰。大体上说,与柳剑雄朝过相之人,惟独臂老怪。 其余高矮肥瘦的人,有七人个之多,一个个凸胸凹腹,一看即知手底不弱。 前后两拔人,约莫二十来个,一个人怒目圆睁,齐都生像要吃柳剑雄,剥他的皮方才甘心的样子。 本来吗、东海四异有三个伤在一招神剑之下,古作义被他卸下一只胳膊,唐山四霸为了他,竟死了两人……反正,在场之人,大多吃足了他的苦头。 古承修阴冷的一声惨笑,笑得柳剑雄战了一下。他笑声一落,阴阴的一扫左右怒目而视的长白高手,切齿的冷然说道:“柳剑雄,小狗,也有今天,你落了单,嘿嘿!这些朋友,哪一个不是想啖你的肉,剥你的皮,大快朵颐而后快,哈哈!你是乖乖的任我们分尸,还要要动上番手脚?” 柳剑雄听得心弦冷颤了一下,俊目一翻,朝数文外横目傲立的一些长白高手扫了一眼,猛的咬了下牙,忖道:“是祸是躲不脱,横竖他们不来,我也要上趟古家堡,反正迟早总要碰上头,也好,今天大伙儿全到了,一了百了,倒是件好事,免得再费手脚。” 念头一动,怯意顿消,不由朗朗一声清笑,说道:“姓古的,你那样说,太看得起我姓柳的了!姓柳的头颅只此一颗,无论谁要,请先站出来,只要赢得了柳某背上的青虹剑,不须朋友们动手,柳剑雄一剑割下,双手捧上。” 他说得够豪迈,但对面傲然岸立的数十名长白高手,竟然面须相觑,互看了一阵,无一人敢应声出战。 柳剑雄笑了一声,徐徐的说道:“如果好朋友们真是大人大量,高抬贵手让过了柳某,改日柳某登门负荆。今天难得碰上古堂主,柳某要假此寸阴,请古堂主赐还剑盟令符。” 他话一落,“呛啷”连声,冷月凝光,银虹耀眼,长白派,除了古承修外,每人手中均执定兵刃,齐皆怒哼了一声。 众怒难犯,柳剑雄纵是技冠群雄,乍然看到这么多宿耆声名的高手,一个个眈眈虎视,也不由心中淡然的震颤了一下。 终究年纪轻,又赋性和善,脸色非不壮,却是狠不下心来,且又在夜晚之间,面对着这多随惨惨、冷森森的面孔,刀光剑影,不由寒意不涌。 他咬了下嘴唇吸了口长气,剑眉斜挑,运了一口丹田真气,抖嗓一声冲霄劲啸,啸声雄劲,震的这群长白高手一个个耳鼓如擂,齐皆脸色大变。 第四章 双阵合璧 这一笑,是绝世气功,大罗金刚禅功的七成真力所聚,场中之人,如何受得了。 霎时之间,一个个神色怆惶,为柳剑雄爽朗的雄姿与绝顶的功力摄住。 柳剑雄一笑之后,豪气顿壮,怯意全消,登时朗朗仪态,神彩照人。 古承修暗中喝了声采,不由脱。叫了声:“柳大侠。” 他身后三址多名高手顿时“啊”的一声惊噫!一阵哗然,相率耳语。 本来吗,一位领袖群伦的掌门,居然在这种场合下,会不顾自己的身份,竟脱口呼这深仇大恨的对头为“大侠”。便是连他孙儿古桧也惊奇不置。 古承修一脸赧然之色,暗中不由责备自己道:“我怎么搞的?他巴子的,会叫这小子做‘大侠’来?” 他不愧是一派宗师,心机够深,猛的一看身后众人脸色,登时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投挑报李,柳剑雄出身,怎会落人话柄,乍见古承修口风一改,立时俊脸绽笑,欠身一挥道:“古前辈有何教诲,晚辈恭聆教谕。”他答的确够客气。 场中哗然之声立止,一个个竖耳瞪眼,齐往古承修望去。 古承修鹰眼连转,先扫了众人一眼,然后一声干咳,傲态尽敛,微一颔首,嘴角披露一丝狞笑,说道:“柳大侠风仪千秋,朗朗普照,使人想望风采,上次铁岭一会,老眼昏花,未能详瞻气宇,此番重晤之下始信确然冠盖古今,不愧是飞天玉龙……” 东海四异的苦行僧听得有点刺耳,蓦的冷嗤了一声,双目上挑,瞪了古承修一眼。 古承修朝他淡笑了一下,忍下了这份冷嗤,又接着道:“柳大侠一身超凡人圣的绝世神技,老朽更是景仰的紧,老朽今天厚颜……嘿嘿……”他忍了一下,又奸奖两声,朝柳剑雄直愣愣的望去。 人都有一种通病,最怕的是人家软语奉承,柳剑雄一见他说知吞吞吐吐,不由豪笑了一声,说道:“古前辈有话但请明示,柳剑雄能力所及,无不应命。” 右承修嘿嘿一笑,方赧然的缓缓说道:“老朽的意思,柳大侠神技盖世,我们长白派有一套不成玩艺的东西,叫做‘九宫天雷阵’,老朽摆下这座小阵,请柳大侠指正一番;另外,哈哈!老朽想,如果东海四位高友,能在我这小陈之中,替老朽压压阵,不知柳大侠可肯赐教?” 他这无异是说,在他的九宫天雷阵之外,再套上东海四异的奇门绝阵。 这两个恶阵一连环,真要连大罗神仙都难逃了。 他就将错就错,硬将柳剑雄捧上九天,可笑柳剑雄为人真个太也浑厚,硬是落入古承修的圈套,被古承修加了一顶尺二的高帽,戴得大为快活,登时豪笑了一声,说道:“古老前太客气了,赐教不敢,如果说古前辈肯将贵派的绝阵一示,柳剑雄自不量力,倒想瞻仰一番。”他是有点好奇,一半也因为傲骨天生,心中有点不服气古承修口中的什么阵,登时将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此时,长白派的一众高手,齐皆释然,暗赞掌门人真个智谋超人,一个个心中暗喜,谋筹暗忖:今天只要把柳剑雄困入阵内,定然可以痛快的将他来上个乱刃分尸。 古承修嘿嘿一笑,道:“柳大侠好说,我们彼此都不要客气,老朽这样做,柳大侠倒是不要见笑才好。” 柳剑雄欠身一笑道:“哪里,哪里,还望古前辈不要说柳某无知放肆才好。” 古承修嘿嘿狞笑道:“好!我们就别尽客气,老朽要布阵了,请柳大侠稍待。” 话市毕,转头以目示意,朝古桧叫了一声:“摆阵。”一面冲着东海四异欠身一个落地揖,哈哈一笑,道:“偏劳东海四友,替老朽掠掠阵!” 东海四异欠身施礼,朝他还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弹指工夫,古桧已将陈布好,九人之中,自然是有长白双凶与古桧在内,其余六人,有上次大闹嵩山的三个怪老头,所缺三人,自然是在长白派的高手中挑选,古桧算是以丧门剑主阵。 古承修以掌门之尊,自不便插身其中。 东海四异一声怪笑,四人探臂一挽,齐搬兵器,各踏方位,分站九宫之外。表面上看,真若四人在为九宫阵掠阵,如果细心一看,不难瞧出四人仍是在九宫之外,布下了道奇门四绝阵。 四人早先所使兵器,本极怪异,自上次在嵩山被柳剑雄一把神剑削毁之后,就弃了原来的惯用外门兵刃,此刻每人手中执定一柄冷森森的长剑。 九人似是久经训练,月影下,一个个脚踏子午,两眼一式的朝天傲视,看都不看柳剑雄一眼,即便是连古桧,虽是脸泛阴怒,但也不屑侧顾柳剑雄一眼。 柳剑雄剑眉一皱,细心一看,九人方位,各据一宫,毫无出奇之处,宫门仍依常轨摆成,景门向丙丁,生门朝戊己。 他剑眉一亮,忖道:“你们一个个仰视天罗,小爷偏不从上方入阵。”稍一揣度,登时右手振剑,大踏步,向生门走去。 他停步阵外五尺之处,回首抱剑,朝古承修一笑,缓缓说道:“柳剑雄要放肆了。” 古承修阴笑了一下,说声:“请,”又接说道:“恕老朽失陪,不能随柳大侠进阵。” 柳剑雄豪笑了一下,未说什么,右手一颤,振剑削出五朵冷梅,先护在头胸部位,然后双足暗踩七星,前四后三,荡左飘右,朝生门闯去。 古桧仍是双目看天,未看柳剑雄一眼,及至他前足一步踏入阵门,倏的丧门剑上举。登时众人齐一绕步,电动了一下,各人连移了数宫,怪事迭出,移宫不说,还互易了几次位。 每次易位,动作齐一,毫无乱象。 柳剑雄自一入阵,就细细心心的留神着九人移宫,他确够聪慧,自幼即受灵真道长的熏陶,对奇门术数,可称此中能手,但一入阵之后,九人易立换位,并未安一定的常规,有的连易三宫,有的只易了一宫,更奇的是有人倒易两宫。 易位踏宫,杂乱无章,但真是邪门,每次易位,随便怎样乱,都是人各一位,从没有发生空了宫位,或则是两人移到一宫上的现象。 这一移宫换位不打紧,立时把聪明绝世的飞天玉龙弄得迷糊透了顶,再想分出九门方位,已是不可能了。 凝目细瞧,每一道门,都像生门,也都像死门,根本上,就不但像生、死二门,更像林、伤、景……等门。 他此刻才知道此种阵式变化的玄奥了,这-看出阵式奇妙,反而显得踌躇,不敢贸然进招破阵。 古桧自一现身,就未发过一句话,此时嘿嘿一声惨厉阴笑不胜讥消的说道:“柳剑雄,呵呵!柳大侠,既人我这座小小的九宫阵,怎的枉你横霸中原,竟然连边都不敢碰一下,你再要龟缩不动,可别怪我要动手啦!”话落,又是阴冷的一阵后笑。 古桧语调委实够冷涩,柳剑雄被激得怒哼一声,道:“古桧,你别狂,你这座小小的剑阵,又非是上罩天罗,下布地风,柳某今天要是破不了它,真要如你所说,枉为剑林四龙了。” 古桧丧门剑划空壁了一剑,马脸上抖起几丝狞笑,阴阴的又复一声长笑,笑声一落,启口赞道:“柳剑雄,你说话够豪壮,可惜你徒负其名,既入了我九宫阵内,吓得连门都摸不清了。” 这话明着是在激他,事实上,真被古桧猜对了。他此刻正是连阵门都摸不清,年轻人的傲气,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不了血溅五步。 柳剑雄被古桧连机带嘲,激得俊脸绯红,剑眉斜挑。清叱了一声,青虹剑一挽,及锋而试,削出一叠青光,朝古桧罩去,左手翻腕向后一招“手挥五弦”,带着缕缕冷风,向身后扫去。 古桧哈哈一声长笑,双足连踢三宫,柳剑雄狂如飞瀑的一式凌厉绝招落了空。 五缕指风全扫入空门,指风一落,剑阵一动,九缕冷森森的剑气,挟着丝丝破空惊风,直如灵蛇般的挥扫而至。 同时之间,八股掌风有如狂暴怒飘,劲挟天雷怒啸,压体奔来。 这九人,全是长白派的一流高手,是以八只掌都暗藏真力,掌势奇猛。 九人只劈出八股掌风,长白双凶中的老二古作信,在益阳雷音寺前,被柳剑雄一招“雷震五岳”,卸去一臂,因此,少了一股掌风。 柳剑雄一剑五指全扫入空、体二门,反而引来九剑八掌。 这九名一流高手,同时联手之间,又隐踏九宫,暗行八卦,剑掌齐出,饶你是功盖寰宇,都无法挡此锐锋。柳剑雄也自不会例外,登时脚踩九九,趁人掌九剑未压实之际,暗运神功,功行百穴,先将身体护住,右剑一招“横扫千军”,左掌一招百步神掌中的半式“雷震五岳”,荡起两股惊风,迎着九剑人掌挥扫,足下更是点足一式“潜龙升天”,破空猛拔。 侥天之幸,算他运招变式够快,剑风将九只长剑挡了一下,半把神拳震阻了人掌一下,终于凌空跃拔五丈。 他动作算是够利落。但在甫一飞落之际,八掌有如早知他有此一着,齐一翻腕,移劲上扫。 别看这八股掌劲,联手一击,力道万钧,将柳剑雄下盘撞了一下。 虽说他神功护身,但这八掌力道太已霸道,震得他双足麻痹,逆气上涌。 他暗自冷颤了一下,一面凌空飞起,一面运气活血,这一分心分力,兼且分神,就地法叠腰变式,上冲劲势一竭,直不笼统的像根木棒,斜向阵外坠落。 如果他不是因为下盘气血受震,只须叠腰持身,振剑挥拳,向下飞泻,一式绝世神招,布阵之人,准要被伤了几人,此亦是天意,非他能预料。 他一股劲的疾落,尚幸气血已活了开来,低头一看,蓦的四双长剑飞舞,划起四缕惊虹,朝他坠落之处合围而来。 他吓得心头一阵“噗噗”乱跳,心中冒上来一股凉意,登时气贯双腿,一式北派弹腿中的妙招,“金剪断虹”,双腿一荡,登时两股劲风,将东海四异震得微愕,藉机足下力坠千斤,迅如飞星的岸立地上。 东海四异仗剑怒瞪着他,齐将他困入奇门回绝阵中,有上次的经验,他也不敢贸然出招,横剑凝神,俊目一翻,睇扫了四人一眼。 东海四异看他这副傲态,记起前恨,气得眼中喷火,怒哼了几声。 双方徽一对视怒瞪,古桧一挥丧门剑,九只长剑有如雪片飞舞,各据方位,瞬间又将柳剑雄圈入九宫阵内。 东海四异一看古桧阵已布成,齐一打眼色,点足腾峰,同时跃步,趁阵未发动,向九宫阵外跃退。 古承修老谋深算,硬是块老姜,在九宫之外摆了个奇门四绝阵。适才若非是此阵之力,将他困住,柳剑雄虽不会脱出阵后就逸去,但想要将他再圈入阵内,也非易事,说不定正给柳剑雄可越之机,九宫天雷阵会被他从外面破去。 且说东海四异向后一跃,九宫阵静如山岳,九人均按剑不动。但柳剑雄适才已知此阵的厉害,他机位聪敏,四异身形雷动,他随着一跃身,振剑振掌,觑好生门所在之处,拔步一个飞跃,随在胖尊者身后扑出。 东海四异确非泛泛之流,柳剑雄一动,已知其意,登时不遑出阵,四人凌空一个转折,齐又落入阵内。 布阵的九人,又都是武林中一时之雄,古桧丧门剑一动,剑陈立时发动,随着柳剑雄身形微移,互易方位,待等柳剑雄跃落就地,恰好又宫位交易,将他罩人伤门,九剑齐飞。 柳剑雄惊出满身冷汗,知又被困入阵内,惊得他横剑凝视,暗中观察生门何处,疾的双足一盘,踏着九龙连环步,退出伤门。 东海四异委实不凡,就只是这么一下微变,已自从生门溜了出去,瞬眼之间,又已自按方位,在九宫天雷阵外布成了奇门四绝阵。 古桧一面指挥剑阵,一面冷冷一笑,说道:“你今天如能自断右臂,弃剑受缚,太爷饶你一死,否则?哼!太爷要将你乱刃分尸。” 柳剑雄按剑静立不动,不由也傲然的嗤了一声,说道:“柳某视死如归,大丈夫岂惜一死,古桧,别逞能,你如真能将小爷绊住,算你的剑阵到家。” 古桧哈哈一声狂笑道:“小子!别卖狂,你就再试试看?” 柳剑雄眼珠一转,豪笑一下道:“你不要自以为此阵奇绝武林,小爷今天真个要是出不了你的阵,飞天玉龙,往此而后,就除名武林。” 古桧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别做梦了!好吧!大爷给你一刻工夫,如果一刻工夫之内,你出不了阵,可别怪太爷狠手辣,要发动阵势,将你剁成肉泥。” 柳剑雄豪笑了一下,说道:“古桧,你敢停下来,不鬼跳鬼跳的,让小爷辨认站户,闯出此阵给你看,你有没有这个种?” 自己找不到阵门,叫对方停下来找阵门。说起来,在武林之中,这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但今天为势所迫,舍此之外,当真别无其他办法认清阵门。 柳剑雄本不屑这样做,但口心一想,对付这种穷凶恶极之休,不妨激他一下。 古桧傲然的冷笑了两声,心忖道:“小子,你也别枉自聪明,便令找到生门,只要太爷微一振剑,阵形上变,你又怎能分得清生门在何处?” 他一笑之后,傲危害的脱口道:“好!小子,但仅此便宜你一次,下不为例。”话落,丧门剑虑空一振,九宫阵再未移动。柳剑雄朗目一看,先察子午,登时看清了生门正在丙丁,微一点头,傲笑了一下,说道:“古桧,小心了,小爷要出阵啦!”啦字一落,双足碎步连移,青虹剑斜挑冷月,作势欲动。古桧唇角披露一丝冷傲的狞笑,丧门剑临空上举,布阵的长白派八大高手,双眼瞪得滚圆,齐注定古桧手中冒寒光的丧门剑。 柳剑雄暗中蓄势,足下倒踩九九,猛的盘步一旋,身影疾如怒矢,朝生门怒射,但他身形才一动,狡然向生门劈出一股裳风,人藉掌风反震劲道,斜向右方猛跃,他双脚盘踏绝世奇幻步法,疾如惊电,中途一族身,收掌护顶,右手青虹暴震,身形真如疾矢,从阵门穿射而出。 他身还未出阵,东海四异齐声狂叫道:“不好!”四人一个动作,跃步腾身,向柳剑雄退身阵门处堵来。 他刚自暗庆脱出九宫阵,但东海四异齐巧仗剑布成四绝阵,刚好又将他围入阵内,这真是叫做才出龙潭,又人虎穴。 柳剑雄惊魂未定,眼看又复落入四绝阵,不由慨叹了一声。 叹声未落,古桧马脸阴惨惨的一哼,丧门剑一挥,九宫阵又已移围在奇门四绝阵之外了。 东海四异仗剑将柳剑雄围在内层,古桧催动九宫阵,围在四周,阵式有如铁桶。 柳剑雄俊目四顾,寻求破阵之法,东海四异想是上次在嵩山之上,吃足了柳剑雄的苦头,此刻余悸在心,不敢首当其冲的再以身相试,见九宫阵一布就,回头互寻阵门,作势欲退。 古桧大声疾吼道:“东海四位前辈,退不得,这小子是个鬼灵精,刚才四位退出的阵门,想是衣袂震风,被这小子听出,才由得他脱出晚辈手去。四位正好发动奇门阵,我们再发动九宫,双阵合壁,剁这小子。” 东海四异被说得面色一红,不再打算退出九宫阵,立时之间,八只怪眼猛瞪,仗剑各走一门,按四象方位,将柳剑雄围在核心。 一点不错,柳剑雄聪慧绝伦,果如古桧所说,因东海四异出阵时震起劲风,被他辨出方位,心中早已盘算好,暗念道:“那不是生门,必是景门?”是以他使了个心计,轻轻易易的出了九宫阵。但人间不如的事,常十之八九,才出恶阵,谁知又陷身连环的四绝阵内。 恶虎林前,另一批被大漠三才迷踪剑阵困住的柳氏父子,此刻已到了惊险万分的地步。 打虎全靠亲兄弟,上阵离不了父子兵,柳锦虹见父亲被困在三才剑阵之内,师伯与师叔竟不入内抢救,不由暗将两人怪上,清啸一声,振剑踊身一个飞纵,疾如滚珠的朝阵内跃去。 妙清一声惊呼,要出声拦阻,已自无及,急得暗中跌足,疾运回朝阵中看去,不由心中通通连跳。 柳彤本来是在阵中踏着四尺方圆之地,右手执剑,左手立掌当胸,凝神瞪着哈萨骥师徒。但此刻已是不同了,柳锦虹一步跃落阵内之后,不由剑眉一皱,疾的向爱子落身之处靠去。 哈萨骥本在静待时机,见柳彤这一分心,立时嘿嘿一笑,金光电闪,爪风厉啸,在两丑双剑中一凑,三股兵器,连搅带摇,向柳彤父子削到。 大漠两丑似知妙清与金梭刘银龙已从身后袭来,十指齐飞,“塞外飞花”,十股冷风,分向妙清师兄弟扫去。 “嘶”的一声,柳锦虹一件儒衫,被金豹爪自后面抓落,一件上等杭绸长衫,后襟下摆,劈啪生风,成了一枝青色幡。 还算是柳彤应变神速,一招“乾坤慧剑”中的倒转九式绝招,先削开两丑长剑,剑尖一颤,点向哈萨骥执剑腕脉,逼得哈萨骥中途撤爪,否则,这一爪抓实,柳锦虹准得废命。 哈萨骥吃亏在左肩中了刘银龙一金梭,不但功力打了折扣,兼且无法运集直力,将“塞外飞花”指功挥出,否则,这一招骤袭,柳彤多少要受点伤。 柳锦虹也非是无能之辈,反手一吴钩剑挥出,“呛啷”一溜火星,将红面猕猴震退三步。 妙清与刘银龙让过指幕,脚下暗踏九九,挺剑分扑大漠两丑。 红面猕猴前后受敌,哈萨骥担心爱徒受伤,登时顺势翻腕,甩臂一抓向妙清长剑迎去,他来势何等猛疾,立时将妙清震退,解了红面猕猴之危。 刘银龙剑势奇猛,马面天神不敢硬接,逼得他晃身连退,但刘银龙是何等聪明之人,身如行云流水,剑尖指定马面天神背心灵台穴,有如附骨之蛆,冷风寒脊,逼得他拼命前跃了五步,使了四五个身法,才算摆脱刘银龙的剑风。 两次奔避,不觉间,就离了宫位,登时阵门大开,柳彤顺势一扯爱子,纵身跃出阵外,挺剑落在妙清身侧。 哈萨骥嘿嘿一声狞笑,望了柳彤一眼,傲然哼道:“想不到堂堂江湖南方盟主之尊的柳彤,说话不算数,说好老夫师徒斗你们武当三杰,怎的你这贼头贼脑的儿子半腰中插上一手?” 柳锦虹本是一胸赧色,愧对父亲,及听哈萨骥口舌不净,不由怒哼了一声,柳彤更是怒焰腾霄的叱道:“住嘴,你要再口舌轻薄,可别怪柳彤不接江湖礼数,今天先宰了你们三人,替我陆大哥报仇,也替世人除害。” 哈萨骥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好啊!老夫也请你尝尝龙虎钢环的滋味。” 柳彤剑眉一扬,气愤填胸的大吼道:“我陆大哥当年成名的暗器,在你身上,未必会发生效力。” 柳锦虹剑眉斜飞,截着父亲的话,切齿怒吼道:“姓哈的,小爷总有一面要将这对钢环弄到手,就用它宰你,祭我义父在天之灵。”义行于色,大有非将哈萨骥吞下去,不足以平复胸中这口气之势。 哈萨骥哈哈一声狂笑道:“小子,你豪气够壮,老夫一定成全你的孝意,今天放过你父子,但老夫有点不信邪门,一定要看看你如何将这对钢环弄到手,更要看看你如何个宰老夫法!” 柳锦虹哈哈一声豪笑,笑韵高昂,音波怒震九霄,终于鼻头酸楚,滚落两颗英雄泪,笑声一歇,语带凄怆,咬牙哼道:“管你五年之内,小爷如果不能将你臂上的钢环弄到手,小爷枉为闹海金蛟!” 哈萨骥哼的一声,冷冷的说道:“祖师父就等你五年,小子,五年之内,你要是不到燕然山来找老夫,哼!五年之后,老夫一定再履中原,非将你父子三人锉骨扬灰不可。” 柳彤冷颤了一下,柳锦虹朗目电射,怒瞪着哈萨骥一哼,又转头朝父亲望去。 哈萨骥见柳锦虹不答话,他有点气,登时向柳彤嘿嘿冷笑道:“柳彤,你怎么个说法?” 柳彤哈哈一声豪笑,应道:“柳锦虹名列四龙,我父子铁中挣挣,他说话算数,一准依你。” 哈萨骥“好”的一声,口手将金豹爪朝背上一插,扫了妙清与银龙,及少林双僧一眼,拧身一个飞扑,朝深山处扑去。 大漠两丑不敢吭声,振袂疾退,紧随师父身后狂纵如飞的疾奔。 几个起落,哈萨骥师徒已消失在黝黑的山巅。弘惠大师方低念了一声“阿弥驼佛”。 妙清低叹了一声,侧脸向柳彤微笑道:“可惜!可惜今天雄儿不在,纵虎归山,遗害万年,不知他年虹儿如何……”他猛想到不应低估师侄未来成就,登时忍下了未出口的话。 柳剑雄柳彤想是也有同感,深怪爱子太傲,口吻太狂,不由回头转向柳锦虹看去。 柳锦虹俊面红透,右手握掌,向左手掌心恨然的打了一个拳,低下头去,沙哑着声音道:“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将我义父的那对钢环取回来,然后替我义爷报仇。” 妙清一步踱了过来,拍了他的肩胛两下,慈笑道:“虹儿志气可嘉,不管怎样,你还有五年的时间,不要气馁。” 柳彤也豪笑了一下,他为爱子有这份任侠胸襟而骄傲,不由改颜朝他慈笑说道:“虹儿,到时为父与你大哥必助你一臂,一定要成全你。” 柳锦虹抬差别俊目一转,向师伯及父亲投了感激的一瞥。 一行六人,重又上道,朝京师而去。 哈萨骥知今天难得讨好,才故示大方的退台湾省,而妙清与柳彤,也明知今天对哈萨骥师徒无可奈何,才任他师徒逸去。 东路上被九宫天雷阵与奇门四绝阵阵环困住的柳剑雄,自二次出阵,又被困住之后,他知道今天要想平平安安的出阵,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换句话说,如果不付出点代价,或者不重创这十一个当代高手,休想舒舒泰泰的度过这重难关。 仗剑围住他的十一名高手,亦因为连番吃足了柳剑雄的苦头,这时心有所忌,不敢遽尔进剑,一个个双脚连跃,移宫换位。 皓月映照下,银辉奇冷,剑气如虹,刀光如雪,十一个狰狞大汉,手中均执着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在这等午夜荒郊,任令是谁,看来都是难免心中要为之冷颤。 偏偏被困在剑阵中央的柳剑雄,人如玉树临风,剑眉斜挑,英资爽飒,冷月清辉下,光采夺人,看得古桧暗中嫉妒不已。 双方均不敢妄动,柳剑雄敛气凝神,双脚在阵中静立如山,一味的筹思破阵之策;对十一个高手,但见脚下不停的蹦跳,双脚移宫,手中兵刃有时互一挥划,挽起十数道光华,振袂纵步,宛如飞仙。 剑阵老是不发动,仅尽将他困在阵中,双方就对峙了约莫半个时辰。 柳剑雄倏的剑眉一轩,双脚连环错步踩着九龙步,前倾后合,左移右挪,张口冲霄一声长啸。啸声一落,搂指轻扣了下青虹剑,然后振剑一挽,冲太阴,踏少阳;削太阳,扫少阴,剑、掌、步、指,一招四式,四式俱发,连袭四象。 东海四异,确非泛泛之流,奇门回绝阵虽是取四象之理布成,但东海派独成一格,有他独到之处,此阵诡谲难测,登时四象动,暗生八卦,柳剑雄一招骤袭,齐落了空,同时之间,四柄长剑,吐着森森冷气,向柳剑雄前后左右袭到。 柳剑雄双脚连点,使了招“脱袍让位”,脱出四只长剑夹击。 口中才噫了一声,回绝剑阵所现之空门,登时风雷大作,冷气浸肌,又将个回绝阵露现各门封死。 原来是双阵连环,四绝动,九宫震,古桧挽着丧门剑,兜头一剑砍落,硬半柳剑雄逼了回去。 同时之间,十一把长剑。齐向他攻到。 擒贼先擒王,柳剑雄反手一招“五弦齐震”金刚弹指横扫,右手青虹剑抖手一溜青光,暗注真力,硬向丧门剑上架去。 丧门剑厚而且重,是寒精钢胆所铸,青虹虽是无往不利的仙兵,但碰上丧门剑,可就无法将他削折,登时“呛啷”一声龙吟,一溜火星过处,柳剑雄震得右臂酥麻,古桧被震退三步。” 古桧鹞眼如电,已知自己兵刃受损,不由双目红透,威棱慑人,朝柳剑雄切齿怒哼了一声。 柳剑雄内力本强上古桧几筹,何以此刻会被震得手臂麻痹?一则是他动指向身后扫敌,分去了大部分劲力,二则是古桧全力猛砍,力道几近平衡。 且说柳剑雄右臂微麻,心中暗惊古桧劲力真个惊人,不由为之怔愣住,登时十缕剑风齐射,向他攻到,古桧更是怒目翻腕,运剑,抖手挽出一道冷风,力道万钧,劲削而来。 剑风及体,冷气浸肌,“嘶”的一声,东海四异中的苦行僧剑势奇快,柳剑雄大腿上被拉了三寸长一条口子,登时血印殷红,染了手掌大一片。 古作信记起雷音寺卸臂之恨,恨得咬牙,抖手甩剑,长剑脱手,疾如怒矢的向柳剑雄喉结穴电射奔去。 柳剑雄忙迫中一摆头,“嚓”的一声,长剑插入柳剑雄左肩骨上,柳剑雄痛得“啊呀”一声怒哼!接着,佛门无上绝学,金钢四式出手,场中花影缤纷,乒乒乓乓,一阵兵刃断折之声与凄厉的惨哼声,斗场中乱成一片。 长白派古作信惨死当场,柳剑雄恨他狠毒,一剑挑飞他的斗大怪头,还有三数人断臂残肢,每个人都留了点记号,古桧少了只右耳,东海四异,每人左手少了一根指头。 柳剑雄伸手拔下左肩的长剑,朝地下一甩,恨恨的扫了古承修一眼,咬牙说道:“今天柳某承教,来年春暖花开之时,柳剑雄只剑赴古家堡,再向古前辈讨教,到时,务请将我妙清师伯武当之门重宝‘神道伏魔令’赐还。” 柳剑雄被十一名绝顶高手围攻,一时大意,几至抱憾终生,及至十一楼剑风沾峰,他本知已无幸理,只好闭目等死,谁知他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学,灵智超人。一到危急之时,他不知保以自处,但双手不自觉的使出了金刚四式神剑,一拳削折几人兵刃,并按他早先所想的,要如何惩戒几人?在每人身上留下了点记号。 但金刚四式神剑威力太已霸道,他驭剑稍松懈,剑式无法控制,登时削了三人的手足,并削飞古作信项上的人头。 被削去肢体之人,均是长白派中穷凶极恶之人,真是天道不爽。几人之中,又以古作信最为凶狠,恶贯满盈,今天该有些恶报以致惨死,下作义也被削去一臂。 柳剑雄左袖一片殷红,他咬着牙,强忍着痛,将话说完,怒扫了长白派的人一眼,猛的拧身一纵,朝枣林中奔去。 古承修唉的一声嗟叹!东海四异与一阳道人疾的挽剑猛喝道:“追!古兄,为何不追这小子?这小子受伤不轻,不趁此时除去,贻祸无穷。” 古承修欠身说道:“几位有所不知,这小子仅受皮肉之伤,伤轻不重,他轻功夫天下第一,我们如何追得上!……” 话到此,他略为沉吟,又复嘿嘿的阴冷一笑,说道:“他活不了!古作信所使长剑,染有剧毒,保管子不过午,这小子剑伤毒发,准翘辫子。” 东海四异与一阳道长方轻吁了口长气,几人忙着裹伤。 几天之后,柳彤与妙清抵京,京城茶肆酒楼之中,正鼎沸着“飞天玉龙”大破长白九宫天雷阵这件事,将柳剑雄形容得如何英雄了得;但话古谈今之人,在一番颂赞之后,又扼腕嗟叹。为此一代武功惊世的大侠凋殒而哀悼。 噩梦真如一只只锋利的长剑,插入了六人心坎深处,特别是柳彤父子与妙清,一听柳剑雄中了古作信的剑毒,伤痛的齐流下了两颗英雄泪,柳彤更是气冲斗牛,豪语凌霄,非踏平古家堡,为爱子复仇不可。 六人上了次通州,连探了刘相国别业两次,发现长白高手已走得一空,打听之下,才知是全出了关。 天地间,有一种情算是至情至性,就是骨肉之情,柳彤心痛爱子死亡,登时咬了下牙,提出要即刻出关,明着是说香师门索宝,暗地里是欲向长白派索还杀子血债,以消心头之恨。 少林双僧总算是跳出七情六欲之外的高人,修为甚高,一听柳彤之言,弘仁大师合十道。“柳施主且慢,贫僧师叔祖既是中了长白派的剑毒,看来是凶多吉少,但家师叔祖福缘深厚,不似夭寿之相,吉人自有天相,数中必定获救,我们何不在这左近数百里内搜查一遍,说不定他老人家真还在京城地面之上。” 这番话,在情在理,柳彤是一代大侠,胆识超人,闻言之后,只好点了点头,六人登时分作三拔,少林双僧为一拔,柳彤父子为一拔,妙清与师弟为一拔,齐朝京城东、南、西三面搜索,约定五月之间,在丰台会聚,三拔人分配停当,分头行事。 长白派的高手,何以会分头用黄鹤三雄的表记诱敌?此时这批人又去了哪里?。 原来古桧心机极为细密,兼且诡诈。他自嵩山一役铩羽之后,看出柳剑雄已成气候,如不早除去,真是一大劲敌,登时或明或暗的亲自在暗中蹑着柳剑雄。在这一段时期中,他已将黄鹤三雄的表记查得明明白白了。 大漠神雕哈萨骥在邙山斗柳剑雄,并没有落得了好,古桧现身将哈萨骥师徒留下,游说了一番。 几人原本臭味相投,目标一致,一拍即合,登时将哈萨骥师徒邀往通州。 恰好,古桧打听到柳彤父子分途北上,才设了圈套,诱两拔人进入他的预谋之中。 冥冥之中,古桧似乎不应该成事,不但东路打了个奇惨的败战,回到通州之后,派往暗中监视哈萨骥师徒行动的手下回报,说:哈萨骥师徒又已远遁漠北。 这一战不打紧,东海四异因每人身带残缺,无颜再留下去,接着相继离去。四异离去的本意,是想搬动火灵官再入中原,打柳剑雄替东海派找场。 高手星散,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长白派实力大减,古承修怕老家有失,率着孙儿与十余名伤残高手,退返牡丹江去作一番布置。 柳剑雄,中了古作信的剑毒,一条左臂顿成麻痹,心下大惊,连忙运气护穴,将毒迫聚左臂之上,不使它往心脉流去。一面交待了几句场面话,耸身纵人枣林之中,往前狂奔。 天亮时候,他不知已跑了多少路了,这一强迫用劲,气劲立松,毒气登时沿着血管内逼,上冲脑际,中叩心经,顿感不支,晕倒在一片松软的柔草之中。 到他醒来之时,翠鸟啁啾,秋阳照的人舒泰十分,一阵浓郁草香,冲的头脑清新已极,神情焕发,他一挺腰,跌了起来,张目四顾,不由啊的失声惊呼,心忖道:“为什么我会睡在这片柔草上?” 凝目细思,顿时将昨晚之事记了起来,只记得自己受伤之后,渐渐的,已感觉到无法再支持下去,头昏地涨,知觉模糊不清,往后的就不知道了。 此刻不但神清气爽,连带着左肩亦不甚疼痛了。柳剑雄伸手朝大腿上一抹,早先被苦行僧刺中的剑伤,血已凝结,痛楚全消,他想不通何以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一觉醒来之后,未经医治救伤,竟痛楚全消。 他愕然的仰望着蓝天的云絮出神。 是天缘,他怎知道适才俯卧之处,鼻口下方,正长了一株天地间更为奇宝的“凤凰草”。 这株草既是列为奇宝,妙用自然无穷,那阵芬芳馥郁之气,吸入胸腔之内,渐被心经融化,妙用顿生,起初、仅将经脉之毒阻住,但这种香气越来越浓,吸得久了,心经脉内所吸取的也就渐多,顿时之间,产生一种排泄现象,将蕴积体内的剑毒自伤口向外排挤而出。 余毒除尽,香气仍不断的吸入胸臆之中,那阵奇香所发的劲道,顿时行遍四肢百骸,周身痛楚全消,气清神爽,人也就醒了过来。 痛苦虽消,伤口未愈,但受创之处颇重,行动起来很是不便,他立时探手入怀摸出救伤之金创药,将肩腿二处伤口里扎了一番,就近找了条小溪,洗了个脸,抚了下背上的青虹剑,顺着荒野小径,朝前信步走去。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走了一程,抬头一望,极目处,一片黄蒙蒙的田境,敢情农人已秋收过了。偶尔得见地中堆了不少豆梗。远处黑葱葱的,在密林深处,想来是暗藏着小村庄,他轻吁了口气,猛感肚腹已饿,咽了口唾液,朝密林中举步走去。 可惜!也许是缘份仅限于此,他未能将那株凤胆草取出,否则,只要将草眼下,或者嚼碎了敷在伤口处,别看两处剑伤均不轻,会立见奇效,生肌复向,立可痊愈。 他虽是伤得不轻,但此刻痛楚全消,是以步展仍甚朗健,一刻工夫,已走的了那座密麻黝黑的枣林。 林后正起几缕炊烟,在朝阳中袅袅盘升。穿过枣林,眼前突然一变,四五个土墙围着的三合小院,犬声起伏,有几条大黄狗跃出土墙之外,朝他奔来。 中间一座独院门前,扶杖走出一位白发萧萧的老婆婆,举手当额,遮阳向柳剑雄一看,突然出声将狗喝止。 老婆婆双眼灼亮,拐杖触地,“笃笃”有声,看清柳剑雄臂腿满是血迹,不由惊用了一声,说道:“小哥儿,这么一大早,就同人打架,嘿!看你半个身子都变成血人啦!快来!进来待老身替你看看。” 柳剑雄倒没有想到这老婆婆竟然有这么好的眼力,几丈之外,能看出来自己曾受过伤,连忙趋前几步,欠身一礼说道:“晚生狭路逢仇,被一群坏人围攻,不幸臂腿二处中了剑伤,伤得虽是不轻,但已敷过药了!不觉得有甚痛楚,谢谢您老人家的盛情,倒是晚生连番苦斗,饿的很,可否请您老人家赐点茶水,聊解饿渴,停会重谢您老人家。” 老婆婆扶杖,哈哈一声慈笑,道:“小哥儿,你别这样说,出门人谁个背着锅儿走路的?你要不嫌弃,村居简陋,粗茶淡饭,随意用点。” 一面说,一面笑容可掬的看了他一眼,一面转身拄杖,头里引路,往里走去。 穿过小院来在正厅,落座之后,一个十二三岁,长得结结实实的小女孩,托来了一盘菜,一步跨了进来,朝半身血迹斑斑的柳剑雄,惊愕的看了一眼,老婆婆招了招手,那个女孩子十分乖巧,先端了一杯茶放在柳剑雄面前,然后走到老婆婆身前,说道:“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老婆婆笑着抚了一下她满头的柔发,温声道:“叫这位大叔。” 小女孩依言躬身一福,很清脆的叫了声:“大叔。” 柳剑雄喜得一扯她的小手,一面探手入怀,摸出一锭银子,塞在她小手内,脸红红的吃吃说道:“我来得匆忙,未带什么好吃好玩的,这点钱,你买点糖吃吧?” 下乡随俗,在习惯上,初到一家人家,遇上孩子,应该给一点见面礼,老婆婆生性豪爽,并未出声推拒,只在一旁慈笑了一下,倒是小女孩羞怯得固拒不得,只好红着脸将银子接过,道了声谢,扭头翩然跑了出去。 柳剑雄喝了口茶,欠身一拱手,道:“敢问老婆婆尊姓?” 老婆婆慈笑了一下,说道:“老身夫家姓林,先夫早岁走镖西北,不幸在十年前因护镖受伤,返回西安之后,一病不起,卒尔与世长辞!……” 话至此,她凄婉的一声嗟叹!又接说道:“老身葬夫之后,率着子媳,返归故里,自耕自食,贪个晚景清闲,唉!谁知好景不常,家兄陆灿,在开封设了镖局,前些日捎信来,说所保一批红货为……” 柳剑雄不待老婆婆说完,双手一拱,岔说道:“好教老婆婆得知,陆老镖头被厉氏三鬼劫去的二十四颗明珠,已得人协助取回,此刻已物归原主,将货交割了,令侄陆子通此刻已到开封复命去了。” 老婆婆“啊”的一声,惊得双眼圆睁,讷讷半天,万分惊诧的说道:“哥儿不知为何知道这般详尽?那助我大哥取回失镖之人,不知是位什么大侠?哥儿可知道?” 柳剑雄不由为之愣然,不知如何作答,稍为迟疑,也就赧笑了一下,欠身说道:“是晚生替陆老镖头效了点绵薄之力。” 老婆婆两眼更是睁得大大的,似乎有点不信,眼前这么位不起眼的青年人,会从横霸一方的厉氏三鬼手中,将那批价值连城的红货取回,但年轻人言之凿凿,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她不信,随缓缓说道:“请问小哥儿是哪一位?”他眼神之中,多少带点疑诧神情。 柳剑雄淡淡的一笑,欠身一拱道:“晚生柳剑雄……” 老婆婆双眼陡然圆睁,一声:“什么?……”神情有点激动,愕然微顷,又接说道:“你……是柳大侠,飞天玉龙柳剑雄?” 柳剑雄双手一抱,微笑答道:“不敢,那是武林前辈抬爱,宠赐的一个匪号,还请您老人家不要见笑。” 老婆婆没有答他的话,愕然沉思,好一刻,方翩然转身,将手中拐杖一甩,喃喃说道:“谢天谢地,我陆门祖上有德,家兄得救。”她突的欠身说道:“柳大侠救我陆门劫运,恩重如山,请受老身一拜。”话落,上步拜了下去。 柳剑雄举手一扶老婆婆,轻轻一抬,未容她拜下去。 柳剑雄将往事一说,老婆婆登时将柳剑雄感激的不得了,强将他留下养伤。柳剑雄亦就暂时住下,才知此地已是丰台地面了。 第五章 浑身是胆 柳剑雄在老婆婆家养了十来日的伤,十日之中,柳剑雄将自己如何受长白派的围攻受伤,及此行任务,简要的向老婆婆禀陈了一遍。 老婆婆早年曾随丈夫走过镖,手底下的功夫,在一般镖局武师之中,还算说得过去。是以见闻广博,一听柳剑雄将前事一说,遂打发儿子上京探听一番。 几天之后,去京中探听的人回来,探出了几件事:第一,长白派麇集通州的高手,在十多天前全出了关。第二,柳彤曾在旬日之间追寻京城附近百里内地面,查探柳剑雄的下落。第三,近日在京城发现了黄鹤三雄的表记。 恰好在返回之人抵家时,柳剑雄的剑伤已愈,他登时向老婆婆禀陈,要人京寻找父亲及两位结拜兄长。 老婆婆略一沉吟,向柳剑雄神色凝重的说道:“依老身看,如果令尊在京师地面寻不到柳大侠的下落,必会出了关,此番言承修退出关外,必有一番筹谋,令尊与武当几位高人,虽是名重一时的奇侠,但长白派在关外根深蒂固,高手如云,柳大侠恐不能拘泥于来年春天之约,务必要出关一趟,也好接应令尊……。” 她略为沉神,蓦的唉叹了一声,凄声道:“柳大侠是我陆门的再造恩人,依理柳大侠目前出关,我老婆子自叹这手三脚猫的功夫,不但帮不了忙,恐怕还要累柳大侠,唉!心有余而力不足。” 柳剑雄欠身一揖,笑谢道:“在尊府打扰十余天,也是内心不安,怎好再劳动您老人家的大驾呢?” 两人逊谢了一阵,柳剑雄辞别了陆氏母子孙媳四人,依依不舍的起身往京师走去。 他依着返回丰台之人所说的话,在前门大街的玉丰客栈外找到了大哥与二哥所留的表记,他怕再上当,细心一察看,表记确是出自大哥狂道之手,但痕迹斑剥,显然已是两三天之前留下的了。 进客栈之内一打听,果不其然,店伙回说,三天之前,正是住过两个像柳剑雄描述的人。 再一查探二人的去向,店小二摇摇头。柳剑雄役精打采的离了“玉丰客栈”。 他显得非常的烦恼,愁眉不展,心族摇摇的举棋不定,到底是继续在京师查探两位拜见的下落,抑或是立时出头去追父亲。 不愧他的灵智超人一等,猛的憬悟,暗忖:“大哥与二姐江湖历练何其丰富。陆老婆婆派出之人能探出父亲已在近日内出了关,两位拜见何其不能探出我与父亲出关夺宝之事。” 这一想透,登时心中暗自念道:“只有出关,准可追上父亲与两位拜见。 念定身随,当天就打点离京,取道通州出关。 自一上道,脚不停歇,尽择僻静小道奔驰,晚间偶尔在晚餐之后落店打尖,调息之后,稍作歇息,就又上道急奔。 他轻功盖世,宇内无双,这一展尽脚程,宛如御电飞星,瞬目千里,连行了五日,他不但已出了关,且已来到磐石。 他五日的行程,一般武林中人十日行程还多上不知多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赶过了前面两起人。 或许是他攒程疾赶的路线不同,还是因连夜赶路,自一上道,只第二日在山海关发现过大哥所留的表记一次,尔后再未看见过那三只小鹤的标记。 果如所料,这两起人真的全出了关,亦全是取道牡丹江古家堡。 柳彤与妙清等不但追查柳剑雄的下落,并还要追回师门失宝。狂道与玉凤则不同了,自一人京,就听武林传言三弟为长白高手围攻负伤之事,也听到了柳彤出关的消息,是以二人紧蹑着几人之后疾追,两人心思一致,可不管武当派失去的至宝,一心只想查出三弟的下落,如果万一不幸,柳剑雄遭了毒手,两人就要血洗古家堡,殉情尽义,实践当年黄鹤楼结义之诺言。 玉凤离开洛阳之后,第二天就被狂道朱纯飞追上,双双西上,到了天山,找到天山神君戚玄龄的别府,恰好陆筠芳亦在,母女见面之下,齐皆大喜,但天山神君天性冷傲,嵩山一战,他将狂道及柳剑雄恨入骨髓,乍见狂道,立时心病大作,将狂道逐下天山。 世上没有不是的媒人,朱纯飞本狂,这一碰上个冷傲成僻的戚玄龄,真叫够绝,玉凤可就作了难。 各走极端,玉凤一气之下,立时下山追蹑大哥,双双离开天山东下。 两人甫一下山,又被陆筠芳追及,说好说歹,总算将两人劝到华山陆筠芳居处。然后陆筠芳又折返天山,向戚玄龄苦求了一阵,最后幸获首肯,勉强是完了这件事,这一往返费时,狂道一默计,离中秋已不远了,登时双又自华山取道洛阳白马寺,仍是晚了十来天,柳彤已早在几天离去。 两人又兼程北上,赶到京师,才算探出妙清的一点踪迹来,但又传来三弟的恶耗。 玉凤为之心碎,哭得死去活来,在京畿找了几天,方咬了咬牙,出关为三弟报仇。 柳剑雄,日夜兼程的追了几天,不但迫不到两位拜见,便是连父亲及师伯的影子也见不到,急得心如火焚,他生怕父亲遇险,不由得更将脚程紧了紧,又是两天,他已来到古家堡。 古家堡确是关外武林中的发号施令台,威势不凡,本来古承修调集了不少高手拦截柳氏父子,只因柳剑雄日夜兼程,每到一处,并未停歇,只稍作打尖歇足,就已越站而过。 相反的,柳彤与妙清,倒是自一出关,沿途之中,不知受到多少长白高手腰击,是以长白派全把注意力移到柳彤身上去了。根本就未想柳剑雄能活,能不声不响的摸到长白派的重地之内来。 事实是极好的证明,柳剑雄突然如飞将军一样,自天而降,这日午后,他登山越岭,翻上古家堡几立的奇峰上。 他不愧是出身名门正派,且身为一代大侠、行事光明磊落,跃上奇峰之后,昂然阔步,向堡门走去,距堡门六七丈外,向碉楼的人微拱了下手,说道:“在下是荆寒柳剑雄,前来贵堡拜谒掌门人,劳驾通禀一声。” “柳剑雄”三字一入耳,碉楼上早先虎瞪着他的六七个凶横大汉,齐惊慌失措的啊了一声,讷讷半晌,不知所知。 顿得微顷,碉楼上始敲起一阵悠扬急聚的钟声,钟声一起,闪出一个红面大汉,向碉楼一立,昂然的双拳一抱,答说道:“请柳大侠稍待,弊堡主立时出迎。” 柳剑雄淡笑了一下,未说什么,抬眼将城堡形势略一打量。 不久之间,庄门“咿呀”一声打将开来,首先出来的,是八名青巾包头的抱刀壮汉,八人甫一步出堡门,连正眼都不向柳剑雄看上半眼,只管向两侧一分,分立堡门之外,气势非常威猛。 八人才一站定,堡门内传出一声哈哈傲笑,笑声未落,并望走出两人,靠左边,正是长白派的掌门人古承修。 右面之人,穿一袭青绸袍,头挽螺旋髻,长得狮鼻海口,蟹面无须,一脸的癞皮皱,看年岁,差强已有七八十岁,偏又长了一头的黑发。 肩上背了一柄无穗铁剑。 走在两人身后之人,正是少了只右耳的铁背苍龙古桧,凶目之中,满含了两眶毒焰,几乎是天下所的有怨毒,都蕴蓄在这双鹞眼之中。 古承修笑声一落,飘眼将柳剑雄冷冷的睇扫了一下,侧眼向身侧的青衫怪人微拱手一下,双目一皱,说道:“方兄,我来替你引见,这位就是近半年来搅遍关内外的柳剑雄。” 柳剑雄双手一揖,傲然的说道:“柳某未学后进,怎敢当得‘搅遍关内外’五字,古前辈太看得起我姓柳的了!柳剑雄虽不肖,但幼承庭训,孝悌、忠恕,自问一生行事,从无故违武林道义之处,何劳古前辈这般渲染。” 姓方的青衣怪人“咄”的嗤了一声,一竖扫帚眉,怒瞪了下那双母狗眼,将挺胸岸立的柳剑雄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呵哈一声大笑,居然笑韵高昂,刺耳已极。 笑声停歇,不屑的又瞥了柳剑雄一眼,淡淡的说道:“古兄,我说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金刚神,哈哈!原来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言下真将柳剑雄视若无睹,不当他是个名头响当当的人物。 古承修想是在这姓方的青衫怪人面前,很是夸耀了柳剑雄一番,他这一么一说,无异是推翻古承修对他所说的话,古承修不由老脸红得像个紫红大萝卜。 柳剑雄蹙得心怒十分,不由俊目朗睁,哈哈一声豪笑,双手一拱,暗运大罗金刚禅功,一股无形劲气,徐徐朝怪人推去,一面说道:“恕柳某眼浊,不知是哪位高人,请将尊名见示。” 他诚心要这怪人见识一下奇绝武林的神学,煞煞他的傲气,但他终究是出身名门,且又心性纯正,禅功只徐徐推去,未施骤袭。 青衣怪人想是狂妄已惯,哪将柳剑雄放在眼内,微觉强风袭体,冷哼一声,嘴角披露一个不屑的狞笑,左袖向外轻扬了一下。 一拂之下,压体劲道仍然奇重如山,登时身形不稳,疾退三步。 一退之后,一双水泡眼登时猛愣,疾的咬了下牙,双袖朝外连挥了两袖。 这一招交接之下,谁也未动一下,柳剑雄暗中吐了下舌,暗惊这怪人真个不可轻视,劲力与自己竟是不相上下。 姓方的怪人适才托大,被震退了三步,他二次挥袖,已是出了全力,但连柳剑雄的身形都未晃动一下,这才大惊,不由脸色大变,气咻咻的瞪着柳剑雄。 柳剑雄见好就收,徐徐的将劲道卸掉,仍是笑着岸然屹立,静待怪人回答。 古承修一见怪人一连退了三步,双眉不由紧皱了一下。 怪人吃了亏,气呼呼的答不上话来,干瞪着一双母狗眼。 古桧跨前了一步,轻哼了一声说道:“小狗,凭你也配问我恩师他老人家的法讳?我恩师就是寒铁老人……” 柳剑雄心下大惊,噫了一声,双目一转,细将青衣怪人看了一阵,心中忖道:“怎么?古桧是这魔头的徒弟?” 他猛的记起来师伯祖灵真道长曾说过:东海之中,惟火灵官岑化龙与寒铁老人方琼二人称霸四海,特别是方琼,功力更较岑化龙精纯,他一生之中,从未踏入中原一步,是以中原武林之中,仅闻其名,未见其人,究竟他功力高到如何程度,也只是一般传言,竟无人能确知他功力到了如何地步。 不想这种盖世魔头,今天曾现身塞外,偏又叫柳剑雄。 古桧将寒铁老人名号一亮,柳剑雄不由心中一凛,多少有点寒怆怆的。 古承修嘿嘿一声阴冷惨笑,说道:“柳剑雄,你说过,来年方来我古家堡,怎的会不遵信诺,提早应约。”他不由老脸泛羞,以堂堂一派的掌门之尊,居然会怕人提早应约。 柳剑雄双手一拱、笑道:“好个称雄关外的古家堡,堂堂大派,不想所用兵刃会刃过毒,一剑之赐,柳某若不是命大,别说现在,便是来年,也无缘瞻仰一下古家堡的风采。柳剑雄怕活不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无缘观光华霸塞北的古家堡,死得不能瞑目,是以要提前应约,另方面,想早点将我师祖遗失的剑盟令符请回……” “住嘴,”方琼母狗眼一瞪,大叱道:“哪来这多歪理,小狗,你今天来得恰好,老夫不管你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你削毁了老夫的‘夹门剑’老夫今天要你还个公道。” 柳剑雄冷然的看了方琼一眼,拱了下手道:“柳某此来是为了要剑盟令符,非是为其他闲事而来,方老前辈是明情之人,令徒与柳某交手,刀剑本已无眼,何况是身受十三名高手联攻,兵刃相碰,毁损自所难免,老前辈怎不替柳某想想?” 方琼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枉你背着灵真的招牌闯万,你连丧门剑是老夫之物都不认得?公然敢下手毁剑,便是灵真那杂毛也不敢下绝情削老夫的剑。” 柳剑雄欠身答道:“请恕柳某孤陋寡闻,确实不知丧门剑是方前辈之物,即使是知道,依当时的情况来说两剑相碰,生死一发,仍难得保尊剑不毁。” 他讲的可是实情,但方琼怎受的,不由双眼冒火,冷哼一声道:“废话少说,老夫今天要用你的命偿剑。” 柳剑雄不由气往上撞,傲笑道:“如果方前辈真个不谅,柳剑雄何借一死?” 方琼嘿嘿笑道:“老夫就空手接你两把。” 柳剑雄哈哈一声豪笑道:“柳剑雄一生之中,从未以背上青虹剑对徒手之人下过手,柳某也空手接方前辈几招。” 方琼“好”的狂喝了一声,一挽长袍,亮开门户,凝神一瞪。 古承修祖孙二人齐步倒纵,跃退两丈,凝神静看。 柳剑雄昂头阔步,踱到方琼身前五步处一站,双拳一个斜挂,右拳自左拳中上穿,亮天百步神拳门户,然后说了声:“请。” 请字一落,挽拳一个盘步,撒花盖顶,一拳朝方琼虚空捶下。 这一拳,拳风不起,出招一半,中途变招,一式冲拳,向方琼前心揭到。方琼一代怪人,心知他敬让三拳,以自己的身分,自不便真个出力还击,只好统步盘旋,一口气让开柳剑雄的三招虚攻。 三招一过,方琼双拳一抡,排出劲风划起呼啸,一式“六了开山”,拳风直如泰山崩坍,劲压而下。 柳剑雄见方琼下压拳风,势猛劲疾不敢轻视,登时一个垫步,跃出八尺。刚刚避过方琼下压的一拳。 足尖点地,疾的一个口旋,双拳一式“卧看巧云”斜斜的上穿,中途招化,一式冲拳,柔劲猛出,朝方琼推到。 百步神拳的柔劲,无影无形,柳剑雄虽未出全力,但人在五尺之外,劲道已沾上凌空跃扑的方琼。 蓦的,方琼一个倒翻,向后暴退寻丈,愣着一双母狗眼,向柳剑雄怒哼了一声。 哼声一停,化拳为掌,遥空向柳剑雄劈了六掌。掌风如刀,削出一片惊风。 这阵惊风,有若狂飙,刮的古承修祖孙衣袂飘风,古承修更是苍须乱飞。 柳剑雄又拳虚空一阵挥划,竖起一堵无形劲幕,将他劈出的掌风硬堵住。 方琼又加上几成力,狠劈了几掌,但柳剑雄不是用个卸子诀将他的劲力外引,便是用拳劲柔幕挡住。 挥拳运划劲幕,也是件大耗内功之事,长此以往,柳剑雄所耗真力,必不会比方琼少,老是挨打,不是办法,方琼约莫劈了十招,柳剑雄右拳一吐,挡了主琼一记劈空掌,左手一招“青龙吐雾”,拳劲猛出,遥空向方琼滚滚袭到。 一击之势,劲道奇猛,方琼不敢大意,疾的将劈出去的掌势回撤,吐气开声,两掌一个双推,迎着柳剑雄拳风劈去。 方琼既是东海屈指可数的魔头,功力火候,两臻极顶,双掌推,直如劈雷,势劲不但奇猛,兼且后力滔滔不绝。 “嘭”的一声惊天大震,柳剑雄身形晃了两个,未站稳身形,退了一步。 方琼得理不饶人,嘿嘿一声冷笑,双脚如梭的贴地前滑,双掌如削,挟着两缕疾风,插向柳剑雄两胁肋骨。 柳剑雄惊魂未定,双掌左右一分,一式“金牛分水”,强将方琼两掌外拔。 方琼似知柳剑雄这招厉害,不敢贸然进招,中途撤掌,拐肘变式,一招“上下交征”,右掌骄指如朝,插向柳剑雄“天落”重穴,左掌横切,削柳剑雄腹经“关元”穴。 两掌不但劲道奇猛,招式更形诡辣,一招两式,无论那一掌插上,都够柳剑雄受用不尽。 此时此地,他双拳已自使出,变任何一式,都不足以化得方琼这一招。 他双拳一盘,脚踏九龙连环步,倒踩九九,左飘右荡,如缕飞絮似的疾往横越,双拳更是一点都不敢怠慢,一式绝招“倒转阴阳”划出。 方琼哈哈一笑,“上下交征”变为“脱袍让位”,轻轻松松的就将柳剑雄这记绝招化掉,反手一掌,削出一片罡风,压向柳剑雄。 柳剑雄满以为这一招能脱得出方琼的掌势之外,殊不知只挡得他一下,自己还未变招之际,一股罡风,已穿透拳幕,当胸劈到。 真是吓得亡魂皆冒,凉意冲透顶门,疾的掌势一化,招变“因井革鼎”接着双掌一震,式化“雷震五岳”。 拳影万点,将方琼周身三十六处死穴,全罩在这式拳阵之中。 以往任何一次拼斗,只要他使出这两招,对方没有不带点记号的。但今天可就有点邪门,这两记绝世神招,宛如石沉大海,对方琼丝毫不起作用。 方琼冷笑了一声,双掌盘头盖顶一绕,双足一错,划出两道掌风,正好将柳剑雄的神招挡住。 绝的还不止此,“雷震五岳”招仍未收,方琼双掌连晃,舞出万道掌影,反将柳剑雄罩在掌风之中。 这一突变,吓得柳剑雄惊魂冷颤,啊的狂叫了一声。 今一使出三式神拳绝招,均失了灵效,此中有个缘故,别看方琼狂傲,但近半年来,柳剑雄的名头,确实太已响亮,打了不少次漂亮的战,古桧在柳剑雄这几记神招下,曾吃过大亏,古桧机智绝伦,花了半年时间,专心研究柳剑雄的三式绝招。 古桧是一代鬼才,半年时间虽短,但他对这三式神招,研究得甚有心得,概略的已找出了化解之法。 这次方琼一到关外,古桧立时将历来与柳剑雄的战斗经过,向方琼详尽的禀述。 这魔头表面上傲得目无余子,大有武林之中惟我独尊之慨,但私底下他真不敢大意,古桧禀述的,他不但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暗中还反复的研究了很多次。是以今天柳剑雄使出这三记神招,被他游刃有余的化了开去。 奇事接踵而至,他不但化卸了这三式盖世神招,还施展了一记辣招还击。 掌影翻飞中,柳剑雄显得非常狼狈,连绕了三式盘龙步,都脱不开这阵掌影。 他被逼得冷嗯了一声,登时双掌一划,不轻易使出的第四式神拳绝招“天地交泰”出手,但见双掌如擂,裹在一团无形劲气之中,向掌影一搅。 “轰”的一声,两股极大劲力一撞,方琼被弹得有如断线的风筝,倒摔出去两丈。 总算他功力已臻峰巅,半空中劲力下沉,一个千斤坠泻地,转着一双水泡母狗眼,咬牙怒哼了一声,看着柳剑雄喘了口长气。 柳剑雄双拳一拱,微微一笑,说道:“方前辈的盖世神招,柳剑雄拜领过了,不愧是绝世奇学。” 方琼与柳剑雄功力本不相上下,柳剑雄被他连卸三招,不由心中大恐大骇,及至第四招一出,猛的心中一动,暗忖道:“这魔头真个功力盖世,我只剩这一招,如不能胜他半式,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他本是极聪明之人,第四招未出,他已默运禅功,一出手就震飞方琼。 今天一战,一则是他招式精纯,再则是禅功盖世无匹,寒铁老人方琼有点托大,才吃恁大的亏。 且说方琼双脚落地之后,发了阵子呆,猛的抖嗓一阵厉啸,啸声一住,凄恻恻的朝古承修双手一拱道:“方琼无能,未能分解古兄隐忧,来日方长,那枝破旗儿,古兄不如交给这小子带回去,贵派之恨,二十年后,一准老朽眷古兄结算。” 话落,转身朝古桧说道:“此间事了之后,速到东海来见为师,你身负着长白派一身兴亡大任,遇事要明大礼,识时务。” 他朝柳剑雄狠瞪了一眼,切齿怒哼了一声道:“小狗,二十年后的今天,你不来找老夫,老夫必会上嵩山去寻你。” 踊身一纵,连着几个起落,已隐入云雾之中了。 柳剑雄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二十年岁月蹉跎,多少尘劫难尽!” 古承修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倚为大援的方琼甩手一走,古家堡只落得任人宰割了。 正当柳剑雄在想着东海两个魔头,无巧不成书的与他订了二十年的生死约。古承修慨叹了一声,轻声说道:“柳大侠!” 柳剑雄朗目愕然,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古老前辈有何教言?” 古承修又是一声低叹,一摆手,朝古桧说道:“桧儿,你带柳大侠往九曲书院去取那枝令符!” 古桧像丧家之犬,垂头低诺了一声,倏抬头,瞪了柳剑雄一眼,转身向堡内走去。 这一眼,寒光摄人,满眶怨毒。 柳剑雄不甘示弱,双手朝古承修一拱,谢了一声,转身紧随在古桧身后,向堡内走去。 一路之上,思潮起伏,猛的想及:师伯未到,自己怎能取回令符? 另一个念头又闪入脑际:一阳道人与长白派的高手去了哪里? 师伯与父亲这拔早自己几天出关,一路均未发现踪迹,此时去了哪里?两位拜见,自一出关之后,连表记都再见,此时又去了何处? 想着想着,颇感事有蹊跷,立时疑诧交际,不由脱口喝了声:“古堂主。” 古桧倏然驻足,一个半旋,面对他阴冷的狞笑了一下,不屑的道:“小子,啥事叫太爷?” 柳剑雄剑眉斜挑了一下,冷哼一声道:“柳某想问问你,在柳某来贵堡之前,有没有人来向你们追讨过‘神道伏魔令’?” 古桧嘿嘿两声冷笑,反问道:“你说的是妙清?” 柳剑雄心中猛动,颤声道:“还有还有家父及我两位拜见。” 古桧阴冷的一笑,淡淡的说道:“他们!哦!还早呢?此刻离古家堡尚有四五十里路呢?” 柳剑雄顿时心中宛如落下一块千斤大石,他知古桧这一点不会骗他,但问题来啦!师伯不在,自己仍不能取那面武当失宝。 他显得有点沉神,古桧已是不耐,嘿嘿一笑,阴冷的道:“小子,怎么着?要与不要,要爱,就随太爷去拿,不要……嘿嘿……你等齐妙清与柳彤……” 他说至此,得意的一声冷笑,脸色阴晴不定。 柳剑雄一年江湖,看得已多了,人又聪慧,一看古桧脸色,心中不由一阵狂跳,知道古桧可能不怀好意。 他傲然的冷哼一声,不由心中一凛,忖道:“夜长梦多,这家伙鬼头鬼脑的,时机不再,权宜从事,我取得令符之后,献给师伯,难不成我现在已列身少林门墙,师祖还会真个要按玉碟之言,要我去接武当掌门不成?” 一念既动,冷冷的道:“古桧,你要是敢做手脚,小心柳某给你留点记号。” 人,特别怕别人揭隐私,古桧被他削了一只右耳,余愤填胸,时时均谋报复,不想连遭挫辱,苦无机会,此刻被柳剑雄一言提醒,顿时忆起前恨。一双鹞眼之中,凶光一瞬,暗中咬了下牙。 他虎虎的冷哼了两声,说道:“姓柳的,你说话欺人太甚,太爷与你有三山五岳之仇,五湖四海之恨,总有一天太爷耍将小子你铁骨扬灰,方消心头之恨。” 柳剑雄哈哈一声豪笑,气壮山河的道:“小爷随时候教,古桧,但人不可无善念,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小心你作法自毙。” 古桧又是嘿嘿两声冷笑,不耐的一面转身,一面说道:“太爷不耐你磨嘴皮,姓柳的,你倒是拿定主意,不敢去?就等妙清来后再去!” 柳剑雄大叱一声,道:“便是龙潭虎穴,小爷也要去见识一下,走!” 古桧斩钉截铁的赞道:“这才够意思。”话落,迈开大步,当先朝堡内走去。 古家堡气势真个不小,拐弯抹角,不知穿了多少庭院,方来在一座丈高的围墙之前。 柳剑雄抬头一看大门上那块金字黑匾,真个写着“九曲书院”四字,他凝目一看,剑后双皱,想不出来何以要用“九曲”两字。 古桧在两扇黑漆大门的铜环上拍了两下,门“咿呀”的向左右拉了开来,门内转出一个中年青农壮汉,向古桧抱拳一礼。 古桧摆了下手,壮汉侧立让路,柳剑雄随在古桧身后,闪身跨进门内,抬头朝内一打量,庭院扶疏,翠竹夹道,柱子迎人,一院幽香,使人顿忘这座堡中的血腥之息。 穿庭越廊,一连走了五进小院,登时眼前突然开朗。二十丈外,一座葱翠小峰,峰脚黑黝黝的一个岩洞,以柳剑雄这种奇佳的目力,仍难一眼窥清这深邃的洞中究竟是何景象? 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洞壁顶上楷书了“九曲别府”四个大字。 柳剑雄双眉一皱;心中七上八下,暗自忖道:“他将至宝藏在这洞府之中,别是洞中有甚古怪?” 古桧不露声色,一迳的朝前疾走。 移时之间,两人来到洞门人口处。 柳剑雄稍为顿了一下,古桧停步冷嘲道:“怎么?你没有胆跟太爷进去?也好,你等在外面,太爷进去拿出来,然后再交给你。” 请将不如激将,柳剑雄一片赤心,纯白如雪,那能受古桧这般讥嘲,不由傲然的说道:“便是龙潭虎穴,小爷也要伴你走上一走。” 古桧傲笑了一下道:“古莱未便强你所难,进不进悉听尊便。” 一前一后,双双举步,朝洞内走去。 洞壁似是巧匠刻锈,光滑如镜,可监人影。两壁挂了不少桐油纱灯,照的奇亮。 笔直的一洞深达十几丈,回首外瞧,洞外天光一线,柳剑雄放下了不少心。 弹指之间,两人来到洞底,当路一道石门,门上一环如拳。 古桧伸手一扯门环,柳剑雄生怕有甚遽变,登时默运弹指,两手骤张,必要时以应骤然之间的变故。 他是白担了阵心,石门“呀”的一声洞开,眼到处,霍然是间四丈见方的石室。 石门一开,毫光耀眼,一张丈长的石案之上,摆了不少珍奇异宝,但以案中一个碧玉架上插着的那枝尺长红旗,中心的那颗夜明珠最为珍贵。 柳剑雄早听说过这面震动武林的剑盟令符,入眼不由心中颤动了一下。 古桧回朝他狞笑道:“姓柳的,你站在门外等太爷。太父进去请令旗。” 这是长白派的宝库,虽是一眼看清了自己要得之物,柳剑雄出身名门,自不便随之人室,不由向那校可望不可及,插在案头上的令旗多看了一眼,想是他看得入了神,漫不经意的应道:“柳某恭候。” “剑盟神道伏魔令”,几百年来的武林至宝,多少武林高手均想一瞻风采而不可得,不想柳剑雄今天居然算是第一次开了眼,看得入了神。 古桧二话不说,一步朝室内跨去。 双脚才一跨入室内,陡然身影一闪,已然疾如迅电的避入室壁之内,他身影才动,柳剑雄还刚觉他动作有异,“嚓”的一声,一道两尺厚的石门如电掣般的猛阖,接着起了一阵“哗啦”的机件转动声。 “轧轧”一阵暴响,洞内突然一暗,洞外微弱天光与灯焰两杳,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柳剑雄朗目如电,略一静下来凝神细辨,不由心中大骇,原本是纵长的一条石洞,如今在一阵响动之后,已变成了横列的通道,扫眼一望,两头深度均达六七丈,宽约五尺,尽头处亦是黑黝黝的石壁。 他不敢轻易举步,抬眼四望,光秃秃的石壁,滑腻无比,对面石室上的门环已似乎不可见得,有如另外换了一块石壁。 他运起绝世禅功,抵掌壁上,试着徐徐的推动,他将真力加到极限,石壁仍是纹丝不动,有若石壁是与山连成整体。 柳剑雄轻叹了一声,心中暗骂古桧的阴毒。 老站着岂是法儿?他试探着举步朝右沿石壁通道走去。 走不五丈,蓦的足下轻动了一下,他疾的缩脚,别看足尖才轻轻的探地点了一下,又是阵“轧轧”之声震耳,他猛退了两步,双掌护住头胸部位,朗目凝神,朝前后迅若紫电的瞥了一眼。 指顾之间,前后路径已为石壁封阻,相反的,左右两块石壁洞开,依然现出来一条纵长通道。 这条通道,一如适才那条横向的,长可七八丈,宽也仍是五尺。 他试着运起禅功,举掌将前后两端石壁推了一下,真像崎蜒撼树,石壁像生了根一样。 他试着探步向左侧走去,依样葫芦,不几步,脚下一动,点着一块稀松的石块,通道方向顿改。 忽纵倏横,通道变来变去,走不尽的通道,也永远走不到头。 变了好几次,柳剑雄灵机一动,看准了是一块较深黑色的石块作怪,这一次他留上了心,到这块石板前面时,他停下来相度了一下,一步飞越过去。脚落五尺之外,举步朝通道尽头走去。 几丈距离,眨眼即到,令人失望得很,尽头处石壁当道,将去路阻住,这么看来,真还除了踏那块松动的二尺宽的石板,真的这条通道是死路一条,别无出路了。 柳剑雄智力超人,猛然想及“九曲”二字含义来,原来人被困在这石洞中后,就只有在这几道忽横忽竖的不通道内摸索,永远出不去。 他想通之后,不再乱动,停下来凝神一思,自言自语的道:“我不要再兜圈子转,想个法儿看看可找得到出路?” 一念兴起,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又探步朝前走去。须臾之间,那块黑石板已在身前尺余处。 柳剑雄停下来,回头看了一下,又细量度了一下高可及丈的洞顶,猛的双脚运劲向后一个倒纵,两掌劈出一股罡风,朝石板上点去。 人已跃落身后两丈之外,“嚓”的一声,身前一块石壁将洞壁封死。 他松了口气,心忖念道:“这下该出了那条秃头鬼石道了!”念落,回头向身后一看,糟透了,立身之处,景物已变,非是另半截通道,竟然是一间两丈见方的石室。 柳剑雄蹙了下剑眉,举步顺着墙壁摸去,四壁光秃秃,滑不留手,活生生的是座石牢。 他沉叹了口气,猛的剑眉一扬,运起金刚弹指,将四壁石洞敲了几下,他不由沉声低叹了口气,摇了下头。 四壁有若天生,毫无镂空之声。 他不由己的仰首沉叹了口气,仰首口环四望。 蓦的眼前一亮,眼到处,头顶石室中央处,有一枚制钱大的石印颜色略深,与众不同,要非是像他这种修习了绝世禅功之人,如是一般武林高手,别说室内漆黑,便是灯亮火把子,也无法看清那块小迹印。 这一发现,他心中一阵颠倒,试了几次,均不敢贸然伸手去探那块小石印。他此刻已知古桧心肠歹毒十分,万一触手处是各种消息埋伏的机括,那不是要招来一次无妄之灾。 不探探怎行?岂能坐困石室,唯一的希望,也只此一线。 他伸手抄出背上青虹剑,暗室之中,青虹暴长,光度甚亮,那块钱大印迹原来是块小钢环,镶嵌在顶壁之上。 他默运禅功,将周身要穴封闭,右手抱剑,准备应变,左手食指一伸,一缕指风,透空点向小钢环上。 周身血脉如怒潮澎湃,心弦震动声音,自个儿可闻,指风甫一触及钢环,侧面轻响了一下,一阵腥风冲鼻,柳剑雄疾的一错步,横越五尺,转身侧目,向腥风之处望去。 触目处,吓得他胆裂魂飞,“嘶”的一声,一条粗如水桶的大黑蟒,在隔壁石室中盘了四尺高一堆。 一颗斗大蛇头,昂起五尺来高,尺长双叉红信,一伸一吐,两眼灼灼,死盯着柳剑雄。 敢情他这一点钢环,将通向巨蟒的石壁打将开来,两室相连,宽得多了。 恰在此时,柳剑雄怀中也“嘶”的响了一声,他灵机一动,伸手猛拍了下怀中玉盒,雪龙蠕动了两下,像条银箭似的,立时飘向地上,昂头吐信,一动不动的牢盯着那条黑蟒。 腥风入鼻,柳剑雄顿感头晕目眩,几度欲呕,疾的探手入怀,摸出雄精冰魄珠,纳入口内。 雪龙是万蛇之王,但黑蟒亦是庞然大物,威风慑人,可惜雪龙内丹一失,功力大退,即便如此,黑蟒看起来也非常骇怕雪龙。 柳剑雄定了下神,心中暗念着,像这种奇大无朋的蟒王,不知古桧如何弄来? 柳剑雄一看黑蟒嘶啸连声,怖人心魄,怕两蛇相斗之下,雪龙吃亏,暗中将禅功运集左手五指,准备随时助雪龙一臂。 两蟒对峙了半盏热茶工夫,黑蟒也是不耐,猛的蛇头一动,登时一条大黑匹练向雪龙电射而来。 雪龙猛张口,迎着黑蟒之头,“嘶”的吐了口淡雾。 黑蟒似乎甚怕这口淡雾,猛的一般腰,斗大颗狰狞蟒头缩入蛇阵之内了。 室中方圆不过七八丈,黑蟒虽是甚觉慑怕雪龙所吐之淡雾,但因石室太小,淡雾吐出来后,雪龙不敢分神收雾,只管双眼怒视着黑蟒。 淡雾虽对黑蟒无太大影响,柳剑雄可就有点感到奇寒刺骨,打了个冷战,心中暗惊雪龙功力真个不凡。 柳剑雄生怕雪龙再喷上一口,自己真要受不了,立时剑眉一蹙,筹思降伏黑蟒之法。 猛然间,想及口中所含神珠,登时吐放掌心之内,运气暂将周身脉穴封住,抖手一溜红光,神珠有如疾矢,朝黑蟒头顶飞去。 “夺”的一声,神珠被黑蟒头盖骨弹起三尺,滚落蛇阵前面。 一颗斗大的威猛蟒头,立时下垂,蛇阵一松,立时瘫软的伏地不动。 黑蟒降伏,他暗惊神珠真是天地间的至宝,但问题来了,蟒虽降伏,但如何处置它,又颇费思考。 慢慢的扫目向黑蟒所在的石室中看去,触目心惊,白骨遭黑蟒膏吻之人,不知凡几,猛的一念升起,暗念:“这种恶虫,如不除去,长白派今后仍不知还要用它害多少人命?” 一念才起,登时仗剑欲待横步过去斩蟒。 他身形未动,雪龙似知主人心意,小尾一弹,身如银箭,一口朝黑蟒七寸要害处咬下。 蛇性虽长,但雪龙一口劲道隐挟奇寒淡雾,黑蟒如何受的了? 黑蟒在地下颤了几下,也就一动都不动了。 柳剑雄心中一宽,过去捡起神珠,纳入口内。 恰在此时,蓦的一阵虎啸,似是狂怒呼吼,接着起了一声尖锐的妇女呼叫声。柳剑雄听得心中猛动,这声音,偏又这么熟稔。 俊脸立时变色,一种不祥的念头,他暗中默祷道:“苍天!但愿这吼声不是我二哥。” 虽说他有了这种愿求,但又觉得自私得可鄙,不管是什么人,遭了虎吻,总是件惨绝人寰之事,登时运目四顾,黑蟒所在的石室之中,仍是四壁光滑,但靠最外一块石壁间,似乎多了几个通气小孔,敢情虎吼人呼之声,就是从那小孔传来。 顶壁上一如这间斗室,装着一只小钢环。 此时虎吼之声更急,人啸之声亦已嘶哑。 他疾的运指向钢环上点去,登时两声“轧轧”响后,靠虎吼处之石壁洞开,天光耀眼,柳剑雄一步飞越,纵人虎牢之内,五指一挥,将两头猛虎扫了两个跟头倒卧地上之后,一动都不动了。 虎爪一松,一个满身血透,秀发披肩的绝色美女,气息奄奄的倒在地下。 柳剑雄俊目细看,不由心中一惨,滚落两行英雄泪,脱口大呼一声:“姊姊!”弯腰一把抄起血迹斑斑的女子,紧搂入怀内。 第六章 侠情痴魂 那女人有气无力的睁开那双失神夺魄的媚眼,看清了搂抱她的,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想思债难偿的意中人,不由泛起一个甜丝丝的笑,鼓起了最大劲,两只血淋淋的玉臂一圈,死牢牢的搂紧了柳剑雄的脖子,凄迷着颇富磁性的媚人声调道:“弟弟,总算姊姊见到你啦!唉!姐姐该死,晚来了一步,害你受惊了。”话落,滚落两颗情泪。 柳剑雄一收英雄泪,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替她理了鬓边乱了的发丝,说道:“谢谢姊姊关怀,小弟总算脱出牢笼,伤姊姊的两只大虫已被小弟打死了。” 这人非他,正是阴魂不散,痴缠苦恋的玉面妖狐陶玉兰。自去年辽阳城表演了那一手,被玉凤撞破好戏,柳剑雄决绝而去,一年来她简直伤透了心,天南地北,闯遍大江南北,关内关外,始终我不到心上人。她怎知那时候柳剑雄正在野参坪参样呢? 她一回到通州,就被古桧与陶三姑二人将她软禁了起来,此次随着长白派撤退,来到关外。 适才古桧离开九曲别府,告诉陶三姑已将柳剑雄幽禁别府之中,恰被玉兰窃听到,才偷偷的来打救他。 九曲别府,玄机奥妙,陶玉兰不明枢纽所在,只知被困之人,唯一出路,就只有虎牢一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陶玉兰甘愿冒虎吻之险,豁出性命,势必将意中人救下,可见情之一字,真可惊天地动鬼神。 虎牢外是些寸许粗铁条结成的栏栅,有一道的门可通,门上半尺铁锁早被陶玉兰削落。柳剑雄抱着陶玉兰血淋淋的娇躯,跨出虎牢,迎面吹来一阵山风,他吸了口气,低头看了一下前胸鲜血淋淋的陶玉兰,心中一阵惨然。 陶玉兰对柳剑雄在长消有救命之恩,且又情深似海,他本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寸恩必报,陶玉兰为虎所伤,纯是为了来救自己,此刻看到这副惨相,也不知该如何救她。 他怔怔的望着她,猛然峰下一阵金的交鸣与暴喝声,顺着山风送了过来,喝声未歇,又是一声娇叱传来。这两声喝叱,怪道又是这般可熟,分明是两位拜见的声音。他猛的一惊,暗念道:“怀中之人要救,山下恶斗的人,也要接应……” 他低头又复凝照了怀中气若游丝的陶玉兰一眼,立时运指在她胸前一比,猿臂伸缩间,已连点了她胸前的几处要穴,将血止住。 胸前血肉模糊,被虎爪伤得不轻。 他凄然一声长啸,任由得她搂紧他的脖子,纵步如飞,辨了下方向,纵下小峰,越过九曲书院。宛如一头盘空大鸟,朝堡中广场中飞去。 眨眼之间,他已来到斗场。 古承修白发萧萧,一旁负手傲笑,正意兴遄飞的看十几个长白高手围攻少林双僧、刘银龙、柳锦虹、狂道朱纯飞与玉凤等七人。 人还在十丈外,柳剑雄运目细视,惟独不见父亲与师伯妙清,对方高手之中,还少了铁背苍龙古桧。 柳剑雄登时心中狂惊,暗骂了古桧一声“该死”,在他的臆断中,师伯与父亲,必定又是被古桧诓进九曲别府之中去了。 他想着古承修祖孙二人的阴毒,不由气往上撞,再看清古承修那阵得意至极的神色,不由怒哼了一声,一声清叱,人已飘至古承修身前三丈,右手揽抱陶玉兰,左手一式“手挥五弦”。 “噗通”一声,陶玉兰不及跃避,登时栽倒尘埃。 他怒哼了一声,反手连挥了两下,“噗通”连声,长白派高手相继栽倒六七个。 他一脚踏着古承修,向斗场中狂怒的暴喝一声:“住手!” 喝声一落,双方均停止了恶斗,愕然的看着柳剑雄。 他一身殷红,怀中又抱着一个衣屈不整,青丝散披的人,远看之下,难辨男女。 玉凤乍见柳剑雄一身是血,不由芳心欲碎,她不知三弟伤得怎样了,脱口一声尖叫,两个起落,有如一只小鸟,向柳剑雄飞扑面去。 柳剑雄余怒未熄,玉凤扑来,他仍气咻咻的,朗目透威,逼视着一众长白高手。心神不属,只淡淡的叫了声二哥。 这一声“二哥”,冷语冰人,冷得有若跌入万年冰窖之中。 玉凤俏目含怨,将他怀中的人看了微顷,不由咬了下银牙,怒瞪了柳剑雄一眼,返身朝场外奔去,几个腾身,已隐没在屋角之外了。 狂道弄得一头玄雾,疾的纵向柳剑雄。 恰当此时,柳剑雄想是怒气稍息,冷哼了一声,狂喝道:“古作义,你要不要留古承修的命?要留,快去叫古桧将家父及我师伯引出九曲别府,否则?别怪小爷心狠,先废了他,再将古家堡扫穴犁庭。” 玉凤的离去,他根本未注意到,非是他不理会她,只缘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 柳剑雄话一落,朱纯飞已一步落到他面前,将他怀中的人看清,不由顿足失声道:“罢了!罢了!我朱纯飞命苦,眼看那块金字招牌又得砸了。” 话落,狂道翩然转身,拔步蹑着玉凤纵去。 柳剑雄不知狂道所指何意,一时间似未回过意来,冲着狂道的背影叫道:“大哥,你说什……” “么”字未出口,古作义已冷笑了一声,将他的话岔断道:“姓柳的,我祖父是万乘之尊的一派宗帅,你敢这样不敬他老人家?” 柳剑雄哈哈一声豪笑,接说道:“武林人物,讲究的是敬老尊贤,但也有个限度,敬的忠厚长者,尊的是有信义的豪雄。长白派也算得是关外的一大门派,令祖以掌门之尊,行事出尔反尔,未能昭信天下,未能昭信天下,见信于柳某,你教在下如何个尊法?神道代魔令关乎武林劫运,你知道我的意思,只好暂时委屈令祖一下。” 古作义冷哼一声道:“你把他老人家扶起来,古某立刻去叫我桧弟将你父亲放掉。” 柳剑雄加上一句,道:“还有,那面令符顺便交给我师伯携回。” 古作义冷哼了一声,狠狠的瞪了柳剑雄一眼,转身疾步走去。 几句话的工夫,刘银龙、少林双僧与柳锦虹均来到柳剑雄身边,几人略为颔首示礼,柳剑雄向柳锦虹一使眼色,柳锦虹将古承修提了起来,将他扶坐在地下。 柳剑雄向师叔刘银龙问了阵沿途情形,果不其然,沿途之中,曾遭长白派高手迭袭,这些人之中,以一阳道人最为凶狠,刘银龙一怒之下,一招“七巧连环”,将他的佛尘削成了杆棒,并顺势印了他一掌,总算是这家伙识趣,飞逃逸去。 几人一上古家堡,根本未经打斗,古承修已在堡前迎候武当三杰,一叠连声的申言要将剑盟今符交武当三杰携回。 柳彤本是血性汉子,见古承修低声下气,有若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人争一口气,佛为一柱香。”也就未提出什么话说,柳彤随护师兄,跟古桧前往九曲别府请宝。 古承修其实早先真为柳剑雄旷古绝今的武学骇住,要古桧领柳剑雄请剑盟令符乃出自本心,谁知古桧怨愤难泄,一下子就将柳剑雄困在九曲别府之中。 他满以为柳剑雄必被困在洞府之中,纵或侥幸逃出了石室,也必定难逃蟒吻。 是以当他走报古承修,古承修闻讯之后,亦惊亦喜,惊的是武当三杰已临山下,喜的是能将这个身负盖世绝学的年轻人除去。他急得苍须乱抖,不知将何以应付武当三杰。 古桧心怀叵测,他露了个奸笑,向祖父献计,待得武当派的人临山,来一着欲擒故纵,优礼接待武当三杰,只须将妙清与柳彤诳入九曲别府,与柳剑雄囚在一起,然后石室中放上一把毒烟,三人一准难逃。余人就不足为患。 古承修心被说动,告诉地点点头,旋即率长白派十余高手,亲至堡外,高迎高接。 他仍一派宗师,武当三杰皆是出身名门,见古承修既以礼相迎,也就执晚辈之礼,忍下了满腹怨恨,坠入古桧的算计之中。 古桧将妙清、柳彤诓入九曲别府的手法,几与诓柳剑雄之法如出一辙,古桧才将二人诓进洞内,暗号一传,古承修已发动长白派十余高手,围攻双僧、狂道等人。 谁知几人命不该绝,柳剑雄已脱了困。 并强就是刘银龙才将沿途之事一说,妙清已捧定剑盟令符,由柳彤护着走来。 柳彤怒形于色,雄风慑人的先狠瞪了坐在地下,转着一双骨碌眼的古承修一眼,恨声说道:“雄儿,将他的穴道解了,为父有话问他!” 柳剑雄此时已将陶玉兰放了下来,陶三姑早已闻讯赶来,母女相见,陶三姑正哭得死去活来。 柳彤与妙清才一现身,柳剑雄急趋前几步赶去请安。此刻,既心悬两位拜兄的离去,又焦急陶玉兰的安危,幸喜父亲脱险,师伯请回令尊,略为心定。一听父亲吩咐下来,立时应了一声,走到古承修身前,左手运指连点三下,古承修吁了口闷气。垂头丧气的叹了一声,站了起来。 柳剑雄退立柳彤身侧,垂手侍立。 古承修张目环扫,不见古桧与古作义两人,先抱拳一拱道:‘柳大侠,老朽两个孙儿为何不跟大侠出来?” 柳彤恨得将牙怒咬,沉声徐徐的道:“今天柳彤才真是开了眼啦!好一个称雄关外的长白派,竟连掌门之尊,行事也出尔反尔,也太阴狠了点……” 他略停了一下,又向古承修瞪了一眼,古承修老脸窘的像个紫萝卜,将头低了下去。 柳彤又接下去道:“幸我师兄弟命不该绝,柳彤早已有备,接了他一掌,并反手劈了他一招,他此刻已震伤内腑,伤得不轻了。” 柳彤此刻功力已非一般高手可比,挟怨一招狠劈。已出了全力,怎不要将古桧劈伤。 古承修听了又是一声沉叹,不由有点气馁,双眼失神的看了柳彤一眼,说道:“如今贵派之令符已然到手,柳大侠如果别无邮示,就请便吧!” 长白派今天丢尽了人,古承修乃一派之尊,当着手下高手,被人踏在脚下,再厚颜,也不愿再与柳彤搭讪下去,只好下逐客令,暂解窘态。 柳彤哪知这些,心中不由气得一阵翻滚,总算他心性仁厚,只怒哼了一声,未发作,稍顿了一下,气稍平复,沉声道:“柳某言尽于此,但望古前辈安处关外,不要再入关生事,则中原幸甚!” 长白派十余高手不由齐哼了一声,一个个怒目相向,柳剑雄朗目射光,朝每人脸上扫了一下,这些人不由齐打了个寒噤。 妙清见事已了,不愿再生事端,令符到手,目的已达,怕再待下去,如再生变故,岂不前功尽弃,登时朝柳彤一使眼色,再又朝古承修立掌打了个问讯,说道:“承老前辈毁弃前嫌,赐还令符,宏恩大德,妙清没齿难忘,晚辈回武当之后,必面禀家师,敬申谢忱,惟盼贵我两派,往此以后,重修旧好,共为武林苍生造福,妙清言尽于此,请从此别。” 他躬身施了一礼,展令一摇,几人相视一下,柳彤以双手朝古承修一拱,随在师兄身后,拔步而行。 父命难违,柳剑雄知道此番护宝入关任务更形艰巨,连二哥离去都不敢轻言去追,此刻看着陶三姑怀中抱定,于自己有活命之恩的陶玉兰,不由己的侧头望去,滴下了一颗英雄泪。 他方一提脚,一声凄绝人寰的“弟弟”,钻入几人心坎深处,妙清不由驻足朝陶三姑看去,皱了下眉头,又回头向师侄看了一眼,不由低叹了一声。 柳剑雄与陶玉兰这件事,妙清与柳彤几人,早已知之甚详,如今乍见陶玉兰周身血迹斑斑,以妙清的江湖经历论断,陶玉兰力竭声嘶的断肠惨呼,他已听出来是一个人在垂死前一刻的断肠惨呼!他也是跳出七情六欲之外的人,但他非常爱护师侄,不愿他在心灵深处留下一丝憾事,登时低声道:“雄儿,陶姑娘……” 他忍住了下面的话,不好再说出来,但柳剑雄是极端聪明之人,已知师伯之意,立时转头向父亲看去。 柳彤点了下头,唉的叹了声。 柳剑雄悲怆失神的低着头,朝三丈外一棵古松下的陶氏母女走去。 想是陶三姑已早知爱女心中的隐秘,对柳剑雄的朝这面走来,心中喜丝丝的替爱女暗自欣慰。 她知道爱女被虎爪伤及心脉,已无生还之望,她是女人,深知女人的心理,但愿爱女能含笑死去,但这种死去,只有一途可寻,那就是死在心爱人怀中。 柳剑雄走近她,她凄然失声的叫了声:“柳大侠……” 下面的话噎着再也无法说出来,抬头凝泪望了柳剑雄一眼。 恰在此时,陶玉兰猛的鼓起仅有的一丝力劲,两臂一张,自陶三姑怀内挣了几下,作势欲扑向柳剑雄。 众目睽睽之下,这种儿女私情,柳剑雄几度欲伸手去接陶玉兰,但顾及自己的身分及名望,势不能对着长白派的人及自己两位徒孙之面,表露此儿女情怀之事。 他犹豫了俄顷,心怀耿耿,难作取舍,不由己的凝目含泪,向身后之人望去。 身后,静得悄如沉夜,落针可闻,长白派的一些高手,本是正在扶伤救人,乱得一团糟,此时却一个个宛如泥塑木雕,瞠目睇视着松下三人,敢情也为这副悲绝人安的画面所动。 柳剑雄又将视线横越数尺,两位徒孙正合十垂目,呢呢低念,有若是在替陶玉兰诵经祈祷,一侧的师伯不也是正在立掌默祷。 柳彤朝他点了下头,他霍地转身,两只猿臂猛伸,疾叫了声:“姊姊……”但姊姊二字甫出口,顿觉当着如许高人,究有未便,倏又改口接说,“陶……陶姑娘……” “娘”字甫落,他已语不成声,朝陶玉兰扑去。 陶玉兰奋起生命余光余劲,两臂环向柳剑雄的脖颈。柳剑雄也凄泪失声,一把将她抱入怀内。 陶三姑虽然哭得柔肠寸断,但此刻反而静了下来,涕泪滂沦,看着这双苦命儿女。 柳剑雄天生情种,想着陶玉兰对自己有活命之恩,自己竟然没有报答她,此刻反而累得她这等下场,不由心中暗责自己,枉为侠义,念头才起,不由失声狂叫了声:“苍天!” 这一声凄惨惨的悲呼,动人心魄,场中之人,莫不为之动容。 陶玉兰骤然在那张死灰惨白的斑斑血脸上,展露了一个似哭实喜的惨笑,断断续续的说道:“弟弟……咦……姊姊……死在你……的怀中……死而……无……” 不知是天怨!抑或是无恨?无憾?谁也解不透她话意所指,永远给人留下了一个难以猜透的谜,就此隐然含笑,撤手长逝。 天边抹上了一阵轻愁,晚霞已不如往日绮丽。也许是晚秋寒意萧瑟,昏暗的落日余晖照着古道上的七道人影。 秋风悲啸,晚景凄冷,伴着几人落寞的心。 古家堡的惊、险、情伤,换来了这面足以掀动武林浩劫的剑盟令符——神道伏魔令。 几人并未意得志满,均为陶玉兰这份隽永的深情所动,带上丝丝轻愁。 柳剑雄心情分外的显得沉重。一方面为陶玉兰的死惹得他感到人生乏味,再又是二哥无言的离去,不知又会闹出多少情海风波来。 尽管他对陶玉兰的死缠,多少有点厌恶,但她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如今又害她为自己命丧虎爪之下,多少有点愧对伊人,不由感伤莫名,愁如浓雾锁心,难以释怀,一路之上,闷沉沉的。 柳剑雄神威震九州,妙清得他护宝,强梁小丑均不敢稍作觊觎,避之犹恐不及,兼且古家堡一战,震惊关外,长白派丧了胆,一帆顺风,就入了关。 入关之后,少林双僧禀过小师叔祖,有事他往,辞别几人,分手而去。 双僧一走,剩下之人,不是武当,便份属父子,几人徜徉过京,顺道南下天津,探看华氏双雄而去。 一路之上,柳剑雄留心察看两位拜见有无留下记号。失望地自下古家堡后,再未看出两位拜见的一点蛛丝马迹来。 不几天,五人来到杨柳青华家。娇客临门,华氏双雄大大的热闹了一番,柳氏父子见到了北方的不少成名人物。 名震南北的两位武林盟主相见,互为对方的英爽风仪吸住,真叫相见恨晚。 华氏双雄强将武当三杰留了五天,五天之中,北方武林之中,慕名来拜竭柳彤的人,不绝如缕,华家堡真是门庭若市,户限为穿。几天中,妙清一再受华荣坚请,即席展开这面惊动武林的“剑盟神道伏魔令”,让天下群雄瞻仰。 连华氏母女都出来一看奇宝。 母女二人,乍见柳氏兄弟,真个暗惊,不但一般俊美,风华酷肖,如不是从二人身后的兵刃去分辨,真还不易分出来谁是娇客。 五日易过,临行之时,华老夫人强将柳锦虹留下盘玩些时,柳锦虹含笑诺许。 柳剑雄心中有若失去了几许魂魄,表面上仍是仪朗风华,不失大侠气度,受无数的北方成名人物景仰,私底下落落寡欢,感慨莫名。 不日来到开封,他突然肃容向柳彤禀道:“爹!少林寺得而复失的禅经,不知有无头绪,雄儿想上嵩山谒掌门一行。” 柳彤有点沉吟,不敢贸然答应下来,他知道师门至宝关系太大,万一再有差错,罪责非轻,他不答爱子的话,只转头朝师兄妙清望去。 妙清轻点了下头,心想:“凭自己武当三杰,短短的数日程途,且又在武当派势力的地界,不愁再会出岔。” 柳彤见师兄点了头,便低嘱道:“如果禅经有了消息,捎个信来,我与你师伯叔均可助你一臂。” 柳剑雄唯唯应命,拜别三杰,向登封而去。 心魂摇摇,若有所失,行来也就分外的缓慢,从登封爬上少宝峰,常人行来须两日,他并未例外,一如一般凡夫俗子,爬了两天。 他没精打采的来到下院,稍作勾留,就向少林寺走去。 他嘱咐下院,不可惊动掌门。是以他笔直的走进少林寺后院。知客僧见了忙拜伏地下,替这位小祖师请过安,转身如飞的向寺内奔去。 柳剑雄没有心情拦阻,任由得知客僧去禀报掌门,他也提步缓缓的朝后院走去。 穿过了几桂芬梅尊的庭院,不少寺僧伏地跪接。 他仅望着他们,脸上无一丝表情的摇摇手,好生那些僧侣均伏地不动,不敢仰视,未看清他的神色。 越院穿廊,少时来在精院,他脚未跨进掌门精院,觉智上人已率着五老迎了出来。 柳剑雄疾的肃容,当道向掌门拜了下去。 觉智上人连忙率着五老合十拜了下去,一面口中替师叔请安。 终究他辈分略高,虽是拜谒掌门,但行礼之后,一挺腰也就站了起来。 一眼瞥见六老白眉萧萧,仍自排跪地上,觉智上人身后的五老还在报名请安,他不由心中一阵不安,登时双手虚空一抬,将六老抬扶起来。 六老肃身一站,他方看清监院五老之中,列上一位他最早见过的。雷音寺方丈觉愚上人。 原来少林五老本是觉筠、觉慧、觉空、觉非、觉钧五位监院。觉钧长老关外护宝殉职之后,少林掌门觉智上人就将师弟觉愚上人请来,递补觉钧上人的缺,又复凑成了五老之数。 柳剑雄一脸仆仆风尘神色。看得觉智上人慈眉愁皱了一下,心中暗念了声佛,心念道:“我佛慈悲。师门失宝已有端倪,看师叔情伤之色,愿佛祖默佑,化去师叙情孽才好。” 他略一沉思,柳剑雄已然看清觉智上人的心意,不由露出一个苦笑。 觉智上人贸然觉察,几人还当道站在精院门口,立时双掌合十,慈颜绽笑,躬身一拜道:“觉智候师叔移驾云室。” 柳剑雄双手一拱,道了声清,立时一步跨到觉智上人左侧,又向五老微颔了下首。 觉智上人也不再让,双双领前进入精舍。 六老将柳剑雄迎人精舍,叙利落坐,略为寒暄,柳剑雄随将自离师门之后,半载行脚,择精撷简,说了个概要。 六位长老,听武当至宝夺了回来,齐皆额手称庆,但才爽然舒眉,觉智上人又沉神低叹,合掌念了声佛。 柳剑雄聪明绝世,察神观色,已知掌门叹意所指,登时双手一拱,离座一躬道:“敢请登门见示,师门至宝有无下落?” 觉智上人白眉一阵轩动,肃容道:“托师叔福,佛祖有灵,几位师弟近几日先后返寺,觉非师弟已探出师门至宝落在南岳一带,但实在地点,又不能猛然决定,觉智与五位师弟策商之下,正感为难。不想师叔驾返,真是佛祖有灵了!” 柳剑雄剑眉双挑,惊噫了一声,不信的道:“什么?大乘寺会暗中夺去本门重宝?” 觉智上人双眉凝神,合目微忖,稍顷之间,慈目陡开,说道:“大乘寺乃本门旁支,同属三惮宗,虽与本门久不通音论道,但南岳一脉,自阿弥尊者主持寺务已还,内修寺政,外积禅功,力谋在武林间争一席之地,觉智不敢妄测尊者有夺经之心,此事还需师叔慧谋卓裁。” 柳剑雄稍作沉思,缓缓说道:“本寺先祖,达摩尊者在九载面壁之中,参悟的经文不在少数,但少数又流入各大丛林弹院之中,南岳既是本门务支,于情于理,南岳难免也有不少经文,但在武学方面,较为渊博者,除了易筋经及大乘禅经之外,又全在本门经楼之中,前承掌门赐告,易筋经可能落入五台,大乘禅经风闻落入大乘寺。如果大乘禅经真个在南岳,阿弥尊者为欲振兴南岳,得陇望蜀,难免会起贪念……” 略顿,又续说道:“不过,尊者乃有道高僧,当此欲谋脱颖而出之时。必先职本门,藉为奥摇,方才谋外伸之策,必无挂夺本门至宝,先断后援之理。再则是南岳此刻羽毛未丰,纵虽有所作为,也不致会下此绝情。由此推之,本门所失的大罗金刚宝录,似不可能为大乘寺夺去。” 觉智上人虽是智慧浩瀚如海,但这种无头公案,确属费人神思。他是一派之长,此时此地,不能摇头算事,略为沉思,不忙先答掌门之话,转头向觉非上人微笑道:“请上人将南岳之行的概要,为柳剑雄一道。” 觉非上人合十顶礼,说道:“弟子奉掌门谕令,三月之前,南下三湘,去传谕觉愚师弟返师门供职,顺道欲一探南岳。不想未到朱亭,碰上位不修禅德的醉弥陀,年岁看来似在弟子之上,捧着一只大葫芦,一路之上,不疾不徐的紧蹑着弟子……” 柳剑雄两眼含惊,剑眉斜挑,岔说道:“是不是一位少了一只右耳……” “耳”字才出,觉非上人振袖而起,诧然失态,白眉一掀,疾说道:“师叔怎知……” 猛觉自己失态,不由老脸一红的坐了下去。 柳剑雄淡笑拱手道:“那位老人家,是阿弥尊者的师叔,亦是我灵真师伯祖的至友,柳剑雄有幸在十二岁上拜识过,还蒙他老人家惠赐了几手绝学。是以识得,听说此老终日捧壶沉醉,岁已过百,难得神智一清。” 他话一落,觉智上人接口道:“他老人家,还在世上,仍未圆寂?” 觉筠上人沉思了一阵,说道:“那不正是醉弥陀持静法师?” 柳剑雄点了下头。 觉非上人以手加额,“噢”了一声道:“我当时怎会记不起是他老人家来呢?言下大觉愧懊之极。 觉智上人,见师弟窘极,不由解嘲的说道:“师弟,别说你没见过他老人家,便是为兄,如果今天不是师叔提说,怎又会想到五十年前隐迹的高人还朗然健在?” 几人相视一笑,柳剑雄又拱手说道:“请上人再说下去。” 觉非上人接着说道:“他老人家蹑着我身后跟了一个多时辰,我竟无法将他老人家甩下,弟子不免有点气,登时双足加了把力,越跑越快,约莫奔了半个时辰,一口气奔了五十来里,来到一处大槐林,嘿!……” 他说不下去,神情有点颓丧。 觉智上人说道:“师弟,说下去!” 觉非上人道:“本座脚程,在师兄弟中,算得上是身轻腿快,岂知怪事骇人,我还未进林,已隐闻鼾声,我本不在意,举步向林中走去,一踏入林,真把我下了一大跳,打鼾之人,竟然正是紧追我的持静法师,他老人家正四平八稳的仰躺在一棵老槐之下。我心中暗惊遇上了高人,轻咳了一声,一咳不打紧,他老人家回手一掌。将身畔开着口的葫芦一掌打翻,登时流了一地,酒香四溢……” 柳剑雄有点不解,皱眉的说道:“嗜酒之人,爱洒如命,岂会自毁命根?此事大出常情。” 觉非顿了一下,接说道:“正因此,弟子觉得大惑不解,也才不敢臆断他老人家梦中吃语。” 柳剑雄追问道:“他老人家说了些什么?” 觉非道:“酒才泼撒,他老人家嘴唇动了几下,又舐了两下嘴唇,自语道:‘造孽徒!出家人忌贪戒嗔,你不听我老人家的话,妄想出关去夺宝,嘿嘿!这种活罪,有得你受的……’。” 柳剑雄为之动容,觉非又接说道:“弟子当时作了两个论断,一是这醉卧之人是位高人,知道弟子此行目的,有意相戏;二是他老人家醉吐真言,这‘关外夺宝’四字必与他老人家有关,但这四字所指,也必是本门失经。” 柳剑雄略为思悟了一下,道:“果如上人所言,他老人家这番作为,令人费解,似乎两皆不是。” 觉非上人又接着:“如何不是,弟子当时所想。恰与师叔卓见相同,但弟子猜想师门失经必与此老有关,又惧此老惊世绝俗的轻功,不敢稍近,只好远的守候着他老人家。大约快近一个时辰,他老人家方醒,见酒已泼洒满地,发了阵牢骚,步履踉跄的抓起酒葫芦走去,弟子不敢大意,紧跟着他老人家。日落时分,来到衡山脚下,正好碰上了一个自山上下来的少年僧徒,他老人家将手中葫芦朝那个僧徒摔了过去,嘱那人到衡山城中替他老人家装一壶上好的玫瑰花雕。 那少年僧徒连忙接过葫芦,恭恭敬敬的朝他老人家磕了三个头,叫了声师祖,方才离去。 嘿!他老人家理都不理,拔步飞腾,脚程之快,是弟子平生所仅见,只一瞬眼,已自身影消失。” 他停了一下,又接说道:“弟子惊诧得有点不信,所见太奇,但有一点也成了定案,就是那个青年僧徒来自山上,必是大乘寺之人,而又对他老人家执礼甚恭,反推之,他老人家必是卓锡大乘寺。诸般疑难,弟子如坠入五里雾中,百思不得其解。晚间弟子曾探了一趟大乘寺,又谁知才上到衡山半腰,就被一位高人用摘叶飞花的上乘手法戏弄了一阵,知难而退,弟子只好返山。” 老和尚说完之后,向柳剑雄合十一拜。 柳剑雄略为沉思,淡淡的说道:“他老人家所说的‘关外夺宝’四字,绝非是无的放矢,必有所指,目前我也不敢妄下断语,究竟本门失宝是否系大乘寺夺去?看来也只好待一探大乘寺之后,方能决定。” 觉智上人疾的起身向柳剑雄合十一拜道:“望师叔慈悲。” 略顿,又接说道:“但少在师叔想要哪几位师弟随侍?” 柳剑雄略拱了下手,神色凝重的道:“如此看来,大乘寺高人不少,此行只在查探动静,人去多了反易暴露行迹,不如仍是我一人先往察看一下。回来向掌门禀陈之后再说。” 觉智连忙起身合十一拜,肃容答道:“弟子不敢,觉智与五位师弟随时恭候师叔差遣。” 柳剑雄笑笑道:“掌门一派之尊,柳剑雄要被折熬,自己人,此刻不忙着客气,明天一早,我就要下山。” 觉愚上人岔说道:“师叔在衡山如有什么事,不妨就近向雷音寺的弟子交待一声,免得师叔往返跋涉。” 柳剑雄点头答谢。 一宿易过,第二天凌晨,觉智上人率着五老,直将柳剑雄送到下院,方才作别。 途中再无甚耽搁,不日就来到衡山城。 天未黑,他已落了店。初更天,他收掇了一下,问了问背上的青虹剑,背上包袱,纵上房坡,辨了下星晨方位,朝西纵去。 初冬的天气,落叶萧萧,朔风怒号。衡山之上沿着登山古道,一片萧杀,枝叶沙沙,正在此时山深处已飘来二更钟鼓,柳剑雄停立山腰,向要深处探了一下。猛的强吸了口气,提气拧身,朝林中扑去。 衡山高可三千尽,虽在初冬,峰顶已自积雪皑皑,又因形势挺拨,是以沿登山石道之上,大乘寺的僧侣,为便利朝香之人欧足,盖了三个凉亭。 渐往上去,快到第二个凉亭处,瞥见地上铺上一层薄如我鹅毛的雪片。 祝融峰,乃衡山的一座高峰,大乘寺在腰峰之上,群峰环卫,雄秀南岳。 柳剑雄踏着薄雪,如飞上跃,穿林绕树,瞬间来到第三个凉亭下面,相去三丈,突问亭中鼾声如雷,不由大为诧然,陡的驻足向亭中望去,心中一面不停的翻滚,暗问自己道:“峰高天寒,亭中何来鼾声?” 事实俱在,不由他不信,好奇心大作,疾的一个腾身,跃上亭前石阶,张目一看。 冷月迷蒙之中,亭中微现灰淡天光。霍然酣卧之人,侧蜷着像只大马虾,但极是醒目的是那只奇大无朋的朱漆葫芦,横搁腰后。 柳剑雄心中“噔噔”的一阵猛跳,心中不由大惊,已知卧着之人是谁,立时屏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愕睁着一双俊目,心中七上八下的沉思,暗自悄声道:“他老人家是有意卧着等我?还是真个卧醉凉亭?” 这种高人,且又有时神智不甚了了,谁知他卧着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难题可来了,如果说,持静法师卧在此地是有意的话,那么柳剑雄探山这档事,早已落入他老人家眼中,自己再又冒昧的上闯,岂不落上个大不该之名。折身下峰吗?一则是大违初衷,再则是不该不见这位师伯祖生平的唯一知己;如果说持静法师是因饮醉了卧在凉亭之中,难题更是叫人无所适从,叫醒他既不能,不叫醒他?这么大冷的天,石头都要被冷裂,怎能张目漠视? 他是懂一时,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自己此刻不也只穿了一袭绸衫,像持静法师这种高人,已到了寒暑不侵之地步了。 正当他进退维谷这时,持静法师猛的翻了个身,四肢仰躺,作了副极怪且最为难看的睡相,双眉抖动了两下,又舐了下唇。方吃梦腻语道:“自己有宝不识,偏又看上人家的什么劳什子书……”往下之言,也是语音不清,柳剑雄不由心头猛震,疾的咬了一下牙,自责了声“笨蛋。”然后一拧身越过凉亭朝峰腰飞纵。 他轻功天下数一,展开脚程,盏茶工夫,已纵到大乘寺之下了。只要再翻上一块突岩,就可以看得见大乘寺的山门了。穿过几株古柏,山道之上,巍然耸立着一道两丈有零的青石牌坊。 牌坊一块横匾,写着:“大乘胜境”四字。 看着苍劲雄浑的字,不由对牌坊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情。油然的就半它纵横细扫,想看个清楚。 目光移到坊脚之时,骇得他心中愕然的大叫一声,牌坊的当中,用一根小指粗的草绳,吊着在适才摆在茶亭中的红膝大葫芦,离地三尺,草绳仍自微晃着,想来这吊挂葫芦之人才离去不久。 这种事情也太骇人,且又极为明显,分明自己夜探大乘寺,早已落入持静法师之算计之中。 他心中一阵颠倒,将法师适才的吃语再三回思,听来颇令人玩味,话意之中,分明是说,大乘寺有一种宝,自己不加研究,反而觊觎人家的什么书……。 所指的书,倒有点像是一种极珍贵的书,那不是与师门的宝录相近吗?而大乘寺又有什么参研不透之宝呢? 他不忙着移步,将持静法师的话想了又想,愈想愈像,八九不离十,师门重宝准是落入这大乘寺中。 猛的抬眼看了看悬吊在牌坊中间的那个葫芦,不由又倒抽了口凉气,这一手,老法师无异是示警,也复是示威。 踌躇不决,他真不知是越过牌坊上大乘寺呢?还是折身速退。 他是极端坚毅之人,天生傲骨,猛的一咬牙,暗哼了一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乘寺是龙潭?是虎穴?拼着得罪他老人家,我也要闯闯。” 念落,长身连着向个闪电窜跃,越过牌坊,窜上突岩,展眼处,一片银耀,偌大一座大乘禅寺,隐在一堆堆浓雪里。 人世间的事,有些大悖常情,持静禅师现身示警,既可说是巧合,又可说是有意。 他呓语之前是巧合,想是持静法师虽是神智有时不清,但他在一阵呓语之后,以他奇高的一身惊世绝学,面前多了这么个人,且又悄声细语,怎不惊绝,及见柳剑雄纵跃身形,顿感吃惊,才看出来他所使的正是老友的“飞龙九式”,已知来了人是老友衣钵传人,顿时心中狂喜,神智一清,心中暗叫了声不好,疾的少起葫芦,翻山越润,抄了个近路,赶到前头做下一番手脚。 第一,柳剑雄名震神州,关东护宝、嵩山卫道,他早已知老友传人列身少林,而此番突然现身大乘寺,与三月之前觉非夜探嵩山,两相推论,持静此刻已知柳剑雄是为追查少林失经而来,但他知道少林失经与师侄有关,怕柳剑雄进去将事情闹翻,是以将酒葫芦吊在牌坊上,无非是令柳剑雄知难而退,以待自己查清楚,再追上柳剑雄相告,方不负老友。 此可谓他用心良苦,又谁知柳剑雄偏不吃这一套,浑身傲骨,似是壮了下胆,闯过牌坊,向寺内纵去。 第二,非是老和尚轻功强过柳剑雄,实是柳剑雄因路径不熟,沿着登山石道,走的是大路,他越山渡涧,轻车熟道走的是捷径,是以落了个先鞭,但也够险,他才做完手脚,柳剑雄就已到牌坊之下。 他疾的翻上突岩,朝寺内奔去,心中暗惊老友传人真个脚程迅捷。 设非是柳剑雄停身牌坊外面贪赏那四个字,又惊奇于那只葫芦,停得一阵,否则?只须翻上突岩,正好可见到老和尚的身影纵向寺内。 且说柳剑雄翻过牌坊,窜上突岩,先凝神运目将大乘寺环扫了一周,他深知大乘寺不亚龙潭虎穴,一点都不敢大意,展开绝世轻功,疾如鹰隼,三几个飞扑,已登上大乘寺第一进殿脊。 他塌着半身,张目朝后面几进一张,大乘寺静得如熟睡着的婴孩,表面上看,这般冷寂之放,纵有人站在寺前狂吼三声,也难得有人会应声相和。除了檐头的浮雪偶尔为朔风吹落庭中,带起一阵极其轻微之声外,简直是听不到一丝声息。 但这般静寂,在他可不敢那么想,鹭伏鹤行,连进了四重殿脊。 他张目四望了一下,正待拔身猛扑第五进大殿,陡然觉得不对,连忙运起绝世禅功,屏住百穴,神凝紫府,功贯天聪,一系灵气外泄,向四周散射而去。此时此地,他耳目失聪,可听三数十丈远的落叶之声。 才稍顿,他陡然剑眉双皱,疾的朗目一闭,周身轻颤了一下,将那丝外泄灵气收回来,辨认了一下方向,侧耳专注一个方向听去。 入耳是几声低沉的呻吟,宛如是个病人膏盲之人,只剩下一丝气息的光景。 这阵呻吟,似是从后面一进殿中传来。 接着是一个苍劲有力,偏又嗓音压得极低极低的声音,语带怒意的责道:“孽徒,老衲平日怎样劝说你,出家人戒贪忌嗔,你竟存非分之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唉!这也是你自作自受,时至今日,你还坚不吐实,到底你受了人掌伤,那部少林重宝……” 柳剑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几乎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一听就知说话之人是持静法师,不由暗中在怪老和尚为什么不按说下去? 老和尚忍得一下,又接着道:“宝录究为何人夺去,伤你之人,功力已入化境,怪道这种重手法,阴沉沉的不留形迹,老衲算得是见多识广,但仍猜不出究为谁人?” 那呻吟之人,连喘了三口大气,语声带颤的道:“师叔……望您老人家慈悲,救……救弟子,弟子此举虽……虽有违出家人之沙弥十戒,但……弟子意属公忠,原旨可悯,为了要倡大发扬本门武学,才想夺得那部旷绝千古的宝录,与本门的‘大乘禅经’珠联璧合和……唉!事不由人!岂知弟子才取得那部经书,半路之上……会遭那魔头邀击。” 柳剑雄神情紧张到了极点,不想一探之下,既探出了师门失宝有了着落,又替师门解决了一个千年悬案,确知大乘禅经一准落在大乘寺中。 柳剑雄聪明绝世,凭他的臆断,已知说话之人,准是大乘寺住持,阿弥尊者。 阿弥尊者略喘了口气,又哀哀自陈的接说道:“唉!弟子命中是否注定如此?望您老人家慈悲,救弟子一命。 老和尚慨叹了一声,似是莫奈何的沉吟了微顷,徒然之间,语音顿昂,沉声说道:“有救了,救你之人,此刻正向峰下走去,但救你不难,只要你交出少林至宝,你必得救。” 阿弥尊者语声带激的道:“师叔,您老人家说说,什么人能救得了弟子?” 老和尚斩钉截铁的说道:“大罗金刚禅功。” 柳剑雄不由心中猛动,暗中愕然的微顷。 阿弥尊者急得干咳了几声,带喘的疾道:“师叔,……你……你老人家慈悲……此法行不通,想想看,可……可还有其他法儿救得了弟子的……残……残生。” 老和尚怒哼了一声,道:“你真是冥顽不化,至死不回头,不还人家东西,你叫师叔如何厚颜去求答家?告诉你,普天之下,你这种快半心脉震断的掌伤,除大罗金刚禅功之外,还有什么仙丹妙药,除非是万年金龟内丹……” 略顿,老和尚有点气,不由提高嗓子,声震户外的吼道:“孽徒食古不化,气死老衲,你说,你快说,书到底放在哪儿?” 尊者连咳了几声,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道:“你老人家明鉴,书……书……确实……不在弟子身上……。” 老和尚接问道:“那么你放在什么地方?” 阿弥尊者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弟子……与那魔头对了一掌,弟子……伤势较重,那……魔头伤……伤得较……轻……书……书被他夺去了。” 晴天霹雳,柳剑雄宛如跌落万年冰窖之中,固然是书已被人夺去,但他还存着一线希望,总可以从尊者谈话之中找出来书被谁夺去,他耳朵竖得笔直的静听下去。 老和尚叹了口气,没精打采的道:“被谁夺去了,快说!” 阿弥尊者一阵急喘,干咳两声,气息若断若续的道:“他……他……就……就是……”接着是一阵干咳,逆痰上涌,将喉阻住,只剩下一丝嘶哑的喘气声,想来是出气多进气少,离死不远了。 柳剑雄急得心中狂叫了一声,道:“你死不得,你死了我怎能追回师门失经?” 念动身随,身形破空猛拔五丈,虚空举目向前殿看去,正待折腰叠身,向前殿射落。 蓦的前殿之中,老和尚一声怒叱,大叫道:“贼子何心狠如斯,与老衲留下……” 叱声未落,前殿冲霄窜起一条高大黑影。 这身影非常熟识,落入柳剑雄的慧目,旋即忆起来这不是在关外护宝时,那晚在海龙城外追丢的人? 心念未落,他身形未飘落前殿之时,“嘶”的一声破空锐啸,一粒佛珠追着那着黑影脑后袭去。 那黑影真个身手不凡,反手一掌“叭哒”一声,追袭他的佛珠嘶啸着飞得影踪俱杳了。 又是一声喝叱,前殿上已飘落一条人影,僧袍飘飘,迎风振诀,向十余丈外飞逃的黑影呆瞪。 几桩事都是电光石火,骤发于瞬息之间,柳剑雄疾的一个飞扑,凌空一个转折,落在老和尚面前,文质彬彬拱手一揖到地道:“夜间宝山,柳剑雄无可免,但晚辈有不得已的苦衷,望你老家念在家师祖情份上,俯察下憎爱分明……” 老和尚对他的落身旁侧,视若无睹,望着消逝在山林雪野中的黑影,慨叹了一声,道:“孩子,你晚了半步,你要的东西,正可追出点眉目之时,变起仓猝,这恶贼打了我那不肖师侄一颗柏子,我佛慈悲,但愿他能随佛祖西登极乐,唉!他死有余辜,犯了出家人十大戒中之‘贪’字,老僧也无力去为他报仇,天道不爽,因果循环,他死有应得。” 停了微顷,他又接说道:“前逃的那人,太也心狠手辣,这一手杀人灭口,做得真绝,阿弥陀佛!恶人自有恶报……” 柳剑雄一听那高大黑影之人,竟然杀人灭口,自己岂不一切希望全成了泡影,疾的又是一声问道:“不知老前辈可认识逃去的那人?” 老和尚摇摇头道:“他来去如风,相隔十几二十丈,老衲眼花耳昏,看的不太真切。” 柳剑雄急得跳脚,加了一句,道:“这家伙是条高大黑影,您老人家想想看,武林高手之中,有没有这么位人物?” 老和尚摇摇头道:“沧海桑田,老衲已适世快近半甲子,武林之中出了些什么高手,老初已不甚子了,至于早年的一些人物,不是羽化,便是埋迹荒山,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 柳剑雄急得语声微抖的道:“那教我如何向师门交待?” 老和尚慈目一瞪,想是神智又复不清,但见他怒叱了一声道:“你不会去追?” 说时声色俱厉,柳剑雄不由一哆嗦。正因为有这一喝,一语惊醒梦中人,他顿时躬身一个长揖,说道:“晚辈遵命。” 就势双足一弹,人如一粒破空星丸,冲霄弹起七丈,使了个绝世轻功身法,向山深林赛中奔去。 人不可以稍存贪心,罔顾天理,阿弥尊者即是一个最为显明的例子。到头来,不但身败名裂,还连带着将老命赔上,毁了一生清誉,更使师门无法发扬光大。这真是所谓欲速不达,弄巧成拙了。 柳剑雄蹑着逃去的高大人影方向看去,林密雪浓,极目四顾,那人影已走了个没影没踪。他细心停下来察看那人是否留下来足迹痕印,谁知看了一阵,颇为令人失望,那人轻功真个出神入化,已然能踏雪无痕,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虽说无迹可循,但他猛然发现了一种新的景象,前路一眼望去。但见一条两太宽的雪地上,向前伸到目力看不见之处,有一种积雪新堕的痕迹。有如一条康庄大道,若隐若现。 这种现象,设非是他目力超人,习了绝世禅功,真还不易发现? 他本是天聪地每,且又智慧若海之人,有此发现,登时起了一个念头,推想道:“这种现象,是因为此刻瑞雪不飘,残雪压枝盖叶,被那飞逃之人振袂旋风一兜一卷,怎不要雪堕枝折,想来是他走得太快,且又劲道奇大,方才有此现象。”他猜得一点也不错。 有此发现,无异增强了十倍信心,提了口气,双足虚空飞踏,两耳风啸,身形有如紫电追云,遁着惟独他才能看得见的康庄大道疾追。 他这种超古绝今的旷世轻功,除了偶尔微点浮雪借力之外,活脱脱的无异是在御风飞行,划空带起一阵衣袂振空之响声。 追了约莫有个多更次,飞越了多少险峰绝壑,连那人的稀疏影子都无法捉到一点。知加了多少力,早将“空”字诀导人大罗金刚禅功之中,连着加了不少力,可是越追越远,越追越慢。 此中有个缘故,前选那人所留之折枝堕雪的痕迹,非是真个如起始之处,直伸出二十丈外,一望无涯的康庄大道才追过祝融峰后,飞越一处宽约十丈的千丈深洞涧,此可循的线索旋即中断。 渡涧之后,悬崖绝壁,何来康庄大道可循?他应用了极高度的智慧,停下来细察那人逃逸之路线,耽搁了不少时间,才又找出一点端倪。别看登南岳不算回事,自城中直达大乘寺,距离已不算短,差强百里出头,常人要两日方达,便是一般武林中人,也要奔一日方行。但柳剑雄以个多更次就登临。这全仗他超卓的轻功与充沛的内力。 自一发现前面高大黑影之后,又加力猛追,连着几次调远运用“空”字诀,一连十二三个时辰中,他都在不断的耗元飞奔,这一段时间之中,他竟无一刻闲暇调息,怎不要脱力。 何况他追之人,也是一位武林中的盖世高手,此人又在山峰半腰中息了半个多时辰,此刻一迈开步,真是疾如行云流水,但是黑痕飞射,滚滚而去。 柳剑雄见苦追不及,汕眉头深皱,忖道:“今天若把他连丢,前功尽弃,我此刻后力不断,看来已无法追上他。我何不想个法儿将他稳住,使这线索不断……” 一计方起,旋即双睛一亮,有了主意,干脆拼尽余力,放慢步度,强调真元,用“导音飞韵”之法,朗笑了一声,传向前头飞逃之人。 笑音一起,倏已顿歇,他嘴唇微动,一丝音韵又复飞射而去。 前逃之人旋即猛然驻足,转身当路一旋,面对柳剑雄也用传音人密的功夫飘送来一阵冷音。 原来柳剑雄笑之后道:“前面的朋友,是人物?请留个万儿,柳剑雄今天有事,改天再登门造访。” 眨眼之间,柳剑雄自对峰几将他追及,他真的为柳剑雄的轻功惊骇住。 此时正是心中凉意上冒,筹谋如何用个缓兵之计,将敌人甩掉,柳剑雄开了口,正对了他的心思,登时回头,见柳剑雄将步放慢,自己也就故意示大方的停下身来,横竖两人此刻相距仍有五十丈,不愁他一步追上。 这样倏走倚停,无形之中,就浪费了不少时间,是以追了一个时辰,仍未发现前逃之人。 他曾想到攀上一座高峰,极目四眺,或可看那人身落何处来。但难题是在夜晚之中,冷月朦胧,强如他这种绝世的眼神,充其量也只能看的出二三十丈去,于事无补,仍是无法看得清他落身何地? 南岳幅圆四五百里,这种崎岖而又绝险的危峰险谷,打此穿越之人,真是前无古人,若非这两人都是绝世奇才,怎能得够? 前逃这人;想是他在提步之时,已看清了柳剑雄凌空的身影,才有亡命向后山中越险之念,他找最为奇险之处奔去,一口气跑了一个多更次才怪停步子。 也是他太过自负,吹了下苍苍银须,嘿嘿一声冷笑道:“这一下,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小子,你纵有通天本领,也找不到爷爷了!” 他有点自负,找了块大青石,一步跃了过去,腿一盘,一面擦汗,一面长长的吁了口气。 俗语说的好,不怕慢,只怕站。这人只顾停下来歇脚,柳剑雄可就慢慢的循迹往前赶了。 晓色隐现,曙光耀眼,山区景物,在他们这种高人,已然看的十分清楚了。 柳剑雄此时正爬上一座千尺高峰,昂首四顾,忽的一眼瞥见对面峰腰岩下,不正是盘坐着自己要寻之人,苦寻半夜,乍然有此发现,不由冲眉狂喜,喜得忘了形,脱口冲霄一声清啸。 啸声清朗,震摇群山,也将脸朝东方天际的高大老人魂飞九霄,连喊了几声“糟”,疾的拔步跃身,腾步如龙,朝峰后飞奔。 两峰遥相对峙,相去不过三五十丈,但峰高壁削,两人此时相距之确实途程,仍在一二百丈之外。如依地步度,个把两里路,算不了回事,但目下又自不同了,峰回洞绝,山隐林密,稍一不慎,准要将人追丢。 前面之人一隐入峰后,柳剑雄旋即双臂一振,一式“龙跃入渊”,头下脚上,提紧一口真气,用了个“空”字诀,登时身空气灵,有如四两飞絮,不疾不徐的向绝涧之中投去。 霎眼之间,百丈深润已自飘泻到底,一式平沙落雁,昂头点足,双脚微一触地,倏又上射五寻,一式“潜龙升天”,向那人隐身之绝峰飞拔。 既省时,又省事,顿时之间,将距离拉近了一半。他手足交替,连着十数个腾跃,扑向那人隐没之处。 转过两个山坳,柳剑雄大喜过望,晨曦清雾中,前头狂奔的高大黑影,已自清晰可见。 这一发现,他说不尽狂喜,抖嗓又复脱口一声清啸。 前奔这人,但见苍须飞飘,转过脸来,一瞄柳剑雄,脸上神色苍白,骇的愕然一声惊叫!旋即没命的加劲飞奔。 柳剑雄原本名震寰宇,已经够他惊的了,不想此刻竟然能在指顾之间,将二百来丈的距离,缩短成五六十丈,怎不要叫他惊得五内皆裂。 这份轻功,真要举世无双了,那人自听柳剑雄一啸之后,想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命飞逃。 步履如风,如浮云飘空,跑的还真快。 柳剑雄怕再将他追丢了!不敢大意,一啸之后,双脚如轮,有如平地云涌,紧蹑着那人狂追。 如果以追星赶月四字来形容这两人追奔的快速,再恰当也不过了。 两人真如双脚生风,真是武林之中的一双绝世高手。两人默不作声的意跑了一程,尽管柳剑雄如何加力,仍是相距前面之人有五十来丈。他不由有点微怒,暗一咬牙,顿时气凝玄关,想再用“空”字诀。 不调劲还好,这一调元,顿觉气觉神浊,渐感心神两疲。 有此发现,他惊得双目发直,暗自急叫道:“我不能将他追丢,如不能追上他,师门失经将无法查出。”他急得额角冒汗,一面举袖擦汗,一面双脚生风,仍是拼尽余力猛追。” 何以这时他会感觉到后力不继呢? 此中有个缘故,人不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终究是血肉之身,柳剑雄虽说自参掉以来,叩开紫府金阙,又复吃了万年成形参王,后力应该是势若江河,滔滔不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也有个限度。 柳剑雄自昨天一早赶路,直至日落时分,才稍作小息,进餐之后,也未调元,将耗去的真元调复,又接着夜探大乘寺。 他停步之后,阴冷的一笑,阴冷的一笑,不甘示弱的以传音人密的上乘气功传话道:“老朽荒野欲人,微名不足道,说来徒扰柳大侠清听,哈哈!老朽也正好有事待理,不便此刻耽搁,如果柳大侠确实有兴,不妨到我紫燕谷一游,老朽稍尽地主之谊,贱名到时自知。 大乘寺夺书之消息,不知怎会传人他耳中,是油腻蒙了心,他妄想登祝融峰一探。 鬼使神差,狭路相逢,让他碰上柳剑雄。 他本是早前逃的黑衣之人,看见那人功盖寰宇,骇得躲入石后,不敢现身。 柳剑雄与那人一阵唇颤细语,他看得惊奇不止,早吃足了柳剑雄的苦头,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此刻见柳剑雄功行玄关,试探着,壮了下胆,踱步朝他走去” 他停身在柳剑雄身侧,钢掌一扬,咬了下牙,付念道:“小子,你心狠在先,别怪爷爷,早点超度你也是件好事。” 付念一落,又将掌扬高半尺,然后“嘿”的一声,牙齿咬得山响,劲力加到十成,钢掌带起一缕惊风,猛若狂飚,向柳剑雄顶门击到。 “咄”的一声,柳剑雄静坐不动,独臂老怪的右掌钢指挂断两根,弹飞到三丈外草丛之中去了。 老怪右臂顿觉酥麻,人已被弹得连退一五步,被一块半尺高的苍石一绊,跌得一屁股坐在一蓬毒刺之上,跌了个四脚朝天,骨软筋酥,爬不起来,但毒刺偏又将他那个又圆又大的屁股刺得痛彻心肺。 他哼哈了两声,强运了下力,叠腰挺立,气得铜牙怒挫,不遑去再谋伤敌,只顾将那只少了二指的钢掌伸向屁股之上,不停的搓揉。 深山大泽,多的是毒刺怪草,常走蛮荒之人。就知道常有人被草吃掉之事。衡山后岭,人迹罕至,怪异之事特多,今天这蓬刺,毒劲还真个不小,忒也作怪,刺上之后,不但痛,兼且奇痒热难耐,把个老怪弄得哭笑不得,一味的乱抓狂跳。 越抓越痒,越跳越热,此刻真把个凶绝人寰的老怪弄得欲死不能,不由狂叫了两声,强运内劲,下沉“海底”部位,截堵剧毒。 再厉害,总不过是草芥之毒,不想因老怪内功奇高,一堵就奇效立见。弹指之间,痒痛两消。吃了个大亏,不由就迁怒到柳剑雄头上去。 他蹙了下眉,低念道:“这小子已将那盖世的禅功练到家了,竟然在调息之间,会产生一种神奇力道护身,我一掌下砸,势道奇猛,不想在离他一尺被震,看来真个无法伤他了?” 他垂头丧气的略瞥了下低头垂眉的柳剑雄,唉的轻声一扑,摇了摇头,拔步欲待离去,猛的又将步停煞下来,低哼了一声,恨然念道:“难道我一生都找不出报仇的方法了吗?”他蹙眉跌入深思。 猛的怪眼陡然凶光大盛,叫道:“笨蛋!怎不用火烧这小子?” 念起身动,他钢掌一舒,随随便便的抓了一大堆枯秃了的树枝,又抓了几把干叶,围堆在柳剑雄的四周。 诸事舒齐之后,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狰笑,狂声吼道:“小子!你真有福气,死后未暴骨寒尸,还落个火葬,哼!烧你个舅子。” 话落,狞笑不已,慢条斯理的探手入怀去摸火招。 狂声一吼不打紧,峰后突然转出来一人,白发萧萧,虎目一瞪,喝道:“老怪,这大的岁数了,积点荫功,你虽断子绝孙,但也要修来世。” 老怪双目一阵转动,嘿嘿一声冷笑道:“赵斌,你可别自命清高,这二十年,谁不说我们俩臭味相投,你几时变了主意啦?讲话这样考究,还会劝人修来世。”掏火招之手仍在怀中一阵乱摸。 赵斌听得有点不悦,一步跃落老怪身前道:“就是此人罪不容诛,也犯不着用火烧,何况是个失去抵抗力之人!” 说时他一手指了指坐在柴堆之中,背向他的柳剑雄。 老怪右手摇出火摺,顺风一晃,赵斌冷笑道:“慢来!你这种行为真有点可耻,这人与你一无杀父母的冤仇,二天夺妻之恨,为什么要如此绝情。” 火摺子在冒着淡烟,他只要随手一丢,霎时就要烈焰腾空,但他为赵斌这种异寻常的话怔住,不由噫了一声,一翻怪眼,说道:“你几时变清高了,越斌,你说的那两何况全不打紧,这小子做事真叫够绝,哼!一把火烧了他,也算便宜了他,我没有将他碎尸万段,已觉太便宜他多多了!” 赵斌双眉皱道:“那么他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这样恨他?” 老怪咬了下牙齿,怆声狂吼着,将那只钢爪伸到赵斌面前晃了两个,含怒的道:“这小子竟然狠得下心来,将我仅剩的一只手,活生生的齐腕卸掉,越斌!你说痛不痛心?他小子该不该杀?” 话落,他扬掌一举,正待将火摺丢下去。 赵斌终究是苦海口头之人,心有不忍,看着一个人活活的烧死,再又想到以老怪的阴狠,固然此人行事有点过了分,活生生的切下人家一只独掌,但细一思索,此事怕老怪不对的成分多。 念头一起,赵斌出声喝道:“且慢!活生生的烧死个人,未免太残酷了点,这么着,你卖我赵斌个老脸,一报还一报,这人现在既已落在你手内,何不也切他一只手泄泄愤算数?” “甚么?”他大叫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教我饶这小子,哼!别说我无法切他的手,便能办到,我也不愿这般轻轻松松的就放过他?” 赵斌大惑不解的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老怪“唉”的一声,摇了摇头,蹙眉道:“你不知道……” 话还未完,猛的狂叫了一声道:“你真误事,噜苏了一大堆,停会这小子调息完了之后,别说烧不了他,你我无不能活。” 话中出了古怪,赵斌疑念顿生,皱眉一指地下盘膝调息的柳剑雄道:“他是谁?”老怪冷冷的道:“你自己不会去看!” 赵斌一步跃了过去,看到柳剑雄一副宝相庄严之态,不由脱口惊噫了一声,倏的反手一掌向老怪的火摺劈去。 这一掌,劲大力猛,老怪不敢轻撄其锋,腾步侧跃半丈,避开赵斌一掌,怒气问道:“你要干什么? 赵斌有点气,恶声恶气的道:“我要干什么?哼!你敢碰我柳兄弟一根寒毛?赵斌今天准要你血溅荒山。” 老怪有点觉得事态也太离奇,哈哈一笑,道:“赵斌,你真不知羞!你不摸摸,颔下毛长的快盈尺啦?脸上贴金,拉着皇帝叫姐夫,你不要认为这小子万儿够亮,不害臊的硬去套近,告诉你,你别屎迷了心窍,这小子心毒手辣,醒来够你瞧的啦!” “住口!”赵斌怒叱了一声,双眉上挑,两颊厚肉抖颤了几下,气咻咻的道:“你敢恶语伤人,再侮辱我柳兄弟,老夫先拿你试剑。” 独臂老怪怒得白发指天,双眼怒瞪,沉喝道:“赵斌,你有多大能耐,敢说拿老夫试剑,哈哈……,老夫还不把你放在心上,先烧这小子,再取你的狗命。” 话甫落,钢掌一扬,火摺已抛空向丈外柴堆飞去。 赵斌急得狂声大喝道:“狂徒尔敢!”敢不敢是另外一个问题,火招划空射到是事实。 果真落在柴堆之中,天干地燥,草枯风疾,柳剑雄必无幸理。 赵斌吼声未罢,想是太急,点足,一个腾空,人未到掌先发,遥空一股劲风,将火招向下风劈飞丈来远。 同时之间,另一只手,反掌向老怪推出一股劲风。 老怪想是右臂余痛怖心,不敢硬接敌招,双足疾点,横出丈外,趋避敌招。 但他是心计极毒极灵之人,钢掌一伸,中指一钧一摔,火摺又划空飞去。赵斌急得狂叫一声,空中变势一捞,可惜没捞到火招,登时变捞为推。此时身不由己的和身向下扑去。 “嘭”的一声,仓猝之间,老怪右肩向上一迎,赵斌双掌往下一按,一招交接之下,赵斌被震飞半丈,老怪被打得在地下翻了两个滚。 一缕浓烟上冒,已闻“劈啪”之声。 赵斌被震得双胞酸麻,既惊于老怪奇高的功劲,又骇于那火焚柴草的“劈啪”声。他不遑进掌伤老怪,疾的回目一看,惊愕得一皱霜眉,但没有动一动,转头怒瞪老怪一眼道:“你这般狠心,此一番,不知又有多少生灵丧在你这把火下?” 老怪已爬了起来,忿忿然的道:“狗贼,狠的是你,老怪只想烧那小狗,你却要多陪上几条命。” 说时,右臂软垂,一副龇牙咧嘴之相想来伤得不轻。 赵斌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别再卖嘴皮了,老夫也不怪你,时间紧迫,我们快同心协力的将火扑灭了挽救遍山生灵,岂不是一场天大的功德……” 他话未说完,老怪陡然“啊”的一声惊呼,拔腿飞奔,差强只有由“忘命”两字可形容他那副狼狈劲。 赵斌反而愕然不解,疾的回头一看,不由喜了一声“柳兄弟”。一步跃了过去,执着双目瞪着老怪背影的柳剑雄,欣声道:“兄弟,总算老哥哥找到你了!”激动之情,感人腑肺,滚落两滴老泪。 柳剑雄拱手一揖,才待开口,猛的为“劈啪”之声惊骇住,登时一扯赵斌道:“老哥哥,快!救火!” 一言提醒赵斌,旋即双双一跃,四掌相连,朝浓烟之处拍去。 俄倾之间,火势已灭,两人畅叙高情。 何以柳剑雄未遭灼伤,原本火摺是对准他身外之柴草抛去,临到中途,得赵斌一掌劈向下风,风干天燥,遍地是断草残枝,火招一落,立时燎原,浓烟四冒。是以他四周的柴草反而纹风不动,因处上风,未被引燃,怎会灼着他呢?恰在此时,他调元忆完,睁眼一眼四周景象,打斗、火焚、赵斌、老怪,自己四周偏又堆了这多柴草,怎不叫他愕然。 两人将火扑灭后,柳剑雄将两人离开之后的事说了个大概,赵斌已将他投奔襄阳,及南下三湘寻他之事诉说了一番。 赵斌在两人叙过离情之后,一皱眉头,说道:“兄弟,你追的那人已逃,大乘寺的主持已死,再追下去也没有用,你不如回襄阳一趟。” 柳剑雄摇了下头说道:“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将师门失经追回来。” 赵斌慨叹了一声之后,陡然豪气顿壮的道:“好!兄弟!为兄陪你走一趟。 柳剑雄沉声婉拒道:“不!老哥哥这番好意,愚弟心领,但有件更为重要的事,想烦老哥哥代劳。” 赵斌握紧他的手,义形于色的道:“兄弟,你这样说,似乎太见外了!赴汤蹈火,只要兄弟你说上一声,老哥哥万死不辞。” 柳剑雄微笑道:“我也不给大哥客气,事实上,这一趟烦动大哥的事太多了。” 赵斌直截了当的说道:“兄弟,说罢!要为兄做什么?” 柳剑雄一手一拱,道:“第一,上次小弟在嵩山之上,曾询及掌门,探查我师父赵冲的下落,半年以来,他老人家仍是音讯两查,小弟甚为怀念,请转告家父及嵩山之人,着意访察我赵伯父踪迹。第二,请将南岳之事管小弟回禀少林掌门。第三,我两位拜兄下落何处?请探明之后,通知他们来三湘接应我。第四,相烦大哥告知我二弟柳锦虹,叫他立刻去探访紫电无影牟昆的下落。” 赵斌一面听,一面将头连点,柳剑雄话一落,他稍为沉思了下,又追问了声:“兄弟,还有什么事?” 柳剑雄惊愕的“哦”了一声道:“大哥,不知三湘地面之中,何处有个紫燕谷?” 赵斌沉思了下,像是搜尽枯肠,倏的摇摇头道:“为兄从没有听说过三湘地面有这样一个谷,便是南北之间,愚兄跑过之处,从未有如是一个山谷。” 柳剑雄颇为失望,但他仍不死心,接问道:“大哥,你知三湘之中还有什么高人?” 赵斌毫不思索的道:“三湘自古多隐士,高人不胜数,但较为有名气的人,首数大乘寺的和尚,与几十年前归隐的南灵神君段圭……” 柳剑雄神目一亮,接声道:“他不是早年武林之中的三大奇人?” 赵斌点点头道:“正是他……” 稍顿,他猛然哦的一声,说道:“上次在砀山与你赌命的段玉芝,正是他的独生女。” 柳剑雄疾问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赵斌道:“她就住在巫水之滨,雪峰山之麓的玉泉谷。” 柳剑雄又重问了一句道:“不是紫燕谷?” 赵斌摇了摇头,笑说道:“兄弟,三湘之中还隐着不少外人不知的绝世高人,你不妨再探探。” 柳剑雄点了下头道:“我不愿再见段玉芝,但愿段玉芝不是我要寻之人。” 赵斌的神情一紧,大嘴翕合了两下,欲言又止。 柳剑雄看在眼里,不由好奇的道:“大哥,你怎么啦?” 赵斌不由沉叹了一声道:“为兄只担心你,师门失经事小,别说不致……”他稍一顿又说道:“暖!使真是失落在玉泉谷,你也犯不着去与她女儿碰,你知道她有个誓言……” 柳剑雄点点头,赧然的接着:“谁看到她的真面目,就要爱她一生。” 赵斌苦笑着摇了下头,道:“兄弟,事实两难,你既不能真个去爱她一生,更不能对不起凤女侠。” 柳剑雄凄然的低下头道:“兄弟愧对我二哥,我一定要好好的报答她,绝不去玉泉谷。” 赵斌点了点头,似感安慰的道:“你这么说,愚兄放心不少。好!我们走吧!先出了山区,再分手吧!” 两人越山翻岭,午时来到新桥,然后分手,互嘱珍重。 天底间的事,他不想见段玉芝,结果误打误撞的让他碰上,有若是上天早已安排就了的。顿时引起了一场天大的情海风波。 且说柳剑雄别过赵斌,循江而上,过金兰,奔邵阳,不日来到邵阳,找一家酒馆,临江而坐,浅斟薄饮。正当三杯落肠之时,相邻一桌的两个老者,指天说地的谈了一阵之后,一个干瘦老人突然说道:“怪事年年有,今年何其独多。” 另一个花白山羊胡的老头愕然不解的道:“你又听到什么新鲜事儿了?”干瘦老人咳了两声,淡笑道:“我们外甥阿狗,昨天自隆回归来,他说白马山出了神仙,往往在月白风清之夜,有人看见仙人在高峰之上吐飞剑。” 山羊胡子两眼睁得佝两只鸽蛋,“哦”了一声,说道:“有这种事?为什么没有人上去求神仙?” 干瘦老人一晃脑袋,说道:“我的天,别做梦,白马山高得伸在云雾之中,终年看不见峰顶,山势陡峭,无处可上,凡夫俗子谁个爬得上去,老哥哥,除了仙人之外,谁有此能!何况山口深处还插了块牌子。” 山羊胡子神情一愣,疾问道:“什么牌子。” 瘦老头道:“什么牌子,告诉你,是块招魂牌。” 山羊胡子笑道:“别开玩笑,仙人住的山,怎会是招魂?” 瘦老头哈哈冷笑道:“那块牌子写了‘紫燕谷,擅入者死’,几个字。” “轰”的一声,有如一根钟锤在柳剑雄心弦上敲了一下,他神情一震,双手按桌,霍然站了起来” 那两个老人吓了一跳,不忙着说话,愕然的四日将柳剑雄扫了一下。 他猛的感到失态,立刻赧笑了一下,又复坐下,只管俊脸绯红的低头吃喝。 一面吃一面低头寻思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懒得再听下去,匆匆吃喝完之后,就取道隆回。凭他的脚程,天黑时分,已来到隆回。 隆回是个大城,三面环山,四野葱翠,不像初冬景象。 但绕城之山,以西南之峰独高,他吃过晚饭,拾缀了一下,看了看那座高峰,就出城朝那座奇高的突峰走去。 这晚夜明似镜,照的四外宛如镀上了层银,他提步朝山深处走去,渐走渐高,奇峰危崖,秀丽如绘。 他顺着一条深谷走了约莫半个更次,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五尺高的大石碑,一点不差,由大力金钢指之类功夫刻了那几个字。 柳剑雄心情一阵激荡,望着石牌出了回神,略为踌躇,他提了下神,猛的一声清啸。拔步朝谷内走来。 紫燕谷宽不到五丈,两侧百丈峭壁插天,藤萝垂挂,苍松翠盖,冷月正从松枝叶缝中筛了下来,照得满谷凄冷。 石碑之处,谷底突然中断,被一堵高约十丈的峭壁堵住,远看,两峰挟峙,这堵十丈高壁虽是人迹不到,但想来壁后仍是一道深谷。 柳剑雄相度一下,提了口气,双足猛点,两个腾身,已自跃上了十丈危崖之上。停立崖上之后,放眼一看,景物大变,果不然崖壁之上,两山相挟,霍然仍是一道狭谷,但狭谷也只有二十来丈深,自谷口向内望去,豁然开朗,谷内必是世外仙境。 转身俯视隆回城,万家灯火,隐隐还听得见市嚣之声。 柳剑雄仰头看了看星斗,此时山下正飘来两声更鼓。 他吁了口长气,拔下青虹剑,左掌当胸,洒开阔步,昂首挺胸,向狭谷走去。 二十丈的狭谷,瞬目即过,一人开朗之境,景色登时一变,极目处,万梅如海,尊绿蕊红,极是醒目。远处一片绿梅挟杂其中,红绿辉映,风致盎然。 当道亩许大一池潋滟,四周全是洁白细砂,水软砂柔,加上一池睡态疏懒的醉莲,使人兴起一种出世之念,大有只愿终老此乡,不愿再与世争之感。 他感触万千的正奇怪何以入谷不见人影之时,梅林中突然起了一声清朗长笑,笑声一停,自林中款步踱出来一个身着月白软袍,神色清朗,偏又满头白发的长髯高大老者。 这身形,活脱脱的就是那被自己追失的高大黑影老者,那老人一现身,哈哈一声朗笑道:“柳大侠真个信人;我这山野之人已恭候多时了。” 柳剑雄暗自点了下头,付念道:“一点不错,正是那话儿。” 老人此时已自踱到他身前两丈,将柳剑雄细看了一下,笑意盈盈的微颔了下头。 柳剑雄冷哼了一声,忖道:“人说相自心生,此人一副清朗之相,但行事卑鄙,出手更是狠辣,大出常规范畴,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念头一落,他也拱手含笑道:“柳剑雄来得鲁莽,未经许可,擅闯紫燕谷,望长者先将柳某项上人头暂寄一刻,容柳某话完之后,再引颈领死。” 老人哈哈一笑,双手微拱道:“不敢!不敢!柳大侠一代高人,侠名煌赫,声威震九州,七朽未能倒履高迎,也是罪过。怎敢再当得大侠这般冲谦高谊,不怕太见外了吗?其实,老朽在谷口立那块碑之用意,只在阻止那些好奇多事的凡夫俗子。” 柳剑雄是个豪情爽意的人,见老人迎客甚诚,一时不好发作,只好双手一拱道:“柳剑雄今天专程向长者讨领教益而来,希长者有所教我,并请赐示尊名高讳。” 老人哈哈一声朗笑道:“柳大侠轻功绝世,老朽佩服之至,探珠索骊,柳大侠功力盖世,‘讨教’二字,不把我这山野俗人愧熬,老朽不敢当的很。……至于老夫俗名,此时道来,徒污雅听。皓月良宵,水碧花艳,对着绝世高人,老朽仰幕柳大侠的高华凤仪,已在梅林之中,备下了一壶紫梅雕。孟德公与刘先生煮酒论英雄,今天我这俗野之人,想叨柳大侠的光,东施效颦,想杯酒豪兴,畅谈一下武林掌故,顺便将大乘寺的恩怨因果,向柳大侠讨教。” 人就怕别人虚情饰词的瞎捧,左一句高人,右一句大侠,真把个柳剑雄捧得十分受用,再又是人家过分礼遇,再有天大的不忿,一时间只好隐忍下去。旋即豪笑道:“长者过奖了!柳剑雄未学肤受,不敢当长者这番谬赞,洗耳恭聆高见,只是叨扰长者,于心难安。” 老人哈哈一声豪笑,举臂一让,说了声:“请!” 柳剑雄拱手肃立道:“长者先请。” 老人不再客气,迈步抱拳,告了声罪,领先步着月影,撒步朝梅林中走去。 穿过红梅林,十丈深许,来在一处红绿相间的梅林之中,柳剑雄人本聪慧,一进梅林就随处留心神,默察疏落梅影,倒无甚出奇之处,但一进入这片红绿挟杂的林中之后,顿时剑眉一轩,留上了神。 红梅九,绿梅八,中央一块五丈方圆之处,摆了一张青石桌面,四个石墩,桌之四周置放了七益时景鲜花,虽是时届初冬,但仍花艳香浓,芬香得令人闻着有阵怪舒适的感觉。 柳剑雄将梅树栽植的排列图上了心,冷笑了一下,暗:“几棵梅树,哼!九八卦宫会将它放在眼内?”只是稍提高了警惕之心。 老人一摆大袖,笑让了一下道:“柳大侠别客气,请坐。” 两人互让了一下,东西打横,对坐互饮,谈了些不着边际的武林轶事。此时那七盆鲜花,郁味芬腻,闻得人舒适之至,令人有阵浑淘淘的感觉,反而闻不到那阵清软的梅香。 两人豪谈纵论,老人向他敬了三大杯,他也回敬了老人三杯,不知不觉,他顿将此来目的忘得一千二净,旋觉周身热燥,心中奇痒难耐,俊脸娇红,端的是位绝世美男子。 他连饮了三杯之后,奇香冲鼻,不由己的又吸了几口香气,一抬头,对面老人不知何时离去,眼到处,一片花影缤纷,满眼十锦奇花,那有梅林,石桌? 第七章 孽缘早铸 漫眼花影,撩人神思,他已有点不耐了,疾的拔步前左,想冲出这片迷芒花阵之外。 “咚”的一声,被一株老梅撞了一下,但仍不见树在何处,撞得他眼冒金星。 这一撞,有若当头棒喝,他不愧是习过绝世禅功之人,顿时灵智陡现,迅疾敛凝眼神,向四外一扫,漫眼幻觉顿消。 眼到处,景物依旧,他正倚在石桌上,梅树依稀,七盆鲜花如繁锦般的耀眼,反手一摸,“哗啦”连声,杯盘四堕碎裂。他凝目搜寻,老者已真个影踪俱渺。 柳剑雄已知这几颗红绿相间的老梅,与那七盆鲜花,必是老者布下的一座极为利害的花阵,他虽是心性极端纯良之人,一发觉花树出了古怪,老者不声不响的隐去,不由为老者这番可鄙的行动气得发昏,不知不觉的抖嗓怒吼了一声。 一怒之后,心烦气躁,神意两浊,顿时之间,漫眼又是一片繁花,景物又复隐去。 接着不远之处,林中阴沉沉的起了一阵狞笑,笑声尖刻,由激昂转成幽细,直至无声。 稍顿,老者又阴惨惨的冷笑一声道:“依你现下的内力,静心熬过七七四十九日的炼狱苦刑,然后放你出去,念念圣人之收,往此而后,你要武林除名了,再重技青衫。” 柳剑雄听得有如五雷轰顶,周身一阵抖战,老者的口气,自己似乎是在饮酒之间,中了极厉害的毒,而且这种毒,已将自己的一身武功废去。 武林中人,最怕的是失去一身武功,这比什么都难过,当此之时,他烦的耳鸣心跳,心中更是痒酥酥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特别想念二哥玉凤,眨眼之间,绮念顿生,但见漫空花影中,满是玉凤的矫甜笑靥。 这些俏脸,笑得那么改,笑得那么美。 他语声带颤的大叫了声:“二哥。”接着和身猛扑,向近身的一副笑面抱去。 两臂一紧,他发觉抱了个空,不由愕然的抬眼一望,四外笑面依旧,娇笑中流露了些媚人的情波。 鼻息微促,狂吼了一声,又和身向左面那张笑意媚人的娇容飞扑。 一个踉跄,被石墩绊了一交,跌出去三四步,方沉步站定。 这一绊,倒使他清醒了不少,顿时忆出这是一种幻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神智虽清了一点,但绮念仍旧,不由冷颤了一下,疾的探手入怀内,掏出那粒神珠,向口内一送,就地盘膝,敛气沉神,空灵内视,六合归一,调息起来。 起初,心烦虽耐,总算他功力不浅,强运了三口真气,硬将满腔欲火压了下去,稍后,也就渐入佳境,顺利地调理体内真元,行遍周身百穴。 非是那老人在酒中下了毒,实在是那七盆鲜艳如锦的花在作怪,像他这种习了上乘禅功之人,本已到了百毒不侵之境,毒气一侵入体之后,会被他一身超卓的内功真元自动化去。 但有一种毒,无影无形,对心脾五脏不起作用,人闻了之后,经脉会受强烈的刺激,使人神经起极度的变化,像这七盆鲜花所吐的奇香至毒,别说真元对它无功,便是列入武林奇宝的雄精冰魄珠,也要无济于事。 这种含了奇毒的花,一共是七种,产于苗疆,每种有一味独特的香气,普通情形下,人如闻上一种,已是无可抗拒了,何况是七种配合起来,毒性更非人所能受。 七味一合,人要一闻上,别说你是武功盖世的高手,便是大罗神仙,也要为之飘飘然了。 这种奇毒,一般武林中人闻后,欲火陡升,在子午对时之内,不经阴阳交合,必遭欲火焚身,脱阳而死;像柳剑雄这种宇内有数的高手,可忍耐至七日。 也是柳剑雄的纯诚与仪朗神采使老者心折,生出了一丝怜才之念,才暗中点醒他川他调元苦熬七七。 但四十九日熬过之后,油尽灯枯,他一身盖世武学,也被熬尽,成了一个凡人,永远别想再练武功了。 老者将他弓!人的梅林中,确实布下了八九一十七棵梅树,暗合了九宫含八卦之数,但最为奇绝的是在桌子四周布下了七盆怪花与四个石墩。 别看这几盆花与石墩,隐合方位,暗藏玄机。 柳剑雄被花的怪香扰乱了神思,再想闯出口绝、七巧、九宫、八卦混杂的梅阵之外,真是难比登天。 闻了这种花香之后,普天之下,除哈哈与他女儿各有两粒解药之外,别无救药。是以老者虽把柳剑雄当成生平的唯一强敌,但在闻了毒香之后,起码柳剑雄将来会废去一身武功,于他再不足为患,因此他现下甚是放心。 在这种情形下,杀了柳剑雄,于事无补,反而招致武当与少林两派的联合寻仇,他乐得先将他困住,说不定以柳剑雄为饵,引两派高手来救,会将两派高手一网打尽。 老者此举,确属够辣。 眼看将柳剑雄困入阵内,他意得志满,阴笑冷嘲一阵之后,也就离开了。 柳剑雄盘膝调元,运劲相抵渗人经脉中的那阵奇香所引发的欲火,这确是一件奇苦的事,果真如老者所说,是一种炼狱苦刑,他牙关紧咬,不时周身一阵颤动,一脸苦熬神色,就知他不但调元费劲,连带着欲人强胜真元,像煞是两者在经脉之内,苦斗不休。 这种苦熬,不知过了多久,从外表看,他一脸的痛苦神色,似乎体内的欲火,未经稍戢,乍看之下,神智似已不清,入了昏迷状态。 照理,神珠专解天下的至毒,含人口内,应有助于解毒,谁知竟无丝毫功效,其实,神珠虽解不了他经脉内之毒,但自神珠人口之后,那七盆花毒再未继续侵入他体内,就这样,他运劲苦熬,被困在花阵之中。 一天清晨,山光云影,覆盖着如锦的梅林,紫燕谷一如往昔的幽绝美艳。如果说,要细推时日,约莫是他被困入林内五日之期了。 就在这天,谷口处,迎着朝阳,走进来一位长裙曳地的少女。 这少女一身纤巧适度的白罗衫,在旭日的金辉下迎着晨风,缟素飘飘,活脱脱是位临凡的仙女。 她确实美,玫瑰色的脸颊,配上两颗如水葡萄般的眸子,仪态极妍,衬上一副骨肉亭匀的纤长玉体,凤罗衫,飘然若仙。 美中不足的,是那双澄澈的秋水妙目之中,饱含了两眶怨愁。她眸子中的哀怨情愁,像秋夜孤枕衾冷的少妇,有满腹倾诉不尽的莫名哀伤。 裙中一双俏足想是步履如云,走的真个疾如风飘。她自一人誉,只在那个多彩多姿的莲池畔稍为驻足倾顷,忖度了下漫眼梅影,就飘向那几株红绿相间的老梅之中去了。 她闪身进入梅阵之中,停在那七盆鲜艳如锦的盆景之外,妙目含泪,两只纤如白玉的柔蕙一阵搓揉,娇慵的一声嗟哦,螓首猛低,挂落两颗晶莹珠泪,低低的自个儿哀声沉诉:“冤家,我怎么个救你法?” 她回首瞥了一下遍地的如锦梅瓣,又低沉的叹了口气,猛然之间,仰脸迎着花影中透下来的娇艳朝阳,泪幕问波的娇呼了声:“苍天!” 一呼之后,复又凝泪自语道:“是我段玉芝生了个苦命?还是命中注定了这段孽缘?唉!天啊!教我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她悲恸失声的凝泪睇视了一下困在阵中,一脸痛苦神情的柳剑雄。 良久之后,她觉着心不忍,但又有难言苦衷,痛泪失声的抢天“尖呼道:“难道说,苍天这般残忍,竟要使我段玉芝今后不能做人?” 喊破喉咙,除了空谷回音之外,四山寂寂,只有她悲怆号泣,冲破了清冷的岑寂。 不知不觉间,她伏地哭了。 差不多哭了两个时辰,婴的天愁地惨,本来是个金霞闪耀的大晴天,想是苍天感应,被她哭得阴霾四罩,惨雾漫谷。 将近午时,她已哭的两只俏目红肿如桃,声音嘶哑,实在是再也哭不出声来了,一阵痛泪冲净了充塞胸臆中的幽怨,反而止住悲声。 她本是极端聪慧之人,大哭一顿之后,反觉心胸一畅,立时想到现实的问题! 她沙哑着声音自我反问:“这冤家要不要救?” 不由自己的,她转头凝眸飘向跌生调元,而又一脸痛苦不堪的柳剑雄,不由心中一惨,又反问自己道:“我忍心让他遭受四十九天的炼狱苦刑吗?我忍心让他变成一个平凡人吗?……我不爱他吗?” 她将头摇得像浪鼓似的,一迭连声的叫了几个不字,沙着声音疾呼道:“不!我不能这么残忍的对他!我要牺牲自己来救他。” 稍顿,她有点羞赧的道:“别说只是名誉……便是这条命,只要救得了他,我又何可吝惜呢?” 她猛咬了下牙,宛如下了最大的决心,怒哼了一声,说道:“前世的冤孽,一切只认命了,说来说去,算我段玉芝命苦,现今我舍身救他,救他之后,如果他忘恩负义,我就一掌替他送终,然后以死相殉,陪着他同步黄泉。” 行动一如话般的坚决,段玉芝举袖揩拂了一下满脸的泪痕,理了理鬓边乱了的云丝,强吸了口气,飘身走进七巧绝阵之内。 她在入谷之时,口中早已含了一粒独门解药。 依此相推,解毒药丸来自老者,那么柳剑雄所追的高大黑影老者,正是名列武林三奇之一的南灵神君段圭了。 原来关外夺书之后,觉钓上人背上的大罗金刚宝录,本是被大乘寺的阿弥尊老换去。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书育到手,就被南灵神君段圭吊上了线,两人短兵相接,互对了一掌,弄得两败俱伤。 不过当时因段圭修为到了一甲子以上,稍强半筹,苦撑住,硬将少林至宝从阿弥尊老手中强抢而去。 阿弥尊老虽未参研过大乘禅经所载的诸般武学,但大乘掌算得是禅门武学中的一门绝技,他已将祖上传下的半套掌法练了个心意相通,一掌劲道,直可碑,强如段圭这种高手,仍被打提五内翻腾,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疾的抄近路入关,幸而半路上碰到段玉芝给他打接应,将他安顿好后,才去诓柳剑雄的千年参王。 凭她的机智诡诈,她硬从柳剑雄包袱中拿走了那只千年人参。段圭服下这种圣品之后,调养了些日子,掌伤也就大好了。 普天之下,知少林至宝落入他手中之人,惟独就只有个阿弥尊者,他在掌伤痊愈之后,就摸上衡山,他已决心要将阿弥尊者杀之灭口。 巧不巧赶上柳剑雄夜探大乘寺,又将他缀上,才引出这一段因果。 段玉芝原本仍住在玉泉谷中,近日发觉父亲行动有异,早知段圭在紫燕谷经营了个穷毒极诡的恶阵,前些时,又听父亲说过在关外被一个像自己心上人一般的少年高手追逐过,并听父亲口气,这早晚之间,必将那人引入紫燕谷困死,是以留上了神。 他见段圭一去几日,实在不放心,才到紫燕谷来察看,不想一进谷口,就已发觉梅林之中困的是心上人,是以疾忙赶去。 这一阵,她哭的够伤心,如泣如慕,如怨如诉,哀哀自陈。其实,自砀山之上,三阵赌命之后,她已暗自钟情于他了,再经过他逼着她揭开面慕,犯了誓言,大有此身非君莫属之概了。 如今,叫她舍身相救于他,在她是百心皆愿,问题在于以“金剑明珠”的高雅风华,不明不白的为一个自己所不知道,他是否爱自己的男人去牺牲,此事未免有点太冒险。最令她头痛的,莫过于她已知道了柳剑雄有了一个二哥玉凤。 这种牺牲,如果说,事后受到柳剑雄的劲视,岂不要弄巧成拙了吗? 这种事情,错非她是一个女丈夫,真无法想的开。她此刻含着两泡伤感的热泪,一步一步的向柳剑雄身边挨去。 一双柳眉颦得紧紧的,尽管她已抱定了为他牺牲一切的心思,但仍抵不过心中那阵莫名的恐惧。 愈是走近柳剑雄,芳心腾跳得越发历害、矛盾。她此刻有两种不同的心情,既怜借他那种痛楚不堪的苦熬神色,又怕将他救了之后的那种骇人风暴。她深知那阵风暴,真如头疯狂了的猛狮,宛如要吞噬整个世界。 心情的沉重,影响了她的步度,用“蜗步”两字,差强可形容她是如何的怕,分外的响,自个儿可闻。 终于,她停步在柳剑雄身侧,看了下脸痛苦神情的心上人,又似乎是惋惜自己唯一值得骄傲,仅有的一刻,不由已的低泣了两声。 人在决定一生中的一件骤然而来的大事时,难免会为这种突兀而感到犹豫,要叫她断然的敢决,要非她是个大智大慧的人,还真不容易办到。 金剑明珠,不愧是位女中丈夫,她停在柳剑雄身后苦思了微顷,猛的仰天一声浩叹,玉齿一咬香唇,轻舒二指,向柳剑雄背上“灵台”穴拂去。 柳剑雄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朗目陡然电静,一眼瞥见身前的绝世美人,顿时之间,绮念横生,油然的周身被一股热流激了一下,他还未看清眼前之人为谁,灵智又已浑沌,双臂一张,狂叫一声:“二哥!”和身向金剑明珠段玉芝扑去, 段玉芝是略有恐惧,但已作舍身打算,本是双目一闭秀立在柳剑雄身前,准备任由他轻薄。岂知一声“二哥”,有如五雷轰顶,也许是天生妨念,或许是她为他那声“二哥”,而刺伤了那颗娇弱的心,猛的,她纤掌一扬,将近身的柳剑雄推了一下。 并未怎样用劲,只轻轻的一推,在她想来,柳剑雄中毒已五日,此刻是精疲神竭,一掌之力,准可将他推拒丈外。谁知事实不然,这一推,竟如蜻蜓摇树,未阻住柳剑雄前冲之势。 其疾如风,一把抱了个结实。 此中有个原故,他正在调聚周身真元,抗拒那阵欲火,一旦被段玉芝点中灵台,旋即神智一震,转身骤见段玉芝,几疑是二哥玉凤,当此之时,本身真元未散,欲念更是节节高涨,两股强力一和,岂是她一裳力道所能抗拒,怎不要被他抱了个结实。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但功力悬殊,有心之人,反着了无意的道儿。 在衡山之中,柳剑雄跌坐调元,何以有灵气护身,独臂老怪伤他不得,而此刻柳剑雄仅轻轻的一指,就扫中了他的灵台穴。此中有个缘故,柳剑雄上次调元,无外来之力消耗他的真元,现在就不同了,所运聚的真元,几乎是全部皆在体内,抗拒炼身欲火,哪还有余劲护身。 且说柳剑雄一把将段玉芝一下抱得死牢牢的,频频连声疾呼二哥。 段玉芝有如跌入了刀山之中,一把把奇利无比的尖刀,扎入了她心坎深处,他每呼一声,她就如被狠狠的扎了一刀。 清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滚落,银牙咬得格格的震响,此刻,她恨死了柳剑雄,她懊悔当时在砀山之上,未一剑将他扎死。 人,无论是准,都想得到一种完整的爱,特别是女人,她们几将爱视作生命的全部分,不愿自己所得到的爱中有缺陷。 苍天何其对段玉芝独薄,虽说砀山之中,一见钟情,日思夕念意中人,不想此刻被他抱得死牢牢的,本可说是心满意足,又谁知道这种残缺不全的爱,不但没有带来给她幸福,相反的,给她带来了无边的愤恨。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的在他怀中挣扎,但是柳剑雄那两只强有力的臂膀,像道钢箍,抱得她透不过气来。 渐渐的,柳剑雄未再呼唤二哥,对着怀中的人人了耳朵,甜丝丝的连叫了几声“姊姊”,加上他那阵旨有力的拥抱,不知是种什么力量,她软化了,不再流泪,也不再挣扎了。 不知过了好久,落英缤纷,铺满一地的花瓣絮上,坐着两个神情颓丧,而又衣履不整,显得甚为狼藉的人,女的玉手掩面,嘤嘤啜泣,一身白棱罗衫,被撕的粉碎,哭的好不凄怆。 男的一脸羞赧,愧海难当,两手搓揉,显出他内心极度的不安。 顿了一下,他嗫嚅地道:“姐姐!我柳剑雄该死,做下了这种玷污师门,羞辱祖先之事,万死不足以赎此罪愆。本当一死,以谢姐姐,表明小弟心迹,其奈师门失宝未寻藐,斗胆姐姐宽限些时,容小弟将师门至宝寻到之后,再来姐姐面前,谢诀姐姐。” 少女倏的两手滑落胸前,露出张带雨梨花脸,楚楚堪怜的先声一叹,方缓缓的道:“你也不必假惺惺的,是我金剑明珠命苦,不该来救你,谁知人未救成倒害了自己一生,唉!教我一个女孩子,往后怎办,这样想起来,你二哥玉凤又比我幸福多了。” 柳剑雄大叫了声:“姊姊!”载住段玉芝的话头道:“我柳剑雄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说话岂是口不如心,姊姊如果不谅小弟,唯有一死以谢姊姊……小弟确实是因为中了一种极厉害之毒,神智已昏,才冒犯姐姐,唉!此时说来,既不能见信于姐姐,真是百口莫辩,看来,只有……只有一死以谢……” 段玉芝猛的打了个寒噤,凄声凝泪叫道:“弟弟……我相信……” 柳剑雄不待她说下去,怆志仰首呼了声“苍天”,转身向段玉芝一个落地豪气壮语,洪声说道:“姐姐恩德,柳剑雄来生变犬马以报,此生只有一死。” “死”字一落,恰好立直身躯,右手一扬,其疾无匹的一掌向天灵盖击了下去。 段玉芝吓得尖叫一声,玉惨花愁,那管一身缕飞飘,弹足挺腰,斜向柳剑雄跃朴而去,口中一面大叫道:“弟弟,死不得,姊姊全信你了……”叫声娇痴悲怆,这一声叫,响彻幽谷。 她腾身虽够快,但仍晚了一步,柳剑雄已向自己顶门上结结实实的拍了一掌,但听“叭”的一声。柳剑雄步履踉呛,走了两个歪斜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段玉芝见他一掌拍实,不敢赌此惨状,骤然的双目一闭,但仍和身扑去。口中惨呼了一声:“雄弟……” 在她的想象中,柳剑雄必是脑花四溅,惨死当场,岂知她落地一看,事有蹊跷,柳剑雄好端端的跌坐地上,登时心中一喜,也无暇去推究他何以不死,也不管自己衣履不整,疾蹲身,将他一把搂入怀内。 喜不自胜的连呼了几声“弟弟”。 柳剑雄摇了两下头,朗目诧然的看了她两眼,一脸惑然不解之色,暗问自己为什么不死。 女人总是心思细密,她亲怜蜜爱的搂摇着将他唤醒之后,低头一看柳剑雄两眼神色,不由失声惊呼,反而将柳剑雄吓了一跳。 原来柳剑雄朗目之中的神光敛尽,那阵高手常有的闪灼神芒已不得见,她顿悟到何以狠力一掌,未击破天灵盖。 她替他难过,为由双臂一紧,将他抱了个结实。一面怜惜万分的凄迷着声调清泪如泉的道:“弟弟,是姐姐该死,不该不信你的话。” 一阵迷人幽香,钻进鼻孔之中,但他无那份心情领略这阵温声,此时只想死,正愕然何以一掌不死,猛的回想起来段圭临去之时的话,不由大声念道:“莫非我已丧失了一身武功……”繁花抖摇,落英纷飞,宛如是为这对幸福的青年人欣庆。 良久之后,段玉芝一推柳剑雄,白了他一眼道:“够了!你要缠死人。” 柳剑雄看着她娇艳欲滴,宛如喝醉了的俏脸,又望望她那身合度适身的长袍,涎脸笑道:“这一身扮相,倒像个文绉绉的书呆子。” 段玉芝纤指在她额上戳了一下,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说道:“哼!要不是你撕……”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莲足顿了一下,又接说道:“谁发了疯,要扮成这不伦不类的样子?” 柳剑雄想是愧咎于心,不由肃容说道:“姐姐你仍恨我?” 段玉芝有点不忍,轻摇了下头,作了个娇甜的媚笑,羞态毕露的道:“姐姐一点都不恨你……”接着俏脸倏变,换上一副惨然神色,弹落两颗珠泪,摇摇头道:“但姐姐有点怕……” 柳剑雄接问道:“你怕什么?” 柳剑雄仍是凄楚的道:“怕有一天玉凤姐找到你后,你离我而去……唉!那时候,虽说我爱你!但又怎的禁得住教我不恨你呢?” 提到玉凤,柳剑雄神情一惨,轻摇摇头,仰首斜着被云雾腰斩断的那座奇峰,闪起一片英雄泪光,颤声安慰段玉芝道:“姐姐不要多疑,别说我愧对我二哥,已无颜再见她,自今而后,只要一见到她的影子,避之犹恐不及,我怎敢还去见她……唉!我已犯了不容诛之错,死有余辜,哪还能一错再错,我只想将来武功恢复之后,为师门寻获失经,了却心愿,然后与姐姐遁迹边荒,长相厮守,此生也不想他图了。” 柳剑雄沉声慨叹,俊目朗朗,牢钉了段玉芝一眼。 段玉芝玉面飞霞,讷讷半晌,方叹了口气道:“凤姐是位女中丈夫,我也不是心地偏狭的世俗儿女,唉!其实,我何尝有夺爱之心,只是你这冤家害人,自此以后,但愿我能与你长相厮守,你不离我而去也就够了!” 稍顿,又低叹了一声,接说道:“只是苦了凤姐,我心里惴惴难安。” 柳剑雄听得一怔,心口互问:“奇怪,像她这种冷傲的生性,早先在砀山那副偏狭性格,难道心中还容纳得下第三者?……”他有点惑然不解。 情人眼里揉不进砂子,段玉芝这种开朗的壮宏胸襟,确是难能。 这使他坠入五里雾中,暗忖道:“女人是一个永远不可解的谜。” 两人默默不语,凝目对视了良久,段玉芝陡然俏目一眨,甜笑了一下,和身倒入他怀内,柔声说道:“我们现在要到哪儿去呢?” 柳剑雄剑眉深皱,先不管她的话,反问段玉芝道:“我现在功力已失,几与常人无异,虽说一切招数诀窍全都记得,但周身松软无劲,运不上力来,姐姐能进这座恶林,想来你不但懂得破阵之法,也必定知道小弟如何方能恢复功力!” 段玉芝黛眉一蹙,轻点了两下头,眨眨眼慨叹一声,幽幽的道:“只怪晚来了几天,易上虽有解药,此刻已不中用了,你虽未受完四十九天的炼狱苦刑,但已快满一七之数,我们虽是……弟弟,可是姐姐未将你救彻底,你想恢复一身功力,只有待两年之后,弄得那颗万年金龟的内丹,服后方能复原。” 柳剑雄极端聪明之人,知道她出此语,必知内丹出处,旋即一握段玉芝纤腕道:“姐姐知道那‘万年金龟’在何处?” 段玉芝点了下头道:“我不知道那东西落在何处,而且不知道它何时出来及取丹之法,说起来,这东西一甲子才出来游三九二十七天,参天拜斗之后,又复隐入洞中参修,此物最是性灵,难于捕捉,偏生它出游时间只子正一刻之内,但是你可不必担心,有了金剑与明珠两样至宝,到时只要在三九之数以内,凭此二宝,必可隐取此物之内丹。” 段玉芝深情款款的望了他一眼,柔声道:“难道姐姐不会替你去寻。” 柳剑雄疾的松开环拥着她的双手,踱向包袱之处,探手入内一摸,抄出那把屠龙剑与那粒明珠,双手递给段玉芝。笑道:“想起了这把剑,使我忆起早先困我入阵的老人,想来必是令尊?” 段玉芝螓首轻点,歉然的反问道:“你恨他老人家?” 柳剑雄将头轻点一下,一副莫可奈何的神情,双手一摊道:“恨有何用?其实,他老人家现在已是我的岳父啦!” 一言说得段玉芝心头甜丝丝的,反手打了柳剑雄一下道:“谁是你岳父,油嘴。” 柳剑雄见她那份羞急的样儿,只好岔开话题道:“你见过那部少林失经没有?” 段玉芝摇摇头道:“我才不稀罕看那部劳什子鬼书,为了它,害得我爹受了大乘掌伤,你也几乎将小命丢掉,总之,一部武林奇书,虽载列了绝世武功,但也可能带来灭门亡派奇祸。” 柳剑雄朗眉一轩,豪语道:“我将来一定要从你父亲手中将那部书要回来。” 段玉芝安慰他道:“其实,我父亲已七老八十啦!学了那种武功又怎样?兜根兜底我就不赞成他老人家夺那本书。” 柳剑雄神情一松,接问道:“姐姐能不能替我去将书要了回来,让我替师门了完这桩心愿?” 段玉芝蹙后沉思了半响,说道:“为了你,姐姐说什么也得拼命去试上一下。” 柳剑雄双目一亮,喜得跳了起来,抱紧她道:“何不现在就去替小弟设法?” 段玉芝摇摇头道:“家父嗜武成癖,宝录落入他老人家手内之消息不胫而走,他老人家此番离开紫燕谷,必是另觅一个隐秘的处所,潜心参研,此刻你教我到何处去寻他老人家?” 柳剑雄有点急,不由顿足道:“这么说来,那本书岂不是永远无法寻到手吗?” 段玉芝白了他一眼道:“你急什么?谁说寻不到手,告诉你吧!他老人家曾私下告诉过我,说是要练成大罗金刚禅功,唯一之法,只有服那颗金龟内丹。” 柳剑雄点了下头,若有所悟的道:“你是说,要等两年之后,才能设法?” 段玉芝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舍此而外,天地之大,你教我到哪儿去找他老人家?” 柳剑雄摇摇头道:“有点不妥,别说那时候无法见到他老人家,即使你能见,又何从能将书取回?” 段玉芝神情非常严肃,显得绝有信心的道:“你只要不再寻死,答应我在两年之风不离开一步,保险到时候我自会设法将书取回,成全你一番心意。” 柳剑雄淡然的答道:“两样我都能做到,只怕到时姐姐不能将书弄到手,……小弟能否可预闻善策。” 段玉芝沉思了俄顷,极是认真的道:“这事最容易不过,到时候他老人家一定来取内丹,而金剑在我手上,别说是我去找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取内丹需此剑,必会来找我,相机行事,不愁弄不回来。 柳剑雄一拍段玉芝香肩,叫了声好,笑道:“姐姐,一切会依你。” 段玉芝甜笑一下,一头倒入他怀内。 两人磋商一阵之后,段玉芝抽出青虹剑,先将几盆鲜花捣残,又将十七颗红绿老海劈倒,彻底将这座恶阵毁掉,然后负了柳剑雄纵离紫燕谷,觅地隐居。 段玉芝未回玉泉谷,自然是因为宝录落入段圭之手,玉泉谷往此以后,定必多事。这也是她聪明之处,再说柳剑雄此刻已经武功全失,而他的对头,又全皆是绝世魔头,只要随有一个寻上门来,段玉芝怎能照顾得到,是以不敢再回玉泉谷,两人只好另觅隐地藏身了。 紫燕谷一段险恶的风浪过不几天,翠柏山庄之中,又出了件怪事,一天清晨,柳彤起床之后,发现夜来有人摸进庄内,在书房之中放下一张香妃笺,写了笔娟秀的行草,大意是说柳剑雄出了岔子,但有惊无险,两年之后,方可回家,叫柳彤不必萦念,更不可将此消息宣扬出去,尾端划了一个金剑明珠的纤巧记号。 柳彤一代大侠,心中虽是有点惊,但看清留书之人是早先爱子那柄金剑的主人,也就秘而不宣的置之泰然。 好在武当派至宝归宗,上上下下,均忙于筹办第三次百年论剑的大事,因大家都忙,也就无人再理会柳剑雄与少林派的事了。 柳家另外又有了件喜事,原来柳彤与妙清护宝回头,路过天津杨柳青之时,华老夫人不知哪来股劲,强将柳锦虹留了下来,才小住几天,这老太婆实在打心底儿就喜欢上这位乘龙娇客,愈看愈心喜,私下与华荣一商量,打点了一下,老两口子护送爱女去襄阳完婚。 华荣强不过这位母老虎,只好如言照办,华荣差了个快骑日夜飞驰,赶往襄阳与柳家报信。 柳老夫人一听信息,登时大喜过望,立时筹措,好在翠柏山庄有的是人手,几日工夫,也就准备就绪,并派出很多快马去发请柬。 柳锦虹完婚,又是大大的热闹一番,这位江淮帮的总舵主小登科,几乎是普天之下,黑白两道有头脸的人物全到齐了。 大热大闹一阵,三朝之后,华老夫人逼着华荣,向柳家提出,携着爱女娇婿归宁天津。 柳彤气度够大,登时一口答应。 柳锦虹也就在婚后上了天津。 金剑明珠的留束,也就在柳锦虹婚前接到的,是以柳彤在贺客们提及柳剑雄之时,只笑笑,岔以他言,是以普天之下的人物,尚不知道柳剑雄已遇了险! 几天之后,嵩山之上,也发见了同样一张香笺,笺中除了报道柳剑雄现时的情况外,并附带说出两年这后,柳剑雄会护宝归山。 早先赵斌曾到过柳家,也曾上过嵩山,只轻描淡写的将大乘寺的事提了一笔,其实,他是几十年的老江湖,有如一块到了气候的紫姜,一听柳剑雄的话后,前后一对,他已猜出几成,夺书图书之人必是段圭,但他实在担心柳剑雄碰上段氏父女,才谎言他父女早已迁离了玉泉谷,其用心至为良苦,可见天下的事,冥冥中上苍早已有所安排,到头来柳剑雄仍是被段圭所困,并成就了一段良缘。 赵斌赶往天津去找柳锦虹之时,恰巧柳锦虹已返襄阳来完婚,他赶到天津扑了个空,又在回头赶,齐巧在开封又与归宁的柳锦虹夫妻碰上,赵斌将柳剑雄在大乘寺的一段遇合告诉了他,并说出柳剑雄要去做之事。 手足连心,柳锦虹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旋即禀明华氏夫妇,辞别娇委与赵斌,南下三湘,接应大哥。 赵斌又大奔走天涯访仇,华燕玲也只好拜辞父母,回程折返襄阳。 华老夫人气愤愤的,但爱女已是柳家的人了,只好由得爱女,悻悻然的与老伴返天津。 回头且说闹海金蛟柳锦江,燕尔新婚,辞别娇妻,兼程赶下三湘。 不日之间,就已赶到衡阳,柳锦虹此番是为探大乘寺而来,非是为了游览南岳之胜,因此,他并没有欣赏一下王勃笔下的“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的“回雁峰”就真趋衡山。 衡山高插九霄,一般人均谓南岳有三个天,固然是上衡山须天的路程,其实是山势太高太险,气候变迁太大,往往在同一时间之内,祝副峰大晴特晴,半山亭至玉版桥,又雷雨大作,相反的,玉版桥至山下一段,却是彤云四合。 有时候,也会上云,中雨,下晴,因此,一般人呼之为衡山有三个天。 柳锦光虹到的这一天,也不例外,衡山仍是三个天。峰顶白雪皑皑,峰腰云封雾锁,山麓透着层初冬的娇阳,照得人暖烘烘的。 拾级登山,穿过一道清明如画帘,水声奔雷般怒吼的飞瀑,连着了十几二十里,来到玉泉坡下,名叫络丝潭的一道飞瀑处,此瀑澄澄如镜,百丈飞泉,隆隆震耳,一潭凛寒泉水深不见底。 他原本是精于水功之人,乍然之间,见了这种雄奇湍飞,而又碧清如镜的秀水,不由双肩一轩,住足微喟,双目油然的凝住在凛泉之中,似是入了神。 这当儿,他自个儿念道:“我一生尽混迹大江大湖之中,往时所见之水,浑烛如泥,像这种甘凛清泉,如能游濯其间,定是一件赏心乐事。” 他为之怔神,双目愕住潭水,一瞬都不瞬。 蓦然一声“阿弥陀佛”起自身后,柳锦虹疾抄转身,俊目一睁,入眼一位慈眉垂睑,突额清癯,一身灰白僧袍,腰悬一个朱红大葫芦的年迈老僧,双目精光灼灼的闪着两道慈眉,莞尔一笑,道:“你去了将近一月,老衲想煞,不知你追的那人可曾追及,你所要的东西取回来了没有?” 柳锦虹大惑不解的一皱剑眉,双目凝神细注老和尚,但他是何等精干之人,心虽七上八下的在想,人已欠身一拜,先替老和尚请了安。 老和尚慈笑着点了下头,他已猛的省悟,忖道:“此老必是与我哥哥有个认识,他将我误认了……” 他轩眉一笑,拱手说道:“柳锦虹从未拜识过你老人家的佛颜,老前辈前见之人,或是家兄柳剑雄?” 老僧慈眉一扬,哦笑了一声,恍然顿悟的道:“是我老糊涂!怎未想到雄儿背的是青虹神剑,柳施主你背上插的是分水刺与吴钩剑?” 老和尚一阵爽朗嚎笑之后,又接道:“老衲持静,施主此行可是追蹑雄儿?” 柳锦虹剑眉斜飞,“哦”声惊愕,讷讷念道:“你老人家就是……就是……” 持静想是此刻神智极是清朗,淡笑着点了下头道:“老衲是人称醉弥陀,施主背上的分水刺……想来施主水功了……不,这普天之下,论水功,当推闹海金蛟……” 柳锦虹不待老和尚说完,抱拳一拜,谦逊道:“您老人家过奖了!” 这一下反把老和尚愕然怔住,低念道:“闹海金蛟萧锦虹?”但顿然之间,他又补念了一句:“柳锦虹。” 猛的双目电睁,牢钉了柳锦虹一眼道:“到底是怎么回来?” 柳锦虹笑着欠身一揖,恭答道:“萧锦虹就是晚辈。” 持静禅师慈目陡睁,惊奇不置的道:“什么?你就是闹海金蛟?” 柳锦虹微笑着点了下头,双手一揖,逊谢道,“不敢,晚辈承武林高人抬爱,宠赐这么个诨号?” 老和尚猛的仰天哈哈一声震山狂笑,微顷之后,低头看看柳锦虹道:“踏遍五湖无觅处,有缘自到灵山来。” 略为一顿,他慈目一横,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沉声问道:“你这话怎说?老衲有点不懂?为什么你又改名换姓?” 柳锦虹淡笑了一下,欠身侃侃将自己身世,摘精撷要的说了个大概。 他一面说,老和尚一面点头。说完之后,他反问自己道:“他那两句话意何指?‘有缘’二字,是否系指自己?” 他确是灵慧之人,一点都未猜错,果不其然,老和尚呢喃自语道:“苦海回头,果种善因,此子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只可惜天庭暗暗……” 他语含样机,言有未尽。 柳锦虹听得似懂非懂,一皱剑眉,苦思了一下,贸然“噗通”一声,跑了上去,磕了两个头,伏地说道:“弟子愚昧无知,祈老禅师赐卜未来。” 持静禅师慈目一亮,沉神不语,细注了柳锦虹一眼,良久之后,皱着慈眉,像是自语的道:“照理,你与老衲有师徒之缘?只是……” 柳锦虹福至心灵,叩头如捣蒜一般,狂呼:“弟子参拜恩师。” 醉弥陀及世外高人,柳锦虹乍闻自己与他有师徒缘分,不禁大喜,真是喜昏了头,一口造声的只顾狂喊“恩师。有如着了魔。 “起来!”醉弥陀狂喝了一声,低叱道:“老衲只说你与我有缘,但你目下魔障重重,未来一身罪孽,老衲怎能收你这种两手血腥之人皈依我佛?? 柳锦虹听得宛如五雷轰顶,周身冷汗涔流,不但不起,反而颤着声音道:“弟子愚昧,请您老人家慈悲,破格施恩,弟子愿常年青灯皈依我佛。” 醉弥陀先不答他的话,慈眉愁皱,慨叹了一下道:“不可!不可!武林之中的百年大劫,武林众生几无噍类了,惟其有你应劫,虽是两手血腥,但归根结源,无异立下十万功德。只要你侠胆常照,众浊独清,人污泥而不染。劫尽之后,老衲自会来接引你。” 柳锦虹周身有点冷颤,知道苦求无益,只好站起来,垂手恭立。 醉弥陀持静禅师稍顿一下,换上了一副慈容,一拍柳锦虹的肩胛,抚慰他道:“老衲因你目前未历劫,不敢收你,但我衡山一脉,他日终必由你而兴,你切不可失望!” 柳锦虹凄声恭应道:“弟子他日历劫,心尽所能,力争上游,以救芸芸众生。” 醉弥陀合十念了声佛,微目一阖,沉声说道:“我佛微悲,愿你慧心未泯。” 柳锦虹再拜唯唯应命。 醉弥陀一指飞瀑畔的一块丈长青石,说道:“我们到那儿去坐下,老衲有话同你说。”话落,他转身踱去。 柳锦虹随着老和尚身后,两人就青石坐定。醉弥陀将柳剑雄放探寺乘寺的经过说了一遍。 柳锦虹一听大哥去追那体形高大黑影,至今一去月余,心情难免有点惦挂。 醉弥陀笑着安慰他道:“雄儿人间奇侠,不但得我那老友真传,兼且学了一身盖世的佛门绝学,普天之下,已少敌手,想不致有凶险,或另有遇合,倒是老衲看你与本门有缘,百年之前,本门上两代师祖,将一部‘大乘禅经’密封了沉入本山某寒潭之中,只将禅经中的大乘掌传下一半,皆因那位祖师不愿本门弟子与武林各派颉颃争雄,才有此举。但禅门至宝,百年这期已届,理应出世,如老衲不设法取得,一旦落入些武林败类之手,恐将掀起一次轩然大波……” 略为沉思了一下,慈眉一皱道:“但南岳周围八百里,共七十七峰,万千山峦中,寒潭幽泉,不下百数十人,诸名水帘洞、虎跑泉、狮子泉及万寿寺后的玉泉、鹤泉,均是水甘森冽,终岁不涸,这之中,均极可能是那部禅经淹沉之处,老衲曾费了数十年的岁月,苦究师门至宝沉埋之处,岁月蹉跎几十年岁月虚耗,竟无寸功,不想昨天老衲偶游岳麓山,在峰顶的山左泉上发现了那块被称为神品的禹王碑,碑上有七十七个蝌蚪文,老衲猜不透碑文之意,细心一看,发现碑的右上角有句偈语,是小篆书就,字意是‘大乘潭斜照玉版’。这话无头无尾,老衲一夜推敲,‘大乘’二字绝不是指‘大乘寺’,因大乘寺在祝副峰细腰,远离玉版坡在六七里之外。此山更虽无大乘泉或大乘峰之类。是以老衲灵机一动,触及‘大乘禅经’上面去,‘玉版’二字必是指‘下版坡’而言。老衲今早跑到此泉一看,恰好玉版坡倒映在此泉中,再一思考,乘与沉同意,褐语之中似是略去‘沉’字,如在乘字下面加上沉,则偈语之意义就就成了‘大乘禅经沉在斜照着玉版坡之下的潭水中’。” 柳锦虹听了附掌脱口听了一声:“您老人家卓见高明。” 醉弥陀得意的慈笑了一下,说道:“你别瞎捧,这只是老衲妄加合测,是不是可能,那就得你下潭一探,方能决定。” 柳锦虹听得剑眉斜飞,起身躬腰一揖道:“弟子遵命。”旋即动手宽衣,解开包袱,换上水靠。 醉弥陀伸手向怀肉一探,摸出一只玉瓶,倾出一粒蜡衣红丸,扬掌抛向柳锦虹,说道:“潭深水寒,刺骨难耐,服下老衲这粒‘醉神丸’,可保四肢不冻。” 柳锦虹一把接过,笑谢了一声,裂开蜡衣,一口吞下,霎时之间,五内温和,手中执定分水刺,迎风一晃,带起一溜乌精光华,左掌扶着分刺一拜道:“你老人家如果别无指示,弟子这就人潭一探。” 老和尚点点头,低嘱一声:“小心。”未再说什么,慈目盈笑,睇视着柳锦虹。 柳锦虹向他又复一拱,转易双脚一并,卓立潭边一块青石上。相度了一下。上身一弯,叠腰箭射,水花不溅,钻入潭中。 十丈外危岩下,飞瀑仍是隆隆倒泻,但柳锦虹沉水之处,水泡升浮,由细而大,渐成翻滚。 过了好一阵,仍不见他浮出水面,老和尚醉眼微眯,神情显得极是紧张,两手不停的援揉。 且说柳锦虹一头钻入寒潭之中,果如老和尚所说,钻入才三丈,已感潭水清冽,其寒刺骨,他连忙调神护穴,真火顺着周天走遍了一匝。顿感体温气和,遂又两手连拨,一挺分水刺,一劲的朝下直钻。 越是往下,压力越大,渐觉潭水幽暗,景物几乎无法分辨。好在他水性天下第一,在江淮一带的滚滚怒涛中,不须冒出水面换气,即能在水底潜上一个对时。 光线越来越黝暗,但他仍拼命的挺刺下沉。陡然之间,丈外一团浪花滚滚,朝他扑来。他吓得一惊。猛的双足一荡,仰首上冒。变成头上脚下,双目凝神,朝那团浪花看去。 看清之后,不由倒抽了口凉气,心中冷颤一下,原来目光到处,浪花之中,裹着一只桌面大的三足金蟾,还远距他一丈,“哇”的一声牛吼,后足抱着一个黑葱葱的方形盒子,两只前爪分水拨浪,向他扑来。 这东西看来有点笨,实则灵巧至极,双爪一扑,带起一阵哗啦之声,威势惊人。 柳锦虹不敢硬挡,剑刺里一钻,滑出五尺,齐巧避过金蟾威猛的一扑,趁势反手一分水刺,确向金蟾前爪。 “咯”的一下大震,柳锦虹手臂一麻,分水刺有若击在坚玉之上。敢情金蟾前爪比精钢还硬。 柳锦虹心中一冷,暗忖,我手中没有宝刀神剑,看来伤这东西不得。 时间那容他呆想下去,金蟾双爪分浪,又掉头朝他扑来。 柳锦虹吓得心中一阵冷颤,疾的叠腰探掌,反向下一沉,趋势变式,反钻向金蟾后爪下方两尺之处,蓦的白影晃眼,金蟾腹脐下方有碗大一块白色的东西炫目耀眼。 柳锦虹一方霸主,博闻广知,蓦的心中一动,暗忖道:“那块白鳞,不是它一身之中的脆弱部位,就必是此物特强之处,横竖今天遇上,是祸躲不脱,不如试上一试。” 他不愧是英雄人物,念动势发,将生死罪之度外,随手一刺,向那块白鳞点去。 这一下奇效立见,“哇”的一声,金蟾想是负痛,后足一颤,一登,柳锦虹分水刺才触及白鳞,劲力仍自未吐之际,分水刺陡然被一股大力一撞,连人带刺,被下压丈余。 柳锦虹吐了下舌头,右手死牢牢的握定分手刺,左手朝下一按,硬将下沉之势定住。甫一定住,眼前黑葱葱的一物挡眼。他吓得心中狂叫了一声:“我命休矣!”左掌斜劈,朝面门之物劈去。 在他想来,那团黑葱葱之物,必是金蟾的怪爪,谁知一掌劈去,那物荡开两尺,缓缓下沉。 他运目看清,原来是金蟾后足抱定的铁盒,只因他一分水刺点向金蟾腹下的那块白鳞,逼得金蟾松爪蹬刺,是以铁盒被摔开下沉。 柳锦虹灵机一动,心念道:“莫非那是盛禅经之盒,金蟾已是灵物,禅经佛门至宝,慧光普照,它必是终日抱经,冀求增加效果。” 他确不愧是聪慧透顶之人,一猜中的。 他一点都不敢大意,双足一登,对准铁盒射去,顺势擦掌一抄,将铁盒捞在手中。 落了个鞭,也就是他刚将铁盒抓住,金蟾已分水狂吼抓来。 柳锦虹右手一出,身躯左侧,怎敢再用分水刺去迎金蟾两双巨灵爪。侧身滑脱之后,右手一波,双足连蹬,笔上的向水面电射。 身后“哇”一声怒吼,他吓得寒毛直竖,拼命的上钻。 幸好,入水不深。五六丈的水程,错非是他闹海金蛟,早已被金蟾追及,怕不要被撕成碎片,霎霎眼他已钻出水面。 甫一冒出水面,左手一扬,大叫了一声:“接住!” 铁盒向老和尚电射而去,盒一离手,他踊身一纵,双掌一按水面,整个人飞出水面五尺来高。悬空一个转身,斜向丈外扑去。 一落水面,双手连扒,狠劲向崖边泅去。 也就是他甫跃出水面。好险。金妈也“哇”的一声露出水面。双爪连扒,水花四溅。有如个圆盘,劲疾无比的朝柳锦虹落水之处扑去。 这东西在水中其是灵活,谁知浮上水面,更是灵巧的紧,双爪连扒,只差尺许,就已抓着柳锦红的双腿。 “嘶。嘶”两声破空锐啸,醉弥陀抖手打出两颗佛门念珠,直奔金檐两只闪光红眼。 金赠真个通灵,发现念珠势疾力劲,宛如知道厉害,一颗斗大金头猛向水内一钻趋避念珠。 “咚!咚!”两声,念珠落了水。柳锦虹得两珠一阻,方才脱险境。金石钻入水内冒了阵气泡,也就再未上浮。 醉弥驼一手抄定铁盒,一手伸临水际,去拉柳锦虹,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 柳锦虹一步跃上潭岸,惊魂甫定,喘气不已,向老和尚苦笑了一下。 醉弥陀一手手中铁盒,神情严肃的道:“物各有主,虽是机缘附会,但这种金螃乃千年灵物,要不是冥冥中上苍早有安排,谁能从此物翼护之下夺得神物……” 他稍作沉思,慈目一亮,面现喜容,道:“天缘难逢,柳锦虹此经该是由你光大,应属于你,但你尘劫未了,暂时不能全部参研,待你他日尘劫了结,归返师门之后,老衲再将经授你,但今天因你之缘,得使师门至宝重归,老衲现在带你去参谒祖师,然后启经授你‘大乘禅功’与‘大乘掌’,算是使你历劫时稍壮行色。”柳锦虹伏身一拜,谢过之后一,脱下水靠,换上干净衣服,背上吴钩剑与包袱,随着老和尚向山上深处走去。 分水刺已失,在他甫一露出水面之时,因两掌按水,只好合却那只他成名武林的利器。 他有点留恋,回头朝潭中深注了一眼。 柳锦虹随醉弥陀登临大乘寺,师门至宝重现,醉弥陀捧着拜了大乘寺历代住持神位,然后焚捍顶礼启经,将大乘禅功及大乘掌授给柳锦虹。 柳锦虹在祝融峰习练大乘禅功与大乘掌一月,掌招及禅功诀窍已练熟记牢,差的是火候,他将经书捧还醉弥陀,拜辞老和尚,下山口襄阳而去,返家之后,日夕苦练。 花谢枝秃,表过大乘禅功与柳锦虹,另摘一枝原本鲜艳,但此刻已蒙上一层玄雾的娇花。 且说在牡丹江古家堡中,含怨绝袂而去的玉凤,她生性原本偏激,任性妄为,这一看到三弟怀中抱了个浑身血淋,自己最为担心,三番两次死缠三弟的陶玉兰,此刻见两人虽是血迹斑斑,但那种相搂互抱,牢牢如系,偏又显得亲呢至极的镜头,她不但妒火骤然,便是怨火也陡冒三丈,莲足一顿,挂落两颗碎情伤心的泪珠,头也不回的扑下古家堡。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番应该何以自处,想是伤心到了极限,反而一点也不觉得难过,浑浑噩噩,一股劲的冲下长白山,足不停歇的兼程疾奔,才五六天工夫,就已进了关。 虽说狂道朱纯飞拔足狂追,但因玉凤太也伤心,莲足如云,始终未被狂道追上。 情人的眼睛,有如一池平如明镜的澄澈秋水,怎能起一丝漪涟?这一下,玉凤不但伤透了心,更是心灰意冷,她早已萌了死念,但有一个念头扣紧她,就是想在死之前,再见上那个自五岁上狠心抛弃她的母亲——陆筠芳一面。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她竟然一口气奔上华山,扑进了陆筠芳隐修之所。 陆筠芳正因自己爱女终身有托,沾沾自喜的甫从天山老伴处返来,不想才歇脚天把,爱女就已找上门来。 一见之下,玉凤一脸哭丧神色,往日的绝世丰姿,此刻已憔悴的面如黄蜡,陆筠芳一把将爱女拥入怀内,未语先流泪,痛惜万分的凄迷着声调道:“凤儿,怎么啦?你三弟呢?娘才两月不见你!瞧!你一脸风尘,快说!受了谁的气?告诉娘。” 玉凤眼睛干眨了两下,喉间有如被东西塞住,想哭,就是哭不出声音来。 陆筠芳见状,也知爱女是伤心过了头,不由痛十分,反而潸然泪下,老泪横流。 母女深情,玉凤一见母亲痛泪难遣,心中一急,“哇”的一声,有若子规夜啼,娇唤声娘,捶胸顿足号陶大哭,如泉涌落。哭得天昏地暗,陆筠芳被哭得柔肠寸断。 第八章 母爱天成 也不知母女俩是谁先收泪,只知玉凤双目已红肿如桃,陆筠芳哭得力竭声嘶。玉凤不愧是位巾帼奇侠,陡然之间,强收痛泪,没头没尾的问陆筠芳:“娘!当年爹怎样对你老人家的?” 陆筠芳不知爱女话意所指,霜眉一皱,苦思了一下,顿时憬悟道:“孩子!你听说过‘情海翻波’没有?”玉凤显得心情特别的沉静,点了下头。 陆筠芳又唉的沉叹了一声,续说道:“情之一字,自古至念,不知有多少痴男怨女,沉溺在这一字之中,有的为它颓志废神,有的坠入苦海,永世不能翻身,人,特别是像你们年轻的一代,如果能将情字勘破。一生之中必会幸幸福福的度过;如看不破,情劫难熬,像你父亲,还有为娘,就曾是情海中挣扎的一对。”玉凤问道:“娘,难道爹以前对你老人家不大好?” 陆筠芳先是轻点了下头,又连摇了两下。接着沉神苦索了微顷,未语先落泪,方屡声问玉凤道:“你爹与韩玉英的事,不知你清不清楚?”玉凤道:“这个,我大哥早向我说过了。” 陆筠芳宛如跌入往事之中,迷茫的道:“这话得从二十多年说起,那时候,你爹因练的是童子功,一身超尘绝世武学,武林少有,虽有六七十岁的人,但仍儒懦雅雅,有若中年秀士,那时娘已有三十五六岁了,娘一见你爹情不自禁,为他那种潇洒气度所吸,油然的产生一种敬慕之心,加上那时他武功奇高,已跻身三大奇人,娘在不知不觉中就爱上了他……” 她老脸有点发烧,在爱女面前,有点羞道往事,但又不得不将己身的教训,说给女儿听,她顿了一下,又接道:“娘那时在武林之中,也薄有微名,追上天山,苦缠你爹,不想你爹有若石头人一般,当时是娘不好,在暗中下了一种药,使人爹失去了理性……” 她无法再说明白,老脸一阵发烧,将头低了下去,顿了好一阵,方脸红红的抬起头来,吃吃的说道:“事后,你爹暴怒十分,举掌欲将为娘劈死泄愤,为娘苦苦哀求,方免一死,但自那时起,为娘知你爹深深的爱着韩玉英,只好离开天山,在生你之后,你在四岁多点,就被你爹强抱上天山,为娘一生身孤苦,十几年岁月,均在华山凄苦的度过……” 她话才说至此,玉凤哇的一声,扑在陆筠芳的怀里,凄怆着声调道:“娘!你老人家够苦啦!” 陆筠芳舒掌抚了下爱女的柔发,苦笑了一下,又慈声说道:“娘知道你与你三弟之间又有了麻烦,你三弟情劫难免,但娘知他十分爱你,你虽是受了点委屈,如果能将就点思下来,他日你会很幸福,一旦你不能忍耐,离开他,情劫更会趁虚而入,将来痛苦的是你。” 玉凤清泪滚滚,凄声道:“娘!他欺侮了我,我不愿再活下去了!” 陆筠芳抚了抚她的秀发,伸指抬起爱女下颚,入眼看到那张雨打梨花的天真秀脸,心中顿时一惨,苦笑着摇了摇头,痛惜十分的道:“蚂蚁尚且贪生,傻孩子,苦尽甘来,你一生的幸福不可限量!” 玉凤抽泣了两下,一脸的痛苦神情,扬脸凄迷着声音问道:“娘!你老人家说,我该怎么办?” 陆筠芳慈笑了一下,扬眉一喜,看着爱女,斩铁截钉的道:“去找他啊!” 玉凤摇了摇头,旋即一底螓首,沙哑着声音道:“我才不去找他……”但她也不再哭了。 陆筠芳“嗳”的一声,笑骂道:“孩子何其任性,你爹是个很好的例子。” 玉凤未置可否,但也不再流泪了,其实她此刻已真的芳心大动,觉得母亲的话,确实有篇大道理。 她低头不语,正在盘算着柳剑雄回头之后,可能会去了什么地方?她心口相问:嵩山呢?还是襄阳? 玉凤在华山之上,陪着母亲小叙了几天,就失魂落魄的往嵩山而去。 她也不怕羞,硬着头皮,上了趟嵩山,但只知三弟早在两月之前离山去追寻少林失宝去了。 孤苦零仃,有时顾影自怜,常吸命途多舛,恰在此时,柳家办喜事的消息,又传人她的耳内,给他更是一个其重无比的打击。 她也想到过,上趟襄阳,探一下三弟的下落,但想及此刻自己已经完过聘,是柳家未来的长媳,不便再上襄阳,又终止了此念,但她仍设法详探三弟落身之处,很令她失望,谁都是摇头苦笑,没有谁说得上柳剑雄此时到底身在何处? 另一个消息,使她非常失惨,她听说陶玉兰已死在古家堡,而且三弟与她简直毫无牵缠。 她懊悔得顿足,自怨自艾的暗中怪上了自己,时间像支无情的冷箭,两度穿过绿柳,也划过寒梅,不知不觉中,她混迹大江南北已两年了。 又一度,春风吹绿了江南,波光映柳,云天一碧,充分的显出来江南的景色,多么的诱人。 这天,她来到太湖滨的苏州,失魂落魄的从香雪海到圣恩寺,转弯抹角,信步走去,幽幽地从松林中间,看到了太湖的一角波光,清丽绝伦,心中感慨莫名,低叹了一声,道:“自古红颜多薄命……” 她将太湖比自己,特别是太湖白茫茫一片饱和的湖面,水天相连,帆影点点,沙鸟翱翔,云烟孕育,云天苍茫下有如一个迷途孤雁,不知何处是归宿之地? 在圣恩寺转了一下,幽幽的又折程去登灵崖山。 灵崖山是座孤峰,峰脚小湖清波,碧绿得有如翠玉,她踏着一条青色小径,路的两侧长着浅浅的青草,白峰脚婉蜒的盘升上峰顶。 心离魂乱,踏着青色碧苔小径上的影子,踽踽接登,一刻工夫,已登临半峰腰,觉得有点累,玉凤舒掌顺了下鬓边被春风拂乱了的发丝,信足昂首四顾,美目到处,峰左一处黑苍苍的突崖,崖上迎风萧萧,长了三颗合围盘松,雄壮之至。 两年来,她踏遍了天下的名山胜水,对松结了不解缘,她曾在黄山文殊院前欣赏过迎客松,但此刻的三株苍松,雄奇挺拔,别有一番韵致,吸引了她。 那座突崖无路可通,孤零零的在一道峭壁之上。 一般人如想登临那块苍崖,真比登山还难,但玉凤身手矫捷,稍一相度,顿时攀藤附葛,沿着峭壁爬了过去。 秀立松下,听着阵阵松涛韵啸,看着远处天水苍茫,壮阔雄伟的大湖,兴起了一阵莫名慨叹。 两年来,她变得多愁善感了,油然的伫立崖端,凝目四眺,对这几棵老松,产生了依恋之情,不忍遽离。 春风澹荡,吹起了她的素绫罗衫,这般景色,她有点为之迷醉,索性靠在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松下,阖目沉神,领略这份尘市中难以寻得到的宁静。 听到溜耳的松啸,俏脸上露出一丝娇甜笑意。此时此地,她的心平静极了,有如一泓止水。 “哇”的一声娇啼,自山风中传划而来,投射进玉凤的耳鼓,打破了这岑静,玉凤美目猛睁,凤眉一蹙,低声自语道:“孤峰静穆,何来儿哭,怪道这小孩的啼声铮锵似金,非寻常孩啼,……”想到此处,她猛的站起来,张目四望,岑峰恬静,别说没有一丝小孩的影子。便是连哭声也不再听到了。 事有溪跷,她款移莲步,踱到崖边,秀图一睁,朝崖下俯视。 才注上一眼,俏目愣然,凤目睁得大大的,细注崖下十来丈处。 峰脚原来是翠竹垂柳,迎风招展,一道亮汪汪的小溪,绕过一座红墙深院,穿过小桥,横流乱石田畴间。 深院之中,屋舍不多,想来人丁不旺,但奇的是布置得井然有序,自上俯视,一亭一树,皆隐有一定方位,是隐士高人的住所。 玉凤看的俏眉连皱,自个儿忖念道,“一草一木,星罗棋布,隐含玄机,此屋主人,不是隐迹的高人,也当是位饱学奇士……” 她静静的看了一下,院中阒无人迹,连那声儿啼亦不可得再闻。 她舍不得离开,静静的仔细将这座深院看了一遍,凝目出了神。 蓦的,深院之中树影中透出来一溜青光,目映着西斜的娇阳,这道青光十分耀眼,渐渐的,青色光华越来越强,光晖越来越盛,竟然是有人在舞剑。 这种青色光辉,十分眼熟,几乎是呼之欲出,蹙眉细忖,猛的“哦”了一声,秀眉一扬,心情显得激荡十分的道:“这不是我的青虹?”想及神剑,一阵冲心狂喜,春山乍展,连忙踱到松下,理了理青丝,牵了下较衫,喜意冲眉的呢喃的道:“剑现人在,那冤家怎会待在此地,难怪我踏遍天涯,到何处去寻他?” 想到立刻就能与三弟相见,相思债得偿,足下走的快疾十分,她仍沿着峭壁攀过苍苔小径,如飞跃下山坡。 眨眨眼,十丈山坡落尽,顺左手踏着杂草蔓藤,跨过四五道临江翠柳,穿过一处浓密柳荫,入眼一条如带清溪,溪上横跨着一道青石小桥,桥的那面,红院深锁,出奇的静。 两扇朱砂金粉大门镶了一对宝铜金环,玉凤嘴角噙着酣笑,俏步如风,更似一朵小云,被轻风吹过小桥,一下子就到朱漆红门前。 她甜笑了一下,一举玉手,按向金环,玉掌距环一寸,猛的将手停住,发觉心跳的很厉害,她不由低问自己道:“停会我见了那冤家,先说什么呢?” 她手比在门环上,显得甚是踌躇,好一刻,她方鼓足通勇气,玉手轻按,连拍了三下。 弹指工夫,院内起了阵极轻极微的足移声,若非玉凤内劲精深,真的还听不出来。 门内之人,似是停步在门后,起了个娇甜清脆的嗓音,道:“是谁呀?” 玉凤宛如跌入万年水窖之中,俏脸惨然,一脸冰冷,心中七上八下,转了几圈,咬牙想道:“要不是找错了人家,便是这冤家已背信失节……” 那容得她呆头呆脑的再想下去,门内仍是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又推问了一声,道:“那一位啊!为什么不说话呀!” 玉凤真不敢见到这女人这面,察音辨貌,门内之人,定是位极美极人寰的仙娃,万一不幸而,这女人真个与三弟纠葛不清,那怎办? 门内接踵发出娇笑,旋即柔声道:“是雄弟吗?今天钓了多少?”声落,门依呀的拉开来。 两人四只秀目,互一对凝,齐为双方的美艳姿色震住,玉凤心中一动,不由暗自嗟叹。 不错,门内出来的,竟然是位风华绝世的少妇,胴体丰满,骨肉停匀,娇得快滴下来的粉脸,嫩如酪酥,俏目未语凝笑,虽是露出丝惊讶之色,但仍是美目盈笑,朝玉凤福了一福,娇声问道:“姊姊贵姓,玉趾宠临寒舍有何见教。” 敢情现身之人,也为玉凤的绝世风姿怔慑住,偏巧她背上斜插了只银闪闪的古剑,心中一阵颠倒,觉得现身之人,风华气度,必是一代高手,是以语气十分谦逊。 玉凤游目一扫,俏目停在现身女人的手中,俏脸一寒,中食二指一骈,扬指朝那人手中提宝的剑一指,促声问道:“你手中之剑,可是名叫‘青虹’?” 那女人俏脸露惊,退了一步,凝目又将玉凤细视了一遍,愕然的看着玉凤,先不答她的话,又抱剑一福,温声反问道:“姊姊芳名,可是侠名闻中州的人称天山……” 玉凤一听话意古怪,又见她提着自己的宝剑,已猜知了八成,不由气往上撞,岔断那女人的话,冷冰冰的哼了一声,叱问道:“你是谁?我三弟呢?快找他来见我!” 这简直是如同命令,那女人虽是一副高华之态,但仍忍下了玉凤这名冷傲,纤手一福,巧盈眉,缓缓的道:“小妹段玉芝。” 玉凤秀目透威,柳眉斜飞,二指一叠,指着段玉芝叱道:“好个金剑明珠,竟然将我三弟窝藏在这种僻静之处,害得我两年苦寻。” 段玉芝被玉凤骂得哑口无言,忍得一下,摇摇头道:“姐姐乃是极端明慧之人,小妹与雄弟有不得已的苦衷,避居太湖之滨,一是为避仇,二则是为了替雄弟疗伤……” 玉凤“咯咯”一声娇笑,渐渐的声调凄怆,笑声高昂,听的段玉芝打了两个寒噤。 她是气极怒笑,笑声不停,银牙一咬,恨声道:“好冠冕唐皇的托词,哼!段玉芝,今天不是你,便是我,还不快亮剑!” “呛啷”一声,差强用“金声玉振”四字可形容银阙神剑的啸韵,真不愧是仙品神器,但见银虹划空,森森冷气浸肌,玉凤手中颤巍巍的执定那柄古剑。 段玉芝又复连退了三步,双手连摇,凄速着声音道:“姐姐请息怒,听小妹一言。” 玉凤冷哼道:“有话到幽冥地府找阎王去说,此刻你还是少噜苏!” 话落,圈腕点足,银虹耀眼,腾身震起一股剑风,向站在门内之段玉芝劈去。 段玉芝莲足一旋,斜飘三步,刚好进过剑风。 玉凤一剑劈空,暴怒十分,冷笑一声,又足一错,点足踏着九龙连环步,晃左飘右,进手一剑,惊风裹着一声锐啸,有如怒雷轰顶,银光一闪,点向段玉芝胸前“璇玑”重穴。 九龙连环步妙绝武林,段玉芝一间没门开,胸前一朵用大红杭绸结的领花被银阙剑削飞。 段玉芝是段圭的独生女,轻功已得段圭真传,是她大意的点,才着了玉凤一剑,及见领花散飞,吓得魂惊九霄,猛的双足疾盘,点足倒纵。 玉凤怒得俏目吐火,狠咬了下牙,娇叱道:“贱婢你往哪里走,今天姑娘不送你上枉死城,怎消心头之恨?”她恨不得将情敌一剑穿个透明窟窿。剑尖随着段玉芝后退之势,仍指着段玉芝前胸,剑风仍在她胸前寸许。 段玉芝见势危,已知今天无法善了,登时右手一探,抓住剑柄,左手一甩,青虹剑鞘落在地底下,接着“呛啷”一声,青光一闪,撞出一溜火星,玉凤被斜撞得错出三步,落地横剑,怒瞪了段玉芝一眼。 段玉芝急中生智,一剑撞斜银阙,人也落地,但她似知理屈,忍气吞声的抱剑一揖道:“请姐姐息怒,小妹尚有下情上陈。” 玉凤想是适才被她一剑撞得多少有点惊。此刻见她说有话告自己,随冷扳了面孔,哼声不屑的道:“反正怎么说,姑娘今天非送你上枉死城不可,……姑娘破例成全你,你给我简简单单的长话短说。” 段玉芝又是抱剑福了福,未语先露出一个苦笑,方缓缓的道:“小妹原本不惜一死……” 玉凤听得扬手虚空劈了一剑,怒声叱道:“贱人,既是不怕死,怎不出招?” 段玉芝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姐姐误会了小妹的意思了,我是说姐姐此刻寻来,赐小妹一死,也是罪有应得,是以不惜一死……” 玉凤“嘿嘿”两声冷笑道:“话说得够漂亮,然而你为什么又怕死呢?” 段玉芝轻叹了一声,哀声徐徐的道:“小妹此刻死不得,我死之后,无人替他找金龟内丹,雄弟武功永远无法恢复。” 玉凤哼了一声,不屑的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哼!真个你死了之后,看我可有办法使他恢复功力?我便是拼三五年的岁月,我们天山之上,有的是千年雪莲,何愁他功力不复?” 段玉芝轻摇了下头道:“姐姐有所不知,他一身武功废弃的原因,系中了一种天地间绝为厉害之毒,普天之下,非服万年金龟内丹,便不能恢复他的功力!” 玉凤娇叱了一声,怒喝道:“贱婢,你这是危言耸听,我知你是空耗时辰,想等那负心人救你,哈哈!你别作梦,拿命来。”说着说着,扬手又是狠狠劈了一剑。 段玉芝此番有备,一步斜跃,狂喊道:“姐姐停手,小妹还有事奉陈。” 玉凤有点愕然,冷冷一哼,横剑怒目瞪着她,说道:“快说!” 段玉芝抱剑一礼,正待启口说出,蓦的“哇”一声,接着一声:“姆妈!”叫得段玉芝眉头一皱,将话忍了回去。 玉凤冷笑了一声道:“你说的就是这小鬼?” 段玉芝弹落两颗清泪,凄凄楚楚的道:“姐姐是明情之人,雄弟一点骨肉,可怜这孩子才一岁多点,离不了娘。” 玉凤妒念陡升,狂声喝道:“哈!哈!想不到那负心人居然敢做下了玷污师门及我及大哥之事?哈!哈!你这贱婢也太无耻,姑娘先废了你,然后将那负心人送到襄阳,让他父亲还我天山一个公道来!” 其实,她这是气头上的话,能否做的到,这要看她自己是否真的绝得下情,不过有一点是真的,今天她已狠下了心,非一剑将情敌劈做两半不可。 恰在此时,“妈!”又是一声娇啼,自里间传了过来。 段玉芝才皱得下眉,正想出声,玉凤已运剑猛劈,步步逼紧,剑剑生风,想是每剑均使出了全部真力。 起初三剑,段玉芝存了敬让之心,但每剑都威猛如涛,劈得段玉芝左避右闪。 两人均是一代奇人的独生女,家学渊源。段玉芝心悬啼哭的爱儿,是以大大的分了心。这被玉凤猛力狠劈,弄得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玉凤有如一头疯了的猛狮,剑剑生风,尽抢“万灵金阙剑法”中的辣着反复进手,逼得段玉芝只好强慑心神。将本门剑法施展开来,一面化解玉凤的辣招,一面蹈隙寻暇,一看有机可趁,就还手攻上两招。 一盏热茶工夫过去,两人已互攻了两三百招,段玉芝想是斗得兴起,知今天不豁出去,已无法收场了,不再顾忌什么,为了救丈夫,也为了抚养爱子,她衡量了一下,说什么自己都不能死,登时清啸了一声,震剑抢攻。 玉凤气得连声怒骂,银牙咬得“咯咯”震耳,右壁一紧,剑招之中,暗注真力,段玉芝登时觉得剑尖奇重,不敢大意,也只好狠咬了下牙二也将本身真力注在剑招之中。 两人本是剑招如雪,漫空乱舞,快得只见两团光华互相搅扰,但一改变打法,登时招式一慢,成了你劈一剑,我出一招。 别看这种打法,真个耗神,两人全是狠命出招,全使出了内劲。 从大门之内,穿过小庭花圃,此时已打到一处十丈方圆的院落之中了。 遍地断花残枝,剑风过处,草屑漫空。 看看又是顿饭工夫,两人已是罗衫尽湿,香汗如雨,齐皆频频娇喘。看来支持不了几招,全部都要毁在剑下。 玉凤受尽两年风雨沧桑,气尽神衰,此刻后力不继,段玉芝虽是内力充沛,但心悬爱儿,分去了不少心,是以处处挨打。 一面打,屋中孩子桥啼之声越是悲怆震耳。 段玉芝数度想运剑逼开敌手,去看爱儿,但因对招之人是名闻河洛的玉凤,被她死缠得脱不了身。 糟,哭声越来越近,宛如是孩子自室中慢慢的摸到庭院之中了,虽未看见人影,但段玉芝心痛如绞,母子连心,怕孩子一摸进场,玉凤此刻已失去了理智,万一劈上一剑,岂不要令人痛彻腑肺。 想着想着,一念顿生,想早点结束搏斗,也好去看视爱子,登时双手抱剑。咬牙狠力劈出一记辣招。 这一剑,是她全身功力创聚,惊风啸耳。威势低人,玉凤似知厉害,也咬牙的两手狠力抱剑一挡。 “当啷”一声震天龙吟,接着“呛啷”两声,两柄盖世神剑均跌落在地。 两人脸色一般煞白齐向后连退了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四只呆滞失神的眸子对望了一眼,均不吭一声,连忙盘膝运气调息。 一声声娇啼,宛如一把锥子,连续不断的戳刺着段玉芝的心哭声扰得她无法静下心来调息。 两人功力原本不相上下,玉凤能静下心来调息,但段玉芝因爱子啼哭,无法静下神来,因之所耗真力,恢复的程度就比玉凤慢了点。 他虽一面调元,但人却分神注意爱子的哭声,迷茫之中爱子正一脸泪痕,步履蹒跚的摇晃着小身子,走向玉凤。 段玉芝吓得胆裂横飞。停止了调元,一步跃了起来,就勇扑向爱子面前。 “嘿嘿!”玉凤一声冷笑,玉掌高举,对正四尺外的小孩,冷冷的向段玉芝道:“站住!你是要小孩死,还是要小孩活?” 段玉芝焦急万分的哭叫道:“你要怎样,你说!孩子无辜,你要碰了孩子一根寒毛,雄弟返来会饶你?” 玉凤冷颤了一下,手掌仍是举得高高的,她只须一吐掌力,孩子就地幸理了。她为段玉芝的话震骇住,一颤之后,俏目一翻,冷冷的道:“要孩子的命,太简单不过了,残人,你手中握的是宝剑,你知道会如何处理自己,姑娘也不愿动手。” 段玉芝凄声道:“姐姐,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办法?” 玉凤摇摇头,直截了当的补上一句道:“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段玉芝仰头娇呼了一声:“苍天”,接着声泪俱下的说道:“天可见怜,我的孩子,不过一岁多点,岂可无娘,再说他爹如果没有我,一生将没有恢复功力的希望!” 玉凤冷哼道:“你放心,孩子我替你抚养,他父亲的事,更是无稽之谈了。你放心死吧!此时此地,你对人世的留恋未免太多余了。” 段玉芝又慨叹了一声,哀声央求道:“小妹实在不是怕死,实在死了之后,对他父子二人的一生影响太大了。雄弟将会遭受一次惨重无比的打击。” 玉凤柳眉一挑,玉掌扬了下,对又走近了三步的孩子比了一下,冷哼道:“时候不多,你快决定!” 段玉芝急得双手抓头,咬了下嘴唇,又搓了阵手,猛的咬牙叫了声:“好!”说道:“我全依你,但我有个要求。” 玉凤俏目,瞪道:“什么要求?快说!” 段玉芝哀声的说道:“小妹第一想再见雄弟一面,第二想把孩子抱一抱。” 玉凤冷笑着一板面孔道:“你鬼心思不小,少费心机,告诉你,死这条心,两样都不行。” 段玉芝狂声怒吼道:“姐姐何其如此残忍,我母子生离死别四字都不能稍作表示?” 玉凤冷嗤道:“孩子到了你怀中后,你还想死。哈哈!你的鬼心思,只会骗骗三岁顽童。” 段玉芝狂声怆呼道:“苍天啊苍天!我段玉芝何惜一死?只是……在死之前,不见雄弟一面,教我死不瞑目……” 蓦地门外大叫了一声:“芝姐……”吼声一落,柳剑雄气急败坏的撞了进来,看清场中景象,愕然一愣,朝玉凤叫了声:“二哥!”将手中钓竿及鱼篓一丢,拔步就向玉凤扑去。 玉凤冷冷的愣了下,低喝了声:“站住!”右掌向快走近他的孩子一比,冷声说道:“你敢再走近一步,看我不把孩子劈成肉酱。” 柳剑雄吓得打颤,抖着又复叫了声:“二哥。” 段玉芝靠到他的身边,两个四只眼睛,齐瞪着一步一挨,涕泪滂沦的孩子。只要再挨两步,孩子就已挨到玉凤身上去了。 父子天性,特别是母子间的爱,至情至圣。柳剑雄心快从口腔跳了出来,他一手搂着段玉芝的腰,另一只拳头握得死牢牢的,汗珠从掌心中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空气死寂得窒人,恰当此时,玉凤又咬牙王掌一比,段玉芝尖叫道:“住手!我愿死,你饶了孩子。”她凄怆失声,惨不忍睹。 母子天性,段玉芝一声锥心惨号,引得孩子“哇”的一声娇啼,一声:“姆妈!”和身向玉凤怀内扑去。 玉凤仍跌坐就地,孩子一扑入她怀内之后,两只小手一搂,围定她的脖子,口中选声哭叫“姆妈!”小身子在她怀内一阵搓揉。 玉凤右掌仍是高举,脸上变化不定,但乍然看去,仍是冷得如冰窖中冻了经年似的。 柳剑雄与段玉之魂都惊出了窍,心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孩子见玉凤不理他,气得号啕大哭,怆声呼妈,小脸向玉凤冰冷的脸上一阵挨擦。 渐渐的玉凤脸色睛阴不定,良久,良久,孩子哭的好不伤心,两只小手将玉凤的脖子抱得更紧。 不知什么时候,玉凤俏脸滚落两行泪珠,右手猛的向下一按,段玉芝双眼一闭,尖声狂叫。 稍后,柳剑雄一扯她,对着她的耳朵轻叫了声:“芝姐。” 段玉芝抬眼一看,不由惊得愕然,原来玉凤清泪籁籁,两只玉臂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死牢牢的。 两人松了口气,相对愕笑。 孩子本才一岁出头点,玉凤与玉芝两人一般的秀美,跌坐在地上,孩子一哭找娘,泪眼模糊中误把玉凤当母亲,不想事情变化虽大,固然是虚惊了一场,也正因为有孩子这番误投母怀,也才激发了玉凤潜在的母筒爱,而使事情有了极大的转机。 且说玉凤一哭,段玉芝含笑走了过去。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凤姐。”舒掌从玉凤怀内接过孩子。 柳剑雄连忙走过去,欠身一个落地揖,笑着叫了声:“二哥!” 玉凤仰起头,毫无表情的将二人看了一眼,倏的一挺腰,跃了起来,弯腰一抄银阙剑,满眼幽愤,咬牙恨声的道:“三弟!你好狠心。你不但做了沾污师门之事,还背叛我与大哥!哼,!金剑明珠,你慢得意,今天看在孩子份上饶过你,他日相见,还是那句话:‘不是你便是我。’” 话落,顿足如飞,几个起落,朝大门外冲去。 柳剑雄一听:“二哥!”拔步欲追。段玉芝一把将他拉住,颤声说道:“雄弟,我不恨你,孩子是你柳家骨血,你对孩子的责任岂能一走了之?”柳剑雄功力已失,被段玉芝一把拉住,闻言之后,只好沉叹了一声,仰首念道:“情海翻波,江湖险恶,芝姐,我厌倦啦!”段玉芝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抄着柳剑雄的蜂腰,柔声道:“雄弟,凤姐女中丈夫,将来你不该亏待她!”两人相拥,走向屋内。 夕阳残照,一场感人肺腑的情伤惨事已了,院中只剩下遍地的残枝断叶,与凋草碎花。 第九章 功复旦顷 时当黄昏,山道上踽踽漫步的是一位剑眉朗目的俊美少年,迎着天壁射下来的流晖,更显的他神采不凡。 一袭儒衫的强劲的晚风中摆拂,飒飒作响。他肩上露出截古色古香的剑柄,一看此人气度,就知道他武功必不凡。 不错,他确曾有过光照寰宇的一段往事,不过因他一身盖过群伦的武功失去,现下仅比一般武师稍强些许!这人正是名列剑林四龙之首的飞天玉龙柳剑雄。 柳剑雄自在苏州灵崖山麓,被玉凤大闹他与段玉芝潜隐在庄园,拂袖离去之后,当时想追蹑玉凤,有所解释,及至被段玉芝一把扯住,立时醒悟,忖念道:“一错岂能再错,我以无愧对二哥,怎能忘情芝姐!更何况我以为人之父,岂能不顾孩子,一走了之?自己虽然有罪,可不能让孩子无幸受累!” 此念一生,他望着玉凤消失的身影,慨叹一声,朗目中显层丝泪光,挽妻抱子踱进这重归沉寂的庭院。 三人有平平安安的过了半年,但人非草木,敦能忘情,柳剑雄自玉凤一闹离去,如同的心湖投下一颗巨石,泛波起澜,无以自遣,终日唉声叹气,因而也使段玉芝也替他担上万分的忧愁。 段玉芝性本贤慧,要说在砀山所表现的那些妒意,也无非是女孩子的天性,因见玉凤有了十分合意之伴侣,自己十分羡慕,妒念也就油然而生。 此刻她感到委实愧对玉凤,也看出丈夫心情苦闷之因,暗中流了几次眼泪。一天,她一手抱着孩子,倚傍着柳剑雄漫步在黄昏的小院中,她咬了咬牙,奋起勇气,强笑了笑,说道:“凤姐是位难得的好人,我很想念她,何不我们现在动身去找她?” 柳剑雄听了愕然的凝视着段玉芝,看出她一脸真挚神色,不由做了个苦笑,摇摇头,默然不语。 柳剑雄越是这样,段玉芝越是难过。稍为一顿。她柔声说道:“雄弟,我这是真心话,你姐姐向不巧言令色,虚伪掩饰,此时我已有了孩子,不怕你在找到玉凤弃我而去。我见你这般长吁短叹,失魂落魄的样子,姐姐心里实在片刻难安!” 柳剑雄低头沉声一叹,说道:“姐姐宏恩,小弟心领,当然,我二哥与以我八拜之交,现下我已负了她一片深情,但小弟对不起姐姐在先,岂能再情沉沦,迷溺不知?那真要论人万劫不复之深渊中了。” 段玉芝含笑摇头,淡笑软语道:“雄弟此话未免太迂了,这话在别人说来还可以,出自你口,未免就不顾身份了!” 柳剑雄愕然不解的促声相问:“为什么?” 段玉芝白了他一眼,缓缓的说:“以堂堂一代大侠的身分,你怎能做此负人一生的事?在你来说,一生中留下一件憾事,凤姐将痛苦一生,你如何向朱道爷交待?此事理亏在你,武林之中必定不谅,对你往日的侠名清言,必有所污染。雄弟,你不但要落个不义之名,便是我也一生无脸见人。” 段玉芝襟怀确够广达,与在砀山时的金剑明珠相较,真是前后判若两人! 为这件事,柳剑雄闻言俊脸色变,神情一惨,颤声道:“姐姐何以教我?”段玉芝微笑道:“极简单不过,我们赶快去找她,见了面之后,一家四人,再也不分开一步。” 柳剑雄摇头苦笑一下,羽毛自惜,最怕的是名言受污损,柳剑雄是以被段玉芝说活了心,但猛然想及坟凤任性狂妄的性情,不由心中一冷,只好摇头。 其实,女人的天生妒性,段玉芝虽算贤慧过人,又何尝愿意怂恿丈夫找一个分美之人?只不过是她聪慧过人,情势所逼,忍痛出此下策,则是因狂道曾跑过趟天山,戚、柳两家均交换过聘礼,玉凤此刻已名正言顺的成了柳家之人;二则是自己身份不明,自己死了都无法跨进柳氏宗祠的门槛,最为关心的,莫过于爱子的名份。是以他不得不苦心孤诣,替爱子着想,使他早日见公公一一柳彤一面,让公公替他起个响亮的名子。 敦知柳剑雄畏惧玉凤性情,不敢作此打算,段玉芝秀眉一皱,使上了小性几。一跺脚道:“你啊,只会替自己打算,如果找不到凤姐,教我有何颜面抱着孩子去见公公?” 一言中的,柳剑雄陡然剑眉一轩,神情昂然的看了娇妻怀中的爱子一眼,不由低叹一声,讷讷说道:“随便姐姐安排。” 就这样,两人携着爱子,离开住了近两年的灵崖小筑,重入江湖去寻玉凤。 一上道,细一打听之下,风闻玉凤下了三湘而去;两人一磋商,好在离万年金龟出世之期还有一年,何况金龟藏身之处,就在太湖之滨的奇崖之下,近在咫尺,不愁到时赶不回来,于是两人携着爱子向三湘而去。 天地间事都难以逆料,两人未到芜湖,竟碰上段圭。原来段圭夺得大罗金刚宝录之后,找到一处清静之地参研了两年,却毫无头绪,只为无法练成极世禅功,猛的想及那颗万年金龟内丹,并联想到取丹必用的“金剑明珠”两样至宝,尚在爱女手中,他立即摒挡一下,到处寻找段玉芝。 他先回到玉泉谷,爱女芳踪杳然,这当儿,他还不知道爱女已做了母亲了。 冤家路窄,偏在芜湖碰上,柳剑雄与段玉芝一见段圭,只吓得胆裂魂飞,段圭已知是爱女救了柳剑雄,更而知道爱女与他之间有了爱的结晶,他怒不可遏,意欲一掌劈死柳剑雄。尚幸段玉芝爱夫心切,拼命的袒护,方从段圭掌下留得柳剑雄一命。 段圭孤独一生,只此一女,爱若掌珠,再又看了看爱女怀中的外孙,生得粉妆玉琢,灵慧透顶,也就无话可说,将柳剑雄逐走,携着爱女及外孙扬长而去。 痛失爱子,悲离娇妻,比翼伤侣,可说是人世间惨无比的事,伤痛之余,柳剑雄挟剑蹑踪,希望追到段圭,救出娇妻及爱子,并相机投夺取师门禅经。 他知道段圭落脚在三湘地面,四下探访,忽东忽西的在三湘兜了几圈,最后来到衡山之下,猛然想起醉弥陀持静禅师,暗忖道:“他老人家一定知道段的落脚处……” 在晚霞辉映下,幻成了一幅五彩绚丽的画面。泉水冲亿之处,是一个两亩大的澄澈寒潭,水味甘冽,沁脾刺骨。 潭中倒映着一个流霞满林的山坡,好一幅景色如画的山水。柳剑雄为这种迷人的景色诱逗,痴呆呆的伫立潭边,昂头看着彩霞山枫林,又低头瞧瞧流晕掩映的寒潭,油然的兴了一叹! 叹声未住,蓦的身后刮起一股奇强无比的怪风,力道甚为劲猛。 还来不及掉转头去察看,身已如断线风筝,被吹落潭风风。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奇寒刺骨,衣袖袜履尽湿,只胸际似觉暖烘烘的,滴水未沾。他喷了口水,双目一闭,两手乱抓,身体慢慢的往潭底沉去,他虽不谙水性,但有一宗怪现象,口鼻等处,丝毫未觉有一丝窒息不适的感觉,潭水压力虽大,似一股强大的力道排挤在身外三寸之外。 只落水之刹那喝了一口水,直到现在,再未有一滴水入口。柳剑雄暗叫了一声怪。忖道:“为什么水不是我……”忖念未落,猛忆起师伯妙清武当山曾说过“金剑明珠;剑明屠龙,可斩金截玉,珠名凤骊,楞避水祛邪……” 他心狂喜,叫了一声侥幸,探手入怀一摸,金光耀眼,剑虹陡亮,骊吉珠所至之处,水避三尺。光华灼灼,水中毫发可鉴,一片金色,连奇寒无比的水也变的暖烘烘的。 他虽不识水性,但武林中人或多或少的总有点水性常识。他俊目一转,有了主意,伸手摘下明珠,以口咬着系珠绒绳,右手使剑照路,左手扒水,渐渐的,下沉停止,微觉身体在慢慢上浮。 登时心中狂喜,道:“这一下,不致会沉入潭底了。” 谁知念头未落,“泼刺”一声,一块圆桌面大小的黑影当头罩下来。接着水声连响。 柳剑雄目光何等灵锐,闪目一看,劲压而下之物,竟然是只三足金蟾,三爪张舞,和身扑到。 他一见此宠然巨物,心中登时冒起股寒意,金剑一挺,水波分裂,敲向三足金蟾的后爪。霎时之间,水红浑,几缕血丝从金蟾爪端如泉飞喷,搅起一阵红霞。 “哇”的一声,金蟾又爪一拨,掉头虎吼一声,想是怒极,二次朝柳剑雄扑来。 金剑未想到一剑就收获,柳剑雄一惊喜,他怎能让金蟾扑近,金光闪耀,抖腕二次进剑。 尽管他功力未恢复,但一身灵巧的妙招仍然娴熟,何况使用这种仙兵,根本不必顷注内力,手挥处剑虹寒光霍霍,吓得三足金蟾忙不迭的翻身缩爪。 “哇!哇!”喷水怒吼,绕着柳剑雄的四周游划,不敢靠近。 柳剑雄因不诸水性,行动笨拙迂缓,升浮转向均太过于缓慢。一人一蟾。成了对耗之局。柳剑雄朗目注视,方看出金蟾后爪带蹼两指,均为金剑斩掉。 金蟾虽千年灵物,虽知敌手金剑厉害,但它带蹼后爪被金剑斩削,那肯干休,围着柳剑雄统得一阵,吼声更急。 两爪齐拨,潭水滚滚,宛如沸水翻腾,水花四冒,霎时之间,满潭水泡挟着如山巨浪涌到。 柳剑雄是何等样的聪明之人,已知金蟾拨水的作用,无非是将水拨浑之后,好偷袭自己。心念一动,金剑绕体一阵飞舞,再经珠光一映照,如匹练盘绕,更一见光彩夺目。 渐渐的金剑光影益浓,无隙可寻,金蟾见狡计不售,徒劳无功,只好停下来,在距柳剑雄四尺之处,怒目瞪视。看样子怒极十分,大有不把柳剑雄吞下,心有不甘。 柳剑雄一身功力尽失,面对这种宠然大物,此刻能与之对耗,也全靠金剑神奇之力,见金蟾即不退,又不进,而自己身躯又复缓缓下沉,不由心中恐慌不已,暗中筹谋脱险之策。 两目对耗了约盏茶工夫,双方毫不动静,金蟾管自喷水示威,柳剑雄的身躯越沉越深,除了周围五尺外,黝黑如漆。 深山大泽,每多百丈深潭,果真沉入潭底,将无以抗如山压。柳剑雄急得越是五内如焚,惶急莫名,又经过了片晌,突忆及一物,伸手一拍前胸玉匣,胸前一阵蠕动,嘶的一声,雪龙从袖口钻出来,两只亮如寒星的小眼睛一闪,小腰一扭,顿时如一银箭,在水中划过,如电射游向三足金檐。 金蟾虽在寒潭中称霸,但甫一见到雪龙,不由全身冷颤了一下,双掌后拨,暴退数丈。 雪龙身细作灵,金蟾却是庞然巨物,转折闪避就没有雪龙灵活,见雪龙来得迅疾,且又鲜红蛇信直指双眼,顿时赫得双爪连划,左门右避,护卫双目。 连着晃了两次,改了三个方向,仍在雪龙威袭范围之间,金蟾鼓余勇,“哇”的喷出水衙,发威阻吓敌人。 雪龙果真中计,忍了一下,金蟾头向下一钻,俯冲下沉,划了开去。 雪龙以为有机可乘,趁金蟾俯冲下沉之时,一口咬在金蟾脖子上。但金蟾一身铁皮坚肉,饶你雪龙齿利如锥,竟然一口没有咬穿。 虽说如此,但这一口力道非小,金蟾颈项也皮破血绽,痛得狂吼喷水,它待转过头来之时,又见雪龙二次奔袭,距自己尚有五尺。它连退了三尺,但雪龙来势奇疾,它退无可退,猛的张口吐出鸽卵大的一颗晶莹发光珠状之物,朝雪龙射到,雪龙弓身一扭,小腰一弯,变了个方向,横出两丈。 雪龙似甚怕这颗发亮的珠之物,离得远远的,不敢再趋近一步。只是瞪定金蟾发威。 金蟾乃千年灵物,已成气候,大乘禅经坠潭将近百年,它一意守护佛门至宝,感应灵气,也随之增加了不小功力,要两千年后才能修成的内丹,它刻业已具有,且光泽四射,分外慑人,雪龙知金蟾内丹的厉害。虽自己修为较久,但内丹已献给主人,现下功力相距颇远,否则,那会把它放在眼中。 它心中一惧怕金蟾内丹,油然的露了怯意,不敢再接近,只远远的瞪着金蟾。 不管潭内的一人一蛇一蟾,且说潭岸上,立着一脸懊丧,神色焦急的高大老人,扼腕叹息,两眼楞然的盯着水面上翻滚的水泡,自怨、自艾的道!“我怎么会这么粗心,先不把这小子抓住搜一下,他身上是否藏着我的金剑明珠,气昏了头,就一掌推他下水……要是金剑明珠在他身上,岂不宝落深潭,将如何才能到手……” 这自言自语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芜湖逐走柳剑雄,挟女携孙而去的,不想才强行挟持行了三天,爱女陡然失踪,想起金剑明珠乃在爱女身上,她这一失踪,希望落了空,岂不是望龟兴叹了。 他不回潜修之处,乃折回探寻爱女。 段玉之一身过人的武功,武林之中,算得出人头地,怎会平白失踪,还不是为了夫婿一走,缱绻情浓,趁父亲不备,携着爱子去寻柳剑雄。其实,她之出走,虽是为了伉俪情深,舍不下娇婿,主因还是为他失去了功力,而他所有的仇家,多是武功惊人,震骇四海的魔头,担心他遇险,放心不下,才偷空逃出父亲掌握。 且说段圭东寻西觅,踏遍了三湘,爱女芳踪杳然。猛的想到,只要寻到柳剑雄,不会找不到爱女。这天也是凑巧,一来到衡阳,细打听之下,就在一家酒楼上探出了柳剑雄的踪迹。 捕风追影,巧得很,柳剑雄愕立衡山络丝潭畔出神之际,段圭恰好蹑踪赶到,他一见柳剑雄,想及爱女因他出走,不由气冲牛斗,扬掌运劲,将柳剑雄推入潭中。 及至推落之后,他方失海两事:一是金剑明珠说不定在这家伙身上;二是柳剑雄一死,爱女将孤寡一生! 柳剑雄落水之寒漂,也正是前此柳锦虹自三足金蝉翼护下抢夺禅经之络丝潭。 段圭怔神失海之时,水面珠泡翻滚如沸,这就使他惑然不解,看着倒映一谭流霞潋滟的寒水,守候着要察看出个究竟。 且说水下面的柳剑雄,见雪龙逼退三足金蟾,连忙一连猛力急划,霎时之间,身躯直线上浮,才升些许,蓦的两丈外精芒四射,原是金蟾吐出内丹,照的毫发可辨。 他脑中千回百转,蓦的怪念头上涌,忖念道:一芝姐说我要是想恢复一身功力,非吃万年金龟内丹不可,眼前的灵蟾,内丹已成气候,功力看来不输金龟,如果服下,我功力准能复原……” 念头未落,他自个儿又哎了一声,念道:“灵蟾的内丹修炼不易,我柳剑雄乃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怎会有如此可鄙的念头,居然想夺一个畜牲的口中之物?” 天地间的事,冥冥之中,上苍早有安排,一点都勉强不来,他想的这阵工夫,金蟾已自不耐,劲气一贯,内丹光华陡盛,和身猛扑,内丹如电闪,带起一溜银孤,射向雪龙。 雪龙吓得浑身一颤,弓腰横窜,想避开内丹奔袭。 谁知它才横窜三尺,内丹宛如长了眼睛,仍旧随着雪龙追踪而去。 想是内丹的灵气太强,雪龙禁受不起,颤尾乱窜奔避。 这一次,金蟾诚心要毁灭雪龙,那还安了放它之心,张口喷水雷动,逼运内丹追蹑雪龙,满潭银虹,追得雪龙朝柳剑雄身后窜来求救。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雪龙虽说是蛇中之王、它也有千余年气候,普天之下的蛇虫走兽,莫不对它称臣,只缘它此刻内丹已失,功力大减。再则是霉运当头,今天碰到金蟾这种硬对头,本可喷出寒冷淡雾镇住它,岂知身在水中,雾气如果一喷,必受水力阻塞,于事无补,雪龙今天可算得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被追得鸡飞狗跳。 它逃窜主人身后不打紧,可把柳剑雄急了个亡魂皆冒,须知他功力未恢复,一旦碰上较强的硬手,唯一可资挡拒,也只有雪龙了。此刻见雪龙遇险,这就急得他神智失常,心急之下,那还顾及其余之事,抖手金光一闪,但见金虹耀眼,屠龙金剑擦着金蟾内丹而过,直奔三足金蟾。 是巧合,抑是天意,金蟾内丹有一根其细如缕的肉色细筋连在口内,这条细筋伸缩自如,控制内丹,收发由心,不想金蟾正在意得志满之时,金虹锋刃一带,细筋立断,肉筋一断,控制失灵,内丹无法以收回,金蟾吓得怔然乱颤,双爪一带,立身下沉。 是天意,还是金剑太已神奇,金蟾身甫立直,“笃”的一下,金剑恰巧插入它腹下那块碗大的白色软肉之内,登时血如泉涌,翻腾不已,直至力尽血竭,三爪登了几下,僵直着身子往潭底沉下。 金剑刺中三足灵蟾,柳剑雄愣然一怔,就在此时,金蟾的内丹正好坠落到他头顶,内丹自肉筋一断,银色光华立失,只是像一团无色透明的液状之物,包在一层肉筋之中,柳剑雄由于已失去一身功力,目光已不如往时锐利,内丹坠到头顶仍不自觉。 凑巧讶然一张口,一呼一吸,内丹如一团浮气,一下就被他吸进口内。 甫一入口,津液横生,内丹自破,一口冲脑奇香,喉关自动开阖,“咕嘟”一声咽了满口。 柳剑雄愕然大惊,但他乃极聪慧之人,已知发生了什么事了,暗中一声叹息,摇头带点歉意的道:“我吃了它的内丹,还伤了它,未兔有伤天和……”他在怔神凝想,雪龙已自在他身边擦过,向金蟾尸体游去。 柳剑雄蓦的惊觉金剑还插在金蟾腹脐下,立时双手猛扒,尾着雪龙划去。 水色晕暗,划了两丈,已一足踏落潭壁一块丈余长突出的奇崖上,手挚骊一照,看清地势,四外游目一找,四尽外霍然仰躺着那只三足巨蟾,入眼雪龙小头正向金蟾口内窜动,他知此物性灵,必有古怪,也不去惊动它,探步走了过去,朝血色最浓之处望去。那块白色软肉之上,屠龙金剑只剩下三寸六分一段嵌着不宝石的短柄。 柳剑雄探手拔了出来,还插鞘内,恰当此刻,腹内一阵雷鸣震响,四肢热燥难耐,顿时攒眉思索,微点了下头,立即盘膝跌坐,运气调元。 柳剑雄连经两次大小周天的关期,脱胎换骨,伐毛洗髓,生死之窍已开,虽是暂时失去功力,但金蟾内丹一逼,功力行遍四肢百骸,一经调息,又恢复绝世身手。 俄顷之间,周身经脉舒畅,体内真阳六合归一,早先那阵经脉硬塞的现象,也不复存,他睁眼吁了口长气,顿觉精神焕发。 他满含歉意的向仰躺的金蟾看了一眼,挥出一股指劲,扫了一下独自埋首金蟾口内的雪龙,登时足尖点地,身形顿如枝疾管,冒水上钻,上升三丈,势竭力尽,他双手又连扒了两次,上浮约十丈,已一头钻出水面。 骤见天光,还未看清眼前景象,呼的一声,一股开山掌力,遥空劈到,仓猝之间,他单掌撩天,便接撞来的一股奇大力道。 一掌交接之下,对方压力太大,柳剑雄登时被压得沉入水内。 再次冒出水面之时,运目一看,岸上一人一蛇恶斗正酣。心中猛动,暗念道:“他这一现身,不但师门失宝有了着落,芝姐可能也在这附近……” 他这是种不敢确定的设想,趁雪龙缠着段圭之时,双臂乱扒竟被他扒到岸边。手攀岩沿,纵身跃上,轻啸一声。 原来雪龙在金蟾口内吸了不少东西,功力大进,出水就发现主人被人击了一掌,顿时射上岸去,将段圭缠上。 冷月初上,银辉遍地,柳剑雄点足腾步,跃落斗场,欠身一揖,恭身道:“岳父别来无恙,不知芝姐可好?” 段圭面孔一冷,低哼了一声,叱道:“谁是你的岳父?以后不准你叫,否则!别怪老夫心狠。” 色厉内荏,口虽这么硬,心可不停的翻腾,暗自心口相问:“这狗东西为什么在片刻之内恢复了绝世功力?” 柳剑雄神情一惨,已知方才逼迫自己坠潭的那股劲风,是段圭的掌力。生米已成熟饭,名份虽未定,但事情由不得人,到此地步,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顿时又复欠身一辑,彬彬有礼的道:“纵然岳父不认小婿,但芝姐与小婿情重如山,此生无任何力量可拆散我与芝姐!” 提到段玉芝,段圭厉声大叱道:“住口!快说!芝儿现在何处?” 柳剑雄苦笑了一下,摇头愕然的反问段圭道:“芝姐不是被你老人家带走了吗?” 段圭怒的双睛神芒电射,一扫柳剑雄腰中的屠龙金剑及仍握在手中的明珠,大声骂道:“放屁!芝儿身上的至宝在你手内,怎说她没同你在一起?” 柳剑雄蹙额道:“小婿确不知道芝姐芳踪何处,金剑明珠乃是灵岩山麓,芝姐交小婿收存,非是现在才带在身边。” 段圭沉神不语,他虽是个不通情达理之人,但他深深的了解柳剑雄的话决不会有谎言?不由得心中暗问自己道:“她去那里了?” 柳剑雄见他沉神不语,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鼓勇气,嗫嚅的道:“芝姐跟岳父而去!她怎么不在你老人家身边?” 段圭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她跑了!” 柳剑雄抢问道:“她去了那里?” 段圭摇摇头,冷冰冰的道:“谁知道她去了那里。” 柳剑雄甚为失望,低头一声唉叹坠下两颗英雄泪。 段圭蓦地大声叱道:“狗东西,还不快将我的金剑明珠交来!” 柳剑雄剑眉轩了一下,倏又垂眉探手解下腰间金剑,与掌中明珠合在一起,上前数步,双手捧了过去。 “请岳父高抬贵手,也将小婿师门失经赐还,以便了此一段公案。” 他本是双手捧物,躬身进献。 不提禅经还好,一提就糟了天大的糕,段圭本是伸手出来待接,一闻他提及禅经,登是脸上神情一动,臂上暗自运上千斤真力,心念道:“这是你找死,怪不得老夫……” 柳剑雄低头献剑,两手上举,恭待段圭接取。段圭脸上神情变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犹自恭呈上去。 段圭阴声一笑,先不遑使剑,扬掌阴笑,就待朝柳剑雄头上按下。 掌一扬,蓦地眼前闪过爱女痛苦的一个泪影,心中猛动,随手撤掌御势,伸手接过柳剑雄呈递的珠剑,慨叹了一声,心中念道:“莫非是前世的冤孽,放过这次机会,以后要想毁这狗东西,势比登天还难!” 柳剑雄胸襟宽宏,气度旷达,对段圭前此一再加害自己的数次的恩怨,因爱妻之故,早一笔勾消,此刻猛闻段圭的叹声。不由心中一懔,抬头一看,段圭霜眉透煞,脸上仍充布了层凶戾之气。 柳剑雄察言观色,已知段圭才心中想什么,心中猛跳一阵,暗叫我又是二世为人了!” 他心中虽为之惊叹,但面上仍盈笑道:“请岳父过目,有无讹误,并请将小姐的师门之物赐还。” 柳剑雄这番气度着实感人,段圭深深无言轻喟了一声,心中一阵翻涌,不知应该如何措辞作答? 他攒后沉思微顷,猛的一抬眼,露了一个尴尬至极的淡笑。仍是冷冰冰的道:“老夫往此而后,也不为难你。你去找芝儿吧!至于那本小册子,暂时算是借给才老夫看一下,武当论剑之前,定当还你送返师门!” “大罗金刚宝录,乃小婿师门重宝,如不送返师门,了此一段公案,小婿席履难安,怎有心情去寻芝姐?” 段圭怒眉斜挑,低叱道:“人情薄如纸,你只看重一本破书,以老夫与你女婿之义,借老夫一观再送还给你不算过分罢,再说,这本书,嘿嘿!已经两易其主,老夫并非从少林门人身上取得,欲想索还此书,除了大乘寺的和尚能向伸手向才老夫索讨之外,任令是谁,想从老夫手上得回此书,只怕无此容易!” 他一篇坏理,说得头头是道,柳剑雄为之语塞。 为了本破书,你胆敢不重视夫妻之义。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对芝儿的薄幸,老夫真该适才一掌劈了你这人性的畜牲,你糟蹋了芝儿,就不替她着想,她此刻算是柳家的人,还是段某的女儿。正事不办,背着大侠之名,做些无耻之事老夫为你蒙羞。你不念芝儿,也要为孩子着想啊!孩子是你柳家人,你是不是也希望他将来像他妈妈一样,永远见不得人?” 一顿臭骂,骂得柳剑雄汗流浃背,霎时之间一幕幕前尘往事,齐涌心头…… 想得一阵,蓦的吹来一阵山风,顿时从往事的漩涡中回归惨酷的现实,心念道:“不趁此时把书索回,往后再要找他,无异海底捞针……”念定抬眼一扫,不由惊噫了一声,原来段圭趁他不备,已撤身而去。 段圭何等心机,既不愿伤害爱女之心将柳剑雄毁在掌下,又不愿拱手将书交出;眼前这轻功盖压自己之人的功力已复,今天要脱出柳剑雄的羁绊,已是不易了,他想了一阵,心中一动,干脆将计就计,狠狠的借此训他一顿。 柳剑雄天生情种,甫一离家,就为情所苦,几次情海翻波,觉得负人已深,段圭一番数说,恬好点中心病,弄得他回肠荡气,顿忘身在何处? 他一发现段圭已走,不由重重的叹息一声。 蓦的身后岩石背面,走出个身着月白僧袍的长眉古稀老僧来,先宣了一声佛号,方合什垂眉,叫了一声“师弟”。 老和尚不中别人,正是在襄阳翠柏山庄外,月夜教柳剑雄四式百步神拳的少林长老——广惠禅师。 且说广惠禅师神情至为欣赏,一手扶着柳剑雄道:“柳师弟,年来你确不负为兄所期,为师门扬眉吐,做了不少漂亮的事,无怪乎武林之中提起你,就坚拇指叫大侠,一般人无不赞说你剑术已自通神,武林真要自你大放异彩了……” 柳剑雄摇头微叹,沉声恭答道:“小弟无能,有负师兄教导,做了一件玷污师门,辱没祖先之事,小弟只想将师门失经寻回,了此一段公案,然后自决到两位姐姐之前,以酬她两人的如山恩情。” 广惠禅师白眉一挑,念了一声佛道:“师弟何其情痴如此,兰因絮果,缘分早定,段圭在紫燕谷中布下那种恶阵,有干天和,不想害了自己的闺女,你二哥玉凤,一生之中,狂妄无度,初入江湖,一年之间,搅得天翻地覆,该有些小磨难,煞煞她的狂傲之气,这些事,因果循环,是她二人命中皆有此际遇,非是你之过失。适才段圭数说你的一篇道理,是他片面自私的看法,当然有些事你要去做,方不负对玉芝及你们的孩子,所以,为兄之意,你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不必终日作惺惺儿女之态。将大好时光虚耗在无谓的事体上。” 柳剑雄一拜,唯唯应命,广惠禅师泛上来一个笑意, “那么师门失经……” 我知你十分作难,无法从段圭身上逼取师门至宝,但你放心,为兄已略为探出来点头绪,我们此时动身,先他赶到,他潜匿之地,看你的造化,是不是有那份机缘,将宝寻获?” 柳剑雄一拜谢过道:“小弟不解,家岳赶前走了一程,我与师兄如何能追在他前头里去?再说,师兄所说凭小弟的机缘,这话更令小弟不解。” 广惠禅师道:“事贵知己知彼,段圭一生患得患失,不敢将经书随身携带,藏放一处极为隐秘之所,概约地点为兄略知,只是研究放在何处?这兄寻了三天,无法找到,想来此一件功德,应在师弟你身上;正因段圭患得患失,新得到金剑明珠,必然绕道太湖去察看金龟动静,他怎不要晚回数天?” 柳剑雄恍然大悟道:一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寻师门失经。” 广惠禅师蓦的一眼扫到正在柳剑雄足边依依挨擦的雪龙,念了一声佛道:“师弟你真是福泽如海,得服这种天地奇物的天丹!此蛇对你一生贡献极大,不知你将来何以处置它?” 柳剑雄沉眉苦思微顷,摇摇头道:“我还未想出安排它之善策,愿闻师兄高见。” 广惠禅师哦吟一叹,方点点头道:“你一生得它助力奇大,它为你失去千年功行,你现在跻身天下数高手之列,差强已成了武林第一人,也无必再要它之助了!是以为兄有个奇怪的想法,想使它得一宗好处,补报一下它为你损失的功果……” 柳剑雄岔断广惠的话道:“请问师兄,到底是宗什么好处?” 他不知老禅师一叹之因,只知这位师兄慧果已成,是一有道高僧,慈心佛肠,曾度十方,想是为雪龙千年苦修尽弃,因而慨叹。也就未往深处想,殊不知老禅师包罗禅,叹声并不是无因,这一声沉叹,一定有未来的武林劫难。 且说广惠禅师见师弟愕然相问,只好缓缓地答道:“为兄住持的天姥山三佛寺中,早年有一颗达摩祖师从我佛至尊说道之处移来的菩提树,据闻此树自听我佛说道之后,道力高千古,天地万物,如果依傍此树参修百年,就有千年修为之功候。为兄之意,是令雪龙守护此树;一可借机加修它的功为,二可免为兄不在时,防那些高手动此树的歪脑筋。这样做,两得益彰。” 柳剑雄大叫了声:“好!”探手朝地下一抄雪龙,团放手内捧向老禅师。雪龙一见生人,“嘶”的一声,小口一张,红信乱吐,瞪定广惠禅师。 这一着可把柳剑雄吓坏了。生怕这小家伙给老禅师喷一口薄雾,连忙合掌缩手欲将它收起。 老禅师一声“慢着!”出言相阻道:“不要紧,你把手摊开,让为兄把它野性除去。” 柳剑雄如言伸掌,但仍小心翼翼作万全准备。 广惠禅师不理雪龙吐信发威,垂盾呢喃,像是诵了阵佛,猛的弹指喝道:“孽障尚敢执迷不悟,尔性率真,皈依我佛。”话落,猛张口,朝雪龙吐了口白气,雪龙顿时周身一颤,小头下伏,一动都不动,说来不信,弹指之间,雪龙再度昂头,威猛顿敛,朝才老禅师掌心游去。 广惠禅师朝柳剑雄绽颜慈笑道:“师弟又了却一重心愿,但人世之中,鬼蜮横行,你少他的臂助,往此而后,更须谨言慎行,遇事三思……”语重心长,足见爱护之深。 柳剑雄淡笑道:“师兄高谊,剑雄铭记不忘。” 广惠禅师点一笑,不再说什么。 柳剑雄一辑问道:“我们何时动身去寻禅经?” 广惠禅师道:“急不如快,我们立时就走。” 两人互望一眼,踊身下山,各展所能,真是疾如流星,柳剑雄始终与老禅师跑了个并肩。 广惠禅师暗中一声慨叹,忖念道:“英雄出少年,想不到老衲日夕伴着菩提树,修了将近一甲子,今晚仍强不了他半步,无怪当时在襄阳动生念想收他,他竟然无动于衷,想是我佛慈悲,早有安排,替本门造就了此一绝世高手。” 他虽是定心在想,足下虚飘,步履如云走得飞快。 适才老禅师何以一口白气一喷,雪龙就服贴贴的如一见故主,非是老禅师弄什么法,实是一则雪龙善解主人之意,面对主人,乃主人之友,故无恶意。只因从未相处,不太熟稔,初见之下,发怒主威,自所难免,二则是老禅师委实是一位有道的佛门高僧,一甲子潜修,参悟透佛门之中是最难练的“导禅归璞”的吐纳大法,他这口白气,恰是雪龙灵精雾气之克,是以一喷之下,它懔然一颤,佛门禅气注入雪龙体内,与它本身之灵气一合,顿时化去野性,它也就服贴在老禅师禅气之下了。 且说两人跑了些日。这天过徽洲府,顿时四面云涌,飞纵在万山之中,峰回溪转,泉石花本,满目缨络,转过七十二弯和三十坡,看见一座高与天齐之峰,柳剑雄遥指相问。 广惠禅师说道:“那就是黄山最高的天都峰。” 柳剑雄惊讶不置的朝斜阳口照中,灿如黄金,艳若惊丹霞的峰顶看去,说道:“经书就在那座山峰上?” 广惠禅师摇头笑道:“段圭一代巨擘,行事何等心机。两年隐迹黄山,他怎么会跑上万目共瞩的天都峰顶,他是藏身天都峰下的紫云岭上” 柳剑雄不解的道:“紫云岭必是最隐秘之极。” 广惠禅师道:“天都虽高,尚有径可援,紫云奇险,就叫人无从攀登,再上它终年云封雾锁,隐秘之极。” 两人一阵论说天都、紫云形势,沿着群峰峭壁,飞瀑喷珠的山径,穿过双溪阁、慈光寺、蟠龙波、漏光峡、过文殊院,相度了一下,直趋紫云岭。 去雾弥空,凉风羽,广惠禅师轻车熟路,带着柳剑雄直登山峰腰。 峰势奇险,但登峰客是普天之下的绝世高手,行来轻松,宛如拾级上。 眨眼登上峰腰,转入一处翠华如盖。松柏围绕的三间茅屋之中。 松风啸耳。静荡荡的听不到一丝声息。柴扉紧阖,两人腾身赶过篱笆,入眼三间丈高矮屋,门窗紧闭,显然是屋内阒无人迹。 两人互看一眼,老禅师点头摇手。柳剑雄探步蹑足,举掌轻推大门。 “咿呀”一声,屋门应手大开,两人闪身钻入,举目四望,屋壁系依崖而建。壁上册籍满目。窗明购几静,布置的十分静雅。靠左手一张松木云床,似像坐禅之人行功调息之用。 除此之外,再无余物。 柳剑雄轻声你问道:“这就是家岳隐居之地?” 老禅师只唔了一声,蓦的一步纵到墙脚根,捡一只幼童着用之鞋,讶的问道:“这种地方,何来这种小儿之物?”柳剑雄一看师兄手中之物,失惊叫道:“师兄,这是犬子前日所穿着的东西,小弟记得明明白白。”一阵沉吟,又接说道:“不是家岳携来遗在此间,便是贱内已携着小儿上过紫云岭……” 事出然,柳剑雄蹙眉自语:“她才脱出段圭之手怎会有自投虎口?” 柳剑雄手弄那只绣着红花的童鞋,蹙眉凝思俄顷,倏的缓缓低念道:“是了!是了!必是她……” 广惠老禅师定力再强,也忍禁不住促声岔声问道:“到底是回什么事?” 柳剑雄语意欣然,朗目射采,说道:“师兄不知,我猜贱内必是来过,此刻我想来了!昔日在灵岩山下,我芝姐姐曾说过要相助我从她父亲手上将本门失经寻回来,是以我相屋可能是她……” 广惠禅师神目一亮,一扫屋内,连说道:“师弟!快!看看有无可疑之处,知父莫若女,段圭藏经之所,其女定必知道。” 柳剑雄如言动手,从四壁、云床、书桌,一切可能之处均能搜遍,无法找出些端倪来。 两人感到十分失望。 柳剑雄蓦的蹙眉凝注在壁端的那些册藉,心想到道:“不会夹杂在那些书吧!”身随念动,移步踱向壁脚,信手抽了几本牛皮线装的古本来抄,一看之下,尽都是些诸子百家,经史典籍之类。 他又打开几叠用硬板布套折叠封装的仿宋铅本,一看更为失望,有的是诗集,有的是词赋,一扫罗列石壁之书,何止千部,每部以十册,少说点也有七八千本之谱了,禅经是本厚仅三数十页的小册,如果参杂在这几千册经典之中,也会令人找不胜找,即使是找,也易略过去。 他忽然有了一个奇想,暗问自己道:“果真他将禅经藏放在经藉之中……” 念头未落,伸手抱了几手放在桌上,打开来逐本逐本的细看。广惠禅师前曾趁段圭不在时,进来观察一次,敲遍四壁,找过了器皿,均不可得,此时见柳剑雄搜查经典,登时心中一动,念了一佛道:“莫非他真将禅经藏放在书摊之中?” 老禅师看着师弟暗中点了下头,也动手相帮察看。 两人细搜了一夜,直至翌日天亮,竟连一半都没搜完,柳剑雄信心开始有点动摇了,歇手摇头一叹道:“看来禅经未藏在此中……” 老禅师也歇手淡笑道:“且莫半途而废,师弟舍去这堆书外,真无从查寻,我们要竟全力只有全部细搜一下?” 柳剑雄怎好怫师兄之意,笑着唯唯响应,又动手查检。 少年人心性急躁,他虽是习了绝世神功,智慧超人一等,也在苦寻无着之下,暗中颇觉失望。 广惠禅师却具有耐心,仍逐册的翻看,就又合上。 再次搬书之时,一把抓住了《吕氏春秋》,猛觉此书十分坠手,沉甸甸的与其它书不同。 急急忙忙打开来,翻开书面,不由惊叫一声,触目是一只碧玉宝金,装放在楼空的书页之内,他手有点微颤,神情显然十分激动。 柳剑雄一声惊呼,广惠禅师也随身移步过来,慈目闪动,饶他是世外有道高人,也不由慨然道:“段圭心机够沉,竟将禅书放在这册书中,且又用这种温灵碧玉盛装,自不怕被火焚毁。” 他掉首一看双目愣然发呆的柳剑雄,立时笑道:“师弟,快打开玉盒看看!” 柳剑雄愕然醒觉,连忙轻巧的把五盒从书中抽出,小心翼翼的双手担揭开盒盖。顿时之间,又有两声惊喷!四只眼睛充满失望的神色。 老禅师望着玉盘慈眉愁皱,自言自语道:“经书必盛藏此玉盒之内,怎会不见?” 柳剑雄活的眼色一亮,胜带疑惑之色,道:“莫非……莫非是芝姐捷足先得?” 广惠禅师也跟着眼神一亮,点头应道:“对了!必是她先一步到此,把经书携去。” 柳剑雄又疾声自语道:“她得经之后,先去襄阳,还是嵩山? 广惠禅师点点头道:“段玉芝是个聪明人,他绝不会替你将书送交少林寺,必是先到襄阳寻你还书,趁便抱子归宗。” 柳剑雄促声道:“师兄的意思是我们立即返襄阳?” 广惠禅师经眉点头道:“当然,你应该先返襄阳,但是……我担心……” 柳剑雄不待老禅师的话出口,接声岔道:“师兄是怕他怀着经书,在路上易出差错?”广惠禅师点头不语。 柳剑雄连忙说道:“那么小弟循着去襄阳的路,赶上接应她,” 广惠禅师颔首道:“舍此之法,别无再好法儿?” 略停,凝目做注窗外,俄顷接说道:“老衲离师门五十余载,也该返师门一行了。” 这样吧,柳师弟,为兄陪着你走—越。” 柳剑雄颔首称谢,猛的蹙眉问道:“师兄,你老人家离开三佛寺,不怕有人摸上天姥山,动那棵菩提树的脑筋?” 广惠禅师摇头笑道:普天之下能上我三佛寺的人不多,何况赵冲的神拳,此刻已练的宇内称尊了。” 柳剑雄微显惊讶的问道:“师兄的意思是说我赵伯伯在师兄清修之处?” 广惠禅师点头道:“赵冲在两年前追踪你的下落,遇上老衲,带往三佛寺,他如今已得老衲的传授……” 柳剑雄向天一拜道:“感谢上苍,总算弟子得知我赵伯父的下落了。” 广惠一笑摆手道:“师弟真乃尘念深重,须知我佛有缘,善度十方,赵冲已被接引皈依我佛了。” 柳剑雄欠身的礼道:“感谢师兄成全我赵伯父!” 广惠摆手道:“同是本门弟子,何谢之有,这也是他的造化,与我佛有缘。如无缘纵或诚心向道,也会错过机缘!”他双眼又凝注了柳剑雄一下,摇头轻叹! 柳剑雄不知师兄意何所指,也未往深处去想。 两人稍息一刻,下得黄山,逆江而上。 这天来到浔阳,师兄弟两上得岸探寻一番,柳剑雄旧地重游,回想两年随波逐流,漂到此地的一幕,油然的兴起一阵慨叹,不想才一脚跨上岸,入眼看见码头之上立着一个人,柳剑雄抖嗓大叫:“赵大哥!” 那人本是侧面而立,转脸一看叫他之人是柳剑雄,登时急趋几步,赶过来一把抱定柳剑雄,亲昵十分的叫道:“贤弟一别两年,想煞赵斌了!” 柳剑雄一看赵斌一脸风尘樵悴之容,不由关心十分的道:“大哥何事这般烦愁?” 赵斌先朝冷在一旁的老禅师望了一眼,柳剑雄连忙替二人引见了。赵斌一脸丧戚的道:“贤弟,你来得恰是时候,一言难尽,且至客店再说吧!” 话落,邀两人入城径奔南街,不多时来到一家客店,来至后院,人室落坐。柳剑雄已是不耐,促声相推。 老禅师自知事情严重,蹙眉不语,慈目一阖,静听二人说话。 赵斌呷一口茶,唉声一叹道:“段姑娘遇险了,是前些日子在此地失踪的!” 柳剑雄双睛睁的大大的,急问道:“大哥她是怎样失踪的?” 赵斌道:“前些日子,为兄道经马当,偶遇她抱着一个岁许大的男孩,是她眼尖,一眼看见为兄,先给我打招呼,为兄一怔,上前相询,才知道你们两人之事,……” 一听段玉芝有了下落,柳剑雄本扬眉一喜,不想又失了踪,只急得跳脚,急心相问道:“为兄惭愧死了,段姑娘她一口道出要去襄阳,就你我情份,为兄自应摒弃他事,伴护她走一趟,可是前天来到浔阳一落脚,不声不响的在夜间,段姑娘连侄儿双双被人劫去。” 柳剑雄急得双睛暴睁,大声吼道:“有这种事大哥踩探出一点线索来没有?”不怪他急,段玉芝被人劫持,一个女流之家,一旦有三长两短,叫柳氏父子今后如何立足江湖?爱子如果有不测,父子之情也难以忍受,最为使他惶恐的是段玉芝怀着部武林之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盖世奇书。若再有波折,不是一切希望又成了空? 赵斌又唉声一叹,垂头丧气的道:“为兄检点她所住屋内,发觉甚是凌乱,而且房内有怪异之味,依为兄测度,劫她之人必使出下五门的闷香,否则,凭段姑娘一身武学,谁能劫持于她?” 广惠禅师点点头道:“赵施主所说极是,劫她之人不但使了下五门的手法,兼且必是武林之中一等好手。” 柳剑雄促声相问道:“大哥可查过这里百里之内,有没有特殊的江湖人物?或者是近年崛起的黑道人物?” 赵斌点点头道:“为兄两日来奔走,已稍有头绪,正因孤掌难鸣,欲待入夜一探,再作打算,不想此时碰上贤弟,真是侥天大幸。” 柳剑雄连声摧道:“大哥,但不知谁有这份胆,劫经掳人?” 赵斌离此往南五十里的沙河,有一沙河堡,自今弟江淮帮解散以后,两年来无形之中,已成了江南黑道人物发号施令之所,只是羽毛未丰,气候未成,不敢公然传令绿林,听说堡中有几个颇为利害的人物主持。” 柳剑雄朝老禅师看了一眼,沉声道:“江南地面即出了这种武林败类,如不铲除,养成气候之后,势必为害江南亿万生灵,我等于公于私,今天非将沙河堡解不可?” 老禅师点点头,意似颇为赞许师弟这番侠风义行。 赵斌也极同意,只是他深知,堡中人物不但硬,确够刺手,箭为沉吟道:“兄弟,晚间我们三人一探之后,再取决处理办法如何?” 柳剑雄摇摇头,轩眉道:“大哥此话差矣!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对付这种跳梁小丑,无须隐藏行踪,依兄弟之见,急不如快,立刻就走。” 老禅师神目一睁,看了师弟一眼道:“师弟这份豪气够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是,沙河堡既敢公然掠人,必有所传,师弟不宜不慎。” 柳剑雄一拜道:“小师弟谨谢师兄明教,我非是持艺自雄之辈,一切尚祈师兄栽夺。” 老禅师颔首笑道:“江湖道是,凭借威名,可镇压一切,师弟侠名四播,为兄睽隔武林数十年,已然藉藉无名,百事行不通,依为兄之见,你还是免除俗套,以飞天神龙的威名拜堡,愚兄两人权且追随你行事。” 赵斌拊掌赞成,柳剑雄一拜谦谢。三人登时出店,取道沙河。 沙河堡畔着一水如带的沙河,建在一处雄奇的平岗上,堡门设在岗脚,气派甚为雄壮。 三人来到岗下,赵斌紧趋两步,向站在堡门抱刀了望之人招呼,道:“请通知堡主一声,说荆襄柳剑雄候堡主。” 真是人的名作,树的影儿,飞天玉龙近年的侠名简直是响遍了半边天,江南一带几成了家谕户晓,妇孺皆知的人物,沙河堡既是江南黑道上的司令台,对这种突出人物,自更熟悉,守堡之人,一闻柳剑雄亮万,转身向门内一招呼,登时窜出个中年彪形大汉来,一身扮相甚为威武,先朝赵斌抱拳一拱,又朝柳剑雄打量了数眼,方笑问道:“那位是柳大侠?” 赵斌朝柳剑雄一摆手道:“那位就是。” 壮汉一步跃过,单膝一屈,脆将下去,说道:“柳大侠虎驾临庄……” “庄”字未落,“咔嚓”一声,绷簧响处,嗖、嗖、嗖,大汉一低头,飞出三支锦背低头花装弩。 箭势不但劲疾,且又全奔了柳剑雄咽喉要害。 双方相距仅只三尺,眼看柳剑雄难逃此劫,赵斌吓的失声一叫,脸色煞白,一脚向那壮汉横扫过去。 蓦的一股罡风拂面,柳剑雄打了个寒噤,错步族身,横飘丈余,回目一看,三支弩箭被广惠师一袖拂飞,救了他一劫。 错眼之间,但闻“啊呀”一声惨哼,一支被拂斜飞的弩箭已贯入那名抱刀守门汉子的前胸。 接着又是“哎呀”连声,发弩的劲装汉子,七孔流血,惨死当场,流出的血,色带乌紫,老禅师看得慈眉一阵掀动,合什诵了声佛。 柳剑雄又睛蕴怒,剑眉一扬,哼了一声。 赵斌更是咬牙大叫道:“好狠心的贼子!”口在叫,人也跟着采取行动,单掌一扬,一股奇猛的劲风劈刀卧地惨哼的壮汉。 “赵施主……”老禅师出声相拦,已是晚了一步,那名汉子已名登鬼录,看来也是那汉作恶多端。 若然适才没有老禅师横里的一袖拂掉那三支弩箭,柳剑雄纵是身怀绝世功力,在全然不备之下,此刻只怕七窍流血之人,不是那抱刀汉子,而是他。目睹此阴狠毒辣的手段,油然的自心底冒上一股寒意,想起越斌与老禅师劝他之言,更暗中替娇妻爱子担上一重心事。 以柳剑雄这等敦厚心性之人都被激怒,无怪赵斌掌劈那壮汉。 堡门外本有四外抱刀壮汉,死了一人之后,余下三人欲待遇进堡门之内,柳剑雄舌绽春雷,扬声喝道:“站住!还不快去通报你家堡主!” 三人气都不敢喘,诺诺连声,抱头伏地求饶,想是吓晕了头,忘记了柳剑雄叱喝之话,赵斌气得一顿足骂道:“该死的奴才,还不快进去传话,赖在地上,想是讨打不成?” 三人如被雷轰,登时醒觉,连忙跃了起来,其中一人头脑较为灵活,翩然转身,朝堡内飞奔而去。 少顷之间,岗上飞扑下来四人,眨眼之间,就来到堡门,三人闪目一看,中间之人,仪表不俗,虎目红面,五十出头,身披紫色大氅,眉间煞气透额。走在他左面之人,是个手摇折扇的中年黄衫儒生,左外侧之人是位五十开外的星冠羽士,右面之人是手提五尺青竹杖的中年叫化。 柳剑雄与老禅师对四人均感陌生,赵斌可就眼皮庞杂。数十年江湖闯荡,武林中人物不管黑白两道,均熟知能详,一见四人,心中乱跳一阵,暗忖道:“原来十年前闹得江湖中鸡犬不宁的太湖四煞,竟然匿迹沙河?” 提起太湖四煞,武林中无不记得十年前,中原道上一月之中,被四人连挑了十二家镖局,每家镖局主人均身罹惨祸,齐遭毒手。四双煞各有一门绝技,大煞赛金刚李龙,练就一身横练童子功,二煞智多星宋韬手中一柄软丝钢拂,夺魄拘魂招式奇妙,老三六毒书痴赵天松,擅长毒药暗器,且从一异人练就了一身上乘气功,是以轻功特佳。老四玉杖神丐古鸣钟,手中一竿五尺青竹杖招式诡异,为武林一绝。 四煞臭味相投,早年结伙为恶,很做了些惊天动地的坏事。十年之前,闹得中原血腥一片,时适少林武当两派均出了大事,自顾不暇,无人过问,才任由四人胡搅乱闹了一阵。 也是武林之间,正气不灭,武当少林虽有事,但峨嵋五老可就忍禁不住,传檄各门各派,共议歼除四煞。 四煞声气够灵,风闻之下,连忙匿迹销声,从此之后,江湖之中再也不见四人踪迹。 后来江湖传言,四人被武功特高之人除去。是以武林之中,也就渐将四人淡忘了。 柳剑雄虽不识四人,但四恶早年的恶迹,倒是全部知道,赵斌惊讶之余,抢先拱手道:“哈哈!十年一别,真是幸会,不想太湖四友在此纳福?” 赛金刚李龙一排长髯,阴阴一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赵老头,承你这般看重我弟兄四人,造访蜗居,请为引见两位高人。” 赵斌一指柳剑雄道:“这是我柳兄弟,人称飞天玉龙柳剑雄。……” 四煞惊诧至极的瞄看着柳剑雄好一阵,一个个蹙眉低叹,心口相问道:“这小子一脸文绉绉的,眼神虽是清澈,但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内家好手,何以这般名动武林,莫非是江湖传言不轻,言过其实了!”虽有点不信,但仍十分警惕。 赵斌见四人疑惑神色,现露脸上,登时一指广惠禅师道:“这是少林广惠老前辈。” 四人游目一打量,只有老禅师一副龙钟老态,不由心底忖念道:“什么老前辈,萎顿哀衰,简直入土半截了!” 柳剑雄听出四人来厉,登时剑眉一扬道:“原来是早年名动武林的太湖四杰!” 李龙蓦的惊觉自己失态,连忙抱拳一揖道:“大侠谬赞了!不知柳大侠今天侠驾莅临沙河,有何赐教?” 赵斌一指地下躺着的两具僵挺死尸道:“好说!好说!我柳兄弟甫一抵堡,贵属就赏了他三支毒弩,怎敢当赐教二字。” 李龙老脸一红,欠身一揖强笑道:“是我李龙平日管教不严,致开罪三位贵客,李某这儿谢罪……” “罪”字未落,玉杖神丐古鸣钟一翻血红怪眼,寒面冷声道:“三弩换两命,三位难不成还吃了亏?” 赵斌一声冷哼,道:“咎由自取,两命血债可向在下索还。” 柳剑雄心挂娇妻爱子安危,不耐穷磕牙,开门见山的道:“柳某素仰堡主大名专程拜候,赐教二字实不敢当,倒是柳某有件小事,想请四位帮个小忙。” 李龙浓眉一轩,豪笑拱手道:“柳大侠好说,只管吩咐下来,我四人力所能及,为好朋友不惜两助插刀。” 柳剑雄剑眉一轩,惨笑道:“堡主言重了!”略顿,又说道:“前晚在浔阳客店之中,贱内与犬子,无缘无故失踪,不知被什么人……”他不好直说下去,略为一沉脸色,神芒如电,一扫四煞,又哈哈笑道:“我想四位高人的地界之内,居然有人敢掳人!更何况使用下五门手法……”他瞥眼狠瞪了六毒书痴一眼。 六毒书痴赵天松脸色一懔,二煞智多星宋韬,一看场面有点不大对劝,登时一抱拳笑道:“柳大侠,事情既是出在洛阳地界,说什么我兄弟四人也得稍尽绵薄,相帮柳大侠寻回宝眷,三位远道而来,请进堡—叙,筹商善策,让我弟兄四人敬三位一杯,稍尽地主之谊” 柳剑雄与老禅师上岸已半天,经他一提,腹中雷鸣,饥火焚肠,虽心急娇妻爱子安危,但在这环境之下,不随进去扰上一杯,反而显得自己气度不够豪爽,登时一笑道:“自然要仰仗四位大力。”侧脸目注老禅师一眼,老禅师淡笑点头。 四煞肃客进堡,三人也不客气,在李龙导引下,相将人堡。 来到大厅,落座之后,李龙吩咐立即摆上一桌丰盛宴席,老禅师年高德劭,自不推让坐了上席,但老禅师乃有道高僧,忌酒戒荤,李龙忙吩咐另备数色时鲜瓜果,暂代酒肴。 李龙亲为几人满注了一大杯,赵斌一看酒色澄清,也就不疑有他,三巡之后,六毒书痴起身分替柳剑雄与赵斌斟酒,斟到柳剑雄面前之时,柳剑雄觉赵天松握着壶柄之手微一旋移,酒壶动了一下。 动作轻灵无比,仅只柳剑雄与广惠禅师稍有发觉,连赵斌这种老江湖的身手眼力都未发觉,可见六毒书痴做的十分俐落。 无庸疑议,六毒书痴手中是一把鸳鸯壶,内盛之酒必两种,其一必定有毒,老禅师拿眼微瞄了师弟一眼,但他很是放心,因师弟已习了绝世禅功,不愁酒毒不被师弟奇高之神功化尽。 柳剑雄神色自若,仍装作若无其事,探手入怀一掏,趁众人不备时,将雄精冰块珠含人口内。 李龙见赵天松手脚做好之后,举杯道:“李某人久仰柳大侠俊彦风仪,恨无缘识荆,天幸今日得见,足解生平渴念,敬以这杯水酒,聊表其寸心,请!” 请字一出,他先举杯一口喝于。 柳剑雄笑谢道:“叨扰堡主宠赐,不喝不敬,但柳某喝完这杯之后,敬请四位赐告贱内下落。” 智多星宋韬捋须一笑道:“自然!请柳大侠放心,宋某不才,胸中已有良谋。” 柳剑雄豪壮的悲凉一笑道:“这就仰仗堡主了。”话甫落,“咕嘟”一声,点滴不剩,仰头喝下那杯药酒。 好在柳剑雄早有警觉,先含了神珠,再又运布内功真力,药酒落肚之后,硬将它逼着自汗毛孔内,流散而出,顿时之间,排泄一空。 柳剑雄外表虽不起眼,但盛外在外,四煞又是识货之人,他随便一笑,声如金石掷地,就知他确然盛名不虚,是以四煞暗自心想,只要将他毒倒,赵斌则不足畏,老和尚更是不值一顾。 四煞如意算盘打的虽不错,谁知怪事选出,柳剑雄喝下毒酒之后,仍谈笑风生,这就吓的四煞心中打鼓,但智多星心智狡诈过人,又接过一把酒壶,笑盈盈的举壶一扬,向柳剑雄杯中又满注了一大杯。 柳剑雄适才喝下一杯,已感毒性猛烈,化解耗劲,此刻见智多星再做手脚,心中已自忖想道:“这种酒,所含毒性甚剧,涓滴断肠,饮一杯尤可,岂可再喝第二杯。” 念头一定,凝眸细瞄杯口,隐隐看出一种烈性挥发的冷焰,宛如酒被焚蒸发出一股气焰,除非是他身习有上乘禅功,真还无法看的出来。登时心中的断肠醪?” 念起眼动,逡目一看师兄,老禅师已自暗中凝神,右袖微抬,看样子,只要他一揣杯,老禅师准要一袖将杯拂飞。 柳剑雄是越发相信杯中之物,纵然不是喝一点滴就足以穿肠破肚的断肠醪,也必定是毒绝天下的药酒,心中不由一阵转翻,但他面上神色镇静如恒,一点不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紫燕谷中的训练,使他不敢再相信这些笑脸后的奸邪容色。立时暗中运劲,蓦的十指横扫,十缕刺骨冷风啸过,“砰匍”连声,太湖四煞个个翻落地上。 当下抱刀执剑待立的十几名堡中好手,登时虎吼一声,刀光如雪,剑风生啸,齐往堂上冲来。 柳剑雄一看势成不了之局,忙涌身一纵,迎着堂下冲来的十几名高手,横挥直扫,指风过后,“呛啷”连声,一个个两手空空,兵刃全部落地,吓得倒退数步,怔立堂下。 柳剑雄指着四煞,低叱道:“谁敢再动,我先要他四的命!” 堂下十几个高手一个个互望,谁也不敢再移半步,齐为柳剑雄的神威所慑住。 柳剑雄转身朝赵斌一使眼色,两人一起动手把四人扶回坐椅上,老禅师始终静坐不动,望着师弟微笑不语。 四人软瘫地半坐半靠,八只骨碌碌的眼睛齐瞪着柳剑雄,眼色之中充满一种渴求,暗中在为自己的命运谋筹。 柳剑雄神色凛然的一扫四煞,扬眉叱道:“好狠心的四个狗贼……”伸手一擎毒药酒杯,接着说道:“你们自己看!”扬手朝大堂右侧的一张书案倾去,“轰”的一声,火光耀眼,“噼啪”作声,书案顿时烈焰腾起来。 老禅师似早在预料之中,赵斌可就吓得伸了下舌头,心中叫了一声惭愧,暗自忖道:“柳师兄不惭是一代大侠,真个胆识机智超人。 柳剑雄端起手中的半杯烈性毒酒,走到二煞智多星宋韬面前。扬眉咬牙叱道:“狗贼?你心何其这般狠毒,你竟要将我夫妻父子三人全置死地,你说!你们四个狗贼,把我爱妻掳来之后,藏匿何处?若有半字虚言,休怪柳某心狠,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话落一扬手中的杯,作势要将手中的杯中下剩的半杯烈性毒酒倾人他口中。 一点不错,杯中所盛之毒酒,委实是“断肠醪”。智多星宋韬深知此物霸道,若然真格让柳剑雄将半杯酒倾入自己口中,那死得无比惨烈! 但他穴道被制,一身功能,除两只贼眼转,心中明白外,可说全失效用,口不能语,急得脸泛死灰,汗下如雨。 柳剑雄气极了,见他不吭声,就怒哼叱道:“狗贼你怎么不答话,真想死?……”咬牙扬手先赏宋韬一个耳光,打得他鼻口流血,晕死过去。 赵斌出声相阻道:“贤弟,慢着!” 柳剑雄二次扬起手掌犹未劈落,闻声,双眼一望赵斌。 赵斌道这几个狗贼全都被你制住穴道,你当先替他们解了穴再问。” 柳剑雄哦了一声,运指待向宋韬胸前点落,猛已发现他以晕死过去,只好移步走到金刚李龙身前,朝他问道:“姓李的爽快点,别惹恼柳某……哼!否则,当你坐骨扬灰。 人在生死一线时,每多顾念,李龙虽是黑道枭雄,平时顶天立地自命大英雄,可是此刻眼神之内,也蓦的闪射出一层哀怜之光。 柳剑雄点了点头,运指如风,在李龙前胸伸缩了两下,李龙登时一叹,道:“柳大侠如难绕过沙河堡千余生灵,宝眷与贵派之奇书,李某必扫数璧还。” 广惠禅师一声佛号,岔断他的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能交出失经,足见良知不昧,尚有可救,我柳师弟仁心侠胆,自会放过堡内之人,但老衲奉劝堡主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可否对老衲立下誓言,放弃搅扰茫茫神州之恶念,则老衲担保我柳师弟不伤贵堡一命。否则,四位这种径,使出这等为江湖所不齿的手段,便是我柳师弟饶过你们老衲也不忍莽莽神州,沦入浩劫。” 李龙扫了三煞一眼,唉叹一声,俯首默然,朝老禅师点了下头道:“老禅师佛谕金言李敢不遵命。此生如不革面洗心,再为害苍天,皇天不信!”嘴在说,眼睛看上老禅师手掌下陷寸余深缓缓按在桌面。 广惠禅师是不自觉的按了下去,但梨木桌面坚过精钢,竟被徐徐的按下寸许,这种超凡绝世的功力,只看得李龙暗自咋舌佩服的五体投地。 老禅师欣然一笑,举手示意柳剑雄,柳剑雄心思灵敏,二次指风伸吐,李龙舒动了下筋骨,一骨碌爬起来,先朝老禅师一拜,然后又朝柳剑雄与赵斌二人见礼。 柳剑雄又虚空在另外三煞胸前连点,解了几人穴道,李龙一抱拳道:“柳大侠请随兄弟去恭迎宝眷。” 柳剑雄默默颔首,微拱了一下手,二人往厅后而去。 悲欢离合,夫妻父子乍然相见,自有一番哀艳感人的情节。 大厅中,几人醒来后,目睹老禅师及柳剑雄这种盖古凌今的绝世功力,自是无话可说,惶悚十分。 原来四煞探得段玉芝怀宝路过浔阳,磋商之下就由六毒书痴夜人客店,做下手脚,无声无息的将他母子掳走。 别看四煞这么脓色,柳剑雄举手之间,就将四煞制住,但四煞今天碰到的是柳剑雄,又是志得意满猝然不防之下,何况普天之下,能有几人能运用指风扫点三丈之外的穴道,其实,凭四煞这种身手,随便拉出一个,均输不了段玉芝多少,六毒书痴轻功特妙,又是安下了心,用了迷香,轻而易举的将她掳来。 掳来之后,先将经书搜到手,四煞知段玉芝来头不小,只好暂时把她因在地窖之内。四煞的本意是此番重作冯妇,夺得此少林失经以壮行色。 ※※※※※ 原来,段玉芝在芜湖被段圭带走之后,痛失比翼,登时柔肠寸断,才随段圭走两天,就偷空溜脱。在那数天中,她已从父亲口中探知他隐迹黄山。 她兜了好大一个圈子,遍寻柳剑雄不着,心猜他必是去了襄阳,但担心他一身武功失去,途中遇险,不由苦恼十分,本想兼程朝襄阳追去,后来想及自己曾答应过帮他寻罗大罗金刚宝录,不得已又折程上了黄山。 登上黄山,很顺利的就把禅经弄到手,她有说不出来的高兴,立是背着爱子怀宝专程西上,不想途遇赵斌,在闲谈中又泄露了身怀金刚宝录秘密,是以遭遇暗算,被四煞掳去。 且说不大一刻工夫,柳剑雄双手捧经,身后跟着一脸泪痕怀抱爱子的段玉芝,走在最后是赛金钢李龙,三人来到大厅之上,柳剑雄双手捧经,躬身向师兄一递。 广惠禅师慈笑摇手道:“师弟受命掌门寻经。如今至宝到手,此天大功德,理应为你所有,为兄怎敢替居?” 柳剑雄摇头恭答道:“师门镇山如宝,流失百年,如今录获,不能再有差池,况掌门与监院诸长老无不心切此宝下落,小弟又须返襄阳一行,不克分身奉宝归山,是以祈请师兄顺道携经,交还师门。” 老禅师慈眉一掀道:“师弟真乃至性之人,你怕为兄归山无颜晋见掌门,假奉宝还山之名,替为兄增添光彩,盛情难却,为兄只好原颜了!”话落双手接过,揣入怀内。 段玉芝侧立广惠禅师身后,见他们师兄弟俩交代事了之后,乃上前见利,向老禅师欠身一福。 怀中得孩子,也嘻嘻的朝老禅师一乐,看得老禅师慈颜堆欢,伸手将孩子接过去,孩子生得滴粉搓酥,灵秀至极。人见人爱,老禅师抱着这位师侄,凝眸仔细注视一阵,孩子想是和老禅师特别有缘,探手一探手一掀老禅师三寸长眉,咧嘴“嘿嘿”大笑。 广惠禅师一生苦埋迹苦参,现下虽是禅理通天,但人之至情,内蕴着一种至高的情愫,一看就喜爱这个周岁的师侄,不由也随着咧嘴一笑。 笑落,蓦的右手一探,扪向师侄顶门,孩子更嘻嘻不已,两双水葡萄般的黑眼珠不停地转,欢舒无比地喜得小手一阵乱舞动。 好一刻功夫,老禅师才收手撤回手掌,柳剑雄连忙双手朝师兄一辑道:“师兄不惜亏损真元,用金刚真力为犬子伐毛洗髓,此恩此德,我与芝姐没齿难忘。” 确然,老禅师一掌之赐,孩子真个已脱胎换骨。广惠禅师见他夫妻双躬身,连忙摇手笑道:“自家师兄弟,何来这么多礼俗,为兄身无长物,总不能说初见师侄,没有一点见面礼啊!” 段玉芝谢了又谢,将孩子接过,柳剑雄拱手恭答道:“小弟父子二人,同受师兄恩赐,当年不是师兄授小弟四式神拳绝招,恐早已丧生古桧毒掌之下了!” 广惠禅师笑着摇了摇头道:“师弟一代奇侠,愚兄也不过是因缘附会,随手做起来,何谢可劳?古桧心邪德败,天理照彰,岂能得逞,自古邪不胜正。” 柳剑雄又复一拜谢过。恰好李龙在大厅之中又摆了一桌上席,算是替段玉芝压惊。 段玉芝狠瞪六毒痴书几眼,吓得赵天松惶恐不已。 席间太湖四煞向段玉芝陪尽小心,段玉芝一代女侠,有过人之器量,见四人低声下气,心底那股怨愤之气也就尽消。 广惠大禅师训教四煞一番,率着柳剑雄夫妻父子,及赵斌几人,离开沙河堡分道西上北奔。 广惠大禅师护宝返师门,少林自有一番排场,大体上与两年前柳剑雄护宝回山相同。 柳剑雄这一行,四人就在沙河买舟溯江而上,不日来到江厘夏,才合舟直奔襄阳。 这天来到襄阳,甫一踏进翠柏山庄的浓阴道,发觉庄前桥上的青石栏干,坐着一位年轻的少妇,怀抱一稚龄女孩,柳剑雄朗目如电老远就看出来此人就是华燕玲,他暗问自己道:“她为什么怀里会抱着孩子?” 华燕玲虽坐在青石桥栏上,两眼却深含优愁,只管遥望着大道尽头。 段玉芝紧傍着柳剑雄,一侧段玉芝看见柳剑雄那种愕然的样子,不由一扯他的衣袖低声道:“雄弟,你怎么呆头呆脑的,前面坐在桥头上,怀抱着孩子的是什么人?”距离又远,她的眼睛又不如柳剑雄,只依稀看出桥上有人,小媳妇初进门,有点怕见公婆,是以惴惴不安的问。 柳剑雄攒眉道:“桥上坐的那个人,就是我对你说的华燕玲,我奇怪她什么怀里会抱了个孩子,且有跑到我们家来?” 段玉芝斜了他一眼,又好气又笑的道:“你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不是你们柳家的媳妇吗?” 柳剑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也不由得侧脸一看娇妻怀中的爱子。看得段玉芝俏脸生霞,不禁白了他一眼。 一阵说笑,已离小桥不远,想来华燕玲也看清了走来之人的面貌,突的神情一紧,站了起来,嘴唇动。 柳剑雄一看情形不对,看出她眼眶中企求眼色,就清知她必定在等柳锦虹,生怕再次闹出像禹县城中那种笑话,一面心中忖度自己兄弟去那里?一面出声招呼道:“前面是华燕玲姐,小弟剑雄回来了! 一听柳剑雄,华燕玲似甚是失望,苦笑了一下,但仍抱着孩子迎上来道:“大伯回来了,这些时候煞婆婆,这一下她老人家可减去一成愁念了!” 柳剑雄慌忙为段玉芝及赵斌引见,寒暄之下,华燕玲与段玉芝十分亲热,她暂时心事放下,强打精神,陪着段玉芝说笑。几人一道进庄,须臾来到大厅,柳彤与老夫人早下人禀报,齐站在门前依闾而望。 老夫人喜得擦了把眼泪,柳剑雄赶紧赶两步,朝老夫人跪了下去。段玉芝十分可人,也随着丈夫身后抱着孩子低头下拜。 柳彤拈须一笑道:“起来!”他一瞥见段玉芝怀中的孩子,也知是怎么回事。 柳剑雄伏地不敢抬头,又叩了一个头,方说道:“孩子不肖,做了有辱师门及祖宗之事……” 不待他话完,柳彤又二次喝令起来,唉叹一声,缓缓的道:“你命中该有此劫难,段姑娘舍身相救,也算是我们柳门之中祖上有德,为父已从衡山大乘寺醉弥陀老前辈处得知此事的前因后果。你们起来,为父不怪你们,只是太委屈段姑娘。” 段玉芝见公公竟这等亲切关护,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夫人连忙弯腰伸手一扶怀抱爱孙跪地啜泣的新妇。 旁立华燕玲也趁势扯了段玉芝一把,段玉芝站了起来,手中的孩子也叫了一声妈,老夫人顺手从段玉芝怀中把孙子接了过去。 这婆媳三人,携抱孙子,往后而去。 赵斌连忙与柳彤厮见。柳彤深感他关护自己的爱子情谊,很是谢了一番。 三人在大厅畅谈了一阵,柳剑雄也把两年来的际遇,详细的向父亲禀陈。赵斌在旁嗟叹了一声道:“唉岁月蹉跎!我两年一事无成,仇踪仍西毫无影迹!” 柳彤安慰他一番,柳剑雄义形于色的道:“大哥,此番小弟已寻回师门失经,心愿已了,从此以后,当踏遍天涯,伴大哥去迹寻仇踪” 柳剑雄蓦的一蹙眉道:“爹!我二弟呢?” 柳彤唉声一叹道:“他到塞外去了!” 柳彤道:“此话说来太长,总之,他出塞外是去会燕然山的哈萨骥师徒,为陆大哥报仇。” 柳剑雄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说道:“他怎么斗得下那老魔头。” 柳彤莫奈何的一摊双手,摇摇头道:“谁说不是,他虽获大乘禅经上的绝学,但哈萨骥一代宗师,他如何斗得过他?” 柳剑雄又是惊愕的说道:“大乘禅经!虹弟如何得到?” 柳彤将柳锦虹得经的经过一说,柳剑雄彼为兄弟庆幸,但手足情重,一听他孤身犯险,不由怕急十分,促声道:“爹!你老人家怎么能放得下心,由我二弟一人去斗那魔头,怎不阻于他他?” 柳彤又复沉声叹道:“你放心此番去燕然山,除了虹儿之外,还有凤侠。” 柳剑雄一听二哥也出了塞外,心中登时狂然如雷,一迭连声问道:“好教孩儿不解,我二哥什么会和虹弟一道去!” 柳彤道:“玉凤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去找陆筠芳,说要提早为她舅舅报仇,前些日,陆筠芳差人送信来,要虹儿去燕山一趟,并说明你二哥首途先行了! 一听二哥也是孤身犯险,柳剑雄更急得大叫,慌道:“虹弟再强,好汉斗不过人多,且大漠派的三才迷踪剑阵,乃西域一绝。爹!他走了几天? 柳彤点头沉然一叹道:“将近四天了!” 柳剑雄剑眉一轩,说道:“爹,孩子想立即动身去接应二弟。” 柳彤摇头道:“不必了,他动身四天,你如何能追得上,要有个合理的安排。” 赵斌道:“柳老英雄的话说得极是,雄弟目前实不宜前去。” 柳剑雄摇头道:“虹弟乃我手足,凤姐谊属金兰,如置若罔闻,不加摇手,他二人始不论谁有差错,此后教我如何做人?” 柳彤神目一亮,点头道:“事属两难,均须急办,都少不了你,这真是难能两全?” 柳剑雄沉吟微顷,躬身道:“芝姐是明情之人,莫若停会草率一点,使她拜见你老人家与娘,再拜过祖宗神位,然后请你老人家赐孩子一个名字,不就好了吗?事毕,孩儿立刻上道。” 柳彤微点了两个头,无可奈何的道:“事到如今,舍此而外,别无他法,只是……太委屈了段姑娘了!” 赵斌一笑拱手道:“事非得已,因势所迫,我想,段姑娘胸怀,当不会有世俗之见。” 柳彤不再说什么,霎时将管家叫来,立刻张灯结彩,摆上历代祖宗神位,并差人往后堂通知老夫人准备。 人手多,财力足,办起事来十分快捷,只一两个时辰,万事齐备,虽说草率,但襄阳城中的仕绅亲友,与武林道的人物,闻讯赶来相贺的,也有百数十人,人出人进,倒也热闹非凡。 拜过天地,祀过历代祖宗神位,了过一切仪节流俗,最后,柳彤怀抱爱孙,望了英挺不群的柳剑雄一眼,豪声一笑道:“我与你兄弟二人,近年来,武林同道送我们‘柳门三杰’这个雅号,不论我与你兄弟二人能否承担,我柳门之中的子孙,希望他个个能强爷胜祖,是以为父想替他取名‘世杰’。” 段玉芝何等灵巧,连忙抱着爱子跪下去,谢过公公赐名。 柳老夫人哈哈一笑,叫道:“好!好响亮的名字,我孙儿叫‘世杰’,我孙女叫‘慧娟’,柳门之中,真是一代要强过一代了。” 赵斌向柳彤夫妇俩道贺一番,柳剑雄与段玉芝夫妇俩拜过公婆,也谢过一众亲友。 席终客散,柳剑雄将日间决定之事一说,燕尔新婚,就要分离,段玉芝自是难以割舍。 当晚这夫妻俩难免缠绵一番,翌日清晨,柳剑雄拜辞双亲,别过爱妻赵斌两人,北上出塞,去接应二弟及拜见而去。 第十章 魂惊天山 乌里雅苏台,风光明媚,秀甲蒙疆,是一个富于诗意,兼有几分罗曼蒂克的好去处。春夏之处,水碧山青,景色之秀,不输于江南。 从乌里雅苏台往东不远,就是杭爱山系中,闻名塞内外的燕然山。固然是燕然山得天独厚,依车附骥,因为乌里雅苏台的灵秀钟毓渲染烘托而有名,但汉大将窦宪大破匈奴,登山勒石,纪赞大汉德威,也使它增添了几分任人凭吊的胜迹古色,是以燕然山闻名古今。 青青的湛蓝苍穹,飘着淡淡的三数朵浮云,燕然山腰处一泓涟漪翠艳的碧泉之畔,松青柏翠,蕊红萼绿,万花吐艳。一角金瓦红楼之前,正划空间舞起两道耀眼光华,宛如两条翻江搅海的道龙,翻翻滚滚,搅在一处。 艳阳下,一道光华金光闪灿烂,耀眼生辉,另一道青蒙蒙的,泛出缕缕砭骨生寒的光耀冷气。 这两道傍碧泉绕红楼,在松柏中穿飞的光影,原是两件兵刃,是两个武林健者在斗着,金色光影是一只别致的金豹爪,青蒙蒙的光影是柄款式古雅的红穗古剑。 使这两般兵刃之人,恰是一老一少,老的年高貌丑,年少的却丰神如玉,这两人非他,是名列剑林四龙的闹海金蛟柳锦虹与大漠神雕哈萨骥。 哈萨骥一代枭雄,三才剑阵威镇大漠,柳锦虹竟能与他斗了个珠两悉称,难分轩轾,可见柳锦虹此时已远非两年前的江难总舵主可比了。 风起云涌,剑光爪影,荡的枝摇花坠,两人兔起鹘落,斗了个难分难解,一旁可把三丑中的红面猕猴师兄弟急坏了。 两人拄手唉叹,颇替师父担心。几次互打眼色,想亮剑相助师父。又怕弱了师父名头,受到责怪,空自急得围着斗场乱转。 原来柳锦虹自襄阳动身之后,背着柳彤的红穗古剑,兼程北奔,出玉门关,渡戈壁沙漠,饱尝艰辛,方进入杭爱山,就被哈萨骥引来燕然山的老巢之内。大漠神雕雄视塞北,何等狂傲,那将柳锦虹放在眼内,自一对面,就冷讥热嘲,激得柳锦虹狂怒十分。柳锦虹自习了大乘掌之后,襄阳静居两年,日夕得柳彤砥砺勖勉,再加上他本人的苦练,已非昔之吴下阿蒙。 此刻抖擞精神运起神剑,将柳剑雄教给他的“玄天乾坤慧剑”着意抖露出来。这套剑法本已够绝,柳锦虹以大乘禅功相辅,又着意施为,这一下,饶你哈萨骥功力盖世,也只能与他斗个平手,匀不出手脚施展塞外飞花指功。 两人斗了约摸半个时辰,柳锦虹发了狠,暗中咬牙切齿,默忖:“今天小爷非将你臂上的龙虎钢环夺回,然后再用这对钢环宰了你,替我义父报仇不可。” 他心中在想,手中一点都不怠慢,咬牙运劲,加了把真力,运剑如风,将乾剑倒练九式连绵使出。 剑招是柳剑雄以高度智力创出的神剑,柳锦虹又着意的尽情施展,发挥了高度的神效,有时连番冲刺,也会逼着哈萨骥退步不迭。 两人一番龙争虎斗,打得天昏地暗,竟然无法分出胜负,哈萨骥凶残成性,将六十四手雄霸塞北的金豹爪法中的绝招展尽,仅偶尔能使柳锦虹攻势阻遏一下,打得一阵,油然凶性大发,鹞眼一翻,鹰鼻连耸,朱砂脸气成紫酱色,断然一声大喝道:“米粒之珠,在祖师爷跟前也敢放毫光,你自己找死,休怪爷爷,小狗拿命来!” 喝声一落,金豹爪上撩,挡开柳锦虹下劈的一剑,趁势右脚后撤,左臂一圈,登时金光闪耀,风雷之声大作,哈萨骥套在臂上的龙虎钢环呼啸击出。 陆崇德的龙虎钢环,饮誉武林数十年,此番由哈萨骥这种高手使来,威势又自不凡,柳锦虹知道此环厉害,不敢大意,点足倒纵,疾如电闪的暴退三丈。 柳锦虹退的虽快,但钢环一如长了眼般的直指他的喉结穴与气海穴,相差不及尺许就伤及肤发了。 以哈萨骥之劲力,钢环如果击实,柳锦虹势必要筋断骨折,暴尸漠北不可了。 好个柳锦虹,中愧是大乘寺的衣钵传人,左掌默运禅功,一式“参怫礼样”,劈向奔袭气海穴的龙环,右剑斜拔,点撩虎环。 哈萨骥此时已知柳锦虹之能,见他同时施出两式不同的绝学,心中暴喝了声彩,鹰目一翻,嘿嘿一声诡笑,乘柳锦虹匀不出手脚之际,身如行云流水,金豹爪乘隙出手,追袭而至。 同一时间,遭受三股强劲凌厉的袭击,挡得了龙虎钢环,就避不了哈萨骥的金豹爪。柳锦虹登时吓的心中腾跳,一脸惊悸容包,总算他临危不乱,急中生智,左掌原式不变,劈向龙环,右剑一摇,剑尖上挑,迎点哈萨骥砸落的一爪。 可是那袭向喉结穴的虎环此时已嘶啸划空,疾奔而至。好个柳锦虹!两手原式不变,一个凤点头,上身骤矮尺许,霎时之间,发丝蓬散,一顶武生巾也被虎环扫落。 同时之间,呛啷一声,龙环也被他一掌劈落,坠在丈外一块青石上,碰起一溜火花,二次腾跳,落入一丛红花之内。虎环削落柳锦虹的头巾之后,也飞坠在池畔一大片如茵柔草中。 同时“呛”的一声,剑爪相触,柳锦虹也借劲撤剑后跃,退了两丈,恰好落在虎环旁侧。 他身一落地,探腕一抄地上虎环,暗运真力,暴喝一声:“打!”扬腕一甩,朝哈萨骥头部打去。 “咔嚓”一声,脑花四溅,大漠两丑一声怆呼,齐奔向仆倒在地上的尸身。 这一着大出意料,以哈萨骥的身手,会被柳锦虹轻轻易易一环砸得脑浆迸溢,这岂不是件奇闻?连柳锦虹自己都有点不敢信,惊愣得怔愕就地。 大漠两丑真估不到,师父会伤在这年轻高手的钢环一击之下,但摆在眼前的是事实,岂容置疑! 柳锦虹毕竟聪明过人,他忖想到此中必有缘故,否则,哈萨骥必不致轻易在自己手中送命。以现况来指断,除了暗中有人相助,制住了哈萨骥而让自己得手外,别无再恰当的理由,但这暗助自己之人,无声无息能一举制住哈萨骥,其功力之强,实属骇人;在自己熟人之中,大哥柳剑雄或者差堪有此功力,此外别无他人,果真是他,手足情重,相助自己或许有之,但大哥行事,一生光明磊落,怎会暗箭伤人?舍却大哥之外,普天之下,能出手制住哈萨骥,并能使自己毫不觉察的人,又是谁呢? 他越想越觉不对,觉得这出手暗助自己之人,绝不是大哥,怪在他出手不露行迹,更不知他用心何在?不由得心中犯疑,思忖稍定,侧脸朝松柏间将手微拱,洪声道:“是那位高人暗中相助柳某,请出来一见让柳某当面拜谢。” “哈哈”一声划空长笑,骤然之间,林中如飞矢一般射出一道人影,虚空晃荡了两下,像缕紫电,刷的一声,落在柳锦虹身前。 这种身形,快疾无匹,举世罕见,柳锦虹忙倒纵三步,定眼一看,不由打了个寒噤,讶异地道:“是你?” 来人一捻白苍苍的长须,“嘿、嘿”两声阴笑,双手微拱道:“不错!是我,柳舵主别来无恙。” 柳锦虹剑眉一坚道:“哼!牟昆!小爷今天要替我义父报仇,谁要你插手多事?” 牟昆又复捋须阴阴冷冷笑,道:“嫌我多事,哈哈!舵主爷要不是我牟昆伸手,我不能说你舵主无能耐报仇,只怕你要费尽手脚!” 柳锦虹被说得满脸通红,心中很不受用,但牟昆说得又是事实,不由低声一哼,默不吭声。 紫电无影见柳锦虹作声不得,似欺甚为得意。又哈哈一笑道:“舵主爷,牟昆即跟你了却亲仇,又复救了你……嘿嘿,小功一件,不知舵主爷将何以酬谢?” 柳锦虹一时难以措词置答,望着抚尸痛哭的大漠双丑果看有顷,朝牟昆淡淡的道:“前账一笔勾销,只要你将我师伯的小书还我!” 牟昆一抚苍发,昂头笑道:“好大的货额,舵主不怕同道见笑,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轻轻松松的说一声:‘前账一笔勾销,’哈哈!舵主真是宽宏大度!” 柳锦虹剑眉斜挑,扬声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牟昆两手人摊道:“柳舵主是明情之人,老夫日心一致,还是早先在襄阳的一句话,助你重整江淮帮……” 柳锦虹知他要说什么,不待他说完,大声叱道:“住嘴!小爷昔年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已宣布解散江淮帮,这‘舵主’二字,从此以后,请勿再提,你要小爷重作冯妇,更是休想。”牟昆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道:“你即不想再组江淮帮,自难勉强。只是这本小册子也别想归还武当。”他探手入怀,将早先在襄阳夺自妙清的武当奇书摸出一扬。 柳锦虹气得双手发抖,大声哼道:“你再敢信口狂言,小爷今天真不绕你!至于那本小册子自有武当门人向你追索,今天看在你伸手相助之劳,小爷暂时不予追究往事!你快给我走,否则,别怪小爷心狠。” 紫电无影仰天一声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你父子标榜侠义,自命是铁铮铮的好汉子,老夫今天对你这等相助的恩德,竟换来你这等嘴脸,哈哈!好一个不明恩怨的侠义道!” 一顿数落,竟把柳锦虹窘得哑口无言,将头低了下去。 牟昆一看柳锦虹软了下来,捻须一笑道:“大丈夫生于世,应当轰轰烈烈的做几件事,凭你这份出类拔萃的身手,若得老夫从旁襄助,包管你强爷胜祖,三五年之内,天下武林莫不奉你为盟主。” 柳锦虹蓦的仰起头,神目闪出两道慑人的光芒,扳着脸孔,咬牙冷哼一声。 强悍如牟昆这种魔头,也不由为他正义凛然的神威慑住,暗中打了个哆嗦。是他识趣知机,还是别有用心,淡然一笑,拱手道:“望你三思,老夫记再等你几年,非达到老夫心愿而后可,这本小册子,到时一准会由你送还武当,今天就此别过。” 话落,正待纵身离去,蓦的身后两声暴喝道:“老贼休走,杀人偿命,还我恩师命来!” 声落掌到,两股劲风狂飚,夹袭牟昆。 牟昆哈哈一笑,脚下倒踩九龙连环步,以绝世身法一个电旋,反问在大漠两丑身后,扬掌劈出两股罡风,阴笑道:“两个窝囊废,孝心倒是不错,老夫成全你等罢!” 声未落,“嘭嘭”两声大震,大漠两丑一个踉跄,口喷鲜血,扑倒就地,一阵抽搐,竟尔死去! 这也是他师徒三人,平日作恶多端,恶贯满盈,俄顷之间,均相继魂归阴曹。 紫电无影身手虽太狠辣了一点,但这份身手,柳锦虹不得不为之咋舌,自叹弗如。强如大漠两丑这等人物,在他举手之间,如拍两只泄了气的皮球,两掌就了帐,当今武林实难有能与之颉颃之人! 牟昆轻拍了下手,像是怕手上沾染上两丑的尸气,然后一捋银须,轻松的一笑道:“柳二侠嫌老朽行事有点过分罢?” 柳锦虹轻点下头,一指地上的三具尸体道:“他师徒虽死有余辜,但大漠一脉,将从些萎绝武林。” 牟昆嘿嘿一笑道:“柳二侠这种妇人之仁,恕老朽不敢苟同!” 柳锦虹不应强辩。事实上,牟昆早在几十年就以心黑手辣出名,此时此地,与他力争是非岂不徒口舌,是以一笑了之。牟昆似是抱无比期望,临别以叮嘱的语调道:“此别望柳二侠多加保重,井三思老朽敦请之事,他日重见,愿能诺老朽履行此事。” 柳锦虹一皱剑眉,心忖道:“师伯的武当奇书落在这魔头手中,如果今天能弄到手,岂不免却父亲他日一场劳顿?” 牟昆刚待拔步,柳锦虹出声喝止,道:“慢着!” 紫电无影愕然不解的回眸问道:“你将老朽留下,是否同意重组江……” 柳锦虹截断他的话,摇头笑道:“柳某虽是一介武夫,但也知君子守正不阿之道,岂难出尔反尔,再陷泥淖。只是想奉劝阁下一言。 牟昆拂须一笑道:“柳二侠只要高见中肯受听,老朽敢不遵行!” 柳锦虹拱手道:“好说!好说!柳某只想提醒你一句,武当掌门现在仍是剑盟宗主,牵一发足以动全身,你既已尽得那秘录上所载的绝学,何苦再霸占此书。你不怕为了此书招来横祸?” 牟昆嘿嘿一笑道:“依你之见呢?” 柳锦虹拱手一笑道:“莫如把书交付在下,让柳某带近襄阳,呈于家父,缴交师门。” 牟昆大笑一声道:“好妙策!但老夫也有个不情之求。” 柳锦虹知他心机险诈,剑眉一蹙,反问道:“愿闻高见?” 牟昆狞笑道:“极简单不过,只求柳二侠金言相诺……” 柳锦虹岔声喝道:“休再提江淮帮之事!” 牟昆依然,“嘿!嘿!”阴笑道:“总有一天你会乖乖的应老夫之请。” 柳锦虹听了扬一哼道:“你再不识相,小爷就不客气了。” 牟昆脸上神情变换了几次,似是心有顾忌,忍受有了柳锦虹这份冷傲,嘿然一声,笑道:“我们走着瞧吧!老夫今天还有事待理,不与你徒费口舌。” 那柳锦虹哼了一声,牟昆点足腾身,身形一晃,闪向林中,眨眼顿失身形。 柳锦虹慨叹一声,自言自语的道:“看来真的已将那本奇书上的功夫参透了!” 愕然一阵,望着牟昆逝去的方向发了一阵呆,转头朝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看了一下,大踏步过去,举剑剁下哈萨骥的首级,地草丛中抬起龙虎钢环,转身朝红楼走去。 红楼之内,流苏垂地,珠宝盈室,极端豪奢,不输王候府第,柳锦虹无心鉴赏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找了笔墨,在一张大红纸上,书了“先严陆公讳崇德府君灵位”数字,贴在大厅沉堂上,又找来些香烛、冥镪之属,将哈萨骥的首级放在供案上,焚钱化纸,哭祭一番。 祭奠完毕,算是大仇已了柳锦虹一脸衰痛的走出红楼,回至原先恶斗之处。一看三具尸身,由衰唉叹念道:“他师徒三人一生行事乘戾,但人死仇了,此地经常不见人迹,任其曝骨寒尸,也有违侠义精神。” 一念及此,翻然转身入内,找了一把铲子,顺手一抄放在供桌上的哈萨骥的首级,携出红楼。 先了处向阳之地,动手挖了个坑,将师徒合葬一起。 安理妥当后,看着三葬身的这垅黄土,慨叹了一声,才拔步而去。 他埔走出松柏悒翠的林园,蓦的一念升起,道:“室中满是银珠宝,价值连城,如果落入坏人之手,用以做危害苍生之事,又不知有多少人遭劫;如果用以济困扶贫,岂不功德无量。”想定,当即返身奔入红楼之内,找了两匹健骡,及一匹骏马,将室中金珠珍玩,尽数囊囊,驮在两只健骡之上,自己则跨上骏驹,横渡大漠。 戈壁沙漠浩瀚千里,柳锦虹备极艰辛的渡宪沙漠,这一来一往,直使他形劳神销,瘦了不少。幸喜在风沙漫天,黄尘盖身之情况下,两只健骡并未失散。虽是厉尝艰苦,总算不虚此行。 原来牟昆自夺得武当奇书之后。即觅地隐匿,参悟了两年,悟切了九龙连环步,与灵真道长新创的一套龙虎玄阳掌,这两种武学,均属罕世难见之学,以他原本之深厚功力与绝轻功,已算是武林黑道中一把好手,再又习了这两般绝技,整时如虎添翼,心怀不轨暗起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野心。 第一个念头,便是找到柳锦虹重整江淮帮,以遂雄霸四海之野心。 他心机诡谲,一路暗中缀上柳锦虹,直至哈萨骥龙虎钢环出手之时,他以粟粒打穴手法,打中大漠神雕软麻穴。 以他此刻的功力,及阴损的独门手法,在哈萨骥托大狂笑,一心只顾想伤柳锦虹之时,钢环的呼啸声与他本人的狂笑声盖压细小破空声,来势如电,及至他发觉身后有暗器袭来时,已然后脑勺上一麻,周身劲力全泄。 恰在这时,柳锦虹虎环挟强劲力袭到,他寸步难移,别说想撩爪相架,连偏头闪避都无能力,怎不来个脑花四溅,含冤九泉。 且说柳锦虹携着大批金珠,臂套两只乌光发亮的钢环,风尘仆仆的离开大漠,便忙着找了处水草丰盛之地,让牲喝了个饱,自己也洗了个澡,吃了些干粮,酣睡一觉。 想是太过辛苦,连日未能好睡,这一睡熟,真是酣梦香甜,人了忘我之境。 “唏呖呖”,蓦的一声马嘶。他惊得从梦中醒来,抬眼朝拴在树上的骏马望去,霍然见它坚耳吁气,两眼愣瞪着远方。 他顺着那片平旷无垠的黄沙望去,尘头滚滚,两骑如风,疾卷冲来。 起先,骑影如豆,只能略辨有人在纵骑驰骋,渐次人影略现,柳锦虹不由脱口赞了声:“好俊的骑术!” 从骑术来推详,来人定是身手不弱,柳锦虹不敢大意,疾的跃上马背,控缰应变。 就是这瞬眼间,骑影清晰,柳锦虹失声惊噫道:“怪!这家伙会被人穷追!” 前奔之人,苍须飞飘,霍然正是紫电无影牟昆,只见他伏身抽鞭,逃得狼狈;后追之人,隐在尘头后面,究是何人,无从辨识。 两骑笔直的朝绿洲冲来,柳锦虹心中猛动,连忙将马头一勒,闪人一棵矮树之后。 脑中千四百转,作了一个决定。 牟昆来骑如矢,四蹄飞腾,扬尘疾冲。 柳锦虹一扯马缰,上前两步,扬声向冲到自己身前的牟昆道:“牟昆!小爷替你挡一阵,燕然山之情,两不相欠,快逃命去!” 柳锦虹一现身,牟昆吓得面如土色,一脸死灰,扬手加鞭,对柳锦虹的话充耳不闻,泼刺刺的横驰而过,没命飞奔。 牟昆马头一过,柳锦虹拎缰扬鞭,骏驹又复唏呖呖一声雄嘶,朝黄尘中冲去。 柳锦虹骑术精良,一挽马缰,坐骑一横,恰好将狂奔疾冲而来的骑士阻住。 一阵尘雾冲天,马声嘶啸,但见滚滚尘影中,来人将坐骑前驰之势一勒,后蹄人立。只闻马上骑士大声叱道:“让路!” 柳锦虹一眼看清马上骑士,脱口惊呼道:“大哥!是你!” 声未落,人已甩缰离镫,一步跃落柳剑雄马前。 柳剑雄扼腕慨叹道:“二弟,你为什么放走这狗贼,为兄费了好大的劲,方将他追上,这一纵虎归山,贻祸无穷。” 柳锦虹歉然的一笑,朝飞逃得无影无踪的牟昆驰去的方向望望,唉叹一声道:“请大哥看在小弟份上,饶他一遭。” 柳剑雄愕然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怎能轻饶这狗贼,难道你不知他夺了师伯的奇书?” 柳锦虹点点头,苦笑了一下,赧然的道:“他对我有过救命的大恩,是以小弟斗胆向大哥替他求情一次。” 柳剑雄喟然一声嗟叹,轻点了下头道:“寸恩必报,但这狗贼已习了奇书的绝世武学,只是火候尤未臻纯青,变化之极还未全部悟透!如果再过两年,让他练到登峰造极之境时,普天之下能制服人的人,舍师伯祖外,恐怕别无他人了!” 柳锦虹心头一惊,促声反问道:“我不相信凭大哥的绝世身手制不了他?” 柳剑雄摇头苦笑道:“说来汗颜,晨间为兄与这狗贼在依哈托里相遇,我们两人狠斗了两个时辰,我使尽了乾坤掌的绝招,加上金刚四式,堪堪能抵住他的龙虎玄阳掌,他这套掌法,练得尚未精纯已然如此,如果将来练到火候,为兄真非其敌了。” 柳锦虹着急道:“难道大哥的大罗金刚神剑制伏不了他?” 柳剑雄点点头道:“除伯祖外,将来能胜过这魔头的,唯有练成大罗一百零八式剑招的人,才有此能耐了!”说此一顿,又复懊丧的道:“但为兄此生已无望能再习神剑!” 柳锦虹疾声相问道:“为什么?” 柳剑雄苦笑道:“为兄此生已不能将大罗金刚禅功练到火候,就无从去练一百零八式大罗剑了!” 柳锦虹似懂非懂的沉吟一阵,低声问道:“是不是大哥结过婚了?” 柳剑雄脸泛红潮点头道:“除了这个因素,为兄没有其他原因不能习成大罗金刚禅功。” 柳锦虹狂呼大喜道:“恭喜大哥,亦复为我玉凤表姐欣慰,可惜小弟未赶上喝喜酒,我主自说怪,怎的表姐先我出关,我赶到燕山,仍未发现她的芳踪?” 柳剑雄摇头道:“虹弟,不是她……” 他说不下去,语为之哽塞,柳锦虹追问道:“那么是谁?” 柳剑雄唉声一叹道:“这是前世的冤孽,我真对不起凤姐,那是……是金剑明珠。” 柳锦虹诧然不解,大声自问道:“会是段玉芝……” 柳剑雄颔首苦笑道:“她对我有过救命之恩。” 柳锦虹痛苦不堪的摇摇头,他心中十分为表姐难过,牵着马,默不作声的转头朝前走去。 柳剑雄也牵着马,闷声不响的随在柳锦虹身后,踱进矮树丛中,柳锦虹从骡鞍上扯下包干粮,倒了一杯水递到柳剑雄手中,温婉地道:“大哥劳累了一早上,随便饮用点。” 柳剑雄接过去,摇摇头唉声嗟叹,未说什么,先喝了口水,咬嚼着香味喷溢的牛脯。 空气显得有点沉闷,柳锦虹蓦的岔开话题道:“大哥怎会出了关?牟昆是输招在大哥的掌招下,还是金刚神剑下。” 柳剑雄叹了口气,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道:“我与你大嫂及侄儿甫一返回襄阳,就得知你与凤姐出关的消息,为兄兼程猛赶,不想路上碰到几件不平之事,耽搁了几天,今天方来到依哈托里。为兄与牟昆在掌上算是打了个平手,最后逼得没法,只好用四式金刚剑招惊退这狗贼。” 他略为一歇,又轻叹一声道:“凤姐此时不知去了何处?” 柳锦虹道:“不是上华山。就是上了天山!” 柳剑雄又低头一叹,放下手中的干粮喝干杯中之水,以喑哑的声调,恳切的道:“不管她去了那里,为兄非将她找到不可!” 柳锦虹摇摇头道:“我表姐受了这么大刺激,她可能一生都不愿再见你了。” 柳剑雄蓦的仰头凝望苍穹,虎目中涔涔淌出两行清泪,哀声道:“天涯海角,纵是受尽任何磨折,为兄非找到凤姐不可。” 柳锦虹此时也深为柳剑雄的挚情感动,慢慢的道:“小弟陪大哥先往华山走一趟。” 柳剑雄向他投了感激的一瞥。柳锦虹又将燕然山搏杀哈萨骥师徒之事,叙述了一遍。” 数日之后,两人连辔并骑,出现在甘凉道上。西北边寒,民风淳相,生活苦寒,柳氏兄弟两人,以哈萨骥毕生搜刮之不义资财,一路赈济贫寒,自一入玉门关起,直散到陕西华阴,受惠之人,何止万千,解倒悬,济急困,有口皆碑,柳氏双侠声名大噪,抵达华阴的第二天,两人径上华山,柳锦虹童年遭遇坎坷,三五岁上就在华山,此刻重返自己成长之地,说不出的感慨,内心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旧地重游,轻车熟路,半日时辰,就来到陆筠芳清修之所。 柴门紧阖,叫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出应,柳剑雄点足跃进竹篱,探首张望,院中静悄悄不见人影,柳锦虹随在身后跃将进来,领先走到三间茅屋窗下,朝屋内一望,屋中井然有序,只是尘封网结,看来已多时无人居住了! 两人见此情形,知陆筠芳与玉凤均不在山。 空扑了一趟,乃排然下山,返到华阴之时,弟兄俩互一磋商,柳锦虹南返襄阳,柳剑雄则北上天山。 翌日各奔前程,按下柳锦虹不表,且说柳剑雄沿安西,出星星峡,过哈密,人吐鲁番直上天山。 天山巍峨雄伟,万峰重叠,峰峰粉妆玉琢,云蒸霞蔚,隐秘而幽玄的雪峰云海,一片苍茫。 天山神君戚玄龄,在天山绝顶的西王母瑶池畔避地清修。瑶池地处天山绝峰,奇寒难耐,但天池水澈色晶,除浮着些碎冰块外,终年不冻,可谓神奇。 柳剑雄从玉凤口中得知天山神君潜修处在天山,天池几乎是武林中人众口交赞的一大武学驿地,凡是武林健者,虽未到过天山,但对天池,多熟知能详,只要提及,均能泽泽道出。乃一代高手,自不例外,他虽未到过天池,但上天池的路,早有个耳闻。 天山地广千里,缥缈不见人烟。柳剑雄身手绝世,连走了两天,方来到天池下面。方庆已到地头。不久即可得见二哥玉凤,蓦的两声响彻群山的厉啸过处,自百丈绝壁间如星丸泻空,下坠两道黑影,黑影如豆,只依稀辨出那是两道人影。 影子渐大渐明,已可看出那是两个白须苍苍的老人,前奔之人,身影如电,较后追之人为快,飘门之间,已脱出后追之人一大节。 两人极是眼熟,柳剑雄神目如电,定睛细看,霍然前奔之人正是早些天从自己手内滑脱的紫电无影牟昆,后追老者,除了天池主人,天山神君外,再无别人。 柳剑雄剑眉一皱,心中暗忖:“这魔头怎会跑上天山,他来天山又为了何事?” 他心念未完,下落之人,已疾如风飘,眨眼已自泻落峭壁,柳剑雄神情一荡,又念道:“牟昆老贼奸诈狡猾,江湖闻名,将他截下,一可相帮岳父,二可趁机夺还武当奇书。 他他是一代大侠,行事不愿予人话柄,落个乘人之危的恶名,疾的随手挽剑,扬声大叫道:“岳父,牟昆这狗贼是否是上天池闹事?小婿替你老人家把他拦下如何?” 这三人全是武林之中的顶尖高手,前有死敌,后有追兵,柳剑雄一现身,牟昆吓得面色苍白,果然的慢了一步。 天山神君戚玄龄看清现的是柳剑雄之后,恨得怒挫了下牙,不追牟昆,反狂吼一声道:“柳剑雄你这小贼气煞人,老天有眼,鬼使神差的让你摸上天山来,老夫要啖你之肉,寝你之皮,方消心间大恨。” 行好不得好报,真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一旁的牟昆是何等心机之人,鹰目一转,暗叫了声侥幸,跃落柳剑雄身侧,微一拱手,淡笑道:“柳大侠,令岳正在气头上,一句好话三春暖,翁婿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结,只要善言两句,何怨不消。” 柳剑雄为天山神君戚玄龄一顿斥责,弄得一头玄雾,怔愣当场,牟昆这一出声开飘,心中暗自点头,打点善言恳求,应付戚玄龄,不由忘了阻截,牟昆真像电闪一样,导身划过柳剑雄身侧,如飞奔逃。 此来目的本来寻二哥玉凤,他本是死心眼之人,虽受斥责,仍想弄明白戚玄龄发气之由;及至牟昆侧身飘过,顿时忆及牟昆怀着武当奇书,一时之间,难于取决,是追牟昆,还是向天山神君说几句谦恭的话。 稍一犹豫,牟昆已出去了十几丈,呼的一声,天山神君已狠力劈来一掌,口中暴喝道:“不义之徒,你居然有脸,还敢上我天山,你快给我滚,别惹老夫生气,否则?老夫敲碎你的狗骨头。” 柳剑雄一闪身,双脚一错,暗踏宫卦,脱出天山神君的掌风,躬身一个长揖,昂然说道:“岳父请息怒,高抬贵手,暂耐片刻,小婿有下情上陈,话完之后,任赁你老人家裁处。” 天山神君戚玄龄霜眉一扬,厉声叱道:“说!快说!” 柳剑雄欠身又复一礼,柔声道:“牟昆不知上天山做了什么事?惹得你老人家发脾气,是不是要小婿将他追回,……” “住嘴!”戚玄龄一声厉叱,响遏行云地大声喝道:“你少藉遁词,他不过上天池想盗老夫五百年结果一次的雪莲实,凭这狗贼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想盗走老夫天山至宝,岂非亡想。你还有什么事?快说!” 柳剑雄碰了个硬钉子,讷讷了半天,方接说道:“小婿上天池一则给岳父岳母叩候金安,二则来请我凤姐姐返襄阳团圆。” “呸!”戚玄龄两眼血红,瞪得像铜铃般大,向柳剑雄脸上吐了口唾沫,须发俱张的道:“哈哈!好一个黄鹤三雄,你既然与凤儿订亲于前,又复同段圭那狗贼的闺女勾搭成奸,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你可得还老夫一个公道,老夫念在凤儿的情份上,饶你不死,但此生此世,你休想再见她!” 略为一顿,喘了口气,咬牙切齿的道:“你如果敢碰她一根头发,老夫敲断你的脚胫。” 天山神君内力修为已到炉火纯青之境,蕴怒一吐气,劲道非凡,只觉得强劲如刃刺面,但不受也不行,只好强运禅功护面,硬受戚玄龄唾口一叱。 如是一般武林人物,心被吐得满脸开花,便是柳剑雄这等高手也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生痛。 天山神君一副声严色厉之态,看得柳剑雄打了个冷噤,呐呐的拱手道:“此中有隐情,非是小婿忘恩负义,当时小婿被困在紫燕谷中段老前辈所布的花阵内,已迷失理性,幸得段姑娘舍身相救,请岳父明察。” 戚玄龄冷声一哼道:“事后你可想及如何善后,何以安置凤儿!” 柳剑雄一听他口气缓和,恭言揖身答道:“凤姐与小婿非但有八拜之情,且经我大哥作伐,明媒行聘,小婿自是不敢忘此大义 戚玄龄厉声大叱道:“你说了半天,尽是废话,究竟作何打算?” 柳剑雄朗目如电,俊眉斜挑,豪气冲霄的道:“小婿想再见我凤姐一面,如凤姐肯原谅我,相偕返襄阳团园。如她不予见谅,小婿当自于她面前,以她对小婿的思情。” 戚玄龄吩哈哈大笑道:“好豪壮的口气!老夫问你,前在灵崖山麓为何不引颈自裁,还相段丫头欺侮凤儿?” 一句话剖识问得柳剑雄为之语塞,不由俊面泛红,唉叹了一声,道:“百口莫辩,便是小婿说出几里话,你老人家也不会相信。” 戚玄龄嘿嘿一声冷笑道:“图穹匕首见,你虽狡口利舌,怎能见信老夫,今天看在凤儿的份上,不为难你,来年武当同山论剑之时,老夫要见于柳彤与朱纯飞,要将此事求个公平了断。” 柳剑雄听得脸色大变,急心道:“此事由小婿而起,小姐一人承担,论剑仍是团结中原武林的一大壮举,请你老人家别把些事扯入门派,否则,小姐将成为千古罪人了。” 戚玄龄又是一阵冷笑,不屑的道:“那么此事如何了结?” 柳剑雄剑眉斜飞,扬声道:“小婿求见我凤姐一面跪地自裁。” 戚玄龄冷然一哼,摇头道:“凤几天性淳厚,你知她见了你,必不容你死,这条便宜路,告诉你死了这一条心,你且走!” 柳剑雄走头无路,心火直冒,豁出去不管戚玄龄见不见怪,反正自己不远千里跋涉,受尽艰辛,为的只是要见风姐一面,情之一字,惊天地,动鬼神,自古以来,多少痴情男女,甘为情死!柳剑雄与玉凤之间的攀爱,海枯石烂,两相难忘,此刻来到天池,不容他见一面,真是死不心甘,不由使上个性子,扬声道:“不管你老人家见谅于否,小婿今天非见上我凤姐不可!” 戚玄龄气得萧萧白发飞抖,扬掌劈出一股罡风,厉声狂吼道:“常人擅间我天池禁地,已是罪不容诛,老夫念你于民儿有人拜之情,方不予降罪,只逐出天山。嘿嘿!你今天公然不把老夫放在眼内,要霸王硬上引向老夫使横!哈哈!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柳剑雄心气早已浮动,那还管戚玄龄是泰山还泰水,一看掌风迎面劈到,忙气纳丹田,功纳右臂,怆声悲啸,运足真气,还劈回去。 “哟”的一声震天暴响,有如平地打了焦雷,两人都在气头上,全使出了十成真力,一招接下,半斤八两,功力不相上下,各被震退三步。 两人在嵩山之上就已较过技,那一场,若非栖霞姥姥现身相救,两人准要两败具伤。戚玄龄一见柳剑雄真的敢接他的掌,翁婿之情已破,气得面泛紫色,喘了两口大气,怒喝道:“小贼!、你这等目无长上,好哇!那丫头真的瞎了眼。” 两人各走极端,戚玄龄一喝,柳剑雄方知做错了事,悔已无及。心知戚玄龄动了真火,任由他喝叱,不敢还嘴,只是暗中防备,准备接戚玄龄一阵猛攻。 果不然天山神君一阵喝叱之后,欺身进掌,双手交换互劈,一连打出十几掌。 柳剑雄心性纯笃,自忖自己终究是小辈,头脑“清不敢还手,任由戚玄龄劈来的十数股罡风绕体卷旋,中施展出九龙连环步法;一味闪避。 十几招过后,戚玄龄展尽绝招,连柳剑雄的衣角都没碰着一下,不由怒火更炽,狂声大吼道:“狗贼!你敢这般目中无人,轻狂放肆,老夫誓不饶你!” 声出势变,探臂一挽,银虹惊天,手内已执定一柄银汪汪、冷森森的宝剑。 柳剑雄被锦虹引得眼神一花,连踩九九,倒退三步,一眼看清,天山神君手中之物,正是自己的银阙剑,登时心一动,忖道:“剑在人在,二哥必在天池。” 戚玄龄看他只顾沉神凝思,不理自己,冷声哼道:“还不亮剑,空耗时间做甚。” 柳剑雄蓦的一惊,惶然道:“小婿天胆也不敢招你老人家的招。” 戚玄龄怒声说道:“你敢与老夫对掌,眼中还有老夫?哼!哼!目无长上,顷间已然出手,现在何必装假,少废话,快亮家伙!” 柳剑雄又退了一步,双手一拜道:“请你老人家原谅小婿适才莽撞……” 戚玄龄已自不耐,大声叱断他的话道:“告诉你少废话,今天决不轻容放过你,噜苏无用,你不敢亮剑,老夫动手了。” 柳剑雄再强也不敢,也没那份胆量,敢空手接戚玄龄妙绝武林的剑招,但势成骑虎,不拔剑也不行。 他几度探背,才弯肘,一摸到剑柄,又复将手垂下来。 戚玄龄冷声一哼道:“你的意思是你背上剑是老夫的青虹剑,不敢用以对付老夫,好!接着!这柄剑交还给你!” 抖手银虹划空,银阙剑朝柳剑雄电疾射到。 柳剑雄一面伸手接剑,一面摇头分辩道:“小婿不是这个意思。”他本是说不敢接他的招,但戚玄龄更是火上加油,怒不可遏的道:“你这么说,你真敢以老夫之剑反噬老夫,好狗贼!将老夫的神剑掷过来,看你今天如何下天山?” 事态愈演愈糟,不管接不接招,反正背上的青虹剑总归要还给老夫,柳剑雄一松剑绊,连鞘御下,双手捧定,高举过顶,紧走几步,呈献上去。 戚玄龄接过青虹剑,抖手将柳剑雄的银阙剑鞘抛还。 “咔嚓”一声,剑簧响动,青虹耀眼,戚玄龄握剑在手,亮开门户,喝声:“小心了!看剑!” “唰”的一声,一招“万灵金阙剑法”中的“花外流莺”,划出数缕青虹,分削柳剑雄的五官四肢。柳剑雄立剑虚晃,双脚一盘,连踏两次九龙连环步,让过一剑。 戚玄龄见他不接招,更是气昏了头,他本是性情孤傲之人,狂吼一声,剑演“三元及第绝招,青虹如雪舞花飘,分点魁首,撩“华盖”,撞“中极”。 一招三式,式式致命,既狠且辣。 柳剑雄早已有积备,但这一神妙绝招,在天山神君使来,真是剑法神通,只想一味闪避,已不可能,要还手吗?大为初衷,电光石光之瞬间,柳剑雄咬牙倒仰,让过三缕剑风。 上体未与地相触,人已点足腾身,倒纵三丈。 戚玄龄剑招出手,自知伤不了他,见他顷身倒卧,忙即点足进扑,剑一沉,改削双足,柳剑雄退得虽够快但戚玄龄身手超绝,柳剑雄这般一味让招不还手,自然应付,“嘶”的声响,裤管被划开半尺,幸喜未伤及皮肉。 戚玄龄身如行云流水,再进步探剑,直指柳剑雄气晦重穴。 柳剑雄吓得魂皆冒,面对此绝世高手,内心由然冒上来几股凉意,心中一冷,暗忖道:“还不出手还招,定必伤在青虹剑下,如出手接招,因可逃此一劫,但要落个不义之名。” 他生就了副宁不折不弯的性情一声冷哼,果决的想道:“二哥!为了你!就是命丧九泉,我也要为你再承受这一剑,可是人以如断了线的风筝,向万丈深崖中倒翻而下。 正当此时,崖顶上一声惊呼,清泪盈面,狠狠的向戚玄龄瞪了一眼,呼天抢地的道:“他死了,我岂能独活!”话落,涌身一纵,朝岩下飞纵。 ※※※※※ 戚玄龄视她为命根,如何舍得她死,玉凤一纵,狂呼一声“傻丫头!”人如一只大雕,踊身一个飞扑,探手一抄,扯住她的绣带,从突崖外硬把她扯回来。 她强挣了几下,戚玄龄死命不放,一指去雾深处道:“谷深万丈跳下去不是好玩的,你放心,这负心狗贼一脸福像,他死不了,何况他习了大罗金刚禅功。” 玉凤顿足失声,眼泪婆娑,怆声大叫道:“死不了,死不了!你跳下去看看。你让我和他一块死了有多好!” 戚玄龄那会真的看出柳剑雄一脸福像!他这不过是宽慰她的话。人一到晚年,最是痛爱子女,戚玄龄一生孤傲,但最是爱护玉凤,也最为怕她,此时此地,他真怕她发横,一步跳下去,岂不是连自己的半辈子希望落了空,他说柳剑雄死不了,这是被逼着冲口道出,此刻被爱女反问,真傻住了!真的连自己也不相信,人从这么高摔下去会不死。 他今天原本不想致柳剑雄的死命,只想煞煞他的火气,替爱女出口气,不想弄七巧成拙,反而作了难。 栖霞姥姥当年顷心于他,可见他人才,连机智都是一等,此刻被爱女一驳,虽是张目结舌,为之语塞,但俄顷之间,就脸泛慈笑,抚着玉凤的头道:“孩子!我说他死不了,你该相信爹的话。” 玉凤半信半疑,但仍清目盈面的道:“你别骗我,我要下谷去救他,如果他真死了,哼!看我死给你看,免得你瞧着他不顺眼,前在嵩山少林寺你几乎要了他的命,此刻算是稍称了你的心。” 话落,掉头寻路,朝半峰腰跃坠。 戚玄龄真怕柳剑雄跌死,气急败坏的道:“凤儿,别忙,爹跟你一块去!”声发势动,振袂疾追。 不管他父女俩寻路下谷。且说玉凤本来约了柳锦虹去燕然山,何以又回至天山,原来她自华山一出走,陆筠芳发觉爱女失了踪,可急坏了,登时拔步疾追。三天之后方赶上她,母女情重,陆筠芳一番劝说,又答应她将柳剑雄找来替她出气。 爱之越深,恨之更切,她虽则恨他,口口声声不愿再见他。但是一般情海翻波的男女的心,衷心是矛盾的,嘴皮硬绷绷的像面鼓,心里却软的像堆絮。玉凤心里真想立即见心上人一面陆筠芳一劝解,她的心上被说活了。上燕然山,原是发泄一下心中的瘀塞的闷气。既是有人保她得泄气愤,于是乘机随陆筠芳上了天山。 戚玄龄夫妻父女大团圆,表面上,天伦之乐,融融洽洽,实际上,玉凤落寞寡欢,恨死了段玉芝,也恨死了柳剑雄,她此刻矛盾到了极点,既恨他,又爱他,更想立即见到他。 若不是戚玄龄告诉她新近研创了一套剑法,齐巧天池中的雪连实行将蒂落,拟给她服食五粒,以增进功力,再将剑招授给她,将来能使她有武当三次百年论剑时扬眉吐气,使柳剑雄不敢小看她,怕不早已溜下天山去寻柳剑雄了。 女孩子,特别像玉凤这种艳春花,生性刁蛮而又极端高傲之流,岂甘雌伏,是以她无时无地不想出人头地。 她暂时忘记了痛苦,寄情武学,每日流连天池之畔,望着湖心那株红叶白莲实。 今天一早,紫电无影偷偷的摸进天池,饶他手脚快,怎能赚得过玉凤,一声喝叱,戚玄龄及时现身,亮合击,杀得牟昆飞窜而逃。 玉凤心机缜密,怕中了来人调虎离山之计,不敢随父亲追敌,及致陆筠芳闻惊出来,她芳蹑踪前来,替老父打接应,不想敌踪未见,正看到心上人被老父一剑逼坠深谷的一幕。 柳剑雄这一坠入深谷,怎不叫她柔肠寸断。 她急于降落深谷,察看究竟,亡命飞奔,也不知跃落了多少丈深,来到谷底一条冰河,玉带如银,下泻无际,她抬头看了看通才立身之处,云封雾锁,不知自己立身何处,正应了“云深不知处”之景。 玉凤自小生长天山,天池周围十里内一草一本她均熟悉能详,虽说适才立身断崖看不清楚,但概略的位置尚能勉强辩认,她相度了一下,朝一株长在稍壁上的苍松下走去。 蓦的一声惊呼,她没命的向一块五尺高的突岩奔去。 戚玄龄心中猛跳,朝爱女奔去之处一看,霍的然见岩上一推殷红鲜血。 他心中七上八下,慌慌然两个腾步,跃到岩畔,拢目一看,突岩横在壁端那株老松下,岩石四周,杂草丛生,除那摊鲜血外,只有些凌乱的足印,柳剑雄影踪毫封无。玉凤“哇”的一声娇泣,望着那摊鲜血,泪珠如豆的洒落,悲声狂叫道:“雄弟!你去那里了,便是死了!也应该让姐姐看到你的尸骨啊!” 哭声如杜鹃泣血,空山寂寂,凄凉悲切,回荡在群山幽谷之中。 戚玄龄舒掌一拍她的香肩,柔声道:“孩子!别哭!你看岩下足迹凌乱,如为父猎的不错,必是他跃下来受了点轻伤,以他那身上乘功力,稍为运功疗伤;也就大好了,伤势痊愈,怎还不走。就最坏的地方想,便是他受了重伤,巧逢高人将他救走,他日你们总有见而后一天。” 这篇话倒有点道理,玉凤本是心窍玲珑之人,一想也对,不由暂抑悲声,转头朝戚玄龄横目瞪了一眼,凝泪哀声道:“别是他被野兽拖走了!” 戚玄龄哈哈一笑道:“傻孩子,这些足印全是人的足迹,你仔细看罢,那来的兽蹄足迹。” 这篇话顺理成章,玉凤暗自点头,只是推断不出柳剑雄的遭遇究竟如何?但他心中另一恐惧心理,是诚恐柳剑雄在跃死之后被人抬走。尽管她从最坏的地方去想,但在她心灵深处,是虔诚地祈祷,希望柳剑雄只受点轻伤。 这一线希望,使她增加了几分生存的勇气,将头点了几下,默不作声的随在戚玄龄身后,重返天池。 一路上她游目四望,将视眼放得远远的,企冀穷搜冰谷,发现柳剑雄影子。 希望像一串幻想,带来的都是失望,使她非常懊丧,步子越来越沉重,一点都不带劲,慢慢的走向天池。 戚玄龄怕她别生枝节,有点放心不下,也放慢步子随她身后。 两人走了好一阵,才爬上断崖,蓦的天池顶划空传来几声喝叱,接着是声厉啸,戚玄龄大吼一声“不好”,一带玉凤电疾飞奔。 步履如飞,戚玄龄急得脸色大变,心中一阵分拢,气急败坏的奔进天地。入眼处,霍见老伴陆筠芳倒卧池畔,池心几块浮冰上,正有一条人影腾跃。 这一下,戚玄龄急得心魂出了窍,放天嗓子叫道:“牟昆,你这个狗贼,你敢盗老无的雪莲实,老夫跟你拼个没完。” 浮冰上跃腾的人影,蓦的两个飞跃,疾如鹰飞鱼跃的扑向雪连。 天池之中。总共长了一株雪莲,这种莲实,不像一般的莲子,一蓬十数粒,生于莲蓬之内;雪莲实总共五粒,每粒独生一茎,五茎分撑四展,牟昆乍见戚玄龄现身,吓了一跳,急得心中打鼓,匆忙间,随手撷了二粒,慌然奔向天池彼岸。 这一下,戚玄龄急怒交加,暴喝一声,足踩浮冰,没命的飞追。 玉凤见老父去追先前闯天池盗莲实之人,自己慌忙朝池旁倒卧的母亲走去。一把将昏迷不省人事的母亲抱入怀内,哀声大恸,她不知陆筠芳究竟伤的怎样了? 一面哭,一面细察母亲受了何种伤痕,细看之下,疾的收泪,自言自语的念道:“妈被这狗贼用独门手法点了穴道,这怎么办呢?”她急得搓手顿足,蹙眉寻思。 母女连心,玉凤急得没法,只好抱起陆筠芳,朝几棵寒松之后,转入一道雪堆梅拥的院落之内。 她身影甫一消失,天池畔一株虬舞苍松后面,灵快轻轻捷的纵出一位身着短装,裤管齐膝,背插钓竿,白发萧萧,肤泛古铜色的老者来,他一闪出松后,机灵的朝四周微一打量,腾身垫步如飞,朝池中那株雪莲纵去。 老人一边飞跃,一边喃喃念道:“戚老怪的两个宝贝徒弟去了那里?今天要是这对活宝在天山上,别说牟昆得不到手,便是老夫也要望莲兴叹了!” 确然今天要是天山双怪在,几起人都无法进入天池。何以双怪今天影踪皆杳呢?原来戚老怪处心积虑,想谋登剑盟宗主宝座,未来武当三次论剑之时,独拔神道伏魔令符。是以为了增进玉凤功力,采几味珍贵药物,配合雪莲实给爱女服,乃将双怪遣下山,分头去采这几味珍药。 这老人身法灵巧,十数个腾身,已纵到那丝雪莲实畔,慈目闪光,向挺立的三茎雪莲实稍打量,轻叹一声,犹豫俄顷,方自言自语的道:“老夫痴活八十,从未伸过不义之手,今天为了救人,说不得要背上窃盗黑锅……” 他数度想摘莲实,一再忍住,犹豫了一刻,终于他鼓起最大的勇气,探掌伸向靠近自己的一茎,手扶其上,蹙眉低念道:“老夫一生自惜,晚节黄花……唉!顾不了那么多,戚老怪,我只摘一粒,亦复是为了替你派用场。老夫并无贪婪自用之意,也无有什么对不起你!” 念头一决,他飞快的摘下一粒莲实,揣入怀内,足下一盘,腾身飞纵,电旋疾射,纵上池岸,他朝苍松后的小院探了个头,慈目一转,作了个轻笑,然后扬声故意大喝道:“好家伙,胆子够大,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敢摸进天池盗宝,吠,你往那里逃!还不快将莲实留下?” 喝叱一阵之后,疾的闪入一株古松之后,也就是他刚藏好身形之时,院内飞出一条白色人影,秀立池畔,张目向池心仅余的二茎雪莲实望了一眼,继又拢目四望。 藏身松树后面的老者,趁她愕立观察之微顷,滑身一闪,疾如飘风的纵向小院。 一进院内,他无心欣赏在寒风中抖摇着的古梅,只吸了一口清香的凉气。抬眼朝上房打量两眼,倏起疾落,飘进房去。 连穿过两个卧室,掀起中间的一道门帘,张目一看,屋内琳琅满目,古色古香的摆列了无数奇珍,他无心欣赏,紧趋两步,朝蜷卧软榻的一个老妇走去,立在榻前,伸手比了两下,又复缩得回来。 猛的一咬牙,喃喃念道:“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我与她均七老八十了,那魔头的独门点穴指法,普天之下,非我不能解,我救了她,一可抵消擅取雪莲之罪,更可救人一命,积份阴德,事到临头,我只得从权了!” 他将指一比,猛的牙关一咬,闭目运指,但见右臂伸缩间,指劲连点了床上卧着之人的胸腹五大要穴。 隐闻床上蜷卧之人低哼了一声,他满意的一笑,一步飘到桌前,提笔在一张雪笺上走笔疾书了几个字。 写好之后,他搁笔一笑,跃出南富,纵落院中二次腾身。飘出院外,回头笑了一下,方提步飘然而去。 眨眨眼,他已消失在绝壁后面。 那自院中跃出凝立池畔之人,正是玉凤,她向四外搜索了一阵,发现别无人迹,方想及那喝叱声有些奇怪,担心母亲有失,疾的又折回院内,急急忙忙的并步入房,张目一望,不由愣住。 只为她进得房来,见陆筠芳齐巧一骨碌坐了起来,这一下,母女两人均愕然相视,感到惊奇。 玉凤一步跃到床前,双臂一张,抱紧陆筠芳,促声问道:“娘,你没事!怪!是谁替你解了穴道,这魔头的手法网绝天下无双。” 陆范方方明白了女儿所说的话,惨然一笑道:“牟昆那狗贼往昔只比娘稍强一些,不想今天,对上手,娘就被他制住,是谁救了为娘的?” 玉凤茫然的摇摇头道:“我只知那狗贼好像是盗了我们的雪莲,爹追踪他去了后山,我将娘抱回,甫一放在榻上,突的外间起了吼声,凤儿才出去察看顷刻,回来就见娘坐了起来,究竟谁救了娘,我也不知道?” 陆筠芳神情一动,蹙眉凝思,顷刻之间,慈目一亮,自言自语的道:“牟昆的独门点穴手法,普天之下,除了江南钓叟之外,无人解得,难道救我之人是他?” 沉思一阵,她摇摇头道:“不会是他,此人已隐迹数十年,落籍何处,武林中,无人得知。” 玉凤淡笑道:“娘!武当三次论剑在即,武林之中,风云日紧,此老再度出世,大有可能,我也在想,牟昆这种独门点穴法,除此老之外,只有他本人能解,我想准是此老再度出山。” 她本是极端聪慧之人,一想到曾有人进房救过母亲,登时抬目察见窗户,一眼看到南窗半掩,秀眉一耸,疾步走向南富。 未到窗前,眼光已霍然触及桌上摆了一张雪笺。 玉凤秀眉蹙得紧紧的,凝眸看着笺纸,念道:“解穴换雪连,思情两不欠;借此希世完宝,拯救落崖人。” 未端画了一根钓杆。她本灵慧之人,一读笺上的字句,恍然顿悟,立时展微笑,暗念了声:“苍天有眼,我三弟有救了!” 从那钓杆判断,她更相信不但帮母亲解穴之人是江南钓叟,心上人也同样被他救去。 玉凤一把将笺纸揣入怀内,手扶南窗,伸头往外院一看,庭中寒梅摇摆生姿,朔风呼啸,放眼四顾,断崖萧条,静悄悄杳无人影。 她知道像钧叟这种怀绝学之高人,如神龙一现见头不见尾,此时定必早已隐退,追亦无益,何况人家既救了母亲,纵是盗一枚连实,其用心良苦,再说是为救治三弟。 最令她高兴之事,莫过於从信中隐露出落崖的三弟仅受伤,但仍可医救。 稍为舒颜甜笑,蓦的俏眉紧锁,一脸悲苦之色低念道:“看来他伤得不轻。” 芳心一阵惨刺痛,泫然泪下。 陆筠芳见玉凤管自站在窗前,不由心中一动,低唤道:“凤儿!你查出什么痕迹没有,怎么老站着不吭声!” 玉凤疾的猛收痛泪,举袖擦去泪痕,转头展后笑道:“没有什么,我是想那个救你之人,必是江南钓叟老前辈。” 陆筠芳将头轻点道:“我也是这么想,舍他之外,别人难得有此侠义心肠,更无此身手。” 玉凤含笑点头,意似颇为赞同母亲的见解,陆筠芳倏的颦眉疾问道:“凤儿,你爹去了半天不见回来,走我们该去看看,替他打个接应!” 陆筠芳领先出门,母女两方一出院门,天山神君戚玄龄一脸惧色,正自浮冰上纵落崖畔,朝他母女两低叹了一声,忿忿然的道:“五粒连实,牟昆这狗贼偷去两粒,眨之间,谁又偷去一粒?” 他手中捧着两颗大如龙眼,雪白晶莹的莲实潮玉凤一亮。 玉凤心里有数,是谁又偷去另一粒。但她故作不知的把头连摇道:“娘受了牟昆那狗贼的指伤,我只顾将娘扶进屋内,不知谁盗了一颗。” 戚玄龄似是想着雪莲出了神,未留意老伴突然好了起来,也未往深处问。 他显得十分懊丧,领先向房内走去。 ※※※※※ 且说在断崖上被戚玄龄逼坠绝壑的柳剑雄。 他原本功力盖世,轻功已达炉火纯青,没想到一个倒射,飞离悬崖六七丈远,一发觉身落断崖,想反身纵回崖上,已是力不从心了。人如断了线的风筝,翻翻滚滚,笔直的向深谷跃落。 他连使了几个身法,都无法稍缓下坠的身形,耳边只闻山风劲啸,峭壁飞升。 他知道自己下落之势既劲且疾,心下大急,暗中忖念:“这一番如果跃实了,定必粉身碎骨。” 人虽然都难免一死,但要死得其所。像柳剑雄这等年纪轻轻的死了未免的些可惜,最是令他死不甘心的几件事:第一,他要替师门争得剑盟神道伏魔令盟主地位,及为先师林少峰补完十万功德,这两桩大事未了,他无以面对林少峰泉下英灵。第二,他与玉凤之间的情孽,如果彼此得不到见解,死不瞑目。 他蓦的太息暗道:“我不能死,我死不得,我死了岂不愧对二哥,九泉之下何颜见恩师!” 求生之意,使他鼓足最大的勇气,强运真气,聚蕴丹田,运足真气,以轻身术的一空”字诀,驭身下降。 两掌虚空一按双脚连荡,一式潜龙升天,努力上腾。 下落之势,经他这种神奇的运力一变式,身形未真个上拔,但已减缓了下落劲疾之势。 但人的精力是有限,一个自虚空坠落之势又是加速进行的,凭着武功轻身术的修为,勉力将坠落势延缓,其艰巨非一般人所能胜任。 饶你柳剑雄功力盖世,连使几次身法之后,精力衰减,下坠之势又复渐渐的加速了。 他吓得冷汗直冒,强运了几次力劲,咬牙苦撑。 此时他已连穿了两次云雾,俯首下看,脚下一片云雾迷蒙,深不见底,不知还要下落多久,方及实地? 冥想间,凉风拂面,又坠落浓云之中。 他精力几将耗尽,逼得长舒了口长气,糟!气劲一松,真力尽泄,下落速度更快,冷风刺面,眼前一片昏暗,蓦的足下一物相触,陡的上身倾,翻了一个斤斗跟着“嘶!”的一声,响起裂帛之音。 坠落之经此一阻,已大为缓慢,他心下一动,双臂一抖,尽全力向下击出两掌,掌风竟击在实地上,降落身势经掌劲反弹之力阻滞了一下,他心方一喜,未待变换身形,已呼的一声倒撞在岩石上,登时失去知觉。 柳剑雄总算福大命大,命中注定仅有此小劫,在穿过云雾时,正是适才被玉凤停身察看的,那块突岩顶上,长在峭壁之上的虬松一绊,虚空翻了一个跟斗,坠落劲力已卸去不少,复经桠枝挂住长衫,被撕去一大幅前襟,但坠落之劲,几乎全已消的失。 是以他一头栽在岩石上,未被栽死,但也懂得立即昏死过去,流了好大一摊血。 前后仅是瞬之事,他前脚一栽落,后脚接着摸索过来一位肤带古铜之色,手执钓杆的老人。渐渐的云开雾散,老人恰好摸到岩石旁边,一看昏死在岩石上的柳剑雄,不由得失声惊意,暗自忖念道:“这孩子魔难真多,前在河阳,老夫曾救过他一次。真是前生缘定,不想又相逢天山,唉!看他流了这摊血,一定伤得不轻,不知尚有药救否?” 移步踏上岩石,探手往他鼻上一试,已然气若游丝,再伸手往他胸前一探,蓦的脸色大变。 这苍迈老人非他,正是隐迹了十数年的江南钓叟。 天地间的事,冥冥中上苍早有安排,他本是避祸隐遁,偏生又插手管上笔闲事。他自上次在洛阳救了柳剑雄,就时时担心,一旦牟昆找上门,真是祸上加祸,吃不了兜着走。 他自叹命苦,当时将柳剑雄救上岸后,就弃舟南下,远走边荒,搜集百味灵药,想练丹补救自己的功力之不足,以对抗牟昆。 两年时日过去,天幸让他采到了不少灵药,只欠一味产在天山的雪参。他摒挡就道,北上天山踏遍天山一百零八座奇峰,徒自空费时间,连参叶都没见到一片。 天地间的灵药,实可遇不可求。雪参既然找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近闻人传言天池之内的雪莲实,已届五百年结实之期,正可派用场,他想了一阵,计划上趟天山,向天山神君情商讨取一粒。 这虽是一种茫然的想法,但他不灰心,鼓起勇气,朝天池走去。 鬼使神差的让他摸到此地,正好赶上柳剑雄遭血光之劫。 他将霜眉蹙的紧紧的,要救之人,伤势这等沉重,不由急得一头大汗。 他抬看天,默然思索救柳剑雄之法。 糟透啦!入眼但见两道人影,疾如丸暴泻,飞坠而下。 他本是老江湖,蹙眉忖道:“他必是被人从上面逼跃坠壑,能有这份功力之人,除天山老怪,再不会有其他人,而飞泻下降之人,除老怪之外,在天山谁有此身手,他还存一口气,我是救他呢?还是听老怪收拾他?’” 江南钓叟上次救过他,无形中,生出一种情感,虽已势危,也不愿舍之不顾。 略一思忖,他动作如风,右臂一伸,俯身抄起柳剑雄,连着几个腾身,纵落另一处岩石藏身。戚玄龄父女现身,他一动都不敢动,屏息静观,及至戚玄龄父女离去之后,他方托着柳剑雄奔向后山不远处,他藏身的一处岩洞走去。 他将柳剑雄安放好之后,先替他点穴止住血脉,使鲜血不再外流,继又为他推拿一阵,吁了口长气,停下筹思进一步解救之策。 他慈眉紧皱,沉思少顷,方南南自语道:“要救他,除非能得到一粒雪莲实,并加上我这些灵药,配剂内服,或可复原……”他显得沉吟。 更不住的摇头,毫无信心的念道:“天山老怪性情孤傲,向他求粒莲实,无异海底捞针,谈何容易,看来!只看这小伙子的造化如何了!” 他心里想着,身形却毫不停留向天池奔去。总算机缘投巧弄来一粒雪莲实。 他返回山脚藏身之处,立时动手打开药包,捡了几味珍奇圣药,合拌雪莲实煎熬了,分三次服待柳剑雄喝下。 一个时辰之后,柳剑雄才苏醒过来,但神态慵懒,精神萎顿不堪。江南约叟帮他行功调息,可是真元始终无法归纳丹田。 柳剑雄摇头一声低叹,江南钓叟慈眉一动,笑着安慰他道:“柳大侠,你伤在督脉‘百会’重穴,老朽已尽了绵薄之力,但这种伤症,非普通的创伤,服药之后,尚须长期静养,悉心调理元和,才有康服之日,急也无益!” 柳剑雄歉然的赧笑道:“老前辈这番恩德,晚辈有生难忘,唉!想是命中注定有该此魔难。” 他一醒来之后,就已叩询过江南钓叟的姓氏,对他所伤及被所救的情形,亦略为问及。当下江南钓叟谦逊的简略相告,但对上次浔阳救他之事,则矢口不提。柳剑雄既不知钓叟是两次救命的大恩人,更不知钓叟曾为了救他,而自毁一生清誉,去盗取天池的雪莲实。 且说江南钓叟见柳剑雄这等颓丧,慈笑了一下,安慰他道:“柳大侠,凡事虽说有个前定,但人定胜天,武林中人,谁能保证一生一世不折毫发。这点小挫折,算得了什么,何况你与天山神君尚有翁婿之情,你的动机可悯,又非输招,仅仅是为了避招失足,何辱之有!” 柳剑雄汗颜十分的点头谢过,瞬间又摇头道:“我难道不死不活的这样过下去!唉,那真要比死还难过了!” 江南约叟苦笑了下,颔首安慰他道:“老夫虽与你素无渊源,但同为武林一脉,必尽一己之力,使你早日康复。柳大侠,武林之中的未来劫运,合你之外,无人能平此纷扰。”柳剑雄感激万分的答道:“老前辈这种侠心仁怀,晚辈衔环结草,都无法报答一二!” 江南钓叟哈哈一笑道:“柳大侠言重了,老朽何能何德?敢劳柳大侠如此宠赞,现下别尽客气,老朽想起一事……” 柳剑雄诧然急问道:“但不知老前辈有何贵事?晚辈能否稍尽微力?” 他乃是侠义之人,寸思必报,别看他此刻尚未复原,果真钓叟有事需他相助,上刀山下油锅,他亦原挺身以赴。 江南钓叟笑着摇摇头道:“倒不是其他什么事。我只是想起一物;天山之中,有一种雪参,人服之后,能起死回生,万病立除,老朽想再踏寻天山一遍,如果托柳大侠之福,天幸取得一枝,既可使柳大侠贵体立时康复,老朽亦能韬光以遂心愿。” 柳剑雄拱手一拜道:“晚辈拟追随老前辈执鞭坠镫,听受驱使,只是贱身复元,恐有拖累老前辈之处。” 江南钓叟哈哈一笑道:“那里话此番寻取此天山至宝,一要借重你相助一臂,二要托你之福,别客气,我们这就走罢!” 两人不再客气,立时打点起程,好在柳剑雄的包袱兵刀未失落,仍背在背上。钓叟更是有心之人,准备了甚多干粮。 两人耗尽月余工夫,历尽艰辛,南天山、北天山,山山走到,峰峰踏遍。渴饮雪水,夜宿冰窟,柳剑雄的身体日渐衰弱。还好,江南钓叟医理精深,囊中奇药又多,给他不断调理,方算绕天之幸,一路上能勉强撑持。 花费这多时间,仍一无所获!但这两人匀为武林中一代奇材,有百折不绕的精神,是以仍一味的寻觅。 这一天,恰是大晴天,日光灿烂,因前晚乱刮了一夜大风雪,冰山冰树,晶莹玲珑,映照得天山华光闪耀,宛如淡淡的镀上一层金。 两人趁着天时奇佳,展开所能,游窜了峰巅绝谷之间。 自一入山,难得上这么好的天气,柳剑雄神情一爽,油然的童心大作,抖开嗓子嘘声清啸,舒发一下操作闷多日的忧郁之气。 江南钓叟见他心情开朗,也就任由他一味乱啸乱叫。未加拦阻。 虽然在病中,他啸劲的气力仍是不凡,声声相连,峰峰相应。这样一回环震荡,蓦的十里外一座高峰雪崩,“轰隆隆”之声大作,但见白雾飞扬,宛如半边天倒将下来,那座山峰,连万年玄冰都随着崩泻。 一山崩,群峰应,远远近近,塌泻冰峰不下数个之多,一时间,山摇地动,如同世界未日到来。 柳剑雄惊得脸色大变,惶然的望着江南钓叟。 江南钓叟此刻何尝不也是惊骇不已,两人头顶,那座尖峭插天的冰峰也摇摇欲坠。钓叟一把扯住柳剑雄,双目瞪的圆滚,惊慌万状的愕然昂头注目,凝望着那座冰山。 柳剑雄愧疚难当,心中忖道:“我老是做错事,前在关外,一声长啸引起长白山的雪峰倾塌,那次不知伤了多少生灵;今天怎的又如此愚蠢,重踏覆辙,又引起雪崩!我死不足惜,万一头顶那座冰峰崩泻,拖累了江南钓叟老前辈,那怎个了得,我将何以见天下武林?”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没想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旦真格头顶冰峰崩泻,他又岂能幸活。 “谢天谢地!”雪崩已渐次停息,江南钓叟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水,接着深深的吐了一口长气。 柳剑雄歉然的朝他一望,江南钓叟报以淡淡一笑道:“侥天之幸,雪崩停息,你我均安然无恙,大难不死,必不后……。” 他叟的止声,将未说出口的“福”字咽了回去,他怕伤了柳剑雄的心。 柳剑雄果真脸绯红,江南钓叟朗声豪笑,一拍柳剑雄的臂肿道:“柳大侠,你这一声清啸,强胜我们苦寻月余,雪参出世了!快走!” 柳剑雄剑眉一皱,不知江南钓叟话意所指,惑然不解的望着他。 江南约叟又复一声淡笑,一指适才倾泻了的半秃高峰,豪情尽逸的道:“雪参长于万年玄冰之中,你我苦寻月余,无法掘冰采探,今幸得你那一声长啸,冰峰崩塌,虽受惊虚不小,老朽敢断言此番雪参将为你出世。” 柳剑雄心下虽喜,但他知江南钓叟是安慰自己之言,雪参是否出世,那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登时一笑拱手道:“老前辈谬赞了,晚辈一介莽夫,只有舔附骥尾,托你老之福。” 两人一阵谦笑,相偕奔跃,朝十外首先崩塌的那座冰峰奔去。人逢喜事精神爽,双双飞跃,疾通风飘,眨眨眼,已来到那座峰下,举目一看,霍然半峰之上,星跳丸掷般的一点黑影疾滚。 江南钓叟狂声大叫了一声“糟”,促声道:“柳大侠,糟透了啦!捷足先登,上头有人啦!” 柳剑雄早已看到,峰上有人,但他是生性刚直之人,心中在想,雪参虽是至宝,但冰峰并没被我们买下,怎好限制别人不上峰?说不得,我们只上去碰碰运气。”他心中想着,口里却无法反驳,只转头朝他淡笑一下,缓缓的说道:“雪参人间至宝,千年神品,究应属谁,晚辈的意思是上苍早有安排,管他有人没人,我们先上去察看一直下,碰碰运气。” 江南约叟点点头,一扯柳剑雄的衣袖加足劲力,抢先飞登。 才登到半峰,蓦的峰顶一声如袭帛般的尖啸荡空传来,啸声一起,江南钓叟疾的猛收步,一拉柳剑雄停将下来。 柳剑雄感到他扯着自己的手微抖不由诧然的向他望去。 江南钓叟古色的脸煞白,连浓叠如波的纹沟都隐泛青紫,柳剑雄心中猛跳,一摇江南钓叟的衣袖道:“老前辈,是怎么回事?” 江南钓叟泛上来一个痛苦无比的惨笑道:“老朽生平的大对头到了,今天或许是老朽的未日。” 柳剑雄听了一愣,抬头上望,看清上面人影,也跟着吓的魂飞魄散,你道为何,原来傲立峰顶之人,霍然是紫电无影牟昆。 若在一月前,柳剑雄还真不把他放在心上,但此刻情形不同了,自己负创未愈,如何能斗得过这恶魔。 江南钓叟望着柳剑雄一叹道:“我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柳大侠你。” 柳剑雄剑眉一飞道:“我与他也有一段过节。” 江南钓叟轻摇摇头道:“柳大侠,大丈夫能屈能伸,走吧!暂时压下这口气,趁这魔头未发现我们之前,走为上策。” 柳剑雄天生傲骨,宁折不弯,摇摇头扬眉道:“老前辈的关怀,晚生心领,但天地之间的事,数有前定,是祸躲不过,牟昆现在功力已入化境,要走也走不脱了!依晚辈浅见,莫如硬着头皮迎上去,临机应变,说不定能吓走这魔头。” 江南钓叟早年也是铁争争的汉子,他这般躲着牟昆,无非一则牟昆生性凶残,手底狠辣,二来牟昆手底功夫确实强过自己。此刻一见柳剑雄镇定若恒,暗中虽替他担心,但表面上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道:“好吧!走!但柳大侠能忍则忍,切不可凭意气出手!” 柳剑雄点头微笑,不说什么,随在江南钓叟身后上爬。 牟昆也早看清两人,一是自己欲得之而后快的死对头,一是当今世上能击败自己的少数高手之一,心中一阵打鼓,也自取决不下,自己是走?还是硬着头皮再拼一场? 另一个念头加深了他的信心,他想到前在塞上,虽败在这年轻高手的神剑下,但如今偷服了两颗雪莲实,月来的苦练,功力又加深了几成,正好趁此机会再斗斗这年轻高手。 他傲然的立在峰巅,狰狞的泛起一丝冷笑,在他的心中,对柳剑雄四式金刚神剑,还稍有三分顾忌,至于江南钓叟,则完全不在他眼内。 峰腰的两人还来的真快,眨眨眼,就已飞上峰来,牟昆嘿嘿狂笑不已,笑声一住,冷冷的道:“人生休何处不相逢,不想在这边荒穷谷之内,又逢上两位,正好将前账清理一番,两位是齐上还是挨个儿厮拼?” 柳剑雄趁他不注意之时,暗将江南钓叟给他的宁神丸摸出两粒,吞入口中,江南钓叟拱手一笑道:“牟兄别来无恙,你我兄弟天各一方,多年睽违,想煞小弟了!” 牟昆面色板的像块青石板,冷森森的无一丝活气,鼻中冷哼了一声道:“吊颈鬼,我姓牟的那一点对不起你,将独门解穴手法传给你,哼!不想你违背当初的诺言,专门跟我过不去,用我传给你之技,捣我的蛋,我问你,两年之前,姓柳的被老夫用独门手法封住他的穴脉,是谁替他解的?” 说时,他圆睁双目,一指柳剑雄。 江南约叟微笑拱手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柳大侠落水三天,因缘付会,教老夫遇见,岂难见死不救?” 柳剑雄啊的一声惊呼,单膝一屈,朝江南钓叟跪下,道:“原来那次救晚辈的是你老人家,恩同再造,靖受晚辈一拜。” 江南钓叟连忙把他扯起来,向他作了一个苦笑道:“此时此地,你还多的什么礼?” 牟昆一煞浓眉,像是对这两人的一些事弄不清爽,愕然了一下,含混的道:“你两人别牛头拜马面的啦!快点说,我们这笔账如何算?” 柳剑雄恨他口齿尖刻,反手五指一挥,五缕冷风扫向牟昆。 指风生啸,锐不可当,牟昆是识货之人,那敢轻攫其峰,脚踩连环,飘身猛退。 他这一挥,是含怒出手,乃毕生功力余劲所聚,指风挥出之后,一脸煞白,冷汗直冒,人颤然欲倒。 这一下,可把江南钓叟吓坏了!疾飘身,一步抢拦柳剑雄身前。柳剑雄顿时惊觉,强运了口真气,支住身子。 柳剑雄这种颤抖不已,变脸变色的样子,反把牟昆吓得七上八下,以为柳剑雄是气极了。这么个老江湖,只因为心机太多,过于狡猾,见此情形,反而对柳剑雄有了怯意。 柳剑雄也知道自己不能强运真气,更不能使气,否则,准的原形毕露,今天要难逃牟昆的毒手。 这时牟昆环视一阵贼眼,淡然一笑,向江南钓叟冷笑道:“姓柳的火气还真不小,好哇!老夫就先领教吊颈鬼这些年埋头苦练的绝学。再来向你领教。” 江南钓叟刚说了一声“好!”柳剑雄已探臂挽剑,轻声道:“慢来!你要讨教钓叟前辈的武学,先过我这一关!” 他声音虽轻,但音韵仍甚清朗。 江南钓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但他深知柳剑雄机智绝伦,同时深知自己绝不是牟昆的对手,稍一犹豫,也就一步横跃,侧立一旁。 牟昆嘿嘿一笑道:“那天在依哈托里未打过瘾,今天正好拜领你的高招。” 柳剑雄今天别有用心,行事未依往日常理,冷声一嗤,不屑的道:“你别再脸上贴金了,那天小爷一念之仁,未赶尽杀绝,放你逃生,今日相见,小爷还有点不原动手,想再尝我的神剑滋味,极是简单不过,我知你不是到天山池找雪莲实。但短时之间,谅你功力也增进不了多少,打来一样不过瘾,何妨让我成全你,订约一年后,再和你比斗,你看如何?” 牟昆原本就有点心虚,此刻一见柳剑雄脸色不对,他心中暗自盘忖,怕真还接不了人家的神剑妙招。 柳剑雄见他沉吟不语,又淡的一笑道:“小爷近年来从我广惠师兄处所学的一百零八式大罗金刚剑,上次未施展,如果今日不妨让你享受享受。” 这话一入耳,更将牟昆镇住了,人家金刚四式已无法接下,再听说还要炫露大罗剑,心中一转。藉机下台道:“好吧!既然你要将时间往后延,也好!来年武当山上三次论剑,老夫也算上一份,到时定要瞻仰一下盖世绝学的大罗一百零八式。” 柳剑雄冷哼一声,剑眉斜挑。 牟昆脸朝江南钓叟瞪了一眼,低沉着嗓音道:“吊颈鬼,饶你一次,颈上的头颈暂时是你的。” 江南钓叟心中冷颤了一下,敢怒不敢言的望着飞奔下山的牟昆一眼。 强敌竟然这样轻松的退掉了,他心中着实和赞佩柳剑雄的胆识,他想得出了神,直到牟昆的背影消失了,他方吐了口长气,回头一看柳剑雄。 甫一回头,不由“啊”的惊呼失声,一步横跃,将矮身下缩的柳剑雄环包了个紧。 江南钓叟失声大叫:“柳兄弟!柳兄弟……” 嗓音凄凉,使人油然的泛起一股心酸之意。 柳剑雄有气没力的张开眼睛,向江南钓叟失神的一望道:“老前辈,我不行啦!”话一落,人又昏了过去。 江南钓叟悲怆失声的连喊两声:“柳兄弟!” 任他叫破喉咙,柳剑雄也未吭声相应。 第十一章赤心侠胆 江南钓叟立时急得六神无主,看着臂弯里一脸苍白,出气多进气少的柳剑雄,不停的嗟叹。 “轰隆隆”,又是一声地裂山崩,起自他左则的一处半圯冰峰。 将他从惶恐中惊醒,连喊了半天不见答应的柳剑雄,心惊骇得紧阖的双眼翻了一下,江南钓叟愕然抬眼向塌峰望去,但见雪雾蒙蒙,自峰下滚上腾。倾塌之处,玄冰寒光耀眼,一片森森银灰光芒中,霍然有一口碗大血红之迹。 江南约叟惊讶的大声惊噫,举起衣袖揉了揉老眼,再睁目细注,突然大声欢呼道:“雪参!” 探臂一抄柳剑雄,挟在腋下,如飞疾奔,十数个起落,已跃落那长着血红参叶的灵参之旁。 他喜得纵身狂笑道:“有救了!有救了!天地间的灵物,冥冥中,早有其主。此物像是专为他而生。” 他看了下腋下的柳剑雄,泛上来一个慈笑,将他轻轻的放在地上,然后俯身细看。 一蓬如玛瑙雕就的细嫩红叶,晶莹透明,静静的漫铺在冰块上。 江南钓叟兴奋的手有的颤,一丢钓竿双膝一屈,偻身跪了下去,双掌撑在冰上,将鼻子凑上红叶,坦朝那几片红叶散发出的香气猛吸了几口,然后自言自语的道:“这才是地地道道的千年玄冰雪参,功能起死回生。唉!也是柳大侠命中注定不该遭劫,才能遇此神物。” 想到此处,猛得转头一看横躺在冰块上的柳剑雄,脸色渐由百转入青灰。他吓了一跳,足失一点,猛然立起身一抄青竹钓竿,功行右臂,劲透竿梢,相好的势往下一惟,“嚓”的一声,冰屑四浅,钓竿深入冰层二尺。 手握年身,顺势一族,木屑纷飞,扬臂一挑,倏的银光红霞一闪,整枝雪参化成一道彩霞,冲霄直上,江南钓叟手按竿身,藉力升空,跃腾寻丈,探手一抄,抓住雪参。 落地之后,双手捧定五寸来长带着红叶的品光乳白色雪参,朝柳剑雄躺卧之处走将过去。朝他端详了一下,左手执参,右手食拇指二指上下一分,撬开他的牙关,将寸长一截乳白参实,朝口内一送。 顺势摘落参叶,小心翼翼的揣入怀内。雪参乃是天地间的至宝,药中圣品,遇液而化,甫一含入口中,登时满口生津液,自动流入腹中。 江南钓叟深知雪参妙用,任由柳剑雄含着参宝,一把将他仰躺的身躯扶起,替他盘好双脚,靠在自己怀中趺坐。 半盏茶工夫,雪参化去一半,柳剑雄灰白的面孔升上两片红晕,渐渐的鼻息重浊,胸部一阵波动。 少顷他才睁开双眼,愕然的一看江南约叟,张欲语,话尚未吐出,“咕嘟”一声,半截未化的雪参已落入腔内。 江南钓叟忙摇头制止,慈笑道:“你元气未复,不能说话,再静坐片刻,待参力行开,通达四肢百骸之后,不但痼疾可除,并能固本培元,包你一个时辰之后,功力恢复如初,不过……” 他说到此处,顿住不语,显示语有未尽,过了少顿才闻他轻叹一声,缓缓的道:“天地间的事难得有心善尽美的,雪参虽是圣药,功夺造化,有起死回生之妙,但……你所受之伤,因脑神经心脉两受震伤,太阳经与心经之脉已稍为错移位置,如在负创伤时,得服此等灵药自可完全痊可,现下已逾七七之期,虽服用之圣品,伤病得除,功力可复,但震错之经脉却难复原位,从此以后,子午二时,阴阳交会之冲,这两主脉,会受感应,微有神烦气燥感觉,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切忌动心火与人过招,否则,柳大侠,你难保克享令誉。” 柳剑雄闻言神情激动,眼珠转动了两下,似要张口说话。 江南钓叟蓦的警觉,一手按住他的嘴唇,微微点头道:“心气不可浮动,快运气调元,你不要担心,虽然华伦与扁鹊这等医界国手难寻,我想,如果能得令师伯祖那般功深如海的内家好的手,替你长期推拿疗治,可望此疾能除,眼前你急有何用,还不快宁静心神运功调元吧!” 柳剑雄始默然不语,垂睑行动。 又是半盏热茶工夫后,他已顺利的将周身一百零八穴及全身十二脉络运转了三次。猛的朗目电睁,一步跃起,双手一拱,屈膝朝江南钓叟拜下去。 江南钓叟脸含慈笑,伸手一扶,道:“柳大侠别客气,这是你自己的福缘,何谢之有,老夫倒平白韬光获得了几片参叶。” 柳剑雄立直身子道:“两次救命大恩,岂有不谢?” 江南钓叟摇头笑道:“适逢其会,举手之劳。何足言谢,难保他日老朽不无借重柳大侠之处?” 柳剑雄欠身微笑道:“大德不言谢,老前辈两次隆恩,晚辈勒铭心底。他日需在下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无不应命。” 江南约叟哈哈一笑道:“柳大侠豪气干云,仁心侠胆,天下武林同道无不景仰!他日真的需柳大侠奥援之时,老朽自必厚颜相求,此时无必客气,还是早点打点早离天山……” 柳剑雄未待江南钓叟说完,抢着说道:“老前辈请先走一步,晚辈还要上天池一趟,见我二哥一面。” 江南钓叟摇摇头道:“戚玄龄生了副冷僻孤傲性情,你与凤女侠有了误会,在他的性格,再上天山,就不会再生枝节,依老朽之见,莫如你去找朱道爷,二人同上天山,我想,戚玄龄再怪,或可有转圜之望。” 柳剑雄肃容欠身道:“老前辈金玉良言,晚辈本当遵奉,其奈万里迢遥,艰辛备尝,晚辈不见我二哥一面,心中惴揣难安。此番再上天池,如家岳不谅,纵或粉身碎骨,只要能见我二哥一面,剖明心迹,晚辈死而无憾!” 江南钓叟低叹一声点头道:“柳大侠意诚情笃,可感天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此去或可了却心愿,但老朽之意,仍以谨慎为妥,凡事应退一步想。未来百年论剑,剑盟七门均在砺马秣兵,莫不想跃登剑盟宗主的至尊宝座,柳大侠对师门责无旁贷,大丈夫岂可为私忘公,老再进一言,事有轻重,大义当前,柳大侠实宜三思!” 柳剑雄听得战懔了一下,后退一步,躬身一拜道:“老前辈卓识远见,使晚辈顿开茅塞,尚幸予以指示,俾晚辈能有所遵从?” 江南钓叟沉吟少顷,仰天轻叹一声,缓缓的道:“论剑虽说是来年之事,但眨眼即至,依老朽之见,柳大侠目前有两件大事必须尽快完成。第一,练成大罗金刚剑,准备论剑之用;第二,从速寻访令师祖的下落,替你扶正经脉。” 柳剑雄摇头蹙眉道:“晚辈此生以无法习大罗金刚剑了!” 江南钓叟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柳剑雄又接着说道:“再说,师伯祖自三年前离开武当之后,鹤驾何处,无可得闻,晚辈到何处去寻他老人家呢?” 二事都无法实际去做,顿叫江南钓叟哑口无言,思索了半天,方才一笑道:“以柳大侠的豪壮胸襟,遍历天下名山大川,五湖四海,既可游侠行道,又可顺便探访灵真道长的侠踪,岂不两全。” 柳剑雄凝思俄顷,点点头道:“看来目前只有这条路可行了!” 两人这一决定下来,就动身下山,一进玉门关,互道珍重,江南钓叟东奔长白山;柳剑雄则趋千佛洞,穿青海,西入昆仑,一路寻他的师伯祖的侠踪。 时间像水般的无情,倏忽又是一易寒暑,初秋又届。 武当山上,全山上下,均在修房舍筑道路,剪花整本,忙得不亦乐乎。 掌门人灵修道长与一掌震乾坤柳彤,终日与金梭刘银龙在后山苦研武学。 妙清与妙玄两位道长,则分主持内外一切事务,酬酢往来,迎宾送客,全由他俩担任,掌门则辞避不见。 另有一桩事,早在两月前,灵修道长即以剑盟七门宗主的身分,束邀天下知名人士观礼,并知会其它六门,中秋之夜,在武当山赏月论剑,决定下届剑盟七门的宗主至尊宝座应属谁。 武当山破釜沉舟,下了最大决心,誓要蝉联三屈宗主的宝座。灵修道长的战略是,以银龙为主,柳彤相辅,在他的臆测中,剑盟七门之中足以胜过金梭刘银龙的高手,唯有个飞天玉龙柳剑雄。在论剑之时,如果柳剑雄上武当,则先推柳彤出去,以柳剑雄的天性,纵或是为了替师门争光,也要有所避违,藉故不出场,而少林僧众乃有道高僧,必不会强其出手,武当派不又稳稳当当的掌握神道伏魔令? 如果柳剑雄不上武当山参与论剑,刘银龙就是根本上没有敌手,要有,除了闹海金蛟萧锦虹外,也只有昆仑派新近弟子五子一梅,算得上是一个大劲敌,但柳锦虹在剑盟七门之外,自不会插上一脚,昆仑派的五子一梅共是六人,五子各有一把三尺长的精钢剑,二梅用的是柄外门兵刃——梅花夺。 这六人年纪甚;轻,各练了一身惊人的武功,并有一宗六人联手的绝艺——“梅开五福”,以梅为主,梅花夺瓣分五色,四散支撑,使开来,转折上下,变化无穷,挥舞顿挫,徐疾有节,锁、搠、钻、削、切,无妙到毫巅,专一封拦敌手之攻势,其外围配以五子,五人各仗长剑,反蹈五行,逆剑运式合敌手。 这一套绝学,昆仑派专门为了应付三次百年论剑研剑而成。 五子一梅如上武当,单打独斗,不是刘银龙的敌手,如果昆仑派果真使出“梅开五福”这宗绝艺,武当派则还有“十二天罡剑阵”静待试锋,以武当回杰之能,发动剑阵,敢说普天之下无任何高手敢撄其锋,这样看来神道伏魔令不稳操在武池派之手? 天山派就不同了,天山神君何尝不是顷注全力,一心一意将玉凤造成一朵武林奇葩,戚玄龄早年开山凿府,得了五手残缺不全前古仙人的真迹剑招,埋头苦研了数十年,只知这五手残缺威力无穷,但五手残剑就是无法连成,晚近数年内,从五手残招中悟透了另两手妙式,得以将五式串通,七式一合,天衣无缝,威力倍增。比原先的“万灵金阙剑法”又强了好几倍。 他想不出这七手剑招应用何名,想来想去,姑名为“七绝剑式”。 确不愧“七绝”二字,目下各门派的剑法,能强过此七手剑招的除柳剑雄的金刚四式之外,真还不多。 天山神君是一代鬼才,亦是一个怪物,他此刻正致力于将这七绝剑式传授爱女。玉凤服了两粒莲实,又得了师兄采回些珍异之药相辅,此刻功力真个不凡! 峨嵋的伏虎禅师也正在苦练伏虎掌,年来影子都找不到的青城狂道朱纯飞原来也来应召上了青城山,苦练绝艺,准备替师门尽力。 其它各门,均在埋首苦练,准备夺魁。 少林寺此刻也不同了,虽说另一位长老广惠禅师护着师门失经返山,但这位老禅师一生落拓惯了,不耐尘俗之忧,不几天,就辞别师门,返回天姥山的三佛寺而去。 这一下,可把掌门人急坏,少林自关外夺书一役起,连经奇祸,五老及十二高僧,伤亡大半,人才凋零,此刻,少林寺中。足堪领袖武林群伦的两位师叔,一位年耋德高,已返天姥山悟样,自己不便相求,小师叔柳剑雄则音信全无。 未来论剑,以少林寺这大的宗派,自不便弃权,又不能随随便便派一位弟子去滥年充数。 一急之下,觉智上人不由得传下法令,命达摩院的高手全部人江湖,寻访小师叔的下落。 时日苦短,一年易过,柳剑雄寄迹何处,仍杳无消息。 少林寺掌门觉智上人急得热锅蚂蚁,六神无主,仔细推敲派中五老及十二高僧,就是找不出一位参于论剑夺魁之人,挑来选去,勉强将年迈苍苍的觉筠上人推将出来,权充角色,暂时应急。 且说柳剑雄他与江南钓叟分手后,一路探访灵真道长的踪迹,一日行近昆仑山峰,傍着迎风摇曳抖索的白杨古柳,横过广大无边的瀚海,幽幽的随着驼群马队,逆风西上。 他青海买了一匹健马,此刻扬鞭飞驰,人如玉树,马如龙,不少藏商口贾均引颈侧目,不知他们是欣赏他的爽飒风华,还是赏识他胯下的龙驹!抑或是他这份骑术使他们入了神。 他听说西昆仑绝顶,近年有位白须的老神仙偶尔现迹,他心疑是灵真道长。西昆仑高入云宵,特别是公格尔山,终年冰封云锁,纵有一等轻功的高手,也无法任意攀登。 这座山武林传言,潜隐了不少位造世高人,这些传言,加深了柳剑雄要西去昆仑探访灵真道长的决心。 他冒的刺面寒风,扬鞭攒赶,行了好些天,才深入昆仑山系范围内。这天夕阳快要落山了,距甘里还有三五里,蓦的身后暴响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眨眨眼即将擦身而过。 最后一骑刚超出柳剑雄的骏马一头,柳剑雄正在惊愕这几个人骑术精妙哦顷间,头顶“劈拍”一声,一道耀眼银丝鞭,划起一溜惊风,卷着柳剑雄的头巾。 鞭梢生啸,在将落实之时,猛的一声雏铃的脆笑又起,接着挥鞭之人斜扭纤腰,回眸飘送过来一个甜生生,娇媚可人的笑靥。 两颗水葡萄般的大眼睛,朝柳剑雄直直的瞪了一眼,俏红红的,瞬间又闪起层水波将柳剑雄周身上下,连坐骑都溜过一遍。 柳剑雄心中一荡,暗念了一声:“好一个娇媚如花的女刁娃!” 这语气,明是赞美对方的俏丽姿容,暗中对她这种习蛮劲含有薄之意。 他反应力是何等快捷,鞭梢甫一临头,他陡然暗运弹指,两指一戏骄,点向鞭梢,这条银丝鞭忒也作怪,似知柳剑雄指劲凌锐,不待指风点实,已疾如鹰隼的掉头而回,回空一荡,如灵蛇般窜口挥鞭女郎手中。 女郎在回眸一笑的瞬间,探掌一盘,丝鞭已拥放有鞍上,二次又飘来一声银铃娇笑,恰在此时,前行数骑中陡然一个粗眉横目的精壮汉子,回目朝柳剑雄怒哼了一声! 柳剑雄气度超人,对壮汉这种无理的横目怒哼,只报以一个淡笑。 前行的是五个精壮汉子,一式身背青钢剑,殿后的女郎,背上斜负一柄三尺长,一头略大圆柄东西,用湘绣的水红软级套子罩,看样子,是件外门兵刃。这女郎身材纤浓适度,身着袭箭袖紫貂。 六人但骑术精绝,从女郎抖露的的那一手盘鞭绝技看来,全是身怀上乘武学之人。 前头六人扬起滚黄尘,风驰电疾的在夕阳中冲向甘森。 寒日映天红,天壁上涂满了火红的流霞,原野牛铃叮当,羔羊咩洋,衬着桔秃的衰草,不时刮起阵阵啸耳失风,晚景有他如此的心情,显得有点凄凉。 他无心再回味适才那声甜笑,仰望着天壁一叹,双手一鞭,双腿一紧,蹑着前头渐远的尘影,驰向甘森。 甘森是青海西人南疆的孔道,高旅如云,回满杂处,柳剑雄进城以后,找了一家汉人开设的店,他要了间上房,吩咐店小二照料牲口之后,略一息足,就抢到前边占一副好座位,老走青藏回疆的熟客,到了甘森都会这样做。 柳剑雄初临甘森,那懂的这些,尽在房中漱洗整装,待他走出外间之时,第一进已坐了个满堂红。 放眼四望,只见人声喧嚷,座无虚席。 蓦的靠东窗的那张桌子“啪”的一声,碗盏齐飞,一声粗豪的吼嚷“小二!狗人的,爷们待了这么久,怎么还不上菜?” 柳剑雄不遑找座位,移目朝那张桌子扫去,登时心中腾跳。霍然见那张桌子坐的是在城外遇的六人,张口骂人的,正是朝自己横目冷哼的那壮汉。 这时恰好邻座有个小二正张罗酒菜,闻言连忙转身哈腰,一步三头点的恭声道:“客官,请再稍候片刻,今晚实在是宾客如云,招待不周,请你老多包涵!” 滚你的蛋,难道爷们……”那个粗眉横目的汉子仍咆哮连声的怒吼着。 “师兄!”一声娇滴滴的如莺低叱。 那粗眉大汉噎下未出声的怒声,朝俏女郎看了一眼,又翻眼狠瞪了店小二一下。原来出声喝阻的是早在城外向柳剑雄挥鞭的那个女郎。另几人也相继出声劝阻,壮汉方坐下来。 店小二真识相,转身躬腰,诺诺连声的退去。 那女子喝叱他师兄后,秀眉一皱,俏目一转,向柳剑雄送来一个深情款款的微笑。 柳剑雄赧然的别转头,不敢再看他一眼,低首走向南墙边一张客人刚食罢起身的空桌。 他一面走,一面像自我警惕呢喃的念道:“曾经沧海能为水……唉!我已饱受情孽磨折了,岂可再踏覆辙。” 他不敢再东面那张桌子望一眼。低声招店小二,要了一些酒菜,低头闷饮。思前想后,愁思如缕,丝丝上涌。 酒落愁肠愁更愁,不知不觉,他连灌了六七杯,薄具六分酒意,方停杯要了碗汤面。 食罢回到屋内,一带房门,便和衣睡了。 露冷霜浓,二更过后,他翻身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桌上烛泪模横流,喝了杯冷茶,头脑一新,睡意顿消。点足猛跃,一式“飞龙朝阙”,飞身纵出,反手一带窗,窗扉自阖。 轻如一片落叶,眨眼飘落在对面房顶,刚待纵身朝城南飞去,蓦的屋脊后面,冲霄腾出一条淡影,粗犷的一笑,慢吞吞的道:“好小辈!三更半夜,你想作什么?” 柳剑雄俊目一扫,看清是晚间怒斥店小二的那个横眉怒目壮汉,不由心下有三分气,也冷冷的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在下生平正行慎言,向不作亏心之事,请勿横加干涉别人的行动。” 壮汉嘿嘿两声冷笑,浓眉一挑,傲然道:“小子!太爷本不管你,只为看你有点碍眼,想教训教训你。 柳剑雄听得气破了肚皮,哈哈一声朗笑,剑眉连轩,接声道:“阁下口齿清白点,你我无怨无仇,最好尊重点,免伤了和气。” 柳剑雄看这伙人,全是一脸正气,唯这家伙粗犷点,是以未摸清六人底细前,不愿开罪于人,才忍下了他这份不干净的喝叱。 两人一喝嚷,南面一进三个窗子陡然打开,飕飕飕扑出五条人影,一字排开的跃落壮汉两侧。 这五人自然也是先前驰骑飞越的那四男一女,那美如花的女郎,又复秀眉一蹙抬起那双澄澈如镜,但又满含怨愁的俏目,斜乜了岸立在瓦面的柳剑雄一眼,方一嘟小腮,瞪上租眉的壮汉,娇声道:“师兄你又惹事!” 壮汉一搓双手,尴尬地笑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一指柳剑雄道:“我看这小子不顺眼……哦!不是好人,三更半夜的还往外跑,师妹,你要得知那些盗匪之类,无不是在认夜静更深出来作案……” 柳剑雄竭力推思六人的来历,这时眼独院中一株梅树,心中一动,暗念道:“难道这六人上来年名满秦陵一带的五子一梅……” 他方在沉吟间,春的那女郎俏眼一翻,白了粗眉壮汉一眼道:“你怎知人家不是好人,你不也是夜半三更的还伏在屋俏上吗?” 壮汉被说得脸红红的,讷讷半响,答不上话。 柳剑雄心灵性慧,一想女郎老是回护自己,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她是有心之人,她师兄早先伏在瓦上,自己纵出窗外,定必落在她眼内。” 想到此处,也深责自己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竟纵出屋来做什么?这等行动,真会启人疑窦。 江南钓叟他心中七上八下,正不知作何解说?其余四人也全都目光灼灼,扫向自己,不住的打量。 娇媚女郎看柳剑雄窘迫已极,登时白了粗眉汉子一眼,缓缓的道:“师父说我白练了几年功夫,一点都不假,刚才这位壮士跃登屋顶的身手,真是盖世无双,一个身怀上乘武功之往往在夜阑人静之时,拣个僻静地方练练招式。师兄!你连这一点道理都不懂,竟横加责能,肆意编排人家一顿是非!” 柳剑雄心中着实感激这位女郎为自己解围,也暗赞她心思灵巧,能言善辩,并一眼视透他是身怀上乘武学之人! 粗眉壮汉一听师妹捧赞外人,心中着实不受用,不由冷哼一声道:“我不信能强过我们五子一梅难能为,天下武林还有胜过我们之人?便是那剑林四龙的柳氏双侠,哼哼!我不信能强过我们兄妹六人?” 娇媚女郎刚刚了一声:“师兄。”柳剑雄已俊脸色变,面孔板的冷冰冰的,挑眉一声冷哼。 娇媚女郎赶紧接下去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师兄,你真是井底之蛙,天下好手,胜过我们兄妹六人的,多如恒河沙数,你怎可这般……” 粗眉壮汉不待她向下数说,耐不住截断她的话道:“你少说点,你忘记师父说过的话,本门的‘二梅开福’,奇绝武林,你我兄妹功力大成之后,准可技盖其他剑盟六门。” 娇媚女郎来不及辩驳,柳剑雄已冷然一声长哼,面泛薄怒,豪气冲霄的道:“好个技压其他剑盟六门,今天是有幸,在下不才,真想见识一番。” 粗眉壮汉哈哈一笑,语意鄙薄的道:“小子,凭你也配,只须我伍龙一人,就可揍扁你,你是何人的弟子?姓什么?叫什么!亮个万几让大爷划量一下,停会好侍候你。” 柳剑雄嫌他语气过狂,若不顾念他薄有侠义之名,否则准要给他一手金刚指。心中千四百转,压下无名火气,淡然一笑道:“伍大侠名满秦陇,犯不上下问我这无名小卒,果真伍大侠有兴,先领教你几手绝学也好。” 双方都说得太满,旁立的五人都均未便嘴,任这两人拌嘴闹下去。 伍龙哈哈一声狂笑道:“好哇够爽快!在这儿吗?还是另找个地方?” 柳剑雄微笑道:“此地不太方便,动起手来,搅拢四邻,没有惊世骇俗,依在下之见,城外旷野无人,不愁将天闭塌。” 壮汉一声叫好,回头一扫五个师弟妹,租声豪气的道。“走!城外就城外。”走字一出,肩膀一晃,双足一盘,领先跃离客店。 柳剑雄朝其余四人一笑,不敢怠慢,振袂疾追。 七人如串珍珠,忽起忽落,但见黑影滚滚,眨眼之间,纵出城外。 伍龙虽确是武林中上选之材,跑得也还快,但比起柳剑雄,那就瞠乎其后,不知几几!柳剑雄却耐着性子,压低步速,与他跑了先后脚。 凡人跃落一道难浮沙的小岗上,伍龙力沉势猛,猛然冲落,双足踏实,浮沙竟掩没脚胫,连脚都深埋在沙内。 其余几人也踩了个满脚印。 娇媚女郎突然一声惊噫,俏目直视柳剑雄落脚地的双足,五子也跟目看去,但见柳剑雄双目虽踏实在在浮沙上,但雪白的靴底,依然露在沙面上,未下陷分厘。 五子一梅算是时下武林中佼佼者,人家这份踏雪无痕的上乘轻功,使各人心既惊且疑,暗自连声呼怪,心口相问道:“为什么在一路上,不见他有快速出奇之处,而此刻竟显露出这手上乘轻功,莫非……” 五子一梅暗想柳剑雄可能有意炫技,伍龙想法不同,接念道:“莫非这小子落在浮沙的凝硬处?” 想到此处,他似找到答案似的,毫不在意的点点头,双足一腾,将陷中沙中的双足拔了出来,哈哈一笑道:“我们如何比法?” 柳剑雄本是无心,习惯成了自然,每一跃落,必定提气飘身,是以双足虽踏在浮沙上,而无一丝痕印,不想今天无意之中,惊骇住四子一梅,他心中一动,淡笑说道:“我们彼此素无怨无尤,伤了和气未免有点不值,这样罢,我们也不必动刀动枪的,就在这沙上各走一圈,足印深的算输,在下输了,任凭伍大侠再出题目,如果侥幸在下获胜,那就请六位将昆仑秘技见示。” 伍龙在三十开外,似是五子之首,闻言之后,丝毫不征询其余四子的意见,豪壮的一笑,一口许诺道:“好法子,就这么办。” 他在五子中,功力最深厚,轻功也出人头地。本是毫心机之人,此刻听柳剑雄要较量轻功,正中下怀,猛的提气,双足悠然拔升,平稳的踏雪无痕的轻功,着实令人暗赞,心中喝了阵彩。 伍龙毫壮的一笑,大声叫道:“走!他走字出口,又是领先跃步,绕着沙岗走了一匝。 回至原地,回头看了自己走过的足踪一眼,颇为满意的哈哈大笑。 他走过之处,银月深照之下,浮沙之上只隐隐的露出分许的足印痕迹,柳剑雄看了也暗自点头,赞叹不已。 伍龙一笑之后,意得志满的道:“小子!轮到你啦! 柳剑雄强忍下他这声戏侮的喝叱。欠了下身,朝六人淡一笑道:“献丑啦!”嘴在说,暗中展开大罗金刚禅功,运足十成功力,用了空字诀,昂头迈步,衫展轻功,绕着沙堆也游走了一圈。 人未回到原处,一声娇音高呼道:“好俊的轻功,真可说是盖世无双,差强以到了凌空虚渡的地步了!俏呼之声一落,五子脸色齐惊。五人一个动作,跃到柳剑雄走过之处,低头默察,半晌不语。 只见他走过之处,若不细心疑看,真是看不出来。如削的沙面上只隐有一丝风力擦过的痕迹。可是任你如何看,就是找不出那是个足印。 自一起步,步步如此,不轻不重,这使伍龙脸红耳赤。 蓦的五子中,一个年约三十许,俊面朗目,剑眉斜插入鬓的少年,一步趋到柳剑雄身前,双手一拱,豪声的道:“兄台是剑林四龙之中那一位?” 柳剑雄此时恰好绕回原处,拱手笑道:“能人慧眼,柳某献丑了!” 那个少年的不是已获得解答?少女又是失声一叫道:“能不成你是飞天玉龙!”一双俏眼,愕然注在他肩上斜插着的那柄银色灿烂的宝剑。 飞天玉龙柳剑雄,侠名遍播四海,五子一梅是时下年轻高手中,除剑林四龙与玉凤外,武林中的佼佼者,名震陇西兼及西凉秦川,与柳剑雄虽没谋过面,但仪已久,其中只伍龙,却压根对柳剑雄的声名有点不服,心中系个死结,非要找个机会,与这位名动神州的“飞天玉龙”较量一下不可。 名列昆仑一梅的向小梅,更是私心倾慕,将柳剑雄的音容年貌,及惯用兵器打听的清清楚楚牢记于心。 女子不但心细如发,心思也较男人多,今天下午五子一梅在甘森城外巧遇柳剑雄时,向小梅心中已微微动念,扬鞭一试,有意探探柳剑雄的底细,不想回眸一瞄,千真万确的,这副生形长像,不活脱脱的就是自己牢记芳心之中的人影,才有鞭落之际,抖手抽回之情意,但他芳心中涌起一个问号,暗问自己道:“他使的兵器不是青虹剑吗?怎的又换了柄款式别致的银色神剑?” 直到伍龙与柳剑雄起了冲突,她还无法解开自己心中的疑念,话语中虽是护着他,芳心深处,真还想让他两见下真章,看看这美少年是不是常系心底之人。 除非是像武林中传涌中的柳剑雄,在年轻的一代高手中,绝难有此轻身功夫。 尽管柳剑雄已道出自己姓柳,她心中也确定了眼前之人,就是深印心底的影子,但她还是望着他背上的银色剑一问。 向小梅话声甫落,柳剑雄已微笑颔首,抱拳谦逊道:“不敢,在下正是柳剑雄。” 此言一出,五子齐声失惊,朗明净面的那位少年忙一辑到地道:“这么说真是失敬了。” 伍龙一向踞傲群雄,事实上,昆仑弟子,无不自视甚高,他浓眉一动,心中有了主意,哈哈一笑道:“难得!难得!今天真叫我这傻人碰上高人,柳大侠,你一身轻功,确使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弟不才,想讨教你几乎绝学。” 柳剑雄原先气不头上,话已说满,要斗斗五子一梅的“梅开五福”,此刻见伍龙欲独斗自己,一时之间就作了难,伍龙是个耿直性情人,真的和他相斗,难题来了,赢既不便,输又不能。” 一时之间,他取决不下,究竟该不该答应下来,不由显得沉吟起来。 向小梅聪慧绝伦,眼珠一转,朝伍龙笑说道:“大师兄,君子之诺,强胜千金,柳大侠早已说过,他与你赛轻功之后,要独斗我们兄妹六人,难道你忘记了么?” 伍龙是直性之人,见柳剑雄尽不答自己的话,已是心中气愤愤的,认为柳剑雄看不起他,再经向小梅一点,误解更深,不由怒愤填胸的大声叱道:“好!柳大侠你既看不起我姓伍的,在下等只好以师门的一点薄技献丑啦,我们的话可说在先头,你可不能怪我们以多为胜。” 柳剑雄本想辩解两句,不想伍龙最后一句话伤了他的好胜心,也不由被激的带有三分气,面色一沉道:“自然!自然!”伍龙探臂一抄长剑,迎空一闪,划起一溜青光,虚空劈出一股剑风,朝五个师弟妹道:“还不亮兵器!别令柳大侠空待。” 刷刷数声,青光连间,五子各站一个方位,齐将柳剑雄围在核心。 向小梅一动不动,默立不语,也未亮兵刃。伍龙大声吼道:“师妹!为何不亮你的梅花夺?” 向小梅裣衽朝他一福,淡然一笑道:“下山之时,家父曾面告师兄,本门“梅开五福”绝学,不到危急及燃眉,救命保身之时,不可任意施出,师兄难道忘了家父之言?这套绝技,要留着他日论剑……”猛的说漏了嘴,忙将未说出之言咽了回去。 稍顿,又接着说道:“师兄与柳大侠之间既无深仇大恨,此刻又危及生命之事,小妹之见彼此算是以武会友,几个师兄与柳大侠走几招就算啦!何必要舍命相拼呢?” 柳剑雄神情激动,轩眉朝向小梅扫了一眼,心中忖思:“她真是为了要秘技自珍,真个他日论剑之时才炫露吗?” 心中千四百转,猛的昂然一笑,有了主意,探臂一挽,银剑带啸,抖手削出十数朵银梅,一时之间,青光梅影,冷流飞,漫天都是梅影剑气。他豪壮的一笑,欠身抱剑道:“向姑娘既看不起我这俗人,不肯以贵派秘学见示,柳某也不能厚颜相求,不揣愚昧,只好在五位高人剑下讨教几招。” 以他的气度、丰仪,加上随手挥出一招神无比的凌厉剑式,立将昆仑五子镇住。 伍龙竟是豪犷的性情,他依然不管这些,挽手挥剑,横空一划道:“秦剑走甲乙,义占丙丁,岑林游庚辛,华虎起壬癸!” 一声令下,但见四道青光连闪,其余四子分站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一式横剑凝神,目注剑尖。 伍龙一声豪笑,弹剑擎天,单掌一立。口头向柳剑雄大声说道:“柳大侠,我等小小的剑阵布就,就请赐招吧!”话落点足踊身,擎剑跃入中央戌已位置。 梅花不像梅花,五行不像五行,真是个四不相的剑阵,柳剑雄还真猜不透此阵究何名? 就在此时,城内更鼓三敲,时交子正,柳剑雄脸色大变,心中一阵翻滚,渐感耳鸣心跳,陡然记起江南钓叟的话来。 势成骑虎,一个时辰内,他无法运功拼斗,但今天不拼怎行,他剑眉一皱,决以快速行动,结束这场比斗,挽剑护身,点足腾空,一式潜龙升天,凭空猛拔三丈。势竭叠腰,挽剑飞泻,立运神功,抖手即使出“金刚四式。” “叮当”连声,人影齐飞,柳剑雄才一式“金刚伏魔”五人手中仅握半截断剑了。 剑花耀眼,剑气压的人端不过气来,五子连柳剑雄如何振剑而下,都未看清,已吓的亡魂丧胆,各执半截断剑,飞步倒跃,总算五人机灵,齐脱出剑风之外。 五人面色灰白,一脸懊丧,愕然互望着,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上全是被削掉半只衣袖,妙的是未伤肌肤。 几人方自傻愣愣的相互看望之时,蓦的向小梅一声尖叫:“柳大侠,你你……” 她叫不下去了,五子被这一声不尖叫,自瞠目互瞪惊醒过来,霍然怪事出现,以神奇招数削毁自己的五人刃的年轻高手柳剑雄,竟无缘无故的倒卧在地上。 向小梅宛如疯狂一样,朝他躺卧之处扑去。 昆仑五子也是侠名四插之人,虽然柳剑雄削断自己的兵刃,几人心中有数,若然不是人家手下留情,岂只仅被削掉半只衣袖,说不定连小命一并送掉。那个生的俊面郎神,叫华虎的少年,也刷的一声,抛掉手中断剑,一步纵向柳剑雄躺卧处。 其余四子也跟着疾赶过去。 华虎单膝一屈,一抄躺卧沙堆上,一脸苍白的柳剑雄,头望了凄惋欲绝,泪影摇摇的向小梅一眼,然后把柳剑雄抱了起来。 恰好伍龙也趋近了,摇手喝止道:“虎弟别忙,将他放下,待为兄先察看一下!” 华虎如言将柳剑雄又复平放沙上,伍龙蹲下去替他细察了一下,蹙后自语道:“他怎会自闭昏穴?” 五人齐摇了摇头,向小梅不信俯身细看,果真他浑身穴道无一丝受击痕迹。几人一阵惑然不解,测不透他何以自闭穴道? 伍龙总算年长一点,见识较丰富,望了向小梅一归道:“你不要急,为兄替他推拿一再说。” 向小梅听得俏脸羞红,白了伍龙一眼,缄口不言。 伍龙立时动手替柳剑雄推拿三十六道大穴。 原来柳剑雄发觉耳鸣心跳,不由大惊,强运真气,用快刀斩乱麻手法,一式金刚剑招,就削断五人兵刃。 运力过度,移位的两道经脉受震,气血道运,登时晕死过去。 伍龙推拿了盏茶工夫,额上汗珠如豆,柳剑雄连大气都未喘出一口,真将向小梅急坏。 五子本是性情中人,伍龙为人虽粗算,但心地颇为豪放,柳剑雄一招削断五人兵刃,伍龙已为之心折,其余四子也输的心服口服。 柳剑雄往日的侠风义范颇使五子钦仰,此刻见推拿半天不见动静,其余四子站立一旁,齐皆扼腕握手,显得坐立不安。 华虎唉的叹了口气,扬声大吼道:“以我们昆仑五子之能,今天会碰到这种棘手之事,竟然束手无策,可见武林之中,真是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华虎叹声一落,蓦闻夜风中飘来一声哈哈长笑。 这人豪劲雄迈,音色高古,笑声一起,伍龙顿时停手举袖擦汗,四子一梅断然欢呼,齐飘身,迎着笑声飞奔。 伍龙则仍然坐在原地,但脸上却露出一丝喜悦容包,自言自语道:“柳大侠,我姓伍的虽然救不了你,但你别担心,我恩师他老人家必能将你救活。” 他自语声一落,方抬眼望着远处的人影时,突然奇事出现了。柳剑雄四肢蠕动,猛的挺腰坐直身子,转着一双光亮如寒星的眸子,愕然不解的注定呆坐发呆的伍龙。 柳剑雄挺腰纵起,以手加额,轻按了一下头,叫道:“怪!真是怪事!” 俄顷之间,他已想透了回事,回眸朝一旁随自己立起的伍龙双手一拱,道:“怎么只有伍大侠一人在此,其余几位呢?” 他扫目一看丈外静躺沙面上的银阙剑,又望了望四散断落的残剑,歉然的转头朝伍龙微笑地问道。 伍龙如梦初醒,促声问道:“柳大侠,你没事?” 柳剑雄摇摇头,伍龙一指远方飞纵而来的几条人影道:“我恩师他老人家来啦!他们必个人去接他去了。” 柳剑雄讶然失声道:“高老前辈侠驾来啦!”猛的想到自己昏跌地上,不知是何人救醒? 他稍一思索,心中有了个谱,但仍然问道:“伍兄,小弟很觉汗颜,失手斩断几位的长剑,人也跟着昏跃下去,想必是你救了小弟?” 伍龙胜泛红潮,先摇摇头,方吃吃的道:“说来惭愧,大侠昏倒之后,小弟推拿了好一阵,走遍三十六处大穴,不见你苏醒,小弟正当束手无策之时,恰好听到家师笑声,方说家师可解柳大侠被闭的穴脉,不想柳大侠功力能通真,竟自己将穴脉冲开。” 柳剑雄双手一拱,躬身一个长辑道:“伍大侠不见小弟鲁莽之罪,反义伸缓手,仁风高雅,感激得很。” 柳大侠请勿过谦,动手过招难免伤亡,柳大侠神技盖世,使我们五子得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后要勤勉自修,精研苦练,他日还望柳大侠多赐指正。另一方面小弟抱愧的很,早先一再无理取闻,为此十分难过,尚望柳大侠不记前嫌。” 柳剑雄哈哈一笑,紧趋两步,双手一伸,握紧伍龙的手一阵摇晃道:“小弟也有不是之处,伍兄大度大量,小弟感戴之极。” 两一阵谦逊,十丈外又是一声哈哈长笑,伍龙说声“失陪。”踊身迎着笑声奔去。 柳剑雄朗目如电,顺着笑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魁伟,狮鼻海口,红光满面之老者,在五子一梅簇拥之下,朝他站立之处走来。 老人一袭宽大及膝褂,背一个朱漆大葫芦,笑容可掬的一手挽着向小梅,一手摸着颔下如针短须。 柳剑雄慌忙一整衣冠,拂去身上的尘沙,肃容迎上去,一面心中自问道:“此老就是昆仑硕果仅存的长老,醉乾坤向文荣?” 柳大侠!今天老朽缘份不浅,得瞻风采。”老人豪笑迎人,老远就开口招呼。 ※※※※※ 向文荣虽不常在江湖走动,但武林之中辈份极尊,几与柳剑雄在少林中的辈份相若,柳剑雄是名门侠士,从不以少林长老的晃子招摇,对各派的各门长老,仍以晚辈叙礼,这也是他赢得武林之中推崇的一大主因。 一听醉乾坤向文荣出声相唤,立时紧趋两步,迎着老人撩袍拜了下去。 这一下,把个向文荣吓慌了手脚,大袖一拂,伸掌一抬,口中连叫道:“柳大侠莫要折煞老朽了,我与贵派掌门交称莫逆,谊如兄弟,快请起,快请起!” 不想他拂袖一抬,未扶起柳剑雄,登时急得老脸红透,慌的一摔手中的向小梅,双手一揖,回拜下去。 柳剑雄何等聪慧,一面拜,一面出声道:“末学后进柳剑雄叨候老前辈金安。” 恰时他拜完,醉乾坤也撩袍还礼,他趁立身之便,双手轻托,凭空将醉乾坤下弯形抬了起来,口中连呼道:“你老人家,不要折煞晚辈了。” 一见之下,拂袖抬掌,醉乾坤输了一招,他本是自负之人,平生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偶而与人动上手,不是举手投足就可占赢面,原本他武功确实够得上称尊西陲,怎料今天会输给这年轻后生。 往日,他本不信一般传言,武林中柳剑雄比似天人,此刻一试之下,惊得瞠目结舌,莫知所措。 “晚辈无状,早先无意毁折五位世兄的兵刃,还请老前辈谅过晚辈无知之罪。” 醉乾坤向文荣摇手笑道:“孩子们无知冒犯柳大侠虎驾,老朽这厢代为谢罪。”说着深施一礼。 柳剑雄慌得口手一拱。 向文荣口目一瞪,朝五子一梅叱喝道:“还不快谢过柳大侠手下留情之恩。” 五子俯首躬身,齐如柳剑雄深施一礼,向小梅瞪大一双水葡萄般的眼睛秀立一旁,俏面飞霞,忸怩不安的望着父亲。 柳剑雄方答和称谢之时,向文荣已哈哈一笑道:“柳大侠前辈前辈短的,老朽心中实在抱愧得很,就这样吧!老朽叨个光,就叫你一声老弟。” 柳剑雄躬身答道:“老前辈不怕折煞晚辈?” 向文荣不悦的嗳了一声,肃容道:“又是前辈,梅儿,快过来见过柳大叔!” 向小梅的玉面变色,满脸失望神色,愣得的瞪着父亲,寸步不移。 这一下柳剑雄也为之作了难,蹙眉搓手,作声不得。 向小梅仍不移步,柳剑雄又未出声劝止,向文荣心中有了气,狮鼻一耸,轻哼了一声。 姑娘猛的全身一颤,连忙缓移莲步,极是不愿垂眉朝柳剑雄一福,沙哑着声音道:“梅儿给柳大叔请安!” 柳剑雄如梦初醒,回手一拱道:“向姑娘请勿多礼,柳剑雄不敢当!” 向文荣一摸颔下短须,哈哈一笑,道:“你别再客气了!倒是老朽早无所戚兄提及老弟,你与凤女侠见面了没有,段女侠与你又是怎么回事?” 五子一梅虽是年轻一代中的好手,他们只知黄鹤三雄近三年内,声名喧腾寰宇,玉凤与柳剑雄之间的情海纠缠,虽也有个耳闻,但近年中间硬插个段玉芝,别他们不知道,便是天山神君戚兄玄龄,要不是玉凤哭诉,凭他这么广的耳目,也是一息不闻。 天山神君一生孤傲,武林之中,他与谁都无缘,独与醉乾坤向文荣倒是蛮对劲,他们之间无话不谈,段、柳、戚三人之间的纠纷也就了然于心。 他坦然的一口直问,柳剑雄心中着实赞佩爽朗的气度。殊不知向文荣问话别有用心,无异是揭柳剑雄的底给爱女听。这也难怪,知女莫若父,他生怕爱女坠入情网。 柳剑雄感于他坦率气度,轻声低叹!将自己与段玉芝结合的前后始未,简略的说了一遍。并告以此番上天山寻二哥的大要。 向文荣听完之后,轻叹一声,道:“想不到老弟还有这么多伤心的事,如果老弟有用老朽之处,老朽与戚见交非泛泛,他日上天山,必向成见美言一二,化解这场纠纷。” 柳剑雄感激十分的一拜,促声道:“若蒙老前辈玉成,老人家关护之恩,柳剑雄没世不忘。 向文荣手捻短须,哈哈豪笑道:“老弟见外了!别说我与威的交情深厚,便介彼此不识,同属武林一脉,你们两家这一点小误会,不化解来,武林苍生又将多事!” 柳剑雄慌的双掌一叠,肃然恭声道:“您老人家这种任侠胸襟,风仪千秋,足堪武林同道奉为典范。” 向文荣摇手制止道:“得啦!老弟你太谬赞了!”他将头转向五子一梅,猛然看见爱女黯然神伤的情态,不由心中一声低叹,摇摇头,默念道:“柳剑雄虽是人中龙凤,谁家女儿奶得此乘龙佳婿,都可说是幸福无边,可是他偏是一身情孽,纠缠不了,可怜天下父母亲谁愿意自己的女儿介入呢!” 想到此处,他果然的沉声道:“梅儿,你与五位师兄先走吧!”他转头又朝伍龙道:“天时不早,你们快回客店打点起程,为师与柳大侠尚有要事商谈,随后就到。” 六人诺诺连声,朝二人施礼告退。 向小梅临走之时,还是俏目一转,满含两眶怨愁,朝柳剑雄飘来幽怨的一瞥。 柳剑雄心中猛动,不敢再对向小梅作平视,疾忙侧脸,将头别转开去。 六人悄无声息,迎着劲厉刮面的冽风,纵人夜幕之中,瞬间影子渐淡,只留下几道暗影。 向文荣轻轻的嗟叹了一声,柳剑雄明知他为什么慨叹,彼此内心明白,不便直言相询,只好岔开话题道:“向前辈不知有何事见示?” 醉乾坤向文荣大口一张,先勉强的打了两声哈哈,摇摇头道:“老朽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有一点不解,柳大侠何以会西出昆仑,此行不知有何贵干?” 柳剑雄惨然一笑,躬身答道:“晚辈来在甘凉一带,途闻昆仑绝顶有高人显迹,正想造府,叩询老前辈有所见。” 向文荣蹙眉沉思俄顷,一捋短须,缓缓的道:“武林之中,高人无数,常隐迹遁世,西昆仑高于云霄,说来惭愧,老朽虽住在昆仑山,但公格尔山平生未曾攀登。上面是否隐有高人,传说不一,究竟隐修高人为谁?老朽更是茫无所知。” 柳剑雄哦了一声,仰头目注天河,而玉皇大帝则开金河西昆仑。金河亦即天河,老弟所看到之河,即来自西昆仑绝顶,你可想到公格尔山之高,当然神话不足信,但常年隐迹其上之人,纵不是神仙,也必是身负绝世武学,轻功天下第一之人。方能上下自如。” 柳剑雄仍是双目看天,缓缓道:“晚辈想自不量力,登山一探。” 向文荣皱眉俄顷,失声道:“气壮山河,上西昆仑确是一大壮举,老朽也早有此打意,若不是想在论剑时献献丑,督几个不成材有劣徒习练功夫,老朽真想随柳大侠一趟,了却平生夙愿。” 柳剑雄转头拱手逊谢道:“这个,晚辈着实不敢当,只望你老人家赐告上西仑,与老弟尚可同路三五天,我们在路上详谈吧。” 柳剑雄连声称谢,两人动身入城,跃进客店,五子一梅早已上道。 两人为了要办置干粮及应用物件,在甘森多待了一天,第三天一早,双骑上道,往西缓行。 沿途之中,向文荣将向西昆仑所经之路及注意的事,详尽的告诉了柳剑雄。 第五日上,两人来到喀戛里克,就分手了。向文荣上昆仑派所在之处的英隆岭,柳剑雄则策马于万山荒谷中,续往西行上公格尔山。 行了将近半月,过普洛,走墨岗,吃足了苦头,这天来到公格尔山之下。 公格尔山方圆几百里,雪峰重叠,老远就可以看到万峰耸立,云霞焕彩,山头雪积,堆粉积絮,流光闪耀,刺人眼目,最高一座雪峰白云雾中攒天雄拔,一枝独秀的戳破千层云海,冲刺九霄。 柳剑雄望着那座高耸危峰,轻叹一声,到此地步,他方信向文荣言非虚,真是武林中人,要登上这等云壤接霄的绝峰,真与登天并无二致。 雪峰虽险,一般人固视若畏途,以柳剑雄这种超尘拔俗的身手来说,只要雪峰有一物可藉,还难不倒他。 为了要探访师伯祖灵真道长的侠踪,便是上天入地,也在所不惧,柳剑雄嗟叹了少顷,鼓足勇气,扬鞭策驹,直趋峰麓。 骏马扬开四蹄,风驰电疾,有若御风,但闻耳边逆风生啸,坐骑腾越狂奔。 约莫奔两个时辰,来到一座冰壁如削的陡峰之前,相度了一下,此处正好是环簇着大雪峰峰脚,抬眼一望,四壁光秃,无路可登。 到此地步,柳剑雄也只有跃下骏马!从鞍上取下干粮及应用物,一扶背上的银阙剑,拍了下马北,轻声道:“马呀!马呀!一路之上,多亏你代步。如今前有削壁,非你之力所能跃登。如你我有缘,他日我柳剑雄尚有用你之时,望你在左右十里之内等我,如你我无缘,则自相别。” 说完之后,卸下鞍辔及剩下的干粮,找了处僻静的岩洞藏好,然后朝骏马背上拍了一掌,骏马唏呖一声,扬蹄飞奔。 他也不管坐骑了不了解他的意思,望着腾蹄扬啸而去的坐骑,出了一阵子神,依依不舍的转头,往冰壁上猱升。 一方面是冰壁不高,再则他武功已趋巅峰,在几个时辰之后,已攀上小峰,也非常之山峰可比了,论实际高度,也比泰山高出不少!放眼四顾,群山环立,崎立耸挺,均脱出云海,与大雪峰竞高。 仰望雪峰,云封雾绕,高不见顶,看不出究竟还有多高。 他望着隐在云雾中的奇峰,一阵慨叹!不由为之出神。突然之间,峰侧传来一声怒叱,震动峰谷。 柳剑雄凝神静听,依稀这声喝叱怪耳熟,自己似听到过,几可呼之欲出,一时之间,只是想不起来此人为谁? 此人喝叱声的音韵,无比雄劲,显是出自一位内家极顶高手之口,他皱眉凝思,竭力将他往日所遇到的高手一一数起,紫电无影牟昆、铁背苍龙古桧、火灵官岑化龙…… 他猛的将思绪停住,大叫了一声:“是了!是这魔头!他不是在天宝寨中曾说要返回东海风火岛吗?他与我订下二十年之约,怎的会上西昆仑?这魔头即逗留在此,我师伯祖他老人家定未落足在此处。不知这魔头与何人生气。” 一念未落,另一声微弱的叱声也起,声音虽小,但一入耳,柳剑雄即知是谁,不由一步纵起,大叫:“不好!” 人如飞燕,扬翼腾空,扑向声音来处。 怒叱之声更急,柳剑雄一面向峰侧纵去,一面倾耳凝神察听,两人似已动上了手,隐闻掌风呼呼。 柳剑雄急得有心底连声叫道:“糟!”脚下生风,拼命疾奔,一机自言自语道:“他怎是这魔头的对手?” 刚转过峰侧,仍未看清两人身影之时,猛然传来“嘭”的一声大震,跟着起了一声惨哼。 放眼一望,赵斌口吐鲜血,两个踉跄,一步站立不稳,栽倒地上。 柳剑雄急怒膺胸,抖开嗓子吼叫道:“岑化龙,你这狗贼……”宛如一阵旋风,声到人到,向岑化龙扑去。 岑化龙正嘿嘿一笑,笑声未竭,猛的愕然停住,回目朝柳剑雄望来。” “嘿嘿!”又是两声阴冷厉笑,他转身面对飞朴而来的柳剑雄,两眼暴睁得赛似一对铜铃,淡红短发根根指天。 夕阳照得群峰流光晃耀,朔风仍自啸耳生寒,地上躺着的赵斌竟然一动不动,像断了气一般。 柳剑雄一步跃落赵斌身边侧,望着冷阳残照中,面如金纸的赵斌,俯身探手,在他鼻端一摸,竟然只剩一微弱之气。 柳剑雄油然打心底泛起一股怆楚凉意,滴落两滴英雄泪,慢慢的站起来,抬头看着两丈外傲立的岑化龙。 岑化龙本可趁他不备之时,遥空一个双推掌,偷袭柳剑雄。但他不敢那么做,他知道柳剑雄有通天彻地之能,几次对掌过招,都吃了大亏,此刻一见平生的唯一劲敌,虽是怒的须发怒张,仍不敢率尔出手。 柳剑雄怒得银牙一咬,强收痛泪,朗目射出两道缕慑人的神芒,只看得岑化龙心中凉意上冒。 就在此刻,蓦的山风呼啸,刮的冰坠雪飞,四散卷舞柳剑雄冷颤了一下,神意顿清,剑眉陡扬厉声叱道:“岑化龙!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二十年之约未至,不想有此天意,你我又相逢边荒!我赵大哥与你有何一天二地之恨,你竟狠得下心,施展辣手,将他伤在掌下!” 岑化龙脸色微微一变,但瞬即平复,慢蚕蚕的扫了柳剑雄一眼,阴恻恻的狞笑道:“谁叫他阴魂不散,苦缠不休,连日在峰脚鬼喊鬼叫,搅扰老夫清修,若非老夫看在当年……”他说至此顿了一顿,才又接着说道:“哼!否则!前些日子就将他毙在掌下了!” 柳剑雄一闻岑化龙之言,不由疑念顿生。第一,为何连日对他苦缠?在峰下喊叫不休?第二,早些日岑化龙为什么不杀他。第三,岑化龙口中的:“若非老夫看在当年……”这句语意未全的话,不知作何解释? 这些问题不搞清,就找不出赵斌何以上西昆仑来的原因。 柳剑雄乃极为聪慧之人,他知道这个问题,直接问岑化龙,必是找不到正确解答,唯一的途径,只有从赵斌口中找答案。 他知道赵斌与岑化龙的功力悬殊,适才岑化龙的一掌,赵斌可能再无活之望,一要在他断气之前,弄清这些疑难不解的问题,现下只有暂时饶过岑化龙,拼自己的内力元职,将赵斌救苏片刻,俾得探问清楚。想好之后,剑眉一扬,叠指一点岑化龙道:“姓岑的,柳某要先救我赵大哥,明天再上峰讨教,你怎么说?” 岑化龙狰狞的笑道:“西昆仑的大雪峰能阻得了赵斌,却拦不了你,你何时来,听便,你家爷不信这次还会输给你?” 救人要紧,柳剑雄不耐与他计较,豪壮而凄凉的一笑了一声,不悄的扫了他一瞥,弯腰抄起赵斌,踊身下跃,飞奔峰下。 跃下峰头,奔进早先存放鞍辔及干粮的岩洞,摊开携来的毛毯,将赵斌平放在上面,扯开他的上衣,一察之下,霍然胸前有一只红紫掌印。 柳剑雄看得泫然泪下,心中升起来几缕嫌意,愧对知已,凄霞姥姥把平生深仇大恨,旗付自己,不想仇未报,赵斌已要撒手尘寰了! 他探手一扪他的胸前,急得剑眉一蹙,低念道:“他心脉几停,纵有仙丹纱药,恐也无能为力了!” 他明知绝望,却也不敢再宕延下去,将赵斌四肢摆平,然后双掌行动,徐徐的朝他前胸几大要穴推落。 不徐不疾,柳剑雄推得一头热汗,盏茶功夫之后,方见赵斌四肢微动了一下。 又隔了少顷,赵斌才微睁失神的双睛,灰色的眼球转动了一下,唇角颤动,语音不清。 那种眼色,活像人将死光景,柳剑雄心中大惊,生怕他陡然撒手死去,急得满头冒汗,一咬牙,猛然一指点向赵斌灵台要穴。 赵斌陡然眼神一亮,张口结舌,有气无力的在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琴……琴妹……我对你不住……” 柳剑雄心中猛动,俊目一转,暗念道:“莫非此事与韩玉琴老前辈有关?……” 他不遑再往下穷推,柔声问道:“大哥!谁是伤害韩前辈的大仇人?兄弟与你报此大仇。” 赵斌似是听出柳剑雄的声音,双眼瞪得像对核桃,语音浓浊的念道:“兄弟!你……来啦!为兄报仇有望了!他……他是岑……岑……” “岑”字以下无法延续,他项颈软垂,眼眶中挤出半滴老泪,溘然长逝。 柳剑雄情不自禁,愧对知已,挥泪怒哼了一声道:“岑化龙啊!岑化龙!小爷让你活着离开了西昆仑,就枉为飞天玉龙了!” 他本是极端聪之人,赵斌虽只说出一个岑字,但他已明白赵斌所说的是岑化龙。 谁知他哼声一落,洞外阴恻恻的起了声冷笑,接着是一声狂笑,震的洞壁四动,宛如地震。 笑声一落,仍是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发话道:“姓柳的!今天看是你活着下昆仑,还是岑化龙活着下昆仑?” 柳剑雄这一下可气得怒冲牛斗,咬牙切齿道:“狗贼!你又来捣乱!小爷几次放过你,不想你阴魂不散,等小爷先料理岑化龙之后,再来收拾你。” 外面一声嘿嘿冷笑道:“别冒大气了!你知还能活多久,祖爷今天要烤死你!”话落浓烟裹着一团烈焰,自三尺方圆的岩洞口郑将进来。 洞深不及五丈,但洞生的怪极,七弯八拐,到处石乳垂挂,阻碍身形,否则五丈的距离,只须一飘身,就能到洞口,凭他现下的功力,运起神功,一掌之力,定可将郑来的火团震出洞外,何愁浓烟烈火,但问题地下还躺着赵斌的尸身,他不能弃尸不顾! 在他筹思应付之策的瞬间,一捆两捆已扔进来为少火团。在这种冰天雪地之中,也不知此人从那里搜来这么多枯枝败藤,霎时之间,将洞口堆塞得了无余隙。 那人在外面不停的交挥双袖,扇出两股强风,烈火浓烟,不停的向洞中飞腾。 他一边扇火,一边洋洋得意的阴声豪笑道:“烧烤嫩羊、肥猪的味道想必不错!”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他揣想中,洞中的柳剑雄必定已被烧成焦灰,洞口三数捆干柴已烧尽,渐渐的只余下些残焰余烬。 这人停袖不挥,弯着腰,引头对着洞口阴声冷笑道:“飞天玉龙,柳大侠!姓柳的龟孙子,你往日的威风呢?哈哈……!不料你也有今天,你真飞了天啦!太爷送你上西天……” 他竟笑得两眼盈睫,仰天顿足,苍苍白发,也倒垂着。 那知“天”字未落,猛然“轰”的一声,洞口爆起一个“霹雳”声响,薪火四扬,尘烬飞溅,一股罡风,挟着那堆余焰劈头压到。 变得仓卒,尚亏他身手绝世,晃身错步,倒退三丈。 他虽然脱出罡风威力,但洞口扫出来的烈焰火星,溅射到满头满脸,炙肉生痛。 啊呀呀的,惨然号叫,双手乱舞,尽朝脸上揩抹,心中凉意上涌,他已知洞中之人未死。乐极生悲,揩抹脸上的炭火之后,双目一睁,朝洞口一望,霍然身前丈外,岸立之人,正是自己欲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心甘的柳剑雄,不由脸色惨变,本来老脸被炭火一溅,变成三花脸,此刻再一惊骇,周身冷颤了一下,登时紫胀成了黑灰头。 你道柳剑雄何以未被熏死,此刻竟毫发未损的冲出洞外?原来洞深五丈,密不通风,外面之人虽狠力猛扇风穴,但洞壁七弯八拐,烟雾一时之间,无法直达洞底,每挥一袖,烟火只能卷进几尺。 柳剑雄一看势道不对,立时盘膝跌坐,封闭周身穴道,并将大罗金刚禅功逼运体外,顺着洞壁向外伸展,护卫两丈左右。 这一来任你外间之人再烧再扇,靠洞里的两丈,宛如被堵钢墙所隔,空气毫不相混,外浊而内清,毫无所损。 迨至外间之人停止不挥,火力灭弱,柳剑雄随之撤功,起立张外望,洞口已渐渐清晰,心头一喜,蹑路前移两丈,两臂运足真力,挟着轰轰音响,飞扫出洞。 其时,外间之人自喜昏了头,猝不及防,怎不吃大亏! 且说柳剑雄一现身之后,他本可趁对方挥拍揩脸之时,扬掌一击,就可伤了对方,但他一代侠士,一生行事,从不乘人之危,是以静待对方抹尽脸上火星,睁眼后,方板起面孔,冷声道:“牟昆,枉你是几十年前成了名的江湖道,行事这等不顾廉耻,你想想,襄阳城小爷一片好心,不想着了你的道儿;塞外及天山两地,小爷一网开一面,让你逃生,这一次,你竟狠毒到此地步?真是凶残成性,不知悔改,罪在不赦,但柳某一本家君之训,今天仍饶你不死,你只必将武当奇书还我师伯,自削一指示海,往此之后,洗心革面,好好从头做人,将来一准能落个好下场。” 紫电无影牟昆钢牙怒咬得山响,狂吼了一声:“住嘴。”一指脸上被火炙伤之处,凶焰万丈的道:“你也厉害的嘴,看看大爷脸上这些伤痕,小杂种,今天不剥你的皮,怎消大爷的心头之恨!” 柳剑雄气得双目圆睁,凌威陡射,凝视牟昆俄顷,扬声道:“善恶生死,咎由自招,非是姓柳的今天不生之德,像你这种冥顽不化,恶事做尽,是非倒置之人,看来真要如你所说,柳某任你剐杀,都难平你的积恨,好吧!柳某成全你,动手吧!” 牟昆凶眼一瞪,厉声狂喝道:“少废话,亮家伙!” 柳剑雄豪气冲霄的笑道:“前在漠南,小爷四式剑招未完,逼得你剑下逃生,今天再亮剑,胜之不武,就以这双向掌陪你走几招。” 牟昆哈哈大笑道:“你的百步神拳,我已见识过了,不过尔尔;乾坤掌虽算一绝,但灵真那老杂毛已不准你用。牟昆非是自豪,恁你那几式拳招,今天以无法赢老夫!你要是听话,乖乘的亮家伙,太爷或能让你走过十招八招。” 这一下,可把柳剑雄说的无名人高三千丈,怒吼一声:“匹夫,你敢口舌不洁,辱我师祖?看小爷收拾你!” 声落式发,一式双推,两拳并出,带起一股强风,直撞牟昆的前胸。 他这一式,怒极而发,若狂涛激拍岸,澎湃有声。牟昆再狂,也不敢接他这一式硬打,脚下一飘一晃,倒踏九九,横移寻丈。 “九龙连环步法”虽然称奇武林,两人同列当世高手,又一般的熟诸此技,牟昆一飘一晃,柳剑雄已知他落脚地的方位,那容他脱出手去,探步进拳,一式“毒龙吐雾”,直冲牟昆气海要穴。 拳风之厉,部位之准,与来势之劲,在在都使牟昆不寒而栗。 牟昆没想到柳剑雄变招这样快速,逼得仓卒举掌,一招武当秘学的龙虎玄阳掌,双掌一封一挂,上打门面,下切敌腕。 龙虎玄阳掌乃灵真道长毕生心血所聚,是玄门之中的一种至博至精之学,奇幻无伦。一招交接,柳剑雄猛遇煞着,右改势进招,怒哼了一声,扬声道:“牟昆,你这手秘学,想是偷学我师伯那本奇书所载的武当绝艺?” 牟昆毫不为耻,阴冷一笑道:“你真够聪明,被你猜猜对了。” 柳剑雄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盗他人之技,挟以自豪,是为无耻。” 牟昆嘿嘿冷笑道:“你懂什么?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你那牛鼻子师祖呕心沥血一生,不想创下这套鬼拳,竟然用以对付自己的龟子兔孙!” 柳剑雄大声怒叱道:“你少得意,有一天我师祖伯见了你,他老人家少不得要将武功追回。” 略顿,他接着说道:“再说,嘿嘿!小爷今天也不会放过你?” 牟昆“呸”的吐了一口痰,冷峭的道:“别不吝臊了!告诉你老实话吧!别说是你,哈哈!你那牛鼻子师祖又算老几?普天之下,现今为有我太爷独尊了!两年之中,太爷也将拳悟通,练得意与神会,月前天助老夫,摘了威老怪两泣天池莲实,又巧获一枝千年冰芝,哈哈!此生此世,你想从太爷手中取回那本册子?真是妄想了!” 柳剑雄听得心中冷了一下,心中想问道:“果真那狗贼练透了那套玄门掌法,再又巧获冰芝那真是件惹厌之事,我只怕胜他不了!何况,我的经脉受震移位。” 他沉吟不语,牟昆已冷声叱道:“不过!武当派想要回这本秘笈,总还有法子可想的……” 柳剑雄接问道:“什么法子?” 牟昆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道:“极简单不过,只须令祖灵修掌门,将剑盟七门的武林令符,交区区保管,七大剑派奉在下为剑盟宗主,再有……” 柳剑雄那还忍得下去。任他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剑眉怒横挑,大声吼道:“闭上你的鸟嘴!你不要骄狂自恃,别以为普天之下,真个找不出胜你之人,今晚就试试,你先接小爷的少林百步神拳,再接注爷的四式金刚神剑。” 牟昆颇为自负的道:“再加上你的一百零八式大罗剑?哼!哼!你能奈何太爷否!” 柳剑雄剑眉猛扬,大声说道:“少废话,我们试试看!” 牟昆自傲的一声大笑道:“我们两都会九龙连环步法,你说等会过招之时不准施出!” 柳剑雄适才一招交接之下,真个探出来牟昆招式比以前熟练,连真力劲,都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此刻一听他问及;心中猛动,暗念道:“这套步法,我得师伯祖亲传,运用起来,自然要比他自己揣摸的强上一筹,这狗贼若果真将拳式练精,他日难免要危及武林苍生,除一恶即为善,今天说不得,为了替武林苍生请命,消灾弭劫,只有综合算的路走!” 他想好之后点头道:“柳某自一出道,即用此步法,此刻已成了自然,一时之间,无由更改,好在你也会此绝艺,小爷不算占你的便宜。” 牟昆点头大叫了一声好,扬脸道:“我们怎么个比法! 柳剑雄沉心一思,剑眉一挑,朗声道:“柳某先用神拳接人五十招击不倒你,然后小爷再用大罗金刚剑向你讨教。” 牟昆冷声阴笑道:“你自信你师祖创的绝世武学不如你?” 柳剑雄闻言一怔,沉吟有顷,方道:“我师伯祖一代完人,胸罗万极,所创武学,盖压武林。柳某这点皮肤之学,怎敢与他老人家之秘学争辉!” 牟昆大惑不解的道:“那么,这就怪了!我使出你师伯祖手创之学,你怎么又说准能赢我,你的话前后浊有矛盾?” 柳剑雄哈哈一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牟昆皱了下眉,显得十分迷惑的道。“难道还有什么玄虚不成?” 柳剑雄点点头道:“玄虚是没有,只是天下武术,正邪殊途,招式诀虽不变,问题是在习技之人,须知,一门至精至微,至博至大的武学,择理取意,皆非一般人所参悟,须有大智大慧。且又意诚心正之人,方能悟彻,尽得精髓。否则纵令他强心硬记,只能略解皮毛,发挥不出这种功夫最精奥的妙用来。” 牟昆气得双手发抖,嘿嘿一声冷笑道:“姓柳的,你的意思是说太爷是旁门邪道?” 柳剑雄淡然一笑道:“这个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师伯祖这套绝艺,确是盖世无双的绝学,你参悟是否?只有你能胜得了柳某方可看出来。” “好狂的小子,拿命来!”牟昆怒的须眉俱张,双手一拔,一招“开天辟地”,两掌如刀,硬削猛劈。 柳剑雄早已有备,双脚一错,旋身一式冲拳,泼懈横打,迎着牟昆左肩捣出一拳。 牟昆双掌一错,掌化“龙腾虎跃”,右掌斜拍柳剑雄天灵,左掌截向他肾门重穴。 柳剑雄一看敌掌不但招式奇诡,兼且掌风如削,逼得他收掌退步,那敢怠慢,登时拳化“上下交征”,双掌并出,上打牟昆的右肘,下冲他左腕脉穴。牟昆厉吼一声,双掌一错,掌风四荡,绝招连连,分打柳剑雄周身要穴。 柳剑雄也丝毫不敢大意,展开双掌,风声呼呼,与牟昆打了个难分难解。 也不知拼了多少招,斗得兴起,两人全运足真力,硬拆硬拼,从申未酉初,直打到夕阳龙虎衡山,仍是恶斗不休。 两大绝世高手,一个半斤,一个八两;百卞神拳乃禅门绝学,龙虎玄阳掌又为玄门之的无上玄奇之学。这两套盖古凌今的奇技,由这两大当世高手使来,真是精微毕现,威力无边。 果如柳剑雄所说,牟昆心术不正,练这等玄门正宗功夫岂能神化到家,否则,凭他的智力经验,能尽参这套掌法的妙谛,武林之中,真是找不出敌手来了! 牟昆打得性起,眼看两百招已过,何止五十招来,但仍未将这年轻高手收拾下,心中一动,暗起凶心,坏主意直冒,陡的掌势一变,使出龙虎玄阳掌中的八招绝学,刹那间,将柳剑雄团在一片掌影之中。 四周劲风压力骤增,掌影如雪片般,炫得他眼花缭乱,宛如落花时节,花雨缤纷。 左支右绌,柳剑雄被罩在掌影之中,突的眼前一花,黑魆魆的一片掌影下压。他耐性再好,到此地步,也无法再忍下去,如果不将绝招抖露出来,一但输了招,即将威名扫地。 百步神拳四式绝招可说威力无穷无尽,在此千钧一发之时,柳剑雄招变“困井革鼎”,接着一式“雷震五岳”。牟昆吼了一声,点足倒纵五步,让过他这两式辣招,倏又双掌一错,招化“盘龙刺虎”,穿透柳剑雄的拳幕,两手掌影如戟,分刺头胸部位各穴。 这一下,把柳剑雄吓了个心胆皆裂,百步神拳这两式绝学,乃少林派百年失传之秘,出自一代高僧广惠老禅师之手。非一般武林绝学可比,不想此刻轻轻易易的被牟昆破掉,反而受制,岂有不惶恐之理。 然而柳剑雄不愧脐身武林的顶尖高手,临危不乱,双脚连踩九九,就在牟昆指锋将要及肤之际,猛的暴滑半尺,趁此电光石火瞬间,一声清啸,双拳连划,以“倒转乾坤”之式挡住牟昆的攻势。 啸声同昂,飞越群峰,只见牟昆被逼暴退,豪性顿炽,双拳猛抖,左右一划,一股无形柔劲一逼,又将牟昆逼退三步。 恰在此时,柳剑雄也感受到牟昆发来一股反弹,后退半丈。 两人齐退之余,同感微喘,互为对方超卓的武林震骇,彼此双手下垂,静立原地,暗中调息,全以满眼疑诧神色,瞪定对方。 柳剑雄心中暗忖:“这狗贼真的将我师伯奇书上的武功参透了!我如果不将此书要回,将来剑盟七门之中,真要无人制得了他!” 想到此地,慨叹了一声,心念道:“看来普天之下,只有练就大罗剑的人能制得住这魔头!但是!大罗剑非人人能练,想是天意,否则,得广惠禅师从旁指拨,我不难练成大罗一百零八式,只是现下我已不能再习此绝技了!唉!舍此而外,唯一真能制服他的,只有我师伯祖他老人家啦!可是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鹤驾何处……” ※※※※※ 且说这边的牟昆示讨得了好,心中也在暗中筹谋,猛的省觉柳剑雄先前所说的话,蹙眉凝思了一阵,自我反问道:“真如这小鬼头说的我还没有参悟透掌招的玄妙处,因此胜不了他?” 想到此处,另外一念又起,环眼贼猾的一溜道:“姓柳的,你的拳招确不愧是排门之中的绝学,老夫一生行道,遇人万千,你可算是老夫生平的第一个对手。可惜你火候未到,否则,我们真还可再打上千把招。” 柳剑雄剑眉一皱,心中一凛,暗念道:“这个家伙真看出我火候未到……” 牟昆这是瞎猜乱语,他根本不知柳剑雄是否火候未到。 禅自心生,柳剑雄面部神情一变,牟昆心中有了数,嘿嘿阴冷一笑道:“太爷不想再接你四式金刚剑了!再比,也是一样,莫如我们订下个日期,来年中秋武当论剑之时,你我再决高下!” 柳剑雄稍为一怔,摇摇头,斩钉截铁的道:“不行,我们有言在先,你我拳掌上的功夫虽算是平手,但柳某认为兵刃之上一定能制得住你。” 牟昆哈哈一笑道:“好个有言在先,我问你,原本只说你五十招拳掌,再接你四式金刚剑,可是我们打了两百招过头,依然落个平手,这样也叫有言在先?再说,你自信那四式金刚剑招苦无机会?” 这话问得柳剑雄怔然无语。心中相问了一阵,能否仗剑招赢他,还没有这份把握。但他是聪明人,已知牟昆不敢再接自己四式剑招,可见心气已馁,只是自己先破坏了约定,未能强过他,朗目一转,有了主意,淡笑道:“来年就来年,但柳某有个小要求。” 牟昆环眼一转,说道:“什么事,快说!” 柳剑雄昂然的道:“你先把师伯祖的奇书交出来,你我之间接的过节,留待明年再了结。” 牟昆昂头一阵哈哈狂笑。这一笑,笑得柳剑雄满头玄雾,茫然不解。不由气往上撞,大声叫道:“你笑什么?” 牟昆陡停笑声,撇了下嘴,徐徐的道:“老夫本不把这本什子书放在眼内,早作送还武当的打算,只是老夫琐事又多,你把把握赢得老夫?” 柳剑雄愕然不解的道:“你交给柳某,让在下代为送上武当,岂不了事!” 牟昆贼眼大睁,伸直颈子,上身倾了一下,故作诧然的道:“交给你!哈哈哈哈……这又奇了!人家武当门的东西,怎能交给少林派的长老,他日武当山的那牛鼻子,一旦找上老夫的门,群半群殴,硬要老夫将书交出,人心隔肚皮,如果你们异口同声的否认没有接到,那时候,老夫岂不有冤无处伸,晓得你们是串通撒赖?还是你存心吞没掉了呢?” 说了半天,柳剑雄见他一味侮骂自己,不由心中气极,怒哼了一声,昂然叱道:“休得胡言伤人,大爷今天书是要定了,不将书留下,就接我四招神剑。” 弄巧成拙,不想巧弄唇舌反而激恼了柳剑雄,牟昆这时真有点失悔,正在不知如何措词置答之时,柳剑雄已探臂一挽,银光闪耀,手中横握银阙神剑。 柳剑雄剑眉斜挑,显得温怒十分。 牟昆一身惊世绝艺,他此时正雄心万丈,欲图霸武林,心中虽也有点惧柳剑雄的金刚神剑,但他此刻深信功力已达超凡人圣之境,四式剑招,未必能赢得了自己,想好之后,不由环眼一转道:“好吧!我们一言为定,我接你四剑,你赢了,我将武当奇书给你,你输了……” 柳剑雄不耐的道:“柳某任凭处置。” 牟昆大喊一声“好”,叫道:“就这么办,亮招吧!” 柳剑雄方一掐剑诀,蓦的崖上一声裂帛狂喊道:“慢来!” 声震幽谷,只见一朵红云飞滚而下。 第十二章群雄论剑 狂吼飞坠之人非他,正是早先掌劈越斌的火灵官岑化龙。 岑化龙星飞而下,紫电无影牟昆心中大诧,忘记了要与柳剑雄决一生死。柳剑雄也惊得心中发毛,心想:“对付一个牟昆已是应接不暇,再加上个岑化龙,岂不……”想着,想着,手中剑也不由垂落。 岑化龙电疾的泻落峰下,哈哈一声狂笑。一抬手中那枝金光闪烁的狼牙作,先朝牟昆傲然一指道:“你可是人称紫电无影牟昆?” 牟昆既是早年黑道上的独脚大盗,眼皮自然够杂,这位东海有名的魔头,自然早有个耳闻,火灵官的生形扮相,他自是熟知能详。虽说他此刻功力已登峰造极,但火灵官早年的名头却也大得骇人,是以不敢大意,为了对付柳剑雄,他此刻也不能另惹是非,闻言虽感不悦,仍谦和的颔首道:“不敢!在下正是牟昆,请教……” 岑化龙又是一声震谷撼山的哈哈狂笑道:“你连老夫都不识?” 柳剑雄见这两人并非一路,心中不由一宽,静立一旁,看这两人闹下去。 牟昆对岑化龙中有顾忌,其奈当着柳剑雄的面,纵想忍让,也下不了台,再经撩拨,不由心中怒火陡炽,火灵官话一落,也挑目冷哼一声道:“谁不知道老匹夫你姓岑,在下不过给你客气客气。” 岑化龙抖嗓大吼一声:“老匹夫!”一摆手中狼牙杵,横里一划,残霞冷晖,金光耀眼,在头上绕个圈子,然后横里一收,垂握胸前,左手二指一点,大声喝道:“牟昆,你眼中还有我们东海一派?” 牟昆贼眼一溜,不答他的话,向侧里一指屹立一旁的柳剑雄,冷冷的道:“你以为老夫真怕你们东海,你要不有,我们有的是时间,等老夫先把这小子收拾了,再领教你几手东海秘学。” 岑化龙鹰目一转,瞪向柳剑雄,稍顿,哈哈一声狂笑道:“好哇!姓牟的,老夫一准依你。动手吧!停会人夜之后,风厉雪狂,动起手来有点不便。” 牟昆何等机灵。心中一动,忖道:“你这老匹夫倒够滑,等老夫与这小子打得筋疲力尽,你好捡现成便宜?” 他一念及此,忙哈哈一笑,尽敛怒意,朝岑化龙微欠身道:“牟某听说岑见前在济南府天宝寨中,被这小子一剑削掉七只狼牙,岑兄与这小子有约在先,牟昆虽是一介草莽,不敢擅越江湖礼数,这小子让给岑见先泄泄愤,如果岑兄……哈哈!自信接不下来?那就让牟昆先杀杀他的锐气,再让给岑兄。” 请将不如激将,牟昆胸藏诡谋,知岑化龙骄江自恃,方来着激将法。 火灵官岑化龙,东海一脉宗师,那堪被牟昆将底抖出,登时怒哼一声。他倚仗三年的苦练,自信目前力足应付柳剑雄。 人死留名,武林之中为争名不知毁了多少英雄豪杰?牟昆说话这种语态,简直刻薄到了极点,岂不把岑化龙气坏。 岑化龙一哼之后,鹰目一翻,先瞪了柳剑雄一眼,言朝牟昆冷峻如冰的道:“牟昆!你少狂,谅这小子今天逃不出老夫的狼牙杵!等老夫料理完这小子,再收抬你。 他一生飞扬跋扈惯了,这种盛气凌人的样子,也大有视牟昆为砧上肉,随手宰割的样儿。牟昆够阴损,这是着驱虎噬狼的毒计,他大可负手作壁上观,等岑化龙与柳剑雄斗得两俱伤之时,再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收拾残局。 天地间的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他盘算虽好,终是事与愿违。 柳剑雄卓尔不群,一身能耐,超俗绝尘,银阙剑一挥,豪气经天的道:“两位不管谁先上,柳剑雄一样的候教,如果两位有兴,不妨让柳某一并讨教。” 他竟要独斗当今之世,睥睨武林的两大绝顶高手。牟昆心中冷哼道:“好狂的小子,太爷一人,你也未必能接得下来,公然敢说独斗老夫与岑老匹夫,你是作死。” 他心里虽是如此想,口里却未讲出来,贼眼一转,飘向岑化龙道:“岑兄,这小子好儿子!” 岑化龙似已不耐,一挽狼牙杆,哇呀呀一声怪叫,红影一飘,金光电闪,劈间砸下。 柳剑雄右剑随手一式“画龙点睛”向狼牙杵上一贴,横里一带,将狼牙杵卸在一侧,一面双脚倒踩连环,电旋五步,岑化龙人反被带动,横里一上步,不但招落了空,身形也被带移。 柳剑雄并趁飘身之但,左手向侧里一挥,五缕无形指风,削毫裂脂的扫向一侧阴含奸笑的牟昆。 牟昆早识柳剑雄的厉害,只是未想到他招来得这么快,连忙双足倒点,猛退两丈。 指风一出,柳剑雄昂声道:“牟昆你也别闲着!” 随手一招,化解一大高手的一式精妙绝招,并逼退另一高手。这等功力招式真是神奇妙绝。 岑化龙与牟昆各退数步,双目凶光闪灼,挟杂着些微疑诧神色,瞪定这位年轻高手,心中齐在翻腾。两人真不相信,一个照面就丢了这大的人。牟昆冷哼一声道:“臭小子!是你咄咄逼人,非是老夫愿意在后辈面前捡便宜,可怪不得老夫!”话落,向岑化龙一打眼色道:“岑兄,我们上。” 岑化龙傲然的将头一点,冷声一哼,高举狼牙杵。 牟昆一个腾步,纵近丈许,马步一沉,双掌亮式,左龙右虎,掌心朝天,大声道:“小子,你小心了!” 接着向岑化龙使了个眼色,双掌一印,使了式“阴阳手”,右掌罡风卷体,左掌柔劲如锥,透过罡风,电疾穿出。 岑化龙趁势一挽狼牙杵,金光闪闪,有如逆龙闹海,挟起一阵劲风,怒压而下。 这两大高手都似狂极怒极,大有一出手就要制柳剑雄于死命之势,是以全使出了然着。 柳剑雄在习金刚四式神剑之时,已经体悟出来,这四式神招妙绝天下,威力视对手的多寡及强弱而定,特别是第四式更甚。 虽说如此,但也仅限于对手功力与他相若之人,如果碰到对方身怀顶尖绝学,而功力又超迈于他,那又另当别论。 且说这两大高手雷霆万钧的一式劲击,正中下怀,柳剑雄哈哈一声朗笑,朗目一亮,神芒电射,暗中运足真力,猛的弹指电弹,但听嘶声一响,已自“咚”的一声暴响,岑化龙狼牙杵被弹得升高一尺。 右剑划起数十道剑花,先护住周身百穴,然后招化金刚伏魔,接着式化金刚降魔。 但见漫空剑气千幻,看得人眼花缭乱,分不出来谁是柳剑雄?谁是牟昆?谁又是岑化龙? 柳剑雄四式金刚神剑一出,场中已有了极大的变化,岑化龙一声锥心刺骨的断肠惨哼,金光一闪,狼牙杵横向断岩下飞去。 血光耀眼,岑化龙被柳剑雄一招神剑,自右肩斜劈成两半,厉魂渺渺,步上黄泉。 一代魔头,算是他一生作恶多端,该有此惨报。 牟昆确不愧身怀绝技,尽管金刚神剑再厉害,他仍是死里逃生,总算他见机,柳剑雄第三招才出,他已双拳一试“潜龙遁虎”,脚下倒踩九九,倒飞三丈。 他今天占了练成九龙连环步之便宜,既是见机得早,又退得快,方免了杀身之祸。 谁知连番闪跃,人已踏之在危岩边沿,再一个倒翻三丈,一脚蹈空,失了准头,人如断了线的风筝,朝云雾中飘坠而下。 柳剑雄接连使出四式神剑,得手之后,却也累得满头大汗,一步跨到岩边,低头一看,但见脚下云雾千重,只闻山风怒啸,不见人影。 回头一看横死的岑化龙,想起了赵斌数十年思唇含冤,最后落得惨死边荒,暗自低叹道:“今天岑化龙如果不遭报应,那真是天道不公了!” “好神剑!” 猛的头顶,起了声苍劲的喝彩声。 柳剑雄不由的昂头仰脸,望岩顶看去,晚霞残照中,但见一见银髯及尺,白袍飘飘的古稀老人,扶杖拂髯,一脸慈笑的立在头顶五丈处的危岩上,望着柳剑雄将头轻点。 来人不知是保时来到近处,柳剑雄猛然心中一动,记起了传言中的那位白发苍苍的神仙,慌忙躬身一揖道:“末学后进柳剑雄,打扰老前辈清修,尚请宏量宽容,不见罪晚辈之唐突。” 老人哈哈一声慈笑,手中拐杖轻撑,身子向上弹起二尺,猛的一撤拐,身如飞絮,缓缓飘飞而下,落在柳剑雄身前。 笑意盈面,慈声道:“柳大侠,你别这样客气。岑化龙一生恶事做尽,世外魔枭,中原武林道上,几人能胜得了他?柳大侠今天除此大恶,无形之中,积下一大善功,老朽恭贺尚且不及,何责之有?” 柳剑雄躬身谢过,温声问道:“老前辈高名上姓?” 白髯老人拂须一笑道:“老朽远离中原快近五十年,武林同道口中,几无人得知老朽尚苟活人世者,贱名多年未自用过,亦未听人提及,你就姑以昆仑老人叫我吧!” “昆仑老人!……”柳剑雄蹙眉忖念,半晌不语。 昆仑老人微微一笑,轻颔皓首缓缓的道:“老朽真糊涂,难怪柳大侠不明白,其实说开了,一文不值,唉!老朽早年在江湖上有个浑名叫连环金钱双飞燕……” 柳剑雄“哦”的惊噫了一声,迫不及待的相问:“您就是当年以两手暗器扬名天下的胡老前辈?” 昆仑老人微一点头,又复轻唉一声,像缅怀往事一般的道:“老朽受盛名之累,错中有错,开罪华山派。莽莽林州,竟使我走投无路中,只好适迹边荒,韬光养晦。唉!五十载岁月匆匆,若不是柳大侠你今天提及,几已将前事尽忘……” 柳剑雄乍见老人一脸凄怆,满脸情伤神色,慌忙欠身告罪道:“柳剑雄无知,无端惹起老前辈伤感,愚不可及,望您老人家海涵。” 昆仑老人又复一声轻叹,摇摇头道:“老夫怎能怪你?实是老夫早年行事荒唐失度,以致一身罪孽,这……这真够我忏悔一生啦!” 老人本名胡云飞,年轻之时,头角峥嵘,二十出头一点,就名震神州,双手暗器,天下无敌,右手连环金钱镖,左手两只并翼燕子镖,当时武林之时,不论黑白两道,鲜有能接得下他这两宗暗器来的。人一出了名,加上他生的朗朗仪表,这就引的当时华山派一位自视甚高的女侠苦缠疾恋,天南地北,苦追不舍。 胡云飞眼高于顶,华山派这位女侠武功艺业,与当时武林中的一流武师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她貌美如花,照理说这两人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但天地间的事,往往出人意料,胡云飞就是看这位华山女侠不顺眼。 苦缠了一年多,在很多次生死扬合,多亏她明帮暗助,胡云飞得以不死。照理,胡云飞感思图报,应该相爱才对,相反他却对她怨尤更甚。 在一个月是中天之夜,胡云飞登临寒山寺赏月,不期然的这位华山女侠又现身相见。 胡云飞被她苦缠得实在别无他法可想,趁此放阑人静之时,表明心迹。 华山女侠是何等高傲之人,怎能忍禁得住胡云飞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态,恨他太过无情,又损害了她少女的自尊心,不由羞愤填胸,抽出佩剑,就扫向自己心爱之人。 胡云飞心中亦有三分气,竟亮剑还手,两人就此苦斗起来。 双方打得难分难解,胡云飞猛然想及俗谚:“男不与女斗”之语,分出左手,抖手打出一并翼双飞燕。 他本意想是逼退华山女侠,抽身一走了事,未料到华山女侠痴恋成迷,误会薄情人手下绝情,伤心之余,反而引颈迎向燕子镖。 暗器出手,发射之人已无能控制,及至发觉对方视死如归,枉他胡云飞空负一身绝艺,也不及抢救,血光一现,华山女侠竟尔香消玉殒。 胡云飞此时一发觉华山女侠如此爱他,自己心中埋伏的爱苗不由遽然萌生。 但大错已铸,他只好带泪含悲将华山女侠埋葬。从此之后,武林之中,再未有人见他,也没有人知他死活。倒是留下了一页香艳感人的轶事,流传至今。 华山派虽出动大批人手搜寻他,但踏遍江湖,未发现他的影子,五十年来,成了宗悬案。 胡云飞也由一俊美少年,变成古稀老人了。 五十年来,他适隐昆仑,从未与人提及前事,今天柳剑雄无心追根问底,勾起胡云飞满腹辛酸,怎不叫他凄惋欲绝? 柳剑雄见老人忧伤过度,一时之间,找不出适当的话安慰他。这件武林韵事,柳剑雄知之甚详,一想自己现下不也是正当情海翻波吗?油然的泛起一股同情心,扼腕慨叹了一声。 胡云飞蓦的神目一亮,一扫满脸哀伤,不解的道:“难道柳大侠也有伤心之事?” 柳剑雄苦笑了一下道:“晚辈一身情孽,羞见武林同道。” 胡云飞点点头,徐徐的道:“明心见性,颐养天和,老朽奉劝柳大侠一句话,‘明哲保易’才是……”他说此沉了一阵,又续说道:“老朽适才在岩上已看的明白,柳大侠剑术通神,当今之世,能与你相颉颃的,放眼武林,屈指可数了,不过……凭你这等神妙剑式,牟昆仍能漏网遁逃,可见他确具绝世奇学,当是你一大劲敌。” 柳剑雄拱手称谢,蹙眉道:“晚辈侥天之幸,逼得他飞坠悬岩,不知这狗贼……” 胡云飞淡然一笑道:“凭他一身绝学,绝不会惨死绝谷,他年必将危害武林,老朽遍数当今之世,能制服牟昆之人,舍你之外,恐无别人,只是……”他愕然的蹙眉凝视,在柳剑雄的脸上扫了几遍。 柳剑雄何等聪明,躬身一揖道:“老前辈如有教言,但请明示。” 胡云飞迟疑半晌,失声轻叹道:“柳大侠气色失常,穴脉经窍,必有损伤。” 柳剑雄听了大惊失声的叫道:“老前辈真乃神人,晚辈确曾在天山之上,因坠岩伤及脑部经脉,至今未愈。” 胡云飞点点头道:“普天之下,惟独蜗居之天河金泉能疗柳大侠的宿疾,但需长期疗治。” 柳剑雄显得神情紧张地促声问道:“不知需时多久?” 胡云飞伸出三个指头一比。 柳剑雄松了口气道:“三个月?” 胡云飞摇摇头,缓缓的说了两个字:“三年。” 柳剑雄眉斜挑,惊讶出声,重复念了声:“三年!” 他猛的摇摇头道:“三年的时间太长,赶不上武当百年论剑,愧对先师泉下英灵。” 胡云飞斩钉截铁的道:“柳大侠不疗好经脉损伤,就胜不了牟昆!” 柳剑雄闻言沉默了一阵,缓缓的念道:“如今事不由已,看来我只好听其自然了。” 胡云飞颇为同情的道:“柳大侠只须静养三年,三年之后,内伤康复,牟昆虽身怀绝学,也不是柳大侠的胡手。” 柳剑雄蹙眉说道:“老前辈话虽如此,但来年论剑,如果少林门夺不到神道伏魔令……” 胡云飞摇摇头道:“国之不保,家何以堪?依老朽看,剑盟宗主之位不是武当蝉联,就必是少林夺魁。大丈夫应以苍生安危为己任,不可只顾私情,不管武林劫数,果真牟昆他日危害武林,柳大侠你又未康复,试问普天之下,谁能制得住他?” 昆仑老人大义凛然,几句话将他回住,顿时使他如梦初醒,拱手一拜道:“老前辈金玉良言,顿开晚辈茅塞。” 昆仑老人胡云飞摇手道:‘聊大侠别客气,快料理完眼前之事,请随老朽上峰疗养!”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真是一点都不由人,柳剑雄只好诺诺连声,转入岩洞之内,将赵斌葬好,默祷了一番,折出洞外,又将火灵官岑化掩埋完毕,方随胡云飞上雪峰疗伤。 按下柳剑雄不表,且说这年中秋,武当山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三山五岳,各门各派乃颇有名气的武林豪杰,皆受剑盟宗主柬邀,有的是参与论剑,有的是临场视礼,大约到了三五百人。 江南武林盟主柳彤,北道上武林盟主华荣,其弟银鞭华灵,华老夫人,两家姻亲家人均欢聚武当山。 陈家沟的太极掌门人陈桐与孙儿陈仁珠,徒弟八卦金刀钟智魁,也远从河北赶来。 华山掌门,银髯叟方隆天也受邀,亲率三位高足来观礼。 其余武林知名之士,多得不胜枚举。 皓月清秋,这晚参与论剑的七派弟子,一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只等宗主令下,就可即席大显身手,为本门争光。 戚玄龄与老伴,亲率爱女玉凤,与一对宝贝徒弟,恰在论剑之前赶到。 戚玄龄虽说一生怪诞护短,可是这一次竟然例外,因爱女之事弄得他昏头胀脑,才弄清了爱女的心思,尽管玉凤嘴有多硬,骨子里却是将柳剑雄爱得发狂。 天山神君之不愿早来的原因,就怕一旦遇上难堪的场面,难以应付。才想准时出场。不想,登上武当山,在下院迎他父女五人的,正是柳彤与狂道朱纯飞。 这两亲家见面,柳彤倒挺大方的恭迎上去,戚玄龄淡淡的点了下头,陆筠芳却是狠狠的给了柳彤一个白眼。 还算好,柳锦虹疾趋两步,向她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姑妈”。玉凤又一头偎人朱纯飞怀内。这场面才不至尴尬难堪,暂时得以转圜。 青城狂道朱纯飞,代表青城派参与论剑,他之来武当山,无非是想藉此一会两位拜弟,使黄鹤三雄得以团圆,其实,对论剑一节,他早已打好腹稿,武当山论剑夺魁,非他三弟柳剑雄莫属。 他早在十天前就先赶赴襄阳,查问之下,柳剑雄却连影子都不见,段玉芝更是对着大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直哭,老夫人忧戚更甚。 朱纯飞看到柳家团拜弟渺无信息,阖家落落寡欢之情,心中也不免低叹不已,暗自想到黄鹤三雄的金字招牌此番是砸定了。 他赶到武当山等了些时,少林寺掌门觉智上人与觉筠上人来时,仍是问不出一丝头绪来,这就急得他五内如焚,那还有心情参与论剑? 此刻乍听玉凤来到武当,慌的随柳氏父子到武当下院迎接。兄妹见面,雁行折翼,三雄凑不齐,怎不令他感伤莫名? 戚玄龄上武当之后,剑盟七门的掌门人均已到齐。 酉初时分,蟾华流辉,清丽如镜,天下武林同道齐集旷场。剑盟宗主灵修道长宣布论剑开始。 早些日武当派在三元观前,即将此一场子布置得无比壮丽,四周并搭了几座可容数百人的看棚。 上首一座敞棚,坐了各门各派的宗师,右面棚内是剑盟七门的门下;左面看天下有名的武林人物。 剑盟宗主灵修道长虎踞看台中央,妙清则手捧那支豪光隐现,举世瞩目的“神道伏魔令”恭立他身后,案上供奉第一次论剑时七派掌门人的神位。 赏月论剑,千百年来,武林之间的一大美事,武当派确实下了番准备工夫,在每人面前均放了份丰盛的瓜果茶点,以住宾。 诸般就绪,上清宫中猛然钟声九响,音韵悠扬,穿峰绕谷。钟声一起,灵修道长缓缓起立,清吟一声,环扫会场一周。四下登时鸦雀无声,群雄齐皆双目灼灼,往灵修望去。 灵修躬身稽首,先朝天下群雄一揖,然后转身,率着其余六派门人先拜祖师神位,再从妙清手内接过剑盟令符,转身凝神,扬空一招展,倏又收卷纳入怀内,再次一扫群雄,扬声说道:“灵修承祖师庇荫,与各门道友的厚爱,掌令二十余载,不幸十年前,灵修无德少能,致使此令遽尔丢失,十载苦寻,多亏少林长老柳剑雄大侠,威临边陲,从长白派手中请回此令。灵修谨以万分诚心,敬谢觉智道兄。”话落躬身深施一礼。 少林掌门觉智上人慌的立身合什作答,谦逊几句,方复归座。 灵修道长谢过觉智上人之后,神目再度环扫天下群雄一周,扬声道:“武当论剑,昔年七派祖师旨在团结天下武林,造福苍生。两百年业,驱鞑虏,复汉室,剑盟令符之力厥功甚伟,再一方面,也是天下武林同道爱戴,使敝派历代祖师得蒙赞助,共襄盛举,完成不少功德任务,而今三次论剑期届。值此论剑之始,灵修有三愿望,祈诸同道共勉。 第一、宏扬武德,互勉互励,印证武当。 第二、团结武林力量,为苍生造福,为国运建基,永维大汉精神。 第三、发扬正义,砥砺志节,敬忠臣,勉孝子,做贪官,惩恶霸。 惟望诸位道兄体谅灵修苦心,共遵共勉,并在论剑之时,特别遵守论剑规章。 灵修恭请太极门陈道兄,与华山派的方道兄,两位在论剑地,公证裁判,不知六位掌门道兄有何高见?” 灵修话一落,神目扫向六派掌门。 六位掌门人,从觉智上人、天山神君以下……均点头认可,陈桐与方隆天力辞不可,只好含笑点头。 灵修道长二次扬今,高声道:“本次论剑,以抽签方式决定,本座已制定签条七支,请六门推代表一名,由方、陈两道兄主持抽答。” 话完转身,朝妙清手中接来答筒,双手递给陈桐。 陈桐拱手朝方隆天一让。 华山掌门人方隆天拱手作揖道:“陈道兄年高德劭,理应主持,小弟只可追随效力。” 陈桐哈哈一笑道:“方兄这般敬重,恭敬不如从命,兄弟敬遵台谕。”说罢,双手接过签筒。 方、陈二人立身捧着答筒,往庭中心一张桌前走去,将简朝桌上一放,七大门派之代表早已随在身后,恭立桌前。 抽签细节毋庸赘述,当下抽定,天山首战昆仑,胜方依次接战以下各派——峨嵋、崆峒、青城、武当、少林。 各门弟子手捧签条归队。方、陈二位掌门也在炒清引导下归座。 灵修道长抱今朝天下群雄一拱。适其时三清宫钟声又复九响,钟声一落,道长乃大声道:“三次百年论剑开始!” 剑盟宗主旗令一发,右边看棚之内,嗖嗖,穿射出一青一素两道纤巧人影,纵落庭心。 两人均淡扫峨眉。一个身着白棱罗素衣,背插长剑,皎月之下,飘然若仙,隐有一股高华之气,美中不足的,俏目中微含两眶轻愁。 一个青衫窄袖,背负一柄形式奇古的五色梅花夺。 这两人身着素衣者,是代表天山派的戚玉凤。那青衫丽人,乃是昆仑派五子一梅中的向小梅。 两个莲步姗姗,移向场子中央,双双一福,朝方、陈二位掌门唱名请名,侧脸又朝七派掌门裣衽为礼。 陈桐一拂长髯道:“两位女侠,巾帼不让须眉,首先出场,必有精彩演出,使天下同道一饱眼福。” 两人俏脸绯红,躬身告退,方隆天扬声说道:“第一场,天山戚女侠首战昆仑的向女侠。” 话声一落,两人转身走到庭心,面向上首看棚,双双一亮兵刃,抱剑欠身一福,又复互施一礼,齐说了声:“请。” 请字落口,向小梅一举手中梅花夺,一按卡簧,“嘣”的一声,瓣分五色,支撑如盖。 昆仑派的五子一梅,近年誉满秦陕。梅花夺是件人见人怕的兵刃,座中之人,又不少吃过向小梅的苦头,自上次青海甘森被柳剑雄亮剑削断五子的长剑之后,五子一梅在昆仑绝顶又苦练了一年,并巧获机缘,得高人指点,此刻功力已是大非昔比,但看她亮夺这份气度,就可断定是一代名手。 玉凤暗赞一声,不甘示弱,口手一挽剑,青虹漫空,剑气经天,一抖手便削出十数朵剑花,场中登时起了阵惊讶赞叹声。 向小梅俏脸失色,不由脱口大赞道:“戚姐姐招绝式妙,小妹定必是个输数!” 向小梅心窍玲珑,她已看出自己非玉凤之敌,但当着天下群雄,众目睽睽,怎好气馁示怯,一定心,脸色瞬平。 看棚之中,另外已急坏了几拨人——昆仑五子与他师父向文 峨嵋派的伏虎僧虎目圆睁,目凝青虹,心忖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妮子实远非两年之前可比了。” 崆峒掌门人,白衣秀士一摇手中招扇,也轻声低叹,自言自语的道:“今天能技压群雄,荣登盟主宝座之人,看来非成老怪莫属了!” 戚玄龄见爱女英风镇慑群雄,便拈须微笑,陆筠芳也脸的得色。 天山双怪,更是打心底喜上眉梢,连声死神判那张死板板的脸都罩上层浅笑。笑弥勒更是敞声哈哈大笑,笑得四座诧然。 还是气死神判一拉他的肥袖,方恍然猛煞笑声,转头一看天山神君,一看到师父冷冰冰的面孔,吓得一哆嗦。 天下群雄,齐皆目注这师徒四人,戚玄龄方觉大徒弟有失仪态,不由老脸发烧。 玉凤真个可人,俏目一扫场中有点尴尬,抖嗓一声银铃清笑道:“向姐姐真个糟蹋人,我这点三脚猫的伎俩,怎敢与你秀绝武林的梅花夺相提并道?” 向小梅也谦逊了一阵,两人都不好意思抢先出手,还是玉凤淡笑道:“姐姐请。” 向小梅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不出手,人家不会抢先,这当儿干耗有点不是味。乃淡笑挽夺,一声:“小妹有僭了!” 声落夺出,五色缤纷,耀眼述目,斗大五朵梅花,罩将下来,玉凤飘身让过。 向小梅玉腕再一抖,五梅飞蕊……锵锵连声,夺瓣四转,划起一抹彩虹,不疾不徐,又复推来。 玉凤再飘身后退,莲足踏着九龙连环步,飘左晃右,玉手轻扬宝剑,虚点夺影。 每次都是剑尖未落实,她即撤腕退身。 向小梅旋腕转身,五瓣直立,分切玉凤腕脉肩腹。 玉凤运剑一划,削出一道极亮弧光,振起五朵剑花,恰好迎住五瓣夺片。 三招让过,玉凤皓腕轻举,脆声叫道:“向姐姐小心了,小妹要还手啦!”声落势发,玉腕轻抬,凤点头,青虹连间,一招万灵金阙剑法中的妙着“花外流莺”,青梅门划,分点向小梅周身要穴。 向小梅确有一点实学,素手一抬,娇喊了声:“来得好!”夺柄一旋,夺瓣四散,“笃!笃!”五响,恰好迎向玉凤至为凌厉的五点剑影。 倏合乍分,这一式交接,双方都未使出力,更未将绝式妙招抖出来。 两人各退三步,玉凤俏目一翻,望着夺瓣发了阵呆。 原来适才一招交接,双方均为之一愣,向小梅心中打鼓,心中实在惊骇,玉凤何以招式精妙到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一剑竟会削了如许多的剑花,而在同一时间,竟又分袭自己各处致命要穴。 玉凤也心底打转,暗中惊奇这柄外门兵器——五色梅花夺,会被向小梅运用得这般纯熟。 依此相看,向小梅真个不可小视,何况她这种怪招异式,也是自己生平仅见。 两人愕立少顷,玉凤扬脸轻笑道:“向姐姐这柄夺,夺绝武林,可否展尽精妙绝式,让我这俗人拜识一下?” 向小梅脸红红的淡笑道:“姐姐真会说笑,我这点粗浅薄技,怎说得上精绝二字,倒是小妹久仰贵派镇山剑法奇绝武林,还请姐姐手下留情!” 这两人客客气气,那像是在争夺武林荣誉,简直像在喂招练式,互敬互让。 向小梅本就生得温柔,今天一上手,碰上了个硬点子,因玉凤早年名震关洛,是以甫一出手,就看出对方功力强过自己,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颇知自重,心中一忖量,明知斗不过玉凤,如果将这母老虎惹火,岂不自讨没趣,是以愈表现得很客气。 另一原因,系因玉凤是自己生平唯一心上人的爱侣,柳剑雄此刻鸿飞冥冥,爱屋及乌,她对玉凤深为关切同情。 玉凤呢?她今天何以一改往日常态,敛束她狂妄任性脾气?这要归功于她连年情海翻波,累轻折磨,人已成熟不少再有是往日恶名在外;今天面对天下群雄,她爱柳剑雄牢不可舍,怎能当着武当少林二派长老之面,任性纵情,受人批评,为柳剑雄丢人现眼,加之自己的公公柳彤在场,是以她今天会有这好谦抑的耐性。 两人一再谦让,才二度搭上手。 向小梅抖搂精神,奋起神威,梅花夺瓣分五色,转折上下,像五朵彩霞,幻起漫天虹影,锁、削、钻、切、缠裹玉凤手中青虹。 梅花夺是一柄外门兵刃中难以使用的一种,向小梅使出的绝招,却威势不凡,霎时之间,赢得一片喝彩声。 玉凤虽说剑术高超,但她并未使出全部绝学,再方面梅花夺幻耀得她眼花缭乱,一时之间,也摸不出神妙精髓所在不敢大意,只好运剑封挡,想先摸清对方路子。 就这样,两人战了约莫个把更次,只打得天昏地暗。 向小梅知无法赢得对方,虽欲知难而退,一则是有辱师门,再则是众目睽睽之下,不见真章即认输,未免太以示怯,是以只得咬牙苦撑。 两人又斗了一阵,玉凤心中一动,自然固然身怀绝学,但今晚要苦战六大六派高手,这样缠斗下去,几时方休?想罢,玉臂劲扬,招变七绝剑式,恰在此时,向小梅也也抖夺切削,五片夺瓣锋利如刀,分析玉凤四肢气海。 玉凤清啸一声,出手一招七绝剑“断刃飞虹”,“呛啷”连声,青光闪处,梅花夺片乱颤。 向小梅不防她会使出这种神妙绝招;震得玉腕发麻,顿时之间,梅花夺不听指使,心中一阵慌忙,滞缓了一下。 玉凤趁她怔愕的俄顷,探腕进剑,“嘶”的一声,向小梅右腕袖子裂开了寸许长一条缝。 向小梅粉脸煞青,玉凤收剑倒纵,退后一丈,轻笑道:“向姐姐,承让了!” 向小梅出身名门,倒也硬朗,垂夺强笑,脸红红的道: “姐姐剑下留情,小妹衷心感谢。” 话落朝玉凤一福,将梅花夺插还背上,向前紧趋三步,朝七位掌门裣衽一福,转身归座。 这份器度,赢得不少人暗赞,虽败犹荣。 陈、方二老站直身子,陈桐手按桌面道:“第一场天山胜。” 四围彩声暴喝,鼓掌如雷,玉凤很平静的举手向四周作礼示谢。内心之中,却充满欢欣。她俏目四转,搜尽人群,期冀能找出那张日夜思念,闭着眼睛都能辨出的那张笑盈满面的俊脸。 好游目一匝,空无所有,失望的苦笑了一下。人群之中,虽有那么一张相似的面孔,但那人身畔多了一个娇艳如花的少妇华燕玲,她黯然神伤的摇头低叹道:“那不是他!那是他弟弟柳锦虹……” 她方在瞑想,陈桐接着发话道:“第二场请峨嵋派出场。” 玉凤撩袖轻擦微湿的眼角,美目一飘,飘向右首看棚。 蓦的一声佛号高唱,红影一晃,飞步纵出位长像威猛,虎目红面的高大和尚。 他跃到场心,朝玉凤跟前一站,合什垂眉念道:“今天有幸,老衲能领教檀越几招绝学。” 来人非他,正是名列武林三僧,与少林派弘仁大师齐名,黑道闻名丧胆的伏虎禅师。 玉凤看清是伏虎时,不由想起当年襄阳之事,心中一酸,暗自忖念道:“当年若非是他,那冤家也赢不了‘飞天玉龙’的雅号!” 想到此处暗作决定道:“我应该因人行事,不要使这多老和尚太过难堪。” 玉凤淡笑一下,忙欠身一福道:“老禅师功力已臻大乘之境,伏虎掌威临四海,天山末技,怎是大师对手。” 人都有个通病,任令是谁,都高兴人捧他,伏虎禅师虽是一代高僧,仍是免不了带上三分尘俗,玉凤几句话说的他十分受用,哈哈一声狂笑,大袖一拂,扬声道:“凤姑娘,你太客气了。”话落转身朝上首合什一拜。 太极掌门二次发话,慈笑道:“二位现在开始较技吧!” 玉凤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嘴角露出一个娇笑,轻福道: “小女子想在兵刃上讨教大师几手绝学。” 伏虎禅师摇头一笑道:“老衲有自知之明,不论拳掌上的功夫,与兵刃上的学问,天山绝学,无一不秀拔超群,老衲自逊不如,比与不比,只不过是形式的问题,姑娘尽管请便,老衲惯用双掌,就以这双粗手讨教姑娘的几手绝世高招吧!” 这倒不是他狂,事实上伏虎禅师一生行脚四海,一贯双手空空,从未用过兵器,七二十式伏虎掌法,真还未逢过敌手。 玉凤甜笑了声道:“这么说,我用青虹剑,且又是柄宝刃,大师不是吃亏了吗?” 伏虎禅师哈哈一笑道:“姑娘请放心,我们明着是论剑较技,其实,老衲厚颜,倚老卖老,敢请姑娘印证武学了事。” 玉凤感于他的直爽,也就朗声一笑道:“如此说,我只好依命行事,大师就请接招吧!” 声落亮剑,抖手发招,礼敬三式。 伏虎禅师一代高僧,身怀绝学,玉凤礼敬三剑,他也虚应三掌,两相敬让。 三招一过,他虎威陡发,掌风呼呼,一连劈山十掌,逼的玉凤倒退不迭。 玉凤有意让他,一味的以“万灵金阙剑法”和他游斗,就是不肯使出七绝剑法。 伏虎禅师哈哈大声狂笑,一面劈出如山的掌风,一面扬声道:“请凤女侠将天山秘学全部亮出来,让我开开眼,姑娘何必秘技自珍?” 他中了两把真力,掌风刮得玉凤鬓丝散乱,渐渐的,香汗微现。 玉凤见老和尚真力愈来愈猛,心中大急道:“老和尚,你真不知进退,我本是看在那冤家的份上,不愿使出本门绝学,给你留个老脸,你这叫逼人上梁山,就别怪姑娘藉技自炫了。” 念头一定,招式立变,剑化龙腾,幻起漫天剑气,七绝剑连环出手。 第一招“鬼谷敲钟”,第二招“登山赶月”,第三招“金蟾吐虹”,第四招“回龙戏珠”。 剑啸虹飞,风雷大作。伏虎掌法,也非泛泛薄技,玉凤使到第四招上,恰碰到老和尚一招“降龙伏虎”一式鸳鸯掌印到。 掌风虽劲厉如山崩潮涌,但玉凤这几招绝学无比霸道,剑刃已先贴到伏虎禅师袈裟扣环。她本可剑尖一颤,剑锋轻削,将老和尚一件大红袈裟挑碎扣环落地。陡的一念升起想起顷间决定之事,忍了一下。 一忍不打紧,老和尚掌风如涛,一下撞上她的执剑右腕。 “呛啷”一声,青虹剑落地震耳,接着红影一晃,伏虎禅师大红袈裟也落了地。 原来玉凤纤腕受震,青虹一颤,怎还不将袈裟扣环挑落。 一个兵刃落地,一个袈裟被削,各退数步,愣怔发呆。 两人身手不凡,动作快如闪电,场中高手虽多,就没有几人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山神君戚玄龄脸色大变,心中怒骂了声:“死丫头!” 这一下,可难坏了太极掌门人陈桐与华山掌门方隆天,两人一代宗师,被灵修道长请出来担此裁判重任,两人不单只是凭年德尊尊这一层,事实上,他们确有过人之技。两人看得明明白白,分明伏虎禅师已输给戚玉凤,陡然之间,她会住手留招,并未一剑挑开他的扣环!难道是为了让招,保全他一世英名?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将两位高人弄得宛如跌入五里雾中,猜不透她居心何在?最后双面同时失手,两人倒是看得实实在在。 这成了笔糊涂账,最难做是的中人,如何判定?是谁胜谁输?陈桐暗中一翘两个大拇指,凝目轻睇方隆天。 方隆天微微颔首认可。陈桐扬声宣布道:“第二场比赛终结,天山、峨嵋势均力敌,谁都未赢,本席宣布,凤女侠暂时出场憩息,由峨嵋伏虎禅师接战崆峒,第三场之胜方,再与凤女侠决战。” 陈桐一宣布双方平手,戚玄龄心中有点不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欲待发作,及至听到爱女可退场休憩,反而心下一宽,露出喜色。 玉凤连战两场,其实真有点累,这一宣布暂时休息,连忙退出场外。往右面看棚之内走去,自有陆筠芳与天山双怪接着。 伏虎禅师一阵莫名感慨,打心底泛上,他着实感激玉凤给自己保全颜面,心中惑然不解,猜不透她何以故意让招。 陈桐话声一落,倏的白影一晃,像阵旋风一卷,场中已多了一人,手摇白绢招扇,一身白绫长袍,三十来岁,长得白净面皮,从头到脚,无一不白。 第十三章侠士饮恨 出场之人,乃此番代表崆峒派参与论剑的高手,白衣秀士韩玉山。 韩玉山哈哈一笑,一摇三摆的踱到伏虎禅师跟前,双拳一抱道:“久仰大和尚七十二手伏虎掌,威震武林黑白两道,韩某今天烧了个早香,菩萨保佑,能了却平生大愿,拜领高招,哈哈!这真乃韩某万千之幸!” 这人有点阴阳怪气,伏虎禅师也知此人难缠,但他一生正直不阿,不惯听这些阴腔冷调,还当口不由心火旺冒,哈哈一声洪笑道:“崆峒扇法,技压武林,莲花扇法,招招玄妙,老衲早想见识,你我今天算是我佛所说的缘份,如不嫌老衲粗手笨脚,陪阁下比划几下,藉以讨教扇法。” 韩玉山皮笑肉不笑的道:“大和尚好说,嘿嘿!在下只好拜领啦!” 伏虎禅师不与他穷蘑菇,转身向上首行过礼,亮式等待,白衣秀士也跟着朝公证人作了一揖,二人一对面就打将起来。 老禅师功深力厚,掌沉势雄,韩玉山招式阴柔,滑如泥鳅,扇招奇诡,人如穿花蝴蝶,在老禅师掌风之中穿来间去。 好一场恶斗,约莫打了半个时辰,伏虎禅师虎吼连声,韩玉山却阴笑盈耳。 打得性起,老禅师使出全部真力,掌掌可开碑,式式可碎石,掌风绕韩玉山族卷回荡。 但韩玉山确有实学,一味的使出诡猾步法,与阴柔扇招,饶他伏虎禅师名列武林三僧,连白衣秀土衣角都摸不着一下。 又是十来招过去,伏虎禅师因是一式的猛冲猛打,又连着苦斗二场,已顶门汗珠如豆,喘声呼呼。 白衣秀士韩玉山,一声诡猾尖笑,扇影连晃,白影一飘,双脚接连错移数步,猛然之间,一下欺进老禅师身侧,衣袖一扬,招扇疾探,猛点老禅师左助期门穴。 老禅师回肘拂袖,右掌回招封挡,韩玉山哈哈一声尖笑道:“大和尚,你上当了!” 了字一落,老禅师双目圆睁,双臂软垂,噔!噔!噔!连退了三步,气咻咻的怒瞪了韩玉山一眼。 韩玉山双拳一抱,轻笑道:“大和尚,承让了!” 语态骄狂,一副眉飞色舞,不可一世之态,昂头阔步,走前五步,往上首一揖。 陈桐看不惯他这种嚣张样子,拿眼一看华山掌门,方隆天喟叹一声,未说什么。陈桐只好高声宣布:“第三场,腔峒胜。” 这一场打得紧张激烈,观众暗赞两人委实武林之中的一流好手,迨至伏虎禅师落败,又全部替他抱屈。 玉凤则俏眼得如两颗夜明珠,细心将白衣秀士韩玉山的步法招式揣摩一阵,暗中咬了下银牙,冷声一哼! 这当儿她见韩玉山胜了伏虎禅师,那种骄狂不可一世的傲态,心中大为不平,芳心滚动,暗自盘算。 她方在沉思,陈桐已发了话:洪声道:“请天山戚女侠出场!” 玉凤宛如梦中惊醒,纤手一抹鬓丝,立起身,一整白绫罗衫,反手扶了扶背上的青虹剑,陆筠芳细声细语的道:“孩子,韩玉山一生阴损缺德惯了,你小心点!” 玉凤回首轻声道:“哼!我看着他就不顺眼。” 天地间人与人有这么玄妙,有些人遇见一些人,就如眼睛中毒,只要看那人一眼,觉得不顺眼,就硬是不顺眼。今天真个看白衣秀士有点碍眼,不由原始本性表露无遗,寒着脸,俏面绷得紧紧的,缓步走到场中。 白衣秀士本是一脸阴笑,乍看玉凤面寒如水,不由心中暗咒道:“这女罗刹莫不是死了丈夫……” 玉凤踱到场中,话也不说,连看都不看韩玉山一眼,裣衽朝上首一福,再抄转身,凤目威凌透煞的狠瞪着白衣秀士。 这一瞪不打紧,韩玉山却打了个寒噤,忙堆下一脸媚笑道:“玉凤侠……” “废话!”玉凤不等他说完,就出声喝止道:“你少噜苏,有什么断子绝孙的妙招,抖露出来,姑娘接着!” “凤女侠……”韩玉山讷讷半天,看到她那双满含杀机的眼神,不由心中凉气直冒。 玉凤探臂一挽,青虹耀眼,玉腕振处,“嗡”的一声龙吟,削出十数朵剑花。 韩玉山退了一步,玉凤不管那许多,擎剑就劈,娇声叱道:“看剑!” 霎时之间,剑气浸肌,漫空剑花耀眼。 韩玉山惊魂失措,急抬扇,抖手招“焦扇灭焰”,煽出一股劲风,直逼玉凤。 扇风劲烈生凉,有如冷焰,玉凤不敢大意,心想:“姑娘懒得与你虚应付!”清啸一声,立即招化七绝剑法。 第一招“鬼谷敲钟”,青虹万点罩向韩玉山。 韩玉山使出梅花扇招中的“冷梅飘空”,勉强将来式封住。玉凤冷声一哼,玉手轻摇,招化“玉蟾吐虹”,剑影万道,映着冷月,但见漫天青霞罩盖面下。 韩玉山抬手一式“彩蝶戏梅”,但见千百张扇面迎向青虹。 韩玉山出身崆峒,既为崆峒第一高手,绝学惊人,一招扇出,硬将玉凤凌厉无匹的一剑逼挡回去。 在此时刻,看棚中可急坏了两个人,一个是天山神君戚玄龄,一个是金梭刘银龙。 戚玄龄急得握手顿足,心口相问道:“刀剑无情,万一这丫头伤了他,那……她准会再找上我……万一再节外生枝,那怎么办?”天山神君担心韩玉山败在玉凤手下,若受到伤害,必会挑起栖霞姥姥的积怨。 刘银龙更是蹙眉攒额,手擦长剑,心情无比紧张,喃喃自语道:“这真叫人作难,一面是我义母三弟,一面是我未来的侄媳,我应该护谁?” 恰当此时,玉凤招化“回龙吐珠”,振起一道剑风,穿过韩玉山的精密扇幕,刺将进去。 刘银龙急得失声大道:“凤贤侄手下留情,休伤我三叔!” 玉凤听到刘银龙怆志叫呼,只好一忍手,将进刺之剑变式为挑,“刷”的一声,火星四溅,刘银龙仗剑格来。 玉凤乍感手心发麻,疾然的退后三步。 看清格架自己青虹之人是刘银龙,不由粉脸生热,颇觉不是味道,很想发作,又碍于他辈分尊长,自己受柳家之聘,天胆也不敢得罪婆家师门长辈。 原来这五十开外的白衣秀士韩玉山,乃栖霞姥姥韩玉英的三弟,此人一生行事乖僻,但并无恶迹,刘银龙前在栖霞半年,与他相处了个把月,是以呼之为三叔。 他生怕威、韩两家再次结怨,是以不顾一切的出来拦阻,声到人到,一剑横格,救下韩玉山。 玉凤朝他抱剑行了一礼,仍是绷着脸道:“刘师叔为什么要帮他?” 这一下,她话意中显出刘银龙偏袒外人,多少有点怨愤。 刘银龙淡笑道:“他老人家是我义母的三弟,彼此不是外人……” 白衣秀士也是死要面子之人,一想义侄出来替自己圆场,而对方竟叫刘银龙为师叔,那她岂不成了自己的徒孙?他也未看清玉凤的面色,冷哼一声,望向刘银龙道:“银龙,好哇!你的好师侄!” 刘银龙不知如何置答,玉凤还未想出适当的话,陈桐与方隆天互望一眼,正不知该如何宣布之时,猛然一声:“好刘银龙,你敢帮人欺我天山?我与你拼了。” 吼声一起,全场华然,天山一对活宝不约而同的站将起来,往庭心走去。 气死神判上次在武当山上,被十二天罡剑阵困住丢了个大脸,数年来仍耿耿于怀,常想思谋报复,苦无机会,这当儿,见有机可乘,怎还不吼破嗓子,莽里莽撞的与笑弥勒双双走出。 这一下,可把剑盟宗主急坏,慌的拿眼一瞟戚玄龄,见他微笑不语,只好双掌一立,轻叫了声:“戚道兄!” 戚玄龄两手一摊,淡然一笑,嘴角撒向陈桐与方隆天。 灵修道长急得心中直跳,蹙眉一想,事情本是己方不对,理屈在刘银龙乱了章法,自己身为剑盟宗主,放纵爱徒,天山之人大可效尤,但武当论剑,乃武林百年大事,怎能乱来? 他向陈、方二人投了个告急眼色,二人苦笑了一下,未吭一声。 本来吗,在这种情形下,如果出声,又说什么好呢?能得罪那一方? 灵修道长手举神道伏魔令,沉声叱道:“统统给我住手!” 双怪再怪,也不敢不遵符令,停身转着双怪眼,一扫灵修道长。在此刻,玉凤自不便发作,秀立一旁,捧剑发愣。 刘银龙似知做错了事,俊脸色变,朝上首跪了下去。 灵修道长一手抱今,一手扶按桌面,大声叫道:“荤徒大胆,未获陈、方二位道兄之召,擅闯剑场,来人!将他带下去!” 厅下一声猛喝,霎眼之间,走上两名武当弟子,就要将跪在地上的刘银龙挟扶下去。 蓦的一声“阿弥陀佛”,觉智上人高声道:“慢来!” 老禅师先摇手示止,然后转身合什向灵修道长笑了一下,又朝戚玄龄微微颔首道:“事有从权,果真凤女侠今天伤了韩施主,刀剑无眼,崆峒诸道兄自是毫无怨言,但道兄忘了韩施主与冷香谷主情属手足,刘银龙因是未奉令擅闯斗场,但怎能眼看着他三叔伤在剑下。二则是韩施主的对手,又系与武当渊源甚深之人,一旦造成伤害事实,岂不惹下大怨,那时候,刘施主岂不作了难!” 他神目环扫了一周,转向戚玄龄道:“戚施主!前嫌甫释,你不怕……” 戚玄龄似不愿他揭开自己与韩玉英的底,特别当着天下群雄之面,不由白了觉智上人一眼,心中暗骂了声:“老秃驴。”面上不得不作出丝冷笑的苦笑,岔断话头大喝道:“你们两个孽障,还不与我赶快回来!” 一声断喝,天山双怪互望了一眼,转身朝上唱了个大喏,掉转身,垂头丧气的走回看棚。 觉智上人接着说道:“请灵修道兄看在老衲薄面,刘银龙情有可怜,饶此一遭。” 灵修道长迟疑了一下,转头朝其余几位掌门看了一眼,除戚玄龄双眼看天外,其他几位掌门均含笑点头。 灵修道长又侧脸一看陈、方二老,陈桐何等老到,不待灵修传令,已洪声道:“第四场,天山胜崆峒。” 胜负之判已出,韩玉山望刘银龙点了下头,低声一叹,退回右首棚内。 刘银龙朝上首叩了三个响头,悄声的退了回去。 陈桐发语道:“下一场,青城战天山!” 此言一出,右首棚内哈哈一声狂笑道:“不好!此番我真要无庙可收了!我们三兄弟窝里翻,黄鹤三雄招牌准砸。”声落人现,乱发蓬散,青城狂道朱纯飞两个起落,已纵到场心。 左面看棚之内,一阵哗然,有人大声叫好。 玉凤俏眉一皱,低声道:“大哥!你出来作什么?” 狂道哈哈一笑道:“你这话有点不该,你我虽是结义金兰,桥归桥,路归路,错开今天,黄鹤三义,你我情逾骨肉,但此刻百年论剑,为本门争光,你我只有兄妹反目,各为其主,为兄又怎敢欺师忘祖,说不得,今天要拼尽老命,在你剑下舍命走几招。” 他这番话,师道为先,全场听了为之肃然,暗中点头,连上首的几位掌门,无不称许。 玉凤俏眼上转,低声道:“小妹情愿让大哥夺魁。” 狂道一笑道:“傻话!胡诌!你义让为先,岂不是逼着为兄今天要将老命送在武当,固然侥幸我过了你这关,可是……,哈哈!你那铁面无私的公公饶了我?还有少林门如把那没良心的抬出来,他那有这好心眼,像二妹你一样,处处替你这不成材的哥哥着想……” 话未完,顿时之间,一声哄笑大笑,玉凤气得小嘴翘得老高,一顿莲足,白了朱纯飞一眼道:“你瞎扯些什么?要打就动手。” 在场之人,皆知朱纯飞虽一生惯打哈哈,但正事却一点都不马虎。他心中有数,不用这番话激玉凤,今天的场面真无法维持,自己如何向掌门交待? 他见玉凤生了气,反而哈哈一笑道:“别太认真,为兄说着玩的,俺兄妹俩今天算是练招,各尽自己勇力,谁不出全力,就不算……” 玉凤俏眼一瞪道:“噜嗦什么?准不知你的鬼心思?还不快亮家伙!” 狂道哈哈一笑道:“我的姑奶奶,别这大火。停会你手下留点情。” 玉凤板着面孔冷哼一声道:“看我不敲断你的腿!” 朱纯飞“哎哟”一声怪叫道:“好姑奶奶,你千万别敲断我的腿,万一我朱纯飞四肢不全,到那时,谁给你跑腿呀?” 玉凤气得玉面色变,轻咬朱唇,弹剑叱道:“我教你嘴上少缺德,你偏轻嘴薄舌的胡扯,你真要我敲你的骨头!” 狂道苦笑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这个……各凭良心,依我说你修修来世好不好?” “住嘴!”玉凤气咻咻的娇声叱道:“我懒得与你拌嘴。你比是不比?” 狂道一哆嗦,吐了下舌头,连声嚷道:“比,比,比!不比我出来干么?” 他慢条斯理的探臂一挽长剑,作了个架式,扬手进剑,口中大吼道:“小心哇!我要拼命啦!”声落势发,“刷”的一剑,手底下还真见功夫。 玉凤不敢怠慢,运剑迎去,两人你来我架,真刀真枪,互不相让。 打得一阵,约莫三十来招,玉凤有点不耐,青虹一振,一招七绝剑奇学“惊龙飞虹”,将狂道长剑挑上半空。 狂道哈哈一笑,腾步飞扑,纵剑抄在手内,还剑入鞘,一翘拇指道:“士隔三日,刮眼相看,远非昔年黄鹤楼之中的易峰可比了。” 越是怕他抖底,他越是将老根连须一起拔,玉凤气得怒气冲天,二次扬剑,真想再赏他两下。 在场之人,谁都明白狂道不是玉凤的对手,谁也看得出来了必要拿她打顿哈哈方休,是以见怪不怪,冷眼旁观,陈桐与方隆天被两人一闹,看得入神,忘记宣布比赛结果。 这当儿,乍见玉凤再度举剑,猛的醒觉,连忙高声叫道:“第五场,天山胜青城,朱纯飞退!” 狂道呵呵一声大笑,连着三个倒纵,退将出去。 天山一枝独秀,玉凤连胜四场,多少有点喜上眉梢,正自芳心狂喜之际,陈桐二次令下,扬声叫道:“第六场,武当战天山!” 玉凤心中猛震,拿眼朝右面看棚望去,细扫之下,武当二代弟子之中,妙清自是随侍灵修道长不在台上,刘银龙刚才犯禁,已被取消资格,台上惟独只有妙玄道长与自己未来的公公。 她急得心中打鼓,暗中祈祷苍天,希望柳彤不要出来。可是天地之间的事,愈是怕,愈糟糕,柳彤一拂长髯,昂头阔步,含笑走出庭心,朝玉凤豪笑道:“凤姑娘,老朽奉命出场,望姑娘剑下留情!” 玉凤螓首猛垂,妙目一翻,含羞答答的道:“您老人家虎威独步江左,北斗泰山,凤儿怎敢不自量力,这一场凤儿甘愿弃权……” 人伦大道,结拜兄弟之间,过过招尚不伤大体,翁媳兵刃相见,那还成何体统,伦常何在?玉凤一生虽是骄狂不驯,但她怎能犯此大讳,她已受柳家之聘,尽管她与柳剑雄好事多磨,但她已是柳家之人,怎能不有所顾忌,落人话柄? 柳彤一代大侠,何尝不明此中道理,但今天情形特殊,师门早有定谋,自己身为武当门人,师命难违,公而忘私,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 他赧然一笑,阻断玉凤的话道:“凤女侠请勿太谦,你连胜四场,老朽只不过出来应应景。” 玉凤摇摇头道:“凤儿天胆也不敢接您老人家高招,您老人家明察千里。” 柳彤蹙了下眉,“嗯!”了一声,沉神不语。 上首几位掌门,眉态神色之间,似也颇为作难。蓦的狂道朱纯飞哈哈一声冲霄狂笑道:“我说柳老儿,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师命是师命,人伦是人伦,依我看你们武当门的‘十二天罡剑阵’,正好配上‘天山三剑’,互不吃亏,何不以此赌上一场,岂不将问题解决!” 柳彤虎目,拿眼朝灵修道长望去,道长将头轻点了下,他显得有点迟疑,虽是身为宗主至尊,但仍不敢自专,左右侧顾,连望了几位掌门一阵。 其余之人,脸上一派庄严神色,未露丝毫容色。 这也难怪,这事乃武当与天山之事,贸然多嘴,一旦开罪了戚玄龄,岂不惹厌? 还是觉智上人头脑较清,一想双方与少林门均有极深渊源,此事不能等闲看,稍为细思,觉得此法甚妥,登时一扬慈眉,朝天山神君戚玄龄道:“戚兄可否想透,今日立场委实困难,老衲认为此法甚妙。” 戚玄龄半天不吭声,只是垂着眼皮养神,此时一听觉智上人开了口,倒不能再装糊涂了,猛翻眼,仍是神情冷漠的道:“老朽觉得十分妥贴,只是陈、方二兄有无高见?” 陈桐见双方当事人都愿意,自己不过是受托代行,何苦固执,立时拱手淡笑道:“这真是个好法子!” 灵修道长打蛇随棍上,朝陈、方二人拱手一笑道:“偏劳二位卓裁,是否当行?” 方隆天一声哈哈,抢先发话道:“陈兄,此事我们老哥俩不怕担点干系,就请发令吧!” 陈桐哈哈一笑道:“老兄弟!你好说了!”转头高声道:“柳彤下!本席仲栽,本场由武当派以‘十二天罡剑阵’对‘天山三剑’,决定本场胜负谁属。” 群雄交头接耳,窃窃私议。三年前气死神判独闯武当山解剑岩,被困在十二天罡剑阵之内,此阵威力神妙方流传入江湖之中,此番被邀而来之群雄,私心好奇,都想藉机瞻仰一下武当派的绝技。 陈桐这一宣布,真对了心思,有人竟拍掌叫起好来。 霎时之间,双方动作如风,嗖嗖连声,场中多了十数人。 玉凤俏目细扫,双方为首之人,正是武当四杰的妙玄道长,只见他道袍轻飘,手仗长剑,虚空一绕,立时升起十数缕光华。 除妙玄之外,武当第三代弟子中,站出十数个清秀精灵的青年道士。 这些人均经过特殊训练,又全是武当山选出来的好手,每人均学会了九龙连环步,乾坤剑。目下的十二天罡剑阵,真不可与当年困气死神判时同日而语。 玉凤与天山一对活宝,三年前,对十二天罡剑阵的变化,都细心揣摩过,知道厉害,一点都不敢大意,特别是玉凤,早在柳剑雄口中得知这些武当年轻高手,每人都曾习了此两宗绝艺。 她怕两位宝贝师兄因生性狂傲碍事,妙玄一举剑,她轻扯了双怪,附耳轻声将武当派的隐秘细道了一遍。 笑弥勒一拍袒露的腹肚,呵呵大笑。 全场之人,均不解他笑意何指,互相愕然,蓦的头顶起了一声哈哈震耳狂笑,笑声如枭,耳鼓如擂,上首九老愕然失惊,齐皆转头,往殿脊上望去,但见冷月银辉,照得铜瓦射光,屋上傲立着一个白须老人。 戚玄龄看得怒发冲霄,扬声大吼道:“牟昆!狗贼!还老夫的雪莲实来!”声起人动,一鹤冲天,往殿顶射去。 牟昆哈哈冷笑一声道:“来吧!只要你接得下老夫双掌,要老夫命都给你!” 声一落,戚玄龄双脚找实瓦面,遥空一掌劈去。 “砰”的一声大震,戚玄龄倒翻而下,反被牟昆一掌推上殿顶。 天山三剑也顾不得与武当较技,三人疾步跃到戚玄龄翻跌之处,慌得乱了手脚,只顾看视师父。 武当弟子静立场中,一动未动。 场中之人,论辈份,谈武功,均以天山神君为尊,他原本名列武林三奇,不想一招交接,就伤在牟昆掌下,齐皆大惊失色。 柳彤一看苗头不对,向柳锦虹一打眼色,双双一个虎步,跃到庭心,静以观变。 牟昆二次尖声狂笑,声才起,人影如电,只一闪,快的出奇,越过几位掌门头顶,宛如支冷矢,射落场心,做心冷笑。 他右手一扬,陡然毫光耀眼,四座大惊。原来他趁场中诸人愕然失措,越过上首看台之际,以他的独特功夫,磁灵掌一吸,“神道伏魔令”被他摄去。 不但举座皆惊,柳彤狂吼一声:“牟昆恶贼!”一个虎扑,冲向牟昆。 柳锦虹怕父亲有失,腾步跃身,和身扑去。 柳氏父子同为当今之世二大高手,不想两人扑身方到,牟昆双臂一撑,一式“力拒双牛”,登出两股掌风,分袭柳氏父子。 前车之鉴,柳氏父子力坠千斤,双足落地,踏实之后方双双运掌吐力,硬迎上去。 “嘭嘭”又是两声大震,柳氏父子身躯微晃,牟昆退了半步。柳彤父子一招交接,各退五步,瞪视不语。 以柳氏父子之能,当今之世,能挡得两人合力一击的人,穷目宇内,真是寥或晨星,为数不多。 柳彤的乾坤掌,柳锦虹的大乘掌,这两门绝学,均数得上时下武林之中,拔头筹的绝技,可是今天无意之间,双迎牟昆,几乎成了个持平之局,怎不教柳氏父子惊疑?便是在场的全体观众,一个个愕立不语。 少顷之后,柳丹虎目一瞪。扬声大叫道:“牟昆!将我师兄的奇书交出来!给我滚下山,否则?哼!虽怪在下今天要开罪朋友。” 牟昆嘿嘿一声阴笑,冷声道:“老夫今天来接柳舵主,与你无干,我不能说知不知趣,我要是你就别管闲事。” 柳锦虹气得剑眉斜剔,咬牙怒叱道:“狗贼,你少磕牙,小爷今天不成全你,你有点不死心,来来来!放马过来!”他气得青筋隆露,上前三步,马步一沉,静等牟昆。 柳彤一代大侠,爱子已叫下阵,自不便多说,向后一个倒仰,纵退丈外,凝目斗场。 牟昆皮笑肉不笑的道:“舵主!难不成你忘了燕然山之事,老夫对你有过寸恩?” 柳锦虹扬声大叱道:“住嘴!你口齿放清白点。” 稍顿,又接说道:“漠南义释你一命,在下曾阻拦家兄,未追尽斩绝,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 牟昆扬脸一笑道:“舵主,谁不知当年我们曾是同路?虽未同伙,但一样的上线开爬。” “狗贼!”柳锦虹怒不可遏,扬手遥劈一掌。 牟昆脚下一盘,倒踩九九,避开过去。摇手叫道:“慢来!慢来!老夫想同你做一桩交易。”话落,一指肩上的神道伏魔令,一拍胸前,柳锦虹心中一动,知他怀中揣了那本武当奇书,当下一亮神目,沉哼一声道:“说吧!少费口舌!” 牟昆嘿嘿阴笑道:“这桩交易极是简单不过,只要舵主说句话,老夫先还武当门的奇书,十五年后,再将神道伏魔令交还武当。” 书乃武当之物,被牟昆强夺而去,武当门下已是面上无光,此刻牟昆又自灵修道长手中将神道伏魔令夺去,道长气得脸色大变,呆立于台目,气喘吁吁。 强敌压境,武当回杰各站一方,布成十二天罡剑阵,将牟昆与柳锦虹围在场心。 牟昆连眼角都懒得动一下,仍是神情自若的只管与柳锦虹抖嘴。 柳锦虹听他如此一说,大吼一声道:“你今天还打算活着离开武当?” 牟昆嘿嘿一声干笑道:“看来我不卖两手,舵主真不愿与我做这椿买卖!” 柳锦虹狂吼一声道:“今天小爷不信你能飞得出去!” 牟昆一亮龙虎玄阳掌的架式道“舵主请赐招!” 一年功夫,柳锦虹的大乘掌进步神速,抖嗓大叫声“好”,双掌一挫,左手指天,右手划地,沉声道:“留神小爷的掌招!” 掌到中途,左手一式横打,切向牟昆“喉结”穴,右掌直截,点向牟昆丹田。招式凌厉,变异神速。 牟昆嘿嘿一笑,电旋飘去。 柳锦虹两掌落空,再次进掌,气鼓鼓的道:“再接小爷一招龙飞虎跃!”声落势动,左掌一飘一荡,在牟昆眼前一晃,中食两指一分,改插牟昆双眼,右掌一个横推,先打左助,再切肾门。 牟昆一生阵战上千,少见过这种快速凌厉的辣招,也心中发毛,双脚一盘,哈声连笑,就想错步跃开。 不想锦虹已获武当思典,得习九龙连环步,一个盘步,身如行云流水,掌式不变,跟踪进击,这一着,惊得牟昆变脸变色,不过他身怀绝学,陡然笑声,双掌一招龙虎玄阳掌“开天壁地”,划起一道雷啸声,反挂柳锦虹双掌。 柳锦虹乍见他势猛力沉,一缩双腕,撤掌横移,倒跃四步。 这两把交接,举世无双。牟昆今非昔比,原来年前在西昆仑之上,柳剑雄点醒他未彻底悟透龙虎玄阳掌,被柳剑雄四招金刚神剑逼坠飞崖,果如昆仑老人所说,牟昆死里逃生,未坠崖惨死,脱难之后,找处静地,如柳剑雄之言静参。 他乃一代鬼才,静神一参,妙谤自生,年来工夫,这套盖世无匹的掌招,真被他参透了十之八九,是以他此时能在危于一发之际,出手化去柳锦虹的厉招。 柳锦虹心中猛动,暗思:“这狗贼真的功力较前进步多了!” 围在四周之人,连八位掌门在内,都吁叹不止。 柳锦虹一声低哼道:“牟昆!小爷今天与你不见真章不休。”双掌一挫,连环五招大乘绝招,打出十股罡风。 牟昆嘿嘿冷笑道:“舵主不到黄河心不死!可别怪牟昆放肆!” 两人各不相让,各展绝学,打得翻翻滚滚,看的人眼花缭乱。 蓦的人影一分,牟昆一步横纵二丈,柳锦虹一脸汗珠,岸立原地,渐渐虎躯微侧,华燕玲尖叫一声,腾步飞跃场心,朝他扑去。 她迟了一步,身未到,柳锦虹倾金山倒玉树,跌落场心。 华燕玲娇哭失声,跃落他身侧,蹲下去一把将丈夫抱入怀内。 武当四杰蓦的各人举剑,妙清就要发动剑阵,柳彤低声向他道:“师兄请慢,容小弟见识一下,”声落身动,一步纵到牟昆前,不作一语,两人就火辣辣的打将起来。 华燕玲抱着丈夫,六神无主,哭的死去活来。忘记了替丈夫察看伤势。猛的一声“女侠”,自左首看棚后走出一位蓝布衫裤,手执钓竿,容色如古铜的老者。 场中一声惊噫。群雄低声念道:“江南钓叟,今天真是天下高人荟萃……” 不管人们如何说,钓叟走进场中,朝华燕玲道:“柳二侠被这恶贼点了绝脉,老朽试试,能否替柳二侠续活经脉。” 华燕玲收泪止泣,俏目凝泪,看清眼前之人,像传说中的钓叟,登时将丈夫交给人家,一步拜了下去。 钓叟也不理她,由她去拜,将柳锦虹翻转身来察看一阵,暗自一声嗟叹,双袖一卷,运力伸指,右手伸缩了十来下,轻吁了一口气,将柳锦虹交给华燕玲,举袖一揩额角汗珠。缓缓的道:“华女侠,他无碍了!只须静养一下。” 华燕玲点头接过,谢完之后,她也不管众目睽睽,捧抱丈夫,朝看棚走去。 钓叟双膝一盘,运气调息。柳彤与牟昆舍死忘生的打作一堆,看得场外之人全捏上把汗。 妙清将十二天罡剑阵渐缩渐紧,牟昆连正眼都不看一下。 事实上,柳彤已使出了全力,牟昆则似游刃有余,一味的与柳彤游斗。像有所顾忌,不愿伤柳彤。 他斜眼一看柳锦虹被江南钓叟救走,咬牙一哼,双掌猛进,加了几把力,逼退柳彤,点足虎腾,临空飞扑,朝调息中的钓叟顶门一掌击落。 场中一阵惊呼,齐皆失色,谁也来不及抢救,柳彤被逼退之后,一发觉形势不妙,跟踪腾身,但他才起步,牟昆已起身半空。 他懊丧的一叹,低念道:“完了,为了锦儿,害得人家跟着……” 他思绪未断,蓦的展脊顶上一声:“住手!”断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扭头一看,月光下,腾起一条影子,快如流矢,飞快的朝牟昆扑射。 这声音,听进柳彤耳内,如是之熟,不由心中一喜,脱口大叫声:“雄儿!” 来人自是柳剑雄,他不敢回答父亲之话,劲运双掌,十指一挥,金刚指风朝牟昆前上扫去。口中一面怒叱道:“牟昆!你这该死的狗才!” 指风似箭,嘶风啸耳,牟昆已听出身后来人为谁,扬起的双掌不敢朝下印去,人在虚空,好牟昆,委实不凡,扭腰一跃,斜向丈外落去。恰好避开柳剑雄凌厉的十缕指风横扫。 柳氏父子相继落地,柳彤一步跃到钓叟跟前,运内劲助钓叟调息。 柳剑雄理都不一牟昆,先昂然的朝上首几位掌门见礼请安。 牟昆被晒在一边,几番想出手,终于忍住。但武当三楼剑降已缓缓的向他围来。他傲然的阴声一笑,视若无睹。 柳剑雄见过礼之后,缓缓向牟昆走来,剑眉一挑,扬声喝道。“柳某念你年叩七十之关,一生成名不易,几次未下绝手,饶你逃生,你公然还敢上武当生事,你要是识时务,将我师祖的‘神道伏魔令’呈还他老人家,再将我师伯的奇书交回,小爷向我师祖跪求,请他老人家从宽发落你!” 牟昆仰天哈哈一笑道:“小子!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今天有种,喏,东西全在,有本事就拿去!” 柳剑雄仰头一看星辰,蹙眉一声沉叹,道了声:“好!”挽臂横剑,亮式一抖,徐徐的道:“牟昆!你冥顽不化,小爷今天替天行道。”右臂一划,招发七巧,第一招“灵鹊结桥”,第二式“牛郎过渡”,第三招“七巧连环”…… 柳剑雄一出手就是七巧剑法的辣如,最后将“七巧飞虹”及“七巧生莲”这种凌厉绝招都使了出来,仍是奈何不了牟昆。 柳剑雄一代高手,牟昆功力大进,他已心中有数,一连将七巧剑法中的几式绝招使出,心中凉意直冒。 打到后来,牟昆的掌影,与柳剑雄的剑影,在清秋洁月下,紧紧的裹住两人身形,宛如盛雪浓雾,简直看不清两人的影子,依稀看出是黑糊糊的两根风柱。 柳剑雄清啸一声,剑动风生,招化四式金刚神剑,将牟昆绕围核心。 剑影厉点,尽刺牟昆百穴,指风如缕,尽扫周身经路,其奈牟昆现下真个不凡了,他将掌势使开,密密层层的裹紧自己,饶你柳剑雄招式再厉,就是戳刺不进来。 柳剑雄四式神剑一封,钟楼更鼓三敲,猛的脑际“轰”的一声,顿觉头晕目眩,恰在此时,牟昆一掌横推,“呛”一声银阙剑落地。 柳剑雄虎躯一晃,牟昆飞快的连运三指,在柳剑雄背上点了三下,然后一把将他拖入怀内,右手一抄,捡起地上的神剑,往柳剑雄咽喉一比。 柳剑雄一现身,玉凤已察音听出,恰好老父醒转,登时一擦泪眼,挽剑跃在场边,捏着冷汗的看二人狠斗,乍见柳剑雄被人制住,踊身尖叫道:“狗贼放手!”青虹闪处,直刺牟昆。 牟昆一晃手中银阙剑,格开玉凤青虹,双脚疾退,又复抖剑朝柳剑雄脖子上一比,厉声喝道:“丫头!你再查来,看我不宰这小子。” 这一下,把玉凤惊退三步,横剑愕然,不知所措。 “刷”的一声,场中又跃进来一位素衣美妇,手中长剑一点牟昆道:“狗贼!放了我丈夫,有话好说,否则?段玉芝尸横就地,也要拼你这狗贼?”” 玉凤侧目一看段玉芝,俏脸凝霜,不说什么? 牟昆哈哈一笑道:“放他不难!只须柳舵主跟老夫走!” 人都有私心,段玉芝转脸一看公公,玉凤也侧脸望去柳锦虹。 柳彤一声唉叹!暗怪自己功力不如人,眼睁睁的让人挟制爱子,陡然虎目一亮,向儿媳与玉凤喝道:“回去!这种事你们休管!” 两女被喝得垂头不语,各退一丈,但仍不肯离去,仗剑怒视牟昆。 柳彤轻走几步,低啸一声,音调充满了多少悲怆,虎目泪光一问道:“狗贼!我柳门一生侠义,人志不可屈,雄儿在你手内,杀剐听便,不过……你也脱不了身,十二天罡剑阵谅你难逃。” 牟昆贼目闪光,蹙眉沉吟。 且说柳剑雄是怎样来的?原本他随昆仑老人在西昆仑静养,但他一代侠士,不因自己伤未愈,而苟忘恩师遗命,不参与百年论剑。眼看中元节之后,心神渐感不宁,坐立不安,只好明告老人,辞别下山,日夜趱赶,今晚正好赶上热闹。 且说牟昆犹豫微顷,哈哈一笑道:“柳彤,老夫已将武当奇书悟彻,不敢说此刻功力通天,哈哈!柳剑雄四式金刚剑如何?你自信你们十二支剑能困住老夫?” 柳彤豪爽的扬声道:“天命如此,柳彤认命,但你想令我子屈从,老夫宁愿他们丧身,也不能有辱柳门名节。” 牟昆贼眼一转道:“那么往此以后,老夫带走神道伏魔令,不但武当派无法规约天下武林同道,天下武林从此将为之大乱。” 柳彤心中猛动,蹙眉俄顷,沉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挟持虹儿?” 牟昆哈哈一笑道:“老夫当年被那批狗贼逼得退隐之时,曾言过此生要再次出山,扶助一人做上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柳彤冷哼一声道:“其志可嘉,但你贼性不改,也就罢了,还要屈人为非?” 牟昆贼眼一翻道:“你少废话,肯是不肯,但听你一句话。” 柳彤大声怒喝:“住嘴!你说翻天,老夫只告诉你一个不字!” 牟昆哈哈一笑道:“老夫先宰这小子,再找你们算账!”话落扬剑。 两女失声尖叫,蓦的一声洪钟厉叱道:“孽障敢尔!” 喝叱连声,灰影飞飘,觉智禅师大袖一挥,亲率三老八僧跃下庭中,将牟昆团团围住。 老禅师沉声向执剑高举未落的牟昆道:“你敢伤我师叔一根寒毛,老衲今天要慈悲你了!” 牟昆哈哈一声狩笑二话不说,环目扫视四周一周,二次扬剑,就要下砍。 蓦的一声厉叱,柳锦虹一步跃出,踱到牟昆跟前,一丢手中长剑,冷哼道:“小爷跟你走!” “走”字一出,四座皆惊,几位掌门慈眉连耸。 柳彤大喝一声:“孽子。”就要扬掌朝柳锦虹劈去,觉智禅师横手一拦道:“施主请慢!天意难违!” 柳彤心中一动,泪下如雨,将掌忍下。 柳锦虹双目流泪,转头伏身朝柳彤拜了四拜道:“谢你老人家养育之恩,虹儿不肖……”语不成声,接说不下去。 全场肃穆,华燕玲椅在段玉芝身侧嘤嘤啜泣。柳锦虹猛的从地上站起来,转头朝牟昆剑后一瞪道:“小爷依你,但你也得依我几事?” 牟昆得意的一笑道:“舵主请说!” 柳锦虹道:“第一,将你身上两件至宝还我师姐。第二,速放我大哥。第三,小爷前在襄阳面告天下同道,解散江淮帮,大丈夫行事,自不便出尔反尔,小爷要改‘江淮’二字为‘河洛’。第四,河洛帮要以我为首,杀的是贪官污吏,劫的是土豪劣绅,助的是忠臣孝子,烈妇贤良。第五,他日要散帮拆伙……” 牟昆贫断他的话道:“一切依你,只有三点请舵主细思,第一,武当奇书立时奉还,但神道伏魔令须待十年后方能交出。第二,河洛帮老夫在世之日,不许舵主散帮。第三,柳剑雄须削去右手拇指,使其今生不能用剑。” 柳锦虹不敢做主,回头一看灵修道长,老道长似知劫数难免,面部毫无表情。 牟昆掏出怀中奇书,随手向一侧仗剑的妙清掷去。 柳彤吁叹一声道:“虹儿!你敢如此做,为父永不认你……” 须知柳彤一生英名,如果爱子真个如此,今后还能在武林中立足?何况牟昆要削去柳剑雄的拇指,使他永不能用剑。 为势所逼,柳锦虹再次伏身,又拜了四拜,立起身后,一抬地上长剑,扬手一绕,登时将万缕云丝尽削,手执发丝,抖手丢给华燕玲道:“锦虹往此以后,不再姓柳,自名大乘僧。” 华燕玲接发之后,昏倒就地。 陆筠芳与玉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趁众人乱得一团糟之时,牟昆沉剑一带,柳剑雄右手拇指已被削下。 段玉芝大叫一声,和身扑去,牟昆将柳剑雄一送,迎着她推去,顺势五指轻颤,替他解了穴道。 牟昆推开柳剑雄之后,轻喝一声:“走!”领先跃上殿脊。 柳锦虹流下两滴英雄泪,注目家人,哀恸一扫,一硬心肠,举步腾身,随牟昆而去。 眨眼之间,走了个没影,场中喧嚣之声震耳,天下群雄,莫不为此突变唉叹。 陡的妙清狂叫了声道:“不好!” 柳彤一步跃了过去道:“师兄!什么事?” 妙清咬牙道:“这狗贼心思狡诈,奇书被他当中撕去一页。” 柳彤不等他话说完,纵身登上殿背。放眼一望,空山寂寂,冷月银辉,两人走了个没影。 第十四章 今是昨非 白云苍桑,世事变化无穷无尽。第三次武当论剑,留下了多少排恻缠绵,凄惋哀艳的往事,徒自深嵌在每个当时目睹之人的心目中。十余年来,那些往事,像绿水流向苍海,青山隐入浮云,渐渐的不再那么令人津津乐道了! 非是人们遗忘了这件武林中千古罕有的大事,实是武林之中的一点道义感召,不忍再提这件其惨无比的往事,原因是十余年后的今天,天下武林,既不是“南掌柳彤,北鞭华荣”的天下,也不是武当派执剑盟主的牛耳,这十余年来,可说是襄阳柳家的一部兴衰史。 当年武当论剑,有始无终,灵修道长愧对天下同道。牟昆挟持柳锦虹一走,剑会不欢而散,灵修道长当着群雄宣布,务要在牟昆二十年之约期前,将神道伏魔令请回,再补行论剑。 剑盟六门的掌门,也就无话可说。各人管自率着门下弟子返山。 打从那一天起,柳彤就封刀归隐,永不愿于出山,与世隔绝了。 玉凤再也不离柳剑雄一步,半年之后,她俩上了西昆仑,登上雪峰,以天河金泉疗伤。 柳剑雄一走,段玉芝独自抚育爱子柳世杰。上天何其对她独薄,丈夫走不几天,爱子在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宵,无声无息的丢失。这件事,使她们夫妻三人后来踏遍穷荒,就是探不出一点影子来。一年之后,河洛帮在平阳府属的黑龙关,开帮立派,柳锦虹含泪强笑,在牟昆挟持之下,堂而皇之的做起总舵把子来了。往日的旧部都纷纷奔投,一时之间,势力大张,不数年,河洛帮在中原一带,盖压武林诸门诸派,几成了中原武林的主流。 华荣有苦难言,将爱女华燕玲接返津门,仿效柳彤,封刀归隐,十余年来,全心全力的倾注心神,培育外孙女柳慧娟。 剑盟七门少林人才凋落,打从武当论剑之后,觉智上人约束门下弟子,不准再行脚江湖,埋首嵩山,督率弟子,苦习少林武技,以备他年神道伏魔令重返武当时,再度参与论剑。 武当派也相继埋首武当,苦研灵真道长手订的奇书;可惜一套旷古绝今的武学,被牟昆当中撕去一页,使武当派无法练完全这套掌招。龙虎玄阳掌成了上下各半,残缺不全,这门绝学,本有七十六式,一页中缺,仅剩七十二式,不多不少,从中一破为二,成了上下各三十六式。 牟昆心机够诡,掷还武当奇书,使武当派永远练不完全这套掌法,也就永远胜不了他;柳剑雄右手缺了拇指,今后永能用剑,更是无从制他,牟昆自信可高枕无忧。 其余各门各派,因少林武当两门敛锋藏锐,也就相约管束门下弟子,少在江湖走动。一时之间,天下武林,成了真空之状,河洛帮自然而然的就膨胀壮大起来。十余年的遍及江南三湘。 武林三奇,不再闻及侠踪。灵真道长是否羽化登仙,不得而知?段圭也不知所终,天山神君戚玄龄与栖霞姥姥等一些年近期颐的老人,在这段时间之中,相继谢世。 茫茫林州,道消魔长,遍地皆是河洛帮的势力。柳锦虹虽是御下法度极严,但牟昆从中牵制,难免对帮内某些人有所偏袒,渐渐的,这些人成了牟昆的死党。 人多事广,杂处四方,难免龙蛇混杂。帮中形成两大壁垒,因此上,柳锦虹照顾不周,江湖之中,难免常生出些大俘伦常,惨无人道的事。 这些事发生之后,属下之人一手通夭,牟昆又恣意放纵,因之,这些疑案就成了河洛帮染污的唯一致命伤。武林之中,谁都知道是河洛帮干的,但苦在行事之人,手脚利落,使人无从查索。久而久之,这些血债,就归罪在柳锦虹身上。 渐渐的神州州之内,杀豪雄、抢乡坤,与贪官勾结、诬陷忠良之事,屡见不鲜,更进一步,奸杀节孝、强霸民产之事,时或可闻。柳锦虹在晚近三数年内,在人们的心目中,已成了盖世魔王。 河洛帮此刻势力之大,天下武林之中,谁也不敢轻惹,一道暗流,冲灭武林中原有的侠义光焰,此刻的中原武林,成了黑暗时期。 柳锦虹到此方信前在衡山之上,醉弥陀勖励他的话,说他两手血腥。他自哀自叹,看出近年来牟昆心怀叵测,大有将他除掉的趋向。 柳锦虹在牟昆淫威胁迫下,忍辱负重,一则是为了当年武当山的诺言,不便食言;二是怕自己一旦将事弄坏,大权落入牟昆手内,天下苍生将要无噍类了! 柳锦虹处境极是为难,有些事常感被人蒙蔽,显得十分孤独。暗地在苦耐,只等二十年一到,神道伏魔令重归武当,到时七派出山论剑,自己趁机宣布解散河洛帮。 在黑暗期中,中原道上,黯淡阴霾中,出现一抹微光,有两个能耐不俗的侠士,间或管些不平事,常给河洛帮重大的打击,使几近泯灭了武林道义,留下了一丝象征性的正义之光。 这两位侠士,一位是年约二十四五的俊美少年,朗朗仪态,长的挺帅,此人正是当年在丰台三义轩酒楼之中,与他祖父、太极掌门人陈桐,论剑林四龙的陈仕珠。 他不但习了他本人的绝艺,还得一位隐侠的青睐,习了一套时下足以震慑江湖的剑法,是以他敢于在江湖行侠,阻遏河洛帮的凶焰。人们管他叫侠胆镇河洛,玉面大侠陈仕珠。 陈仕珠豪胆干云,使河洛帮常有如芒刺在背,牟昆几次着人围捕,不是被陈仕珠杀得丢卸甲,便是被他机智的脱出围困。 有几次搞急了,牟昆亲自出马,但不知怎的,陈仕珠在事先会暗中得人通知,及时走避,始终未遭过牟昆的毒手。过了一段时间,他又突然现身,与河洛帮大作其对。 三数年下去,河洛帮苦于无法捕捉他,替他取了个灵狐之名。 事情还不止此,近年来,河洛帮又出了些大事,凡是派出去作案的人,往往会遇到一位蒙面女侠,横身相架,挑了买卖。 还真准,百试百灵,举凡河洛帮要作件大案,不动则已,只要一插手,准被这位蒙面女侠现身拦阻,把河洛帮搅的年来财源枯竭,几乎濒于破产。 牟昆急得日夜不安,攒眉苦思,搜尽枯肠。细数天下武林之中,他所熟悉的女人,谁会是长得这般身形纤巧,武功博杂的精通天下各门各派的精妙剑招,诸如乾坤剑法、七巧剑法、七绝剑法、四式金刚神剑,她也略为摸得出点头绪来。 可以说,这人的剑法,是时下武林之中最为出色的一门杂枪绝学。牟昆苦不得其解,这人既不像柳家的三房媳妇,也不像早年在武林中露过脸的那些女人,这到底是谁?行事又那么精明,对河洛帮的行动又了如指掌。 他苦民了一阵,决定要自己亲下黑龙关,往各处走动走动。 另一方面,侠胆震河洛陈仕珠,也颇为心动,暗中谋筹,也想探访一下这位蒙面女侠,如能串通声气,联手牵制河洛帮,岂不是一大快事。 这一天他追蹑这位蒙面女侠,自京师往西,来到温阳,他跨着一匹神骏无比的千里良骥,一进东门,就放眼找宿处。转过南街,老远一所门楼耸天的金字招牌栈房,极是醒目的几个大字“魁星老栈”。 用“魁星”二字做招牌,真是罕见罕闻,他正自纳闷,蓦的身后銮铃疾震,他回头一看,一匹雪白如霜,眉心一撮,铜钱大的乌毛健马,昂头腾蹄而来。 陈仕珠刚在心中大叫一声:“照夜玉狮子!” 身后已自刷的一鞭挥来,马上之人大叫一声道:“狗娘养的,不让开,要挡爷的路。” 鞭风一响,脆啸震耳,如果这一鞭真个抽实,身受之人,不筋断骨折,也必要被拉掉块皮。 陈仕珠朗目一扫,看实此人一副凶恶像,似是外功极有根底,猛的心中一动,将伸出去的手一缩,一面剑眉斜挑,目瞪了那汉子一眼,一面双腿一挟,骏驹宛如知道主人的心意,斜里一钻,“哗啦”一阵扬尘蹄声,齐巧让过那人的鹿筋皮鞭,那汉子已没刺一声,如溜烟般的冲向魁星客栈。 陈仕珠一羁缰,驻足眼送那人被高接高迎的进了客栈,他眉头一蹙,有了主意,顺手挽缰,转向西街。 找了家像样的客店住下,用过晚饭,一切舒齐之后,挑灯窗下,捧书细读,静待天起二更。 “当当!”少时之间,梆鼓两敲,他一口吹灭灯火,探手往背上一抚,轻推后窗,一式“紫燕飞云”,翻上房坡,抬眼一扫四城,看准那座虚悬一盏气死风灯的三层楼,纵步如飞的跃去。 四下静荡荡的,冷月无光,昏星眨眼。远处犬声四吠,不远处一座古庙中的葱宠古柏内,间或传来一两声枭啼。 那座高楼就是“魁星老栈”的后院阁楼,陈仕珠天黑前就踩好线,此刻一点不纲事的对直纵去。 陈仕珠虽是侠胆包天,但在这种阴沉沉的冷夜,一想到“魁星”二字,牵连上日间那个骑马的凶横壮汉,心中油然的生了三分警惕。 纵到距那座高楼三五进房坡之时,将步度缓了下来,先隐伏在瓦脊后细视了一阵,一看没有什么动静,方又连了两进院子。 就在他驻足的瞬间,“嚓”的一声,一点昏暗之光,自三楼上透射而出,接着一声清咳。 咳声一住,倏然之间,从垂帘中透射出的昏暗灯光,被一个倒挂檐头的人影挡住。 那人影纤巧适度,一身劲装。肩上露出一截剑柄。 陈仕珠心中暗中了一声,急得握手,替那人暗暗的担上心。 须知,他乃是一代侠士,在这种龙潭虎穴之内,前几进又是客栈,这人太已大胆,狂得不管旁人看不看得见他?就不顾一切的高吊檐下。 陈仕珠再一想,在这种可疑的地方,现身窥探之人,绝不是日间所碰到的那具凶横大汉一伙。不由更急得冒了一身冷汗,不自觉的伸手向额角捏了一把,心中暗自寻思决定要助那人一臂。 他决定好之后,双臂一张,扑向院中一棵参天古柏,援干攀升,少时已猱升到与那人等高之处。 这楼的确建的不凡,宏丽壮观,朱栏碧瓦,虽在昏夜,他仍辨的十分真切。 视线射过珠帘,楼中豪华如锦,几层软帘流苏,遮住灯光,外间向内望,显得昏灯如豆,其实里间怕不亮如白昼,他这才明白了何以那人这大的胆,敢明目张胆的倒垂卷帘窥探。 原来朱栏内有一道宽约五尺的甬道,下面之人,要看楼上,恰被第二层楼的飞帘遮住,不易分辨清楚三层楼檐。陈仕珠隐身在两层楼顶齐平之处,是以看得那么清爽。再一层原因,倒吊之人在卷帘之外,是以不怕被楼内之人发觉。 陈仕珠拿眼向倒挂檐头之人一望,只见人青巾包头,一身青色劲装,就在这时,许是树梢风动,带起一阵轻微的脆啸,吊持帘头之人,倏一回首,陈仕珠不由心中猛跳。暗叫道:“莫非是她?” 两缕如电寒星,自一张青布面巾上的两个铜钱孔内射出,向树梢扫了一下,也在陈仕珠停身之处溜了一眼。 这一扫不要紧,可把他吓了一大跳,暗念道:“这种眼神,如果不是具有上乘内功之人,怎能臻此!” 他一动不敢动,屏息静气,既怕被檐头之人觉察,又怕被楼内之人发现。 尚幸楼内此时“叭”的一声,惊得倒悬檐头之人掉头往帘内看去。 他也顺着人家的动作往内一瞄。他不以为意的心中冷哼一声,适才拍桌之人,正是那个凶眉壮汉。 在那家伙的对面,坐了一个獐头鼠目,五十来岁的精瘦老头,两人正东西向的坐在一张八仙桌上。 只见那凶眉壮汉一拍桌子之后,冷冷的道:“他妈的活见鬼!这话从何说起,我从三湘地面就缀上的一船官银,兄弟本是会齐了几伙人手,在黄河渡口布置了一番,一路上,密锣紧鼓,官兵逐站交接,只说此番手到擒来。嗨!真他妈的倒了八辈子霉,正当官银船待波之时,上流驶来一只小船,也是兄弟一时大意,未加理会,待至官船揖临中流之时,兄弟一举暗号,上流疾窜来两条本帮的快艇,将那号大官船拦截河心,兄弟率领十多名好手,抢先朝官船划去……” 他垂头丧气的又唉叹了一声,一捶梨木八仙桌,咬牙恨声道:“黄兄,你说可恶不可恶,那只尾随而来的小船头上,倏地冒出一人来,唉!这一下,真他妈的使人泄气……” 那个姓黄的精瘦老头,双眼瞪得如对鸽蛋。促声相问道:“花舵主,你说啊!是谁!” 姓花的凶眉汉子一扬吊额眉,冷声的道:“谁?除了见不得人的那个婊子外,还有谁?” 陈仕珠心中急得像锅里的沸油,翻翻滚滚。暗自祷告道:“但愿不是她!如果是她,忍耐点吧!你可要看清这是什么地方?” 倒挂檐沿之人一震,反腕朝背上一探,正待拔剑。猛的又忍住不动。 她是为了另外那个精瘦老头的一句:“女菩萨!”忍住了。 那个姓黄的精瘦老头在姓花的话落俄顷,猛的全身一颤,似听到什么声音,登时堆下一脸邪笑道:“花舵主,你可别乱说,武林朋友,谁不说她是女菩萨,大江南北之人,全管她叫她万家生佛。” 陈仕珠藏易之处角度不同,明明白白看到姓黄的老头自桌下伸出一只脚,轻踢了凶眉汉子一下,然后像煞有介事的双手一摇道:“得!得!花舵主,你不用再提啦!下面的事,总括一句,女菩萨一插手,你只落得瞪眼的份儿,还赔上些弟兄的命。” 姓花的也是个精灵鬼,被姓黄的一踢,也就顺着口风道: “大哥!真是别提啦!说来丢人,谁教我们技不如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阵嗟叹,也就不再提黄河渡口被蒙面女侠插手架梁的事,将话题岔了开去。 陈仕珠内心一想,暗自点了点头,忖念道:“十成是姓黄的发觉了这位胆大的姑娘,他口中的女菩萨,准是眼前之人。” 还未想下去,蓦的珠帘外的黑影一晃,一式飞燕剔翅,倒挂之蒙面女郎腰一扭,窜上房坡,再晃身,三数次飞腾,投入漫漫夜中。 陈仕珠正自拿捏不定,自己是蹑踪蒙面女郎,还是继续窥下去,探出这两人的底再说,确然眼前的变故也突兀了点,是以令他沉神凝思。 眼前之事,像电一般的一晃而没,接着起了变化,突然之间,“唰、唰”两声,珠檐飞卷,屋内飞出两条黑影,一点朱栏,就上了屋顶。 姓花的凶眉大汉先发话道:“黄见真不愧是点斗魁星,今晚多。亏是你听出这女魔头,踢了小弟一下。否则!这婊子使上性子,今晚真够瞧的啦!” 姓黄的拱手谦笑道:“老弟你别捧咱啦!尚幸我们未谈正事,她来了一趟,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她这一走,清清静静的你我二人,再也不愁说话会被她听去,正好畅谈一番。” 姓花的低叫了声好,又跃下朱栏,两人相率进楼。 陈仕珠吐了下舌头,暗叫了声:“好家伙。”暗中十分庆幸,自己并去追那蒙面女子。 楼中的两个家伙,再无顾忌,话又说回了头。姓花的一捶桌子道:“已往我真不信一般传言。说这婊子不但神出鬼没,行事诡橘如狐,武功更是天下少有,这次我算是开了眼啦! 唉!不是我泄气,那次黄河之事,这鬼东西真有点邪门,说来你可能不信,她抖手先甩出十来枝火焰弩,船如穿梭一般,一到我们船队之前,霎时之间,烈焰腾空,兄弟的船队全着了火,加上弟兄们打心底就怕上了这魔头,她一现身,登时像没了命,争相扑水述命。” 姓黄的点点头道:“正因为这家伙委实太霸道了点,头儿这次可是肝火上升,这次下山,已打定主意,除不了这东西,就不回黑龙关。” 姓花的似感十分吃惊。也有点不信的道:“你是说头儿下了黑龙关啦!” 姓黄的点点头道:“午时前站飞马传来,明天中午准到。” 姓花的欢声道:“这一下真叫天有眼,偏生这狗娘养的也在这里露了面,可惜……” 姓黄的促声插嘴道:“可惜什么?” 姓花的道:“可惜灵狐那狗贼不在此地,否则!一网打尽多好!” 河洛帮将他对‘灵狐”之事,陈仕珠早有耳闻,此刻一听这两人骂到自己,不由心中低哼了一声道:“小爷不是在这儿吗?” 猛的忆及两人口中所说的头儿,不正是紫电无影牟昆!一想到那煞神,强如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侠士,也不由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蹙了阵眉,心中翻搅了一阵,又自念道:“牟昆确实阴狡狠辣,我真应避着他点,不过……我走不打紧,早先溜走那女子怎办呢?我能丢下她不顾,不设法知会她一声?” 楼中的两人,转开话题,谈些无关紧要之事,陈仕珠再也没有兴致听下去,轻轻的离开柏树,跃登屋顶,辨了一下那女子逝去的方向,猛赶疾追。 人家早走了一刻,疾追无由,追得一阵,蓦的前面一道黑影,他蹑踪来到城外,道畔出现一座土地庙,黑影顿失,他先站在外面,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举掌当胸。跃进土地庙。 一脚点地,猛的神龛上鼾声大作,陈仕珠不由大为吃惊,将探出去的步子止住,暗忖道:“凭我现在的一身武学,分明刚才庙内别无他人,怎的此刻有人打鼾,莫非内有高人?” 念未落,突然鼾声一歇,神龛上之人打了个阿欠,伸了下懒腰,一骨碌坐将起来,将一头糟乱蓬松的长发摇了摇,骨碌骨碌的转着双精光四射的环眼,若无其事,简直像碰到熟人一般,在他身上扫视了两遍,猛的哈哈一声震耳狂笑。 一笑不打紧,陈仕珠心底发毛,退了一步,双掌作势,望着黑漆漆之中,不太清楚的人影。 “别发愣!”又是一声哈哈。接着笑说道:“灵狐!才来啊!我老人家等得你好苦啊!” 这口音,十分清楚,又极是耳熟,像在那里听过,但一时之间,就是想他不起,偏又把河洛帮呼惯自己的浑名当作口头禅。 他愕然一阵,拿不准此人是谁,不由一皱剑眉。但他是极端聪慧之人,知人家有意相戏,八成是与自己相识,且又辈分极是尊祟,登时眼珠一转,欠身一个落地揖,出声道。:“是那位高人,未学陈仕珠这厢有礼了!” 又是一声震天哈哈,那人缓缓的站了起来,踱出神龛,走下台阶,负手向方圆不过两丈的天并一站,接着一捻颔下白苍苍的乱,须,看着陈仕珠,微笑不语。 陈仕珠看清现身之人,猛的移身,一步拜了下去,口中一迭连声的道:“原来是朱老前辈,陈仕珠给您老人家磕头啦!” 现身这人正是青城狂道朱纯飞,但见他将手轻摆了两下,一吹颔下乱髯,大声叱道:“没出息,磕头虫,快起来好说话!” 朱纯飞一生放荡不羁,生性滑稽,武林之中,谁都有个耳闻,还有一宗,他专门拿后生晚辈打哈哈。陈仕珠见怪不怪,也随着一笑,站了起来。 狂道一摸花白乱须,走近几步,执着他的手道:“魁星楼探出来什么消息?快说!” 陈仕珠不敢有违,遂拱了下手道:“牟昆明日午刻到此,此行目的,专为查探那蒙面女侠面来。” 狂道“啊”的一声惊噫,一摇陈仕珠的手道:“你听清了没有?” 陈仕珠点点头,作了淡笑。 一笑之后,他又肃容问道:“朱老前辈,这位蒙面女侠今晚我算是第一次看到了!” 狂道追问道:“你看清了她是谁?” 陈仕珠摇头赧笑道:“是谁,我倒没看清她的庐山真面目,倒是她一身秀甲武林的轻功,似是与柳剑雄大侠同出一辙,因此晚辈心中忖想,此人定是与柳大侠渊源深厚,只不知晚近十年来,他老人家侠踪何寄,晚辈甚是仰慕的很,只想早点有机拜识,也好得点教益。 朱纯飞头垂下,凄惋的一叹,倏又仰天哈哈一声悲昂狂笑,笑得陈仕珠心凉,暗中责怪自己说话失了分寸,引得人家伤心。 他知道早年黄鹤三雄的感情,心中升起一缕歉疚,也添了些同情之心。强笑道:“往事已矣!老前辈又何悲之有,当年你们三位,辉照寰宇,红遍半个天,时下虽是牟昆得势,但晚辈敢信,他日率昆不是伤在柳大侠手内,也必是送命在柳大侠的后人掌剑之下。” 狂道唉叹了一声道:“你只知其,不知其二,我三弟那个宝贝孩子柳世杰,不幸在他上西昆仑疗伤之时,竟被人从段玉芝手中盗走了!唉!说来不信,以段玉芝的一身武学,虽在夜晚,来人竟能使她毫无所觉的将孩子盗走,此人一身出奇的身手,举世无匹!” 陈仕珠听得愕然失惊,大为惶恐的道:“会有这等事!此人是谁?” 狂道摇头一叹道:“起初,我们疑心是牟昆这狗贼做下的手脚,但经多方察访,我们三兄弟,加上个段玉芝,全在穷荒边塞搜了十来年,唉!这孩子一息不闻。” 陈仕珠跟着一声轻叹,沉首想了半天,抬眼道:“这事将来必会水落石出,晚辈相信,不出左近这三数年,柳大侠的公子准要出世了!” 他蹙眉一阵,自己也不敢相信这话有几分可靠性,这原本是他随口说来,安慰朱纯飞的话。 朱纯飞蓦的眼睛一亮,一拍掌道:“贤侄,对!左近三数年内,他一准要出山,只耍他不死,只不知那盗他之人,是何居心?” 陈仕珠补念道:“他要是在世,此刻该是十七八岁啦!” 朱纯飞轻声叹道:“怎说不是,当年论剑,他已经三岁啦!此刻不正好恰是十七出头,他……” 狂道哦吟一阵,右拳一捶左掌心,扬眉大声道:“怕不也长得一表人才,活脱脱是老朽当年在黄鹤楼初见我三弟时的化身。” 陈仕珠似乎早料知此事,并没有附会他的话,一扬剑眉,沉声道:“老前辈,我那只闷葫芦请您老人家揭开好吗?” 狂道“哦”的一声,仰脸又复一声哈哈大笑道:“老夫跟你一样,一无所知,不过……” 陈仕珠促声催道:“不过什么?” 狂道嗨嗨一笑,点点头道:“老夫虽将她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但这个葫芦塞子……老弟,你们年轻人头脑灵活点,你慢慢的去猜准了,再拔不迟” 陈仕珠急得大叫道:“你老人家不要尽打哑谜,牟昆明天就来啦!” 狂道一瞪眼道:“你这孩子真叫够横,就就量定人家比你笨,连牟昆要来这种大事都不知道?” 陈仕珠碰了个软钉子,很觉不是味道,但往深处一想,又觉狂道的话十分有理,也就一笑了之。反而欠身一揖,低笑道:“晚辈愚不可及,多亏你老人家垂训。” 狂道摆手一笑道:“算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智字一落,墙头一声哈哈震天狂笑,声震夜空,激荡四野。 狂道环眼一瞪,怒得苍须乱颤,戟指喝叱道:“狗贼”。 陈仕珠反腕一抄,“呛”的一声,长剑横握,侧跃一步,靠近朱纯飞。 墙上现身之人,一脸浓纹深叠的古铜脸,缓缓的伸手一捻尺长雪白芬须,神情冷漠的嘿嘿两声阴笑道:“枉你二人一癫一狂,老夫一现身,就吓成这般模样,呵!哈哈哈哈……” 倏的笑韵一敛,冷声冷气的道:“姓朱的,你们两人的话,我全听到啦!” 陈仕珠神情一冷道:“够种,确不愧有两把硬骨头,可惜今晚已是瓮中之鳖,呵哈哈……” 狂道舌绽春雷的一声:“住嘴!”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姓朱的虽是技不如人,但骨头还挺硬,牟昆!你这狗贼,老夫恨不得啖你之肉,寝你之皮,怒恨方休。”说到后来,他将指向自己鼻子的手指点向牟昆,一口山羊牙,咬得“咯嚓!咯噔!”的山响。 牟昆轻哼一声,摇摇头,轻描淡写的道:“好吧!你骨头硬,老夫迟早敲断你那三根狗骨头,尝尝骨髓滋味如何?” 狂道一生间南荡北,那受过这般大辱,不由气得苍须乱舞,两臂一抬,吐气开声,一式“堆山填海”,一股卷涛掌风,朝傲立墙头的牟昆推去。 牟昆双脚不动,哈哈一声狂笑,肥袖一拂,扇出一股罡风,“嘭”的一卢,两股大力一交,庙堂尘雾四扬,迷漫满空。 狂道当场被震退一步,牟昆仍自冷笑盈面,傲立墙上。 陈仕珠挽手扬剑,就待振身而上。牟昆破空一声断喝道:“慢着!” 复又冷冷的接说道:“要死还不容易,只须老夫轻举一下手,那还有你们的命在,错开今天,让你们宽死一宿。姓朱的,老夫问你,识相点,别吞吞吐吐,那蒙面女子到底是谁?” 一声断喝,果将陈仕珠喝住,但他这份冷漠傲态,两人均是武林知名的侠士,一生宁折不屈,那受得他这种要挟,狂道仰天哈哈一声狂声,陈仕珠气得低哼一声。 怒归怒,但眼前形势确是十分恶劣,真不是吹,牟昆只需扬手一掌二人之中,准有一人受伤。朱纯飞不愧是个老江湖,狂笑一声之后,一指牟昆,连笑带骂的道:“你别不害臊啦!我狂道一生癫狂成性,除了想喝二杯求求人外,从未仰人鼻息过,你……哈哈!当年吹下的牛,咳!我真替你难过,有种,你自家去揭下她的面巾,何必求人。” 连羞带骂,说得牟昆老脸通红,“呸”的吐了一口道:“你敢小看老夫,看老夫先料理你们两块废料,再去揭那妞儿。” 狂道哈哈……一阵大声狂笑,笑弯了腰,笑得老泪纵流,这一下,不但陈仕珠被笑得一头玄雾,便牟昆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由“咄”的一声冷嗤,转下贼眼,恨声道:“你笑什么?死在眼前,还敢笑?”狂道余笑未敛,含笑说道:“自己下不了台,还要脸上贴金,你要是有那份能耐,这多年,怎不早从人家面上将真面目蝎将开来?道爷死也不信,你骗谁。” 牟昆气得一声哇哇狂叫,斩钉截铁的道:“你要怎样才信得过老夫?” 这一下,狂道顿敛讪笑,一肃脸,板着面孔道:“除非老夫亲眼所见,否则,就别吹啦!” 牟昆蹙下眉,冷声道:“就算老夫上你一次当,也要你认下命。” 朱纯飞眉头斗在一堆,心中估揣,不解他的话意所指,但他也是一代高手,怎能将这种不懂之事说出。但他确够老练;转了个弯,豪笑一声,自我解嘲的道:“认命就认命,今天认命的方法可多!你想老夫今天会走那条?” 牟昆面上挂落一个得意的笑意,冷冷的道:“老夫一生行事,向不给人余地,此事只由得我,由不得你,你别往轻松的方面去想。嘿嘿!算不得难题,明夜三更,就在此地,你将那妞儿带来,如果人带到,老夫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如其不然,哼!在老夫独门分筋错脉手法之下,让你受上七天活罪。” 狂道听到后面几句,心中直打鼓,暗叫了声:“我的妈!”也骂道:“狗贼,你真是绝子绝孙。” 这一下真个认了命,不认也不行,蒙面女郎说不定此刻已不在此地啦!如今时过午夜,沮阳有五里方圆,可算得个大城,千家万户,到何处去找那女娃子,他知道牟昆的脾气,开了口,说一不二。 他知再说无益,登时乱发冲天,龇牙一哼道:“好吧!明晚朱某准时在此候你,哈哈!此时就失陪了!” 在任何时候,他都未忘记打上一声哈哈,笑声一歇,侧脸向陈仕珠大喝一声:“走!”声出拔步,一扯一旁发愣的陈仕珠。 “慢着!”牟昆一扬手,作了个阻止的姿势,狂道愕然的问道:“你还有什么屁放?” 牟昆一瞪眼道:“虽是饶了你,但老夫并未决定今晚放过这小子!” 陈仕珠气得扬脸一声大叱道:“小爷爷堂堂七尺男儿汉。不受你这种气,只怪陈某学艺不精……” “哈哈……”狂道抖开嗓子,仰天纵声一阵大笑,打断了陈仕珠的话,使他大惑不解,顿将话头咽住。 牟昆不知他为何要这等岔声狂笑?怒声哼道:“疯子,你这般多事,小心明晚老夫治你!” 朱纯飞一瞪眼道:“你以为我不知你的鬼心思,哈哈!你伯明晚我们人手多,哈哈……你接不下来?也好,你趁今天除一个算一个,最好老夫找到那妞儿之后,你也可暗地里先将贫道除掉,只须轻轻松松的出手,将那妞儿给料理下来,从此以后,哈哈!紫电无影的名儿岂不更响? 即使是你无法打败那妞儿,揭不下人家的蒙面巾,抖露不了人家的身世,哈哈!若贫道已死,了无见证,你岂不仍落得光棍?” 连讥带损,牟昆气得脸色铁青,一吹苍须,虎吼了一声道:“罢了,这小子交给你,明晚带那妞儿一场到场,看老夫有没有能耐一块收拾你们。不过,你得小心,如果这小子开溜,老夫唯你是问。” 狂道一拍胸脯,捻了下苍须道:“这个……还用你说,不看看你明晚的好戏,真是虚活了一生,这小子出身名门,男儿汉,大丈夫,会不应你的约!” 陈仕珠也气得大叱一声道:“牟昆!人生不过短暂百岁,迟早难免一死,大丈夫生于世,只求心术宏正,何问死生,陈某顶上头颅,只此一颗,为维护正义而牺牲,随时随地都可奉上。” 牟昆嘿嘿一声狞笑,然后抖直嗓子,大声尖叫道:“好豪壮的口气!明晚老夫要考验你一下,好吧!老夫先走。” 双肩一晃,一个倒纵,向墙外倒射而去。 牟昆一退,朱纯飞一晃乱蓬蓬的如银苍须,唉叹了一声道:“这狗贼真个不可小觑!他已远非昔年论剑时的身手了!” 陈仕珠双拳一揖道:“朱老前辈,眼前我们该如何应付他?那位蒙面女侠又到那儿去找?” 狂道一生很少蹙眉,此刻也不由双眉皱成一线,低头沉思。 陈仕珠也不去打扰他,由他埋神苦索,只见他猛的环眼一亮双足猛腾,拔上墙头,放眼四外纲搜。 两人均是江湖道:“陈仕珠怎会不知他的心思。跟着也腾身跃上墙头,顿时发现五丈外一个黑影如鬼魅般一晃,投入夜幕之中。 狂道朝那飞逝人影仰声大笑,既不追,也不赶,他知那人是牟昆布下监视自己的暗桩,见已将他惊退,压低嗓子,向陈仕珠道:“老夫有法子使那妞儿明晚准时到此。” 陈仕珠郎目一亮,促声问道:“愿闻老前辈高见?” 狂道神秘的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猛的神情一肃,认真的道:“小子,明晚你得准时到场,别拆我牛鼻子的台。” 陈仕珠听了暗中好笑,但面部仍是一副恭谨之色,欠身一揖道:“晚辈敬尊谕令,您老人家万安。” 一阵哈哈狂笑,震破夜空,划空飞去,待他抬眼望时,笑声仍自缭绕夜空,狂道已隐入夜雾之中。 他低叹口气,暗自发了阵呆,也就纵步向城内奔去。 第二天,沮阳城一早,城里城外,到处可见三只小黄鹤双足踏地的印记,其中一只左腿骨似断将折,不明底细的人,看了都满腹狐疑。 牟昆一代强梁,现在可说横霸四海,对黄鹤三雄早年的表记,知之甚详,乍然发现这种不明就里的表记,也不由为之心中生疑,他明明昨晚只与朱纯飞碰了头,怎的此刻会三只黄鹤皆踏实地,不由暗中大吃一惊,口心相问:“难道柳剑雄那小狗夫妇,已到了沮阳?” 如果是柳剑雄来到温阳,公开作出表记,那么他们夫妇二次出山,必有所凭仗,牟昆怎不心惊。 在沮阳城中,另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也发现了这三只小黄鹤,同样的芳心疑窦丛生,她沿着记号所指方向,从城里直找到城外的土地庙。贸然在庙中发现了那种两虚一实的记号,一眼看出是狂道所留,偏偏在那只丁丁吊吊的怪腿下面,写了“今夜三更”几字。 少女长睫毛闪动了两下,一咬樱桃小唇,点了下头,然后离开土地庙。 这晚,月色天光,天上星河耿耿,土地庙冷冷清清,远处葱翠林内,夜枭孤啼,显得夜色不但冷寂凄清,兼有三分悲凉意味。 二更过后不久,陈仕珠亦已来到庙内,他踊身登上山门上面的瓦脊后面,隐伏着一动不动,双目睁得像对水晶石,闪着光华,凝睇远方。 猛的肩头被人轻拍了两下,他疾快转身,扭头一看,霍然是狂道,不知他何时已经来到他身后。 他确实大吃一惊,压低嗓子,沉声问道:“老前辈来了好久?” 狂道二指一比,倏又掩口,示意他噤声。 陈仕珠心中像灌了一葫芦问酒,浑淘沟的,十分不解,又沙哑着声音,向靠近他的狂道轻声道:“老前辈,那位蒙面女侠……” 狂道又复二指一伸,一掩他的嘴唇,双目如电,盯向远方,但终于轻声道:“那妞儿早来啦!不过她不愿现身,我想,她大约隐藏在附近。” 陈仕珠稍一沉吟,缓缓的道:“万一到时她不现身,牟昆岂不暴跳如雷?” 狂道不答他的话,只脸看了他一下,看得他一脸绯红,暗责自己不该这么不信任人家。 恰在此时,狂道“嘘”了声,努嘴示意,陈仕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疏星冷光下,三条淡影,兔起鹘落,疾纵而来。 眨眨眼,已离央不到六七丈。 两人屏息凝神,静伏不动,四目如电,紧盯纵来的三人。 三人非他,为首之人正是紫电无影牟昆,其余两人是昨晚在魁星楼中,大谈武林新闻的花、黄二人。 三人来到庙前,一字排开,姓黄的精瘦老头双拳一抱,向睁着双狼眼四处搜索的牟昆道:“帮主!那三个狗东西此刻不现身,莫不是开溜啦?” 狂道气得吹了下苍须,心中呸了一声。 牟昆不声不响的回头向那老头望了一眼,向庙门顶一指道:“人家早来了,怎说未到!” 这一下,精瘦老头一脸羞赧之色,老脸发红,强笑了声,显得局促不安。 非是牟昆真个发现了山门瓦脊上隐伏的两人,实是因狂道一时之间沉不住气,被激得吹了下胡须。牟昆这种修为到了家的顶尖高手,十丈之内,落叶闻声,何况是大异寻常的嘘气之声,是以一听之后,随口叫破两人行藏。 两人暗中大吃一惊,狂道倏的一皱眉,敞声哈哈一阵狂笑,大声道:“你别自以为看出贫道的行藏,还不是我一时大意,吹了下胡子,才使你听出声音来,哈哈……” “疯牛鼻子!”牟昆怒得一声雷吼,一指甫站直身的两人道:“说定你要将丫头带来,怎的不见?” 狂道又复一声哈哈道:“你慌什么?人家早来啦!天未起三更,还未到现身的时候,时刻一到,人家自会现身。” 牟昆冷哼一声,仰头一看满天星斗,时快三更,疾的将视线向四外横扫了一阵,意在搜索隐伏之人。 “当当当”,城内传来三声梆鼓,牟昆嘿嘿一声阴冷诡笑。 笑声犹自落空未息,“唰”的一声,七八丈外一株枫树上,像闪电一般飘落一道纤巧人影。 落地之后,倏起倏落,已跃落牟昆身前丈许远近。 牟昆油然的退了一步,闪目细看。朱纯飞一捋苍须,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人家不是来了吗?” 他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陈仕珠听,更有几分是对牟昆不屑的反驳。 牟昆抬眼向他一扫,他连正眼都不看一下,一带陈仕珠,双双一纵,跃落庙前,踱到飞落的那个纤巧人影身侧。 陈仕珠侧脸一望,来人纤巧适度,骨肉亭匀,一身青色劲装,背插一支古剑,脸上除两点寒星般的眸子转动外,一块青色面巾,蒙得密不通风。 两人走到她身边,少女只朝狂道微微额首示敬,连看都不看陈仕珠一照,倒把他冷在一边。 狂道一脸得色,又仰头一声哈哈,冲着牟昆一咧嘴,笑嗤道:“我可是信人,哈哈,狗贼,这下得瞧你的啦。” 牟昆冷声一哼,翻眼怒瞪了朱纯飞一下,移目一扫蒙面少女,轻声道:“娃娃!你好大的胆量,一年不到,搅得鸡犬不宁,河洛帮几乎被你闹得土崩瓦解!你说,你究竟是何门何派?受何人指使?公然敢与老夫为敌?” 蒙面少女银铃一声娇笑道:“锄强扶弱,乃吾辈武林中人的本务,笑话,姑娘与你这无法无天的狗贼为敌,一定要受什么人支使,姑娘不倚靠何人,难道就不能替武林伸正义……” “住口!” 牟昆气得暴睁双眼,吼声如雷,怒叱道:“你趁早实话实说,老夫念你年轻不经事,我可去找那支使你之人。” 蒙面少女冷哼一声,慢吞吞的二指点向牟昆,复问道:“你一定要问?” 牟昆眼中满含怒火,冷声一哼道:“丫头,你真是伶牙俐齿。”倏的一扬扫帚眉,厉声狂吼道:“你再要不知轻重,老夫要动手了!” 蒙面少女冷冷的道:“你这老贼的狗眼确够利害,姑娘与你作对,确实倚仗有人!” 不等她说完,牟昆身躯向前一倾,促声问道:“快说!是谁?” 少女淡淡的甜笑一声,反手一拍长剑,若无其事的缓缓说道:“除了它,还有谁?” “大胆的丫头!”牟昆气得连喘了两口大气,扬言吼道:“气死老夫,今天不把你这小贱人碎尸万段,难消老夫心头大恨!” 狂道哈哈一笑,岔声道:“慢来,你先摸清人家的底细再说。” 这一下,可把牟昆难住,贼眼一翻,强捺下爆炸的怒火,冷笑道:“我将这丫头的面巾揭开,不就清楚了她的底细了吗!” 朱纯飞“呸”的吐了一口道:“亏你说的出口,揭开面巾能算数,她姓甚名谁?” 牟昆大叫一声:“住口!”倏的又一转贼眼,嘿嘿一声狞笑道:“你认为可以难倒老夫?看吧!” 话未完,猛的身形一晃,宛如紫电惊风,旋身错步,向蒙面少女欺近,疾探左手,一把向少女纤腕缠拿。 这下突变,快如电光石人,狂道惊叫了一声,双掌一式侧推,罡风迎着牟昆撞去。 陈仕珠探腕一式“太极托虚”,长剑卷起一阵强风,朝牟昆刺去。 牟昆嘿嘿冷笑,右手反掌一摔,接了狂道一招双推掌,左手原式不变,仍一股子劲的前冲,抓向蒙面少女,腰下一用劲力,一个旋易,让过陈仕珠的掌风。 看看抓实,指风及腕,蒙面少女娇声巧笑,莲足倏晃,反手一弹如玉苟纤指,朝牟昆中指一敲,身似巧燕一飘一荡,脱将开去。 牟昆疾缩手,倒踏数步,双睛怒得如火,扬声喝道:“丫头你是柳剑雄的什么人?” 蒙面少女又是一声脆笑道:“这个你管不着,普天之下,非是你同柳大侠才会九龙连环步法,你不要以此瞎蒙胡猜。” 狂道与陈仕珠又双双跃落少女身侧,蒙面女郎闪着双晶亮如星的眸子,朝二人投了感激的一瞥。 牟昆一下子没有诈出少女的底,嘿嘿一声冷笑,尖着嗓子大声道:“丫头,你必是与柳剑雄沾亲带故,否则,朱纯飞不会护着你。”说此略顿,侧目横扫朱纯飞一眼,冷着声调道:“你昨儿晚弄的什么鬼?黄鹤三雄全到了沮阳,何不请出一见。” 狂道冷声狂笑道:“你慌什么?武当山的血账,迟早我三弟会向你算还,不错,昨儿晚是道爷弄了点小玄虚,但道爷那样弄,非是无因,无非是为了逗引她出来……” 一句话说泄了底,这无异明明指出蒙面少女与黄鹤三雄有着不平凡的关系。 牟昆是什么人,乍会想不透这层道理,阴冷一笑,干咳一声道:“朱纯飞,你还要老夫向你交待明白?此女不是柳剑雄的女儿,便该是我们帮主的掌珠,如是帮主的千金,好一着釜底抽薪的妙策!” 牟昆此言一出,朱纯飞心底一震,蒙面少女的面巾微抖,似为他的话震住,只瞬间工夫,一声银铃脆笑,大声道:“你们帮主?哈哈!你说的是那个光头和尚,这就奇了,你别脸上贴金,这贼秃驴也配跟姑娘攀亲道故?什么釜底抽薪,你说明白点,姑娘实在有点不明白!” 说到此处,声调一缓,慢条斯理的道:“黄鹤三雄名动神州,威震四海,姑娘忝为武林后进未学,对前辈大侠,自是景仰心仪,早想拜识,今早被三雄表记所引,才来此间,无非是想藉机瞻仰一下三侠的丰仪,唉!只怪姑娘无缘,只拜识了朱老前辈,至于柳、戚二位,缘吝一面,未得识荆。不过……在这早晚间,姑娘踏遍天涯,总是要去拜识一番。狗贼!藉你的臭嘴,给你们那秃驴帮主送个信,叫他改过向善,三月之内姑娘要踏平黑龙关……” 牟昆“哈哈……”一阵狞笑,喝道:“好豪壮的口气!”他转着双贼眼,生将姑娘自头齐脚细看了一遍,渐自双眉紧蹙,沉神不语。 这也难怪,人家一顿剖白,否定了自己所想的一切,本来早就怀疑帮主有釜底抽薪的企图,与蒙面少女暗通款曲,想截断河洛帮的活路,逼得最后不得不走上自我灭亡之途,与朱纯飞的话两相对照,八成猜定这女子与帮主沾亲带故,细一盘算,恰好帮主的千金此刻该这么大了。 可是天底下的事,侠门之女,有道是子不言父讳,眼前之人会这般悖逆不孝,指名叱骂,这就使牟昆不得不重新估计少女的身分。 他在沉思不语,狂道哈哈一声狂笑道:“牟昆!没有猜错,这位女侠确是与你们帮主……哈哈!窝里翻,落得个天下太平,我说牟昆,你也别妄想啦!趁早散伙,各走各的路,免得将来翻脸成仇,让武林同道笑掉大牙!” 这叫当局者迷,朱纯飞再来上一着反激,这一记,敲得他发昏章第十一,蒙面少女又是一声银铃脆笑,也不分辨,也不的牟昆的话,淡然的道:“朱老前辈,你真不愧是老江湖道,牟帮主这么精明人物,都被你耍得昏头胀脑,难怪你们黄鹤三雄的招牌会金光闪耀,辉照四海!” “丫头!”一声如雷断喝,牟昆此刻被气昏了头,气鼓鼓的一吹苍须,两眼血丝密布,怒哼一声,两臂高举,二话不说,举足探步,履如山岳震撼,触地“咚咚”有声,一步一步的朝蒙面少女走来。 陈仕珠探臂一挽“呛”的一声,长剑打闪,横剑前胸,朝蒙面少女靠了一步。蒙面少女娇声一笑,但也不敢大意,及腕轻探,扬手挽剑,慢步倒退。 朱纯飞知牟昆已被激怒,反而哈哈一声大笑道:“姓牟的,你忘记了一事啦!” 牟昆倏的停步,两手缓缓垂下,贼眼灼灼转绕了三圈,冷笑道:“老夫忘了什么!” 朱纯飞打个哈哈,道:“你忘记先搞清楚人家的底,再动手,自食昨晚诺言,枉像河洛帮两帮主之一的紫电无影!” 牟昆阴声嘿笑道:“兵不厌诈,大丈夫行事,理宜从权,不能通权达变,拘泥束缚,怎能成大事,要查吗?简单不过,阴曹地府。还怕查她不出,老夫只须将判官叫来一问便知。” 他原意是说姑娘此刻已是釜底游魂,离枉死城也不远,不想一时匆忙,未加细想,自己怎能支使判官,那不变成了十殿阎罗王啦?” 狂道反应真快,闻言哈哈一笑,拊掌称妙道:“好一个活阎罗!” 牟昆在江湖之中,本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大盗,本不在乎狂道替他加上这么三个字,其奈人就是一种有思想有灵性的东西,有时言行间,不可思议和微妙,决想旁人替自己安个好名声。 立言、立功、立德。就三者而论,牟昆一生声名狼藉,晚年本想扶植柳锦虹,做上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后来目的虽达,但事与愿违,此刻弄得焦头烂额,显得捉襟肘现,心情多少有点悔不当初之感。 立言谈不上,立功眼见快成泡影,再背上个活阎罗之名,岂不遗臭万年,登对双眉深皱,埋首无言。 终因他陷溺已深,本性难移,估恶不按,愣目怒瞪了朱纯飞一眼道:“随便你怎样说,老夫今天非将你们三人收抬不可!” 狂道心底一冷,叹了口气,蒙面少女扬手“嗡”的一震剑,劈出一股子剑风,冷然叱道:“牟昆你死到临头,不知悔改,仍自执迷不悟,姑娘今天不替天行道,就不算江湖道。” 牟昆二次支劲双臂,冷沉着声调道:“少废话,你们三人是齐上,还是一个一个的领死,死在老夫‘龙虎玄阳掌吓之人,多少算是有点神气的哩!” “什么!‘龙虎玄阳掌’?”蓦的右侧十丈外一株枫树顶上,起了声金声玉震之音,声才起,一式飞燕卷帘,自六七丈高的树梢之上,三回三翔,斜扑而下一条人影,轻灵妙曼,活脱脱真是只穿云乳燕。 这种轻功,绝世罕见,眨眼之间,斜斜而下的人影,已如片枯叶般飘落几人跟前。 牟昆轻退了三步,“嗄”的惊噫了一声,狂道朱纯飞忘其所以的脱口大叫一声:“三弟。”一步就向那人身边纵去。 那人掌一扬,向外一贴,将狂道带斜三步,剑眉一挑,先看了他一眼,郎声道:“朱前辈,你识错人啦!在下与你素未谋识,怎呼在下为三弟。” 牟昆与陈仕珠双双大诧,特别是牟昆,心如打鼓,独忖道:“乍然相见,我也要将他误认是柳剑雄了!此子活是十九年前,襄阳城外,初遇柳剑雄的化身。” 想到此处,猛的冒上来一股凉意,又退后了一步,扬声喝道:“你姓柳!” 那少年星目朗争,吐音如金石掷地的道:“小爷姓段,帮主有什么教言?” 陈仕珠当年也看过柳剑雄,此刻也在细细回忆柳剑雄的音容,少年一开口说话,他大大的惊奇不止,怔楞得的在想,世间上,就有这么连音容笑貌均十分相似之人? 蒙面女子更显得十分激动,谁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狂道接口道:“你不姓柳,可识柳剑雄?” 少年深怪狂道问得太无道理,伤及自己的自尊,不由冷应道:“朱前辈别尽顶着你们三雄那点幌子招摇。须知武林之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飞天玉龙虽是一代大侠,段某心中也确实心仪,总想找个机会,见识一下柳大侠几手盖压武林的神剑。” 神情语态,显得十分冷漠。 朱纯飞碰了个这么个硬钉子,还真不好发作,心中暗自大叫道:“他准是我侄儿柳世杰。” 狂道仍不甘心,不愿顶撞他,哈哈慈笑道:“小施主年仪朗朗,分道十分敬仰,可否请教令尊是那一位?” 少年斜目瞟了他一眼,缓缓而不屑的道:“段某早年父母双亡,全由我爷爷抚养长大。”说此眼圈一红,几乎落泪。 牟昆贼目暴睁,狂声大呼:“段段圭老贼!”少年一皱眉重念一句道:“段圭!谁是段圭?”朱纯飞也想到此点,但江湖传言,段圭早已物故,细思之下,能调理出这种身手之人,除武林三奇之外,真还别无他人。 他有点疑虑不解,补问一句道:“难不成你爷爷不是段圭老前辈?”” 少年摇摇头道:“我爷爷不是段圭是段炯阳。” 这一下,在场三人,全部大惊大诧,普天之下,就没有人听说过武林高手之中,有这么位高人。 牟昆双手一阵搓揉,神情十分紧张,咽了口唾沫,将激动的情绪冷静了一下,和声问道:“小哥儿你也会龙虎玄阳掌?” 少年一脸得色,朗声豪笑道:“段某此次下山,正为了来找牟帮主比一比掌上的功夫。” 牟昆贼眼一招,转了两下,嘿嘿两声阴笑道:“不敢!不敢!牟昆一芥草莽,这门掌招,只习了几成皮毛功夫,那能与段兄弟相提并论,看来你已得高人传授,深悟此中大道。” 人都有喜被人捧的通病,少年被牟昆这两句话说得飘飘若仙,朗声笑道:“段集前在家之时,家祖相告,说普天之下,能窥这门掌堂奥的,除帮主之外,再无别人,此番乃专诚来寻帮主,拜领教益!” 牟昆一听少年竟然是针对自己而来,心中一冷,须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晚近十数年来,自己所最担心之事,莫非眼前已然出现?但他还稍存一丝妄想,立时皮笑肉不舌的道:“段兄弟过誉了,这种玄门掌招,当数武当四杰尽领神髓,只不知兄弟与武当有何渊源,缘何能习此技?” 少年哈哈大笑道:“帮主差矣!武当派穷研此技十余载,可惜一套妙绝天下的掌法,帮主从中删除四招,使这套掌法残缺不全,武当派永远习不成此技,也永远胜不了帮主。哈哈!帮主真是有心之人。” 牟昆双眼突出,全身痉挛了一下,目光死牢牢的盯了少年一阵,缓缓的道:“不错,小兄弟你全说对了……”略一顿,又接着往下道:“你既知我习全了这套掌招,凭你小小年纪,敢公然向老夫挑战?” 少年豪情遄飞的左脚一迈步,作了个架势,朗声长笑道:“挑战不敢,讨教未免招人物议,帮主习的是全套科技,在下习的是真迹秘本,并且……哈哈!托帮主之福,家祖全心竭力指拨,并未比帮主少习一式。” 牟昆苍须无风自动,语声微颤的道:“小兄弟,你习的那本秘藏真本可否借阅一下?” 少年探手入怀,迎风一晃,手中执定一本米黄色羊皮小册。狂道大声叫道:“小施主!小……” 心字还未叫出口,牟昆已一晃身,宛如旋风疾卷,劈手抢夺。 少年非是易与之辈,早有惊觉,乍见牟昆扑来,疾的塌腰半旋,电般的将书揣入怀内,另只手登出一掌,迎着牟昆横撞。 牟昆做梦也没有想到少年身手这般利落,骤感撞来的一掌,劲道不小,不敢大意,腰下一扭,错移数步,让开掌锋,阻笑道:“小兄弟怎的如此吝啬,大与你这种豪爽磊落气度不称。” 少年气得一脸绯红道:“我爷爷说你奸猾诡诈,世间少有,段某几乎堕入你的算计之中,还误认你是好人!” 蒙面女郎半天不吭声,此刻一声娇笑,插言道:“你这人真是傻的可以,与虎谋皮,妄想与活阎罗牟昆攀交,唉!不听老人言,别走西方路,看来你一刻都不能离开爷爷。” 牟昆咬牙冷哼一声,少年向蒙面女子投注一个冷傲的神色。 牟昆见狂道与蒙面女郎一再撩拨自己与少年,不由气往上撞,贼眼一转,有了主意,朝少年欠身一揖道:“小兄弟,牟昆与他们三人有点小过节,等我与他们清结之后,你我再一较长短如何?” 少年眼珠一转,摇摇头,简洁的道:“不行!” 牟昆诧然不解的道:“为什么?” 少年直截了当的道:“你同他们打了一阵,方来同我相较,我赢了你,也不光彩,你万一输了,难免叫屈,因此,小弟不赞成。” 牟昆不知今天怎的有这好的耐性,心中冷笑一下,一转两只贼眼,微笑道:“依你之见?” 少年傲然的一剔剑眉,冷冷的道:“你我先较技,再清理你们的帐。” 牟昆听得蹙眉,沉首微思,嘿嘿一笑道:“本待依你之意行事,只是事有先后,他们三位的事在先,你找我较技在后,小兄弟可否变通一下?” 走遍天下,脱不了个理字。少年经牟昆一说,不由为之语塞,沉吟了一阵,不知如何取舍,慢慢的抬眼,无意间瞥向狂道朱纯飞。 朱纯飞会错了意,以为他在向自己求教,也就将错就错的点了下头。 狂道千真万确的认定眼前的少年,是失踪十余年的侄儿柳世杰,只不知他何以又姓段,养成了副冷傲性情,但他与柳剑雄情如手足,对这位心目中的侄儿,倍加怜爱,不愿他去打头阵,他心中总是想,侄儿再强,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大孩子,怎能与牟昆那一种甲子以上功力,且又习了绝世掌招的老江湖较量,是以拦着他,不想他先出手。 少年傲然一笑道:“牟帮主,你要先与朱前辈他们了结前嫌,我倒赞成,只是……有一件事,不知你们可能接受?” 牟昆满腹疑虑,攒眉沉声道:“你说说看!什么事?” 少年微一颔首,嘴角浮起一丝生硬的冷笑,斩钉截铁的道:“对他们三位,请勿亮龙虎玄阳掌。” 牟昆低哼了一声,双目寒光一闪,转了两下,摇头叫道:“你这娃娃欺人太甚!老夫处处让着你,你偏给我不留一丝余地,老夫偏生不信邪,难不成你真的量定了老夫不能赢你?” 少年气得双足顿地,反唇相讥道:“老匹夫,小爷手底下的功夫明真没有你的老辣,但成色真不输给你,要不信,试试瞧。” 狂道心中暗骂了一声:“大胆的娃娃!”嘴里急切的大叫道:“慢着!”他前走三步,向少年身前一横,拦在他前面,朝牟昆哈哈一笑道:“枉你是成了名的江湖道,怎么这样不顾身分,对初出道的年轻人这般态度,你不怕同道见笑?” 牟昆愣目瞪定朱纯飞,道:“你帮他说话?” 朱纯飞哈哈一声狂笑道:“笑话!笑话!武林道义,公理自在人心,我与他非亲非人。” 牟昆冷然一哼道:“你心里有数,难不成还要我说破?” 朱纯飞向他作了个会心的豪笑,心想:“这事瞒不过这狗贼,大体上,他也看出来这孩子是柳世杰。” 牟昆沉神一思,冷声哼道:“依你说,如何做?才不会遭人物议?” 狂道眯着眼哈哈一笑道:“你如果想让老夫替你们主持公道,我倒愿替你们出个题目了断一下。” 少年本是聪明之人,他虽有副桀骜不驯的脾性,但狂道言语之中,一再的偏袒他,那有不识好歹的,率性由狂道去办交涉,静立不语。 牟昆嘿嘿笑道:“依你之见?” 朱纯飞一竖大拇指道:“我要是你,应有点长老风度,先接他三掌,这样说普天下,人家绝不会说你以大压小。” 牟昆为之心动,细思了良久,嘿嘿阴声笑道:“也好!要不依你,没的让你编排,不过,老夫收拾这小子之后,定有你瞧的。” 狂道哈哈大笑道:“自然如是,一准依你。” 就这样说定,少年突然间变得百依百顺,朝朱纯飞欠身一揖谢过,上前两步,朗然向牟昆笑道:“不知如何讨教高招?” 牟昆此时也不由一改常态,豪声大笑,马步一沉,挺胸昂头,叫道:“来,小子,你在五尺之外,老夫站着不动,让你推三掌,然后再平手相较。” 少年也朗声说道:“这样段某不是占了点小便宜了吗?” 牟昆一拍胸脯,大声叫道:“这算得了什么?你就动手吧!” 段姓少年也是一个鬼灵精,自己虽是经名师指点过,但筹思了一阵,知无法胜得人家,也就点下头,拱手相答道:“那就承让了!” 话落运劲,功行双臂,先来一试“单掌开碑”,但闻哼的一声虎吼,卷起一股强风,朝五尺外的牟昆推到。 牟昆早有准备,气行百穴,强风过处,嘿嘿一笑,屹立如山,纹风不动。 段姓少年大叫了声“好”,两掌翻天,脚一顿地,双掌倏的变势前推,嘿的一声,两股强风如涛,奔浪捍到。 牟昆不敢大意,左足一退,胯下开弓,凹腹挺胸,硬接了他这招双推。 虽是接将下来,但内心暗惊,不知下一着,他将要使那式辣着? 两招未将牟昆推移寸步,不光是狂道与蒙面少女吃惊,连段姓少年本人也为之惊恐不已。 他终究是习了上乘神技之人,心中一发急,就暗中思索下一式应出那一招,方能动得对方。两招一出,他方清楚牟昆真个不可小视了!人家的招法掌式不谈,单拿这份功力说,自己真个望尘莫及。 他本是天灵地精之人,稍一思忖,也就有了主意,登时豪笑道:“帮主好深的功力,小心了,我这三招要出全力啦!” 牟昆早已料及他定必将全力在第三招中孤注一掷,豪笑一声道:“你尽管发招吧!老夫接着!”声落挺胸,着意的将上身向前倾了一下。 段姓少年一脸严谨之色,双臂一抡,吐气开声,威势好不吓人,掌挟惊风,猛推而至。 牟昆一见威势猛恶,将功劲运集胸腹部位。上身又向前倾半尺,准备拼着全力硬迎此一击。 高手过招,胜败系于千钧一发,判断要绝对正确,如果一着想错,后果不堪设想,牟昆咬牙挺胸,准备接此一招猛推。糟!事情有了变化,眼看掌风及身,猛的对方掌风之中,穿出一股柔力,将自己朝前一带,上身本已前倾过度,这一下,重心前移,脚下一个踉跄,奔前了一步。 一奔不打紧,运集胸腹之间的气劲一松,恰在此时,对方掌力猛发,“嘭”的一声,牟昆被打得“噔噔噔”连退五步,方拿桩站稳。 顿感胸际饱问,逆血不涌,连忙强运口真气,不让翻腾之气上冒。 这一下突变,看得一旁的三人目瞪口呆,三人也算得上一代高手,就未理会到段姓少年何以能击退牟昆。 原来他乃是绝顶聪敏之人,见适才两招不见功,心中一动,故意提醒牟昆,佯言第三招要拼力一击,引得牟昆将上身前引,致重心顿失。 他真的推出一式辣着,本是招“力服九牛”,但临到中途,蓦然变势,掌化“欲擒故纵”,左掌改擒,化成股柔劲,往回一缩,将牟昆本已失却重心的身躯前带,右掌趁势猛吐掌劲,恰在对方气劲一泄之时,击了个牢实,宛如打在一面牛皮鼓上。 他习了这套掌招,还是首次运用,谁知初显身手,就击伤这等魔头,心中着实高兴,油然的就朗声长啸。 豪情胜概,他赢来虽是有点幸致,但毕竟他真的习得绝世奇学。 牟昆带来的两个下属,花、黄二人,各趋几步,一左一右的扶定牟昆,恭谨的问道:“帮主,要不要紧?” 牟昆摇头长叹了口气,唉声道:“是我作法自毙,当年我不该……不该带走这祸根,更不应抄录那本劳什子鬼书,唉!” 二人不知他这段话的含意何指?狂道陷隐的听出来点端倪,朝段姓少年一望,暗中点头道:“是了,他准是世杰,当年被牟昆这狗贼带走!但不知他何以又会落在段圭的手中?这孩子怀中揣着的那本书,准是牟昆这狗贼偷录的武当奇书。” 朱纯飞是个肚皮老黄的江湖道,江湖过节,闻一知十,牟昆一声慨叹,他已知了个大概。 其余三人,连在江湖上混迹八九年的陈仕珠在内,都测不透他说些什么,像跌入五里玄务之中,摸不着方向。 …… 段姓少年本可趁他受伤之际,补他几掌,牟昆虽能作临死挣扎,但终要废在他掌下。但他看到牟昆一脸痛苦神色,白发苍苍,脸上汗珠如豆,不由心一软,升上来一股歉意,未再出手。 当断不断,这时只须再出几掌,武林之中岂不是天下太平,也是劫数未尽,牟昆祸害无穷。 朱纯飞乃是正派侠士,自不便提醒段姓少年。陈仕珠也是侠名震天下之人,更不会对一个受代办处之人再施辣手。 蒙面少女虽跃跃欲动,几次想扬手出剑,但终觉自己是侠门虎女,不便出手伤一负创之人。 牟昆在黄姓老头与姓花的凶汉回护下,盘膝趺坐,闭目调息,运气疗伤。 狂道像有未完之言,要与牟昆说个清楚,段姓少年也双目射光,虎视眈眈的瞪定跃坐地上的牟昆。 这两人不声不响,另外二人自不便多言。 就这样,两起人对耗了约摸一刻。蓦的,牟昆挺腰自地上跃将起来,双目凶光如焰,向段姓少年投来狠狠一瞥,低哼一声。 姓黄的精瘦老头一扯他的下襟,压低嗓子道:“帮主创伤初愈,这笔孽债,压后些时再算不迟。” 牟昆回眸向他瞟了一眼,咬牙沉声道:“纵虎归山,遗祸无穷!” 姓花的凶汉也进言道:“来日方长,以帮主的神威,不怕这小子飞上天去!” 牟昆苦笑了一下,倏的一摇头,眼中凶光慑人,沉声叱道:“本帮主心意已决,你们再勿多言。” 他大踏步,神气活现的走前五步,一指段姓少年道:“来!来!来!老夫适才一时大意,着了你的道儿,此刻各凭实学,对拼几招,看看究竟谁强。” 神情仪态,宛如并未受过伤,这使得朱纯飞大吃一惊,心忖道:“牟昆这狗贼真个功力已达巅峰,炉火纯青了!” 段姓少年豪然微笑道:“刚才承让,在下也觉得不是味道,自不能算数,理应痛痛快快的过过招。好吧!段某今天真是有幸,初出道,能如愿以偿,在你高招下讨教。” 牟昆老脸气得绯红,沉声低哼,阴笑道:“亮招吧!”接着猛咬了下牙,显示出他今天非将段姓少年伤在掌下,不足以泄胸中之愤。 少年昂然迈步,就待上前,朱纯飞一带他的衣袖道:“小心啦!人家真有两下子!” 关护之情,溢于言表,少年再狂傲,但他还分的出来话的好坏,含笑点头道:“谢谢朱老前辈。” 朱纯飞一耸他的肩膀,轻推了他一下,旁立少女不由上前一步,黑漆漆的眸子瞪着少年的背影,不知她在关心他的安危,还是另有什么感触? 牟昆早已亮开架式,见少年两步跨出,不再客气,一个飞龙步,腾空三尺,一式“开天辟地”,双掌猛击,卷起两股狂风,向少年猛撞。 少年晃身疾旋,出手:“龙腾虎跃”,上卸牟昆龙掌,下避他的阴手。 牟昆一招落空,狂吼一声,双掌赛如雪片,双手飞劈,连进五招。 段姓少年确已领悟透这套绝学,饶他牟昆功力老到,但新创未愈,一时之间仍赢不了少年。 两人翻翻滚滚,连斗了二十来招,打得天愁地惨。一个是一代巨孽,一个是后起之秀,使的是同一套掌式,牟昆功力虽为稍强一筹,但掌路变化,少年先期早知,反之,少年偶尔在招法之中,间或露出些精妙处,反逼得牟昆手忙脚乱。 一个功老,一个招灵,打成个平手。 其实,牟昆内伤未愈,此刻咬牙苦撑,要不是他受了少年的掌伤,怕不十招之内少年准输。 两人翻腾了一阵,牟昆额头冷汗直冒,少年也微感后力不,牟昆猛咬了下牙,心忖道:“刀斩乱麻……” 念动式变,龙虎玄阳掌八式绝妙神招源源使出,双掌还特别加了把真力。 牟昆知道,当今之世,就他目前所知,真能胜他之人,少如凤毛麟角,但眼前的少年,假以时日,三年五载之后,气候大成,必是自己的克星,如不趁此刻他羽毛未丰之时剪除,将来要遗恨终生。 他有了这种想法,今天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定要将少年伤在掌下方休。 猛然之间,他凄声阴笑道:“小子!还不拿命来!” 声落势变,招化“盘龙刺虎”,脚下还连踢两下。 这一式辣招,牟昆当年在武当山就显尽威风,可说是他一生心得所汇,威猛妙绝。 少年聚遇这种凌厉狂攻,连闪了几下,均未脱出这式绝招之外,心中发慌,勉强使出一招“金龙抱柱”,手足齐动,震出几道掌风,对牟昆的攻势挡了一下。 牟昆嘿嘿一声奸笑,讥声道:“你想逃?” 他已存下了誓要废了少年的心,双脚晃荡,连踩九龙连环步。 他掌势不变,左掌仍指少年气海要穴,右掌击向锁喉穴。 九龙连环步妙绝武林,少年曾习过此种步法,早先纯凭身形灵巧,勉强接招,此刻牟昆脚下一变,在身形的灵活上,就落后了一着,连使了两三个身法,均未摆脱牟昆这一招。 狂道与蒙面少女均急得尖声狂叫,蓦的“嘭嘭”两声,两人各向后飞返半丈,牟昆脸色苍白,吐了口鲜血,跃坐地上。 段姓少年手掩小腹,一阵哼哈,额上汗珠如豆。 两人各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原来少年在退无可退之时,心念陡升,暗道:“我怎能弱了祖父的名头,拼着两败俱伤,我也要给他一下。” 他本是聪明之人,心思灵敏,一闪身让开牟昆击向锁喉五指,全身气劲功贯气海,拼着硬接牟昆一式阴手,一面双掌势化“童子拜佛”,扬掌当胸给了牟昆一下重的,牟昆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走到绝路上去,阴手才一拽实少年气海,嘿笑击掌吐劲之时,骤感胸前也着了下重击。 牟昆何等功劲,一击力道,重逾千斤,少年虽是事前运劲护穴,仍受伤不轻。 少年一哼不打紧,不但将朱纯飞急坏,连带着蒙面少女失声惨叫,真情流露的叫了声:“哥哥!”蹲下身就要来扶少年。 少年生性狂傲,男女授受不亲,自己往昔常说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此刻虽是伤得不轻,当着女孩之面哼哈,感觉十分羞愧,再则是蒙面女子弯腰搀扶,顿感自尊心受损,强忍疼痛,一甩少女扶来的玉手,立直身躯,向狂道点了下头,说声:“再见。”又转头向面如金纸的牟昆怒声叫道:“姓牟的老贼!你要是死不了,咱们还有见面的一日!” 他硬朗的一步横跨,撩袖一揩额上汗珠月眸一瞪蒙面少女,升上来一上个鄙夷的冷笑,双足顿地,一纵三丈。 倏起倏落,三数个飞腾,隐入夜雾之中,没有多久,远处起了声唏呖呖的马嘶声,蹄声震耳,渐渐被夜风遮盖。 姓花的本是立着,突的一步跃起,急声叫道:“我的照夜玉狮子!”姓黄的老头冷哼道:“帮主伤重,一匹马能值几何?”说得姓花的一脸懊丧,不好再说什么,两人连忙施游牟昆,但姓花的心中老是惦记着玉狮子。少女伤心惨然的娇呼了声:“哥哥!”望着飞逝的少年背影凝泪啜泣。 狂道轻点了下头,从少女的口气中,已听出来少女准是自己所想之人,走将过来,轻舒枯瘦的干手,一抚姑娘的香肩道:“孩子!别伤心啦!他此刻不认你,将来总要认你的!” 蒙面少女一声恸人心魄的:“伯伯!”一头倒入狂道朱纯飞怀内。 狂道轻轻扯她的罗袖道:“走!此上不是谈话之所,再待下去,对你、对他不利!”他本指另外一个人,但一旁发怔的陈仕珠可就听得大惑不解。 两人这番谈话,好在牟昆此刻受了重伤,未听得只字,黄、花。人也正忙得慌了手脚之时,未留心三人,否则凭今晚的蛛丝马迹,河洛帮要掀起轩然大波。 三人看了下跌坐疗伤的牟昆,蒙面少女暗中一指他,狂道摇了下头道:“他离死不远,今天权且饶他这条狗命吧!”三人踊身急纵,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按下三人不表,且说投入夜幕之中,带伤而去的少年,跃离土地庙之后,不辩东西南北,笔直的朝远处一片葱茏的森森古柏中纵去,一面飞跃,一面手扪着小腹,口中不停的沉声低哼,额上仍是冷汗如洒。 他一窜进古柏之内,蓦的见前面丈外一棵合抱大树之下,拴着三匹昂头低嘶的骏驹。 他正在行不得也的当儿,登时心中一动,暗自叫了声:“真乃天助我也!”遂走将过去。 那匹周身雪白,除眉心有撮光乌光如墨的黑毛外,别无一根杂的照夜狮子,见了他前蹄迎着他连扒了两下,其余两匹倒不见有何动静。 他朗目一转,有了主意,伸手一抚骏驹,玉狮子偏着头,挨着他身边一阵挨擦,连着掀了两下鼻子。 他仰头一望星斗,沉声一叹,解开缰绳,腾步跨上玉狮子,扬手一拍,“唏呖呖”一声昂嘶健驹四蹄生风,腾跃如龙,一下子就冲出去十来丈。 也不知跑了多远,只觉的两耳风生,渐渐的东方抹上一层白色,紫微星由明渐黯。经过半夜的奔波,他实在疲累不堪!加上气海穴伤势恶化,腹痛如绞。 他再也忍熬不住,恰好此时来到一个水池边,池中水清如镜,周围柔草如茵,骏驹自动停歇下来。 他翻身落到草地上,四肢仰躺,静歇了好一阵,然后忍着痛坐将起来,盘膝趺坐,暗自运劲疗伤。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伤势减轻不少,痛楚亦消除大半,他猛睁眼,健驹仍在身侧丈外低头啃草,一身毫毛如细银丝在晨风中飞荡,显得十分神骏。 许是他痛楚消失了大半之故,神智顿感十分清爽,散去聚凝气海的劲气,倦意顿升。 他昂头叹了口气,一头侧倒,蜷卧柔草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觉醒来,朝阳晒得左面脸颊暖烘烘的,他坐直身子,右手一抹脸嘴,沉声一叹。 “孩子!叹息有什么用,练好工夫,再去找他!”没头没脑的起了这声话音,少年为之大吃一惊,张目四望,远山如黛,晴空碧蓝,十数丈外一丛枫林似火,左近别无人影。 这一惊,骇得他噫了一声,挺腰站了起来,登时目得,啧啧称怪。原来其痛如绞的气海穴,一觉香梦,竟然痛楚全消,这般用劲挺腰,竟未觉得丝毫痛楚。 他乃是极聪明之人,对证了方才的人语声,已知自己伤势顿消并非无因,必是遇上高人。他生就了副傲性,自己受伤之事,那人语气之中,似又亲自所见,心中一阵难过,暗中一咬牙道:“牟昆,小爷他日练好工夫,必找你拼个彻底。” 此念一生,顿觉替自己疗伤的高人,虽是穷搜四野均无迹象,但不能不谢,立时双膝一屈,当即拜了下去:“何方高人,救我姓段的一命,在下这厢谢过。” 又是先前那阵声音,遥空传来,音韵细柔,慈爱逾恒的道:“孩子,你不姓段,你该姓柳!” 少年本是傲性之人,心怒他太无理,对一个初谋面之人竟然强改人家姓氏。不由语含三分气忿的道:“段某七尺之躯,请前辈匆出戏言!”说着爬了起来。 那缕柔细之音再次钻进他的耳鼓道:“孩子!贫道言出衷诚,生平不打诳语,何来戏言,信与不信,他日自知。” 少年心中着实有点不忿,恨这人不但妄自替自己改了姓,还左一句孩子,右一句孩子,叫得十分刺耳,但人家终究是救过自己,一时之间,不好发作,剑眉一剔,咬着嘴唇,有了主意,朗声一笑道:“老前辈是那一位,可否将仙容见示,让晚辈叩谢救命大德。”他从“贫道”二字中判定,说话这人是位道人,是以称仙容。 “哈哈……”一声豪迈如钟的朗笑,划空传来,自枫树顶上电射下来一道黄色人影,两个起落,跃到少年面前。少年朗目一愣,“啊”的惊呼了一声。 第十五章松风怒雷 自枫树上跃落之人,苍须盈尺,银发盘结,面如古月,红润似婴儿,身着一袭宽袖大袖的黄色道装,仙风道骨,看年岁,当在百岁开外,偏又返老还童,这种“返璞归真”的现象,如果不是内功已达巅峰之人,那能臻此,是以少年显得十分惊奇。 道人笑意盈面,双目神光如电,在少年身上转了好几转,仰天哈哈笑道:“他有子如此,老朽真是残生得慰。” 这话谁都听得出,乃是对少年而发,少年本是愕然呆立,忘记了见礼,一听话不投机,他本是脾性冷傲之人,心中不由激怒十分,既怪老道擅改自己的姓,又嫌他太爱管闲事,不由冷然看了道人一眼。 道长慈颜一肃,神目大睁,又细将他端详一遍,不由轻声一叹道:“兰因絮果,瓜熟蒂落,浩劫应了,叶落归根。” 少年不懂道人这几句隐含玄机的偈语,朗目转了两下,乍想到跟前之人,年事高古,再者,人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遂肃身一揖。洪声道:“末学段灵叩谢老道长疗伤之恩。” 道长一捻尺长银丝,慈笑道:“你知道是我替你疗好伤的?” 段灵默然的点头不语,他心中多少还有点气愤。 道长慈笑颔首,他知段灵心有不快,也就转开话题道:“你所习的龙虎玄阳掌是何人所创?” 道长又点点头道:“武当派的一位长老灵真道长所创。” 道长又点点头,自言自语的道:“劫数难逃,贫道当年做一大错事,只想将那书交给雄儿,以雄儿之二心本可化此劫难,不想因他心性纯诚,被牵连得历劫,唉!天意难挽,看来老朽得再次部署,方能挽此天动。” 他说到此处,神目亮如晶电,楞瞪了段灵一眼,扬声道:“这套掌招是何人教你?” 段灵道:“家祖段炯阳。” 段灵点点头又迫问道:“你祖父与武当派分庭抗礼,素无交往,保以懂得这套奇学?” 段灵有点不耐,大声道:“家祖一代武圣,于无意之中,得了武当奇书,按图索骥,传授晚辈这门绝学。” 道长哈哈大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武当奇书之中,载有两门绝艺,一是掌招,另一样是妙绝武林的‘九龙连环步法’,你可曾习练此一步法?” 段灵惑然不解的摇摇头,道长又接说道:“令祖爱你确深,为何花费五年心血,将太湖之中的万年金龟内丹弄来给你服下,你还得他传授了上乘内功,讲功力,现下相差牟昆无几,但吃亏在牟昆懂得这门步法,配合上掌招,因此胜了你。” 段灵蹙眉付道:“难道这本书不是真正的武当奇书?” 道长点点头道:“真书现在武当山!” “那么我们所习之书,载列的七十六式龙虎玄阳掌不是真的啦?”段灵不解的问。 道长摇头道:“那倒是千真万确的七十六式玄阳掌,一招都不少。” 段灵不理道长,弯腰从地上捡起粒小石子,扬手向水池中丢去,“叮咚”一声,荡起层层涟漪,他双目盯着逐层的水波,像是自语,又像是问道长的道:“武当山既有武当奇书,为何十余年来,以武当四杰之能,竟无人能习此绝技!去制服牟昆?” 道长沉叹一声道:“你话说的不错,可惜武当奇书之中的绝招已残缺不全了!” 段灵转头道:“老前辈这话教我有点糊涂。” 道长又复微喟一声道:“这件事你将来自会明白,现下贫道据实告诉你,你也难得见信,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段灵这才明白,万分庆幸自己怀中之书,载列之掌法,是千真万确的真本,只暗自慨叹其中列入那种步法,否则,自己真可与牟昆铢两相称。 他显然是凝神沉思,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微笑,管自目注水波。 道长清嗽一声,段灵猛的抬头,将目光移到道长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神。只见老道长一捻苍须微笑道:“普天之下,能制服牟昆之人,只三数人而已,眼前就有两人。” 段灵抬眼搜寻,四野寂然,除自己与老道之外,别无他人,立时剑眉竖蹙,有点不解的问道:“老前辈指晚辈与您老人家?” “正是”! 段灵摇摇头道:“牟昆一代强梁,我不是说胜不了他,至少,目前,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有点不信的看看道长,喃喃的接道:“晚辈与您老人家绝难胜了牟昆,除非是灵真老道长鹤驾再现尘寰,唉!可惜老道长早已羽化登仙了!” 道长微微一笑,不说什么,停了一阵,自我解嘲的道:“难怪!难怪!看来牟昆武功已是当今之世的第一人了。” 段灵默然不语,显得神情十分沮丧。 老道长蓦的哈哈一笑道:“贫道虽不济事,但小施主你可设法上趟武当,向他们求习那种步法,再将掌法印证一下,只须两三年之后,必可胜得牟昆。” 段灵眼神一亮,神采飞扬的仰首望着老道长,倏又低头一声沉叹,摇了摇头道:“我爷爷告诫过我,此生此世,永不许晚辈与武当派来往,晚辈不敢背悖教训,落个不孝之名。” 道长思索俄顷,沉声低叹道:“这也难怪令祖,不过我有句不入耳之言,奉劝小施主,大丈夫立身于世,像你这般英华之年,应立下大志,替天下苍生谋福请命,做些轰轰烈烈的大事,令祖训诫虽应尊从,但交往二字,其义甚广,小施主何不三思,依贫道浅见,令祖所指的‘交往’,必是不准你持着怀中的真迹武当奇书,去求交换九龙连环步法,如果小施主能以求教的态度,上武当求技,为武林请命,何来交往之实,他日习成奇技,名扬四海,令祖怎会见责?” 段灵为之心动,将道长细看了一遍,心中升起不少问号,心口相问道:“他是那位高人?他何以知我怀中藏有武当奇书?又何以对此事的经纬知之甚详?” 有道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他这么聪明之人,竟然此刻才想起这些问题,在这当口,也不怕道人见笑,面红红的道:“晚辈有数事求教,请您老人家赐示。” 道长笑点了下头,宛如知他要问之事,道:“你想说的几件事,老朽一件一件的告诉他,你怀疑贫道何以知道你怀中藏有武当奇书,此理甚易,贫道适才替你疗伤……” 段灵“啊”的一声,急切的探手入怀中一摸,发觉奇书安放怀内,登时心中像落下块千斤重石,脸上神色一宽,俊脸挂落一个尴尬的赧笑。 道长不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其实呢,贫道隐世数十载,真名已忘,你就别再追洁,至于贫道何以对武当奇书的来龙去脉知之甚详,这一点是贫道与武当有点渊源,听一位老友道及,你不可疑虑得不能释怀,还有一点,你那本书的出处,等你将来身世大白之日,自会知道。” 段灵惊奇不止,暗中着实敬佩老道长道高德古,一眼能看透人家心事,对老道长多增加几分信任,只是身世大白之语,仍认为是不经之言。 道长稍停一会,又复慈笑道:“贫道之言,出之腑肺,古来成大功立大业者。固然靠本身的聪明才智,但最为紧要之二字,握紧机缘,能通权达变,只要锲而不舍,何事不成,小施主一方面固然要上体亲意,以全孝恩,另一方面,也不能忘却本务,何况你这样做,说不定对你父母有更大益处,岂能说不孝?” 段灵怆声道:“晚辈自幼父母双亡,怎说这样对晚辈父母大有稗益?”道长慈笑道:“生生死死!难衷一是,有些人生不如死,有些人虽死犹生,小施主,你岂能下断语!” 道人言中之意,已大大的动摇了段灵的信心,皱眉瞑思了好一阵,倏的仰脸扬眉问道:“您老人家的意思,是晚辈父母尚在世间?” 道长未置要否的顾左右而言他道:“为人子者,最难全的是忠孝。” 段灵蓦的摇头道:“家祖之言,岂会骗晚辈!我……”他感到十分矛盾,本想接说宁可信其有,终因此话出口,不是否定了自己说出之话吗?是以倏然止住。 他又将目光移向水池,凝目水波良久,倏的一抬头,神目发光,果决的道:“晚辈敬遵老前辈法谕,上武当山试试。” 道长一捻长髯,哈哈一笑道:“慧心不泯,孺子可教,后会有期!” 声落人动,黄影一晃,踊身飞纵,身形快的出奇,真如行云流水,瞬间飞逝! 段灵伸了下舌头,惊骇十分,讶然一呼!凭人家这份身形,强上自己不知多少,方信道人所说的话不假,他委实是时下能胜牟昆的三数个高手之中的一位。 他暗责自己,既遇高人,又复错过机会。愕然一阵,猛的一拍顶门,大叫一声,自言自语说道:“傻瓜!他不是灵真老前辈吗?” 想及此处,真是急得跳脚,自怨自艾,一步飞纵,跨上玉狮子,望老道长飞逝之处猛赶。 灵驹日行千里,段灵扬手一鞭,四蹄生风,迅如电驰星飞,眨眨眼,就追下去十几里。 任他加鞭疾赶,骏驹腾跃如飞,穷目四顾,直追到远处那座高插入云的烟云含悉的奇峰之下,始终未再发现老道长的鹤踪。 确然,他一点都未猜错,现身的道长,正是武当派的长老、名列武林三奇、世人相传已经羽仙登仙了的灵真道长。 道长道高千古,本已谢绝尘寰,不愿再受尘俗之扰,将救劫重任托付徒孙柳剑雄,谁知人力难胜天,中间竟会出了差错,弄得爱孙应劫,断去一指。他虽是慧心大定之人,但自己苦心培植的人遭劫,多少有点依恋之情,心中一动,想到浩劫未已,总要设法弥平这场武林灾祸。 他本是将天下这危视为己任的大剑客,猛一想及这场浩劫,固是天意使然,但究其根源,似又专为自己手订的那本小书而起。 人无私心,天诛地灭,像道长这种玄学通真,慧果双修之人,当时将奇书托爱孙柳剑雄转授师侄妙清之意,无非是希望武当派能继续执武林牛耳,再掌神道伏魔令行。另一点私念,生怕凭爱孙之力,难以弥劫,希望武当四杰能习成此技,扶爱孙,完此大任。 于此可知,人不可存一尘私念,道长这一着,弄巧成拙,使莽莽神州,生出多少事故,又非他始料所及。 目前,天下武林,搞得一乌烟瘴气,以他这种任侠为怀的高人,岂能闭眼不管,他选来选去,发觉段灵正是爱孙当年失踪的爱子柳世杰,但他不知这孩子何以会被外公段圭领去,并调理出一身出奇的功夫来,蓦的心中一动,现身点化,想使这孩子认祖归宗,自己再将掌招加以指拨,并授以九龙步法,除去牟昆。 是天意,还是缘分,道长发觉段灵染了段圭的冷傲孤僻习性,生怕自己将一身绝技相授,他日节外生枝,不是更要搅得天翻地覆了吗?是以他只点明教他上武当求反,或许能弄清他的身世,得习神技。 老道长过去用心良苦,却得到相反效果。是以他此刻不得不谨慎行事,不愿骤将绝技传他。 且说段灵怀着奇书,跨乘玉狮子,扬鞭直指前路,日正当中,已经来到一座高耸九霄的奇峰下,是玉狮子作怪,还是山谷真的别无他路,他沿着峰脚盘旋趱赶,一气赶过两个小峰。 峰回路转,蓦的一条白石翠径横伸,他猛挽缰,骏驹跃上石径,蹄声得得,沿着石道往里走去。 谷外枫叶如火,谷里和煦如春,四下香花吐艳,葱翠婆娑。 石径太窄,无法放蹄疾奔,率性跃下马背,挽辔缓行。 山境清幽,引得他张目四顾,欣赏这山色烟岚。他啧啧称奇,心中嘀咕道:“这片山谷,残叶都不得见一片,四下葱翠,真是神仙别府,如不是灵真老前辈这种世外高人,真还不配留此仙境。” 行行复行行,猛一抬眼,前路石径两侧,出现了两座朱栏翠亭,碧瓦在偏西的艳阳下,耀眼生花,亭中石桌石墩,恰是八副,段灵暗自称奇。 穿过亭榭,视线掠过花丛,目力所及,修篁碧翠,摇曳上姿,苍松虬枝乱舞,啸耳如涛。 段灵言自语的道:“我们住的那地方,真不如这儿静雅,如果我有了这地方,将爷爷请来,奉养他老人家的天年,晚年能静静的享点清福多好。” 他自语未完,陡然语声震耳,一声银铃娇喝道:“何方狂徒,敢闯我们白燕谷?” 段灵大吃一惊,循声望去,翠径尽头,飞奔来一个稚龄梳辫女童,看样子,约莫只有十一二岁。 他本是孤傲之人,心中怒来人口出不逊,暗自冷哼连声,及至看清奔来之人是年幼女童,也就将一腔不快压将下去。 好快,眨眼间宛如只飞燕,女童已奔到眼前,段灵早已停足驻马,默立当地。小女孩一到,两只素手一叉小蛮腰,嘟着娇红粉嫩的小腮,气鼓鼓的将肩上的小辫子朝后一甩,翻了个白眼,稚气未脱的娇喝道:“你这野男人胆子可不小,吃了熊心,还是豹胆,敢到我们白燕谷撒野?” 段灵习性孤傲,照理一定忍不下这份喝叱,但他为小女孩这份天真无邪的憨痴娇态,引得心中暗暗发笑,心说:“小丫头!你好习蛮啊!”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故作不理,来个充耳不闻,目光斜扫了她一眼,傲视峰顶的浮云。 小女孩气得小足在碎石道上一踢,蹴起数粒白色小石,划起阵惊风,奔向段灵。 别看她这轻轻一踢,劲道准头,真还像那么回事,段灵身手高超,耳聪目灵,闻声惊觉,双手连抄,将十数粒碎石悉数收入掌内,但也弄得手忙脚乱。 经此一变,段灵对小女孩不得不重新估价,他将她仔细的打量了一阵。 小女孩一声娇笑,倏又哼了一声,白他一眼道:“姑娘才随便踢这么一脚,你就手忙脚乱,吓破了胆,我说你真有三头六臂,原来不过如此!” 段灵看她那种自以为是的憨态,不由又好笑,心中也就说不出为什么喜爱上这孩子,油然的嘻嘻一笑道:“你生什么气,有话好说。” 小女孩“哼”的一声,鼓起小腮,翻了翻眼皮道:“你这个不害臊的臭男人,快滚!别让我姐姐看见了抽你的筋。” 这句话像是损及段灵的自尊心,心中不由怒哼道:“我不信天地间有谁能抽我的筋。”心念一动,面部表情一冷,轻哼一声道:“这座谷不是你们家的私产,天下之人,谁不能来?” 小女孩皱着鼻子冷嗤道:“谁说的,你不看清,这遍地花木又不是野生,栽花种草何等辛苦,怎说不是我们家的。哼!别说你这个臭男人,便是皇帝老儿未经我姐姐的准许,照样的赶他出去。” 段灵生性极傲,闻言不由生了三分气,暗哼一声,忖道:“我倒要见识一下这种蛮不讲理的人。” 猛的,忆起自己是追道长而来,别是人家双方有个认识,弄僵了反为不美,登时强抑不忿之念,淡笑道:“小妹妹!别凶啊,我先问问你,早一步,有没有位道爷进了你们谷内?” 小姑娘气得两个小粉颗红似五月的榴火,大声叱道:“闭住你的臭嘴,你再饶舌,小心姑娘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好刁!她皱了下鼻子,又向他扮个鬼脸道:“我们谷内,连臭男人都不准进,还说那些臭和尚脏道士!” 段灵被她叱得哑口无言,碰上这么个刁顽的小姑娘,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一时之间,他不知自己究应如何日这女孩的话,怔着出神。 小女孩这下气可大了,娇喝一声道:“你这臭男人还站着干吗,还不给我挟着尾巴快滚?” 段灵蓦的被她喝醒,心中不由暗怪这小女孩太过泼辣了点,心说:“你小小年纪,就这般刁钻;想来你那姐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心有所触,面色一肃,沉声说道:“你年纪这么小,骂人就这样狠辣?” “哼!”小姑娘冷声一哼!一扬细条柳眉,小手一举,虚空点了一下道:“你还没有看到狠的呢,今天算你走狗屎运,没有碰上我姐姐,否则,将你关在松风亭内,狠狠饿上七天七夜,看你还敢不敢撒野。” 段灵气得扬声喝道:“什么鬼松风亭?小爷不信邪,你带我去看看,可拦得住小爷!”语气之中,微带了三分傲气。 小姑娘“啐”的吐了一口,哈哈一声银铃娇笑道:“也好!煞煞你的野性,往后你们这些野男人,才不敢乱闯乱冲的。” 段灵气得一声轻哼,将照夜玉狮子往松树上一挂,大声喝道:“走!” 小姑娘冷声轻哼!朝他扮了个鄙夷的鬼脸,小唇角浮起一丝冷漠的轻笑,领头向前走去。 走了约摸十来步,不见身后有声音,她倏的住足,回身向后招了下小手。一招不打紧,惊啊了两声:“怪!” 惊诧未定,头顶蓦然起了声朗笑,她猛仰头,不由吐了口唾沫道:“你别以为你会上树,你们这种臭男人,到处逞能,看我的……” 声落,小足一跺,猛拔一丈,小手一伸,挽着根松枝,二次腾身,也就俏立树梢。 段灵心思够活,本是上树看前面有没有什么蹊跷,看了一阵,松风啸耳,别无什么可疑事物,正自想跃下树,猛听下面步声停歇,不由大奇,疾的低头一看,小姑娘正自回身招手,不由觉的十分可笑。 小姑娘跃上树梢,在松枝上随风晃荡,宛如只扑花粉喋,段灵心中暗赞了声,微微一笑,点头道:“小妹妹,别使气,快走啊!” 小姑娘一指前边如海的松林,道:“前面就到了!”声落转身,一个急纵,跃坠松下石道,段灵自不便炫技,也跟着飘下松梢。 人家这份利落的身手,才十岁出头点,就有这好身手,那她姐姐一身惊人绝学不言而喻了! 小姑娘两只小腿如飞,笔直的向石道跃去,转眼十来丈远,她扭身左旋,向松林中走去。 段灵不敢怠慢,双肩一晃,身如云涌,蹑踪跟去,前头五丈,翠竹渐稀,透过零星的幽篁,只见原是一座小岗,岗顶一座八角亭,雕梁画栋,金瓦朱栏,建的十分考究,四周流落的散植着合抱虬松。 小姑娘一股劲的向亭内飘去,距亭三丈之地,小蛮腰一飘一晃,门进两棵老树之内,向亭中纵去。 渐近八角亭,松风如涛,入耳汹涌澎湃不绝。 段灵紧跟小姑娘身后,翻落亭中,小姑娘回身一翻跟道:“到啦!你就在此待上七天吧!” 话落,又朝段灵扮了个鬼脸,倏的纵步,踏着八个石墩走了一圈,一步跃出朱栏。 段灵觉得这小姑娘太也天真,带自己来亭中坐听松涛,偏生嘴上刁钻,说什么待上七天。 他本是极为孤傲之人,有点不大信的样子,摇摇头道:“小鬼头,你这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这座小小的亭子,能困得住小爷!” 他豪笑一声,根本上就不理会小姑娘,率性一屁股坐向就近的一个石墩,抬眼向栏外飞扑面去的小姑娘作了个微笑。 但见小姑娘纤腰扭得两下,银铃般的娇声一笑,已闪入另外两棵松树之内,恍眼失去影踪。 松风震耳,啸声渐大,段灵觉得十分奇怪,抬眼往四围外一瞄,糟!眼到处,景物大变,本是疏落有致的古松,此刻变成密麻丛林,难看得清到底多少。 段灵十分惊讶,轻咦了一声,疾的振衣跃起,猛腾步,就待跨出朱栏外面,蓦的眼前一花,一下竟撞向八角亭的红漆合抱大柱,心中一急,连忙力坠千斤,将拔跃起来的身形向下一沉,巧不巧的落在另一个石墩上。 段灵觉得十分怪异,心中着实不信二次腾身,再度飞扑朱栏。谁知身形一起,眼前又是一花,巨柱挡路。 他冷哼一声,一掌朝柱上推去,只听“砰”的一声,有若地震,积尘飞扬,头顶天花板“轧轧”作响,瓦块更是哗啦乱坠,靠西北角飞檐当场震堕,段灵再被巨柱弹落石墩上。 他伸了下舌头,一脸惊容,心中作了慌,这当口,多少有点信小女孩的话,但想及要冷坐七天,不由凉了半截,心想:别说七天,便是七个时辰,也憋得要命。但眼前被困是事实,他不敢再莽撞,生怕出掌狠劈,将巨柱劈倒不要紧,万一顶层倒塌,岂不要将自己活埋其中。 想到寒心处,只好规规矩矩的坐在石墩上,筹划出亭之法。 想了一刻,深知自己被困在一种奇门八卦术数布置的阵内,在家时祖父也曾授过,自己只稍懂一点浅近的乾坤坎离之学。至于其中的深奥变化,则自己并示往深处穷究过。 他现下十分后悔以前未彻底研究这门学问,但堂堂七尺男子被小女孩困入亭内,如不设法出困,传人江湖,往后自己有何脸面去扬名闯万。 想及此种关连因素,心急十分,一急之下,猛想起脱困之方,往时曾听祖父说及,奇门八卦术数,不外太极两仪,两仪动,四象生,八卦现。如今这是座八角亭,亭内石墩也暗合内八卦之数,他低头细心一看,猛的发现奇事一桩,原来只要他身形一动,石墩就“轧轧”流转,暗合拍节。松涛之声呼啸震耳,盖尽了周围其他音声,未曾发现。 不过这种声音极为轻微,如果不静心验听,真还不易听的出来,而八个石墩的流走,有一定的方位,他腾身一次,就流走一个方位,正好里外双卦一变,自自然然的扑起的身形,正好落在外八卦之死门或是绝门之中,永远对正不了生门与休门。 段灵是何等聪慧之人,他虽是不熟悉此中道理,但窥知一点窍门,往下一推究,心中略为有了点底,他知道奇门术数之变化,每移四位,便有一次机会,但问题来了,要里外两层方位能吻合,这机会是多么渺茫。 他不管眼前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仍照着自己的方法去试。 段灵不忙着扑离朱栏,起先,他连踏三个石墩,然后轻轻的一步侧跃,仍不对劲,巨柱又挡住去路,只有复落在石墩之上,他剑眉剔动了两下,然后连跃四五个石墩,一直跃了八个,百试百灵,只要横跃,必定被巨柱阻住。 如此走了好几圈,似是脱不了困,他不敢再乱跃,猛的将身形停将下来,静坐石墩之上,细思一下适才小女孩跃出朱栏的身影,陡然轩眉失笑,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依稀记得人家身形是一点三腾四跃。 他喜孜孜的相度了一下,猛拧身,依样葫芦的学步腾跃,分三次连踏了八个石墩,再一步横跃,身形一飘,跨落朱栏外面。 童心未泯,贸然脱困,他失声欢呼,仰首一声清啸,啸韵冲霄,震的林木萧萧。 霎时之间,松啸清韵,凉风徐徐,穿林绕树,凉亭四周,无涯无垠的万顷松林,又已恢复原装,依旧疏落有致,爽人心魄。 头顶夕阳西斜,他仰望了一下浮空飘逝的蓝云,茫然一声低叹,暗念道:“江湖之大,武林之奇,真是无所不有!” 念声一落,“嗖”的一声,头顶飞落一条人影,段灵疾闪身。横挪三步,立掌当胸,朗目细看,不由愕然的惊异一声。上面落下之人,是位体态婀娜,高华如仙的女子,一头如云青丝,在松风轻拂下撩人遐想。 上苍的杰作,创造了这副美到极点的体形,偏生给了她一张面容枯萎,黄蜡削瘦的水泡脸,像是病了十七八年一样,他目光搜遍那张丑脸蛋,竟然找不出一点常人血色来。段灵为她难过,升起丝同情心,扼腕慨叹了一声。 谁知一叹不打紧,现身的丑女鼻孔一声冷嗤,倏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冷笑,笑韵居然干云腾霄。 笑声一歇,水泡脸闪动了两下,一指段灵道:“擅闯我白燕谷禁地,死罪一条,你这种狂夫,别污了姑娘的手,有本事给我滚出去,姑娘就饶你不死!” 好心不得好报,段灵本是十分同情她,谁知换来这多冷叱,心中不由有气,也怒哼一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人,走天下路,你们这白燕谷,又不是丰都鬼域,来了一定得死,真是笑话!” 丑女子嘿嘿两声冷笑,面上一无表情,龇着牙,慢吞吞的道:“信与不信,全在于你,你别看凭你那点鬼聪明,出得了我这松风亭,可却不一定能闯得出我这万顷松波!” 段灵那受得了丑女一再撩拨,轻哼一声道:“小爷连当世第一号大魔头牟昆都敢斗,怎把你这几棵枯松放在眼内?” 提到牟昆,丑女轻哼一声道:“他算什么东西?当年要不是柳大侠因伤及后脑经脉离位,早将他宰啦!还轮到他恶邪称霸?” 段灵似觉丑女口气好大,但又尽捧柳剑雄,对自己,矢口不提,心中颇不是味。 丑女似看透他的心思,故意冷冷的道:“也许你被牟昆打败啦,才要到我们白燕谷来撒野!” 段灵自尊心受损,剑眉一挑,一掌斜向文外一枝横撑的虬松劈去,“咔嚓”一声,枝叶纷坠,腕口粗细的一段板枝坠地,扬起不少沙尘。 这番威势,没有上乘功力,真不易练到这种地步,丑女似是一震,松枝未落,早已横飘三步,冷声一笑道:“你凭几把蛮力,敢到我们这儿来撒野,姑娘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也真不知天高地厚!” 话落身隐,藉着尘务蔽天的瞬间,三飘两晃,窜人松林之内。 段灵依稀只看到她纤巧的背影连晃,他有点怒丑女子说话太狂,大喝一声:“丑丫头,你往那里走!”声出,扬掌向尘雾中劈出两股掌风。 划空传来一串银铃娇笑,段灵怒得朗目射光,连着两个腾步,纵向松林。 一步飞腾,蓦的一棵其大无朋的苍松迎面阻路,段灵心中一动,是他在怒气头上,一声冷哼,“砰”的一掌,朝苍松劈去。 轰然作响,眨眼之间,枝叶纷坠,枯叶洒落了他一头一脸。 一掌力道虽是开山裂石,但所劈之物,乃千年古松,纫度极强,一掌劈实,宛如蜻蜓撼树,降开音响震天,叶飘枝坠之外,苍松仍自昂立不动。 段灵见掌力无效,丑女子身形又已失去,不由心中一惊,连忙倒纵,迅退两丈,抬头一看,骄阳似锦之晴空,霎时骤变,天昏地暗,松风声中,响起一片杀伐之声,放眼四顾,松林无际,人角亭不知何时隐去。 渐渐的,薄雾四涌,顿时之间,笼罩住整个松林,未几松啸声又复一变,只闻万马奔腾,铁马金戈,铿锵有声。 段灵“啊”的一声惊呼,他怀疑这是自己误触奇门阵图所引起的幻境,连忙趁着薄雾仍可辩识之际,向三丈外两颗古松之间一步飞跃,纵将过去。 分明对正松空隙纵去,谁知临到离松不及五尺之时,陡然眼前一花,几乎撞在左侧一棵古松上。 去势何等疾速?这一下段灵吓了个亡魂皆冒,匆忙之间,忘其所以的举掌劈过去。 “砰”的又复一声暴响,段灵被震退丈二,脚下落地。蓦的眼前一暗,伸手不见五指,宛如浓夜深宵,难辨西东。 奇的还不止此,松啸声更疾,铁马之声一变,霎时之间,除了杀伐声之外,中间掺杂着阵阵战鼓征饶之声,震动四野,变成了慑人心魄的怪啸。 段灵心中不由吃一大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方能不再引动这些怪异之事发生,他本是功深力厚之人,慧心不泯,朗目一动,有了主意,强慑心神,双膝一盘,五心朝天,六阳服阙,做起吐纳功夫来。 真气在经脉之中运转了三个周天。他本服食过万年金龟内丹,习的又是正宗吐纳之术,已达小乘之境,这一静下来,灵智顿增,三周天之后气连玄关,俊目电涌,四外一望,糟!浓雾虽不像先前那么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仍灰蒙蒙的凝结了那么一层大幕,罩盖四野,仍是一眼难辨三丈景物。 松啸如涛依旧,杀伐之声似仍隐约可闻。 段灵觉得十分奇怪,心中冷然一哼道:“这丫头难道在奇门之外还会使什么邪法?怎的如此厉害?” 四外仍是古松如屏,他站起身探步向林中穿去,连着在松林中穿绕了好一刻,这—回,虽未再发生像先前撞树碰头的现象。但在林中摸索,虽辨西东,永远是走不完的苍松古道。 行行复行行,走了大约个把时辰。依稀觉出自己正绕那亭子兜圈子,这一发觉,连忙止步不前,返身而走。 又是穿林绕树,约摸走了十来丈,他顿觉有点不对,细一辨细,自己仍是在绕林转行。 前车之鉴,他不敢再碰树一下,二次发觉不对,想起奇门术数,乃是一门奇绝难识之学,自己未窥堂奥,自不易穿绕出林。 段灵一代奇才,性性虽傲,但心思够灵,往前走的三五丈,又复折右三五丈,再复左行三五丈,继又往回走三五丈。他按着从他祖父处学得的一点奇门知识,试图脱困。 这样试着摸索了一阵,虽发觉未再兜圈子转,但走来走去,似乎自己仍老是在原地不动。 有此发现,心中猛动,再又辨了下方向,改成右行三丈,左行五丈。 谁知右行不到三丈,恰被一颗合抱古松阴路,再转左之时,五丈尽头,又恰是一棵老松。 心中一动,依此步度,左五右三,连走了三次,心方一喜,蓦的又已生变,其中一次未行到规定的距离之时,一树横阻,这一下出困之希望,又冷了几分。 他真是极端聪明之人,一点都不恢心,端相一下形势,往后走了几步,向左右一看,拣着处能通行的松径,穿林绕树,摸索着试步。就这样,忽左忽右,一遇阻拦,便停步不前,细心研究之后,再探步前行。 忽的左三丈,右四丈,忽的右人左六,有时右二左七,反正是一种看起来很是规律之数,走起来又十分不规则。 就这样,停停走走,约摸耗去个把时辰,蓦的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前冲寻丈,一步跨上白石幽径,抬头一看,云雾顿散,幻景全消,西天晚霞如火,云空依旧。 段灵一擦满头大汗,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几棵鬼树,真把我弄得头昏脑胀啦!” 叹声甫歇,蓦的石道尽头一人偻身扶杖而来,人在老远,就自言自语的埋怨道:“两个鬼丫头,顽皮得莫名可以,老身用来防宵小的布置,不知困了个什么人在内,此刻又要老身前去解救,真是何苦来呢!” 凭机智,算是够运气,段灵能摸出这种玄门奇阵,正自愕然失措之时,一听前头有了声音,忙举目细看,心下大吃一惊。 原来扶杖而来之人,是位年岁高古,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头上银发疏落可数。有一宗怪处,老婆婆虽是年岁高古,但吐音清柔,大非一般老年人所有。 段灵一蹙眉,心底暗念,听她的口气,这人不但是位高人,且还是那两个女子的长辈,此来又是为了救自己而来,他虽性傲,但颇明理,想通之后,一整衣履,探手一抹满头汗珠,迎着满天艳霞,朝老婆婆走去。 两人相去还有十来丈,老婆婆猛抬头,“咦”了一声,仰直佝偻的身躯,望着昂步走来的少年人。 段灵在三丈之外,人未站定,就拱手招呼道:“段灵赶路匆忙,误入贵庄……” 老婆婆未等他说完,似已看清他的面貌,不由爽朗的一阵慈笑,截住他的话,又复自言自语的道:“难怪!我倒说,那丫头怎会磨着我救人,原来……”话音之中,满含得色,抖开嗓子,一阵哈哈大笑。 一笑不打紧,把愕然而来的段灵冷在一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一会,方嗫嚅着叫了声:“老婆婆……” 白发婆婆正敞开声,笑得老泪纵横,闻他呼唤,顿时醒觉,忙止住笑声,满含慈爱的道:“你怎么出了‘松波雷啸’之困?” 段灵脸红红的,显得十分腼腆,轻声低首道:“晚辈瞎走乱撞,摸了出来……”他不好意思往下再说,止住未完之话。 老婆婆上前两步,一拍他肩胛,慈爱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两人一见面,就如此亲呢,简直是件不可思议之事,老婆婆举手拍来,段灵也不以为意。段灵猛低头,沉哑着嗓子道:“晚辈段灵。” 老婆婆哈哈一笑,慈目一转,朝段灵那张为晚霞映得娇红英俊脸细一端详,猛地扬声赞道:“孩子!你真是块天地间的瑰材,老身费了数十载苦心布置的一点玩意,你竟能一下子就摸清,真是天缘、奇村!” 老婆婆不知为什么原因,乍见段灵,就十分投缘!想是他一生极少得到母爱之故,段灵见老婆婆一脸慈容,微微一笑,恭谨的谦逊道:“说来惭愧,我那是摸清楚?是瞎碰瞎撞的摸了出来。” 他说的本是实话,老婆婆除了点头外,那会相信!心中暗赞道:“这孩子着实谦谨,不但灵慧,兼且气度高华。” 她一摆手道:“孩子!那两个淘气把你捉弄得够了!你折腾了一下午,此时腹内怕已大饿,请随老身的寒舍之内,权宿一宵,容老身稍尽地主之谊。” 先时急于脱困,已忘腹饿,此刻脱出樊笼,一经提及,顿时腹内雷鸣,但他被两个女孩作弄一阵,心中感到满不是意思,十分不愿随老婆婆进去,因辞道:“晚辈尚有急事赶路,就此请别,他日事了,再专程来叩候您老人家的福安。” 老婆婆摇头微道:“四野荒山,夜幕垂临,方圆百里之内,别无其他宿处,小哥儿便是真个为了赶急路,也该填饱了肚皮不迟。” 段灵犹豫了一下,猛的眼光一亮,扬手向对面一棵枝叶茂密的古松劈去。掌风荡的老婆婆头上银丝飞飘。 老婆婆身形未动,只轻笑道:“又是那小鬼头,段相公别与她一般见识!” 枝断叶坠,“噢”的一声,自浓叶之中翻落一条细小人影,一个筋斗,卓立老婆婆身侧,鼓着一对腮,一晃小辫子,“啐”的朝段灵吐了一口,不属的哼道:“你凶什么?是不是要打架?” 老婆婆连忙出声喝止道:“燕华!别这么不懂礼貌,快叫段哥哥。” 小女孩一转头,向老婆婆身边一靠,小鸟依人的一笑,挨擦着老婆婆道:“奶奶!我逗着他玩的好!” 老婆婆想是平时宠爱孙女惯了,轻抚着她的柔发,又复说了一遍:“快!快叫段哥哥!”小姑娘似是很听话,向老婆婆甜甜一笑,轻点头,转身朝段灵白了一眼,不屑的一鼓嘴,倏又涎脸甜甜的叫了一声“段哥哥!” 忽冷忽热,这个梳条小辫子的女孩,把段灵作弄得啼笑皆非。 段灵站着满感不是意思,如今不随着进去,是不成啦!只好低头轻答了声,又接说道:“萍水相逢,怎好打扰老前辈!” 老婆婆一顿拐杖,一场满脸浓纹的脸笑道:“四海之内,莫不算是知己!吾辈武林人物,切忌太拘俗套!” 段灵躬身谢道:“如此晚辈只好厚颜叨扰了!” 老婆婆微笑不语,就待摆手让客,段灵蓦的说道:“请稍待!晚辈到前面去牵坐骑。” 老婆婆点点头,段灵正待提步,小女孩甜声道:“你看你呀,真把我们看作一点都不懂得待客的人!你那匹马!我姐姐怕拴在外面被人顺手牵羊的拉走!那太可惜啦!你放心吧!自己替你牵进去啦!” 小姑娘无意的一语点中段灵心病,说的段灵俊脸泛羞,生像是自己顺手牵来人家的照夜玉狮子,她亲眼看到的一样,这叫做做贼的心虚,段灵赧然的低头不语。 老婆婆一顿拐杖,喝叱道:“丫头你好没来由,这般放肆。” 小女孩一伸舌头,向段灵作了个鬼脸,退立一旁,默然不语。 老婆婆再度让客,段灵随在老婆婆身后,拖着晚霞余晕残照的长影,向幽径深处走去。 花幽院静,林木扶疏,往日是一院的清冷,今夕平添了阵哄笑之声,大厅之中,摆了桌丰盛上席,烛光照的通明如昼。 首坐是那位银发婆婆,右首是段灵,左手是位蛾眉低垂,羞意毕露的绝色美女,下首自是那个顽皮天真的长辫子小姑娘。 段灵自能记事之时起,就失去母爱,生平更未这般与这么样俏丽如仙,态体婀娜的绝色美人对饮过。 特别是她那眼神清波,夺人魂魄,段灵周身不自在起来,一席酒,如坐针毡,好容易天起二更,方才席终人散。 段灵被送进一间古雅的书房,满眼排列有序的册籍,灯下挑烛,捡了本孙吴兵法临窗细看。 看了一阵,什么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看着看着,不由眼神一花,满纸俏影,原是行行宋版大字,此刻成了张娇甜笑面。 段灵猛摇头,极是不自在的轻叹了一声,将书阖上,站将起来,抬头一望冷月,自言自语的念道:“美的如临凡仙女,丑的赛过金色夜叉,这一家之中,会有两张极是不衬的脸孔!可惜……” 不知他可惜二字之意何指,是可惜未能再见丑女一面,还是可惜这般良辰美景,未能与美人对月倾谈,还是另有所指? 蓦的金风啸耳,冷月之下,寒光一闪,一柄亮银匕首,冷森森的夺目射到。 段灵不愿伸手去接,只一侧身,“笃”的一声,自对面屋顶投射而来的匕首,颤巍巍的插在窗前书桌之上。 段灵一皱眉,向柄上系着的那张纸条细视,只见一张二指宽的笺条,娟秀的写了几个草字。 “你如果有胆,姑娘在后山飞瀑之下与你大战百招。”纸条的下面无款,又无任何足以辨识的表记。 段灵心中大动,蹙眉细思:这字条,准是出自个文武双修的姑娘之手,只不知是谁?但他已猜透八成,此地卧虎藏龙,布下不少埋伏,外人不易到,必是庄中之人,但是谁呢?秀美之女子,还是那个金色的夜叉? 难题来了!自己作客此地,连人家的底都未弄清,老婆婆又不肯相告,自己也曾请教过,老婆婆只岔开话题。如果闹出什么笑话,将来如何向老婆婆陈说,人家又对自己这般优礼相待。 年轻人,谁都有点傲性,何况他染习了副冷僻之性,将笺条拿在手中,反覆的细看两次,猛觉这女子口气狂傲得有点过火,不由激得心火上冒,一声冷哼,扬掌扇熄烛火,双足一点,穿窗而出。 他一脚才上房坡,蓦的暗影之中,闪出个小巧身影,一是小辫子,银铃般的先是一笑,接着冷声一嗤道:“我就看你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在我们家作客,好端端的不睡觉,飞檐走壁!你干吗?” ※※※※※ 现身的小女孩,自是那个精灵古怪,弄得段灵坐立不安的小姑娘。 段灵一听她这般喝叱,心中十分愧疚,暗责自己行事太过孟浪,如果吵醒老婆婆,真的叫自己如何向主人解释? 心中愧悔,显得局促不安,手脚无措的答不上话。 小女孩白了他一眼,倏又翻眼甜甜一笑道:“别急成那样子,瞧!害怕什么?大丈夫敢做敢当,既然上了房,你就担着于系,你放心!我不会去告诉奶奶。” 段灵仍是嘘嘘连声,不知究竟应该向人作何解释,窘得俊脸通红。 小姑娘越看越觉得好笑,像哄布娃娃一样,一皱小眉,眨了下睫毛,柔声道:“我告诉你别急,你偏绷了张丧气脸,告诉你,这是逗着你玩的,我姐姐……” 段灵眼神一亮,追问:“你姐姐怎么样!” 这一岔断小女孩的话,可又惹上了马蜂窝,糟啦!小女孩又“啐”的吐了一口,一翻白眼道:“你管我姐姐怎样?羞羞羞!你真不容臊。”纤纤柔指。甜赂粉嫩的小脸蛋。 够刁,亦复够辣,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儿汉,顿时被她窘得心神不安,只恨地下少个洞,如果真有那么个洞,他会一头钻了下去。 小姑娘鼓起小腮,斜睨着段灵,好一阵,又无缘无故的冷声道:“算啦!大人不记小人过,姑娘饶你这遭儿,记住,往后可不许再这般无赖!”教训的口吻,活像是个故极深之人。 段灵一听这小家伙说话颠倒,用错了大小二字,不由噗嗤一笑。这一笑,小姑娘又火啦!死劲的白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你笑什么?亏你还有脸笑,赏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啦。” “啦”字未出,猛的小手一伸,慌忙们向自己的小嘴,小足一顿。“哗啦”一声,瓦片不知碎了多少块。 想是她回味过来自己话中有了语病,是以羞急十分。 段灵看她这份刁顽劲,反觉十分有趣,淡淡的一笑道:“什么事你发这大的气?” 她小嘴一嘟,哼道:“什么事!都是你!去迟了!我姐姐扭我筋骨,哼!我可受不了,你要承受啦!”。 段灵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傻得愣的转着双大眼,以疑惑的神色盯向小姑娘,皱眉问道:“小妹妹!你说什么?我不懂啊!” 小姑娘有点发急,又是一声断喝道:“你走是不走!装糊涂,谁知你同我姐姐搞些什么鬼?她教我来带你去见她!” 段灵“哦”了一声,漫应着道:“好!我跟你走!” 小姑娘斜目白了他一眼,管自前头走去。段灵只好提步猛追。 一面走,他一面怀着满腹鬼胎,思忖道:“怪!她约我打架,不是指明了地方,为什么要她妹妹来引路?还有,她们必是姊妹三人?唉!一娘生九子,九子不像娘,她两个姐姐,俏的嘛,美比西施,丑的嘛,赛过无盐……” 他那知老婆婆,早年也是颇有名气的人物,表面上看谷中静的连蚊子都没有一只,暗地里谷中满布奇门,处处有周密的布置,今晚若非是小姑娘来给他带路,他真无法在谷中任意进出。 凭老婆婆调理出来这两位孙女,就知是位武林好手,奇怪的是小姑娘大吼大叫,竟然未闻其他一丝声息。段灵一面走,一面纳罕十分,心中不停的寻思。 瞬间工夫。穿林绕谷,来到后山,相去老远,就听到一阵震耳的轰隆之声,段灵循声远目看去,冷月之下,一道银色匹练,自一座奇峰之上倒挂而下。百丈飞泉,雄伟壮丽。 这种色景色,眨眼之间,来到飞瀑之下。水珠飞雾,冷冽甘凛,段灵方在一声低叹,一棵枝叶婆娑的梭罗树上,飕的一声,穿出一条劲装人影来。 小姑娘迎着那人甜甜的叫了声姐姐,接着讷讷的说道:“这个臭男人带到啦!”恭谨之色,溢于言表,可见她委实对她姐姐惧怕十分。 段灵一听她口齿这般刻薄,心中十分不舒服,暗自寻思:“你这小鬼头,我又不是犯人。” “咄”的一声,劲装女子一声冷嗤,向小姑娘抿着香唇,语意带怒的道:“你胡说八道,段哥哥都不会说,什么臭不臭!以后再这般刁损,小心我担烂你的腮帮子。” 小姑娘吐了下舌头,朝段灵作了个鬼脸,沙着嗓子,喊了声:“段哥哥!” 段灵剑眉一扬,将现身的女子细一看,不由心中打鼓,暗道:“难怪她这般凶!” 你道为何?原来迎着银月伫立之人,正是那个水泡脸,脸上死板板一无表情的夜叉婆。 段灵后退一步,礼貌关系,人家是主人,不得不一抱拳,欠身说道:“姑娘夤夜宠召,单只是为了赐教几手绝学?” 丑女子嗯的哼了声鼻音,尾音拖得长长的,似在沉思,没有立刻答他的话。 小姑娘见姐姐不吭声,自以为聪明的一眨大眼,想讨好姐姐,轻斥道:“你罗嗦什么?我姐姐不是为了想捧你一顿,叫你来干吗?” “丫头多话,还不给我快滚!”丑女十分气忿,一声断喝,吓得小姑娘加骤遭雷轰,周身冷颤了一下,抱头鼠窜而逃。 小姑娘一走,她转而向段灵冷冷的道,“正是为了想见识一下你的绝学!” 段灵蓦的想起来,人家是主人,自己作客此地,千万不能与她过手。 他何等聪明,此时此地,动手过招,故意输招,又非自己所愿,如说赢了对方,女孩子心性狭窄,一个弄不好,岂不弄得难堪十分。 沉吟了好一阵,迟迟不语。 丑女见他半晌不开腔,冷笑一声道:“我说是长了三头六臂的巨霸,开口就是斗过当今第一魔头的好汉,哼!谁知竟是脓包货色,唉!算是长错了眼睛!不过说说大话,吹吹气泡,也不会落人话柄。” 连讥带讽,臊得段灵俊脸一阵发烧,几度想发作,又碍于情面,憋得没法,冷哼了一声。 丑女猛抬头冷冷的瞧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仰首看着皎洁似镜的清月,不屑的道:“你哼什么?” 她一句话,问得段灵语塞。 段灵被她冷声一问,激得心中实在忍禁不住,缓缓的道:“非是段某技不如人,不敢领教姑娘绝学,只缘……” 姑娘一愣眼,偏着头冷冷的道:“只缘什么?” 段灵不由心中有气,脱口道:“段某今晚作客尊府,有很多不便处。” 丑女子冷声道:“你别拿此话作藉口,姑娘不吃这一套,我虽不是像你一样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哼哼!我还敢说敢做,敢做敢当!” 段灵哈哈一声长笑,仰头望着倒挂而下,冷银放光的瀑布,沉声道:“姑娘既是这般的相逼,挟着落个不义之名,段某如不领教你几手高招,是说不过去啦!” 丑女子倏的低眉,娇声叫好,上前两步,探腕挽剑道:“快亮兵刃!”声落剑现,冷光一闪,手中多了柄森森冷剑。 姑娘横剑一划,削出一道剑风,耀眼生花,寒气逼人。段灵看得笑了笑,口中连赞道:“好精妙的剑招。” 他一赞之后,接着道:“段某练的是掌上功夫,生平未用过家伙,就以这双肉掌姑娘走上几招。” 丑女子又是一声冷哼,恨声道:“好狂的口气!”歇了一下,又接说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既是你的双掌行,姑娘也不相强,只好听便!” 段灵随她如何说,只是不理,负着双手,待她说完,缓缓的放下手,慢条斯理的双脚站了个架式,左掌上扬,右掌下横,说了声“请。 “请”字未落,姑娘二话不吭,刷的兜头一剑砍落。 段灵见她当头一式,剑风凌厉,啸耳生风,不敢大意,横错了个鸳鸯连环步,暴移身形,左掌顺势推出一股掌风,将姑娘下政长剑推斜。 丑女子不是易与之人,掌风尚未及剑,挫腕猛撤,顺势剑挽太极,刚出八朵银花。 段灵脱口喊大一声:“好三环剑法!”喊声一起,不敢大意,右掌绕了个圈,快疾无匹的连续伸缩了几下,掌风将八朵剑花震散。 丑女一咬银牙,怒哼了声,趁势收剑,连削带劈,一道光弧惊天而下。 段灵失声喊道:“天环指峰。”一面连化掌招。 丑女再次撩剑,向上一挑,“嗡”的一声,剑光暴响之中,晃眼生花,彩虹漫空。 他又喝破她的招道:“地环飞虹。” 姑娘莲足一跺,自己剑招不但被人识破,且又轻轻易易的为人化去,这一下,气可大了,横剑一挽,踏腕一阵冷颤,朵朵银莲漫空。 段灵大声叫道:“人环结莲。”口中惊叫,双掌齐推,晃身暴退,方连化招带跃避的解去这式辣招。 丑女子三招使完,气仍未消,横剑傲立,大有再打上一场之势。 段灵暗地寻思道:“三环绝剑,武林绝迹百年,何以匿藏在深谷之中,未为外人所识?” 须知,段灵技出段圭,他名列武林三奇,一身博杂之学,最近三百年内,绝门派的秘学,他虽是不大在行,但招式倒听人说及,他对段灵痛爱有加,一心要调理得他将来成为自己的化身,是以对天下各门各派之技,尽自己胸中所知,倾襄相告。 段灵一代奇才,经这位怪杰苦心孤诣的着意培植了十余年,不但一身绝学惊人,胸中所藏的博杂知识,也真的够多。 “三环剑法”是百年前的武林绝学,贸然被段灵叫破,丑女怎不吃惊。 这套剑法原本有十二式,最后三式,可说是全式精华,姑娘才一出手,剑招即被喝破,这就激得她第二式就将三绝招抖将出来。 叫出剑法已经令人吃惊,再接下三记盖世绝招,怎能不教丑女子大惊大恐。 两人分手愕立,各自惊异,哑口不语,蓦的百丈飞泉右侧一座十五六丈高的断崖之上,哈哈一声苍笑,笑声撼山,飞泻下一道人影。 眨眨眼,就已落到两人身前,两人闻声吃惊,各退几步。 老婆婆脚步踩实之后,又是哈哈慈笑,慢慢的朝段灵走去,笑语道:“普天之下,能强过我三环剑法的绝技,还不多见,你几式掌招何名?” 段灵眨了下眼,诚惶诚恐的道:“晚辈这手掌法叫龙虎玄阳掌。” 老婆婆哦了一声,沉吟良久,自言自语的道:“难怪难怪!原来是武当奇学。” 段灵不说什么,只脸红红的搓了下手,望着老婆婆赧然而笑。 老婆婆讪讪的慈笑道:“你这般年龄,有此功力,有点不称!像你这种奇才,武林之中,虽不能说千载难逢,但放眼江湖,真不可多得!哥儿,老身这套剑法,在你这种身手之人使来,定是威力倍增。” 丑姑娘见老婆婆一味的只赞外人,心中满不是意思,眼圈一红,甩手抛剑,上前三步,一头钻入老婆婆怀内撒娇撒痴。 老婆婆眼睛细看段灵,一手搂着怀中的孙女,一手抚向她的柔发,慈爱的一笑又叹了口气。 猛地她将爱孙的脸抬扬起来,伸手往她脸上一抹,刹那之间,段灵失声惊叫,又退了一步。 老婆婆手中执定一副面具,眉目如画,正是那张水泡丑脸,再一细视老婆婆怀中之人,竟然正是晚间席上,与自己灯下对饮,情意深沉,艳丽鉴人的绝色美人,段灵愕怔得呆立就地,半晌不语。 老婆婆将那副面具朝怀中的孙女手中一塞,笑骂道:“不害臊,当着你段哥哥之面,羞不羞?”姑娘倏的抬眼,拾起地上的长剑,还剑入鞘,转头白了段灵一眼,一溜烟慌不迭朝谷内跑去。 飞瀑仍自无止无休的暴鸣,夜空在清晖之中一片宁寂,寒泉之畔,只剩下老少两人。段灵管自低着头,老婆婆只顾亮目细打量他,两人默默不语。 陡然之间,天边一道极强光华,自天的尽头划到另一边。 老婆婆的目光为这道强烈光华吸引住,愕然抬头,惊瞥了一眼,自语道:“原来是颗殒星!” 段灵也抬头看了老婆婆一眼,心中在想老婆婆的话。 老婆婆突然一声笑,走前一步,柔声道:“段哥儿,你与牟昆有何不了之仇?” 段灵见她提起不关痛痒之事,只好据实答道:“晚辈与牟昆同样习了武当奇技,家祖命晚辈找他见个高低。” 老婆婆轻点下头道:“以那老鬼之能,目下武林之中,确还不易找出胜他之人来!” 段灵接道:“所以晚辈想另习绝技,谋制服他之法。”他指的武当派的步法。但老婆婆误会了他想要习自己的绝技,只笑笑,闭口不语,等着他开口向自己求技。 段灵歇了一会,慨叹一声道:“牟昆之能,确实不可小视,他功力强我不知多少倍,晚辈与他交手,得一老前辈指点,使了点小聪明,侥幸逃脱他的辣手,还伤了他一掌,唉!我学不成这套绝技,就制服不了他。” 离题不远了!老婆婆心中暗骂道:“你这孩子真刁,为什么不开口相求!要转弯抹角?” 段灵一顿之后,又接说道:“晚辈蒙灵真老前辈指点,说是除了习成武当山的九龙连环步法,与玄阳掌相互配合,或可有制股牟昆之望。” 老婆婆似乎颇感失望,亦像是自尊心受损,冷哼一声道:“我偏不信,难道除了他们武当门的东西之外,连我的三环剑都不行?” 段灵为之语塞,讷讷的道:“这个……这个……” 老婆婆一声低哼,扬眉叱道:“说啊!” 段灵赧笑说道:“三环剑乃是百年之前的惊世绝学,自又不同。” 老婆婆一顿拐杖,大声叫道:“老身不服这口气,……”说此一忍,横目扫了段灵一眼道:“老身将三环剑术传授给你,然后再上武当,以我这三招绝剑,不但向他们求灵真那老东西说的步法,还要求他的红穗古剑。” 段灵摇了摇头,老婆婆一顿拐杖,沉声叱道:“怎么?你不想学?” 段灵摇头苦笑了一下,嗫嚅着道:“老前辈宠赐,求之不得,只是习成之后,再去求剑,能说不费事,总说红穗古剑乃武当镇山至宝,万一求剑不成,伤了彼此和气,岂不又节外生枝?”老婆婆哈哈一笑道:“怕什么!你只管去,他要不给,老身帮你去要。” 其实段灵的本意,并不是如此的想,他乃是性傲之人,段圭当年告诉过他,凭他的身手,差牟昆也不远了,祖父亲手传授的掌招,那还要有这套三环剑,只是当着老婆婆之面,不便固推,才有此一说。 段灵将头轻轻摆了一下,说道:“事有要为,有不可为,晚辈不想强抢豪夺,他日落人口实。” 老婆婆几十年的修为,那有不明段灵的心思,立时微叹一声道:“段公子志节可佳,着实令人感佩,也好,习与不习,全在于你,但老身心意仍是要尽。” 说着,就踏月傍瀑,一举手中拐杖,将十二式三环剑法连比带划,使了三遍。 段灵知老婆婆的心意,也就默默的将招式熟记起来。 老婆婆舞罢之后,收拐立在当地,慈目只顾凝注段灵。 段灵躬身一拜,谢过老婆婆,老婆婆将他扶起来,轻声低叹。将白发皤然的皓首低垂下去。 段灵看她一副优戚之容?不由生出一些惜老怜孤的同情之心,张口结舌的讷讷问道:“老前辈如有用晚辈效劳之处,只管吩咐。” 老婆婆慈目闪光,滚落两颗老泪,摇摇头道:“只怕段公子肯!” 段灵一步拜下去道:“刀山油锅,晚辈万死不敢固辞。”他本是极端守正不阿之人,一饭之惠尚不敢忘,何况萍水相逢,今晚人家款留自己,佳宾礼待,又授自己秘技,能不稍尽心力?是以一口承诺,原出本心,老婆婆这么一通,无非是要他说话满点。 果真段灵中计,此言一出,老婆婆慈眉舒展,淡笑道:“得段公子相携,老身愿足。” 段灵追问道:“老前辈需晚辈郊什么劳?” 老婆婆淡笑道:“没有什么!老身风烛之年,行将就木,只放心不下两个孙女……” 段灵听得心中接连“噗噗”腾跳了好一阵,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老婆婆也不相诘,稍稍沉吟,低叹了口气,按说道:“我知此事太以妄求,怎能拖累相公?其实老身只想段公子提携她姊妹俩,在江湖上历练一番。” 他将眉头一皱,心中一阵翩滚,一时之间,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要不答应吗?已承诺在先,要答应下来吗?自己还是个大孩子,怎能照应两个不懂事的女娃娃,岂不自寻烦恼。 稍作寻思,他抬眼道:“老前辈相托,本应一口相承,只是您老人家年事已高,不可无人侍奉。” 老婆婆摇头笑道:“老身顽躯尚健,身边还有三数小婢,趁老身此时未衰颓得需人搀扶之时,让她们去见见世面,他日老身撒手尘寰,她们才能照顾自己。何况!江湖风险,老身的确放不下这颗心!” 段灵稍作沉思,一时之间,仍是取决不下,自己究应一口相承,还是藉故倭卸。 老婆婆看出他作难神态,猛的一顿拐杖道:“还是年纪大点的人行事可靠,少不更事,人说嘴上无毛,做事不……” 没等老婆婆将“牢”字吐出,段灵扬声叫道:“请慢……” 老婆婆慈目一转,皱着眉问道:“段公子敢莫是要问老身的身世?” 段灵轻将点头了两下,老婆婆叹了口悠长的气道:“哥儿你听过寒铁老人方琼没有?” 段灵点点头道:“东海一脉,老人身是功登极巅的高手。” 老婆婆忧戚悲楚的道:“那正是老身的老伴。” 段灵”啊”的一声惊呼,倒退两步,不解的道:“老前辈何不在东海清修?” 老婆婆又复一声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是三十年前……”她说出一番话来。原来在老婆婆年轻之时,也是位娇美如花的侠女,方琼是位风度翩翻的侠士,两人的结合,本极自然,可说是一对十分美满的神仙剑侣。 两人结婚之后,潜隐东海,很是过了段美满良辰,可惜,好景不长,方琼静极思动,想回中原作轰轰烈烈的大事。 此事原本无可厚非,老婆婆当时已怀孕,不宜长途奔波,就劝丈夫忍耐些时。 寒铁老人方琼当时强自忍下口气,心中只暗怪娇妻不体惜自己的心意,心中就有了不快。愉在那时听说所住之岛附近,下面深达百丈的寒流之中,有种钢母精英,可以铸剑。 他水性那时天下第一,很快的就取得了钢母,铸了两口丧门剑。 宝刃在手,性情大变,不理娇妻苦劝,日夕与赤风岛的火灵官岑化龙勾结,密谋不轨。 也是恶人得势,最后十数年,方琼与岑化龙称霸东海,很闹了些风波,间后还进中原作几件悖逆之事。 老婆婆当时只感遇人不淑,心中暗自饮泣,一心抚育爱子,爽性对丈夫的一切事不加闻问。 又复过了不少年,方琼也登上东海一脉的岛主宝座,号令东海大小七百二十六个岛屿,暗中就过起劫掠生涯来了! 老婆婆那时伤心之余,只将全部希望寄诸爱子身上。也是合该有事。有一天,方琼一位部下派人呈来一个八宝紫金盘,恰恰方琼不在,老婆婆也就收将下来。一看宝盆十分可爱,也就打开赏玩一番。 盒本是空盒,只觉底层稍厚点,老婆婆看了一下,就将宝盆甩在一边,私下心说留作个首饰盒,恰好派上用场。 那时候,爱子已十岁出头,这孩子一看宝盒上的珍珠,不但五色斑斓,且耀眼生辉,心中一喜,抱着盒子把玩,爱不释手。 东摸摸,西弄弄,许是缘分,一下扣到盒面上那条用数百粒上品贡珠就嵌的蟠龙身上龙花一片鳞甲,其中一粒小珠,本与其他珠子无异,想是嵌此珠时角度不同,日光之下,反光特强,与他珠有异,晃得孩子眼花缘乱。 孩子心本就好奇,找了些铁器,硬将那粒珠子挖出来。珠子一脱,奇事出现,弹簧一响,盒一开,底层盖板被资弹开,霍然里面安放着本小册。 簧声一响,做妈妈的吓得惊跳,一把从孩子手中接过宝盆,不由俊目放光,原来那本册子,正是江湖之中,鼎沸了将近两百年的“三环剑诀”。 她心中一阵筹思,忖道:“如果这本册子让丈夫看到,习成这种绝世剑法,加上两柄丧门剑,武林之中,将要数他称雄了。” 她本是仁心侠肠之人,将书揣好,不露一丝口风,找了个方琼远出的日子,收拾一下,携着爱子,挂帆远扬。 她一入中原,就选定了这道秘谷,费了数年苦心,布置了一番。 方琼家中珠宝如山,她出走之时携了些值钱之物,是以一生过的倒也十分优裕,及后。爱子渐长,替爱子娶了房媳妇,含饴弄孙,颇为安全。 及至七年前,爱子与娇媳双双得病,携手泉下,悲痛之余,只有得全副精神寄托两个孙女身上。她此时剑法练成,便悉心传授了两个爱孙。 今天段灵一到,问清段灵是段圭的爱孙,登时心中一动有意将长孙女托付,只是话难出口。 她这么做目的在遣走孙女,免去后顾之忧,即使丈夫找来,自己年岁已高,没有什么可留恋之事,准备引颈就戮,以全妇节。 她这种想法确有她的苦衷,对段灵说来没有这么详尽,只摘撷概梗而谈,也未将自己的打算道出。 段灵了解老婆婆的身世后,升起阵怜悯之感,颇为同情老婆婆的际遇,他原有股原始性的豪侠胜情,不加思索,向涕泪纵流的老婆婆拜伏受命。 老婆婆感激得无以复加,一把扶起设灵,自怀中将那本三环剑诀交给他,又随手折了根树枝,交给段灵,逼着他练招。 段灵听任老婆婆指使,天起五更,已将一套绝世剑招练得滚瓜烂熟。 他知老婆婆这一授技,责任重大,无异是将方氏姊妹俩交会给他。也将他视作三环剑法的衣钵传人。 天色微亮,老少二人,踏着朝露,返回庄内,二人均习上乘内功,毋须再睡眠,只静静调息片刻,倦容也就一扫而光。 日上三竿,段灵正在书房凝神看书,蓦的门帘一掀,门口小辫子一晃,伸进个小脑袋来。 段灵笑嘻嘻的道:“小妹妹!你好早呀!”小姑娘一步跨了进来,当门一叉小手,一嘟小嘴,白了他一眼道:“还早呢!太阳都晒到屁股啦!人家一大早就起了身,你呀!你还刚起身。咳!在房中孵豆芽,还不去给我奶奶请早安?” 段灵像在聆训,心中暗暗觉得有趣,看着她这种自以为是的样子,不免又好气又好笑。登时傻笑了一下,故意逗她道。“什么!日上三竿!我还没有睡呢!” 小姑娘俏眼一瞟他,小指在脸上一阵羞划,“嘘”了一声道:“昨晚你作贼啦?没睡!” 段灵拍手笑道:“对!对!有人带我出去的啊!难到你忘了?” 小姑娘一翻眼,“啐”了一口,小嘴翘得好高,冷哼一声道:“你爱去不去。废话一大堆,告诉你,奶奶找你有事。”话落腰扭,小辫子一甩,像阵风般的消失在门口。 段灵将头轻摇了两下,低吁了口长气,心想:“她这样刁,我怎能带着她去闯?” 空想无益,收拾了一下,就徜徉朝厅走去。 厅上除了老婆婆外,就是她姊妹二人,小姑娘一见他,就将头别转过去,傲然不理的仰看天花板,昨晚与他过手的姑娘,羞怯怯的飘来一个俏眼,慢悠悠的低垂玉首。手指抚弄衣角。 段灵赶紧几步,朝厅上静坐慈笑盈面的老婆婆欠身请安,老婆婆一摆手,指了指右侧空着的一张太师椅道:“坐!请坐。自家人,别构礼。” 段灵道了声:“谢坐!”正待转身朝椅上坐去,蓦的身后小姑娘哼了一声,接着嗤了下鼻,道:“不懂礼貌,为什么不给我姐姐……” “丫头多嘴!”老婆婆一顿拐杖,慈目一扬,大声喝叱。 小姑娘吓得一伸舌头,往她姐姐背后一躲,噤若寒蝉的不敢再开声。老婆婆赧笑了一下,朝段灵说道:“这孩子六岁上没了爹娘,老身把她惯坏了,今后尚望段公子多多管管她。” 小姑娘躲在她姊姊背后,两只黑眼珠只管盯牢段灵,老婆婆话落,他自觉的偏头望向她,敢情好,她向他伸下舌头,扮了个鬼脸。 段灵着实弄得啼笑皆非,只好微笑了一下,说道:“我喜欢小妹妹天真无邪。”他不敢再看她了。 老婆婆笑着转头朝身侧低首弄巾的姑娘说道:“韵华!快叫段哥哥!” 俯首含羞的少女,蓦的将眼皮上翻了一线,俏面泛上来两颊红晕,沙哑着声音,含羞叫道:“段哥……”最后一个字,细如蚊蚋,连他这样深的功候,也难得分辨清,大非昨晚那副凶霸霸的样儿可比。 段灵离坐躬身还了半礼,他不知说什么好,哑口默默,半晌不语。 老婆婆看他这副窘态,接说道:“燕华!还不给你段哥哥见礼!” 小姑娘再顽皮,也不敢违拗她奶奶的话,闻言慢吞吞的众韵华姑娘身后站了出来,嘟着小嘴,叫了声:“段哥哥。” 老婆婆心中所想之事,似是早已向韵华说过,但燕华一无所知。 见过礼之后,段灵告罪落座,老婆婆轻喟一声,摇摇头道:“老身就将她姊妹俩交你,明日一早起程,一年之后,再回来见我。”说时一副凄戚之容,流下两行老泪。 韵华姑娘蓦的叫了声:“奶奶!”一头扑入老婆婆怀内幽幽啜泣。 小姑娘弄得莫名其妙,翻着双小眼看她姐姐,好一阵,似是想透,“啊”的叫了一声,拍手跳脚的道:“奶奶准我出谷了,啊呀!你怎搞的!哭什么?”她一摇她姐姐的香肩。 韵华管自哭开来,未理她,她像只小云雀,一步跳到段灵身边,大改常态,极是厮熟的执定他的双手,一阵摇晃,道:“段哥哥!你太好啦!几时走呀?”她像是乐极忘形,忘记了她奶奶才刚说过,明日一早上道的话。 段灵无从答她的话,只含笑不语的抚了下她的头,她人家这般和气,一时之间,高兴得忘其所以,喋喋不休的磨着段灵道:“你看杭州的雷峰塔没有?镇江的金山寺,太湖的七十二峰。还有,当阳的长板坡。啊呀!多啦!还有成都的望江楼,徐州的瘦西湖……” 段灵不知如何作答,一手搂着她,理着她的鬓丝,笑着点头,心中在想,奇怪,这女孩子会知道这么多名胜古迹? 问了半天,她似是非常向往,猛扬脸、问段灵道:“奶奶跟我们去吗?” 段灵将头轻摇了摇,小姑娘猛的眼圈一红,“哇”的吴道:“奶奶不去,我也不去!”一边哭,一边举手指眼泪,慢吞吞的移步向老婆婆身边走去。 祖孙三人全落了泪,人生最为难过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此时此刻,她们相依为命了十多年,乍然要各自东西,能不伤痛?饶你老婆婆早年是叱咤风云的侠女,乍然晚景承欢膝前的孙女离别,能教她不感伤?连一旁的段灵与两个小婢均暗暗陪了不少眼泪。 但不离开又怎成?三人都哭得沸泪成行,段灵一旁也觉的惨然神伤,自悔也不该乍离祖父。 这事好在是老婆婆出的主意,她悲泣了一阵,也就收泪止声,喝止住两个孙女,命她们自去收抬。 段灵也就辞别返回书房。 这一天,过得十分快,老婆婆强颜欢笑,陪着两个孙女说笑,不觉间,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用过晚膳,段灵又挑灯看书。 约摸二更过后不久,“嗖”的院中一息惊风,段灵一口吹灭灯火,正待踊身推窗,蓦的窗外一声“哥哥”。 段灵听出是方韵华的声音,慌忙点灯火,开门跃出天井,闪目一看,小院清秋,冷月如水,庭中玉立亭亭,韵华劲装佩剑,俏立庭心,手中捧着一柄长剑。 段灵疾走两步,慌忙望好欠身问道:“姑娘何事这般打扮?”她手捧长剑,加上这种穿着打扮,能不叫他惊得! 方韵华神情悚然,朝他微福一下,柔声道:“前边有了惊讯,似是强敌犯境,奶奶说,叫我同妹妹与段哥哥先……”说到此处,俏目间起层泪波,举袖揩了一下。 段灵心中一动,忖道:“莫非是方琼真个找上门来了?”剑眉一挑,低声道:“韵妹勿惊,此时不宜走!不知来人侵入谷内了没有?” 姑娘俏目一翻,说道:“一时之间,不致进得来,被松风阵阻在谷口。” 段灵轻上一步,自她手中接过宝剑,促声叫道:“走!我与你到前边去看看!” 韵华本想出声相拦,但樱口翕合了两下,不自觉的跟着他跃上房坡。 脚步才上房,当面一眼看到燕华背着个包袱,眼红红的迎着他们立在屋面之上。 段灵一步跃落她身侧,一抚她的秀发,对着她的耳朵柔声温慰道:“燕妹!别难过,你先下去,陪着奶奶,我们到前面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小姑娘极是听他的话,转身紧紧的抱牢他的大腿,仰脸望着他点了点头。 段灵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柔声道:“快!快到前边去!我与你姐姐得快赶一步,去迟了误事。” 小姑娘点点头,放开双手,仍伫立屋顶,望着他与她姐姐离去,方幽幽的望前边走去。 两人提足一口气,韵华带路飞奔,穿过几重庭院,沿着石道,奔向谷口。 霎时之间,松风亭吼声如雷,挟着些枝断叶折之声,段灵顺着树隙看过去,一皱眉,轻扯了下韵华姑娘的罗袖道:“你识得那两人?” 两人将身形停下来,韵华俏目凝神,看着松林之中正在张脚舞手乱问的两人好一阵,摇摇头道:“不认得!” 段灵自言自语的道:“你看那位白胡须的老人,背上的长剑。” 韵华脱口大叫道:“那不是传说中的丧门剑吗?啊呀!我想起来啦!那是我爷爷。” 段灵点点头道:“你猜对啦!正是你爷爷。” 韵华急得尖叫了声:“爷爷!”猛的腾身,就要飞扑过去。段灵早有预感,知她有此一举,将她玉腕一逞,轻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韵华转脸望着他,急切的道:“我要去放他出来!” 段灵一肃脸容,极是认真的道:“慢着!你可晓得你爷爷来干什么?” 韵华摇摇头,段灵沉着声,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他来找奶奶的晦气。” 韵华“呀”的一声惊呼,退了一步,俏目争得大大的道:“他会……” 段灵点点头,但她极是相信他的话,一低头,流下两行清泪,哀声顿足道:“我怎么办呢?” 段灵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们的身世,你奶奶告诉了你?” 韵华点点头,倏又摇摇头道:“不太清楚!” 段灵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就难怪了!”紧接着很认真的道:“没有时间给你细说,你快告诉我进阵之法,让我先见过你爷爷,解除你奶奶的危难,再跟你细说。” 韵华是极为聪慧之人,与婆婆十多年相依,知道此事非轻,很是信任段灵的话,道:“遇树转甲乙,见隙踏丙丁。” 段灵是什么人物,姑娘一点,他已了然于心,小心叮嘱了声:“不可乱窜!”人如飞燕,向松林中射去。 他顺着韵华的话,极是轻易的进了松风阵,断然一声暴喝,乱闯乱撞的两人有若醍醐灌顶,愕然相顾,似是神智一清,望向段灵。 段灵抱剑躬身,朝那个白胡须的老人施了一礼,恭声问道:“老人家可是人称寒铁老人的方老前辈?” 一旁那个长了副马脸,面色青森森,颔下络腮胡根根如针,年约五十不到的汉子,一声冷哼,鹞眼一翻,不屑的看着他道:“你是明知故问,我恩师他老人家你都不认识?” 段灵也是生性极傲之人,本忍禁不住他这种冷声冷调,猛的想及此人再不对,与老婆婆谊属师徒,渊源深厚,只侧脸看了一下,转眼望着气鼓鼓的方琼道:“末学段灵给方老前辈见礼。” 方琼冷着面孔一哼,向倒立的中年汉子一摆手,意在制止他发话,嘿嘿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道:“你是什么人?” 段灵心怒他自己将名字相告,仍要追查易世,不由气往上撞,但他仍是一横目,向松林之外瞟了一眼,倏的压下满腔怒火道:“段灵作客此间。” 方琼一瞪眼,大声叱道:“你敢拦老夫?” 段灵心火上冒,冷声应道:“晚辈来带老前辈出松风阵。” 方琼一阵怒哼,念了一声“松风阵!”又复沉声叱道:“你与那贱人有何关连,敢这般大胆,横手管老夫的家务事!你是何人门下?” 段灵退了一步,欠身说道:“老前辈明察秋毫,当年之事……” 方琼断然大喝道:“住口!”他缓缓的摘下丧门剑,抖手抛向侧立的青面大汉道:“古桧!与我将他拿下!” 一听古桧,段灵眼神一亮,心中念道:“他原来就是名列剑林四龙的铁背龙古桧!”不自觉的朗目瞟向抓着丧门剑,阴凄凄冷笑的古桧。 第十六章一语释嫌 古桧一脸布满阴冷的热气,青光一闪,剑光砭肤,丧门剑出了鞘。振腕一抖,削出几道剑波。 段灵一看这师徒两人均不可理喻,心中升起一继傲气,挑眉怒哼,一指古桧道:“慢着!白燕谷岂容得你撒野!” 古桧何等人物,早年名列剑林四龙,不但独霸关东,连北五省的高手都不敢正眼望他,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孩子,敢这般口出不逊,不由激得无名火高三千丈,冷哼一声,一剑狠劈而去。 段灵见他这么莽撞,不听喝阻,双手擎剑,狠力猛劈。这下气可大了,大喝一声,反腕振剑,一招“天环指峰”,“呛啷”声响,古桧丧门剑被他带得远远的。 古桧是何等人物,一发觉招空式颓,右足跟一族,转了个圆圈,二次抡剑,“呼”的一声,又复斜扫而至。 段灵暗怒他这般不识好歹,二次举剑上挑,彩虹漫空,晃眼生花,“嗡”的一声,剑光暴响声中,一下搭上古桧的丧门剑的护柄上。接着“哼”的一声,古桧虎口大震,握剑不牢,“当啷”一声脆响,坠落就地。 方琼脱口大声叫道:“地环飞虹!” 他一步跳了过去,伸手飞快的捞起跌落地上的长剑,反手一剑横扫,尖声喝道:“娃娃!还有一招‘人环结莲’。” 他这一式真妙,招出半途,横里一拐,抖手颤剑,剑化十数道飞虹,指画段灵头胸部位要穴经脉。 段灵这下真个吓出一身冷汗,双脚一错,晃身暴退,一面横剑一挽,抖手一阵冷颤,朵朵银莲没空,恰将寒铁老人这招辣招化掉。 他退立丈外,愕视着方琼师徒,心中凉意上涌。 方琼一脸颓靡之色,翘了两下苍须,反手还剑入鞘,大声嚷道:“罢了!罢了!东海静参数十年,一脚跨入中土,只望技压武林,不料你娃娃三招剑式,我师徒输得心服口服。” 铁背苍龙古桧输了招还情有可原,若说是方琼输了招,简直是无稽之谈。但这话是方琼亲口自承,那能教人不信。段灵惑然不解,愣目注视方琼,想仔细详察,在他身上发现点端倪。 寻了半天,方琼寸缕无损,这就使他大疑大惑。几度启齿,想询明输招原委,及至相及人家是武林前辈,东海一脉的宗师,这种话,真无法问出口,只好任立一旁,不言不语。 双方呆立了一阵,方琼向一侧脸色死灰,气喘如牛的古桧道:“走吧!呆站着干什么?” 古桧转脸向段灵狠瞪了一眼,眼神之中,满蕴怨毒。垂头丧气的辨了下方向,足踏丙丁,对正南方,向两棵大树隙间走去。 蓦的眼前一花,风动如雷,松涛响震云霄。一棵合抱苍松将去路横阻。 古桧这下气可大了,“呼”的一声,双掌开碑,狠力向那棵大树推去,“嘭”的一声,这下可糟透啦,霎时之间,又复万松齐啸,雾海翻腾。 方琼此刻一看苗头不对,一步跃到段灵身前道:“你总要人情做到底,带我们出阵啊!” 他老脸大热火烧,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未料及今天倒要向个后生小辈求教。 方琼气吁吁的,精神十分激动,可见他内心痛苦万分,苍须无风自动。 段灵虽是生性做傲,但方琼是方韵华姊妹俩的祖父,爱屋及乌,油然的对他升起阵敬畏之心,俊脸一阵愧色,忙拿眼朝他怯怯的望去。这一望,倒被他望清楚了,原来方琼颔下及胸的雪白芬髯,有一撮竟然短了半截。 他心中大动大跳,退了一步,心口相问道:“那半截胡子,是他……哦!是我适才抖它削断?……” 想及此处,一阵歉意陡升,方琼一生英名,一旦要毁于自己之手。 他顿时看到方琼那种一脸的莫可哀告之色,慌的欠身急答道:“你老人家请勿担心,晚辈引路,请跟我来!” 他返身踏步,朝古桧身后走去,到了他身侧,探手将他向身后一扯,自己则对正那棵合抱古松走去,距松三步,朝东一转。 古桧与方琼跟他身后,寸步不离。 见村转东,见空转南,四下云雾渐虚,两人跟在他身后,忽南思东,转得昏头胀脑,只觉步履飘飘,究竟怎么个走法,饶他方琼心思精细,一时也未记清爽。 段灵何等心思,他知方琼师徒为人机警万端,为人十分险恶,怕将他二人引出阵后,自己一离开,二人复返,事岂不大糟?是以引着二人忽进忽退,兜了些冤枉路,绕了好一阵方转将出来。 三人一踏出松风阵,云开月朗,碎银铺地,四下冷寂寂的,只有虫声四起,段灵也舒了口长气。 才走五步,正待转身向后望,蓦的身后冷风浸肌,一股寒凛劲气压体。 段灵是何等心思之人,顿知身后是怎么回事,急切里,返身一式“金龙抱柱”,手足齐动,震出几道掌风,“嘭嘭”连声,古桧一声闷哼,张口狂吐鲜血,人也向后飞退了几步。 敢情好,一退恰好就退在方琼怀内,被他一把接实。 方琼错愕大惊,他不明就里,甫一跨出阵,古桧就血淋淋的倒入怀里,一时之间,师徒情重,心中气忿至极,一把贴向他背心,将他扶坐地上,侧转向段灵得瞪了一眼,道:“年岁这么轻,行事就这么诡诈,乘人之危,非大丈夫所应为。” 段灵这招金龙抱柱,在河北省沮阳城中,曾搪过当今第一号魔头牟昆的“盘龙刺虎”绝招,今天也是古桧老远走黑,是以着了这下重手,饶他功力深宏,一时之间,也被打得天族地转。 这也难怪段灵出了重手,他知身后之人,都是当今高手,骤然遇袭,不迸发全力,使出绝招,怎能化解这手暗袭。 古桧这手偷袭势劲力沉,疾如风暴,连跃奔前来的方韵华都来不及出声招呼段灵。只急得“啊”的愣然惊呼,赶紧双手将脸蒙住。 及至方琼出声骂人,她方一步跃到段灵身畔,与他并肩秀立,讷讷张口,想出言替段灵分辨。 祖孙天性,或许是方韵华长得酷肖他父亲,方琼将古桧扶坐碎石道上之后,抬眼一看,看到姑娘,猛的惊声错愕道:“你……你……” 方韵华趋前一步,“噗通”一声,屈膝朝他跟前跪了下去,清泪簌簌,如泉骤涌,凄声低泣道,“爷爷,华儿不孝……”话到此,和泪呜咽,泣不成声。 方琼霜容抖颤,不期然的挤出两滴老泪,分出一只手,朝她秀发上一摸,颤巍巍的抖着嗓子,道:“你……爸爸可好……” “哇!”的一声,方韵华娇啼失声,哭得好不伤心,哭声悲凄,若杜鹃泣血。 方琼是何等人物,倏的环眼一睁,大声叱道:“你说……他……”话落,竟说不下去,自然是,像这么情形下,那还猜不出爱子已不在人世了?不过,人就是这么奇怪,老来无子,似失去人生乐趣,再怎么说,此番千里迢迢,固然是来找老伴的晦气,骨子里,何尝不想见上爱子一面,此刻乍见爱孙凄惋欲绝,就知爱子凶多吉少。但他还存一线奢望,最起码,父子之间,也能见上一面。 他蹙眉失神,望着方韵华。过了好一刻,方韵华方涕泪交不充的断续答道:“爷爷……孙儿……命苦,我爹……他……他老人家……可怜孙儿尚小,就和母亲,双双弃世啦!” 祖孙两人只管扯家务,倒把段灵冷在一旁,方琼也矢口不提适才他击伤古桧之事。 “怎么!他死了?”方琼老年失子,宛如高楼失足,顿时悲切切的一把将地上的姑娘扯了起来,啜泣失声,老泪横流。 方韵华一头倒入方琼怀内,悲泣不已,祖孙俩相抱痛哭,哭得天愁地惨。 段灵陪着这祖孙二人流了阵泪。 段灵心中不忍,慌的双手一拱,朝方琼一揖到地,温声说道:“请老前辈节哀,往事已矣,悲也无益,好在老前辈晚景有靠,有这么位贤孝的爱孙。” “小狗头!”方琼陡然昂突眼,一声大喝,望着段灵,气愤愤的冷声接说道:“你父子二人弄得我姓方的一生不能做人,此刻你又将他打伤。”他咬牙一指跌坐地上运气疗伤的古桧。 方韵华慌的一声:“爷爷!”一把将他指向段灵的另只手一拉道:“是他不好,我灵哥哥才出松风阵,他在背后出掌偷袭。”纤纤柔荑,指向地上坐着的古桧。 方琼“嗯”的哼了一声,扬眉大声喝道:“什么灵哥,不准叫他,他是爷爷大仇人,飞天玉龙柳剑雄的儿子。” “飞天玉龙……”段灵心里大声念着,不由愕然失神,惊退了一步。 十指所指,十日所视,凡是他所遇之人,均异口同声的指他姓柳,并说他是柳剑雄的后人,这下,他自尊心大打折扣,信心真个动摇了。愕然望着方琼,双目凄迷,像要看透他的心,要在他心中找出自己与柳剑雄到底有多少关系,他此刻真想求得证实。 在未证实前,仍不能相信自己姓柳,他本是狂傲冷僻之人,心虽动摇,但一点都不表露,不由剑眉一剔,大声道:“方老前辈,段灵早已说过,晚辈姓段,不姓柳!” 方琼哈哈一声大笑,一指段灵,怒意冲天的道:“报应!报应!” “哼!”段灵一声冷哼之后,气冲冲的扬掌向一棵古松上咬牙推了一股强风,恨恨的道:“老前辈,我敬重你是位前辈,不想你口齿这般刻薄。你要不说出个名目来,不嫌有点太过分?” 方韵华一看两人顶上了嘴,左右为难,一声:“爷爷!”一声:“灵哥!”不知劝那面好? 方琼一吹白须,大声叫道:“你除非烧成灰,看在这份生相,那点不是十多年前柳剑雄的化身?” 段灵怒得气冲牛斗,大声叫道:“你别胡说八道,在下姓段,家祖段炯阳,早年名动武林,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 方琼陡然敞声呵呵大笑,一脸悲切尽扫,大声说道:“这就对了!我问你,你听说过武林三奇之中有个段圭没有?” 段灵点点头。 方琼又说道:“你是否听过段玉芝这人?” 段灵灵数家珍,接口抢答道:“他是段圭之女,柳大侠的夫人。” 方琼点了点头,又肃容问道:“十四年前,柳剑雄的爱子柳世杰无故失踪,你听说过?” 段灵顿时脑中“轰”的一声暴响,心中暗念道:“不错,有这么回事!”登时心湖之中,恍映上来幼时一点模糊的记忆。 方琼接着补上一句道:“老一辈的武林人物,全都知道,段圭早年叫段炯阳。” 段灵这下心弦如被千斤重锤狠击了一下,朗目陡睁,上前一步,愕然大声问道:“你这话可真?”激动之情,难以言喻。 方琼有点怒,轻哼一声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父子两人这生给我姓方的教训太大了,哈哈哈哈!”他是怒极大笑。 段灵虽是出道不久,但他对几位前辈英雄崇敬得五体投地,柳剑雄早年的威名及那些赫赫事迹,使他油然的钦仰,时刻向往。常想,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要闯,就得像当的的柳大侠,在武林史迹上,写下轰轰烈烈的一页。不想此刻经方琼一揭露,越来越离谱不远了,自己天天暗中崇奉之人,原是生身之父。 这一想到父亲,饶他生性如何孤傲,也不禁血脉贲张,错步旋身,拱手叫了声“再见!”人像阵旋风,扑向谷口。 方琼大声叫道:“小子!他日相见,定要在你父子身上讨还这笔血债。” 他吼声大起,身侧的方韵华也扬声娇呼道:“灵哥慢走!”走字一出,人如粉蝶,翩翩穿林,跃步飞追。 方琼怎忍爱孙去追仇人之子,登时纵身紧蹑,一跃三丈,倏起倏落三五个飞纵,跃到她身前一拦道:“孩子!莽撞不得,追他作甚?” 方韵华“哇”的一声,一头钻入他怀内,扬脸凝泪,哀声的道:“爷爷,灵哥哥是位好人,要追不上他,我……我就不……” 方琼老于世故,低声唉叹了口气,仰脸望着满天月华道:“前世的孽缘,孽债!唉!何时能还清?” 人,不管他再凶,再恶!再坏!即使是穷凶极恶到了家的盖世魔头,他总有人性,方琼英雄一世,也孤独了一生,此番带着往几,本是入中原找柳剑雄报仇,顺道进白燕谷先料理家务,可是一闻爱子早丧,心情大受刺伤,顿感到自己已衰老了。 人到了这般年岁,饶他如何英雄,也要兴起阵落寞感觉。乍然见到这个灵秀的孙女,又起了异样的感觉,家!自己原来有个家,还有这么个秀绝人寰的孙女。 这短短的一刻,他整个的人生大为改变,往日碌碌尘寰,是件多么愚蠢的事。这当口,世界上,惟有爱孙女,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灵魂,怎能让她伤心? “孩子!别哭!”他将声调放得极是柔和,他这一生,从未这般细声细气过。伸出只干枯的瘦手,抚抚她的柔发。 方韵华哭得更伤心,她一生,向未出过白燕谷,也未见过其他的男人,段灵是好一生中第一个闯进白燕谷的男人,也是第一个叩开她心扉的男子。虽仅相处一日,在好脆弱的心版上,已深深烙上了他英挺的影子,此刻他竟一声不响,对自己毫无表示的走了,怎教她不急。 这一走,天涯海角,教自己到何处去寻他? 好此刻哭得甚是伤心,尽管方琼如何劝慰,她只是哭,方琼直急得挠头顿足。 她哭了一阵,越哭越伤心,一味的在他怀中闹着不依、方琼霜眉一皱,猛的沉叹一声,摇摇头道:“算了!孩子!别啦!爷爷……” 方韵华猛的仰脸,望着他凝泪道:“什么算啦,都是您老人家把他骂跑的,您知奶奶对他多好,将三环剑法传了他,还要他立刻带我们出谷到外面跑跑!” “三环剑法是你奶奶传他的?” 方韵华低泣了两声,将头点了点。 方琼又复一声低叹,沙哑着声音道:“这么说,你爷爷的仇,这辈子都别想报啦!唉!算啦,我人也老啦!应该……唉!江湖还是让你们年轻人去闯吧!” 方韵华何等机灵,一听方琼语气松了,立时逼紧一步道:“爷爷!您答应我!不再找他报仇?”她已收泪止泣。 方琼似是无奈的点点头。 方韵华俏目闪光,一下蹦高三尺,倒将方琼吓了一跳,她喜孜孜的道:“爷爷,我现在就去追他!” “慢来!”方琼一把拉住她道:“等见了你奶奶后,爷爷再陪你去找他。” 方韵华得一头钻进他怀内,双只粉拳向她爷爷胸前擂了两下,雀跃的叫道:“爷爷!您待我太好啦!”话未完,她伸手一扯方琼的肥袖,轻叫了声“快走”,往谷内急奔而去。 奔不几步,前头林中一声娇喝道:“你这臭男人,赖在此地不走,你是不是要姑娘赏你两脚?” 方琼大叫了声“不好”,当先振袂飞赶,方韵华急的扬声大叫道:“燕妹不得无礼,那是古师伯!” 声落人到,一看方燕华小辫子一甩,粉拳扬得好高,小腮嘟得如只小鼓。要不是姐姐叱喝,早已一拳擂将下去了。 古桧正功行紧要关头,不将他送上西天才怪。 方燕华一看姊姊跟一个白胡子老公公双双跃落自己身前,心说:“哼!又多个臭男人啦!”她愕然的望着方琼,缓缓的将扬起的小拳放下,偏着头望望方琼,又看看姊姊。 方韵华向她一招手道:“来!这是爷爷。” “爷爷!”她愕然不解的小眼一翻,跟着姊姊念了一声,在她的记忆中,奶奶说过,爷爷早已死啦!是以此刻感到非常诧异,她不得不有所怀疑。 怀疑方琼的身份并不怎么重要,倒是另一件事使她大为吃惊,她一步跳到她姊姊身边,一扯她的纤手道:“灵哥哥呢?”那双灵活如珠的眸子向两人身后搜望去。 方韵华摇摇头,眼圈一红,小嘴朝谷口一呶,哀声道:“走啦!”泫然欲泣,楚楚堪怜。 “走啦!”方燕华小小双眼瞪得像对水葡萄,惊叫了一声。跟着情急万状的促声道:“他不是要带我们走吗?为什么一个人跑了呢?” 方韵华止泪,点点头道:“过些天爷爷带你去找他!他此刻有很重要的事,所以先走一步。” 方燕华恨恨的道:“这些臭男人,说话都靠不住!”她稚心未泯,怎知天高地厚,竟然连爷爷都骂了。 她气得一甩小辫子,狠狠的一顿足,掉头向谷内奔去。 方琼望着她的背影,感喟了一声,心想:“段灵这小子在她姊妹俩的心里边,印象这么深刻,她对爷爷反而这么淡漠!“天啊!我方琼大概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啦!” 童子无知,刺伤了方琼苍老的心,猛觉自己一生恶事做尽,罪愆难赎,顿觉今是而昨非,仰天浩叹。 方韵华依紧他,沉声叫道:“爷爷!”语意温婉,叫得方琼老怀大‘慰,一抚她的柔发道:“孩子!爷爷对不起你们姊妹俩,往日坏事做了一大堆,此刻……”他一脸懊悔之色,将头低了下去。 “爷爷!过去的让它过去吧!奶奶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老人家,过去的如江水流向浩瀚的大海,不管他啦!从此以后,您老人家应该常伴着奶奶,不再离开白燕谷一步,图个晚景清闲。”方韵华温婉的规劝他。 方琼点点头,猛的仰头慈笑道:“不离谷不行!” 方韵华俏眉一皱,急问道:“您老人家还有什么未了的急务?” 方琼摇摇头,拍了拍她的香肩道:“爷爷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孩子!我答应过带你去找……找段灵那小狗头。” 一想及段灵,他又有点怒,将声调提高了些。 方韵华俏脸煞白,叫了声“爷爷”,仰险道:“我自个儿去找,不敢麻烦您老人家啦!” 方琼叹口气,望着好道:“孩子!冲着你,爷爷同柳家的一本烂污帐,一笔勾销” 方韵华得跳脚,清脆的叫了声“爷爷”,扯着他的肥袖嚷道:“您对孙儿太好了!” 方琼慈笑笑,抚抚她的柔发。 就在此时,趺坐碎石道上调元养息的古桧功行圆满,双目猛睁,缓缓的站了起来,朝方琼见过礼,方韵华何等可人,为了讨爷爷欢喜,疾的一步向前朝古桧一拜,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古师伯!” 方琼打心窝甜起,直甜上顶门心,这一喜,喜得他抽须豪笑,朝古桧大声道:“这是你师侄!” 古桧适才也听了个要梗概,这时见恩师十分开怀,自已也跟着高兴一阵。他向姑娘笑着答礼。 一笑才起,正想寒暄几句,蓦的方琼一声:“古桧!” 他连忙躬身应道:“徒儿在!” 方琼一脸肃容,朝谷内一指道:“打从此刻起,为师一不返东海二不出这白燕谷,准备终老此地,有些未完之事,你替为师去完成!” 方韵华嘴张得大大的,十分不解,急得芳心如沸汤滚动,想着他老人家答应之事,怎的一时之间又不算数了? 方琼又一拈银须,慈笑着向方韵华一指道:“第一件,明天养伤一天,后天打个早,你领着你师侄去追段灵,找到他后,将方韵华交给他。” 方韵华猛的如跌进了蜜缸,甜透心,展后带羞的和方琼及古桧怯生生的一笑。 方琼又接道:“为师往日行事刚愎,不无讹错,为赎前愆,为后辈儿孙修积点阴鸳,从此以后,不准你再与柳家作对。” 他说到此处,声严色厉,双目神芒如电,射得古桧打了个哆嗦。古桧吓得躬身应诺了声:“是!” 他回头望望爱孙,又朝古桧说道:“从此之后,你也要革心向善,做点功德事,武林之中,剑林四龙原本是件千古美谈之事,谁知出了你这条道龙?从此以后,你要设法化解与其他三人之间的往日宿怨,四龙结好!” 古桧应带了一声。方琼猛的厉声道:“你做得到吗?” 古桧诚惶诚恐的退后半步,恭声应道:“徒儿一定能做到。” 正当此时,五丈之外的古检上,“唰”的一声,落下一人,几人齐皆大惊,方韵华注目一瞧,欢声大叫:“奶奶!”人如紫燕,朝跃落的扶杖偻身的老婆婆走去。 夫妻相见,一时之间,倒互相怔住,半晌不语。 方琼寻获爱妻,老伴团圆,无复他求,当晚老婆婆助古桧疗了阵伤,已好了九成,翌晨,古桧提前一天,携着方氏姊妹,去寻段灵。 且说段灵,他将身世明白个大概之后,想起自己生身的父母仍在,他们相寻自己已十数年,人子之道未尽,他虽跟从段圭养成了副冷傲之性,但人子天性,往日不知自己有高堂双亲,还则罢了,此刻一旦明白,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在母亲怀内,痛哭一场。 此念一起,那了及方氏姊妹,反正他想,这祖孙两人已然相认,方琼自不会对老婆婆怎样,自己如果不识相离开,反会碍事,心念一定,顿时拔步飞奔,迫不及待地向谷外飞纵。 此刻他内心实在太乱了,他心中想着不少的事,第一件事,当然是希望能见到父母,痛哭一场,第二件事杀牟昆,替父亲雪愤,第三件事,要重振柳家声威,相帮父亲寻获神道伏魔令。 这些事,像张蛛网,布满在他心湖,了无头绪,他信步向前急奔,也不知跑了多少路,更不知跑的是什么方向,天色大亮,他来到一座很大的城门口外。 那城特别高,但他似乎从没有来过,不知此地是什么地方? 城门已然开启,赶早市的人,挽篮肩担,挑负着日用物品向城内走。他随在人群之内,进了城门,沿着大街走了好大一段路,正好街边-家客店大门启开,送上路的客人离店。 段灵一身疲极累极,不由信步往里跨进去,想找间房子歇歇神,猛的里边急匆匆的一人迎头撞来。 段灵急忙将步煞住,朗目猛睁,朝那人直瞧。 那人也“啊”的一声惊呼,花白长髯一掷,退了一步,愕然失惊的朗目电射,将段灵从头到脚细加察视。 奔驰过久,心疲神乏之人,情绪有点不近人情的燥躁,那人这般愣目相瞪,又不移身让路,段灵心火冒上,很想发作,猛的他心中觉得,这老者有点面善,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再朝这老人细瞧一眼,自己心中反而似小鹿般的“突突”惊跳。这人生了个国字脸,修躯伟岸,长髯及胸,年在六旬开外,双目神芒如电,气宇不凡,英爽摄人,眼神之中,似有一股威光。只看得他将头低了下去。 少顷段灵才二次朗目上抬,朝那人微拱下手道:“老丈请借光,让一足之地,在下进店有事。” 那人不答他的话,神目碌碌转了两转,愕然张口道:“你是……” 段灵不知那来这好耐性,压低嗓子道:“在下段灵。” 那人猛的的一退步,一拂肥袖,语声沉雄的道:“段灵!好一个响亮的名字!” 段灵觉得此人好没来头,心有不耐,淡淡的道:“好说!好说!” 那人一皱眉,寸步未移,仍是将路挡住,反覆的朝他连看了三数遍,看得段灵肝火陡冒,一步横跨,剑眉斜挑,沉声低哼,意似要发作。 那人一手拂髯,一手竖起二指,朝段灵一比,段灵急将未出口之言咽了下去。并将面色一正,望定那人。 那人一脸严肃的问道:“你可认识段圭?” 段灵嫌这人语气太狂,不敬重他爷爷,立将面皮一板,脸孔拉得长长的道:“您老是那一位,家祖一代武圣,同道之中,谁不尊重。”语气之中!老者有薄责之意。 “你爷爷?……”老者愕然的望望他,将头轻点了点,自语道:“是了!准是他!这份纯孝天性,难怪他发怒。” 段灵听得似懂非懂,又将面色一缓,双目发愣,呆瞪老者。 长髯老者话落轻喟,神目一亮,上前一步,逼紧一句道:“段圭的爱女段玉芝是你什么人?” 段灵周身一震,退了一步,结结巴的道:“是……是……” 长髯老者面容更是透着一层焦灼,逼着问道:“令祖别无儿女,只段玉芝一人,武林之中尽人皆知。” 段灵这下有点火,不暇思考的道:“是家母。你待怎的?” 长髯老者跟着轻声道:“令尊呢?” 这一着可真问得辣,人有了母亲,怎能说没有父亲,方琼虽告诉自己,飞天玉龙柳剑雄是生身之父,但未经证实前,自己不敢埋然相承。 他讷讷半晌,似是无言可答,摇头苦笑道:“段某少小离家,赝违双亲已久,家父是谁?说来惭愧,难以忆起,在下此番正是千里寻父。” 他们二人既不出,又不进,在门里过道上说个没完,还算清晨别无他人出进,未受人呵斥。 长髯老者右拳一握,脸上一阵颤动,猛的扬声道:“小哥儿,老朽早年与今祖有旧,对你的身世,略知一二,店外在首有家早点铺,何不让我请你吃点早点,谈谈如何?” 段灵见这老者一脸正气,想了一下,自己此时正是要打听生身父母的下落,也许这老者会知道也说不定。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跟着一拱手道:“请问老丈,大名怎样称呼?” 老者一拂长髯,倏的露出一脸慈笑道:“老夫将令尊之事说完,再告诉你不迟。” 段灵知老者是位高人,武林高人之中,各有怪僻,人家既然不肯将名姓见示,也就不便穷洁,默默的随在老者身后,步出店去。 往北三家店,果真是家甜浆店,二人要了些烧饼甜浆,一面吃,一面聊。 起初,老者只问段灵些幼小时候的生活情形,段灵倒据实相告,渐渐的,长髯老者话人正题道:“令祖早年是武林中三大奇人之一,你知道不知道?” 段灵摇摇头,跟着点头道:“早先不知,近初方知家祖是早年的武林三奇。” 长髯老者一皱眉道:“此话有点离谱,你说明白点!” 段灵苦笑一下道:“家祖只告诉晚辈他老人家的名讳是‘炯阳’,而非段圭,加上晚辈出道不久。是以不知,新近听一位前辈相告,才知家祖就是武林三奇。” 长髯老者蹙眉低思,点点头,细声细气的轻念道:“此中大有文章。” 段灵微欠身道:“家父是谁?老前辈可知?” 长髯老者道:“令尊是十余年前,名震神州的飞天玉龙柳剑雄。” 段灵昂然得目,追问道:“为什么我父母不去探望我爷爷?” 长髯老者道:“你父亲与你爷爷同时抢夺一部武林瑰宝一一大罗金刚宝录,因此上,你爷爷不喜欢你父亲。” 段灵哼了一声,冲口说道:“我父亲不应该同爷爷争,其实,他老人家挺好的。”长髯老者摇摇头道:“有些事,你不尽全知,当时他多们两人立场不同,你父亲为了师门,段圭则只相将那书据为己有。” 段灵点点头:“可是我母亲为什么也狠心呢?将我甩在爷爷那儿,十多年都不去探望一下?” 长髯老者摇头一叹道:“孩子!你那知道多少?当年你还小,无缘无故的被人盗去,十几年来害得你父母踏遍天涯海角,至今仍未寻到你。” 段灵皱眉道:“那他们不会上我爷爷那儿去找!我不是好端端的在爷爷身边十几年吗?” 长髯老者摇头道:“事情那会这么容易,你所想到的,你父亲母亲都想过了,他们跑到早先你祖父隐居之处去过,只是庭院荒芜,杳无人影。同时,武林中那时谣传段圭已谢世了!” 段灵冷声一哼道:“这些人真多事,谁说我祖父谢世了,他老人家还教了我套冠绝当今武林的龙虎玄阳掌!” “龙虎玄阳掌?”长髯老者愕然大诧,接着问道:“他会这套掌法?” 段灵咬了口烧饼,一拍前胸道:“何止会,他老人家还有真迹摹本。” 长髯老者“哦”的惊叫一声,推桌而起,长髯老者愕愣双目,邻座更是群眼注,望着这老少二人。 长髯老者伸手入怀内一摸,掏出一锭银子,向桌上一摔,朝段灵轻声道:“孩子、此地不是谈话之所,走!” 走字出口,他倏的起身,大踏步走出店去。 段灵随在他身后,两人转进客店,进入精宇一间正房,老人将房门推开,转身朝段灵随口说道:‘进来吧!”像是命令,段灵随在他身后进到屋内,老人一指身的椅子,段灵顺着老人摆手之势坐了下去。 两人坐定之后,老人慈笑道:“小哥儿可肯将龙虎玄阳掌谱赐老杨一观?” 段灵倏的立起身,挑眉摇头,一声不吭。 长髯老者似知道这话不该说,但话已出口,要收已是无法收回。须知,武林之中,拳经剑谱,乃武林轻易不传之秘,亲如父子,不获师门,也不敢随便见示。 长髯老者倏的唉声一叹道:“老朽有点过分,只不过想看了那本册子之后,就可证明一件事!” 段灵一脸愤色,但他仍是温声相问道:“证明件什么事?” 长髯老者道:“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 段灵双目睁得大大的,心中不停的打转,越想越想不透,不由大声问道:“这书与我身世有何牵连?” 他话落,猛的剑眉一挑,拱身问道:“老前辈到底是那一位?” 长髯老者黯然颔首道:“孩子!你要明白我是谁?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转身向床前踱去,伸手摸出一个长形包袱,递给段灵道:“你打开来看看!可能你会知老夫是什么人?” 段灵一脸疑诧的望望老人,双手接过包袱,放在桌上,急急的解将开来。入眼的是一柄古色斑斓,两组红丝穗子,款式典雅的古剑。 段灵脸上跃腾着一层异采,周身血液奔腾,疾的一把执定,舒手一揿卡簧,“嘣”的一声,豪光耀眼。 “呛啷”一声龙吟,段灵脱口大呼一声:“红穗古剑!” 满室宝光映照,锦虹闪耀,满目生辉。 段灵爱不忍释,只顾鉴赏这柄举世闻名的神剑,良久,他猛的想起了白燕谷中老婆婆说过的话,立时神情大动,暗忖道:“这是武当之物……” 他缓缓的将头转向一脸慈蔼的老人,心中念道:“红穗古剑,南掌柳……” 他猛的想及眼前之人是自己的祖父——柳彤,慌的双手一丢,“呛啷啷!”一声龙吟,古剑被抛在书桌之上。 他慌的一步跃落老人身前,纳头便拜,凄声说道:“孙儿段灵,叩候祖父……”接着哽咽失声,气结咽喉。 长髯老者果真是柳彤,流下雨滴老泪,颤抖着双手;上前一步一把扯定段灵,哀声道:“孩子!苦了你啦!起来吧。” 段灵哀恸逾恒,柳剑雄是个情感丰富的大侠,段灵血液之中,秉着他父亲的遗传,虽是十余年与段圭相处,染上了些冷漠孤僻习性,但此刻乍见亲人,天性流露,竟然悲恸失声,大呼“灵儿该死!” 柳彤好不容易今天得见爱孙,这是件天大的喜事,那忍令他悲伤,立时铁掌轻抬,强将他扶离地面。 他衷颤着声调道:“孩子!你的名字叫柳世杰,从现在起,应改正过来。” 段灵撩袖拂了下俊脸,啜泣着点点头,讷讷的诺应了一声。 柳彤伸手一抚爱孙的阔肩,老怀弥慰的泛上来一个兴奋的豪笑,看着长得如玉树临风的爱孙,心中着实高兴。一扫十余年积压胸腔中的郁闷之气。 柳世杰抹于眼泪,慌的探手入怀,掏出那本龙虎玄阳掌小册子,双手呈送到柳彤面前,柔声道:“爷爷,掌谱在这儿。” 柳彤将小册子接将过去,慌的捧着一阵翻弄。 这本小册子,段圭虽一再相嘱,教他小心保存,不可给人看,但这时又自不同,看这书之人是自己的祖父,而且,说明白一点,这套掌法,原是武当绝技,自己没有什么不能给祖父看的? 柳彤翻到中间一页,细看了一阵,又蹙眉昂首沉思片刻,将头轻点了几下,缓缓的道:“杰儿。对啦!在十四年前,第三次武当百年年论剑之时,牟昆当着天下群雄,掷还武当奇书,可是,这套掌招被他从中撕去一页,少了四式,是以到此仍是残缺不全,胜不了他。” 他说到此处,慨叹一声,接说道:“牟昆这狗贼暗中抄这本真迹,依为祖判断,他是为了揣摩这本书的功夫,然后他又将你盗走。” 柳世杰惑然不解的道:“他这样做,究竟有什么企图?” 柳彤慈笑道:“第一,武当派永远练不完这套掌法,制服不了他;第二,他将你盗走之后,你父亲当年被削去拇指一事,后事子孙中,无人向他报复。” 柳世杰猛的剑眉一挑,咬牙道:“我们不用这套掌法治他,我要用另种方法替我爹雪仇!” 柳彤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孩子你志气可嘉。唉!可惜!你不知道,普天之下,穷数七大门派秘技,胜过这套掌招的还很少听过。” 柳世杰倏的扬脸道:“爷爷,我倒知道现今之世,有一门绝技可胜牟昆。” 柳彤急声问道:“说!快说!是什么独绝千古之技?” 柳世杰很认真的道:“三环剑法!” “三环剑法!”柳彤讶然的摇摇头道:“傻孩子,你说得不错,三环剑法果真要胜得过牟昆,可惜!这套绝技已隐没在三百年了。” 柳世杰扬脸一笑道:“爷爷,这套剑法如今出世了!” “出世了!”柳彤讶然的大声接问道:“爷爷都不知,你怎么晓得?” 柳世杰一指自己,二次探手入怀,掏出另一本小册子,向柳彤跟前一递道:“爷爷,这不是?” 柳彤朗目睁得大大的,盯向爱孙手中那本小册,道:“孩子!你怎样得来?”他并未伸手接将过来。 柳世杰知祖父之意,祖父在不明这书的来历之前,绝不会将书接过去。以他这种大侠气度,虽是爱孙之物,也不屑去翻它一下。是以他缓缓的将书收了回来,摘精就简,将白燕谷内老婆婆授技之事说了一遍。 爱孙飞得这种盖世剑术,那教他不喜,柳彤高兴得一把拍向爱孙肩胛,欢声道:“柳门当兴,孩子!快收起来,这下你父亲的大恨可泄了!” 柳世杰咬牙大声咬道:“有一天孙儿见到牟昆那狗贼,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柳彤一竖拇指,豪笑道:“迟早有那么一天!”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猛的“啊”了一声,紧走一步,挺立桌前,伸手将桌上的红穗古剑还入鞘内,然后双手捧定,转身向柳世杰豪声大笑说道:“孩子!这柄剑,当年你师曾祖赠赐为祖,命为祖仗剑江湖,扫邪荡妖,可惜!时不我与,为祖已辜负他老人家一番苦心,未完成宏愿,今转赐给你,望你仗此古剑,扫灭妖氛,重振家声。” 他说到此处,唉叹了一声,缓垂苍首,哀声细调的道:“可惜!你二叔,玷辱门风。” 早年武当山论剑那件事,柳世杰虽是年幼,但这件事在江湖中哄传了不少年,他此番人江湖,故老茶余饭后,仍有人用作消遣的谈话资料,是以他听过不知多少次了。 这当口,一见祖父苛责二叔柳锦虹,自己也跟着难过十分,但他明白柳锦虹当时的处境,立时柔声叫道:“爷爷,这件事,怪不了我二叔,幸好有我二叔这般大的英雄大豪杰,忠义可风,付出了莫大的牺牲代价,救了我父一劫,并稳定了河洛帮,使牟昆少作不少恶事。 柳彤叹口气道:“孩子!话虽是这样说,但是,我柳氏一门侠义,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二叔虽是舍身救世,但为祖十余年来耿耿于怀,寝食难安。” 柳世杰安慰他道:“爷爷,这种事,二叔父所作所为,天下武林同道眼睛雪亮。依佛家说,是劫数,我二叔该有此一劫,但他以我佛精神,牺牲自己,普救众生,这种精神,举世钦仰,异口交赞,能说。不是我们柳门之光,又何污之有!” 他这下,豪气冲霄,深以自己能成为柳氏门中的后代自豪。忙跪了下去,双手接过古剑,向祖父拜了四拜。 柳彤积压了十余年,摔不开的烦恼,蓦然被爱孙几句话一说,真是茅塞顿开,顿时朗眉舒展,大声说道:“好吧!就算你说对了!现在,掌谱就交给为祖,带返武当,交还你妙清师伯祖,许以一年之期,练就这套掌法,然后齐上黑龙关,找牟昆那狗贼,将他碎尸万段,并命你二叔解散河洛帮。” 柳世杰躬身诺应道:“爷爷,孙儿一定听你老人家的话,来年定将牟昆的狗头割将下来,捧呈给你老人家。” 柳彤十分安慰的点点头。 柳世杰猛的想起件什么事,促声问道:“爷爷现在要去什么地方?此地又是何地?”柳彤唉叹了声道:“此地是保定府,爷爷要北上燕山。” 柳世杰心说:“我想去襄阳,他老人家偏要上燕山,岂不背道而驰,只不知他老人家上燕山有什么要务?” 此念方萌,立时躬身问道:“爷爷上燕山有什么事?” 柳彤二次唉叹,低声道:“我不想去了,如今师门奇书真迹本寻获,我是赶着上武山一行。其实,上燕山也只是去碰碰运气罢了!” 柳世杰沉不住气了,慌声道:“燕山的事,可否让孙儿去办?” 柳彤倏地扬眉,大声叫好道:“太妙啦!应该你去!” 说此一顿,接着沉叹一声道:“你去了,未必能找得着!” 柳世杰慌声问道:“爷爷,找谁?” “找谁?还不是找你父亲同你两位母亲。”柳彤摇了摇头,黯然神伤的将头低垂下去。 柳世杰猛的抬眼诧然大声问道:“找我父亲!” 柳彤点点头道:“几年之前,你父亲跟你两位母亲踏遍穷荒,未搜到你的影子,之后,他们三人就没有一点消息,连我都不知他们去了那里?” 柳世杰惑然不解的道:“那么你老人家怎又会想起来到燕山去找呢?” 柳彤道:“半月前,一位老友相告,说有人在燕山附近看见你父行踪。” 柳世杰急的大叫道:“爷爷,我这就去!你老人家请南下吧!”说着就将古剑往背上一插,朝柳彤一步拜了下去。 柳彤伸手一拦道:“慢着!”他一把将柳世杰扶起,接说道:“你连着一日夜未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先养足精神再走,依你目前的脚程,此到燕山,多则五天,少则三天,燕山绵亘千里,早到迟到都无关紧要,不会一到就碰上,何不在此养足精神再走。” 这祖孙二人,今日甫见面,柳彤怎肯立时让爱孙离去,想多聚叙一刻。实在柳世杰此时一脸倦容,柳彤看得清清楚楚,怎会忍心放爱孙立时上道。 柳世杰何等聪慧,已知祖父关爱深意,含泪笑笑,登时留了下来。 祖孙俩整整盘桓了一天,晚间,柳彤携着爱孙双双跃出城外,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柳世杰将三环剑法演了一遍给祖父看。 柳彤看得眉目飞舞,心中大乐,深庆爱孙习了这种奇绝千古的剑式,配上自己所赐的红穗古剑,他日碰上牟昆,定然能一雪前辱,重振柳门家声。越想越高兴,倦意顿消,这祖孙二人对月清谈,畅论武林掌故,柳彤将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特色,与各种暗器,仔细扼要的向爱孙说了一下。 良宵苦短,鸡声三鸣,冷月西沉。祖孙二人才返回店内,拾掇了一下,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柳彤自是运武当呈送奇书真迹本,武当派得真迹之后,那奇绝武林的掌法始凑成完美,自是宏扬百年,威压各派。” ※※※※※ 离别祖父的柳世杰,他踽踽独行,内心若有所失,出了保定城,走起来,多少有点提不起劲,虽只与祖父一日相处,但在外祖父段圭处得不到的爱抚,全享受到了。 他乍然感到人生的温馨,想到祖父的慈祥,毕竟与外祖父那种冷僻孤傲大是不同。一想及自己往时对人的态度,冷傲孤僻,有失柳门侠风。如今,自己已知是柳门之中的单脉独孙,对振兴家风之责何等重大,若不一本父亲及祖父昔日的侠义风范,他日纵然是杀了牟昆,解散河洛帮,柳门声威仍不能重振。 他有此念头,敢情好,往时那种孤傲脾性,一古脑儿的丢到九霄云外啦。 柳世杰走了一天,来到高碑店。这天甫一落下店,就走出街,找了家酒店,往里一落座,要了一壶素酒,来上碟卤菜,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冷酒。他想着此番北上燕山,千里峰峦,何处能寻获生身父亲。越想越烦,不知不觉的就灌了一壶酒。 滴落愁肠愁更愁,他本不善饮,这一喝闷酒,酒量也就大大的打了个折扣。一壶落肚,他有了八成酒意,竟忘了吃碗饭,丢下点零碎银子,出了酒馆,赶快店内休息。 是他行得匆忙,一脚出店,猛的迎头撞上个人,柳世杰虽有八成醉意,但他功力已临登峰造极,骤然与人相碰,一种潜在的本能,侧里一飘身,想让开去。 他身才动,一声:“狗娘养的你瞎了眼!”叱喝,跟着一缕其冷无比的指风点向气海要穴。 柳世杰骤感穴道一紧,指风已快落实,忙藉飘身之势,侧里转身;方算勉强的让过那人凌厉的一指。 他慌的暴退一步,双目朗睁,向来人一望,啊!这人生像十分凶恶,豹头环眼,双目凶光灼灼。年在二十六七,一身结实精壮,倒像个内外兼修的高手。 柳世杰气得心中怒火大盛,但一想起自己是侠义门中之人,怎能对这种粗暴之人生气,遂将双手一拱道:“朋友,走路谁都针有时出错,你也用不着出口伤人啊!”他强压下一腔酒意怂恿的怒火。但他心中一再盘算,这人的出手,看不出来是那门那派,凭自己一身能耐,几乎都无法躲过他这点来的一指。 越想越糟,顿时心中暗恨自己忘记了向祖父求教,没有飞上那套神奇当今的武当九龙连环步法,险险着了一指。 那人一听他这般说,意怒叱道:“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爷是什么人,你倒数说起爷来啦!哈哈!你是活得嫌命长了是不!” 柳世杰一生够狂够做,但从没有像他这种蛮不讲理,盛气凌人的样子,一看这人不是什么好路道,给他说理,等于对牛弹琴。空费口舌。不由傲性藉着酒意升了上来,冷声一哼道:“朋友这般说,难不成在下今天真个活不过三更” 那人退了一步,猛的伸手往背后一指道:“好小子,大爷不揍你一顿,有点不够意思,走!镇外枫叶坡,大爷教训教训你这张强舌利嘴!” 柳世杰剑眉一扬,大声道:“走就走!” 那人二话不吭,转身移步,往镇西走去。 夕阳衔山,黄云片片,北方本多沙丘,枫叶坡是个荒秃秃的沙岗,白草黄云,显得十分荒凉。 瞧热闹的倒跟了好大一堆,两人相对傲立。柳难杰拱手道:“阁下大名……” “陆猛!”那人粗声豪气的答说。 他猛嗽一声,也抖直嗓子向道:“小子!他也亮个万儿爷听听!” 柳世杰怒得轻哼了一声,但想及此刻自己是柳世杰,而不是段灵,柳门侠义,应有风度,慌的挑眉威凌的拱手道:“在下襄阳柳世杰!” “襄阳柳世杰?”陆猛颇费思索,粗后一皱道:“飞天玉龙柳剑雄你认识?” 柳世杰昂然答道:“那是家父!” 陆猛陡然抖开嗓子一声震天狂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陆某出道晚了些年,早年听说飞天玉龙如何英雄了得,可是大爷找遍一十三省,你父亲踪迹不见,可惜呀!可惜!不知被牟昆打得躲到那儿去啦?还是……” 这人满口不逊,越说越不成话,柳世杰气得心中大怒,扬眉轻哼截断他的话,道:“陆朋友,家父的事,是非自有以论,武林道义,久后自知。朋友你今天无非是想找个成名露脸的机会,好办得很,你未斗过家父,不用遗憾,今天碰到柳某,朋友,你划下道儿,只要胜了我柳世杰,一样的露脸。” 陆猛哈哈一声狂笑道:“小子!你真够豪爽,可惜!你是个无名小卒,跟你打,怎及得上你父亲过瘾?” 柳世杰豪笑道:“陆朋友,你太尊重自己啦!咱们别尽说不相干的话,你尽管划下道儿,柳某输了,一准陪你去见家父,再由家父讨教你几手绝学,如果柳某侥幸胜了……” 陆猛是个狂夫,一拍大腿,接着柳世杰的话道:“陆某要落了败,洗手江湖,返燕山练绝艺,二次下山,再取小子你项上的人头。” 柳世杰恨他太狂,一听他说及燕山,自然从燕山下来,一下子想起两个问题:第一,父母必不在燕山,第二,这人与燕山二老必有渊源。 仔细一想,又觉不安,燕山横广千里,燕山二老在妙峰山回龙谷,自己父亲既是归隐,自是隐居秘谷僻峰。何况二老不是什么好路道,父亲一生侠义,怎会与这种人相处。那他们何从知父亲隐身之处? 柳世杰想着,欠身豪笑道:“朋友,未来是未来的事,气泡不可吹得过大,将来的事谁可预料。今天柳某真是缘分不浅,得以见识燕山二老的绝学。”他这样说法,确是想探出防猛与燕山二老的关系来。” 陆猛果真是个狂夫,一听人家认出自己是燕山二第传人来,一点都不惊奇,反而十分得意,极是开心的哈哈大笑,道:“今天教你开开眼界,咱们就这样决定吧!” 柳世杰气得俊脸色变,反而讲不出话来,倏的剑眉一飞,大声道:“陆朋友好说,咱们就这样做吧!” 陆猛狂笑一声,反手打背上一晃,刀光如雪,“唰”的一声,手中已执定柄雪亮耀眼的钢刀,顺势提腕,刀尘一指柳世杰道:“小子!亮家伙吧。” 柳世杰傲然看了他一眼,不再吭声,探臂挽剑,龙吟过处。古虹焕彩,红穗古剑已执在手内。 陆猛不自主的双脚疾缩,暴退五步,浓眉一拢,扬声大叫道:“好剑!” 柳世杰弓指一旨,“呛呛”剑啸,声震四野,四围看热闹的人立时静得鸦雀无声。 他岸立就地,缓缓的道:“陆朋友如嫌柳某宝剑占了便宜,何妨以空手接你几手绝学?” 这倒不是他狂,当然,他使出三环剑法,再仗着这只红穗古剑,武林之中,能胜他的人少有,像陆猛这种狂夫,虽是一身能耐不俗,自实处说,龙虎玄阳掌足以打发他啦。 陆猛气得狂吼一声,怒叱道:“小子!你别卖狂,果真你不用家伙,敢空手接爷的钢刀,五十招内要收抬不了你,爷立刻拍拍腿就走。” 柳世杰俊目一转,心说:“这种狂徒,不用严峻手法治服他,真要坏事。” 有此一念,轻笑还剑入鞘,马步一沉,昂声道:“陆朋友,柳某就这么办,请吧!” 请字一落,双手胸前一抱,正好陆猛哈哈一声狂笑,金风啸耳,当头一刀劈下。 柳世杰藉着抱拳之势,运足真力,招出童子拜佛,吐气开声,“呼”的一声,八成真力真撞陆猛前胸。 不撤招速退,钢刀虽可伤得敌人,但前胸部位是人身十人主脉汇聚之所,要挨上一下,怎受和了。陆猛不暇细想,晃身暴退。 他这一退,柳世杰掌招罡风如雷,手微抬,掌风朝陆猛高擎的钢刀登吐。 陆猛是个莽汉,双手真力加劲,将刀柄握实。岂知柳世杰双掌力道如山,遥空一撞,钢刀斜挫,胸前门户洞开。 他趁势掌式一变,“盘龙刺虎”右掌印向陆猛前胸,左掌下切小腹,一招两式,功力威势非凡。 跟着盘腿一式双飞,踢出两股强风。 这种旷绝千古的辣招,出之柳世杰这种高手,陆猛已一声闷哼,化解不及,小腹上立被切了一掌。 掌力甫一接实,柳世杰脑海中陡然升起一念“柳门侠义之风”。他将出击的人成掌力一撤,只用了三成真力向他小腹上一按。 就这样,陆猛被推得连退了三步。 他本是狂傲无比之人,一退那肯干休,挽刀一式“脱袍让位”,劈扫跟踪而来的柳世杰,跟着点足反腾,擎刀挽了十来个刀花,划风啸耳,和身反扑,猛若疯狮,狂不可当。 柳世杰心中大惊,陆猛身法奇快,眨眼已到身前。柳世杰一念之仁,只想轻印他一掌,使他知难而退,认输服败,谁知落了相反效果,见他这番威势,口中狂声大吼道:“好个不知好歹的狂夫!” 吼声一动,掌招电发,又掌发扬,雷劈风扫,脚下更是使劲的连环踢出。 这一式辣招,是龙虎玄阳掌中的厉着——“登山赶月”,掌风将刀花震散,双足将对方的步法踢乱。 陆猛被震得刀斜步歪,左晃右旋,想先定住身形,再图发招制敌。 一看错,满盘输,龙虎玄阳掌武林一绝,他如何有此能耐接得下,错眼之间,已被柳世杰拍中两掌。 柳世杰掌力如山,“嘭嘭”两声,陆猛被震退五步,刀飞身斜,歪歪斜斜的几乎跌撞在地。 在柳世杰所知道的燕山二老,是介于耶正之间,一生未曾有太大的恶迹,其徒虽狂,但眼前亦并未做什坏事,柳世杰自了语身世,二切做法无不顾及门风,以侠义着眼。 此念一萌,他这两掌开山力道:在临到印实陆猛前胸,都强撤掌力,只吐出四成真力。 刀飞身斜,这下不服输也是不行了。陆猛气得两眼血红,喘了两口大气道:“姓柳的!算你有种,爷学艺不精,输给你,别无他说,你敢上妙峰山回龙谷?” “哈哈,哈哈!”柳世杰豪壮的一笑道:“妙峰山不是座刀山,即便真是,柳某也得闯他一下,朋友,寄语令师,柳某半月之内,一准上燕山拜候。”全是酒力在作崇,话出口之后,他方懊悔自己为什么也会这么狂。 陆猛伤得不重,咬牙狠力虚空通了一拳,狂声大吼道:“好小辈!你别征,爷一准在燕山等你。” 柳世杰呵呵一声豪笑道:“就这么办!” 陆猛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捡起钢刀,扬长而去。 看热闹之人全都十分泄气,看热闹本就是希望看人打得热热闹闹的,谁知会这么打不起劲,软绵绵的只打了几下子,就收了场。这些人也就一哄而散。 倒是那几声叫唤,耳鼓被震得嗡嗡乱响。 孤雁悲群,残霞涂晖,柳世杰望着天壁上的雁影轻叹一声,迎着晚风抖嗓清啸,像是要吐尽胸中积郁的闷气。倏地剑眉飞扬,狠力一掌击向身前的沙堆,大声道:“燕山!哼!我是为了找生身父母呢?还是斗两个老怪物?” 声出势发,沙尘疏影,白草依然,他已向来路飞奔而去。 三五天后,昌平府的官道上,一人风尘仆仆,展步飞奔。进了城门,这时刻,炊烟四起,归鸦噪空,他也投向一家大客店。 别看他一脸风尘,单看肩上晃着的双绺红穗剑,就知此人一身不俗。只见他气宇轩昂,长的俊朗十分。 掌柜先生拱手相问道:“客官贵姓?” 少年抱拳朗声道:“在下柳世杰。” 掌柜的抖直嗓子往里一声吆喝,道:“贵客一位,上房看屋!” 里边依样传出一声吆喝,掌柜的向柳世杰一摆手,说了一声请,里边奔出个店小二,将他恭迎了进去。 柳世杰心中诧然的想道:“这店对客人礼貌甚是周到。” 店小二伺候他确够殷勤,未吩咐他,已经为他准备了漱洗用之水,并端上几样精致可口的佳肴。 这虽显得过分殷,柳世杰却也不以为怪,泰然置之,反正吃酒住店,出钱就行,他索性将一壶酒喝了下了肚。 酒足饭饱,店小二进来将席撤去,端上香茗。他喝不到两口,猛的店小二又闯进来,躬身说道:“柳爷,敝店东来给您请安。” “店东来请安?”柳世杰觉得事情有点古怪,店东会向客人请安?这不是件奇闻?柳世杰在想,店小二一旁愕然不敢多嘴之时,屋外步声匆匆,一脚跨进个五短身材,虬须如刺的精壮汉子来。 那人满脸含笑。叠拳一揖道:“柳少侠光临故地,蓬革生辉。” 柳世杰不知这人是何来路,慌的一笑欠身回礼,道:“那里!那里!兄台言重了!柳世杰武林末学,怎敢当兄台这番谬赞。”他看出那人两太阳穴高隆,必是个内家高手,才有这番谦抑。 那人边说边跨进房内,踱和桌边。柳世杰一摆手,让那人坐下,然后双手一拱道:“兄台有什么教言?” 那人豪笑拱手道:“教言不敢,奉命差遣,前来泰迎少侠。” 柳世杰讶然的一步跳了起来,睁大双眼,愕然问道:“兄台受何人差遣?” 那人倏地肃容笑道:“家师。”。 柳世杰追着补上一句道:“燕山二老?” 那人朗然一笑道:“少侠猜的不错。” 柳世杰抚着桌面,欠身说道:“兄台是那位高人?”他心中已想及此人必是陆猛的师兄。 那人缓缓的立起身道:“不敢!不敢!小弟南公仪。” 柳世杰看这人倒还正派,一脸刚直气,不像陆猛那种嚣张狂妄。看着心里很是顺眼,欠身作礼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南公兄。” 南公仪确够豪爽,一笑之后,徐徐的道:“怠慢少侠,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柳世杰笑着谦答两句,南公仪接着说道:“家师怕少侠不请燕山地势,恰好小弟在此开了一间客店,是以命小弟专程在此迎候少侠,真巧,柳少使驾临敝店。” 他在说,柳世杰在想,越想越觉十分奇怪,一师之徒,陆猛与南公仪两相对比,真是相去天远一截。柳世杰越想越觉不是味道,发生这种令人尴尬的事,面对这位一脸刚介的南公仪,话实在有点难得出口。 他赧笑了一下,双手朝南公仪一拱,脸红红的道:“小弟无状,前在高碑店开罪令师弟……” 南公仪不待他将话说下去,抢着接声道:“柳少侠好说!我那不成材的师弟,兄弟知之甚详,以柳少侠这种谦抑气度,必他盛气凌人,故我自傲,少侠给了他点小教训,唉!只是……” 他说此沉吟,昂头望着窗外冷月。 柳世杰摇摇手道:“柳某也有不是之处,南公兄请勿过分相责令师弟。”南公仪又复一声唉叹,一揖到地道:“家师甚是护短,此番敝师弟回妙峰山后,向家师哭诉,家师十分震怒,要见识一下武当绝学。当然,以柳少侠一身冠盖当今的武学,与我两位恩师相较,互有长短,愚意总认为少侠能体恤天心,化戾气为祥和,武林幸甚!贵我两门幸甚!” 柳世杰一揖笑谢道:“南兄金玉良言,小弟敢不拜领,今天小弟是专程来为二老候安,并谢与令师弟发生龃龉之罪,而非存有争强斗胜之心而来。” 南公仪拱手笑道:“柳兄这样说,兄弟放心不少。” “哇呀呀!你这孽徒!气死老夫!还不快替我滚出来?” 屋面上突起了阵苍迈雄劲的喝声,南公仪立时双腿抖战,一脸惊慌的回头看了柳世杰一眼,踽踽移步向屋外走去。 柳世杰俊脸立时大动,神目一转,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人跟着穿窗而出,抢在南公仪前头,一步跃上庭院,二次藉力腾身,跃上屋瓦。 时虽才初更,但今天他住的是独院精舍,别无他人,只店小二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抖颤,一脸死灰。望着他那像判了刑的囚犯一样,走出去的主人,往日那股雄风今已不在,越发缩在壁角中,连看都不敢朝这面望一眼。 且说柳世杰二次腾步上房,举目一望,心中冷颤一下,原来屋顶上,站了个眇了左目的白袍老人,手中提着两根芒刺条,右图之中,威光毕露,双臂在袖中抖动,冷月泛照,他一脸白煞煞的。 这人长相,要是单独夜行碰上,不怀疑他是妖魔,也要说他是鬼怪。 只见他苍须乱舞,怒发冲天,像只鼓满气的蛤蟆,冷嗖嗖的,看来实在怕人。 燕山二老之名江湖罕有传闻,只为二人早岁成名后,不久就隐迹,武林中鲜有提及他们的名姓。这次柳彤命爱孙上燕山,暗中就想起早年这双成怪成精的老怪物来,在保定府,已将他们的生形长相,详为细说。柳世杰此刻一见这人,猛吃一惊,这人不是祖父口中的活僵尸邱廉吗? 柳世杰知这人难缠,慌的双手一揖,欠身作礼道:“末学柳世杰。给邱前辈请安!” 那人脸上一无表情,不理柳世杰,冷冰冰的微微转面,侧目向柳世杰身后望去,冷冷的道:“孽障!为何数说同门,欺师灭祖?” 柳世杰朝身后望去,原来南公仪跪在瓦垅之上,嗦嗦直抖。头埋在瓦面之上,叩头如捣蒜一般,哀声乞怜,道:“师叔慈悲!徒儿怎敢欺师忘祖?” 活僵尸冷嗤一声,右手刺条虚空扬划,“嘎”的划起一道惊风,大刺刺的朝柳世杰道:“姓柳的,等老夫先清理好门户之后,再找你算还辱我燕山门人之债。” 他话完转目,双膝一屈,腾身一纵,倏的跃落南公仪身前,仍是冷颤着声调,慢吞吞的道:“好,老夫这就慈悲你!” 南公仪牙关打战,声调凄怆的怆声呼叱道:“师叔开恩!” “嘎”的一声,芒刺高举,活僵尸咬牙怒叱,道:“开恩!让阎王爷去开恩!” “请慢!”柳世杰一步跃落他身前。冷虹一闪,手中红穗古剑疾上一撩,架向邱廉的芒刺条。 邱廉惊得悚然大骇,倒退三步,独眼一瞄冷飕飕的锦虹,眼珠转了几下,然后冷冷的自语道:“不错!确是武当派的那柄镇山神剑……” 倏的他声色俱厉的扬声大叫道:“小狗头!你也太欺人过甚!我燕山门中清理门户,你也要伸手……” 柳世杰抱剑一礼,昂然的答道:“古语有云:‘虎毒不食儿!’令师侄一片纯诚,义节可风,武林之中,原本多事,前此之事纯由晚辈而起,但前辈不察起衅之因,贵派门人陆大侠,传技凌人,妄动无名,恶语伤人,事后又搬弄是非,拖累师门,前辈纵容他滋生事端,而南公仪大侠想弭息贵我两门无谓事端,前辈反而重责严惩,晚辈虽不敢强阻前辈惩罚南公兄,但公道自在人心,是非曲直,不应听任不问,晚辈忝为武林末学,不敢不冒此大题请命。” 武林之中,各门各派皆有一定的律令,如有人公然犯此大不韪,干预他派的内务,是件罪大恶极之事,柳世杰何尝不明此中道理? 人与人相处,就是个情感,侠义道之称为侠义道。也就在于只问是非公理,不计成败利害。柳世杰与南公仪一面之缘,对他气度之磊落大度,很是感动,此刻那注意后果,只顾为他请命。 “嘿……“一阵尖削冷笑,划破夜空,活僵尸一扬吊额眉,大声大气的怒叱道:“老夫痴活八十,说我纵徒滋事,编排老夫的,你还是第一人,哈哈!你大概仗着灵真那老杂毛的破剑在手,这般不把老夫放在眼内,小子,好吧!我就以燕山这两枝芒刺条,接你几手。” 他扬眉一哼,侧脸向南公仪叱道:“还不给我滚起来,容你宽死一刻,落雁坡前待命。” 南公仪一脸死灰的叩了四个响头,瞟了个哀怜的眼色,向柳世杰投以感激的一瞥。 一阵衷感,袭上心头,柳世杰心中念道:“碰到这种正直之士,履危遇难,自己既是侠义中人,说什么也得救他一命。” 他望着南公仪走后,转头欠身道:“邱前辈,今晚之事,晚辈不敢编排您老人家,愚意如何,但请查明……” “住口!”活僵尸抖嗓大叫,一瞪瞎眼,戟指怒骂道:“少废话,走!我已选好落雁坡,那地方风水不错,不是你葬身,便是我埋骨。” 柳世杰剑眉一扬,力争道:“晚辈虽死何憾,南公大侠有点冤。” 活僵尸邱廉道:“冤!哈哈!世道之中,冤事太多,那孽障欺师灭祖,还有何冤?” 柳世杰昂然说道:“如为了谋求化解武林怨仇,息事宁人,也算是欺师灭祖,晚辈实不敢苟同。” “哼哼!”邱廉怒冲冲的道:“老夫行事,要你苟同?你算什么东西?” 柳世杰耳濡目染,本有一副段圭的冷傲脾性,这当口,他强抑忿色,委曲求全的说了一大堆。但对方仍是一味的发横,这就引得他做性大发,冷哼一声,叫道:“公道自在人心,柳世杰出道虽不长,但柳某因人不少,就未看到像邱前辈你这般横蛮之人!回 邱廉独目发火,大声大气的叱道:“谁横谁不横,手底下见真章,小子!趁早走吧!” 不待柳世杰发话,他已领前向西跃去。 踏月步影,柳世杰一肚皮的怨气,忍气吞声的喝了声:“好!”撒开阔步,紧蹑急行。 落碓坡,在昌平城外,是个略带倾斜的光秃平坡,寸草不生,黄土发赤。顾名思义,此地是秋碓麇集之所。 坡顶孤零零地立了三棵白扬树,瘦削插天,风动叶摇,树影婆娑,显得有点凄凉悲怆气氛。 柳世杰随在活僵尸身后赶到落雁坡之进,南公仪早已恭候在那三株白扬树下。活僵尸一到,他慌悚的紧趋几步,赶着跑了过来,屈膝恭迎。 邱廉冷声一哼,陡的飞起一腿,一脚将他踢飞三丈。“嘭”的一声,撞落树干之上,当场昏死过去。 柳世杰面色变,心中大大震动了一下,双手互击,咬牙低哼一声。 邱廉回头望了他一眼道:“小子!你看着有点不顺眼,是不是?这就是个最好的榜样,你放心,他死不了,再说,老夫也不会这么便宜他,让他这么轻易的就死。” 柳世杰双目之中,射出两缕威光,将面皮拉得长长的,声音冷得快要冰冻的道:“邱前辈这不是折磨令师侄,哈哈……这还不明显,前辈意是要教训我柳某人。” 邱廉阴沉沉的一笑道:“小子!你还算聪明,你欺人太甚,老夫何止要教训你,今天非好好的惩治你一下,然后找柳剑雄那狗贼算账。” “闭上你的嘴!”柳世杰这下气可大了,自己生身之父十数年不见,今番还不知是否寻得着?自己甫一了解身世,就替父亲带来无理的咒骂,这怎对得起生身父母?能叫他不气? 活僵尸嘿嘿两声阴冷惨笑,一扬芒刺条,脸上抽搐了两下,左步行半步,大声呵斥道:“本来你俟你上妙峰山,才教训你,但你这样目无尊长,我那清修这地,容不得你这种狂夫,出招吧!你在高碑店前,三招就赢了陆猛,此番若是能在老夫手下上走十招,饶你不死。” 柳世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牙高声傲叫道:“何止十招,哈哈!要是接不下你三十招,柳某往此之后,永不在江湖中混。” 他这话虽不卑不讥,但语气太傲、太狂。确然,段圭给他的影响力太大了,人的忍耐力有限,一下使他忘了自己是侠义之人。 活僵尸邱廉气得一指柳世杰,双足一弓,蹦跳三丈,乱嚷暴跳道:“气死老夫,还不亮家伙,老夫要送你上极乐世界了!” 声起风动,两枝芒刺划啸,金风震耳,柳世杰油然的一动,撒步急退,疾的探手抽剑,冷虹一闪,不敢怠慢,一式“天环指峰”抖出数条冷虹,迎向震刺而下的万点乌金光影削去。 “叮叮”连声,冷虹闪光之中,冒出十数点火星,柳世杰被震得斜窜丈外,微感双臂发麻生病。 活僵尸是气极怒极,方才他这一式震刺而下,是他一生成名的辣招,他要一把将这狂傲的后生伤在双刺之下,这种升空三丈,叠腰下泻,双臂划弧的“倒撒金钱”恶招,特别是像他这种内家好手使来,饶你是功力盖世,也要大感应付困难。 柳世杰身兼三门绝技,武林三奇一手调理出来,自幼就服食地万年金龟内丹,功贯天地,力注华宇,一接之下,竟被震退,可见活僵尸确属厉害。 要非是他使出“天环指”这一式,今天准无幸理。 他被震退,邱廉何尝不也是被他一剑震得斜飘丈五,横眉竖目的盯着柳世杰发怔。 柳世杰这下不敢轻动,他有了两个感觉:第一,活僵尸的功力达到巅峰,也算是上时下高手中出类拔萃的高手。第二,他手中两校芒刺,红穗古剑削它不折,必是一种上好寒铁打造,接招拼力,竟能将自己震退。可见这老怪物功力兵刃全属一流。 两人对怔了一下,各人心中均暗惊对方功精招绝,不觉,时光溜走了好在三截。 柳世杰一想不对,说什么,今天也得将南公仪救下,立时朗目一转,有了主意,大声道:“邱前辈,我有个东道,你敢不敢赌?” 活僵尸吊额眉一竖,压着嗓子,冷冷的哼道:“说!什么东道!” 柳世杰傲然一笑道:“不是什么好东道。晚辈说将出来,怕您老生气,算了!还是不说的好!” 这下可把活僵尸的胃口吊足,他一生冷傲,不输段圭,怎的受得下柳世杰这种冷言冷语,登时挑眉透煞,一口板牙咬得吱吱山响,恶声恶声的道:“小子!你说!什么东道,老夫要听!” 柳世杰摇头笑笑道:“算了!还是不说,说了您也做不到!” 邱廉双刺一划,舞了个圆圈,阴哼一声道:“有屁快放,别憋得难受,小子!就是下地狱,上尖刀山,老夫一准陪你。” 柳世杰摇摇头道:“没有那么严重,我这东道小得很!” 活僵尸声疾问道:“什么……” 柳世杰双手一拱,和声道:“晚辈要在三招之内接下您老高招,并借兵刃一观……” 活僵尸不待他话说完,气得周身发抖,狂吼一声道:“小子你真人,三招你就要挑飞老夫手中的乌金芒刺?—— 柳世杰尽量将声调放得和缓些,欠身一揖道:“不敢!不敢!晚辈斗胆,只是借尊械一观。” 活僵尸狂吼道:“立下名目!” 柳世杰一指旁侧打战的南公仪道:“晚辈如能在三招之内,承老前辈赏脸赐尊械,别无他求,只想前辈开恩饶他一命。” 活僵尸接着叱道:“如不能呢?” 柳世杰道:“贵派事务,晚辈再不生奢望过问,连带柳某项上的大好头颅,前辈予取听便。” 活僵尸将头摇摇道:“这事不公平,老夫处理叛徒,是派内之事……好吧!准依得你,但你要是输了!老夫也要向你借样东西。” 柳世杰神情一动,将手中红穗古剑一捏,低头望了望,一脸疑诧的抬头问着邱廉道:“借什么?” “借你项上的人头。” 柳世杰心中落了块大石,吐了口气,豪笑一声道:“自然!自然!” 南公仪颤声摇手道:“柳兄不可!”他心中虽是感戴柳世杰的气度,但适才两个硬接一招,师叔与他只是功力悉敌,听他说三招要挑飞师叔手中芒刺条,暗怪他有点狂,也暗自替他担上了几成心事。 柳世杰朝他淡笑笑,未说什么。 活僵尸已是大为不耐,怒哼一声,尖着嗓音道:“小子!立下绝命状!” 柳世杰俊目一扬,大声驳道:“柳门一世英侠,柳世杰七尺男儿,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岂会反悔?” 活僵尸摇头冷笑一声道:“你要是输了!死无见证,老夫落个以大压小之名,……” 他话未完,猛的头顶树梢巧笑一声,飘落一条素影,三人惊得各向后退了几步。 那人落得好快,是位三十三四岁的中年美妇人,雍容华贵,落地无声,俏目一转朝柳世杰望了一眼,点点头,又一声银铃巧笑,然后转头朝活僵尸挑眉说道:“动手吧!我做见证!” 活僵尸愕然的大声问道:“你是谁?” 美妇人没有答他的话,仅向柳世杰轻移了两步,纤纤玉手轻拍了下柳世杰的肩膀,陡的滚落两滴清泪,笑泪凝面的柔声道:“孩子!苦了你啦!这多年……唉!十多年啦!” 柳世杰星目填满两眶疑诧,转面凝眸,朝贵妇人望了俄倾,心中甚是疑诧不解,暗问自己:“她是谁?” 就在柳世杰推想索解之际,中年贵妇人按在他肩上的手下滑,扯着他的衣袖,爱怜横溢的慈笑一下,又甜柔的叫了声:“杰儿!” 柳世杰心弦一震,慌的双目凝神,盯在她的俏面上。 中年贵妇人向他凝目甜笑一下,俏目猛侧,娇面乍然凝霜,罩上来股寒意,向活僵尸大声叱道:“纵徒滋事,不问青红皂白,亏你还有脸用这种卑污手法对付个初出道的孩子。” 她气得俏眉斜飞,喘了口气,又接说道:“我们柳门之中,英雄一世,侠义满门……” 柳世杰骤闻此言陡的一步了下去,朝她叩了几个头,口中讷讷吱唔,也不知叫什么好? “哈哈……”活僵尸抖开嗓子,狞声大笑,扬起芒刺条猛指中年贵妇人道:“好不识羞!自命满门英雄侠义,只是可惜出了个现世宝柳锦虹!”语气神态,刻毒尖酸到了顶。 “老鬼!”中年贵妇人柳眉透威,左手一挽跪在地下的柳世杰,右手纤指点向活僵尸,银牙碎咬,喘了两口大气道:“狂夫!你要有点人性,你该睁大狗眼,细数时下武林,谁是侠义,谁是奸宄!拙夫的功这得失,久后公道自在人心,用不着你薄嘴饶舌。” 活僵尸“嘿嘿”两声冲天狞笑道:“我道是谁,原是名满燕赵的俏飞燕,哈哈……真是三生有缘……”语气轻薄到了家。” “狂夫!”白影一动,俏飞燕华燕玲素袖一飘,身如行云流水,错步欺身,探指点去。 “二婶请慢!”电光石火这间,柳世杰已弄清楚了眼前这位贵妇与自己的关系。将她的素袖一拉,抢身拦在她前面,朗目扬威,轻哼一声道:“姓邱的,你这大年岁不积点德,今天不留下点东西来怎行?” 要知华燕玲如何来此,原来柳彤与爱孙分另后,不放心爱孙独闯燕山,巧遇儿媳华燕玲,将原委说明,命她赶来接应,是以她见了柳世杰一点都不讶异。 再者,燕山二老之名,她不是不知,以二老之能,竟然赞成侄儿的豪语,要求见证,此中情理,只她一人明,外人所不能知。第一,柳门一世英侠,她自然不能塌爱侄的台。第二,方才邱廉那式腾高三丈的“侄撒金钱”辣招,威力是他一生苦研的精华,这种招式,柳世杰居然稳若山岳的接将下来,那么爱侄准能在三招之内奏功。 柳世杰适才演出的一式“天环指峰”,便看出他有足以制胜的把握,旁观者清,这是她赞成的真正原因。 第十七章仁侠家风 且说柳世杰一步站了出去,扬声喝叱中,反腕一探,冷虹经天,红穗古剑已出了鞘。 “慢着!”华燕玲轻声巧语,一带柳世杰,将他批后了三步,凑向他的耳际叽浓一阵。 活僵尸邱廉嘿嘿冷笑,阴声相讥道:“面授机宜,凭你俏飞燕那点鬼门道,哈哈……” 柳世杰倏的剑周一扬,朗目朝他一瞪,鼻中一声累哼,邱廉不由自主的为他那两道摄人寒芒射得打了个寒战,退后一步。 柳世杰倏的静下来,倾耳将头轻点,转身朝华燕玲抱剑一礼道:“婶娘万安,杰儿知道。” 华燕玲慈爱的一拍他的阔肩,柔声道:“杰儿!你是柳门之后,不可弱了你爷,同你双亲的名头,黄鹤三雄当年名动四海,威震九州,昭垂天下,记住我的话。” 柳世杰躬身唱诺,低首后退三步,猛的一式“飞燕回翔”,错步挽剑,一下欺身窜到活僵尸跟前。 活僵尸懒然大震,错步横挪,扬乌金芒刺条朝身前一划,惊风扑面,一脸惊容,心中狂跳,他生怕柳世杰趁热打铁,不得不预为准备。 柳世杰哈哈一声朗笑,微欠身,道:“柳某敬你是位前辈,成名不易,本只借你手中乌金刺条一观,不想你一再辱我柳门,今天小爷不但要三招借你手中兵械,而且想要你留点什么的……” 南公仪立在一旁,嗦嗦发抖,沉吟不语,他也看出师叔今天准无幸理,此时心中大为踌躇,总算是师门情重,上前一步,朝柳世杰一揖道:“柳兄,请看在兄弟的薄面上……” “啊呀!孽障!气死老夫!” 活僵尸邱廉气喘如牛,双睛冒火,怒叱连声,将他话截断,跟着扬手一甩,芒刺条划风,朝他师侄扫去。 柳世杰面一懔,疾振腕,一剑横架,“当”的一声,火星四溅,活僵尸邱廉被震得退了一步。“咚”的一声,这人心肠其冷无比,就着震退之势,一脚将他师侄踢得翻滚出二丈之外,闷哼一声,蜷曲躺卧不动。柳世杰二次朗喝道:“虎毒不食儿,南公仪再有不是,他与你有师侄之谊……” “闭上你的狗嘴!”活僵尸气忿如雷,截住柳世杰的话,虎吼一声道:“这是我们燕山门之事,与你何干?你少管!” 柳世杰右脚顿地,左手虚空一划,剑眉冷动几下,朗声说道:“姓邱的!好!好!好!柳某不干预你燕山这事。亮招吧!”他实在气极,气得俊脸色变。 “杰儿!”俏飞燕娇喝一声。 柳世杰侧眼见婶娘向自己将头轻摇,已知婶娘之意,怕自己气动神躁输了招。他本是极端聪慧之人,天悟神聪,立时强吸上口真气,化气消愤,双手一划,抱剑说了声:“请!” 同时之间,侧眼向华燕玲微微一笑。 活僵尸回手一划,双刺连扬,抡起两道惊风,狂吼一声道:“好吧!小子!老夫接你三招!”声出招动,双刺连晃,招出“左右交征”,乌金光华耀眼,幻射如继,冷月之下,万道光虹缤纷,朗声大喝道:“接我一招,‘人环结莲’。” “叮叮”一阵暴响,剑刺相接,一阵猛颤,双方甫触即退。 活僵尸怪眼一翻,吐了两口冷气,足尖一动,一式“鬼跳八方”,腾纵双膝,绕着柳世杰打转,一连打了出九记刺条。 九式一招,快的出奇,各有不同方位,招式诡猾得令人难以测透。 柳世杰面对这种高手,怎敢大意,但他在柳彤口中已早知这招名“九宫朝阙”,是燕山一脉中的绝招,如不小心应付,定要血溅落雁坡。 他双手一划,左掌先横里猛推,右剑冷虹一绕,向九方位削出九剑,将九道刺条阻住。 活僵尸回身一跃,冷飕飕的喘了口大气,怒声暴哼,双臂一划,扬手一式“鬼打钟馗”,幻起漫天光影,将柳世杰圈在冷光之中。 柳世杰猛的一声清啸,剑起虹影四射,剑化地环飞虹,连削带劈,道道光弧,平地涌合,一天冷光,朝外一蹦,“叮当”两声,活僵尸手中两枝乌金刺条早已腾空飞跃,冲霄干云,斜飞而去。 不多不少,恰是三招,柳世杰“三环神剑”挑飞活僵尸手中芒刺条。 柳世杰恨他怪僻得不通人性,且又早先对婶娘口出不逊,心火上升,冷哼一声,点足振剑,惊风啸耳,向怔立三丈外的活僵尸扑去。 “杰儿!”一声娇喝,跟着身侧一声哀痛的呼唤道:“柳兄剑下留……”南公仪有气无力的吟唤。 恰当此时,柳世杰的剑锋已指向活僵尸的前胸,只差半尺,便刺入胸内,他是功力超人,收发由心,活僵尸横里一跃,他本可一剑穿他个透明窟窿,但为这两声喝唤阻住,敛劲收剑,斜斜一抖,冷锋一颤,活僵尸只感耳际一凉,右面脸颊上流下来一股热辣辣的东西。 华燕玲一步跃落他身边,纤手一握他的手掌,柔声道:“杰儿!莽撞不得,老东西并无大恶!” 柳世杰侧脸朝婶娘一点头,转面朝一脸死灰的邱廉道:“善恶福祸,咎由自取,念你是老一辈的人,成名不易,今天看在我婶娘的分上,权且放过你。自今而后,为善为恶,全在你一念之间。” 活僵尸气得冷声细哼,向柳世杰婶侄俩暴瞪一眼,右足顿地,猛的昂首向皓如白昼的冷月一哼,横目一扫丈外蜷卧呻吟的师侄,转身徐徐朝三丈外土岗顶上走去,口中怨中江湖决堤的大声道:“青山绿不,他日相见,定报此仇!”话落抬起地下两校挑飞的乌金芒刺条,头都不回的翻过岗顶,没入茫茫夜雾之中。 华燕玲秀眉一皱,唉的一声轻叹,低低的道:“杰儿!惹了这两个老怪物,今后武林又将多事。” 柳世杰朝华燕玲苦笑一下,倏的又跪了下去,碰了三个响头。方爬了起来,肃容凝泪问道:“婶婶,可知我父亲今在何地?” 华燕玲一声轻喟,俏眼滚落两粒粉泪,一把将爱侄揽入怀内,凄声道:“大哥同两位大嫂落足之地我也不知,前些日你爷爷告诉我,说有人在雁回峰看到一人,功力绝世,身手气势,很像大伯……” 柳世杰陡然一推华燕玲,扭头向身后那条如烟含黛的远山一扫,促声道:“婶婶,何处是雁回峰?”话落作势欲走。 俏飞燕玉手仍握紧他的铁臂,舒手擦干泪珠,浅笑道:“杰儿不可造次。呶!先去看看你与老怪物打赌赢下来之人,我再告诉你!” 柳世杰若有所悟,“呀”的一声诧叫,朗目转向横躺丈许之外的南公仪,俏飞燕扯着他走了过去。 娘儿俩七手八脚,将南公仪推拿了一阵,南公仪也就大好了。南公仪千恩万谢的谢了一阵。 柳世杰朝他低声问道:“南兄可知雁回峰在何处?” 南公仪讶然的大叫道:“雁回峰……”面上神情悚然。 柳世杰见他面上神色有异,促声惊疑的问道:“雁回峰怎样?” 南公仪道:“不怎样,雁回峰挺拔干霄,常人足迹不到,连我恩师那样身手绝世之人,都无法攀登!” 柳世杰松了厨气,缓缓的道:“兄弟有点急事要上峰一行,南见可肯指引一下?” 南公仪欠身答道:“柳兄那里话,救命大恩,何能报万一,遇有此等事,兄弟求都求不到,自是兄弟前头引路。” 俏飞燕秀眉一皱,柔声道:“雁回峰离此多远?” 南公仪反手一指远方蒙雾含烟,群峰深处,一座高耸入云,烟雾缥缈,峰顶银辉映霞的奇峰道:“那就是!” 柳世杰愕然的大叫一声:“好高!”倏的又扬眉洪声道:“这又算得什么!” 亲情似海,此时此地,他的心湖荡起层层波澜,别说是座高峰,目莲僧当年会下地狱救母;柳世杰此刻,要他在寻亲,他也得要设法一试。 他得了雁回峰的确切方向,喜得双脚一跳,忘形的顿足大吼道:“婶娘快走!” 这时的心波,荡起千层波澜,他很想一下子就爬到慈母身边,跪伏在父亲身前哭个够。 “走”字一出,领先飞驰,朝岗顶狂奔。 俏飞燕与南公仪也双双拔步,紧蹑而行。 柳世杰三五次起落,已登上小岗顶,陡然失神愕立岗上不动,华燕玲心中大为奇异,一步跃落他身侧,扯定他的手道:“杰儿!为什么不走?” 柳世杰两指一伸,朝岗后迎着朝霞,疾扑而来的人影一点,缓缓的道:“前面来人……” “家师!”南公仪心中大为震撼,失声惊叫。 俏飞燕顺着侄儿的手指,视线透过一排青桑,瞄向急奔而来的人影。 细看之下,来的三条身影灯前之人是活僵尸邱廉,身后随定位白髯盈尺的老人,穿着打扮,一如邱廉,背负一柄长剑。年岁约在七八十岁之间,面容倒看不十分清楚。华燕玲心中有数,此人正是南公仪的师父,燕山双老的冷面阎君钟哲。 随在二人身后丈外之人,是个长像凶恶的壮汉,三人不约而同的都想起此人是罪魁祸首的陆猛。 三条人影来得飞快,眨眨眼,已迎着山岗飞来。南公仪一脸的死灰,嗦嗦冷颤。 柳世杰豪气干云,朝他横靠一步,扯了他一把道:“南公兄,师伦大道,你切不可与令师强辩,小弟自会说项。” 霎时之间,三人已飞上岗顶,南公仪一步飞出,抢跪当道,哀声道:“弟子叩候恩师师叔钧安!” “狗才!”那个长髯冷面之人一声狂喝,双袖一拂,狂飚卷体,撞向南公仪。 柳世杰剑眉一扬,大声叫道:“钟前辈请慢!” 慢字未落,两掌一错,一式“龙阳虚瑞”、无声无息的向侧一引,冷面阎罗钟哲两掌狂风被他这式神奇妙招引得斜撞丈五,“咔嚓”一声,在冷风中瑟瑟抖摇的一株灰白长扬,齐根折断。 俏飞燕华燕玲吐了下舌头。暗惊侄儿功力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冷面阎罗狂惊暴退,一双冷芒如电的铜铃眼横瞪有顷,倏的双掌一错,冷声喝道:“好掌力!好功劲,老夫生平仅见。” 柳世杰耐着性子欠身一揖,将嗓调压得柔和似玉,不疾不徐的道:“钟前辈太过奖了!末学柳世杰,叩见钟前辈!” 说着!他真的缓缓躬身下拜。 钟哲铜铃眼一瞪,陡然暴喝一声:“起来!”阔袖一拂,一股柔风托向柳世杰。 柳世杰早将罡气布满周身要穴,一见柔风托来,顺势挺身,站了起来。 钟哲霜眉一挑,冷声冷气的道:“老夫不喜欢这套,小子!你们襄阳柳家,与我们燕山泾渭分明,互不相犯,你为何要庇护南公仪?” 柳世杰昂然的朗声道:“老前辈说得不错,贵我两这,素无宿怨,只缘贵师侄陆猛恃强傲物,专行霸道,途中与晚辈相遇,细故发生口角,贵师侄一再要教训晚辈,后承他相让,又复叫下阵,要晚辈上燕山……” “嗯!”活僵尸冷着鼻孔一声沉哼,打断柳世杰的话,冷面阎罗却朝他一摆手,朝柳世杰一颔首,斩钉截铁的大声喝道:“你说下去!” 柳世杰将遇上南公仪及活僵尸的事说了一遍。 活僵尸当着冷面阎罗敢怒不敢言,鼻中一连哼好几次冷气。冷面阎罗钟哲,除了两只铜铃眼睁得大大的而外,面上一无表情,听完他的话后,环眼一扫跪在身前丈外,埋首触地的爱徒一阵,债的霜眉紧皱。师徒情重,他犹豫的好一阵子,心中像是有件一时无法取决的事,长髯动了两下。 朝霞耀眼,碧空如洗,骄阳缓缓爬上东面的高山。照得柳世杰俊脸红润润。就是燕山双老娜那两张一无生气的死面孔,此刻也透出来一点淡红。 除了早晨的冷风摇曳着岗上几株白杨的枝叶外,空气静穆得连虫声都一无所闻。 良久!良久!冷面阎罗右拳一握,狂声暴吼道:“罢了!罢了!姓柳的,错开今天,他日相逢,老夫定必与你以死相拼,今天,权且记下……我这孽徒容他宽死数日。” 话到此,倏的怒目圆睁,扬眉叱道:“孽障!从此而后,永不许你再返师门,去吧!老朽就算是白费了一生心血!” 南公仪抖嗓狂呼一声:“师父……” 柳世杰忙上前一步,双手一揖,洪声道:“钟前辈三思,数十载师徒恩情,南大侠并无罪愆,岂能将他逐出门墙!” “小子!你作死!”活僵尸一旁怒声喝叱。 冷面阎罗将眼一闭道:“老夫心意已决,多说无益,去吧!”。 “钟前辈!”华燕玲一声娇呼。 冷面阎罗倏地环眼暴睁,狂声叱道:“华女侠!老夫话已出口,难不成你柳家要倚武当少林两派之势,强压我燕山?” 俏飞燕裣衽一福,慌声道:“钟老误会了!别说我柳门一生侠义,从无倚势待横之事,便是在武林之中,锄强扶弱,排难解纷,从不后人,怎敢如您老所言,倚势压人?” 冷面阎罗冷冷的点头道:“华女侠既如此说,请即就道,敝派之事,不敢偏劳女侠。不过……”他说此一顿,双眸威光顿敛,泛现两点慈爱灵光,望了下长跪地上,叩头如捣蒜的南公仪。 南公仪是何等世故之人,俏目瞥扫他们师徒俩一眼,柔声道:“钟前辈,南大侠……” 俏飞燕话犹未出,活僵尸已扬眉狂吼道:“管你何事,那来如许噜嗦!” 在场之人,谁都知他们师徒情谊甚重,冷面阎罗并非真的舍得将爱徒逐出门墙,一时之间,气在头上,又碍着师弟情面,方出此逐徒下策。但他老怀忧伤,眼色之中,希望爱徒将来能出人头地。 柳世杰聪慧过人,知目前有活僵尸作梗,多说无益,一步抢出,伸掌一挽南公仪道:“南大侠,令师在气头上,他老人家非真个要将你逐出门墙,过些日,等他老人家气消之后,再返师门;走,此后,你只要一本令师往日慈训,做些侠行义举,他日你必有重返师门之时。” 南公仪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何尝不知恩师之心,立时收泪止声,拜了四拜,俯首端立,颤着嗓子又叫了声:“恩师!” 师字一落,已两行热泪长流,掉转身又朝活僵尸遥拜四拜,拜罢起身,一扫华燕玲婶侄二人一眼,掉头向另一条路走去。 柳世杰大声叫道:“南公兄!” 南公仪充耳不闻,一味的埋首而行,匆匆朝前走去。 俏飞燕幽声一叹道:“烈士英风!南大侠他日必有一番惊人作为。” 柳世杰惘然若失,侧移两步,垂手说道:“婶娘!此间事了,我们上路吧!” 活僵尸冷着鼻子一哼道:“上路!嘿嘿!你说得好轻松?” 柳世杰愕然侧目问道:“难不成你……” 活僵尸怒焰万丈,一指被削的右耳道:“小子,今天要走,自也简单,喏!让老夫也依样葫芦,谢你一耳。” 这话说得娘儿俩大是惊诧,柳世杰挑眉轻吼道:“我要不呢?” 活僵尸狩笑一声道:“你也接我师兄三招。” 柳世杰极是惊讶的移目望向冷面阎罗钟哲,缓缓的道:“老前辈要赐晚辈三招?” 钟哲点头轻喟!黯然神伤的道:“柳少侠!你知我此时的心情。” 柳世杰很是赞佩他这种坦率风度,剑眉一动,朗目转了两个,心中筹好一策,登时欠身道:“晚辈恐难接前辈三式神招。” 钟哲苦笑道:“客套话少说,亮招吧!” 此时此地,在一个心灵哀伤的老人来说,饶他平日如何怪僻,为人如何专横,一旦毕生的希望有了动摇,这种打击,怎是像他这种年岁所能忍受得了的。柳世杰是个懂事的孩子,二话不说,探手一挽,经天寒虹浸肌,唰的一声,红穗古剑出了鞘。 锦虹闪烁,巍巅巅的当阳放光。 风华爽朗,英气盖世,冷面阎罗脸色不变,心底大喝一声:“好气度!” 他也不怠慢,二指一伸,先往头顶划个半孤,亮开门户,倏的右足一式弹腿,劲风响处,式化“金鸡独立”,光华一闪,宛如飞仙,手中已执定柄冷森森的长虹宝刃。这点气度,除了名家高手,难以见到。 俏飞燕一步跨了过去,凑上侄儿的耳朵,悄声道:“孩子!他并无过恶,又是燕山一脉宗师,你身为侠义门中人,不可乱了礼数!” 柳世杰颔首唯唯受教,华燕玲莲足一点,倒窜五步,俏目深注场中两人。 冷面阎罗挥剑道:“柳少侠进招!” 柳世杰抱剑欠身道:“老前辈请!” 冷面阎罗一声轻啸,左手一捏剑诀,右腿往侧里猛迈,长虹冷锋削面,抖手耀眼生花,一连削出五剑。柳世杰朗目一动,振腕颤剑,“嗡”的一声,一式“人环结莲”,齐巧挡了他五剑。 钟哲二次冷哼,剑化万缕彩丝,飞洒而下。 柳世杰长声清啸,抖腕招出“天环指峰”,一朵朵剑花,迎敌弥盖面下的万缕剑气。 钟哲一看二次同无功,心中狂动,怆声悲啸,“嘿”的狂吼一声,气运丹田,吐声如雷,震出数股剑风,指划柳世杰全胸十处要穴。俏飞燕娇声惊诧,抖嗓大叫道:“杰儿速退!” 第十八章情断关山 退字尚未落,柳世杰手中红穗古剑如惊龙飞虹,已破空上腾,剑啸虹飞,朝阳映照下,散出万道冷霞,蔚为奇观。柳世杰随之点足疾腾,平空猛拨三丈。 身若矫龙,探爪一把抄住剑柄,叠腰下泻,斜斜飘落在俏飞燕身侧。 华燕玲一把将他扯入怀内,爱怜横溢的道:“杰儿!吓死婶娘啦!”柳世杰若无其事的摇摇头,将剑还鞘,回身朝怔立岗顶的钟哲抱着拳道:“多谢老前辈手下留情!” 冷面阎君脸上闪起两丝凄凉的横纹,低头叹息一声,抖手将长剑插没入地,狂声大叫道:“算了!算了!老二,此仇只有来生再报啦!” 活僵尸邱廉弄得莫名其妙,但他不管一切,一步横跃,探手拔起没入土中的长剑,挺身向柳世杰走来,冷声冷气的道:“小子!你手中兵刃被我师兄挑尺,光棍点,一报还一报,老夫只削你只鼻子。” “老二!慢着!”冷面阎君钟哲上步伸手一拦。邱廉退了一步,两眼凝神移扫,向前一望,柳世杰一脸肃穆,但面容之中,却渗出些雄迈之气。再回眸一望师兄,一脸哀伤,似胜利者所有的姿态。 他是个老江湖,鹰目一转,知道有了古怪,视线尽往师兄身上望去,不但肤发不见损缺丝毫,便连衣饰都未破裂寸缕。他大为疑诧。不解的仗剑问道:“师兄!难不成这小子赢了招?” 钟哲面色冷得快刮得下层霜来,恶声恶气的道:“你眼睛到那里去啦!他一招‘地环飞虹’,万缕冷虹,平地疾涌,他本可一招将我右臂砍掉,但不知为了什么,临危收招,反让我占……” 他话至此,无法再明言。难怪他恶声恶气,实在恨邱廉太蠢笨,连这么一招都看不出来,硬逼着自己出导,将短处揭露出来。 真也难怪,像两人这种绝世神招,快得一眨眼之间就千变万化,在场之人,除开动手的两人外,真没有第三人看将出来。 钟哲话未讲完,柳世杰慌得双手一抱双拳,柔声恭答道“那里!那里!钟前辈功盖寰宇,晚辈输得心服口服。” 钟哲极是不愿领他这份情,也不愿再给他多事客套,拱手说了声:“再见!”遂移步向岗后走去。 活僵尸邱廉与他那罪魁祸首的徒弟陆猛,师徒俩双双紧跟钟哲身后尺奔。 两人自讨役趣,但临去之时,犹回眸一扫柳世杰,同声长哼不已。 长杨斜影,晨风搜叶,小岗之上,一场龙争虎斗,霎时烟消云散。除了倚立岗顶,昂首长望着远方如豆人影的柳世杰婶侄二人外,四下一惩清冷。 华燕玲轻喟一声,接着一拍柳世杰的阔肩道:“世事沧桑,奇幻难测,燕山二老,名重武林,只为你一时快意,削了活僵尸一只右耳,今天!你虽是顾全了冷面阎君的英名,但是,人多为盛名拖累,他自也服不了这口气,今后他如洁身自好,可算是万幸,如因此迁怒而多呈,与牟昆那狗贼联上手,唉!他日你二叔……” 她话到此,幽怨的凄然一叹! 柳世杰垂首惶然答道:“侄儿错啦!侄儿见未及此,累得婶婶伤心。” 华燕玲漫叹一声,纤手一挽他,低声细语的道:算了!我并无责你之意,只望你以后遇事要一本柳门侠风,忠恕处世。” 柳世杰漫声低应。 华燕玲看他难过,纤手一扯他道:“孩子,走吧!既是有了地头,不管雁回锋有多险峻,你婶娘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随你走一趟。” 柳世杰扬脸柔声道:“为了侄儿的事,拖累你老人家,小侄心中难安。” 华燕玲一批他,娇喝道:“傻孩子!自家人,还这么客气,快走!” 势随声动,她一社侄儿,对正远方那座高耸插霄的危峰,双双猛奔而去。 时间就像东逝的流水,尽管这娘儿俩放尽脚程狂奔,也整整走了一日,直到傍晚时分,方来到那座奇峰之下。 娘儿俩大概是疲极累极,当晚不作登峰的打算,在峰下找了座寺库歇足。 远看雁回峰奇耸拔霄,近临峰脚又自不同,放眼群峰万峦,环拱着那座奇高的白色银峰。 娘俩在盘龙寺宿了一宵,翌晨登山,丛峦环带,蔓昔没股,到处飞岩流泉,真不易找到一处落足之地。 好在两人身手绝世,飞腾纵跃,越岭渡漳,走了约摸三数个时辰,方来到那座奇峰下面。 “好高!”柳世杰昂首惊叹了一声,但想及生身父母就在上面,油然的能力气大增,低声望着华燕玲道:“二婶!这高的峰,看着令人胆寒,但小侄却不得不往上爬!您……” 华燕玲甜笑道:“你别担心你二婶,这座峰虽险峻,还难不倒我,当然,峰险壁绝,登越不易,你是毫无问题,我相信最不济事,攀登绝顶当无问题,只不过要落后你点!” 柳世杰轻笑摇手道:“小侄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个意思!” 蓦的头顶十来丈处飞岩之上,起了这么冷刺刺的沉喝。 柳世杰剑眉一皱,昂首凝目,低声向靠近他的华燕玲道:“这人声调听来好熟!” 俏飞燕忍禁不住,娇喝一声道:“上面是人是鬼?是人你就露面让你家姑奶奶……” 上面不待她话落,又复一声嘿嘿狞笑,笑声中衣裾破空有声,一条身影星飞丸泻,劲攫而下。 眨眨眼,电泻而下的人影如头大雕,沿壁下扑,飞落两人身前。 柳世杰大惊大诧,俏飞燕又睛冒火,娇喝一声:“牟昆狗贼!” 牟昆嘿嘿一声冷笑道:“帮主夫人,请你就此止步!牟某奉帮主之命,前来传话,帮主已皈依我佛,不愿见你!” 柳世杰陡然之间,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切希望成了泡影,原来传说雁回峰所见到的酷肖飞天玉龙的峰形,是二叔柳锦虹,而非父亲柳剑雄。 一个人,满腔热望,心窝本是热烘烘的,一旦如失足跌进水窖,本已希望落空,心情大受刺激,怎堪再受他这番奚落,立时剑后斜挑,朗声大喝道:“牟昆狗贼!你找死!” 牟昆贼眼一转,哈哈长笑道:“就算是老夫找死,小子!你双能耐老夫何?” 柳世杰狂声叱道:“小爷要你血流五步!” 牟昆仰天一声哈哈,倏的冷声道:“好豪壮的口气!小子!老夫有点不信邪,今天要成全你!” 俏飞燕抢口叫道:“杰儿不得造次”! 柳世杰扬声道:“今天不斗斗他,怎算是柳门侠义!” 紫电无影牟昆哈哈狂笑道:“小子!你怎的要改名换姓!不再叫段灵了!” 这名话,刺伤了柳世杰的心,若不是因为他,自己父亲怎会英名扫地,今天落得这么惨,连父母在何处都不知道,还不是牟昆所赐。 万恨归源,说来说去,牟昆自然是罪魁,柳世杰不由恶向胆边生,回身朝他婶娘一躬,咬牙道:“这狗贼使我柳门家败人散,婶娘!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不杀他难平心中恶气!” 俏飞燕唉声细叹,滚落两行清泪,轻领螓首,低声说道“杰儿!我怕你不敌,既如此,但要小心点!” 柳世杰欠身一揖,反手拔剑,诺应道:“侄儿知道!” 声落剑振,就待挺剑出手。 华燕玲猛的一声轻喝道:“慢着!” 柳世杰如响斯应,住足垂目,柔声问道:“婶娘还有何吩咐?” 华燕玲向惨笑一下,凄苦的摇摇头道:“让我问问他,你二叔此刻身在何地?” 牟昆阴声冷笑道:“不要问,我就告诉你,咱们帮主就在这座峰上。” “这座峰上!”华燕玲疑诧愕然,望了牟昆一眼,接说道:“你立刻去叫他下来,我要见他一面!” 牟昆明声细笑道:“你这叫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一上来我就告诉你,牟某奉帮主之命,前来传话,阻你上峰。” “狗贼!你找死!”柳世杰朗目神光如电,在牟昆枭脸上扫了好一阵,猛的擎剑虚空一劈,震起一道剑,扬声大叱道:“你今天要不让我婶娘上峰,小爷将你大卸大块!” “嘿嘿!”牟昆阴笑一声,冷声答道:“你语气够豪,亦复够横,帮主之命,谁敢不遵,识相点,老夫看在帮主面上,饶你这遭!” 柳世杰怒哼一声,板起面孔反问道:“小爷要不识相呢? 紫电无影牟昆纵声狂管道:“当今武林,谁敢与老夫对上十掌?” 柳世杰清笑答道:“你别忘了武当奇书现在仍在小爷身上,小爷已尽得真传,你就敢自信小爷胜不了你?” 牟昆脸色大变,倏的鹰目连转了好几圈,狂吼一声道:“老夫倒忘记了这件事,好啊!你今天不将奇书交出,休想离开雁回峰!” 柳世杰大笑道:“枉你聪明二世,俗懂一时,柳某既已认诅归宗,家祖师门奇书,怎不尽速缴还,告诉你,那书吗!此刻早已安放在武当山啦!” “你此话可真?”牟昆大惊大恐,愕然相问。 “哈哈……”柳世杰大声朗笑,接说道:“难道柳某骗你?” 华燕玲娇声叱道:“狗贼!你末日快到了,我侄儿所说一点不假。” 牟昆脸色陡然忽青忽白,坠入沉思,俄顷之间,仰天一声怒啸道:“老夫一时大意,着了你这小鬼的道儿,他日相见,定将你挫骨扬灰!” 声出势发,人如枭鸟,飞下奇峰,眨眨眼,人已没了影。 柳世杰心中大骇,一吐舌头,失声说道:“这狗贼真个功力盖世啦!” 他转头一看华燕玲,发觉二婶秀眉紧皱,跟自己一样,不也是愕然任望着牟昆如飞下泻的背影。 柳世杰猜知她跟自己一个心思,一平横飘,落在她身侧,惋语慢声道:“二婶!牟昆已走!快上峰找我二叔!” 华燕玲一声幽叹,俏目朝他一转,问起阵怨尤以,柳世杰慌的惊退一步,他自她眼神中,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件事,但不知是件什么事。 确然,他真的做错了事,华燕玲不肯点破,怕他难过。 他是聪明人,凝想了一下,也就想通了,愕然一声惊叹,颤声大呼道:“二婶!大事不好……” 华燕玲淡然一笑,摇摇头,轻启樱唇,正想出声劝慰他几句,蓦的飞岩项上黄云一飘,临崖站了一位宝相庄严的中年高僧,一声响彻云霄的“阿弥陀佛”,群山万壑回音激荡。 华燕玲倏地博泪横洒,娇声怆凉的吼道:“锦虹你……” 锦虹二字出口气梗咽喉,语为之塞,不能出声。 柳世杰已知现身之人为谁,慌的一步拜了十去,凄声说道:“侄儿柳世杰,叩候二叔金安!”声出势动,连叩了四个响头。 飞岩上的那中年和尚肥袖一展,高宣了声佛号,然后洪声说道:“孩子!算了!你我相聚时间未到,眼前有件大事你们娘儿俩须赶去完成!” 柳世杰仰声问道:“二叔要我办什么事?” 华燕玲泫然啜泣,怆声大呼道:“可怜我好不容易将你找到,你这这样狠心,撵我走!” 柳锦虹高宣了声佛号,垂眉合什答道:“我劫难未满,他日自有夫妻相见之日。” 华燕玲怆然惊呼了声:“锦虹!”人已跪了下来。 柳世杰心痛如绞,低声温慰道:“二婶!我们上……” 话未完,柳锦虹已自沉声喝道:“孩子不得莽撞、快去办事!”跟着风声震耳,“啪”的一声,柳锦虹抖手打出一团物件。 正巧不近不远,则好落在柳世杰跟前。他弯腰捡起,展开一看,霍然里边写了“速援武当”四字。 华燕玲收泪止声,把纸条接过,望了一眼,一点都不现惊奇。 柳世杰这下更了然适才婶娘埋怨的理由,自己少不更事,无意做错了一件大事,登时脸色大变,越想越不妙,牟昆此去武当,岂不又要掀起一场血海风波,灵山蒙羞,此事因我而起,如何得了。 想到此处,越想越慌,急忙疾声说道:“二婶,快!上去看看二叔,然后我们走!” 华燕玲似是惊觉,猛的俏目上仰,‘山风啸耳,空山寂寂,顷刻之间,飞岩上影子已杳。 柳世杰抖嗓叫了声:“二叔!”回韵悠悠,震摇群山,柳锦虹音影俱杳。 他有点不死心,一牵华燕玲的罗袖道:“二婶,上!” 声落飞窜而起,人如猿猱,缘壁飞升,眨眼已爬上十丈峭壁的飞岩。 两人飞落岩上,办外空寂,飞岩方圆三丈,仰首上视,峭壁耸插云雾深处,一望无尽头。 正当两人失望四寻之时,蓦的头顶百丈飞崖云端传来一声佛号,跟着四野寂然。 华燕玲凄泣着跪了下去,柳世杰二次抖嗓大叫道:“二叔!二叔……” 任他吼破喉咙,空山寂寂,佛号身影,两皆杳然。 柳世杰摇头一叹,自知空吼无益,立时想起柳锦虹纸笺中的话,慌的走到华燕玲跟前,柔声温慰道:“婶婶!请勿过悲,二叔说得对,请快走!去迟了,武当山不得了啦!将来总有一天,您老人家自能与二叔团聚。” “将来……团聚……”华燕玲哀惋欲绝的仰脸凝泪,怆声凄号。 语短意长,像她这种莫告的哀怜,天下人都要一掬同情之泪。少年夫妻,惨遭变故,十余年分手,乍然相见,只得一面,就又鸿飞冥冥,能不叫她伤悲? 终算她是侠门虎女,胸怀毕竟不凡,哀痛了一阵,也就收泪起身,昂首向白云深处望了几次,凝泪一声幽切哀叹,默然无声的随在爱侄身后,离开雁回峰。 凄凄楚楚,好多天,娘儿俩都打不起劲,脚下就不免慢了点,及至想及武当之难,急于燃眉,两人又火急十分,连日连夜的一味狂赶。 这天,从冀人豫,渡过黄河,一脚跨上孟律渡,迎面上一辆马车,软帘低垂,车把式正好劳勒缰煞车,看样子,是官宦人家的眷属,准备渡河。娘儿俩十分奇怪,为何这种华丽官车,除了车把式外,别无扈从? 两人心中虽猜疑,但因己身有事,也就懒得多费推敲,扬鞭上马,向孟津城驰去。 刚自马车之侧驰过,突然车中传出阵巧笑燕语道:“姐姐!你别老是愁眉苦脸的,这番要是找到灵哥,你可一辈子跟着他……” 这声调,钻进柳世杰的耳鼓里,那么熟德,像在那儿听过一样,几可呼之欲出。 马去得飞快,“泼刺”一声,人影马踪,蹄声尘头,一下驰离那辆华丽马车数丈,车内娇声人语,只听了个半截。 华燕玲心中有事,见他将马缓下来,不由大急,促声道:“杰儿!快走!赶到孟津,打了尖好赶路。” 柳世杰诺声恭应,扬手加鞭,抖辔纵驰,越野飞奔。 官道黄尘蔽天,霎时之间,走出不不程,与那乘马车已距离得更远。 柳世杰越想越不对,猛的失声惊呼。 华燕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扬声问道:“杰儿!什么事?大呼小g4?” 柳世杰面红红的嗫嚅嚅道:“没有什么,上岸时丢了件东西!” 华燕玲俏目中闪起一丝埋怨神态,但她知道爱必定是丢了件重要东西,俏脸立时盈笑,甜声道:“你口头去找找!婶婶在前头那些桑树后面等你!” 他得了婶婶之言,如奉纶音,高声应诺,掉头扬鞭,绝坐而去。 华燕玲望着爱侄影,轻笑自语道:“这孩子怪可怜的,我算是他所见之中的第三个亲人。” 她一松辔头,继续向前缓行。 走了莫一箭之地,不由秀眉一皱,倾耳细听,心中一阵颠倒,自言自语的道:“白日青天,这种坦途官道,那来杀伐?” 原来前路“铿锵”震耳,声博四野,一听就知是兵刃交接之声。 她自十六七岁上就名满燕赵,江湖过节,丝丝入扣,芳心才转,纤手已自扬鞭,坐骑一声朗嘶,“泼刺”连声,飞腾狂纵,绝尘而去。 眨眼之间,来到那片葱茏青桑前面,杀伐之声更是清晰可闻,并有少好听娇喘,夹杂着阵阵怒。 华燕玲陡然将马勒住,静聆微顷,跟着失声娇呼:“娟儿!” 扬手两鞭,莲足一夹胯下坐骑,“唏呖”一声,尘影滚动,坐骑朝桑林之中电驰而入。 她心急如火,一穿进桑林,立时抖开嗓子大喝道:“娟儿休慌!为娘来也!” 原来桑林后面,一位蒙面娇弱女子,与一个虬髯连肋,年近五十的汉子斗得难分难解,那子,招式渐乱,若不是那汉子手下留情,早已落败了。 那汉子手中一柄寒铁长剑,光虹闪耀,慑人心,华燕玲打心底冒上来股寒意,芳心念了声:“丧门剑!” 华燕玲一生虽未见过古桧,但对铁背苍龙古桧的生形扮相,熟知能详,她不知听丈夫说过了多少遍,此时一见那汉子手中的长剑与众不同,脱口呼了这声。 那人确是古桧,呼声一发,他一步跳了开去,横剑傲立,喘了两口大气,朝策马冲来的华燕玲一指道:“你是谁?” 那蒙面女子摇摇欲坠,一见华燕玲奔来,娇喘两口气,脱口论呼了声“娘”提剑拔步,前冲三步,一个踉跄,栽落尘埃。 华燕玲惨然色变,不知爱女到底怎样了?不忙答古桧话,一个俏步,自乡鞍上跃下马背,慌急的一把将那蒙面女揽入怀内,二指一抹纱巾,立时出现个绝色少女。 古桧啊的一声惊呼,退后了几步,在他一生之中,从未看到过这般貌美如花的少女。 这少女是华燕玲的爱女也,正是响遍了半边天,河咯帮视为眼中芒刺的柳慧娟。 柳慧娟之所以要蒙面行侠,是为了要暗中与父亲互通声息,执行父亲的命令,柳锦虹确实对牟昆暗中来上着釜底抽薪的妙策。 前在沮阳,狂道朱纯飞已识破她是柳锦虹的女儿,牟昆也猜出她是帮主的爱女,但她一阵反口讥嘲柳锦虹,倒令二人疑念,一时之间,拿担不定她是谁。她何以要骂父亲,这非是她悖逆人伦,实是她为人机警聪慧之处,当时,牟昆已了疑念,如不来上着苦肉计,拼着自己背上个大逆不孝之名,父亲处境十分危险。 她此刻怎会与古桧恶斗起来?只为她行侠豫中,与古桧狭路相逢,识破古桧是伯父柳剑雄的大仇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错在她不愿表明身分,古桧此时虽是改邪归正,一则不明她是柳家之后,二则她出口太损人,忍不下那口气,两人才打了起来。但古桧早年名列四龙,她怎是对手,时间一久自然落败。 且说华燕玲审视了爱女一番,发觉她并未爱伤,心下大宽,当下冷冷一哼道:“古桧!这孩子上一辈虽与你夙仇宿怨,但她总是个后辈,你就不顾点身份,以堂堂铁前苍龙之尊,欺侮个后辈,我替你羞!为你愧!” 古桧马脸一拉,一肚子委曲叱进:“住口!俺姓古的自月余之前,与江湖朋友之间的过节,已一笔勾销,我欠人家的,人家欠我的,我一概不管。说起来好不令人恼恨,这娃儿气死人,古某在孟津城,就被她吊上线。” 他咽了口唾沫,将声调放低了点,咬牙接道:“俺本是护着两个师侄北上渡河,不想这丫头现身将我引到此地,逼我过招,古某一再问她来历,她充耳不闻,古某无奈,才与她游斗,总想她知难退,不想这孩子不识好歹……”古桧尽数柳慧娟的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护短,华燕玲心痛爱女疲累神竭,那忍得下他这般数说,不由气往上冲,娇声大喝道:“都是你对!要不是你这铬贼,早年掀起场弥天风波,害得我一家妻离子散,姑奶奶今天不教训你一下,怎消心头之恨?” 追根溯源,古桧确是罪魁祸首,难怪她不问个青红皂白,就使上了气。 古桧早年名列剑林四龙,叱咤风云,威赫一时,那受人这般当面唾骂过!俏飞燕这般挟气咒骂他,也就使他大起反感。 他早年本是凶残成性之人,血液之中,潜在一段难以抑制的毒素,这一激发,如泛河堤溃,大吼一声,鹰目横瞪,气愤填膺的叱道:“好戏婢!古某一生走南闯北,谁敢道我半声不是?你这贱人,不识好歹。古某今天不宰你,哼!哼!枉为七尺男儿。” 华燕玲气他往日凶狂,古桧也不知她是俏飞燕,双方各含怨愤,这一说绝,华燕玲怎会忍得下去,柳眉斜挑,妖声叱道:“狗贼!看剑!” 话出,剑到,寒光一闪,冷气浸肌,唰的一剑,斜削而去。 这些年,华燕玲砥砺专节,埋首练便,就为的想他日有机会,助丈夫拔足泥淖,此番二次出世,功力自大非往昔可比,一见古桧,早存了试技之心,此刻被古桧连声贱婢,骂得娇怒大发,这一古恨出剑,剑势真个非同凡响。 古桧一见华燕玲来势汹汹,倒也不敢轻敌,反手挽剑,侧步闪身,飕的一声,冷风刺耳,寒气砭骨,丧门剑划出两道光弧,震出几道剑风,将华燕玲长剑逼开。 俏飞燕不是易与之辈,怒啸一声,剑动如风,唰,唰,唰,一连削了十数剑。 剑剑飞虹,式式腾霄,千幻剑气,映得青桑色浓,古桧名重武林,自是识货之人,看她出手几式,猛的想起一人,抖嗓大声道:“你是悄飞燕?” 口中在叫,手下一点不敢怠慢,丧门剑打门,运出十数道冷风,接了她十来剑。 华燕玲此刻心肺气炸,那管许多,振剑一味进招,只是闭口不言,不予置答。 古桧见她如头发狂的疯狮,心中大叫了声:“槽!”一时之间,别无他法可想,只好小心运剑抵敌华燕玲狂如骤雨的攻势。 大体上说,古桧成名较早,功力老到,剑精招绝,比华燕玲要强上一筹半筹,这当儿他识破眼前之人是柳家的二媳妇,惕念大生,怕一个不慎,伤她一肤一发,岂不大糟! 有此顾忌,是以此时两人只斗了个平手。 这种精妙剑式,世所罕见,只看得柳慧娟目迷五色,忘记了自己脱力亏气,俏目圆瞪,盯住斗场。 龙争虎头,两人打了约摸一刻,仍是难分胜负,陡的远处一声清啸,跟着疾飞来一道人影,抖嗓叫道:古大,请勿伤我二婶……” 欲罢不能,华燕玲明知现身之人是爱侄,但心中着实恨上古桧,只想运剑穿他个透明窟窿,手底一点不慢,口中一声娇喝道:“杰儿!快!你父的大仇人在此!” 柳世杰声声落人到,一步纵落两人身侧,朝斗场中大声道:“自己人!请住手!” 华燕玲俏目横扫,叱喝道:“胡说!”柳慧娟芳心鹿撞,一步斜飘,跃到柳世杰身前,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哥哥。” 娇声未落,清泪盈睫,身影摇摇的一把向柳世杰抓去。 丈二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柳世杰不明这少女何以要这般凄楚的喊自己做哥哥,但眼前情势不同,时间不允许自己多作推敲,弄清自己与少女的关系,最为紧要之事,是先制止恶斗的二人。 柳世杰见少女抓来,侧里一飘,飞身族腕,探手振剑,“呛啷”,古桧与华燕玲双双暴退三丈。 柳世杰疾的收剑,一步跃落华燕玲身侧,柔声道:“姑娘!杰儿无状!请婶娘息怒,容小侄禀陈。” 华燕玲寒着脸一声轻哼,横目一扫仗剑愕立青桑下发怔的古桧,方叹了口气,一年柳世杰朝清泪簌簌的柳慧娟走去。 时正此刻,车声辘辘,尘头起处,青桑树下撞进一辆垂帘华车。车帘闪动,乳燕穿帘,跃落两个绝色少女。 柳慧娟见母亲挽着哥哥走了来,一阵真情流动,脱口怆呼了声:“妈!” 声出人动,迎着两人奔去。 华燕玲凑着柳世杰道:“杰儿!他是你妹妹慧娟!”一听少女是自己妹妹,骨肉之情,抖嗓大叫一声“妹妹”,和身迎扑而去。 武林儿女,一点不俗,何况两人尚系兄妹,半途相遇,抱头痛哭。 这也难怪,伤心惨目,一个父亲隐名深山;一个慈次受恶贼挟持,父女不能相见,伤心人对伤心人,一旦兄妹相认,两个抱头痛哭,哭得天悉地渗,忘了身外的一切。 两人哭了不知好久,忽闻一声:“痴儿!”两人松手仰头一望,日色亦已偏西,身侧只剩下个华燕玲泪痕沾痕沾襟,古桧与那两个绝色女子与健骡华车,不知跑那去了! 柳世杰大为惊诧,朗目一扫,倏的促声问道:“婶娘,古大侠与方家两姑娘呢?” 华燕玲苦笑一下道:“她们早走了一刻啦!” 柳世杰跌足叫了声:“糟!”叠声发问道:“他们打那条路走啦?” 华燕玲柔指一点孟津渡方向,柳世杰大叫一声:“不好!”跟着久身道:“婶娘请稍候,侄儿去去就来!” 华燕玲似是恨透了古桧,怎肯侄儿去追究与古桧一道的女子,登时肃容道:“杰儿!那两个女子是你什么人?” 柳世杰俊面飞霞,红着脸讷讷的道:“那是……是寒铁老人方琼的孙女。” 华燕玲这下气可大了,俏鼻一动,轻声哼道:“杰儿!你好大的胆,不顾我柳门义侠英名!” 柳世杰吓得一步跪了下去,磕了两个头,慌声道:“婶婶容禀,杰儿有下情上陈。” 华燕玲喝道:“起来!你说!” 柳世杰又磕了个头,爬了起来,遂将前在沮阳,如何误入白燕谷被思想感情松风阵,得方琼的夫人青睐,授以绝世神剑,及至义解方琼夫妇间之纷争等情节,细说一遍。 华燕玲听完之后,不由跌足大叫,一把挽着爱女,三人跳上坐骑如飞疾驰,奔向黄河渡口。 黄波滚滚,怒涛雷动,崖头人头钻动,遍寻有顷,那有华车丽影。 对岸人影如豆,谁分得清那是谁,华燕玲很是难过,对柳世杰:“杰儿!婶婶太对不起你,这样吧!我与你妹妹赶返武当山,你渡河去追古桧与方氏姊妹。” 柳世杰低首细想了一下,摇头道:“杰儿难以从命,算了!他日见面,侄儿向她们臻致歉一下,也就行啦,应援武当山之事,十万火争,一点都耽搁不得。” 柳慧娟倏的似银铃般甜笑道:“娘!我有个两全之法!”华燕玲促声急问:“什么法子?” “分道行事!” 柳世杰翘起拇指赞道:“慧妹好主意!” 华燕玲白了爱女一眼道:“什么好主意,鬼丫头的心思,还不是要我折程追究她们,她好与你赶上武当山凑热闹。” 柳慧娟脸红红的点点头。 知女莫若母,她一猜中的,柳慧娟也爽性坦率承认道:“娘渡河去追究方家两位姐姐与古桧,我哥哥上武当,咱们在武当见面。” 柳世杰自不便提出异议,颌首低诺。 三人就此分手,华燕玲渡河,柳世杰与柳慧娟南下武当。 不管两起人的行踪,且将另外三人交待一番。 古桧奉命携着两位师侄一一方氏姊妹,出白燕谷历练,顺便寻坟柳世杰,助他完成父志。 三人走了天,渡河南下,一天碰到柳彤,古桧与柳彤是夙仇宿怨深邃如海,两人见面,古会慌忙道出来意,柳彤见他意诚万分,方才告诉他爱已上了燕山,三人用折程北返。 孟津渡错过见面之机,幸柳世杰半途折回,三人一见,方燕华喜得小辫子一甩,笑口如蜜。 柳世杰一听古桧随在后面,生怕与婶娘遇上,产生误会,才慌着扬鞭纵骑,赶来排解。 方韵华本就爱上柳世杰——他口中的灵哥哥,大有此生非他莫嫁了。 上苍太也作弄人,她姊妹俩甫一落下华车,入眼一幕,是自己心爱之人与一绝色少女抱头痛哭。 方燕华一甩小辫子,啐了一口顿足噘嘴道:“臭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我灵哥哥都这么臭,走哇!姐姐!你还看什么!” 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立将柳世杰刻上了一副丑恶的面型。 方韵华凄惋欲绝的双袖掩面,哭泣失声,掉头狂奔。 古桧追着二人身后呼了声:“华侄!” 三人风驰电疾的奔向孟津渡,车把式一见主人走了,跟着“吆喝”了一声,丝鞭一扬,也驱车随去。 华燕玲起初对两女这番做作有点迷惘,稍后一思,也就看出来点端倪,知这两个少女侄儿有点牵连,但想及两女与古桧一伙,就迁怒上两人,未出声相拦,任由她姊妹离去。 古桧赶上方韵华姊妹俩劝了好一阵丝毫无效,方燕华一口连骂了十多声:“臭男人!”方韵华是醋劲大发,将柳世杰恨之入骨。 ※※※※※ 兄妹相认之后,柳慧娟从此再未蒙面,在哥哥身边,似有了安全感,走来也特别轻快,倒是柳世杰惦方氏姊妹,走来似觉不带劲,是以两人步速倒走得一致。不疾不徐,朝武不赶去。 不知走了好多日,这天来到武当山下,解剑岩的年轻道一看是柳家之人,就传报了进去。 柳彤恰好也在山上,一听爱孙及孙女上武当,老怀弥慰,竟至下山亲接爱孙。 祖孙相见,又有一番大热闹,歇了一阵,柳世杰将燕山之行细细一说,柳彤吓了一跳,慌的往上清宫走去。 柳凶了恩师灵修与师兄妙清,将爱孙的话一说,两人均有一看法,咸认为牟昆早晚必到武当。 一声令下,武当山戒备森严。 柳彤大是不解,何以牟昆先爱孙一步下了南,此刻未到武当? 稍后,柳彤率着两个孙儿去三清殿参谒掌门,灵修道长看到柳世杰的风仪气度,顿时想起当年徒孙柳剑雄来,轻嗟一声,将他叫到跟前抚慰一阵,点头问道:“孩子!你学了些什么?” 柳世杰拜伏在地道:“杰儿自幼就习了龙虎玄阳掌,及后在白燕谷又习了套三环剑法。” 灵修道长神目一动,昂然起身,霜发无风自飘,莞尔慈笑道:“祖师有录,本门有救了!这种旷古奇剑法被他习成,牟昆今后不足为患了!” “杰儿”他倏的神情大震,扬声道:“来!练一趟给我看。” 声出身移,霍然起立,站立阶沿口,神目飘向柳彤,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把挽着柳世杰,并肩徐行,步下台阶,走到庭心。 柳彤向身后一个年轻道士两句,那个道士翩然转身,如飞而去。 弹指之单,那名年轻道士双手捧定那柄红穗古剑,朝柳彤眼前一呈,柳彤接过神剑,望了一下,趋前一步跪落道长跟前,双手高举,朗声道:“弟子有罪!” 道长一指长髯,慈笑道:“柳彤!你有何罪?为师不明,起来说话!” 柳世杰何等机灵,紧趋两步,跪在柳彤身后。 柳彤捧剑微躬腰,洪声答:“弟子前在保定,初遇杰儿,祖孙初认,他交呈本门奇书,弟子斗胆将师伯所赐古剑相赠。” 灵修道长哈哈一笑道:“宝剑赠烈士!三环剑法如无这柄名创,威力也发挥不出来,这样吧!杰儿他日如列入本门,这柄剑就算是赐给他,如他另有遇合,此剑暂为借给他用,待除了牟昆,再还本门。” 话落,上前三步,拿起柳彤手中红穗古剑,走到柳世杰身边,慈笑道:“杰儿!你就佩上去,这早晚也话就要用到了!” 柳世杰一拜谢过。 柳彤跟着站了起来。 柳慧娟走到哥哥身前,凑上他的耳际,细声细气的道:“师祖太小气,哥哥,将来伯伯有把银阙剑……” 柳彤虎目朝她一瞪,将她未出口的话吓得咽了回去。 柳彤低声道:“杰儿!你演练三环剑法请你师祖等指正!” 柳世杰猛的想了起来,赶快双手捧剑,朝灵修道长身前一跪,谢过赐剑之恩,方恭声道:“杰儿遵命!” 声落势发,挺腰自地上跃起来,挽剑一划,清啸一声,然后抱剑躬身一个环揖,亮开三环剑门户,谦声道:“各位师祖、师伯,杰儿献丑了!” 殿下二三代弟子不下三十来人,一个个鸦雀无声,静看着他演出这奇绝千古的盖世剑招。 柳世杰二次清啸一声,龙吟九天,挽剑一式“天环指峰”,振剑削出十数条虹影,一时之间,彩声雷动。 灵修道长掀须微笑,神目凝注柳世杰的如龙剑势,皓首连点。 柳世杰雄威勃发,在众人欢呼声中,唰唰唰的一连使了十二式绝妙神剑,最末一招“地环飞载”但见漫天剑影,平地升飞,看得众武当弟子心摇神驰,叹为观止。 他收剑止势,抱剑一躬到地,灵修道长拊掌叫道:“妙剑!妙招!三剑冠武林!” 柳世杰单足着地,应声长谢道:“谢祖师赐名!” “三剑冠武林!”一阵欢声雷动,三十余名武当弟子立时哄声四起。响彻云霄。 灵修道长猛的扬手一扫,立时全场鸦雀无声,老道长一招柳彤,说道:“柳彤!” 一掌震乾坤柳彤上步躬身,恭答道:“弟子在!” 老道长指髯一笑道:“杰儿人中龙凤,他日技盖武林,本门九龙连环步可佐他一力,你这就下去,适时将此法教他运用!” 柳世杰猛跪地上,昂声叩谢道:“谢祖师恩典。” 柳彤也跟着谢了一番,然后说道:“弟子尊遵命。” 灵修道长肥袖一摆,离座转入后殿。 武当一众弟子,均向柳彤道贺,几人热闹了一阵,柳彤方率着爱孙及孙女退出三清殿,返回前殿。 柳彤又立时带爱孙至练武场中,将一套玄幻妙极的步法传授给他。 柳世杰兄妹二人,暂就住在武当山上,早晚同习奇绝天下的步法。 武当山,众年轻道士,也日夜在赶着补习龙虎玄阳掌招中的第三十七到四十式。 一套冠盖武林的拳招,至此又完璧无瑕。 时间像流水一般,从无间断,去了一日,又来一日,但武当山上,每人心情均万分紧张,日夜如临大敌。 这天,约摸是柳世杰上武当山的九天后,皓月如镜,高悬冷空,蝉鸣柳拂,蓦的武当后山玄都峰上一声凄厉长啸,震的群峰摇摇。 柳彤祖孙正在前面练武场中踏月,练九龙连环步,闻声惊魂,心中大恐。双方收式,齐扑后殿。 两人临近后殿,灵修道长早已升座,两旁二三代弟子之中,好手已去大半,妙清道长与妙玄道长双双不见踪迹,柳彤知两位师兄是率着部分弟子奔了后山。 他率着爱孙拜谒了恩师,道长只轻颔了下皓首,并未立时分派给任务。 柳世杰心中在猜,不知作啸之人是谁?紫电无影牟昆,还是…… 当今之世,遍数宇内,所作啸声能达此地步之人,可说是内劲已达化境,细数之下,真的除了牟昆之外,那就只有燕山二老……忆念及此,心中一冷,暗叫了声不妙,果真燕山二老被怂恿下了燕山,今后武林真要多事,那就愧疚难堪! 他越想越觉不对,凑着柳彤的耳际低声道:“爷爷,后山之人,不是牟昆!便是燕山二老。” 柳彤点头道:“你放心,你两位师伯祖齐真赴后山,还带了本门一十二位高手,纵或不敌,以‘十二天罡剑阵’之能,遍数武林各门,时下无人敢闯。” 柳世杰焦灼的追问了声道:“爷爷,万一来人是牟昆呢!” 柳彤蹙眉点头道:“以你两位师伯祖主阵,即是牟昆,一时半刻,还阻得住他。”柳世杰心中落实了三成。 祖孙二人正在喁喁细语,猛然前山下院钟声八叩,声韵苍劲,一快三慢。 灵修道长皓髯一动,自宝座上跃了起来道:“前山来了强敌,柳彤!” 柳彤上步欠身道:“弟子在。” 老道长一拂大袖,豪声道:“你率本门三代弟子中二十四名坐镇三清殿,小心经房丹炉,为师带杰儿去前山察看。” 柳彤一声恭诺,立挑二十四名弟子,分作两拔,摆了两个天罡剑阵待敌,自己并到各处查看一阵。 老道长一年世杰,说了声“走”,道袍飘飘,领选拔步。身后随着二十多武当年轻好手。 走不几步,柳世杰低声道:“祖师!” 老道长双眉一愣,慈问道:“何事?” 柳世杰欠身恭答道:“我妹妹因系女流,未获祖师见召,不敢离前殿,此刻……” 老道长银髯一摆,轻声道:“你去叫她!就叫她留在三清殿助你爷爷!” 柳世杰应诺一声,晃身纵去。 灵修道长率着一众徒弟径奔前院。 去势如箭,那消一刻,一委数十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半山解剑岩,但见剑气腾霄,十二名年轻弟子正围着一个长相奇丑的苍须老头苦战不休。 解剑岩上,紫电无影牟昆,与另一怪老头正负手作壁上观。 灵修道驾到,牟昆只傲然侧首,轻点了下头。 老道长轻哼一声,直向恶斗的几人易前移去。 “住手!”老道长一声清喝,立时之间,十二名道士举剑后跃,怪老头一声嘿嘿冷笑,朝道长冷声冷气的道:“老杂毛!” 柳世杰一步跃了出去,挑眉喝道:“姓邱的,你口齿放清爽点!” 活僵尸邱廉阴声狞笑道:“好啊!削耳之恨,老夫今天问你算还。” 柳世杰回首欠身朝老道长一礼,道:“师祖!杰儿……” 老道长朝他一招手道:“杰儿慢着,过来!” 柳世杰如言走了过来,老道长轻声道:“这老怪物是谁?” 柳世杰细声道:“这两人是燕山二老。” “燕山二老!”老道长愕然的将邱廉望了一下,又移目朝正纵身跃下的另一个怪老头睇视一眼。 牟昆跃落场中,哈哈连声,震天狂笑。柳世杰此时则面色大变,冷然皱眉,心中细想道:“果然燕山二老被这老贼说动,但闯后之人是谁?” 牟昆目光一扫过柳世杰的俊面,心下大惑,他似是误看成柳便雄而有了怯意,冷冷的道:“小鬼头!哈哈!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柳世杰知他话中含意,怒不可遏。剑眉一挑,正想发作,老道长已长笑一声,阻住他出声。一拂长髯,道:“牟昆!你今晚是替贫道送神道伏魔令来?” 牟昆阴笑一下道:“好说!好说!只要你道爷赢得了牟昆这双肉掌,别说是枝小旗儿,便是……哈哈!牟某项上的人头,道长想要,牟某一准送上!” 柳世杰怒哼一声,扬眉叱道:“狗贼!你敢轻视我师祖!” 牟昆皮笑肉不笑的朝燕山二老道:“将门虎子,这小子有乃父风。” 他故意提及柳剑雄,话意在撩拨柳世杰。 柳世杰果真少不更事,双睛冒火,双足顿地下陷三寸。 灵修道长一见柳世杰气极,不由朗笑道:“杰儿不得无礼,我尚有话问他们!” 柳世杰陡然发觉自己失礼,慌的躬身后退,垂手侍立道长身侧。 老道长道高千古,心中虽也十分气愤,但仍神态自若的欠身笑道:“牟昆你这次打的什么主意!你究意蛊惑了多少人来武当?除了燕山两位老友,后山来的是谁?” “哈哈!”牟昆一声阴笑道:“老杂毛!别胡缠,我与燕山二老是不期而遇,在下此番上武当山,专程为了来索还我那本手抄秘本,至于燕山二老吗……嘿嘿!他们可是来向你算还血债。” 老道长拂袖叱喝,道:“贫道与二友一无仇,二无怨,有甚血债可算?” 牟昆哈哈狂笑道:“你推得好干净!你看!” 他一指活僵尸邱廉的右耳道:“瞧!削耳之恨!” 邱廉双目怒睁,气鼓鼓的哼了两声。 老道长退了一步,愕然问道:“谁削了他的?” 柳世杰一步躬身,低应道:“杰儿不肖,惹下是非。” 老道长一拂肥袖,佛道:“你这孩子!怎会这等不敬老尊贤?枉你是侠义门中人。” 柳世杰上前一步,跪下说道:“这事说来话长,师祖他日可询我二婶,如杰儿倚势胡为,不敬老尊贤,红穗古剑在身,血浅五尺,报答你老人家。” 老道长冷声一哼,慈眉一动道:“不准再多嘴。” 柳世杰一声轻诺,退立一侧。 老道长朝二老拱手,道:“童稚无知,这孩子自小被牟昆盗去,后来跟他外祖段圭习了副冷傲脾性,滋事难免,但他此刻认祖归宗,柳彤在我武当,贫道立命他查明原委,如属他错,立即送至燕山,凭二友论处。” 活僵尸邱廉冷声大喝道:“老杂毛!你说得好轻松。” 老道长一代高人,剑盟至尊,那能受人一再羞辱,心中有点怒,登时肃容道:“依你呢?” 活僵尸大声道:“血债血还!” 老道长拂袖喝道:“你自信能接得下他的招?” 这一下,可把个凶焰万丈,不可一世的老鹰头问住,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牟昆一看他下不了台,心中一动,一步横跨,冷声笑道:“老杂毛!你别卖狂,连你算上一份,看老夫能不能收抬下你祖孙二人。” 老道长气得须发怒张,长袖一指,清啸一声,往身后一比手势。 二十四名年轻道士“扑身”腾跃,长剑晃眼,立即摆了两座剑阵。 老道长哈哈长笑道:“要闹事!请先闯闯我这两座剑阵。” 冷面阎君钟哲半天不出一声,此刻冷眼一阖,清嗽一声道:“这事太已简单,我们两人此番上武当,也非是为了坚持来找柳少侠算还血债,其实,柳少侠前在昌平,义让老夫一招,老夫至今仍耿耿于怀……” 牟昆见他语气变了卦,大声道:“老钟!” 他将钟哲的话打断。 冷面阎君钟哲转头道:“你有什么事?” 牟昆摇摇头道:“咱们不要来上那么多客套,你们燕山今后如想立足武林,出人头地,今天只有一句话,就是狠下心干一场再说!” 钟哲似是情有不愿,莫奈何的苦笑了一下道:“老夫永不与柳少侠动手。” 牟昆很是得意的一笑道:“好吧!那就偏劳两位去斗斗他的‘天罡剑阵’,我见识一下老杂的掌法!” 像是在向燕山二老发号施令,活僵尸屎糊了心窍,一步跃将出去,长剑一抖,震出几道剑风,纵人左面一座剑阵。 钟哲向他横目一瞪,极是不愿的振剑投入右面那座剑阵。 柳世杰半天不出声,此刻一听牟昆指名索斗师祖,心中气往上冒,那管道长吩不吩咐,挑眉昂然叱喝道:“且慢!” 随着转身向长躬身一礼,道:“杰儿斗胆请命,迎战牟昆这狗贼!” 道长慈目动了两下,一摆手道:“小心了!” 柳世杰转身挽剑,冷虹一闪,横剑绕圈,一连踩了九九八十一式连环步法。 牟昆倏的冷面大变,暴退丈二,凶睛怒突,沉喝道:“小子你习了九龙步法!” 柳世杰点点头。 他愕然的一指他掌中的红穗古剑道:“你要用剑斗老夫的双掌?” 柳世杰又点点头。 牟昆嘿嘿一笑道:“这么说,老夫不是占了便宜了吗?” 柳世杰一挽剑,清叱一声道:“拿命来!少废话!” 声出势,长虹经天,一剑劈去。 第十九章至情释怨 牟昆傲态毕露,讥声如潮,大有视柳世杰为砧上肉之势。 在他本心想来,柳世杰怀着武当奇书的真迹秘本,自幼即得真传,加发他内劲充沛,此刻又习了武当派的“九龙连环步法”,如以掌法迎战自己,大抵还能搪上三五十招,如今他舍长取短,要以剑术迎战自己,穷目当今天下各门各派,有谁敢以剑术同自己过手? 他虽是惊于柳世杰刚才这手步法,已练得出神入化,但回心一想,自己何尝不也是练得步掌通神。 这一自大,就免不了怀有轻视之心,三剑冠武林柳世杰与他是血仇不共戴天,那能忍得下他这种轻辱,振腕一剑猛搠。 但见漫天创虹耀眼,牟昆嘿嘿一声狞笑,两脚倒踩九九,双掌一式“卧龙踞虎”,打出两股罡风,震向万道剑影。 柳世杰见他掌劲如削,猛如山岳下塌,心下一惊,但这套掌法已被自己练得通神达意,知下掌是“盘龙刺虎”,猛的心中一动,陡然翻腕立剑,横里一荡,扫出一股剑风挡住他的掌势。 唰的一声,冷虹经天,劲贯剑尖,招出“人环结莲”,剑摇万朵金花,划起数十朵寒莲,穿云透雾,锦虹突进牟昆那招“盘龙刺虎”,掌幕内,唰的一道冷光,直奔牟昆喉结要穴。 “好小子!”牟昆暴吼哪雷,双脚连踩,慌不迭的暴退。 柳世杰不让人,脚踏浮宫,虚点河图,抢位进手,若行云流水,电旋追到。 似惊虹着冷电,古剑冷虹盈尺,虚指牟昆前胸,一时间,牟昆脸色大变。灵修道长抚髯微笑,心中惊喜参半,喜柳世杰能与牟昆战个平手,又惊于他剑术通神,不输乃父的四式金刚神剑。 老道长喜得眉开眼笑,一面双止慈光随着柳世杰的古剑闪动,一面口中惊赞道:“这招‘人环结莲’用得恰到好处,妙到毫巅。” 紫电无影牟昆一声阴笑,猛的双臂一抡,左掌斜印南天,右掌横推北斗,两股大力平掌一分,斜印掌力截住柳世杰盖世妙招,横推的右掌翻腕吐劲,一股如山罡风,遥空印向老道长。 老道长一代宗师,虽是技逊牟昆,但他历练何等老到,牟昆一掌推来,陡然神色一变,仓促间,两双肥袖向后猛拂,跟着苍须一颤,道袍轻飘,足下连踩了两宫,横移半丈。 他阔袖才拂,两旁随扈的二三代武当弟子十多人,被拂得噔噔噔的退了丈多远。 “咚”的一声,牟昆横推来的一掌落了空,将道长身后的一棵合抱古柏撞了一下。 叶坠枝摇,落叶纷纷中,一声无量寿佛,道长慈眉一掀,嘴角翕合了一下,想说什么,蓦的见爱孙一招“天环指峰”将率昆逼退三步,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哎呀!”一声惨嚎,活僵尸邱廉接着阴声一笑,大声大的道:“我道武当派的甚么劳什子阵奇绝武林,原来不过如此!”语锋带刺,讥消刺耳。 老道长侧眼望去,与邱廉苦战的十二名第三代弟子中,一人被削落三指,十指连心,哀嚎一声,剑落身退,天罡创阵立时大乱。 道长身后被拂退的弟子中,猛的青翼一晃,锦虹电旋,一人振剑射向乱了的剑阵。此人一到,剑影齐飞,喝叱连声,天罡剑阵又复活似转轮,将邱廉围在剑阵中心,难移一步。 渐自,他感到剑风压体,双目顿时一皱,冷笑立敛,两校乌金芒刺挥舞雷动,迎着剑风撑去。 刚才从灵修道长身后纵出的这人,是武当第三代弟子中杰出好手,妙玄的首座大弟子虚如。 虚如因是三代弟子中的好,才被选列随扈祖师,可见他身手委实不凡,他一到,立时颓势挽转,又成了个持平之局。 虽说持平,邱廉打来已十分吃力。 那边的讼面阎君钟哲,此番纯系被牟昆及师弟邱廉二人裹胁而来,未想到在武当山会碰上义释自己的三剑冠武林柳世杰,一时之间他十分作难,可说纯粹是硬着头皮的出战十二天罡剑阵 依他的超卓功力,战这么个十二名功力差的武当第三代弟子的剑阵确是游刃有余,碍于柳世杰,只好暗中扣了把力,与剑阵战个平手。 三拨人打来,最为凶烈的还得数柳世杰与牟昆,牟昆掌沉力雄,招诡式异,真可说得上入海蛟龙,掌风呼呼,一枝独秀。 可惜他今天碰上的是自小经段圭一手调理,且又服食千年金龟内丹的柳世杰,得天独厚,这小伙子以盖世绝学“三环剑法”,再加上柄红穗古剑,饶你牟昆如何老到,两人也打得昏天黑地,星月无光。 武当山的十余名二三代弟子,一个个暗中捏了把冷汗,为这位师侄孙担上了一百二十个心。 灵修道长又自不同,越看越劲,手捻皓髯,默察两人招式,暗自慨叹道:“这才真正是宇内的无上高手!” 他心里有数,柳世杰虽说赢不了牟昆,但起码也不会输给他,是以别看他双目神光如电,紧张万分的看着他们的招式,暗地里,心中处之泰然。 三拨人,一时之间,分不了高下,打得难分难解,牟昆却心胆俱寒,暗中作了决定,今天非将这年轻的高手放倒不可,若不趁今天将他料理下,再过三年五载,养成气候,自己那是他的敌手? 两人打了将近三四百招,柳世杰越战越勇,牟昆气得全身发抖,心气大躁。 老道长睹此景象,心中大喜,暗道:“这一遭,牟昆不留下点什么,恐也不可能了!” 正在此时,后山一声惨哼,老道长面色大变,暗叫了声“不好!” 似是心弦感应,柳世杰峰不由己的惊颤了一下,招式一慢,锦虹一缩,牟昆“嘿嘿”连声,觑准这千钧一发的良机,探掌横切,掌风穿过剑幕,印向柳世杰“乳根”要穴。 “乳根”是人身心脉所聚,如让他点上,没说的,柳世杰必得废命当场。 柳世杰乃天聪地敏之才,一发觉漏了招,立时脚下一飘,盘肘回剑,锦虹自袖底独吐,振腕一颤,在前胸削了十数朵剑莲。 牟昆抖嗓一声:“好剑!”跟着缩掌进步,另一只手同时下切柳世杰胯骨。 锦虹犹自冷颤,全身门户洞开,牟昆来招疾若风旋,眼看这一掌切上,柳世杰双腿立时得废。 灵修道长“啊呀”一声惊叫,瞬息惊魂,鞭长莫及,饶他名震武林,已是望着柳世杰弹指就伤在牟昆掌下,但因一来过远,二来自己功力几何,心下有个数,闭目哀声一叹。 十几道灰影齐飞,一众年轻道士齐朝牟昆围去。 就在一阵惊乱声中,两声“嘭嘭”大震,老道长慈目一睁,大骇大跳,苍须一吹,朝斗场中心走去。 牟昆一脸苍白,怒目细瞪,望着跌坐在地上的柳世杰,柳世杰额上汗珠如豆,咬牙苦撑,但他右手握着的古剑仍自虹吐光凝,双目威棱陡射,怒瞪着牟昆。 “真怪!”场内的每一个人心中都这么惊问自己:“牟昆既是一掌打伤柳世杰,为什么只站着不动,不再进掌伤他?” 这事超出常理,依牟昆的凶残性格,竟会这么轻易放过柳世杰?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灵修道长一步跃落柳世杰峰侧,慈目蕴小,看着柳世杰这种痛苦神色,就知他伤得不轻,不由心中暴怒十分,陡然之间,慈目射光,断然一声大喝:“孽障!”跟着大袖一拂。朝牟昆推出一股大力。 怪事接踵而来,一拂之后,牟昆若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出五丈之远,落在蹬山道上,口中并大叫了一声:“燕山二友走吧!” 声落人动,灰影闪动,穿过松影,消失在一座松林内。 他这一声叫,燕山二老如响期应,手中兵刃一煞,足下一点,双双一鹤冲天,冲出剑阵。 二十四名武当高手那肯甘休,齐一举剑,欲待追扑,蓦的老道长轻声喝道:“燕山二老素无大恶性,让他们去吧!” 一声令下,齐将脚步煞住,老道长望着三人的影子消失在苍茫夜雾中,慨然一叹道:“我怎会看不出来,牟昆这狗贼必定是也着了杰儿一下重的!” 一点不错,刚才是牟昆一掌切业,危于毫发之际,柳世杰的锦虹尚在胸际颤阻牟昆插戳而来的指风,那有余力化解下面的一掌。 好柳世杰,毕竟是一代高手,临危不乱,蓦的心中电动了一下,未及思考,足下一式“双龙抱柱”,腿下猛动,扫出两腿。 牟昆贪功躁进,招式用老,他怎料及柳世杰在这种危于刹那之间,尚会踢出这两下冷腿? 柳世杰恨死了牟昆,这两腿,全指向他的致命之处,左腿奔了牟昆的前胸,右腿点向的他的左肋。 牟昆吓得脸色大变,前胸是人身六大主穴所聚,如一下点中,定够牟昆听一辈子,何况柳世杰这种内家好手,他自不敢轻尝,匆忙间,下切之掌用老,一时无法变招,将计就计,指向柳世杰乳根之掌反收,拍赂柳世杰的左腿。 前胸虽逃过一腿,但奔向左肋的一腿却无法挡搪,算他功登极峰,侧身斜迈,一步横绕,想让开柳世杰一式弹腿。 饶他应变如何神速,但柳世杰足尖仍是结结实实的在他肋下踹了一脚。 牟昆咬紧牙关,心中闷哼了一声,登时凝立当地,寸步都不敢动。 这一脚,竟然将他的肋骨蹬断两根。 牟昆虽伤在他的腿下,相反的,柳世杰也挨了他的一下重手。牟昆下切的一掌,也在柳世杰琵琶骨上狠击了下。 尚幸柳世杰见机得早,猛可里一旋身,卸去了不少力,胯骨未为他这一大力神掌击碎。即使如此,柳世杰也忍受不起,登时一屁股跌坐地上。 且说牟昆一走,灵修道长恨恨的望着他的背景发了阵愣,自怨自艾的暗怪当时自己未看清楚,由得牟昆逃去。及至他想通之后,又碍于自己的身分,不能下去追捕一个受伤之人。 他愕叹了一阵,转头朝地上的柳世杰望去,但见那些二三代弟子,团团将他围住。 老道长一脸哀伤的轻咳,迈步朝徒孙跌坐之处踱去,众弟子慌的让出一条道。 灵修一脸戚容,俯身柔声道:“杰儿!伤得如何?” 柳世杰额上冒汗,摇头苦笑道:“祖师,您老请不要替杰儿担心,这点小伤,杰儿尚受的住,算不了什么!” 他这是咬牙苦撑,虽说受的住,但立不直身子是事实。 老道长轻吧了声道:“我知道你伤得不轻,告诉我!伤在什么地方?” 柳世杰一指胯骨,忍着痛摇头苦笑一下。 道长猛的探手朝怀中摸去,掏出一粒红色蜡丸,二指一捻,裂开蜡衣,登时清香扑鼻,他颤着手凑向柳世杰唇边,柔声道:“呐!孩子!张开嘴,吃下吧!” 柳世杰双目紧闭,一口将药丸吞下,老道长慈笑道:“快!六神冲关,中无归府,紫宫叩阙,气聚下肢!” 柳世杰如言运气调元,真气在体内循环了一周天,猛的齐冲伤处。 他闭目垂眉,宛若老僧入定,两太阳穴但见光华流转,看得三十余位武不手暗中惊叹不已。 老道长轻声念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当年的柳剑雄,已经是出类拔萃,想不到这孩子年轻轻的就有此成就,不输他父亲当年的英豪之气。” “当、当、当!”他方感叹之间,墓的深山之中,传来阵告警钟声。 音韵骤密,有若狂雹骤雨,敲的人心惶惶。 用密锣紧鼓这四字来形容那阵钟声,再恰当也不过了。 钟声一起,在场之人,全都面色大变,灵修道长自亦不例外。 在记忆之中,武当山像敲这种怪声告警钟声,可说是很少有过,而今蓦然敲出这种丧气的钟声,可见武当山来了强敌,这强敌,功力之高竟然使武当四杰中的妙清道人与妙玄道人都接不下招,简直是连这两人主持的天罡便阵都无法阻止从武当后山玄都峰进犯的强敌,大有快要直扑武当重地三清殿之势。 这下怎不教前山这人大惊大骇! 老道长慈眉动了一下,回首向一个在五十开外的道人轻喝一声道:“妙化!” 那位长髯道人是老道长的师侄,他登时举手垂眉恭答道:“弟子在!” 老道长慈目一望地下盘坐的柳世杰,匆匆的吩咐道:“你带着十一名弟子,守住前院,并留看护杰儿。” 妙化躬身应诺,转身一摆手,登时跃过十一名年轻道侣,朝他身后一站。 灵修道吩咐完之后,慈目朝其余的弟子扫了一眼,轻喝了一声:“走!” 走字一落,他领先纵步,道袍一飘,疾跃上山。 二十多名二三代弟子一脸焦急神色,拼合的抢奔。 老道长一面猛力飞登,暗中念道:“难怪,刚才后山玄都峰方面传来的那声惨哼,莫不是妙清他们遭遇强敌……” 一想及此,不觉周身血液奔腾,暗中向祖师默祷了一阵,亦向上苍祷告道:“若然此人使灵山蒙羞,弟子罪过真大了!” 他心在想着,足下一点都不敢慢,本来心中够急的了,那知后山别院中的告急钟声,宛如春天的雷声,一下接着一下,敲了好大一阵。 人心惶惶,夜色苍茫。老道长登上三清殿的山门之时,蓦的殿后传来阵暴喝。 他三脚两步的抢先赶进丹房,发觉守卫丹炉的弟子仗剑扬眉,瞪着后院。 老道长一步跨出后,神目一举,朝院中扫了一眼,心中大叫了一声。 目光到处,大院之中,以妙清为首,十二天罡剑一个银须皓首,白发萧萧的古稀老人围在剑阵中心。 柳彤正自与那人对峙剑阵中心,似在辨说,大有一说翻就大打出手之势。柳慧娟凝剑立在阵外,俏目含威,怒瞪着那古稀老人。 灵修道长霜眉连着耸了两下,扬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你倒说说看,你无故上我武当山,是故意生事来啦!” 老人怒哼了一声,两只神目电动了一下,扬声大叫道:“老杂毛!老夫无故不登三宝殿,我说你想清楚些!快将我孙子还给我!” 老道长一步跃道到场中,哈哈一声朗笑道:“孙子!……” 那老人双目神芒如电,向灵修身后扫一瞥,看到陆续落的那些人中,竟没有一个是他所要找之人,不由怒发如雷的扬声厉叱道:“老杂毛!你将我孙儿藏到那儿去啦?” 老道长压住满腔怒火,淡笑问道:“你孙儿?谁?” “谁?嘿嘿!”古稀老人怒得咬牙大叫道:“老杂毛!你明知故问,谁是我孙儿?哈哈……” 他仰天大笑了一气,倏地止笑愣目,直截了当的念道:“段灵!” 此言一出,道长哈哈一声朗笑道:“段灵!此地没有段灵,柳彤的孙儿柳世杰倒有!” 谁都知道这古稀老人是段圭,上武当山滋事,是为找柳世杰来啦老道长 “废话!”段圭双睛怒突,厉声大喝,一面咬牙沉叱那:“孩子我替他取名段灵,你们这些杂毛真多事,替他改个什么柳世杰?阴阳颠倒,难叫死啦!” 柳彤压低嗓子沉声一哼,气昨冷声冷气的道:“认祖归宗,这孩子本就柳世杰,都只怪你这老糊涂多事,害得这孩子此刻天涯奔波,为的是找爹寻娘。” 他心下确实有点马,怒段圭行事太过孤僻冷傲,太不近人情。 段圭瞪口冷笑一声道:“算啦!算啦!不提你那宝贝儿子,老夫倒还不怎么气,一提起那狗娘养的,老夫恨不得生啖他的肉,寝他的皮!” 柳彤冷哼一声,大叫道:“住嘴!”接着气得脸色铁青,不屑的望了他一眼,缓缓的道:“枉你是武林三大奇人,怪僻得连点翁婿之情都没有,你还算是人?” 柳彤一生正直不阿,行事刚毅,向未这般冷声冷的对人过,今天大反常态,可是,他此时心中着实有点怒,怒段圭不通人性。 段圭的冷傲是出了名的,但他也有他的苦衷,自己爱如掌珠的女儿,不明不白的给柳剑雄凑在一堆,还生下孩子,在他来说,委实是件丢面子的事,是以对柳剑雄恨之入骨。 柳彤一提及翁婿之情,段圭陡的暴际环眼,长笑一声道:“什么翁婿不翁婿,谁承认他是我女婿?” 柳彤哈哈一笑道:“你这话不通情量,没有女媚,外孙何来?” “哈哈!”段圭得意的纵声一笑道:“是我闺女养的啊!所以我才替他取名叫段灵。”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一齐哄然大笑。 “你们这些杂毛笑什么?”他震天价一声怒吼,双目冷光灼灼,怒扫了四周一眼。 灵修道半天不吭声,见他说话这般横蛮,简直不可理喻,真是气破肚皮,亦复笑破了肚皮,登时插言按说道:“不管他是段灵也好,柳世杰出好,这孩子是柳彤的孙子,你的外孙。” 段圭一时目愣,张嘴结舌,讷讷半响,气唬唬的道:“不管你怎么说,老夫还叫他没灵!” 老道长淡然一笑,不再与他空作口舌上的争辩。 柳彤面色冷冷的,唇儿动了几下,很想再反驳他几句,但又碍于恩师接上了腔,一时作声不得。 段圭见柳彤不吭声,不知是他想左了,还是气顺不下,突然气冲冲的怒目喝道:“柳彤!你这狗贼,快将我孙子交将出来,否则,别怪老夫给你……” 柳彤正憋满一肚子的怨气没处出,猛的大声大气的接喝道:“你要怎样?” 段圭怒得怪眼圆睁,哈哈一阵狂笑道:“我要怎样?我揍你!” 柳彤气得脸色煞白,大声道:“我姓柳的活了这大把年岁,有人说揍我,还是生平第一遭。姓段的划道吧!” 段圭一声轻喝道:“慢着!”他双拳一担,上前一步,冷冷的道:“打架是另处一回事,你先告诉我,段灵呢?” 柳彤没好气的道:“我孙子的事你管不着!” 段圭大声叱道:“你这么不通理!”声落欺身,双掌一亮,一式“怒风震雷”,扇动两掌强风,劲打而下。 柳彤在武当之中,除开师伯灵真之外,真可说得上是第一高手,龙虎玄阳掌他苦练了十来年。段圭虽说早年夺得柳世杰,亦复盗了牟昆的那册武当奇书真迹秘抄,掌意通神,一掌开山劈来,柳彤豪笑一声,双掌迎后来,两样家翁硬对了一掌。 一掌交接,势均力敌,各人被震退三步。 大体上说,段圭掌底稍强半筹,只因适才对的这一掌,段圭是单掌,而柳彤是双掌应敌。 两人齐退之后,像两只伸长脖子的公鸡,竖毛瞪眼,谁都不敢轻易再出手。 斗场特别的静,静得地下落针的声音都听得见。武当数十位高手,屏息静气,凝神目注这两大高手,谁都知道,这两人若果真死力硬拼,要分出个输赢,尚非三把两式能解决得了的。 灵修道长心中火急万分,立掌轻念了声:“善哉!善哉!” 当此之时,他无法出声阻止两人,他知道,依段圭的冷傲,绝不会接受自己的劝说,今天他这种气咻咻的样子,大有找不到柳世杰不罢休之势。 相反的,他敢知道,此时此地,武当山少不了柳世杰;再说,他此刻伤的不轻,正在调息,如果坦言相告,段圭是冷性之人,那会想得这多,必然的会将杰儿抢走,如此一来,伤养不好是必然之事,最大的可能,段圭会从此以后,挟着杰儿远走边荒,说不定还要东渡异域,以至使柳世杰与他父亲见不了面,岂不大悖伦常? 再说,柳剑雄的大伊,削指之恨,谁替他报?这些都不说,再从最现实的方面去说,当今之世,能与牟昆颉颃相抗之人,遍数宇内,实在找不出几人,不是老的太老,便是有些逍遥世外,涵养天性,懒得管这些尘俗之事,那么事情太也明显,目前能与他打得平手的,果真除了杰儿之外,难找第二人,在如此情形之下,杰儿怎能由得老怪物领走! 一想及此,不由慈目抬望了爱徒柳彤一眼,电话中顿感一阵苍凉。明摆着两人斗下去,爱徒志向输,不但输,而且输得还十分惨。 依柳彤的磊落胸怀,自不会在万分紧要之时藉重他人的助力。就在此刻,最为心急之人,可和柳彤的孙女柳慧娟,她对爷爷的安危,担上了一万个心,但见她玉手扼腕,俏目泪光闪射,樱唇紧咬,暗中某筹为爷爷解脱之策。 想了好久,她实在想不出妥善的方法。 猛的俏目一转,玉手飞快的握向剑把。 “快将我孙子交出!否则!今天要血说武当山!”段圭厉声大 柳彤一代英侠,何尝没有想到这事与灵修道长所想的一些问题,一听段圭出语这样恶毒,不由气往上撞,冷板着脸孔道:“你我算是一家,要想得开,小儿柳剑雄算是你的半子,他日你百年归天,送终之人,舍犬子之外,还有什么人呢?” 段圭哈哈大笑,恶声恶气的道:“你省省邑!有我段灵孙儿呢!” 柳彤啼笑皆非,但心中着实气,气段圭这种横蛮得情理不通,不由大声道:“柳世杰是我的孙儿,你不想想,他日他们父子相见,送你的终,还是我那贤儿同贤媳吗?” “呸!你别脸上贴金!”段圭鄙薄讪笑道:“犬子难配虎女,也是我那丫头命薄……” 柳彤那容他胡诌下去,抖嗓大叫一声:“住口!”切断段圭的话,接着虎威贯目地沉喝道:“你这人真怪,千不念万不念,你该念在杰儿头上,你如此斥贬他的父母,不怕那孩子伤心!” 段圭嘿嘿一笑,冷声道:“直到现在,我只承认他姓段,孩子与那两个没良心的东西风马牛相及。” 柳彤气得大声叱道:“你这么说,那孩子也不会理你啊!” 段圭似是想将起来,挑眉问道:“我忘啦!那孩子现下在什么地方?” 柳彤摇摇头道:“前两天,老夫差他下山,去找他爹去啦!” “下山!”段圭双眉皱得紧紧的,良久,摇摇头道:“我不信,我那孙儿此刻定在山上。” 柳彤一生从未扯过谎,不想此刻事关大局,不得不搪塞上这么一句,但他心里奇怪,何以恩师已回上院,爱孙此时仍未现身! 他心在想事事,嘴里面信口说道:“不信算啦!就在山上也不给他见你!” 这一下宛如火山爆发,段圭抖嗓一声大叫,嚷闹震天道:“反了!今天不见灵儿,老夫要血洗武当!” 柳彤憋了半天,已知势所难免,拼着今天落个两败俱伤,说什么也不能教他将爱孙带走。 有此决定,他故意冷着嗓门子道:“好豪壮的口气,要血洗武当吗?” 他话到此一停,移腿横迈一步,一指自己,豪迅的道:“那只一法,就是先将我姓柳的……” “哈……”段圭仰天一声狂笑,岔断他的话道:“料理你还不易于反掌折枝,三十招内,准要你好看。” 柳彤沉叱道:“咱们试试看!” 一句说崩,两人互一扣掌,掌影横尺,震起几道无影罡风,荡的满院木叶萧萧。 冷风卷体,狂飚寒心,两人全是当世有数高手,又全都含怒挟怨,这一搭上手,出招都是些龙虎玄阳掌中的精绝妙招,你来我往,眨眼就已劈出十来掌。 一个是夸下海口;一个是卫道师门,且又英名修关,两人全出了真力,打得地修天悉。 灵修道立掌暗念了声:“祖师慈悲,但愿今晚功德无量,化戾气为祥和。使灵山英气永茂,道法庇佑,苍生普救。” 老道长道高德重,数十载剑盟宗主,私心不想使灵山蒙羞。再说,段圭与柳门多少沾点姻亲,为公为私,总想爱徒与段圭间的纷争,得个圆满收场。 灵修虽有慈悲之心,但天下,常不如人意,正当他暗中向上苍默祷之时,陡然之间,场中有了变化,原来段圭功力稍强半筹,二十招一过,柳彤真力大耗,顿感心躁气浮,运掌发力迟钝。 段圭尖着嗓子冷飕飕的一笑,双掌一抡,飞快的连着换了一手绝招,顿时一招“天雷怒啸”,左掌大力猛吐,印向柳彤前心,右掌圈肘盘掌,夹打后心。 这两掌如果击实,柳彤准有得好瞧,没说的,吃输落败尚是小事,好不好,今晚定志向要命度当场。 柳彤力疲心衰,两掌齐发,明知自己明目张胆刻双掌合力,尚勉强能拒挡一下,提也只限于挡拒段圭的一掌,搪得了前心,就顾不了后背。 匆促之间,他浩叹一声,跟着侧里卸步,双掌一式双推,拼尽余的一招“力推双虎”,迎着段圭印向前心之掌推去。 “爷爷!”殿顶起了一声锥心惨叫。 在同一时间,段圭猛闻身后金风破空之声,似是兵刃朝自己身后刺来。 段圭与柳世杰自幼相依为合,舐犊情深,乍然一闻爱孙相唤,喜极发狂,脱口怆声和泪呼道:“灵儿!爷爷在这儿……” 他这一喜,喜得老泪横流,顿忘了两件事,一件是身后破空袭来的金刀,一件是狠力印掌去伤柳彤。 天知道,那殿顶上抖嗓大叫之人,是叫谁?叫他!还是叫柳彤? 自然,那人正是三剑冠武林柳世杰。 就在柳世杰惊呼,段圭愕刚之时,斗场有了极是明显的变化。 首先是一条妖小的俏影如只紫燕,亮翅回翔,自空和身扑到,跟着血光崩现,“嚓”的一声,一剑削向段圭打向柳彤后心的那只掌上,顿时之间,血染衫湿,一只长袖顿为鲜血染透。 惨的还不止此,柳彤双掌力推,身子也就不由己的往后飞飘,恰好赶上,“嘭”的一声,段圭的大力掌在他背心上一贴。 还算好,一是段圭失神,二是他正好挨了一剑,是以掌力贴上之际,并未吐劲,否则,柳彤心脉准要被段圭震断。 纵属如此,他也有点禁受不起,“哇”的一声,鲜血如雨,张口喷出口热腾腾的鲜血。 他摇摇欲坠,上身晃了两下,身形正要倒地之时,身边突然伸来只玉掌,一把将他扶定。 柳彤强颜一笑,倏地虎目一睁,厉声叱道:“你这丫头葬送了爷爷一世英名!” 在此同时之间“唰”的一声,殿顶纵下来位英挺少年,剑眉紧皱,一下跃落段圭身前,朗目望向那只血淋淋的手臂,哀叫了声:“爷爷!” 段圭似是忘记了痛楚,一见那美少年落在跟前,凄声颤叫道:“灵儿!可让爷爷将你找到啦!” 双手带颤,缓缓的举起,朝爱孙抱去。 他猛的啊呀一声,顿感到臂间痛楚难耐,痛得老泪盈眶。 那美少年自然是在前山调元的柳世杰,到他调理好牟昆打他的掌伤之后,猛问祖师那里去?那些卫护着他的师伯叔告诉他老道长因后山有警,上了后山。 一闻后山又来强敌,他也不管腿伤是否真个完全好了,跃步飞身,朝密林之中疾驰赶去。 他身形如电,一到三清殿,就听出后院之中掌风呼呼,猛的跃上房坡,抬眼一望,吓得脱口惊呼了“爷爷”。 你道为何?原来他来的恰是时候,抬眼一望的瞬间,入目是两个惊险万分的场景:一个是祖父眼看要废在外祖父大力神掌之下;第二个惊险的场景是妹妹正玉手擎剑,咬牙朝外祖父狠力劈下。 千惊万险,柳世杰孝心何等重,外祖父自幼对自己爱护抚育,恩重如山;祖父是自己的嫡亲尊称,两人都不能有所伤损,姑不论伤了谁,自己是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愿,是以脱口收了那么一声。 不叫还不会如此大糟,一叫可就不得了,也许是天意,这两位当世有数高手,竟然双双受了伤。 以柳彤精湛如海般深邃的功力,一掌之下,竟然摇摇欲坠,可见他伤得不轻,内腑定必震得受了重伤。 相反的,段圭这种武林奇人,被这么个女娃子砍了一剑,就无法举臂,可见这一剑必是政中要害。 且说段圭双臂冷颤,另一只手倒是抬了过来,伤了的那只就不同了,冷颤了几下,猛的一垂,额上冒了几粒汗珠。 他颤抖着苍老的声调,凄凉的叫了声:“灵儿!” 柳世杰望望祖父,一身是血;又望望外祖父,也一身是血。他猛的一头朝段圭怀中钻去,双臂一张,抱着段圭魁梧的躯体,仰脸哀叫了声:“爷爷!” 段圭焦枯的唇儿颤了几下,另外一只掌缓缓的上举,在他头上抚了一下,轻吐出几个低哑的音符:“灵儿!走!……吧!爷……爷好久没有见你啦!你想爷……爷吗?我们还是回……回去。只有你同爷……让……爷……死的一天,有你替爷……守……灵牌……” “哇”的一声,柳世杰天性流露,抱着段圭失声痛哭,大叫了声:“爷爷!”打断了段圭的话。 瞬息之间,段圭像是老了百岁,早先那阵凶豪乖戾之气,顿时一古脑儿的被毛到九霄之外。 人间惨凄之事,莫过像这种天性流露的至情至性的亲情。 四周那些执剑之人,一个个收剑垂手,不作一声,全为这老少二人的至性感动。 灵修道长蓦的鼻孔一酸,翕了一下鼻孔,撩袖一擦老泪。 柳彤低声吁了口大气,倚着柳慧娟,叹口英雄气,说不出此刻心中的味道,想不到段圭一生冷傲,竟然天性这般纯朴,有若赤子。柳慧娟羞愧难当,偷偷抬眼望向哥哥,心中大是不忍砍了段圭一剑。 柳世杰一声“爷爷”,岔断他的话后,凝泪哀声道:“您老人家天年正健,孙儿怎敢忘爷爷大德,等此间事了之后,孙儿才能随您老人家回去,侍奉您老人家的天年。” 灵修道长朝一旁呆立的妙清使了个眼色,妙清说的收剑,自怀内掏出个玉瓶,紧趋一步,赶到段圭跟前,欠身恭声道:“第前辈,晚辈看看您老的尊臂。” 段圭只顾一脸惊异之色的望着孙儿,未理会妙清,他似是为柳世杰的话得住,霜眉紧蹙,愕然望着柳世杰。 妙清利落的将他那只低垂的肥袖卷高些,猛的凛然失色。 原来段圭一只本已干瘪的胳膊,鲜血汩汩,自大臂间一条五寸伤口内如泉涌流,伤口血肉模糊,但有一点看的十分清楚,那是筋断骨现。 妙清心口一阵大跳,惋然的忖念道:“难怪!怪不得他举不起臂来,原来筋络断啦!唉!他!他这条臂,便是华佗再生,也没法医好啦!这条臂,废定啦!” 他飞快的运指在他肩膊上连点三指,顿时将血止住,拔开瓶塞,浓香扑鼻,将瓶底一翻,和瓶倒了下去。 妙清撕下一块白衣襟,替他裹扎了一番。 他这些动作做得很快,段圭根本就未留意,只凝目望着爱孙。 柳世杰知外祖父此时的心情,对自己所说的话,多少有点失望,亦复有点不能明白。 他猛收泪,望着段圭堆满一脸的甜笑,依人解语的温声道:“爷爷,等灵儿找到我妈妈之后,再找牟昆替我爹将削指之恨洗雪掉,然后我陪着我爹,还有我娘,一块来迎你老人家到襄阳,安享天年,我爷爷他老人家……” 放此一停,转面朝一侧低首无语的柳彤凄哀的一望,倏的泪珠盈眶,泣声接道:“我爷爷也会欢迎您老人家跟我们住在一道……” 话到此,声音有些嘶哑,接说不下去。 赤子亲情,最是动人,在场这人,全都感动得黯然神伤。柳彤向爱孙凄怆怆的点点头,低应了一声道:“你外公若是肯移驾哀阳,我与你奶奶都非常欢迎,我们会将他待如上宾,唉!孩子!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找你爹同你两位母亲的消息……” “爷爷”柳世杰猛的扬脸接说道:“踏遍天涯!誓必找着父母!孙儿立刻就去。” 段圭凄戚的伸手抹了把老泪,摇摇头道:“孩子!爷爷生了个苦命。当年指望你娘,不想你娘太伤爷爷的心,现在只有望你……可是!爷爷引刻想透啦!你是柳家的人,对!对!亲情至孝,为人不可忘父母的生身大恩,去吧!你找到你娘,叫她来看我一下,爷爷一切都原谅他啦!” 柳世杰猛的一步跪了下去,伏地痛哭道:“爷爷,孙儿立刻就去,他日不但是我娘去侍候你老人家的金安,连我爹都去。” 一提及柳剑雄,段圭似是不能释怀,慈眉动了两下,猛的沉声道:“好吧!孩子!好自为之,爷爷等着你!” 声落袖拂,他冷傲的环目一扫数十位武当高手,飞身猛拔,纵上殿脊,扑向茫茫沉夜。 “爷爷……”柳世杰一步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力竭声嘶的震天大叫。 星月冷冷,夜务沉沉,几十年作性妄为,一朝顿忆前非,段圭走了个没影。 任柳世杰叫破喉咙,他外祖父再未回应一声。 嘶音袅袅,穿谷绕林,震出线姜凉音符。 柳世杰转身朝柳彤一跪,哀声道:“孙儿不孝,使您老人家……” 柳彤慈笑朝孙儿一摆手,止住他往下说,接着轻声豪迈的一声苍咳道:“孩子!若非你适时现身,今晚真要不堪设想,爷爷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你……”他话到此止住,转头望向恩师。 灵修道长立掌沉声念道:“善哉!善哉!”接着惨然一笑道:“段圭总算是顽石点头,今晚他虽是伤了妙玄与你,但总算他一朝悟道……”原来那后山的一声惨叫是妙玄在玄都峰下挨了段圭一掌。 略为停顿,他转头朝柳世杰道:“你的伤势怎样了?” 柳世杰朝他垂眼恭答道:“托师祖的洪福,此刻已是大好啦!” 老道长点点头道:“你爷爷的伤有我照顾,不要紧,快!你外公年老气衰,慧丫头砍他那剑,伤得不轻,血流得太多,万一中途有个三长两短,乏人照应,你该快追他去!” 柳世杰猛扬脸,朗目望向柳彤,柳彤将头轻点了几下。 柳世杰慌忙应诺,朝老道长拜了四拜,又拜过妙清,然后再拜辞柳彤,他还要拜那些师伯权,妙清已低喝一声道:“你拜得完吗!还不走!去迟了误事!” 一言点醒柳世杰,他猛长身,回目瞪了妹妹柳慧娟一眼。 这一眼,多少有点恨她伤了外祖父。 柳慧娟被他瞪得芳心大跳,清泪一滚,似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尖着嗓子叫了声:“哥哥!” 空山寂寂,风动本叶萧萧,柳世杰蹿上殿脊,朝着段圭去路,走了个没影。 ※※※※※ 柳世杰追出三清殿,放眼四顾,夜雾茫茫,蓝天星光闪灿,白云浮过玄都峰巅,飘向苍穹。俯视下院,殿灯萤萤,四下虫声唧唧,一片冷清,外祖父彤踪杳然。 他心中充满了哀怜凄怆,人生最苦之事,莫过于亲情乍断,他对着玄都峰下山道路拼命追去。 追了一程,似未见动静,他抖嗓直着喉咙大叫道:“爷爷!爷爷!” 口音悠悠,穿林绕谷,一如杜鹃泣血,震的山林响。 他展开上乘功力,如头大鸟,扑向一片苍林,穿绕过一条涧溪,拢目向对面那座苍峰望去,顿时心中大动了一下。 入眼一条黑影,电闪般在那座苍峰侧面一晃,倏地隐没,这般身手,举世无匹,柳世杰愣了一下,顿时目凝神光,运目细察那座三十丈外的苍峰,看了一阵,再未发现那道怪影。 柳世杰清啸一声,双臂一抖,飞扑上峰,一步落在那道身影闪动之处,飞岩古藤,触眼皆是。 他耐着性子搜遍几座飞岩,失望的慨叹一声,自言自言的问道:“谁!这人是谁,这等身手?……” 他没有继续找下去,但他心忖道:“这人要是今晚现过身的,除了祖父与外祖父外,那只有牟昆方具此身手,可是,事情有点怪,他们三人,全受了伤,那么此人是谁”……” 他蹙眉低想一下,猛的左拳一捶右掌,自言自语的道:“对了!那是……”话方到此,猛然摇摇头,轻念道:“不对,不会是他老人家,我虽在河北道上见过他老人家,可是那位老道长与武当有何渊源?他老人家怎会到这儿来,即使是来了,像他老人家那样慈祥,见了我,绝不会不现身相。” 他一下子想起在场点化他的灵真道长来。他只知道有那么位老道长对他关怀,但未料及那位道长是谁,当时粗心,也未加细的推究叩询清楚。 想了一想,似觉现身之人,不大象那位老道长,这么一来,细数天下高手,猛的惊跳了起来道:“莫非,这人是……是我父亲?” 越想越像,除了飞天玉龙柳剑雄外,普天之下,找不么利落的身手! 他心中暗念道:“我爹英雄一世,豪气威名满神州,除开他老人家之外,遍数寰宇,真没有第二个人有此身手。” 一想及赐才现身的那人十拿九稳的是父亲,登时高兴得仰天大叫道:“苍天啊!苍天!望你见怜,我柳世杰寻遍九州,为的只是找寻爹娘,可是……” 他本想接说道:“可是我爹侠迹才现,又已影踪渺渺。” 在他想到那人还不敢十分确定是不是父亲,是以又将临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向四外张望了一下,苍穹银月皓洁,冷晖普照。失声悲叹,咬牙仰天大叫道:“天涯海角,此番我准要将他老人家找到!” 话落之后,不知那来一股子劲,狠力的扬掌朝身前一块丈高怪石劈去,“哗啦”一声暴响,石屑四油,怪士被他齐根击断,碎裂飞滚下峰去了。 他将怪石一掌击碎之后,双足猛点,斜纵三丈,绕峰扑去。 眨眨眼,走了个没影。 蓦的那块碎裂的丈长大古上方四丈高处,那块安全检突出的飞岩下面,“唰”的一声,纵落一条人景。 此人英爽飒朗,光彩照人,修躯岸伟,落地之后,望着柳世杰的背影流下两滴英雄泪,浩叹一声道:“有子如斯,予愿足矣!” 痴望了一阵,他伸出只少了拇指的右掌,朝那碎裂了的断石根上摸了一下,凄迷着声调道:“这孩子一身功力,差我不远,他日,再稍为历练,必可击败牟昆那狗贼!唉!”他沉叹了一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子,运力朝峰脚山溪内掷去。 “叮咚”一声石落水响。突然之间,峰顶十丈高处起了声“噫”叫,声调多少带有点惊诧。 投石之人非他,正是三剑冠武林柳世杰奔波天涯苦寻的飞天太龙柳剑雄。 柳剑雄埋迹十几载,功力超人,想来已入化境,头顶这么惊“噫”了一声,他慌的一步闪入突岩下面,没入月影之中,不敢仰望。 头顶那声惊“噫”,一响顿歇,再未闻一丝声息。 柳剑雄贴着岩壁半天,蹙眉忖道:“这孩子太也粗心,怎的不下来追察?” 想到此处,猛的愣图暗叫了声:“不好!” 念动身发,双臂一抖,两个连番,纵上十丈飞岩。 他俊立在岩顶上,举目四望,夜风拂面,柔啸振据,头顶又有一块飞岩,突出老远,他相度了一下,猛的点足一式“潜龙升天”,平空拔跃而上。 他这里身方在半空,猛可里侧面八丈处一声喝道:“上面可是柳大侠?” 柳剑雄临空下望,心中赞了声:“好聪明的东西!” 谁说他笨,柳世杰正从一座人高大石后走了出来。 柳剑雄一手攀住飞岩边沿,朝爱了望了一眼,飞快的翻上突石,虎目蕴泪,咬牙纵步,朝峰后电闪般飞去。 他为什么要避着爱子,不愿见柳世杰,这是一个不可解的迷。 柳世杰何等聪慧,早先他在下面已经看出那现身之人,只是拿捏不定,是不是父亲?但有一点他知道,那人身形再快,也不会走得太远,一准还在附近。他拼命的奔了一程,不见前路有丝毫动静,猛的灵机一动,有了主意,立明飞快的折扑回来,飞上那座十丈高峰,四下遥望,正好山溪之中一声击水“叮咚”,他不由得惊“噫”了一声。 一声惊叫,朗目一转,有了主意,立刻回峰一纵,躲入一块人高大岩后面。 这块大岩长得太也巧妙,恰巧将自己身子挡住,下面有人纵上来,难逃出自己的视线。 柳世杰躲在大石后面,静静的屏息不动,俊眼细察,瞪着飞岩下面。 他此刻身手盖世,差牟昆有限,这下轻手轻脚的细移谨行,声息毫无,就是有些许声音,也被山风拂啸之声遮盖掉了。 跟着他老子上拔飞岩,完全落入他眼睛之中。 可惜柳剑雄身形移动太优,疾如电闪,使他未能仔细看清楚,且又时在夜晚,相距八九文远,依稀只看出是个健朗身形,从这份绝世身手判断,笃定那人功力果真高出自己。 柳剑雄的生形长相,正是柳彤早先告诉过他的。 虽然此刻有此念头,可是问题来啦,万一那人不是自己的老子,自己贸然相唤,岂不是大糟! 正当他犹豫发愣,心中盘算如何想个妥善的办法相认之际,柳剑雄亦已飞纵上头顶突岩。 情急之下,脱口冲问了那么一声,他果真聪明,这一发问方式,非常适度。发对了,那人会有所表示,问错了,那人也会现身事否认。 殊不知一问中的,那人正是柳剑雄,可是他当时怎会明白柳剑雄的心情。 他为那人拔腿飞奔的态度弄得一头玄雾,那人既不承认,也不现身剖自,拉起腿来就跑。 柳剑雄前头没命飞奔,起发令他大疑大诧,少年心性,不光是为了好奇,亦有点使气,心想,我非将你追到,问出个怕以然不可! 有谁听说过,武林之中,儿子追老子?且又像煞有介事的忘形飞追?现下就是个千真万确的例子。 这两父子,同为一时豪侠,又全都功贯日月,气盖寰宇,奔的展尽上乘身手,追的疾步如飞,差强像两颗流星,在群峦环峰间飞跳。 追了好一会,约摸有半个多时辰,两人全都拼上了命,确也记不清究竟跑了多远,只见云雾绕峰,密林丛集,比比皆是。 奔驰间,柳世杰依稀看出来,两人好像是对正月影西沉的方向疾赶。 柳剑雄隐迹十余载,功力真个大异往昔,且又轻功盖世,飞龙九式轻功,当他弱冠之时,在哀阳即席一显身手,就已震撼天下,后来,迭逢天缘,功力人小乘之境后更是天下无双。 今天如论脚力,柳世杰那是他的对后,他只须稍加把力,极为轻易的可将爱子甩脱掉,但他近日闻听江湖间的传说纷纭,爱子的三环神剑,大有驾凌自己当年的金刚四式之上,一时之间,另一念头油然升了起来,他要看看爱脚程如何? 不疾不徐,只与爱子保持相当距离,就是不令他追上。 虽说是不疾不徐,但这份速度已是快的惊人了,两人不知翻过了多少山头,柳剑雄猛的心中一转,暗自念道:“我尽管引着他胡跑一气,但这孩子有他自己的事,还是使他死了这条心吧!” 此念一萌,脚下加力,用了个“空”字戾,登时身轻气灵,耳际风生,身形如电,眨眨眼,就将柳世杰甩后好大一段距离。 他虎目含泪,硬着心肠,一口气跑得身形只剩下星点那么大小。 这一下,柳世杰急得心翻肠绞,直着嗓子扬声遥呼道:“前面是那位高人?请停步现身,容我柳世杰叩谒侠颜……” 他一边飞驰,一边疾呼,前奔之人,步度未毫厘,任他叫破喉咙,只是充耳不闻,霎时无影无踪。 柳世杰猛的将步度一缓,爽性停了下来,沉声一叹:“唉!这种绝世轻功,人间少有,如果……此人是我爹,那老人家此刻的功力已驾凌牟昆这上了,如此人是另有其人,那么武术这中,平空的又出来位盖世高手,不知是好,还是坏人?” 前程渺渺,冷月残照,他望着柳剑雄黑影消逝之处凝目痴想了一下,猛的一步跳了起来道:“我怎的这么傻,那人要是我爹,他老人家既听出我报名亮姓,怎会不父子相认?我怎会想到岔道上去了。” 此念一起,不由失声大笑,自我解嘲的道:“不管怎样,纵或这人不是我爹,但我已经发现了一位当世高手,这人虽没留下线索,使我探出端倪,但我相信早晚之间,定能摸清他的来路!” 想到此地,高兴十分,不由得又回目朝前方细望一眼。 眼光一住,猛的大叫了声:“不好!” 他一步跳了起来,剑眉一皱道:“我真是个大笨蛋,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追寻你的踪迹。他老人家新伤……”想到此处,又复大叫了一声,凄迷着声调道:“他老人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柳世杰罪无可绾。”念动身随,连着两个腾跃,跳上一块五丈苍岩,登高四望,想发现点外祖父可能留下的迹象。 突然一后顶门,剑眉细挑,凝目沉忖道:“爷爷要是走后山,怎会不与前逃那人碰头?他必是起了另一条路。” 猛的触眼且片银华闪耀,穿透了一层松波,映射而来。 他细心将视线穿越过那片苍松,就着残月冷光一照,心中大奇,暗念了声:“是处湖荡!” 波光云影,在这种深山中,有此景色,可算是个绝妙的去处。这一线波光,挑起了他的遐思,他自幼就与段圭长在个云水苍茫的湖畔,是以对山水有特别的癖好,细心一想,起了另一个念头,他低沉着声音自言自语的道:“爷爷特别喜欢山水,他老人家虽受了点伤,这种万峦群峰中的湖光山色,他老人家怎会放过”” 柳世杰不再细想,跃身一个长纵,跃下那块大石,径朝那片古松走去。 古松长满一片小岗,风啸盈耳,翠华盖地,他跃上岗顶,俯视那片湖荡,心中大赞了一声。 那湖紧傍着小山岗,残照的西沉月,特别皎艳,明澈似镜,这片方圆不过里把大的湖,被照得纤毫毕现。轻风过处,一池潋滟,白藕红莲,闪耀生姿。 柳世杰脱口大赞了一声:“好幽雅的地方!” 赞声一落,连忙举目四搜,看看是否有爷爷的影子。 穷目四望了一阵,除开东西山头,高悬青空的那颗闪耀着如蓝宝石的紫微星,就只有西沉的冷月,段圭的影踪惧杳。 他衷声低叹,朗目问起层泪光,双手一握,骨节“咯咯”暴响,猛的足点地,穿松绕林,朝那片静荡荡的山湖纵去。 柳世杰滨湖凝立了好一阵,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噗咚”一声,投入水中,石落波震,荡起千层涟漪。 他望着波心,油然的升起一种幻想。稍一凝神,也不暇细思,猛的拔足飞奔,绕着湖荡,提足气,飞跑了一圈。 他不是漫无目的乱跑,一边跑,一边远目朝四外细搜,他知道爷爷喜欢凭湖高卧,要是爷爷来到这湖附近,必会临湖倚山,养神疗伤。 这个大湖,四沿被苍翠葱宠的青峰环绕着,没有出水口,可是碧水澄澈,清莹见底。 他绕了一圈,不见段圭,急得脱口大叫道:“爷爷!爷爷!” 夜阑人静,情急之下,抖嗓大叫,只震的山鸣谷应,湖波四动。这种叫声,苍凉无比,哀婉动人,扣震心弦。 叫了几声,未见回应,他双手蒙面,向一块黑黝黝的苍岩坐下去,朗目之中,滴了两滴泪水。 越相越伤心,不觉之间,失声大恸。 祖父受了伤,外公追丢了!最为难过的,还是父母侠踪,不知寄迹何处, 人在哀痛之余,特别伤神,不知不觉间,他就困乏得朦胧入梦了。 难怪,他一夜苦战,受了伤,再又连着奔了百来十里,怎还不疲不累?这一神伤之余,一觉睡了下去,美酣香甜,沉沉入梦。 一觉醒来,翠鸟啁啾,花放鸟鸣,池中鸳鸯追逐,湖心沙鸥经天长鸣,滨湖红梅映霞,艳照群峰。 他不由的一声惊叹!脱口赞道:“桃源胜境也不过如此,人世尘嚣,到此全消,可惜啊!可惜!可惜我尚有那么多未了大事,否则找到外公,在此侍奉他老人家的天年,那真是梦寐难求。” “唉!” 蓦的身后起了些微的幽叹声,轻得几乎像清风拂耳那么轻微。 柳世杰猛转头,惊得一步跳了起来,心中噗噗大跳。 原来身后是位年在三十六七间的美好人,半老风华,秀立在这种红梅清波间,更形显出她的风韵来,她此刻美!美如天仙。 那中年美妇人面上绽开一朵花,甜柔的一笑道:“你醒晚了一步!你爹走啦!” “我爹……” 柳世杰双目凝光,在那美妇人身上转了两下,陡然一念升起,心中想起了两个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影,那两个人,自已暗中替她们在心底雕塑了两个极美的形态,那种形态,差强是将瑶池中的王母与月宫的嫦娥揉合为一体。 只有这两个高华绝世的人,能比拟到自己两位母亲头上去。 眼前这位中年妇人,虽不尽如自己那一造型,但她的美,已经是尘世少有了,不自禁的向她多看了两眼,起了一个念头,问自己道:“她莫不是自己两位母亲中的一位,要是别人,她怎会深藏这等静谧的幽境之中,且又与父亲捻熟?” 越想越对,离谱不远,但他是谦谨之人,似不敢冒昧的上前相认。 事到此地,总得想办法解决,他蹙眉凝思一下,赧然的点头,羞怯怯的朝那个甜笑盈面,俏目盯着他老打量的妇人作了个苦笑,结结巴巴的道:“您……您知我是谁?” 那中年妇人“咯咯”妖笑,莲步款移,姗姗踱了过来,伸出纤纤素手,一抚他的头发道:“你啊!你不是柳世杰?你爹找了你十几年。” 柳世杰双脚一跳,惊得欠身疾问道:“您是……。” 那妇人摇头淡笑道:“我是杜美娘!” 柳世杰失望的叹了口气,跟着念了声:“杜美娘!” 在他的记忆里,根本就不知杜美娘是什么人。他失望这女人并不是自己两位母亲,但这女人能说出自己的姓名,且又认识父亲,可见与柳门有点渊源,他不再想这些,慌的追问道:“杜前辈,我爹去了那里?” 杜美娘摇头笑道:“他去那里我倒不知,不过,他昨晚好像是守候着你,我想你大概睡了个很甜的觉吧?” 杜美娘与父亲的关系?父亲去了那里?因何昨晚会守候自己?这些事,颇为耐人寻味。 饶他聪明绝世,此刻也为之弄得大惑不解,很多事,不知先部这女人那件好呢? 他想了一下,抱拳问道:“杜前辈怎样与家父相识?” 杜美娘倏地娇面上起了阵幽怨神色,轻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事儿得打从十九年前说起,那时我与家父自黑龙江入关,道经长白山,巧遇仇家追杀,多亏令尊相救,逃得一命,入关之后,家父弃了贩参买卖,来到此地,隐居了十几年,前些年,无意之间,我们父女在此遇你爹,得知了很多江湖秘闻,也知道了你爹正苦苦的找你。 他每年必从此人武当后山,到三清殿暗中探望一番,每至武当,他必从此经过,也必小停数日,不想今早他一来,我方为他高兴,你们父子团圆,他又拉腿走啦!唉!男人!就是这么奇怪!” 柳世杰哦了一声,接着紧问一声道:“杜前辈,我爹会去那里?” 杜美娘歉然的摇头道:“去那里我不大清楚,晨间我起来散步,突然发现他在此守候你,我方大讶,他已向我招手,我走来一看,大吃一惊,发现你真是他当年的化身,我高兴得向他道贺,但他促声告诉我,有另外一件要事去办,嘱我好好的照顾你,直到你醒来,他说完之后,未容我相部拔腿就走啦。” 柳世杰低声自语道:“真怪!我怎会睡得这么死?” 杜美娘淡然一笑道:“不是你睡得太熟,实是你爹太爱护你,大概你昨天太累,你爹……如我猜得不错,他一定点了你的睡穴。” 柳世杰激动得昂头望了杜美娘一眼,促声问道:“他老人家打那条路走去!” 杜美娘一指小山岗的苍松道:“他走得匆忙,临上了岗顶,还回头告诉我小心照顾你。” 亲情似海,柳世杰流下两滴热泪,转头望着网顶的那些老松,低泣了一声,猛的抖嗓大叫了声:“苍天!” 一呼方罢,转头向杜美娘投了感激的一瞥,颤声道:“前辈,大德容留后谢,柳世杰就此别过!” 声落一拱手,点足飞路,纵向小岗。 杜美娘娇喝了声:“柳少侠!” 他回眸向痴立湖畔的杜美娘望去,身身停在半岗坡上。 杜美娘爱怜横溢的道:“你肚子还没有填饱,孩子!我弄点东西给你吃了再走!万一……你爹回来呢!” 柳世杰摇摇头道:“谢谢您老人家的美意,我爹吗……” 他想到此处,猛的一顿足,他是聪明之人,想到父亲这一去,必是另有他故,至少,在微不足道时间内不会返回此地,再说,此刻细心一想,笃笃定定的看出,昨晚怕追那人,必是父亲。一时之间,只是猜想不透何以昨晚父亲不愿见自己,如说停会儿回来,那种希望太也渺茫了,昨晚都不愿相见,停会儿怎会回来? 想到此处,猛的低头朝岗下问道:“杜前辈尊居何处?” 杜美娘随手一指右侧红梅影中的一角绿瓦道:“那地方……。” 柳世杰随她纤手指处望去,不等她话完,说了一声:“再见!” 声落旋腿,三脚两步纵上山岗,极目处,松林如海,万山峻挺,翠岭含烟。 他向两侧一望,向有一道峡谷,正是去武当前山方向,向左山崖奇陡,转向一另一道峡谷,正是父亲昨晚走去的那条路。 柳世杰站在山岗上犹豫俄顷,突然作了个决定,拔腿循着父亲昨晚去的那条路赶去。 眨眨眼,就转过山坳,触眼一片平芜的青桑。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低叫了声怪,暗忖道:“万亩青桑,此处何地?” 很想找个人问上一声,但在这荒山穷谷之中,别说普通山居人家,连樵子都看不到一人。 他方讶然间,青桑远处突然冒起一缕青烟,烟雾绕空,直冲霄汉。猛的他收中一支,自语道:“有烟就有人家!” 仔细一看,那缕青烟,约在十里之外。 正当他冥想之时,烟影渐淡,大有消失之热,他剑眉一蹙,暗叫声:“不好!去晚了!那人已走!” 急急忙忙,对正那处烟雾淡影拔脚赶去。 清晨朝露仍浓,他怕清露沾湿鞋子,只好将轻功展到极限,穿桑绕林,向残烟处扑去。 顿饭工夫,他赶到早先看得见那处青烟弥空之处,在周围找了一阵,发现一堆烧尽了的残灰,细一察看,原来是堆枯桑叶,现场再未发现有其他东西。 柳世杰十分失望,抬头朝桑叶间的青空一望,冷叹了一声。 一低头,蓦的一株老桑近根处的合抱躯干上,新皮剥落,霍然是几行用金刚指力挥刻的字迹。 入目心跳,柳世杰俊脸色变,那些字是这样写的:“你外祖之伤无虑,你二叔势危,速北上增援!” 下款未书姓氏,只书了“父字”。 有此发现,倒令他疑难起来,第一,这字是否系父亲所留?按字意判断,毫无疑问的是父亲的口气。但怪在父亲为何不愿见面?第二,牟昆甫于昨晚离去,二叔缘何会有危险,是否此字果真系父亲留示? 他对柳剑雄的笔力字迹,向未见过,是以有此疑念。 他是聪明人,稍为细想,父亲在此现身,旁人绝不可能摸到这种僻静的地方来放野火,而能逃出父亲的视线。 思潮稍为翻动了一下,他昂然念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念定之后,飞身向南,一口气跑了五十来里。 回头一望,武当山已在身后,玄都峰高耸云霄。轻喟一声,疾步猛赶。 第二天,他已来到襄阳府,渡过汉水,由鄂北人豫。 行了一些天,这日来到鲁山。 鲁山在河南中部,算得上是个大地方,他到地时候,还未及入城,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匆忙之间,随便的找了一家客店,住了下来,一切弄舒齐之后,天已二更,沿途风尘跋涉,他正准备做番调息之后登床就寝。 突然后窗之上,“笃笃”两声,其音轻柔,若非像他这种耳聪目灵之人,极难听得出来。 话得回头说,这人不声不响的摸到后窗下,逃过柳世杰的耳目,可见此人功力高不可测,深邃似海。 柳世杰一把挽定红穗古剑,跃到窗下,沉声问道:“是谁?” 一声沉雄低应道:“是我!古桧。” 柳世杰惊愣一下,慌声叫道:“古大侠!” 嘴里说着话,人已上前伸手一拉,扯开窗扉,轻道了声:“请!” 请字一落,猛的窜进来一条人影。 柳世杰将灯燃亮,朗目细瞧,古桧一身劲装短打,背插柄冷气森森的丧门剑。 柳世杰双手一揖,促声问道:“古大侠夤夜下顾,不知有何急事?” 古桧一脸忧戚的唉声一叹,双手一揖,一副丧气相,怒声道:“虎落平阳受犬欺,当年我姓古的敢曾叱咤风云,跺跺脚,半个天震动,不想!唉!这次不但名声扫地,恐将见不得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柳世杰猛的想起件事,扬声问道:“古大侠!方家两位姑娘不是与你走在一道吗?” 古桧愧然的将头猛点,倏又气愤愤的“唔”了一声,半晌不语。 柳世杰心中大震,疾声相问道:“古大侠!难道方家两位姑娘……” 话到此,猛的一停,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往下说。 古桧猛的双眼一亮,抬眼望向窗外,低沉着声音道:“老弟!此番丢人丢定啦!” 柳世杰促声接问道:“难道他们有什么危险?” 古桧沉声道:“只恨那天在孟津渡与老弟错过,唉!女孩子们就是这么刁蛮,这两个丫头误会了,你与今妹相见,方韵华误认讼妹是你……”话到此,他尴尬的一笑,又接说道:“两个丫头气得跺脚一走。 柳世杰慌声接道:“我二婶难道没有追上你们三位?” 古桧摇摇头道:“渡过黄河,我们就岔了道,令婶可能追了另一条路。” 柳世杰一声细叹,苦笑了一下。 古桧又往下接说道:“我们在豫中打了几个转,几天前在鲁山,一天午后,两个丫头说要上街买点东西,谁知一去不返。” 柳世杰朗目圆睁,感光闪射,惊问道:“方家两位姑娘为人不但聪慧绝顶,一身武功也自不俗,因何会……” 他愕然的停身细想一下,缓缓的接说道:“莫非他们另外有事,离开了鲁山?” 古桧极是自信地道:“他们绝不会不辞而别。” 柳世杰追问一句道:“这左近可有什么厉害人物?” 古桧摇头道:“除了河洛帮有几个小喽罗外,别的甚么也没有。” 柳世杰不解的道:“这倒是耐人寻味,他们到底上了什么地方去了?” 古桧咬紧牙,肯定的道:“不是有了危险,就是南下襄阳去找你。” 柳世杰蹙紧剑眉,沉忖了好一刻,猛的扬脸道:“是了!” 古桧一把抓牢他,急差别道:“你有什么发现?” 柳世杰摇头道:“发现谈不上,我候他们是往北去了!” 古桧补问一句道:“何以见得?” 柳世杰道:“若说南下,定必与我相遇,如说去了那里,定必知照大侠一声,依晚辈浅见,她们必是听到什么重要消息,被人引向北面去了!那时候,可能是事态紧迫,来不及禀告古大侠!” 古桧蹙眉点点头道:“你说的话不无道理,是谁?谁有了危险,引得他们不顾我而去?除非……你非……” 他吞吞吐吐的,憋得柳世杰心中有点发急,追问道:“除非甚么?” 古桧哂然一笑道:“除非他们得知你的消息,才会这般心急。” 一言说得柳世杰俊面红透,羞怯怯的道:“古大侠请不要说笑,此事令人难猜,老前辈这么一说,那倒有点眉目了!” 古桧急问道:“难不成你想起了些甚么?” 柳世杰沉神缓答道:“如晚辈猜得不错,两姑娘必是北上啦!” 古桧是何等机灵之人,猛地一顿足道:“是了!这两个丫头出街之时,必是被人踩实线,然后有意无意的透出些有关你的消息,这两个丫头定必是坠入彀中,才会刻不容缓的追去!” 柳世杰只管剑眉连耸,不作一声,古桧接说道:“老弟!说句不吉利的丧气话,两个丫头听到的消息,还是关于你危险这一方面的消息。” 柳世杰猛的捶桌子,扬眉道:“全对啦!古大侠猜得一点不错,只不知引他之人是些什么角色?” 古桧猛的大叫道:“老弟,走!快点!去迟了这两个丫头准要吃苦头。” 在白燕谷,老婆婆传他“三环剑法”之时,已当面将方韵华及方燕华托付给他,这时一想两女少不更事,毫无历练,万一出了差错,人虽不是自己带出来的,但自己此刻已经知道了这事,将来如何向老婆婆交待? 一想到此处,全身寒毛直竖,一把抓起包袱,丢下一锭银子,双双跃出窗外,朝北门奔去。 且说武当后山那个幽境,翠湖依旧,沙鸥翱翔,掠水低飞,可是柳世杰走了不到半天工夫,柳剑雄一峰疲累的走下山岗,抬眼满面焦灼的向早先爱子睡卧的那块大石,猛的剑眉一闪,心头大震了一下。 尽管他惊得不止,但他仍着一线希望,相信爱子必是被杜美娘引到庄内去了。 他急匆匆的绕湖走了一段,穿过桃林,大声叫道:“杜姑娘,杜姑娘!” 声歇人现,绿云一动,桃林中窜出来杜美娘的俏丽自影。 柳剑雄抖嗓道:“杜姑娘,我那孩子呢?” 杜美娘摇头道:“他走啦!一大早醒来不见你就走啦!你们父子到底闹些什么花样?” 说话间,两人已跃到一块儿来了。 柳剑雄沉声问道:“他打那条路走的?” 杜美娘一指山岗,柔声道:“翻上岗顶,他走得很快。” 柳剑雄猛的转身,大声道:“再见啦!请向杜老爷子说一声。” 杜美娘大声道:“你去那里?” 柳剑雄一面飞奔,一边回答道:“我去!去追那小东西!” 杜美娘扬声道:“你一脸倦色,回来休息一下,待我替你弄点吃的再走不迟。”语声温惋,关注之情,难以言喻。 ※※※※※ 原来杜美娘当年自长白山一见柳剑雄,魂牵梦萦,日夜只想着柳剑雄英伟玉貌。 她人本生得貌美若花,眼高于顶,自一见柳剑雄之后,对他一往情深,偷偷的爱上了他。 自古红颜女子多薄命,两人天悬地隔,终无法见面,及后柳剑雄誉满神州,声名大噪,情孽牵缠,自叹命苦,一再蹉跎,年华逝去,忽忽十余年,不想前些年又鬼使神差的将柳剑雄送来。 相见已晚,柳剑雄使君有妇,杜美娘只有空对明月偷弹泪,暗将柔情赴流水。但她一往情深,心中时时在念着柳剑雄的影子。 柳剑雄是情海翻波之人,早有警惕,是以在言词语态之间,总是敬重好,且又非常适度。 这大半天,柳剑雄去了那里?原来他昨夜避开爱子之后,绕了一个弯,又走到爱了身边,不过他功力奇高,隐在一旁,柳世杰绕湖追段圭,及他自言自语的说那些话,全落入他的掌握之中。 他综合了一下爱子的话,得了个结论,就是岳丈受了伤,离开了武当,朝这个方向跑来。 他暗自纳闷,岳父既是受伤走了此道,为什么自己未碰上头,他自宽自解的想了一下,得了个结论。 “岳父是武林三大奇人之一,功力自是与自己不相上下,途中既是与自己相遇,他受了伤,自会设法回避。”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且又功力相若,那还不避开? 但又觉得此理有点不通。但爱子的口气,又千真万确的认定他走了此道。 翁婿之怀,他在护着爱子人梦之后,点了他的睡穴,使他香甜人睡了一觉。 及后,因头晚柳世杰一声清啸,当晚就惊动了杜多父女,但这种高手劲啸,两父女功力平平,不敢现身察看,天色大亮,方敢出来,一看之下,原是柳剑雄,几人一阵寒暄,杜美娘已知入睡之人是柳世杰,暗自替他父子高兴。 柳剑雄引刻别有苦衷,仍不想让爱子知道,是以托杜美娘关照爱子,自己走上山岗,去追录岳父段圭。 追了一个多时辰,在一处荒谷之中,发现段圭因受伤之后,伤残了一臂,且又流血过多,晕倒地上。 柳剑雄将段圭救醒。段圭乍见女婿,初时脸有愤色,及后也就和颜相询,并将武当山中化解积怨之事一说,柳剑雄大为感动,也将见到爱子之事一说。 段圭责他不该不与爱子晤面。 柳剑雄感叹的表明心迹道:“我无颜见下下英雄,只想暗中回护杰儿,使他将来打败牟昆,扬眉吐气,使爱子成名露脸。” 段圭大中反对,责柳剑雄不该这般气短,应该趁此父子连心,扫来妖气,重振柳门声威,解救二弟。 柳剑雄挨了教训,茅塞顿开,助岳父调息气顺之后,就辞别折回,不想近来,爱子踪迹不见,慌着又急追而去。 第二十章游子省亲 柳剑雄翻上山岗,不理杜美娘的温婉柔情,登上岗顶,兴目遥望,山峦重叠,烟云绕峰,何处有儿踪? 父子之亲,情深似海。 殊不知柳世杰此时已发现林间的字迹,闻警北上了。 柳剑雄一和刚正,是个坦坦荡荡的磊落汉子,不想此刻登高一望之后,爱子影踪俱杳,剑眉一竖,油然的想起了很多事。 胸中混乱极了,千头万绪,理不清爽,但归根结底,他只想到一件事,那就是爱子的安全。 他仰天一声长啸,剑眉动了两下,不假思索的往东走去。 旭日照得群峰争艳,但柳剑雄面部表情一派肃穆,一面走,一面昂首四顾,搜尽了每处目光可达之处,希望发现爱子的影子。 不往西,不往南,更未往北上,果决的走向武当前山,这是件不可思议之事。他知爱子的心思,往西追不以岳父,一定会折程回头,是以他毅然的选择了往东的路线,另一点呢,他甫自西返来,而未碰上爱子,是以不会想到爱子会往西去。 事实很明显,早先林中柳世杰看到的那行字,绝不是出诸柳剑雄的手笔,一定另有其人。而这人必是用了着调虎离山计,有意将柳世杰引开,但这人是谁?别说柳氏父子尚未碰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即始知道,一时之间,也无从追查起。 轻车熟路,柳剑雄连翻了几座山峰,没有多久,已攀登上玄都 他抖开嗓子昂然一声清吟,震得群峰四动。他不但轻功绝世,便是内力也是天下无双。 他这声朗吟,方圆数十里均清晰可闻,若然柳世杰在左近,闻声之后,必会循声和应。原因非常简单,柳世杰天涯苦索,无非晨追蹑父母的下落,前一晚他已听过父亲的啸音了。 飞天玉龙柳剑雄长啸悠悠,虎目蕴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慈光,神运双目,向四外穷日苦搜。 一面凝神细聆,他此刻唯一期望的,是希望在这万峦丛岭中,听到爱子一声低唤,那怕是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见不到他的人影,也足以满足十多年来孤寂苍凉的心。 可是任他吟啸之志,穿云震谷,但玄都峰仍是那么孤零零地矗立在寂静的山中。 柳剑雄惘然若失,黯然神伤的浩叹一声,征立峰顶。不自觉的流下一滴虎泪,那颗泪珠,缓缓落下,沿着他英俊的面颊,流向唇角,顿感一阵酸咸。 猛可里,钟韵苍老,武当前山传来三下钟声。 柳剑雄愕然的一低头,朗目透过云层,穿过迷雾,向远处的山岭察视,倏然惊“噫”了一声。 武当前山各观各院的钟声,柳剑雄虽不能一一分辨,但像这三下苍老钟声,他闭着眼睛都能分别出,这是武当重地的三清殿所独有的古钟发出来的声音。 他不能不愕然,在这般时辰,巳时未尽,午钟不应该响,何以三清殿的古钟会被敲响? 除非是武当前有了非常事故,或者是来了强敌,此念一起,顿时大叫一怕不好,朗声念道:“莫非牟昆卷土重来?” 一想及牟昆可能卷土重来,寒毛根根直竖,武当山上,谁是牟昆的对手?何况父亲柳彤还养病人三清殿。 父子之情,人伦大道,他此刻已将寻找爱子的事丢在一边,心中混乱极啦,只想着武当前山的事。 他乃是一代大侠,若然父亲果趄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自己明目张胆后真个我能见天下人,连将来死了之后,九泉地府,都无颜见父亲之面。 越想越觉不妙,周身冷汗涔涔,不暇思索,剑眉一扬,咬牙怒骂了声:“牟昆狗贼,此番真饶你不得!” 声出人动,两脚如内,飘下玄都峰,跳崖越涧,飞腾如龙,眨眨眼,连翻了三座奇岭峭峰。 三清殿在望,一颗热淋淋的心,快要从口腔内跳出来。 脚下加了把力,抖开嗓子仰天长啸,遥向前山传来的钟声和应。 武当山真像是强敌压境,三清殿的钟声停没多久,各观各院,此起彼落的连番乱敲,宛如起了阵悉云惨雾,将整个山区笼罩住。 紧锣密鼓,敲的人心惶惶,柳剑雄的一颗心,像被滚油淋浇一样。他接着清啸三声,步下连腾飞跃,又越过两座高峰,展眼一看,亭阁罗列,殿宇棋布,隐在一层淡淡的轻烟中。 前山到底有了什么警讯,一点都看不出来。 “吱呀呀!”蓦的峰脚那些观院中。传来这么声断命吆喝,音色清远,沉雄有力。 怪道这声厉喝,又极为熟稔,这声音,呼之欲出,可是令人作难,怪的是这喝声虽熟,却捉摸不定出自何人之口。 想不透是如何回事,如今证实武当山来了强敌,那能教他不急?教他不烦? 事态的确严重,像眉毛快被火燎烧一般,那还有令人思考的余地,他行来像电闪一般,运足一口真气,几个闪腾,就到了武当后山碧云观。一跃到观前,十余名年轻道士,仗剑迎着他走了过来。 大概是他在峰顶上的那几声劲啸惊动了他们,见柳剑雄齐皆讶然的施礼。 柳剑雄颔首作答道:“什么人胆敢来武当骚扰?” 他们恭应道:“昨晚来的是牟昆,今天来的不知是谁。” 柳剑雄轻“唔”了一声,朝他们一摆手道:“你们小心照顾着后山,我到前面去看看。” 话落转身,疾步匆匆,转过规院,越路飞去。 走不几步,猛的迎面一位老道仗剑奔来,柳剑雄神目如电,细望之下,一眼瞧出是师伯妙清,慌的大声叫道:“师伯!” 妙清语声微颤的道:“上苍有眼,又教我见到你啦!”他往下接说道:“你这孩子的声音,十几年啦,我听得很是耳熟,不过,他们有点不信,是以我不和不赶到后山来看看!” 两人说话间,已跃到一处。 他慈爱的一抚苍须,朝柳剑雄稍为打量一下,疾的一步轻移,伸手一扯柳剑雄,蹙眉沉声喝道:“雄儿!快走!” 柳剑雄已是三十几岁的人啦,但妙清往时这么呼惯他,是以此刻仍是这么顺口叫他雄儿。 柳剑雄见师伯心躁性急如斯,一反平时那种沉稳刚毅之态,就知武当山果真来了难以应付的魔头。而这魔头,定是武当山最为头痛之人,他不暇细思,慌的提步紧随,出声问道:“师伯,是不是牟昆又来犯山!” 妙清步履仓皇,沉浊的叹了口气道:“孩子!你猜错啦!牟昆那狗贼昨晚被我那乖孙踢了一腿。那一腿,中踢得不轻,够他养个三月五月,他那还有余力来滋事?” 柳剑雄紧跟着录清,剑眉耸了两下,愕然“噫”了一声,不解的道:“普天之下,难道还有高出牟昆的邪门人物?” 妙清接腔道:“孩子!你想都没有想到,此番狗胆犯山之人,乃是当年在嵩山之上,你剑底的游魂……” 妙清话未说完,柳剑雄大叫了一声道:“莫非是东少那四个败类?” 妙清沉声说道:“谁说不是?二十年后的东海四异绝不是当年在你四式金刚神剑下的脓包货色了,他们此番二进中原,必是有所倚恃而来。” 柳剑雄心下一转,顿时想到火灵官岑化龙门下那四个不僧不俗的怪物来。 他心中动了一下,登时有了主意,轻笑道:“师伯!他师叔岑化龙也不过如此,他们又会高明到那儿去!” 妙清回头一望柳剑雄,足下一缓,叮嘱道:“雄儿!话不可这么说!你知他们那次铩羽之后,去了何处?” 柳剑雄一听师伯话中有因,登时打了个顿,但他是聪明,稍为琢磨,反问道:“难道是在异地潜修,二十来,处心积虑相找侄儿报当年武当山四剑之仇?” 妙清点点头,足下又回复原来的匆促速度,大表赞同的望望他,慈声道:“你猜对啦!所以你要小心!” 柳剑雄脸色微变了一下,电话想:“果真如此,我现下手指被削,不能使剑,奈何?” “师伯!”他猛的相想及一事,问道:“侄儿十几年未露面,他们怎会知我在武当山?” 妙清苦笑了一下,微喟一声道:“有句俗话,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露面?昨晚牟昆挨了世杰一下重的,这件事,今早已哄动荆襄。东海四异适逢其会,大约在这左近,一闻昨晚武当山的事,那还不找上武当?” 柳剑雄急问道:“他们一上武当就找杰儿?” 妙清道:“对啦!他们虚声恫吓,一出口就叫你师祖快将杰儿交出,否则,就要将武当山踏平。” 柳剑雄听得怒哼一声,怒冲冲的低骂了声:“狗贼!”接着就说道:“师伯你来了后山,他们要是闹了事怎办呢?” 妙清道:“这个倒不必担心,你师祖尚能暂时稳住他们一下,但我们得走快点!有你来,武当山真是大幸,如他们真个要动手,有妙玄师伯他们在,我相信咱们武当的十二天罡剑阵对付他们的奇门四绝,短时间大致还不成问题。” 柳剑雄低声自语道:“他们是冲着倒儿来的啦!” 妙清轻“唔”了一声。 柳剑雄唉声沉叹道:“可惜!” 妙清转头道:“可惜什么?” 柳剑雄将右手四指一伸,英雄末路,一代大侠,竟然落得这般凄惨下场?拇指被削,以致剑术不能登峰,空自十余年功力大进,不能力展绝学。 这也难怪,剑术名家离不了剑,如今摆地眼前的事实就这么惨,眼看强敌临门,自己不能使剑,能教他不伤感? 妙清看出师倒的哀伤原因,凄然的向苦笑了一下,猛的慈目大睁,神芒陡亮,豪气横飞的道:“剑雄!像你这种已然登峰造极了的绝世高手,就别拘泥于拳掌兵刃等功夫,我认为在举手投足之间,你虽不能运大罗金刚禅功,以意克敌,但在我想,你拳掌上的功夫,亦可举世无双……” 柳剑雄胆量被激发,猛的豪声叫道:“谢谢师伯!若不是你老人家提醒我,我几乎将我广惠师兄教的四式百步神拳绝招忘啦!” 妙清点头道:“对啦!舍剑之外,凭你拳上的功夫,你仍可再将失去的声誉赢回来。” 柳剑雄豪气经天的大声道:“谢谢师伯!小侄先走一步!” 声落影动,像缕冷电,超出妙清向半山腰那排殿宇射去。 他奔得太快,将妙清道长甩后了十来文,眨眨眼,就转过一处高岩,身影已自消逝了。 妙清唇角泛上丝慈笑,稽首宣了声:“无量寿佛!” 磨拳擦掌泪了十数年,又要与人短兵相接,无论如何,此番若能重震声威,一拳驱走东海四异,再将牟昆击倒,那不用说,柳剑雄仍是一代大侠,飞天玉龙仍是名播四海。 想到父子祖孙三代,能雄踞武林,不由抖声豪壮的一啸。 啸声一起,地动山摇,群峰环应。 他足下真快,啸声一落,已跃落三清殿前了。 殿前黑黝黝围了一大堆人。人数不下七八十,每人双眼现出两缕惊光,朝他望来。 那些人宛如是先被他那声惊天动地的豪啸惊愕住,继又为他这种快逾闪电的身形骇住。 柳剑雄此时正值英华盛年,威光四照,当年的慑人英姿未改,脸形轮廓,似是长得更为俊朗了。 灵修道长本是在人丛中间,一闻来人劲啸有异,登时一拂双袖,排开众人,一眼看出来人正是失踪了十六七年的徒孙,喜得他忘形的大叫:“雄儿!” 灵修道长年逾九旬,身为一派掌门,年高德邵,何等定力,向未轻易动容过,此刻乍见久高武林的徒孙,喜过了头,真是喜得忘了形。 一声“雄儿”,人堆中心接着起了两声凄厉惨笑,一个精瘦如柴,垂眼瞑视的彩衣僧人,突然一睁如电精芒,仰天震声大喝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绅工夫;柳剑雄!真是我佛有缘,佛爷今天要超渡你!” 柳剑雄听声知人,心中大叫道:“苦得僧!” 闪目向人堆中一搜,果然,东海四异齐都在人群后面。 柳剑雄迎着灵修道长拜了一拜,颤嗓叫了声:“师祖!” 老道长慈爱的一把将他扯了起来,柳剑雄对人群后面喝叱的人视若无睹,理都不理,只顾问道:“师祖我爹呢?” 提及柳彤,老道长凄然轻喟,长眉耸动了两下。他来不及道出,东海四异已惊天动地的一声厉笑道:“柳剑雄小儿,还不拿命来?” 这一声喝,柳剑雄十数年积压心版上的怨气被挑动,他本是位身具上乘内家功夫的绝世高手,神气两合,本不会轻易动气,但四异这话太过撩拨,挑得他心浮气动,朗目电射,轻哼了一声。 老道长一把挽着柳剑雄,排开众人,向身后走去。 广场之上,雁翅排开四个装束怪异,不僧不俗的怪人,全都怒目突睛,大刺刺的望着老道长与柳剑雄。 这四人,早在二十年前,关外夺大罗金刚宝录之时,就成名露脸,及后与铁背苍龙古桧上嵩山滋事,在柳剑雄的盖世雄威,金刚神剑下。铩羽遁去。是以这四人的生形扮相,即便是化成灰,柳剑雄也记得死牢牢的。 柳剑雄与这四人对了面,仍是强捺下一腔怒火,朗目左右环顾了一眼,期冀在人群中找到慈父。 他明知道老道长那声轻喟有因,最起码,父亲此刻还在卧伤将养,但人就是那么奇怪,明知这事绝望,偏都想从绝望中寻出半缕奇迹。 人群之中,很多师兄弟均系宿训,师伯妙玄,还有随后赶到的妙清,均在两侧人群中,就未看见父亲。 他慌的又朝妙玄见过礼,老道长已跟东海四异的胖尊者搭上腔了。 胖尊者一拍担及肚脐的大肚子,哈哈大笑道:“老牛鼻子,我说咱们这笔帐该怎么算?” 辱及师长,柳剑雄剑眉斜飞,大声叱道:“佛门之,敢这般贫嘴饶舌,你既是冲着我来,柳某一准不负你的厚望,再要信口胡方,柳某可不客气啦!” 老道长慈目动了两下,苦行僧倏地一睁精光四射的冷目,沉声叱道:“二十载宿怨,管你客不客气?今天佛爷可要找你连本带利一并算还。” 紫衣罗汉及红袍弥陀半天不吭声,想是四异之中,胖尊与苦行僧开了口,他们两也不甘寂寞,两人不约而同的嘿嘿一声冷笑道:“我们等了你好半天,你只管在后山鬼叫鬼叫的不过来,要不是这老牛鼻子相拦,佛爷们早已冲上后山……” 老道长气得大袖一拂,扬眉喝了声:“孽障!” 柳剑雄怒愤填膺的跟着轻叱道:“狂徒……”他一喝之后,双拳一抢,长笑一声道:“当年柳某一念之仁,未下杀手,使你们在小爷剑下漏了网,不革面洗心,从头做人……” “哇哈哈!”胖尊者一拍袒腹,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的道:“谁是剑下漏网?柳剑雄你好狂的口气,你怎不想想自己,牟昆一念为善,才留得你一条小命。” 人,谁都怕被人揭疮疤,柳剑雄虽是一代大侠,但他是顶天立地,铁铮铮的血性男子,手指被牟昆削掉是事实,但自己骂东海四异是剑底游魂,那么自己手指被削,又作何解释? 他气得俊脸红透,罩上一层羞色,不知如何措词解释?老道长猛的蹬目叱道:“枉你们四人是沙门弟子,不想想当年之事,若不是柳剑雄为着武林苍生,牟昆欲要挟他?唉!总之那是天意!” 他这番解释,似嫌牵强,当然不能令东海四异满意,可是细一推敲,老道长的话中有因。 “天意!哈哈……”腾尊反问了一声,也大笑一阵,的一瞪环眼道:“什么天意不天意?简直是现世现报。” 柳剑雄这下真是怒火高烧,横跨一步,朝老道长侧身一礼道:“他们既是冲着雄儿来,孙儿只好与他们作个了结,免得他们老是胡说八道。” 老道长点点头道:“你要小心点,不可气躁心浮!” 柳剑雄躬身一拜,低诺一声,冲着东海四异跃了出去。 他挑眉向四异一扫,气壮河山的两手向腰间一叉,静待四异。 苦行僧冷笑一声,向三人解嘲的道:“当年之仇,今日得偿,时机不可错过!” 紫衣罗汉与红袍弥陀齐作了声诡猾阴笑,四人登时互打眼色,各站一方,将柳剑雄围住。 妙清一步横越,低声向老道长轻说几句,倏的探臂挽剑,虚空一划,剑啸虹飞,应声站出十一名中年道士,各各举剑,反将东海四异圈在核心。 妙玄依样动作,剑影一动,又是十二支长剑,往妙清领首的天罡阵外缘围了一层。 双得十二天罡剑阵,弹指工夫,就飞快的布就,二十四支长剑,迎着中天丽日一晃,锦虹耀眼,宛若飞仙。 柳剑雄被东海四异的奇门四绝阵一围,不敢分神,朝四异环瞥一眼,不由剑眉皱得紧紧的。敢情他已看出围在外层的两重剑山人影,专是为他布下,但他乃一代大侠,如此一来,四异岂不找到借口,更要冷嘲热讽” 胖尊者猛的一举手,哈哈一声狂笑道:“武当山这等待客,敢莫要群殴?” 妙青年近七十,仙风道骨,一指长须,哈哈笑道:“道友你这话有点不该说,柳剑雄技出少林,与武当颇有渊源,今天你们无理取闹,上我们武当滋事,于情于理都有点不合,既是找他,就该往嵩山去找,不该到我们武当山来,如今你们既是来了,武当山是武林中的剑盟宗主驻节圣地,那容得你们这般狂闹,事情未说清爽,就以奇门四绝阵围柳剑雄,贫道下双重天罡剑阵,非是恃众群斗,乃是主持武林道义,行使剑盟宗主的职权。” 胖尊者为之语塞,妙清将他顶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苦行僧两只深陷的眸子一溜,精光闪灼的凝望着苍穹,突然嘿嘿两声阴笑,冷冷地道:“好个剑盟宗主!请问信物神道伏魔令呢?” 这像是个致命伤,问得武当山的一干道士,上从灵修道长起,下至那排侍的老道长两侧的年轻高手,齐都你看着,我望着你,答不上话来。 东海四异立时像落入逍遥世界,纵声狂笑,哈哈之声,笑的得意至极。 “住口!” 柳剑雄猛的气聚丹田,朝东海四异一声清叱,宛如平地起个响雷,震得四人脸色猛变,齐将笑声煞住。 四人不约而同的将眼神凝聚在柳剑雄的俊脸上,像是被他这声朗喝震慑住,他们望了一气,又互望了一下,面面相觑,不知应说些什么才好? 不光只四异发愣,连武当山的每个道士,无不是被他喝得面色大变。 柳剑雄是目下武林之中,举世无匹的内家高手,气贯十二重楼,这声清叱,是怒极而发,在场之人,除开老道与妙清、妙玄及东海四异外,谁禁受得住他这种气劲” 就连这七位当世好手,也为之吼得变脸变色。 紫衣罗汉怔了一下,冷笑一声,瞪眼叱道:“你要吃人!这般凶神恶煞的样子!” 柳剑雄想是真气,口不择言的道:“何止吃惊人!柳某恨不得将你们四人的心挖将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方消柳某心头之恨。” 东海四异面色一懔,似是真为他的话镇住。 老道长慈眉微蹙,妙清心中大不以为然,暗责柳剑雄,自个儿心念道:“我这师侄怎么搞的,自己乃是一代大侠,会说出这种失身分的话来?” “依你们的作为,关外击毙我们少林门的觉钧长老,及后又上嵩山闹事,那时柳某已网开一面,薄惩放归,不想你们尚不知悔改,二十年后,又犯武林大忌,携剑上武当山,藐视武当事小,你们还把剑明七门放在眼内”柳某能不寒心?深悔当年未剪除你们这四个败类。” 想是他发觉自己有失大侠身分,才作此解说。 胖尊者一听之后,倏地哈哈大笑道:“你数说得对!姓柳的,我们四人当年打死那狂僧,系奉命行事,但你打死我们师叔火灵官又作何说法?不让我们找你报仇?” 柳剑雄知道与这种不可理喻之人,说理是说不通的,稍为一想,反正自己今天无论如何要与这四人见下真章,纵然斗四人不过,但天罡剑阵也必不会族他们安安逸逸的逃下山去。 他想好之后,豪气冲霄的道:“柳某不与你们作口舌之争,桥归桥,路归路,今晚是两档事,各不相涉。一则是你冒犯武当山,天罡剑阵不容你脱身;二则是你们四人找柳某雪恨。你们自己决定,先解决那件?” 苦行僧心机深沉,眼珠一转,冷冷搭言道:“你先说说看,如何解决法?” 柳剑雄大声道:“依照规矩来,你们先遵从武林中的常规,上武当山须解剑,然后大礼谒拜剑盟宗主请罪,听武当山发落,待此间事了,方了断你我双方之事。” 红袍弥陀插嘴接腔道:“不得!我们师兄弟四人,不在剑盟七门之内,武当山管不着我们。” 柳剑雄剔眉叱喝道:“那么事情只好如此,你我现在就作个了断。” 胖尊者大叫一声:“不行!” 柳剑雄反问道:“为什么?” 苦得僧接声冷冷的道:“为什么?你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打起来我们腹背受敌。” 紫衣罗汉接口道:“打你一个,凭我们师兄弟,毫不成问题,问题是那些杂毛在我们和你动手之时,他们捡便宜趁机出手,我们不成了两面作战?” 柳剑雄剑眉一皱,一想也对,但他此刻身在武当,上有师祖师伯,下有师兄弟辈,自己怎能干预武当山之事?不像在嵩山之上,以长老之尊,言出如律,连少林掌门人觉智上人,都不敢不听命于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朗目望向灵修道长。! 灵修道长似知爱此时十分作难,慈目一动,朗声道:“兹事有乖武林同道视听,四位道友既是以奇门回绝阵犯我武当山,说不得贫道只好以正反十二天罡剑阵让四位见识见识。” 苦行僧大叫道:“要不呢?” 老道长霜眉连耸两次,意似动容,仅是瞬间,又淡笑道:“四位道友要不风纳,贫道只好采取另一办法,强缴你们身边的兵刃,以维护武当山百年声威!” 胖尊者呵呵大笑道:“好说!好说!试试看吧!不知你要怎样个缴械法?” 灵修道长面容一肃,沉声道:“古云‘不服王法者,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四位道友不遵寒山俗例,说不得只好开罪四位啦!” 苦行僧凶睛一瞪,冷冷的道:“说了半天,废话连篇,还不是要群殴。” 灵修道长受武林万流景仰,尊荣一世,那曾受人这般指责过,就连剑盟七门的掌门,谁见了不是客客气气的。苦行借此番指着鼻子如此一骂,场中之人,无不一个个伸手探臂,只待老道长一声令下,果真要将四异剁为肉泥方休。 妙清终是武当未来的掌门人,目下不但修为精安全检查,可说得上声年高德邵,见恩师也有点怒意,生怕老道长一声令下,酿成混乱局面,武当山不但威名扫地,而且要元气大伤。 来者不善,须知四异此番卷土重来,必有所传。 他心中稍为盘算,有了主意,立明向柳剑雄点点头。 柳剑雄聪明盖世,本已想到眼前场面也太尴尬,自己如不出头收拾,武当山今晚真个够瞧。 他昂然一声清喝:“住嘴!”接着朗目的扫四人,向苦行僧叱喝道:“你虽是化外之人,东海一脉,与中原武林息息相关,我师祖领袖群伦,你敢这么不敬重他老人家?没说的,二十年前,你们用的是这个捞什子阵,二十年后,柳某还想间他一下。” 这话出自柳剑雄之口,又自不同了,就是说,柳剑雄自愿单斗四异。 老道长是什么人物,已知爱孙心意,立明。拂袍袖,轻声低嘱道:“雄儿小心!” 随着那声叮咛,妙清妙玄,双双撤阵,各归本位,随待老道长身后。 尽管如此,武当山的道士,一个个手按剑柄,怒目而视,对东海四异心中存了一种愤慨念头。 柳剑雄回身躬拜,肃容向灵修道长恭禀:“孙儿不才,为灵山招来一场血腥,发能托师祖洪福,除此四恶,孙儿幸甚!如不能逐此四人,敬祈师祖大展法力,护山卫道,替武林苍生除害。” 老道长轻叹一声,点点头道:““雄儿放心大胆的做吧!我相信,凭你几十年的上乘修为,定能致胜。” 柳剑雄低诺一声,旋身豪放的一笑,朝四异拱拱手道:“我知四位二十载埋迹苦参,念念不忘当年嵩山少林寺一战,当年之事,在柳某心中早已了了,如四位真觉不能快意一时,没说的,今天豁出去,拼着血流五步,也要一尽微力。” 东海四异哭笑不一,胖尊者哈哈大笑,其余三人气得脸色铁青,苦行僧怒哼一声,手中两只飞钹之音,声逾天清殿的古钟,看来这些东西真个功力大进了!” 他有此想法,立时心气一平,大加警惕,两拳一抡,摆了一架势,步下缓缓虚移,迎着胖尊者掌中立握的泼风戒刀走去。 另两个长发头陀大为惊诧,紫衣罗汉探臂一抄长剑,红袍弥陀握定钟砧鼓锤,四人互打眼色,猛的齐齐双足腾跃,但见长发飞空,红紫彩衣耀眼,四个不僧不俗的怪人围着柳剑雄旋绕,互移宫位。四人气凝神定,不愧是一代名家。 四异步风如龙,奇门四绝阵布就,立将柳剑雄围在阵心。 妙清、妙玄双双抖颤了一下,暗自替师倒担上千重心事。 柳剑雄游目四顾,左盼钟砧,右视长剑,气沉神凝,宛如座千丈奇峰,雄峙五岳。 胖尊者猛的泼风戒刀一摆,刀影疾圈,点拨横刺,直指柳剑雄的喉结重穴,刀尖带起一股冷风,劲溯而至。 同时之间,紫衣罗汉长剑一式“力挑七星”,分挂柳剑雄背上七大重穴;红袍弥陀与苦行僧如响斯应,四件外门兵器同时发动,但闻“呛呛”,锤风啸耳,刹那之间,将柳剑雄左右封阻。 这种威势,天下无双,看的武当山一干道士暗自为柳剑雄捏上一把冷汗。 灵修道长本是一副仙风道骨的飘逸仙容,引刻亦不由慈眉一动,心中大急。暗自惊叹东海四异真个功力不凡。 他是修持精湛之人,心仙虽为爱孙着急,但观察力超人一等,自爱孙一现身,就看出四异现下虽是不凡,但柳剑雄亦非当日可比了。是以他此刻虽是心中迭动,又复泰然置之。了。是以他此刻虽是心中迭动,又复泰然置之。双拳一挥。立时刀剑纷飞,东海四异手中的六件兵刃全数被反震开去。 东海四异不约而同的齐步换官,面上神色大变,像是用了很大的劲,方将手中的兵刃定住。 胖尊者手中戒刀几乎被震得脱手飞去,握刀虎口像撕裂一般剧痛,本是一张笑意迎人的圆圆面孔。气得脸上肥肉冷颤,气唬唬的道:“姓柳的,你的大罗金刚禅功果真炉火纯青了,百步神拳更是意与神会,好哇!此番真叫我们师兄弟四人开了眼啦,没说的,今天不费点劲,看来是要灰头土脸的离开武当啦!” 其余三人面色一如胖尊者,仇怒之中,带了几分惊诧。 原来柳剑雄在危于这种发之间,猛的双拳一挥,一式百步神拳中的精妙绝着使出,划起一堵无影钢墙,将四人手中的兵刃震开。 武当山的道士,一个个全吁了口长气。妙清则不同,双目炯炯闪光,望着师侄,心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急得有道理,很想一步跃到师侄身边,凑耳说上几句,又碍于身分及武当的威望,只有暗叹一声。 柳剑雄昂然挺立,赳赳雄风,双止生威,凛人神魄,望了东海四异一眼。 胖尊者话一落,他正待启齿答话,蓦的耳际钻进一缕细柔的声音,道:“雄儿!东海四异有待而来,他们二十年苦参,练了一门阴毒气功,四人合击,尽管你大罗金风禅功已达人成火侯,仍要禁受不起,切忌浮躁,刚强招损。” 这缕柔声,极为耳熟,但因神韵化气,遥传而来,是以稍为失真,辨识不清,他不觉愕然发愣,穷搜枯肠,细味这缕细柔音韵来自何处?这一凝想,就未立时答胖尊者的话。 胖尊者那知他此时在回味耳中的声音?乍见柳剑雄那种似理不理的傲态,勃然大怒,气的左掌一扬,遥空向三丈之外一株苍松劈去。 “咔嚓”一声,权断枝折,和着他的怒哼声。 柳剑雄蓦然惊觉,心中盘算,忖道:“这一掌,真非普通劲道,必是那种阴毒气功迸发出来的生乘掌力,才能相距这么远就将松枝劈折。” 柳剑雄不暇细思,爽朗的一笑道:“好劲的掌力,这种气功,的确不枉四位埋迹苦参一场。” 苦行僧心中一动,脸上闪过一丝诡猾的阴笑,爽性将两片飞钹向背上一系,粗声租气的道:“我们的奇门回绝阵天下无双,兵刃困住你不算英雄,何妨仍用这门了式,接接我们的掌力。” 刚才那声柔音,在场之人,只柳剑雄听出来,连修持有年,功深若海的灵修道长都未听及。东海四异列未料及有人在暗中指点柳剑雄。 柳剑雄略顿一下,朗声大笑道:“四位这般见重,看民柳某,要柳某独立接八掌,好哇!自不量力舍命陪君子,请赐招吧!” 话落势动,双掌一扬,神凝紫府,虎视四异。 紫衣罗汉、红袍弥陀双双将手中兵刃收将起来。各举双拳,各走方位,立将柳剑雄围住。 胖尊者怒锋未息,冷着面孔收起兵刃,轻哼一声道:“我佛慈悲,今天佛爷不超度你,怎对得起泉下的师叔?” 柳剑雄豪气如山的朗笑一声道:“好说!好说!几位要是胜得柳某,项上的人头,悉听尊便。此刻,是非曲直,强辨无益,几位动手吧!” 声一落,昂然的一扫四异。 胖尊者一声厉笑,漫应道:“好哇!今天就这么办,成佛证道,还是入修罗地狱,那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柳剑雄脸上露了个淡笑,一跨步,双拳一抱,朗声答道:“天堂地狱,都是人走的,柳某不信真的会受炼狱惨刑!” 四异齐声诡笑,互打眼色,各各后跃两步。 足满面才才探地,突然八拳猛扬,登进刮起八股阴柔掌风,齐向柳剑雄兜头罩下。 别看这八缕掌风柔不带劲,像春日拂面的和风,却看得灵修道童颜一凛,霜后连扬了两下,稽首浩叹道:“莽莽苍生,浩劫方兴未艾,这种数百年尘寰不见绝毒阴功,缘何又再现武林?想来武林之中,真个要多事了。” 就在他想的刹那间,八股柔风猛的一个旋卷,风势陡然劲厉无比,带起一阵尖锐的摄人心魄的脆啸,围着柳剑雄绕了三圈。 威热无俦,生像要将柳剑雄卷飞一般。 风势一动,霎时之间,飞砂走威,叶动技摇,震的四周松叶萧萧。 数十武当高手,大半将眼一闭,一个个衣袂“噼啦”震啸。 妙清、妙玄双双一挽长剑,登时二十四道耀目生虹的锦虹闪处,正反双重十二天罡剑阵又复布就,将恶斗中的五人再度困入剑阵之内。 非是妙清不顾武当山的声誉,他乃是武当未来的掌门人,一发觉斗场之中有了极度的变化,心中大为震动,神目朝师侄望去,发觉柳剑雄被几重尘缠绕着,连身形都无法看清。 妙清这下可急得满头大汗,究竟师便是伤了呢?还是没有伤?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陡然起了一个怪念头,一想到东海四异这种怪掌力,不早作预防,必定死伤甚多。 再说,武当山数百年受武林万流景仰,如果任由四异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也未免太使人小看武当了,是以不得不未雨绸缎,早作预谋。 殊不知就在他们剑阵布就之时,睁目向斗场一望,齐将心一宽,吁了口长气。 四异八日发愣,望着场心。 场心之中,柳剑雄英朗如中天的日光,普照大地,正渊亭岳峙的挺立场心。 胖尊者惊诧的哼了一声,语声冷飕飕的道:“果真你的大罗金刚禅功已练到家了,姓柳的,佛爷们今天有点不信邪,你敢再接佛爷们三招。” 柳剑雄豪气冲霄的笑道:“别说三招,便是三十招,看柳某可怕你们来着?” 胖尊者气得如只癞蛤蟆,哈哈一声比哭还难听的刺耳惨笑过处,环眼向三个师弟一瞥,四人不约而同的脚下连蹦三下,移了几宫,倏的齐声大号,“呼”的一阵狂风暴起,推出八股掌风。 这八股掌风,走的纯是阳刚之路,风势一起,轰隆之声大作,地动山摇,震耳慑心,卷起一股风柱,向柳剑雄骤卷而去。 此刻的风掌势,可比适才不知强了多少成。 柳剑雄气沉神凝,力贯下盘,大罗金刚禅功布满全身,如座钢铁塑像,一任其强如暴风的掌力摧卷,身形一丝未动。 东海四异心中大惊大恐,骇怖异常。 接着风声又起,平地风动,狂飚飞激,向柳剑雄凝立如山的身形再度卷到。 这一下,柳剑雄被卷得微微摇了几下,俊面之上,汗珠如豆。 想是这一招,东海四异使出了全力,使柳剑雄化解时感觉十分吃力。 就在他挥袖擦汗之际,胖尊才突然嘿嘿两声阴笑,袍袖一拂,作了个暗号,其余三人,六只怪眼立时满布血丝,双臂咯咯暴响。 灵修道长倏地失声大叫道:“雄儿小心!” 叫声一落,胖尊者已狂吼一声:“柳剑雄,你这狗头,还不快拿命来!” 跟着八掌合拍,东海四异倾平生功力,作孤注一掷,拍击而出。 这八掌罡风,刚中带柔,配合的极是神奇,八掌力道的交叉处,均指着柳剑雄的下盘。 由上向下击,力道倾注而下,万钧之势,击向一点,便是铁石也要为之击成粉,柳剑雄虽说大罗金刚禅功已达八成,但他终究是血肉之躯,怎能搪此如山劲道?这真是千钧一发,生死一线。 就在八股掌力雷鸣电响,冲拍而下之际,柳剑雄凝立如山,双眉下垂,像老僧入定般的连动都不动一下,谁都知道,他此刻正默运禅功,准备接此当世四大高手的合力一击。 东海四异距他一丈,转瞬之音,眼见八股劈空掌力就要印实,不由急坏了妙清与妙玄。双双暗叹一声,他们都知道,这最后的一招,师侄如能搪过,真是千幸万幸,问题是在柳剑雄能否搪的过去。 灵修道长一代宗师,他知这八掌落实,徒孙定必被打得筋断骨折。 他纵是修为功深的有道长者,睹此景况,亦不由黯然神伤的凄然微喟一声。 胖尊者猛的纵声狂笑,大叫道:“小儿看你还敢狂!” 声落雷动,“轰隆”一声,地下现出三尺见方的一道深坑。砂石四溅,尘土飞扬,灵修道长跟着稽首念了声:“祖师有灵。” 妙清脸色舒展,妙玄吁了口长气,但见两人四目望天,双双仰视天空。 苦行僧铁青着脸,随着妙清的视线往头顶一望,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原来半天云里,柳剑雄正旋展飞龙九式轻功,一式“游龙升天”,身形笔直电射,上拔五丈,方叠腰下落。 胖尊者发觉柳剑雄失了踪迹,自己师兄弟的人掌落了空门,心中大气大诧,见苦行僧叹了口冷气,也就跟着抬头上望,正赶上柳剑雄头上脚下的振臂疾扑面下。他环眼一转,有了主意,二次挥袖,八掌又出。 这八股掌风骤然发难,任令是谁,也要为之措手不及,妙清急得大叫一声,妙玄不顾一切的催动内层剑阵,但见剑影如山,滚向东海四异。 柳剑雄适才被东海四异八掌遥击之际,本是闭目运功,突然之间,正值燃眉之时,耳际又响起了那声柔音,道:“快!潜龙升天!” 柳剑雄不暇细思,双足猛点,逃过八掌,不想此刻叠腰落下,方庆四异三把已满,谁知四异不顾信义,卷土重来。柳剑雄本已心怒,及见四异这般不守信诺,加以身在虚空,被四异八掌仰攻,亦是为了自救,匆急之间,双拳一划,神拳四式绝招中“天地交泰”应手而出。 这一式,是百步神拳的精华所在,拳一动,一堵无影劲幕立时下罩,迎着四异仰攻而来的掌劲猛压而下。 上有劲幕下压,背有十二天罡剑阵的十二支长剑,总算东海四异功力登峰,匆急之间,每人均出一只掌,反腕向身后袭来的剑阵拍去。 上攻的四掌,原式不动,掌力直冲而上。 ‘膨”一声大震,东海四异马步浮动,各后退了两步,敢情是被柳剑雄的劲力震退。 尚幸他们身后的十二支长剑,被他们反拍的一掌震退,于此可见,他们确属功力不凡。 天罡剑阵一退之后,见柳剑雄安然无恙,也就再未催动,仍是退了回去,静立如山,一个个横剑凝望着东海四异。 东海四异惊愕的睁目盯视着飘落场中心的柳剑雄,八只怪眼中,射出八缕钦羡妨恨兼而有之的神色,翻翻眼,想是真顺不下这口气,亦有点不服,苦行僧狡猾的作了个诡笑,一指柳剑雄道:“你既敢接佛爷们前后四招,就能接第五招,可惜佛爷们身后那几只破铜烂铁,早不动,迟不动,偏偏在那么个要命的时候动,以致使佛爷们未能与你好好的对一招,你肯不肯再与佛爷们对三招!” 柳剑雄豪气一壮,扫了四异一眼,道:“三招,再三百招,又看你们其奈柳某何?” 胖尊者哈哈嚎笑道:“好吧!那就再打三百招。” 恰当此时,柳剑雄耳际又传来那股细柔的声音:“不必三百招,百步神拳的四式妙着,足以打发这几个孽障了!” 柳剑雄听得将头点点,唇角动了动,像是施出他从师伯祖灵真道长处习来的:“导音飞韵”的传音功夫。 他唇动了一下,不闻回音,朗眉一皱,心中发愣,真不知暗中点示他这人是谁,有点觉得奇怪的是这人凭自己的目力,四下搜遍,不见一丝踪迹,显而易见的是这人能看清斗场之中的一举一动。 想了半天,猛的想起两们高人来,一位教自己四式百步神拳绝招的广惠禅师;另位是自己的师伯祖灵真道长。 深思细索之下,师兄是少林有道高僧,断然不会再现法驾,干预武当山之事,而师伯祖倒有可能。 如果这人真是师伯祖,那么证明他老人家还未羽化登仙,武当山必不会遭劫。 有他老人家在,柳剑雄立时勇气百倍,抖嗓清啸一声,朗目扫瞥四异,豪声道:“柳某绝不使四位高人失望,请动手吧!” 紫衣罗汉接腔道:“你小子有什么绝活,尽管施展出来,不要藏巧。” 红袍弥陀一掠脑后散披的长发道:“少林武当之中,那些断子绝孙的辣着,你一古脑儿的抖出来吧!” 紫衣罗汉那阵轻蔑,已是使他忍禁不住,红袍弥陀一再辱及师门,柳剑雄登时气得怒愤填膺,咬牙怒哼一声,沉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四位的高招,柳某已见识过了,好吧!四位一定要叫柳某献丑,没说的,不献丑是不行了,请吧!” 胖尊者哈哈纵声狂笑,道:“什么献不献丑,等什么?你小子动手吧!” 柳剑雄前四招只运功相抵,一来是默察四异这种阴柔气功的底,二来是存了消除四异功劲之心,才由得四异连攻他几招。可是从甫行出手的一招看来,四异功力虽高,但在柳剑雄一式神拳绝招遥击之下,已打的四异齐退两步。 东海四异要是识相,就不该再叫阵,但四人也有四人的想法,他们想到那相接的一招,是因掌力分了一半去化解剑阵,才被柳剑雄震退。 且说柳剑雄听胖尊者一喝,他本已大怒,也就不再言语,双拳往胸际一抱,昂然神飞的喝道:“四位远来是客,请吧!” 四异也就不再客气,互一递眼色,八掌横飞,犯打而出。 他们不但掌招递满,足下互移几宫,并还跟着掌劲齐上三步。 敢情好,两下里距离近了些,柳剑雄倏地足下移位,双拳盘扫,一式“困进革鼎”,拳风四荡,透出数股柔劲,将八掌罡风阻住。 东海四异受阻之后,齐声狂怒,二次抡掌,蜂拥击来,猛若飞瀑,掌风倾而下。 柳剑雄豪啸一声,拳化“雷震五岳”。刹那之间,掌影缤纷。每道拳风之中,透出股大力劲道,朝八道拳影冲击而去。 “雷震五岳”是记绝招,柳剑雄当年雄风慑人,这四式绝招功不可没。这一招,东海四异初会,那知奥秘,登时被几道拳风打得东躲西藏,还算四异功力不弱,见机得早,晃身齐退,才未受伤。 东海四异是什么人?此番挟二十年苦修而来,为的就是雪当年嵩山之恨,那会为了小受挫折,甘心撤退?他们一退之后,八掌交征,趁柳剑雄拳式将变未变之际,猛折而至。掌风之锐,简直是锐不可当。 急切里,柳剑雄双拳一挥,招化“倒转乾坤”,这式旋乾转坤,妙且无穷,双拳挥划处,四掌罡风又落了空。 柳剑雄见四异掌势一缓,豪兴大发,虎吼一声,拳化“天地交泰”,立时人影横飞,东海四异,被他这种禅门奇功震得倒步疾退。 一连退了四五步,四人方拿稳桩,立住足跟,转着几只怪眼怒瞪柳剑雄。 四人脸色泛青,像从染缸里提起来的蓝布,简直是透着层暗灰色。还不止此,一个个气鼓鼓的,胸部起了阵大波动,喘声很远都能听得见,像是全受了极重的内伤。 四人之中,以紫衣罗汉及红袍弥陀工力较低,这两人似是伤得更重,偏生这两人沉不住气,唇角动了几下,猛张口,“哇”的两声,吐了热喷喷的两大口鲜血。 这两口血喷出,两人面色渐呈焦黄,身躯摇摇欲坠。 胖尊者环眼转了几下,想是他自顾不暇,硬充了汉的僵立当场,忙着运气,心下空自为两个师弟焦急,寸步都不敢移动一下。 此时此刻,在场之武当高,不管是谁,只须轻轻出后,就足可将东海四异收拾下来。 武当不愧是名门大派,在场之人不下七八十,谁都未动,柳剑雄眉间疾皱,犹豫微顷,五指轻挥,指风遥遥的向狂吐的两人身上点去。 这两指,将心经血脉点顺,陡然之间,红袍弥陀与紫衣罗汉胸臆中翻涌的那股逆血,立时往下一压,强收自止,两人也就再未狂吐。 胖尊者想是不愿领他这份情,怪目更见睁大,怒瞪柳剑雄一眼。 场中静的鸦雀无声,双方不发一言。柳剑雄移步朝灵修道长走去。 老道长上前一步,探掌一把扶定将要拜下去的柳剑雄,顺手将他扯在身边,慈祥的一笑,低慰的道:“快擦擦额上的汗,然后去打发走那四个孽障。” 柳剑雄轻吁口长气,举袖一擦额上汗珠。 老道长双袖朝两侧一摆,妙玄撤阵退了回来。武当山的高手鱼贯向三清殿内走去。 场中更显得冷冷清清,除东海四异外,只有妙清、妙玄武当高手随侍着老道长。 柳剑雄步如山岳,沉稳的凝神向四异走去。 相去五步,他停了下来,缓缓的拱手道:“四位被柳某的大罗金刚禅功震伤,柳某无意要伤害四位,是以在力道反震之俄顷,猛将真力回撤,以四位的造诣,将息三月,伤势自可痊愈,但自今而后,惟望四位本上苍德意,多行善举,切勿快意一时。柳某幸甚!武林苍生幸甚。” 苦行僧像只斗败的公鸡,一言不发,垂头丧气的将眼皮猛朝上一翻。突然狠狠的瞪了柳剑雄一眼,宛如两缕冷电,眼眶之中,充满两眶毒焰。 他紧咬双唇,低哼一声。 老道长稽首一探,默念道:“苦海无边,冥顽之人,无法潜移先天恶性。” 其余三人,随着他的举动,也都翻眼恶狠狠的盯扫柳剑雄一眼。 柳剑雄也知四人劣性根深蒂固,无法潜移默化,不由的慨叹一声。 他朗目一动,似是想起什么事,猛的上前五步,凑向胖尊者昂然一哼,沉声道:“柳某想起一事,四位不迟不早的正好赶上热闹,在下有点不明白。” 胖尊者咽了口气,将腹内真气调顺了些,嘿嘿冷哼两声,点点头。 柳剑雄蓦的心中一动,追问道:“这么说,四位是有心之人啦?” 胖尊者又复究究嘿笑,冷傲的点点头。 柳剑雄突然将声调提得高昂入云,一把抓着胖尊者的胳膊,问道:“四位将我那孩子怎样了!” 情急之下,四指如钩,抓的胖尊者额上青筋隆露,汗珠如豆。这一抓出自一代高手,饶他胖尊者再强,也要禁受不住,立时一翻眼珠。望了柳剑雄一眼,眼色之中,渗入了几分哀怜之色。 柳剑雄猛的发觉自己出手重了点,慌的一松手,瞥眼一扫苦行僧与红紫二头陀,三人齐都怒目相视,苦行僧更是牙关锉得“咯吱。咯吱”的狂响。 胖尊者又吞了口气,吃吃的从牙缝中崩出几个字道:“昨晚将他引开了!” 柳剑雄朗眉斜挑,昂声道:“你这话可真?” 他点点头,代替他的答复。 柳剑雄怒哼一声道:“你们要是在那孩子头上打半丝歪念头,小心柳某将你们一个个挫骨扬灰。”父子之情,关切无遗。 东海四异听得面上神色一凛,红紫两个头陀打个冷战。 柳剑雄气愤愤的道:“为什么你们要将他引开,引到什么地方去了?” 胖尊者拔下背上的戒刀,就地潦草的划了些字。 柳剑雄怒哼一声,呵斥道:“可耻!为了怕我父子联手?” 略顿一下,又接着道:“树上那些字果真是这样写的吗?” 胖尊者又复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柳剑雄沉吟一下,凛然喝道:“请吧!人间善恶祸福,是是非非,永远牵缠不清,大抵者是咎由自取,再见面时,友敌二途,取决于四位,柳某别无话可说。请吧!” 东海四异怀着无限感伤,八只眼睛怒瞪了武当四人一眼,一言不发的就踽踽走下山去。 柳剑雄望着他们的背影发愣,猛然之间,似是想起件要事,转身朝老道长一拜,情急万状的道:“师祖,我父亲呢!” 灵修道长慈目之中,立时蕴满两眶眼泪,轻吧一声道:“他伤的不轻,要不调养个三月五月,看来无法复原。” 柳剑雄慌声道:“孙儿要去侍候他老人家……”饶他是历经江湖风险,父子之情,声调之中,多少有点凄怆。 老道长宽袖一拂,四人转身向三清殿内走去。 老道长轻喟一声,足才跨入殿门,就猛的转头一望妙清,吩咐道:“你带雄儿去看看柳彤,为师尚另外有事!” 妙清与柳剑雄躬身相送,妙清随侍身后,缓缓朝殿后转去。 妙清待恩师走后,反手一摆,指了指殿左一道拱月形的花砖圆门,两人朝那道门走去。 穿廊移殿,走了好些殿宇,来到一座精院,两人跨了进去,立时走出业两名小道童,跪接二人。 甫一跨入精院,柳剑雄眉头深皱,妙清倒若无其事,他轻将师伯的袍袖一扯,驻足望着妙清道:“我爹伤得很重,他老人家在哼……” 妙清倾耳细聆,摇摇头道:“你孝心呆悯,你爹怎会哼?没有的事。” 柳剑雄眉头皱得更紧了,暗忖道:“事情有些怪,分明我听到我侈在哼,师伯偏说没有,是我听力强,还是耳朵出了毛病?” 心中在想,步下加快了些,几步转入后进。 这座小院,精致可人,是两进的瓦益平屋,庭院之中,修竹奇花,点缀得十份雅静宜人。 几人转入第二进,柳剑雄眉头皱得更紧了。 妙清猛的停步自语道:“他真的在微声细哼。”说着侧眼且望柳剑雄,心中在暗赞自己师侄的精湛功力,果真同自己不知多少。 两人匆匆抢人上首房内,但见幔帐低垂,柳彤一脸焦黄,花白长须乱洒胸前,一双枯瘦的手摆置锦被外面。 柳剑雄哀哀的叫了声“爹”。眼角挂泪地双膝跪了下去。 妙清一撩幔帐,挥手向柳彤额上一扶,柔声叫道:“师弟!师弟!雄儿来啦!” 柳彤交一双失神的深陷在眼眶内的眼珠愕然大睁,挣扎着要起来,急促着声调问妙清道:“雄儿!雄儿呢?师兄。” 柳剑雄飞快的一步站起来,怆声叫道:“爹!”语声哽咽,嘴角动了两下,说不出话来。 妙清探手轻将他要挣起来的身子一拱,帮他将身子立直了些,柳剑雄慌的移过一床垫子,垫在他腰后。 柳彤成了个半卧的姿势,挥手一摸柳剑雄,颤抖着声调道:“唉!十六七年啦!又教爹看到你啦!你风华不减当年,可惜你二弟……”他黯然神伤的将眼一闭。 柳剑雄凄然的叫了声:“爹!”猛的挺真腰道:“您老人家放心,此番孩儿出来,定必要拯救二弟。” 柳彤似是贴慰的点点头。 歇了一下,他猛然问道:“我那乖孙子你见到了没有?” 柳剑雄垂手恭应道:“昨晚见过。” “啊!俊朗可人!像极啦!一点不假,他真是你当年的化身。”柳彤焦黄的瘦脸上放射上放射出几道慈爱光辉。 柳剑雄似是为老父夸赞自己的爱子而兴致勃勃,脸上闪过阵得色。 柳彤猛的又蹙眉问道:“还有我那贤孝的媳妇呢?” 柳剑雄慨叹一声道:“只为找这小东西,我们三人年前子分了手,各奔一方,她们两人走了那里,我倒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柳彤点点头,突然大声问道:“杰儿呢!” 柳剑雄将东海四异招认的话一说,柳彤促声道:“你快走!北上追那小家伙,谨防他有什么闪失!” 柳剑雄凄然的一笑道:“孩儿不孝,人离您老人家膝前,目前,您老人家又抱恙卧床,孩儿要侍奉您老人家的汤药。” 柳彤似是老怀得慰,苦笑一下,一语不发,他转眼望向师兄妙清。 妙清只朝他点点头,低声道:“你只管安心养伤,儿孙自有儿孙福。那孩子伶俐透顶,让他去闯吧!” 就在此时,突然身后的道童惊“噫”了一声,三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 一望之下,齐都大诧,檀木桌子之上,突然摆了一只细瓷瓶,瓶下压着一张素笺。 三人互望一眼,柳剑雄一步走了过去,信手拈起那张笺一看,不觉大“讶”一声。 他惊慌的将瓷瓶握人掌心之内,朝床前走去。 妙清伸手接过素笺,看了一下,亦喜亦忧的道:“师弟有救了,师伯他老人家来此赐药,并谕示雄儿快速北上,接应杰儿。” 柳彤垂目低声道:“他老人家又云游返回来了!” 柳剑雄立时想起一事,点点头,付念道:“对了!那几声柔细音,是他老人家所发。” 柳彤猛睁眼,接过妙清手中的素笺,捧读一遍;陡然转头道:“雄儿!去吧!立刻动身,为父有你师伯祖所赐灵药,不悉老病不愈。” 柳剑雄慌的自瓷瓶内倾出一粒红色清香药丸,双手捧着,送到老父身边,低声道:“爹!您老人家请快取下!” 柳彤接过,二指微颤的纳入口内,柳剑雄回身顺手自道童手内接过一杯半温开水,服侍老父服下。 妙清捋须一笑,将瓶子接地,和声道:“雄儿!你为去吧!你爹已取了第一颗药丸,只要再服两粒,一准药到病除。” 柳剑雄神情黯淡,好不容易才见老父一面,又要骊歌高奏,他没有理由不相信师伯的话。 父命难违,他朝两老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依恋万分的挥泪走出精院。 身才出院门,妙清追出来道:“雄儿,你一直下山吧!你师祖面前,师伯会为你禀陈。” 他低头应诺一声,不敢回头的走去。 当下起程,一步一回头,穿亭过廊,碰到不少师兄弟,每人都向他致意,但他仅是淡淡的摆摆手。 每个人都十分奇怪,奇怪他何以这般得色匆匆? 原来他走得十分快疾,眨眼功夫,已走到山下。 满腹忧伤,老父、娇妻、爱!使他腹中混乱至极,他也不知该如何?但他轻功天下无双,没多久,就走出了山区。 陡然之间,升起一个怪念头,心想:我离家十多年,母亲终日倚门盼望,不知添了多少白发?人子之道,我如果上襄阳一趟,了却件心事也是一大乐事。 他是人间奇男子,心虽惦念爱子有安危,但孝心盖尽了爱意。此念一萌,立时展开绝世轻功,改道向家中飞驰,想到不久即可得见慈亲,使母亲老怀得慰,是以行来轻快绝伦。 他到的时候,天恰好三更,一踏上当年被玉凤戏弄,长着一棵虬松的小岗,顿时百感交集,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一样的冷月,一样的垂柳,当年的情景,历历如绘,恍如仍在眼前。 满江的水声奔腾,湍激暴泻,有若牛吼。 往事如烟,他不由己的仰天一声浩叹。 叹声一落,蓦的庄中冲霄飞起一条黑影。 柳剑雄惊愣一下,想了想,庄中虽是卧虎藏龙,但细数家人之中,像这般身手,除父亲之处,就得数两位娇妻与二弟,华燕玲只勉强凑个数。 这到底是谁?他反复的问自己,自己想及的这些人,偏又一个都不在。那这究竟是谁呢? 冥想间,二次冲腾,另一条纤巧快速身影,又已腾跃上一层高楼。 “不好!”柳剑雄心中大叫一声,身形猛动,双脚一荡,宛如风驰电掣的向庄内扑去。 他走得快速绝伦,眨眨眼,就民经穿进翠柏古道,展目四搜。 翠柏山庄静荡荡的,除夜风拂枝的啸声外,静得地下落根针都听得见。 到了自己家门,夜静深宵,发现庄中出现夜行人踪迹,反而不便扬声叫门,他在门前的青石小桥上愕立瞬间,毫不犹豫的跃身一纵,飞进庄内。 几式拔跃,登上早先发现黑影的那座高楼,朗目四顾,夜沉沉,星昏昏,全庄上下,全人了梦乡,那有夜行人影? 他甚是自信眼见的人影,那是两个身手矫捷,功力登峰的高手所留下的。但奇怪这两人进庄何来?又如何能逃得过自己的眼睛。 事情也太突兀,这两人是什么路道? 他越想越不通,蓦然一念闪起,暗责自己道:“我怎么这般心粗?假如这两人进庄对我娘有何不利……” 一想起柳老夫人的安危,登时心惊肉跳,慌忙闪目向进一座精院望去,一望之下,灯昏夜黑,点息全无。他目凝神光,在那座精院之中细扫了一下,吁了口气,点点头,似是放下了提吊在口腔边的心。 另一个念头飞快的在心头一转,朗然的低哼一声道:“若让你今天逃出去,我柳剑雄今后如何混!襄阳柳家岂能任人要来就来?” 不暇细思,他挺挺腰,点足飞腾,盘飞全庄三匝。 轻功盖寰宇,这种身形,快速绝伦,真若电闪云飘。 饶他再快,可惜三巡过后,四下仍是寂然无声。 他想不透这两人究竟是遁走了,还是仍留在庄内? 猛的一抚胸口道:“要是他们伏在阴暗之处不动,这种内家高手,屏息静气,任我搜到天亮,也必然搜不出一点影子来。” 朗目一转,稍为筹思,猛的喊道:“有了!” 他唇角动了几下,向着四方逐一如法泡制。敢情他是在用导音飞韵的上乘功夫,搜索这两人。 这一着,很是灵光,如这两人是内家高手,他们没有理由听不见。 “臭贼。”陡然高楼上的一丈长的金字大匾之内,跳出来一个十几岁,梳着两根辫子的小女孩,甫朝相,就破口大骂。 “你这里野男人,鬼鬼崇崇的进入人家庄院,你安的什么心,姑奶奶难道怕了你,姑奶奶只是想暗中察看你的行动,你进这座庄来是做案呢?还是来收魂?” 这女孩骂人口气好泼辣刁蛮,“唰”的一声,另一座精院檐沿下面陡然一鹤冲天,飞起另一道纤长人影。 柳剑雄不忙答这女孩的话,慌的移日朝那条人影望去。 那人连着两个轻灵巧纵,一下子跃落先现身的那个双辫女孩身侧,低声制止道:“妹妹,别高声大叫,惊动了……” 小姑娘急得小嘴一噘,白了后现身的那个姑娘一眼,语声微带气忿的一指柳剑雄道:“姊姊,你受得了,我可忍不住,这臭贼太损人了,一出口就骂丫头,难道你没有听见?” 年长的姑娘似是懂事不少,见多识广,忙出言止住他道:“妹妹,别胡来,这人虽是口出不逊,但不像是坏人,再说,他一脸诚厚像。” “诚厚像,哼!我一看他就不顺眼,你还帮他?” 柳剑雄心中起了几个问号,暗问自己道:“她们是谁?进庄何事?” 但归根结底一句话,他发觉两人真不是坏人,见那小女孩十分刁蛮,亦复可爱,也就冷眼旁观,不加剖白,由她骂几句。 她姊姊似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转着一双俏眼,细细的在柳剑雄身上打量。 “喂!我问你!”小女孩见柳剑雄半天不言不语,越发自作聪明的想道:“对了!这臭男人一定是个坏蛋。” 此念一萌,纤纤柔指向柳剑雄一点,冷冷的道:“你这臭贼好大的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柳剑雄望着她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不觉哑然失笑。 这一笑,又笑坏了。双辫子小姑娘俏眼一翻,狠狠的道:“你还敢笑,你可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三剑冠武术柳世杰的家——翠柏山庄?” 这一下,说得柳剑雄忍俊不住,哈哈失声大笑。 “唰”的一声,剑影一闪,一声狗贼接招,登时削出凌厉无匹的三招怪剑式,柳剑雄一时措手不及,弄得手忙脚乱,饶他是一代大剑客,此刻也不由不暗自赞佩这小孩剑式的精巧。 他随着三式精妙剑式,大声数道:“天环指峰、地环飞虹、人环结莲。” 年长的女孩来有及阻止,小女孩已连出三剑。 “三环剑法”出世的消息,近些天来,脍灸人口,争相传诵。柳剑雄既是大剑客,是以他一出手,就喝破了她的招式。 他待那小姑娘三式剑招使完之后,双脚一盘,使了个快速身法,左手一探,一把将她手中的长剑夺过,口中语带薄责的道:“这种盖世绝学,你能随便出手,万一伤了人,不怕罪过!” 小姑娘长剑被夺,双眼一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向她姊姊怀内倒去。 年长的姑娘,似是为柳剑雄这种快速身法及赳赳雄姿慑住,一手搂住妹妹,俏目管自细细的在柳剑雄身上细瞧。 她心中起了个古怪念头,暗问自己道:“他为什么用左手夺剑?”俏眼不自觉的望向柳剑雄的右手。 一望之后,惊得全身抖颤了一下,小嘴一张,愕叫一声,慌的以小手掩住樱口。两只俏目,不敢再望柳剑雄,俏面之上,飞起两朵晕霞,粉颈一垂,螓首向小女孩肩上一靠,对柳剑雄的存在,视若无睹。 芳心宛如鹿撞,夜静深宵,跳的自己可闻。 柳剑雄是聪明,屈指轻弹了一下手中长剑,慨然的长叹一声,方缓缓的道:“在下柳剑雄,两位姑娘认识犬子?” “柳剑雄”三字入耳,小女孩猛从她姊姊怀中挣得跳了起来,二指一叠,惊问道:“你就是柳剑雄?” 话已出口,她姊姊急得猛扬手,朝她小嘴上捂去。 可惜迟了一步,她话已出口。 童稚无知,柳剑雄十分欢喜她的天真,淡淡道:“对啦!在下正是柳剑雄,两位姑娘见过小儿柳世杰?他现在何处?” 年长的神情紧张的望着柳剑雄,正想从他口中得知些什么,柳剑雄一落,她脸色显得十分失望。 小姑娘顿时哭丧着脸,摇摇头道:“柳伯伯,我们也正要找杰哥哥呀!” “找杰儿?”柳剑雄有点不解的反问了这么一句。 小女孩点点头道:“对啦!他本来答应我奶奶带我们出来的,谁知他一个人先溜啦!” “你奶奶……”柳剑雄似是有些不解,沉吟着。 “嗯!我奶奶,杰哥哥的剑就是她教的,还有,我姊姊与杰哥哥多好呀!” “哦!”柳剑雄似是恍然大悟,眼睛望向垂首抚弄衣角的女孩,点了点头。 柳剑雄脸上渗出阵得意的笑色,柔声问道:“两位姑娘贵姓?” 小女孩行指指自己的鼻尖,甜甜的道:“我叫方燕化。”又噘着小嘴向年长的一努道:“她是我姊姊方韵华。” 柳剑雄又将两个女孩细看了一下,实在觉得年长的太美,太聪慧,年小的太天真,太可爱,方韵华与爱子倒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想到爱子有这样的女友,不自觉的纵声哈哈朗笑。虎步缓移,将剑朝方燕华递去。 待她收剑之后,一把将她扯入怀内,爱怜的伸指在她小脸蛋上抚了一下。 柳剑雄豪兴遄飞的拉着方燕华,侧剑向方韵华道:“走!姑娘先下去,见见家母!” 方韵华心头甜甜的,头更低了些,羞意盈面,但莲足已不自觉的跟着移动。 三人举足不几步,猛的屋面上人影纵横,“噗噗”几声,跃来几道人影。 柳剑雄疾将方燕华一带,停步运口朝前细注。 一望之下,见领前的一个执刀中年大汉,面目熟稔十分,他想了一想,猛的遥声问道:“前面可是陈师兄!小弟柳剑雄。” “师弟!”那壮汉果真是他师兄陈岚,但见他抖嗓大叫道:“想煞小见了!” “少庄主!老天有眼,老主母日思夜盼,可将她老人家想坏了!” 七八名矫健高手,朝三人纵奔而来。 柳剑雄迎了上去,师兄弟相见,互拥着佛嘘一阵。 十数年不见,难怪他们这般热络。 柳剑雄反手向方氏姊妹一招,大伙儿簇拥着三人跃下屋。 一听少庄主到,立时全府哄动,一个个自热被中钻了出来,忙着拜见少庄主。 很是闹了一阵,柳老夫人扶杖走出中堂,母子相见,恍如隔世,抱头痛哭一场。 方氏姊妹拜见过老夫人,柳老夫人将她姊妹俩细看了一下,暗自将头点了几下。 这一夜,方氏姊妹就住在柳府,但心中老是惦念着柳世杰,又不好问出口。 柳剑雄陪着母亲,娘儿俩说不尽离情别绪直到东方发白,柳剑雄方将老夫人扶进后厅安息,自己也就在书房调息了一下,疲劳立复。 第二天晌午,方氏姊妹俩到后堂为柳老夫人请安,柳剑雄亦在座,他们娘儿俩似是正在谈论柳世杰的事,老夫人涕泪泅流,想正是为这事伤心。 方燕华忍不住,磨着柳剑雄仰脸部道:“伯伯,杰哥哥呢?” 方韵华玉容罩上层轻愁,凄惋的望着柳剑雄 柳剑雄一拍小姑娘的香肩,抚抚她的柔发道:“你杰哥哥上了北方,找他二叔去了!” 一听柳世杰上了北方方燕华倏地站直了身子,一扯方韵华道:“姊姊!走吧!我们找杰哥哥去!” 她说得好天真,方韵华慌忙出声喝止道:“妹妹,别胡说,一切有伯伯呢!” 她像是懂事,又宛如是个不太懂事的孩子,大眼睛一个劲望着她姊姊,偏着头稚气的问道:“你真怪,找不到杰哥哥吗,看你急得要死,如今有了他的信息了嘛,你又推到柳伯伯头上去。 她自以为是,方韵华羞得抬不起头来,老夫人被她逗得破涕为笑,呵呵乐开来。 柳剑雄本是满怀感伤,一见老母胸怀舒畅,也跟着豪笑了起来。 他是聪明之人,打蛇随棍上,在柳老夫人乐了一阵之后,一步拜了下去道:“娘!您老人家万安,自孩子三岁上,娘就没有见过他,他现在已长大啦!孩儿想立刻北上,将他找回来,使他一步都不离您老人家身边,侍候您老人家。” 老夫人苍首猛点,表示认可,只慨叹一声,又凄清的道:“三房媳妇,两个儿子,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你们七个,连一个都不在我身边,最可叹的,还是你爹,风烛残年啦,还经年在外奔波,唉!……”她这一声慨叹,显出了老年人的晚景,充满了凄凉单调。 “娘!”柳剑雄一步跪了下去,颤声道:“孩儿不孝,此番出去,定要将这些人统统找了回来,晨昏定省,团团圆圆的好好的孝敬你老人家。” 柳老夫人笑着流下几滴老泪,点头叮嘱道:“但愿这事早点实现。” 柳剑雄轻笑道:“娘!我现在就立刻动身,早点将事办,早点回来侍候你老人家。” 老夫人哀声一叹,莫可奈何的点点头,一挥老泪道:“孩子,你去吧!” 柳剑雄叩了头,站将起来,方燕华一扯他的衣服,道:“伯伯,我们跟你一块去找杰哥哥。” 柳剑雄望了她姊妹俩一眼,轻道了声:“好。” 方燕华喜得雀跃,拉着姊姊乱蹦乱跳。 老夫人看得甚开心。 当天,三人拜别柳老夫人,渡过汉水,去找柳世杰。 第二十一章古桧遭劫 三人心急如火,展开脚程,登山越涧,穿州过府。行了不数日,这天来到鲁山,恰好是中午时分。三人朝一家酒楼走去。 打过尖,正想下楼,柳剑雄蓦的剑眉一动,仰望着在正梁出神。 方燕华扯住柳剑雄的袖子叫了声:“伯伯,”朱唇微启,娇媚的甜笑问道:“什么事呀?” 方韵华何其灵慧可人,顺着柳剑雄的视线望去。 一望之后,俏脸一阵惊喜,心中大叫道:“黄鹤三雄。” 古桧当年雄霸北国,领袖群伦,江湖过节,丝丝入扣。此番奉师父铁剑老人方琼之命,提携两个师侄女出白燕谷历练,沿途之上,将武林中各种禁忌典故,还有各门各派的恩怨牵缠,就他所知,悉数告之。 方燕华少不更事,天真坦率,任何事情,左耳进,右耳出,说过拉倒。方韵华则不同,就算是细如牛毛的事物,只要事关武林琐闻,她听得极是认真,强记于心,此时乍然抬头一望,正梁之上,端端正正画了极小的三只小黄鹤,她那能不惊。 黄鹤三雄,而爬到大梁之上做手脚之人,除青城狂道朱纯飞之外,易峰一个女流,岂会这般风趣? 柳剑雄连望两眼,他目力特佳,辨识出那确是出诸大哥的手笔,心中怦跳了几下。他一带方燕华,低声喝道:“走!” 声出步移,就待走下楼梯。 “慢着!”惊的身后一声大喝,宛若半空打个闷雷,震的屋瓦四动,楼中酒客登时一阵嘈乱。 柳剑雄何等人物,倏地将步猛停住,未转身,朗声一哼! 他已听到,那喝的是自己,凭这一声暴喝,那人是位内家高手。 柳剑雄缓缓旋步,正待转身看个清爽,仍是迟了一步,被方燕华落了个先鞭。 她将脑后的小辫子一甩,猛掉头,先朝身后那人啐了一口皱着鼻子低哼一声,冷冷的道:“你这野男人凶什么?鬼叫鬼叫的,你敢叫姑娘站住,你知姑娘是谁?” 那人呵呵两声大笑,倏地愣目一指方燕华道:“了不起,你是姓柳的女儿。大爷不能叫你这丫头?” 方燕华气得暴跳如雷的骂了一声:“臭贼!”柳剑雄不容她再胡闹下去,反手将她向身后一带,然后双手朝身后那人一拱,微笑道:“兄台何以识得柳某?叫住在下有什么见教?”他趁着此时,朗目向那人仔细打量。 那人狮鼻海口,面如朱砂,颔下一绺胡须根根如刺,身材高大,背微驼。年在四十开外,劲装打扮,一脸戾气。 柳剑雄话一落,那人嘿嘿冷笑,不屑的道:“名震武林的飞天玉龙柳剑雄,谁人不知,但看你那四根指头……”以此略停,又接道:“何况你呆看那三个小鹤的表记……” “柳剑雄”三个字一出那人这之口,酒楼一阵哗然。 那人口气多阴损,暗中点出柳剑雄武当山被牟昆削指之辱。 柳剑雄朗眉一轩,很是动容。 方韵华有点气,怒哼一声,伸指一点那人,娇喝道:“你找我柳伯伯到底何事?” 那冷冷的朝方韵华一瞪,叱道:“关你什么?你这丫头算老几?” 方燕华一步自柳剑雄峰后门出,“呸”的呸了一口,尖声嚷叫道:“你这臭男人想找我伯伯,得斗斗姑娘!” 柳剑雄见那人太狂,不屑与他多说,也就任由方氏姊妹给他胡缠,不加阻止,反正方氏姊妹俩剑术精奥,不愁斗不过那凶汉。退一步说,真要斗不过,那时自己再出手亦不为晚。 “哈哈……”那人拉直喉咙的大笑几声,笑得酒楼之上的客人,除柳剑雄与方氏姊妹三人外,齐皆脸色大变,只感觉到耳鼓如雷。 柳剑雄一看劲头有点不对,趁那人仰天敞笑之时,左手食指一挥,一缕指风轻拂;扫向那人咽喉下方的“天突穴”。 这一指,扫得恰到好,指风甫一搭上,那凶汉笑声猛然一歇。 他惊愕的望了望柳剑雄,怒不可遏的问道:“人说你是名震武林的大侠,哈哈……你们这些自以为侠义道之人,虚有其表,专会做暗箭伤人之事!” 方燕华似是非常懂事,小指一叠,娇喝道:“你鬼笑些什么,你要怎么笑,姑娘倒不在乎,但是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可有点受不了,我伯伯帮了你个大忙,你不但不谢,反而狗嘴吃大粪,那么臭!” 凶汉被骂得脸红如猪肝,半天作声不得,一脸的羞愤,两眶凶焰,愤愤的朝方燕华狠扫。 方韵华脸上一无表情,指着那凶汉,冷声道:“你亮个万儿给姑娘听听!” 那人似是对方韵华别具好感,抑或是像他这种凶恶之人,内心之中,也潜在着一股怜香惜玉的心,不忍对这位美丽的姑娘拂逆。他如言的将眼眶中的凶焰敛尽,做了个粗犷的怪笑,咳咳两声。 “在下左龙,人称投鞭断流。”他那只巨灵掌,“吧”的一声,拍赂腰间盘着的一根腰带又像草绳的蛟筋软鞭,神态之间,显得自己有此威名,很是得意。 方韵华猛然想起古桧说的,近十年来,南方新近崛起的一个成名人物,领袖八闽,坐地分赃的独脚大盗来。 她抬眼望向柳剑雄,柳剑雄也正细瞪着左龙,但柳剑雄脸上神色如故,并未现出一丝讶异。 她点点头,向左龙作了个鄙薄的淡笑,道:“失敬了!原来是名震八闽的左当家。” 顿了一下。接着冷冷的道:“当家的将我们拦下,真正目的是……” 左龙嘿嘿两声狞笑道:“没有什么!慕名而来,想见识一下飞天玉龙名震武林的绝技。” “呸!”方燕华白眼一翻,轻啐了一口,气咻咻的道:“你配吗?” 左龙气得怒气冲天,一指小姑娘,抬眼望着柳剑雄,道:“姓柳的,你敢放纵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侮辱我,这是你们侠义门的规矩?” 柳剑雄嫌他太狂,且又说话太过阴损,朗然打了个豪壮的哈哈,道:“朋友!在下很是感激你这般看得起柳某,也心仪阁下腰间那根成名八闽的蛟筋软鞭,只恨无缘早训,难得今天碰上,显得可大遂柳某心愿,但我这两个侄女平时娇纵惯了,想假左朋友之手,先教训她们一下,来日方长,你我再另约时地,柳某一定候教。” 这番话说得极是得体,头头顾到。表面上,十分尊重左龙,骨子里,存了不屑与他过手的念头。 左龙是一方霸主,柳剑雄话中之意,那有听不出来的,但苦于自己不便反驳,憋着一肚气,怒冲冲的顺着柳剑雄的口气道:“怎么教训这两个丫头?” 柳剑雄不愧是一代大侠,闻言淡然一笑,先向两女示意,禁止她们出声,方拱拱手,道:“酒楼之上,惊世骇俗,自是大不便,友朋友可愿到城外僻静点的地方走走……” 左龙粗声笑道。“悉听柳大侠之便。” 柳剑雄朗声道:“好!”跟着一挽方燕华,向方韵华丢了个眼色,转身道:“西门外骡子岗专侯左朋友的大驾。” “噔!噔!噔!”三人鱼贯走下洒楼,头也未回。 雨过天青,眼看一场暴风雨,突然烟消云散,帐房先生本是缩在柜台内瑟缩发抖,此刻伸出个头来,大声念道:“南无阿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左龙满肚子气没处出,横目望了他一眼,帐房吓得发抖,一缩头又躲在柜台后面。 左龙本是手按桌面,此刻一抬手,将桌子一掀,“哗哗”一声,盘碗粉碎,怒目环顾了一眼,大踏步走下楼去。 骡子岗是片黄土荒丘,孤零零地长了两棵枯秃的老槐,柳剑雄与方氏姊妹昂立岗顶,向鲁山城中望去。 没有多久,官道上卷起股尘头。一人伏鞍纵骑飞驰而来。单看那阵尘头,隆隆飞卷,就可看出那人是个矫健的能手。 方燕华一扯柳剑雄的长袖,仰脸部道:“伯伯,我看不清,来人是不是那个臭左龙?” 柳剑雄朗目正盯着飞驰而来的那人细看,剑眉微皱,自言自语的道:“装束扮相,不仅是他,倒像是……” 方韵华猛的接腔道:“像是个老道!” 方燕华拍手跳脚笑道:“有趣啊!老道骑马!” 方韵华白了她一眼,轻声叱道:“你嚷叫些什么!少见多怪,老子道君当年还骑板角青牛呢,这位道爷骑匹马有什么稀奇!” 方燕华有点不服气,朝她姐姐冷嗤一声,柳剑雄陡然疾声大叫道:“大哥!” 声落人影一闪,迎着那匹飞骑疾纵而去。 方燕华正想跟着飞奔,方韵华顺手带了她一下,将她拉住,姐妹俩俏立岗上。 方燕华仰脸问她姊姊道:“我真不懂,柳伯伯既说那人是老道,偏又叫他大哥,我要去看看那道人到底是谁?” 方韵华白了她一眼,冷冷的道:“你这小丫头真多事,怕什么,你还怕看不到,停会他们不会过来吗?” 她略停又接说道:“你忘记了古师伯曾说过,黄鹤三雄中的老大是位道爷。” “谁?”方燕华仰脸问。 “谁?你老是不记事,你连青城狂道朱纯飞都不记得。” “哦!我想起来啦!”她两只小手一拍,甜柔的一笑道:“难怪酒楼之中有黄鹤三雄的记号,原来是朱道爷到啦!” 方韵华一指岗下疾冲来的朱纯飞道:“停会见了人你要叫朱师伯,记牢啦!” 方燕华眨眨眼睛,望望岗下已然与柳剑雄见面的那个老道,噘嘴叫道:“我才不呢!人人都叫‘狂道’,我为什么要叫他师伯?” “谁在数说我?是那个丫头?”岗下那个乱发蓬松的道人仰头大叫。 方韵华心中一凛,暗念道:“果真是他!” 方燕华吓得伸伸舌间一步横窜,向她姐姐身后一躲。 方韵华反手将她扯了出来,道:“你这妮子惹下了祸,还不赶快告饶,他是出了名的难缠。” “哇呀呀!你们这两个小丫头敢这般编排老人家,我朱纯飞白活了一生,七老八十,晚年还受人奚落。我难缠,柳世杰那小鬼好缠,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 狂道一生善打哈哈,管你老少,抓住机会,先给你一顿够吃够用再说。 柳剑雄豪笑不语,牵着狂道的马,两人并肩向岗上走来。 他真是嘴不饶人,想是在岗下柳剑雄已将方氏姊妹与柳世杰的关系概略简述了一下。他此刻仰头朝岗上哈哈一声大笑,一指方韵华道:“我知你这丫头要找那小鬼头,告诉你,普天之下,除我老人家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方韵华白了她妹妹一眼,语带埋怨的轻声说道:“都是你这小鬼头扰的马蜂窝,使这疯子癫癫疯疯的乱说一通。” “好哇!还没有过门,就骂起我这金字招牌的师伯是疯子来啦!好丫头,你问问那小鬼头,他见了我老人家敢不敢骂疯子!” 方韵华羞得俏脸红透,恨不得地上有个洞,一头钻了下去,但问题就在地下没洞,无法遮羞,心中暗自怪上狂道恶作剧有点过了火。 方燕华真是天真稚气,见姐姐难过,狠狠的小足一跺,纤纤柔指向狂道一点道:“你要是死了,就找不到我杰哥哥了吗?有什么稀奇?走!姐姐,我们自己去找!偏不靠他。”她转头一李方韵华的罗袖,姐妹俩默默无言的就向岗后翻去。 这弟兄俩情通手足,十数年未见,乍然相见,狂道该与柳剑雄大亲大热,话旧倾诉离情,谁知道狂道习性未改,两人甫寒暄数句,就拿方氏姐妹打趣起来了。 方氏姐妹溜过山岗,柳剑雄吓了一大跳,他过来人,很明白女孩子的心理,女孩子在羞争无地自容之时,唯一法宝是拔腿一走。偏头一望狂道,轻轻道:“大哥惹了祸啦!” 狂道失声大叫道:“我的乖乖,这两个丫头火气真不小,鲁山这几天正多事,那能容她们乱跑,万一跑出纰漏,吃不了兜着走!”, 他褪下了百结破道袍,吸了口长气,拔腿向岗上飞跑,身如行云流水,他边跑边穷嚷道:“我的小乖乖,乖媳妇,我这疯师伯是逗着你们耍子的!别认真啊!” 天底下有这种人,拿人耍猴子还指明了穷嚷穷叫。 他越是叫得凶,方氏姐妹跑得也越快,到他纵上岗顶。两个姑娘已翻落半岗了。 狂道抖直嗓子嚷道:“小短命的,你们两个再不给我站住,我疯子要骂人啦!”他真急了,话骂出了口,还故意作态。 一骂不打紧,两个姑娘足下如阵清风,没命的飞奔。 十数年隐这苦修,狂道自不用说已功力大进,但方氏姐妹迭逢渊源,差他不到那里去。他飞快的提步猛赶一阵,白费了阵力气,仍是拉长这大距离,方氏姐妹连头都不回一下。 狂道这下可有点发了急,爽性将步猛停住,环眼转了两下,心中坏主意立时上冒,他提高噪子大叫道:“哈哈!有趣极啦!你们等的人,竟然从岗后来啦!你看,老三,岗下面那片枣林之中,不正是左龙吗?” 一听左龙在岗下枣林之中,方氏姐妹双双止步,四目像灵珠一样的在眼眶内圆溜溜的一转,盯住枣林细搜。 枣林红果累累,好大一片,怕不有十来亩大小。 方氏姐妹裹足不前,望了一气,不见林中有半点人影,正怪自己眼力不济之际,蓦地肩侧风动,黑影一晃,狂道哈哈一声长笑,将方氏姐妹的去路阻住,朱纯飞得意的哈哈仰天大笑道:“你们两个丫头自以为聪明,但孙悟空还是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此番上了当吧?还是光不出我朱疯子的算计,我只略旗诡计,你们俩就落入了我的算计之中,哈哈乖乖的上去,别给我老人家多费手脚,免得我老人家生了气,有你两个好瞧的。” 方燕华皱皱鼻子,白了他一眼,冷声嗤道:“不害臊,骗人鬼,老不识羞!”纤纤柔指,朝小脸蛋一刮,惹得朱纯飞哈哈纵声大笑。 他是真的高兴,十几年来,闷煞了,那曾这般开心过? 方韵华有些不好意思,垂首朝狂道福了福,低声道:“朱师伯!” 方燕华蓦的“噫”了一声。一指枣林,尖着嗓子道:“朱师伯!你瞧!那林中人不少啊!” 狂道朱纯飞如言猛回头朝枣林望去,方燕华“咯咯”几声银铃长笑道:“人说美是老的辣,不错,今天我们上了朱道爷的当,你这种老江湖,我骗你说林内有人,怎的你也会相信?” 这叫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一报还一报,朱纯飞被她说得老脸火辣辣的有些发烧。 朱纯飞老脸确有些挂不住,干脆撒下赖,依着方燕华的话向林内仔细一望。 越望越心惊,他蓦的惊“意”了一声,道:“你这丫头说对了,那林中果真有人。” “有人!”方燕华愕然惊问。 朱纯飞点点头道:“有人!不但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还是位内家高手!” 柳剑雄突然站在岗顶之上,抖开嗓子朗声道:“原来左朋友早已到啦!倒教左朋友等候了!” “嘿嘿”两声傲笑起处,“飕飕飕”一连穿出十二条人影来。 那些人迎着狂道雁翅排开,距狂道方氏姐妹立处不到三丈。 这十二人全是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凹腹吸胸,劲装短打,两太阳穴隆起老高,青一色的背上全佩着各种家伙。 狂道弄得莫名其妙,这些人之中,看不出来谁大谁小,难道是些一字并肩王?怪在这些人一现身,只分排两侧,一声不吭。 饶他狂道是几十年的老江硝,连胡须根根都染了霜,也被这种排场弄得莫名其妙。 有一件事十分奇怪,怪在柳剑雄已然在岗顶喝破左龙,但老是不见左龙现身。 歇了半刻,林中又起数声狞笑,跟着:唰、唰两声,窜出两道人影,这两人身形之快,来势之疾,当真是一代高手的路数。 两人不前不后,恰恰落在十二人当中。 狂道方自发愣间,柳剑雄已宛若一缕清风,自岗顶疾卷而下。眨眼间,他已落在狂道身侧。 方氏姐妹朝他一靠,柳剑雄将方燕华轻轻一挽,拉近身侧。 狂道猛的仰天大笑道:“我道二位是谁,果真是左当家,还有名动三齐的骆二爷。”他怕柳剑雄不识这姓骆的,是以点出。 他眼睛望了望左龙,又瞄向左龙旁侧,手提根精钢拐杖的精瘦老头。 这老人五短身材,年在五十开外,疏落的长了几根胡子,双目精光灼灼,单看那种眼神,就知是位内家高手。 “骆二爷!”柳剑雄心中大动,神目油然的向那个叫骆二爷的精瘦老头多望了两眼。 这骆二爷是近十年来,红遍半个天的人物,三齐一带,提起骆二爷,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管黑白两道,都要向他拱拱手。 骆二爷近年在武林道上,像个谜一样的人物,谁也不知他武功究竟有多深?只知他是人三齐地界的武林高手,要是不买他的账,谁都要弄得灰头土脸的离开山东。是以十年来,他从未遇到过敌手。 久而久之,谁对他的看法都是认为莫测高深。 这十年中,连雄霸河洛的比都不敢正眼望他。牟昆也存过要笼络他的心,但在几次派人接谈之下,碰了很大的钉子后,牟昆只好不敢再有此奢望。打从那以后,井水不犯水,互不牵涉。 大体说来,这人在山东地界声望殊隆,何以此刻会与左龙走在一起?他从不离开三齐地界,强以此番会由鲁人冀,刚才酒楼之上没有此人,何以此刻他现了身?这些问题,在柳剑雄脑海中翻腾,想他不清。 狂道话一落,左龙嘿嘿冷笑道:“不错,我二哥适逢其会,刚来到鲁山,参与我们这场小争端。”三个问题都获得解答。 柳剑雄俊脸一动,暗道:“臭味相投,这么说,左龙不是老三,就是老四!不知他们弟兄中还有谁?” 骆二爷伸出精瘦如柴的手指点向柳剑雄,神情冷漠的朝左龙问道:“老三,这位是谁?你给二哥我引见一下!”左龙恭请一声,朝柳剑雄先冷眼一瞥,缓缓的转头道:“二哥,这就是昔年名闻四海,十七年前被牟昆削去手指的……” 柳剑雄眉宇轩昂,怒愤填膺的轻声低哼,骆二爷脸上腾跃着一股淡青冷气,双拳微拱,岔断左龙的话,接口道:“失敬了,原来是名震遐迩的飞天玉龙。” 柳剑雄不愧是一代大侠,风仪千秋,闻言一整脸色,拱拱手,神威万丈的道:“骆兄好说。柳某很是不成材,倒教两位见笑。” 左龙冷冷接腔道:“风流一代,气吞河岳,当年你曾有过一段雄姿英雄岁月,可是……” 柳剑雄知他又要讥讽自己几句,扬眉怒声喝道:“可是什么?” “嘿嘿!”左龙两声狞笑,正想接说下去,狂道朱纯飞环眼一转,心中暗忖,怕他们立时说僵,一场混战,连姓骆的究竟为甚么离开即墨老巢,到鲁山来的原因都不知道,岂非冤枉? 心念一动,哈哈两声狂笑,接口道:“慢着!两位不可使气,有什么事压后一步再说,贫道先与骆二爷套套交情。” 他一肚子鬼板眼,柳剑雄自不便驳他拜兄,只望了他一眼。 骆二爷冷哼一声,盯了狂道一眼,正待启口,左龙已抖嗓大叫道:“盗马贼!原来太爷的坐骑是被你这不守清规的东西偷走啦!”他一面骂,一面侧眼望了望槐树后面的啃划的那匹乌龙驹。 朱纯飞哈哈一笑道:“谁希罕你这匹马,道爷见你在酒楼喂肚皮恰好有事出城一趟,顺手牵羊,借它一用,也不算过啊!”话到此两手一摊,自以为是的接下去,道:“当年孔明还问东吴借过荆州,一匹马,能值几何?你要就还你!” 他说得太干脆,倒使左龙一时答不上来。 狂道转头望望柳剑雄,两人交换个眼色,但柳剑雄一时搞不清他肚子里的鬼板眼,剑后一皱,汪道笑笑,朝骆玉爷认真的稽首作礼道:“骆兄名重一时,向未离开三齐地界,此番是偶过中原,还是另有贵干?” 骆玉爷一沉吟,嘿嘿冷笑道:“不错,骆某向未离开过山东一步,此番人冀,自然是有事。” 狂道捋须一笑道:“贫道有幸与闻否!” 骆二爷冷一声道:“本无不可,只是事关武林兴替,碍难奉告。” 狂道冷冷的道:“我朱纯飞一生落拓,大庙不收,小庙不要,一无所事,专管人间琐碎事,难道武林之中,又有什么新奇花样,我姓朱的可要凑上一脚。” 骆二爷面上冒着寒气,冷飕飕的道:“新奇花样倒没有,但你只要拭目以待,总有好看的东西!” 狂道倏地环眼一瞪道:“我把你这几个兴波作浪的妖怪收了来喂王人,你当道爷不知道,这些天,你们在捣鬼,要玩什么新剑盟七门,准备黑龙关论剑的把戏,是也不是?” 狂道此言一出,姓骆的面现讶色,讷讷愣目,倏地仰天哈哈纵声长笑道:“人说朱纯飞心思诡诈,狡如狐狸,一点都不错,二太爷此番确系受牟昆邀请,参与论剑。” 柳剑雄暗地大惊,剑后连动了几下,心中一阵翻腾。朱纯飞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剑盟七门!” 左龙怒气冲冲的抖嗓叫道:“姓朱的你不退口舌之能,有种你接我姓左的几下。” 朱纯飞大笑一声,道:“你慌什么?你怕没有打的,迟早的问题,黑龙关证盟之时,哈哈!又是一场热闹好戏。” 柳剑雄似是想起什么,突然沉声一指左龙,道:“你数说了半天,柳某有点不明白,以你在八间的声威,鲁山现这,这种排场倒是不错,可是我真有点不解,你闹腾了半天,才从枣林中跑了出来,难道你在其中弄了什么鬼?” 左龙嘿嘿一笑道:“飞天玉龙威名盖世,此番二次出山,绝不是当年牟昆剑下游魂可比,是以此番你我见面,嘿嘿!左某不得不有所布置!” 狂道瞪目一哼,道:“你闹了什么鬼?” 骆二爷皮笑向不笑的道:“你真是个狐狸精,我们老三虽说是有所布置,也无非是将来的事,至于今天,冲着你们黄鹤三雄,我们也不会自弱名头啊!” 朱纯飞仍是不信,嘴角撇下两下,接说道:“那么你们两个在林中紧摸索些什么?” 左龙哂然微慢,冷冷的道:在里面饮酒,作乐,话旧,谈心,样样都可以,你管我的事干吗?” 柳剑雄突然仰头望天,看着浮过蓝天的白天出了阵神,对狂道与左龙的话,宛如未闻,良久,他弯腰向地下捡起颗石子,纵声朗笑了一下,猛的含胸吸气,抖手一抛,“嘎”的一声,手中那颗拳大鹅卵石,疾似离弦怒飞的弹丸,向林中投射而去。 他这串动作快极利落,直到石子破空飞去,几人方才发觉。 狂道霜后一皱,心中好笑,但侧脸看到左龙一脸惊慌的样子,心下又乐开来,暗暗喝彩道:“我三弟真有两下子!” 他抛得极远,方燕华童心未泯,见柳剑雄居然也会掷石作戏,喜得她拍手跳脚,大声叫好。 石子投向林中心,“唰”的一声,石落枝折,跟着,“啊呀”一声惨哼。 骆二爷猛然突耳怒目,一摆手中精钢拐杖,杖头虚空一点,指向柳剑雄,道:“哈哈,好一个飞天玉龙,标榜道义的大侠,也会暗箭伤人!” 杖头冒出一股冷气,凉飕飕的地奔柳剑雄面门。 柳剑雄打了个冷噤,多望了他一眼,但柳剑雄是什么人物,怎会为他杖端的那股冷风扫中 他轻轻一迈步,站将开来,虽说如此,心中也起了阵大波澜,暗中惊佩这糟老头真个武功莫测高深。 狂道拍手跌足大笑道:“谁教你们哪!我三弟无意投石,点破你们的诡谋。”他口中在调侃,两眼一扫,盯着骆二爷手中的精钢拐杖。 骆二爷见自己一着失措,透杖而出的罡风落了空,心方暗惊之际,柳剑雄不知在何时学了狂道朱纯飞的灰谐,淡淡笑道:“骆二爷别见怪!柳某是百无聊赖,投石自娱,不想失手伤了林内的朋友。 左龙沉声冷哼,双眼血丝密布,恨不得一口一下子将柳剑雄吞下肚去。 柳剑雄抖开嗓子叫道:“林内的朋友,请出来见见面!”” 骆二爷脸一副冷漠神情,铁青着脸,一语不发。 左龙望了他一眼,两人似是交换下眼色,猛的拉直嗓门一声历啸。那种声音,难听已极,方燕华大眼一翻,两只小手疾将耳朵掩住。 柳剑雄宛如座擎天玉柱,面上神色不变,两眼望天,凝重如山,连眼皮都不翻一翻,狂道哈孙孙长笑,方的华俏面微一变色,凤目瞄了妹妹一下,面上罩落一层冷愁。 凤云旋卷,“飕、飕”数声,林内跳出十来个精壮汉子,簇拥着两人,飞扑而来。 那些汉子,全是一色的背插长剑,劲装短打,单看他们地种剽悍的脸色,就知是具有上乘身手的武林高手。 为首那两人,一老一少,老的面如重枣,虎目鹰鼻,两眼凶光如炬,背插一对虎头双钧,身材魁伟,年在五十开外。一身古铜色扎身短装;年轻的面如锅底,黑中透亮,背插一柄吴钩剑,一身劲装,长了个怪相,人不但矮,还生了个朝天鼻,看年岁,怕不正好二十出头一点。 黄鹤三雄是识货之人,这两人甫一落入柳剑雄与朱纯飞眼中,两人心中全“怀怦”跳了几下。 柳剑雄心中暗忖道:“想不到十数年的功夫,武林之中,又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人物?” 狂道仰天一声怪笑,道:“有幸的委,新的剑盟七门,倒在今天碰上了四位,加上牟昆与燕山二老,与东海四异,只差一门了!” 面如重枣的老人不理他的话,先赂骆二爷颔首示意,大刺刺的朝上首一站,冷瞥左龙一眼,一指柳剑雄,问道:“此是何人?” 左龙对他似是心有忌惮,双拳一抱,道:“堡主!这就是早年牟昆…… 他话未尽,那老者已不屑的侧眼一望柳剑雄,冷嗤一声,道。“他就是柳剑雄,哈哈!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也不过如此!” 语意轻蔑,柳剑雄剑眉轩动了两下,忍住胸中那股翻腾的怨气。 老者对他似是不屑一顾,转头冷冷的瞪了狂道一眼,道:“要知剑盟七门的那一位是谁,简单的很,有胆子,只要你走过黑龙关,不愁看不到。” 方燕华有点气不过,翘着小嘴,“呸”的轻哼一声,纤指一点面如重枣的老头道:“狗头,你凶什么?” 老者缓缓的转头她冷瞥一眼。 面如黑底的矮丑少年一翻朝天鼻,望着她低哼一声,道:“你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胆敢这般目中无人,开罪和辈!” 方燕华生性刁蛮,平生最是痛恨别人叫她丫头,黑少年骂她丫头,她痛恨到了极点,气得她银牙怒锉了几下,二话不吭,探手背上一挽,但见光华一闪,电疾如风的朝黑面少年卷去。 口中清叱一声,道:“黑鬼试试姑娘的神剑!” 声落剑到,一招“天环指峰”径削少年天庭。 黑面凶睛少年也非弱者,双脚一晃,回手探剑,跟着“当”的一声,不知他用了招什么怪着,吴钩剑突出,不但化解了这把画世妙着,还一下敲在方燕华的长剑之上。 只敲得方燕华虎口生痛欲裂,长剑凡欲脱手荡了开去。 她几曾吃过这等苦头,登时眼圈一红,几乎哭出声来,怒离一声,大叫道:“姑奶奶给你拼啦!” 说拼就拼,正当双方惊诧之际,她手中长剑挽了个花,一式“地环飞虹”,跟着“人环结莲”。 三环剑法是门绝学,方燕华虽是年龄尚幼,但她自小就受她奶奶一手培育,招精式妙,已然参透剑式神仙,妙谛横生,这一个两招连发,饶那黑少年身负绝学,也要弄得捉襟见肘,难以应付。 多少对眼睛发愣,猛的一声大响,黑少年一人倒翻,疾步纵退。 方燕华气昏了头,见手中长剑削了黑少的裤管,得理不让人,一式巧燕投环,飞身跟纵。 说险够险,只差几分,黑少年就要伤在她这招凌厉的剑招之下。 红面老者心下大急,急切里撩袖一指,振起一股罡风,将方燕华的长剑推斜五寸,人也跟着被斜斜带出五步。 方韵华知躯微晃,一下子跃到妹妹身边,一把将方燕华扯住。 狂道朱纯飞哈哈一笑,一指那红面老者道:“枉你活了这大一把年岁,一点都不顾身份,他们年轻的一辈试试招,也要你打帮手。” 老者被狂道说得红面泛紫,冷瞥他一眼,气咻咻的吸了口长气,先不答狂道的话、转头一瞪眼,朝方燕华大声喝道:“小小年纪,出手这么狠毒,你叫什么名字,何人门下?” 方燕华满复怨气没处出,一瞪俏眼,扬剑一指老者。娇喝道:“老东西!你凶个什么劲?姑娘是何人门下,枉你自活了这大把年纪,就看不出来么?” 红脸老者倚老卖老,想不到小姑娘这般伶俐,问得他张口结合,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哈哈……”狂道得意至极,纵声大笑。 老者恼羞成怒,望着嗤鼻扮鬼脸的方燕华低哼一声、柳剑雄突然有阵异感,点足疾纵,向方氏姊妹立身之处扑去。 他身形方到,几乎是在同时,对面吹来一道强风,黑影一闪,腾冲而来。 柳剑雄久经阵战,虽是变起仓卒,但他已知是什么事了,匆忙之间,已提气将大罗金刚禅功布运周身百穴,顺手一扬,一掌迎着飞来黑影拍去。 “嘭”的一声,石破天惊,柳剑雄身躯一浮,心旌神摇,急切里,气往下沉,力坠千斤,足踏实地,举目看去,心中一阵愕然。 迎着自己冲来的黑影非他,正是那傲视五岳的红面老者。但见他此刻也是双足落地,怪眼骨碌碌的转了几下,望着柳剑雄发愣。 两人对了一掌,功力悉敌,谁也未占丝毫便宜,大体,柳剑雄匆遽出手,未运全力,而那红面老者又自不同,他是蓄劲而发,使出了全力。两相比较,柳剑雄似是稍强半筹。 狂道吐了下舌头,心下估揣,眉头不停的挤动,似乎是在想件难决之事。 骆二爷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朝柳剑雄细瞄两眼。 柳剑雄昂然双肩一耸,挺了挺胸,气冲五岳,神临四海,英姿飒飒的扫了对方一遍,朗目停在老者面上,朗朗的道:“想不到阁下会这般不顾身份,以大压小,连招呼都不打个,就猛出重手,突施暴袭。” 他略为一顿,似是难抑心中之气,按说道:“阁下未想想,她们是后辈,且又是一介女流!” 老者怒吼一声,环眼一翻,冷冷的道:“春秋贤者,每人都会抬出大道理,用冠冕堂皇的话攻讦人,老夫不与你作口舌之辩,你怎不想这小鬼头说话多气人?” 方燕华只看出柳剑雄与老者狠对了一掌,尚不知人家是针对她出手,若然这一掌打实,以老者这种雷霆万钧的内家罡力。准得将她打成肉饼。 柳剑雄实在想不出这老者是谁?会有这高武功。 他稍为怔神之间,左龙侧移一步,朝骆二爷一靠,咬了一耳朵。 柳剑雄正想驳他两句,狂道猛的哈哈的狂笑,一指左龙道:“姓左的,我一见你就知你不是什么好路道,看你贼头贼脑的,你就别咬耳朵,道爷知道你的鬼蜮会俩,哈哈……好一着妙计,群殴。” 他歇了一下,自言自语,又像是冷嘲热讽的道:“这也难怪,人多势众,今天谁都我们碰到一群贼呢,普天之下的强盗,谁有才实学,还不是凭着人多,一窝蜂打天下。这也好,今天大打一场,没的将来你们论剑碍事。” 连讥带损,左龙再是不屑,也不敢坦率相承,他此番出来打天下,不能说如狂道所言,耍些土匪花枪来群殴。此刻被狂道点破,哑口无言。 事实上他与骆二爷咬耳朵,真的还是为了暗中商量群殴之策。骆二爷不是傻瓜,他知道当世之中,对他们新剑盟七门危害最大之人,仍是柳剑雄父子。他本工于城府,衡量了一下当前情势,柳剑雄固属强过在场之任何一人,但红面老者要是施出全力,还能搪塞个十招八招的,余下的两个女孩子,就不是自己与左龙的敌手了。至于狂道朱纯飞,只须黑面少年,再加上二十几名高手之中,随便选出几人绊住。几拨人,慢慢的终归要逐个儿将他们打败。 他颇为同意左龙的看法,登时不理朱纯飞的话,哈哈一笑,道:“朱道爷鬼才,我三弟的心事,你一猜中的,老夫技痒难熬,想松散一下拳腿。” 狂道怒哼一声。暗念道:“我狂道今天要归天了!” 他眉头耸了两下,扬声叱喝道:“谁还怕你?出手啊!” 骆二爷嘿嘿两声冷笑,的摆手中精钢拐杖狞笑道:“那你就接我三拐。”一面向左龙及红面老者递个眼色。 当此之时,方氏姐妹早已双双横剑当胸,怒视群丑。 柳剑雄见他抡拐向大哥砸来,心中大叫一声:“槽!”跟着点足猛进,口中大叫道:“大哥请退!” 人未到,招先发,就在钢拐惊风四荡之时,他左手一挥,五缕金刚指风搭向骆二爷。 狂道如言倒纵,一跃丈外。 红面老者似是与骆二爷早有默契,见柳剑雄横里插手,他怪啸一声,一把向柳剑雄抓来。 ※※※※※ 柳剑雄低哼一声,反手一甩,另四缕指风迎着老者手腕搭去。 人影纵横,方韵华剑直骆二爷,狂道心中风车转,自知功力不如人,狂笑一声,扑向左龙。 方燕华心中恨死了黑面恶少,弹剑斜削,直劈过去。 红面老乾猛然凄声厉啸,一面双掌拨风,一央环扫四围,向那些凶横壮汉喝道:“你们这些狗头,呆着干什么?看热闹?” 二十余名剽悍大汉齐吼一声,各挽兵刃,直飞横纵,分作四拨,加入战斗,分别将四人围住。 柳剑雄怒愤填膺,昂然一声朗喝,双拳一抡,打出两股绝世罡风,先逼退冲向方燕华的六名凶汉,回手划出一道拳风,扫向红面老者。 “嘭”的一声,单拳逢双掌,两人各退一步,趁一退之势,随手一带,劲风逼向围近自己的六名壮汉。 狂道与左龙功力不相上下,方韵华的三环绝剑勉强挡得住骆二爷的精钢拐杖,但每人加上六名高手,顿时被逼得顾东失西,招式大乱。 柳剑雄既要全力对付那红面老者与六名高手,又要分神照顾方氏姐妹,一时之间,心神微乱,双拳因神意不集中,打来惊险万状。 “啊呀!不得了,我狂道要归天了!”左龙一掌横切,朱纯飞退后两步,六名壮汉顺势一围,狂道退路受阻,左龙一式双推,卷起一股暴风,直袭狂道前胸,吓得朱纯飞怪嚷怪叫。 总算他功力精纯,独战这雄霸八闽的恶枭加六名高手,虽是捉襟见肘,但在这般危于肤发之际,他猛的大袖一挥,飞腾丈五,躲过七人这式恶招。 他这一穷嚷不打紧,柳剑雄手足连心,心中急得大跳,若然今天大哥真个被伤了,黄鹤三雄今后还能混?他心神一分,掌上应变略缓,“叭”的一声,红面老者一掌印实,在柳剑雄左肩上打了个结实。 这一掌,打得柳剑雄步履歪斜,还算好,他早将大罗金刚禅功运布全身,老者一掌去实,毫发未损。 但老者功力不凡,掌力开山,震的他身形飘浮。 六名壮汉狂吼一声,掌风如雨,点拨卷扫,荡出十数道强风,向摇晃摆动的柳剑雄冲去。 当此之时,方氏姊妹娇喘吁吁!狂道嚷声连连,想来三拨全走了下风。柳剑雄心中一动,低哼一声,忖念道:“看来今天不施出绝招,没有杀伤,就顾全不了另三拨人。” 此念一萌,他剑眉一动,双足稳定,立如山岳,双拳猛然一荡,划出道无影铜墙,将六人挡住。 红面老者方庆自己这一掌用了五成真力,谁知未收寸功,不由一愣,嘴角的狞笑变成冷漠的惊疑,手下不免略为缓慢了些。 柳剑雄聪慧绝伦,见此良机,朗声清喝,双拳骤然加大重真力,金刚禅功反弹,“噔噔……”六名高手,往后连退了十来步。 人人脸色焦黄,张口欲吐,敢情这六名好手金刚功震伤内腑。 “姐姐!”方燕华尖着嗓子大叫,原来黑面凶恶少年心中气愤已极,每招每式都施出了全力,加上六名凶汉,七人环攻之下,饶她剑分别绝伦,但终究是个毫无阅历的孩子,如何斗得过这些久闻江湖的老手,十几招一过,早已支持不住了。 方燕华被那黑面少年的吴钩剑缠住,六名凶汉连掌推来,前后受敌,眼见难逃毒手,急得她直叫姐姐。 方韵华自顾尚且不暇,俏目一侧,见妹妹危于一发,急得她花容失色,自己也险险失手。也娇颤着声音和应了声:“妹妹!” 这两声娇呼,扣人心弦,宛如两把利刃,插进柳剑雄的心坎深处,引起了一阵绞痛。 他心潮猛然一落,恰好伤了六名壮汉,不及细思,双拳一挺,一如“金牛分水”,右拳打向怒扑而来的红面老者,左拳遥击围向方燕华的六名凶汉。 “嘭、嘭、嘭”几声,六名凶汉倒了一半。 方韵华松了口大气,柳剑雄见方燕华危险少了大半,心中一宽,反手一拘双拳,“星垂四野”,咬牙向红面老者击去。 他奋起神威,朗声清啸,拳化四式神拳绝招,第一式,“困井革鼎”,第二招“雷震五岳”,第三招……第四招“天地交泰”,红面老者惨哼一声,一步坐倒地上,吐了口鲜血。 柳剑雄抖直嗓子朗声喝道:“住手!” 一喝之后,场中顿时静的鸦雀无声,酣斗中的三拨人全陡然停手。 狂道双肩起伏,一面喘气,一面向柳剑雄靠了过来,慈目之中,闪耀一片赞许的光辉,深望着三弟,心中像是得到莫大的安慰。 方氏姊妹俏面嫣红如脂,望着柳剑雄,是钦仰,还是尊崇,大眼睛中,全蕴起层泪花,也朝他缓缓走来。 左龙凶眼怒突,望着坐在地上修号的十数名大汉,仰头悲叹一声。 骆二爷垂头丧气的向红面老者走去,低沉着嗓子,道:“洪堡主!伤得如何?要不要小弟助一臂微力!” 姓洪的老者一脸灰色,翻翻眼皮,望着他苦笑一下,唉声沉叹道:“骆兄,想不到小弟学艺不精。”猛觉这话有些难以出口,只好将话咽住。 “哈哈……”狂道趁火打劫,打了几声哈哈之后,冷冷的道:“泄气么?新剑盟七门宗主的宝座不是摆着等他吗?” 姓洪的老者眼皮一翻,两眼之中,怨毒如火,炮射闪烁,瞥了狂道一眼,阴沉沉的道:“姓朱的你别卖狂,黑龙关上,这一拳之殷,你放心,洪某不报,怎可甘心!” 方燕华一拉长剑,气咻咻的道:“老东西,你敢再凶,看姑娘不宰了你!” 柳剑雄急忙将她一把扯住,转头向她微笑摇头示意,也似是很听的话,将剑一收,仰着脸望向柳剑雄。 骆二爷冷眼一扫柳剑雄,沉声道:“姓柳的,山不转路转,青山绿水,总有再碰头的一天。” 柳剑雄淡淡一笑,道:“逞雄霸业,快意一时,不是吾辈武林人物所应为,大丈夫要识时务,顺天心,柳某向阁下进句不入耳之言,以骆兄的高华雄才,如果上体天心,下沐苍生,自今而后,退隐三齐,未始不要领袖一方,他年功垂寰宇,流芳万世,” 骆二爷置若罔闻,冷瞥柳剑雄一眼,轻哼道:“假仁假义,满口的仁义道德,谁都会说,武林之中,本就毫无道义可言,弱肉强食,姓柳的你别认为今天逞雄一时,难道你忘了当年牟昆不也是……” “住口!”狂道拂袖大声喝止,他不容骆二爷再撩拨起三北的惨痛往事。 柳剑雄面上神情换了几种神色,心中不由露出一缕心酸,沉痛的苦笑笑。歇了一下,他悲怆的昂首一声沉叹,慢吞吞的道:“武林之中,口舌是非本多,自有公论,今天柳某不与你强辩,总之邪不能胜正,牟昆虽是雄霸了河洛一段时期,柳某自会替苍生请命,有一天要教他血流五步。” 骆二爷嘿嘿冷笑两声道:“你好狂的口气,自问有把握吗?” 柳剑雄猛然朗目澄澈的射出两道威光,雄壮的道:“为武林伸正义,替中原苍生请命,柳某未计较过是否可行!” 骆二爷换上一副浅笑,一拍双手,道:“飞天玉龙果真豪气干云……” 话到此一顿,狰狞的笑两声接说道:“可惜!可惜你力不从心!” 这话太轻视人,柳剑雄有点受不了,剑眉连着扬了两下,狂道也有点怒,很明显的,柳剑雄在黄鹤三雄中是块王牌,人家看不起三弟,自是连自己也不放在眼内。他狂笑两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骆二爷狡猾的一笑,摸摸颔下那几根疏落的山羊胡子道:“牟当家的棋高一着,你那宝贝侄子柳世杰,此刻怕不在他掌握之中了?” “柳世杰!”四人齐声惊叫,同一心情,柳世杰与这四人憎爱分明,属伯侄、父子、情侣。 他们之间的关系,最是亲密不过,是以全皆大惊大诧。 骆二爷声气冷冷的道:“对了!柳世杰,你们四人的命根,此刻已在牟当家的掌握之中。” 柳剑雄神情显得甚为激动,方燕华小手一扬,拔出长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要向骆二爷奔去。 柳剑雄虎掌一舒,一把将她拉住,轻声道:“燕儿莽撞不得!” 方燕华嘴角翘了几下,仰脸道:“我同姐姐跑遍天下,什么也不为,一心一意的只想找到我杰哥哥,他们这些狗贼为难他,我不替他出气怎成?” 她说得多天真,柳剑雄甚是感动,虎掌抚抚她的柔发,道:“你别急!伯伯有主意。” 柳剑雄朗目向骆二爷扫视一眼,缓缓的道:“小儿现下去了何处?” 骆二爷冷笑一声道:“阎王殿。” 狂道气得一吹胡子,大声叱道:“你这狗贼想找死!” 骆二爷双目一瞪,极是认真的道:“我说的是真话,你们不相信算啦!” 柳剑雄见他话中有因,将手微拱,肃笑道:“阁下这话怎么解释?” 骆二爷皮笑向不笑的道:“早些天,这两个丫头因听人说那小子下了襄阳,她们甩下古桧走啦!后来,那小子碰上古桧,两人上了西方。” 狂道大声问道:“他们去了那里?” 骆二爷道:“那还不是落在了牟当家的笼子内,死路一条。” 柳剑雄眉间一皱忖道:“不可能,牟昆在武当山被杰儿打伤,燕山二老碰了壁,他与杰儿几乎是同时离开武当,他那有时间再作部署,陷害杰儿!……” 越想越对,他摇摇头,笑说道:“犬子与古大侠一道,我想不致有危险,骆兄如果另有谋算,不妨对柳某实说。” 骆二爷嘿嘿两声冷笑,道:“信不信全在你,骆某提醒你一下,新剑盟七门的人物你全见过吗?” 此言一出,柳剑雄大骇一跳,忖道:“有些眉目,果真如他所言,杰儿真是凶多吉少了!” 亲情似海,父子天性,柳剑雄向狂道侧脸望去。沉声道:“大哥!我们走!” 声出势动,扯住方燕华,领先朝荒岗奔去。 狂道向方韵华嘟嘟嘴,双双踏步飞赶。 眨眨眼,四人全上骡子岗,狂道低唤了声:“三北!” 柳剑雄愕然止步,转头问道:“大哥有什么训示?” 狂道低沉着嗓子,道:“你可知姓骆的那狗贼的话有问题?” 柳剑雄点点头,道:“但我很担心现身的那一伙人。” 狂道霜眉一皱,怆声道:“他的话可信可疑,我们不能不有所谋算。” 柳剑雄沉叹一声,缓缓的道:“不瞒大哥说,小弟此刻心中十分乱,不知如何是好?” 狂道轻点下头道:“为兄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们四人分道而行,去给杰儿打接应。” 柳剑雄简单的问道:“为什么”” 狂道吸了口长气,忍了一下,极是认真的道:“你没听说兵不厌诈吗?孙子兵法虚实篇中有‘实者虚之’与‘虚者实之’的变化原则,以三弟的勇猛神威,姓骆的必不敢诈你,他说杰儿上了西面。” 柳剑雄点头苦笑道:“大哥错看人啦!姓骆的阴鸳成性,他早料到我们会信的他的话。” 狂道有点迷惘,接说道:“那怎办呢?” 柳剑雄大笑道:“这叫‘实者虚之又实之’,他的话有八成可靠性,我相信他没有说假话。” “实,虚,实。”狂道自言自语的道:“亏是你,三弟,才能参秀这三重变化,那我们就向西追。”柳剑雄仰头望着天空,想了微顷,点点头,道:“我一人上西,大哥与两位姑娘上弱。” 狂道大声接口道:“这办法两全其美!” 赞声方落,眉宇之间泛上一层隐忧,凄然的道:“你我弟兄十几年不见,今日乍逢,才说能小作欢聚,又谁知劳燕分飞,要各奔一方。” 方燕华也仍恋不舍的道:“老道伯伯,我也舍不得离开柳伯伯,但是为了杰哥哥,只要找到,叫我下地狱我都愿意。” 方韵华埋首不语,偷弹了两颗清泪。 柳剑雄心中难过十分,低头望了方氏姐妹两眼,叹了口冷气。 悲、欢、离、合。命运播弄得柳剑雄坎坷半生,能教他不悲不伤? 油然的,他心流涌上来一股苦水,伸手摸了摸方燕华的头,作了个无声的苦笑。他猛的想起了一事,剔眉向狂道问:“大哥可知那人是什么路道!” “谁?”狂道愕然的反问。 “姓洪的。” 狂道皱了下眉头,细思微顷,细为着眼自语道:“好像是广西百色地方的鬼东西。” “哦!”柳剑雄“噫”了一声,仰天接说道:“小弟想起来了!三年前,南下云贵,就曾听说西南一带崛起个颇为出色的人物,什么三掌上天山洪士南,对啦!准是这家伙。” 狂道点点头,仿佛也记起什么事,突然双眉形一蹙,叹口气:“普天之下,能伤这狗贼的人除你之外,真还数不出几人来,可惜!可惜你仁侠慈怀,除恶不尽,他日后患无穷。” 柳剑雄淡笑笑,缓缓的道:“予人自新之路,但愿天下多个好人,少个坏人。” 狂道哈哈纵声豪笑道:“三弟这份磊落气度,光耀日月,为兄觉得荣耀一生。” 两人相视一笑,各各提步,分道而行。 方氏姊妹叫了两声:“伯伯!” 柳剑雄遥庆一声,人如一只飞鸟,贴地疾飞,带起一丝灰影,眨眼之间,走了个没影。 岗上,狂道携着方氏姊妹走去,岗下,骆二爷意得志满的狡笑道:“洪见受了点微伤,将息一刻,不会太碍事,小弟使了点小计谋,他们拆了伙,各奔一道。此番全力追去,下百报仇的好机会。” 姓洪的苦笑笑,黑脸丑恶少年自革囊中摸出一截老参,双手捧给洪姓老头,恭声说道:“师请服下这半枝参提提神。” 姓洪的接过去几口吃下,骆二爷在他身后跌坐盘膝,两掌一舒,抵住他的命门重穴,笑说道:“洪兄请运气行功,小弟助你一臂。” 两人就这样开始疗伤。左龙吩咐两名壮汉,暗中尾随狂道。并另外支使人将伤的那些凶汉抬入城内治疗安顿。 迨至洪士南的伤疗好之后,四人才轻骑简从,循着狂道身后飞追。 柳剑雄心焦如焚,提提气,没命狂追,日落时分已出去了六十里。当晚随便找了处破庙晚歇歇腿,调息之后,又打起精神一直往前走去。 第二天,他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窜入一处深谷,四下丛山叠岭,荒僻之至。行了半天,连路人都未遇见一个。 行行复行行,已是夕阳街山,腹中雷鸣如鼓,驻足向周围搜望一阵,很想找到户人家,弄点什么吃。 恰当此时,突然闻到半里外嘶声大吼,他周身神经紧张了一下,朗目电射,向发声之处望去。 这声音,是出自一位内家好手之口,且又熟稔之至,是谁?究竟是谁?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望了俄顷,空山寂寂,回音悠悠,一点兆都没有。 这这这这种事怪极,能逃得过他的眼睛,怎叫他不惊? “气死我矣!”又是那个熟稔的口音,没头没脑的叫了这么一声。音调苍凉,震人心弦。 柳剑雄倾耳凝听了一下,倏地剑眉一剔,脱口叫道:“古桧!” 一想到古桧,周身神经哆哆嗦嗦的颤动。从脚跟到顶,寒毛根根直竖。 心中风车似的转了几下,道:“杰儿不是与他一道吗?他这种怆呼,必是有了什么危险;听得见他叫呼,杰儿怎的一点声息毫无?” 心乱得像捆乱麻,千头万绪,他毫不细想,遥声长啸,道:“古兄休惊!柳剑雄接应来了!” 饶他呼声雄浑,古桧却再未出声。这当儿,他很是想爱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后,呼出一丝些微的声音,只要能听到一丝,也足叫他满足了。 眼前一切宛如是场幻境,不但形象无法看清楚,他这一出声,连回音也寂然无闻了。 心急如火,他低哼一声,双足飞翻,对正发声之处疾驰。 走出去好几坦克,视线越过一处丘后面一块广约十数商的洼地之中发出来的。 洼地里有座坍颓了的古庙,迎面的石壁上刻着三个径尺的大字——冷魂寺。 饶他柳剑雄是一代大侠,睹字心惊,普天之下,寺庙那有以这种惊心动魂的字眼命名的?可说是绝无仅有,能教他不惊? 这一到寺名,推理连想,这寺之中,住着的人,必是位极阴险而厉害的人,连古桧都凶多吉少,那么爱子更不用说了。 庙并不算大,前前后后只十多间,有一大半还倒塌颓废了很多年月的样子。 从外表看,这庙地处荒僻,香火早绝,不应该有人在其中。但仔细一看,又有点不同,庙前丹阶净亮得纤尘不染,一望就知庙内有人住着。 柳剑雄站在山门外筹思一下,朗目不停的转动,显得心中极度不安。只因山门大开,庙内静荡荡的,无半丝声息。 他乃是当世的大侠,普天之下,龙潭虎穴,没有什么地方叫他这般踌躇不前过。 神目射出两缕慑人感光,细将山门内详察一遍,仍是一无动静。 庙内越是静得无半丝声息,柳剑雄越是提心吊胆。此番情形有点不同,一则是这庙有点阴阳怪气,三则是爱子万一被困在这庙内,轻举妄动,很容易增加爱子的危险性。 要怜天下父母心,谁对自己的子女,不希望他们毫无凶险,柳剑雄自不例外。 望了一下,毫无半点异样感觉,经验告诉他,这庙内的确住着极厉害的人物,自己甫一现身,早落入那人视线之内,只不过一明一暗,人家在暗处,自己在明处,一时看不清。 柳剑雄鼓下勇气,想及爱子多在破庙内一刻,危险性也越大。他想定之后,提了口真气,嘴角嗫嚅,动了几下。 不用说,他正在应用内家最高的导音习韵之法,向庙内之人说话。 半晌过去,庙门依然敞开着,就是不见人影。 柳剑雄头眉一皱,凝目自语道:“怪事!这真怪,庙中之人难道没有听清……”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柳施主侠驾降临,老衲已恭候多时了!”身后一人缓缓念着。 柳剑雄吓得心中突跳,疾的回身细视。 目光到处,身后一个身着五色袈裟的光头和尚,正躬身盈盈下拜。 这和尚面形年岁,因他俯腰低头,一时无法看清。 柳剑雄慌的欠身答道:“打扰大师清修,抱愧难安。” 他心中着实吃惊,遍数当今武林高手之中,认能有此功力,不声不响的潜到距柳剑雄身后一丈,而使他听不出一点声息?这确是件不可能的事,但事情却有不能不信,摆在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事实。 双手答礼,朗目向身后细察,只有数丈高的岩壁,这和尚既不在庙内,就必是藏峰岩壁上。但又觉得不对,岩壁光秃秃,寸划不生,自己一跳入洼地之时,就已细察过,不可能有人藏峰岩壁而逃得过自己的眼睛,何况这和尚身披着件惹目的五色袈裟。 “怪事!怪事!”他心中连连惊叫。 就在他凝想间,光头和尚将头缓缓上仰,先是两道明如电光的眼神上翻,射向柳剑雄,接着是柳剑雄面色微变,惊退了几步。 “柳施主!”声音冷峭得令人起了一股寒栗。 柳剑雄猛觉自己是一代大侠,便是见十殿阎罗,也不能让自己脸色稍变。慌的强吸了口气,一肃脸色,笑了笑,拱手道:“大师父!” 趁此之时,他闪目将立直腰的和尚细望一遍。 这和尚生得好不怕人,面上斑斓狰狞,一张脸容,似是早年被人用奇毒无比的药水浇淋过。七坑八凹,缩鼻露齿,秃耳斜眼,没有一分完整的皮肉。 这人如在夜晚之中,要是乍然相见,不被他骇死,也要吓神魂魄。 说句真话,鬼脸还比他强上不知多少倍!柳剑雄生平从未见过这么难看的脸,加上他那似鬼魅般的突然现身,怎不令他吃惊。 “你到我冷魂寺有什么贵干!”音调冷得像万年玄冰,像要将人的血液凝冻起来一般。 这和尚一现身,出言本极温和,但自柳剑雄脸色一变之后,突然一冷,前后判若两人。 柳剑雄听他的语气冷得怕人,又看看他那张无法表达出情感的丑脸,心中猛然起了一阵同情感觉,不因他的神情冷漠而有所不快,反而温和的笑道:“大师父先请原谅我这不速之客,柳某再陈诉来此的目的!” 丑面和尚顿了顿,声调缓和了些,仍是冷声冷气的道:“你说吧!” 柳剑雄欠身一揖,道:“请问大师父,铁背苍龙古桧可在宝刹之内?” “对啦!在里边,可惜他快要死啦!” 此言一出,柳剑雄悚然大惊,昂声道:“大师出家之人,怎的出手这么辣?” 他很激动。 “我手段毒辣?嘿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看!”他指了指丑脸。 柳剑雄面容一凛,他本是极聪明之人,和尚一指自己的脸,他已猜知八分,剑眉一皱,暗念道:“冤冤相报,何时方休。” 柳剑雄双拳微拱,淡笑道:“大师乃有道高僧,佛法无边,苦度十方。柳剑雄常聆长辈训诫,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歇了一下看不出和尚有什么反应,方往下说道:“古桧已非昔时可比了,革面洗心,大师就不能放过他?” 和尚倏地怆声仰天厉笑,笑声高昂,冲腾霄汉,渐渐的,笑声如狼嗥,如枭啼,难听至极。 他猛的停笑蹬目,血红的眼皮一翻,狠盯着柳剑雄,露出唇外黄板牙“咯吱!咯吱”的锉了几下,语声冷峻,似哭非哭的道:“柳大侠,你这一句话,占尽了理字,但古桧对我有毁容杀妻之恨,人间大恶,莫过杀父夺妻,姓古的将贫僧的容貌用他本门的毒药毁了不算,还将娇妻夺去。唉!可怜我那贤妻,尽节死难,贫僧羞见人世,投水了此残生。……” “若不是恩师救了我,今天……早已含冤九泉了。” 他又歇了一下,沉声一下,接说道:“数十年忍辱偷生,只等这么一天,柳大侠,你说我该怎么办?” 伤心人另有怀抱,遭遇虽不同,但同是伤心惨目之事,柳剑雄抬起右手,看看四个指头,对丑面和尚轻喟一声点点头,道:“合情合理,古桧落入大师手内,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大师做得一点不过分。只是……” “柳大侠请说!”和尚眼皮一翻,昂声相问。 柳剑雄苦笑一下,道:“柳某一点浅见,大师请自卓裁。” 他望望他毫无表情的面容,往下接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柳某自测,古桧此时活罪已受够了!大师本慈悲佛旨,饶他一命,况且古桧现在真的今非昔比了。” 和尚眼皮翻了几下,双手一握,指节之声“咯咯”作响,心中宛如委决不了。 心神交战,这真是件难以决断之事,无怪他显得痛苦不堪。 他心神不宁,柳剑雄比他更甚,心中暗为爱子此刻和安危发急,但他乃一代大侠,此刻只望古桧能获开脱,九死一生,留得一命,那还会想到爱子的安危上去? 空气沉静得使人发闷,只有归鸦自上空振翅的声音,丑面和尚急而仰天望望晕红的夕阳,忽而看看远处的青山,唉叹一阵,又低喟几声。 猛的双掌捧脸,沉痛的道:“好吧!柳大侠!冲着你,我饶那狗贼一条残命。” “残命”两字一出口,柳剑雄心中冷颤了一下,暗忖道:“不知他伤得如何?”只是暗自着急,又不好问出口。 柳剑雄欢声拱手,道:“大师这般赏脸,柳某抱愧的很。” 古桧的问题算是得到圆满的解答了,爱子呢?他忍了忍,欠身作礼,笑问道:“大师,与古桧一道,另外的那个少年呢?” 丑面和尚眼珠转了几下,怒哼一声,道:“你不提起那小子还罢了,提起那小子,真气煞人,那小子与古桧双双打我,我们三人打得昏天黑地,那小子功力之高,举世无匹,不是我说句泄气的的话,柳大侠你高他不到那里去。” 柳剑雄面上神色骤变,焦急如火,不管和尚怎么骂,他都不理,他一心只念着爱子的下落。 他实在耐不住,听出这和尚如此了得,他一人能战当世两大高手的联招,爱子的下场堪虑,急如野火焚心,抓抓腮帮,促声问道:“大师,那孩子呢?” 和尚叹了一声,诵声佛号,他指指背后的岩壁,哀声道:“这后面有一座洞,就是我刚走出来的石洞,后面道道是石峡,两山相隔,中间是滚滚的万顷波涛。” 柳剑雄接问道:“那不是黄河嘛?” 和尚无言的点点头。 “你们就在石峡通道上过招?” 和尚又点点头。 柳剑雄一颗心在胸腔内蹦跳,须知石峡通道地处悬崖之上,下面十余丈便是黄河,对面仍是高耸入云的峭壁。两山相距,也不过十丈左右。 黄河本宽数里,但水流到此,为山势所拘,数里宽的的河面,突然缩成十来丈,河水汹涌澎湃,水泻千里宛如飞矢,石峡是处险道,柳剑雄既是一代大侠,对此险隘之地,特别熟悉。 此时听和尚说及爱子与他在此酣战,那教他不担心! 他担心的是万一爱子一个不小心,跌落激流之内,那真不堪设想。 果真谁要是跌落石峡,万死一生,非有绝工水性,生还的希望很是渺茫。 他愕目二次问道:“大师!那孩子呢?” 丑面和尚又念了声佛,沙哑着声音道:“我一掌将他震下石峡!” “啊!”柳剑雄双目几乎冒出火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宛如冷水淋头,心凉到冰点。 惊愕、失望!眼前灰蒙蒙一片,父子天性,爱子落了水,一切希望落了空,全成了泡影。 这种刺激太大了,变化也太突兀了,只要是人,谁也随不起这种打击。 柳剑雄本立不动,仰脸望着浮过蓝天的白云出神,半晌不语。 丑面和尚见他神色有异,和声问道:“柳大侠,你认识那孩子?” “犬子!” “呃!”和尚站了起来,伸掌一击光头,道:“我该死!我做了什么?” “杀子之恨!”柳剑雄被他一言唤醒,双眼血红,咬牙怒叫道:“孩子何辜?你一掌将他打下石峡!”话落沉哼一声,迎着和尚一掌劈去。 丑面和尚灰袖一舞,飘身让开,抖颤着声音,道:“柳大侠,请听我一言。” 柳剑雄收拳大叱道:“你说!” 和尚歉然的眨眨那双血红的眼睛,道:“小僧无心之过,铸此大错,柳大侠信得过小僧,小施主还有生还之望。” 柳剑雄气得磨牙叱道:“你一派胡言。” 丑面和尚什念佛,道:“小僧恩师衣钵,善观气色,小施主非是夭折之像。” 柳剑雄沉声代叱,冷冷的道:“废话,这样的水流。跌下去还有命在?” 丑面和尚急分辩道:“小僧言出至诚,不能取信柳大侠,小僧着实无法。” 柳剑雄急怒攻心,大声喝道:“杀人偿命,拿命来!” 丑面和尚摇头道:“柳大侠请慢,小僧无心之失,柳大侠不想想。” 柳剑雄忍了一下,似是沉思微顷,黯然答道:“只怪我那孩子学艺不精,死而无……” 丑面和尚心中一喜,合什念道:“柳大侠果是明理之人。” 柳剑雄轻哼一声,朗朗的道:“你别推得那么干净,恃技凌人,难脱其咎!” 丑面和尚连退两步,声调突然一冷,低沉的道:“这样说,柳大侠真个不信,非指教小僧一下不可?” 柳剑雄昂然一笑道:“今天能教我心服,只有将柳某打败,舍此而外,一切无法解决。” 丑和尚想了一下,猛的哈哈大笑,道:“你枉为一代大侠,前言不对后语,刚才劝我饶古桧一命,小僧无心之失,你反找我拚命,哈哈……好一个大侠。” 柳剑雄顿时语塞,极端痛苦的望了望和尚,哑然无言,他内心奇苦,难以言喻,和尚的话驳和在情在理。 柳剑雄黯然神伤的点点头,他这种将天下安危视为己任的大侠,在想开之后,虽是心痛爱子,也就哑然暗悲,强将这事压抑下去。 和尚见他不语,冷冷的道:“我知你的心意,走!我先放了古桧,再与你较量一下手上的活儿,没的让你小看于我。” 柳剑雄有些气,沉声答道:“划道吧!” 和尚直截了当的道:“打五十招,我胜了,你从此不许再找我,我败了,陪你儿子一命,跳石峡。” 柳剑雄听得剑眉斜飞,朗应了一声。 两人大踏步,并肩走进山问,转了两重倒塌的破殿,来在侧首禅院之中,向房内走去。 柳剑雄随着丑脸和尚一脚跨进门槛,触眼一人蜷伏地下。 柳剑雄俯身一看,那人双目紧阖,面如金纸,面容依稀可辨,正是古桧。 稍一审度,柳剑雄猛的仰头瞪眼大声叱道:“你废了他的武功!” 和尚微一颔首,道:“你出声和应,我怕你将他救走,他日贻下后患。” 柳剑雄歉然的低念道:“我多事了,反害了他!” 和尚咬牙怒声道:“你不要自责,我不但先废他的武功,准备返回来了出手料理他呢?” 柳剑雄眼望望他,倏地伸掌向古桧背上的拍,古桧轻哼一声,手足动了几下。 柳剑雄感慨的站起来,叹了口冷气。 他忖道:“古桧一生恶事做绝,报应临头,尚幸他一念悔悟,此刻得以苟全一命。” 和尚冷冷的道:“他死不了,你替他惋惜什么?走吧!寺外比过!” 柳剑雄轻哼一声,昂然向寺外走去。 第二十二章九死一生 丑面和尚能力斗柳世杰、古桧二大高手,要见这丑面和尚一身超凡人圣的能耐,已属天下少有,柳剑雄盘算了一下,暗生警惕。 柳剑雄虽是悲愤不已,但他乃一代大侠,气度雍容的随在丑面和尚身后,两人走出专门外的沙坪上,丑面和尚光棍的合什说道:“柳大侠请!” 话声一起,一拂袍袖,将被在身上的五色袈裟震飞,落在山门前的石阶上。这番举措,不啻显露出他的功力修为,已到了上乘境界。 柳剑雄剑眉剔动,他无法猜透,丑面和尚的动作究竟是何用意?是示威?抑或是因为前面的敌手太强,而故作慎重? 但有一点柳剑雄是十分清楚的,知道这一战,是他生平最艰巨的一场狠搏恶斗。 他不得不慎重地吸口真气,先将周身血脉作一次完满的循环。 丑面和尚见柳剑雄如此认真,他怎敢托大?心中起了一阵激动,似乎也知今天这一战,是场罕有的生死搏斗,杀子之恨,他不敢相信今晚能逃出柳剑雄的神拳,想着自己的一生,苍凉辛酸已达极点,古桧逼死娇妻,毁了自己的面容,几十年一忍辱偷生,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要报此不共戴天之仇。 尚幸自己早年被这冷魂寺的主持——冷魂尊者收容,随侍了二十多年,并蒙垂青,授以秘学。 但尊者乃有道高僧,一再训示自己终生不得离寺报仇;但却并未说明,如果有一天古桧自动送上门来,也不许报仇,五年之前,冷魂尊者撒手西归,丑面和尚仍旧遵诫苦守寒寺,竟不离寺寸步。 虽然,他知道他的武功,已经是天下少有了,但他仍没有一丝违逆尊者遗言之心。 天从人愿,古桧与柳世杰竟阴错阳差的摸到冷魂寺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丑面僧人恨不能生淡古桧之肉,方消此心头宿恨。双方一言不全,大打出手,才将事情搅得这么糟。 结果,柳世杰随波逐流而去,古桧虽是一身武功荡然无存,但能保残命,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宿仇未彻底得报,倒惹出一件天大祸事,丑面僧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被他一掌打下石峡的少年,会是眼前这位美侠的爱子,他想着这场拼斗,有死无生,不禁悲从中来,丑面一仰,望着苍苍蓝天一叹,凄然的念了两声:“苍天!苍天!” 柳剑雄心中不忍,他本是性情中人,仔细的一想,自己的爱子被他劈落石峡固然是件伤心惨目之事,但这丑面和尚的一生坎坷的遭遇,却委实令人同情,他望着和尚发了阵楞,猛然沉声问道:“大师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事么?” 丑面和尚猛一低头,血红的眼皮一翻,激昂的道:“今天的事,小僧非常同情柳大侠的遭遇,洒家虽百死亦难赎此罪孽,毁容夺妻之恨未能全报,眼看着你我这一拼,小僧是否能全身……” 他话到此处,停了一下,将声调提高,悲愤的接着道:“大丈夫死则死尔,但含冤九泉,死不瞑目,这是件苦事啊!” 柳剑雄想了一下,也认为他的处境奇惨,遭遇要怜,心中油然的起了阵恻隐之心,剑眉耸动了几下,暗中忖道:“这人的命运当直够凄凉的了……” 一念方兴,猛然想到自己,何尝不比人家惨上几分,朗目之中,闪动了几下,往一如烟,多少悲欢离全,一幕幕的前尘往事,涌聚心头。 他有些凄然,猛的眼中豪光如电,望着丑面和尚沉涩的道:“大和尚,你带我去石峡处看看……” 丑面和尚有些愕然,血红的眼皮上掀,那两个拳头大的眼珠几乎突出眶外,望着柳剑雄,有些不解,既不答话,也不移步,怔忡忡的发愣。 柳剑雄这番举措委实太过突兀,难怪丑面和尚疑惑!柳剑雄将一身劲力松弛下来,接着低叹一声,挥挥手道:“算啦!人间本多惨事,又休必理添一件呢?你既是出自无心,我也不能怪你,只怪犬子薄命……”一句话便将对方的过失轻轻带过。 话甫到此,两滴虎泪不自觉的顺腮而下,丑面和尚弄得扼腕蹙眉,禁不住暗叫了几声:“该死!” 此情此景,同是伤心人,他真不知想什么话来安慰眼前这位大侠,他低头想了半天,突然昂头怆声道:“柳大侠,你这种义薄云天的气度,确令小僧心折不已,从今以后,柳大侠但有所需,只要一纸相召,纵或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凄然一叹,点点头道:“大和尚言重了!走吧!先回庙里,烦大师赐点药丸之类的东西替古桧保住残命再说!” 丑面和尚突然煞有介事的豪诺一声,转身迎着山门步上台阶,引路朝庙内走去。 他方一举步,口中却喋喋不休的说道:“小僧十年前,曾从主持学过风鉴之学,小施主自一入殿,我就瞧出他是个福缘深厚之相,小僧断言,他虽然落入石峡,但吉人自有天相,加上福泽似海,定有高人相救。” 柳剑雄闻言疑信参半,心想:“湍急陡峭的石峡,加上这种高手如山掌力,既是被震落下去,可见已受了不太轻的伤,任他福泽再厚,也要禁受不起,何况他……水性平常,万难逃出一泻千里的滚滚洪波……” 他星眸眨了两下,突然低声念道:“除非……除非……” 丑面和尚此时早已进入第一重大殿庭心,听见身后柳剑雄自言自语的说着,深觉奇怪,乃回头问道:“柳大侠可有什么急难之事么?” 柳剑雄苦笑声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我是想,如果你那掌力较轻,犬子落水之时,又恰逢我二弟赶巧,或者会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丑面和尚将头转正,踱步如恒,说道:“柳大侠说对了,小僧因与小施主无冤无怨,因恨极古桧,必欲将他置之死地而甘心,是以放开手脚的斗他,当时,小施主见古桧不是小僧的敌手,出手相助古桧,我与小施主狠战了二十来招,小僧侥幸占了先着,古桧怕小施主有闪失,又加入战斗,在石峡通往后洞的一条石梁上,恶斗了三十来招,因石梁狭小,双方行动都受限制,小僧处此情景之下,生怕葬身洪流,才拚着发出全力,逼退古桧,本想转身再逼退小施主,然后再狠狠给古桧一下重的,务想一举将他击毙掌下,最不济,也要将他打落怒流之中……” 他话到此叹了口冷气,接道:“小僧一掌印向小施主,小施主见小僧掌势凌厉,不愿硬接,连退三步,匆促之间,谁知他猝然一足踏空,失足翻落,千钧一发之际,小僧看得千真万确,他曾奋力想翻上石梁,但可借那时小僧掌力早已击出,正向他逼了过去,小僧见状,慌忙临危收掌,将力道猛撤!唉!可惜迟了一步,小施主就这样坠落十丈下面的激流之中,当时因古桧一掌狠力击到,小僧自顾转身化解,无暇细看,不知他是不是落入水中?” 他说完一叹,人已穿过两重殿,来到古桧卧躺之处,不见身后有何声响,猛的一惊,直觉告诉他,柳剑雄虽然登峰造极,行动起来固然可以不露半丝声息,但是如果那样做,平白的要耗上很多真元,练武之人,谁不懂养息之道?都希望养粗蓄锐,不会虚耗元用,是以意识到身后极可能发生了不平凡的事,柳剑雄来不及招呼,悄没声息的离他而去。 丑面和尚一惊之后,果然,柳剑雄鸿飞冥冥,不知身影何处。 他反而不觉得惊奇,原因是心中早有了盘算,翻着血红丑眼,向前两重塌殿打量了一下,摇头低喟一声。 丑面和尚转过身来,用脚钩踢躺卧地上两眼灰黯的古桧一下,倏然之间,往事历历如绘,重又涌上心头,想着古桧当年的凶残,不由冷哼一声,真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丑脸一阵激动,沉着嗓音阴恻恻的连哼数声,顷刻之间,面上一无表情,两只血红丑眼之中,射出两缕慑人毒焰。 古桧一脸惊悸,青惨惨的马脸战栗了几下,他知道丑面僧人此刻想做什么! 和尚慢悠悠的将足提了起来,离古桧胸口上方尺半,悬空停住,牙齿“咯咯”咬得出响。 古桧像只搁在砧上待宰的羔羊,四肢抽动了几下周身弹起阵阵轻微的抖瑟,眼光之中,泛出两缕哀怜之色。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饶他古桧往时凶残,算得是人世间的第一号大魔头,处此生死边沿,亦不由对生的欲念兴起了眷恋的感觉。 他知道只要和尚轻轻一脚踏落,自己就立时得魂飞魄散,鬼门关前,又要加多一名厉鬼。丑面僧人咬着牙狠狠的道:“古桧!你一生恶事做尽,罪有应得,佛爷今天要超度你,还有什么话?” 古桧心知已临绝望边缘,爽性一闭双眼,哀叹一声,凄恻恻的道:“古某罪有应得,死而无怨,想起一生作为,负人良多,百死莫赎,只可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哀叹连声,将下面的话咽住。 丑面僧人眼睛转动了几下,厉声喝道:“可惜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事不甘心么?” 古桧睁开眼睛,露出两眶诚挚的眼色,望着他道:“可惜我悔悟太迟,多作了些孽,还有……柳世杰正当有为之年,为我……拖累他惨遭灭顶,于心难安。” 提及柳世杰,丑面僧人周身不由自主的冷颤了一下,紧张的神态缓缓松弛下来,猛仰头,望着苍茫的天空一叹,宣了声佛号,缓缓将高提在古桧前胸上方的脚放了下来,望着西方哀声自语道:“我佛慈悲,苦度十恶,古桧一生恶迹昭彰,本应遭劫,尚幸他回头是岸,晚年悔悟,一心向善,弟子本我佛慈悲之法旨,早已当着柳施主之面谈谅解于他,但想起往昔的惨遇,心有未甘,今有一愿,要古桧彻底醒悟,他如能遵从,饶他一命,如不能遵从,断他一臂,以报泉下之人,愿佛祖垂佑。”说话间,盈盈拜了下去。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此时此地,加在古桧身上,最为恰当不过,想不到古桧一念梅悟,临危不忘柳世杰,反而救了他一命。 丑面和尚合什默祷了一阵,倏地怪眼一翻,厉声喝道:“古桧,我有一个心愿,望你达成,你能遵从,不但饶你一命,还免你一世。” 古桧勉强举袖擦擦额上的汗珠,灰败的眼珠转动了几下,望着苍穹细一思索,猛的叹口气,道:“古某以戴罪之身,大师欲加诸刑罚,乃举手投足之事,但古桧仔细一想,往者恢恢,负人良多,如今想了起来,有今是而昨非之感,是以今世既已负人,但求修积来世,大师所命,如出诸仁义,古桧只要有口气在,定必全力以赴;否则,别说大师欲以残肢相胁,便是果真索命戮魂,古桧死而无悔。”话落一闭双眼,大有从容就义之概。 丑面和尚点点头,慨叹一声,徐徐的道:“我要你从此之后,青灯黄卷,皈依我佛,长守在此寺之中,供奉佛祖,不准离寺一步!” 古桧挣扎着翻起身来,半爬半跪的喘了两口大气,向丑面和尚纳头便拜,欢声道:“大师苟全,他日古桧得度西天,皆大师所赐。” 丑面和尚嗯了一声,飞身转入禅方,须臾走了出来,右手提着一根月牙铲,左手捧着一只乌光精亮的手杖,在大殿前面一放,一面伸手向怀中掏去,一面出声道:“这两件东西,是本寺主持,冷魂尊者的遗物,当年,洒家蒙尊者收留,并未允许拜师,五年之前,尊者成佛升天,留下这两年遗物,盼你永袭他老人家的衣钵,宏扬佛法,苦度十恶……” 话到此稍微一歇,低头自怀中掏出来一只小葫芦,接着道:“这是他老人家留下的大罗雷音散,功能起死回生,你此时正用得上;依法每日服三次,一月之内,你能恢复体力,变成常人,若想恢复武功,唯一之法,是照后洞壁的坐功图式参样,苦修三年,你将来的成就,可能会超过现在,我还有一事,这一切望你好自为之。” 他将阔袖一指,袖内飞出一张纸条,不偏不移的落在古桧前面。 古桧一条命及时从鬼门关捡了回来,望着苍穹吁了口气,蓦的将丑面僧人甩下的那张纸条仔细一看,原来是服用雷音散的方法,登时振作起来精神来,将盛放雷音散的葫芦盖拔开,照方服了一次。 雷音散果真神效无伦,不愧是佛门奇宝,一刻功夫之后,古桧已能勉强站了起来,神情虽萎顿不堪,但已能随意行动了。 从此之后,古桧就落脚冷魂寺,和斋礼佛,寸步不离古寺。 ※※※※※ 柳剑雄原是跟在丑面僧人身后,听他说白道黑,讲那些伤心之事,才重入二重殿中,也不知为什么,他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奇事出现,视丝穿过天井从山门向外望去,三十丈外,那堵高约十丈的岩壁上,突然一鹤冲天的弹起一道人影。 有此发现,柳剑雄微微一震,将身形止住,神目如电,盯着那道人影。 他功力深厚,虽是这么远的距离,且又是那么疾逾迅电的一瞥,那人的身相,已落入他眼内。 只见那人童山濯濯,在斜阳照射之下,光秃发亮,再加上那袭宽大灰袍,越发可以断定是个禅门弟子。 “和尚!”他心中暗叫了一声,面色大变,心说:“前面这人已经是位绝世好手了,想不到这冷魂寺中还另有高人!” 一想及这些,不由慎重起来,朗目一转,有了主意,悄没声息的展开天下无双的轻功,两个腾飞,穿过山门,往那座峭壁飞去。 他一面飞跃,一面闪目细望,那个僧人宛如惊鸿一瞥,自那道影子冲起之后,再未见任何影踪。柳剑雄心中大感诧异,加快速度,跃登岩顶。 青山如黛,远和隐隐有了阵“轰隆”的激流,狂奔之声传来,岩顶岗峦起伏,四外典沙耀眼,不但没有一丝人影,而且连鸟兽的影子都没有一只。 柳剑雄心中暗自奇怪,想着这冷魂寺委实不太单纯,早先那丑面僧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像幽灵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摸到身后,自己竟会一息不闻。这当儿,自己也生怕这现身的灰衣僧人,再蹈丑面僧人的覆辙,向壁间隐去,以是他自那道影子甫一现身之时,就紧睨着岩壁,然而却不曾发现任何异状。 如果说,那人真要在壁间有什么行动,绝难逃得过柳剑雄的视线,他很自信,现身的和尚不可能掩入冷魂寺。 柳剑雄眼光何等锐利,他断定那道灰影子走了另一方向,并未取道古寺。 他极目四望,五十丈外,天南一座山丘特高,他尽力提了口真气,展开上乘轻功,贴着平地飞将出去。 像一阵狂风般,眨眼之间就卷上了那座山丘。 举手当额,四下细一搜索,正东一条黑影如飞而去,几乎只剩下一个细小的黑点,那黑点自然是人影,也极有可能就是早先看到的那个灰袍僧人。 小黑点去势之速,若旋风疾卷,星跳丸掷,眨眼之间,影子更见渺小。 柳剑雄剑眉闪动了一下,付道:“这人一定是到冷魂寺有所为而来,要不是丑和尚的伙,最起码两下亦颇有渊源,另有可能,是那人当我们在沙坪上争论之时,已将我们的话听去啦……”他候到此处,顿然停了一下,猛的一拍额角,道:“是了!此人一定有怕顾忌,不愿见我们两人之中的珍,是故撒腿一走……” 越想就越离谱不远,他无暇再稍事推敲,双足一弹,两臂箕张,望着那个黑点疾追而去。 他那一身轻功可算得天下第一,这一发狠,用上了空字诀,顿觉身轻气灵,景物倒飞,四外一片蒙蒙灰尘,但见双足交替间,脚下距离就缩了七八丈。 豪性陡发,心想:“追到这人,也许,杰儿能从他身上找出点线索……” 朗目像对熠熠寒星,老远就可以看到两缕光辉灼灼的精芒,盯视着前面的黑点。 黑点由小而大,由暗渐明,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猜度之中,少说也有二三十里。 前面之人,亡命飞奔,渐渐地,肤发衣着,清晰可辨。 果然不出所料,前面之人,正是个灰袍僧人,只因他宽袍博带,振袂飞飘,看不出身形年貌来。 那人距他少说仍在二十五丈之外,像这样追下去,以那人这种快逾闪电的身手,柳剑雄便是将轻功施展到极限,要想追上那人,再跑个二十里,也未必能够,他此刻更心悬着冷魂寺内的古桧,不知古桧怎样?生与死,还是虚弱的残躯已获丑面僧人赐药,而恢复了些? 柳剑雄有些不耐,顿时想起“导音飞韵”的仙功心法来,但另一难题来啦,二十五丈,这不算是个短距离,如果拼尽所能,勉力可能一试,然而对方是否有那份反传功力?这倒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他默默无言的展腿穷追,一口气又追了五六里,二人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不少,柳剑雄确实再也没有耐心追下去了,立时朝那人身后唇角动了几下。 他步幅一成不变,轻逸如飞,蓦的脸上神色大变,突然迎着前面飞跑的那人脱口狂呼道:“二弟!” 显然地,前面飞奔之人,正是当今河洛帮的龙头帮主——大乘僧,也就是早年江淮帮的帮主,柳剑雄的同胞亲弟弟“闹海金蛟”柳锦虹,柳剑雄用导音飞韵的方法问话,他已经听到了,相同的,他也回答了柳剑雄的话,同胞手足,二十年睽违,天各一方,柳剑雄是个有丰富感情有血性男儿,他怎能忍受得住心中的激动,大叫之后,见前面狂奔之人不理,反而加快步度,大有甩脱他的趋势。 他急得几乎要跳脚,抖开嗓子,力竭声嘶的狂吼道:“二弟你就这么狠心么,高堂双亲倚闾悬望,还有那贤弟妹独守空闺,你难道不念一点亲情么……” 任他叫破喉咙,大乘僧柳锦虹只是相应不理,步下速度,似乎比先前更快了些,埋首朝前疾奔。 柳剑雄有些气,也有些怒,深怪二弟不懂人伦道理,连同胞手足见了面都置若惘闻,奔避犹恐不及。 他急怒攻心,气得双眼冒火,抖开嗓子,如雷震天大声叱喝:“二弟你简直不要一喻,失了理性。” 这话骂的份量相当重,也是柳剑雄生平骂人最厉害的一次。 一骂之后,灵效顿生,大乘僧倏然之间,将步势缓了下来,旋身合会,侧立道旁,迎着疾掩而来的柳剑雄,垂眉躬身,高宣了声佛号,然后缓声道:“大哥别来无恙,小弟念煞!” 柳剑雄来势何等疾速,柳锦虹方在施礼间,他已猛将疾如电掣的身形止住,朗目之中,蕴满两大包热泪,泪眼模糊的望着柳锦虹躬下去的身形,触眼落在他那颗光秃发亮的头顶上,一时之音,控制不住混乱的情绪,大叫一声:“二弟……”气哽咽喉,痕哭失声,虎目之中,涔涔落下几滴英雄泪。 紧走几步,迎着缓缓立直虎躯、一脸肃穆的柳锦虹抱过去。 他挥了把泪,泣不成声的道:“二弟!当年只怪为兄不成材,学艺不精,受制于人,使你抛妻离子,成全为兄,至今思之,痛心万分,为兄愧对柳门祖先,负你太多,无颜见天下英雄,忍辱偷生了十七八年……” 柳锦虹慌忙的叫了声:“大哥!” 他一步跪了下去,神情依旧,一派庄来的摇头,道:“大哥此言差矣!不是大哥负了小弟,实是牟昆居心叵测,藉着小弟早年失身匪窟之便,挟持小弟,以遂私愿,称快一时……” 他将光秃的脑袋晃了两下,苦笑道:“认真说起来,因缘附会,倒是小弟牵连了大哥。” 柳剑雄泣不成声,几次欲言,又苦于话到喉际,哽塞着说不出半个字来,抱着柳锦虹,相对无言。 两人一样的心情,沉重得像在胸中塞了一个铅块一般,压得人几乎连一口气也透不过来,久别重逢,千言万请又不知从何说起。 弟兄俩相对默默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信,柳剑雄似乎想起了什么事,问道:“你刚才传音告诉我,说杰儿遇救了!可是你救他起来的么?” 柳锦虹宣了声佛号,接道:“佛祖慈悲,真是天缘巧合,杰儿不该遭难,小弟正因有事欲赴石峡,老无见有人自石峡上方那道石梁之上落了水,小弟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的宗旨赶了过去,不想竟恁的凑巧,会将自己的倒子救了。” 柳剑雄仰头望着苍穹念道:“上苍有眼,也是柳门有幸,二弟才救了他,我先以为,普天之下能救杰儿之人,除你之外,找不到第二个,然则要在此时此地碰到二弟,希望委实太渺茫了,却不料竟有这般巧事。” 他向柳锦虹作了个感激的豪笑,接着问道:“那孩子现在在那里呢?” 柳锦虹闻言之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愕然望着柳剑雄反问道:“大哥难道没有看见他?” 柳剑雄摇了摇头道:“奇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锦虹于是说出下面的一篇话来! 原来,柳锦虹发现有人落了水,跟着飞身扑至那人沉没之处,相度了一下地势,纵身一跃,自数丈高岩之上投入波心,他随着疾卷而来的浪花翻滚了好一会,突然望见两丈之外的柳世杰,被激流卷出水面。 尚幸他粗识水性,换了一口气,谁知就在此时,上流一个五尺多高的巨浪激卷而来,左面一个斗大涡流横漩而至,“咕噜”一声,柳世杰立被卷进漩涡之仙,跟着那股狂浪猛然塌下,“轰隆”一声,将那个水涡冲得无影无踪。 柳锦虹总算水功精深,闪避的快,逃过了激浪与水漩,但当他看清那人竟是自己的爱侄时,立时大叫一声,双手猛划,斜泻十丈。 他既有闹海金蛟之誉,水里功夫自是无人所及,是以能推测得出来,柳世杰这一被卷入水漩之后,何时会再行冒出水面。 果然,等他赶到之时,柳世杰在身前五尺处二次卷出水面。 这回可惨啦!柳世杰露出水南之时,再未换气,神态之间,有如被巨浪冲昏,只见他双手抱着脖颈,随波翻滚。 柳锦虹大叫了声:“不好!”经验告诉他,爱侄此刻不是喝饱了水,就是闷昏了头。 他奋起神威,平着水面双手疾划,抢将过去,出手去扯爱侄。 可是事与愿违,眼见快要抓及柳世杰的衣领,相差不及五寸,蓦地一道激流,自下而上翻了起来,“呼噜”一声大响,柳世杰再次被卷入波底。 柳锦虹若然贪功躁进,自己也必然会被卷下去,变起仓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放弃了抓住爱侄的机会,先救自保,双掌虚拍水面,施出一式绝技,身体骤然在水面之上平飞五尺,逃过一劫。 柳锦虹适才这一式,最耗真力,但他却十分后悔,不该不早些使出这式绝招,否则,柳世杰不早已被捞到手了。 他叹口气,辨别了一下方向,再次奋起神威,向右侧方七八丈和猛扑过去。 真不巧,等他赶到之时,柳世杰却又被卷入水底了。 如此反覆一再失手,几乎弄得他精疲力尽,最后终算是上天不负苦心人,毕竟让他将柳世杰抓到,但问题来啦,两崖峭壁如削,河中怒流翻滚不已,势必不能带着这么大一个人尽在激流中浮沉。 就算自己能行,也得替爱侄打算一下,柳世杰此刻已是奄奄一息了,中间再翻滚上几下,那里还有命在? 匆遽间,柳锦虹已漂到靠左面岸脚处,闪眼一望,恰好岸岩下方离水面三丈高外,有一块突出的斜岩直伸江心。 他灵机一动,快速无伦的猛然用双手托着爱侄,奋起生平之力,斜刺里往上一抛。 还真巧,他在消落了好远之时,回头一望,柳世杰恰好已被自己抛落在那块突岩之上。 他像放下了一块千斤大石,不由自主的真力一泄,长吁了口气。 这一失神不打紧,一个涡流骤卷而至,一时趋避不及,只得猛吸一口真气,封住七窍,谁知偏偏在这紧要关头,一道如山巨浪,轰然罩下,霎时之间但见一片昏天黑地,宛如跌进幽冥世界。 四处的压力,强如山岳,挤迫得他胸际饱闷万分,他本已精疲力竭,再一受此巨浪冲压,顿感头昏目眩,渐失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觉得水声震耳,睁眼一看,奇迹出现,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被从岩顶垂挂下来的枯腾绊住。 他暗诵了声佛号,攀着枯藤,上了岩岸,辨别了一下地势,发觉自己已被水漂下了十来里路,猛然相起被自己搁在突岩上的爱侄,他慌忙扯了扯湿衣,沿岸狂奔而去。 一口气跑了五六里,猜度了一下,大约那块突岩就在左近了,不觉放缓了步子,沿岩逆行,细心察看。 两里不到,终于发现那块突岩,睁眼且看,突岩之上,水迹斑然,而柳世杰却已经影踪两渺了。 他不禁忧心发焚起来,但还存有一丝希望,这希望,是爱侄神智清醒以后,已离开了此地,然而这希望仅只是在短瞬的一晃眼之间,就幻灭了,突宕方圆三丈,水迹仍鲜,仔细一看,除柳世杰的足印之外,更多了一双足印。 这双足印,模糊不清,淡淡的轻印在石面上,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无法分辨,像是一位高手,为了带走柳世杰,不得不踏这片湿地,留下这么两个浅浅的水印。 柳锦虹经验何等老到,细看一遍,心中不由大为震动,原来岩上除了那双浅浅的足印之外,再未发现任何痕迹,这足以证明,这人必是时下武林的有数高人之一。 这人是谁?架走爱侄有什么企图,是敌是友?突然一个坏念头升上脑海之中,暗念道:“架走杰儿之人,必定是那将震落水中之人,这左近四五十里之内,只有座冷魂寺……冷魂尊者……” 他还不知冷魂尊者早已证道西方极乐了,但一想尊者是个出了名的佛怪,不由大叫一声:“不好!”背心立时沁出一身冷汗。 柳锦虹不敢再稍耽搁,拔步飞纵,直朝冷魂寺而去。 走了没有多人,一眼看出寺前沙坪上的两人,不由霍然心动,只见沙坪之上,大哥正与一丑脸和尚交谈,柳锦虹立即将身子止住,找了处僻静的地方藏好身形,再运集上乘神功,窃听沙坪上大哥与那个丑面和尚的谈话。 他来得不是时候,两人话甫谈完,一先一后的朝寺内走去,而神态之间丝毫看不出一点敌意。 柳锦虹似是大感意外,自言自语的道:“我大哥也会在此现身?多半杰儿是被大哥救走啦!那脚印,除开他这种身具上乘功力之人,确不易做到……” 他寻思了顷刻,又忖道:“目前,还不是时候,牟昆气运未终,我可不能自寻烦恼,引起他的疑窦,坏了大事……所以……大哥虽在此现了身,我还是避着点。” 方在转念之间,两人身形早已不见,柳锦虹心中顿觉宽慰,起码,今天救了爱侄,也见到了多年未谋一面的兄长,大哥既然在此,爱侄的下落也就再无顾虑。 他带着些感慨的苦笑,向寺门瞥了一眼,庭院深邃,大哥的影子已被第一道破殿遮住,当下再无留恋,飞峰猛跃,一纵数丈,疾驰而去。 他这一鹤冲天,恰恰是丑脸和尚说个不休,柳剑雄头一瞥之时,正好望了个正着,两人一追一逐,跑了好远一程。 柳锦虹将前因后果叙完之后,柳剑雄望着他两手一摊,慨叹一声,道:“为兄没有看到杰儿,依你这么说,他此刻还是吉凶未卜。” 柳锦虹慨然的自责道:“这事说来说去,只怪小弟粗心。”他话到此略微一顿,望着西南方出了会神,又接道:“到底那人是谁,看来非立刻追察杰儿的下落不可!” 柳剑雄似在凝神思索,闻言只轻轻的哦了一声。 他猛的抬头顺着柳锦虹的视线望去,低声问道:“那块突岩在什么地方?” 柳锦虹右手向西南方一指。 柳剑雄低声道:“为兄这就去察看一下,你如方便,就在这几天去襄阳走一趟,母亲很是盼望我们两人。” 柳锦虹宣了声佛号,应道:“劫难未满,小弟欲待消灾弭祸之后,再返里省亲,如今委实愧见双亲。” 柳剑雄低叹一声,道:“二弟千万不要任性!数有前定,能行则行,为兄言尽于此,我要到前面去察看一下。”他向柳锦虹低叹了一声,乍然相逢,又要劳燕分飞,两人眼睛都有些湿润,依依不舍。 柳剑雄狠着心肠,转身拖着沉重如山的步子,低嘱道:“二弟保重,就在这早晚之间,为兄要上一趟黑龙关。” 柳锦虹低应了一声,猛的想起一件事,大声叫道:“大哥……” 柳剑雄停步转头,哀伤的说道:“你还有什么事!” 柳锦虹唇角蠕动了几下,低沉着嗓音,细声道:“牟昆在搞新剑盟七门,大哥不知风闻没有?” 柳剑雄点头一笑,答道:“为兄不但有个耳闻,而且洪士南那家伙,还伤在为兄掌下呢?” 柳锦虹满意的一笑,念了声:“阿弥陀佛。” 两人互望一眼,走了不同的方向,瞬息之间,步子渐快,终于各自隐没在两座遥对的山丘后面。 柳剑雄蓦的想起一件事,暗责自己粗心,未问清楚新的剑盟七门是些什么人?及至想起,柳锦虹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夕阳黄昏,天壁上的残霞,熏染出几块色调黯淡,勾人愁民的灰云,处此荒丘,耳听如雷的波涛拍岸声,再加上沉重的心情,令人自心底泛上来阵阵凄凉的哀愁。 柳剑雄惦记着爱子的安危,心底有些发毛,他低啸一声,对正柳锦虹所指之处,加快步子,狂奔而去。 任凭是谁,处此情景之下,父子连心,能不心急发焚? 他一口气奔到柳锦虹所指的那块突岩上,飞身跃落下去,经过这一阵耽搁,水渍已于,看不出一丝形迹来了。 河面水流似电,澎湃雷吼,一泻千里,上流两座奇峰雄峙,造成一道奇险的石峡,下流一片汪洋,水波浩瀚,隐入薄雾之中,一眼看不到尽头。 回头仰望,突岩高约六七丈,陡峭笔立,这人要想托着抱柳世杰这么一个大人,任间攀登,非要有绝好的轻功不要。 “这人到底是谁?竟能有此身手””柳剑雄在心中暗忖。 想到爱子受伤,如果一旦落入牟昆手内,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愈想愈急,急得他六神无主,束手无策,望着天上的星星低声一叹,猛一转头,飞身跃上岩顶,纵上河岸。 须臾,来到寺前,寺内声息毫无,更无一点灯火,柳剑雄相度了一下,飞身扑进山门,望着几重破殿出了阵神,悄没声息的蹑步朝禅房走去。 房中微闻鼾声,他将眼睛凑向窗缝一看,虽在夜晚之中,像他这种功力超人的高手,一眼就能看出榻上酣卧之人,细望之下。竟然是古桧,再细一聆听之下,鼻息甚匀,心中顿时一宽。 他移目将房中的景物扫视一周,发现那个存放雷音散的葫芦,低念了一声:“古桧有救了!” 想不他白日吃足了苦头,伤势未愈,不忍将他叫醒,立时退出禅房,在寺内察看了一匝,不见丑面和尚的影子。 他有些惊愕,暗问自己,忖道:“杰儿难道是被他救走了……” 量情度理,眼前之人,有这份功力,足以从那突岩之上,挟着柳世杰跃上河岸之人,丑面和尚的可能性最大,但不知他将柳世杰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又为什么不带回冷魂寺内?他实在想不透,但眼前的问题急待解决,尽管事情如何奇妙难解,爱子的下落却不得不察个水落石出。 看到古桧睡得这么香甜,对丑面和尚的信心就更加坚定起业,他仰望着毫无月争的沉沉夜空,坠入深思之中。 过了一会,陡然眼神一亮,“哦”了一声,摇摇头道:“不对!不对!” 跟着,他心中在想:“杰儿的失踪,在时间上不对,约有不可能是丑面僧人救去,因为……虹弟到突岩上察看,找不到杰儿的人影,再奔到庙中来,那时,他看到我正与和尚谈话,如此一说,杰儿的失踪,与和尚丝毫无关……” 本有一线希望,果真爱子被和尚所救,依他早先对自己的那番剖自,诚挚、中恳,最起码不会加害爱子,但不幸的是,这唯一的线索中辍,一切希望落空,成了泡影。 愈想愈有些不对劲,爱子究竟去了那里?是谁将他救走?这个疑问在他脑海中一直盘旋不去,但却无法找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来。 人,不管他多聪明,在走投无路之时,往往想到最坏的问题上面去,所谓当局者为,自不免会钻进牛角尖内,越钻越深,柳剑雄亦不例处,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爱子必是落入牟昆老贼的手中了。 想起牟昆,恨得咬牙切齿,不再犹豫,足下加力,飞跃出寺,直奔正西而去。 ※※※※※ 在冷魂寺的北面十里之外,昏黄的冷霞,笼罩着一座光秃秃的荒山。 只见那荒丘上寸草不出,虽在黄昏,仍能明显的看出,丘顶的土色隐隐有些淡红。 这时山丘顶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广额朗目,丰神俊逸的绝世佳公子,长得文采风流,真是丰俊神逸,落落不群。 这人年在十八九岁之间,背插一柄红穗古剑,一袭半开儒祖,在晚风吹拂中飒飒有声。引际仰头痴痴的望着空中昏黯的星星,低沉的哀叹两声,蓦地,朗目之中,泪光闪闪,哀声说道:“娘!你老人家要保重玉体,不要过分哀郁,愁能摇身,更能伤神。” 原来他在向另外一位中年美妇说话。 这中年妇人,朗眸皓齿,淡扫蛾眉,长的更是清丽脱俗,从他这种高贵如女神般的神韵中推测,她在少女时代,必然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 丰肌弱骨,玉立婷婷,要不是眼前这少年叫她一声娘,几乎没有人会相信她已是一位中年妇人了。 她着实美,美得像颗晶莹玲珑的白玉塑像,这连她此刻这种愁眉轻锁的姿势,也别有一种醉人的风韵。 她是谁?不用说…… 谁都猜得出来那背插红穗古剑的美少年是柳世杰,而这美妇人即是他娘,她自然是段圭的爱女段玉芝了。 不!错啦!她是戚玄龄的爱女,戚玉凤。 这些年,玉凤、段玉芝、柳剑雄三人,曾分头踏遍五湖四海,访尽九荒四夷,为的就是探访柳世杰的下落,然而人海茫茫,十数年如一日,他们始终就没有将他找到,近些日子以来,负闻柳世杰在中原道上现了踪迹,才将玉凤引来。 今天傍晚,她沿着黄河西上,偶然经过柳世杰躺卧着的那块突岩,玉凤侠名素著,见日薄西山,仍有人躺在突岩之上,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她驻足岸上俯目下视,看出这人一身水淋淋的的,似是刚自万顷怒涛中爬了上来一般。 她不但觉得奇怪,亦复觉察出这人有些不平凡,分明他此刻昏卧在那突岩之上,缘何会从水里上得岩来? 转念之间,她决心下去察看个究竟,立时跃身扑落在突岩之上。 那人侧蜷着轩躯,玉凤何等历练,她既知此人不是常人,是以暗吸一口真气,轻手轻脚,敛声蹑步,走了过去。 她试探着将那个人翻了个身,柳世杰清朗的面容,一落在她的眼内,她不由惊得退了一步,活脱脱的,柳世杰可不正是当年柳剑雄的化身么。 天地之间,尽管有人年貌相若,但像这般酷肖之人,真还不易找出来,最怪的是当年的柳剑雄,正好这般年岁,还有,系在他背上的那口红穗古剑,也更启人疑窦。 玉凤聪慧过人,诸般推证,已确定脚下躺卧之人,正是自己三人苦苦寻了十数年之久的柳世杰。 她俯身探探柳世杰的鼻息,发觉柳世杰确已昏死过去,但鼻尖余温尚暖,慌忙两指捏紧他的人中,一掌拍向灵台穴,掌力透脉震穴,力达“巨阙”“心经”,登时之间,柳世杰轻呼一声,四肢蠕动了一下,但双目却依然紧紧闭着不省人事。 玉凤那张美艳的粉脸上,透现出一丝喜色,长长的娇吁了口气,玉臂一伸,怜爱的望着柳世杰,说道:“孩子!你颠沛流离了一生,命够苦的了……”接着又道:“我们何尝不也是生了个苦命,为了找你这孩子,踏遍穷乡僻野,经年累月,荒废了十多年的青春。” 口中在念,臂弯早将柳世杰抄起,挟在腋下,足下一顿,飞腾而上。 她站在河岸上,俏眼向远处的冷魂寺瞟了一眼,摇摇头道:“算了!冷魂尊者出了名的怪僻,还是少惹闲气为妙,先救这孩子要紧。” 她挟着柳世杰来到这座荒山,使他平躺在丘顶上,向周围望了望,确定两里之内,没有人影,方运气行功,替他推拿。 柳世杰虽不是玉凤亲生,但母子名份已定,没有什么嫌可避的,她放开手一直在他十二道要穴间推拿了足有半个时辰。 斜阳西坠,柳世杰蓦地朗目一睁,不觉大诧,自己仰面躺着,天空正飘流过一些昏黄的浮云,一个俏丽的脸庞,额上沁着不少颗豆大汗珠,娇喘连连,双目紧闭,一双火热的玉掌,柔若无骨的在自己胸挂揉。 手掌到处,舒畅无比。 柳世杰乍然见此,大为惊愕,但他究竟不失为聪明绝顶之人,前后一想,心知这人正在替自己推拿,毫无疑问的,人家敢是救起自己的恩人,而且这人此刻正在行功的紧要关头,不能搅扰,唯一之法,只有运气相迎。 他十分乖觉的暗中将真气凝聚丹田,缓缓的赂胸膈攻去。 玉凤何等功力,他知道柳世杰此时已然醒转,徐徐的将手收了回来,慵懒的缓缓将星眸睁开,在柳世杰面上扫了一眼。 柳世杰有些窘,猛的挺身跃了起,张开嘴巴吃吃的愕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这位美妇人,也不知该如何向人家致谢? 玉凤抽出腋下的香巾,轻轻地擦去额际的汗渍,慈爱的瞥了柳世杰一眼,神情木然的盯着他。 她眼中闪起层泪光,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脑海里,不禁悲从中来,香唇颤抖,好半天,才艰涩地吐出了两个字:“孩子!” 紧跟着,她玉手一伸,伸向柳世杰。 柳世杰愕然一惊,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玉凤一把捉了空,芳心一惨,倏地抬眼悲凄凄的道:“孩子!你总该听说过,武林之中,有戚玉凤这么一个人吧!” 柳世杰朗目一动,深深的望了玉凤一眼,猛地双膝一屈,“噗通”跪了下去,颤着声音,道:“娘!孩儿罪该万死,见了娘的面竟还不识,今天要不是您老人家相救,孩儿只怕早已葬身鱼腹了。” 玉凤上前一步,将他挽起,母子俩抱头痛哭,她本来要向他解释,那救他之人并不是自己,但一经哭了开来,泪水就如江河决堤,无休无止,只管悲痛失声的哭得地惨天愁,那还有工夫解释? 两人不知哭了多久,柳世杰骤然醒觉,母亲运功替自己才推拿完了不久,元气大耗,如果一味的哀伤悲哭,真会劳神伤身,急忙出声劝止。 玉凤见柳世杰温顺贤孝,芳心立时大慰,收住激动的心情,慈爱的深深凝注了他一眼,问道:“孩子,你碰到过你爹没有?” 柳世杰闻言之下,轻叹一声,将武当后山与柳剑雄相遇之事一说,两人唏嘘不止,内心之中,不由暗怨造化弄人。 方在述说间,蓦的远处一人大袖疾摆,灰影飘飘,在艳丽的晚霞之下,雀跃而来。 柳世杰眼尖,低叫了声:“娘!” 玉凤发觉他声音中杂着些惊愕,不忙回他的话,俏目四下的一扫,就看到正南一个光头僧人,健步如飞的迎着荒丘奔来。 母子两人,全有些惊愕,玉凤芳心一动,忖道:“看样子,那人是由冷魂寺来的了……” 柳世杰一脸怒色,冷冷一哼,骂了声:“野贼秃!” 玉凤转头问道:“杰儿,你认识他?” 柳世杰点点头,道:“就是那贼和尚将孩儿震落水内的。” 玉凤俏面倏地布上层寒霜,低嘱道:“孩子!你元气大伤,妄动不得,听娘的话,待在这作静养,娘下去找那贼秃替你出了这口气!” 柳世杰苦笑一下,叫了声:“娘!”他想说什么,但被玉凤摇手示止,不准他往下说,郑重其事的道:“听娘的话!”。 亲命难违,柳世杰有生以来,在他的记忆之中,算得上是第一次听玉凤说话,那忍拂逆,只好点点头,极是不愿的恭诺了一声。 玉凤反手扶了扶背上的青虹剑,深望了柳世杰一眼,叮嘱道:“孩子!听娘的话,不准离开此地,娘相信斗那贼秃还不致怎么费事!”她像是看透了柳世杰的心意。 这种语气,简直是命令,柳世杰再是不愿,处此情况之下,也只好悚然的垂手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玉凤满意的一笑,迎着那人,像旋风一样,卷下荒山。 她走得太快,眨眼之间,就落到丘下,再一晃眼,已出去了好几十丈。 到了一座较矮的土丘处,她面南一站,气势汹汹的望着走来的那个和尚。 两人相距五丈不到,玉凤俏面一冷,迎着那人沉喝道:“你可是从冷魂寺来的?” 那人疾步匆匆,埋首而来,玉凤动作轻捷,他一点都未发觉,猛的听到娇喝之声,疾将俯着的头抬了起来,怪眼一翻,望着玉凤发愣。 这一朝相,玉凤“嘎”的惊叫了一声,纤手疾的扪向香唇。 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冷魂寺的丑面僧人。 那张世上独一无二的丑脸,在这种日薄西山的黄昏,任谁都会疑心那是鬼魅现身,总算玉凤侠胆义魄,只不过惊叫了一声,便定下了神。 丑面和尚也不由自主的惊退了一步,心中暗暗喝彩,面对着这么一位美绝人寰的女人,不免自惭形秽,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他暗念道:“可恨……可恨古桧那恶贼,逼死了娇妻,要是她现在还活在世上,真要以同这女子比美一番!” 敢情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太太早年与玉凤同样具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貌。 可是,目前的情形可就不同了!爱妻已作古泉下,自己更落得如此凄惨,除了自惭形秽之外,还有点羞见世人的感觉。 眼前这两人成了强烈的对比,美的像天宫中的仙妮,丑的则比地狱中的鬼魅还要难看上千百倍。 总之,上苍也委实太恶作剧了些,竟令这么两个极端不同的人物碰在一起。 玉凤看清了丑面和尚是人,芳心之中,立时起了一种念头,心想:“这人一副奇丑的相貌,他必然有个奇惨的遭遇!” 不自觉的,对丑面和尚起了一丝同情心。 但这种同情心几乎短暂得在一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原因是她突然对他这副面容有了恶心的感觉,心说:“可是他的心肠,却一如他的外形般丑恶无比。”想起这丑面僧人曾经一掌将爱子震下河中,心中立时起了阵反感,对和尚产生了说不出的厌恶。 她寒着脸“嘿”的娇喝一声,纤指一叠,戳向丑面和尚,冷叱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从冷魂寺来的?” 丑面和尚本来就有一种自卑的念头潜伏在内心之中,怕人家看不起他,她这种冷叱,简直是狂傲得不可一世,不由心中大为不快,也冷着嗓门签道:“佛爷没有名字,你管佛爷从那里来?” 玉凤轻轻的两声冷笑,哂然不悦的望着他,道:“你的心肠虽说狠毒,但还不及你的狂傲,这两样,比你这副尊容更丑恶十分。” 人都有弱点,别人有意揭发自己的疮疤,那便是将对方恨上一生一世,丑面和尚,一生行为,并无甚大恶,年轻之时,也算得上是位美男子,谁知因古桧狠心相害,落此下场,景况确够凄凉,多少年来,无颜见人,为的就是这副尊容。 早两年,他暗中发了个誓,谁要是笑他丑容恶面,没有什么好说的,必要如法炮制,照样将他弄得像自己一样,见不得人。 就因自愧形秽,久而久之,心理上大受影响,难免有了一种偏激的想法,而这种想法,已牢固在心灵深处,不易抹去。 今晚,奇巧无比,首先犯他禁忌之人,竟是玉凤,而双方一见之下,并未先互相将对方的来历弄清楚,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的恶言攻汗,玉凤说这话,认为是自然极了,也极应该说,于是丝毫未加考虑的冲口而去。 丑面和尚怒哼一声,红如朱砂的烂眼皮闪动了几下,看不出面部的表情,从他缓缓将手指握实。拳心格格直响的动作看来,他此时确已怒极,只听他低哼一声,狠狠的道:“天底下尽多枉死冤魂,但芸芸众生之中,像檀越这种饶嘴薄舌之人,佛门广大,也无法超渡于你!” 玉凤俏眉闪动,很是气愤,和尚的话,恶毒到了家,话中之意,点明了她只配下阿鼻地狱。 “贼秃!”玉凤挑眉一声娇喝,跟着一溜青虹闪动,不知何时,她手中已横掣了一柏青虹古剑。 锦虹闪动,冷气森森,砭和肌肤。 “慢着!”丑面和尚惊愕的退了两步,探指点向古剑,大拍问道:“这剑可是名曰青虹?” 玉凤轻轻地低哼了声,剔了剔修眉,既不说是,也不否认。 丑面和尚倏地仰头宣了声佛号,悲壮的一叹,大声问道:“这么说,你是凤女侠了!” 玉凤脸色细的紧紧的,冷声道:“是又怎样?” 丑面和尚突然低头,血红的眼皮朝她翻了翻,莫可奈何的说道:“你假如真是凤女侠,上苍今日却为大家安排了一桩恶作剧。” 玉凤不懂他话中的含意,想来他这句话必然大有文章,稍一推想,故作轻松的一笑。若无其事的道:“你看错啦!姑奶奶不是玉凤!” 丑面和尚猛然一指她手中的长剑,问道:“分明这剑是青虹,怎么姑娘不是凤女侠?” 玉凤香唇一抿,轻盈的唁唁一笑,道:“剑虽是青虹,但你能担保这剑不会落到我手中来吗?”话意之中,隐隐吐露自己不是玉凤。 丑面和尚一想颇有道理,突然哈哈敞声大笑,道:“佛祖有灵,及锋而试,使我能一伸冤屈。” 玉凤大是不解他话中的意思,方想启唇相询,丑面和尚已慢吞吞的摆了个架势,厉声喝道:“好吧!佛爷不管你是谁,过来受死!” 声调之冷,态度之傲,当真是举世无匹。 玉凤俏面寒得几乎要摘下冰水来,闻言摆手中宝剑,右手中担着剑眉,娇喝一声:“接剑!” 声出剑动,寒啸刺耳,冷焰浸肌,飕、飕、飕连进三剑。 七绝剑法本就不同凡响,再加上这些年来的刻苦磨练,更得剑术贯古凌今的柳剑雄从旁点拨,玉凤现下的身手,已大非当年论剑之时可比了。 三招出处,万缕剑影耀眼生花,剑啸虹飞,顿将丑脸僧人逼退三步。 她得理不让人,清啸一声,绝招绵绵,若江河倒泻,倾挂而下。 丑面僧人一退之后,蓦的双掌一拍,“霹雳”一声大响,雷音震耳,双掌倏分,掌势如电,快速绝伦的连劈出数十招罡风,硬将玉凤的剑势阻住。 和尚掌沉力厚,每出一招,罡风四旋,划起阵阵雷鸣怒啸,逼得玉凤近身不得。 玉凤胜在剑巧式灵,每出一招,和尚周身各大要穴皆在剑锋笼罩之下,简直无懈可击。丑面和尚向来未在江湖中走动过,他与冷魂尊者之间的关系,也非师徒,尊者虽垂青于他,但所授他的武功,也只限于防身保命,并未将武林中各名山大派的武功相告,对时下一些武林中的杰出高手,也只是言谈之间,一鳞半爪的透露了些,是以他对武林人物间的掌故知之甚少,纵然记得一些,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 正因为如此,他虽知青虹剑是天山玉凤常年佩戴的兵刃,而天山派的七绝剑法,却并不识得,是以他虽功力深不可测,雷音掌招之中,掌力如山,激荡而出,可是玉凤的绝妙剑招竟弄得他缚手缚脚,未占着丝毫便宜。 眨眼之间,三十招已过,玉凤早将一套旷绝千古的七绝剑法反覆使了三四通,总因和尚功深如海,没有占到半招机先,相反的,三十招一过,和尚反将玉凤的招式路数摸得透彻至极,陡然厉啸一声,双掌如飞,潜力四散激荡,罩向玉凤。 雷音掌奇绝武林,展开手脚之后,精微立见,玉凤的剑幕节节缩小,十招一过,险象环生。 当此之时丑面和尚一脸凝重神色,血红的眼皮外翻,连眨都不敢眨一下,他心里明白,对方剑幕虽是愈缩愈小,但剑尖上涌出的那股潜力,却在掌幕之内乱窜不已,大有脱颖而出之势,这就不得不使他心胆惧凛,双掌一紧,跟着雷音掌中的辣招连环递出,封阻住怒突而出的锦虹。 青虹耀眼,在掌幕之中腾跃,若万蛇钻动,可就是突不出掌影之外。 玉凤心下大急,高吭的仰头一声清啸,陡然剑势加速,有若疾风骤雨,布满在半丈方圆之内。 柳世杰本是凝神静观,越往下看去,越发觉得冷汗直冒。旁观者清,他此刻方看出来,雷音掌果是禅中的绝学,威力无穷,他细心揣摩了良久,觉得这套掌招之中,尚有很多精奥的妙着,尚未全部发生威力,心中暗自起了两个疑团:第一,是丑面僧人的功力还不到家,未能展尽精微?第二,是丑面僧人保留着杀手锏,以备紧急关头之际将出来? 此刻,看出丑面和尚招式突变,他不由心中吓了一跳,暗叫一声:“不好!”跟着拔步就想跃下山丘,冲着斗场奔去,以备万一母亲有个措手不及之时,出手接应。 他方一提足,猛然想起玉凤曾命他在丘项等着,不准下来,想起“亲命难违”这句格言,又复将提起的步放了下来。 他望着青虹在掌影之中乱腾,玉凤有些险象环生,只急得顿足大叫。 蓦地里,似是想通了什么,举掌一拍顶门,大骂一志道:“笨伯!愚忠愚孝,自古不知误尽了多少家国大事,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一念想通,他反手探剑,抡臂挽了个剑花,振吭一声清啸,身形一展,犹如飞燕,冲下山丘。 边走边高声叫道:“娘!孩儿来了!” 丑面和尚此时正展尽所学,掌势沉如山岳,玉凤的剑莫幕被压得越缩越小,佛门绝学,毕竟不凡响,丑面和尚厉啸一声,双掌猛烈的开合了三次,雷声大作,将柳世杰叫声盖尽。 柳世杰何等快速,眨眼之间离斗场已不及五丈,但他仍然来晚了一步,“轰隆”一声震天价响,丑面和尚双掌开合登吐,一道黑影立即被他震飞三丈。 他猛然仰头望着西天的残霞,引吭长啸,惨厉惊魂,一啸之后,顿足疾跃,合掌圈臂,准备向震飞三丈之外的黑影遥遥击去。 恰在此时,一道银虹矫若游龙,经天而下,横里向他合拢的双掌削来。 跟着起了一声狂喝:“贼秃休伤我娘!” 丑面和尚仓卒里慌忙收掌,猛将提起的劲气一沉,身形临空下落,错眼之间,看出挺剑而来之人,竟是早先被自己击落黄河石峡的柳世杰,不由心中大喜,电光石火之间,他脱口大叫:“柳公子!小施主!” 跟着惊诧至极的闪目朝三丈开外,萎顿于地的玉凤望去,刹那之间,心中千回百转,暗忖道:“她果真是玉凤不成”” 紧跟着心中大叫了声糟,暗责自己道:“糊涂,我究竟做了什么?” “贼秃你好狠的心肠,既将我震落洪流,又掌伤我娘,小爷今天若不宰了你,誓不为人!” 柳世杰恨得双眼喷火,手中红穗古剑左绕右圈,连着削出三剑。 “小施主慢着,听我解释!”丑面和尚失声大叫。 柳世杰早就气得眼前金星直冒,漆黑一片,他此刻已将心肠一横,什么解说都枉然,伤母之仇,劈自己落水之根,两罪俱发,他气得双眼布满血丝,恨恨的道:“解释?哼!你到阎王殿去诉说吧!” 口中在喝,手下可不怠慢,“唰唰唰”一连三剑,“天环指峰”“地环飞虹”“人环结莲”,三剑源源而出,迫得丑面和尚倒飞三丈,方才躲过他一串急攻。 丑面和尚一退之后,口中连声大喝:“小施主停手!且请听我解释!” 柳世杰像头疯狮,那里肯听他的解说,寒影颤动,剑气森森,冷芒飞虹,衔尾自后跟上。 他一口气又削出九剑,剑剑惊魂,式式生风,只吓得丑脸和尚心胆俱裂。 和尚此刻十分作难,想解说吗?柳世杰的剑扫,辛辣奇幻,令人莫没高深,万一稍有疏忽,以柳世杰此刻误解之深,大有不将自己尸横剑下,不肯甘休之势,自己今晚必无幸理。 事情摆得十分明显,目前无法解说清楚,误会太深了,此事只有找到柳世杰,将前后因果一说,或可解说得清。 他一面全心全力的拆解柳世杰凌厉的剑招,一面筹思万全之策。 他还算聪明,知道若打下去,必无结果,一个弄不好,伤了柳世杰忌不更糟,万一自己伤在柳世杰剑下,依他此刻的气势,亦必不肯饶过自己。 他想透之后,觉得此时此地,唯一的办法是一走了之,解释无非只是徒费口舌而已,不会产生结果的。 此念一生,他猛的一合双掌,狠力逼退柳世杰,抖嗓一声大叫:“小施主!洒家失陪了!” 柳世杰想喝如雷,咬牙朗喝道:“你还想跑吗?” 他确实气怒到了极点,认定了这和尚心肠歹毒,岂能容他一溜了事?就在丑面和尚一招逼退柳世杰,身形倒射,飞跃疾退之际,柳世杰清啸一声,身剑合一,锦虹划出一道锐啸,跟踪追至。 丑面和尚去势如电,柳世杰剑似江飚,一前一后,只差两丈,追个前后脚。 柳世杰恨极了丑面和尚,丹田猛提一口真气,内力循臂透剑,自剑失之上逼出一丝潜力,直射而出。 他挺剑指上和尚背心,咬牙怒喝道:“看你往那里逃?” 和尚骤感背心有一股凉寒意,双脚连踹,衣袖飞飘,猛一咬牙,全力施为,想脱出柳世杰的追蹑。 可是事与愿违,饶他拼尽老命,背心那缕凉气,仍如附骨之蛆,一分未移,这一下,可真把他吓了个魂飞胆袭,大叫了一声:“糟啦!” 他情急之下,步度加到极限,陡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低声叱道:“你娘伤得不轻,还不赶快回去替他疗伤!” 此话一出,立见反应,宛如半空中响起个骤雷,一下就击中了柳世杰的要害。 丑和尚一语甫出,柳世杰听得一怔,当即慌忙将前冲的步子缓了下来,望着丑面和尚的背影低哼一声,叫道:“这笔账,小爷今天替你记上,我娘要有个三长两短,立时来取你的狗命!” 丑面和尚去势如电,眨眼间,就已隐入夜雾之中,柳世杰这般喝骂,也不见他回答一声,就没命的飞奔而去。 柳世杰一念及母亲的安危,心中不由大急,暗骂了自己一声:“糊涂!”慌忙掉头飞奔而回。 就是这么弹指工夫,想不到已追出了两里多路,尚幸丑和尚逃跑之际,是沿着山丘边缘,地势不甚复杂,玉凤被震飞之处,此刻依稀能分辨得出来是座不算不太高的山丘。 心悬娘的伤势,尽情飞驰,眨眼间,那座秃顶荒丘离自己已不到十丈远了。 柳世杰一边没命飞奔,一面拢目望去,触目之下,心中骇然一跳,只见在他身前不到三丈远处,一个高大黑影,步履沉重,一步一步的向玉凤走去。 玉凤想是功行要紧关头,抑或是伤势较轻,管自疗伤,对身外的一切,浑如不觉,又不知道来人是什么路道,生形扮相,因在夜晚中,看得不大十分清楚,柳世杰吓得冷汗涔涔而下,不由自主的将势缓了下来。 那人像是发觉身后有了飒然微响,疾似灵狸的猛一转头,一眼看清奔来之人是柳世杰,立时阴恻恻的嘿嘿一阵冷笑,出口讥讽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小狗头!我们又见面啦!” 柳世杰将那人看清楚之后,登时吓了个亡魂皆冒。 原来那人并非别个,正是父亲的大对头,紫电无影牟昆。 柳世杰是侠门之子,算得上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他不怕别的,而是担心大娘戚玉凤,正在行功疗伤,自己的生死,倒算不得一回呈。 他猛的将步子停了下来,朗目瞪视着牟昆,咬牙低叱,道:“狗贼恶贯快满盈了!我们见面正好是吗?哈哈……”说罢他抖嗓纵声狂笑不已。 “你笑什么?”牟昆板着面孔,低沉的冷声厉喝。 柳世杰扬眉大声应道:“我笑什么?我笑你死在临头!还在自鸣得意呢。” 牟昆鹰目转了两下,满不在乎的问道:“小狗,你少冒大气,你说老夫死在临头,可是有什么应凭藉没有?” 柳世杰豪笑一声,道:“我爹在找你。” “你爹?”牟昆闻言之下,脸色骤变,敢情他对埋迹了十数年后出山的柳剑雄,心底多少有些顾忌,他接下去说道:“你爹找我?”歇了一下,他复又纵声狂笑,道:“漏网之鱼,败军之将,当年老夫放他逃生,他还有胆找我?这次若再被老夫碰见,不将他彻彻底底的收拾一下,没的武林朋友说老夫行事婆婆妈妈的。” 柳世杰见他出言狂傲,勃然大怒,大吼一声:“住嘴!”接道:“我父亲英雄一世,当年武当之事,天下武林各门各派尽皆知晓,要你饶舌作甚?告诉你,我爹这几天就在附近找你,你的死或不远啦!” 这一下,可真把牟昆吓了个魂飞魄散,面色骤变。 只见他那一把尺许长的白须无风自动,突然之间,身形电飘,疾如流云,足踏九九,欺身探指,猛点柳世杰胸前二大重穴。 柳世杰朗声豪笑,轩躯一旋,飘了开去,顺势的一挽,铮的一声龙吟起处,掣剑在手,冷冷的道:“小爷还不想宰你,留你多活几天,等我爹亲自出手找你算账。” 牟昆“嘿嘿”两声轻笑,双掌一扬,冷冷的道:“你少吹啦,爷爷今晚先宰了你,再找你那窝囊废的老子……” 柳世杰倏地将手中的红穗古剑一抖,削出几朵冷莲,莲瓣四散,漫空飞舞,一齐向牟昆搂头盖脸地罩下。 牟昆冷颤了两下,吓得倒退五步,双掌猛劈,罡风荡漾,吹向剑花莲影,将未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下喉来。 牟昆一退,柳世杰也就再未出剑,收招抱剑,双目炯炯地怒望着牟昆。 牟昆嘿嘿两声冷笑,不说什么,心中却有点发毛,暗道:“所谓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不不假,这小狗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了。” 他对柳世杰的功力重作了番估计,猛的一摆双掌,大声叫道:“老夫说过,先宰了你,才找你老子算胀,小狗,来吧!” 柳世杰俊目一转,望着身后跌坐疗伤,面色苍白的玉凤,心中焦灼万分,猛的摇了摇头,道:“风闻你这狗贼要搞什么‘新剑盟七门’?小爷今天倒不想同你斗,反正,打来打去,无非是龙虎玄阳掌,你要赢小爷,也非易事,没有个三五百招,你也休想能称心遂意,何妨我们两人将来在黑龙关上,趁你们闹什么论剑之时,当着天下英雄之面,互较一下龙虎玄阳掌,看看究竟是谁高明?” 牟昆闻言一惊,愕望着柳世杰,鹰目转了几下,诧然至极的说道:“这些事你都知道啦?” 柳世杰点点头,爽朗一笑。 牟昆蓦地望着天上的星斗,凝思了微顷,倏地低头轻应道:“这样也好,让你多开些眼界,免得死了冤枉。”他说得多轻松,漫不经心的神态,简直是满不在乎。 柳世杰反手将红穗古剑插进鞘中,不愿同他多作分辩,只轻轻地哼了一声。 突然之间,牟昆一个电旋,反身疾扑,横里一飘,嘿嘿几声厉笑,右掌高举,对正玉凤的顶门,望着五丈外愕然发愣的柳世杰冷声冷气的道:“黑龙关论剑,少一个好一个,这贼婆娘容她不得,倒不如现在将她料理掉还省事些。” 牟昆行事当真够狡狯阴险,他这记毒着,大出柳世杰意料之我,别的不说。只要他那高举的手掌轻轻一落,玉凤定必当场脑浆四溅,香消玉殒。 柳世杰见状之下,争怒攻心,俊脸煞白,“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 牟昆突然阴冷一笑,将高举的手掌比了两下,意得志满的道:“老夫只须轻轻一掌按下去,你这小子就要永世见不得人。” 牟昆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玉凤虽不是他的生身母亲,但戚、柳两家这门亲事,天下武林,尽人皆知,名正言顺,玉凤是柳剑雄的元配正室,而现下的情形,柳世杰怎能眼巴巴的看着仇人一掌将大娘毙死,而无动于衷?果真今晚容牟昆得了手去,柳世杰拿什么脸去见天下英雄?连死了之后都无颜在泉下去柳门先祖的英灵。 以人伦的常情来说,他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娘被人毙死?柳世杰吓得瞠目结舌,好半天讲不话来,两只眼中,蓄满着熊熊怒火,直钩钩怒视着牟昆,他真不知说什么好。 他想了一下,猛的大叫一声:“慢着!” 牟昆十分得意,傲然的大笑,道:“嘿嘿,怎么了?” 柳世杰愤怒填膺的道:“狗贼!我知道你又重施故技,像在当年威胁我二叔一样,你只管给小爷开条件吧!” 牟昆阴恻恻的又是两声冷笑,说道:“小子你真行,咱们索性爽快些,不过你想这只掌不落下来也行,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只要小子你乖乖的送上来……”他话到此处,十分得意,阴笑几声。 柳世杰有点怒,冷冷的喝道:“别一个劲吞吐吐的!便是要柳某项上人头,只要你言而有信,先放过我娘,咱定必一剑剁下,双手奉上。”他说得十分豪壮。 牟昆摇摇头,冷笑连声地说道:“别那么认真,将你吃饭的家伙取下来事小,黑龙关的闹戏你没法瞧上一眼,那岂不是冤枉之至?” 他这话说得多阴损,柳世杰气得咬牙切齿的骂道:“狗贼!你再不知轻重,小爷可就……” 可就什么,一时语塞,说不不下去了,自己亲人的生死还捏在人家手中,不由激得俊面通红。 牟昆冷笑一声,说道:“看你猴急成那副样子,我今天还不想要你的小命,只要你身上带着的一件东西!” “东西?”柳世杰有些不明白,眉头皱得紧紧的。 “对啦!”牟昆很认真的朝柳世杰周身打量了一眼,接着道:“新的剑盟七门不日论剑,这回事你是知道的了!可是……问题来啦!论剑吗,必须就要有把好剑,我老人家找遍天下,什么剑都看过,可就没有一柄看得上眼的,千挑万选唯独你背上那辆拖着红穗子的古剑,倒还勉强合我的胃口……” 一听要剑,柳世杰脑中“轰”的一声暴响,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得目瞪口呆,望着牟昆发得。 牟昆冷然的道:“你娘的命重要?还是那把剑重要?” 柳世杰黑然的低吁了口气,缓缓的昂起头,悲壮的道:“大丈夫迟也是死,早死也死,只要死得其所……”他猛然低头,望望玉凤,接道:“你退后五丈,等我将我娘的掌伤疗好之后,再将剑奉上。” 牟昆眼皮一翻,怒冲冲的道:“你这是痴人说梦话,我让你将这贼婆娘的掌伤疗好,你还会将剑给我?” 柳世杰剑眉斜剔,怒叱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给你,难道还会赖账不成?……” 牟昆也是怒形于色的道:“那为什么不先将剑给我,省事些?” 柳世杰低沉的一哼,冷冷的道:“现在不行,要等我死了才能给你。” “这话怎讲?”牟昆愣眼问道。 柳世杰沉思有顷,缓缓的道:“我不说明了,只怕你还会有些怀疑我这人不够信用,我告诉你吧!事情是这样的……这柄剑,是家祖所赐,后来在柳某上武当山之时,家祖面禀掌门祖师,蒙祖师面允由家祖转赐柳某,但此剑乃武当历代掌门随身携佩之神物,因此剑出处关系武不姨门声威,是以柳某在武当之时,灵修祖师曾命柳某捧剑参拜历代祖师的神位,并立下重誓:仗此神剑,卫道武林,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至此略微一顿,方接道:“如今,为了换取我娘一命,将剑交你,但我不能违背誓言,是以要等我先自刎之后,才能归你所有……” 牟昆冷瞥他一眼,说道:“你还有这么些臭规矩,小子,你好豪壮的口气,真是毒蛇啮手、壮士断腕……”他沉吟了一下,方接道:“你何必这么迂腐,先将剑给我,我一定饶这贼婆娘一条狗命。” 柳世杰摇摇头,道:“不行,当今武林之中,有谁不知你是个无信无义之人?” 牟昆眉头皱得紧紧的,想了很久,委实取决不下,但他今天别有用心,势必要独得这柄剑不可,他曾想过硬向柳世杰要,但回忆武当两人过手那回事,余悸犹存,当时两败俱伤,自己一时托大,肋骨被打折几根,若不是有了番奇遇,恐怕此刻还在养伤呢。而且在奇遇之中,获得一本剑谱,如果夺得这柄剑,将剑谱中的招数练成,不愁神道伏魔令符会被别人抢夺去。 想来想去,实在别无良策,但他向来行事十拿九稳,从不吃亏。 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冷笑一声,道:“我要你给我个保证!” 柳世杰是聪明之人,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的反将剑拔了出来,擎剑指天,朗声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柳世杰答应等将我娘的掌伤疗好之后,将红穗古剑交给他,倘若言而无信,天打雷劈。” 牟昆大叫一声:“好!” 跟着步履轻移,后退了五丈。 柳世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大踏步上前,双膝一盘,坐在玉凤后面,立时垂眉运气功行双臂,两掌一举,徐徐而出,舒抵玉凤命门,以绝世神功,相助玉凤疗伤。 玉凤与丑面和尚恶斗之时,最后被他一招大力神掌打飞三丈,柳世杰迟来一步,致将她的内腑震伤,虽说她运气疗了半天,终因受伤之后,运气不灵,丹田一口真气无法提升,是以疗了半天未见功效。 此时得爱子之助,立觉一股暖流,由命门穴直入黄庭,引着自己体内的三昧真火,攻向仙腑。 柳世杰一生坎坷颠沛,常违慈亲,有此机会,正好一尽孝道,是以尽量将一身真元运聚双掌,他入了忘我之境,一心只想如何替玉凤疗伤,以尽人子之道。 两人这种旁若无人的态度,只看得脸上晴阴不定,嘿嘿笑了几声,慑神蹑步,走到两人身侧,两手齐出,徐徐伸手拈着两人背的剑穗,面上起了个他一生从来役有过的诡笑,这番诡笑的真正含意,杂着八成得色。他抚着两柄盖世神剑的剑穗,邪恶的暴睁鹰目,在玉凤美丽的脸庞上贪婪的看了一眼,又转头望着柳世杰,嘿嘿两声冷笑,自言自语的道:“这两柄剑,同样两个臭皮囊,老夫如果想要,易如控囊取物,信手拈来……”他话到此倏地摇了摇头,阴恻恻的接道:“老夫偏不这么做,要看看这小鬼怎样死法,这贼婆如何让他死?我倒不怕他变卦,反正他已立下重誓,他是死定啦!这不子一死,贼婆娘双岂能独活!那时候,这两柄剑不就是乖乖的落入我手中了么,哈……无毒不丈夫,老夫今天非将她们娘儿俩整他个惨兮兮的不可。” 第二十三章雨夜惊魂 忖念间,又移步走至三丈之外,仰头望着星光,悠闲自得的面上渗出几丝喜色,一副张狂的样子,冷眼回顾,又瞥望了两人背上的长剑一眼,又自言自语的道:“此刻,我如果想伤害他们,简直易如反掌,可是……那样子太没有意思了,一死了之,未免显得太轻快,我要使他们死得沉痛些……” 他想入非非的都是此毒念,不时作着诡谲的冷笑,不时望着满天的寒星,背着双手踱来踱去。 不知过了多久,玉凤倏地凤眼一睁,舒动了一下四肢,缓缓的侧转头,带着疑诧的眼色,向身后望去。 她一眼瞥见柳世杰,不由蹙眉低沉的吁了口冷气,轻念了声:“孩子!多亏你救了为娘一劫。”她无限慈爱的撩袖为他抹去额上汗珠。 柳世杰发觉母亲经自己助她调息疗伤,已然痊愈,立时将抵在她背心上的手掌徐徐撤回,双目仍是闭得紧紧的,只轻轻的唔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叫了声:“娘!” 玉凤见柳世杰为自己疗伤,内力真元亏损太多,无限怜爱的说道:“孩子!娘的伤不碍事啦!只是太累苦了你啦!” “嘿嘿。”牟昆像幽灵似的冷笑两声,轻轻的踱了过来。 玉凤发觉身边另外还有人,秀眉一挑,纤腰一扭,跃立在柳世杰身前,她动作如风,早已擎剑在手。 虽是时在黑夜,但牟昆的生形扮相,十几年前,就深深的嵌入玉凤的心底,他那尺长的花白胡须一飘动,玉凤已厉声叱叫道:“牟昆狗贼,是你!你来做什么?”显然,牟昆的出现,使她非常惊奇。 牟昆却一副满不在乎的社态,望着她手中的青虹剑穗头,阴笑道:“柳夫人,别紧张,我此来是找柳少侠借样东西。” “借东西?”玉凤侧眼望着柳世杰,心中直在打鼓,沉思了一下,神情松驰了些,问道:“你向他借什么?” 牟昆嘿嘿两声诡笑,抹了把嘴脸,道:“小意思,他肩上的红穗古剑。” “红穗古剑?”玉凤尖着嗓子,讶异的惊叫着。 “不错!我所要的正是那柄武当派的镇山名器,你要晓得我们之间早有默契。” “默契?”玉凤有些不信,惊愕得跳了起来。 他怎会相信,柳世杰这么聪明,他当然知道红穗古剑对武当派的重要?怎会将它双手送给仇人。 “对了!他答应送给我,难道你不相信?……”牟昆认真的说。 玉凤似有所悟,猛的哼了一声,横剑虚空扫出一道森冷的剑风,牟昆不由退了两步,鹰目一翻,笑望着玉凤。 玉凤面现怒容,冷冷的叱道:“你说!你什么时候来到此地?” 牟昆笑说道:“我来得不早不迟,在你受伤之后,他追丑和尚返来之前。” 玉凤心窍玲珑,凤目微转,冷冷的说道:“你曾用我的生命要挟过他。” “嘿、嘿。”牟昆冷涩的哂笑,道:“小意思,最廉价的赌注,他用一件死物,换回你一条活命。” 玉凤突地俏眉斜飞,懔然动容,横剑曲指轻弹了一下,悲壮的怒喝道:“你这混世魔王,心地这么歹毒!你知道孩子背上剑的来历,他送给你是小事,他须担负多少干系,付出多少代价!” 牟昆冷然一笑,耸耸肩膀,两手一摊,故作不懂的道:“我怎么知道?他不过损失一柄利器罢了!” 玉凤银牙狠咬,大叫道:“你还装腔作势,哼!狗贼!你要那孩子死不难,除非……今天你过了我这关!” 说完抡剑一扫,唰的一声,划出一道惊风。 “娘!”身后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惊呼。玉凤芳心如捣,慌的收剑回头望去。目光到处,柳世杰擎着红穗古剑,泪光闪闪的望着玉凤。 玉凤心痛如绞,怆声应道:“孩子!……”话到此,语哽咽喉,余言半句都吐不出来。 柳世杰将剑高举,上前两步,屈膝点地,怆声说道:“娘!孩儿不孝,愧对祖先,空负祖父及灵修祖师一番殷切期望,不能达两老宏志;还有父母养育深恩……” 蓦的,寒光一闪,红色剑穗摇晃,柳世杰横剑向咽喉一抹。 玉凤吓得尖叫一声,乍然惊呼:“杰儿!”跟着青虹一闪,手中宝剑突出,闪电也似向红穗古剑挑去。 “呛啷”一声龙吟,寒光闪耀,惊虹掠空,红穗古剑脱手而出,破空飞离五丈。 玉凤何等身手,情急之下,狠力挑去,以柳世杰耗去太多真元,而未恢复的孱弱身心,虽是狠心横剑自绝,终究是强弩之末,又未施力,是以被玉凤将手中剑挑飞出手,救了他一命。 母子连心,人在忘情之下,那还管得了身外之物,古剑虽是武当的神器,此情此景,玉凤那管许多,只顾得一步直跃,落在柳世杰身前,凄声叫道:“儿啊!”跟着左臂一揽,向柳世杰抱去。 玉凤凄声叫儿的尾音未尽,猛然间一阵冲天腾霄的冷嚎大起。 嚎声甫发,跟着牟昆飞身疾起,舒臂一探,一把抓向自空落的红穗古剑的柄端。 柳世杰挣扎着站了起来,俊眼睁得大大的,得然望着红穗古剑落在牟昆手内,慨叹一声,流下两滴虎泪。 牟昆挽剑落地,不可一世的豪声大笑道:“好剑啊!好剑!” 玉凤俏目怒瞪,左手挑紧柳世杰,大声叱道:“牟昆你这狗贼,真不要脸,拿来!” 牟昆爱理不理的将掌中的红穗古剑看了又看,翻着眼,冷冷的道:“我怎么不要脸?” 玉凤扬剑指指他手中的古剑,板着脸,道:“骗个孩子的东西,你算什么汉子?” 牟昆缓缓的抬起头,半愣半笑的望着玉凤,猛的发出几声冷傲的狂笑,说道:“你这做母亲的就有些不该了,柳世杰三剑冠武林,威名赫赫,在中原地面算得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他对我当天发过誓,你怎能塌他的台,小看于他,而弱了柳世杰名头?” 玉凤为之语塞,俏脸半侧,疑诧的扫向柳世杰。 柳世杰点点头,怆声和泪,说道:“孩儿不孝……” 语音哽塞,泪光凄凄的望着玉凤。 玉凤忍不住泪落俏腮,强颜苦笑。她是何等聪慧之人,她已瞧出爱子确曾立地誓,于是凑向他印耳际,悄声说道:“孩子,你孝思可悯,娘知道你送剑的目的,为了救娘一命,我相信爷爷会原谅你,当然,你在武当山曾立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生誓,按情度理,你今晚非将剑送给这魔头不可,也非死不可……”她幽幽的叹口气,将声调放得轻柔至极的说道:“只是……你又想想,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为娘怎能独活?” 柳世杰心弦猛的大震,一想不错,真的自己如果死了,大娘不找牟昆拼个死活,也没有脸见柳家之人,到头来,还不是只有一个死字。他无比惊愕的望着玉凤,心中激动万分。 玉凤叹叹气,道:“孩子!今晚……像命中注定了一样,我们娘儿俩,同死同活,谁都不能偷生。” 柳世杰剑眉蹙得紧紧的,低叫了声娘,嘴唇冷颤,启齿欲言,玉凤也叫了他一声,抢着说道:“我知你想让娘活下去,但活下去的方法只有一条……”她忍了一下,又接说道:“只有凭命一试。” 柳世杰甚感悲痛,他倒不是顾惜自己的生命,但有一点他不能不顾忌,怎能忍心拖累大娘,两人一道去死? 玉凤见他不了解自己的意思,又补充一句,道:“你看娘的!” 话完之后,她果决的向牟昆走去。 此时,她已将利害关系告诉柳世杰,她知道爱子是明白事理之人,倒不担心他会再不顾自己的死活,一人独死。 牟昆唇角露出些阴冷的笑容,甚是得意的把玩着古剑,鹰目之中,露出些贪婪的得色。玉凤几步飘到他身前,他似已发觉,傲然的笑笑,说道:“母子俩商量好死的方法没有?” 玉凤寒着脸轻声冷哼,跟着娇喝道:“你少逞能!剑在你手里面,此刻算不算是我那孩子已经遵守诺言,将剑送给你了?今后你是否仍要以誓约要挟我的孩子?” 牟昆有些喜过了头,狂笑一声,不加思索的道:“当然算是已送给我了,他算是已践履了誓约。只是下面的热闹戏,尚有得看啦!哈哈!小狗头当年曾立下绝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柳世杰面色大变,神色极是不自然的望着玉凤。 玉凤冷面之上露了些笑容,截断牟昆的话道:“你少得意,今天谁都死不了。” 牟昆愕然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玉凤反手指了背上的剑鞘,说道:“剑与鞘二位的一体的,你只得剑,而未得鞘,你不能算得剑;我杰儿保有剑鞘,不能算是失剑,自可不必践履‘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之誓言。”这是一种牵强的解释,但也就把牟昆这魔头唬住。 牟昆猛想到因自己的粗心,而致好戏看不成,不由又伸手向柳世杰:“拿来!” 柳世杰略带几分喜悦,假装糊涂的道:“拿什么?” “剑鞘。” 玉凤望着他冷嗤一声,说道:“我说你不要脸,你果真这么丢人,大丈夫一言同,驷马难追,你则说的什么话,怎么出尔反尔?” 柳世杰心中激动了一阵,想道:“大娘真聪明绝世,要牟昆承认已践履了誓约,藉此封住他的口,使我得以保留剑鞘,不必履行剑亡人亡的誓言,得以苟全性命……”想及此处,不由慨叹一声。 牟昆很是失悔,暗自跌足,贼眼乱转,猛的厉声笑道:“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剑都送了人,还要将剑鞘扣下来道理。” 玉凤俏面一寒,挺剑说道:“你已承诺过不再以誓言要挟我的孩子,怎的反覆无常?要,还不简单,胜了我手中的长剑再说!” 牟昆虽懊悔适才没乘机出手,将两人劈死掌下,夺得此两柄古剑,但他此刻却一点都不急,想着眼前新创初愈的玉凤,岂会是自己的对手?再加一个内力亏损的柳世杰,就算他两人联手,自己也有把握,将两人料理下来。 他冷冷的一笑,将手中古剑挥动了两下,说道:“柳夫人要试量牟昆的剑招,牟昆自无却顾之理,夫人若输了可不能怪牟昆占你新创初愈的便宜。” 玉凤气得低哼了两下,柳世杰心中更千回百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方好。 就在他转念之间,牟昆傲气横空的冷嚎两志,一摆红穗古剑,一缕森森寒气,登时透剑而出,四丈之外的柳世杰也觉肌肤生寒。 柳世杰心中大惊,突然大声叫道:“慢着!” 牟昆乍听他这声喝阴有些突兀,愕然的将剑横握前胸,问道:“你敢情是要凑上一脚?” 柳世杰不理牟昆的话,缓缓的走到玉凤左肩后方凑向玉凤的俏耳,嘀咕了几句。 玉凤蹙得紧紧的眉梢顿时舒放,俏面之上,升起两朵甜笑。 柳世杰和玉凤耳语之后,又若无其事的退立一旁,对牟昆的话,爽性来个不加理睬。 牟昆得脸上杀气浓布,冷哼一声,鹰目乱转,望着玉凤发愣。 玉凤破例的向他朱唇轻启,淡淡一笑,笑昨牟昆心掀一荡,不自觉的将长剑垂了下去,差别道:“柳夫人难道改变念头啦?” 玉凤笑意依旧,娇声清脆的答道:“不……”接着陡然肯定的接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既然提出要我领教你的剑招,如果……不勉力接你几招,未免太不尽人情了。” 牟昆为疑会所笼罩,心情有些,迷惘,不停的眨着眼睛,溜扫着柳世杰母子,他猜不透他们耳语一阵,是商量些什么? 玉凤见他那种疑诧神态,笑着道:“我那孩子没有说什么,他告诉我,他替我运气疗伤之时,你在一旁自念自语的狂人独语,说什么在武当山与杰儿狠打一架,被他肋骨打折了几根,后来得逢奇遇,不但将伤医好,还得到一本神奇绝世的剑谱,是下已少敌手……是不是?” 牟昆有些惊愕,暗自点点头,沉声低嗯漫应。 玉凤见他已人彀,又往下接说,道:“可是这孩子自认普天之下,惟有他爹的大罗金刚剑法能雄盖寰宇,除了那套禅门绝学之外,就得数他的三环剑法……” 牟昆闻听之下,冷哼一声,岔断玉凤的话音,说道:“小狗未免太狂,若不信,可用三环剑法斗斗我新得到剑术奇学。” 玉凤忙不迭的摇头,道:“现下还不是时候,你知道孩子一生心高气傲,他既然是兵刃被你拿走了,他自是要将剑找回来之后再斗你。” 牟昆双眉挤动两下,接说道:“眼前他的心思是……” 玉凤笑道:“他想先量量你的底,要我领教你几式新得的剑招。” 牟昆嘿嘿冷笑,道:“我有了柄神剑,配以那套剑术绝学,普天之下,牟某敢相信找不出敌手来。我一生向未使过剑,早年立下誓言,这一生若果是找不到一套旷古绝今的剑招,又得不到一柄上好利器,就一生一世不使剑,今天,哈哈……夫人,你懂得我的意思?” 玉凤修眉轻扬,点点头,赞了一声:“好豪迈……”跟着娇笑道:“我们打个赌!” 牟昆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大,狞笑问道:“什么赌注?” 玉凤说道:“我们拼个三五十把看看,你赢了,红穗古剑送你而外,我这柄青虹,爽性一并奉磅。” 她双手捧剑,并顺手作了个递送的姿势。 牟昆豪气一壮,吼了一声,鹰目四转,加上一句,道:“还有那剑鞘!”他指了指柳世杰背上的剑鞘。 玉观宛若故意颦眉沉吟:“这个……” 柳世杰半天闭目不语,呆立一侧,此刻猛的一睁朗目,两眼神光灼射,大声答道:“你少废话,只要赢了我娘的青虹剑,剑鞘自是一并奉送。” 牟昆一见柳世杰眼中神采大异,暗中失惊大叫,道:“糟啦!我怎会老糊涂,只在磨嘴皮,忘记了他们娘儿俩是用缓兵之计,藉此暗中调息真元!” 八十老娘倒绷孩儿,牟昆懔然吃惊,移目一看玉凤,发觉玉凤俏面上的神色,也红润多了,苍白之色,已一扫而光。 玉凤声色不动,似是笑意盈面,牟昆见时机不再,立时横剑说道:“柳夫人,请吧!” 柳世杰双目炯炯,望着玉凤,面上微露出一丝焦急。 牟昆突觉眼前青光陡盛,森森的剑气已逼到身前,牟昆狂笑一声,旋身挺剑,狠力上撩。 他这一出手,红穗古剑上的锦虹暴长。两柄剑上的光华同样的强烈眩目,令人心惊胆落的还是剑上的森森寒气,浸肤砭骨,使得一旁的柳世杰肤发微凛。 牟昆一生向未使剑,每出一招,均觉生硬别扭,不大称手,他新得的剑谱虽是奇绝武林,但因得来没有几天,只凭他毕生习武的经验揣摩了些许皮毛,至今仍未悟透玄奥,就别说精致之处了。 往往他每出一招,要顿思微顷,是以剑势一动,已为玉凤占去先着,不是封阻住,就是被玉凤轻捷的七绝剑招制住。 枉他功力一流,剑招绝世,由于招式变化精微未能融会贯通,遇到玉凤此等毕生用剑的高手,先机被制,斗到要紧处缚手缚脚,只落得挨打的份儿。尚幸功力深厚,长短一拉,两人斗了平手。 柳世杰一面暗中注意他的剑式,发觉他每出一招,果真玄妙无穷。他一旁细心参研,悟出很多精微玄奥之处。及至看到两人斗成平手。更觉一宽,专心一致的研讨那些剑式。 两人斗了约摸顿饭工夫,玉凤想是精神恢复,越斗越起劲,牟昆渐渐的将招式运用纯熟了不少,五十招一过,剑影翻飞,潜潜真力回荡,剑风起处,风雷并发,柳世杰看的直皱眉头。 牟昆的招式变化一灵活,均衡之势立时失却,玉凤的青虹剑吞吐间,渐自威力收缩,显得落了下风。 柳世杰看出苗头有些不对,暗自惊呼一声,双足缓缓前移,向斗场走去。不自觉的拳心沁出几滴汗水。 正在他心念焦灼之时,玉凤陡然娇喝一声,漫天青影闪动,“咣啷”一阵金劈玉震,红穗古剑惊虹掠空,二次飞腾冲霄。 柳世杰一声高吭长啸,双足一点,拔身腾起,矫若游龙的舒臂探腕向剑影抓去。 古剑通灵,想是柳世杰不该失去,神剑被挑上半空之时,剑把倒转,剑柄向下,剑影如擎天太柱,直拔干霄,似在等待柳世杰一抓。 良机来临,柳世杰喜得心底波翻,加了把劲力,将真气提足,狠力向剑扑去。 就在他伸出的那只铁掌离剑不到五尺之时,蓦然身后苍劲的一声暴喝,接着轰的一声,牟昆向他劈来一股掌风。 柳世杰何等聪慧,他已忖出身后情形,毫不思索,上拔劲力不变,反后一记“龙虎玄阳掌”的妙式打出。 “嘭”的一声,天崩地塌,两股力道一接,柳世杰似是轻“吁”了一声。 牟昆乃一代枭雄,全力劈出之掌,柳世杰怎能承挡,他匆遽出扫硬接,顿觉左腕关节欲裂,上臂一阵麻痹。 柳世杰暗叫声:“大事不妙……” 紧跟着后又传来嘿嘿两声冷笑,他已意识到牟昆腾身追来,立时吓得俊面变色。 须知,柳世杰终究功力相去牟昆尚有一段距离,他每次得以侥幸不败的与牟昆对手,一则是他剑术精绝,再则是他心思灵敏,应变神速。但今天有些不同,甫一对掌,自己就吃了亏,那教他不惊? 人在急得六神无主之时,不自觉的就会顾到最重要事物上去,在眼前,红穗古剑关系着两条命,还有武当派的声誉与武林劫运……这真是万钧之重,若果这柄神剑落在牟昆手内,让他练得那套奇绝武林的剑术,如虎添翼,放眼武林,有谁能制得住他?岂不又要让他做一大堆坏事? 一想到这些,心中打了个冷噤,暗叫道:“我如果不能抢在牟昆前面抓到古剑,一切都完了,我死不打紧,千古罪名,岂不落在我头上……” 转念之间,强忍痛楚,身形不变,藉掌力一接之劲,趁势上腾,顿觉眼前红影晃动,殷红耀眼的剑穗,就在身前疾飞。 他喜得大叫,右掌一探,猛抓剑柄。 在刚抓牢之际,猛觉得身后又有一股掌风猛袭而至。 他方庆幸得牟昆一掌之力,将他震前了三尺,才堪堪够得上抓到古剑,乍闻身后又有掌风袭来,急切里一把将剑抓实,虚空一滚,蜷腿曲腰,反手一式“地环飞虹”,万缕剑影,凶着牟昆刚猛无俦的掌风削去。 牟昆陡然一声怆啸,一个筋斗,斜斜的倒跃出去,落在岗上。 柳世杰跟着一式“紫燕衔泥”,平稳的落在一脸焦急,仰头上望的玉凤身边,轻声叫了声:“娘!” 玉凤爱怜的看了他一眼,低声温慰道:“孩子!没有受伤吧?”她多少有些担心。 柳世杰摇摇头,眼神陡然如电,掠过牟昆青惨惨的脸上。 牟昆气得吹须瞪眼,大声怒哼,鹰目一翻,贪婪的瞥了柳世杰手中的红穗古剑一眼,目光如两柄冷气森森的钢刀,凝注在玉凤的粉面上,寒着声调,道:“好一招金钢四式!柳剑雄他教给你啦!” 玉凤俏然凝立,手中倒提青虹剑,轻嗯一声,接着说道:“你猜对啦!他爹虽不能使剑,但他总要找个替身啊!今天,凭我母子俩,准可以将你料理下,但你放心,我们不那么做,最起码,要你在死的时候,也要给他爹亲眼看到啊!”她侧头望着爱子蔑视牟昆,讥嘲而谈。 原来牟昆刚才古剑被挑上半天,是败在玉凤一招金刚剑式之下。 牟昆苍须动了几下,怒哼一声,说道:“大罗金刚剑少林不传绝学,想不到柳剑雄竟私相授受!” 玉凤冷刺刺的说道:“这个你管不着。有这门剑术在,就不容你存身武林!” 柳世杰轻轻低哼,略停一下,仰望着云天中的寒星,缓缓的道:“我父亲一代大侠,你若是及时悔改,将河洛帮解散,隐迹纳福,图个晚景清闲,家父一生旷达,海量容人,对你往日作为,必不深究。” 牟昆眼睛寒光暴射,低沉冷哼,阴惨惨的面上升起层死气,猛地嘿笑两声,道:“你收起这番好心吧!小子,你父亲将来还不知怎么下场啊!” 玉凤俏面一寒,手中的青虹摆动两下,就待出手,柳世杰轻叫了声:“娘!”她不自觉的将步停住。 柳世杰悄声道:“这厮恶迹昭著,冥顽不化,且留待爹来宰他。否则,由孩儿出手,不劳娘费神。” 玉凤点点头,道:“那就容他多活几天!” 牟昆敢不置答,两声阴沉沉的冷笑,探手一抚胸前微微隆起的一块方形之物,道:“牟某不与你们逞一时之强,他日黑龙关上见面,看谁能剑底称雄?”声落,横目一扫两人手中神剑,懊丧的纵下山岗。 黑夜茫茫,寒星耀眼,牟昆见机遁去,柳世杰母子均未出手相拦。 玉凤知道,以自己母子二人之力,加上两柄神剑,准可一挫牟昆的凶焰,但能否就此除去,尚有问题,同时凭柳家侠门的声誉,母子二人联手对付牟昆,若遭人物议,未免不值;反过来说,母子二人如不同时出手,凭一人的力量,自是无法击败牟昆。 玉凤甫一使出金刚剑招,就挑飞牟昆手中的红穗古剑,一则是牟昆见自己占了上风有点自大,二来是他做梦也未想到玉凤会使那四式神剑,如果牟昆留上心,只怕未必如此容易得手,下场就不会这么惨,栽这么大个筋头。 牟昆面上无光,满觉不是味道,只好悄然一走,但他这着棋失算,心中懊悔万分。他朝南奔行,去向正好是丑面和尚的方向,柳世杰心中一动,轻声道:“娘!”我们跟去看看……” 玉凤寸步未移,秀眉轻颦,沉思微顷,猛的愕目问道:“风闻你朱伯伯上了北方,同路还有两个女孩,你知是……” 柳世杰周身颤动了一下,叫了声:“娘!”打断玉凤的话,叹了口气,又沉吟良久。 玉凤不知他在转什么念头?只时直觉那两个女孩子与爱子有关。 她是过来人,察言观色,揣知爱子心事。她又慈爱的缓缓说道:“听说洪士南那伙人追在你朱伯伯身后向北而去!” 柳世杰“嘎!”的惊愕失声,玉凤浅笑着收起手中古剑,接说道:“好在剑已要回来了,但牟昆的踪迹又不能不追蹑,这样吧,你往北去应援你朱伯父……” 柳世杰咽了口唾液,低声问道:“娘!你呢?” 玉凤神色肃然的答道:“我追踪牟昆那狗贼,别让他旁生枝节,以免唆使那鬼脸和尚跟他走在一道,引来麻烦……” 柳世杰仰望着夜空出神,玉凤又接下去说道:“顺便去看看有没有你爹的消息。” 柳世杰突然的俊目放光,电闪了两下,毅然的道:“娘!我跟您老人家一道去!” 玉凤摇摇头,道:“我们不能走一道,你朱伯父人单势孤……” 柳世杰急切的抢口道:“孩儿渴念着爹,想见见他老人家。” 玉凤仔细一想,点头自语道:“难得你有此孝心,迟早你总可见到,你还是北上吧。不过我不放心你手中的剑,你知牟昆势必得之而心甘。” 柳世杰还剑入鞘,道:“孩儿不再上他的圈套,这剑自不会再落入他的手中。” 玉凤想了一下,无可奈何的低嘱道:“牟昆老奸巨滑,诡计多端。另无良策,你只有小心在意!” 母了俩满怀离愁别绪,黯然相对有顷,才洒泪而别。 柳世杰上北去接应狂道朱纯飞,玉凤蹑着牟昆之后而去。 且说丑面和尚,他雷音掌震作了玉凤之后,失海万分,在柳世杰追他时,很想停下来,解说一番,但看到柳世杰在火头,知解说我用,只好加力狂奔摆脱。 尚幸他在奔行时一言将柳世杰点醒,转了回去。于是将步子放缓,一面暗付道:“我如果找到柳大侠,这事不愁解说不清!”想了俄顷,转朝冷魂寺走去。 他深知柳剑雄一生侠义,必然的心念着古桧的安危,虽是一时有事离开,他终要转回冷魂寺来。 他功力精湛,深沉若海,黑夜之中,仍目澈神清,认明方向,发狠的飞驰。 方在疾如电闪般的飞行间,经过一片枫林,是他行动太快,衣袂挟风,卷的本叶萧萧。突然之间,在“唰啦、唰啦”的木叶震动声中,起了一声极轻柔的愕叹声,那声调,珠圆玉润,清朗悦耳。 他不自觉的在心底起了个问号,暗中惊怔不已,将步子放缓,盘算了一下,忖道:“又是一高手!一日之间,冷魂寺竟来了这么多高人。” 人有一种好奇的念头,他虽落发做了各和尚,可惜尘念未绝,不能做到四大皆空。 他轻轻闪动两只如电的眸子,两眼突突乱转,驻足搜索了阵枫林。骤然停在左侧一株较浓的枫叶后面,血红的眼皮闪动几下,沙哑着声音,问道:“何方高人?” 唰的一声,枝中动处,飞出一位素衫美妇人。 体态婀娜,妙曼生姿,莲步移动间,香风叩鼻,姿态神韵,美如盛放的海棠,气质风华,不输玉凤。 丑面和尚既惊且叹,自愧形秽的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美妇人背上斜插着一柄银丝古剑,她虽是从树梢之内穿跃而出,但剑穗丝毫未动。 丑面和尚是识货之人,心中暗惊,又将那美妇人偷看两眼,发觉这美妇人才不过三十出头,风韵楚楚,秀骨姗姗,美得像瑶池仙子。 丑面和尚深悔自己刚才这一声喝叫,叫出这么个娇俏如仙的玉人来!暗自嘀咕,何以会在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内,碰上两上美如天仙般的女人? 他有些想得入了神,不自觉的将头低俯了些,极像是不敢仰视那美妇人。 美妇人看清他的一张丑脸后,先是愕然惊愣,接着就是蹙眉无声的微喟,眼神之中,对他流露出一种同情神色。 她柔情低问:“大师父,你叫我什么?” 丑面和尚猛反眼,唇角蠕动,好半晌,才一无表情的摇摇头,期期艾艾的道:“没……没有叫,我……是发觉枫林之内有人,惟恐藏有歹人,是以出声想喝。”他话一说完,急忙搓搓双手,低着头往前走去。 美妇人望着他的背影,未出声相拦,他走得十分神速,眨眼就出去六七丈。 美妇人蓦地似有所觉,想起了些什么,抬手向招招,连叫了两声“大师父”。 丑面和尚极是不愿,又不得不将步子停下来,慢悠悠的扭转头,问道:“什么事啊?女檀越如无吩咐,贫僧赶回寺去还有夜课要做。” 中年美妇人紧走几步,飘落在丑面和尚面前,抿嘴一笑,道:“打搅大师父清修,真是罪过,大师父身手不俗,定是位高人,近日之间,这地面中否有个背插红穗古剑的少年露面?” 丑和尚面部虽无表情,但美妇人的话一出口,不由全身颤动了一下,他知道美妇人口中问的少年是谁。 他不得不翻翻血红的眼皮,摇摇头,大声的道:“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过!”话落转身就走。 佛门之人,戒打诳语,他怎能说不认识这么一人背红穗古剑之人?岂不是违心之论吗? 丑面和尚明知这美妇人问的是柳世杰,但他飞快的一想,摸不清这美妇人找柳世杰的目的何在,如果这人与柳家渊源颇厚,目前自己不慎出手伤了玉凤,正自无法解说清楚,美妇人身手不弱,万一她与柳世杰汇集一道,对会自己,岂不双掌难敌四掌;反过来说,如果这人是找柳世杰的霉气,又非自己所愿。 他本是半生坎霜,命运失遭颠簸之人,两难之下,爽性答个不知,一走了之。 这美妇人,江湖经验丰富,大有来历。丑面和尚面部虽无表情,但她自他那种周身震颤之中,已猜出和尚心中在闹鬼,见他拔脚一走,不由俏眉飞霜,冷冷一哼,使了个身法,侧里飘身,一下子就窜到丑面和尚的先头。 丑面和尚见她将去路挡住,冷着嗓子问道:“你想做什么?” 美妇人以冷飕飕的口吻说道:“不说实话,你休想走!” 丑面和尚退了一步,说道:“你强要将贫僧留下?” 美妇人两声冷笑,道:“和尚你识趣些!” 丑面和尚嘿嘿一笑,摆了个架势,不屑的道:“施主说话不嫌太过,问了舌头吗?和尚我化缘化惯了!施主你赏那份,我就吃那份。”语气之硬,令人难以忍受。 美妇人尖叫一声,怒道:“自寻死路,怪不得姑奶奶。”嚷叫声中,随手一划,银虹电闪,森冷剑气,砭骨生寒。 丑和尚不敢怠慢,怪啸一声,雷音掌源源而出,将那些剑花震去。 美妇人怒极,清啸一声,剑叶动处,使出了好多怪招,丑面和尚向未在江湖走动过,对美妇人使出的这些精绝怪招,感到化解不易,眼看刚要摸清她的剑路,忽而又瞬间大变,又幻成另一种诡奇难测的剑路。 丑面和尚心中暴怒十分,双掌乱舞,雷声隆隆,击向剑影。 美妇人似是知道丑面和尚的掌法厉害,不敢硬打,只以一种轻捷灵妙的方法,配上一些诡奇绝伦的剑招,在和尚的掌影中冲腾。 这美妇人不但身巧手灵,她每出一招,全都是时下各名门大派的妙招,丑脸和尚的掌法虽刚猛,但每出一招,不是被她滑如游鱼的免脱掉,就必是被她玄妙的突出一剑,将自己的掌势封阻住。 饶他丑脸和尚功力一等,强胜对方不少,但他实在摸不清对方的剑路,飘忽无方,弄得令人摸不定。加以丑面和尚像城浑金璞玉,毫无江湖历练,是以两人功力虽相差悬殊,长短一扯,两人就斗了个平手。谁也记不清楚斗了多少招,丑脸和尚好胜心大,掌势风动雷吼,更风凌厉,但他说不出为什么,不忍将这么位娇滴滴的女子伤在掌下,只想她知难而退。 美妇人一面打;一面娇声喝道:“说出那年轻人的去路,就放你过去。” 丑脸和尚不应不理,一味的埋首哑斗。 两人约摸斗了三百一招,美妇人累得香汗淋漓,娇喘吁吁道:“不说出那孩子的去处,今晚姑奶奶跟你这秃驴拼啦!” “哈哈……”划空传来一阵凄厉嗥笑,笑声一息,唰的一声,斗声边缘多一个生像阴鸷的长须老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收住势子,各各后跃数步,齐向那现身的老人望去。 这老人的笑声铿锵,震荡四野,神态阴冷猛鸷,只见他捋须说道:“要追查柳世杰那小子的去处,何不问我?” 美妇人一见这长须老者,玉面立即罩上一层冷霜,戟指骂道:“牟昆,你这狗贼……”她俏躯微颤,银牙狠挫,神情显得十分激动。 牟昆二字一出,丑面和尚不自觉的又退了一步,望着长须老人愕然问道:“你就是牟昆?”看来他对牟昆的大名早已耳闻。 牟昆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两声,躬身一礼道:“大师慧眼,在下正是牟昆。” 美妇人横扫二人一眼,望着牟昆娇叱道:“我那孩子呢?” 牟昆回手一指身后,漫不经意的道:“快来啦!” 美妇人俏目环扫,遂向丑面和尚,意在要他证实一下牟昆的话对不对? 丑面和尚点点头,漫不经意的唔了一声。 美妇人牙关咬紧,望着牟昆冷叱道:“暂且饶你一时,姑奶奶找到我那孩子后,与我们当家的一道上黑龙关,再取你的狗头。” 牟昆爱理不一的挥挥手,道:“随便啦!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牟昆并未把你姓段的话放在眼内。” “姓段?……”丑面和尚带着几分惊愕,接问道:“这位女施主是柳夫人段玉芝。” 牟昆点点头,段玉芝俏目闪动着两缕凌威,狠盯了牟昆一眼,一声不吭的将到提着的银虹长剑插入鞘内,一面轻启莲步,向牟昆来路姗姗走去。 就在她迈步离去时,丑面和尚自言自语的道:“我负人家太多啦!”他仰望着夜空,在沉思悬想。 他口中的“人家”二字究竟是谁,只有他自己明白,牟昆贼眼滚动,竟丝毫未留意,只望着段玉芝的娇俏背影出神,贼眼炯炯,落在她背上那柄古色斑斓的剑上。 “站住!”牟昆突然提高嗓子大喝。 段玉芝为他这冷喝声怔住,缓缓的停下来,扭转身躯,气愤难抑的瞪着牟昆,唇角蠕动,似想喝问。 牟昆长须动了两下,身若行云,一下子就逼近她身前,先冷笑两声,方指指她肩上露出的剑柄,道:“这是银阙剑?” 段玉芝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右手如电般快疾,一下抚向剑柄,俏目疾转,显然是大惊大诧。 别说是与柳剑雄生死对头的牟昆,武林之中,但凡是稍有头脸之人,早年只要与柳剑雄朝过一次相,没有不认识这柄剑的。 这柄剑,有着段沧桑血泪,它本是柳剑雄扬威四海的神物,不想一代武林俊彦缺了只右手拇指,从此不能使剑,在痛伤之余,他声言不再使剑,于是将它赠给了爱妻。 睹剑思人,恰好仇人就在眼前,段玉芝花容惨变,周身微抖,哼道:“对啦!银阙剑!” 牟昆诡猾一笑,冷着嗓门子喝道:“好剑!”喝声才起,苍须飘动,猛的双掌一抡,欺身揉进,暴喝道:“拿来!”在手二指一探,向段玉芝抓着剑柄的腕脉敲去。 段玉芝岂是易与之右边,足下移动,连退数步,避开牟昆的一记缠拿,握在剑柄上的玉臂突然一挥,“嗡”的一声脆响,银虹横空,一缕森冷的剑气,自剑尖之上隐隐射出,指向牟昆敲来的二指。 剑未到,剑气先自砭骨,牟昆纵是再狂,也不敢以身轻试,立时移斗换步,横飘丈外,望着段玉芝手中的长剑发愣。 丑面和尚跟着跃进几步,侧里一站,血红眼皮连翻,段玉芝冷眼一看,见他双手握拳,意似暗中运劲,有出击的可能。 她想不透他的心思,不由俏目连转。 牟昆贼眼突转,侧脸一扫丑面和尚,露了个邪恶的奸笑。 他向段玉芝逼近两步,悠闲的说道:“柳夫人可肯赏个脸,将宝剑借用几天!” 段玉芝挥剑划了道冷孤,娇喝道:“狗贼你想找死?” 牟昆冷涩的一笑,说道:“柳夫人如不赏脸,老夫只好强取了!”跟着他颇为自豪的一笑,接说道:“别说是柄剑,天底下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被老夫看中,无不手到拈来……” 段玉芝冷冷的接道:“那你今天就试试看!” 牟昆连着冷笑几声,道:“神道伏魔令比你手中的剑如何?老夫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从灵修牛鼻子手中拿来。” ※※※※※ 一听到神道伏魔令,段玉芝素衫嗦嗦抖颤,丑面和尚也望着牟昆发愣。 段玉芝冷叱道:“你以鄙劣手段取得神道伏魔令这件事,已使你臭名满天,身败名裂,总有一天,神道伏魔令会使你尸骨不全!” 牟昆被段玉芝恶语一讥刺,面上立时隐腾着一层杀气,猛的气运双掌,大踏步向段玉芝走去。 段玉芝秀眉微蹙,挺剑凝立。 丑面和尚尾随牟昆之后移步踱去。牟昆一逼近段玉芝,突然双掌一翻,猛力劈出两道刚猛强风。 段玉芝早有准备,右剑一划,削出两条剑痕,分迎两掌。 牟昆冷笑震天,突然掌吐全力,唰的一声,段玉芝掌中长剑被两道大力斜斜一撞,几欲脱手飞去。 她吓得玉容色变,脚下虚点数步,拼命握牢手中剑,心内十分失悔,暗责自己不该与牟昆硬拼。 就在她惊诧自悔间,牟昆嘿嘿冷笑,身如行云流水,扬掌上步,唬吼一声,击出两股极猛的暴风。 牟昆一代枭雄,功力深厚,阵战经验丰富,他自然深知时下的段玉芝,经十数年的砺志苦磨,早晚得柳剑雄的指拨,进步当是一日千里,无比神速。在剑术上的造诣,必已跻身顶尖高手之列。 有玉凤前车之鉴,岂肯再大意,电速的想到快刀斩乱麻的手法,一出手即运足十成劲道,用的全是龙虎玄阳掌中的猛招,段玉芝自动会料及他一上来就使出杀手锏,加上自己功力本就没有他深厚,再又是牟昆来此之前,自己正含死忘生的与丑面和尚作殊死恶斗,本已快到精疲力蝎的境地,骤然遇上这种沉如山岳,猛若雷霆的玄门上乘掌法,怎能挡搪得住? 前两掌已是险将剑震出手去,后至的两掌,更是勇不可当。段玉芝连接两掌,已玉臂酸麻,挺剑无力,慌的莲足云涌,倒踩七星,全力逃过这两掌。 饶她退得够快,牟昆掌力已如狂飙卷体,疾涌而上,眼看就将击实,猛然丑面和尚怪吼一声,双掌开合间,横里一式双推,风雷声支和,牟昆的两掌罡风被他撞斜。掌力失了准头,两股大力顿时撞向三丈外一棵碗口粗细的柏树,“咔嚓”一声,叶落枝折,柏树被拦腰打成两截。 丑面和尚被震退一步,牟昆却屹立如山。 牟昆鹰目一转,嘿嘿冷笑两声,狠瞪着丑面和尚,笑意之中,隐蕴薄怒。 段玉芝总算死里逃生,但她猜不透,丑面和尚何以要横里出手,不怕得罪牟昆这魔头,而相救自己? 丑面和尚两眼直钩钩的望着牟昆,心上有些惊悚,暗中十分赞佩牟昆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牟昆眼眸一转,突然煞住冷笑,尽敛怒意,换上一副好诈的哈哈大笑,一翘拇指,赞道:“修为深厚,禅功精玄,老夫倾尽毕生之力,大师只轻轻的挥掌就将老朽掌力撞斜,佩服!佩服!” 他说的似是十分诚恳,毫无故意粉饰,存心讥讽之意,丑面和尚被他一瞎捧却不由脸上燥热十分。 像牟昆这种人,居然会破例捧起敌人来。这一来丑面和尚心时舒畅得飘飘若仙。 他那从不现出笑容的丑脸,破例的龇牙咧嘴,露了个其丑无比的苦笑,朝牟昆颔首。 段玉芝暗自慨叹一声,嗟喟道:“是天意,他们两人连成一道,看来,我今天难免丢剑现眼了!” 牟昆鹰眼一转,突然一敛笑容,向丑面和尚拱拱手,道:“大师对神道伏魔令……”他话到此顿歇,看着和尚丑脸愣了一下,才接下去道:“如果大师有兴趣,牟昆愿做个小人情。” 丑脸和尚心中大动,暗忖:“如果我拿到那东西,送给柳大侠,作个见面礼,一切误会不就冰释了吗?”但想到牟昆老奸巨滑,怎会将这么贵重之物割爱? 他摇摇头道:“我不相信,你别骗我!” 牟昆正想说话,段玉芝又抢着呸的啐了一口,怒声叱骂道:“你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剑盟七门之物,你们两人能私相授受,用它套交情””牟昆嗨嗨笑道:“这个你管不着,谁教那些狗头们自己不争气,保它不住!” 话一完,他蓦的望着丑面和尚冷笑道:“那东西担保在老朽身上,大师放心,等老朽将这贼婆娘手中的剑拿过来,咱们再细商量。” 丑和尚突然眼睑翻动几下,气冲冲的叫道:“不行!你要夺人家的剑,咱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啦!” 牟昆早料到和尚会来这么一手,笑着捻抢胡须,反问和尚,道:“依大师高见?” 丑面和尚手捏念珠,唇角微动几下,猛的昂头道:“高行远趾,随柳夫人之便。” 牟昆有些不解,暗骂道:“臭秃驴,我真不知你心中在捣什么鬼?” 段玉芝也有些弄不清爽,觉得眼前的丑和尚很是奇怪。但她是心窍玲珑之人,稍一盘算,意会出眼前三人间的关系微妙到了家,明摆着的,牟昆有意笼络这貌像丑恶的僧人,固然这和尚被牟昆网罗到手之后,虎伥狼烟,牟昆会平空多把好手,武林之中,真要无善类了!如若要自己开口点醒这和尚,使他不致坠入牟昆的圈套,又不知自何说起。还有自己如果此刻不做,久则生变,只怕停会要走可就难了,度情量势,不如先离开此地再说。 此念一萌,就在两人缠恶化不清之间,段玉芝悄然踏着昏冷的泥土道走向暗处。 段玉芝一走,丑和尚朝两眼瞪着段玉芝的去向朝牟昆怪眼翻了几翻,冷然轻声自语,道:“朋友你打错主意了,有我和尚在的一天,你就别想对人家背上的东西存下坏念头。” 牟昆是什么人物,丑脸和尚说得再是轻悄,也逃不过他敏如灵狐的耳朵去。牟昆之为牟昆,就在他奸险狡猾,道道地地的说得上声老奸巨猾。他装作没有听见,面上闪起一丝得色。缓缓的将目光收了回来,轻轻的叫了声:“大师……” 接着他若无其事的解释,道:“老朽对她背上那柄剑,本不屑一顾,只不过这剑是柄上好仙兵,在那泼妇手中,如虎添翼,好多武林同道均吃了她莫大的苦头,是以老朽想藉机缴除,免得她仗以为恶。” 丑面和尚是何许人,他性情虽是偏激,但观察力十分敏锐,牟昆这般欲盖弥彰的掩饰自己的丑恶行为,和尚越是洞烛他的邪行可鄙。他不自觉的低哼一声,很想骂他几句,猛又将到口的话忍住。 他心中暗念道:“明知道与虎谋皮,落不了好,但柳大侠的大仁大义,我不能不有此图报……也好,先探探神道伏魔令再说,如果相机将那东西弄到手,岂不是大功一件!” 他想得确满有道理,一旦神道伏魔令因缘附会,真个落在他手内,将它交给柳剑雄,那才真是件莫大的功德,此念一生,顿时朗笑两声,将头点点,神道伏魔令现下在什么地方?” 牟昆贼眼一转,先唔了一声,又飞快的接说道:“在黑龙关。” 丑面和尚蹙蹙眉头,沉着嗓子说:“你离开黑龙关,不拍有人暗中下手,将它盗走。” “这个……”牟昆嘿嘿两声冷笑道:“老朽不是夸口,那宝物藏处,普天之下,除老朽外,旁人别想起一毫贪婪之心。否则,必死无疑。” 他语意说得这般肯定,丑面和尚自语念道:“当然,牟当家的智倾四海,这么件小事,还错得了丑面和尚!” 牟昆意得志满的豪笑,道:“好说!好说!” 丑面和尚当接下说道:“牟当家的说帮我个小忙,这个贫僧倒不敢存此奢望,只是……这旗子近三十年来,武林之间,为它搅得个天翻地覆,贫僧有意见识一下而已。” 牟昆贼眼四溜,蓦地哈哈豪笑,道:“大师何必谦虚,说什么见识,如果有兴,牟昆当取来奉赠!” 丑面和尚有些不信,愣着眼摇摇头自语,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牟当家的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牟昆猛地敞声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大师不信老朽之言?” 丑脸和尚摇摇头,未说一字。 牟昆猛然大叫道:“你如果肯降尊纡贵,何愁神道伏魔令不属你所有呢?” 丑脸和尚周身微动,追问道:“你说得详细些?” 牟昆得意的敞声大笑,道:“你听说过剑盟七门?” 丑脸和尚点点头,道:“那是武林间的名门大派。” 牟昆脸色有些不悦,他连嘘两声,道:“老夫有意另组剑盟七门,订期在黑龙关上论剑,谁有能耐,夺得魁首之后,就可掌符行令。” 丑脸和尚摇头大叫道:“要与各名门大派分庭抗礼!” 牟昆说道:“大师不可小看自己,就凭他们那些废料,当年老夫信手取他们今符,他们只落得瞪眼的份儿。” 丑面和尚望望牟昆,轻笑一声,道:“贫僧功力不及牟当家的,我犯不着冒这个险。” 牟昆蓄意迷惑和尚,他曲意解说道:“大师以久战之身,猝然出手,挡老朽全力一击,自然要吃些小亏,如果你我双方,在体力恢复之后,互见真章,那时……哈哈,恐怕老朽要稍逊一筹。” 丑面和尚被他说得豪兴大发,一拂两袖道:“走!贫僧随你去碰碰运气!” 牟昆哈哈大笑,道:“你真是我志同道合的知音,走吧!” 两人挥袖齐舞,四足御风,向起伏的岗峦如飞奔去。转眼之间,影踪惧杳。 三人前后脚一走,荒岗之上,夜凉露重,只有木叶在夜风中的萧萧声。段玉芝走在最先,她思潮翻腾不息,想着十几年未见在儿子,相见就在眼前,说不出的激动,她回味这些年来,痛失爱子,又远离丈夫,在冷落和寂寞中度着岁月,如果,今晚能见到爱子,十数年的空虚心境,将会获得弥补。 许多年来深埋心底的仰郁,磨折她的心神,使她易于感到困顿,她苦战了半个多时辰,走了一程,已显得有些疲累。 渐渐的,星光昏暗,乌云四合,突地卷起阵狂风,她意识到天已将变,很明显的。在这种季节,风暴会突然而至。 她的心情一如头顶上的云块,灰黯沉重。夜风渐紧,四下浓雾滚滚,走石飞砂,令人难以睁开眼睛。 除了风鸣之外,四外别无声响,只有天边不时拉起道紫电,划过长空,消失在远方,跟着,传来阵隆隆的闪雷。 夜空愈来愈暗,她简直是在漆黑的沉夜中摸索。还算幸运,她顺着风奔驰,走得还够快,一口气跑了两三里。 一过走,一边寻思,天可能会在和平瞬间,就要落场大雨,她真怕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无法与自己失去抚爱十余年的孩子见面。 蓦地一道紫电。自天的尽头处拉曳而至,照得四周纤毫毕现,灰尘盖尽四野,在浓重的云块下呼啸滚动。 段玉芝藉着电光闪照顺目望去,前面十余九一座小岗顶端,孤零零的有棵秃老树在夜风中抖摇,树左有座丈许高的山神庙,算是这棵枯树的唯一伴侣。她望着小庙吁了口长气,加快步子奔过去。 弹指之间,她已来到庙外,凝神朝里细望,庙内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饶她胆力一等,也不敢贸然往里闯。 这是座方圆不及三丈的小庙,她立在门前踌躇了一下,回手一抄,银虹闪耀,她已悄无声息的擎着银阙剑,玉臂一伸,向内探去。 锦虹闪耀,射出阵白蒙蒙毫光,拢目细望,只见神龛之上供着山神土地,左面是马王菩萨,右侧是黑白无常,狰狞可怖,令人毛发直竖,身不由己的倒抽凉气。 段玉芝一代侠女,在夜暗之中,乍然见到这种触目惊心的凶神恶煞,虽是有些惊悸,但略一定神,也就泰然置之,迈步跨进小庙。 雷声如爆豆般的响个不停,此起彼落,电虹接二连三的划过天壁,交织成一幅恐怖的画面,没有多久,暴雨倾盆而下,哗啦之声,撼户震耳。 段玉芝暗自念佛,道:“但愿菩萨保佑,我那孩子不要淋雨。啊!我能立刻见到他多好……” 她不自觉的将眼睑阖上,暗中黩祷。良久,良久,俏眼突然大睁,目光炯炯,透过雨帘,望向高庙外。 她突然神情一凛,像是有所发觉,脱口轻轻念道:“什么人冒着这么大的雷雨赶路?该不会是我那孩子吧?” 蓦地里,横空划过一道紫色闪电,大地在短暂的一刹那,亮如白昼,庙外不远处,霍然一人埋首疾奔而来。 那人奔行甚速,段玉芝望去之时,他正好撩袖拂额,电光石火下匆匆一瞥,且又大雨倾盆,视界朦胧,是以那人的穿着份要,身形年貌,模糊不清。 但依稀辨识得出来,那是个男人。 段玉芝心中大为震动,心说:“上苍真也有灵,我才念及我那孩子,莫非真个是他来!”她不自觉的周身振奋,上前两步,翘首向庙门外注凝望。 事与愿违,她有心想看仔细些,天公又不做美,雷电不作,漆黑难见,她芳心微微有些焦灼。 就在她悬想之时,猛地雨帘闪动,刷的窜进来一条黑影。 虽是夜色漆黑,五指难辨,但来人身形极是眼熟,两道如刀的森冷眼芒,如电晃动。段玉芝不由己的退了三步,芳心突跳,暗念了声:“糟!”她已看出来人是谁,登时寒毛孔中沁出身冷汗。 “嘿嘿!”两声阴冷惨笑之后,接着是冷怆怆的声调,说:“天算不如人算,臭婆娘,你怎能脱得出老夫的手掌。” 段玉芝倏地娇叱道:“狗贼!你别打如意算盘,今天姑奶奶给你拼啦!” 这人不问可知,谁都猜得出是紫电无影牟昆。 只见牟昆冷笑着说道:“要拼命还不容易,只怕不肯拼,我问你,你那宝贝儿子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这句话,正问中段玉芝心怀,她沉着嗓子洪声喝道:“你说!他是不是没有走这条路?” 牟昆得意的笑道:“你不想想,我蓄意要取得你背上的长剑,我怎会这样傻,由你们母子碰上头,联手来对付我?” 段玉芝玉面飞上层寒霜,拟舍命一拼,但她仔细一想,自己岂能不见上爱子一面。 但牟昆的目的在剑,银阙剑不到手,他怎会甘休?自己不与他拼斗又怎能摆脱?愈想愈烦,一时之间,怔住庙内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自牟昆一现身。段玉芝早已反手探向剑把,到此地步她意识到千思万想,唯一的办法只有一条,就是舍死一拼,也许还有求生的希望。 她是聪明人,俏眼四下细打量,估计自己内力不及牟昆精纯,这庙又太小,方圆只三丈,动起手来,毫无闪避的余地,要想一拼,只好铤而走险,抢先机出手。 牟昆正阴笑连连,段玉芝猛地横掌圈肘,先向对方打出一股掌风,接着银光暴闪,银阙剑随之削出。 骤出不意,牟昆也感吃惊不小。段玉芝本已得段圭真传,再加柳剑雄指拨,数十年剑上锻炼,可说现下已是使剑名家中的翘楚,举凡时下各名山大派间的剑术,精妙的招数,她无不熟悉能详。 说句狂点的话,她聪慧过人,除开大罗金刚剑她尚未体会之外,余下的各门剑法精髓,几乎已扫数精通,加上她运用智慧,将那些招式融合了,成为一套应急的妙招。为此之故,丑面和尚那高功力,仍被她弄得缚手缚足。 她这一骤然出手,就是辣着,并且剑势不停,招招相连,跟着剑如潮涌,推出一片剑浪,卷激冲刺。 牟昆在骤然间也难以应付,一个倒翻,被那片剑浪逼得窜出庙门之外。 段玉芝跟踪进袭,剑花旋涌,舞起一道剑墙,堵在门口,封住庙门,使牟昆不得越雷池一步。 牟昆气得哇大叫,傲立雨中,双掌连扬,迎着剑影壁出几道罡风。 他一面发狠乱劈,一面气愤愤的道:“臭婊子!今天不好好的将你收拾一下,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段玉芝气得银牙碎咬,劲力透剑而出,划起一阵剑风,向牟昆掌力激荡中劈去。 牟昆阴冷的说道:“强弩之末,你还充什么狠?伶俐些,快将剑交给老夫,不但饶你一命。而且,老夫还告诉你条路子,那里可以找得到你那杂种儿子了。” 不说还好,这一点破,段玉芝果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气浊神滞,剑势迟缓,“嘭”的一声,一股强大劲力骤然撞袭而至,段玉芝登时被震退两步。 牟昆长笑一声,掌风如两柄巨斧,收挟千斤劲力,盖压而下。他一面狂叫道:“臭婆娘,再不识相,将剑献将上来,老夫叫你血溅五步!” “住手!”段玉芝蓦然一声娇喝,收势挺剑,秀眉怒轩,一手伸指搭在剑叶之长,作势欲将剑敲断。 牟昆贼眼“骨碌”转动了几下,早在段玉芝一声轻喝时,他已收势停手,蹙眉愣目问道:“你想将剑折断?” 段玉芝气咻咻的应了一声,答道:“古人以死全璧,姓段的眼前为势所迫,毁剑戕生,又算得什么!” 牟昆凶睛光焰陡然炽盛,似是震动了一下,他那双贼眼的眼珠滚动两转,反驳段玉芝的话,道:“你的话有偏差,以死全璧,只为宝璧一失,无法向赵王复命,蔺相如在走投无路时,方出此下策;我们武林人物,雄风万里,气吞河山,岂能折剑辱名,做此愚笨之事!” 段玉芝俏眉一动,冷的道:“义节昭彰,乃武林人物首重的美德,这剑是我丈夫亲手交给我的,既不能仗以锄强除奸,又不能保它不落入仇敌之手,在这种情形之下,说不得只好宁为玉碎,不求瓦全了。” 牟昆为之语塞,双目火焰如电,紧盯着段玉芝手中的长剑。谁也不再说话,成了个无言对耗。 两人全练有夜眼,这一阵,雷电虽已不再交作,但淅沥的雨声,仍自落个不停,牟昆愕立雨中,衣履尽湿,水珠自他瘦削的面颊上滚落,沿着如雪长须滴坠胸前。 段玉芝乍见牟昆这般老迈,在雨中兀立,打心底涌上来一股惜老怜贫的念头,蓦的想起一人,低低的念道:“唉!他这般年岁,风吹雨淋,也怪可怜的。不知道我爹他老人家……” 她十余年未见段圭。 十余年前,她们父女俩本是相依为命,此刻怎不令她兴起怀亲的念头! 她本是情感极端脆弱之人,有些感触,不自觉地想得入了神,忘记了大敌当前,眼前虎视眈眈望着她之人,是举世之中,最为阴险的大魔头。不知不觉,俏目凝泪,缓缓的将双臂垂了下来。 眼前之人,突然幻影显现,似假疑真,有些像极是萦念中的老父。 正当她入神冥想之际,眼前突然一花,执剑腕脉一麻,五指顿松,长剑已被夺脱手。 变起仓卒,到她发觉有警之时,应变已自不及,牟昆哈哈敞声大笑,反手一挥,唰的一声,银阙横空间起一道极亮的冷光。 段玉芝俏面惨变,娇喝一声:“恶性贼!今天我和你拼了!”声出势动,玉臂一扬,和身扑去。 牟昆狂笑声中,像阵旋风,向雨中猛卷而去。 她一面追扑,一面怆声叫骂,两人奔行于大雨之中,快疾无伦,在这种灰黯如墨的雨夜,两道身影像殒星泻空那般疾速。 牟昆何等老辣,原来段玉芝站在土地庙门口的那种失神情态,落入他眼中之时,他已不动声色,暗中作势欲扑,乃至段玉芝将剑缓缓垂下之际,他发觉良机千载难逢,一瞬即失,立时趁机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骤然欺身而上,劲力透指而出,手掌未到,指风已自及腕,另一只手用他盖压天下的奇站神功,举掌一吸,段玉芝手中银阙剑立时脱手飞去。 目的已达,他怎还犹豫,狂笑一声,拔步逃逸。 一追一逃,快如流星飞泻。牟昆在雨雾之中,一时不辨方向,高一脚,低一脚的,贴地平飞。尚幸他轻功不弱,履险如夷,行来毫无困难。 段玉芝似疯狂了一般,只顾奋起余力,鼓劲狠追。她一面追,一面破口大骂,左一句牟昆恶贼,右一句牟昆狗贼,骂个不歇。 她像是失去理性,也不知她那来的余勇,眨眨眼,追了三里出头,雨势随着小了不少。但两人足下一点都不慢。 想是段玉芝骂声尖锐,方圆数里之地,皆能听闻,蓦地里远处一声清朗长啸,极像是与段玉芝两相和应。啸声甫歇。跟着传来一声清逸的声音:“牟昆狗贼何在?” 这人的声音,一入牟昆之耳,牟昆全身一凛,飞快的改了个方向逃逸。 那人来的够快,眨眨眼,与段玉芝汇集一道。 那人儒衫飘飘,是个俊美少年,段玉芝真似发了狂,她一心一意只念着个牟昆。对身外事物,不闻不问。 少年似已看清前面十多丈外飞逃的牟昆,对狂追的段玉芝起了同情之心。段玉芝乱发拂额,是以看不清面貌,依稀能分辨出来那是位女性。 一追一逃,逃的双是一代魔枭,少年似是看出追的女子吃了什么亏,不由加紧一步,跃近她身侧,问道:“你吃了……”猛觉这话不对,忙改口道:“牟昆是不是……”话到此更觉不对,只好咽住未出口的话。 “少罗嗦!废话连篇,那狗贼抢了我的剑。”她怒得忘其所以的扬掌向少年横推一掌。 少年眉头一皱,心怒段玉芝太也无理,但猛然想到剑字,似有所思,剑眉动了两下,冷哼一声,步下一紧,蹑着牟昆身后,衔尾疾追。 段玉芝尾随两人之后,穷追不舍。但是牟昆之言应验了,她愈追愈不行了。渐渐的渐渐的,前面的两人的影子由大而小,由明斯暗,终至分辨不清了。 没有多久,她终于支持不住。“噗通”一声,栽倒地上,四肢蜷曲一下,就静静的躺卧在泥泞湿润的地上,一动不动,长发覆盖满肩,宛如死去,没有谁去管她。 段玉芝昏跌地上,前面追奔的人一点都不知道,少年追逐间,曾大声喝道:“牟昆狗贼,还不快将人家的剑留下,强抢豪夺一妇道人家东西,你这种行径,简直丢尽了武林中人的脸。” 牟昆相应不理,只顾哈哈狂笑,两人又追逐了四五里,牟昆似因听不见段玉芝喝骂的声音,猛地将迅疾如电的身开一煞,骤然转身,当道昂然傲立,望着疾奔而来的少年冷然连笑,扬扬手中的银阙剑,问道:“你认不认识这柄剑?” 牟昆突然停步转身,使少年感到非常突兀,再见他问及认不认识那柄长剑,更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俊目转了几下,扫了牟昆手中的长剑一眼,摇摇头,道:“不认识!” 牟昆哈哈大笑,笑得弯腰跌足,也笑得那少年人莫名其妙,宛如跌坠在五色缤纷的迷雾之中。 他猛地止住笑声,将手中长剑高举过顶,另一只手指指长剑,述着眼睛得意地,道:“这是你老子当年出尽风头的银阙剑,哈哈……” 神态之傲,举世无匹。 少年正是三剑冠武林柳世杰,他闻听牟昆之言,面色陡然凛变,俊目威光暴射,望着银阙剑朗声长啸,一面反手向背上一抄,冷虹一闪,拔出红穗古剑,就待一剑砍去。忽忆及一事,他突的收住,横剑问道:“追你的那位妇道人家是谁?” 牟昆冷笑一声,顾左右而言他的先叹口冷气,道:“那女人也太可怜,苦战丑面和尚半夜,已是强弩之末,现下又疯狂紧追一阵,唉!天晓得她现在半个命还保不保得住?” 他这种避开正面的答话,柳世杰急了个一头冷汗,明知那妇人必与自己渊源深厚,但牟昆的可恶处就在这些地方,他真要使人急得上吊。 “狗贼!”柳世杰近不及待的暴喝一声,手中长剑猛挥,三环招出,幻起漫天剑影,削向牟昆。 牟昆步踩九宫,避开厉招,冷笑道:“你真不知死活,这种时候,还要和老夫死缠,你有此自信,在千招之内能胜得老夫?” 这倒是一点不假,别说千招之内柳世杰胜不了牟昆,恐怕连全身而退都有困难! 一句话将柳世杰问愣,不由收剑付量,显然是在想牟昆话中的含意。 柳世杰聪明绝顶,像他这种智慧,什么事不一点即透,登时朗目一瞪,沉声说道:“银阙剑容你暂时保管些日子,小爷今天权且将你放过。将来,哼!这剑……小爷定教你双手捧上……”话未说完,拔腿转身就跑。 牟昆望着柳世杰的背影豪笑道:“小鬼头,此时跑去只怕迟了,担心你娘有个三长两短,今后……哈哈……你们祖孙三代如何做人?” 他说得够阴损,柳世杰怒得钢牙直锉,但也正为此,使柳世杰猜出那女人是自己生身的亲娘。 这一想透,错过了见生身的亲娘,心中暗骂了不知多少声不该。 柳世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命的埋首飞奔。 他勉强能记得来时的路线,发狠的狂奔,一面奔跑,一面游目搜索,希望找出母亲的踪影。 这时候,风停雨止,他双目如注,一路细察地上的痕迹,但苦寻了很久,别说看不到一丝人的迹印,便是连鸟兽的足迹都找不到一只。 急昏了头,他怎会想到像他们这种武林中的绝顶好手,将轻功施展到了极限之时,宛如掠地飞腾,那来的足迹可寻。 纵或是有,也只是足尖轻轻点地藉力之时,在浮湿的松泥上点上那么一点。更何况时在夜晚,行速双快,他眼光再锐,也难察出那点浮影斑点。 他一口气跑了五里,察看不出一丝痕迹,吓得胆裂魂飞,心中在想,一想娘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教自己今后如何做人?想到急处,不由捶胸失声! 他怀疑走错了方向,懊丧的停下来游目向四周打量一阵,哭丧着脸自语道:“对了!是这条路,一点没错。” 他再度放开脚步,循着来时的路线,仔细察看。虽说慢,但也比常人不知快下了好多倍了。 约摸走了三里多路,突然路左一箭之地,浮土凌乱,似是有人仆卧过的样子。 他停下来细看看,更发觉有三丈多远的一段路,足印深达数寸,步履踉跄,直达那处浮土凌乱处。 柳世杰飞快的跃了过去,仔细察看,这一连串的中印,均是东倒西歪,长不过三寸,一看就知是个莲钩足印。柳世杰“噫”的叫了一声,移步在那堆凌乱的浮土处,将浮泥详看了一下,倏地小眼闪波,肯定的叫道:“是了!定是我娘跌倒在此。” 既是跌倒此地,自己追牟昆只不过三四里路程,一个来回前后不过瞬的一刻,怎会踪影全无? 像她那么深功力之人,当不会轻易跌倒,如是精力疲竭,而跌倒地上,要体力恢复,能自己爬起来,也不是短时间能办得到的!就算她勉强站了起来,也绝不会走远? 柳世杰细心一看,别说附近没有人影,简直连离去的足印也没有一点。 事情十分明显,自己生身之娘确是跌仆在此,必然是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架走了! 从地上未留下丝毫痕迹看来,架走娘的这人,功力之高,几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简直是高不可测。 他吓得胆裂魂飞,周身起了阵冷噤,连问了几声自己:“此人是谁……” 突然,一个坏念头升起,心说道:“在这左近出没之人,除了牟昆之外。就只有冷魂寺的那个死秃驴。” 想起那个面容奇冷,孤僻难缠的丑脸和尚,心中起了一阵恶心,如果亲娘真的被他挟走,事何以堪? 他急得震破喉咙,仰天抖嗓怆声大叫:“娘!” 他是悲极而叫,人世最为凄惨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柳世杰所遭遇的又是人世难堪的事! 雨过天青,疏星朗照,他这种发自全神全力的怆啸,更深宵静,响彻云表,雄浑飞昂,十里可闻! 他算是当今武林高手之中的一流好手,内力之强。连牟昆那种盖世好手,也强他不了多少,是以他一啸方罢,震得四山遥应。 空谷回音,声朗韵澈,蓦地里,远处一声“杰儿”和叫而来。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落进柳世杰的耳里,宛如在浩瀚无际的苦海邪波之中,飘来一叶扁舟。 柳世杰喜得发狂,辨了下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抖嗓大声叫:“娘……” 声出势动,飞身疾纵,对正那缕声音来处飞去。 第二十四章母子相逢 只见他身形宛似一缕轻烟,倏闪即逝,西斜的残月,泛着昏暗的冷光,但见一线飞痕,拉了道冷弧,纵向远方。 没有多久,来到一座参天柏林之前,他站在林外,又叫了声:“娘……”朝这堆密密麻麻的古柏端详俄顷,错愕间,突然林内双传出一声:“杰儿!” 柳世杰凄声落泪,呜咽失声,迫不及待,纵身入林。 柏林之内,幽暗阴森,五指难辨,但柳世杰目光如电,甫一穿人,即张目四顾,一眼就看出不远处一棵三人合抱大小的古柏树上,坐着一位面色苍白的美妇人,这美妇人满脸焦灼,凤目之中,满是欣悦,望着穿林而来的柳世杰。 那美妇人怀内,半倚半抱另一云譬松散的妇人,凤目紧阖,粉颊紧贴在美妇人胸前。 他苍凉的走到美妇人跟前,凝神望着她怀里的妇人,低叫了声:“娘!” 那美妇人向他哀婉的一笑,螓首轻点,有气无力的说道:“杰儿!你娘脱力了!”语声泪影,凄绝动人。 柳世杰双膝一屈,跪了下去,颤着凄冷的声调,问道:“大娘,我娘不要紧吧?”他一面焦急万状的仰脸向美妇人怀中之人望去。 自然,这美妇人是玉凤,那倚在她怀中的妇人是段玉芝了。 他虽是焦急万分,但总算找到了自己的生身母亲,不管怎样,十余年的孤苦生涯,一旦得睹慈亲天颜,不管亲娘此刻如何?总是件赏心的事。 他一面问,一边将两手轻抬了抬,十指微张,俊眼满含痛泪,向凤眼惺忪,面色泛白的段玉芝玉面上伸去。但那十只如弓弦般的铁指,因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停在距段玉芝面部两寸之处,却不知所措。 玉凤哀怜的幽叹一声,苦笑着道:“别急!你娘不碍事的,她只是有些乏力,你先静下来,让她略为休息一下,我再助他行功调息,很快就会恢复的。 柳世杰十分听话,噙泪点头,半晌,方自牙缝中迸出个“是”字,神情显然万分激动。 不知是母间至情至性的天性感应,还是那声哀惨的呼娘声震动了段玉芝的心弦,她这时缓缓地睁开凤眼,射出两道极为强烈的灼光,无言的在柳世杰泪痕斑斑的俊脸上瞪视了一眼,唇角泛起一丝甜美的慈笑,双缓缓的交目阖上,安详的躺在玉凤怀内。她像是用尽了心灵中最后的一点真力,在看到了那张泪痕纵横的凄苦面容,确实是自己日夕萦念的爱子之后,生像似获得了最高的慰藉一般。也正为此,她也耗尽了仅存的一点真元,在这一扫之后,本已煞白一片的清丽娇容上,又更蒙上了一层惨白。 柳世杰何等眼力,脱口又呼了一声“娘”,猛的脑中升起一缕慧光,强吸一口真力,两臂一舒畅一旅,举掌向段玉芝天灵盖上按去。 玉凤面上泛起个慰籍的微笑,叹道:“幸好碰上你,要不,真叫我束手无策了!” 原来玉凤本已直奔正北,但她在走了一大截路之后,觉着让爱子一人去蹑牟昆与冷魂寺的丑面和尚,是桩极其愚蠢的事,着实放心不下,如果万一柳世杰有什么闪失,叫自己将来如何向丈夫交代? 主间一定,当即拼命的提紧一口真气,口头猛赶,想追上柳世杰。 她用了最大的速度,一口气赶了好几十里,谁知就连柳世杰的影子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倒是让她发现了倒卧在泥淖中的段玉芝。 有此发现,可说是亦惊亦喜,喜的是虽未追上柳世杰,却看到多年未见的段玉芝,及至后来发现段玉芝背上少了一把银阙剑,且双倒卧地上,这就使大为惊愕了。 她推敲不出段玉芝究竟遭遇到了什么凶险,检视了良久,又看不出有什么伤痕,她是何等聪慧之人,多年浪迹江湖,历练甚丰,一眼就看出那些脚印,乃是段玉芝在赶人力乏之后,一交栽跌。 当此之时,玉凤本人也有些惶然,美眸一转,四顾一眼,立时升起一个念头,忖念道:“假如那被追之人改变主意,回头找来,那真是太危险,自己虽有些力不从心,可不能见危不救……” 此念一动,随即一把抱起段玉芝,将极顶轻功展开,落足毫无一丝痕迹,迳向那座柏林中飞去。 她明知这样做十分吃力,但事非得已,她只想先将段玉芝拖进柏林之中,暂时养息一下,等自己身体复原后,再为段玉芝疗息,然后联袂追下,替柳世杰打接应。 他一口气跑进那座古柏林内,抱着段玉芝倚在一株大树下养神。 过了很久,怀中段玉芝仍然毫无动静,倒是在突然间,传来爱子的高昂朗啸之声。 有此发现,不由大喜过望,猛然想及自己体力未复,良机千载难逢,明知柳世杰尚在好多里以外,此时此地,她那会放弃机会,乃提足仅存真力,出声相应。 也正因为她这一念,才使得段玉芝母子得以相聚。 且说柳世杰运聚本身一点元阳之气,拼命向母亲百会穴倾注而下,霎时间,那股六阳真火,像道暖流,缓缓的流向奇经百脉,分布全身。 段玉芝是何等修为之人,本身也有一种潜在的剩余真力,今得爱子的六阳真火之助,潜力登时被骤然引发,流遍全身。弹指之间,段玉芝粉颊渐渐透上了一股晶莹的秀丽之色,四肢微伸,美目流转,纤腰一挺,站了起来。 那双秀图,睁得滚圆,落在伫立一旁,面盈惊喜的柳世杰面上,迫不及待地以一种诧异的语气问玉凤:凤姐!他是……是谁?”语气之中,掺杂着几分激动,俏眼吐光,不停的在他面上扫视。 柳世杰嘴唇蠕动了几,不待玉凤回答段玉芝的话,已仰脸抢口叫道:“娘!”语音悲切,感人肺腑。 段玉芝双目发愣,樱口翕合了几下,突然王臂一张,和身扑去,将段玉芝抱了结实,清泪簌簌,如断线珍珠般滚滚而下,啜泣失声,断断续续地道:“乖孩子!你……想煞为娘的了!” 她将他拖得牢牢的,就像生怕他会再离她而去一般。 呼天抢地,悲不自胜,玉凤也陪着流了不少同情泪。柳世杰更是长跪在地,任由段玉芝抱着他,想起自己一生命运坎坷,不禁悲从中来,虎目中亦是泪光闪闪。 照理,母子乍然相逢,段玉芝乍听柳世杰一声:“娘”,定必当场晕厥不可,尚幸是柳世杰的面貌,太像自己丈夫,早已有八成的假定,这人可能是失踪多年的爱子。 这娘儿俩抱头痛哭,哭得地惨天愁,玉凤陪着他们流了好一阵泪水,方有气无力的劝慰这母了二人。 须臾,三人站了起来,湿泪沾襟,这一哭,全都心神快慰,爽畅之至,扫尽了十年来的怨愁萦念。 柳世杰持袖擦擦虎目,转头问玉凤道:“不知大娘复原了没有?” 玉凤向他母子俩甜甜一笑,摇头道:“我已早不妨事了,倒是你娘精神刚复,可不能再引她伤心!”她说罢又幽幽的轻叹一声。 段玉芝早已将粉脸上的泪痕擦掉,望着爱子的俊脸,俏面映出几缕幸福的光彩,真是爱不忍释了,俏眼从未离开爱子的俊脸,玉手缓缓向柳世杰铁掌握去。 此情此景,使孤独了多年的玉凤起了不少咸触,想起这面貌酷肖丈夫的儿子,终非已出,触景伤情,难免失声慨叹。 段玉芝与柳世杰不约而同的回望着她,柳世杰看到大娘一脸的愁容,低声问道:“大娘您老人家因何叹息?” 玉凤那能将心中的感触说出来,但她心窍玲珑,微微淡笑,凄苦的脱了她们母子俩一眼,方说道:“没有什么事,我是想着……此时此地,如果你爹也能赶来,大伙儿团聚,那该是件多快乐的事。” 段玉芝黛眉轻颦,望望爱子,又瞧瞧玉凤,似乎是亦有同感,点点头,反问玉凤,道:“姐姐可探出来他爹有什么消息吗?” 玉凤没有说什么,苦笑着轻摇了摇螓首。 她似是征求玉凤的同意,说道:“找到了杰儿,已了却一桩心事,这下我们该去找找他爹了。” 玉凤清朗的一笑,说道:“芝妹说得对,但他爹行迹不定,神州之大,不知他萍踪何寄呢?” 柳世杰岔口道:“日前在武当山上,我倒见过他老人家,但老人家功力通玄,孩儿追了半天,都没有追及,事后听说,在孩儿养神调息之时,他老人家曾守候了一夜,天亮时方始离开,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我推算,他不会离你太远,要是不在左近的话,则定然是为你疯师伯在鲁山留下的黄鹤三雄标记,而使他追蹑着他而去。” 段玉芝点点头,颇为赞同玉凤的推断,补充道:“要是他在这左近,牟昆连番兴波作浪,依他的脾气,他怎会忍得下这口气,何况当年那番旧账,也该了结啦!” 柳世杰剑眉一动,说道:“娘的意思是我爹不在这左近地面?” 玉凤说道:“看样子,八成是上了北方,去追你疯师伯去啦!” 段玉芝望着爱子笑笑,淡淡的向玉凤道:“凤姐,我们这就动身北上。” 柳世杰突然叫了声:“娘。”剑眉斜飞,咬牙切齿的道:“两位母亲请先走一步,孩儿去去就来。”他向玉凤与段玉芝二人深作一礼。不待她们认可,抹头就待向南奔去。 “孩子!”段玉芝怆声将他叫住,玉凤上前几步,窜到他身前,问道:“孩子,你怎么又要离我们而去?” 柳世杰赧然笑道:“孩儿不孝,未能及时赶上牟昆,将银阙剑夺回,牟昆看样子尚在冷魂寺,孩儿这就去向他索剑。” 段玉芝心中非常感动,清泪摇睫,慈祥的望着爱子,玉凤叹口气,道:“傻孩子!你孝思可悯,但你想错了,别以为冷魂寺的那个鬼脸和尚与那狗贼走了一道、就会想到他们去了冷魂寺,其实……以牟昆那种诡诈的心机,他要不是协迫那鬼脸秃驴一并上了黑龙关?就必是拿着银阙神剑,找个僻静之处,去练他那套危异难测的剑招。” 柳世杰垂手说道:“娘的意思是到冷魂寺必定找不到他?” 玉凤点点头,道:“我是这样猜,可不敢断定。” 在目前这种情景之下,段玉芝的心情又自不同了,丢了柄剑算不了什么,但爱子离开身边,倒是极不情愿之事。玉凤话音一落,她宛如对失剑的那件事,漠不关心似的随声附和道:“算啦!孩子,别冤枉的白跑一趟,你大娘的话十分以,那剑不愁将来要不回来,你还是别走开,快随我们北上追上你爹去!” 亲命难违,柳世杰也不忍拂过两位母亲的话,低诺一声“孩儿遵命!” 三人计议妥定,立时兼程北上,一连赶了三数日!却没有发现柳剑雄及狂道的影子,这天,来到汤阴县境,玉凤设精打彩地望着段玉芝与柳世杰母子俩有说有笑的,其心深处,在愁翻涌,但她是非常聪慧之人,心中虽有什么不快意之事,也只是暗埋心底,深藏不露。 段玉芝也是聪明人,有时从玉凤忧郁的眉梢中也看出些许怨愁幽情来。一路之上,曾暗示柳世杰,对玉凤要曲意承欢,柳世杰又不是傻子,段玉芝的心意,当然一点即透,沿途之中,故意找些话儿与玉凤说笑,无奈母子天性却是丝毫勉强不得,柳世杰愈是这样,玉凤也就越形难过,成日郁郁寡欢,这天来到汤阴,天色已晚,就在城中落店。 汤阴是我国一代武圣岳武穆的故乡,自不免有些古迹名胜,供慕名的游客寻胜瞻仰,岳家庄及岳五墓,更是人人必游之地。 岳家庄距城十多里,在玉凤她们这种武林豪客来说,随便迈迈腿,立刻就到真算不了回事。 这晚,三人在客店的后楼上,比邻开了三个房间,晚饭后,玉凤忽然心中一动,推说疲累,天一黑,就进了房。 天才起更,她柳世杰母子谈话分神之际,就飞身闪出后窗。略为分辨了下方向,罗袖扬风,振起一道飞痕,直奔城西,来到一座黑苍苍的森林前面。 她站在林外端详有顷,俏目四顾,疾然一个电旋,朝林内纵去。 林中静谧得像天河中的万年玄冰,躺在这亘古至今即无鸟兽踪迹的世外胜境,连半点声息皆无,只有淡淡的上弦月,斜挂在西面的天壁上,幽幽的吐出一片淡色冷光,不少疏星,像喘息似的闪着眼睛,使夜色显得更为凄冷。 玉凤窜进树林,望着林中那座亩许大的古墓姗姗的走去。 墓前竖着一块盈丈花岗石碑,隐约可看出“岳武穆王之墓”几个大字。 玉凤俏目望着那块大碑,慨叹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岳武穆王当年神威英武,一片忠心,可说上贯日月,下动天地,可惜!到后来仍不免落得个惨死风波亭,被卖国的奸贼害了。” 她身不由己地向那两个跪在墓前,脖颈之中拴着两根大铁链的石像轻啐一口,恨恨的瞥扫一眼,咬牙道:“要不是秦桧这奸贼夫妇二人密议东窗,岳将军也不会有此悲惨下场。……” 稍顿,她双接说道:“我们当家的还不是一样,要不是那狗贼……嗳!想起来真恨煞人。” “哈哈”一声苍劲的长笑,起自左面一个石仲翁后面,笑声之中,带着几分冷嘲的意味。 玉凤俏眉斜飞,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凤眼间起两道寒星般的莹光,向石像后面望去,就看她翠眉不停的耸扬,就知她心中是多么的惊愕。 玉凤眼前算得上是武林中的特等好手了,一身功力,难测深奥,十丈之内,落叶可闻,而这讪笑之人,距她最多不过三丈,她竟一息不闻,怎不令她吃惊?” 惊愕是一回事,这人狂笑又是一回事,只听那人笑声依旧,又闻笃笃两声,扶杖走了出来,扬着张鸡皮老脸,头上的银丝拂动了几下,轻狂的将两道如冷剑般的目光朝玉凤面上拂去,笑说道:“姑娘好豪壮的口气,你们当家的?……你们当家的是谁?” 玉凤本就不大开心,再一触上这么个霉头,顿时不由得怒火上冲,须知她早年在江湖中,是何等狂放之人,想不到眼前这位银发苍苍的老婆婆,虽是一大把年岁,火气倒真还不小,不输她玉凤当年,俏眼一翻,气涌心头,没好气的冷着嗓门,道:“我当家的是谁?与你何干?” 那老婆婆尖着嗓门子又复冷笑两声,不屑的道:“姑娘这般狂,就是你们当家的算是飞天玉龙吧!也不用这般张狂呀。” 玉凤心中更气,她气这老婆婆的语气太也轻视了自己的丈夫,这就无名火陡升三千丈,瑶鼻一皱,未予作答,冷嗤一声,跟着又道:“不知我们是谁张狂?” 老婆婆突然敛去怒意,哈哈一笑,二指虚空一点,“嘶”的一声,破空一阵冷风激射而至,扫向玉凤。 那股指风,冷飕飕的刺肤生寒,恰与柳剑雄的大罗金刚指力道有些相似。 玉凤冷凝霜眉,秀立如山,指风扫着她的娇躯而过,但她仍是纹丝不动。 那老婆婆面色骤变,沉着脸喝道:“姑娘好精纯的内力,连我这种绝门指力都奈何不得,可肯将芳名见示?” 玉凤冷哂一下,说道:“贱名不堪入耳,有污高人清听,不说也罢!” 老婆婆霜眉一扬,冷哼一声,不悦的道:“敢情你心中不服,非要见个真章不要?” 玉凤冷冷的道:“悉听尊便!” 老婆婆轻狂的傲笑,道:“对!多说也是多余,亮招后,谁是谁!不问自知。” 玉凤点点,双拳一福,叫了声:“请!”跟着反腕向背上一探,飞快的划出一道青色锦虹,耀得人眼花目眩。 那老婆婆本待举揭,想是为她这锦虹惊得怔愕住了,脱口喝道:“青虹剑?” 玉凤似是高兴,也凑上一句,道:“对了!青虹剑,算不了什么!”。 老婆婆嘴角立时泛起个甜笑,扫尽一脸的傲色,笑说道:“这么说来,我老婆婆算是眼拙啦!失敬得很,假如老身猜得不错的话,姑娘就是柳夫人……” 她接着又补充道:“凤女侠!”语气十分亲切。 玉凤抱剑逊笑道:“不敢!请问老前辈是……” 老婆婆含笑举起手中拐杖,飞快的在空中划了几道杖影。 玉凤急忙收剑入鞘,毕恭毕敬的裣衽一体,道:“失敬了!原来您是方老前辈,晚辈适才口出不逊,唐突之处,还请老前辈多多海涵。” 原来这老婆婆正是隐居白燕谷多年,方氏姊妹的祖母,方姥姥不忙着跟客气,岔开话题,道:“凤女侠可是看出柳公子使过三环剑法,是以老身一举杖,就被姑娘识破了。 玉凤微微点头,低诺认是。 方姥姥陡然挑动霜眉,问道:“令郎现在何处?” 玉凤指指东面,道:“就住在城中。” 方姥姥银发抖动了几下,问道:“还有我们家那两个丫头呢?” 玉凤皱皱头眉头,道:“她们与我大哥奔了北道,我们此行正是来找她们的。” 方姥姥面上陡然罩上了一层轻愁,但仅是刹那间,就爽朗的一笑,自我安慰的道:“她们与朱道长走了一道,老身放心不少。” 玉凤面上飞起两片歉意,解释道:“她们两人虽是与我大哥走了一道,但这条路上,强梁辣手,正是河洛帮的势力范围,是以我们有些放心不下,此刻正要去接应她们。” 方姥姥强颜苦笑了一下,解释道:“老身此番离开蜗居,倒不是专程为这两个小丫头而来,只因另一件事使老身心神不安。” 玉凤未出口相询,姥姥接下去道:“前此时,听说牟昆得了庄奇遇,不知他怎会弄来剑谱,传说这种剑式奇诡绝伦,普天之下,能克制得了它的,只有柳大侠的大罗剑法,可惜……”她咽住未出口的话,老眼渗出些歉意,望向玉凤。 玉凤苦笑了笑,她知老婆婆话中含意,分明她那未出口的话是柳剑雄指头被削掉,因不能使剑,这套剑法也就无从练起了。 照说,如让牟昆领悟了那套剑法,普天之下,当真就会没有人能够胜过他了。玉凤曾与牟昆交手,亲自见识过那些诡橘的狠招,的确她心里有数,边金刚四式仍不是那套剑招的对手,玉凤也想透了方姥姥适才那些狂放之言,原来是指此而发。 她寻思一下,仰脸问道:“照老前辈的卓论,如让牟昆习成那套剑招,普天之下,就无人胜得了他?” 方姥姥沉吟不语,偏着头想了一下,猛然肯定的道:“这也未必,姑娘当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 玉凤紧皱俏眉,大惑不解的问道:“照老前辈这么说,难道武林中已有胜得了他之人?” 方姥姥点头漫应道:“我不敢肯定的说,如果要有,目下武林之中,除令郎之外,也许还找不出什么人来。” 玉凤大感惊讶,俏目睁得大大的凝视着方姥姥,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分明那语气之中,连自己的丈夫都不得,她惊愕了半晌,方问道:“老前辈没有弄错,指的是犬子柳世杰?” 方姥姥莞尔笑道:“正是小哥儿。” 她沉吟一下,接着道:“老身那套三环剑法,正是牟昆的对头克星……” 这老太婆的话,前后有些矛盾,玉凤惑然不解,轻噫了一下,她虽是狐疑不定,但却不好追问究里。 方姥姥轻喟一声,解说道:“这话说来似乎有些放肆,其实,凤女侠也深知,老身压箱底的艺业早已全部授给今郎,凭他现下的身手,与牟昆斗个平手都大有问题,再等牟昆练就那套剑法之后,想胜那魔头,更是谈何容易……” 玉凤黛眉收皱得更紧,望了方姥姥一眼,心想,常言说得好,人老顾东,树老心空,这老人家说话真有些颠三倒四的。” 她下大寻思间,方姥姥陡然一顿拐杖,收飞色舞的哈哈大笑道:“老身虽然过去赢不了牟昆那剑法,可是老身现在已有胜他之法,说来也幸运,原来三环剑法,老身得了上半部,我那老伴得的是下半部,他经多年苦研却因无上半部,是以不得其门而入,一直到他来到白燕谷,两书珠还合浦,哈哈……想不到老身晚年还有如此好运。” 她那张老得发皱的脸上,挂上层豪情胜概,爽朗的笑说道:“老身此次出来,专程为了要将白燕谷中与老伴参研了半年的后半部三环剑法教给令郎,使他黑龙岗之行,壮壮行色。” 话说至此,玉凤始恍然大悟,心中猜想出方姥姥狂放的原由来,敢情一则是她生性如此,再则是柳世杰的三环剑法,她已亲眼见过,的的确确是时下武林中的一套奇妙剑术,想来这前后两部,合壁这后,威力之大,定要驾科现在剑林中的任何剑法之上了。 想到此处,暗暗替爱子高兴,面泛喜色。 方姥姥双道:“别小看这后半部三环剑式,要习它非悟透了上部剑式精髓不可,且本身必须是功贯日月,力透玄关之人,才能习成这整套剑法,发生至大无俦的威力,唉!普天之下,目前除令郎之处,委实不易找出第二人。” 玉凤忙肃身一福,说道:“犬子得蒙老前辈青睐,晚辈与他爹着实事情佩,将来不知如何报答!” 方姥姥慨叹一声,道:“我那老伴当年收了个孽徒古桧,造了好多孽,他本人何尝不也是一身的血腥,是以他自研通了后半部之后,还想离开白燕谷,老身怕他出谷之后,再惹上一身的是非,所以留他守谷,韬光养晦……” 她说到此处,举掌拍拍头,赧笑道:“我扯到那里去了!唉!真是人老了,收不住话头啦……凤女侠,别再谈那些见外的话,什么报答不报答,我那老伴师徒一生的罪孽,如蒙贤昆仲不加深究,老身就已感激不尽了。” 她话一说完,霜眉锁得紧紧的,玉凤不由一愣,突然听出林个起了轻微的足音,移近她身前,两人互换了一个眼色,各右面一个丈高的石翁仲后面走去。 两人紧靠在一起,姥姥悄声道:“是两个人,听这种足音除非是武林中的上乘好手,极不可能有这种风飘莲舞的细音。” 玉凤凤眼转动了几下,道:“汤阴地面,除我那妹妹与孩子之外,今晚别无高人,莫非……莫非是他!” “怎么!”姥姥眼睛睁得大大的,半惊半喜的道:“是世杰那孩子!” 玉凤点点头笑笑。 方姥姥不等她答话,猛狂的闪身侧移,杖头点地,飞身疾纵,人如一只大雕,迎着足音来处盘飞而去。 玉凤悚然错愕,罗衫动处,跟踪而去。 她生怕两下有了误会,也怕姥姥有失,因为,那穿林而来的人,还拿担不定是不是柳世杰母子!依情理推断,极可能是她们母子二人聊了一阵之后,发觉自己不在,找了出来。 世事往往有如烟云幻化,诡变万端,有些事简直不能以常理推断,玉凤蹑着姥姥之后赶去一望。一见那悄声细步而来之人,玉凤不由一阵冲眉狂喜,大叫一声:“剑雄!”跟着双袖一摆,抢在姥姥前头,向那树影之中的人影扑去。 方姥姥看出玉凤举动有异,也中出来她口中所叫之人并非柳世杰母子,而是柳剑雄,她与柳剑雄尚未谋面,蓦然一听及“剑雄”二字,心中大动,立时将步子止住,运足目力,穿过苍苍林荫,向那迎面而来之人望去。 她一双眼光何等锐利,像两道冷电,落在那十太之处上履飘逸地走来的两个器宇轩昂的中的人身上,虽是时在夜晚,且又距得那么远,但一眼就能看出那两个男子当真是雄俊挺拔,傲视四海的美男子。 姥姥微叹一声,低念道:“果真人如其名,但不知道两人之中,认是飞天玉龙柳剑雄?……想来那个年轻些,也更为俊美之人,大概是他吧!” 就在此时,玉凤迎着右面那人和身飞支。 武林儿女不俗,数年分离,乍然相见,少年夫妻,恩爱逾恒,一种疾然若奔雷的情绪,无法控制,疾步扑至。 只见玉凤俏目泪光骤涌,紧紧地依偎在那美男子胸前叫了声:“剑雄……”语哽喉头,啜泣失声,想是她一下子要诉尽这些年以来胸中的委屈。 柳剑雄虽也激动,但他虎目只闪动了两下,拍拍玉凤的香肩,凑着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声,玉凤立时双臂一松,俏面嫣红,羞得低垂头粉颈,嗓音娇嫩,但却有些沙哑,双拳一福,迎着那站在左,较为年长些的中年美男子叫声:“师叔!” 那人抱拳还礼,道:“凤女侠别多礼,都是自己人,不用客套。” “这位是……”柳剑雄见方姥姥站在娇妻身后,半天不语,只顾含笑相视,抱拳肃然相问。 “呃!”玉凤妖噫一声,收起羞态,甜笑着转身道:“老前辈,我真糊涂啦!让我替几位引见……” 她指指那中年美男子道:“这位是晚辈的师叔公,人称子母多梭刘银龙。” 刘银龙抱拳向姥姥谦笑道:“贱名不堪入耳,尚请多指教。” 玉凤转头向方姥姥道:“这位是方老前辈……” 柳剑雄朗眉斜耸,接声道:“是传授杰儿三环剑法的方……” 方姥姥不等他说完,哈哈一笑,裣衽作礼道:“老身何幸,剑林四龙,老身已会其三,啊!柳相公真是雄震四海,气贯九州。”说罢跟着翘翘拇指。 敢情她为柳剑雄的英爽之气所慑,感觉自己过去的看法错误,暗自忖道:“普天之下,能雄镇神州之人,委实还得算他。”她不自觉的多望了柳剑雄一眼,另一道念头又涌了上来,心想:“将门虎子,我如找到那孩子,将后半部剑法悉数想授,……将来的成就,谁能保证不会胜过他爹?”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多分沾些光荣,是以方姥姥有此念头,她想到豪壮处,脱口叫道:“今天真个难得,你们父子夫妻大团圆。” 柳剑雄突然问了一声:“杰儿呢?……”他那双炯炯生威的虎目望着玉凤。 玉凤点点头,道:“他与芝妹在汤阴!” 柳剑雄躬身向姥姥一揖,道:“晚辈有点琐碎闲事待理,过些时专各趋府请安。” 玉凤猛的素手一伸,抓住柳剑雄虎臂,道:“慢着!”她转头向姥姥作了个浅笑,道:“方老前辈也要找那孩子,要将后半部剑法传授给他。” 柳剑雄叠拳谢道:“老前辈义薄云天,晚辈不知如何感激才好,柳剑雄俗务在身,也不再客套,有件急事要找那孩子一下,等事了之后,晚辈命他立刻到白燕谷候教。” 他深深的向方姥姥施了一礼。 方姥姥笑笑,说道:“既然如此,老身在寒谷等候令郎,相公保重了。” 几个作别,刘银龙与柳剑雄夫妇三人,穿林向汤阴而去。 方姥姥望着的背影慨叹一声,也就提步缓缓走出幽森古林。 方姥姥虽是没找到柳剑雄,但老怀舒慰,得见这名播四海的两条剑龙,也算平生一大快事,而且……这柳剑雄着实是们英雄人物,对自己又彬然有礼,是以更感到不虚此行,兴冲冲的回转白燕谷而去。 再说柳剑雄何以会到至汤阴,原来他离开冷魂寺之后,急急向西而行,走了半天,来到一座陡峭的峰脚之下,一转进山嘴子,突然发现壁上用一种上乘指功刻了:“杰儿势孤,速返冷魂”几字。 柳剑雄一看之下,父子天性,犊情连心,顿时大惊,不知这字是何人包留,无字无款,语气又像是与柳家或师门颇有渊源之人。但他奇怪,这人既知爱子势孤,何以蹑着自己,用尽心机的设法通知自己,而不想法臂助爱子。再一细想,自己何等脚程,这人竟能抢在自己先头,可见功力何等了得,虽然是这人有心,自己无意被他抢了先,但也显出这人不但功力深邃若海,兼且机警异常。 他细细推想了半晌,真想不出这人是谁。 显然,这人是柳锦虹,但他怎会猜得出是他呢? 柳剑雄突然作了个决定,忖道:“只能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心念一决,举掌刷去字痕,飞身回转,日落之前,赶回冷魂寺。 残阳凋景,碎云淡烟,他顺着冷魂寺兜了好大个圈子,发觉古桧仍像个常人一般,被丑面和尚废去武功,想必他心中定然凄惨十分。 他无心去惊动他,悄声转进石峡的石梁,探察了一番,也查不出一些端倪,他几乎搜遍了整座冷魂寺,就是不见爱子的影儿,也没有发现丑面和尚,这就更加着急起来。 他纵然是聪慧绝伦之人,苦寻无着之下,也不由惊诧不定起来,想着这人的话定然有因,登时以冷魂寺为中心,在这数十里方圆之仙,细搜每一片石瓦草木。 像他这种死心眼之人,决定了一件事,不得到彻底的结果,怎会甘心?何况要寻的这人是自己的爱子,更不愿轻易放过!” 一援就搜及段玉芝银阙剑被抢的那座丈高土地庙,看出有人打斗的零乱痕迹,稍一寻思,顺着足印,终于找出来段玉芝倒卧之地,也找到了柳世杰母子见面的那丛柏林。 想是几人走得匆忙,玉凤腋下一方乡着翠凤的香帕,落在一棵柏树老根上,柳剑雄捡起香巾,摊开一看,发觉上在泪痕犹新,登时心中大为骇异,四下一转,想再搜出点端倪,却大失所望。 柳剑雄握定那方香巾,仰首望着苍穹,往自言自语的道:“凤妹怎会在此?她又为何落泪,莫非……莫非是那孩子有了什么凶险?” 一想及爱子可能有了危险,不由心魂俱震,疾的将香巾向怀中一揣,低头将地下的足印细看一下,竟然是三个的足迹。 丝毫不错,除了两个妇人的足印外,还有个男人的脚印。 有此发现,他蹑踪察着那些常人无法办识得清的淡迹,运起绝世轻功,奔了北道。 走了约摸五六十里,天色已自大亮,他就着晨曦,在荒野之,拣了块石头坐下,做起吐纳功夫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剑雄乍然睁开眼睛,霍然身前立着一个背插长剑的中年俊面儒士。 他有些惊愕,及至细看清楚之后,他那豪气横溢的面庞上,立时泛起一道惊喜之色,叠腰站了起来,躬身作礼,道:“师叔,一向可好?” 自然,这人是金梭刘银龙,刘银龙拱手笑了笑,道:“恩师他老人家不知怎么得你们父子全走了北道,命我来看你们。” 柳剑雄谢过刘银龙在自己调息时,替自己守护之恩,跟着寒喧一阵,将沿途所见摘要告知刘银龙,师叔侄二人双双北上,直趋汤阴。 ※※※※※ 柳剑雄夫妇与金梭刘银龙,三人自岳王墓别过方姥姥,施展开绝世轻功,柳剑雄将步度放慢了些许,让玉凤与刘银龙走在先头。 他与刘银龙份属师叔侄,自然不便抢先而得,对玉凤更是多年的爱侣,不忍令她落后,是以他脚程再快,也只是随在两人身后徐徐而行。 此去汤阴县城,弹指工夫即到,玉凤领先留进客店,她们住的楼厢中只三间客房,别无其他客人,此刻大约是三更来天,房内灯光早严竣,玉凤盘算着,大约柳世杰母子倾谈一阵之后,也就熄就寝了。 玉凤将柳剑雄与刘银龙带入自己的房内,点燃火烛,安置两人就坐,仍未听到隔壁两间房内有什么动静,这是件大悖常理之事,使得玉凤惊愕不已。 须知,柳世杰母子何等功候,就算是沿途劳累过度,也不会睡得这么死,竟连一点声息都听不见,再退一步说,就算是她们母子听见她回来了,也断无听到声音不加理会的道理。 玉凤俏眉紧锁,柳世杰迫不及待地问道:“杰儿呢?” 玉凤指指隔壁,轻声答道:“看来是那孩子日间太疲累啦。”她虽是这样解说,芳心正在猜测着。 柳剑雄本已坐在一把椅子上,闻言霍地站了起来,闪身纵到门,应手扯开房门,横里闪身,已挺立隔壁那道房门之前了。 他轻轻叫道:“世杰!世杰!” 一连叫了好几声,房内声息全无,玉凤与刘银龙紧跟着走了过来,三人全有着上好眼力,是以并未掌灯。 柳剑雄虎目转动了几下,举掌轻轻向房门推去。 “咿呀”一声,房门应手而开,竟然并未上栓,柳剑雄不由大为惊异,慌的神目凝光,急扫房内,只见床帐桌椅,井然有序,就是不见人影,连衣物都不见留下一件。 玉凤也连心进最左那间客房,玉掌一举,房门亦是应手而开,细一扫视之下,与中间之房别无二致,空空如也,真是个凤去楼空,杳如黄鹤。 柳剑雄与刘银龙二人接踵走了进来。 柳剑雄虎目向房内一扫,轻吁一声,猛地一扯玉凤,向刘银龙低声道:“师步,我们走!”声调低沉,显然心中焦急不安。 玉凤对柳剑雄极是信赖,心知丈夫定有所见,伸手掏锭碎银丢在桌上,随在丈夫身后走出房外。 柳剑雄向四下略微张望,再向西斜的沉沉新月端相了一下,跟二人使了个眼色,提步飞纵而起。 三人半生江湖,心间相通,柳剑雄一动身,两人默不作声的齐一动作,只见三条黑影,飞向西城。 没有多久,纵出城外,柳剑雄仍是足下一点都不慢,闷声不响地领先疾驰。 玉凤有些憋不住气,轻轻的喂了一声,随道:“你怎么啦!只管拼命地胡跑一通,你这闷戎芦里面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你也该说说清楚呀?” 刘银龙也有些闷不住,这话无异是她代他说了,是故闻言之下,点了点头,转脸看看柳剑雄。柳剑雄万般无奈地将步子放缓了些,剑盾仍是皱得紧紧的解释道:“没有什么,世杰她娘留下暗记,大意是说有了警讯,他们娘俩奔了西路。” 刘银龙与玉凤很是不解,四日互望一眼,心中全在纳罕,暗问自己,道:“怎么我没有瞧出来?” 柳剑雄见他们不作声,知他们两人疑念更深,当下解释道:“当年我武功骤失,潜隐在太湖之滨,因仇家太多,生怕碰上什么大对头,是以杰儿他娘订了这么个暗号,也好照应我,适才左面那间屋内,桌上的茶壶嘴向西,茶盅相叠,大约你们没有看出来。” 两人心念释然,玉凤焦急不安的问柳剑雄,道:“你看他们会出什么乱子?” 柳剑雄沉默关晌,方说道:“难说,他们娘俩来不及等你回来,可见事情十分仓促。” 他们边说边走,刘银龙半天不吭,此刻眉头一动,想了想,也道:“莫非他们得到少侠什么不好的消息……因而心急着赶去接应?” 玉凤接口道:“我有点不懂,芝妹留下的记号,普天之下,惟独只有剑雄一人知道,而她居然留下这种旁人所不懂的记号,不给我留下片纸只字,难道她早已料定剑雄会来……” 柳剑雄步度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快捷,沉思俄顷,说道:“凤妹说得极是,很可能真个他们惦念着你,而且……希望我能发现暗号,尽速赶去接应。” 刘银龙与太风两人听得怦然心动,当即足下加力,赶上柳剑雄。 他们全知道,柳剑雄这般没命狂奔,定然是觉得事态有些严重。 三人各展所能,像三道灰影,划空疾射,穿林绕谷,一味的向西飞驰。 约莫四更天的时候,三人已大约离城四五十里,来到一座颓废倾塌的大庙之前,这庙着实深邃宽旷,约有四五进之多,只听庙后传来了几声大喝,那声音,极为耳熟,这一传进三人耳内,全都不由面色一动,慌的纵上断垣,穿绕而进。 玉凤心中暗念道:“怪了,大哥在此做什么?” 念头甫转,三人已绕至庙后,站在最后一进殿脊后面放眼一望,庙后黑黑魃魃的站了好大一堆人。 但见那些人,高矮肥瘦不等,约摸有三数十人,大体上说,凶睛怒突,挺胸凹腹的居多。 这秋人,柳剑雄大半见过,心中不由一动,暗念道:“怎么这些魔头全到齐了,只缺一个牟昆?” 当他看清对面的那些人之后,几乎禁不住叫出声来,剑眉急耸,显然激动万分。 那些人,怎么会凑得这样齐,有柳世杰母了,华燕玲爱女柳慧娟,狂道朱纯飞与方韵华两姊妹。 对方之人,以洪士南居首,余下全是在骡子岗露过面的群丑,再加上东海四异,还有燕山二老中的老大。 洪士南满面愤怒地指着狂道朱纯飞道:“杂毛!血债血还,你三弟今天怎的不改露面?骡子岗一掌之仇,太爷我今天要一并了结计还。” 狂道哈哈纵声大笑,道:“我三弟的事,冲着我朱纯飞,你只管划下道吧!” 洪士南嘿嘿冷笑,道:“当然,黄鹤三雄以你为尊,你们老三间下的祸,唯你是问,但我有点怀疑,今天我真要划下道来,你自信能接得住吗?” 狂道纵声豪笑道:“笑话!我姓朱的接不住,还有人可以顶顶缸,这小鬼头接你个三五十招大致没问题。”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傍着段玉芝垂手而立的柳世杰。 洪士南一双牛眼满布血丝,狠狠地瞪了柳世杰一眼,慢吞吞的道:“他是什么人” 狂道笑容一敛,认真的道:“柳世杰你听说过没有?” 洪士南猛然虎吼一声,大叫道:“妙极了!父债子还,正合老夫心意。” 狂道哈哈大笑,道:“别冒大气了,你那点德行,能碰我侄儿一下,我老朱没二话,什么血债丑债的,连俺也算上一份。” 方氏姊妹不自觉地向柳世杰身边靠去,段玉芝俏目闪起两道爱怜的慈光,在柳世杰脸上轻轻溜过,轻声叮嘱道:“儿呀!你要小心些啊!” 柳世杰爽朗地的一笑,向母亲及师伯望望,昂藏如山的站了出来,拱拱手道:“洪前辈,你说得对极了,父债子还,然则小可我有些不大了了,能否请面对这多武林高人,将事情原委交待清楚,让大伙儿评评理,如是家父理亏,无话可说,不要引颈就我,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至此略微顿了顿,突然轩眉朗笑道:“如果洪前辈有不是之处,这债吗?恐怕前辈永远无法无法索还了!”声韵虽不高亢,但朗朗然如掷金石,震耳已极,显出他内劲之强,真可与当世高手一较雄长。 洪士南眉头闪动,倏地运肘横扫,手中虎头钩发出一道冷飕飕的寒气,直奔柳世杰的面门而至。 他这种透钩而虚空划来,不知就里,朗笑依旧,身形纹风不动。 这一来,可把个柳剑雄急坏了,前番在骡子岗上,洪士南这种透钩而出的无影罡风,他是亲身经历的人。 他急得心中大骂一声:“小鬼,对这等魔头,你怎能这般狂傲!” 远水难救近火,两相距尚有十多丈,要出手相救也自不及,要出声喝破,以自己一代大侠的身分,不耻为此,他暗念道:“罢了!罢了!这孩子命该如此……” 柳剑雄两眼瞪得滚圆,一动都不敢动。 玉凤想是也已看出些路道有些不对,急得低声埋怨道:“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她的话刚一出口,当的起了声大震,接着,柳剑雄长长的吁了口气,敛尽一脸的焦灼,玉凤疾的扭头望去,斗场之中此刻已有变化,洪士南的虎头钩正侧横飞二尺,方韵华手中正擎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莲步歪斜的踉跄倒退。 敢情是她目睹洪士南一钩点向柳世杰,柳世杰却不动声色,而前番在骡子岗时对这洪士南的武功早已心里有数,芳心不由大骇,顺势撩剑,扣步横身,探腕点向洪士南手中的钩臂。她用的力算不大,情急之下,倾力而出,剑钩相交,激起一溜火星,钩头被震斜二尺,罡风立时落空。 柳世杰蓦见方韵华被震得歪歪斜斜的踉跄连连,慌的点足侧移,虎臂一伸,抄向她的柳腰,一下将她倒栽的身形稳住。 方韵华一脸羞红,回头白了他一眼,娇嗔道:“对这种魔头能这般狂吗……”语意之中,带着些埋怨。 狂道哈哈一笑,道:“对!小俩口这场戏表演得精彩极了!本来我该喝破那老儿的无影罡风的,但我见这丫头过分关心,早已握剑在手,侧身逼了过去,我知道上次骡子岗上,我三弟会提起过这无影罡风,想不到这丫头死心眼儿,现在竟派上用场啦!” 不说本已够羞,这一点讲出来,方韵华更是羞得粉颈垂到胸前去了。 方韵华横里出手,双方在场之人,全都不禁为之一惊,好些人不明就里,真是诧异之至,经狂道朱纯飞点透,都不由暗吸了一口凉气,为柳世杰能躲过此劫而庆幸不已,其中以段玉芝及华燕玲柳慧娟母女最为关心,一个个面上立时都泛起一股愤愤之色,望着洪士南,全都横剑在手,缓缓的向柳世杰靠去。 对方之人,也全都掣出兵器,缓缓的朝洪士南身后走去。 眼看一场群殴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玉凤黛眉紧蹙,香腮依着柳剑雄的肩膀,轻轻地催促道:“你要是再不出手,杰儿可能会吃亏了。” 柳剑雄低慰道:“你放心,那孩子吃不了亏的!况且……这孩子一身功夫不俗,我有心看看他的修为如何?” 他沉吟了俄顷,接着道:“今天牟昆那狗贼不在,我也不想露面,停会要是他们不行,只好偏劳师叔你下场为他们解围!” 夫唱妇随,玉凤只好点点头,蓦的场中一声断喝传来,洪立南气得牛眼血红,口沫横飞的指着方韵华,道:“你凭什么要横里插上一脚?敢情这小子是你男人不成?”说罢怒瞪着柳世杰。 方韵华本已羞不可耐,经狂道一打哈哈,羞得低垂粉颈,当此之时,如果地上有个洞,她定然一定钻了进去,谁知洪士南这一吼骂,可就引得她怒从心上起,恶自胆边生,陡然一抬头,俏眉斜飞,银牙紧咬,望着洪士南怒哼一声。 那眼色之中,含有多少怒色,然而洪士南是何等凶残之人,那会为她这种眼色摄住,嘿嘿怒笑道:“你要是心中不服,不妨小俩口一齐上,看你们能奈何太爷不能?” 他乃是老奸巨猾之人,明知方韵华不会真的与柳世杰联手斗他,而柳世杰乃是少年心性,血性汉子,凭他的名头,自然不会藉助于一个弱女子来合斗别人,是以洪立南敢这般撩拔。 果真要是两人联手斗他,洪士南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太大的制胜把握。 且说方韵华一怒之下,猛地娇喝一声:“恶贼!”喝声一起,执剑抢步跃在身前,气得娇喘了几声,方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好个不要脸……”又扬剑指指洪士南。 柳世杰怕她有失,握着红穗古剑上前两步,与方韵华站了个并肩,悄声道:“韵妹请退!我帮你出了口气!” 方韵华气咻咻的瞪了洪士南一眼,偏着头深深地睇视着柳世杰,不说什么,轻轻地一错步,退了回去。 她芳心虽气,但有柳世杰给她撑腰,说不出的自芳心深处涌起一股甜蜜的安慰,她退回段玉芝身侧,段玉芝玉婉一伸,握了好一把,方燕华靠了过来,小手一伸,牵着姐姐,向洪士南作了个鬼脸。 柳世杰一横手中红穗古剑,狂道猛然敛尽一脸的狂态,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两只贼眼,骨碌碌一阵乱转,扫向对方,说道:“洪士南,你也算得是个有名有号的人物了,我姓朱的也尊重你,所以咱们实话实说了,你今天邀集了这许多高人,到底有什么打算?” 洪士南诡猾一笑,冷哂道:“老夫心里打什么算盘你先别管,等老夫从这小子身上索清血债之后再讲。” 柳世杰气得弹剑朗笑一声,豪壮道:“姓洪的,果真你能将柳某的项上人头剁去,哈哈!成全柳某一点孝思,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说得豪气冲霄,慷慨激昂,殿脊上的柳剑雄也听得十分受用。 柳世杰反身抱剑,向朱纯飞及母亲婶娘一拜,又分扫了妹妹柳慧娟及方氏姐妹三人一眼,慨叹一声,不理她们面色如何,倏地转身,豪笑道:“动手罢!” 他深知眼前这人一身艺业不同凡响,岂是三招两式就能料理得下的?心中升起阵阴影,对未来的生死委实难以预卜。 段玉芝眼皮有些湿润,却并未出声相拦,方韵华俏眼在眶子内滚转,方燕华轻走两步,仰脸望着柳世杰,柔声道:“杰哥哥!小心啊!上次在骡子岗上,伯伯费了很大劲,才赏了他一掌!” 柳世杰向她笑笑,方燕华方才返了回去。 柳世杰右手挽剑,左手捏着剑袂,望着洪士南缓缓上举的双钩。只见洪士南双手猛地一抡,狞笑一起,问起几缕钩影,一式“双星普照”,搂头盖脸而下。 柳世杰立剑上挑,剑钩相接之时,左右一带,将洪士南沉如山岳的双钩挑斜。 跟着翻腕亮剑,扭腰转身递扫,嗡的一声,古剑划出道森森长虹,直扫洪士南的中盘。 洪士南双钧一摆,招出“斩金截玉”,右钧一横,封向柳世杰扫来的长剑,左钩一式凤点头,直敲顶门。 他这一出手,柳世杰心中大惊,乍然想起爷爷曾说过,百色地方,鬼愁崖下面的洪家钩,算是武林一门绝技。 虎头双钩曾雄视西南十数年,向未遇过敌手,前在骡子岗上,洪士南恃技自傲,想一举成名中原,立下雄心,要一战击败这剑林四龙之首的柳剑雄,他认为以自己成名西南的虎头双钩赢这个只有九个指头的剑客,打赢了也不见得十分光彩,是以在当时舍弃用钩,拳掌相交,败在柳剑雄的百步神拳四绝手下。 今天,一上来又碰到这么一个对手,柳世杰的名头,近几年来,威名赫赫,雄风万里,大有超过乃父之势,他怎还敢自大?是以柳世杰一报出名号,他怎还会再蹈覆辙,舍钩就掌呢?立将成名西南的虎头双钩掣了出来。 两人一交上手,一个是雄霸边陲的巨枭,一个是中原道上的俊彦,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洪家钩是一门秘技,三环剑法又是一门绝学,打来各见功夫,钩影纵横,剑气以天,打得翻翻滚滚,真是一场罕见的恶斗。 数十人翘足探颈,瞪定两人,其实此刻实斗场之中,只见一片剑光钧影,一般人那还分得出坦克面的两道黑乎乎的影子谁是谁来? 立在殿脊后的柳剑雄此刻朗目威光如电,紧盯着两人的身形,俊面之上,时露喜色。 这多人之中,能看得清两人身形招式的,恐怕只不过少数几人。 玉凤俏眉蹙得紧紧的,凑着他的耳边悄声细语道:“杰儿是不是需要人替他掠阵?必要时也好出手助他一臂。” 柳剑雄侧脸安慰她道:“这孩子当真不可小视,这套剑法不输洪士南,你放心……”他接着剑眉一蹙,轻喟了一声。 柳剑雄成名以来,有谁听说过他在看人比斗之时,唉声叹气过?他所到之处,又几时不是威光万丈的? 怪在他此刻看两人这场恶斗,竟会不时兴叹起来。 玉凤看爱侣面色有异,很想间问,又苦于刘银龙在身侧,难于出口,她转头一望刘银龙,只见他双目圆睁,似呆似愣,想来是为下面恶斗的两人的招式将他的全副精神吸住了。 再转顾下面,方氏姐妹一左一右的分执着段玉芝的手,俏眼发直,瞪着斗场,一瞬都不瞬。 场中静得鸦雀无声,鼻息可闻,连一向穷嚷惯了的狂道朱纯飞,此刻也收起狂态屏息静气,双目愣愣的注视斗场。 两人打人了生死斗场,谁都知道,这两人一身能耐,所施招式无一不是惊世骇俗的绝学;功力相当,转眼已斗了将近百招。 柳剑雄剑眉一动,朗目转了转,侧脸向玉凤点点头,凑着她的耳边咕略了一阵。 玉凤点点头,转眼凝望着太夫。 柳剑雄移近刘银龙,低声唤道:“师叔!我们!” 刘银龙似是陡然间从梦中惊醒一般,望着师倒,欲言又止,终于悄悄的随定他身后退出。玉凤望着他们俩身形急人夜雾之中,猛然仰天一道银铃脆啸,跟着手执青虹剑,罗衫飘洒,展出绝世轻功,自殿顶之上,宛如轻云一般的纵身而下。 一啸已使场中之人吃惊,加上这有如天仙般的玉容他姿,挺剑而下,场中之人,全都立即为之骚动不已。 狂道眼尖,玉凤身子尚在空中,他已从她手中那柄剑上划出的青虹认出她是谁,尖着嗓子狂叫一声:“二弟!” 语音凄凉,真情流露,动人肺腑。 难怪,他们之间,十多年不见了,这一乍然相遇,怎不令人喜不自禁!更何况他们黄鹤三雄之间的情感,究非一般常人可比。 狂道一声叫出,双袖一振,迎着飞落的俏影奔了过去,恰恰玉凤了飘落实地,凝泪叫了声:“大哥!” 狂道双臂一张,就等向玉凤抱去,玉凤清泪摇睫,并未避让,落地本立,锦虹一敛,垂指地面。 狂道这番举措,吓得段玉芝及华燕大惊失色,场中之人,全都“啊”的叫出声来。 要知,在那个时代,男女界限极严,纵然他们曾义结金兰,有八拜之情,更且武林男女不拘俗礼,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妇,面对着天下黑道高手之面,与一个又脏又臭的老道把臂相拥,毕竟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他们是真情流露,喜极忘形,尚幸华燕玲这一惊呼,两人同时醒觉,狂道陡然将伸出的两手同下一落,弯腰作了个向天得告的姿势拜了下去,口中唉声叹气的道:“啊呀!我的好兄弟!啊!你想煞为兄的了!” 他的机警应变可算是首屈一指,轻描淡写地将一场难堪的场面遮掩了过去。 华燕玲与段玉芝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齐齐转目,注视玉凤,一面轻移莲步,迎着她走了过去。 方氏姊妹与柳慧娟也跟着踱了过去。 狂道朱纯飞猛地浩叹一声,呼天抢地的埋怨道:“你与三弟好狠的心,这些年来,让我这苦命的哥哥孤孤单单的在雨中飘摇,吃了多少著头!”柳慧娟伸出玉掌,拉着他的破袖摇晃几下,说道:“朱伯伯,我哥……” 狂道闻言之下,立时有如大梦初醒一般,惊啊一声,玉凤的出现,使得双方之人,都只顾着她去了,狂道与段玉芝妯娌几个与她手足情重,对方之人,可也为她的绝世风华吸引住,是以全都忘了狠斗中的两人。 玉凤亦为适才的话提醒,猛然憬悟到自己此来的目的,立时将俏眉扬了扬,向狂道叫了一声,又向段玉芝与华燕玲点点头道:“两位妹子请稍待一会,等我将杰儿的围解了再与你们慢慢地谈吧!” 话落之后,陡然一扬宝剑,不顾诸人,挺剑向恶斗中的二人走了过去。 骆二爷猛地吐了口浓痰,一横手中钢拐,声如闪雷般的吼道:“慢着!” 他大踏步走了出来,拦在玉凤身前,沉声道:“凤女侠懂不懂江湖规矩?” 玉凤气得俏眉斜飞,娇喝一声:“住口!”接着说道:“姑娘十几岁就在大河南北闻名立万,天底下的奇人异事,不知见过多少?一生之中,还没有人编排过我,胆敢说我不懂江湖规矩。” 事实上,玉凤一生当真并未作过趁人之危的事,骆二爷也知道得极是清楚,但他凶横惯了,一横钢拐,沉声道:“凤女侠的清誉虽是不错,但你挺剑而上,怎不令人生疑?” 玉凤冷冷笑道:“你这叫做疑心生暗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骆二爷摇摇头道:“女侠若不解释得更清楚些,骆某便不能坐视我们这边的人吃亏。” 就在此时,东海四异一个个怒目沉哼,八只凶睛,一齐瞪向玉凤。 玉凤俏目一转,振动高吭的银喉,脆啸一声,倏地擎剑一抡,趁骆二爷不备之际,振腕洒出满天剑下雨,罩向骆二爷。 骆二爷“嘿”的喝了声,扬手摇拐,抖起斗大一团杖影,护住面门,双足一点地,倒纵出一丈开外,脱出这般凌厉无匹的剑招之外。 东海四异各自一声怪叫,刚想出手,玉凤已如一股旋风般,在一片森冷的剑气护裹中,遍体青光闪闪,直投向恶斗中的两人。 只听一阵“叮当”之声过处,场中人影纷飞,洪士南拖着双钩倒退三丈,气喘如牛。 他脸色本就红得如大红土布一般,这刻看清俏立当场的女人是玉凤,更加气得红脸成了紫酱之色,沉声怒哼,环眼之中,隐蕴着两股愤怒毒焰。 东海四异恰恰落在他身旁,一个个举手问讯道:“洪施主没有什么吧!” 洪士南苦笑一声,蓦然觉得有些不对,颔下那把半尺浓髯似是去了一半,他羞愧无地的摇摇头,四异当即簇拥着他退了回去。 柳世杰朗目望着玉凤,强喘两大口气,将剑收了起来,走到玉凤身前躬身便拜,口中低低的道:“若非大娘解救,孩儿与他不知要纠缠到几时方休?” 原来柳剑雄在殿顶之上,心有所触,想到此时此地,自己最好不要现身,原因是方姥姥所言爱子所习的三环剑法,果真是门惊世绝技,但是为了没有习全之故,与洪士南只能战个平手,也就是说,要胜洪士南那就难了,他细心想,如果爱子习不全三环剑法,就胜不了洪士南……反过来说,牟昆在习了另一套剑法之后,爱子纵然是胜得了洪士南,也未必见得能胜得了牟昆。 而自己的金刚四式已是无法运用,百步神拳对牟昆有没有效用,还有问题,这么一来,不但爱子胜不了牟昆,连自己亦也无法胜得了他,柳剑雄思念及此,忽然想到那套大罗金刚剑谱中的一百零八式剑招。 柳剑雄想到那套剑招,猛地灵智一现,脑海里泛起了一个念头,他轻轻地靠近玉凤,低嘱道:“你快下去,用金刚四式将他们二人分开,立刻命杰儿去白燕谷习剑,此刻不可轻进,退了强敌之后,转告大哥一声,全体立刻赶回武当,等我回武当之后再动身上黑龙关,反正他们重九论剑,离此刻还有三月之期,我现下有点急事上嵩山一趟。” 玉凤果真听从柳剑雄的话,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法,一出手便先逼退了骆二爷,削去洪士南的长须,这就将敌方之人全都震住,对玉凤的武功,莫测高深,一个个愕然失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柳世杰向玉凤道谢拜了下去,她轻盈地迈前一步,玉手一伸,将他挽住,轻声道:“乖孩子!别那么多礼,娘还有事呢!” 柳剑雄恭顺的立直身子,挺剑在她身旁站着。 玉凤俏眼向敌方一扫,冷冷的道:“今天到此为止!算了!我们重九在黑龙关上见吧!” 敌方之人,似以洪士南为首,洪士南都败了,余人谁还敢吭一声,闻言互望一眼,默默无言,洪士南环眼一转,心中暗将敌我双方力量作一比较,叹了口冷气,猛地愣眼望着玉凤狠狠瞪道:“削须之恨,咱定将向你讨还,好咆!三月之后,咱们黑龙关见个真章!” 话落呼啸一声,几十条人影,兔起鹘落的投入夜雾之中。 玉凤松了口长气,望着他们走得没了影儿,方年着柳世杰转身与众人相见。 就在众人话旧之际,第三重殿脊上悄无声息的纵起两道人影,星飞丸掷地往东疾驰而去。 谁都知道,这两人就正是柳剑雄与刘银龙二人。 两人纵出禅林之后,柳剑雄道:“师叔,弟子要上一趟嵩山,请师叔在武当等弟子回来,再一道上黑龙关。” 刘银龙笑着叮嘱他几句,两人分手。 ※※※※※ 且说狂道朱纯飞,与玉凤絮絮不休的话西了半天,猛地纵声哈哈大笑道:“三弟,人算不如天算,洪士南的用意本是要将我们引来此地一网打尽的,谁知弄巧成拙,慧娟搬来了她伯母与她哥哥,你又半中腰杀了出来,这窝东西弄得灰头土脸的败兴而逃。” 几人闻言之下,哈哈一笑,玉凤凑向狂道的耳朵,悄悄将丈夫的话一说,狂道点点头,随即率着众人南下武当。 华燕玲女碰上狂道与方氏姊妹,几人结伙而行,打骡子岗那件事发生之后不到三天,狂道已经发觉有人跟踪,来到汤阴,隐约见到骆二爷露了脸。 这晚,玉凤与段玉芝母子也亦落脚汤阴。不过她们的行动隐秘,到汤阴时天已漆黑,并且对方的全副力量都集中到狂道身上,是以并未发现玉凤三人。 玉凤去了岳王墓,柳世杰与母亲促膝而谈,她前脚刚走,柳慧娟就现了身。 乍然一见,惊喜交集,段玉芝虽不识柳慧娟,但他们兄妹二人早先却见过面。 柳慧娟一见哥哥就促声道:“汤阴有了警讯,狂道伯伯与我娘他们走了,我于无意间从店前走过,隐隐的看出饭馆之内,好像是哥哥在里边,所以我不死心,推说与我爹传消息,溜了出来……” 柳世杰不等她话完,追问道:“大娘去了那里?” 柳慧娟往西一指,柳世杰立刻走到隔壁,推门一看,那有大娘影子? 他心中一转,想到汤阴既是有了警讯,大娘定然是追疯师伯去了。 他将心意一说,段玉芝心中很乱,未细加推敲,作了个记号,三人就向西赶来,刚好赶到这座颓废的禅林,与狂道汇合在一道,同时之间,也被敌人包围上了,幸好玉凤现身,方解了围。 ※※※※※ 柳剑雄与刘银龙走得特别快,与后面之人,虽只是先后之差,距离却越走拉得越远。 一路之上,他心想:“我怎的这么傻,我虽不能使剑,但凭两只铁掌拍出的潜力罡风如果将那一百零八式大罗剑式化成掌招,牟昆又算什么东西……只是……那本剑谱现在放在嵩山之上,万一……” 他突然有些心惊,对这本掌谱起了种不祥的预感,接下去又忖道:“如果大罗金刚玉录再要有什么闪失?师门的威望,将要从此一蹶不振了。” 一念及此,脚下加力,几乎是发狂的向黄河奔去。 他这么发了狠,步速快如惊风,几百里程,朝发夕至,黄昏时分,就已赶到渡口,还算幸运,恰巧赶上最后一班渡船。 上了对岸,急不择路,踏野越岭,直奔嵩山。 他一面走,一面默默的在心中将双掌默化成金刚四式剑招,双手是不停舞动,比划起来。 像他这种功力已然登峰了的高手,心悟神聪,想到什么事,一悟即透,加上爱子有了着落,且又练就了这般身手,多少已将大半心事放下,无形之中,心怀一宽,思索起什么东西来,也就更外的敏捷了。 三更天左近,他已踏入嵩山后山区,全刚四式,已被他化成掌招,在心中练得滚瓜烂熟了,心中正在沾沾自喜之时…… 蓦然,耳际传来一丝微小得几乎无法察知的波动,他驻足凝神一听,这些微音,似是钟声,宛如在百里远处传来。 他愕然的望着远山深处,怔了下神,陡然剑收原光,失声叫道:“不好!这正是少林寺上院的钟声,下像我在嵩山这上,古桧上东海四异偷袭时的那晚的声音一样,莫非……莫非师门又有事了……” 一念及此,猛地强提一口真气,拼力赶去。 柳剑雄猜得不错,嵩山确是有了警讯,嵩山方圆数百里,几近百里的钟声,饶他夜静更阑,钟声苍劲,但普通也只能传个二三十里,要想在百里左近都能听得见,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之事。 这一点推论,可见柳剑雄的身手修为已达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之境了。 从这件事看,他的大罗金刚禅功,差不多已八九成火候了。 他整整的奔驰了一日,觉得有些力乏,但眼前的钟声频传,觉得事态十分严重,使他无法抽出一点时间来调息。 他在丛山莽林之内飞跃狂奔,穿过了深涧,越过了绝壑,渐走渐近,警讯清晰的传进耳里。 不知是种什么力量鼓动着他,在心神皆疲的情况,仍然只顾舍生忘死的狂奔着。 他一面飞奔,一面暗自念道:“但愿佛祖默佑,师门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下院,陡然之间,隐约中一道黑影狂奔而下。 那道影子,快得出奇,背上似是负着个两尺见方的不西,也不知究是何物?他睁大眼睛一瞄,恍眼间,那道影子已然消失。 他眼皮子困得快要用香棍子撑得开,一到了下院,钟声已没有了,想着那道影子可能是一时眼花的关系,这一自觉自解,人一到目的地,见上院毫无动静,强吊着的一口真气立地一泄,人也就软绵绵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跌坐着运功调息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觉出耳际人声嘈杂,柳剑雄疾的睁开朗目,四下一扫,立时听得四周的人哄然叫道:“好了!好了!他老人家醒了!” 只见地下高高矮矮地跪了三数十名顶门发亮的光头和尚。 柳剑雄细望之下,见是掌门人,少林五老中的三老,达摩院十二高僧中五名高僧,还有…… 柳剑雄霍地站了起来,双袖一揖,说道:“掌门人请起!柳剑雄担待不起。” 少林掌门人觉智禅师伏地怆声道:“觉智无能,罪当万死,请师叔慈悲!” 柳剑雄俊面色变,心中打鼓,忖道:“莫非我看见的那黑影是……”一想到此处,不由冷了半截,叹了口气,扫了伏地不动的群僧一眼,说道:“长老请,有事慢慢细谈。”他双袖平地微微一拂,立时将身前的四位老和尚抬离地面。 四位老和尚白眉苍苍,一个个面色惶惶愁眉苦脸,柳剑雄知道师门又出了非常事故。他放眼一望,五老少两人,十二高僧少了七人,立时打心底涌起一股莫名其由的歉意。“起来!”他猛地发觉不对,立即将声调放得柔和些,低声道:“诸位请勿多礼!起来好说话!” 群僧躬诺一声,说道:“谢师祖恩典。” 掌门人与三老分站在柳剑雄两侧,柳剑雄拱拱手道:“请问掌门人,寺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觉智上人躬身道:“弟子无能,三更时分,牟昆上了嵩山,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过罗汉堂,与值事弟子大打出手,无奈这厮剑术通玄,用的且是师叔……”他本想说银阙剑,猛觉不好出口,改变话题道:“座下弟子,两老受伤,达摩院弟子伤在他手底的有五人。其余三代弟子之中,还不知伤了多少?弟子到时,与他交手三招,就被他挑飞佛杖,幸得三位师弟合力相救……那狗贼趁他们分神之际,冲上经楼,背跑了一只封锢的经箱。……” “且慢!”柳剑雄岔开掌门人的话,接上一句,道:“那经箱之中放的是些什么经典?” 掌门人合什恭声答道:“《太乙真经》是当年老子西入函谷之时,送与佛祖之物,而后,这部经典在唐时由玄癸大师从西天取了回来,辗转落在本寺,是一部佛门宝典。” 柳剑雄神情一动,猛地追问道:“那不是部道家经典吗? 觉智躬应道:“正是!” 柳剑雄猛地眉头一扬,促声问道:“这经曲封锢了多少年啦!” 老禅师摇摇头道:“这个不知,但看那封签,少说也有四五百年之久了。” 柳剑雄突然想起一事,忖念道:“昔日曾听灵真师祖常说:‘本门中的《太乙真经》,乃是武林之中的一部宝典,谁若得了它,必可天下无敌。’啊呀!不好!” 他猛然想到,这本经典比大罗金刚宝录还重要,牟昆偷去宝录,他无法练成禅功,也就无法练剑,但这部经典也许没有那么麻烦,如果真让牟昆得去,随便学上一段时日,下番工夫,到那时候,别说解散江淮帮,夺回神道伏魔令,报仇雪恨,只恐怕天下武林,都要受制于他了。 想到这里,柳剑雄不由冷汗泱背,突然向觉智上人说了声:“掌门人请回吧!” 他一面肃容,转身往山下走去。 掌门人看出这位小师叔的神色不对,已知事态十分严重,慌忙跪了下去,恭磅柳剑雄。 老和尚一跪,群僧紧跟着跪落山道之下,觉智上人默念道:“仰仗师叔法驾……” 柳剑雄的伟岸背影渐渐地消失在拐角处之后…… 老禅师猛的扬脸望着天际的星辰,扯扯袈裟,向少林双僧摆摆手道:“你们俩跟去打个接应吧!” 弘仁大师与弘惠大师合会什一拜,恭诺一声后,如飞跟随而去。 第二十五章 珠还合浦 天际的寒星仍在依恋地眨着眼睛,东方已眨起一片鱼白,柳剑雄一脸焦急之色,奔下嵩山。 嵩山山区占地甚广,他以最快速的脚程,快得风腾电驰,眨眼间就出去了三十多里。 转过两座山峰,远处突然传来呼呼的掌风,还有破空的剑气啸声,柳剑雄不由眉头一皱,心说道:“真是怪事,一大清早,何来这种高和恶斗?” 他乃是当代武林中的绝顶同手,对前面发出的恶斗之声,一下子就辨认出二人全是功力已达巅峰的高手,而且,从声音中分辨,这两人想必已然打到生死关头了。 当下不敢怠慢,将轻功展至极限,迎着晨曦奔向迎面耸立的那座山峰,向峰后转去。 真快!弹指之间,转到峰后,朗目如电,急搜那两个恶斗之人。 一望之下,惊得他身形一窒,愕立当场。 原来那呼呼拳风,正是出自百步神拳,而施展这套拳法之人,不是别人,乃是传授柳剑雄百步神拳的土老儿赵冲。看他的拳风神韵,对这套神拳法,已然练得出神入化了,差不多与柳剑雄在伯仲之间。 只见土老儿赵冲此刻额上汗珠如豆,口中急喘吁吁,此时正使出神拳中最后的四式绝招。 再看那使剑之人,正舞动着一道银色匹练,盘空飞舞,矫若游龙,剑气破空,丝丝之声大作。 剑是上乘神剑,剑法更是一种旷绝千古的旷世绝学。 柳剑雄在看清那人之后,登时气得双目皆裂,闷哼一声,大叫道:“狗贼!” 原来那人正他的生死对头,凶恶绝世的牟昆,舞动着那柄夺自爱妻手中,自己仗以成名的银阙剑,狞笑连连地振出几道凌厉得有如惊雷骇电的剑风,钻向赵冲的拳幕,背上仍然背着那个早先在山道之上瞥扫一眼的方形之物。 那个方形之物,不用说,内里盛放着,定然是那部道家的无上至宝,《太乙真经》。 柳剑雄神情激动到了极点,朗目望着那个方形物闪出两道冷电精光,暗念了声佛。 他怎敢怠慢,飞身扑去,一下就纵近五丈,猛地一股念头闪动,硬生生将前冲势煞住,心忖道:“我柳剑雄一生英雄。岂能效此小人行径?” 他不愧是一代大侠,见他们两人舍死忘生的拼到紧要关头,不愿趁人之危猝然施击。 就在此刻赵冲拳头卷起一股轰雷暴响,荡开牟昆的剑招,右掌突然暴涨,一下子便递到牟昆前胸,拳影一晃,陡然变捣为抓,抓向羁在他胸前的包袱带。 牟昆何等身手,他怎肯将到手的肥肉让人夺去,硬生生地冷冷一笑,圈腕回剑,暴出一朵剑花,撒向赵冲的掌心。 赵冲再是贪功,骤觉剑气砭肤生寒,他那敢与这种神剑硬拼,只得撤身收势。 牟昆冷笑一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太爷不卖出真功夫,你把太爷看扁了!” 其实,恶斗中的两人,早已悉知柳剑雄到来身侧,赵冲乍见侄儿到来,精神立时大为振奋,立时奋起神威,放心地抢攻。牟昆知柳剑雄一生侠义,纵使与他有深仇大恨,他量定他绝不会夹攻于他,是以亦是好整以暇的全心全力和赵冲斗在一起。 然而,柳剑雄的突然现身,牟昆难免总会有些惊栗,他乃是凶狡奸猾成性,天下少有之人,一面迎战赵冲,一面另打主意。 第一,赵冲已是强弩之末,只须使出厉招,只要在十招之内伤得赵冲,被敌人夹攻的威协就大为减少;第二,不顾一切,拼着血溅当场,也要保全背上的包袱;第三,他有绝对的把握胜得柳剑雄,所依恃的两样东西,一是手中的利剑,还有自己初习成的绝世剑法。 使他有最大信心的,莫过于柳剑雄无法使出金刚四式神剑,自然也就胜不了他。 有了这几种因素,他放心大胆地只顾抖出几式诡谲辣招,向赵冲攻去。 赵冲本已感到后力不继,正在叫糟,乍见侄儿现身,有了帮场之人,是以精神倍增,一味的抢攻。 柳剑雄站在距离两人六七丈处,瞪着一双虎目,随着两人的凌厉招式转动,心中却自惊愕不已,既惊于伯父赵冲在师兄广惠禅师的熏陶下,功力大进,已登一等高手之列;又惊一牟昆的剑术真个诡绝武林,得了银阙剑后,当真如虎添翼了。 他看得有些入神,只顾望着两人的剑招拳影发愣。 两人恶斗之处,是在一座小峰脚底,这座小峰,坡度并不怎么陡急,但顺着斜坡而上,笔立着很多峻挺如刀的削岩,高矮不等,高的有两三丈,矮的也当有五六尺之间。 那些峥嵘的石岩脚端,长了些齐腰的矮松枯藤,显得极是荒芜。 这三人,一个是看得入了神,两个是拼得舍死忘生,柳剑雄自跃落斗场附近之后,也仅是短瞬的一刹那工夫,两人已狠狠的交接了五六招。 蓦地里,距斗场不到西太远处的一块峭岩之上,弹飞起一道人影,快如闪电,一下子向牟昆背后落去。 当此之时,赵冲正使出一招“天地交泰”,击向牟昆,牟昆那敢怠慢,运起一式诡辣剑招迎着拳影削去,在此同时,他也觉出脑后风声飒然,心中不由大为惊骇,暗叫一声:“不好!” 但就在这般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对方的神拳妙招,已自令人难以招架,那还能容他分心顾及身后的声响。 他一念未毕之,蓦觉背上一轻,他已猜知发生了什么事,面色立变。 在此同时,只听见柳剑雄朗朗一声昂叫道:“朋友休走!” 人随声动,柳剑雄身形如脱弦疾弩,擦着他们两人的身边,向南追去。 想是赵冲也被这种仓卒的变故所扰,手底不由略慢了些。 牟昆何等身手,骤觉压力减轻不少,立时顺势摇剑,逼退赵冲,足尖点地,疾如飞虹的挺剑倒纵,拼命往后纵跃,就当他身形仍在虚空之时,突地一个转身,挺剑落地,二次腾身,紧随前面的两人赶去。 前面的两个人,那走在最前面之人,身材中等,身手俐落十分,青衫窄袖,一式夜行服色,背插一柄长剑,手中提着那只夺目牟昆背上的方形箱子。 这人的身形年貌,真是使人遗憾得很,因他面上蒙了一块表巾,难以辨认,只有两道如利刃般的冷光,从眼孔内射了出来。 究竟庐山真面目如何?这真是人猜疑之事。 柳剑雄走在后面,使出浑身力气的狂追,但总归是迟了一步,与前头那人,两下相隔七八丈之远。 他虽然疾如飘风的狠命直追,但那人也不慢,像颗流星,眨眼出去十多丈。 处境最糟的要算是柳剑雄,那牟昆何等身手?他仅迟了柳剑雄半步,两人只差一个肩头,几乎是并肩而驰。 一左一右两人相隔不到一丈。如果牟昆狠下心,拼着不要那个方形箱子,他只须横靠五尺,伸臂出剑,银虹一闪,柳剑雄就得当场伤在他的那柄锋利的剑下。 其实上,以牟昆往日的凶残性格,他绝不会放弃这种最为有利的机会,但是今天他另有打算,他知道伤柳剑雄虽然是件举手可成的事,但想伤得柳剑雄,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归根结底,终究不是桩划算的事。 他此刻志在那个小箱,柳剑雄在他的心目中,不过是个残废之人,不值一顾。他是聪明之人,不愿冒很大的险去做这种傻事。 柳剑雄正因身后个牟昆,心中忐忑难安,既要提足劲力追赶前逃之人,又要分神防避牟昆自后偷袭,是以他虽然加了把力,仍不能追前一些,牟昆仍然紧吊在他身后,错肩狂奔。 起初,因两人志都在前逸之人背上的小箱,倒还专心一志的只顾舍命狠追,但这三人,加上身后的赵冲,全都是时下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柳剑雄虽是轻功绝世,但那几人与他相差也有限得很,这一发狠狂追前逃之人依然领先,而后追的三人,因彼此在内心之中有所顾忌,距离并未能因此而靠得稍近些。 追了一程,前逃之人尽拣些荒僻的山谷乱窜,一心一意的想甩脱后追之人。赵冲因真力不继,气喘如牛,落后了好大一截,但他不死心,仍是鼓起牛劲,穷追不舍。 柳剑雄终究身手不凡,追了一程,已将牟昆甩后了好几尺,牟昆心中大急,贼眼一翻,轻轻一哼,双脚加力,横里向柳剑雄靠去。 柳剑雄陡然灵智一现,暗道声:“笨蛋!”当下猛吸一口真气,甩了空字诀,立时身轻气灵,清逸的朗朗长啸,纵步如飞,振袂而起。 就在他啸声方起之际,牟昆面色乍变,立时运足功力,一个长步,挺剑点向柳剑雄的腰眼部位,他冷笑着叫道:“你给我留下!” 剑风如刺,砭骨生寒,加上他着施为,盈尺的锦虹,老远就使人不战而懔。 柳剑雄本是使剑的能手,他知道牟昆招招诡猾辛辣,此举无异是想将自己一举撂下,怎敢大意,猛地反手疾扫,打出一掌罡风。 他掌势何等劲力,牟昆的剑风立时被他震得倒卷三尺。 牟昆冷笑一声,手腕伸缩间,已二次震剑,飞虹晃眼,摇出万缕银光,横扫柳剑雄肩背。 柳剑雄剑眉微扬,返身掌化金刚剑招,扬起两股罡风,挟着锐啸,迳向那神剑硬架上去。 牟昆心头一震,慌忙收招换式,不敢躁进,只求化解敌招。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柳剑雄心思会这么绝巧,将四式金刚剑招化成掌式,并且又运用得那么自如! 换句话说,凭他那么深邃的大罗金刚禅功造诣,振起罡风之后递出那种以奇绝武林的金刚四式融化而的掌招,这件事在牟昆来说,真令他骇然失色,他深知柳剑雄一生行事沉稳练达,要是没有几成把握,也不敢赤手空拳,与自己的神剑来抗衡。 更何况再加上柳剑雄一脸的威光,怎不使牟昆心中冒起股凉意。 牟昆虽不敢躁进,但他手底下却全是些辣着,一面运招化解对方的金刚四式,一面趁隙挺剑反击。 两人这一搭上手,无形之中,已将步子施缓下来,柳剑雄也因牟昆的逼攻,只好小心应会他的毒招,暂时放弃了追前逃之人的打算。 这两人真是旗鼓相当,谁也不能在短时间之内赢得对方。 这一耽搁下事,前头那人可就走了个无影无踪,彼此心中全都不由大急,而柳剑雄比牟昆还要急些,因为兹事非同小可,关系武当少林两门的盛衰,经书源出道家,但份属少林,这部经典,是武当派梦寐以求了几百年之神物,而少林寺却将它封锢在经楼之中,无人过问。 近些年来,灵真道长云游四海,说明白了,也无非是想探查一下这部《太乙真经》。又有谁知道这部经典,会被少林寺置于高阁呢? 柳剑雄不发现也就作罢,这一认出是《太乙真经》,他怎能眼睁睁的让人将它背跑?自己固然无法向师门交代,又怎能对得起师伯灵真道长? 待他发觉那青衣人背着箱子走了个没影之时,内心的焦灼可想而知无奈被牟昆这大魔头死缠着,急得跳脚,徒唤奈何。 就在他急得心火怒发之际,赵冲气喘如牛的奔了来,柳剑雄暗自心喜,他抖嗓叫道:“伯伯快追前面之人!” 赵冲在他发话之际,也跃到他们身侧,挥手抹了把脸嘴,长叹一声,道:“雄儿,你跑得快些,还是你追吧!牟昆这狗贼让我缠他几招。” 柳剑雄摇头不语,心想:“伯父后力已经不济,怎能再挡这魔头。” 不管三七二十一,赵冲两拳一叠,怒哼一声,遥击过去。 柳剑雄弄得错愕了一下,收掌退将回来,望着赵冲搓搓手。 他望望前面,那人早连影子都没有了,柳剑雄有些犹豫不决,既放不下心让伯父留斗牟昆,自己甩手一走了事;心中又惦念着那人背去的小箱,处此情况之下,真是急得他六神无主。 蓦地里,二十丈外传来两声朗朗佛号,灰影飘飘,飞来两个光头和尚。 柳剑雄心中狂喜,迎着那两人遥呼道:“两位大师来得正好,请助我伯父一臂之力,柳剑雄这就去追失宝……”不等那两人回答,他已提步向前飞纵而去。 赶来的两名和尚,乃是少林双僧弘仁弘惠两位大师。 少林双僧闻言之下恭应一声,加快步子飞赶而来。 去了后顾之忧,柳剑雄清朗长啸一声,二次运起真气,用了个“空”字诀,立时身轻气灵,身形快如冷电,疾似飘风,箭射而去。 初秋的阳刚爬上东面那座葱郁的山峰,柔和的阳光照在柳剑雄爽良的俊面上,双户平稳,足下如风,乍看起来,就像贴地平飞一样。 眨眼的功夫,已离开与牟昆恶斗之处六七十丈远,但弘仁弘惠两位大师的吆喝声,仍然清晰可闻,柳剑雄俊面上飞落一丝甜慰豪笑,低念道:“我赵伯父看来不会有什么闪失啦!两位大师已加入战斗了!”想是内心放下了块重荷,走来显得愈发轻灵。 他剑眉飞扬,对正前面那道狭谷,细看着前路,朗目如电,向两侧笔立如削的峭壁搜去,自个儿念道:“这家伙怎会向狭谷中跑去?如此岂不成了钻牛角尖么,越钻越深……”微微一沉吟,复又接说道:“那不是往后山的方向吗?” 他猛然惊悟到那人如此做法仍不失为一极聪明的方法,不寻路离开嵩山,反向后山跑去,无非是想逃过少林寺众人的追踪,须知嵩山乃是五岳之首,千峰万涧,山区之大,方圆数百里,到处丛莽叠嶂,如果一旦被人追急了,只须随便一避,到处都是古罅古洞,一个人的身子,好藏得很。 明知这人走了这道狭谷,柳剑雄也知道这人狡猾的很,他绝不会有机会不选,而停下来找藏身之处,少林寺僧上千,一声令下,搜个方圆百里地区,想亦不致会有人藏得住身。那人定然会知道这点利害关系,他必是亡命飞逃,尽速逃出百里之外。 柳剑雄沿着狭谷拼命狂奔,搜寻那人,他知道那人功力再高,绝不敢冒险攀援两旁的峭壁,那样,在老远之处,就可发现那人身形,那么好人唯一能采取的方法,只有沿着狭谷长驱直入。 柳剑雄一面放脚疾奔,一面纵目四搜,沿着狭谷跑了五六里,仍未见那人的影子,他不免暗自焦急起来。 又跑了不到两里,狭谷已到尽头,两山交错,形成一座高峰,柳剑雄仰脸向高峰望去,这峰奇高,峰顶高耸入云,烟雾缭绕,怕不有百十丈那么高。 连霄攘云,但望着这座高峰轻叹一声,朗目顺着陡立如削的峰壁上移。 晨间的高山,往往为薄雾所笼罩,这座奇峰本已高出云表,半山之上,就有一块一城的黑雾袅袅的飘着。 纵眼一望之间,他不由看得全身猛震,朗目一下子落在半山之上的一块飞崖顶上。 那块伸出峭壁老远的飞崖,甫自薄雾中透露出来,崖上站着一个青衫人影,正自纵目下视,像是在搜索追踪他的敌人。 柳剑雄慌忙将身形一矮,掩在一丛小树后面,朗目向那个青衫人影盯了几眼,面上飞起阵豪气。 那青衫人影似乎是并未发现柳剑雄,只管俯视了微顷,就一缩身,避入那突岩上面去了。 柳剑雄那肯放过此千载难逢的良机?立时捷如灵狸的飞纵而出,双臂猛挥,登上峭壁,手足连运,眨眼之间,他已悄无声息的纵上那处飞崖,仰头一看,头顶云雾缭绕,想来那青衫人正在云雾中攀登。不用说,那人此刻心中十分泰然,在他猜想之中,身后已无敌人追踪,这一投身云雾之中,藉着云雾掩护,少林之人要想追他已是妄想。 柳剑雄站在方圆不过丈宽的飞崖顶上端详了一下,俊目扫向岩壁,一眼看出距飞崖五尺处的油绿鲜苔,留下个鲜明的足痕,似是一步上腾,狠狠的跳落藉力所留下。朗目一转,他心中断定那人必是笔直的上爬。 他眼中闪起阵异彩,那敢怠慢,双袖振出两道劲风,足尖弹地,身形平空疾拔五丈,穿进云雾,手足连番藉力,平升而起。 没有多大功夫,穿过两层云雾,一下子抢登在峰顶之上。 云雾渐浓,山风震耳,四周除松涛清啸之下,别无人声,因云雾过浓,是以他这种天下数一数二的眼力,也只能看得见三丈远近之物。 宛如处身混沌世界,看不见四周景物,那人如何个搜寻?他显得有些焦灼,但他知道那青衫人的视力不会比他强些,自然那人视力不太远,身在这绝峰之巅,那人绝不敢轻举妄动。 他划算了一下,那人定然在他身侧不远。只是那人生性狡猾,落到峰顶之上,也必定暗中侦伺一番。 柳剑雄屏息静气,用最高度的灵智谛听一了一阵,连半点声音都没有,不由剑眉微皱,暗自跌足。 心中暗念道:“罢了!罢了!看来那人真是个硬手,恐怕早已离此他去了,唉!又白费一番心机。”方在转念之间,突然一声低沉幽叹,起自左侧十丈之处。柳剑雄周身寒毛孔陡然大开,心在口腔内狂跳,“咚咚”震耳,清晰可闻。 说不出的贴慰,柳剑雄默念了声:“佛祖……” 就在他默祷未落,那人又轻声细语的抱怨道:“这么大的雾,不知是否要到午时三刻才会散去?” 柳剑雄点点,向左面望去,两丈之处,隐隐见棵盘舞的虬松,山风过处,“嗄”的响起阵尖削的脆啸。 他飞快的在脑中思考了一下,脑海之中构想出一幅美丽的图画:那人此刻正倚着老松,沉思细叹。 柳剑雄轻手蹑足的向那棵云雾中的虬松移去,到他移到松下之时,果然发觉左侧的另一松林,他剑眉一展,点点头忖念道:“不错!那人定然在松林之间。” 柳剑雄将念头打定之后,连淌进了四五棵树,突然发现三丈远处,那个蒙面的青衫人,隐约正倚着一棵合抱老松,两眼精光闪动,四下凝望。 他周身冷颤了一下,以为那青衫人已经发现了他,陡然将身形稳住,不敢再移半步,他缓缓的举起双掌,以防不测。 讵料过了好一阵,那人管自倚着古松,手足无措,显出一副不耐的神情,根本未再望他一眼,到此时,柳剑雄乃是聪明绝顶人,十拿九稳的断定那人眼力没有自己好,并未发现自己。 有此发现,他喜得心花怒放,剑眉一扬,心念道:“三丈远近算不得什么回事,我只要一个箭步,夺回他背上的小箱,易如探囊取物。”念头一起,提了口真气。 猛然之间,另一念头飞快的在脑中转了半圈,他摇摇头,忖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我柳剑雄一生作事,堂堂正正,岂能有此念头?” 柳剑雄是个坦坦荡荡的汉子,他怎会暗中下手。偷袭于人,做这种乘人于危的事?若然他真要那么做,三丈远的距离,在那人不防备的情况,别说是夺那人背上之物,便是取他项上的人头,也易如反掌。 柳剑雄确实傻得可爱,近乎有些迂腐,只见他轻轻的咳了声,接着将声调放得极其轻柔的道:“朋友,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柳剑雄的一生行事,正大光明,你只要将我们少林的经箱放下,柳剑雄寸步不移,任凭朋友你自便,绝不难为你。” 那人猛然一惊,全身抖动一下,仰头愕顾,似是对柳剑雄有所顾忌,两眼精光碌碌,但却一动未动。 柳剑雄补充一句,道:“柳某一言既出,绝无悔改,朋友,你……” “你”字才出,那人倏地如骤电惊风,点足侧里一腾,斜斜的向浓雾之中投射而去。 柳剑雄大叫一声:“不好!”如响斯应,身形如风,跟踪疾扑。 但他仍是迟了一步,让那人落了个先机,也作梦都没有想到,那人竟会这么脓包,竟然一声不吭的拔腿忽溜。 只听雨声“噗噗”轻震,自然那人连着腾跃了两次,柳剑雄循声踏韵,蹑踪疾追。 忽闻“啊呀”一声,似是高楼失足,雾影之中,传来一声惨然惊呼,柳剑雄心中大惊,陡然将步子煞住。 饶他应变够快,到足落实地之是也是险之又险,巅巍巍的立在危崖边沿之上了。 脚底浓雾如墨,那声失魂惊呼,余音苍凉,清晰可闻,但有些奇怪,一呼之后,倏然中断。 柳剑雄俯视着脚底的深雾,低喟一声,擦擦额角的冷汗,仰头又吁了口长气,退后一大步,慨叹道:“唉!真是天意,这人也未免太死心了,贪心之人,果报不爽。”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又慨叹道:“这样一位身手绝世之人跌坠下去,只怕也将落个有死无生,当真可惜之至!那部经典也不知有没有法子找回?” 他略想一下,向浓雾中转身走去。 他走了十来丈,在那人坠落处的崖岸另一端,找到了一条碗租古藤。望着古藤端想了一下,猛地攀藤而下。 临风飘荡,这藤好长,差不离有二十来丈,他援着藤一口气泻到藤尖处。 恰如云开现,下面景色十分幽雅,远山含烟,洞水如带,脚下十丈处一座小峰上,青松白杨,苍翠醒目。 柳剑雄攀着古藤,俯峰细察,看不出那青衫之人跌坠何处。要是那人跌死,这种临空俯视,以柳剑雄这种人的眼力,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那青葱的翠岭之上,静寂得有如一道死谷,根本了无踪迹可寻。 要说那人并未跌死,但也跑不了这么快;要说他躲在什么方,柳剑雄居高临下,那藏身之处,怎会逃得出他的视线去? 他有些不解,纵目搜了一会,感到很是失望。 人在失望之余,总喜欢自己编织一幅美丽的幻想来欺骗自己,柳剑雄当然也不会便外,吊在那条古藤之上,自觉自解的道:“我不信他成了神仙,会飞会遁!他要不是藏在这峰上,难道会上天不成?” 柳剑雄有副倔强不移的脾性,他想到什么,就非认定那样不可,只见他两手一松,人如一只大鸟,张开双臂,微微的打个盘旋,向脚底的翠岭之上,轻轻的落了下去。 像他这种轻功绝世之人,十丈高,算不了回什么事,只须用个空字诀,吊住丹田一口真气,轻易平稳的就落到峰顶上了。 脚甫踏落到一棵青松的横枝上,就开始纵目四搜,然后在松本间穿腾,将达岭上的每片枝叶搜遍,最后只落得叹上几声气,摇头连声呼怪不已。 鸿飞冥冥,那人真个尸骨无存,经箱更是连碎木屑都没有一片。 他有些失悔,暗怪自己行事迂腐,功败垂成,使眼看即将到手的经箱,转瞬间又落得个烟飞灰灭,毫无踪迹了。 这真是件匪夷所思之事,使人难以猜透,那夺宝之人究竟去了那里?柳剑雄聪明绝世,一时之间,也弄得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万般无奈之下,他搜遍了这座方圆有十丈大的翠岭,在找不到那人之后,也就颓然地拖着疲累不堪的步伐,登山越涧,沿着狭谷去寻那恶斗中的几人。 到来斗场一看,划屑横飞,碎木裂石,遍地皆是,四人踪影皆无,他只好摇摇头,迤逦重返少林。 虽然找不到四人,但他极是自信,伯父加上少林双僧,牟昆无论如何奈何他们不了,因此,他也就不急着去探察他们的去向,但他深知,伯父赵冲与少林双僧绝不可能去了少林寺。 柳剑雄来到少林寺,掌门人早已闻讯候在寺前,相见之下,将追人之事一说,觉智上人也弄不清这人是谁?只念了两声佛号,安慰柳剑雄道:“师叔请不要介意这件事了,看业这是佛祖旨意,将来,这部经典总有个水落石出之日。” 柳剑雄能说什么?黯然的点点头,老和尚前头引中一脚跨进少林寺,穿殿越堂,来到方丈精舍,寒暄献茶之后,柳剑雄强笑着说道:“这次牟昆处心各虑,硬是要在黑龙关上胡闹一下,他新近得了部剑谱,已经练成,真可算得辛辣诡猾,武林少有,再加上……唉!说来真是丢人,拙荆手中的银阙剑,也已被他夺去,一剑在手,如虎添翼,只怕我无法胜得他了……” 老和尚闭目诵了声佛号,柳剑雄接着道:“当今之世,能胜他之人,除广惠师兄与我那灵真师伯祖外,委实找不出一个人。” 觉智上人慈目望着柳剑雄,道:“师叔神威英武,气盖九州,当今之世,除您之外,别无他人能与牟昆那孽障颉颃相抗之人,依弟子看,广惠师叔与灵真道长全都是参透天机的高人,他们不会再参与武林之中的争端。” 柳剑雄沉吟不语,老和尚合会接道:“弟子本不敢妄加揣测,但师叔一本我佛大慈大悲之旨,是否已订有奇谋良策。” 柳剑雄摇头笑说道:“长老谬赞了……”他间味深长的将尾音拖得很长,猛地剑眉斜飞,昂然念道:“有是有,可惜……” 他话到此一顿,将少了只拇指的右手抬抬。 觉智上人何等人物,已知柳剑雄所指何事,当下宣声佛号,道:“师叔的意思是有人练成大罗一百零八式神剑之后……但……本门之中,有谁能练呢?” 他想着练大罗金刚神剑不是一桩易事,但柳剑雄又因拇指被削,无法可练。 柳剑雄突然豪笑一声,道:“我想出一种练它之法来了,将剑式化成掌招,功效一样……” 觉智上人全身猛可一震,跳了起来,拍案叫道:“妙极啦!妙极啦!此番不但太乙真经可以寻它回来,连剑盟七门的令符亦必可能请……” 柳剑雄陡然昂眉答道:“为了光大本门,柳剑雄定将神道伏魔令请上嵩山。” 觉智上人慈眉舒展,合什拜了下去,他似乎已看到柳剑雄此刻手中捧着那枝宝光亮亮的令符了。 别看老和尚年岁高古,是禅门中有道高僧,一旦想到本门可执掌神道伏魔令符,喜得他不由得便有些忘形起来。 老和尚当下返身入门,自禅床下面搬出只密封的箱子,再从箱子之中捧出只用黄绫裹着的玉盒,双手呈给柳剑雄,十分恭敬的道:“请师步收下!” 掌门所赐,柳剑雄立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双手高举头顶,接过包袱,小心翼翼地将玉盒揣入怀内。 觉智老禅师慈笑着伸手搀扶,柳剑雄站了起来,老和尚遂慈笑道:“这本宝录,弟子近年参详了一下,虽不甚十分了语,但因它是一种佛门的最高禅机,却小有心得……” 老和尚将自己研参的心是告诉柳剑雄,柳剑雄也就拜别离山。 掌门人亲率三位长老与几位高僧,恭送他到下院,互道珍重。方才拜别。 且说柳剑雄怀着大罗金刚宝录离开下院,心中暗想,到什么僻静之地去练呢? 他一路寻思,一路信步拾级而下,走了一刻功夫,转过一道山嘴,蓦的远处一座建造在苍松间的凉亭内,坐着三人,那三人像是疲乏不堪,坐在亭内养神联腿。 柳剑雄一见到这三人,心中猛动,慌的纵步朝亭中走去。 他们似乎未发现柳剑雄走来,管自一个个垂眼养神,三人是两僧一俗,不用说,知是少林双僧与赵冲。 柳剑雄履轻逸的走到亭口,朝他们好三张倦色掩蒙的脸上扫视了良久,摇了摇头,低声一叹。 这一叹,三人登时惊醒过来,不约而的将目光落在柳剑雄的俊脸上,全都惊喜交集。土老儿赵冲一步跳了起来,道:“雄儿,可把我急坏了!” 少林双僧合什拜了下去,恭声道:“师祖侠驾无恙,佛祖保佑……” 柳剑雄朝双僧一拂,接着说道:“大师请不要多礼,请问大师,牟昆呢?” 赵冲咬牙恨声答道:“逃啦!” 柳剑雄没有说什么,赵冲往下接着说道:“弘仁师弟与弘惠师弟双双执杖出手之后,那狗贼见不是我三人的对手,虚扫了几剑,就蹑著你的踪影,顺着狭谷返去!我们三人紧跟着追上灵隐峰,大雾弥天,再未看到那狗贼的影子。 柳剑雄心中一惊,他知道赵冲所指的灵隐峰,就是自己曾攀登到峰顶的那座劲松盘虬的高峰,二时心中一动,接问道:“伯父可看见什么?” 赵冲摇摇头道:“雾隐千山,牟昆追丢了,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只好翻过那座峰,分途找你。” 柳剑雄歉意的一笑,弘仁大师接口道:“弟子未找到师祖,倒是在灵隐峰的后面,远远的看到一个青衫怪客。” 柳剑雄心中一动,接问道:“大师可知那人是谁?”他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那人可是个黑巾蒙面,身形瘦长之人?” 弘仁忖思一下,皱着眉头道:“那人确是身形瘦长,但却并未蒙面。” 赵冲抢问道:“你可看出来那人是谁?” 弘仁沉吟一下,说道:“,距离太远,看得不大真切,那人好像……” 赵冲听得凑上前来,急问道:“像谁?” 弘仁思索了良久,方缓缓地道:“有些像天山双怪的气死神判。” 一听是气死神判,柳剑雄乍然想到爱妻玉凤的一对宝贝师兄来,暗自念道:“莫非那经箱是他抢去?”此念一萌,猛地问弘仁道:“大师可见他背上有什么东西?” 弘仁答道:“距离太远,看不大清楚,那人在一瞥之间,转头就失去影子。” 柳剑雄起了种疑念,但却不敢十分确定那夺经箱之人是他,但他心中有个念头,很肯定的想到气死神判来嵩山必定有其原因,那青衫与身形又十分巧合,而且也唯有他才有这份身手,能从牟昆背上将经箱抢去,无怪他要蒙着面,怕自己看出他的真面目。 但有一点令他着实不解,气死神判如何能坠岩不死,并且躲过自己的视线而不留一丝痕迹? 这事颇耐人寻味,他猛的周身颤栗了一下,想着牟昆追蹑他而去,万一那经箱落在牟昆手上,这件事就显得相当棘手了。 他面上的神色有些不对,赵冲关注的问道:“你怎么啦?” 柳剑雄怎能将心中所想之事说出来,闻言勉强的一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起那牟昆窜进山区,会不会再到上院滋事生非?” 赵冲道:“他志在那相经箱,我想他总不至于再去胡闹吧!” 柳剑雄点点头,他内心十分慌乱,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赵冲问:“你现在要到那里去了?” 柳剑雄道:“侄儿想去武当山,然后再上一趟黑龙关,阻止牟昆那狗贼搞什么论剑。” 赵冲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有广惠师祖之命在身,不然,我也要跟着去跑跑龙套。” 柳剑雄没有说什么,仰头看了看天色,突然向赵冲躬身一揖,道:“侄儿先走一步,待黑龙关事了之后,再去看您老人家,顺便叩候广惠师兄的金安。” 话落动身,赵冲叮嘱几句,在双僧恭送之下,辞别就道。 三人上了嵩山,柳剑雄则顺着山道走去。 走了一程,他猛的想起什么,停卡自语道:“那人准是气死神判无疑,但他失足跌坠这后,怎会未落到那翠岭之上,此刻又去了那里?” 他本是生性挚拗之人,摆在眼前的问题得不到解答,难免心中有些惴惴难安,念头一动,立即折程对着那座雾陷的奇峰走去。 心中惦记着一件,步履走来也就快速十分,没有多久,就登上了灵隐峰,想是时近午刻,云开雾散,触眼青峰奇秀,翠岭清幽。 他走到那几棵虬舞的盘松下,揣度了一下,找了那青衣蒙面人失足之处,伸头赂下细察,翠岭烟溪,风景优美安静得可爱已极。 飞崖下面,长短不等的垂吊着十数根古藤,最长的约莫二三十丈,碗口般粗细,其余那些,十丈出头,丁零悬吊,随风飘摆。 这些悬吊的古藤甫一目,柳剑雄立时面上一动,望着古藤忖道:“是了!那蒙面青衫怪客,定然是气死神判,当时他失足坠落下崖,中途碰到古藤,一把挽住,将下落的势子稳住,之后,可能是那条古藤短了些,且又浓雾如幕,使他看不清脚底下的翠岭,不敢贸然跃下去!直到云消雾散……” 这一恍然领悟,确定了那人是气死神判之后,反而心中一宽,思忖道:“如果那部真经果真是被他夺去,黑龙关事了之后,只须与风妹走越天山,不愁那经书不会完璧归赵……” 方想至处,猛的蹙紧剑眉自语道:“假若那经……中途又被牟昆夺了回去,岂不又是桩惹厌之事?” 事已至此,苦恼亦是徒然,明知牟昆进了后山,但气死神判的去向倒是难得猜测,柳剑雄想了想,转身向后山走去。 离开少林寺之时,有人为他准备了些素食,走了个把时辰,找处流泉青石坐了下来,进些素食,掬了几捧泉水,喝下之后,甘森清冽,美不可言,顿觉神清气爽,舒适已极。 听流泉,看白云,真乃人间一大乐事,他吃饱喝足了之后,一时兴起,就坐青石之上,调元运气,做起吐纳功夫来了。 真力在体内运行了几周天,醒来之后,但觉胸臆之中有股蓬勃的先天真气,上冲顶门,下达四肢,灵智随之而起,脑中澄澈如镜。 柳剑雄猛的想到什么,自怀内将那本大罗金刚宝录掏了出来,就在日晒当空之下,将大罗剑法逐图逐图翻览下去。 这些图,前在关外野参坪上,他虽是翻过几遍,但因那时的灵智禅功都未达登峰造极之境,此番在嵩山这上,掌门人觉智禅师将研参大罗一百零八式的心得,解说给他听,心领神会,立将有关禅理部分牢记于心,此刻看来,那些图式,觉得十分眼熟,不大费事,片刻功夫,就能参透一式。 像他这种武林之中的拔尖高手,对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一窍通,百窍通,只须心沉如镜的去摸索,自是很易悟透。 这一天,他就傍着流泉清石,一口气悟透了十式。 第二天,第三天……五天之后,你仍是在这块青石上,心境澄如秋泓,一气呵成的悟透了这套绝世剑法。 这真是件旷古奇闻,在武林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页,他在悟彻剑势之后,爽性寸步不离这流泉清石,又花了十数天功夫,苦研苦练,将这套剑招化成掌式,这真是件吃力至极的事。 天地之间的事,说来真是巧到了极点,柳剑雄在深山飞堑下面的泉畔练掌,而在这座奇峰的背阴之面,一块五丈方圆的松坪上,也正有一个狼眼苍须的老人,日以继夜的在舞着一团银色光华,苦练一种剑术。 这人非他,正是当世之中,黑道内的天字第一号火魔头,紫电无影牟昆,牟昆自与赵冲及柳剑雄苦战了两场之后发觉自己的剑术仍未能发挥强大的威力,没有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所以暗中打定主意,要将剑法练得神意相通。 两人这般巧合,全在嵩山之上勤练不休。 ※※※※※ 在嵩山练功的两人,柳剑雄因为急着要到武当山会齐众人,然后再西上黑龙,故早离开些日,牟昆呢他也为着应付重九黑龙关的论剑,在柳剑雄走后没有几天,也就跟着离去。 嵩山之上,有此两大高手在练旷世绝学,武林之间,竟无一人知道,就是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知会恁般巧事。 且说柳剑雄离开嵩山之后,径奔襄阳,他想着多时睽违的慈母,是以他不忙着先上武当山,却取道奔了襄阳翠柏庄。 柳老太太像是早知他要在今天回来似的,在庄门外的那座清石小桥上扶杖椅栏而待,望眼欲,她这种倚门悬盼,似乎是成了每日例行的功课,事实上,柳老夫人快近七士,丈夫终日忙着上武当山,近来又因与亲家公段圭大打一场,伤得不轻,养疴后堂。子媳同孙儿女,一个个八脚蟹,走了个没影。 最为使她悬念之人,莫过于爱子柳剑雄。 老年之人,最怕就是寂莫,难怪她要倚门悬望了。 柳剑雄自一走进柏荫浓盖的青石庄道,老远就看到慈白发皤皤,一副龙钟老态,泪眼巴巴的扶杖望着石道尽头处。 柳剑雄十分激动,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不敢再老远的就出声叫喊,连忙脚下加力,一晃身飘到柳老太太身前。 他一把扶着老太太,热泪盈眶的叫了声:“娘!” 老太太只觉眼前人影一花,尚在错愕之际,那声甜慰舒贴的亲切声音,是那么熟习的钻进耳鼓,登时老泪夺眶而出,簌簌泣啜着叫了声:“雄儿!” 娘儿俩不自觉的痛哭失声,相拥而泣,良久,柳剑雄方扶着慈母向内走去。 畅诉离情,柳剑雄跟着追问了声:“爹呢?” 老夫人抹了把眼泪,接着将柳彤在武当山受伤之事一说。 柳剑雄听得大惊失色,展慌忙走进后堂,探视卧病的父亲。 柳彤与段圭在武当山上,因抢夺爱孙柳世杰,一场互殴,两败俱伤,内伤甚重,柳剑雄本是十分孝顺之人,乍听老父卧病,慌忙奔进后堂。 他掀帘一看,老父面如金纸,父子相见,柳彤多少有些激动。 柳剑雄施展大罗金刚禅功,为老父先疗了阵子伤,以他的绝世禅功,柳彤的伤虽重,经他一疗,也就大见好转。 柳剑雄突然想起什么事,问柳彤道:“爹!世杰那孩子与他两们母亲到了武当不知回过家没有?” 柳彤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神色之间,有些惊奇,须知,爱孙与两位子媳真个到了武当,他们虽不回家来,但自己总可以探出一点消息来啊?奇怪的是竟没有一点间讯? 不但是柳彤觉得奇怪,便是连柳剑雄也惊奇不止。 柳彤看他难过,安慰他道:“看来她们是刚到没有几天,或许你师祖正筹划着上黑龙关之事,不使他们回襄阳,怕我听到难过。” 柳剑雄一想也对,反而安慰老父几句。 柳彤与他谈了一阵之后,指指墙上挂着的那七弦古琴道:“你大概还记得,那是当年你师伯祖在武当后灵霞崖上交给为父,要我找个此道能手,以之相赠,可惜,这么多年,为父竟然没有了却师伯他老人家的心愿,现在唯有将它交给你,去吧!碰着适当的人,就送给他!” 柳剑雄恭诺一声,取下古琴,搂指轻拨,琴韵铮铮,高亢震耳,他虽不懂琴,但他知道这是把上品古琴,一拨之后,凝目望着琴弦,自语道:“普天之下,有缘之人恐怕极少,皆因此琴格调清雅,非有绝世武功之人,奏来不能发挥琴韵之神髓于颠峰,遍数宇内高手,谁有此缘,谁是此中翘楚?” 柳彤点点头道:“但你师伯祖胸罗万有,玄机通天,你去碰碰看吧!……呃!还有!你二弟须你去解救,武林劫运也全靠你与杰儿了,去吧!早点上武当,大家相见一下,先交换一下意见,到时为了神道伏魔令,你师伯妙一定会陪你走一趟的。” 一提到神道伏魔令,柳剑雄可有些作了难,如果师伯妙清也随着上黑龙关,在夺得神道伏魔令之后,那时候自己应该呈给师伯呢?还是奉回师门会呈给少林掌门人觉智上人来得妥当呢? 这个难题,柳剑雄暗暗的埋在心底,他真不敢提出来请示父亲该如何做才好? 柳剑雄就在这天,拜别父母,背着那张七弦古琴,向武当山而去。 柳老夫人乍见爱子,母子俩尚未畅叙天伦,又被太夫支使开去,心中多少有些难过,暗中抱怨老伴,但有一点她很是开心,柳彤本已卧病在床了好几个月,经爱子这么按几下,竟然好了大半。 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亦悲亦喜的情景下,只好任由爱子离家。 柳剑雄背着七弦琴上了武当,武当山盛况空前,狂道、刘银龙、玉凤、段玉芝与华燕玲同弟妇柳慧娟全在,相见之下,全都喜不自胜,但是众人之中,惟独少了个柳世杰。 柳剑雄拜见过灵修道长与妙清、妙玄两位师伯之后,将玉凤与段玉芝叫到一旁,问道:“你们怎的恁般胡来,到了武当山上,难道没有听说过父亲伤热觉沉重……” 玉凤白了他一眼,不待他说,抢着说道:“什么胡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我们在途中碰到刘师叔,硬说是灵修祖师要我们直上武当,不准去襄阳,怕公公知道我们去黑龙关难过,我们上武当山之后,仍不准我们离开,师祖这样,纯粹是为了公公他老人家好。” 柳剑雄沉吟不语,段玉芝秀立一旁,俏眼望着丈夫沫吭一声,良我,他猛的轩眉望两人道:“怎么!师祖他们已知我们要上黑龙关” 玉凤娇笑道:“我说你真是蒙在鼓里,这种大事,怎瞒得过他老人家?不但如此,他老人家还东邀了剑盟七门的长老,到时候还公论那神道伏魔令究竟属谁呢?” 柳剑雄松了口气,道:“我正为此事作难,既然剑盟七门长老亲自参与此事,这神道伏魔令的归属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了。 玉凤接口道:“错了!几位长老只在此地讨论一下,黑龙关之行,看来仍然是以武当少林的成分居多。” 柳剑雄“呃”了一声,点点头,猛然想起一件事,深锁着眉梢,道:“嵩山这上发生了件事,我想,这事还须凤姐走一趟方妥。”他遂将那天早上,牟昆在少林夺了《太乙真经》的事说了一遍,又将自己心中所猜之人说出。 玉凤听得面现愤色,咬牙恨声道:“我二师兄也太胡闹了!嗳!有了!天山观现在由我大师兄掌理,我想,左近这天把之内,大师兄一到,这事不难查个水落石出。” 柳剑雄只好点点头,就在此刻,突然前山钟声大作,登时之间,武当山上一片忙乱,玉凤问道:“什么事?你常在武当,这儿的规矩你总比我清楚些?” 柳剑雄道:“不知是哪两位掌门驾到。”玉凤皱着眉,接道:“会不会是我师兄?……”他们这展讲,远远的看去,灵修道长率着武当三杰自三清殿中踱了出来,往山下迎去。 三人谈了此产闲话,没有多久,灵修道长与少林掌门觉智上人,峨嵋掌门人伏虎禅师并排走了上来。 觉智上人身后随定武林三僧中的弘仁大师及弘惠大师,伏虎禅师身后则随定两名长相威猛的和尚。 狂道朱纯飞本是找妙清闲扯,此刻也走来跟柳剑雄畅谈,少林掌门一到,柳剑雄不得不迎了前去,与觉智上人互行了番大礼。 不几天,青城、昆仑。天山、崆峒四派的掌门相继到来,武当山到此,真是人物荟萃,各派掌门人与高手不说,单就剑林四龙就到了两人,其余的玉凤、两道、三僧也都到齐了。 狂道想着早年武林中的:“四龙霸寰宇,玉凤镇边陲,三僧伏群魔,两道斗乾坤”看看差不多全到了武当山,心中快意已极。 青城派的掌门,现下是由狂道的师兄诸葛太真李道全接掌,师兄弟俩多年不见,此刻乍然相见,说不出的兴奋。 这些人均是武林之中的一时之雄,互见之下,畅论古今,将天下大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但也有例外,玉凤见到掌门师兄笑面弥勒之后,头一件事就问起二师兄气死神判来。 笑面弥勒那么爱笑之人,此刻竟然哭丧着脸,指指他随侍身后的两个虎臂腰的少年道:“自从恩师谢世之后,为兄接掌门户,收了你这两上师侄之后,你二师兄就不言而别,悄悄地走啦!十多年,他从未上过天山,也不知去了那里?” 玉凤皱着俏眉,未将少林寺发生的那事讲了出来。 玉凤这些天,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柳世杰毫无消息,再又加上一个师兄闹了这么件无头公案,真是烦到了家。 柳剑雄夫妇与方氏姊妹,还有狂道,他们都在隐隐着急,为什么柳剑雄直至现在还不上武当。 这些人全数到齐了,剑盟七门的各派掌门均齐集武当,这天,是中秋佳节,皓月不,灵修道长早命人准备了很多瓜果赏月,还将武当山冻封了百十年的素酒开了三坛请客。 狂道朱纯飞一生见不得好酒,乍见这种佳酿,连命根都不要了,只顾大碗大碗的灌,酒过三巡,酒酣耳热之际,灵修道长站了起来,向天下群雄立掌打了个问讯,吹吹苍须,巅巅的道:“贫道自接主剑盟以来,虽蒙诸位道兄爱戴,但贫道无能无德,至使今符蒙辱,如今,此今尚在牟昆手中,此令不早一日取回来,灵修就无颜对天下同道,今天请各位道兄驾临寒山,乃是为了商讨取令及论剑之策。” 青城掌门人偏头望望身旁的朱纯飞,然后立起身,合掌一礼道:“请道兄先说明高见,以便小弟们商酌。” 其余五位掌门和道:“此法甚妙!” 灵修道不再多说,环扫场中一周,道:“既是诸位道兄这般爱戴,灵修只好先将浅见直言奉陈。”他顿了一下,接说道:“贫道差三个小徒……”他话到此一顿,指指身后倚立的武当三杰,接道:“令他们西上黑龙关,向牟昆夺回令符……” 六位掌门眼神一亮,愕眼望着老道长,老道长接下去道:“各位道兄亦请差门下高手随小徒一道去,谁夺回令符,就由小徒妙清,代表本人将神道伏魔令符当场交接,贵派得令之后,接掌第四届剑盟,如小徒侥幸获得,令符只好由他请回武当。” 众人互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少林掌门人脸上,及坐在他身侧的柳剑雄身上,大家心照不宣,都暗自有个数,认定神道伏魔令非柳剑雄莫属。 诸葛太真站起来喧了声无量寿佛,按说道:“请恕贫道说句放肆点的话,今天实力最雄厚的还得数少林派,十拿九稳,令符非柳大侠出手,谁都无法它从牟昆手中夺回来。” 柳剑雄起身一拜,道:“老前辈过奖了!” 几位掌门面面相觑,互望了一阵,齐以赞同的声调道:“道兄高论,就这么办吧!”当下欢声雷动,齐向觉智道贺。 就在诸人哄闹之际,狂道朱纯飞陡然站了起来,一撩破袖,擦擦嘴皮,豪笑连声,冲着灵修道长卷着舌间大叫道:“好酒!我朱纯飞一生与杜康老儿结了不解缘,但数十年的交情,总算今天这松子酒,将我朱纯飞的酒虫喂饱啦!冲着这一顿酒,我姓朱的要替我们戴梁冠的同道献点小宝贝!”他指的同道,谁都知是灵修道长。 醉语醺人,语惊四座,但他是青城掌门人的师弟。当今青城派的耆宿,位高辈尊,虽是语无伦次,但都看在诸葛太真面上,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诸葛太真似觉面上有些挂不住,侧脸叫了声:“师弟!”意在制止他发酒疯。 狂道朱纯飞那管这些,步履歪斜的走到席前,向灵修道长打了个问讯,道:“掌门人可知我们老祖师的那部《太乙真经》现落何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灵修道长一吹长髯,双目睁滚圆,站了起业,手安桌面,一挥袍袖,望着狂道促声说:“道长难道知道?……” 当此之时,连诸葛太真面容都大为震动,唇角微颤,不知要说什么好。他心中暗自埋怨师弟,像这种极是重要之事,武林之中的秘事,为什么不先与自己磋商,竟然向灵修首长泄漏。 柳剑雄剑鼎一挑,朗目转了两下,猛的足尖点地,身形如电,一下子跃落狂道朱纯飞跟前,双拳一抱,道:“大哥……”他意在阻止狂道往下说,怕他将气死神判夺走真经之事说破,那时岂不糟糕,玉凤固然面上无光,笑面弥勒又该如何善处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当,武当、青城两派向天山要经,那岂不出师未捷就先乱了章法。 这当口,最为紧张之人,还得数玉凤与师兄笑弥勒。 岂知柳剑雄“大哥”二字方叫出口,狂道猛地一得两眼,厉叱道:“怎么!我这个做大哥的连说说的资格都没有吗?” 柳剑雄弄得尴尬至极,慌忙双手一拱,躬身低应道:“小弟不敢!” 狂道哈哈狂笑道:“不敢就免开尊口!” 他接着将头仰了些,望着灵修道长,缓缓的道:“那部经典,本是封存在少林寺经楼之上,后来……被牟昆盗跑了……” “啊!”四座起了一片喧哗声,将狂道的话岔断,朱纯飞以疯卖狂,神气十足的提高嗓子吼道:“你们别紧张!”群雄立时静了下来,他又往下接说道:“那魔头才将经书弄到手,就被我三弟截住,大打了一场,谁知是天数呢,还是武林劫运未终,半中腰杀出个李逵,从牟昆背上将经书抢走啦!” 群雄一个个眼珠睁得老大,抢着问道:“那人是谁?” 狂道走了两个歪斜步,瞪目答道:“我怎么知道?你们问我,我去问谁?” 好些人松了口气,灵修道长问道:“朱道爷的高见是……” 汪道纵声大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神道伏魔令干干脆脆让给少林,贫道加上武当回杰,我们五人穷搜人荒,务必要找到这部经典,那时候,贵我两派,共同保存,上半部归你们少林,下半部算我们青城吧!” 灵修道长手捻垂胸长髯,皱眉沉吟一刻,猛的低沉着声调道:“朱道爷的办法确实好,只是本门对神道伏魔令责无旁贷,贫道明知无德无能,实不敢再继续保存它,站在本门立场,非要亲手交出不可,是也妙清……”他沉吟了一下,徐徐的接说道:“这样吧!我另外派个人跟朱道爷去……” “谁”?狂道愕目发问。 灵修一时答不上话来,不知应请谁去,蓦然一声朗朗长吟,起自前殿,眼着就是一声:“我去!” 狂道朱纯飞望着前殿的山门,叫了声:“好!”接着走前几步,迎着自前殿山门转进来的一个少年走去。 那少年身形快极,眨眼来到席前。 众人错愕之际,玉凤与段玉芝已是忍俊不住,脱口大呼一声:“杰儿。” 柳世杰转头叫了声:“娘!”跟着向席中的长辈见过礼,方走到柳剑雄与朱纯飞跟痢道:“杰儿陪伯伯去。” 灵修道长拊掌道:“好!就是杰儿去!” 玉凤与方氏姊妹双双站了起来,向柳世杰道:“我们也去!” 柳剑雄点点头,向朱纯飞道:“有他们母子去,大哥就不必再劳驾了。” 狂道笑着说:“也好,我还是跟你一道上黑龙关较为妥当些。” 玉凤婉应了一声:“好!”向座中之人福了福,微微向柳剑雄示意,一扯方氏姊妹,向狂道说道:“我们走啦!” 玉凤率着柳世杰与方氏姊妹俩,四人向七位掌门人一拜之后,当晚就下了武当山。 但段玉芝心中多少有些痛惜,爱子甫才奔波而来,征尘未洗,又得上道。 中秋之夜,武当山的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前面一拨人走后,翌日,武当三杰率着柳剑雄夫妻与狂道,还有少林双僧,直奔黑龙关而去,华燕玲母女,柳剑雄将她们支回襄阳,去侍候双亲,柳剑雄感到背着那张古琴有些不便,暂时将它留在武当山上。 这些人,实力非常雄厚,以妙清道长为首,中间夹着个朱纯飞,行来有说有笑,生气勃勃,在路非止一日,这天来至风陵渡,甫一渡过黄河,蓦地远处尘头飞扬,迎面奔来几匹骏马。 马上乘着三位劲装短打的壮汉,凶睛怒突,一脸的凶戾之气,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三人纵骑狂驰,一直冲到距妙清不到三丈,方收缰驻足,摇鞭一指众人,道:“喂!你们可是从武当山来的?” 狂道不待妙清答话,立时闪身站了出来,纵声打了个哈哈,道:“那儿来的猴儿崽子,这么不长眼,莫不是吃了熊心豹胆不成?还不赶快给道爷滚将下来,惹恼了道爷,将你项上的飘儿摘下来做夜壶!” 不如马上的凶汉闻言冷笑两声,不答他的话,一扬手,袖中甩出一个油布纸包,托放于掌心之内,动作十分俐落的将油布包打开,取出一封大红柬贴,迎风一扬,慢斯条理的道:“我们瓢把子向柳大侠致意,约他上五龙台小叙一番!”傲态依西,原样未改,根本将狂道的话当成耳边同风,来个相应不理。 狂道见状之下,直气得吹须瞪眼,哇呀呀一阵乱叫,方待出手惩治三人一番,柳剑雄朗声大笑,若无其事的瞥扫了马上三个凶汉一眼,然后一步横越,与狂道站了个并肩,轻轻抬手,伸掌向那三个凶汉一招道:“在下柳剑雄,牟舵主既赐示,请赐给在下……”神色自若,真不愧是大侠气度。 他那手掌轻抬之际,五指似是有意无意的微一伸屈,轻弹了一下,只听得一声“哎呀”,惨叫过处,三名凶汉立时滚鞍下,一个个手按腰眼,动弹不得。 狂道拍手指指三个凶汉,怒叱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看你们三个狗贼那副张狂的样子,我就一肚子的不舒服。” 柳剑雄转身向师伯妙清躬身一礼,道:“雄儿无状,请师伯……” 妙清不等他说完,截住他的话道:“权宜行事,不失英雄本色,幸好你惩戒了这三名狂徒,否则,朱道兄真无法下台。” 柳剑雄低应一声,走了过去,自地下将壮汉手中的那张红柬拾起,只见上面写着:“字示柳剑雄小儿得悉,前在嵩山之上,因爷爷技艺未成,你我战个平手,今爷爷精研苦练之下,绝技已成,有兴尝尝我绝世剑法的滋味吗?明夜子时,在五龙台上,一决雌雄,权借你项上人头,作爷爷重九黑龙关上论剑之彩头,如爷爷不幸输招给你,愿以神道伏魔令作赌注,绝不失言,执令以待。” 柳剑雄看得剑眉耸扬,朗目望看那张红束之上的下款轻哼一声,道:“牟昆你这狗贼,柳某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心头之恨!”但他看到以神道伏魔令作赌注,面上亦不由激动十分。 狂道一把将束贴抢了过去,看得吹胡子瞪眼,霍然那下款落着:“君临四海剑盟七门第四任宗主牟昆”等字。 狂道气得跳了起来,大声叫道:“反了!反了!” 他顺手将柬贴递给妙清道:“老儿!你看气人不气人?” 妙清接过一看,慧眼闪动,扫了地下那三个凶汉一眼,道:“雄儿!你先将他们放了,我们明天准时去!” 柳剑雄大踏步走到那三个凶汉前面,气壮山河的喝道:“朋友!借你的尊口,传语牟昆,说我姓柳的明晚准定子时上五龙台候教片 也不知三个壮汉听清楚他的话没有?他喝完之后,轻轻伸腿,在地上连钩了三次,说也奇怪,他每钩一脚,倒地哼唧的凶汉必有一人被踢得飞上马背,无巧不巧恰恰落在鞍上。 那三匹骏马,似是久经训练,三个凶汉虽是落了马,但他们并未跑开,及至三人被踢放鞍上之后,三骑方怒嘶一声,昂首疾驰而去。 霎时之间,尘头随着瑟瑟的秋风卷失。 几个望着三骑背影愕然一阵,柳剑雄突然朗目一轩,“呃”了一声。 狂道朱纯飞问道:“三弟有什么事,这般失声嗟叹?” 柳剑雄先不答他的话,伸指望空划个半圈,虚空又打了一点,狂道也跟着哦声转过头来,向妙清问道:“老儿,你是未来的武当掌门,天下关卡地志,数你最熟,五龙台在那里你当然识得罗?” 这一着,厉害到家,真把个妙清扣得死死的,他话中已明显地指出,自己是未来的武当掌门,要说自己连这神州之内的靖国地志都弄不清,那还像话,登时问得他心中起了个大疙瘩,仰脸望着红艳似火的秋霞,意在搜肠索思。 在场之人,以他为尊,谁也不好岔嘴,这真是个难题,柳剑雄暗自替师伯着急。 柳剑雄突剑眉一轩,剑眉一动,叫了声:“糟了!” 众人愕然不解,刘银龙愕目问道:“什么事使你这般惊诧?” 柳剑雄扫了众人一眼,苦笑道:“牟昆真是出难题给我们做了……”众人望着他一声不响,静待他接说下去。 他接说道:“我想起来啦!这事得从十多年前说起,那时,我因痼疾已深,在西昆仑山上从昆仑老人养病,就曾碰上牟昆那狗贼过,他对那里的地势想来十分熟悉,我听昆仑老人曾说:‘那天河尽头有座五龙峰,冰封雪冻,万年玄冰,晶莹如球,非有绝世神功之人,休想上下……’当时我因疗疾养神,等身心调养好了之后,又因急着去寻杰儿,是以未曾登过那峰,我想……” 妙清一拍额头,道:““呵!呵!对啦!我想起来啦!数十年前,听家师伯说过这五龙峰,好像隐隐提到过五龙台……” 狂道不待他话落,急得跳了起来,狂吼一声,道:“牟昆这狗吠真个心毒如蝎,那五龙山即是在西昆仑绝顶,距此当在千里之外,他本人此刻必是早好整以暇的在那峰顶之上养神,只待我三弟万里奔去,精疲神瘁之时,他好以逸待劳的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三弟……” 他不由自主的咽住话音狂吼一声,道:“三弟!不去也罢!” 武当三杰不置可否,段玉芝一步靠近丈夫,拉着柳剑雄的长袖,憔灼的望着他。 柳剑雄沉默了半晌,仰头望着染红了西面半边天壁的艳霞,轻喟一声,猛地昂然说道:“大丈夫既生于世,岂能言而无信,被牟昆这种小人耻笑,我已经答应过他,明夜三更必与他一决雌雄,怎能失梅反复?” 段玉芝含着两眶清泪,凄声道:“但你万里奔波,我怎能放得下心?” 柳剑雄望着娇妻,苦叹一声,道:“芝姊既然这般爱我,就不会陷我于不义!” 段玉芝紧抓着柳剑雄的健臂,啜泣失声,无言以对,狂道抖嗓向妙清问道:“妙清老儿,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妙清皱皱眉头,道:“雄儿是你们黄鹤老三,这事还是由你作主。” 狂道急得搓手,良久,一拂破袖,大叫一声,道:“算了!算了!事已至此,我也作不主,此番出来非是办我们黄鹤三雄之事,他乃是代表少林一脉,想争取剑盟宗主之荣誉,这事看来你我双方都作不了主张,还是由他自己去决定吧!” 柳剑雄朗声豪笑,剑眉一扬,向狂道朱纯飞道:“芝姊仰仗大哥多予照拂,小弟先走一步。” 段玉芝是一代侠女,乃知情达理之人,不忍心离开丈夫,但她深知脚程没有丈夫快,当下提出意见道:“雄弟先走可也,但我们要跟着赶去!” 妙清拂拂长髯,道:“一言为定,就这么办。” 柳剑雄登时拜别诸人,爱意横溢的凝望了娇妻一眼,拱手振臂,迎着烧天的残霞飞身而去。 妙清低叹一声,狂道望了望段玉芝道:“狂道生成是个苦命……”他想起以前玉凤找不到柳剑雄的时候,他不知遭受了多少磨难?心中一面盘算,一面低低的褥告:“你可别使小脾气,否则,我这半条老命要送在你手上了……” 他方才思忖间,妙清已低低的道:“走吧,我们大概要后天才能赶到呢?” 一行人黯然神伤的迎着抖瑟不已的秋风,望着柳剑雄的去路,飞起几道影子,猛赶而去。 轻车熟路,柳剑雄提着一口真气,宛如腾云驾雾,在穷荒僻谷中极力飞驰,尚幸他用的是“空”字诀,身轻气灵,加上他的大罗金刚禅功已练到九成火候,一再的提运灵气,仍未觉得精力匮乏。 他一口气奔了一日一夜,少说点话,也跑了个里出头,这真是史无前例的飞行轻功,骇人听闻。 人终究是人,不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就算是铁打之人行了千多里,也要磨掉层铁锈,他大罗金刚禅功未到十成火候,以是这血肉之躯,在急速的奔了这么远的距离之后,渐感心力交瘁,体力不支了。 第二天日落时分,他来到冰天雪地的西昆仑那座高峰脚下,望着白皑皑的冰河,他不自觉的浩叹一声,失神的轻喟道:“唉!我要翻上五龙峰,起码还有两百来里……看来三更天都无法走到!唉!我柳剑雄难道真个今天要埋骨冰窖不成?” 他暗中在想,要不是急着赶在三更前头上五龙山峰,先去找昆仑老人商酌一下,岂不是个绝佳之策。 他想得有些烦恼,强打精神,苦撑着向冰峰跃去。 刚一爬上峰腰,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柳大侠!” 柳剑雄愕然的仰头望去,顶端十太处的一座冰崖上,临风站着一位仙风道骨,雪髯垂胸的长袍老人,柳剑雄高兴得欢声大叫道:“老前辈!”一面奋力上跃。 原来这人非他,正是昆仑老人。 柳剑雄三个腾身,跃上冰崖,喜得发狂的跑到老人家面前,一步恭拜下去,老人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两人略为寒暄,柳剑雄低叹一声,正等将来此极荒的经纬向老人细说一下,老人突然伸手制止他,道:“柳大侠,你的来意我已概略知晓,三天之前,我隐隐看见牟昆上了五龙峰,你莫非与他有约?” 柳剑雄一步跳了起来,点头道:“正是!” 昆仑老人叹口气,捻着长髯,道:“那五龙峰生形如五条舞爪冰龙,可惜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轻功,否则,跟着上去,则大侠虽不至于要我帮手,但能见识一下武林之中的绝世高手的生死拼搏,当不虚此生了!” 柳剑雄一脸憔悴的苦笑道:“您老人家看我能上得了五龙峰吗?” 昆仑老人知他心意,爽朗地长笑道:“笑话!柳大侠神威盖世,名震九霄,牟昆只不过一介跳梁小丑,怎能与你相提并论,来来来,老朽一点小意思,你将它服下之后,调一下元,然后再由老朽送你到五龙峰脚下。”他一面说,一面将揣在怀中的那只手拉了出来,扬掌亮了亮。 老人掌中霍然是两粒晶莹透明的雪莲实,柳剑雄眼神一亮,踌躇了一下,昆仑老人将手掌凑到他眼前,道:“快!时候不早了!去晚了总有些不便!” 柳剑雄万般无奈道:“晚辈受老前辈的恩惠太多了,内心委实愧疚难安。”但还是伸手接过一粒,纳入口中,吞了下去,笑着谢道:“这种神品,多吃无益,反而白白糟蹋!晚辈吃一粒就够了!” 昆仑老人知他说的也是实话,于是收起剩下的那粒雪莲,柳剑雄席地调息了一刻,精神不但霍然恢复,而且更比前强上几成。 昆仑老人带着他沿着冰河往西飞纵,银河倒泻,玄冰似镜,锦绣冰宫,当真是琉璃世界。 渐往上去,风狂雪吼,但见万座晶莹冰峰,隐在雪雾之中,但两人身手绝世,二更天过不久,就来到冰河尽头处的一座插天峰之下。 柳剑雄仰视良久,低叹道:“这座五龙峰,原来像五条张牙舞爪,盘飞笔立升天的雪龙拱成,难怪名之曰五龙了。” 昆仑老人补上一句,道:“这种奇峰,坚硬如铁,峰壁不但奇陡,兼且滑得难留手足,除非像柳大侠这种盖世身手,真无法上下。” 柳剑雄望着峰巅兴叹一声,心中暗念到:“人说飞鸟难渡,我看这峰真是鸟兽绝迹。”昆仑老人拱了拱手道:“愿柳大侠此去旗开得且,马到成功,请回神道伏魔令,好让老朽开开眼界。” 柳剑雄摇头谢道:“晚辈是否能活着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昆仑老人豪壮的道:“柳大侠威临四海,雄视五岳,老夫在此恭候,请吧!”他朝着柳剑雄拱手送行。 柳剑雄对老人有一种浓厚的情感,回头道:“恐怕有负老前辈的错爱!但晚辈尽力而为!”声落身形平地而起。宛如一朵青云,在这银色世界之中,贴着五龙峰的冰壁,骤跃而上。 好快!眨眼之间,翻上一座如龙臂般蟠伸而出的冰崖,随即隐没在一片银光瑞气之中。 昆仑老人望着他的影子,浩叹一声,默默的望着雪峰深处。且说柳剑雄飞身上了中央的那座冰峰绝岭之后,在五座蟠舞的峰上愕目四顾,但见五峰群相拱卫,峰与峰之间相隔十来丈不等,峰上除风吼雪啸之外,却没有牟昆的影子。 柳剑雄颇感诧异,低念道:“这家伙约我此刻来,是不是三更未到,要不何以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的声音十分轻,几乎只有自家可闻,谁知声音甫落,突然之间,左面山峰起了一声惨厉狞笑,柳剑雄扭头一看,果见牟昆拈须傲立在峰顶之上,面上一派阴冷诡猾之色。 柳剑雄剑眉一动,轻喝道:“牟昆老贼,藏头缩尾,鬼鬼祟祟的干吗?” 牟昆皮笑肉不笑的道:“小儿你真守信诺,没有使人失望。过来,这座峰顶宽敞一点,匀得开手脚,打起来舒服些。” 柳剑雄展眼望去,那座峰顶果真平坦得多,约有五六丈见方,正是块动手最为理想的地方,他朗目一动,扬声哈哈一笑,猛地沉着嗓子喝道:“你留的柬上说得十分明白,我以大好头颅作我们今天拼斗的赌注,你以神道伏魔令为赌注,但是那面令符呢” 牟昆嘿嘿冷笑,反手向腰上一摸,迎风一展,瞬时豪光耀眼,宝气腾霄,牟昆手中拿着那面天下群雄皆欲得之而后心快的绝世奇珍。 他将那面宝旗在风雪中晃动了几下,冷笑道:“这不是吗?只要你赢得老夫背上长剑,旗儿能值几何……”他略顿了顿,接着说道:“老夫不防将旗儿先交到你手上……”柳剑雄懔然的冷哼一声,昂声道:“你说吧,你要耍什么花样?” 牟昆笑赞道:“你我真是知心,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花样,小意思,如果你能临空虚渡,自你站立之处,飞到老夫峰侧,嘿嘿!神道伏魔令先给你拿着,咱们再做生死决斗!” 简直是痴人说梦话,十几丈的距离,又在这般大风雪中,普天之下,有谁能够?牟昆认定柳剑雄做不到,方出此绝子绝孙的难题。 天下事,往往出乎人的意料,有些认为不可能之事,竟然就会实现,柳剑雄蹙眉想了微顷,突然豪壮的叫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牟昆听得单掌向天一劈,怒不可遏的道:“小子你敢小看老夫?” 柳剑雄大叫一声好,低头忖道:“当年我在襄阳家中,曾以飞龙九式轻功猱升两根天斗旗杆,在两杆之间飞渡之时,我曾抛过柄折扇借力,骗过天下群雄,今天……我何不抄袭故技,给这狗贼一个下马威!” 当他凝想之际;牟昆冷然的讥笑道:“可惜!可惜你在长途奔波之后,心竭神疲,那还有余力表演,更何况这是桩惊世骇俗的绝技?” 他这一激,柳剑雄也就将计就计的大叫道:“狗贼你别狂,小爷的确是跑了两千里路,此刻虽是心力两亏,但小爷一生向不服人,今天拼着丢个大脸,也要在你面前献一番丑。” 牟昆翘翘大拇指,白眼一翻,豪笑一声道:“难道他也要耍什么花样?” 柳剑雄豪壮的朗笑一声,指着右面那座三丈见方的峰顶,道:“我们改个方式,你看可好?那座山峰不错,你敢不敢从你立足之处飞纵过去,将神道伏魔令插在峰上,回到原来之处,然后由我从此地飞纵过去,取了过来,我再跃到你现在立足之处,痛而快之的见一下真章。” 他提出这个意见,真把牟昆吓了一大跳,但牟昆冷静的仔细一看,敢情好,柳剑雄所指的那座顶宽约三丈的冰路,距自己三丈不到,凭自己现下的一身能耐,说什么也能跃得过去,相反的,那峰距柳剑雄立足之处,可就有十二丈还多。 牟昆心中冷笑连连,他暗忖道:“你这叫做自寻死路,怨不得爷爷,须知这些奇峰脚底虽是拱卫相连,但这峰顶却各自称雄,直透云霄,少说点也有三十丈高,一足踏空,必死无疑。” 他冥想中宛如见到柳剑雄虚空失足,飞附峰腰,碎尸模糊的情景。 牟昆冷嚎两声,道:“小子!依你!就这么办!”说罢,飞身疾纵,扑跃向对面那座奇峰。 他的功力盖世,但见黑影横飞,刷的一声,人已傲然不可一世的立在对面峰顶之上,将手中令旗迎风一展,俯身插入冰雪之中,冷冷的道:“小子!来拿吧!”他边说边拔身一跃,退回原来立足之处。 他两眼睁得滚圆,望着柳剑雄冷笑连连,他此刻心中想到:“饶你这小子比我强,你在狂奔数千里之后,那还有力跃得过一十二丈?” 柳剑雄不理牟昆,弯腰将周身筋骨活动几下,随手拣起块掌大的碎冰,他望着对面峰顶上插着的那鲜艳似火的神道伏魔令猛吸了口真气,心中默祷道:“佛祖默佑,弟子成败在此一举。” 他猛然一抖手,那块碎冰脱手径向对峰飞射而去,跟着青影一动,猛的踊身一个长纵,追着冰块飞跃而去。 才到两峰之间,恰与上抛的冰块相遇,他巧妙的举足踏了那冰块一下,二次点足,飘然落到神道伏魔令旁。 当下不敢怠慢,连忙一伸手,拔起令符,迎风一展,揣入怀中。愕顾之间,牟昆不由狂吼一声,抖剑飞刺而来,口中厉声叱道:“小子!你敢使诈!不算。” 柳剑雄见他来势汹汹,剑风凌厉如削,疾的将令符插于背后,双掌一错,迎掌拍出两股掌风,亢声说道:“我怎么使诈,你难道想撒赖不成?” 牟昆如头疯狮一般,狠命扬剑,砍出十数道剑芒,怕得板牙怒咬,哼声道:“那有半途借力之理?” 柳剑雄抗辩道:“你事先并没有规定啊?” 牟昆气得顿足狂吼道:“老夫先宰了你再说!” 两人就在这方圆不过三丈的冰峰顶上,展开了一场盖世罕见的拼斗。 但听风雷声动,剑影纵横,牟昆将这套埋首嵩山绝岭之中苦练了数月的绝世剑术施展开来,银阙剑有若矫龙戏空,出手尽使出些致命辣着。 两掌翻飞,呼呼雷动,柳剑雄使出金刚四式剑法孕化而成的掌招,堪堪将牟昆疯狂的剑式挡了几下。 风雷滚滚,冰雪四溅,两人舍死忘生的拼了十来招,牟昆招式越来越形凌厉,逼得柳剑雄不得不将大罗一百零八式使了出来。 两人是旗鼓相当,打得翻翻滚滚,在这方圆不到三丈的弹丸之地,稍微有一方弱些,就得被逼坠峰下,下场之惨,两人全都知道只有一个死字。 牟昆胜在以追待劳,功厚力长,柳剑雄虽将大罗金刚禅功练到九成火候,但因千里奔驰,元气大伤,是以功力稍逊半筹,尚幸昆仑老人给了他一粒雪莲,是以后力暂时还不觉得匮乏,且他这大罗一百零八式也真个妙绝人寰,天下少有。 两人自三更打到日出,从骄阳当又打到金乌西坠,只打得双方精疲力竭,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到此田地,斗来已没有以前那么狠烈了,但见牟昆双手执剑,咬牙一哼,半天才劈出一招的样子,就知已到了心力俱疲之时了。 牟昆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方壁出一剑,柳剑雄见他的剑式一起,立即步履歪斜的站了个马步,举着两掌,等候牟昆的长剑下来,给予有力的反击。 两人往往一招交接之后,要好半天,方能再打下面一招。 细算起来,两人恰好打了一个时辰,牟昆突然双臂一举,抱剑狠砍而下。 柳剑雄林目中蓦的闪起一缕异样的光采,自语道:“成败在此一击,我还没有用过‘赤臂搏龙’这式绝招呢!不妨试试降龙罗汉的这一招妙式看看。” 他鼓起余勇,将马步一沉,默想着图中降龙罗汉的姿势,一掌劈向敌人执剑的腕脉,一手五指如钩,硬攫敌人的长剑。 唰的一声,惊风倏动,牟昆手中的长剑,一下子被柳剑雄抓了个结实,执剑右腕一麻,剑也就物归原主了。 牟昆睁大那双血红的眼睛,怒哼一声,猛地跳高二尺,一掌狠劈而下。 柳剑雄抓着长剑,迎着牟昆劲劈而下的胳膊挑去,只听“咔嚓”一声,血光崩现,跟着就是一声惨叫,牟昆跌倒在冰雪之上,当场昏死过去。 那只断臂,带着缕缕鲜直向峰下落去。 柳剑雄颤巍巍的高擎着长剑,眼中冒出两缕熊熊的怒火,哼声道:“狗贼!今天也算你恶贯满盈了!你一生坏事做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爷为世人除害……” “唰”的一声,他甩臂抡剑,狠力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说不出为什么他猛然一侧腕,长剑落在冰块之上,柳剑雄拄着长剑喘了两口大气,踢了牟昆一脚,狠狠的道:“姓柳的一生行事磊落,向未为难过一个失去抵抗力之人……”他俯腰向牟昆肩窝上点了二指,蓦地里,他身后起了声佛号…… 柳剑雄惊行有些发呆,他已无力扭头,管自拄长剑喘息。 他听出这声音十分熟悉,思索了半晌,方颤着嗓子叫了声:“师兄!” 他努力的移动下步子,转身一看,谁说不是身后正是那位满头霜白,长眉垂脸,老态龙钟的广惠禅师。 广惠禅师慈目开阖了几下,探手入怀摸出些草根,塞进柳剑雄口中,道:“师弟,快嚼烂了咽下去,坐下来调气归元。” 柳剑雄如言做了。 峰上风雪依旧,老和尚望着席地而坐的小师弟,又看看仰卧地上的牟昆,低宣了声佛号道:“师弟真不愧一世奇侠,不趁人之危,牟昆始得苟延一命。” 他面上现出些豪爽的笑意,自言自语的道:“佛门广大,苦度十方,我何不点化于他?” 老和尚突然轻举禅杖,朝牟昆背上虚空点了两下。 牟昆浑身一颤爬了起来,一面呻吟,一边贼眼骨碌碌地望着老禅师。 老禅师立掌念了声佛,方慈目慧光如电,朝牟昆喝道:“孽障!你一身血腥,百死难赎……” 牟昆不知是否受了那两缕慧光的感如,猛然扑地跪倒,拜伏于地,叩头如捣蒜般的哀声道:“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声调至为凄惨,老禅师慈目亦不由随之闪动,任由牟昆喊破喉咙,喊得声嘶力竭,昏倒地上,他方宣了声佛号,向牟昆背上拍落一掌,牟昆断臂因被柳剑雄点了穴道,再加上大量流血,神智已然不清,受老禅师一掌拍下之后,登时昏昏大睡。 好一阵功夫,柳剑雄始睁开朗目,望了望地上酣卧的牟昆,面现疑容,叫了声:“师兄。” 老禅师执着他的手,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师弟,方解释道:“佛门广大,苦度十恶,他虽是两手血腥之人,但此刻既已幡然悔悟,古语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兄已决定收他为徒,立刻带他返寺。” 柳剑雄面上流露出几种不同的表情,望着仆卧地上的牟昆,慨叹一声,走过去将牟昆背上的剑鞘解了下来。 良久!良久!他点点头道:“我与他之间的仇怨,自此一笔勾销。” 老禅师慈笑了笑,猛的向柳剑雄肃容道:“风花雪月,万种风流,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数十年后,苦海难脱,仍不过落得一具臭皮囊,一-黄土,古往今来,盛名之下埋葬多少英雄豪杰的岁月……”他话到此一顿,慈目闪动着两道慧光,在柳剑雄面上扫视一阵。 柳剑雄打了个冷噤,猛的反手拔出背上的神道伏魔令,双手呈给师兄道:“小弟还有些未了之事,敬烦师兄将令符携返师门!” “嘿!”老禅师猛地一声狮子大吼,宛如醍醐灌顶,柳剑雄痴迷迷的眯着眼呆想,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猛然朗目一睁,道:“师兄何以教我!” 老禅师厉声道:“速将令符送返师门之后,向该去的地方去!” 柳剑雄朗朗的道:“小弟还未救得了我二弟,解散河洛帮……” 老禅师答道:“我已命赵冲去找妙清他们办这件事了!”柳剑雄又道:“我师伯祖那七弦古琴呢?” 老禅师道:“万事只在一个‘缘’字,天下那有恁多知音,那琴在百年之后,当会另有遇合。” 柳剑雄又道:“然则《太乙真经》的下落与杰儿呢?” 老禅师不悦的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那来这么多的尘念……” 柳剑雄突然叫声师兄,宛若悟透了什么大法,捧着神道伏魔令朝广惠禅师一拜,一展令符,纵身跃下陡峰,向风雪中疾奔而去。 老和尚慈目望着他的背影闪动着两道慧光,宣了声佛号,满意的一笑,俯身探臂,挟起牟昆,随柳剑雄之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