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 第一章 太阳可真大,照得人的皮肤阵阵发烫。 午后的古城,人这样的少。佟生用手挡着阳光,有些烦躁地站在路口。 呃……她迷路了。身为一个路痴,还弄丢了地图和钱包,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打算待会儿看哪个路人面善,就借手机用用,让朋友打点钱过来救急。 她并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已经很久。 后来,路上的人更少了。连狗都蜷在角落里睡着了。 那辆车停在面前时,她很惊讶。但看到开车的人,她一怔之后,笑了:“是你啊。” 在这城市里萍水相逢的一个人。 那人也笑了,问:“怎么了亲爱的?一直看你站在这里,等人吗?” 佟生吐吐舌头:“我弄丢了钱包,还迷路了。” 那人替她打开后座的门:“上车。要去哪里,我送你。” 佟生有些意外:“那怎么好意思。” 到底还是上了车,一路相谈甚欢。 微风轻轻拂动树梢,在车里落下斑驳的影,车窗映着彼此的笑颜。冷气开得很充足,佟生身上的每一颗细胞都舒服慵懒得不得了。 那人从车载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给她,佟生开心地接过,拧开喝了。 后来,眼皮就变得很重很重。佟生感觉出不对了,可是哪里还睁得开眼呢。她想要抓住那人开车的手,却立刻被摆脱掉。隐约间,车子似乎开进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她闭上了眼睛。 …… 她在地上一直爬一直哭:“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把所有钱都给你……”可身后那人哪里肯依,他一把擒住她的腰,贪婪地抚摸臀部柔嫩的皮肤,然后猛烈地再次贯穿了她。 他把佟生像狗一样,用链条锁住脖子。没有衣服,从今以后,还需要穿什么衣服呢?他就是喜欢看到女孩们活得不像人的样子啊。 他,就是临幸的帝王,至高无上的主人。 而她今后,只能日日夜夜,望着头顶那一扇狭小的窗,呆在这隐蔽而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 “妈妈,妈妈……”有一天夜里,她低声啜泣。 而他听到后,抚摸着她的身体,只是沉默不语。 佟生,莫哭。 你的妈妈,找不到你了。 —— 古城分局很大,刑警队却很小。因为在这样民风淳朴的旅游城市,发生刑事案件,是很少很少的。若出案件,必是大案。 天气很热,刑警队办公室里静得就跟没人似的——全趴桌上睡觉呢。知了在院子里“瞿瞿”地叫,地上的沥青仿佛都要被晒融化了。 在这懒散度日的氛围里,唯独有一人,大中午不睡觉,还趴在桌前,戴着耳机在看电脑。 他就是古城分局刑警队一大队队长,方青。 方青今年刚好三十,生得是高大挺拔,一表人才。附近乡里乡亲,来给他说对象的人无数。但他全都无情拒绝了。准确的说,从几年前被前女友甩了开始,他就一直单着。x生活基本靠手。 此刻,他坐在电脑前,可不是在看什么爱情动作片。这点职业操守他还是有的——从来只在家里一个人闷闷地看。他利用午休时间,看的是最新的一部国产剧。 还是女主角cut集。 只见他点一支香烟,微眯着眼,紧盯着女主角出现的每一个画面。女主角的饰演者叫金晓哲,今年其实也已二十九了。在他们娱乐圈里,应该算是大器晚成吧。谁知道这两年就火成了国民女神呢。 金晓哲的肤色是很白的,白得像瓷。穿旗袍尤其美。她正在和男主角演对手戏,男主角一把搂住她的腰,旗袍下露出雪白饱满的大腿。方青看得喉咙阵阵发紧。关键是那该死的男主角,还一把把她推倒在床上,撕烂了旗袍。 “草。”方青轻轻骂了一声,甚至还有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好在激情戏没有继续下去,两人抱在床上,说了一段又一段文艺的台词,然后就吻上了。方青已经黑了脸,直接关了电脑,把烟蒂一丢,走出办公室。 古城不得建高楼,方青站在走廊里,就能望见对面的青山。这么宁静的家乡,是他喜欢的,却也是束缚了他的。他至今还记得金晓哲走的那天,特别冷静地对他说:“方青,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太安逸了,一眼就能望到未来。我想要更精彩、更多可能性的生活。”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还笑了呢,又痛又气地笑着对金晓哲说:“成啊,你去闯啊。只是记得,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回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回来,咱就结婚。” 他~妈~的谁知道金晓哲这一出走,就红了呢? 之后就很少联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去年他有一次机会,去bj参加公安部培训,给金晓哲发了个短信。金晓哲一直没回。到了半夜,她来了他住的酒店。那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她现在的排场。秘密停在楼下的保姆车,两个保镖护着她上楼,男经纪人看他的目光复杂无比。 时隔几年,再一次进入她的身体。她把指甲抠进他的背里,压抑地尖叫。而他汗水淋淋,比翻墙抓贼还带劲儿。事后,他还迷迷糊糊睡着,她就要离开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问:“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她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来bj方青没答。 要怎么回答呢?说他干了半辈子的刑警,根本不想来辞职来bj还是说我现在已经是刑警队长了,一个月工资有5000,能不能娶你这个大明星? 他索性笑了,说:“急什么?急你怎么不回古城呢?” 金晓哲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走了。 再后来,他再打电话、发短信过去,就没人理了。 想到这里,方青烦躁地撸了一下头发。其实,最近正好有机会,而他的表现一向突出。申请调职到bj的报告,现在就躺在他的抽屉里。可要找个什么样的机会,跟那个女人说呢?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他又点了根烟,想起刚才金晓哲跟男主角极具挑逗的激情吻戏,身体又是一阵燥热,拿起旁边的茶杯,猛的灌了一大口凉水下去。 “方队。”一名侦察员从楼梯跑上来。 方青瞄一眼他的脸色,立刻把杂七杂八的心思都收起来。 得,这是有不得了的案子了。 (嘤嘤,修改作者有话说结果超过500字一直在删,超过12点才发文。不过评论规则不变哈!) 第二章 死的是个男人。 而且是个年轻、斯文、笑起来人畜无害的男人。 当然,这只是方青基于死者身上的身份证,做出的判断。事实上,这个倒霉蛋现在被人砍得稀巴烂,躺在方青脚边的地上。 “傅伟,25岁,gs人。是从bj过来的游客,这几天就住在前面的姚家大院客栈里。”侦查员用冷肃的声音汇报道。 方青阴着脸,挑起覆盖尸体的白布又看了一眼。心里却只觉得操蛋极了。他要调职的档口,出了这么桩大案。老天爷是在整他么?不过腹诽归腹诽,方青盯着尸体的那双眼,比鹰眼还毒。 “法医怎么说?”他问。 “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在今天凌晨1点至3点间,系锐器刺伤胸、腹部多处,造成大出血死亡。另外手腕有淤痕,应当是与人发生过扭打。凶器是一把宽阔薄刃刀,长度在15-20厘米范围内,宽度在8-10厘米左右,刀身有一定重量。具体材质型号还需要进一步鉴定……” “一共砍了多少刀?”方青又问。 “……四十多刀吧。” 看完尸体,方青靠在一辆警车旁,抽烟。有年轻刑警看了尸体,抵挡不住,捂着肚子在水沟旁呕吐起来。方青面不改色,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嚼了嚼提神。 太阳很大,警戒线外,围满了人,赶也赶不走。方青的视线慢慢巡视一周,凶手此刻说不定就在人群中。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而已。茫茫人海,根本看不出来。凶手又不是****。 他又抬起头,看着小巷周围的环境,开始在脑海中勾勒昨晚案发时的情形。 后半夜,下了场大雨。傅伟回来时,应该是下着雨的。这是通往客栈后门的一条偏僻小路,傅伟一个大男人,挑近路走,不奇怪。 在古城,许多游客都会玩到半夜甚至通宵。所以,傅伟回来的时间,也不奇怪。 虽然雨水冲刷掉大部分的痕迹,但尸体附近的土壤,那血红色已经浸得很深。并且,没有尸体被移动过的证据和痕迹。初步可以假定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 凌晨1点多,傅伟走到这里,遇到凶手。 凶手会隐藏起来吗?还是与傅伟正面相逢?小巷两旁是矮凸凸的墙,并没有任何藏匿之处。所以,凶手只能就这样站在雨中,等待着傅伟。 傅伟认识凶手吗?如果认识,大概会停下脚步。如果没认出,应该就擦肩而过了。 然后凶手动手了。 一刀、两刀、三刀……二十刀!四十刀!直至把这个年轻人砍得面目全非,几乎成了一滩烂泥! 傅伟身量不高,偏瘦,凶手显然没有占到绝对的便宜和优势,否则傅伟腕部不会有扭打痕迹。所以,凶手也不是那种强壮魁梧的男人。 然后呢? 然后凶手就跑了,而傅伟躺在这里,满身满地的血,等待被人发现。 血。 是的,血。 傅伟大动脉出血,虽然被雨水洗掉不少,但土地里、墙上还是有非常可怖的血迹。而凶手与他搏斗过,身上必然染满鲜血! 半夜1、2点,虽然夜深,但在古城,还不算特别晚。隔几条巷子,就是繁华街道,以及重重叠叠的客栈。一个浑身是血、手握刀具的人,能跑到哪里去? …… 方青霍然抬头,对两名刑警说:“立刻调集周围五条街范围内的监控!我不信那孙子能跑了出去!” —— 在一个旅游古城,发生这样的案件,那简直就是惊天动地。上头少不了开了各种重要的会议,然后对方青耳提面命,下令他一个星期内必须侦破此案。 方青声都没吭一下,转头忙得就像陀螺。身为刑警队的指挥员,把握大的侦破方向是最重要的。方青现在集中力量,去搜寻监控中的“血人”,而对死者傅伟的生平调查,也同时展开。 一天之后,派去gsbj的同事,在当地警方的协同下,相继传回消息—— 傅伟的老家在gs下面的县里,家里只有一个长年卧床的老母,父亲一个人上班养家,经济比较困难,但满足温饱还是没问题的。听闻他的死讯后,举家悲痛。但因为交通不便,加之父亲需要安顿好家里,所以赶过来还需要几天时间。 傅伟两年前从bj民生大学毕业,重点大学的重点专业,然后进入一家互联网公司,算得上是青年才俊。经调查,他平日里也无冤无仇,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情感纠纷。把他周围的人际关系都排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拥有杀人动机。 至于他的为人,警方又多了解了一点。据他大学室友说:“大伟这人平时挺好的啊,是个温和的人,也不跟人起争执。缺点吧……有点好色吧,大学时他玩过小姐。不过也就一两回,大学里很多男生都干过嘛。对了,他还谈过网恋呢,后来听说那女孩子突然不跟他联系了,才断了。” 跟他在bj同租一套房子的同事也这么说:“傅伟这人没有仇家,现在在公司收入不错,也没什么经济压力和纠纷。他这次攒了年假,去古城是最近几天才决定的,只有我们几个朋友知道。他还说兴许能有一段艳遇,谁知道……” …… 傅伟来古城之后这几天的行踪,也被方青的手下调查得一清二楚。无外乎住客栈、泡酒吧、逛古城。他在酒吧搭讪过的女人、吃过饭的餐厅老板,都被询问过了。令人意外的是,傅伟没有跟任何人,起过任何冲突。 连他这几天玩过的一个小姐,都被请回派出所了。小姐回答得很小心翼翼:“那个年轻人啊……我有印象,就是他出钱嘛,我给他当导游,玩了几天古城。” 刑警笑笑,没有戳穿她的话。 “没什么特别啊,就是色了点,老是动手动脚。还有点小气,结账时还跟我讲50块钱价。这种客人我们见得多了,谁杀了他呀,太可怕了……” 傅伟入住的姚家大院客栈,也被列入调查范围。现在不算旅游旺季,也不算淡季,客栈的客人不多不少。与傅伟同住一栋楼的十余名客人,都调查过了,跟他毫无干系。 甚至连客栈前台负责登记的服务员,都被重点询问过。她是本地人,二十出头,长得不错,对警方说:“那个人挺风趣的,总是玩到半夜回来……主动搭讪?是的,他还给我留了qq号码,挺主动的,当时扫地大妈和其他服务员还笑我呢。不过我没打算加他。” —— 夜深了,方青和搭档送走了最后一位面谈对象。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两人都点上烟。 隔壁的监控组,还在一盒一盒看监控录像。估计眼珠子都快看得掉下来了,可还没发现那人的踪迹。 “滴”方青的手机一响,他拿起一看,是娱乐新闻推送:《金晓哲担纲女主角史诗巨作电影今日开机》。方青“啪”地将手机丢在桌上。 “方队,这案子,不好弄啊。”搭档抽了口烟说。 方青端起大茶缸,闷了一大口。 这还用说。 平日里刑警们遇到的凶杀案,大多是杀个左邻右舍啊,爱恨交织出轨小三啊,再大不了谋财害命经济纠纷。可这个案子,看似简单,查了快24小时,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没有动机,没有嫌疑人。监控居然也被那人逃脱了。一场大雨,还为那人做了绝佳的掩护。 “喂,我们不会遇到’那个’了吧?”搭档低声说。 方青沉默不语。 搭档轻吁了一口气:“要是真遇到了’那个’,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第三章 方青想了想答:“像,也不像。” 搭档:“怎么说?” “如果是心理变态、随机杀人,可是现场收拾得也太干净了。明显经过预谋,像个正常人。但他搞尸体那股疯狂劲儿,的确挺变态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毕竟对于这种凶杀案,都没经验。 眼见夜色越来越深,刑警们都不是铁打的,方青给大家放了半个晚上的假,回去睡觉。自己却慢慢溜达出警局。 月色很好。内心不平静的时候,方青就喜欢绕着古城散步。而且现在案件查不出头绪,他一直奉行老刑警们的一条准则:查案遇到瓶颈了,就再多往现场跑一跑,说不定会有新收获。 走了没一会儿,路过姚家客栈。此时刚11点多,客栈的大门敞开着,一眼望去没什么人。方青心念一动,走了进去。 说起姚家客栈,整个古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姚家是当地望族,现在的姚家当家人叫姚远戈,名下有数家客栈、酒楼、工厂。算得上是土豪了。姚家大院这一片,据说都是明清时期留下的老宅。而姚家一家人,听说也住在附近的老房子里。 庭院四角有四头石兽,样子怪吓人的。院子很大,后面还有个花园,里面有鱼池,还种了不少树。方青走进花园里,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池边,在喂鱼。 方青一下子认出来,他就是姚家老板——姚远戈。他穿一身中式深灰色衣裤,中等身量。方青看过资料,他有48岁了,真人却保养得很好,才40出头模样,样貌端正,看起来很有儒雅洒脱的气质。 方青认得他,他却不见得认识方青。见有人来,姚远戈笑了笑,说:“还没睡?” 八成是把他当成住店客人了。 方青也笑了,不答反问:“是啊,睡不着。你也住客栈里?” 姚远戈笑了:“我是这里的老板。” 方青露出惊讶表情:“失敬失敬!这家客栈真不错,老板经营得好。”说完又把客栈一顿夸,什么装修有格调,草木皆有风韵之类的。听得姚远戈一直微微笑着。 “不过……”方青皱了皱眉,“听说住前边一楼的一位客人,前几天被人杀了。客栈的生意应该受影响吧?说实在的,我听了也觉得害怕。” 姚远戈锁起眉头,答:“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古城从来没有过。你别怕,杀人案是在外面街上发生的,不是在我们客栈,只是客人恰好住在这里。那件事发生后,我又让工作人员全都加强了保安,24小时值班,相比之下,住在我们这里还是最安全的。那个年轻人……说起来前几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我在外边散步还碰到过,聊过几句呢。挺好的小伙子,可惜了。” 方青沉默了一会儿,问:“老板你经常这么晚睡?” 姚远戈答:“人上了年纪,觉就少了。我晚上经常喂喂鱼,或沿客栈散散步。习惯啦。” 从姚家客栈离开后,方青掏出笔记本,把刚才的对话内容全都记了下来。这也是从老刑警那里传下来的工作方式: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些口供、访谈内容当时觉得没有异样,事后跟别的线索一联系,说不定就有新发现。 不过这个姚远戈,目前看起来没有可疑,也不存在明显杀人动机。 之后方青又去了趟案发现场。在那里,他接到侦查员打来的一个电话。 “方队,勘查人员在距离尸体4米左右的墙上,提取出半个清晰掌纹。” 方青心中一喜。不过立刻就听到侦查员说:“对比结果很快出来了,因为掌纹是属于受害者的。” 挂了电话,方青在幽暗的路灯下,盯着已经空无一物的陈尸点。再抬起头,望向侦查员说的发现掌纹的墙面。从位置上来看,受害者是从那个方向回来的,经过那面墙,才遇害。墙的上方有一片屋檐,挡住了雨水,难怪得以保留。不过这个掌纹是属于受害者的,没有多大参考价值。 方青抬起头,举目四顾。这里离大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那天凶手肯定不能一身血跑到街上去。那也就是说,那人必然藏匿到附近的这些民宅里、客栈里。如果是民宅,那还得提防,不能让邻里邻居看见。如果是客栈,客人的可能性大吗?不大。谁能一身血大刺刺回客栈?反倒是工作人员的可能性大一些。 这么发散地想着,他沿案发现场,继续往前走。遇到第一个路口,他发现左侧路上灯光较亮,右侧却没什么灯,暗很多。他心中一动,继续往右走。 走了大概几十米,又有岔路口。已经12点多了,右侧路上还有家小饭店开着门,一盆盆的水在往外倒,伙计坐在门口洗碗。据方青所知,附近的住户,刑警们都走访过了,并没有发现目击者。所以方青往左边没人的路拐了。 如此走了大概有一二十分钟,方青忽然顿住脚步。 前面,是一幢废弃的小学校。一人高的铁门紧锁着,里面是个不大的院子,黑黢黢的。若游人经过,大概不会在意。而本地人都知道,这间小学校废弃有几年之久。因为拆迁手续没有办全,所以一直没有动。 方青往左右看了看,离大路都不远,但黑漆漆的,又有大树遮蔽,没人会注意到这个死角。方青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一翻墙,轻手轻脚跳了进去。 一棵老树栽在院子里,低矮的楼房,到处堆着杂物,只有黯淡的月光,迷迷蒙蒙照着。方青先抬起头,只见穿过院子,有一条通道,便是这小学校的后门。他蹑手蹑脚走近,扒着门缝一看,倒是有些意外。 原来门没有真的上锁,只是虚掩着。门外是条僻静的小巷,一个人也没有。越过几幢房屋,倒看到一个眼熟的屋顶——姚家大院。方青心头一动。看来又绕回来了,离得并不远。 门把手上,有一处颜色较深。方青从口袋里翻出小手电,仔细一看,像是血迹。 他收了手电,转身往屋里走去。 “吱呀”一声,轻推开门。斑驳的墙,满地的灰,角落里堆放着桌椅。方青又打开手电,仔细地一寸寸地查。墙角那一滩深褐色痕迹,还有地上滴落的一小圈,极似血迹,想不注意都难。 方青用嘴含着手电,蹲在地上,心里有点美。 这不,找到了。 那人一身的血,无处可去。怕是早就找好了这一处地方,换好衣服,然后逃脱。所以侦查员们才没能在道路监控里,找到这个“血人”。现场这些痕迹,不提取出个指纹足印,都对不住他一路闻着蛛丝马迹找过来! 正低头凝视着,极静的耳膜里,却忽然听到一丝声响。像是有人踩在院子里的落叶,发出声音。方青心头一凛,一连串的猜测如同蹦棋跳进他的脑子里——那人行事谨慎、计划周密;那天事发仓促,杀人时情绪激动,急于逃离,在这里换了衣服就跑。但事后回想,或许就会想到这里还留有血迹。很可能再次折返,清理干净…… 方青突然关了手电,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他贴着门边,等着那人走近。 空气无声窜过人的皮肤,带来些许凉意。方青盯着门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高而瘦的男人走了进来。黑西装,短发。月光之下,咋一看脸庞竟然是清俊的。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屋内迅速找了一圈,就走向地上的那摊血迹。 他蹲了下来。 方青距离他只有半米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方青一把扣住他的肩:“别动!”男人吃了一惊,反手就要挣脱。方青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两下子,加之男人个头又很高,被他挣脱了。 但也只是有两下子而已。 方青顺势拽着他的手臂,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直接把他放倒在地。男人闷哼一声,却开口了:“这么标准的动作……警察?” 方青冷冷笑了:“你是什么人?大半夜来这里干什么?” “我……”男人竟然笑了一下,“看来你的脑子转得有点慢,居然从我进门到现在的行为,推断不出我是来做跟你相同的事。” 这一大串话,绕得方青略有点晕。他隐隐只觉得这男人有点古怪,废话不多说,摸出手铐,“咔嚓”一声将对方铐上,推了出去:“先回警局再说。” 方青打开了手电,却看到男人盯着手铐,一脸的不可思议,看得还很专注。方青心头一动:之前他和搭档推测,罪犯也许是个心理变态。看样子,竟真的有点像。他暗中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警惕着这名嫌疑人突然发狂。 方青叫了几名侦查员,开车过来接,同时封锁现场。好在一路上,男人都很安静,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方青开着车,偶尔回头看一眼,居然发现他的手指还在大腿上一点一点,很悠闲的模样。 于是方青心头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回到局里已是夜里两点。还在值班的几个刑警,听说头儿抓了个嫌疑人回来,都沸腾了。方青却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张扬。他把那个男人带进审讯室,只叫上自己的搭档,关上门审讯。 一盏白炽灯光打开,照亮严肃冷硬的审讯室。 方青和搭档对视一眼,搭档轻咳一声坐下,端了杯热茶给男人。 男人大概是被铐得久了,脸色也不太好看,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陈年茶叶,有点霉味,很难喝。你们警局基层文明建设,做得不好。” “别废话。”方青低吼道,“姓名?” 男人的手指在茶杯上敲了敲:“薄靳言。” “年龄?” “28。” “籍贯?” “潼市。” “职业?” “公安部犯罪心理研究室特聘专家、兼公安大学客座教授。” 第四章 方青和搭档同时抬起头。 搭档:“你说什么?” 薄靳言又把自己的职位重复了一遍。不得不说,方青和搭档都发现了他嘴角那一点微笑。有点得意又得逞的样子。 搭档沉不住气,笑了:“你说你是公安部专家?哈!” 方青却制止了他,然后双目如炬直视着薄靳言:“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身份?我可是在罪案现场逮住了你!” 薄靳言神色淡淡:“我身上所有的证件,不是已经被你们缴去了吗?查实它们,是你们的职责,不是我的。” 搭档从桌下拿出个筐子,正是刚才从薄靳言身上搜出的东西。身份证、一张三天前从bj到古城的机票,钱包、纸巾、手套、口罩…… “你如果真的是专家,没有带专家证?甚至连一张名片也没有?”搭档问。 薄靳言嗤笑一声:“出门从简,带那种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方青从筐子里挑出一本红彤彤的证件,翻开看了看:“那你带着结婚证做什么?” 薄靳言淡然不语。 但审讯到底还是中断了,方青解开了薄靳言的手铐,同时让搭档尽快去核实他的身份,说:“如果你真的是公安部专家,那么刚才冒犯了。但是我在犯罪现场发现你,带你回来是理所当然,职责所在。” 薄靳言点了一下头:“我表示理解。”他揉了揉被铐红的手腕,一脸坦然,竟是真的半点不气。 方青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上来了。只觉得这个人真的跟普通人不一样,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该生气的时候不生气。 一个词冒进脑海里…… 奇葩。 末了,薄靳言再次端起那杯茶,忍耐地抿了一小口,还说:“哦,对了,我刚才忘了,我的专家身份是保密的,以你们的权限,应该查不到。去跟你的上级、的上级申请,应该可以。” 方青和搭档面面相觑。 二十分钟后。 方青不得不把薄靳言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小坐,而分局局长正在赶来的路上。 “薄……教授,先坐。”方青在他身边坐下。方青并不是个善于个领导相处的人,何况眼前还是这么一尊大佛。所以两人坐下后,一直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薄靳言忽然开口:“按照规矩,我被你们带回警局了……是不是应该通知家属来接呢?” 方青看他一眼:“是的。” 薄靳言笑了,拿起桌上的笔,写下个电话号码:“那请给这个号码打电话,让她来接我。” 方青:“这是……” “当然是结婚证的另一个主人,我的妻子。” 说到这里,方青终于有些过意不去。他把人家的丈夫,当嫌疑犯半夜抓回警局。虽然这也是对方举止异常造成的,但方青其实有点怕面对女人到时候的抱怨和吵闹。于是他客气地笑笑说:“薄教授,你自己给她打电话就可以了。” 谁知薄靳言沉默了一下,那张白皙的脸竟浮现绯红。 “她如果肯接我的电话,我何必还要靠一个路人甲传话?” 方青:“……” —— 电话很快接通了,是一个非常年轻温柔的女人的声音。方青本来不想说自己误抓了薄靳言,但薄靳言坚持要他“必须说出他遭受的抓捕过程”,并且就在旁边站着一直盯着他。方青无法,只得一五一十说了。他也有点头疼,明明他是按照局长指示,接待应付一下,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专家,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夫妻关系调解员呢? 女人听完他的话,果然很吃惊,也很担心:“他现在就在你们警局吗?我马上过来。” 方青忙说:“好的。” 挂了电话,却见薄靳言已经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二郎腿翘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方青抄手看着他。 不是大名鼎鼎的、最善揣测凶残罪犯心态的专家吗?虽然长了张成熟男人的脸,为什么喜怒哀乐却好像都挂在脸上?现在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很开心,很开心。 就在这时,方青注意到,薄靳言手里翻看着的,正是这宗案件的调查资料簿。 薄靳言为什么会在查这宗案子,刚才交谈间,也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因为他恰好也住在姚家客栈,并且在街头目睹了陈尸。“因为最近有些无聊”,所以就开始查这个案子。而他找到那个小学校,跟方青也是相同的推理过程。 虽然有点不高兴他翻看自己的资料,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方青吃了一惊。 薄靳言扫一眼最后的会议笔录,重复会议总结的最后一句话:“……你们认为,’目前没有明显有价值的破案线索’?呵……”他抬头看着方青,笑了:“仅仅这一本笔录里,对于我来说,满满的都是线索。” —— 简瑶匆匆走出姚家大院,到正街上打了一辆车,直奔警察局。 简瑶能想象出来,薄靳言那样一个人,我行我素,还喜欢扮成凶手或受害者,去现场感受一切,是容易被人误会。 至于他为什么半夜一个人闲得无聊,跑到现场去?简瑶微微有些汗颜,难道是因为今晚,她依然还在生他的气吗? 晚风透过车窗轻拂进来,简瑶望着古城的灯火,想的却是这半年来两人的相处。 在结束上一桩“鲜花食人魔”大案后,薄靳言就向她求了婚。她以为结婚还需要准备准备呢,谁知道过几天刚回bj薄靳言就带她去民政局领证了。当时简瑶是有些惊讶的,因为她还没有嫁做人妇的完全的心理准备。可站在民政局门口,望着薄靳言期盼的、喜悦的目光,他整个人仿佛都因为这件事,焕发着光彩。于是简瑶的心彻底软了。他让她清楚,这是她一直想要的。 “我愿意。”她轻声说。 因为愿意,所以爱慕他的才华与正直,包容他的任性与天真。因为三生有幸,才遇到万中无一的他。哪怕二十八岁的他,还会因为某天吃不到心爱的鱼而眉头轻锁,但在她眼里,他始终是闪闪发光的。 …… 但是,即使是鱼,也是有脾气的。 食人魔案里,简瑶吃了不少苦头,休养了几个月,才上班。当时薄靳言虽然忙于案件收尾,却也许诺,等空闲了,带她出去玩一段时间,过清闲甜蜜的二人世界。 可是…… 1月份,简瑶提议出去旅行。 薄靳言说:“噢,亲爱的,hn刚发生了一宗连环杀人案,我已经定好了我们两的机票,就在今晚。” 简瑶:“哦,好的。” 2月—— 薄靳言:“美国方面邀请我去做鲜花食人魔案的讲座。这对于防治同类案件,有非常珍贵的意义。并且我还可以跟以前的同事,一起回味这宗案件的每一个细节。想想就令人按耐不住。” 简瑶:“好的,你去吧。” 3月—— 薄靳言:“旅行?简瑶,这个月,我以前在fbi的同事出了三本新书,我必须在这个月看完。要知道,我跟他们之间的切磋,是全球顶尖犯罪心理学家之间的较量,你不为此感到兴奋吗?” 简瑶:“……” 然后就到了4月。 前几天,简瑶拿着资料去找他:“靳言,我很喜欢这个古城,现在去正合适。”当时那家伙把她抱到大腿上,一边兴致勃勃地玩她的头发,一边怎么回答的? “一大堆人造仿古建筑、盲目的游客和低廉劣质的旅游纪念品?” 简瑶:“……” 结果他还微微一笑,火上浇油:“事实上,我有更好的旅行地点推荐。hlj中俄边境,新落成了一座监狱,重重安防,精美绝伦。并且接纳的全都是重刑犯。如果我们动作够快,还可以幸运的成为第一批访客!” 第二天一早,简瑶就收拾行李,不声不响一个人来了古城。 …… 恍惚间,车已停在警局门口。简瑶下了车,早有等在门口的刑警将她接了进去。简瑶想起这几天都被她拒之门外的薄靳言,几天都没有好好看过的薄靳言,心竟然怦怦地跳。 刚才电话接得匆忙,现在复又想起,不知道他被刑警队长当成嫌犯抓的时候,有没有吃苦头?虽然这半年他也有在健身,还曾让她摸过手臂上的一小块肌肉。但据简瑶判断,那点肌肉,打一个刑警,还是打不过的。更何况是人家的刑警队长了。 这么想着,就走到一间屋门前。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看到她,笑了:“是简老师吧,我是古城刑警一大队队长,方青。这么晚,辛苦了。” 简瑶忙跟他握手,笑道:“你好,我是公安部犯罪心理室,刑警简瑶,薄靳言的妻子。幸会。” 方青看一眼身后:“他就在里面。” 简瑶和他一起抬头望去,这是间并不宽敞的办公室,半夜三点,里头却灯火通亮,像覆了一层清透的水光。薄靳言一身西装笔挺,站在一面白板前,双手背在身后,手指还在习惯性的轻点着。他抬起头,看着白板上写着的一堆结论。那字如青松挺拔,那眼清澈如水。 简瑶远远望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的气,就这么烟消云散。 或者……其实在他追来古城的那一刻,就消了。只是,还是拉不下面子就这么原谅他而已。 她静静地望着他独立在灯光下的身影,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他也许一辈子,都要这么孤独地站在那个位置啊。直至乌黑的发慢慢染上鬓白,挺直的腰也会有佝偻的一天,而那双眼却始终清澈依旧。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薄靳言也回过头来,目光在方青身上一扫,就迅速落在简瑶身上。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人互相凝视着。 简瑶轻声唤道:“靳言……” 他微微笑了:“薄太太,我很好,我没事。” 第五章 犯罪心理这玩意儿,每个警察上警校时,或多或少都选修过。在实际破案里,有时候也会用到,揣摩犯罪人心理、行为,作为推理的辅助手段。 但专家这玩意儿,方青还真没见过。 且听听看呗。方青和几个刑警,彼此交换了个眼色。那薄靳言倒是一副镇定派头,继续坐着喝茶。仿佛他们这样的刑警、这样的场景,他见多了。 午夜的风静悄悄,等待的时分,一切显得格外静。方青注意到,简瑶已经在薄靳言身边坐下了,打开电脑。薄靳言微微低下头,跟她说着什么。简瑶点点头,认真又淡然的模样,倒是跟薄靳言如出一辙。他们俩相处的模样,突然就令方青脑海里想到一个词:才子佳人。 其实曾经何时,方青也期盼过这样的爱情,有一个温婉可人的女人,陪伴自己。 可是,他后来爱上的女人,却是一只鹰。 方青自嘲地笑笑。 这时薄靳言开口了:“他是本地人,或者在本地生活过相当一段时间。并且是单独作案,年龄在20岁以上。 他是死者傅伟认识的人,或者至少是在古城有过接触的人。 案发当晚,他穿一件厚外套,后来丢弃。 他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并且掌握了一些实用的反侦查技能,似乎比较熟悉警方的办案流程。他很可能曾经因为别的案件,跟警方打过交道。譬如作为嫌疑人、相关人接受过警方调查。 他就居住在案发附近几条街范围内,并且不具备独居条件。 他没有工作,或者从事较低层次工作。 他行事大胆细致、计划周密,但精神亦极度压抑,有精神分裂迹象,但在工作生活中严格自控,不为人知。环境中一定有某件事,并且是对他的人生形成重大影响的事,造成了他的长期压力。 在傅伟到古城后,曾经接触过的人里——就是你们已经查过一轮的那群人里,重点寻找满足上述条件的人,核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寻找目击证人。你们很快会有收获。” —— 刑警们都安静着,方青也在沉思。 薄靳言的推理里,有一些他也有相同判断。但更多的是一个老刑警的直觉,不像他这样笃定。 而薄靳言顿了顿,似乎态度并不因刑警们的沉默有任何变化,不卑不亢,平静地开始解释: “案发时,深夜,大雨。傅伟夜归,我们都知道,案发点没有任何遮蔽物。所以凶手就在那里等着他。 一件厚外套,才足以把总长度为20-30厘米的刀藏起来。 傅伟在距离被杀点4米外,留下半个掌印。掌纹清晰,用力均匀,并且周围没有血迹。所以这是他还活着的时候留下的。他那天去过酒吧,喝过酒。这么大的雨,为什么在雨中隔了一段距离、突然停步,还用手撑在墙上?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人,或者至少是在古城见过的人。 不是陌生人。你在雨夜看到陌生人,哪怕觉得奇怪,也只会擦身而过,不会为他停下。 傅伟手腕有搏斗痕迹,凶手的手腕、脸部等裸露在外的皮肤,有可能被傅伟抓伤。 凶手对这几条街的监控摄像头分布、道路走向、店铺开关门时间,以及那所废置的小学,都非常熟悉。说明他至少在本地生活过一段时间。没有帮凶,因为如果有两个人,以凶手的周密大胆,则完全可以采取更完美的作案方式,而不需要跑到小学校里换下血衣,并且导致留下痕迹。 他对尸体非常凶残,近乎失控,砍下四十多刀、刀刀见骨,并且并非出于掩饰尸体身份和关键特征的目的。冷静又愤怒,克制而疯狂,这样矛盾的表现,必然源自长期压抑后的极度精神扭曲。他的生活很不如意。他以这样粗鲁、简单的方式杀人,是出于本能。这样的人,在现实里不会从事需要复杂智力和人际能力的工作。以他的精神状态,也做不到。 他在小学校换装后,匆匆离开。没有逗留,因为以他的谨慎,如果逗留,必然会发现血迹并且清理。但是我刚才让你们的人,核查过案发后1个小时内的监控,大路上并没有出现一个来自小学校方向、背着包、头发湿透、体型中等、行色匆匆的嫌疑人。所以,他就居住在那几条街的范围内。现在,你们可以提问了。” 一名刑警说:“薄教授,我觉得你描述的这个人,有点矛盾。他计划周密、是个犯案高手,像是个有文化的,但是又很粗鲁、而且还从事低等工作……” 薄靳言一笑:“是啊,矛盾。无法调和的矛盾,不正是犯罪的根源吗?” 这句话引得刑警们静思。另一名刑警问:“你为什么确定他当时穿着厚外套,如果要藏着刀,他可以背个包,而且不是正好要放换的衣服吗?” “放在包里?等目标过来后,先拉开拉链,再取出刀,再砍人?并且还要冒着背包肩带成为受害者反击工具的风险?不,我们的凶手哪有这么笨?” 这话说得那名刑警脸红了,薄靳言双眼正放光,旁边的简瑶轻咳一声,他眸光一顿,静默了一下,对那名刑警说:“我是在说事实,不是在嘲笑你。” 刑警:“……” 简瑶:“……” “薄教授,你认为凶手是男人,还是女人?”方青忽然问。 众人诧异,连简瑶都抬起头。女人吗?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薄靳言却盯着方青,露出微笑:“噢,你问了个好问题。’他’是男人,还是女人?目前这宗案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性别倾向。所以我认为,他是一个体型中等的男人,抑或是一个力气足够的女人。” —— 会议结束后,薄靳言就带着简瑶走了。留下方青和几个兄弟,在办公室里寻思。 “头儿。”有人问,“我们要按照这个教授做的画像,去找嫌疑人吗?” 方青抽了口烟说:“上山的路,从来不嫌多。上头要我们一周破案,现在已经过了24个小时了。催促市里的鉴证部门,尽快把凶器、现场痕迹的鉴定结果,给我们。继续搜寻凶器下落、查监控,也不能放松。再按照薄教授说的话,把所有调查过的对象再过一遍。” “头儿,我们从来没完全依赖犯罪心理破过案,万一……按他说的话,找不到嫌疑人怎么办?” 方青笑了一下说:“找不到?那就当他朝我们放了一个屁。” —— 薄靳言和简瑶回的依然是姚家客栈。他们住的是二楼的房间,一进屋,简瑶就被薄靳言抱住了。 “别乱抱。”简瑶抵抗,“手都没洗,刚才去过现场了吧。” 薄靳言却不松手,在她耳边低声说:“嘘……小声点,别被凶手听到了。” 简瑶一愣。 “傅伟住的就是姚家客栈,他的行踪被凶手清晰掌握。所以说不定,凶手也在这家客栈里。” 简瑶一头黑线:“那你不早说,还跟我回来住?!” 薄靳言松开她,走到床边懒洋洋的躺下:“难道我还要避开嫌疑人吗?” 简瑶:“……” 不是这个逻辑啊。 好吧,她也淡定了,不就是一起谋杀案的嫌疑人吗。她走过去,轻踢他的腿:“喂,去洗手换鞋换衣服,再躺下。” 薄靳言听话地站起来,走到玄关,把西装挂好,又弯腰换上拖鞋,最后走到水池边洗了脸和手。 就像在家里一样。 天都快要亮了,拉上窗帘,锁好门,只留一盏柔和的古意的台灯在床畔,亦是彼此安全而亲密的小空间。薄靳言今晚比平日更热情,深深地进入了她。然后在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无力依赖时,他低下头,一寸寸亲她的脸庞和身体。其实简瑶从来没有告诉过薄靳言,这样的举动,总让她深深感动,无关于性。因为她总能感觉到,他诚恳的、毫不掩饰的珍惜。 若一个男人总是虔诚地亲吻你,那他是真的深爱着你。 完事后,薄靳言又例行询问当事人感受:“满足吗?有没有超越上一次?” 简瑶在迷蒙的光线里望着他,那双眼像映着温柔的星:“靳言,我觉得这是你最男人的时候。” 薄靳言思考了一下,居然笑了:“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简瑶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她本意是想表扬他好不好?这家伙,情商见长啊。 两人埋头便睡到下午,案子的事自不必操心,有推进时自会有回音。到傍晚时,两人在古城逛了逛,吃了点当地特色美食,就回客栈了。 华灯初上时分,两人站在二楼走廊里,静静眺望。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古城墙,也能看到江边的灯火,景色十分静谧温暖。这也正是简瑶此行的期待——如果没有发生残忍凶杀案的话,就更完美了。 “那边好像就是客栈老板住的院子。”简瑶往大院外一指。其实两个院子是相连的,那一个更小,同样绿树成荫。小小的四合院,两层小楼,有十来间屋子亮着灯。 “听说一大家子都住在那里,老板、老板娘、小姨、表亲……”简瑶感叹道,“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也挺好的。一家人没有分开。独立的院子,灰瓦、白墙、绿树、古井……慢慢的节奏,大概就是岁月静好。” 薄靳言看着她:“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的房子,以后我们……”忽的一停,简瑶也微怔。 因为对面的院子里,原本亮着灯的那些房间,就像约定好了似的,突然尽数熄灭了。四下里,瞬间寂静漆黑一片。只有院中的那棵孤树的影子,还在月光下轻轻摇动着。 薄靳言皱了一下眉。 简瑶问:“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 第六章 方青很发愁。 这个案子可以说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也可以说没有。 尽管凶手谨慎得很,但鉴证人员还是从那个小学校的门把手上,提取出一枚带血的模糊指纹,而血是属于受害者傅伟的。有了这枚指纹,足以给凶手定罪。 但是他们,找不到凶手。 与警方指纹库对比,找不到。毕竟咱们国家,现在指纹库覆盖率还有限。 而凶手的犯罪动机、跟傅伟的关联,现在一点都没找到。 说实在的,方青之前还有种直觉,这个案子,很可能成为悬案。有指纹算什么,公安部档案里有指纹有dna的悬案多了去了。 但有了薄靳言的犯罪心理侧写画像,情况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方青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先试试! 据统计,傅伟来古城后,直接接触过的一共128人。其中有大概一半,在案发当晚拥有不在场证明。再按照侧写中的其它条件,排除掉明显不符合的一半,剩下的还有30余人。包括:小饭店的老板、伙计、酒吧的几位客人、出租车司机、客栈服务员、其它几位客人…… 方青让手下把这些人再次叫来警局询问,为避免打草惊蛇,没有明说,找机会取了指纹,然后一个个比对。 从这天日出比对到傍晚,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二,没有一个符合的。 傍晚时分,方青带着一群刑警开会。大伙儿都吞云吐雾,明明疲惫至极眼眶通红,却又都有种异样的亢奋。 “指纹对比进行得怎么样?”方青问。 一名侦查员摇头:“就快比对完了,没有符合的。” “薄靳言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方青又问。 大伙儿都沉默,一位侦查员答道:“简瑶之前打电话过来,要走了姚家客栈老板一家人的资料。” 方青:“姚家客栈?” 侦查员点头:“除了老板姚远戈,家里都是些女人。他老婆、小姨子、表妹,还有管酒楼的两个女的。” 方青闻言陷入沉思。 旁边一位老刑警嗤笑一声说:“我以前管过那一片,关于这个姚家,其实有些传闻……” 几名刑警都露出鄙夷又狭促的笑。显然,都听过那个传闻。 方青抬起头:“死者傅伟住在客栈里,目前他接触过的人,我们只统计过前台、服务生、周围房间的客人……姚家人,会不会跟他有过接触?” 这个问题,却没有侦查员答得上来了。 方青又说:“傅伟这个人,咋一看很普通。但身边所有人反映的同一个问题,就是好色。姚家后院里全是女人,跟客栈的花园又是相通的。如果傅伟曾经跟她们或者她们中的某一个接触过,这会不会跟他的死有关?” 方青同时也想起,那间小学校的后门,其实是离姚家客栈不远的。 案件侦查,似乎有了新的方向。但一切到底只是猜测。方青思考一番之后,决定再去找薄靳言一趟。 薄靳言此刻,正在接一个电话。 是他的下属、同为犯罪心理研究室工作人员的安岩打来的。安岩跟薄靳言一样,也是个缺乏人情世故常识的家伙,还是个it宅男。此刻安岩在电话里淡淡地问:“头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 薄靳言同样冷淡地答:“再过几天。” 安岩:“sx新发生了一起连环抢劫杀人案,罪犯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还甩掉了几十名刑警,我们组要不要接?” 薄靳言:“噢。” 两人正沉默间,电话那头又有一个人说话了,正是薄靳言的好友傅子遇。他是名医术精湛的医生,简瑶最近正在忽悠他也到薄靳言的小团体里来做法医。只听傅子遇朗声笑道:“安岩,你还真的不够知情识趣。靳言可是屁颠屁颠地去追简瑶的。他现在敢回来,不怕简瑶休了他吗?” 安岩:“噗……” 薄靳言直接挂了电话。 简瑶正在桌前看资料,抬头看到他的脸色,柔声问:“怎么啦?” 薄靳言非常淡定地摇了摇头:“没事,两个幼稚的无聊的单身男人。” 简瑶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给他端来了一杯清茶,在陪伴在他身边,一起看几十米之外,那户人家的资料。此刻天色尚明,暮光浮动,那个院子里清清静静的。 姚远戈,他的资料在警局已经看过,包括方青那晚与他交谈的笔记,不再赘述。 姚远戈的妻子叫明兰,45岁,亦是他的结发妻子。从照片看,是一位端庄的、冷艳的太太。明兰原本就是当地富家女,只不过比姚远戈的家境还是要差一些。嫁给他之后,就没在外面工作。现在替姚远戈打理湖边的一家酒吧。两人没有孩子。 明玥,明兰的小妹妹,今年29岁,也住在姚家。高中毕业后就在姚家工厂打工,最近没有工作。看来也是姚远戈把这个妻妹养着。明玥没有结婚,但是有个儿子,今年5岁了。生父不明。从照片看,明玥的长相是不如姐姐的,长得憨厚老实,但也算白净。 张菊芳,姚远戈的表妹,很瘦,长得也漂亮,肤白眼细,30岁。未婚。曾经是话剧团演员,擅长唱京剧。现在住在姚家,据说替表哥管管工厂的账,大半时间闲在家里。 赵霞,陈梅,都是姚远戈一手提拔起来的酒楼领班,职位都不高。赵霞生得脸蛋圆润,今年已经35岁。陈梅则干干瘦瘦的,32岁,长得还算好看。两人学历也都不高,都是出身农村。据说两人都没成家,因为姚家大院离酒楼比较近,所以也住了下来。 剩下的,就是院子里的五个佣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大妈,有时候也会去前院客栈里帮忙打扫卫生。 …… 脚步声传来,薄靳言和简瑶都抬起头。方青脸色深沉地沿着走廊走来。 “薄教授,再聊两句?” 三人一进屋,方青就开门见山:“按照你说的画像,我们已经排查了近百人,没有指纹对得上的。” 薄靳言答:“那说明你们排查的范围还不够完整。” 方青瞄一眼桌上的资料:“你怀疑姚家人跟这宗案件有关系?” 薄靳言只答:“他们应该也在排查范围中。” 第七章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简瑶端了杯茶过来,方青道了谢,慢慢饮了一口,又说:“薄教授,恕我直言,自从你做出了犯罪心理侧写画像,我和兄弟们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我们破案,从来都是顺藤摸瓜,一步步捋清受害者和嫌疑人之间的关系。他的动机,他的作案过程,他的情感和逻辑……凶器、痕迹、手法,缺一不可。这个过程或许很辛苦,很累,但我们刑警的心中是踏实的。 可是这宗案件,我承认它很难,上头给的时间又紧。我们找不出凶手和受害者之间的一点联系,找不出动机和犯罪逻辑。我们的侦查陷入了困境。你给的侧写画像,我们听懂了,它从逻辑上每一条也是合理的,令人有拨开云雾见日月的感觉。 可这样的画像,是脱离了过程,脱离了实证的。我们在警校都选修过犯罪心理,我大概知道你是从罪犯的行为,直接得到结论。说到底这是一种推测。而现在,如果我把全部的宝都押在这上头。万一……我是说万一,照你的画像,找不到嫌疑人怎么办?” 简瑶闻言,抬头看着薄靳言。而他静默片刻,却只是微微一笑。 “你并不是第一个向我质疑犯罪心理的人。”他说,“江城韩沉,一个你们传统刑侦领域的神探,想必你听说,他也有过类似偏见和质疑——顺便插一句,他找回自己的老婆,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而我当年找回简瑶,只花了一个月。言归正传,我理解你的质疑,虽然你并不理解犯罪心理的本质所在。” 方青也不生气,笑笑继续听着。简瑶却向薄靳言投去赞许的目光。毕竟,他现在面对质疑,没有冷笑讽刺,而是言笑可掬地稍微嘲笑一下,已经成熟了很多好么? 咳……她好像有点太偏袒他了。 “犯罪心理与传统刑侦,从来不是对立关系,亦无高下之分。只不过你们眼中的证据是实物,而我眼中的证据是行为。并且我的侧写,何曾忽视过犯罪逻辑与实物证据?”薄靳言喝了口茶,淡淡道,“一般情况下,传统刑侦足够。可总有些案件,经年累月,查无痕迹。受害者与凶手之间的联系,被人为因素、意外或者时间,阻断。有组织能力的连环杀人案,也具有相同特点。难道因为线索断了,就要任凭凶手逍遥法外? 当传统刑侦无能为力,犯罪心理挺身而出而已。” 简瑶心头一震,而方青面沉如水。 “诚然,我的许多结论,是基于心理学的推测。我暂时放下迷雾一般的案件成因和过程,利用行为分析,直接划定嫌疑人范围。你们身在其中,而我站在远处俯瞰。只要是推测,就会有准确性的问题。所以我们承担的,是比你们更大的风险。国内外不是没出现过,因为错误的犯罪侧写,导致抓不到罪犯的结局。但难道因为有风险,就不去承担责任吗?就放弃破案的最后可能吗?不,没有一个称职的犯罪心理学者会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要力求,让无辜的死者瞑目。” 简瑶和方青都静默不语,薄靳言又笑了一下说:“更何况,我从出道至今——简瑶,没错,我们的二次元青年安岩用的是’出道’这个词吧——我从来没有出过错。” …… 方青问:“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薄靳言看一眼远处的庭院,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打算去姚家看看。非正式的。” 简瑶瞪大眼睛:“你打算私闯民宅?” 方青却笑了一下说:“你们是来度假的,又是生面孔,误入,不算私闯。” 简瑶看了眼薄靳言。这都是方青啊、韩沉这种痞子刑警用的一套吧。她家单纯直率的薄靳言,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嘴里瞧不上他们,可成天跟刑警们在一起,也被带坏了么? 方青又说:“我见过姚远戈,也盘问过客栈不少工作人员,我去不合适。不过我会替你们看着。” “那就动身吧。”薄靳言站起来,将简瑶的手一牵,“亲爱的,我带你去看嫌疑人家里的景色。” 简瑶淡定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方青看着他们俩的样子,觉得肉麻死了,可又莫名有些羡慕。 薄靳言和简瑶走在前头,方青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简瑶低声问:“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仅仅只是因为姚家人也应该在那个范围中,你就想来他们家看看?别的人家里,你可没去。” 薄靳言露出微笑:“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事实上……”他瞥一眼身后的方青,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还有一些发现,我昨天在警局没说。” 简瑶奇怪:“为什么不说?” 薄靳言答:“因为只是一些感觉。方青他们没有注意到,在那些调查笔录里,还有一些细小的事件,正以某种隐秘的方式,发生着联系。那也许正是刑警们想要找寻的。我似乎感觉到,被死亡和时间掩盖的真相,在对我露出嘲讽的微笑。” 这么艺术化的比喻,简瑶是真的不懂了:“哦……” 薄靳言看她一眼说:“我脑子里这种尚不确定的想法,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不过,你除外。因为我已经把你当成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简瑶笑了:“好的。” 姚家院子外是一堵矮墙,还有花园和篱笆。因为院外竖了块牌子“私家庭院,闲人免入”,跟客栈又有一条小路的距离,所以客人一般也不会到这里来。 三人躲过了服务员的注意,很快就到了院外。本来是一翻墙就能进去的,可门口却有一只庞大的黑狗趴着,虎视眈眈。 没想到方青这时竟起了作用,只见他朝薄靳言二人打了个手势,然后自己矮身逼近那狗,也不知道怎么逗弄了几下,那恶狗静了下来,趴他跟前不动了。 薄靳言大为惊讶,简瑶也觉得神奇。方青笑了笑说:“警队最凶的警犬,都服我管。” 直至翻身爬进姚家花园里,薄靳言还在轻声赞叹:“这个方青,太有才华了。” 简瑶觉得好笑。人家敏锐又坚韧,推动整个案件侦查,还曾一招把你放翻在地,不见你表扬。会逗个狗,却让你看得目不转睛赞叹不已。 正在这时,前边走廊走出来一个人。简瑶和薄靳言看清了那人的脸,都是一怔。 第八章 那是个佣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中等个头,高高瘦瘦。穿着朴素的衣物,手里拿着把扫帚走过,并没有注意到半月门后的薄靳言和简瑶。 他们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尚算白净的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 探案的人,思维总是细致敏锐的。死者傅伟手腕有淤痕,有打斗痕迹。虽然现场未能检测出凶手的血迹和有效dna,但凶手极有可能身上某处也留有伤痕。 那佣人很木讷的模样,在庭院里扫了一会儿落叶,就走去收拾房外走廊。薄靳言和简瑶暂时远远的看着。 就在这时,一扇屋门推开,一个高瘦的、漂亮但是面相尖刻的女人,走了出来。身上穿的是绸缎上衣和阔腿裤,很有风韵的样子。简瑶认出她正是住在姚家的、曾是话剧团演员的表妹张菊芳。 “扫你个大头鬼哦!”张菊芳伸手一戳那佣人的脑门,“老娘正在睡觉,你个老贱货叮叮咚咚做什么!故意不让我睡觉哦!” 佣人低垂着头。 张菊芳还觉得不解气,抓起旁边的簸箕就打在佣人的脸上。 简瑶微微瞪大眼睛。原来脸上的伤是这么来的。可这个张菊芳,也太过分了吧。只是现在,他们肯定不能现身,只能继续静静地看着。张菊芳骂了一会儿,就关门进去了。远远一瞥,她屋里装修得很精致时尚,漆木大床、转角沙发,门口的欧式铁艺衣架上挂着几件男人的衣物,门口还放着几双皮拖鞋。 这时又有一名佣人穿过庭院走过来,手里拿着很多菜。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看一眼原先被打的佣人,两人都没说话,仿佛这是司空见惯的事。虽然两人年龄、长相都不同,可那股沉闷木讷的感觉,是一样的。 “吱呀”一声,张菊芳旁边的一间屋,窗户推开。一个瘦而眉目清秀的女人探头出来,正是住在姚家的酒楼领班经理陈梅。她像是在骂人,又像是自言自语:“三天两头就听到在骂,有完没完啊。有本事自己替这个家多做点事,多尽人力也行啊。屁用都没有,瞎嚷嚷!童姐,去给我端饭来。怎么还没来?说你你没听到啊,怎么别人使唤你行,我使唤就不行啊?” 起先被张菊芳打那个佣人,低声答了声“好。”那声音也是没啥生气的,然后转头朝院外厨房跑去了。反倒是那张菊芳,似乎不太敢跟陈梅对着干,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她屋里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 薄靳言皱了一下眉头,轻声说:“愚蠢、狂妄、污秽。” 简瑶没说话。她抬眸望去,天迷迷朦朦的黑着,柳树无声低垂,这古旧的院子里,似乎也散发着某种古旧腐朽的气息。与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不过,就是有人这样生活着,不是吗? 庭院里安静下来,天也黑了。薄靳言和简瑶,无声走过。顶头的大屋,据说就是名正言顺的姚太太明兰的卧室。此刻灯是黑着的,明兰日常的主要活动是打理酒吧,此刻应该是不在家。透过窗望去,里面全是老式红木家具,铺着地毯,大屋里似乎还有两间房,是个很宽敞的套间。后面便是一块宽敞的草坪,立着两间像是储物室的小房子。 其他的,应当就是明玥、赵霞的房间了,角落里灯光通亮的简陋房间,放着几张高低床,应当是佣人房。 薄靳言带着简瑶在里面瞎转,做好了迟早被人撞见的准备。不过这似乎真的是个死气沉沉的小院,他们都逗留了十来分钟,也没人发现。 直至他们来到院后的鱼池,看到刚才被打的那名佣人,正站在树背后,另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站在她身边。正是住在姚家的另一个酒楼领班——赵霞。 赵霞的面相看起来比陈梅和善多了,圆圆的脸上,一双眼透着无奈:“她又打你了?还是陈梅?太太?” 佣人低头说:“四太太,我没事。” 赵霞叹了口气,说:“要是实在干不下去,就走吧。” 佣人不做声。 赵霞又说:“晚上做完事,来我的房间,我这里有伤药。” 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怎么好……万一老板看到了……” 赵霞说:“老板今晚不会去我房间,放心,他不会再打你的。” 佣人低着头,从另一条路走了。赵霞一回头,就看到薄靳言和简瑶,她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又惊讶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薄靳言笑了笑说:“我们就住在前面那栋楼。”简瑶忙说:“不好意思,我们迷路了,你也是住在客栈的客人吗?” 赵霞脸色稍缓,指了指前方的路说:“你们走错了,这里不是客栈,是我们家的私人楼房。快走吧,门口有狗,出去的时候小心点。” 薄靳言和简瑶都道了谢。那赵霞还不放心,干脆亲自把他们送到了门口,果然见那大黑狗凶神恶煞的样子,刚要狂吠,被赵霞安抚了,她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彼时方青正站在客栈二楼、薄靳言和简瑶的房间里,拿望远镜一直盯着。旁边一位赶来的侦查员问:“头儿,真的就让他们自己在那里瞎转,我们不用支援吗?” 方青答:“没事。几个婆娘,难道他们都搞不定吗?看,这不是回来了。” 侦查员又说:“之前薄教授指定的所有被调查对象的指纹对比,已经全部做完了。” 方青转头看着他。 “没有一个符合的。” —— 天已全黑了,方青带着薄靳言和简瑶,在古城路边小店吃炊锅。 一杯啤酒倒满,方青斜瞥着薄靳言:“来点?”薄靳言矜持地摇了摇头:“我一向只喝红酒。”方青笑了一下,说了店里有的一个牌子的红酒。结果薄靳言说:“谢谢,我决定喝水。”方青:“……” 简瑶笑着拿起杯子:“方队,我陪你喝,开两瓶吧。” 方青讶异地挑了挑眉,薄靳言的嘴角露出淡淡的骄傲的笑。 酒过三巡,炊锅滚烫,大家似乎都有些意兴阑珊。 方青说:“听说姚远戈前几年还看上个女大学生当老幺呢,还在家族里摆了酒。后来那女孩到底还是跑了。” 薄靳言目光清寒:“为什么这些女人,会安于这样畸形而没有尊严的家庭关系?” 方青冷笑了一下没说话。简瑶却知道薄靳言之前在国外,这种事大概真的无法理解。其实之前她看到资料,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带着一群女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就觉得有点诡异。没想到是真的。 简瑶说:“别的人,也就是情妇、小三,不会放到台面上,正室也忍不了。他们这个’家’,却是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堂而皇之、和平共处。大概,还是因为*吧。姚远戈这种有钱、有权、有地位的男人,能够带给她们,别的男人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东西。两相取舍,她们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只是这种生活……” 方青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理解不了。” 薄靳言端着塑料水杯,却矜贵得如同在品评红酒,轻抿一小口,然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姚远戈。一个狂妄自大、极富控制欲和占有欲的男人。强势、精明、果断。他将女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对她们控制得很严格,也很成功。” “变态!”方青骂道,“之前我们不是没听过风言风语。但是姚远戈只跟大老婆领了证,其它几个女的又是自愿的,所以警方拿他们也没办法。” 薄靳言若有所思:“那些女人,真的相安无事乐在其中吗?” 回答他的却是简瑶,她摇了摇头:“不,不会。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会真的愿意跟别人分享男人。即使她们看起来相安无事,内心必然也是痛苦的压抑的怨恨的。” 薄靳言朝她点点头,眼中露出极淡的笑。 简瑶忽的微怔,看向方青,他也是一脸思考。 是啊,痛苦,压抑,怨恨,畸形的爱和欲。而且是经年累月无法逃脱的。今天他们看到的张菊芳、陈梅、赵霞尚且如此。还没看到的、跟随姚远戈时间更长的明兰两姐妹呢? 简瑶脑海里倏地闪过薄靳言所做画像中的推论: 本地人,对周围环境很熟悉。 跟傅伟可能有过接触。 姚家院子没有监控,案发当晚要掩人耳目地出入也不是难事。估计她们很难有不在场证明。 精神亦极度压抑,有精神分裂迹象,但在工作生活中不为人知。一定有某件事,对他的人生形成重大影响的事,造成了长期压力。 有可能是个女人,只要力气足够大。 无法从事复杂或者高层次的工作。姚远戈的五个老婆里,一个闲在家里,一个顶多管管账,还有两个不过是酒楼领班,层次不高。即使是大老婆明兰,说是酒吧老板娘。但替自己的男人打工,又有一堆手下干活,真正能让她干的事儿,能有多少呢? 这么看来,她们竟然都是符合侧写画像的。并且,比之前排查的那些人更符合。杀死傅伟的凶手,会不会就隐藏在其中呢?她,与傅伟之间,究竟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纠葛呢? 然而这些姚家女人,和凶案之间,仿佛还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方青说:“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传唤她们太贸然。我会想办法弄到她们的指纹,先做对比。” 第九章 明兰把她那辆奥迪,停在屋后的车库。她拎起包,抬起头,就见张菊芳的屋子,灯亮着,隐隐还有说笑声。 明兰踩着高跟鞋,娉婷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院子里很静,一如这些年的每一天。旁边屋的妹妹明玥,在教儿子读书,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赵霞大概已经睡下了,只是碍于丈夫的权威,还不敢关灯,屋子里寂静一片。 唯独陈梅的屋子里,还有音乐声传来。那也是个不安分的。不过明兰并不后悔让丈夫把她娶回来。否则,哪有人跟张菊芳对着干呢。 明兰喝了水,佣人童姐把饭菜热好端了上来。其实说年纪,童姐比明兰大不了几岁。但保养可差多了。 明兰在灯下吃着饭,抬头就看到童姐佝偻的身影。明兰厌恶地说:“滚下去吧。今天又惹老三生气了?个个都不让我省心。”说完伸手拧了童姐一下,拧得挺狠,童姐"shen yin"了一声。明兰又伸手摸摸她的脸,笑着说:“脸长得倒不老,你倒算个干得久的。不就是贪图我们开的工资么?一个月好几千,你没学历年纪又大,去哪儿能挣得到?” 佣人低着头就往外退:“太太,我先走了。” 明兰笑了笑,也没再搭理她。 这夜,可真长啊。 明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着时下流行的音乐,然后抬头望着窗外,那里是寂静的草坪,独立的小屋。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四下十分寂寞。 明兰忽然觉得胸闷。那是一种近乎压抑又刺激的感觉。她有点想哭,又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今年45岁了,闭经也有两年了。一想到这一点她就烦躁。过了一会儿,她猛然迁怒在张菊芳身上。 于是她不紧不慢地走出屋子,来到张菊芳的屋前。隔着门,就能听到姚远戈和她的笑声。 明兰敲门,嘴角带笑:“远戈,酒吧有些事,想跟你说。” 姚远戈说了声“好”,听动静就起身了。过了一会儿门打开,张菊芳是不敢公然违逆她的,只是冷笑看着她。明兰就像没看到一样,陪着姚远戈走回了自己房间。 这晚,姚远戈是睡在陈梅的屋子里的。虽然年近50,但他身体强健,保养得又好,只要兴致来了,在床上也能把这些女人治得死死的。等陈梅的屋熄了灯,按照姚远戈定的规矩,所有屋才一起熄灯。姚远戈觉得这样很好,才有一个大家庭的样子。 这些夜晚,约莫睡得最安稳的,就是二太太明玥了。她抱着自己的儿子,躺在大大的架子床上,轻声地、温柔地给他讲故事。 她是20岁那年,嫁给姚远戈的。还是懵懂的年纪,个性一向又单纯。那时家中的境况已经不好,工厂也总是亏钱。她去姐夫的工厂打工,一来二去,见了许多次。她也对成熟、稳重的姐夫,怦然心动。但起初还生过任何非分的念头。可后来,姐姐就跟她提了,父母叹了口气,居然对她说:“远戈现在的家产,莫不有大几千万了。你姐姐又生不出孩子,你学历不高,长相不如你姐,又不会来事,嫁给外面一个不牢靠的小青年,还不如……” 大家都觉得这样是可以的,于是她好像觉得也可以了。结婚那天,姚远戈就在家里摆了两桌酒,没请外面的人,也没有结婚证。她唯一担心的,是姐姐生气。 可姐姐在酒桌上,笑了一下说:“傻妹妹,我怎么会生气?” 后来有一次,她看到姐姐手臂上被打得红紫的伤痕,就不敢多问了。 然后一晃这么些年,也就过去了。 她好像过得也很好,不用出去工作,远戈给的钱很多,家里的工厂也被他接手、救活了。她又生了他唯一的儿子。以后这家里的一切,还不是她儿子的? 只是没想到,后面还来了别的人,而且不止一个。 姚远戈的钱越赚越多,在家中也越来越有威严。起初只听说经常在张菊芳那里住,后来干脆让她搬了进来。 那天,明玥莫名地哭了一场。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个男人是这个家中的一切,她不敢,也不能违抗。 再后来,又来了赵霞和陈梅。两个农村出身、给他打工的女人。 其实想想,她们这些女人,没有什么不同。曾经一无所有,而他给了她们想要的一切:钱、安稳、家庭、足以依赖的丈夫。而他对她们的唯一要求,只是分享而已。 后来,姚远戈就再没有娶过别人了。 再怎么玩,也不长留在身边了。大约真是有点老了。 明玥虽然才30几岁,但她现在,什么也不争,也不想管。她只盼着儿子健康长大,而他和她们之间的那些事,明玥再也不想理。 只是当她抬起头,看着院中的天空,四四方方,阴暗得像一口井。她有时候会在深夜里哭出声音,她终于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姚家是这繁华社会中偏僻角落里,一张深黑色的网,而她不过也是网中的猎物之一。 —— 警察是在第二天天刚亮来敲门的。一个佣人去开了门,便衣刑警带着几名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笑得很和气:“你好,我们是古城分局的。有关前几天发生的杀人案,需要你们的协助。” 而后,陈梅把姚远戈轻轻推醒,说:“老公,警察来了。” 姚远戈蜷在大架子床的最里面,睁开眼:“来干什么?” “说是跟前几天死的那个客人有关。” 姚远戈沉默了一会儿,坐起来:“说是什么事了吗?” 陈梅点头,露出挺奇怪的表情:“说那个死者,可能有传染病,需要帮客栈的人都检测一下,消一下毒。” “他们要进院吗?” 陈梅笑了一下,摇头:“不用,我们人去前院就可以了。” “行。”姚远戈点头,“你先去应付一下,让她们都按照警察的吩咐做。我等会儿就来。” 这样堂而皇之不守规矩的查案手段,整个古城大概也只有流氓刑警方青能做到了。填个表,测个体温听一下肺,再喷雾消毒双手。包括姚远戈在内,都算配合。办事的刑警又特别亲切热情,而姚远戈待人接物向来儒雅温和,大家笑着握了手,就把指纹都留下了。 而院子里的五个佣人,有三个去买菜了。为免显得太急切,于是约定等她们回来之后,再来接受“消毒”。 方青命人抓紧时间对比指纹,同时督促负责凶器、足印,以及傅伟那条线的刑警们,继续深入追查。 —— 薄靳言和简瑶本就是义务协助办案的,反倒闲了下来。简瑶随口问他:“有把握吗?”问了立刻就反悔了。 果然,薄靳言淡淡一笑:“太太的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毕竟我不太清楚’没把握’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简瑶:“……当我没问。” 下午天气好,薄靳言甚至还带她出去玩了一圈。天高云阔,古城悠远。两人沿着古城墙,走了大半圈。浑身大汗之后,又在城墙边的小店里,吃了可口的小食。 然后去了湖边,找了片芦苇荡,租了支鱼竿钓鱼。薄靳言只管在旁边树荫下坐着看书,一派清贵书卷气模样。简瑶紧盯着水面,一见浮漂沉了,赶紧拉杆。只见一条漂亮的大鱼脱水而出,她伸手就想要抓,薄靳言在旁边抚掌赞叹:“我的简瑶,实在太能干了。” 简瑶瞪他:“别光顾着说,抓住鱼。” 薄靳言伸手想要抓,可这却不是神探所擅长的了。那鱼滑得很,原地蹦哒起来,简瑶也赶紧丢下鱼竿,扑过来帮忙。岸边田垄本就狭窄,简瑶一时站立不稳,差点没掉水里去。薄靳言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而她抱住了鱼。 简瑶松了口气。他却没松手,而是轻轻“噢”了一声,在夕阳的光波中,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啦?”简瑶娇声问。 “简瑶,我觉得此刻很幸福。”他低声说。 简瑶心弦一颤,轻声答:“我也是。” “我有时候觉得时间太快了,有时候又觉得太慢。”他说,“有一点我不明白,人的情感总有高低起落,这是自然心理规律,我跟傅子遇相处久了都觉得烦。可为什么两年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令我觉得心潮澎湃?” 简瑶望着他在阳光下清俊的脸,答:“因为……” 无所不知的神探,却依然弄不懂爱情的奥秘。 她把鱼丢到泥地里,抬头吻住了他。 因为,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薄靳言。只有你,一生都会像个孩子一样,爱你所爱。 我有多庆幸,我是你的爱。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晚上了。有不少房间已经熄了灯,前台服务生恹恹地窝在角落里玩手机。 刚走进院子,简瑶就接到方青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 “指纹对比结果出来了。” 第十章 “全部不符合。”方青说。 简瑶一怔,望向薄靳言,而他神色清淡不语。 这时方青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说:“简瑶,死者傅伟的家人赶过来了,情绪很不稳定。你是犯罪心理专家,又是女性,能不能过来协助我们安抚一下。” 简瑶立刻说好,挂了电话,薄靳言朝她点点头。简瑶想了想,又说:“你一个人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薄靳言非常淡然地一笑,指指自己的脸颊。简瑶踮起脚亲了他一下,他才答:“好。但是我从不乱跑。” 简瑶:“……”好吧,随便吧。 简瑶很快出门打车走了,薄靳言一个人慢慢踱上楼。今夜星空晴朗,天气温凉。他走到二楼,抬头看着那个庭院。几乎被树挡住,不见端倪。 一般情况下,薄靳言是很听简瑶的话的。回房间后,关好门窗,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而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着。 一夫多妻的畸形家庭,长期的压抑和怨恨。 狂妄,占有,收集癖?相对弱势好控制的对象,金钱和地位带来的膨胀。 …… “傅伟……有点好色吧,大学时他玩过小姐、谈过网恋。” “攒了年假……还说兴许能有一段艳遇。” “他还给我留了qq号码,当时扫地大妈和其他服务员还笑我呢。” …… 尸体被砍了四十多刀,刀刀见骨。脸也被剁烂,疯狂无比。 冷静又愤怒,克制而疯狂,源自长期压抑后的极度精神扭曲。 …… 扫地大妈脸上的新鲜伤痕。 张菊芳举起扫帚狠狠打下去。 静默的、仿佛死井般的庭院。佣人们相对无言。 赵霞站在鱼池边说:“老板今晚不会去我的房间。放心,他不会再打你。” …… “噢。”薄靳言抬起头,赤脚就下了床,走到窗边,拿起方青留在这里的望远镜。 庭院静静,又熄灯了。 他看了一会儿,移动望远镜,落在另一个地方。 厨房。 客栈的厨房,跟姚家院子是共用的。此刻已接近12点,那里早熄了灯。是个很大的独栋屋子,在客栈背后。 薄靳言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有些许沸腾了。每次接近真相时,他都有这样的感觉。他从包里拿出样东西,亦是从方青处拿来的——一瓶发光氨。 刚推开屋门,他忽的一愣。因为厨房那座屋子外,隐约竟有黑影闪过。他立刻拿起望远镜,却看到那里空无一人。薄靳言迅速想起,今天警方找姚家人名曰“消毒”,实则取指纹。那人心思敏锐,又有反侦查意识,说不定已经被惊动,会采取行动。 薄靳言立刻快步跑下楼。 很快到了厨房外。里头黑漆漆的,只见柜桌轮廓。淡淡的月光照耀着。而周围只有安静的几棵树。 薄靳言又看了一圈,并未见人影。或许刚才只是有人经过。 他推了推门,没锁,只搭了个门栓。薄靳言侧身进入,虚虚掩上。 抬头四顾,二十余平米的空间,大长桌、碗柜、水槽,整齐而普通。薄靳言的目光首先落在水槽边,那里有两个大刀架,放了十来把刀。有菜刀、水果刀、斩骨刀。视线再往上移,墙边挂着几件厚工作服。应当是从姚家工厂拿来的,供厨子们穿用。 薄靳言拿起发光氨,非常谨慎地选择了一些细节处,喷了上去。 静了几秒钟,薄靳言抬起头,笑了。 —— 傅伟的父亲叫傅大凡,已经五十多岁了。这次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因为老婆瘫痪在床多年,根本无法带过来。就这样,他安顿好家里才过来,离儿子死已经有几天了。 他是当地工厂的一名技师,干了一辈子。此刻就穿着件半旧的外套、西裤,旧皮鞋,坐在刑警队的接待室里,双眼通红,狰狞又憔悴。 简瑶看到这老父亲的样子,也觉得心酸。尽管温言安抚,可谁又能真的感同身受,抚平老来丧子之痛? 傅大凡的双手深**进头发里,刚才他终于看到了儿子的尸体,现在还在微微发抖。他想不通,儿子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他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啊,那个调皮、聪明,让他骄傲又让他思念的儿子。他知道儿子并不是足够听话。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但从小他就没亏待过他,甚至比旁人还要宠孩子。 儿子长大之后,就不太亲父母了。念大学之后,寒暑假也很少回来,电话也打得少,除了要生活费。工作之后,他每次打电话过去,也说不了多久话。可那也是他深深爱着的孩子啊,这世上唯一的骨肉啊。可知道只要他能幸福,父母愿意用一切去交换啊。 可他却死了,死得凄惨又痛苦,只余一堆血肉白骨,还给爸爸妈妈了。 傅大凡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简瑶轻声说:“叔叔,您保重自己身体。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 傅大凡发出一声痛哭的嚎叫,猛的抬头看着她:“凶手?听说凶手是个精神病,我都听他们说了,街上每个人都在说。可你们警察,怎么能让精神病出来杀人?怎么连个精神病还没抓住?为什么!” 他一下子扑上来,简瑶下意识倒退两步。旁边的两个刑警立马拦上来,抱住了这位情绪激动的父亲。简瑶的脸有点发白,也有点难受。刑警示意她先避一下,她又看一眼痛苦绝望的傅大凡,转身离开。 夜晚,树静风止。 简瑶站在警局走廊里,望着寂静的山和城。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尽管现在,她都快要记不住他的脸了。 那时还是五、六岁吧,只模模糊糊记得,父亲有力的臂膀,银色发光的警徽,笔挺的警服。他抱着她在笑,他往往在深夜甚至凌晨才回家,一身的臭汗,还不忘走到她和妹妹的床边,低头亲吻。有时候她会被吵醒,伸手要“爸爸”,而后就会看到那个坚毅的男人,温柔的笑。 简瑶的眼眶一下子湿了。 满地的血,断裂的尸身,痛苦的"shen yin",如同浮光掠影,闪过她的眼前。最后是父亲低沉的叮嘱:“简瑶,爸爸给你个任务——带着妹妹躲在里面,千万不许出来,不要发出声音。” …… 世事或有无常,世间总有罪案。 总要有人,守在平凡人世的边缘。 父亲是,靳言是。她,亦是。 简瑶低下头,拿出手机,打给薄靳言。 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喂?” “哈罗,亲爱的。”薄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 简瑶一怔,嘴角弯起。每每他兴奋时,就会忍不住叫她“亲爱的”,那表示案件已经有眉目了么? 果然,薄靳言淡笑道:“猜猜看,你的丈夫发现了什么。” 这人……自从领证之后,虽然依旧不够浪漫,可言谈举止细枝末节里,总喜欢时不时以已婚身份自居。尤其是跟傅子遇和安岩两个在一块,忽然就会淡淡来一句:“我已经结婚了。这种事不应该问我,去问薄太太。”傅子遇和安岩:“……”人家只是想问他晚上去哪儿吃饭,有必要立刻表现得像个贞操烈男么…… …… 简瑶笑着问:“那么请问薄先生发现了什么呢?”如果简瑶知道接下来薄靳言即将面临怎样的险境,她一定笑不出来了。 薄靳言看到的,是个发着淡淡荧光的幽暗世界。 窗外风吹树动,阴森一片。厨房里更是暗得像鬼。唯有两处,发出淡光。 发光氨的使用必须是很谨慎的,因为遇到血液发生化学反应后,同时也会影响后续对血液成分做一些检测。所以薄靳言只选择了一处。 一处,是一把刀。插在刀架上的一把斩骨刀。 厨子们在厨房里当然也会斩骨切肉,刀身染上血迹。动物的血即使洗净后,也会留下残留,遇到发光氨会产生反应。但是斩骨切肉不是屠宰,薄靳言相信,没有哪个厨子的刀,会像他看到的这把这样,整个刀身、边缘,全都散布着点点荧光。甚至连木质手柄,都通体萤蓝。 就像,曾经在血水里浸泡过。持刀人后来脱过手,整把刀被大动脉喷出的血染过,然后才又拔了出来。 他才喷了半面刀身呢,留着另一面给鉴证人员。 尽管发光氨结果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进一步的鉴证结果才可以。但薄靳言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就是它了! 薄靳言静静地盯了它好一会儿。 另一处,是旁边挂着的那几件工作服外套。 几乎都只有一点零星的荧光,大概是在厨房工作时不慎溅到洗不净的。只有一件衣服,胸前一整块,全是蓝的,形状可怖。那血,浸得太深太多,是洗不掉的啊。 “噢。”薄靳言轻轻叹息。 “……你为什么会在厨房里?”简瑶在那头问。 薄靳言答:“因为我想,凶手就在这里。 我的画像不会有错,凶手就在那个既定的范围里。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所以,其他人不是,剩下的,就一定是。 姚家的女人们长期精神压抑,但在那个院子里,还有另一群人,长期承受着压力。她们被欺凌,被辱骂,被暴力对待,但为了姚家较高的收入,不得不忍下。姚家女人把自身承受的畸形压力,都宣泄在这些人身上。她们的境况更糟糕。 客栈工作人员的笔录中证实,这些后院佣人,也会去客栈里帮忙。所以她们有可能接触到傅伟。而是什么触动了’她’的杀机,我想必定与傅伟的轻浮有关。触动了’她’心中隐藏的痛。 鉴定记录里提到,凶器长约20厘米,宽约10厘米,这个范围的刀种类不少,但常用菜刀的尺寸也在这个范围内。一个长期从事打扫、厨房工作的佣人,如果要杀人,最可能想到和取得的凶器是什么呢?这是她最熟悉、最顺手、最有把握的工具。” “难道她还会把凶器留在厨房?”简瑶吃惊地问,她并不知道薄靳言已经找到了。 薄靳言静了一下,冷笑道:“常人不会,一定会隐匿或者丢弃凶器。但一来,厨房突然少了把斩骨刀,又发生了杀人案,必然引起别人注意。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来……”他抬眸看着那泛着荧光的刀与衣:“她若真的仇恨这一切,把刀留在厨房,继续使用,不是更能令她感觉到快意吗?” 简瑶一愣。 浸过人血、削过人肉的刀,继续做饭给姚家人吃,给客人吃…… 她忽觉不寒而栗,阵阵恶心。 偏偏薄靳言还在那头安慰:“放心,你这几天在客栈随着我的口味,应该没吃过肉骨头。” 简瑶:“……我当然没有!我马上通知方青带队过来!” “好。”薄靳言答道,“我就在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是嘶哑断续的呼吸声。 简瑶一怔:“靳言?靳言!” 没有回应,然后猛地一声刺耳的杂音,竟像是手机掉落在地。然后怎么打,也无人接听了。 第十一章 薄靳言在挣扎。 淡白的月光,洒在厨房老旧的窗棂上,晃晃荡荡。那人当真敏锐又狠辣,突然出现,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不太粗的手臂,力气却不输男人。薄靳言猝不及防,被她偷袭了。 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死死抱住薄靳言,勒他,竟是想要勒死他。薄靳言手中手机落地,嘴角浮现冷笑,反手一肘狠狠击在她的脸上。 她吃了这么大的亏,闷哼一声,可居然也不松手,反而勒得更紧。没有搏斗技巧,明显也没有太多经验,全凭韧性和意志力在杀人。但薄靳言个子比她高多了,又冷静,虽说身手不够,但是智力补。一看摆脱不了她,居然也半点不慌,平稳了一下呼吸,狠狠往后一甩,就把她整个人撞在了长桌上。 这下她撞得狠了,连薄靳言都撞得腰痛。可她跟头小蛮牛似的,依然不松手,改为双手依然掐他的脖子。薄靳言又气又笑,一转头却看到她鬓旁花白的头发,微微一怔。 “为什么?”两人都气喘吁吁,薄靳言用后背将她死死抵在墙上,哑声问,“为什么有这么深的绝望……和怨恨?” 她不发一言。 薄靳言狠狠一拳又击在她的腹部,终于摆脱了她。而她低头就撞在他身上。薄靳言本来还有两下子,遇到她这样蛮横的不要命的对手,一时竟也占不到便宜。 灰暗的屋子里,两人无声对峙着。 “你受过什么样的伤害?”薄靳言低声问,“父母?男人?孩子?” 她发出一声哭喊。 薄靳言轻轻“噢”了一声。 “是哪种类型的伤害?”这次,他一把精准地抓住她在黑暗中攻击过来的手臂,“虐待?欺骗?"qiang jian"?杀害?”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颤抖着声音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恰恰相反,我什么都知道。”薄靳言答,“我叫薄靳言。所有的罪恶,只要我遇到,就不会放过。我一生所求,就是令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罪犯伏法。” 黑暗中,她什么话也没说。可薄靳言却清楚地感觉到,她哭了。 “你……”他刚开口,她却猛地将旁边的柜子往他身上一推,夺门而出。 薄靳言推开身上的杂物,拔腿就追。可走廊里恰好来了两个服务员,失声喊道:“童姐,怎么了?” 那童姐不声不响,熟门熟路就拐不见了。薄靳言被两个服务员这么一阻,再追上去时,却只见阴森的小路尽头,童姐的身影一闪而逝。而路的尽头,正是姚家院子。 —— 简瑶、方青等人,在二十余分钟后,就赶到了姚家客栈。数辆警车的灯光,闪烁在原本寂静的夜空下。 一队刑警在方青带领下,迅速进入客栈,简瑶也持枪跟随,心急如焚。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平静的客栈里,此刻竟灯火通明,许多客人都出来了,站在阳台上过道上,交头接耳,举目眺望。看到警察们闯入,更是瞬间耸动。 简瑶心中涌起不详预感。 有人低声议论: “死人了,听说死人了。警察来得可真快。” “听说也是被前几天那个杀人犯杀的。” “赶紧收拾东西,这客栈哪里还敢住。” …… 在前面带队的方青,紧蹙眉头,和简瑶交换了一个眼色。简瑶的脸色更加泛白,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只看着前方。 并不难找到第二起命案发生在何处。因为此刻,姚家人住的小院子外,也围了不少人。里面灯火通亮、人影绰绰,隐隐有哭声传来。 —— 眼前躺着的,是姚家“四太太”赵霞的尸体。那天,唯一留给简瑶好印象、看起来心慈目善的一个人。 刑警们进了赵霞的屋子,明晃晃的灯光下,姚远戈只穿着睡衣,面无人色的站着,身上还有些许血迹。正室明兰站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搀着他,另一只手捂住脸。而姚家其他的“姨太太们”,则都站在门边,每一个都脸色不佳。 简瑶一进门,就看到赵霞伏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背上一个血洞。一把染血的匕首掉落在旁,地上一滩血。 “发生了什么事?”方青测过赵霞的确无鼻息脉搏,已经死透了,沉声问道。 “童……童姐闯进来,杀了她。”姚远戈答道。 “薄靳言呢?”简瑶急忙问。 “简瑶,我在这里。”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简瑶连忙回头,看到薄靳言越过众人走过来。他额前的发已经汗湿,衬衫上也染了点点血斑。但那双眼,清亮睿黑依旧。 简瑶的心陡然一松,有太多话要问。可看到他脖子上一圈吓人的淤痕,那些话通通堵在了嗓子里。他却淡定得很,将她的手一握,低声说:“薄太太,别担心,我没事。” 每次都是这么一句,可这回简瑶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犯人往山上跑了,西南方向。”薄靳言利落地对方青说道,“她对道路太熟悉,我无法追上。” 方青立刻对手下们说:“追!”一队刑警顷刻出动。只是天黑黝黝的,背后的连绵大山如同怪兽蛰伏,这一夜能否追到,却是未知数了。 现场很快忙碌成一团。 方青带着两名资深刑警,蹲在地上继续勘查尸体。鉴证人员也已赶到,开始工作。姚远戈被请到一旁,安抚情绪,准备接受询问。其他家属则被隔离在警戒线外,她们同样需要接受警察查问。 地上的赵霞,死得很干脆。一刀毙命,直中心脏。在薄靳言追过来之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薄靳言和简瑶看向姚远戈。他的脸色有些白,也有些红,倒也不是十分惊慌失措的样子,向面前的刑警点点头,目露悲哀与愤怒。 —— “……天黑,没有灯,路不熟。我追到姚家院子外时,已经被她甩开一段距离。”薄靳言喝了口热茶,说道。 方青点点头:“看清她往哪个房间跑的吗?” “没有看清,我到时,她已经进房了。” 薄靳言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夜深人静,当他来到院墙外,树和房屋遮挡了他的视线。而童姐已不知所踪。他当机立断,紧叩屋门,一时却无人应门。门口的恶犬又朝他狂吠,那时他当真有点怀念方青的存在。待他想办法避过那狗,翻身进入院内,只见有的屋亮着灯,有的屋漆黑一片。 童姐肯定不会回自己房间,坐以待毙。薄靳言首先就走向最里头的主屋——姚远戈自己的卧室,以及旁边明兰的卧室——若童姐狗急跳墙肆意报复,最大可能被害的就是两位家主。谁知刚靠近,就看到姚远戈的屋门虚掩着,里头黑漆漆一片。他心神一凛,小心翼翼靠近,缓缓推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女人的惨叫声从赵霞的屋中传来。薄靳言猛地回头,就见门“咚”地被人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从屋内跌出来,满身满脸的血,看身形正是童姐。 薄靳言拔腿就追。 追至门前时,薄靳言只往里看了一眼——赵霞便如刑警们后来所见,伏在地上,而姚远戈就站在尸体旁,脸色潮红。他看到薄靳言,一惊。薄靳言低声一摸赵霞,已没有鼻息,对姚远戈低吼道:“马上打电话,叫警察救护车!”说完便朝童姐的方向追去。 追出了姚家院子,追出蜿蜒小巷。无奈山脚黑灯瞎火,童姐的身影一闪,便入了树林,没了踪迹。等薄靳言追至树林前,却只见里面影影绰绰,许多条小路上山,杂草如人高,哪里还追得到她? …… 薄靳言抬起头,说:“我们回到了另一个原点——查清楚她的秘密,就能知道她为什么杀人了。” 第十二章 审讯室内,姚远戈的神情已经镇定下来,恢复了平日沉稳风度。 “大概夜里11点多,我在小赵屋里,和她谈一些事情。童姐就这么闯了进来,赵霞问她有什么事,她就发了疯一样,扑向赵霞。” 方青问:“你当时有什么反应?” “我?”姚远戈答,“我想要阻止,但童姐不听。她力气大得很,一下子把赵霞推倒在地上。我也有点怵她,想开口叫人来帮忙。结果她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把小赵给…… 她杀完她,还想来杀我。我当时也气极了,跟她搏斗了几下。这个伤,就是被她用刀割的。”他挽起手臂,露出上面血肉模糊的伤痕。 方青点点头。 “后来大概是听到那位警官赶到,她就跑了。整个经过就是这样。” 方青想了想,又问:“她捅赵霞时,你站在哪里?” 姚远戈想了一下答:“我记不清了,就在旁边吧,隔了几步。” “她进屋后,有说过什么话吗?” 姚远戈皱了一下眉:“……她说:你们这些人都不得好死。她说要杀光所有有钱人。” 隔着深色玻璃,薄靳言、简瑶和其他几名刑警始终注视着整个过程。一名刑警冷笑道:“自己姨太太在眼前被人砍了,他还躲了几步远,只受了点轻伤,也真是舍得。” 接下来,明兰、明玥等一众女人,包括院子里其他两名佣人,都接受了警察询问。她们的口供都一致,那晚姚远戈去了赵霞房间,她们都打算睡了。听到惨叫声,才都跑出来。 —— 这样就忙到了天亮。 简瑶站在走廊里,望着天边的鱼肚白。而警局外的楼下,还聚了不少民众。可以想象,天明之后,这一桩案件,将再次轰动整个古城。一个疯狂的杀人犯,流窜在古城背后的青山中,这将给民众造成多大的恐慌? 可是,最令人恐慌的,究竟是杀人,还是人心? 身后门响,薄靳言走了出来。衬衫洁白,眉清目明。只除了脖子上一圈已经发紫的伤痕。而他恍然未觉,顶着这骇人的伤,却依然是一副淡漠矜贵模样。 “薄太太不需要去小睡一会儿吗?”他说,“缺少睡眠会对你娇嫩的皮肤不好。剩下的,是警察们的事了。” 简瑶盯着他:“我哪里有心思去睡?你快去看看医生。” 薄靳言摸了一下自己脖子:“很狰狞吗?”忽的若有所思,笑了一下:“是不是很有……男人味?” “……马上!去看医生!” 医务室就在楼下。清清静静的房间里,医生给薄靳言的脖子上了点药,又嘱咐他这几天只能吃流食,还给他手臂、腰间的伤口都抹了点药,就去了外间。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房间里通亮温暖。薄靳言靠在诊疗床上,微阖着眼休息。简瑶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脖子。 他睁眼看着她。 “疼吗?”她轻声问。真是的,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可她看着那明明可怕的伤,再想起当时他在电话里突然嘶哑断裂的声音,心就阵阵的疼,阵阵后怕。 “有点。”他答。 简瑶突然就发了脾气,转过头去不理他。他起初有些发怔,后来拉了拉她的手。没反应。过了几秒钟,又拉了一下。 “薄太太?”他轻声喊道,“你生气了。” 这还用他说? 简瑶回头瞪着他:“我说过多少次了,遇到危险,不要往前冲!你自己也说过,体力活交给刑警啊!用不着你这个大天才!可为什么每次,你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他那双隽黑的眼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当时我判断,她有去毁灭凶器证据的可能。等刑警过来,已经来不及。”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注视着她,然后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将她抱进怀里,整个抱住。过了一阵,等她情绪平复,他特别温和又特别理性地说道:“简瑶,我认为,你应当相信我的应变能力和判断力,它们一直在很高的水准。也许破案的过程,时常会有危险。但是哪一次,我不是平安无事回到你的身边?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的自信。请放心,以后我也不会有事。” “嗯。”简瑶埋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指还在她腰上轻轻挠着,甚至还有特定节奏。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也笑了。 —— 至此,案件取得重大进展,嫌疑人锁定49岁的姚家女佣人童敏。 市局领导也赶了过来,和刑警队齐聚会议室。局领导问:“薄靳言教授呢?”方青答:“在追击疑犯的过程中受了点伤,去医务室了。皮肉伤,没事,不用管。” 局领导怔了一下,点头:“那先开始吧。小方,你先汇报。” 方青走到台前,环顾四周,开口道:“嫌疑人初步锁定童敏。时间仓促,我们还只拿到一些直接资料——她在姚家登记的资料显示,她是本市清水镇人,为了生计,进城打工。在古城已经住了两年。她家里的人目前还没联系上,留的电话号码也是空号。已经派人过去了。” 前方屏幕上,出现童敏的照片。说是50不到的人,但满头花白头发,容颜显得特别苍老。只是那双眼,特别有神。透过屏幕,仿佛也直勾勾地盯着你。 台下一片低声议论。毕竟女杀人犯,还是个年纪这么大、这么疯狂的杀人犯,还真是头次见到。 “凶器已经找到,挂在厨房的童敏的外套,也测验出死者傅伟的血迹。另外,在凶手用以换下血衣的小学校里,提取的那枚指纹,已查实与童敏的指纹相符。童敏就是傅伟案的凶手,确认无误。另外,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她也是昨夜发生的姚家赵霞被杀案的最大嫌疑人。” “为什么?”局领导问,“她为什么要杀人?她是怎么作案的?” 屏幕上出现傅伟案发现场照片,包括血迹、掌纹、尸体照片等。 方青说道:“这一点薄教授解释过——童敏在姚家,长期承受虐待,精神已经不正常。同时,我们怀疑她在来姚家之前,还受过别的精神创伤。否则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两年时间内变化那么大。 她在客栈打扫卫生时,遇到了傅伟。傅伟身上有什么东西,刺激了她。目前我们推断,是傅伟沾花惹草的性格。童敏虽然精神分裂,但是个很聪明的人。于是就制定了一整套计划,残忍杀死傅伟。 因为我们进入姚家,采集嫌疑人指纹。大概她被这件事惊动,想要去拿走留在厨房的凶器——斩骨刀。结果却被薄教授撞破,继而逃亡。” “她为什么又要杀死不相干的赵霞?”有人又问。 方青答:“据在场唯一目击者姚远戈的口供,当时童敏的精神已经失控,冲进去就杀死了赵霞。” 众人一阵静默,有人叹了口气。 “方青,必须尽快抓到童敏!”局领导厉声说,“不能让这样一个疯狂的连环杀人犯,逃窜在外!古城人民怎么安生!限时3天,必须把她抓回来!” —— 会议结束后,众刑警走出会议室,脸色都很凝重。终于锁定了嫌疑人,案件拨开云雾见日月,当然令人欣喜。但茫茫大山,陡峭崎岖,想要找出一个人,还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杀人犯,谈何容易? 方青走回自己位置,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一看,愣住。 竟是许久未曾联系的金晓哲,打来的电话。 可是这追捕逃犯的档口,要怎么说话?方青想了一下,没太多犹豫,就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再说吧。 旁边一个刑警,突然“咦”了一声:“我的笔记本呢?” 大伙儿都看向他。 他在桌上翻了一会儿,急了:“谁拿走了?开会前还放桌上,怎么就不见了?整个案件过程都记在上面了。” 方青一怔,问:“我们刚才开会时,外边屋里还有谁?” 一名刑警想了想答:“除了姚家的人,就是受害者傅伟的父亲。” 方青脸色一变:“他们现在人呢?” “姚家人先送他们回去了。傅伟的父亲……哎,傅大凡呢,刚刚还在这里,说要找我们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糟糕,要出事!”方青厉声道,“马上去姚家!” 第十三章 简瑶和薄靳言一上楼,就看到方青带着一组人紧急出动。问清楚缘由后,简瑶说:“我们跟你们一起去。”薄靳言也点头。 飞驰而去的警车上,简瑶的神色一直紧张。薄靳言察言观色,问:“你在担心那位父亲?” “嗯。”简瑶答,“他已经没有儿子了。我不希望他一时冲动也出事。” “想起你的父亲了?”薄靳言又问。 简瑶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不说话。薄靳言轻轻抚摸她的发,想了想说:“然而你有我。” 简瑶笑了笑:“你又不是我爸。” “我的意思是……”他的眼睛里有清澈的光,“以后我会是个好父亲。” 简瑶的眼睛眨呀眨,望着他不说话。 姚家果然已经乱成一团了。 不说客栈已停止营业,当方青等人带队进入时,服务员们都慌成一团。 后院,出事了。 原来那傅大凡看了刑警的笔记本后,整个人都跟疯魔了似的,既哀痛儿子运气不好,遇到了这么个神经病,被杀惨死。思来想去,最后目光又盯在关于姚家的那些描述上。 如果,不是姚家虐待童敏,童敏至于越来越压抑疯狂,进而杀人吗? 如果,不是姚远戈娶了这么多老婆,那些得不到宠爱的女人,把火都发在佣人身上,他的儿子会受牵连吗? 飞来横祸啊! 等抓到童敏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傅大凡也是个有点知识文化的,知道很多精神病人被抓后,不会判刑,只会关进精神病院。那他儿子的仇,又找谁报? …… 如果,如果不是这些有钱人,胡天胡地,不把人当人看,如果不是他们…… 傅大凡沉默地离开了警局,一直尾随着姚家人的车。最前方的,正是明兰的那辆奥迪a6,黑亮的扎眼。 傅大凡在出租车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开出租的老弟都默然无声。等到了姚家客栈门口,见那些人都进了屋,他揣着把前几天买好的水果刀,就跟了进去。 也正因为案发,姚家已被警察封锁,但是客栈里还是乱糟糟的,姚家人口又多。 恰好,就让傅大凡撞见了姚远戈唯一的、5岁的儿子,无人看管,胖乎乎的,正在客栈的角落里哭。傅大凡看到这孩子,眼眶阵阵发烫。 —— 姚家后花园,丛生的花草,曲折的回廊。 哭喊声,脚步声,哀求声,怒吼声,混杂成一片。 刑警们已经进入花园,屏退了姚家那些女人,只留姚远戈和孩子的生母明玥。而傅大凡,用刀挟持着孩子,已经被逼到花园的角落,一退再退。他的脸涨得通红,握着刀的手也在发抖。那眼神显得特别疯狂,又特别空洞。 “把我儿子放了!”姚远戈怒吼道,“疯子!你儿子被杀,关我们什么事?你敢动他一下试试看!” 明玥一把抱住他哭喊道:“别说了!你别说了!这位大哥,有什么都好商量,先把我儿子放了,好吗?他还是个孩子,才5岁啊!” 孩子已被吓傻了,哭得满脸涕泪。 傅大凡颤声说:“不关你们的事?如果不是你们……不是你们,我儿子怎么会被杀死!有钱人的儿子就了不起啊,碰一下你都舍不得啊!我死一个儿子,你陪我一个儿子!” 姚远戈已经气极了:“疯子!”明玥哭倒在地上。两人被刑警拦住。 方青朝旁边的刑警使了个眼色,自己慢慢退出包围圈,退出花园,从墙后绕了过去。 简瑶上前一步说:“傅大叔,傅大叔!你听我说,别冲动。你这样是犯罪。杀死傅伟的凶手,我们一定会抓到。可是傅伟如果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父亲后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啊!而且还有阿姨呢?你如果进了监狱,谁来照顾她?难道傅伟会希望自己的父母都孤独无依地度过晚年吗?来,你先把刀放下,我们知道你是一时冲动,没关系的。先把刀放下。” 这话说得直戳傅大凡心窝,他有点发愣。谁知一抬头,就触到姚远戈的眼神,那眼神阴森得可怕。傅大凡突然只觉得一股寒气冒上心头,失声道:“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进去就进去吧,孩子死了,傅伟他妈本来就活不下去了,就让她一起死!全家一起死吧!有这个孩子陪葬!” 简瑶心头一急,可一时也没有办法。就在这时,薄靳言冷声开口:“你以为这样就是英勇吗?就是替儿子报仇吗?杀你儿子的凶手,现在还逃窜在外。你身为男人,找一个5岁的男孩报仇,这跟凶手的行为,有什么差别?所以你要让这孩子,成为第二个傅伟吗?” 傅大凡眼神一震,手竟然也是一软,往下垂落半寸。而此时,从外围包抄的方青,早已在傅大凡身后墙上冒头。他瞅准时机,一跃而下,竟没有半点声息,一下子就扑倒在傅大凡身上。扣倒、摁手、夺刀、上铐,一气呵成,傅大凡那么高大的个儿,竟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制服。简瑶赶紧上前一步,抱起孩子。明玥哭着扑上来,接过孩子。方青单手就把傅大凡从地上抓起来,按在墙上,一时也不知道同他说什么,只沉声说:“先跟我们回警局。” 傅大凡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薄靳言和简瑶默然站在外侧。 就在这时,姚远戈突然冲过来,提起傅大凡的衣领,一拳都挥了过去:“妈的,你敢害我儿子!妈的你不想活了你,信不信走不出古城,老子就弄死你个窝囊货?敢动我儿子,妈的,动我儿子!” “住手!”薄靳言和方青齐声吼道。可这第一拳还是没拦住,傅大凡被打得鼻血长流。等姚远戈还想打第二拳,方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吼道:“姚远戈,你敢当着警察的面打人!” 姚远戈抬头就怒瞪着他:“警察?呵呵,警察算个什么狗屁东西?” 明兰赶紧冲过来,拉住他的手。在众刑警的逼视下,姚远戈似乎才察觉自己的失态,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险些发生的第三起惨剧,终于被制止。 刑警们押着傅大凡,往回走。而薄靳言和方青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睛里,似乎闪动着什么。 —— 薄靳言和简瑶回到警局里。因为客栈被封,分局给他们安排了附近的招待所。 在装修简朴的招待所里,薄靳言双臂撑在床上,在思索着什么。简瑶整理好两人的行李,叹了口气。谁想到好好的旅游,会变成这样呢?充斥着血腥和感伤。 “等抓到童敏,案子就破了吧?”简瑶感叹道,“我们就可以回bj了。” 薄靳言看她一眼,没说话。 简瑶低头站在窗前:“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一些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薄靳言笑了,起身从背后环住她,习惯性地把下巴搁在她软软的肩窝里,蹭了蹭:“不愧是……薄太太。” 简瑶一怔:“你的意思是?” 薄靳言和她一起静静望着窗外,说:“童敏那晚的话,令我感觉,这起案子,还有隐情,不只是精神病态者杀人这么简单。更何况,昨晚的案件,还有三个明显疑点。” 简瑶想了想答:“我只想到一个。” 薄靳言微微一笑。 简瑶用脸轻轻撞了他一下:“屡教不改!不许笑。” 这时,有人敲门。简瑶扬声:“谁啊?” 薄靳言说:“还能有谁?一定是方青,找我们来商量这案中案了。” 简瑶打开门,看着来人,又瞥一眼身后的薄靳言。还真是,都快成薄半仙了。 方青一进门,劈头盖脸就说:“有两个新情况。一是昨晚杀死赵霞的那把刀柄上,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二是童敏的身份证是假的。” 第十四章 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 简瑶微微怔住。 方青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喝干,说道:“即使童敏当时戴了手套,没有留下指纹。放在屋里的水果刀,也至少应当有赵霞的指纹。可是却没有。指纹被人擦掉了。有机会擦掉指纹的,只有两个人。” “童敏……和姚远戈。”简瑶低喃道。 “我在厨房里撞见时,童敏手上并没有戴手套。”薄靳言看一眼简瑶,“我们刚才说了,有三个疑点。” 方青也望着他。 薄靳言刚要开口,方青已经双目发亮地说道:“第一,赵霞倒地的位置不对。按照姚远戈的口供,童敏——暂且还叫她童敏——她一进屋,就扑向赵霞,还抓起水果刀。可赵霞却倒在门口附近,并且是后背中刀,完全像是全无防备下遇害。” 薄靳言神色淡淡:“嗯……哼。” 简瑶笑了一下,也说:“第二。姚远戈的口供有漏洞。没有前提,没有尾声。他从非常具体的细节开始陈述,而且有一些点含糊不清。他很可能在撒谎。而且他转述的童敏的那句话,也有点古怪。” 薄靳言朝她投去赞许的温柔的目光。 方青忽然觉得跟这两个人共事真的有点烦人呐。 见他俩都不说话了,薄靳言这才淡淡一笑说:“第三……我们在院中所见,赵霞其实是对童敏抱有同情心的,那也许是童敏在姚家生活的唯一温暖。而当晚,我赶到院中时,发现姚远戈自己的房门是开着的。据所有人的口供,他当晚已经去赵霞房间里睡觉。他一向要求家风严整,一起熄灯关门,所以这扇门,不会是他开的。别的人也不敢去开。这扇门,是童敏打开的——她回到院中后,第一个找的姚远戈,她想杀的是他。薄太太,你说得对,姚远戈撒谎了。” “可他为什么……”简瑶沉吟。 方青却说:“刀上没有指纹,现场就有了两个嫌疑人。但并不能证明姚远戈是凶手。而且照目前的情形,童敏的嫌疑依然最大。” “如果凶手真的是姚远戈,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女人呢?”简瑶目光沉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知道童敏的秘密,就能知道这个家,藏着什么秘密了。”薄靳言意味深长的说。 三人都静了一会儿。风吹着窗帘轻轻地响,一切这样平静。可平静下,却仿佛有无形的惊涛骇浪。 “我马上派人去查童敏的真实身份,把她的底儿全都翻出来!”方青虎虎生风地站起来。 “不,不用那么麻烦。”薄靳言笑了一下说,“薄太太,打开电脑。我们现在就把她查出来。” 方青和简瑶都有点发愣。方青:“怎么查?难道你还能百度到啊?我也对比过童敏的照片了,没有案底。” 薄靳言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踱着步,修长手指在后背轻轻点着。那笑终于还是有点自得傲慢了。一副“你们这些平庸的家伙到底还是不懂天才的世界”的模样。 他说:“童敏已经快50岁,这样一个聪明的孤身女人,隐姓埋名,忍受虐待,在姚家长期干佣人的工作,是为了什么? 为钱?根本没必要犯下杀人案。而且姚远戈对钱财管理必然很严,当佣人绝对不是在姚家弄钱的好路子。她还不如直接绑架姚远戈的儿子索要赎金,这对她来说应该不难。但是她没有。 为感情?姚远戈瞄准的都是20、30岁的女人,童敏显然不是他的菜,她的姿色远不如他的妻妾,甚至比他的原配年纪还要大。若是早年有感情纠纷,一是姚远戈不可能全无察觉;二是她何必在姚家潜伏这么久,直接动手就是。 她潜伏那么久,必然是为了查明一件什么事。一个这样年纪的女人,能够这样忍辱负重,不是为了钱,为了感情,那最大的可能,是为了什么?” 方青眸色更深,简瑶喃喃低语:“是为了……” 薄靳言点了一下头:“和昨天差点犯下杀人罪的傅大凡,没有区别。是为了儿女啊。” “那我们要怎么查明她的身份?”方青沉声问。 薄靳言低头打开电脑,调出公安部内部系统,然后交给方青,说道:“她改名换姓,是为了掩饰身份,瞒住姚家人。既然姚家人连她的相貌都不认得,那么她的名字改动也不需要很大。失去越多的人、孤独无助的人,总是希望保留越多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所以她也许不姓童,因为人们总是对‘姓’比较敏感的,但名字里很可能还是有一个’敏’字。 既然她最大的执念是孩子,必然想有所纪念和寄托。’童’,很可能是她孩子的姓,或许是孩子名字里的一个字。 她的身份证日期是1967年8月12日,这既然是一张找人办的假身份证。年份或许有假,但月份和日期很可能是真的。年份甚至都可能是真的。 我前面说过,她表现出一些反侦查技巧,并且是非常实用的。很有可能曾经因为案件,跟警方打过交道。譬如证人、嫌疑人,或者……受害者家属。 请在系统里搜索名字里有’童’字的遇难者、受害者或者失踪者,这个人的家庭关系中,母亲名字里有’敏’字,生日是8月12日。她就是我们所见的’童敏’。” 简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清冽的眼睛。方青沉默片刻,低头就在电脑中搜寻起来,双手十指快速在键盘中跳动。 薄靳言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过了一会儿,方青抬起头:“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姓童的,或者名字里有童字的。” 简瑶一怔,薄靳言却看着他,不说话。 “但是……”方青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把电脑屏幕推向他们,“我找到了这个。” 薄靳言和简瑶低头望去。那是一宗失踪案的档案。 …… 姓名:佟生。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87年4月5日。 失踪时间:2010年9-10月。 失踪地点:不明。 失踪原因:不明。 …… 姓名:谢敏。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67年8月12日。 与事主关系:母女。 —— “谢敏,女,49岁,hn湘潭人,原来是当地镇上小学老师。”会议室内,方青厉声对刑警们说,“经查实,她就是我们要找的’谢敏’。丈夫于2005年因病去世,女儿赴a省读大学,她就一人独居在hn2010年女儿失踪后,她辞去工作,不知所踪。” “佟生案当年由a省警方负责。据我们所了解案件记录,佟生当时曾到过古城旅游,但后来有踪迹显示,她离开古城,去了另一个旅游县市。但a省警方在那个县搜寻,一无所获。只能将此案件确定为失踪,至今未破。 目前谢敏为什么会找上姚远戈,姚家跟佟生案是否有关联,还不知晓。但我们在上山搜捕谢敏时,务必掌握这一情况,准确把握嫌疑人心态。 小张,你带两个人,跟我一起暗查姚远戈。赵霞案他也有重大嫌疑。” —— 同样的中午,姚家大院里,却是一片静默压抑的气氛。 佣人做好了午餐,放在餐厅里。院内院外兵荒马乱,菜色也显得仓促潦乱了些。但没有人会在意。 到底还是都按时间,坐到桌边吃饭。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女人们的脸色都是灰暗的。本来位于长桌尾部的赵霞的椅子,已经撤了下去。 明兰的脸色很沉静,低头,动作缓慢地夹菜喝汤。今天连她都不发一言,更别说别的需要看她脸色的女人了。 姚远戈的脸色倒很平静,衣装也打理得整齐如昔,仿佛看不出昨晚刚经历过一场谋杀。他吃了一小碗饭,放下筷子,问:“赵霞的家人已经通知了吗?” 明兰答:“通知了。” 姚远戈淡淡道:“处理好,别让他们来家里闹。” “好的。” 明玥咬了咬下唇,颤声问:“童姐为什么要杀赵霞?赵霞平时对她最好的,她是疯了吗?” “可不是疯了。”姚远戈淡道,“还没说你,看好儿子!我就那一个儿子,今天差点就被人害了!今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你这个当妈的,别想好过!” 明玥嚅喏两声,不说话了。 “是啊!”张菊芳趁机说道,“连儿子都没看好,明玥,你这次真是太马虎了,这么大的责任,你负得起吗你?” “你闭嘴!”姚远戈吼道,张菊芳脸色一变,不吭声了。像是终于被惹起了火气,姚远戈冷冷地说:“今后赵霞的事,在家里谁也不许提了!还有那个杀人犯!妈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妈的!” 他骂完,起身回了房间里。就剩下一群女人,大气也不敢出,个个脸色阴霾。 其实有什么差别呢。 谁多爱一点,谁少宠一点。谁得到的财产多,谁分的房子少,又有什么差别? 自从踏进这个院子,她们或许爱他,或许恨他。 可最多最多的,依然是他冷酷的眉目下,那个阴戾心狠的男人,隐隐带给她们的……惧怕。 —— 天很高,云缓缓飘浮。山里的太阳,很大。繁密的树林里,燥热得几乎令人无所遁形。 童敏——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谢敏,她的衣服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满脸满身的泥,50岁的女人,曾经过着安稳小镇生活的普通妇人,此刻正靠在一棵大树下,疲惫地喘着气。 她一直在跑,在逃。却不知道,还能逃多久。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刺眼的阳光。远远的山坡下方,似乎又有动静。是警察又搜寻过来了吗? 她咬着牙,看着旁边的泥塘里,有一小摊水,俯下身去,喝了几口。低着头,起身又朝树林深处跑去。 要跑,一定要跑。因为她现在,还不能被抓到。 她想起一个小时前,自己差点就打开了手机。 她想起那个晚上,那个男人说过的话。 ……我叫薄靳言。我的一生所求,就是令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罪犯伏法。 她想要拨打110的电话,想要找他。可在手指摁上开机键的一刹那,又慌忙挂断。 不行。她要等找到女儿,再打这个电话。 阳光,越来越刺眼了。谢敏奔跑在树林中,有片刻的晕眩。 那些鲜血、那些哀嚎,死人惊恐的双眼,仿佛又在她脑子里环绕。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对于这些画面,现在已经是麻木的了。只是它们总是不停出现。带来一片空旷,也带来痛快。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眶隐隐发痛。而眼前再次浮现的,是昨晚的画面。 薄靳言的逼近,她在黑夜中的逃窜。空荡荡的房间,亮着灯的房间,相拥的男女。 …… 最后,是赵霞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紧紧抓住她的手,用勉强能听清的微弱声音说:“你去找山……”就断了气。 可眼前的这片山脉这么大,去哪里才能找到她的佟生? 谢敏的心里仿佛装着一片快要被燃烧殆尽的荒原,茫然地朝森林深处跑去了。 第十五章 下午的阳光,暖暖的晒着。街上人不多,几个清洁工,聚在树下聊天歇息。 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礼貌地笑了笑:“麻烦问一下,张素芬大姐是哪一位?” 几个清洁工都看着她,其中一个站起来:“我是,你有什么事?” 简瑶顿了一下,笑着说:“阿姨,我们到这边说。天有点热,我先给你们买几瓶水。” 她到旁边的书报亭买了一大袋水,给她们送了过来。这些大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有点不好意思。可简瑶只是柔和地笑着,请张素芬走到一旁,和她一人喝着一瓶水,说:“阿姨,有件事我想跟你打听,你几年前,是不是在姚家当过帮工?” 张素芬抿了一下嘴,说:“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呀?” 简瑶答:“这几天姚家不是死了两个人吗,我听那边的帮工阿姨说,你曾经在姚家也做过,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其实,张素芬和其他佣人的资料,是警方通过其他渠道得到的。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对姚远戈的调查,不能惊动任何人。万一佟生案真的跟他有关,万一某个佣人或者当年的知"qing ren",恰好是帮凶,或者跟姚远戈关系密切呢? 张素芬有点明白过来:“你是……记者?” 简瑶笑而不语。 “是啊,我是在那里干了一年,后来实在干不下去了。”张素芬说。 “为什么呀?” 张素芬沉默了一下说:“那哪是人干的活儿啊。虽然现在扫地钱挣得少了很多,但是自在啊。” …… “姚家的人,哪里算得上是人。” 简瑶静默片刻,问:“他们虐待帮工,你们没想过报警吗?” “有什么用?姚家有钱有势,万一报了警,回头他们找人报复怎么办?反正也只是些小伤,还不是算了。” 简瑶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这个女孩,你看到过没有?” 张素芬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没见过。” “那……”简瑶又抛出一个更大胆的问题,“姚远戈有没有带过年轻女孩回家里呢?” “没有,这个好像没有看到过。” 简瑶转身走过街,就看到薄靳言戴着墨镜,一人站在屋檐下,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她的方向。 别说,那模样挺拔中带着几分清秀,清秀中带着几分冷酷,有种不同于平日的帅。 她朝他轻轻摇头示意。 他们和方青分成两个小组,分头调查当年可能的知"qing ren"。但至今一无所获,没有人见过佟生。 薄靳言揽住她的肩,两人往回走。 简瑶说:“我发现你戴墨镜很好看呢。” 薄靳言淡淡一笑:“当然。” 简瑶嘴角弯起,抬头看他,却被他背后的灼亮阳光,刺得偏头看向地面。 薄靳言的手立刻捏住她细白的后颈:“你没带墨镜?” “没那个习惯。”简瑶答,“以前跟熏然啊、简萱啊,天天在太阳下跑,也没觉得有什么。没事的。” 他看着她,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眼前忽然一黑,却是他已把墨镜摘下来,戴在她的脸上。 “干嘛呀。”她笑了。摘掉墨镜的他,露出清俊得叫人眼前一亮的脸。 “保护好我所钟爱的那双眼睛。”他说。 简瑶也懒得推辞,好累,忙了一通宵加一个白天,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古城街道两边,总是有许多小店。简瑶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忽然目光被吸引住。 那是家貌不惊人的小店,门口放着个小柜子,里面是许多发簪头饰。都是黄铜做的,多为花瓣形状,有的还镶了玉,出乎意料的细致精巧。她看了好几眼,才移开目光。 却被他察觉了,停步,说:“你喜欢。”肯定的语气。 “不用了。”她拉他的手,“还要查案呢,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机会戴。” “噢。”他笑了,“我查案从来不差这一点时间。”拉着她走到柜子前,店里的老板闲闲散散看他们一眼,也不急着兜售,随他们挑选。 简瑶一个个看着,还真的挑花了眼。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拿了根顶端雕了只鲤鱼,还有藕色合欢花的流苏铜发簪,递到她面前。 简瑶接过。 喜欢……很喜欢。太漂亮了。而且,还是只鱼呢。 看她的表情,他仿佛就知道她的感觉,笑了笑,掏出钱包付账。 简瑶拿着发簪,却没地方放,她在外出任务时,不会戴任何饰品。薄靳言拿过来,放到自己裤袋里,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回家了再戴给你的先生看。想想就觉得十分美好。” 小店老板的含笑注视下,简瑶的脸都红了:“嗯。”这家伙谈情从来不顾时间地点。 抬起头,看着无边广阔的蓝天上,白云浮动。这辛苦的、乏味的、浸着鲜血和沉重的刑侦生活,因为有他,也变得生动静美起来。 —— 与此同时,方青也带着一名刑警,穿梭在古城中,追查数年前的线索。 眼前的男人蹲在小饭店门口,抽着烟,眯着眼:“老姚啊,发达了之后,跟我们这些老伙计,就很少联系了。” “赵霞是5年前跟他的吧?”刑警问,“听说过他们有别的仇家吗?” “没有哦。”男人答,“他的四姨太真被人杀了?啧……还真是,所以啊,男人不能太贪心啊。一个娶5个!” “不是6个吗?”旁边的方青突然开口,“听说他几年前还跟一个年轻女孩摆过酒,后来女孩跑了。” 男人看一眼方青:“他谁啊?” 刑警笑答:“我局里同事。老张,那个女孩的事,你还记得吗?”又打了根烟给他。 叫老张的男人又眯了眯眼,答:“那个女孩啊……都有6、7年了吧。长得还挺秀气的,就是不太说话,木头木脑的。当时就叫我们去喝酒了,就几个人,还叮嘱说不要声张呢。啧啧,一桌子漂亮女人都归他啊。后来没多久,就没见着那女孩了,大家都传说是跑了。” “6、7年?”方青又插话道,“不是5年前?” 老张想了想,摇头:“不是。” 刑警见机掏出佟生的照片给他:“是这个女孩吗?” 老张仔细辨认了一下,摇头:“不是。那个女孩,没这个漂亮。这个可真漂亮。” 方青和刑警对视一眼,没说话。 再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两人正打算打道回府。方青忽然想起什么,又走回去,笑着问老张:“那个女孩的模样,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老张看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手机:“说什么说,我当时还拍了照片呢。我这个人什么不好,就是记性特别好。等我找找,看还在不在。” —— 深夜里,方青一人坐在办公室里,烟灰缸里已塞满烟头。 他又在看佟生案的资料,想要再寻找到蛛丝马迹。 但当时的a省警方,调查也已经做得很仔细了。有目击者看到佟生买了汽车票,离开古城。古城警方当时还协查过。后来就跟古城这边也没啥关系了。 他又拿起手机,看着老张发给他的那张照片。是在酒席上仓促拍的,只有新娘一个侧脸。但也能清晰辨识出,那不是佟生。 他心中一动。 不是佟生。那她,是谁呢? 这个念头就像藤蔓一样,在他心中扎了根,像是有魔力,要将他引到一个无边的深处去了。他一把丢掉烟头,打开电脑,首先就调出失踪人口资料库,再筛选年龄、失踪时间等条件,一个个开始比对。 时间,无声无息流逝。直至月亮和星星,都布满天空,这城市的灯火,已熄灭了大半。 方青看着屏幕上的这张照片。 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酷似手机照片中的女孩。 姓名:唐涟涟。 出生年月:1984年9月16日。 失踪时间:2008年4月-5月。 失踪地点:不明。 失踪原因:不明。 下面是相对详细的案件资料。唐涟涟刚毕业没几年,原来在s省上班。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失踪后s省警方展开调查,她辞职后到过古城旅游,居住过一段时间。但与姚远戈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报告中并未提及。方青推测,也许是被人刻意掩盖了,或者是被改名换姓过了。但有目击证人和证据显示,她买了一张去临近县市的船票,离开了古城。后警方未能再寻找到她的踪迹。 方青盯着这份资料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只觉得一股凛冽的寒气,涌进胸膛,再难平息了。 第十六章 清晨5点,方青在值班室里眯了没多久,就爬起来。洗了把脸,他站在走廊里抽烟提神。 远处的云彩,一层层的变亮,红彤彤的。可那股寒冽之气,仿佛还在他的胸膛里,萦绕不去。 忽然特别想和人说说话。 他含着烟,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足足响了二十多声,才有人接起。嗓音是哑的,明显还未睡醒:“喂?” “喂,在干什么?”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温柔。 那头的金晓哲似乎也愣了一下,说:“打电话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前天你好像打电话来了吧,当时在出现场,没来得及接。有事?”他若无其事地问。 “算了。”金晓哲答。 “哦。” “没事我挂了。”金晓哲说。 “金晓哲我……”他想起抽屉里那份调职申请报告。 “以后别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她冷冷地说,“我昨天出夜场,4点才睡。今天8点还要拍摄。你有工作,我也有工作。”电话挂断。 方青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很想骂“我草”,可又舍不得真的骂。清晨的空气是凉的,他的心却是热的。拿着手机无聊又留恋地玩了好一会儿,才放回裤兜里。 楼梯上,已上来两个人。踏着晨雾,神色如出一辙的从容明净。 是薄靳言和简瑶。方青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过来了。 —— 三人面前,是5起失踪案的报告。 第一起:2008年。 失踪者:唐涟涟。 失踪年龄:24岁。 失踪地点:在古城旅游后,去往别的县市失踪。 第二起:2010年。 失踪者:佟生。 失踪年龄:23岁。 失踪地点:在古城旅游后,去往别的县市失踪。 第三起:2012年。 失踪者:赵曼曼。 第四起:2014年。 失踪者:朱芳霖。 第五起:2015年。 失踪者:宁倩睿 …… 方青说道:“这是我从失踪人口库中筛选出来的。5名受害者,都是年轻女性,长相不错。她们的案件都有共同特点:第一,她们都孤身来古城旅游;第二,都有目击证人看到她们买汽车票或者船票,去了别的县市。第三,侦办案件的,是不同省市的警方,所以这些案件并没有串并案到一起。可现在,至少其中的两个,与姚家有明确联系。我怀疑,这是一宗连环案件!在古城,隐藏着一个专门诱拐残害年轻女性的变态罪犯!” 简瑶轻咬下唇,内心也有些涌动不平。薄靳言的神色也变得郑重,眼睛里都是冷意,却又像被点燃了一小撮黑色火焰:“把详细资料都给我看看。” 方青把打印好的资料递给他俩。 简瑶还在一行行仔细看着,身旁的薄靳言阅读速度却是极快,用笔在资料上圈出一块又一块。简瑶看他圈出的内容: “性格内向。” “性格内向,朋友不多。” “父母双亡。” “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居住在湖南。” “家中经济条件普通。” “家中经济拮据。” …… 最后被他圈出的,是五份档案里都提到的汽车站或者码头。 薄靳言抬起头,说:“所有失踪者年龄相仿,相貌气质接近——罪犯的口味很稳定。她们性格内向、社交不多,社会阅历单薄,家庭关系简单,甚至父母双亡——便于罪犯控制、且不易引起警方注意。家中经济条件不佳、属于弱势群体——这样或许能满足罪犯的强势心理。而且,每起案件她们’消失’的方式都是相同的。案件时间间隔亦有规律。可以并案调查了。” “可是……”简瑶问,“为什么每次都有目击者,看到她们离开古城,从而转移了警方的调查视线呢?” 薄靳言和方青对视一眼。 —— 沧浪码头位于古城之西,既是旅游景点,又是实实在在的客运码头。加之现在临近旺季,码头上居然人满为患。 薄靳言、简瑶、方青三人戴着墨镜,远远站着。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匆忙的,匆忙地旅游,匆忙地坐船,匆忙地离开。 “噢。”薄靳言感叹道,“跟国外的旅行方式的确不同。这样挤挤嚷嚷,你们认为目击者真正看清受害人脸庞的几率有多大?” 简瑶心中一动:他的意思是…… 方青也露出一丝笑意:“有两起失踪案的目击证人,都是岗亭里的售票员。不过现在售票员已经换人了,找来还得费些时间。” 薄靳言立刻说:“很会挑选目击证人。码头人流量太大,这样就能确保警方来调查时,能够找到确切的目击证人。” 三人走近岗亭,看了一会儿,简瑶怔住了。 因为跟别的任何旅游景点的售票员,没有任何差别。售票员面色不耐地坐在窗后,头都不抬一下。 “做个实验吧。”薄靳言说。 方青点头:“我去叫一名女警过来。” 简瑶虽然大致猜到他们的用意,可是……这两人刚认识几天,已经这么有默契了么? 薄靳言的男人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总不会是因为结婚,气场改变了,变得……开始招刑警爷们儿喜欢了? —— “你好,我买张船票去周县。” “20块。” “给……哎呀。” 听到惊呼声,售票员抬起头,却只见一位穿着浅蓝色t恤的女孩,戴着帽子和墨镜,低着头,弯腰在捡地上的钱。红色的挎包上,挂着的黄铜小风铃,轻轻作响。 售票员复又低下头去。 女孩拿了船票,上了船。船上的人特别多,不过女孩到得早,坐在靠近船头的位置。只是一直望着船舷外。船头的驾驶员隔着玻璃,隐约只见她的轮廓,但视野里,总有这么个人是了。 到了周县,女孩压低帽檐,下船,墨镜一直未摘。还朝船员打听了一家旅馆的方向,包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一个小时后。 “咚咚咚——”有人敲玻璃。售票员抬起头,一张警察证递到他面前,背后是方青严肃的脸。 “这个女孩有没有来过?”方青问。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浅蓝色t恤,背红色挎包,挂着黄铜小风铃。身材苗条、长发披肩。 售票员仔细想了一下:“有、有!刚刚才来过,还买了一张去周县的船票。” “你确定?看清了吗?” “看清了,肯定是她!” 船上。 方青拿照片给船员看。 船员仔细想了想,恍然答:“有!就坐在那个位置!还挺漂亮的!” “看清了吗?确定是她?” “是!肯定没错!” …… 午后,薄靳言三人,以及那名奉命前来的女警,坐在码头边的一家小店里,吃米粉。 女警已经换下了简瑶的衣服,换回便装。可是这样的发现,并不令人觉得愉快,只觉得无奈。 “这并不能怪这些’目击者’。”薄靳言说,“普通人记住陌生人,往往都是通过一些关键特征和细节。譬如简瑶的衣服、包、甚至独特的挂饰。我们看到那几份失踪档案里,’目击者’的确非常准确地说出了失踪者的一些衣物、发饰甚至身材特征。况且,普通人在面对这样的重大刑事案件里,如果能起到作用,的确会有很强的存在感和参与感,这种心理趋向,甚至会导致他们相信,原本模糊的记忆。越想越清楚,越来越相信。” “也不能怪当年办案的警察。”简瑶说,“因为是不同地市、不同时间的案件,没有串并起来,就发现不了规律。罪犯又如此细致缜密,所以很难发现其中的问题。” 第十七章 “那这些失踪的女孩……”女警问,“现在会在哪里?” 方青和简瑶都看着薄靳言,他沉默了一会儿,答:“他收集的是可替代的相同类型,而非不同类型。每一起案件的时间间隔,相当稳定,都在一年以上。并且于近年频率间隔加快。一般来说,只有旧玩具坏了,才会需要新的玩具。” 方青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冷冷说:“我一定要抓住这个变态,将他绳之于法!” —— 然而,受害者身份确定了,罪犯逃避警方视线的方法也确定了,甚至连嫌疑人,似乎就在眼前。可是,却难以找到进一步的证据。 翻看当年的档案,电话连线当时的办案刑警,在古城,都没有查到什么线索。方青坐在办公室里,一筹莫展时,薄靳言却走过来,在他旁边似笑非笑地站着。 方青头也不抬:“有事?” 薄靳言淡道:“看来你忘了我的话。当传统刑侦无能为力,犯罪心理挺身而出。” 方青霍地抬头看着他:“你有办法?” 薄靳言“呵”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像你这样迷失过?” 方青:“……” 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坐了方青、简瑶和几个骨干刑警。薄靳言西装笔挺站在白板前,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笔。虽然过程中已经贡献过数段推理,但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给古城刑警做简报。 “有证据显示,姚远戈与其中两起失踪案有关。但并无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罪犯。所以我们并不能排除还存在其他嫌疑人的可能。姑且称他为嫌疑人a。 a最强烈的*,就是收集年轻、秀美、弱势的女性。这反映出他强烈的占有欲,在男女关系中必然占据统治地位。青少年时期,他对于男女关系是缺乏信心的。这必然与他的童年成长环境有关。他来自于一个不和谐的家庭,或者曾经遭受过异*******基于最早一宗案件发生在2008年,a现在的年龄至少应当在30岁以上。 根据诱拐手段的缜密,可以推测a以及他的帮凶b,必然提前对受害者有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挑选。 第一步,他们在哪里寻找目标? 受害者都是游客,她们常去的地方,无外乎旅游景点、古城墙、酒吧、餐厅和客栈。而这个地点,必须要让a或b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受害者,甚至与她们发生交谈。并且a或b时常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引人注意。所以这个地点,不会是只去一次的旅游景点,不会是随意闲逛的古城街道,受害者住的客栈也不同。所以最可能的是酒吧、咖啡厅或者餐厅。a或b是这里的常客,甚至可能就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第二步,他们如何实施作案? 这些女孩性格内向,不会往偏僻遥远的地方去。古城到处都是人,暴力绑架的可能性非常小,也很难不留下踪迹。所以,发生诱拐的地点,应当是相对偏僻、无人注意的道路上。并且实施诱拐的,是b,不是a。b是女性,拥有一辆车。无论如何,他们无法确保,受害者会愿意上一个刚认识几天的男人的车,而且她们还是内向的女孩。但女人的话,则容易得多。 a和b的关系必然十分亲密,他们是夫妻、情侣或者亲人。a拥有独立住所,便于处理受害人。受害者的失踪时间,就在船票或者车票日期之前的一两天。因为时间间隔越长,就越容易被警方发现漏洞。而且以受害者的经济条件,住的都是非常便宜的客栈,管理松散,即使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也不会引起注意。 鉴于受害者的尸体至今尚未被发现,要么被a储存于家中,要么丢弃于一个固定场所。那个地方人迹罕至,或者同样为他的私人场所。” 薄靳言说完,大家都安静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刑警吐了口气说:“天哪,姚远戈条条都中了。”他翻了翻手里的资料:“他今年48岁,家里5个老婆完全可以有帮凶。大老婆明兰名下有一家酒吧,还在繁华地段。明兰开的就是辆黑色奥迪。” “是的。”薄靳言微微一笑,“虽然不能排除他人作案可能,但是可以将姚远戈、明兰视为头号嫌疑人了。” “那我们现在从哪里下手?”一名刑警问,“现在证据不足,还不能申请对姚家的搜查令。” “查明兰!”方青冷声说,“查她的车。” “是的。”薄靳言说,“一般游客在古城的逗留时间不会超过4、5天。从最后两名受害者朱芳霖和宁倩睿的案件下手,因为时间越近,监控摄像头数量更多、记录越全。按照船票和车票日期,往前推3-6天,查明兰的车的行踪,尤其是相对偏僻、但并未离开市区的街道上的监控。没有真正完美的犯罪,一定会在某处留有痕迹。去找到她与我们的受害者,发生交集的画面吧。” “这工作量不小。”一名刑警嘀咕道,“我们马上行动。”方青点点头。 薄靳言却在这时说:“你们费那些事做什么?这种事,交给我的人去做。简瑶,给安岩打电话。最近组里没案子,他放着也是浪费,该干干活儿了。” —— 简瑶和安岩的通话内容非常简短。因为电话那头的安岩,声音瓮瓮的,好像还没睡醒。 但是简瑶已经习惯了。it宅男,理应如此。 “安岩,案子资料已经传给你了。” “好。” “靳言希望你查出……”简瑶说了要求。 “嗯,好。” “有没有难度?”简瑶体贴了一下。 “没有。”淡淡的回答。 “哦……那什么时候能给我们结果?”她又问。 “不知道。”他答,“干完就给你们。” “好的,辛苦了。那没其他事了,我挂了?” “嫂子,给我带点古城的桃花饼,甜一点的。”他说。 “哦,好的啊。” 挂了电话,简瑶看着坐在对面的薄靳言。现在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他拿着卷宗,还在翻看。 简瑶趴在桌子上,看着他。 就这样,他又一次抽丝剥茧,三言两语间,就找到迷雾背后,通往真相的捷径。 “我查案习惯走捷径,你要习惯,并且跟上。” 曾经初识时,他带着几分沾沾自得,对她说的话。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当传统刑侦无能为力,犯罪心理挺身而出。”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偏偏能令她热血沸腾,令她热泪盈眶。 灯光下,他乌黑的发如流云,衬衫洁白。俊朗而白皙的脸如昔。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安静的,只有跟她两个人在一起时,话才特别多。但若查案或者看资料时,跟她的话都是少的。 可她却觉得,这样的他,就是世上最好的靳言了。 “为什么一直看我?”他头也不抬,嗓音低沉。 “没什么。”她答。 他却放下卷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探头过来,就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在我审视案件时,别用那样动情的眼神看着我。我能感觉到,我会身心不宁,判断力也受影响。” 过了一会儿,简瑶才反应过来“身心不宁”的含义,脸都有点烫了。而他干脆喝了一大口凉茶,淡淡地若有所思地笑着,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继续看卷宗。 傍晚的时候,安岩把结果传过来了。 方青和刑警们一看完,就被一种狂喜的、爽快的、冷冽的情绪填满了胸膛。只想痛快地大笑,又想大骂。 “马上申请搜查令!”方青吼道,“去姚家。” 安岩传来的几组画面里,清晰拍到明兰的车牌。行人稀落的街道,她从车窗里露出侧脸,笑着和路边的第四名受害者朱芳霖说话。 还有她驾车行驶在街上,路口摄像头拍下的,正是第五名受害者宁倩睿坐在副驾的画面。 第十八章 门被推开时,三太太张菊芳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 方青看她一眼,带队进屋。刑警们黑色的制服、沉重的脚步声,令院子里每一个人都瞪大眼睛。 “干什么?” “怎么回事?” 薄靳言抬起头,就看到明兰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脸色复杂难辨。然后她的身影消失了。 刑警们迅速控制了院内的每一个人,赶到姚远戈的房间,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把每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方青低声问。 一名侦查员答:“不对啊,我们的人一直在外围盯着,姚远戈没有外出过。怎么会不在呢?” 就剩下明兰的房间了,方青和薄靳言对视一眼,方青说:“去找她谈谈。”薄靳言神色平淡。 “你们为什么闯进我家?”明兰坐在窗边的榻榻米上,静静地问。 像是有所预期,又像是沉静如水。 方青答:“这是搜查令。明兰,我们有证据怀疑,你与发生在2014、2015年的朱芳霖、宁倩睿失踪案有关。” 明兰动了一下嘴唇,脸色还是冷得像冰:“你们说什么,我不清楚。你们说的人,我也不认识。” “姚远戈呢?”方青问。 明兰不说话。保养得极好的十指,紧紧交握着。 然而,她还有别的退路吗? 没有了。 “那些女孩现在在哪里?”方青低喝道。 明兰一直看着窗外,嘴角忽然浮现恍惚的笑意。 “都说了,我不知道,跟我们,跟远戈,跟我们姚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呀?” “先把她铐起来。”方青说。 他和薄靳言走到屋外,有几名刑警跑过来,朝他们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有找到。而不远处,姚家的女人们、佣人们,都被带到了一起。阴沉的天光下,她们脸色各异。 明玥一直紧紧抱着孩子,脸色很差很差,不发一言。当薄靳言和方青的视线望过去,她便像触电似的,立刻转头避开。 张菊芳和陈梅的脸色也有点发白,张菊芳抄手站着,嘴里低声骂着,但也不敢公然违抗。陈梅则一直观察着刑警们的举动,像是在思考什么。 “看来。”薄靳言说,“明兰、明玥,还有死去的赵霞知道。张菊芳、陈梅不知道。” 方青冷哼一声,说:“他倒很会驾驭这些女人。你认为他们会把女孩藏在哪里?” “他最信任的,就是明兰。”薄靳言答。方青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明兰屋后的一片小草坪,停着她的那辆奥迪,旁边矗立着个小屋子。刑警们正撬开门锁,远远望去,里头堆满杂物,看起来并无异样。 “要不要打个赌?”方青忽然说,“还有没有女孩活着?” 薄靳言静了一下,答:“你很善良。但是,没有了。” 方青没说话。 两人走到小屋里。刑警们四处敲敲打打,搬走所有杂物,但还没发现异样。方青眼神很尖,看到屋内最深处的一个大柜子被移开,地面铺着块毛毯,他趴到地上,扯开那毛毯,赫然出现一块活动的板子,还上了锁。 “这里!”他低喝一声,所有的刑警都围了过来。没过多久,木板被砸开。刑警们一个个往里跳,薄靳言在这时回过头去,只见被押在众人身后的明兰,脚下一个踉跄,那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薄靳言冷冷地望她一眼,也钻了下去。 墙上有非常暗的灯,从石壁的情况判断,这地下室挖了有许多年头了。 “姚家的房子本来就是明清老宅。”方青说,“这个地下室和通道,很可能是那时候就留下来的。” 绕过楼梯,穿过一小段幽暗的路,豁然开朗,是一个方正的、水泥墙壁和地面的房间。很简陋,也很干净。足足有30多平米,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板凳,还有个简易衣柜,和一台冰箱。 冰箱里放着几瓶啤酒,其它什么也没有。 靠近最内侧的墙上,还有一扇小铁门。刑警们把门砸开,里面是个相对小一点的屋子,有一张漂亮的床,然后是几根锁链,都嵌进墙壁里,拔不下来。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方青走到窗边,看了几眼,就捻起一根黑色长发。却不知是谁留下。 薄靳言站在屋里,环顾四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把她带进来。”方青厉声说。 明兰被刑警推进来。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方青冷声说,“这间地下室是干什么的?” 谁知明兰此时还在负隅抵抗,笑了一下说:“我有什么好说的?这间屋子,是我平时休息用的。那些女孩,我是邀请她们来家里玩过,但是她们后来走了啊,去哪里了我怎么知道?” 旁边有刑警大声呵斥道:“你还狡辩!” 方青的脸色也是一变。 就在这时,薄靳言却拿过旁边一位鉴证人员手里的那瓶发光氨,抬手就朝锁链一角和床沿喷去。 刑警们都没说话,明兰的脸忽然变得惨白一片。 关了灯,那里出现蓝色的、斑斑点点的、无法掩饰的荧光。 “人走了?”薄靳言说,“为什么她们的鲜血却留下了?” —— 方青和薄靳言站在地下通道的尽头。万没想到,那小牢房的背后,还有路,一直往前通了二十多米,估摸着也出了姚家的范围。大概是明清时的古宅主人,避难逃生用的。 而此刻,他们头顶的那扇窗,隐隐有人声和汽车声传来。窗上挤满的灰尘里,有新鲜的指纹。看来有人刚从这里离开不久。 “我们来抓捕的消息,姚远戈不可能知道。”方青说,“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谢敏。”薄靳言答。 方青点点头。 “赵霞死那天,必然发生了一些事,姚远戈才会杀她灭口。说不定,一直在姚家暗查的谢敏,也知道了真相。姚远戈的当务之急,是去杀她灭口。” “所以……”方青说,“姚远戈现在也上山了。” 就在这时,一名刑警突然急急忙忙跑来:“方队,明兰她、她……” “怎么了?” “她刚才自杀了!” “怎么回事?”方青脸色一变,“不是让你们看好人吗?” “我们是一直看着。但她大概在我们进门的时候,就藏好了毒药在内衣里。刚才把她和几个女人押上车时,她就趁机服毒自尽了!直接就断气了!” —— 简瑶留在警局里,并没有跟随薄靳言前往姚家。一是现场勘探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二是她留在后方,方便协调处理其它事。 不过她也叮嘱过薄靳言,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可以再冲在前头。对此,薄靳言倒答得坦然:“有冲锋小能手方青在,还需要我浪费体力吗?”惹得旁边的方青,看了他一眼。 不过简瑶想,应该也不会有事。 前方的资料不断传回警局,简瑶看着那些囚室、血液荧光的照片,不由得心生唏嘘。这时,有个警察来叫她:“简老师,有个电话打来警局,要找薄教授,不知是谁。但是薄教授他们现在应该在地下,电话都打不通。” “我来接吧。”简瑶走过去。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一切显得忙碌又积极。 简瑶拿起听筒:“喂,你好。”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似乎,只有人断续的呼吸声。 简瑶愣了一下。隐约,感觉有些异样。又有些说不清的预感。 于是她放软声音,耐心地说:“我是薄教授的妻子,也是他的同事。他现在手机没信号,联系不上,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那人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跟他住在一起的薄太太?” 这声音有一点点耳熟,简瑶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内心也狂跳不止。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是的,我是,你是……”同时朝身旁的警察打手势,立刻监听追踪。 “我……他说,他一定会让罪犯伏法?”谢敏说。 “是的。”简瑶肯定地答,与此同时,旁边的刑警向她暗示,打来电话的,正是谢敏的号码,她开机了。 谢敏喘了两声气,突然声音里带了哭意:“我找到了……找到我的佟生了。”她又哭又笑,“是我听错了,原来不是’山’,是’三’……” —— 挂了电话,谢敏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山,以及山上的“三清观”。此时,暮霭沉沉,青山悠远,道观的香火清净而飘摇。 而她此刻所在的,正是三清观的后山。这一片树林,人迹罕至。但是她记得,姚远戈和明兰上过山好几次。还有一片树林,是他们捐赠种植的。 谢敏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她的脚下,是一片被翻开的黄土,更深的土壤暴露在天空之下。而她的双手,已刨得血肉模糊。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敏回过头,看到那人就站在身后,挡住了大半的光线。平时道貌岸然的样子,此刻却显得阴冷狰狞无比。 “你……”谢敏伸手就去抓他。 他却抓住她的肩膀,一刀就捅进她的腹部,又抽了出来。 第十九章 谢敏能找到这堆黄土白骨,是偶然,也是幸运。 她在山里已经逃了2天,若不是凭着机敏的性格和坚韧的毅力,她坚持不了这么久,早已被警察抓住。但她也知道,警察的网越收越密,如果不在那之前,找到佟生,而警方又没有证据把姚远戈定罪,也许今后都没有机会了。 她拼死也要找到女儿! 今天傍晚,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三清山附近。是冥冥中有什么指引着她,还是巧合,她不知道。但是她看到“三清观”三个大字,突然间醍醐灌顶般了悟。然后就疯了一般爬上了后山,一直找,一直找。 后来,就看到了山坡上,那一片落叶较稀疏的土壤。 这些年为了找佟生,她什么都尝试过,也看过不少刑侦纪录片。许多人抛尸荒野时,会挖开土壤,再埋上。这样,就会导致这一片土壤,比周围的颜色更新,也更整齐,有人工掩埋过的痕迹。 她趴在地上,用已长着厚茧伤痕累累的手指,轻轻触碰那一片泥土。 然后就开始挖。用旁边的粗树枝,用双手。 直至,白骨显露。 …… 谢敏低低地喘着气,努力想要挣脱。可她的力气再蛮,也不如姚远戈这样一个强壮心狠的男人。他把她扣在树上,狞笑了一下,又是一刀,捅进她的肚子里。 她发出痛苦的闷哼,颤抖着,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哪一个……是佟生?是我女儿佟生?!” 姚远戈愣了一下,然而他露出了一个令谢敏不寒而栗的笑容。 “谁知道呢?那么多的女人……” “啊……”谢敏嚎叫一声,那声音已不像人声了,像低嚎的野兽。倒令姚远戈一惊。他冷冷地看着她,刚想给她一个痛快,突然听到头顶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脚步声。姚远戈微一思索,一把捂住谢敏的嘴,低声说:“闭嘴,待会儿再收拾你。”然后又用脚把旁边的泥土和树叶,迅速往那坑里推了几下,但依然起不到太多的掩饰作用。他立刻拖谢敏躲进旁边岩壁下的一个山洞里。 —— 简瑶和两名刑警,沿着山坡,慢慢搜寻。接到谢敏的电话后,技术人员立刻锁定了她的位置,就在三清山这一面坡上。但因为她的手机打完电话就关机了,所以没办法取得更精确的位置。现在,七、八组警察,正在沿山坡搜索。而正在姚家的薄靳言和方青,也已取得联系,正在往三清山赶来。 本来,他们三人即将从这一片坡上走过。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异样。但简瑶走了两步,却停下脚步。 下面绿树环绕,地面的情况看不清晰。可当她抬起头,却看到正对面的三清观,跟这片山坡,在一条直线上。尤其是山坡下方,极为开阔,她毫不怀疑,人如果站在下方,可以非常清楚地望见对方的三清观主殿。 简瑶忽然一怔。一股异样的直觉涌上心头。 这是一面……面朝神灵所在的山坡。 “下去看看。”她对两名刑警说。 三人沿山坡滑了下来。刚走了几步,就都愣住了。 地上,明显被人挖掘过的痕迹。两名刑警对视一眼,立刻持枪逼近,透过树枝与泥土,看到了隐约的白骨。简瑶紧随其后,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朝她后背袭来。简瑶背上一凉,来不及转身,已被人紧紧扣住脖子,一把染血的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妈的……妈的……”姚远戈低低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两名刑警转过身来,见状大惊,怒吼道:“放了她!姚远戈,你已经被包围了,逃不出去了!” 简瑶站着,一动不动,一低头,就看到姚远戈的双脚,原地动了两下。显然他的内心也是慌乱的。但他的手臂却很有力,简瑶很快就有点喘不过气来,也不敢乱动,因为他的刀锋几乎是按在她的脖子上,稍有不慎,就会送命。 “让我走!”姚远戈吼道,“否则杀了她!反正也不差这一个!” 两名刑警只拿枪对准他,纹丝不动。一名刑警逃出对讲机,迅速报道。 简瑶眼角余光瞥见,身后山洞里,似乎还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像是已断了气。她慢慢吐了口气,缓缓说:“姚远戈,你听我说,即使你现在挟持我,得以短暂逃生,你也逃不出去的。你将来可能逃的每一条路,都会被封堵。你可以联系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我们监听。你过惯了富贵生活,今后只能躲躲藏藏,不能跟家人联系,活得像你鄙视的那些穷人一样。他们会打你,会整你,就像你对他们一样。你的结局,必然是走投无路。放了我,到警局老实交代。这样,你的那些女人,你唯一的儿子,或许还能有相对好一点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姚远戈大吼道:“你闭嘴!我还管他们做什么?管他们做什么!” “怎么会不管呢?”简瑶轻声说,“那是你唯一的家啊。你苦心经营的家,以后必然散了,难道你就这样不管不顾,不加照看,就这么背上逃犯的名号,最后大家都完蛋吗?” 姚远戈粗粗地喘着气,不说话。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许多的脚步声。姚远戈一惊,匕首更加紧地抵着简瑶。简瑶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刺痛。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刚才趁着说话的空档,已经观察过周围的地形。旁边是坚硬的岩壁,两人脚下泥土松动,旁边岩壁下有处凹洞,她如果闪避到那里,或许就能躲开刑警的子弹,和姚远戈的刀锋。 大约是见过的风浪太多,简瑶一点也不慌,反而集中全部注意力,蓄势以待。 前方的情形,警察们已经报告过了。薄靳言在山坡上健步如飞,远远地就看到姚远戈挟持着人,站在山洞口。薄靳言心头一沉,嘴角已紧紧抿起——就没见过这么愚蠢又讨人厌的嫌疑人!他以为凭他这种十八线杀手就能劫持薄太太?那母猪怎么还没上树!! 近了,更近了。薄靳言与简瑶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的眼神沉静又坚定,仿佛他来了之后,底气更足了。薄靳言见她此刻完好无损,一颗心也落进肚子里。而且见她如此险境之中,却依然不失聪慧勇敢,心中柔情爱怜更甚。而他的一双眼,却已冷冽锐利无比。 而后,薄靳言在离他们十几米远外站定,没说话,也没动。 简瑶看一眼右侧,轻轻朝他点了一下头。 他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变了脸,露出愤怒的表情,说:“姚远戈!放了我的妻子!你还要让多少无辜的人受伤!” 不料这话竟让姚远戈兴奋起来,他并不认识薄靳言,只是冷笑道:“你的妻子?呵呵,警察的妻子,呵呵……” 没人知道薄靳言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刺激姚远戈。旁边的刑警只持枪瞄准了姚远戈不做声。简瑶也只看着薄靳言,双手手指轻轻揉动了一下。 方青站在薄靳言身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会救下她。”薄靳言像是没听到。方青转身走了。薄靳言上前一步,继续骂道:“你这个禽兽!禽兽!自己圈养了那么多女人,还要残害无辜年轻女孩。你还是不是人!” 他又上前一步,离他们更近。但保持了一个角度。方便身后人射击的角度。 姚远戈冷笑着,薄靳言的脸因为激动,又红又白,大声说:“你老婆明兰还要替你顶罪!她说所有的人都是她杀的!你还是不是男人,让一个女人顶罪!如果你还有良心,就放了我的妻子,回去招认一切!” 姚远戈的神色明显一动,眼睛盯在薄靳言身上。 就在这时。 简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关节,往旁边一扭。姚远戈吃痛,匕首垂落。简瑶趁机身体往旁边一躲,脱离了他的控制。 “啪——”子弹破空的声音,从远处瞬间逼近。简瑶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抬头,却看到姚远戈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低头看着胸口多出来的血洞。 然而一切发生在极快的时间里。 一把匕首从他的左胸,瞄准心脏,同时透了出来。喘着粗气、浑身鲜血淋漓的谢敏,竟不知何时从地上扑了过来。 “我……”姚远戈只吐出一个字,就倒在地上。同时倒地的,还有奄奄一息的谢敏。 简瑶因为惯性刚摔在地上,已被人从地上猛的一把抱起。她落入那熟悉而清瘦的怀抱,心头彻底一松,伸手就抱住了他的腰。薄靳言低头看着她,那双眼亮若星辰。她立刻明白,他虽然一直淡定自若“演技上佳”,但其实担心得很。刚想说两句安抚一下,他却已低下头,吻在她的额头上,深深吻住。 她的心跳还很快,轻声说:“薄先生,我没事。” “当然。”他低声说,“有我在。” 方青扔掉狙击枪,从山坡上跑下来。搭档跟在他身后,突然说:“你开枪从不失手,这一枪打下去,本来他会痛苦几十个小时后才死。” 方青冷笑了一下说:“瞎说什么,我本来准备打他手腕,失手打偏了。” 薄靳言紧紧将简瑶抱了一会儿,两人一起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的姚远戈俨然已经气绝,而谢敏还在地上缓缓喘着气。刑警们持枪正慢慢逼近她。 “女儿啊……”谁也没想到,她突然哭喊了一声,竟然像僵死的鱼,从地上弹起来,一头就撞在了旁边的岩壁上,瞬间血流如注,再次倒在地上。 薄靳言松开简瑶,快步冲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谢敏、谢敏!” 谢敏微微睁开眼,看着他,唯独看着他,竟然笑了:“我……一天都……熬不下去了……” 旁边的刑警都没说话,薄靳言盯着她,说:“是的,我知道。” 简瑶突然觉得难过,为他的这一句:我知道。 谢敏用染满鲜血的手,握住薄靳言的手,说:“求你……薄靳言……你说你会让沉冤得雪……找出我女儿的骨头……和我葬在一起……” “好。”薄靳言说,“谢敏女士,我向你承诺。” 过了一会儿,薄靳言站起来。刑警们围上来,检查谢敏已经没有了脉搏呼吸。方青站在他们身后,也没有动。 薄靳言转身,揽住简瑶的肩。两人牵着手,往外围走去。抬头却只见天已黑了。有一颗星星,在天际亮起。盈盈而肃穆的光,似乎正凝望着大地,凝望着寂静的人世间。 第二十章 黑暗中,有人在笑。轻轻的,尖细的,愤怒的,傲慢的。 简瑶皱紧眉头,手也抓住身下的床单。 他逼近了,更近了。他像抚摸宠物一样,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然后是"qing ren"般的昵喃:“这么好的皮肤,放心,虽然我会用鞭子,但一定不会伤到你后背的皮肤。多美啊!” …… 简瑶猛的睁开眼,只看到招待所那乏味可陈的天花板。原来天已亮了,她满身的汗。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漱。感觉彻底清醒了,却发现薄靳言并不在屋子里。 他又一个人到处跑了。 她给他打电话:“喂,你在哪里?” “我在方青这儿。”薄靳言的嗓音坦荡平和,“有些后续的事。你睡的好吗?” 简瑶答:“挺好的。” “过来吧,他们买了非常丰盛的早餐。甚至还专门给我买了一份用小虾烙的饼。大概,是出于对我的钦佩和感激吧。不过,这没什么必要。” 简瑶忍不住笑了,问:“那你吃了那份虾饼吗?” 薄靳言:“……吃完了。” 简瑶微微笑着,可眉头始终还是沉重的,不知不觉就沉默了一会儿。薄靳言却那样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异样,语调也变了,非常温柔地低声问:“怎么了?” 简瑶说:“靳言,我想跟你两个人呆会儿。” 他静了一下,答:“我马上到你身边来。” “嗯。” 初晨的阳光暖暖的,大街上洁净又安静,没有什么人。简瑶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就看到薄靳言从对面的警局走了过来。今天难得穿了件深青色t恤,黑色长裤,更显得黑发白肤、清俊醒目。当然,这也是简瑶“婚后改造”这个西装控男人的结果。 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让我猜猜看,又做梦了?” “嗯。”简瑶并不需要在他面前掩饰偶尔的脆弱。 他一把揽住她的肩,揽得有点紧,两人沿着江边走去。 其实简瑶已经很少梦见鲜花食人魔了,梦见被他囚禁的那段日子。而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现在也已变成一堆白骨。薄靳言也表扬过她,说跟绝大多数人相比,薄太太调节得非常好。只是,当她昨天,看到姚远戈眼中,跟鲜花食人魔,甚至跟其它变态杀手并无二致的疯狂眼神,她还是会感到心中冒出阵阵凉意。 也许,某些伤痕,对于警务人员来说,是一生都磨灭不了的吧。 两人沿安静的江边走了一会儿,又找了家小店吃早饭。胃里热了,身上仿佛也热了。薄靳言并不过多的去安慰她开导她,作为一名心理学专家,他很清楚妻子现在需要的是陪伴和宁静,那些心中涌动的灰暗小涟漪,就会在她本身坚毅性格的光芒下,消散于无形。 果然,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女人,不知不觉眉宇已放松,仿佛又恢复了平日那皎洁的生气。她甚至还喝了一大碗热汤,脸也喝得红红的。 “在警局忙什么?”简瑶问。 “有些新情况。”薄靳言眼眸沉亮地答,“明玥疯了。” 简瑶一怔。 “起初审讯她,她一直不说话。后来,就忽然开始笑了,开始语无伦次。问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已经找医生过来了,但情况很不乐观。” 简瑶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一阵唏嘘。 “另外……”薄靳言说,“佟生的尸骨还没找到,那个囚室里的血液,因为时间太长,并且多次清理过,混合情况也比较严重,破坏了鉴定条件,所以也没有提取到属于她的dna。也没有找到明兰诱拐她的监控画面。所以理论上来说,佟生究竟是不是被他们诱拐,目前还不能下定论。” “可是……肯定是他们!”简瑶说。 薄靳言的脸色不太好看:“赵霞死了,明兰自杀。唯一的知"qing ren"明玥现在疯了。虽然从现有证据看,姚家人的嫌疑最大,但却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就无法结案。从理论上来说,就有两个可能:一是佟生是几个女孩中最漂亮的,她对姚远戈来说,或许有不一样的意义。她的尸骨被藏在别处。二是诱拐佟生的,另有他人。” 简瑶咬唇不说话,脑海中忽然浮现谢敏死前的画面。虽然谢敏也是杀人凶手,可恨,但也是个极为可怜的母亲。所以,谢敏死前的唯一遗愿,也实现不了了吗?除非明玥能够恢复正常,说出埋尸地,否则佟生案将成为永远的悬案? 这时薄靳言却说:“我会找到佟生。” 语气清淡而坚定,是为了对一个罪犯临死前的承诺。简瑶心头一震。 当然,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在薄靳言的坚持下,当地警方终于在山上另一处更隐蔽的地点,找到了属于佟生的尸骨,并在结案后与其母谢敏合葬,这是后话了。 此刻,两人都静了一会儿,简瑶说:“我还有个疑问,虽然谢敏长期承受精神压力,但傅伟到底做了什么,刺激了她,导致她首先杀了傅伟,毕竟傅伟除了好色,看起来跟整个事件是毫无相关的。” 薄靳言淡淡一笑。 “恐怕世上从无毫无关联的事,我的犯罪心理之花。”他说,“还记得我们最早一次进入姚家时,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的那些暗示吗?” 简瑶想了一下。想起来了。 那天他俩和方青商量着,假装“误闯”姚家,结果还遇到了很凶的狗,以及第一次遇到赵霞和童敏。 简瑶想了想,脸有点热了,点头说:“是的,你那时说:’你已经把我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了,所以有些不确定的想法,也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她用一双亮盈盈的眼睛望着他,薄靳言也深深望进她的瞳仁里,刹那竟也有些心旷神怡。噢,他想,他又感觉到心潮澎湃了。可面上却淡淡笑了,说:“我很高兴,你把这句表白记得最清楚。不过,查案的时候,我们最好还是专心一点好。” 简瑶:“……你到底说不说?!” 薄靳言这才抿了抿嘴,眼中却也慢慢浮现某种清冽颜色。 “我说的是:’在那些调查笔录里,一些细小的事件,正以某种隐秘的方式,发生着联系。被死亡和时间掩盖的真相,正在对我露出嘲讽的微笑。’” 第二十一章 “方队,有新情况!”一名侦查员跑到方青面前。 方青正为明玥疯了的事焦头烂额,也为从姚家囚室里提取出的大量证据,忙得人仰马翻。 “说!” “之前不是有人提到过,傅伟大学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是网恋。后来女孩忽然跟他失去联系,也就算了。因为傅伟的qq上找不到那个女孩,已经删除了,所以找出来还需要时间。后来查案,我们就没关注这条线了。” 方青抬眸看着他。 “今天北京警方传来消息,查出来那个女网友是谁了。” —— “是佟生。”薄靳言说。 简瑶和他一起坐在江岸边的堤上,心头却如江波般轻轻翻滚着。 “你怎么知道?” 薄靳言看着远处,答:“傅伟大学同学的口供里提到,他大学时交过一个女网友,后来失联。在当时所有的侦查资料看,傅伟身边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只除了这一点。” “那又如何?” “姚家客栈前台服务生的口供里提到,傅伟曾向她搭讪,并且留下了qq号。而当时,有服务生和一位扫地大妈在旁边,听到了。前两天我找客栈的工作人员查过,那天负责打扫的,正是童敏。” 简瑶心中阵阵激荡,为终于知悉了事件的整个来龙去脉。却不知是该轻松,还是悲伤。 所以,潜伏在姚家暗查的童敏,无意间听到傅伟的qq号,而她肯定是知道在女儿失踪前,网恋过的男人的qq号的。于是就在那一晚,深夜大雨中,等着傅伟。而她穿的是客栈的制服,傅伟看到,认出了她,当时是惊讶的,所以在路上停留,又因为刚从酒吧回来,喝了酒,就用手撑墙,留下掌纹。 童敏当晚是否质询过傅伟关于佟生的事,不得而知。但最后的结局,是她亲手杀了这个也许曾经玩弄过女儿的男人。 而童敏究竟是怎么找到姚家,这些年她到底查出了多少,为什么现在才动手,却已不得而知了。 …… “我们去划船吧。”简瑶站起来说。 薄靳言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阳光浮动的江面上,几艘独木舟闲闲散散地刚出现。本想说这样无聊的活动,毫无意义。可触到她温柔而平静的脸庞,再想起她刚才在电话里,低低的那一句:我想和你两个人呆会儿……他闭了嘴,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 古城气候温凉适宜,小船行驶到江面中,又有风轻轻吹来。船夫站在船头,轻轻划桨。两人相对坐在船舱里,简瑶望着薄靳言的模样。他一只手臂搭在窗边,那双眼映着碧色江水,也不知是无聊还是专注。 他们已经在古城逗留得足够久,这件案子也已接近尾声。明天,他们就该回北京了。 如同这些年来,他们经过的每一起案件。再多鲜血,再多震撼。他们也会一直向前,不会为什么停留。 而古城的这一桩案件,仿佛也随着小船驶离岸边,离他们也越来越远了。 “喂。”简瑶说,“还记得同样在船上发生的,另一件重要的事吗?” 薄靳言想了想:“你是说……” 简瑶微微一笑。 谁知他的脸色已变得冷静:“我还是马里兰大学学生时,随fbi坐船,追捕一名连环杀手。最后,却只找到一艘沉船。杀手和他所挟持的最后一名受害者,遭遇了海难,尸体一直没找到。这也是我手中迄今为止唯一一宗悬案。” 简瑶:“……” 她说的明明不是案子。为什么这么风和日丽温柔静好的环境下,他想到的还是案子? 谁知他又说:“那名受害者,是傅子遇今生唯一挚爱,曾经的未婚妻,韩雨濛。” 简瑶愣住了,是那起案子啊。 他依旧一脸严肃。简瑶轻轻握住他的手,两人无声凝视了一会儿,他看了眼船头的船工,一把扯上帘子,把她抱到大腿上,低头亲吻。两人都在笑,在彼此的唇齿相依中闭着眼睛笑。 在江水的气息中吻了好一阵子,薄靳言忽然动作一顿,有点懊恼:“噢,你说的是那件事……”简瑶扯过他的衣领,安抚地继续亲吻,示意他自己并不在意。 是的,我说的,是我们的初吻啊。 …… 那还是两年前。 她偷偷喜欢他,他却完全不往那方面想。等她沮丧得都快要放弃了,他却不知怎地突然开了窍,开始强烈地追求她。用傅子遇后来的话说:那天靳言的脑袋就像被人砸了个洞,砸出了难能可贵的荷尔蒙。 初吻,就是在北京什刹海的一艘船上。简瑶至今还记得,那晚他一副小孩子终于吃到糖的得意表情,问:难道不喜欢我亲你吗? 后来,就亲了一整晚,直至彼此嘴唇都红肿。 …… 他的心很大,他的心在当下,也在天涯。 他的心里装着那么多的案子,那么多的受害人。没关系,我就在最安静的角落里,一直陪伴他,就好了。 —— 与此同时,他们的好友傅子遇,正一人独坐在北京家中,看旭日初升,看阳光闪耀。 “阿嚏——”他揉了揉鼻子,是谁想他了?或者是在骂他? 他身边只有薄靳言那么幼稚。八成是前几天被他嘲笑过的薄三岁,在跟简瑶打小报告。 奚落地一笑,却忽然又觉得自个儿有点寂寞。他好像已经有一年多没交女朋友了。年轻的时候还能玩一玩,现在快三十了,却渐渐没了游戏人间的心。 天上有那么多的云朵,地上有那么多的光。 是谁,在看着他呢? 雨濛,我的小姑娘。 大海里冷吗? 我又想你了。 —— 随着薄靳言和简瑶的离开,姚家案的结案,古城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警局里也恢复了闲散悠然的气氛,刑警队的大老爷们儿又闲了下来。顶多去支持民警,捉捉小毛贼,扫扫黄。天高日长,又是安逸的一段时光了。 这天中午,方青照旧在办公室里,戴着耳机看某电视剧的女主角cut集。旁边有人嘲笑:“方队,你也狂热追星啊。啧啧,这个金晓哲,真是漂亮,有气质。” 方青根本不跟他们解释。谁懂,他们懂个屁。 看了整整一中午,又一如既往地看得心情激荡又迷茫。趁着还有几分钟上班,他跑到阳台去抽烟了。 “方队,有给你的文件。”一个小刑警跑过来。 方青含着烟,打开文件袋,抽出看完。过了一会儿,又特别仔仔细细地把文件放回去,抬头看着远处的云和霞光。 静静呆了好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打给那个女人。 “喂?” “什么事?”她的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是欢迎还是讨厌。 “你说……我来北京工作怎么样?”方青问。 金晓哲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你想清楚了?” 方青握着手里的调职批准函,痞性却又上来了,慢悠悠地答:“那也没有,还在考虑。”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她那边有音乐和人声,大概是又在参加什么了不得的活动。 “我有个朋友的公司,需要请保安经理。前些天就在托我找人,你要是愿意,可以去试试。不过不能保证你面试上。包吃包住,月薪1万。”金晓哲淡淡地说。 方青怔了一下,突然笑了,答:“想都别想,老子才不当保安经理!” 第二十二章 谢敏番外《白鹿长鸣》 记得那时候,她才3岁吧。小小的个头,胖乎乎的手臂,黑亮的眼睛。每个看到过她的人,都夸她漂亮。 “这小姑娘,太漂亮了,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那时,我总是欣喜的,骄傲的。佟生继承了我和他的优点,在我眼中,她从小就有一种巧夺天工的美丽。 更何况,小时候的她,还是那么乖巧。 总是要妈妈抱,总是粘着我不肯放手。这让她爸爸吃醋不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我身上掉落的另一个灵魂,她是我的心头肉啊。 我在小镇的学校,教数学。她爸爸是个普通工人。我们收入不高,但总是很快乐。夏天的时候,爸爸会带她去溪里游泳。冬天的时候,我们一家围在火盆前,我给她讲故事。 我们那么快乐。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是上天的恩赐。因为佟生这个宝贝的到来,让我们原本平凡的生活,变得不再平凡。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了。一如既往的美丽,但也开始有了叛逆,有了不愿意跟妈妈分享的心事。 女孩太漂亮总是麻烦事。我看着初中时每天尾随着她回家的男生,看着她剩下早饭钱偷偷买口红自己涂,我总是很生气。那时候,她爸爸总是笑着劝我:“算了……算了,女孩长大了是这样,你不能总是管着她。”我却不依,我教训了她一次又一次,不许她再和那些男生来往。我扔掉她买的廉价口红。 那时候,小女孩也有脾气了,哭着“嘭”一声关上门,好几天不和我说话。 我当时不以为意。慈父严母,家教对她今后是有好处的。 可佟生和我之间的隔阂,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高中的时候,她开始变得安静。尽管我还是会在她的书包里,发现男生写给她的信。但是在我责问之前,她就会淡淡开口:“妈,你不用管他们,一群小男生,幼稚死了。”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觉得她一定有男朋友了,早恋了。可是却没有见过那个男生,抓不到证据。而她在家里总是不太说话,吃了饭就戴着耳机,听歌,或者温书。好像她有一个自己的世界,而我和她爸爸都融入不进去。 我有点难过,但总还是好的。毕竟这孩子的禀性摆在那里,善良又乐观,现在或许有些叛逆,成人了就好了。 佟生的成绩一直普普通通,高考倒发挥得不错,考上了本科。为此,我和她父亲高兴极了。佟生也很高兴,说:“爸、妈,等我以后赚大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她爸爸忙说:“好、好!”我却笑着说:“妈妈不要你赚大钱,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健康、平安、充实,就好了。”“切……”佟生撇撇嘴,似乎还是烦我的教条主义,但孩子终究还是高兴的,那天吃完了饭,一直拉着我们的手聊天。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一家人亲密无间的日子。 我的佟生,终于长大了啊。 上大学之后,佟生就像放飞的小鸟,很少回家,但经常打电话。我知道以她的美丽、开朗,在大学里一定如鱼得水,很多人喜欢,很多人追求。我也曾在电话中叮嘱她:“你现在长大了,如果真的要处对象,首要是人品,对你好,家庭条件也得过得去,长相就无所谓了……”那时候她总是打断我:“妈……我自己有分寸啦。”还是不肯跟我详说。 变故,是突然来临的。 佟生的父亲在一次生产事故中丧生,他再也回不来了。事故是因为工友操作不当造成,可工友家里同样一穷二白。所以,我们最后只拿到了非常微薄的补偿金。 佟生连夜赶了回来,抱着父亲的尸体哭。我也哭。可哭完了,我还得去洗菜、做饭,因为我不能让女儿饿着。当时佟生看着我的样子,哭得死去活来,然后抱着我说:“妈,你别伤心。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妈,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佟生在一夜之间懂事了。 她一有假就回家,回家陪着我,买菜、做饭、打扫家里。几乎每天一个电话。我也渐渐知道,她学习之余就去打工。第二个学期开始,她就不要家里出学费和生活费了。我的丧夫之痛已渐渐平息,却为她很担忧,我劝她说:“佟生,不要总是打工,家里还有些钱。你多和同学交流,对你以后工作有帮助。” 她却不以为意,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都有父亲母亲帮忙安排工作,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要自己努力。” 听到这话,我不出声,只觉得难过又无力。 是我们做父母的,太没有本事了。这样好的孩子,却没办法给她更好的生活和未来。 有一段时间,我单位放暑假,就去了佟生所在的城市探望她。她很开心,并且还想办法,让我住在她同学租的一间房子里。那段时间,我们母女也过得很开心。她每天白天上课,还去打工,很晚才回到那个房子里。我也得以看看这个大城市,美好而繁荣的生活。 那时她说:“妈,等我毕业了,就租个这样的房子,你放假了就来跟我一起住。” 我笑着说好。 有一次,我在拖地,一抬头,看到她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对着电脑笑的很开心。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我心中一动。等她不注意时,我从背后看了眼。 我看到一个qq号,头像是个男人。两人的聊天记录已经有了一大堆。而那个人最新发过来的一条消息是: 你的身体真美。我会对你负责的。 ……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那天做什么事心里好像都有些慌。到了晚上,看到佟生非常安详地睡在床上。我推开门,站在阳台上,看着星空,忽然释然了。 孩子长大了啊,她会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爸爸说的对,不要再干涉了。 她这个孩子,内心也是渴望爱情,渴望有个依靠的啊。而那个依靠,不会是母亲。 不过,终究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告诉她要对男人有防范心理,要保护好自己。佟生支支吾吾,才不愿意跟我多说。我只好作罢。 如果知道那次旅游会出事,我一定不会让她去。 孩子这几年过得太辛苦了,所以跟我说想出去玩一趟,我举双手同意,还把自己这个月的奖金打给她。我以为她一定有同伴一起,哪里想到她独立惯了,也没有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 佟生失踪后的第五天,我下了班回到家,拨打警方的电话,得到的依然是抱歉的答复:“我们还在查。谢大姐,你再想想,孩子有没有可能去别的地方玩,没有告诉你呢?或者没信号身上没钱了呢?” “不!不会的!”我几乎是吼着说,“她一定会给我打电话,不会这么没交代的。孩子肯定是出事了,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 可是,找不到。 警方说,有证据显示,她在古城逗留了几天,然后去了临近县市。 然后失踪。 有人见过她,却没人看到她去了哪里。 我的佟生,就像一滴落在地上的雨,就这么蒸发消失了。 可是,她是我唯一的水啊。 …… 我辞去了工作,卖掉了房子。我带着所有积蓄,开始寻找。 那个县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找遍了。没有,为什么都找不到。 我在那里找了一年,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后来我就来到了古城。 有一天,我住在旅社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吓得如大梦初醒。 那是我吗? 我以前是做老师的,做得最多的就是家务。前一年过生日时,佟生还夸过我,说妈妈真漂亮,年轻,皮肤又白。就像我姐姐一样。虽然这孩子的话夸张了,我已经有了几根白发。可哪里是现在镜中的模样? 肤色不再白皙,晒得黝黑。手指粗黑又脏,头发花白。曾经我杀只鸡都不能够,要靠佟生她爸。现在我一只手就能扛起一包麻袋,只为换一顿午饭前,然后吃饱了继续找佟生。 那一夜,我有点难受。 我想,要是找到了佟生,她认不出妈妈了,怎么办啊? 我也曾向警方举报过,那个qq号,但后来警方告诉我,经查实,佟生失踪的事件,那个男孩在大学上课,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跟这起案子没有关系。我想要得到这个男孩的联系方式,却被警方拒绝了。 我知道自己必须找份工作,否则根本没办法找下去。有一起打工的大嫂对我说:“想赚钱多,可以去姚家。她家给的工资高,可……活儿不是人干的。” “我说姚家的人就不是人,一个男人,娶5个老婆。”另一个大哥说,“听说前两年,还找来个女大学生,想当小的呢。后来女孩就没见着了,说是跑了。” 我起初没在意,后来越想越不对,追着那大哥问,那个女孩的模样、年纪,可他根本就不知道更多的事。 我站在姚家大院门口,仔细地一点点地想。 佟生的失踪,去了l县却找不到任何踪迹。 前几年的女大学生。 一个男人,一个家财万贯年近半百的男人,娶了5个老婆,还不知足。 他们看起来明明和佟生没有任何关系,可我却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强烈的预感驱使着,朝姚家走去。 我敲开门,走了进去。 …… 他一个星期,还是有三天,睡在大太太明兰的房间里。 他们从来没有人提过“佟生”这个名字。 他和明兰的房间,只有一位老佣人可以靠近,我们其他人不可以。 他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孩,总是会多看一眼。明明年纪已经可以当她们的父亲。 …… 赵霞跟他们都不一样,她总是沉默,总是忧伤,也从不打我。有一次,我状似无意的跟她提到:“听说姚先生以前还打算娶一个女大学生呢,后来怎么没见着了?”她当时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她转过头去,不答,也不看我。 我的心像是被石锤狠狠击打了一下,我差点按耐不住,就要追问她,是不是佟生?是不是? 可我看着偌大的庭院,到底还是忍住了。我没有任何证据,姚家又有钱有势。我必须忍耐。直到忍不下去那天为止。 我每天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许多遍:我一定会找到佟生。 我想我正在一点点接近真相。 后来我想明白了,没有证据没关系,只要能确定,佟生的确是他们所害,我就要杀死姚远戈,杀死他们所有人。有什么关系,他们的命是命,佟生就不是命? 后来,我慢慢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姚家人的打骂,习惯了就这样活着。我已活得不像一个人,可唯有这样,唯有心中还藏着对他们的怀疑和狠,我才能还像个人一样活着。 天下之大,哪里都找不到佟生,我已无处可去。 ……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我在客栈前台打扫卫生,就听到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你好,一间大床房。”男人笑着跟前台小姐说。 我一直低着头,继续扫地。现在的我,喜欢做重复的机械的清扫工作。看着地面一点点变得干净,有种奇异的快感涌上心头。 “你是大学生吗?在这里打工?”男人说。 前台小姐笑着说不是。 “看着像学生。”男人说,“这是我的qq号:5643xxx321,加一下啊。” 我的手顿住了。 抬起头,我看到他的脸。 他也察觉了我的注视,看我一眼,就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 那天晚上,我在狭窄又阴暗的佣人房里,坐了很久。我看着天上飘落的细雨,看着风吹过窗,吹动我身畔的床单,仿佛是谁在陪伴着我。我忽然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它轮回复转,它给我绝望,但也终将带给我希望。 佟生,我知道,是你来了。 你在说,妈妈,别等了,动手吧。 第二十三章 姚远戈番外《死魂灵》 土灶上的蒸汽,慢慢升起。蒸得人的脑袋,有点发晕。姚远戈蹲在厨房的角落里,一直在咽口水,想要等最新鲜出笼的大馒头。没料到那饥渴的眼神被父亲瞧见了,就招来了一阵厌恶。 父亲一脚踢在他的背上,就跟踢一只狗似的:“妈的,看到就烦,你是喂不饱的吗?” 姚远戈窝在墙角不做声。才七八岁的他,天生就比别的孩子长得高大一些,也能吃一些。其实一个馒头也就1毛钱,可是父亲就是舍不得给他多吃。 所以总是饿着。 孩子饥饿起来,是很吓人的。看到什么,都会有破坏掉的*。那双清澈漆黑的大眼睛,总是恨恨地在角落里注视着一切事物。 可姚父不管这些。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这个儿子是最小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又生了这一个,简直就跟随便捡来似的。他的生活特别累,也特别满。他要非常疲惫地生活,所以根本无暇顾及这个小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每天早上3点起来,和面,蒸包子馒头,5点半开张,小店面开卖。一直卖到下午3、4点钟,这一天的忙碌才算结束。几个儿子女儿都不争气,考不上大学,打工的打工,游手好闲的游手好闲。所以姚父这一生,都充满了怨恨——对一切人和事。 好在小镇读中小学很便宜,姚父也乐意把姚远戈打发到学校去,一天总共就给他5毛钱。至于年幼的男孩,怎么用1块钱打发掉一天的伙食,那就不是姚父愿意去操心的问题了。 每天下了学后,姚远戈几乎都在店里呆着,他也无处可去。他似乎天生就是比较沉默阴郁的性格——从婴童时家中就没什么人看管他开始。那时他就一直盯着光着上身劳碌的父亲,发愣。 天黑下来的时候,一家人吃了不太丰盛的晚饭,然后睡觉。父亲很喜欢坐在床上数钱,把那一叠叠的大大小小的钞票,拿出来一张张地数。然后手指沾了口水,再数一次。每当这个时候,孩子们都是不许进来打扰的,只能在堂屋玩。但是姚远戈时常站在门帘后偷看,看那些他从未拥有过的钱的颜色,看姚父陶醉又恨恨的表情,恨钱太少,恨人生太长了。 再晚些时候,一家人就睡了。因为房间少,八岁的姚远戈,还要跟父母一起睡。本来他是睡在床边的,忽然有些时候,父亲就会一脚把他踹下床:“去客厅,叫你进来才进来!”于是姚远戈摸到自己的枕头,睡得恍恍惚惚地往外走。可是父亲几乎一刻都等不了,很快床上就传来母亲喘息的声音。 有时候声音会特别剧烈,姚远戈躺在隔壁,会听到父亲粗重得像野兽一样的喘息声,还有母亲像哭又像尖叫的声音。姚远戈就这么睁着眼,慢慢听着,突然低下头,发现自己已梆硬梆硬,像一块被磨得棱角坚硬的石头。 …… 姚远戈曾经把手伸进姐姐的底裤里去过,摸到一手湿漉,姐姐尖叫一声,跑了。但也没有对别人说,只是之后总是看到姚远戈就躲。他也曾抱着隔壁的同龄小姑娘,手放在人家屁股上,使劲地揉。他觉得快乐极了,好像做这些事,能让他感到释放,特别地释放,特别地爽。就好像心里压的一股长长的气,吐了出来。 上初三的姚远戈,已出落得高大俊朗。而随着哥哥姐姐都长大,能够补贴家用,家里的条件也一点点好起来。但是父亲的手还是很紧,姚远戈依然过得很拮据。他在学校里,就是个阴郁又帅气的怪男孩,还是会有很多女孩喜欢的。 姚远戈第一个正式的床上对象,是一个高二女生。据说这女孩已经被很多人睡过了,是一只“破鞋”。但她丰满的胸部、白长的大腿,依然无法不令姚远戈为之倾倒。而姚远戈也带给了她惊喜。她几乎是流着眼泪抱着姚远戈,说:“太爽了!你真是我遇到过的最猛的男孩子,一点都不像初中生!那些大学生都没有你猛!好粗!好大!”姚远戈很少笑的,那时候,笑了。 高中毕业之后,姚远戈没有再继续念了,父亲舍不得出钱,他自己也没兴趣念。这一年,父亲病死了。而母亲早就死在他高一那年。而姚远戈对此,没有太多感觉。就是母亲死的时候,他站在坟头,听着风吹过的声音,觉得心里有点空。而父亲死了,等他忙完后事,哥哥姐姐们也做鸟兽散,这个家也散了,他居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父亲虽死,这辈子居然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积蓄。那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已成家立业,都有房子,只有姚远戈孑然一身。而且那时候,古城的房子,也不值什么钱,更何况姚家的那几间特别老的房子。哥哥姐姐都住在高楼房里。所以他们分掉了父亲攒下的8万块,把那破房子留给了姚远戈。 姚远戈那时候还没有什么能力,只能咽下这口气。后来等他发达了,亲姐姐病死,他也没出一分钱医药费,没去看一眼。 老房子到了手,姚远戈又不愿意继续起早贪黑卖包子馒头。他到底读过书,脑子活,看到古城偶尔会有几个外地人过来旅游,而且看起来都还是知识分子,于是就打起了主意。 然后他干了一件让所有人乍舌的事——他把老家给卖了,得到的钱,租了10倍面积的房子。那时候房子能租多少钱啊,500块能租一年。然后他装修,没有钱请施工队,就自己没日没夜去砌砖、涂墙,又种了很多花草……也许是心中总有些疯狂压抑的念头,他亲手装出来的房子,竟然都叫人觉得很不同。那时候网吧刚刚兴起,他又去上网,把租房信息挂出去,第二天,就接到了订单…… 二十五岁的姚远戈,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富豪了。他开客栈、开酒楼、跑运输……几乎像是有无穷的精力。那些年,恰恰是旅游开始野蛮生长的时期,他不停地赚钱、赚钱……他自己都不知道赚了多少,只知道现在每晚躺在床上,他也喜欢数钱,数存折,数卡。然后双手枕在脑后,露出陶醉又恨恨的表情。他想赚更多钱。 那时的他,可谓是风生水起。他不仅买回了当年自己卖掉的家宅,还买回了姚系家族在古城最大的那一幢古宅。这些年来,他们家这一支,几乎跟家族里那些正统的、有钱有权的,没有什么关系。也没人管过他们的死活。然后现在,他的名字写在了姚氏族谱这一辈中的第一个。人啊,就是这样,你落魄时,没人在意你。你辉煌时,他们可是巴不得立刻来沾你的光呢。但是姚远戈很享受这种感觉,他觉得这就是人生功成名就的标志。有时候他坐在姚家大院那气派的大房子里,也会想,如果父亲还活着,也可以享享福了。不过他要真活着,也是拖累,恐怕自己也干不成这么大的事业。想到这里,姚远戈就皱起眉,觉得父亲还是死得好。 在床上,正值青壮年的姚远戈,却比少年时还要生猛。妻子明兰,几乎每晚都被他整得嗷嗷叫。可是明兰这个女人吧,姚远戈喜欢,但是觉得还不够。漂亮、服贴,却少了些野性。很快姚远戈就对她没了兴趣。更何况,她还不能生养,****一年,蛋都没给他生一个下来。于是姚远戈此后待她,多少就有点阴郁。明兰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很快感觉出丈夫对自己不满意。可她是真的爱他的,爱他的相貌、他的财富、他霸气的性格,还有他在床上对自己的驯服。像明兰这样的女人,一辈子需要的就是征服。 有几次,姚远戈到厂里去,撞见了之前托关系安排了工作的小姨子明玥。平心而论,明玥并不如姐姐明兰美丽大方。但她确实又有另一种韵味:年轻、内向,总是忙得一脸*的汗水,发丝贴在额头,脸色红润。而且她的身形更丰满些,臀宽腿直,用姚远戈的话说:“一看就很能生养。”听到这句话时,明兰的心都抖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是乌云将这姚家大宅渐渐包裹住。 “她是我妹妹!”明兰颤抖着说。 当时姚远戈的眼神,明兰都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也是明兰第一次感觉到对这个男人深刻的恐惧。 “那又怎样?”他慢慢地笑了。 此后的一切事竟是顺理成章,明家的那点小生意,遭遇挫折,非得女婿姚远戈出手,才不致于全家变成穷光蛋。父母竟也觉得舍弃明玥这一个女儿没什么,他们对明兰说:“还不是因为你生不出来!总比他在外头包女人好!”而明玥自己,竟然也是愿意的。她甚至还怯怯地望着明兰说:“姐姐,你不会怪我和你抢男人吧?我不会跟你抢的,我就是真的……喜欢姐夫。” 是啊…… 他们洞房花烛那一晚,明兰一个人坐在房中喝酒,惨淡地笑了。妹妹当然是喜欢远戈的,他这样的男人,放眼整个古城,也只有一个。哪怕只得到一半,也远胜过别的男人啊。她身上有他留下的伤,她现在有钱、有车、有酒吧,她过着古城人人羡艳的阔太太生活。他还是爱她的,也禁锢了她,他令她感到害怕,也令她感到痴迷。她有双腿,但是她哪里也走不去。 生为人的一些觉知,一旦沦陷,沦为跟动物一般,竟然渐渐也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了。 渐渐的,这个“三口之家”的相处,也慢慢和谐起来。明兰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有时候还笑看着丈夫和妹妹当着她的面*。是嘛,反正一个是她老公,一个是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妹妹性格始终老实,对她是言听计从。有了妹妹这个调剂,丈夫来自己房间的次数,甚至比以前多了。小别胜新婚,男人图的不就是个新鲜感?只是有时候深夜里,明兰突然会感觉到心口一丝刺痛。虽然岁月的流逝,那刺痛感似乎也跟血肉模糊在一起,钝钝的,分辨不出来了。 只是明兰哪里想到,有一,就有二。 有二,就会有三,有四…… 张菊芳被领回来那一天,家里的气氛特别安静。明兰坐在姚远戈身边的座位,不说话,明玥怯怯地无所适从。张菊芳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声声姐姐叫得好甜,吃完饭就挽着姚远戈的手,回了房。隔着几堵墙,明兰都能听到她夸张的叫声。 那晚姚远戈和张菊芳折腾到后半夜,他才又回到明兰房间。当时明兰心里不是不触动——她以为姚远戈今晚不会过来的。然后姚远戈又干了她,狠狠地。只干得她苦苦求饶,他笑着坐到床边,又吃了一颗专程托人从泰国带的、给男人的药。然后对她说:“明兰,女人对我嘛,不就是那么回事。你给我管好这个家,我心中始终认你这个妻,她们怎么跟你比?” 自那之后,明兰心中,又被一种奇异的优越感,渐渐占领。是啊,哪个有钱男人不玩女人?别家离婚打架背信弃义多了去了。姚远戈他这么有钱,还招女人喜欢,可是心中却把妻和妾分得清楚,他是真正的大家风范。而且那些女的,再浪又怎么样,还不是都得敬畏她,归她管?结婚证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呵呵。 一个新的姚家,一妻,四妾,就在古旧的姚家大宅里,宛如一个新的家族,诞生了。虽然门外就是处处染着鲜活气息的现代人世,他们却活得自称天地。姚家门风甚严,家中只能有女仆;每天到点一起起床、早餐、午餐、晚餐,晚上统一熄灯睡觉;姚远戈每晚去睡的房间,看他的口味心情。每个房间里的女人,都心怀各异。而明兰代替了姚远戈,是这一切秩序的维护者。这个院子里,每天只有她过得最开心,开着气派的奥迪,转着酒吧数不清的钱,似笑非笑地看着丈夫的这些玩具们。 …… 那个女孩,姚远戈是在酒吧看上的。然而当他向明兰暗示这件事时,即便是见惯了丈夫风流和**的她,也吃了一惊。因为那个女孩太年轻了,才20岁的样子。虽然长得不错,看起来有些拘谨内向,身旁也没有别的伴儿。 明兰说:“她……恐怕很难。” 姚远戈一口喝掉杯中的酒,抱住老婆的腰,低声说:“我今晚就要睡到她,好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你看着办。办好了我给你买上你看中的最新的包包。”说完笑了一下,起身作为酒店老板,过去又跟那女孩打了招呼,还送了碟爆米花给她。女孩不明所以,还懵懵懂懂抬头说:“谢谢,叔叔,您就是酒吧老板吗?” 那一刻,明兰看到丈夫眼中闪动的光:“是啊,酒吧……就是叔叔开的。” 然后他转头,看了明兰一眼,走了出去。 明兰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明白过来。没有人能阻止他了,哪怕她不办,他也会想办法办到。这个男人的心,就像膨胀的气球,一点点吹大,终于到了这一天,没人再能抑制住他了。 明兰把唐涟涟骗到了车上,给她喝下了下了药的水。酒吧里鱼龙混杂,弄到这些药并不困难。 当天晚上,姚远戈就如了愿。 唐涟涟在姚家地窖里被关了五天,一直被下药,恍恍惚惚。晚上姚远戈下去,白天,明兰就和明玥,还有最老实忠厚的赵霞,轮番去劝,劝她服软。你看,我们几个女人跟了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你一个普通大学毕业,家里又穷,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成为姚家一员,一辈子不愁了。 起初唐涟涟一直哭一直哭,到了第六天夜里,终于点了头:“好,我嫁。”此后竟真的对姚远戈百依百顺,甚至还有点争风吃醋的劲头,也提出了诸如金钱、房子、车子之类的要求,喜得姚远戈给几个老婆一人送了份昂贵的礼物。眼看,小六就要娶进屋了。 甚至请了几个老兄弟,还摆了酒。姚远戈还是第一次娶这么年轻的女孩,还是大学生,感觉人生就像迎来了第二春。 哪里想到,新婚没几天,所有人几乎都放松了警惕,唐涟涟却跑了呢! 原来这姑娘聪明得很,也能忍耐,根本不甘这样的生活,一直等待着计划出逃。 只有明兰没有放松警惕。唐涟涟毕竟是个见多识广的大学生,总让她感觉不踏实。所以她一直嘱咐佣人暗中盯着唐涟涟。 那是一天清晨,天都没怎么亮。唐涟涟刚跑出姚家大宅5分钟,就被发现了。路上人太少,她求助无门。一心想往警局跑,路却被姚家人拦住。后来只得转身往山上跑。最后终于还是被抓了回来,姚远戈拖着她的头发,把她拖进了地窖里。 其实那一路上,也不是没碰到人的。可是碰到的两个人,一听说是姚家的事,无论唐涟涟哭诉着什么,都缩了手缩了头。于是她只得继续跑,直至走投无路,重新落回魔窟。 那一夜,姚家每个人心里都是惴惴的。因为只有姚远戈和唐涟涟在地窖里,一夜没有出来。 那一夜,明兰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知道丈夫一定会大发雷霆,她也在心中埋冤唐涟涟欺骗了他们,简直是把这个家闹得天翻地覆。可当她闭上眼,脑子里却是唐涟涟刚才被拖进地窖的那张脸。为什么她的心里,会感觉到一阵压抑,喘不过气来? …… 天亮的时候,门被推开。明兰直起身子,看到丈夫冰冷的一张脸。手上还有些血迹。她心里惊了一下,低声问:“怎么了?谁的血?” 当时姚远戈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嗓音也有点哑:“你跟我来一下。” 她忐忑不安地跟随他,走进地窖里。 还是那张光秃秃的床,床头的锁链。人却躺在地上,满身的血,脖子上一圈勒痕,一动不动。明兰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说:“她、她……” 姚远戈的声音冷得像井水,竟是不疾不徐地答道:“嗯,弄得太过,死了。”到底尾音还是有点慌乱。 明兰一下子哭了出来:“死了?那怎么办?怎么办!” 姚远戈一把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妈的!慌什么!死了就死了,再想办法!必须把这事儿给盖住,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我们全家都得完蛋!就对外说她跑了,跑了!也告诉菊芳她们,跑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要没有证据,警察也拿我们没辙!” …… 后续的事,花了他们足足一个星期。也亏得姚远戈脑子灵魂,竟然想出李代桃僵的办法,让明玥扮成唐涟涟,“离开”古城,同时对几个亲近的亲戚朋友宣称,姚家新娶的小六跑了。而且当时为了怕麻烦,本就没把唐涟涟的真名告诉宴席上的人,只说是“小涟”。虽然这会让姚远戈脸上无光,但总好过担上杀人嫌疑。而唐涟涟本就是孑身一人,直至半月后,才有警察来调查她的失踪案。果然按照明兰明玥留下的线索,查到邻县去了,跟姚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切尘埃落定后,姚远戈当晚又去了明兰房间。出乎明兰意料的是,丈夫对自己,竟然爆发出几年来未有的热情。她以为姚远戈或许是因为唐涟涟的事,心中压抑难受。谁知完事之后,他躺在她的身边,抽着烟。过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般说:“明兰,虽然小六不听话。但是我现在想来,那天晚上,真的很爽。从没那么爽过。” 明兰心头一颤,抬头看着他。 他也睁开眼睛,里面一片涌动的黑。他慢慢地笑了。 后来隔了很久很久以后,明兰终于明白,自从那晚之后,自从唐涟涟死在姚远戈的手中,他就跟以前不一样了。那个压抑了很久的气球,终于以一种他始终探寻着的方式,爆掉了。然后就剩下黏糊糊的沾着口水的胶皮,贴在每一个被他看上的年轻女孩身上,也贴在姚家五个认命的却又贪婪的女人身上。 …… 佟生一出现在酒吧,就吸引了所有男人的注意。她太漂亮了,而且是那种带着灵性的水水的漂亮。而且她还朴素,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牛仔裤,一双眼带着几分怯意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真真正正像一朵幽香的水仙。 当然,也吸引了在二楼幕后窥探的姚远戈的目光。 此后一切,明兰操作得娴熟而不留痕迹。成功将佟生诱拐直姚家,并且在第二天就做好了后续的掩饰工作。只是做完这一切后,心中照旧是空的。空得好像一个深渊,她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就像一面长满蛆虫的锦缎,已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直至全部腐烂的那一天。 而那些天,姚远戈却格外兴奋,不止一次对她,对明玥说,这个佟生,太漂亮了,皮肤太好了。这是我收集过的,最棒的女人。 后来直至佟生死了,姚远戈还依依不舍。她的尸骨,姚远戈也特意埋在单独的一片树林里。后来还时常会去那片树林,看几眼。 后来,冬去春来。姚家大院外围的佣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姚远戈依然如同帝王,而女人们如同蝼蚁一样生活。 后来某一天的早晨,一名佣人忽然惊慌地推开明兰的屋门,她和姚远戈同时抬头,听到佣人急急忙忙说:“住我们客栈的一名客人,昨天夜里死在后巷了!”姚远戈立刻站起来,明兰放下手里的水杯,却没有放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明兰低下头,看到那水四处乱流,竟像最初那一夜,她看到的鲜血一样,再难停止了。 第二十四章 阳光灿烂,晨风轻拂。静谧的林荫路,安岩骑自行车飞驰而过。路旁有女孩惊鸿一瞥,却只见白衬衣和清俊面容。 他背着个黑色电脑包,戴着耳机,脚踩运动鞋。看起来就像是个大学生。许是今天天气太好了,他的动作显得格外轻快。以至于停好自行车、走进公安部大楼时,保安还问了一句:“今天心情很好?” 安岩这才察觉玻璃门上的自己,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 他立刻抿了嘴,恢复扑克脸。 保安:“嘿……”又装老成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们还没到。 安岩把包丢在桌上,看一眼时间还早,打开电脑玩游戏,顺便黑掉游戏里的几个恶霸玩家。 门再次被推开,带着清凉的风进来。高个男人一脸淡然,用手臂撑着门。娇小的女人轻轻盈盈走进来,说:“啊,安岩已经到啦!” 安岩一分神,游戏里被人干掉了。他抬起头,看他们一眼:“嗯。” 哦耶,再干掉对方一盘。 天知道他这些天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有多无聊,薄靳言不在,就不能接案子。他几乎把部里的系统黑了又进三四回,人生孤独寂寞冷。 尽管眼睛盯着屏幕,眼角余光却瞥着他们。薄靳言脱掉西装,挂在架子上,挽起袖子,去泡咖啡了。 安岩:“给我来一杯。” 薄靳言:“我只给简瑶泡。你自己没手吗?” 简瑶在桌前坐下,立刻喝止:“靳言,你就给他泡一杯怎么啦,举手之劳。” 薄靳言便不说话了。 安岩微微一笑。 一盒桃花饼送到他面前,简瑶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喜欢吃甜的啊?” 安岩拆开,拿出一块就丢到嘴里:“谢谢嫂子。” 薄靳言在旁笑了笑,自言自语般道:“我就不喜欢吃甜食。” 安岩直接把一整包都收进自己抽屉里。 上班铃响了,咖啡的淡香弥漫整个屋子。阳光从窗口安静地洒进来,又是平静而充实的一天。没有案子,薄靳言看卷宗;简瑶写古城案的后续分析报告;安岩统计今年最新的犯罪数据。 公安部犯罪心理研究室特案组成立于今年年初。在薄靳言回国侦破了系列大案后,上级专门为他配备了这个组。简瑶和安岩都相当于他的助手,身份都暂时定为刑警。平时出动时,由市公安局的一支刑警队配合。 “鲜花食人魔”案后,算上古城案,他们已经破了三个案子了。 “对了,严局长上周说,会给我们再配一名刑警,从外地调。”安岩说。 “有资料吗?”薄靳言问。 “还没发过来。” 薄靳言“哼”了一声:“我可不要什么庸才。” 安岩和简瑶都各忙各的事,没理他。过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不过,我的手上的确没什么像样的刑警。” 安岩:“嫂子,让他闭嘴。” 简瑶:“闭嘴。” 与此同时,方青拖着行李,走出北京火车站。他抬起头,看着不太蓝的天,和厚厚的云。5月的天,就热成这个鬼样子。垃圾气候,哪像古城四季如春天高云阔。看着看着,鼻子痒了,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嘿,谁在惦记他呢。 他拖着箱子,挤上了开往公安部的公交车。 —— 晚上,薄靳言去跟老友傅子遇吃饭。 傅子遇开着那辆切诺基,行驶在去往公安部附近的路上,他觉得很奇怪啊,为什么薄靳言回来了,自己就得开着他的车,替他去洗?薄靳言现在除了简瑶,不是还多个叫安岩的跟班吗?上次周末,他还看到安岩在薄家蹭吃蹭喝呢。 为什么洗车这种佣人活儿,还是他做!薄靳言既然交了新朋友,他不应该晋升为高vip好友吗? 尽管这样愤愤的想着,结果昨天接到薄靳言“我即将归来”的电话,傅子遇还是任劳任怨地去帮他把车洗了,甚至还自己掏钱替他换了车里两块新的地垫。 远远看着薄靳言就站在饭店门口,双手插裤兜里,清冷的、与周遭人群格格不入的模样。傅子遇看着看着,忽然又笑了。 或许薄靳言说的对,他就是老妈子的性格,老妈子的命。 一定是他心中温柔的爱太多,无处可用,才用到薄靳言身上。 两人落座,照旧点了一条鱼、一份青菜和一盘小炒五花肉——肉是给傅子遇吃的。 吃了几口,傅子遇问:“简瑶呢,怎么没一起来吃饭。” 薄靳言像是没听到似的,低头用筷子精细地剔着鱼刺。 傅子遇:“问你呢!你老婆呢?” 薄靳言这才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淡淡答:“她去参加同乡聚会了。” “同乡?”傅子遇有点明白过来,笑了,“那个青梅竹马也在?” “呵……”薄靳言答,“如果按人生100岁的长度算,我才是简瑶的青梅竹马。那个,只不过是幼年同乡之一。” —— 简瑶下了车,远远就看到李薰然站在饭店门口,身旁还站了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薰然!”简瑶走过去,他俩都露出笑容。 “瑶瑶,我给你介绍一下。”李薰然拍拍身旁男人的肩,“这也是我们潼市人,大律师洛琅。小时候他还带我们钓过鱼呢,不记得了吧?” 简瑶见那男人长得高高大大,眉目端正,穿一身做工精良的西装,三十余岁,浑身上下都透着文雅的精英气息。洛琅看着她,也微微一笑:“简瑶,你好。” 孩提时还一起钓过鱼?那简瑶可真记不得了。她也笑着跟他握手:“洛律师你好。” “太见外了。”洛琅微笑说,“都是老乡,薰然可是叫我洛大哥。” 李薰然也笑。 简瑶爽朗地答:“行,洛大哥。” 三人走进饭厅,还有潼市的几个同乡,已经到了。席间大家聊着潼市的风土人情,聊着在北京的工作,相谈甚欢。 李薰然现在也调到了北京工作,只是在另一个分局。也常和简瑶聚聚。简瑶觉得,这样的距离,挺好。情分不会变。 因洛琅是律师,倒引来大家不少询问关注。有人笑着说:“洛哥,你是律师。今后我们如果遇上些法律纠纷,是不是可以咨询你呀?” 洛琅笑着答:“没问题,免费给老乡们咨询服务。” 大家都笑了,闹着要一起敬他一杯。洛琅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干了。简瑶在旁边看着,顿时觉得这个男人亲和又坦率,很让人有好感。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洛琅转头看着她,低声问:“怎么了?喝不下就不要勉强,我替你喝。” 简瑶心中一暖,笑答:“不用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薰然笑道:“洛哥,那你就低估她了,她的酒量比我还好。” 简瑶放下酒杯,就遇上洛琅惊讶而含着笑意的目光。她笑笑,说:“洛大哥,我也有个问题,就借今天的机会咨询你啦。” “请讲。”洛琅又替她添上一杯酒。 “我们遇到一个案子,一个男的,娶了5个老婆。当然其中只有一个领了结婚证,但其他4个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就像古代地主似的。这种情况,法律拿他没办法吗?” 其他人听到,也感兴趣地看过来。 洛琅思索了一下,答:“不是的。与原配偶登记结婚,与他人虽然没有登记,但是以夫妻关系同居生活的,也属于重婚罪。这种’变相纳妾’,是对夫妻忠实义务的违反。不过,目前在我国,重婚罪属于’不告不理’,也就是说,除非当事人向法院提出诉讼,否则法院一般不会主动受理。” 简瑶和众人:“哦……” 洛琅端起酒杯,说:“大家都在北京,理应互相守望。我一直非常佩服警察,没想到小时候那个跟在我和薰然后面的小姑娘,现在成了最厉害的刑警。我先敬简瑶一杯。律师这个行业,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警察有着共同的追求。都追求正义和真相。你既然叫我一声洛大哥,今后法律上有什么事,都可以随时咨询我,一定倾尽全力支持你。” 大家也听得有些振奋,全起哄让简瑶跟他干了这一杯。简瑶也很感动,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还不熟,不愿意平白受人恩惠。她点点头,站起来说:“洛大哥你太爽快了,那就先谢谢了。今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和我先生也一定会很高兴能够帮上忙的。” 洛琅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 聚会结束了,一辆黑色切诺基早已停在饭店楼下。 简瑶与众人道别,就上了车。远远的,只见一个男人摇下车窗,露出清俊白皙的脸。他朝李薰然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又看了眼其他人,升上车窗,驾车离开。 洛琅和李薰然并肩站在原地。 “那是她老公?”洛琅问。 “嗯。”李薰然笑笑答,“著名刑侦专家、教授。很厉害的人物。” 洛琅静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没追到她?” 李薰然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笑了:“说啥呢。” 洛琅也只是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上车。 晚风轻拂,城市灯火璀璨而遥远。洛琅开的是辆黑色卡宴,开出一小段,他就停在高架桥下的无人路口,开了窗,点燃一根香烟。 路边,有人经过,看着车上男人静漠的脸。而洛琅亦看着他,却又像透过眼前的景物,看着不知何处的远方。 过了一会儿,他掐熄香烟,低下头,翻到手机上刚才大家排的合影。简瑶就站在正中,清丽生动得像一幅画。而他站在她身旁,也在笑。 他又掏出钱包,从夹层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那是童年的简瑶,轮廓跟长大后一样清秀可人。绑着马尾辫,一双大眼睛,甜甜地笑。 洛琅看了一会儿,也笑了。把钱包塞回口袋里,驱车离开。 —— 同样的宁静夜晚,简瑶坐在副驾上,刷手机。薄靳言开着车,车里放着低沉舒缓的交响乐,他低低地哼着。不过声音很低——他是不允许任何人听清自己唱歌的声音的。即使结婚了,他也坚决不肯唱歌给她听。 简瑶看得很入神。 是大学同学拍了婚纱照、举行婚礼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简瑶留下了“恭喜”的评论,却立刻又别的同学问她:“简瑶啊,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怎么没办婚礼啊?” 简瑶发了笑脸过去:“有时间再办。” 不过,人家的结婚典礼,布置得可真漂亮啊。梦幻的蓝色舞台,缀满鲜花和绿植的会场。还有好几个漂亮的小花童。当新郎拥抱着新娘时,他们脸上的幸福仿佛都要溢出来。身边的亲友们全都在笑,那么开心的模样。 冷不丁薄靳言开口:“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可这是个红绿灯路口,亮着红灯。薄靳言早把车停下了,半个身子都探了过来,自然也把她手机上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婚礼。”薄靳言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继续往前开车。 简瑶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啊?”她轻轻推他的手臂,可任凭她怎么缠,他就是微微笑着,不肯说。 ……意味深长个鬼啊!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你暗暗得意藏着关于我们婚礼的秘密好么! 第二十五章 有一次,简瑶问薄靳言:“你为什么坚持要傅子遇来当法医?他虽然是个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但终究不是法医专业。局里还有很多经验丰富又专业的法医。” 薄靳言答:“我不认识他们。” 简瑶:“……太任性了。” 不料,薄靳言又说:“我以前以为,以傅子遇的自信乐观,时间会淡化一切。但事实证明,他的心里有个坎儿,一直过不去。他必须真正面对那一切,否则永远无法得到幸福。这在心理学上,叫做脱敏治疗。” 简瑶沉默了。 后来,她就加入了“欺压纠缠”傅子遇来当法医的阵营。 对此,傅子遇的反应是:“女人结了婚,果然变得重色轻友。”而后一笑置之。 他才不想当法医呢。 …… 他要救的是活人,而不是看着死人无能为力。 他这辈子都不会当法医。 不过,比起傅子遇的消极抵抗,目前更令特案三人组关注的,是新调来的那名刑警,到底“成色”如何。 这天一早,薄靳言去市局局长办公室里开会。 寒暄了几句,局长微笑问:“靳言,对于你们新调来的人选满意吗?” 薄靳言严谨地答:“简历暂时看不出漏洞,用过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局长:“呵呵……” 局长并不喜欢跟薄靳言聊天,总有种聊不下去的感觉。 其实薄靳言也有相同感受。两人又简单沟通了几句,薄靳言起身告辞,局长笑脸相送。 走出办公室,薄靳言目不斜视朝前走。 没走几步,眼角余光忽然被刑警队办公区里,一个人影吸引。 噢,这是…… “方青?”薄靳言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劈头盖脸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青正和新的同事瞎扯闲篇儿呢,一抬头看到他,笑了:“薄教授,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旁边有同事笑道:“薄教授,小方刚从地方上升调上来。因为他的过往功勋十分突出。” 方青对那人拱手说:“抬举了。” 一抬头,却看到薄靳言一脸深思。 方青:“你过来办事?” 薄靳言却答非所问,喃喃自语:“我改变主意了。”转身又一阵风似的走回局长办公室里。 局长很意外:“你想要方青?为什么?要知道我本来给你配的人,比方青资深得多,立过更多的功!” 薄靳言答:“我就要方青。我用过他,他很好用。” “哦?怎么说?是古城那桩案子?” 薄靳言点头,答:“思维敏锐,胆大心细,意志坚定。一旦确定了侦查方向,他就会排除万难走下去。他并不墨守成规,而是非常灵活,甚至偶尔也能突破警察的规则,只为达到目标。他善良在内心,强韧在外表。并且他的身手非常好,以后需要和罪犯身体相搏的任务,就可以交给他了。我可以用一个比喻——虽然局长你不一定能理解——他的身上,有中国古典式英雄的遗风,这大概跟他的家庭和成长环境有关。这个人,我要定了。” —— 方青坐了一会儿,就看到薄靳言从局长屋里出来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就是这一眼,让方青莫名有些不安。 靠,这个大龄幼稚教授,不会是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吧? 方青的预感没有错,很快,局长就叫他进去了。 “去特案组?”方青瞪大眼睛。 “是的。”局长笑容可掬,“薄教授可是点名要你。这是别的刑警羡慕都羡慕不来。”满以为方青会喜笑颜开,谁知这小子想了一下,斩钉截铁地答:“不去!” 局长大感意外:“为什么?” 为什么? 方青内心扭捏了一下,还真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了个女人,从古城追到北京,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他这次申请调职,就是为了金晓哲。 所以申请的,不是专门负责破刑事案件的一大队,而是相对清闲的、负责扫黄打非的大队。虽然有时候也需要紧急出动、昼伏夜出,但大多数时间,都能准点下班。 这样,他就能经常去找金晓哲。 否则,谁特么吃饱了撑着,不再古城那逍遥的老窝里呆着,跑到北京这破地方来? 但去了特案组就不一样了。他们负责的,是最穷凶极恶最艰难的案件,比谁都累。虽说这一点让方青心里隐隐发痒,但是他真的不想再次把老婆丢了。痛定思痛,于是拒绝。 “局长,我不去,我要留在扫黄打非组。”方青露出特别诚恳坚定的笑容,“我的毕生志向就是扫黄打非!” 局长都懵了一下,然后脸霎时一沉:“去你的!方青,我还没说你,局里看好你很久了,可这次调职,为什么申请到扫黄打非组?虽然不知道你在耍什么小心思,但你是全省最优秀的刑警之一,你真以为我们会把你放到别的位置?做梦!” —— 特案组的第一次全员聚餐,是在一种稍微有点奇怪的氛围中开始的。 这次聚餐是简瑶召集的。她觉得既然来了新同事,理应聚餐欢迎一下。而且据说……咳咳……某人还是被薄靳言“强要”来的。 安岩对此无所谓,只要有好料吃就行。 傅子遇觉得莫名其妙,他们聚餐就聚餐,为什么要叫他一个外人参加。但是简瑶嘴甜啊,说咱们几个也好久没聚了。安岩你也熟,不是外人。新来的,跟我们也是一路人。 傅子遇这人一向好说话,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 至于方青…… 虽说对于薄靳言的“强取豪夺”略不爽,但他内心,其实也有点被特案组的工作内容勾引。而且他性格虽然直爽,但也足够世故圆滑,既然都被调过来了,那就好好混呗。金晓哲……再想尽一切办法追。 所以,在鱼火锅店里,众人落座。薄靳言和安岩面色淡定,简瑶前后张罗,倒是傅子遇和方青言笑晏晏,聊了起来。 “您怎么称呼?”方青问。 傅子遇热情地伸手:“我叫傅子遇,是一名医生。” 方青恍然:“原来您是组里的法医。” 傅子遇:“不是。” 薄靳言微笑抬头:“很快就是了。” 傅子遇:“滚蛋。” 安岩转头:“幼稚。嫂子,再给我点盘红薯片,甜一点的。” 简瑶:“哦,好啊。” 火锅很快端了上来。 薄靳言、简瑶和傅子遇本来都是吃东西很矜持的人,哪怕是吃鱼,薄靳言也是吃的仪态万千、不紧不慢——虽然他一次可以干掉一整条。 但多了安岩和方青,吃饭的节奏突变了!方青是铁打的刑警,吃饭向来囫囵吞枣,加上今天饭桌上又没人陪他喝酒,他低着头,“唰唰唰”几筷子就夹了一满碗。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满碗干掉。 安岩一看,急了,他想吃的好料都被方青给夹没了。于是几天没好好吃饭的宅男青年也开始全面开火,一个大火锅里,就看到他俩的筷子,你来我往。 突然间,低头剔鱼刺的薄靳言察觉了,脸色一沉:“我刚丢下去的两片鱼呢?” 没人回答他。别说两片鱼肉了,两盘鱼都不知道进了谁的肚子里。 傅子遇忍着笑,慢条斯理吃着锅里没人光顾的白菜。简瑶也笑着拍拍薄靳言的肩:“我再给你点一条嘛。” “不。”薄靳言冷冷道,“单独给我一口锅。” …… 这顿饭,不知道为什么,吃得好撑。 锅撤下去了,大家都坐在沙发上……休息。简瑶摸摸肚子,心想要是组里以后吃饭,都是这种氛围,她不发胖才怪。 傅子遇去要了壶茶过来,大家慢慢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薄靳言问方青:“为什么想来北京?” 方青笑笑答:“私人原因。” 傅子遇认真地说:“听说方青是资深刑警,来担任你们副组长,这样挺好的,靳言你们这个组,功能才完整。” 薄靳言微微一笑:“正是。” 方青似笑非笑,安岩和简瑶却真心实意地都笑了。 “明天就是周末了,方青你好好休息一下,下周一再来办公室吧。”简瑶说,“在北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方青笑着点头:“谢谢。” 安岩忽然从口袋里抽出几张券,放在桌上:“组长和嫂子请吃火锅,我请别的。” “这是什么?”简瑶拿起一张。 安岩答:“北京蓝草莓国际动漫节的入场券。” 薄靳言:“呵……” 傅子遇:“咳……小安,这是好东西。不过你知道,我这种单身老男人,就不去了。我对动漫兴趣不大。” 安岩看向简瑶,简瑶则看向薄靳言。薄靳言嘴角一勾,刚要说话,安岩突然开口:“动漫节里会有很多浪漫好玩的场景,适合情侣去玩。否则呢,你们这周末又打算去哪里约会?停尸房还是监狱?” 这个问题太戳心了,薄靳言还没说话,简瑶一把抓起票放进口袋里:“谢谢安岩,我们去,我们一定去。” 薄靳言:“……”到底被简瑶在桌下抓住了手,还用小指甲轻轻掐了一下,于是没说话,屈服了。 大家都看向方青。 方青从口袋里摸出支烟,在手指间把玩着,笑了:“谢了,我不去了,我有事。” 什么动漫节?真是小儿科。 听闻这周末新晋影后金晓哲,会在京郊拍戏。 他要去探班。 —— 特案组的首次聚餐,终于在一片愉悦的气氛中结束了。 华灯初上时,大伙儿散了。安岩搭薄靳言的车回去,方青要自己坐公交车转一圈北京城。最后只余傅子遇一个,沿灯火阑珊的环路,开车回家。 不过,这样清闲的周末,还真是无聊啊。他转头往一条商业街去了。 这条商业街离他家不远,人很多,也很热闹。他把车停好,就沿着路灯明亮的人行道,慢慢朝前走。 …… 或许真的应该考虑一下薄靳言的提议,改行去做个法医? 这荒谬的念头闪进脑海里,他自己先笑了。 …… 一家家的店铺,金碧辉煌,灯光璀璨。他自玻璃橱窗外走过,眼睛看着各处,这世间繁华欢乐的颜色,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眼里。 就是这样的人生么? 一切圆满,却总是怅然若失。 总是愉悦,却不会大悲,也不再会大喜。 他自嘲地笑笑,大概是过得太平顺幸福了吧,才会像个毛头小子似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啊。 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女装店外,他心情温暖地停步。 这曾经是韩雨濛最喜欢的牌子。风格时尚又清雅。 傅子遇的视线自那些漂亮衣服上扫过,最后,落在店里试衣间门口。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她背对着他,穿着一条水蓝色的新裙子,黑发如瀑,肤色如雪。那样细软的腰身,那样饱满玲珑的曲线。傅子遇仿佛忽然回到了多年前,他就是这样站在身后,看着韩雨濛在镜前试衣服。同样姣好的身材,同样诱人的发肤。只是那时候,雨濛喜欢的是更娇嫩的红色。 傅子遇不知怎么的,看得有些失神了。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转过脸来,低头继续在货架上挑选。 傅子遇看着她,没有动。 仿佛有一道白光,在这寂静而美丽的夜里,朝他无情地劈过来。他的脑子里突然变得一片空白,眼睛里只剩下女人清晰、美丽而熟悉的侧脸。 …… 女人并未察觉窗外人的凝视。 可傅子遇看了很久,然后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眼泪已从指缝掉下来。 是你吗,雨濛? 是你,终于回来了? 知不知道我已等了多久。 等待我这辈子永远不可能等来的奇迹,出现的这一天。 第二十六章 “咚咚咚——”急促凌乱的敲门声。 “谁啊?”简瑶打开门,却看到傅子遇一脸苍白,可眼眶又是通红的,明显哭过了。这令简瑶大吃一惊,谁能令万年温柔平和的傅子遇掉泪呢? 傅子遇朝简瑶一点头,偏头避开她的目光,径直就走了进去:“靳言呢?” 简瑶忙说:“在书房里。” 傅子遇推开门走进去,薄靳言低头正在看书,傅子遇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丢到一旁。 薄靳言抬头看着他,目光探究。 傅子遇的声音还有点发抖,沙哑,说:“我……看见她了……” “谁?” “joe……雨濛,韩雨濛。” 薄靳言脸色微变,与简瑶对视一眼。 “你确定看清了?”薄靳言问。 “是的!”傅子遇用力点头,“我看得非常清楚。一样的额头,一样的眼睛、鼻子……连脖子上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除非这世上,有长得分毫不差的两个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薄靳言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先坐下,然后又从旁边拿了瓶水给他。傅子遇拧开灌了一大口,然后双眼赤红地盯着地面。显然在简瑶的“调教”下,薄靳言在安慰朋友这一点上,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然而别说简瑶了,薄靳言从来都没见过傅子遇这个样子。 简瑶悄无声息地也在旁边坐下了。 “在哪里看到的?现在她在哪里?”薄靳言缓缓地问。 傅子遇摇了摇头,然后说:“我在商业街看到了她,当时……太震惊,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等我追进去,她已经不见了。”他的手指插进自己头发里:“但是我问过服务员,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女人,来买过东西。” 薄靳言略一思索,看向简瑶:“马上通知安岩,调集那条街上所有监控,寻找那个女人的踪迹。” 简瑶立刻起身去了。薄靳言又看着眼前的挚友,说:“我会马上请求相关部门协助,全力搜寻。一旦发现她的踪迹,立刻报告。但是kris,我必须实话实说,当年那种情况下,她生存的机会非常渺茫。请做好心理准备,或许真的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傅子遇半天没说话,后来轻轻“嗯”了一声。 又在薄家待了一会儿,傅子遇的情绪总算镇定下来不少,也不要他们送,自己开车回家了。但薄靳言和简瑶都知道,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今夜难眠。 岂止今夜。以傅子遇的性子,只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夜夜难眠。 夜星繁朗。 薄靳言搂着简瑶,靠在长椅里,看着夜空。 “那人会是韩雨濛吗?”简瑶问。 “不知道。”薄靳言答,目光深邃。 他想的是,若只是认错,也就罢了。 可如果,真的是失踪很久的韩雨濛呢? …… 她当年是怎么脱险的? 又如何从变态杀人狂手中逃脱? 这些年去了哪里? 为什么一直不来找子遇。 现在,又突然出现。 隐隐的,有股冷冽气息涌进心头。胸口却是一暖,是简瑶伸手抱紧了他。 薄靳言低头看着她。 “我们是幸运的。”她小声说,“没有分离。” 薄靳言感觉到胸口微微一疼,是那种被柔软的甜蜜牵扯着的疼。他低头吻她的前额,笑了,说:“这还用说吗?我们当然不会分离——我怎么可能允许那种情况发生?太阳怎么可能离开属于他的天空呢?”简瑶忍不住笑了。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简瑶在他怀里睡着。薄靳言“噢”了一声,起身小心翼翼把她抱到了床上,那感觉,就像抱着一只柔软的猫。这么简单的举动,却令薄靳言在深夜里意摇神驰。他发觉自己心中冒出个从未有过的可笑念头,竟隐隐盼望着这样的时光,越来越慢,越来越长,永远不要有结束的那一天。 —— 次日一早,薄靳言就找来各个部门协助,把那个女人出现过的地方,都搜了一遍。 然而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安岩调集了所有监控,但居然没有摄像头拍到那个女人的正脸。只有街头巷尾的一抹模糊身影。 那家服装店,也被鉴证人员彻底勘探过,却居然没有找到任何一枚指纹,跟失踪的韩雨濛吻合。 “她当时有没有戴手套?”服务员回忆道,“好像没有。这种天气戴手套,不是挺奇怪的吗?”托傅子遇的福,在那天他的追问之后,服务员对那个女人印象深刻,并且辨认出,女人的确和照片上的韩雨濛长得完全一样。 相貌相同,指纹却没有。 这对任何一个侦探来说,都是值得玩味的事实。 忙乎了一两天,薄靳言并没有把详细进展告诉傅子遇,更加没有带他来各种现场。免得他的情绪起伏太大。只打算有了明确进展,再告诉他。 而傅子遇那边也安静着。大概是,在等待吧。 到了周日下午,正是动漫展举行的时间。那个女人的踪迹也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干耗着也不是办法。薄靳言和简瑶决定还是去参加动漫展,全当调节放松。 临出门前,简瑶接到一个电话,是前些天认识的洛琅打来的。 “简瑶,你上次发给我邮件,咨询的那三个法律问题,我已经回复到你邮箱了。”即使隔着电话线,简瑶也能感受到他嗓音里醇厚温和的笑意。 “好的谢谢你,洛大哥。又麻烦你了,我晚上回来就看。” “不客气。”洛琅笑着问,“要出门?” “嗯,跟我老公出去逛逛。” “好的,周末愉快。以后有法律问题还可以咨询我。” 挂了电话,简瑶心头暖暖的。警局也有律师顾问,但总还是得走部门协调流程,有时候可能要等上好几天。所以简瑶最近学习一些资料或者整理档案,遇到不懂的问题,只要不涉及保密,就发邮件给洛琅。他总是非常耐心地回复解答,为组里的工作提供了不少帮助。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 当然,为了表示谢意,简瑶买过一批书寄送给洛琅。是他提过的感兴趣的刑侦方面的书。洛琅欣然接受。 对于他们的交往,薄靳言并不关心。简瑶倒是说:“你看,我老乡能够给我们提供法律外援,也是好事呀。咱们特案组,4个正式组员,加0.5个正在动摇的法医,再加0.5个律师外援,这才是真正的功能齐全完备。” …… “太太,我们可以去约会了吗?”薄靳言微笑问。 简瑶抬起头,就见他已经换下了衬衣西裤,穿上了polo衫和休闲裤。少了几分冷肃,多了一些清隽温和。那双眼澄澈如水。 现在不像个犯罪心理师了,只像个书卷气极重的青年,清雅挺秀。 这还是这几年她调教的结果呢,否则宅男西装控连去爬山,都觉得衬衣皮鞋挺好。 简瑶忍不住笑了,把手机丢进包里,将他的手臂一挽:“走吧,薄先生。” 两人驱车驶往京郊某著名动漫产业园。 车窗开着,徐徐的风吹进来。车里还放着音乐,两人时不时说着话。以至于手机进短信时的一声震动,简瑶并没有听到。 银色的手机躺在她的包里,屏幕亮了又暗。 是一条发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绝对不可以去动漫展。” 第二十七章 这个动漫园,位于京西,占地很广。圆弧顶的主场馆,如同白鸽展翅,空旷高远。周围错落着高高低低的建筑。再往外,就是京郊的农田和树林,一片清净的绿。 场馆外停着不少车,今天来的人不多不少。据安岩说,动漫节将持续好几天。 简瑶从未参加过这种活动,挽着薄靳言的胳膊,沿白色小路往场馆中走去。一路,遇到不少学生,还有coser,他们装扮成挥舞巨锤的盔甲战士、粉红耳朵的兔女郎、白衣飘飘的古装仕女…… “你读大学时,像他们这样装扮过吗?”薄靳言颇有兴致的问。 “当然没有。”简瑶答,“我哪里好意思。” 薄靳言眼中浮现笑意:“你太乖巧了。” 简瑶抬头看着他:“你这是夸奖还是遗憾?” “这是我的宠爱。” 简瑶无言以对。 进入场馆以后,就真的大开眼界了。小型宇宙战机模型、光怪陆离的vr游戏、古风盎然的歌舞秀……简瑶牵着薄靳言的手,玩玩这个,看看那个。薄靳言本来兴趣寡淡而来,渐渐的,倒也来了些兴致,陪着她一起玩。甚至还打了一次游戏,结果两人被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秒杀,很没面子但又感觉很新鲜地离开了。 薄靳言冷清淡漠的气质,高挑清瘦的外表,跟周围的人,的确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果然也有女生注意到他。简瑶听到有女孩经过时低声在说:“好帅啊。”“黑执事即视感……” 简瑶看他一眼。 他目不斜视,完全没听到。 不过,随着在场馆里越走越久,简瑶也渐渐发现……咳,衣着暴露的coser女孩也蛮多的。大多穿着****半露的游戏服装,长腿窈窕,大眼嫩妆。几乎走一段就能碰到几个,还有不少宅男喜滋滋地跟着她们,或者求合影。 前方又有合照的,薄靳言和简瑶隔着几步等着。 简瑶问:“喂,你要不要也去跟她们合照?” 薄靳言扫她一眼:“你希望我也像个白痴一样,站在另一个衣衫不整、胸大无脑的女人身边求合影?” 简瑶:“……我只是开个玩笑。” 逛了两三个小时,两人从场馆出来了,在一家露天咖啡厅坐下休息。 “今天的约会满意吗?”薄靳言问。 简瑶微笑:“满意。” 薄靳言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简瑶问:“在想子遇的事?” “嗯。” 简瑶抬起头,看着天空、云朵与远处的树,有时候真相就像我们眼前所见的一切,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 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两个coser吸引。那是一幢矮房子的一角,周围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在那儿。 简瑶承认,自己以前对coser的了解的确肤浅。毕竟在电视报道中所见,似乎就是一群奇装异服的家伙。可今天见到的不少coser,把动漫或游戏人物,扮得惟妙惟肖,很有气质。古装仕女,只是低头往那里一站,就真的生动如画。铁血战士,低头沉默,仿佛整个喧嚣场馆于他而言,只是一片荒芜战场。 这令简瑶对这些人,产生了敬意。 眼前的两个男孩,便是如此。 一个年轻男人,侧脸对着他们,低着头,银发披落。身上的长袍也是银色的。 另一个男孩,一头比简瑶还柔顺的长发,眉间一点红妆,眉清目秀,一身黑衣削瘦。他半跪在银袍男孩面前,慢慢抬起头,一滴泪从眼眶中滑落。 同样的气质卓绝、眉目如画。两人只是静静相对着,仿佛就有种哀伤的气氛,萦绕在周围。 简瑶看得怔住了。 他们在干什么? 突然间,半跪的黑衣男孩露出极端痛苦、惊恐的表情,用手捂住胸口,嘴角也同时淌下一行鲜血,另一只手指着面前人:“你……你……” 银袍男子露出非常冷酷的表情。 黑衣男孩倒在地上,慢慢地爬,痛苦的喘息,一抓住他的靴子:“你怎么能……” 银袍男子一脚踹在他胸口,一脸阴狠。 周围,没有别人看见。 简瑶看得眼睛都直了,一下子站起来。薄靳言注意到,也回过头去。 就在这时,黑衣男孩突然抬起头,大笑着从地上跳起来,伸舌头舔掉嘴角的“血”。银袍男子一脸戾气乍然消失,也懒洋洋地笑了,两人勾肩搭背,往场馆里走去。 简瑶吁了口气,忍不住笑了。 “没事。”她说,“是我太敏感了。” 喝完咖啡,两人起身往园外走,一路经过一些建筑。不时见到“xx动漫工作室”、“xx漫画公司”、“xx动漫社团”的招牌。大概许多动漫产业相关的中小团体,都聚集在这里。 原本,是没有任何异样的。穿过这些建筑,就能到停车场,然后回家。 可是,在走到那些建筑深处,周围只有稀落行人时,薄靳言忽然停步,抬头望着远处。 “怎么了?”简瑶问。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薄靳言自言自语般说,大步就追了上去。简瑶也注意到那抹模糊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逝,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跑了过去。 此时夕阳斜照,建筑背后是金黄的光线和绿色的山坡。没追多久,薄靳言就在墙角堵住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傅子遇转身一见是他们,露出释然的表情。然后又立刻举头四顾,但错落的建筑间,每条路上都是空旷的,没有别的身影。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薄靳言直视着他:“是她?” 简瑶的心一紧。 傅子遇的神色懊恼又激动:“是的!我在街上乱逛,结果又看到了她!我又看到了她,她打了车,我一路开车追到这里。可是一到动漫园附近,就跟丢了……” 第二十八章 他死的时候,非常凄美。 一如他一直渴望的。 他是我见过,最美的男人。有比女生更乌黑柔顺的长发,据说他每天都细心呵护。他的皮肤是真正的吹弹即破,我触摸过,肤若凝脂。 最漂亮的,是他的眼睛。盈盈一泓秋水。哪怕像我这样缺少浪漫情怀的人,望一眼,都会怦然心动。 但他太美了,也太傲了。所以总是那么不合群。 没有人喜欢他。除了想跟他上床的男人,或者女人。 但他从不让任何人碰自己。 …… 后来他死了,鲜血从他瘦弱苍白的胸膛涌出。 我看到它们染成了一个海洋。 仿佛记载着我们这辈人的罪与恶。 *是罪,随波逐流是恶。 君如是说。 …… 我抬起头,看着辽阔的蓝天。舞台之下,是稀稀疏疏的观众。他们看着我盛妆的容颜,他们不断举着手机拍照。 我将刀抗在肩上,我看着水泥地面,却好像看着战场上尸横遍野。我看着对面的姬妾,她眉如黛,纯如火。一身红衣掩住她雪白娇躯,她羞羞怯怯走过来,将一杯合欢酒递给我。 我慷慨而笑,仿佛一个真正的将军。 虽然在现实里,我只不过是即将进入一家小公司的程序员。可在舞台上,我可以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想,其实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哪怕一千块就能逼得我们放弃梦想。 但是我也是,真心喜欢这个造梦的世界。 我接过酒,与她交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应该是我将她揽腰抱起,这场没能吸引太多观众的cosy秀,就会结束。 我动不了。 剧烈的痛,从胸腹、从血管深处爆裂般的袭来。我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在观众们的拍照声中,我伸手抓住自己的喉咙,想要吐,想要吐。 抬头望去,她竟跟我一样颜色。她用手扶住旁边的桌子,她的眼神跟我同样惊恐。 “水里……”我嘶哑着嗓子,倒在地上。 她也倒下了。 后来我的意识就不清了。 朦胧中,似乎听到观众们的喝彩。 我真想骂,****,这不是假的,是真的。 我们是真的被毒死了。死在我们深爱的,却即将放弃的最后舞台上。 后来,就听到了舞台后另外几个同伴的惊呼声,观众们的喧嚣声。 后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 薄靳言三人是在那些低矮建筑中继续搜寻时,察觉到不远处一个小舞台旁的动静的。 “那边怎么回事?”简瑶抬头望着。 傅子遇最先跑过去。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惊动。 薄靳言和简瑶追上去。 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尸体。而且是两具。 此时已是傍晚,场馆里的游客走得差不多了。场馆外的这个临时搭建的小舞台旁,还是吸引了不少人。几个古装coser,一副吓傻了的模样,站在尸体旁。观众们也都交头接耳,望着躺着地上的两个人,不敢靠近。 傅子遇快步冲过去,试了那一男一女的鼻息脉搏,朝薄靳言摇了摇头。 薄靳言对简瑶说:“报警。”然后也蹲到尸体旁查看,同时对旁边的三个coser说:“都站着别动,也不要碰任何东西。” 观众们再次一阵耸动。 一个女coser哭了出来:“他们死了?” 另一个男孩问:“你们是什么人?” 简瑶报完警,拿出警官证给他们看:“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个男孩颤颤巍巍答:“我们是一个社团的……他们刚才,正在表演,突然就……这样了。” 简瑶从旁边找来隔离带,迅速把整个小舞台围了起来。旁边的观众越围越多,简直要沸腾了。傅子遇的职业习惯完全占据主导,看起来也把韩雨濛的事暂时丢到脑后。他仔细查看了尸体,对薄靳言低声说:“初步怀疑是******中毒,两人瞬间死亡。” 薄靳言站起来,快速扫视一周,目光在那三名coser脸上一停,最后落在周围的那些围观人群身上。 —— 这会儿,公安系统声名赫赫的犯罪心理特案组副组长,方青,正在京郊某影视拍摄基地,探班。 不过,情况跟他预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特意脱掉了平时穿的夹克,以前金晓哲就不喜欢,嫌老气。他昨天甚至还专门去逛了趟商场,买了件新t恤,又去理了发。今早瞅着镜子,觉得格外精神,才去买了束满天星,坐公交车转地铁又转公交车,终于来到了传说中这部戏的拍摄地点。 可没想到,层层保安,守在拍摄地点外围,不让他这样的闲杂人等靠近。 是的,除了他,警戒线外,还有至少上百个“粉丝”,多是年轻女孩,但也有一些男人。他们高呼着金晓哲的名字,拉着横幅举着花篮,远远的望见拍摄点那里有任何动静,都能令他们尖叫欢呼不已。 方青虽然在里头个子最高,但也是格格不入的。有一些女孩看着他偷笑,说还挺帅的。也有女孩跟他搭讪:“大叔,你也是金粉吗?” 方青看她一眼。金粉你妹啊,他是金主好不好! 他原来打算,溜到他们拍戏的后方,保姆车后,等金晓哲收工时,再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惊喜。现在看来,估计是不成了。 也不是没想过拿出警官证,估计就能把那些小保安们唬住,闯进去。但金晓哲一向讨厌他这样霸道,所以他又有点不敢。 最后,他退出人群,找了个阴凉处,蹲下,一只手握着花,另一只手抽烟。 他老婆,好火啊。 烦躁,又想笑。抬头望去,只能模糊看到那块空地上的摄像机,和几个人影。可仅仅是这样,竟然就让男人的心感到温暖又满足。 思来想去,他从怀里掏出纸笔,写下一些话,然后夹在花里。再偷偷去找了个看起来老实的保安小哥,软磨硬泡,给人塞了一百块钱,再把花给他,嘱咐一定要放到金晓哲的保姆车上。 保安推推搡搡地接受了。 刚跳上回市区的公交车,方青就接到简瑶的电话:“好,我马上来。”挂掉电话回头,却只见人群、建筑,已望不见她所在的位置了。 大概天黑的时候,剧组才收工。一行人回到保姆车上,助理“咦”了一声说:“这里怎么有一束满天星?” 经纪人笑着说:“是哪个疯狂粉丝偷偷塞给来的吧,知道我们晓哲最喜欢满天星。” “这里还有张纸条。”助理说。 “扔了吧。”经纪人说,“没什么好看的。” 一只素白如玉的手,却将纸条接过。过了一会儿,将纸条塞进口袋里。 特案组成员,以及市刑警队,很快都聚集到现场。 “基本案情已经摸清了。”一名负责现场勘查的侦查员汇报道,“两名死者叫陆季、容晓枫,包括他们的同伴许笙、蒋学冉、文晓华,都是月影动漫社团的成员。他们都毕业于南华大学。今天他们参加动漫展的cosy表演,陆季、容晓枫喝下的有毒的水,是从他们工作室里拿来的瓶装矿泉水。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陆季和容晓枫还在台上表演,喝下水后,瞬间死亡。” “工作室在什么位置?”方青问。 “就在动漫园偏北的角落里。” “立刻封锁。”方青说。 “是。” “指纹呢?” “杯子是工作室常用的道具,法医初步勘探,除了死者本人指纹,没有发现别的指纹。其他地方的指纹还需要全面勘探。” “立刻剪下他们三人以及两名死者的指甲,送检。” “是。” 现场人员们已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围观群众也逐渐被驱散。 安岩坐在一旁,正在调集监控,看广场上是否有摄像头拍到整个案发过程。方青走到薄靳言身旁,问:“你怎么看?” “是熟人作案。”薄靳言淡淡答。 方青点点头:“凶手熟悉工作室的情况,熟悉他们的工作习惯,甚至表演流程。” “我现在在想的是……”薄靳言说,“案件一开始的指向性就如此明显,凶手要么特别蠢,要么……非常有自信,能够逃脱我们的侦查。” 方青一怔,和薄靳言一起抬头望去,只见许笙、蒋学冉、文晓华三人,都分别在接受警察的询问。三人都已卸了妆,许笙是个高高瘦瘦、相貌普通的女孩。看起来也显得木讷,之前她的cosy角色是一个女法师。蒋学冉相貌斯文,戴金丝眼镜。看起来最为镇定。刚才他cosy的是一名古代公子。文晓华个子小一些,肤色偏黑。看起来最为慌乱,脸也是红的,在回答警察的盘问。 这时,薄靳言却注意到,简瑶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一动没动。 他走过去:“怎么了?” 简瑶放下手机,心跳变得有点快。 之前打电话报警时,十分匆忙,她并没有点开那条未读短信。 她把手机递给他,眸色凝重。 薄靳言接过静静看了,抬头看着她。 简瑶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是谁发来的。 薄靳言转身把手机丢给安岩:“查。”安岩接过手机一看,也是一愣。旁边的方青探头来看,旋即抬头望着薄靳言二人。 绝对不可以去动漫展? 这是警告,还是示威? 简瑶说:“靳言,我很迷惑。这所有的事……” “不必迷惑。”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所有的疑点背后,必然有清晰且真切的原因。即使它们层层重叠,我们只需从此时此地出发,一步步揭露真相。” 第二十九章 这是一间布置得很温馨的工作室。 虽然面积不大,但墙体全都刷成浅黄色,白色天花板上还手绘了星星和鱼。家具不多,书柜是由一些错落有致的木方格构成,镶在墙上。一张原木色方桌,几把颜色鲜亮的椅子。没有铺地毯,但是铺了那种便宜的浅木色地垫,显得柔和又大方。 不过此刻,工作室里显得有些乱。杂物、道具堆放在一角,并没有很好的整理。放桌上散落着书、文件、快餐饭盒。地垫的颜色也不那么亮,显然很久没有擦试过了。 薄靳言抬手抹了一下窗台,也有灰。 一队勘探人员已经在屋里忙乎开了,方青站在门边,一直低头在打量门锁门框。简瑶和薄靳言一样,也仔细打量着工作室的每个角落。 许笙、蒋学冉、文晓华三人站在屋外,一名刑警陪着。他们的脸色在暮色里看不清晰,只是都沉默着,显得身影萧索。 “这是什么?”简瑶指着墙上一些浅浅淡淡的痕迹。有一些区域,颜色明显比周围墙面更新更干净。 “照片墙。”薄靳言说出答案,“去问问他们,照片去了哪里?” “上次打扫卫生,都扔掉了。”蒋学冉答。而他身旁的许笙、文晓华都沉默着。 简瑶看着他异常平静的脸色,又问:“都是些什么照片?” 蒋学冉有点勉强地勾了一下唇角,答:“活动照、风景照……都没什么用。” “那么……电子版的照片可以提供给我们吗?” 蒋学冉顿了一下,说:“应该可以。”看一眼许笙和文晓华:“回头我们找找。” 简瑶说:“谢谢。” 然后她忽然又问:“你们呢,也觉得那些照片没用了?”她问的是另外两人。许笙低下头,然后点了点头。文晓华的脸有点红了,答:“是、是的。” 简瑶走回屋内,经过方青身旁时,他正靠在门框上深思。 “有什么发现?”简瑶问。 方青笑了一下,说:“没有任何发现。”然后压低声音说:“按照他们三个所说,只有他们五人有钥匙。我在门窗上,没有发现任何胶带痕迹、划痕、机关……等等,也就是说,除非我看瞎了眼,否则没有第六个人强行闯入或者营造密室进入下下毒的可能。” 简瑶眨了眨眼,低声感叹:“干得漂亮。” 方青瞧她一眼:“你们两口子怎么都一个语气?” 简瑶:“……有么?” 抬头望去,薄靳言正从一堆杂物下,拿出一个小摆件。彩色的、瓷的,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和尚。简瑶以前在某品牌店见过,标价还不低,要二百多。只不过大概因为之前胡乱扔着,摆件表面又脏,还有不少划痕。 薄靳言将摆件放下,轻声对她说:“这里是不是个有趣的地方。” 简瑶想了想,答:“嗯。” 薄靳言又说:“真是有意思,我们的嫌疑人范围,似乎是越来越小,越来越明显了。” 简瑶摸着下巴,做沉思状,然后说:“我记得古城案最早的时候,你就说过:观察到一些细小的事件,以隐秘的方式联系在一起。现在也是一样。’被死亡和时间掩盖的真相,正对我们露出嘲讽的微笑。’”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薄靳言看着她认真严肃的模样,“噢”了一声。 “你不断学习我,并且变得越来越像我。”他低声说。 低沉的嗓音,令简瑶的心忽然怦怦地跳。转过脸去,抗拒他不经意的撩拨。 三人的不在场证明,也很快调查清楚。 水是文晓华昨天从旁边便利店买来的,便利店的其它水检验都无异样,水也是文晓华自己挑的。 他们三人昨天都在工作室准备,都有进进出出。所以谁都有下毒可能。 另外,实验室剩下的几瓶水,都检验过了——全部被人注射了氰~化~物。 工作室位置在园区里相对较偏僻,门口没有摄像头。 从现场撤离时,简瑶看到蒋学冉三人也上了警车。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他们三人的脸色在路灯下呈现一种同样的阴沉、黯淡。他们没有交谈,也没有看彼此,像是都怀着心事。 而薄靳言站在工作室门口,看着门口一个小花圃里,土都被翻了起来,荒芜一片。隐约还有几朵不知枯萎多久的菊花,依稀可见曾经秀美的轮廓。他从地上拾起一朵,看了几眼,沉静不语。 —— “安岩没有找到雨濛的监控画面!”傅子遇有些挫败,又有些不甘地在薄靳言对面坐下。 彼时已是夜里十点多,薄靳言抬头看着他:“你先回去吧,我会替你盯着。” “我想就在这里呆着。”傅子遇答。 薄靳言倒是笑了,说:“如果你早点加入警队,现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 傅子遇也笑了:“喂,你够了!不带这么趁火打劫的。”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薄靳言说:“回去休息吧。她如果不想见你,你苦等也没有用。她若想见你,就一定会出现。” 傅子遇斜瞥着他:“你倒越来越像个经验老道的情场高手了。” 薄靳言答:“我做什么事,不是高手?” 傅子遇笑着,到底还是起身打算回去了,薄靳言却又叮嘱道:“别再自己去找她,别再没日没夜去她出现过的地方闲逛。照顾好自己。” 傅子遇笑了笑说:“我尽量。” 他走后没多久,简瑶进来了,问:“子遇走了?” “嗯。” 简瑶坐下,轻叹一声,说:“那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薄靳言却不答反问:“她两次恰好在子遇面前出现,两次却都没有被任何摄像头拍到。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简瑶愣住了。 薄靳言静静地说:“意味着’她’是反侦查的高手。” 简瑶静默了好一会儿,说:“你说那条短信,会不会是她发给我的?可她为什么不发给子遇,要发给我?” “薄太太。”薄靳言淡淡地说,“我们家最近查案,也不靠猜。” 简瑶瞪他一眼。 “方青已经把他们三人分别羁留了。”她说,“并且把现场不可能有第六个人闯入的侦查结果,隐约透露给他们了。现在要怎么做?” 薄靳言站起来,答:“再晾他们一会儿。” 简瑶笑了:“方青也是这个意思。你们俩倒挺有默契。” “要不我能选他?” “你去哪儿啊?”简瑶问。 薄靳言拿起外套:“我下去走走。” 简瑶看着他的侧脸,薄靳言要一个人去散步的时候,还真不多。 “我也去。”她追了上去。 犯罪心理特案组虽然隶属于公安部,但平时是和市局刑警队一起办公的,这样也方便他们扎根一线、与案件密切联系。 市局楼下,有个操场。今夜雾气很重,天空蒙蒙一片。灯光穿透昏暗,照得塑胶跑道上静谧柔和。薄靳言在前面慢慢地走,简瑶在他身后跟着。她想他大概是在担心傅子遇的事。否则谁还能令他心有忧愁? 过了一会儿,简瑶走上前,伸手就攀住他的背:“靳言,背我。” 薄靳言心头正像被周遭清凉的雾气,慢慢填充着,冷静又冷清。听到她的要求,心头一热,稍稍躬下腰,让她爬上背,然后轻而易举地背起她,继续往前走。 她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背上,微微笑了。 薄靳言嘴角也有了笑意。 “你重了。”他淡淡地说。 简瑶吃了一惊:“你……手感这么好?”她最近的确胖了两斤——大概都是跟方青安岩等人吃的…… “我的手感一向很好。”他说。 简瑶轻轻“切”了一声。 她趴在他的背上,不再说话。 旁边偶尔有跑步的人经过,薄靳言目不斜视。 简瑶却有点不好意思:“放我下来吧。” “我还想再背一会儿。” “哦……” 又背了一小段,他忽然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大腿内侧。 痒痒的,很麻,像是不经心,又像是某种挑逗蛊惑。 “别这样!”简瑶脸都红了。 “只是突然想这样。”他低声说。 雾气扑到脸上来,润润的,凉凉的。两人都静了一会儿,简瑶说:“哎,我背你吧?” 这个提议有点意思,薄靳言把她放下来。简瑶摩拳擦掌,走到他面前,弯下腰。薄靳言毫不客气地压上去,可是双脚几乎离不了地。 “呃……”简瑶咬着牙关,背着他往前走了好几步。 “噢。”薄靳言称赞道,“看不出我的妻子,还很有男友力。” 简瑶被逗笑了:“这又是你从安岩那里听来的网络新名词?” “是的。” 再走了几步,简瑶实在坚持不了了,面前是一片草地,刚想把他丢下,谁知他不松手。简瑶站立不稳,被他顺势一带,两个人都跌在草地上。 他抱着她不松手。 简瑶:“你干嘛呀?” 他在幽暗的夜色里,凝望着她,那双眼灿烂如星:“看到草地,我忽然就想抱着你……打个滚。” 简瑶:“……” 面对如此振振有词的拉布拉多-薄,简瑶失语了。 两人干脆都不动了,躺在微湿的草地上。简瑶趴在他的胸口。 “喂,别担心。”她轻声在他耳边说,“子遇那么好的人,不管这次查出结果如何,我觉得他都一定会有幸福的人生。” “嗯,我也这么认为。” 第三十章 “月影动漫工作室,成立于两年前。”方青说,“其实并没有正式注册,就是他们几个学生兴趣爱好、自发组建的社团。在圈内小有名气。” 会议室内,众刑警低头记笔记。 “据三名嫌疑人说,他们的主要骨干,就5个人。”方青缓缓地说。 另一名刑警说:“我们也大致了解了5个人的背景,都是南华大学的学生,蒋学冉,以及女死者容晓枫,都是去年毕业,工作了近一年。许笙、文晓华以及男死者陆季,都是今年毕业。家里经济条件都一般,都不足以支持他们毕业后继续玩cosy下去。这个工作室也面临解散。” “这次的案件,会不会也与他们面临解散的事有关?”一名女刑警问。 另一个刑警说:“我看不会吧。很多人大学都玩些兴趣,毕业了不都放弃了,现实了,融入社会了。总不能因为这事儿杀人吧?我大学那会儿还玩过乐队呢。现在连最简单的曲子都弹不出来了。” 其它刑警都笑了,打趣道:“老张,想不到你还有过梦想啊。” “是,比我们可强多了。” 方青笑了笑说:“在现在这个时代,梦想死去这事儿,的确是司空见惯。” 这话倒令众人一静,连始终低着头的安岩,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名老刑警感叹道:“他们还都是些孩子,大学时追求追求兴趣爱好和梦想,谁知道就赔上了性命呢?” 方青说:“案发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目前的初步调查结果是: 五人都没有普通专业普通学生,家境普通,没有******购买来源; 没有明显杀人动机; 没有不在场证明; 无论死者还是生者,指甲里都没有******残留物; 此外,我们反复与他们沟通过,他们说都不会把工作室的钥匙给别人。不可能有外人配了钥匙闯入。” 大家都没说话。一个看似简单的案件,却陷入调查的僵局。 “还需要深挖这个案件。”方青说。 大家都点头。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三个人,对我们隐瞒了什么事,藏着秘密。”方青说。 这一点,大家居然都没有异议。 一名刑警说:“既然热爱cosy,却在前一段时间突然扔掉工作室所有纪念照。的确不对劲。而且同伴死了,他们三个的反应都太不对劲了。惊吓之余,好像都在极力逃避着什么。” —— 散会了,方青和安岩一起走出会议室,远远的却瞧见走廊里,有人在吵闹,有人在哭。 “是死者陆季的家长,还有文晓华的家长。其它人家都是外地的,父母还没赶过来。”一名刑警解释道。 “让他不要玩这些鬼玩意儿,好好读书、好好找工作,他不听!”陆季的父亲坐在走廊里,嚎啕大哭。他穿着件半旧的衬衣,里面是bj当地老居民常见的白背心,一看家境就不宽裕。陆季的母亲坐在他身边,哭得已没了声音。 “现在完了!全完了!我的孩子啊!”陆父嘶吼道,“这个家完了!陆季啊!你玩那些干什么呀!我恨啊,恨没有拦着他啊!孩子啊,你好好读书找个踏实工作,爸爸妈妈现在就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 文晓华的父母看起来安静多了,穿着也稍微好些,但大概是来到警局,两人都很紧张,一直抓着一名警察问:“我们晓华什么时候可以走?他同学死了,关他什么事?快放我们孩子走!” 警察刚要安慰,谁知旁边的陆父听到了,一下子冲过来,抓住文父的衣领:“我孩子死了,你的孩子为什么还活的好好的?下毒,他们说是下毒!是不是你们家的干的!妈的!为什么我孩子死了,你们家活得好好好的!” 文父看起来是个知识分子,脸都涨红了,用力摆脱他:“你神经病!你儿子死了关我们家什么事!”文母也上来帮忙,陆母见状哭得更厉害。警察连忙劝阻。 乱成一团。 …… 方青和安岩一直静静地看着。 “这两个家都毁了。”方青说,“你说,可悲的到底是什么?” 安岩一怔,方青已转身走进审讯室。安岩快步跟上去,问:“组长和简瑶呢?” 方青答:“他们去查证那个秘密了。” 安岩:“那我们呢?” 方青笑了一下:“我们,去会会三名幸存者兼嫌疑人。” —— 与此同时,薄靳言和简瑶正坐在去南华大学的车上。 简瑶还有点疑惑:“审讯嫌疑人,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参加,反而来参加背景调查?” 薄靳言答:“那种事,交给方青做就可以了。他会做得很好。” 简瑶笑了:“想不到,你居然还挺会用人的。想不到你还有领导力呢。” 薄靳言看她一眼答:“我对领导人没有兴趣。我只是把自己不喜欢的、简单乏味的工作,分配给喜欢它、适合它的人。譬如我和你之间……” 简瑶:“够了。” 她又问:“那么背景调查你为什么感兴趣?” 薄靳言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因为这个案件,看清背后隐藏的痛苦,比直面死亡更关键。” 南华大学,学生宿舍。 死者陆季居住的那间宿舍,已经有鉴证人员进入,他的同学们也在接受询问。薄靳言和简瑶走进去,就见一个凌乱的上铺,正是陆季的床,也是典型的大学男生宿舍模样。 简瑶仔细观察了一圈,墙上只简单的贴了张课表,字迹不敢恭维。蚊帐破了个小洞,也没补。书比较杂乱地堆在床铺下的书桌上。衣柜里有几件球服,还有几件普通品牌的t恤,都是几十块一件的,还有些脏衣服脏袜子塞在柜子里。 看了一会儿,薄靳言问:“看好了吗?” 简瑶点头:“看好了。” 两人便离开这间宿舍。 第二个去往的是许笙的宿舍。女生宿舍相对整洁干净一些,许笙的床铺更是简单。常见的普通蚊帐,墙上什么也没贴,也没有任何装饰品。符合她沉默木讷的个性。书本整齐放在书柜里,电脑是便宜的品牌。衣柜里是些黑白灰的衣服。凉鞋穿烂了一条带子,也没有补,放在桌下,看样子还在穿。 “一如我所料。”薄靳言说。 简瑶点头。 第三十一章 第三个去往的是文晓华的宿舍。他的床铺也有点脏,但比陆季好一点,比许笙差一点。墙上贴满了课表、一些动漫展宣传页,还有张明星代言的运动品牌画报。 书架上放着些考研书籍,还有些励志成功书。桌面有些乱,但不脏。衣柜里都是些白t恤,还有几件卡通t恤和短裤。桌子下放着运动鞋。 离开南华大学后,两人又分别去了已经毕业的蒋学冉和容晓枫各自租住的房子。 容晓枫和一个女同学合租。她住的是小间。蚊帐是粉红色的,墙上贴着不少她cosy的照片。房间有点乱,也有点脏。脏衣服丢在角落里还没洗。衣柜是乳白色的,衣服看起来都很廉价,但是款式潮流,花花绿绿。 薄靳言注意到这套房子的阳台上,还养着几盆绿植,便问同住的另一个女孩:“这些植物,是谁养的?” 女孩答:“哦……是我养的。” “容晓枫不养这些吗?” 女孩得知容晓枫的死讯后,还有点惊魂未定,答:“不……她不养,她、她没有耐心干这些。她只喜欢听音乐和cospaly。” 看起来蒋学冉的经济条件相对宽裕些,他自己独租了一套一居室。但位置也比较偏,房屋老旧。这是一栋建于90年代的房子,长长的走廊两旁,都是一间间的房子。蒋学冉的房间相对还算整洁,也有几件价值不菲的衬衫西裤,挂在柜子里。但整间房子的色调也偏冷,没有太多布置,看起来就是租来的模样,没做太多改变。衣服也大多是黑白灰。书架上除了些职场书籍、财经书籍,没有别的东西。 离开蒋学冉的家,薄靳言问简瑶:“都看清楚了吗?” 简瑶答:“看清楚了。” “我已经知道他们隐藏的那个秘密是什么了。”薄靳言说,“他们三个,都在说谎。” 简瑶说:“我想,我也知道了。” 薄靳言微微一笑:“犯罪心理之花,在我面前越来越盛放了。” —— 审讯室内,一盏白灯,肃静又刺眼。 第一个接受审讯的,是文晓华。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是方青一向的路数。 比起昨天傍晚,文晓华现在看起来冷静下来不少。但是方青很清楚,对于这种性格懦弱的男孩,那种冷静就跟纸似的,一戳就破。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月影动漫社的?”方青不急不慢地问。 文晓华:“前年……上半年吧。” “当时动漫社有几个人?” 文晓华:“三、两个吧。就容晓枫和蒋学冉。” “你在动漫社主要负责些什么?” “我……我负责扮演一些正太角色,还有,一些杂事。” 方青皱了一下眉:“正……太?” 旁边的安岩凑过去,低声跟他解释了几句,方青眉头舒展,点了点头。 “案发前一天,你从便利店买水回去,一路上有人看到吗?” 文晓华的脸立刻就有点红了:“我、我没注意。” “在路上是否停留过?” “没有!” …… 渐渐的,触及更敏感的话题。 方青直视着他:“真的不会有别的人,拥有你们工作室的钥匙?” 文晓华:“应该不会有。” “可是毒是下在水里的。”安岩淡淡道,“除了两名死者,就只有你们三个能接触到水。” 文晓华一下子慌了:“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不是我!我毒死他们干什么啊,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方青打断他:“那你觉得会是谁下毒?”冷硬的语气,只令文晓华心头一颤。 “我……不知道。” “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方青说,“否则毒不会自己跑进矿泉水瓶里去。文晓华,你要清楚,毒是下在所有水里的。现在你如果有所隐瞒,谁知道凶手下一个害的,会不会是你!” 文晓华打了个寒战。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说:“……蒋学冉。” 方青和安岩都没说话。 文晓华自己却已沉不住气,结结巴巴说:“蒋学冉!我们中间,就他这个人挺冷血的。如果……如果真的有人下毒,不会是别人,肯定是他!” “你为什么怀疑他?他有什么动机杀掉所有人?”方青缓缓问。 文晓华愣了一下,低下头去:“我不知道。是你们一定要问说一个人的。” 方青和安岩对视一眼,没说话。 “最后一个问题。”方青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正是薄靳言在工作室里发现的那只小和尚的玩偶摆件,已经被擦拭干净了。他问:“这个摆件是谁买的?” 文晓华张了张唇,答:“我记不清了,可能……是陆季的吧。” —— 第二个接受审讯的是许笙。 这个女孩一如之前所见,沉默而略显紧张地坐在桌后。方青的人任何问题,都只得到非常简短的回答。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月影动漫社的?” “去年九月。” “当时动漫社有几个人?” “三个。” “哪三个?” “容晓枫、蒋学冉、文晓华。” “案发当天,你都在做了些什么?” 许笙答:“我负责整理道具,cospaly的是一部动漫中的女杀手,需要化妆、做准备。” “有人给你们化妆吗?” “没有,我们没钱请,都是自己化。” 方青:“你有注意到,谁碰过那些水吗?那工作室里,只有你们五个人。” 许笙咬了一下唇,答:“我没注意。水是文晓华买的。” “哦?”方青问,“所以你是怀疑文晓华了?” 许笙摇头:“我不怀疑他。他没有理由杀我们。” 方青又丢出了那个问题:“那你觉得是什么人下毒?总有这么一个人,毒不会自己跑进瓶子里去。” 许笙:“……我不知道。” “毒是下到所有瓶子里去的。”安岩说,“你不要隐瞒任何事。否则凶手下一个如何瞄上的是你,怎么办?” 许笙脸色发白,沉默不语。 “……蒋学冉。”她缓缓说。 “为什么?”方青问。 “他这个人,比较自私,也不太讲情分。” “他为什么要杀人?” 许笙静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但不可能是文晓华和我。” 最后,方青又拿出那个摆件:“这个摆件是谁的?” 许笙看着没说话。 “二百多一个,还挺贵的。” “是文晓华的。”许笙答。 —— 比起文晓华和许笙,蒋学冉显得非常冷静,还有点不以为意。 “动漫社是你创立的?”方青问。 蒋学冉顿了一下,说:“是。我和晓枫一起创立的。没想到今天会出这样的事。” “案发当天,你都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那天是今年规模最大的动漫展,我组织社员准备表演,一直在忙碌。水是文晓华买回来的,我没碰过。” “听说你们社团,很快就要解散了?”方青问。 蒋学冉叹了口气,说:“是的。警官,你知道的,我们都毕业了,都要工作。动漫社这种事,大学玩玩可以。工作了谁还有精力,又费钱,又没什么收入。” “有人不同意吗?”安岩问。 蒋学冉:“没有,大家都同意。我们都得生存,都得吃饭。” “你认为是什么人下的毒?”方青似是不经意地暗示,“你们都肯定,只有你们5个有钥匙。毒下在矿泉水里,只有你们3个能接触到。” 出乎方青和安岩的意料,比起前两个人的犹疑挣扎,蒋学冉毫不迟疑地答道:“是许笙。” 方青:“为什么?” 蒋学冉冷笑一下答:“谁知道呢,她一向孤僻,不知道在想什么。文晓华没这个胆子,既然没有别人,所以只可能是她!” 方青端起茶喝了一口,不说话。安岩也低头打字。蒋学冉看着他俩,脸慢慢红了:“你们怀疑我?” “不是我们怀疑你。”方青说,“你的同伴,有人怀疑你。” 蒋学冉似乎很愤怒,冷笑着说:“我?我吃饱了撑着,为什么要杀他们!这是含血喷人!肯定是许笙,不会错,只有她能下得了手。还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就算不是许笙,你们怀疑过死了的陆季和容晓枫吗?说不一定是他们自己下的毒,想毒死所有人同归于尽,或者嫁祸给我们!侦探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反正不是我!我有病啊,才去杀人!” 方青没有回应他激动的情绪,而是再次拿出那个摆件,问:“这是谁买的?” 蒋学冉眸色一怔,低头看了看桌面,答:“大概是……容晓枫的。” (下面是个开播福利甜蜜小剧场) ———————— 与正文完全无关的小剧场——有关家庭收拾(好几年以后的事) 简瑶是个爱收拾的性格,家里总是窗明几净、井井有条。而薄靳言这些活儿虽然干得少,但基本也是挑剔爱整洁的,所有档案啊、衣服都要保持整齐干净。 然而某一天…… 简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儿子薄简的房间,总是凌乱的。书是乱放的,衣服乱丢,每次她走进去,都感觉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简瑶问薄靳言:“你说这孩子,这么邋遢,随谁呢?” 薄靳言非常学术地答:“近朱者赤,我们身边是否有这样的人?”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人,也想到了那人和小薄简的忘年交。难怪每次走进小薄简的房间,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简瑶有些垂头丧气:“一定是薄简跟他的干哥哥安岩玩久了,你看安岩的家,乱得跟草堆似得。老天,我可不想我儿子将来也成为大龄剩男宅男!” 薄靳言淡淡笑了:“不必担心,我去跟他谈谈。这是身为父亲应尽的责任。” 夜间。 父子相对而坐。 薄靳言:“少学你安岩哥哥身上那些坏习惯,譬如邋遢。呵,每当走进你的房间,我以为走进了犯罪现场。” 薄简抬头,淡淡道:“那是我的生活方式。” 薄靳言:“是吗?你希望将来像一个大龄剩男宅男那样生活?” 薄简:“说得你当年好像不是似的。” 薄靳言:“可笑!知不知道当年我追到你母亲时,安岩还在计算机上数游戏币?” 薄简静默片刻,拉开抽屉,里面满满一叠染着香味的漂亮信纸。 薄靳言一怔。 薄简淡淡:“这些还只是我这个学期收到的情书。我如果想谈恋爱,随时。顺便问一句,爸,你读书时收到过情书吗?” 薄靳言:“……很遗憾,我不想再跟你交谈下去了。” 薄简:“显然,我也是。” 第三十二章 走出审讯室,有一股参杂着兴奋和震动的情绪,涌进方青的胸口。下意识间,竟只想找人说说话。 他一个人靠在走廊里,点了根烟,摸出手机。 距离他探班送花,已经过去一天了。手机上始终没有她打来的电话或短信。 方青闷闷地把烟抽完,起身走进明亮的天空之下。 查案,得抓紧了。 方青带的这队人,再次去了动漫园区。因为投毒杀人案的发生,动漫展已经中止了。不过,仍然有不少人在展馆里,收拾东西、拆除展架等。据闻动漫展会择日再举行。 方青以前还没来过这种场合。周围全是充满青春气息的少男少女,奇装异服从面前走过。从表面看,他们是这样光鲜和耀眼,极具个性,放荡不羁。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除了他们在舞台上的表达。 但方青和其它刑警的心,也有触动——当他们走到后台,看到少年们摘下头饰、脱掉演出服,虽然妆还没卸,但大多穿着廉价t恤,低头坐在塑料凳子上,甚至地上,吃着不太香的盒饭。 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群体。 表演时,极致的个性释放,万众瞩目,仿佛他们这一代人,无所畏惧。 回到现实生活里,便是一具平庸的壳,为生活所累,泯灭于众人。 今天来这里,是为了深度调查,也是为了印证薄靳言的推测。 方青找了与月影动漫社相邻展台的cosyer询问。那是一个高大的、冷淡的男孩。 “认识月影动漫社的人吗?”方青问。 男孩正站在镜子前,脱掉沉重盔甲,答:“见过几次。不太熟。” “他们一共几个人?” “没太注意,四、五个吧。” “昨天凶案发生时,你们注意到什么异样吗?” 男孩摇头:“没有,我们都忙着表演,谁能注意到他们。” 方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们这些社团,平常交流多不多?” “不多。”男孩脱掉了最后一块盔甲,在水池边大力搓着脸,“大家都是有活动就参加,他们社团最近参加活动也很少,跟大家都不熟。而且玩社团,经常有人进入、退出。” 这时有人在门外喊男孩:“走了,公交车快来了!待会儿没车了!” 男孩把沉重的装备往肩上一扛,问:“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方青点头:“走吧,谢谢你。” 这些孩子啊,都不容易。他想。 自己当年好像就是在警察父亲的安排下,直接考的警校,啥也没多想。这么一回想,连梦想都不曾有过。 —— 与此同时,一身笔挺警服的安岩,正站在月影工作室外,观察周围地形。附近没有监控,远一点的摄像头也没拍到什么线索。他想来现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信息。 此时中午刚过,太阳炽烈照在头顶,令人的眼前有微炫的白光。安岩站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一个说不出的好听的女声喊道:“警察叔叔……” 安岩转过头,怔了一下。 黑发白肤,1.65以上的个头,简单的白t恤,黑色短裤,两条雪白的大长腿,短靴,有点晃眼。 她脸上的妆还没卸,长而翘的睫毛,淡粉色的红唇。但即使除去妆容,也一定是个大眼翘鼻樱嘴的美人。 女孩看到安岩的相貌,也愣了一下,而后改口:“警察……哥哥。” 安岩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有什么事?” “你是负责调查月影动漫社案件的警察吗?”她问。 安岩:“我是。你是谁?有什么事?” 女孩下意识将碎发拨到耳后,答:“我叫顾彷彷,是晨耀动漫影音社的。我想问问,调查出结果了吗?” 安岩上前一步:“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顾彷彷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因为……”她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斟酌语言。那双眼睛,像深夜下的湖水,盈盈湛湛望着他。 安岩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小路,却传来响动,似乎有好几个人走了过来,还有人在喊:“月半大大!是月半大大!哇!”“你说去求签名合影,她会同意么?” 安岩注意到,顾彷彷的脸红了一下。 “呃……回头再说,我先走了。”顾彷彷转身就走。 安岩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两人对视一眼,顾彷彷低声说:“我们去别的地方说。” 后来,两人穿过几条小路,到了块空旷无人的小广场上。当然,在刚才,安岩就抽空用手机查过了,精确得到这位“月半大大”的所有讯息: 顾彷彷,21岁,中国民生大学物理专业大三学生。 系花。网名“固月半”,著名cosyer,古风圈著名歌手、大神。虽然年纪小,但在圈内混迹已有多年,资格很老。微博粉丝30万。 以及,单身。 顾彷彷靠在广场边的台阶上,说:“对不起,刚才是我的几个粉丝。我不太好意思跟粉丝直接接触。” 安岩:“嗯。” 顾彷彷抬眼看着他:“你真的是负责的警察?你看起来好小哦。” 安岩静默了一下,掏出警官证递给她。 顾彷彷仔细看了:安岩,25岁,公安部犯罪心理特案组。 她“哦”了一声,把证件递还给他。 有风吹过,顾彷彷微微颤了一下,那两条长腿动了动。白得醒目。 安岩移开目光,问:“你为什么要找我?” 顾彷彷咬了咬下唇,说:“安警官,我……” 安岩目光清亮。 “我今天才知道,月影社死人了。然后想起,我那天晚上,好像看到凶手了。所以我觉得得马上来找警察。”她说,“案发前一天晚上,我参加活动到很晚,路过他们工作室时,看到一个人没开灯就进去了。” 安岩倏地睁大眼睛:“是谁?” “虽然戴着帽子,只看到一个侧脸,但应该就是他们动漫社的人。”顾彷彷答。 “谁?”安岩逼视着她,“陆季、容晓枫、蒋学冉、文晓华还是许笙?” 顾彷彷静了一下,说:“安警官,你不知道吗?他们社团,最开始,是有六个人的。” 第三十三章 “月影动漫社,存在第六个人。”薄靳言说。 切诺基高速行驶在返回警局的路上,薄靳言和简瑶的表情同样凝重。 简瑶说:“现场,有4个疑点。 第一,工作室的布置风格,非常温馨整洁,唯美,细腻,个人风格浓厚。肯定在工作室建立之初,有人尽心尽力地做过这些事。但我们去了他们五人的住处,了解了他们的性格特点,却没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审美以及习惯。 第二,一个那样精心布置这间工作室的人,是不会让它乱成一团的。” 薄靳言打断:“对,就像你一样。如果换成你,哪怕社团即将解散,你也不会让工作室乱得美感全无。” 简瑶微微一笑:“谢谢薄先生夸奖。是的,现在工作室整个就是无人打理的状态,整洁全无,东西乱扔。现场的实际情况,与当初的装修装饰,格格不入,完全是两种风格。” “第六个人的风格,被他们掩盖、剥夺了。”薄靳言说。 这敏锐的话语叫简瑶心弦微颤,继续说道:“第三,照片墙全部扔掉了。这不合理。即使社团即将解散,他们曾经热爱的珍贵的记忆,也不会舍得就这么丢弃。这是人之常情。他们是想掩饰什么。” “第四。”薄靳言缓缓地说,“门口花圃里那些被铲掉的花朵,品种都不便宜,并且需要精心种植。是’他’曾经种的啊。” 简瑶静了一会儿,问:“‘他’会是凶手吗?”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薄靳言说,“但’他’至少是嫌疑人之一。即使他们在工作室里诸多掩饰,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是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抹去的。相信方青和安岩的外围调查,很快也会查实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简瑶说,“他们为什么宁愿冒被当成杀人嫌疑犯的风险,也不肯说出这个人的存在?” “是啊。”薄靳言淡笑道,“为什么呢?还有什么事,比可能具有杀人嫌疑,还要严重?” 简瑶心头一震。 薄靳言说:“我想只要查清楚这件事,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距离警局还有一段距离,简瑶低头看了看表,两人已经30多个小时没睡觉了。 “累不累?”她问。 “还好。” 简瑶笑了一下:“是,查案时,你就兴奋。待会儿回警局还是抓紧时间睡会儿,喂,要爱惜身体啊。” “好。”他看她一眼,体贴地替她打下遮光板,“你先睡一会儿。” 简瑶的确也是有点扛不住了,“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调下座椅靠背,蜷在椅子里,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薄靳言安静地开了一会儿,又扫了眼手机。 因为突然发生的cosy杀人案件,韩雨濛的案子不得不暂时搁置了。而傅子遇这两天也没给他来过电话或短信。 他现在需要他啊。 应该对子遇再多些关心,他想。 以及…… 他侧头,看着身旁累极困睡的女人。平时齐顺的长发也有些乱了,小脸有点红,嘴唇轻抿着。薄靳言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打了个卷,一弹。 准备得也差不多了。等这个案子结束,就给她最浪漫惊喜的婚礼。 想到这里,薄靳言自己笑了出来。 —— 因为没有证据,蒋学冉、许笙、文晓华三人,还是被放回去了。许笙回了宿舍、文晓华被父母领走,蒋学冉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但警局还是安排了几组人,24小时值守在周围,是监视,也是保护。 另外,三人的住所,都被安装了摄像头。家附近的摄像头,也被集中控制。许笙和文晓华还好,没说什么。蒋学冉却对此很不满意,问送他回家的刑警:“为什么要装摄像头?怀疑我?” 刑警答:“别多想,也是为了保护你。” 蒋学冉冷哼一声,摔门进去。 本来,还好好的,在楼下车里监视的两名刑警,还能清晰看到监控画面里,蒋学冉坐在家里沙发上,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关掉电视起身,走向安装在桌上的监听摄像头。 然后一个东西落下来,屏幕黑了,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能听到蒋学冉走动的声音。 “靠。”一名刑警骂了一声。 另一名刑警打电话过去:“小蒋,怎么回事?” 蒋学冉不紧不慢答:“警官,我不太喜欢被人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反正你们不是还能听见么?我睡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两名刑警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你要在人家家里安装监听和摄像,也是以“协助调查”和“保护”为名,征得人家同意。人家要真的不愿意,你也没辙。 于是两名刑警只好竖起耳朵听着。好在后来一切正常,浴室传来洗漱声,还有蒋学冉走动、关门的声音。大概是回卧室睡觉了。 刑警们也就在车上轮流值守睡觉。 凌晨时分,方青来接班,问他们:“有什么响动?”刑警答:“没有。就是这小子,把监控摄像头给挡住了。” 方青看了眼屏幕,骂了句:“事儿多,不能这样!”立刻给蒋学冉打电话,可是这小子死活不接。方青不依不挠地继续打,最后终于接了。蒋学冉却振振有词:“你们这是侵犯我的*!警官,我想我只是协助调查,不是嫌疑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再这样我就打电话给报纸投诉了!”挂了电话。 方青骂了句卧槽,但是也没什么办法。 监听里一直安安静静。看来蒋学冉睡得很死。 后半夜,两点多。 另一名刑警睡着了,方青戴着耳机,看着朗朗星空,想案子,想金晓哲。 忽然间,耳朵里传来很轻微的声响。 喘息声,是人的喘息声。 “呃……啊——” 方青一惊,立刻拍醒搭档。 突然,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从监听器中传来,是蒋学冉的声音。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他嚎叫个不停,好像在不断遭遇什么极大的痛苦。 方青丢掉耳机就冲下了车。 方青的动作非常快,以至于搭档都没能跟上。他一跃而起翻过小区外的围栏,几个箭步就穿过小路,上了楼。一步跨4、5级台阶,三两下就到了蒋学冉所住楼层。 一路跑,他一路想。不对,蒋学冉的家门是锁着的。如果有人强行闯入,他们一定会听到声音。 那人有钥匙。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他刚露头,就看到蒋学冉家的门敞开着,而远远的走廊尽头,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是个男人。 方青只在蒋学冉门口匆匆一瞥,满地的血,人躺着不动。方青一咬牙关,跟离弦的箭似的,追了上去。 等另一名刑警赶到蒋学冉家门口时,狠狠吃了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幕凶杀场面。 屋内很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蒋学冉怒目圆瞪,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精致的古代纱衣。头上还戴着乌黑的长假发。甚至还化了妆,眉眼精致,嘴唇嫣红。眉心一点美人红痣,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刑警们白天都见惯了他斯文又冷傲的样子,之前他cospaly的也不过是翩翩古代公子。此时打扮成这样,竟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而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正中心窝。鲜血染红了雪白纱衣,他的身上还有其他几处血洞,显然被砍了很多刀。 刑警三两步抢上前,一试他的鼻息脉搏,没了。 可刑警看着这一幕,竟有些不寒而栗:凶杀就发生在三两分钟前。这些古装、假发,还有妆容,肯定是在死前。是凶手趁他熟睡时,替他打扮的?还是蒋学冉自己弄的? …… 疯子,真是疯子啊。 —— 方青紧追不舍。 夜色静深,无人的道路,连辆车都没有。那人戴着帽子,背着一个大包,就在远处,拼命地跑。 方青拼命地追。 渐渐的,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方青看着那人的身形轮廓,心头一震。 “站住!警察!”方青吼道。 那人竟也冷静固执得很,一拐弯,跑到了一片建筑后。那边有灯光,还有不少人声。方青心中暗叫不好,加快速度冲过去。到了道路尽头,豁然开朗,眼前竟是一片夜宵大排档,这个点儿了,还有很多人在喝啤酒吃烧烤。一眼望去,全都是人。方青低低骂了一声,目光如电,扫视过去。那人必然还没跑远。 可搜寻一圈,却没看到那人身影。 这时方青注意到,道路右前方,还有间公共厕所,黑灯瞎火的,没有人进出。方青心头一动,跑进了男厕。 没人。 每个蹲位都看过了,空无一人。 方青一转身,又到了女厕门口,喊道:“女厕里有人吗?” 没人回应。 他冲进去。 依然是空的。 方青站在公厕门口,抬头望去。有敞着衣服吃烧烤的bj大汉,有忙前忙后的小店伙计,有女人挽着男人走远,却唯独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方青不死心,又往前追出一段。还是没有。那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夜幕下,狠狠地骂了句“操”! 第三十四章 天还没亮,简瑶躺在警局休息室的沙发里,忽然惊醒。屋里灰蒙蒙一片,只有桌上亮着盏台灯。她发了一会儿呆,转头望去,薄靳言靠在另一张沙发里,睡得正香。 她轻手轻脚起来,去洗了把脸,回来时瞧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即使在窄逼的沙发上,也是睡得笔直。长手长脚有点无处可放的样子,伸在毯子外面。 简瑶笑了,走过去,替他将手放回毯子里,又将他把腿盖好。 “真像个小妇人……”有人低声嘀咕。 简瑶轻声问:“醒啦?” 他一伸手,就把她拉进怀里,抱着一起躺在沙发上。 “挤死啦。”她说。 “理论上,是不会挤的。”他说,“因为你是躺在我身上的。重叠状,我们总是这样。” 简瑶笑了:“去!” 他也笑了,把脸埋进她的长发里,似乎还很困,又不动了。 她转过脸来,伸手捧住他的脸,手指细细描绘眉目。当指尖每一遍抚过他微软的眉毛,还有冷硬的眉骨,心中对这个男人的爱慕和怜惜,似乎总要增添一分。 他没动,似未察觉,又似在感受。过了一会儿,捉起她的手指,轻轻一吻。 “我爱你。”他说,嗓音柔和低哑。 “我爱你。”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咚咚咚——”有人敲门。 他拉着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衬衣,然后去洗脸,她去开门。 半夜三更,办公室里只开了盏幽暗的灯。安岩一脸沉肃站在外面:“蒋学冉死了。” 简瑶心头一震。 这时薄靳言已经从她身后走出来,眉眼冷峻:“不是已经派人保护了吗?” 安岩答:“凶手有钥匙,开门进入蒋家,监控又被蒋学冉故意挡住。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方青就在楼下,马上去追,但没有抓到。” 薄靳言微微蹙眉:“噢?连方青都没能抓到?” —— 踏进蒋家时,简瑶的感觉就不太舒服。 每个看到死者被打扮成那样的人,都不会舒服。那是某种表达,某种宣泄,以死亡这样极致的方式。 蒋学冉的死亡过程已经调查清楚了。 在他的卧室里,发现了安眠药的盒子,并查实他最近半年有服食安眠药的习惯。 凶手不仅拥有他家的钥匙,还知道他的习惯。所以在凌晨两点潜入。 至于监控摄像头被挡住,这真的是蒋学冉自己造成的。否则方青一定来得及救下他、逮住凶手。 经查实,之前警察勘探蒋家时,并未发现他身上的这套女性白纱衣。所以衣服、假发、匕首,都是凶手带来的。他进入卧室后,先替熟睡的蒋学冉换了衣服,又画了妆、戴上假发。从一个斯文清瘦的男人,变成了男扮女装的模样。 最后,一刀刀杀死蒋学冉。让他以这副模样,永远死去。 方青等人从监控里听到的惨叫声,正是蒋学冉那时候发出的——他在睡梦中,就被杀死了。 “可以确定嫌疑人了吗?”薄靳言问。 “可以确定了。”安岩答,他拿出一副手绘画像,说:“这是投毒案前一天晚上,目击者顾彷彷看到的,进入工作室的人的样子。她画画不错,自己画了出来。经她证实,正是工作室当年的创始人之一,第六个成员柯浅。” 方青点了一下头说:“画得不错。我昨晚虽然只看到一个背影,但形态就是同一个人。而且我们之前深度走访时,也从外围了解到,柯浅的存在。只是最近半年,他没有再参加过社团活动,加之这个圈子人员流动又大,所以之前没有人提到他。” “我已经调集了蒋家附近的监控,当时方青追捕,柯浅夺路而逃,有两个监控拍到了他。”安岩说,“可以百分之百确认,凶手就是他。” 薄靳言只是冷淡的笑着,看着眼前的死尸,似在沉思。简瑶接过他们手里的画像和其他资料,看到柯浅的样子,心头一动。 高高的瘦瘦的男孩子,178的个头。短发,相貌特别清秀,修长眼睛,秀气挺拔的鼻梁,小小的口。堪称秀美。 不得不说,那位目击者的画工相当传神。柯浅有一双非常忧郁的眼睛,隔着纸面,仿佛都能感觉到他眼里那沉寂的溪流。 他今年23岁,去年同样毕业于南华大学。当年与蒋学冉、容晓枫一起创立月影动漫工作室。方青刚才提到的“深度调查”,就是找到了两年前混这个圈子的一些老人,都已毕业工作了,才问到柯浅的存在。但不管蒋学冉等人怎么掩饰,以警方的工作细致程度,查到他是迟早的事。 资料里还有几张照片,是那顾彷彷提供的,她当年曾经和柯浅参加过相同的cosy大赛,所以保留了一些照片。 然而每个看到这些照片的人,大概都会有惊艳的感觉。 只见照片上的柯浅,一身红衣,或者白衣。长发乌黑如绸缎披肩,眉间一点红痣,眼如烟波,笑如孩童,素手如玉。如果说之前所见的cosyer的美令人眼前一亮,那么柯浅的美貌和气质,则足以令任何人瞬间沉默。 “彷彷说,那届cosy大赛,她是第一名,柯浅是第二名。”安岩补充道。 薄靳言和简瑶都没注意,方青看了他一眼。 “毕业之后的资料,就没有了。”简瑶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工作?为什么离开社团。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安岩摇头:“顾彷彷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说是大半年前,就消失了。” “是时候请那两个人,再回来聊一聊了。”薄靳言淡淡地说,“这个社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 审讯室内。 得知了蒋学冉的死讯,许笙的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层。 “谁杀了他?”她的情绪终于也有点激动了,“他是怎么死的?文晓华?是文晓华?可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她喃喃自语着,方青把蒋学冉死亡的现场照片,放到她面前。 第三十五章 许笙的脸色忽然一变。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难看,跟瞬间死去的人的脸色没什么差别。 “为什么……”方青缓缓地问,“你们都不怀疑柯浅呢?” 这个名字就像子弹一样,在许笙耳朵里炸开。她没说话,像是想要用手抓住那些照片,又不敢。方青看到,她的手指在发抖。整个人像是要从椅子里跌下去了。 “这么怕他?”方青问,“有目击者看到他在前一天晚上,进入你们工作室下毒。他是社团创始人之一,肯定也有钥匙对不对?为什么你们不说?昨天夜里,他杀死了蒋学冉,我们险些就抓到了他。” 许笙突然一伸手,就把那些照片抹到地上。然后肩膀剧烈颤抖,哭了出来:“不!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的情绪完全崩溃了。 方青沉默不语。 另一间审讯室里,盘问同样在进行。 简瑶把蒋学冉的死状照片,推到文晓华面前。 文晓华的反应比许笙更糟糕,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一下子从椅子上跌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脸色煞白,哆哆嗦嗦。薄靳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这是柯浅自己经常cosy的造型,对不对?”薄靳言慢慢地问,“他在杀蒋学冉之前,替他cos上了。” 文晓华猛的睁大眼睛:“你……你……你说杀学冉的是……是柯、柯浅?” “有目击者。”简瑶说,“投毒的也是他。” 文晓华整张脸全无血色:“不……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错了!是别人!是别的人!” 薄靳言的身体微微前倾,逼视着他,嘴角有轻蔑的笑:“文晓华,柯浅只是失踪了半年,为什么你们全员一起隐瞒他曾是成员的事实?为什么比警察还肯定,凶手不是他?” 文晓华答不出来,他忽然低下头,避开薄靳言的视线。 “你们对他做过什么?”薄靳言一字一句地问。 文晓华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我只是……我要回家!我要回去!”他痛哭起来。 眼看他的情绪即将崩溃,薄靳言看一眼简瑶,简瑶走上前,轻拍他的肩膀,说:“晓华,说出来吧。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柯浅的下一个目标,说不定就是你。你不说出来,我们就无法帮你。是活命重要,还是隐瞒真相重要?即使有再大的难言之隐需要面对,也总比死要好,对不对?” 文晓华双手捧住脸,痛哭流涕:“可是……可是不可能是他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惊惶地抬起头:“是他复活了!是鬼、是鬼啊!他变成鬼来杀我们了!我们半年前,就亲手埋了他啊……” 薄靳言和简瑶同时神色一震。 —— 发生在动漫园的这一起连环杀人案,正在薄靳言等人的努力下,一步步逼近真相。而与此同时,这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亦有人在谋划,有人在窥探。 韩雨濛坐在窗前,望着这陌生的城市。她穿的正是那天买的水蓝色长裙,长发绾起,姿态端庄。她的眉眼是如此平静,像是任何波澜,都无法令她的心再起涟漪。 “你看到他了吗?”有个声音,在不远处问。 “看到了。”她答。 “想见他吗?” 她笑了一下:“无所谓。” “你能杀他吗?” “能。” “不会舍不得?” “当然不会。” 那人笑了一下,又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韩雨濛看着窗外,静了一会儿,答:“我最大的愿望,当然是永永远远,和我爱的男人,我的英雄,在一起。” 男人又笑了,说:“好。他们现在,正被一个小角色耍得团团转。我们不用急着露面。不过,逗他们也逗得差不多了,你是时候和傅子遇有一些接触了。去吧。” 韩雨濛站起来,拎起包,走出房间。 经过男人身边时,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一定会碰你,对不对?你知道这让我很不开心。” 韩雨濛笑了,把手抽回来:“这不正是你喜欢的感觉吗?”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 —— 傅子遇没有听薄靳言的话。这两天,他一直到处走,到处找。去韩雨濛出现过的地方,寻找每一个角落,企盼能再次看到她的踪迹。 然而一无所获。 他一直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中。想到曾经的遥远的甜蜜,是茫然。其实很多细节,他都已记不清了。想到这些年,也是茫然。经历了那么多事,却似乎一眨眼就过了。 对于她这次的出现,更是茫然。他面对的就像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可想到她,心里还是会隐隐的痛。 还爱她吗? 不知道,怀念已成为习惯。 不爱吗? 可是曾经关于她失踪时报道的每一句描述,都清晰在她心头。他不止一次在夜里想象她受过的苦,她死去的画面。他这一生都忘不了她。 她的善良,她的热情,她的性感。 她的伟大。 是的,如果傅子遇的生命中,有什么女人可以用“伟大”二字来形容,只有她。那么小的年纪,就志愿去援非的她;恨不得把身上所有掏出来给每一个遇到的难民的她;以及最后选择一人身死,救了其它几个幸存者的她。 …… 傅子遇毫不怀疑,自己所见的,就是韩雨濛。 可是八年过去了,她为何离去,又为何归来? 她还是……绽放在他心灵深处的,那个模样吗? 子夜,城市的楼宇是这样清冷而寂静。一人独处时,傅子遇的脸色永远是静漠的,没有与朋友们相处时,喜笑颜开的模样。 他输入门禁密码,打开门。 灯开着,一个人坐在窗前。 她转过头,站起来。 那是傅子遇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神。 她的声音却平静温柔得仿佛初见:“子遇,我回来了。没想到门禁密码还是我的生日,我直接进来了。” 傅子遇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 脚下明明是平地,他却步履蹒跚,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才走到她的面前。 第三十六章 文晓华的记忆,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他第一次到月影动漫社报到,就看到一个长得十分秀气的男孩,坐在桌后,正在用彩纸剪出一些舞台用的装饰。 当时文晓华还有点紧张,说:“呃,你好,我是文晓华,就是前几天报名的。” 柯浅抬起头,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说:“晓华,你好,欢迎你。你能加入我们动漫社实在太好了。” 特别特别客气,笑容特别特别温柔。文晓华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待人客气的人。 后来才知道,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尽管是动漫社的元老,但完全不像容晓枫、蒋学冉那样有点架子。他总是特别体贴地关心所有人,有什么活儿他一定第一个任劳任怨去做。 他总是努力地讨好所有人,希望所有人都喜欢自己。 或许他天性就是如此,但不知怎么,时间久了,连性格向来老实的文晓华,都觉得有点烦。对待柯浅也越发不那么客气起来。手上有什么活儿干不完,也开始差使他做。即使得了他什么好处,也只是不太在意地说声谢谢。有时候都懒得道歉。 大家这样的态度,柯浅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许多时候,文晓华也能看到他的落寞。他那么战战兢兢,却好像反而无法得到任何人最真挚的友谊。 也许人性本贱吧。他贱,结果他们也贱。隐约间,文晓华听说他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爷爷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或许这个漂亮又孤独的男孩,就渐渐养成这样的性格吧? 是从去年柯浅毕业开始,大家察觉他那脆弱而卑微的性格特点,越来越明显的。 因为他没有去上班。不是找不到,他根本不去找。他一整天就窝在工作室里,沉迷在那些动漫,那些cosy里。 谁都承认,他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coser。可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啊。看他这样堕落,大家更加瞧不起他。虽然在一个社团。 有一次,文晓华好心劝他:“阿浅,你还是去找个工作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没多少钱,还把仅有的一些奖金、生活费,都拿来买那些昂贵又精致的玩意儿,自己天天吃方便面。 当时柯浅怎么说的? 他正摆弄着门口那些花草,抬头笑看着文晓华。那笑容清风明月般温柔:“不会的晓华,现在cosy比赛和活动的奖金越来越高,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能活得不错。这是我的梦想和爱好,我要以此为生。难道所有人循规蹈矩地上班、成为房奴、车奴,我就不能有梦想吗?只要自己喜欢,暂时过得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时文晓华听了有些震动,可回头转述给蒋学冉时,蒋学冉只轻蔑地笑:“神经病。你不觉得柯浅有点疯狂吗?不切实际,他上个月已经向陆季借过一次钱了。这个月小心可别问你借。” 文晓华又觉得蒋学冉说得有道理,于是心里也越发看不起柯浅。 可柯浅说过的那句话,却总是时不时响在他的脑海里—— 难道所有人循规蹈矩,我就不能有梦想吗? 暂时过得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大概连柯浅自己都没想到,最后是意外之财,将他送上了死路吧。 —— 阳光明亮,像是能照亮这世间所有黑暗与迷茫。几辆警车,停在距离动漫产业园不远的一片荒地里。杂草丛生,黑水横流。有刺鼻的臭味。 许笙和文晓华的眼睛都哭红了,到底是毕业没多久的孩子。 他们指认了现场。 那是一棵大树,树下的确有泥土翻新的痕迹。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挖掘。薄靳言等人站在外围。 但最紧张的,是许笙和文晓华。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难道曾经埋在下面的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安岩问,“为什么柯浅对他们好,他们反而一直轻视?” “他活得太唯唯诺诺。”方青说,“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反而被人看轻。” 这话颇有道理,简瑶和安岩都点头。 薄靳言哼了一声,说:“是他们不够善良,漠视了他人的好意。这不是他的错,是他们的错。”这里的“他们”,指的自然是动漫社其他人。 “但大多数人,不正是如此吗?”简瑶反问。 “即使大多数人这么做,也是错的。”薄靳言淡淡地说。 大家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方青感叹道:“没有大恶,只有随波逐流的小恶与偶善,这大概就是人性吧。” 薄靳言看他一眼:“你偶尔也很有深度。” 方青笑了:“承蒙夸奖。” 随着挖掘工具一寸寸深入,新鲜的泥土表层被挖开,渐渐露出被掩盖的端倪。 被干涸的鲜血染成深褐色的衣物一角,一只看不清楚原本颜色的鞋,一片翻开的人指甲…… 薄靳言等人的神色都变得肃穆。 而文晓华和许笙已面无人色。文晓华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许笙伸手挡住自己的脸。 是啊,再回到那晚一次,依然触目惊心。 之前的几天,他们忽然接到柯浅的电话,他的语气激动得不行:“我们的工作室不用解散了!我拿到了一笔钱!很大的一笔钱!作为我们的创业基金!” 听到“钱”这个字,所有人的心中难免怦然一动。 第一次,在柯浅的召集下,大家聚集到一起。 “200万!我们拿到了200万。”柯浅坐在凳子上,整个人笑得开心又小心。 “哪儿来的钱啊?”蒋学冉笑着问。 柯浅看着他的脸色答:“我……之前把我们工作室的资料、表演视频,寄给了很多投资方。我还写了很详细的投资可行性报告。终于,得到了回音。一个天使投资人,给了我们200万。这笔钱作为启动资金,随意我们支配。只要我们把工作室正式建起来,拿到更多奖金,说不定他会投更多的钱,帮我们把月影建成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动漫公司!” 第三十七章 大家都惊住了,心中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是能想到柯浅这样卑微的一个人,能办成这么大的事? 但想想,的确也只有他能办到。他很聪明,大学时各科成绩都很优秀。这么多天来,他很长时间都窝在工作室里,不知道钻研什么资料。也曾一个人搭公交,出去很多次,不知道去了哪里。也只有他,能书写和看懂英文信件,懂“天使投资”、“投资可行性报告”什么的。 可人的心,又是微妙的。这事固然让人欣喜,可居然是一向被他们呼来喝去的柯浅办成的。这让人的心里又有点不那么舒服。 但柯浅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见大家都在沉默,他又开始努力了,努力地阐述自己的计划,试图说服所有人:“……有了这笔钱,我们至少两年都不愁生计,也不用急着找工作。我可以做工作室的短期计划,我们去参加国内各大比赛,甚至国外也可以参加。只要有了名气,就会不断有各种商业邀约。我们可以买更好的服装和装备,也可以开始建自己的官网和官方微博;晓枫、陆季可以作为我们的明星cosy来打造……” 到底是有几个人听笑了,气氛似乎也终于被他点燃了。 这时蒋学冉问了一句:“所以说,这笔钱是我们大家共同拥有的?” 柯浅犹豫了一下,答:“是的!” “我们得再考虑考虑。”蒋学冉说。 “……好。” 柯浅就租住在工作室附近的一间民居里,那天晚上离开工作室时,大家都一起走,就柯浅不在。 陆季有点犹豫:“你们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柯浅的提议挺好的。就是不找工作,去做工作室,我怕家里不同意。” 容晓枫说:“也不用不工作啊,兼职做好啦。200万也!可以买很多很好的衣服,也可以租更好的工作室。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分点钱花啊。”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许笙说:“兼职、分钱,只怕柯浅不会同意。” 大家都是一愣。 文晓华说:“蒋哥,你说呢?” “是啊,学冉,你说呢?”大家都看着蒋学冉。 蒋学冉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着,这时笑了一下说:“他做梦,你们都跟着做梦啊?200万,是一笔大钱,他能从谁那里忽悠到这笔钱,运气也不错。估计那人也不太了解国内cosy圈现状。或者就是有钱人投着玩儿呢。那谁首富的儿子,不是也投了游戏团队玩儿吗?你们真觉得这事儿能长久?” 大家都没说话。 “蒋哥,你的意思是,这事儿不行?”陆季问,“那怎么办?” “我大学玩社团,一是有点兴趣,二是能增加社会实践经验,这样好找工作。我可没打算靠这个吃法。200万,我们6个人,够花多久?现在bj一年房租就要几万。再别说买装备、成立公司什么的。他说的那些事,哪件容易?真以为事事都能一帆风顺?参加比赛拿不到奖金怎么办?打不出名气怎么办?到时候投资人不再投钱,我们的钱花完了怎么办?到时候我们没有工作经验,蹉跎几年,谁还肯招我们?现在我们作为应届毕业生,就很难找工作了。我可是听干人力资源的哥们儿说过,这是职场大忌讳,没有工作经验、毕业几年的人,比应届毕业生更难找工作。你们还真打算把自己的未来,赌在柯浅这个人身上?” 幽黑而寂静的路上,大家一片沉默。 后来容晓枫说了句:“可是我喜欢cospaly,这也许是我们实现梦想的唯一机会。” 文晓华的嘴唇也动了动。 蒋学冉却说:“别信那些话,什么想出去看看,什么人生不止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去远方的,都活得穷困潦倒。留下来的,融入这个社会,脚踏实地的人,最终才能走上更高的阶层。再说了,你们想得倒是好。柯浅他无父无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然轻松。可我们呢?我们去搞这个,父母会同意吗?” 这话击中所有人软肋了。 不会同意的。没有父母会同意。这是想都不用想的答案。 “那我们就丢下柯浅一个人,让他去搞?”陆季问。 蒋学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大家。 “这笔钱,是用我们工作室的资料,大家曾经一起的努力,申请到的吧?”他问。 “嗯。”“是啊。” “他也说过,这笔钱是属于大家的吧?”蒋学冉又问。 “是哦。”“是的。” “你的意思是?”许笙的眼睛亮了一下。 “既然是大家的钱,大多数人又不同意搞创业。那就应该分了。”蒋学冉说,“他做了资料,就分多一点,40万。剩下的我算过了,我们一人32万。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说好,也没人说不好。 毕竟,对于任何一个家境普通的应届毕业生来说,这是一笔不菲的财富。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经济不会有压力了。 “他要是不愿意给怎么办?”容晓枫问,“他这个人,一向自私啊。” 蒋学冉说:“大家的钱,他有什么权利不愿意?过两天吧,先晾他一下,陆季,你和我再去跟他谈,把钱拿回来。” …… 日头渐渐升高,坑也越挖越深。 方青蹲在坑旁,眉头慢慢蹙起。已经挖的这么深了,除了刚才发现的零星物品,却再无任何发现。 文晓华断断续续地说:“我们那天,没挖这么深……已经挖过了,他不在,他真的不在了。”许笙也脸色惨白,后来一咬牙,跑到坑旁仔细地看,嘴唇微微颤抖。 薄靳言却露出非常冷淡的笑,说:“噢,这下有意思了。” 简瑶问他俩:“你们那晚,真的确定他死了?” “死了啊……”文晓华哭着说,“我们到他家的时候,他就躺在地上,血流得满地都是,眼睛睁着,早就没气了,身体也是冷的……” 许笙的脸色也难看得像鬼,她看着简瑶:“我们很确定,他死了。都那样了,不可能还活着。” 你若曾经亲眼见过尸体,就知道所言非虚。 死人,和活人,是完全不同的。 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被我们合力杀死的昔日伙伴,以及我们的梦想。 第三十八章 文晓华和许笙还清晰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 怎么会忘得了呢?每一帧每一幕都像用笔勾勒出的极精细的画,刻进他们的脑海里。 他们是在夜里十二点多,接到陆季的电话:“马上到柯浅家里来。” 文晓华丈二摸不着头脑:“这么晚?你们跟他谈得怎么样?” “别问那么多!快过来。”陆季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 然后所有人,都来了。 进屋的瞬间,一个个都被吓傻。满地的鲜血,柯浅居然戴着黑色假发、穿着白色纱衣、上了妆,正是他最喜欢cospaly的一个女性角色。 他左胸插着一把刀,躺在血泊里。眼睛睁着,已经没了气息。 血还在流,不断的流。文晓华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 “怎么回事?”容晓枫尖叫起来,“你们杀了他?杀了他?” 许笙和文晓华都说不出话来。 蒋学冉坐在那里,脸上还有伤。屋里的东西乱七八糟。陆季扶着门站着,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 “是意外。”蒋学冉的声音也有点抖,“他突然变脸了,不肯把钱给我们。后来就动了手。” “我没想杀他,我没想……”陆季颤声说,“大家打在一起,我才拿起桌上的匕首吓他。可是他反抗得太激烈了,一涉及到钱,比平时都凶,还让我们滚,说要告我们。我一时气不过……” 大家都沉默着,屋内弥漫着某种诡异的气氛。 “叫救护车?”文晓华战战兢兢地问。 “已经没气了,也没心跳了。”蒋学冉低声说,“我们刚才试过了。而且如果叫了救护车,我们还脱得了干系吗?” 众人面如死灰。容晓枫忽然尖声说:“什么我们?人是你杀的,关我们什么事?这种事扯上我们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叫我们来?” 许笙也动了动唇。 陆季没说话,转过脸去。蒋学冉怒吼道:“放屁?来跟他拿钱的事,是不是大家商量定的?他不愿意也得愿意,这是不是你们都同意的?晓枫你不是还等着这笔钱,跟男朋友去国外玩吗?现在出了意外,这是意外,不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跟你们也有关系。你试试报警,看你们有没有合谋的责任?警察会相信你们是无辜的?” 容晓枫吓呆了,呢喃着没说出话来。许笙默不作声,文晓华则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我们……会坐牢吗?” 蒋学冉静了一下答:“会。如果报警的话,就会。如果不报警……”他看一眼陆季,陆季的脸色更难看了,几乎是很低的声音说:“柯浅他……没有别的朋友,又是一个人住。毕业大半年也没工作。” “我们一起,把他埋了。”蒋学冉缓缓地说,“他失踪了,没人会知道。钱我们分了,一人40万。” 那晚夜特别黑,月亮特别亮。五个即将踏入这个社会的年轻人,就这样抬着尸体,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一路走,走到了那片荒地里。 柯浅虽然瘦,但是个子高,他的尸体很沉。起初,文晓华还能听到编织袋里滴答滴答,血液滴落的声音。后来血也不流了。 那晚文晓华连哭都忘了,只茫茫然看着远方的树,和天上的月亮。他以前在电视里看到过,说人死后,尸体会变冷。那一刻他才真切感受到,柯浅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冷。那个在工作室里小心翼翼打量每个人的脸色,给他们带早餐,替他们清扫桌面的大男孩,那个唯一一个会在他生病时,冒雨去买药,还乐呵呵地笑着的男孩,真的死了,没有一点温度了。 挖好坑,他们把他埋了进去。 柯浅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不知是谁抚上的,抑或是他自己闭上的?那时文晓华的心里忽然闪过个奇怪的念头,他这样死去也挺好的。白衣、长发,精致妆容,满怀鲜血。永远被定格在他最喜欢最美丽的模样。他并不适合这个社会,他活得太天真太脆弱。 他跟他们都不同。他相信梦想,坚持梦想。 他其实比他们都更有勇气和才华。 然后因为200万,死在他们这些平庸而怯懦的人手里。 …… 可是现在,文晓华和许笙一起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尸体去了哪里? 他,去了哪里? —— 刑警们第二个勘探的地点,是柯浅曾经租住的房子。那是附近农民的一间小房子,他失踪了这么久,屋主居然也没发现。 “因为他半年前,一次交足了两年的房租和水电费。”屋主说,“那房子又偏又破,我平时都不去看的。” 那屋子在乡镇一角,从外面看,的确是间老旧又狭窄的平房。但当薄靳言等人走进时,竟觉得耳目一新。 墙上贴着米色细花墙纸,顶上坠着盏纸灯。虽然是便宜货,但是很搭整个屋子的风格。沙发和桌椅都是老旧木质的,简瑶知道很多人喜欢从旧货市场淘这些东西。屋内没床,只有一个很大的网状摇床,上面扔着个小黄人枕头。 四处有积灰,但应当存在于地面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是他的风格。”薄靳言忽然低喃了一句。 这莫名令简瑶有些怔忪。 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并不是特别了解薄靳言。她知道他聪明、自大、坚定,他从不畏惧与任何穷凶极恶之徒斡旋,甚至会因此兴奋得意。 但对于某些罪犯,譬如古城案的谢敏,譬如现在的柯浅,他隐约又表现出一种深沉的、难以描述的情绪。是同情吗?但他从不会因此心软。是理解吗?但他说过,即使有再迫不得已的苦衷,也不应该杀人。 是凝视。 简瑶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 是一种平静的、慈悲的、冷静的凝视。不会为之所动,却也不会带任何鄙视和偏见。他看这些走投无路的罪犯,跟看一个普通无罪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里,简瑶也抬起头,凝望着他。他英俊而专注的侧颜,他清亮锐利的双眼。 所以她爱他。 胜过这半生所见的一切风景。 第三十九章 现场勘探结果很快出来了。 工作人员汇报:“鲁米诺反应显示,现场残留大量血迹。经检验都属于柯浅。一个人流那么多的血,理论上是不可能还活着的。” —— 傍晚,特案组成员在警局楼下的小馆子里,随便吃点快餐。 点菜的时候,薄靳言给傅子遇打电话,想叫他一块儿吃饭。提示音却是呼叫转移。傅子遇爽朗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哈罗,如果听到这提示音,就表示我正在睡觉、度假之类的,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请稍后再打来吧。” 薄靳言微微一笑,放下手机。 方青点了根烟,靠在门口慢慢地抽着。看着安岩给自己点了瓶可乐,问:“你们俩都不抽烟么?” 薄靳言抬眸看他一眼,都懒得回答。安岩笑笑说:“我不喜欢烟的味道。” 方青一笑,眼睛微眯望着远方,继续吞云吐雾。 一支烟抽完了,他才走进包间。简瑶闻着他身上的烟味,竟也不觉得讨厌。 “你怎么看?”方青看着薄靳言。 “答案显而易见。”薄靳言说。 简瑶还为这离奇的案件纠结着,微蹙眉头。安岩则说:“我相信概率,柯浅应该已经死了。” 薄靳言看着简瑶,微笑着说:“薄太太,你的思维方式趋于细致敏锐,这是优点,也是缺点。请记住一条刑侦准则:当情况越复杂越离奇时,真相往往趋于越简单的结果。” “嗯。”简瑶点头。 方青笑了:“你们两口子平时都是这么相处的?充满学术探索氛围?” 简瑶一笑:“是呀。” 方青只是笑,过了一会儿,拍拍薄靳言的肩膀,低声说:“你能娶到个这么包容你的老婆,真是三生有幸。” 薄靳言下意识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还是个男人。可方青这一勾肩,大大咧咧,洒脱自然,竟也不让他觉得讨厌。 不过,他可听出了方青话语里的挖苦之意,是在说他太学究太乏味了吗? “呵……”薄靳言低下头,在方青耳边说,“我的如火热情,自然不会被你们这些外人看到。” 方青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所以……”简瑶思索片刻,抬起头,“不管尸体消失、死而复生有多离奇,不管他表现出对社团成员们有多熟悉,这个案子,只有两个可能性。” 薄靳言和方青都慢慢喝着茶,听她说。安岩也专注听着。 “第一。”简瑶说,“他的确天赋异禀,在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下,活了下来。潜伏数月,然后复仇。” “第二。”薄靳言说,“柯浅的确是死了。无论方青还是那位顾彷彷,都只在晚上看到酷似他的背影或侧脸,并且戴着帽子——所以,某个身高长相与他接近、对他十分了解的密友,偷走了他的尸体,然后替他复仇。”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安岩问。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方青说,“我们要从柯浅重新开始调查。” —— 此时天还没全黑,傅子遇家中的窗帘,却是紧紧拉着。只有床头一盏柔和的灯,照亮彼此的面孔。 起初,连拥抱都是忐忑的。彼此相对站了好一会儿,傅子遇才伸手抱住她。 轻轻地抱,然后手臂慢慢收紧。 就这一个动作,却令韩雨濛心头梗塞发痛。 “joe?”他颤声问,像是要确定她的存在。 “嗯……是我,kris。” 沉默了抱了好一会儿,他低头看着她,英挺的鼻梁,沿着她的脸,慢慢下移,找到她的唇。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覆住她的唇,用力地覆住,只令韩雨濛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激烈疯狂地吻自己,脑子里瞬间乱哄哄的一片。恍惚间眼前不是30岁的傅子遇,而是当年二十出头,那个热情又放肆的少年。可他的眼睛是那样阴霾,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他用力咬她的唇,咬得她很疼。他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压着她,却没有再动她的衣服,只是按住她的肩膀,令她动弹不得。 他垂下头,韩雨濛看不清他的眼睛。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哑着嗓子问:“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八年了韩雨濛,八年了!你在我的世界里死了有八年了,为什么突然回来?还要来找我?” 一滴热泪,落在韩雨濛的脸颊上。 他哭了。 刹那间,韩雨濛也热泪盈眶。 “我……”她竟说不出一个字。此时此刻只想夺门而出,可身体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点也动不了。 她泪流满面,慢慢说道:“我和他……在海上遇到了风暴,我们都没有死,漂到了南美。” 傅子遇抬头看着她。 “我……”她觉得说出每一个字,喉咙都那么干涸,“被他逼着做了许多,不愿意做的事。我回不来。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直到最近,他生了重病,我逃了出来。一路逃,从南美逃到中国。”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傅子遇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为什么一直躲着我?现在又突然来找我。” 韩雨濛答:“我……不确定,是否还应该出现在你面前。可是,我还是想来,想要找你。” 傅子遇注视着她好一阵子,忽然松开她,起身坐在了床边,静默不语。 韩雨濛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中哀痛万分。那是她曾经的神,她的信仰,她一生所爱。现在竟然无法接近。 她还可以接近吗?她还有幸可以与他厮守残生吗? 她爬过去,用微抖的手,鼓起所有勇气,从背后抱住了他。真是奇怪,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现在看到陌生人在眼前死去也不会眨眼。可回到他的身边,却像重新变回了20岁那个青涩忐忑的女孩。 她把脸埋在他的背上,流着泪,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kris……你还爱我吗?” 傅子遇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声笑了:“你问我还爱不爱你?joe,如果某一天,天空再也看不到星星了。那就是我不爱你的那一天了。” 韩雨濛愣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 傅子遇说完后,转过身来,想要真真切切地将她重新抱在怀里,谁知她却突然跳下床,朝门口快步走去。 傅子遇脸色瞬间一变,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你去哪里?” “我……”她抬头看着他,泪水沉静,“我不能在你这里呆太长时间,他一直追着我。kris,我回来的事,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好朋友薄靳言。我请求你……我不想……也不能跟警察有任何接触。等时机合适,我会再来找你。” 傅子遇抓着她的胳膊不放,谁知她手腕一错,竟然轻易挣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就出了门。 傅子遇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了一会儿,等他追出去,楼道里早已空空如也,楼下人潮车流穿梭,又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傅子遇回到房间里,看着褶皱的床单,枕头上她的一根长发,只觉得一切仿佛一场梦。 他走到阳台,坐在藤椅里,他望着遥远的夜空,拿着手机,翻到薄靳言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拨出。他一个人坐了很久,抬头,却只见繁星闪耀。 然后他笑了,笑得孤独又温柔。他把手机放下了。他决定相信,并且继续等候。 第四十章 是谁,隐藏在柯浅身后? 是谁,对动漫社员们怀有极大的恨意? 是谁,能够策划出如此精密冷静的连环谋杀,进而把活着的人逼到精神崩溃? 而“他”的杀戮,是否还不会停止? 许笙和文晓华,已经被警察保护起来。而有关“他”的存在,却一点端倪都没有。 “没有,柯浅从对我们提起过,还有别的什么朋友。”文晓华说。 “但是……他那段时间,经常一个人外出。回来时似乎总是很高兴。”许笙说。 “你们就没问过他,是去干什么了?和谁见面?”方青问。 许笙和文晓华低下头:“我们没问。” —— 黑色切诺基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薄靳言的侧脸冷静无比:“有两种可能。爱人,或者亲人。” 简瑶微怔:“亲人?按照柯浅的资料,他的爷爷几年前也死了,没有别的亲人了。” 薄靳言点头:“但是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所以还是得去他老家走一趟。那个人熟悉动漫社,熟悉他们每一个人的习惯。许笙和文晓华已经确认,当年为了方便排练,柯浅有一把蒋学冉家的钥匙。也就是说,连这把钥匙在哪儿,柯浅都告诉了’他’。他们无所不谈,柯浅对他绝对信任,倾诉过一切。他们亲密得像一个人。 柯浅的性格敏感而脆弱,不善社交。那个人应当是柯浅失踪前不久出现的,如果更早,社员们没理由没察觉。那么短的时间,和一个人成为生死之交的好朋友,普通人的可能性都非常小,更何况是柯浅。 但是,爱情和亲情,可以做到。” 简瑶点头,想了想说:“并且以柯浅的性格,对朋友的依赖性非常强。如果得到了一个真正的好朋友,一是他没必要对社员们隐瞒;二是他对社员们的心理依赖性,应该就没有那么强了。事实上动漫创业,他并不是非这些人不可。可他得到那笔投资后,依然非常在意他们每个人的看法,非常渴望得到他们的友谊。甚至愿意拿这笔钱,去换取他们的重视和陪伴。这说明,’他’给柯浅的感情,无法替代友情。” 薄靳言微微一笑:“.(干得好)” “爱情啊……”简瑶叹息,“是爱情吗?” 薄靳言没答,而是说:“柯浅得到的那笔天使投资,其实非常可疑。我们在他家里,没有找到相关投资文件,并且按他的说法,那笔钱他可以随意支配。通常的天使投资人,不会这样进行投资行为。只是蒋学冉他们没有社会经验,没有察觉异样。” “也就是说……那笔钱,很可能是’他’给柯浅的?” “有这个可能。”薄靳言答,“我已经让安岩查那笔钱的来源了。同时也让方青留在bj查找柯浅身边的其他线索。” “那我们这趟去柯浅老家的目的,就是去查,有没有可能是他的亲人作案?” “不仅如此。”薄靳言说,“这是个有意思的案件。如果不深入了解柯浅,我又如何做到像他那样思考,进而去感受和了解我们的真正凶手?” 哦哦,又来了。简瑶笑了:“喂,你为什么总是对凶手保持着高涨的兴趣?你就不会厌烦,不会累吗?” “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累?”薄靳言看她一眼,“我所喜爱的,我所厌恶的,多年始终如一。” “哦。”简瑶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低声说:“是的,我在不着痕迹地提及你。” 简瑶更加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几天没联系的洛琅打过来的。 “简瑶,我今天正好顺路去你们那一区法院办事,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简瑶顿了一下。 洛琅笑了:“叫上你先生一起。” 简瑶笑着说:“洛大哥,不好意思,我们今天都在外地查案,回不去。改天吧,改天等我们回来,请你。” 洛琅“哦”了一声,说:“好。那下周吧。我这边还有些比较有价值的案件法律资料,下次拿给你。” 挂了电话,简瑶说:“洛大哥约我们俩一起吃饭呢。” 薄靳言答:“没兴趣。” 简瑶:“下次陪我去嘛。” 薄靳言:“……好。” 简瑶看他神色如常继续开车,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问:“喂,我说,我跟别的男性朋友交往,你会不会吃醋啊?” 薄靳言嗤笑一声:“有危机感的男人,才会吃醋。遗憾的是,我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切……” 又开了一小会儿,他忽然问:“他比你大很多?” 简瑶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薄靳言说的“他”是指洛琅。“七八岁吧。”她答。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他淡淡地答:“你叫他洛大哥。” “嗯哪。薰然也这么叫。” “我比你也大四岁。”薄靳言又说。 简瑶愣了一下。还真是哎。可她却从来没有他比她年长的感觉。 见她不说话,薄靳言微蹙了一下眉头,说:“但是你以前,从来没有叫过我大哥。” 简瑶:“……” 原来他在意的点,在这里啊。 不是说好体会不到吃醋的感觉嘛…… 见他目光清亮地望着自己,简瑶忽的笑了。 “你想要我叫你哥啊?”话一出口,脸忽然有点热。 薄靳言没说话。 简瑶清了清嗓子:“薄大哥。” 他微微笑了。 简瑶眨了眨眼,又喊:“靳言哥哥。” 薄靳言轻轻“嗯”了一声。 风从窗口吹进来,安静而熟悉的车子里,竟仿佛有种温柔而令人悸动的空气在浮动。简瑶忽然注意到,他的表情虽然很淡定,两颊却微微泛起绯红。 某种温暖牵扯的情绪,填进她的心房里。她抬头跟他一起望着前方,任风在吹,任景色悄悄掠过。 与此同时,洛琅坐在车里,抬头便望见简瑶办公室的那扇窗口。手边,是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一叠资料,上面还有许多他的亲笔批注。 哪里是顺路来这一区?事实上与她的相遇,便不是偶然的老乡聚会造成的。而是他这么多年一心一意想要的。 静坐了片刻,他驱车离开。 等她平安回来,再盼相见。 第四十一章 柯浅的老家就在hb离bj其实不远。但这些年,中国的中小城市无一例外在拆迁、修筑千篇一律的商品房或新城。柯浅最早的户籍所在地,某破产老厂宿舍,早已被夷为平地,建起了新的小区。而昔日那些邻居,也不知去向。简瑶在小区附近问了一圈,包括居委会,没有人认识柯家的人,也没有找到任何资料。 唯有小区对面的湖,碧波荡漾,清澈依旧。 或许在这样经济高速变化的年代,唯一不变的,就是始终凝视着我们的,湖泊山川。 小湖旁边,还有大片湿地,绿意盈盈,倒是被很好的保护了起来。 他们又去了第二个地址:柯浅爷爷的家,也在本县。按照柯浅在大学里登记的家庭关系,只有一个爷爷。住址填的也是爷爷家。 这次比较容易就找到了。是在老城的一间老房子里。青瓦灰墙,两间平房。门口上了把大铜锁。 简瑶和薄靳言敲了半天门,倒是旁边屋子里出来位大妈,说:“你们找谁啊?” 简瑶笑着说:“大姐,我们是柯浅在bj的朋友。来这里旅游,正好想起他说老家在这儿,所以想来看看。” 薄靳言微微含笑,看了眼变得越来越滑头的刑警老婆一眼。 大姐见他俩生得一表人才,倒也不怀疑,说:“哦,原来是小柯的朋友啊。他最近没回来啊。” “大姐,小柯的爷爷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啊?”简瑶问。 大姐叹了口气说:“有四五年了吧,小柯刚考上大学那会儿。” 简瑶和薄靳言对视一眼。打击就在那时候到来,难怪柯浅会对大学的朋友表现出强烈的依恋。 “他还有别的亲戚吗?”简瑶问。 大姐想了想,摇头:“没看到有来往。我们家十年前搬来的,就他们爷俩儿孤苦伶仃。哎,说起来小柯也是命苦,听说还五、六岁时,父母就出车祸死了,也没赔到什么钱。这不,他爷爷死后,家里钥匙还在我这里放了一把呢,他在外面读书,让我时不时地过来打扫一下屋子。” 薄靳言忽然问:“那他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大姐答:“就一个月前,我记得很清楚,那几天是清明节放假。” 薄靳言和简瑶都没说话。 一个月前。 柯浅被蒋学冉等人“杀死”,是在半年前。 然后被掩埋的“尸体”失踪,然后一个月他前回过一趟老家,然后犯下了一连串的凶杀案。 “你确定回来的是他?”薄靳言问。 大姐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这问的是什么话?难道我还会看错?那天他还在我家吃了晚饭呢。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简瑶笑着插进来:“大姐,是这样,我们也知道柯浅在这里多得您照顾,这是二百块钱,也是我们作为朋友的一点心意。” 大姐一看钱脸红了,挥手说不要。简瑶坚持给她,她推辞了几次,到底还是收下了。简瑶趁机问:“大姐,我们都到这儿了,能进去柯浅家看看吗?” 柯浅爷爷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两间屋子里,除了床、桌子、柜子,就没有什么东西。但是却保持得很整洁。那些家具都是老式的,还有人在墙上手绘了一些中国风竹叶花草图案,仔细一看,整个家立刻变得不俗起来。 不用说,这也必然是柯浅的手笔。 大约是觉得柯浅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姐领他们进来后,就出去忙别的事了。薄靳言和简瑶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简瑶说:“我困惑了。我以为柯浅必死无疑,之前方青和顾彷彷看到的,都是身形跟他相似的另一个人。可现在,这位大姐确确实实看到的就是活着的柯浅。难道他真的没死?” “不必困惑。”薄靳言说,“我想我们已经接近答案了。你没发现,这个屋子里,少了一样东西吗?” 简瑶一怔。 薄靳言戴上手套,将柜子、抽屉一个个打开,然后又关上,说:“柯浅那样敏感又细致的性格,幼年丧父丧母,刚考上大学又失去祖父……他一定会把某样东西,保存得很好,珍而重之。可是我们在他的租住小屋里,没有发现那样东西。在这里,也没有找到。” “是什么?”简瑶问。 “相册。” 简瑶一愣。 薄靳言微微一笑说:“那是那人想要带在身旁的东西,抑或是……他想要掩饰的东西。这就是他忽然回来这一趟的原因。” 简瑶怔住。 难道说,不是爱人,而是…… 亲人。 —— 荷花池小学,是附近最好的一所小学。薄靳言和简瑶赶到时,正是下午。 “邻居大妈是十年前搬来的。”薄靳言说,“那时候柯浅刚好上初中,她对他初中以前的事,并不知晓。周围也没有时间更长的邻居。而柯浅从小成绩优秀,考入的必然是最好的小学。” 他们来到学校教务处,亮出证件。一位年迈的老师接待了他们:“好的,稍等一下,我去拿当年的学籍资料。” 正等待的时候,安岩来了电话。 “查出来了。给柯浅打那笔钱的,是个海外账户,美国的。账户名叫k.a。” 这时,老师也把学籍册拿过来了。虽然隔了很多年,但简瑶仔细看了一会儿,就在班级合影里,找到了眉目酷似成年柯浅的小孩,她指出来给薄靳言看:“你看,这是柯浅。” 旁边的老师却戴上老花镜,笑着说:“你认错了,那个不是柯浅,是柯爱。柯爱是姐姐,女孩站在第一排。柯浅是弟弟,站在最后一排。他们呀,是一对双胞胎,长得特别像。” 薄靳言拿着照片,沉默地注视着。简瑶果然在最后一排,找到了柯浅。看着相貌几乎难以分辨的两个孩子,她的心里忽然有点莫名的难过。她问:“那后来呢?姐姐柯爱去了哪里?” 老师叹了口气答:“姐姐命好,他们有个亲戚,没有儿女,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收养了她。但大概是怕两个都收养,负担太重吧,也怕两个孩子在一起,反而养不亲。所以弟弟还是留在爷爷身边。后来好像就把柯爱带去美国了。” 第四十二章 “柯爱,英文名rita,24岁,美国芝加哥大学化学系学生。去年12月,回国做交换生。预计今年6月底回美国,也就是下个星期。”安岩把资料递给大家。 方青在手中将资料一抖:“化学系?呵呵……” “已经查实,那个美国账户,也属于她。”安岩说。 “导师评价……”薄靳言缓缓读到,“思维敏捷、心思细腻。具有非常强的计划能力和执行力,也很有勇气,深受师生喜爱……看来她具备作案的知识和能力。” 简瑶看着资料,说:“虽然是异卵双胞胎,但是姐弟俩从小相貌就十分相似,长大后的照片也有八、九成像,如果刻意扮演,旁人看来,确实也可能认不出来。” 方青说:“靳言,这个姐姐回国的时间,恰好与你推测的那个’神秘人’出现的时间对得上。钱也是她打的。她必然熟知柯浅与社团成员们的一切交往。有动机、有时间、有能力、有获得毒物的渠道,还有目击证人。她是凶手,板上钉钉。” 薄靳言眉目冷峻:“安岩,你去查实******来源。方青简瑶,我们去会一会这位情深意重的姐姐。” 清都大学在国内数一数二,理工科更是享誉南北。车从南门驶入,一路都是郁郁葱葱的植被,和古朴的建筑。时不时有学子骑自行车而过,还有不少人坐在草地里安静看书。 就在这样宁静悠远的气氛里,薄靳言将车停在化学学院门口。已经跟校领导打招呼,这次要低调行事。三人沿一条长长的走廊往里走,到了一间实验室门口。 傍晚的余晖映在窗棂上,里面传来说话声和笑声。 几个学生,穿着白大褂,在摆弄仪器。 方青率先走进去:“请问,柯爱是哪一位?” 学生们止了笑,都抬头看过来。一个高个长发女孩说:“是我。”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简瑶有片刻的怔忪。那真的是非常相似的一张脸,可又跟柯浅判若两人。柳叶眉、翘鼻、小口。然而长发微卷披在肩头,眉色比柯浅更淡一些,唇色也更浅一些。画着淡淡的妆。但与柯浅完全不同的,是气质,是眼神。她的眉宇很沉静,眼睛直率地望着每一个人,不卑不亢。周身上下,有一种冷冽的气场。 “你们有什么事?”柯爱问。 旁边的几个学生,则警惕而疑惑地望着他们。 方青掏出警官证:“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有一宗案件,需要你回警局协助调查。” 学生们面面相觑,柯爱一怔。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是……柯浅出事了吗?” 这反应出乎薄靳言等人等意料之外。 “回警局再说。”薄靳言说。 “好的。”柯爱迅速脱掉白大褂、摘下手套,神色凝重无比。旁边的同学有人抓住她的手问:“rita,没事吧?要不要我们陪你去。” “是啊!你一个人怎么行?” 薄靳言等人在旁安静地等着。 柯爱摇了摇头,笑了一下说:“你们继续做实验,明天一早还要交给教授呢。我没事……是我家里的事。” —— 柯爱没有住在学校的留学生宿舍,而是在外租了个房子。她被方青等人先带回警局了,薄靳言和简瑶则来她家里查看。 这是间精致温馨的一居室。素净、干净。书架上一排的书,除了化学专业,还有些旅行的书,以及一些世界名著和诗集。薄靳言拿下来一本,翻了一下,是毛姆的《面纱》。里面做了很多批注,字迹与柯浅完全不同,更加清秀有力。他翻到最后一页,柯爱在那儿写了一段话:“人生的价值,不应以长短计算,也不应以财富、地位、美丑等等。灵魂的清晰与充沛,才是一切快乐的源泉。做一个会爱、能爱、博爱的人。愿我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活得有意义。”书页有些发黄,看起来至少有几年时间了。 薄靳言静静凝视了一会儿,将书放回。 简瑶走过来:“这儿有几封信。” 一封是父母寄来的,大概正好是半年前。 “rita,听说你找到了弟弟。我和爸爸都很为你感到开心。邀请他来美国玩吧,或者你在国内再呆一段时间,都没有关系。虽然我们很想你。 你养的那两只流浪狗,最近大概也是因为太思念你了,不太肯吃东西。我去找了兽医,想了办法,终于还是认真吃了。不必担心。 谢谢你寄给我们的礼物。离开中国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吃到地道的bj小吃。你爸爸还开心得喝了几口小酒呢。 还有,你的男朋友很想你。听说成天在他家里谈吉他唱情歌,哈哈。他是个痴情又勇敢的男孩子。不过收到你寄给他的礼物,他快活得拥抱了我们。听说他即将成为一名律师,我们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我们盼望你的归来。” 另一封是那个寄来的。 “亲爱的rita,我是这样思念你。 思念你美丽的笑容,思念你温柔的话语。你就像阳光和雨露,带给我生活中的一切美好。没有你的陪伴,美国的一切都索然无味。 想要让你知道的是,我即将成为一名律师。我想你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是在你的鼓励和陪伴下,我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也为你感到骄傲。我的美丽、善良、聪明、可爱的中国女孩。 等你回来。 爱你的。” …… “看起来柯爱的人缘很不错。”简瑶说。 “是啊。”薄靳言说,“一个非常受人喜爱的女孩。” —— 炽亮的灯光,照在头顶。偌大的审讯室里,只有柯爱一人独坐着,灯光仿佛也变得有些恍惚。 她有些不安地搓了搓双手,眉宇间也变得更凝重。但人还是镇定的,仿佛那镇定来自她自身的修养和性格,心中再急切,她也只是频频抬头,望着门口,希望早点得到弟弟的消息。 薄靳言等人站在隔壁,透过单向深色玻璃,注视着她。 “方青,我们去和她聊聊。”薄靳言说。 “好。” 门被拉开,柯爱抬起头,看到走进来两个男人。一个相貌清秀,个子高大,但神色冷峻。另一个肤色黑些,也结实些,俊朗的一张脸,挂着笑。 柯爱下意识站起来。 方青依旧笑着:“坐、坐。”把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 柯爱双手接过,低声说:“谢谢。” 方青和薄靳言对视一眼,方青微笑开口:“柯爱,我们今天回来,是想让你协助有关你弟弟案件的调查……” 柯爱抬起头,目光锐利:“警官,我弟弟他……到底怎么样了?” 方青:“为什么这么问?” 柯爱的手指握了握纸茶杯:“因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跟我联系过了。” 方青和薄靳言都静了一瞬。 “一个多月?”薄靳言问,“那么,一个多月前,他跟你的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 柯爱犹豫了一下,又抬头看着他们,过了片刻,似乎又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到他们面前。 那是一条发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爱,忘了我吧,忘了这世上,还有唯一的一个我。回美国去,好好生活,带着我所有的爱和梦想。我要去做不应该做的事了,我要让这世上的恶毒庸俗之人,都付出代价。我再也不会回来,但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不要想念,不要联系,不要报警,也不要回头。我答应你,我也会努力地生活下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像你一样勇敢、努力。——浅。” 方青立刻把手机递给门外的工作人员,送去鉴定。 柯爱抬起那清澈的眼睛,望着他们。刹那间,薄靳言和方青竟同时有些失神。 大概谁被这样坦率、干净又悲伤的目光注视,都会有同样的感觉。 “柯浅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缓缓地问。 “今年2月10日,他和他的社团朋友们,因为那笔200万的钱如何分配,起了纠纷。”方青答,“他身中数刀,流了大量的血,被他们埋了。法医判定,他存活的几率微乎其微。但现在,我们在原处没有找到尸体。” 他说得很慢很清晰。 柯爱慢慢睁大了眼睛,那眼中全是茫然、震惊和痛苦。 “不……不可能的……”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掉了下来,“我前几个月还一直收到他发来的短信,他肯定没有死,不可能的。” 第四十三章 “你怎么看?”安岩问。 简瑶盯着玻璃后的柯爱,答:“说实话,她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如果这一切反应都是装的,那这个女人也太厉害太可怕了。” —— “你回国后,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柯浅取得联系的?”方青问。 柯爱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回忆了一下,答:“回国之后,大概一个月,一切安顿好。我去了趟老家,找到了爷爷家。他不在,我通过邻居,得到了他的联系方式。知道他也爱bj我高兴坏了。” 方青:“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柯爱的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他很开心,我们俩都非常非常开心。即使不用多说什么话,我们彼此都知道的。” “为什么你们俩交往的事,瞒着身边的人?”薄靳言问。 “我其实是不在意的,柯浅不想说。”柯爱答,“他说别人都不懂,不懂两个自小分开的孩子,重逢之后的感受。他说他的身边没人会懂,我尊重他的感受,也想尽自己一切力量帮助他。” 方青:“为什么要给柯浅那笔钱?那笔钱数量可不小。” “我的养父母家庭,经济比较宽裕。这笔钱他们也同意给柯浅。”柯爱答,“我想要……帮助他实现梦想,可是万万没想到……” “本月17日晚上12点至2点,20日晚1点至3点,你在哪里?干什么?” 柯爱抬起头:“那么晚……我肯定在睡觉。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薄靳言不急不缓地说:“17日晚上,共谋杀害柯浅的两名社员,被人下毒杀害,毒物是******。20日晚上,另一名主谋被人杀死在家中。如果我们不阻止,凶手会继续杀人。” 柯爱怔住了。 她的表情变化,非常真切、微妙。 起初是震惊,然后是疑惑,然后是思索、恍然,苦笑,悲切。 “是他吗?”她怔怔地说,“所以他才说要做不该做的事,让恶毒的人付出代价……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再次用双手捂住脸,泪水滚滚而下。 悲痛,压抑而强烈的悲痛。即使你只是望她一眼,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薄靳言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别哭了,我们对于他所遭受的痛苦,也非常遗憾。” 柯爱抬起泪眼看着他:“谢谢你。” 方青又说:“柯浅家里,留下大量血迹。法医推断他不可能还活着。但是,我们有两个目击证人,看到相貌酷似柯浅的另一个人,在杀死社员们的犯罪现场出现。所以,我们今天才请你回警局。” 柯爱怔住,明白过来:“所以……你们怀疑我?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是我?虽然我听柯浅讲起过他们,但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是柯浅,他没有死,没有。” 她最后的语气,却不知是喜是悲了。 方青和薄靳言交换了一个眼神,薄靳言说:“好的,柯爱小姐,今天的交谈就到这里。不过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注意,柯浅现在只能定义为失踪,所以我们的确不能排除他的杀人嫌疑。但同样的,我们也不能排除你。因为你们俩太相似了,目击证人也无法区别。所以我想,下个星期你不能按计划回美国了,必须留在国内接受调查,直至案件水落石出。” 柯爱静了一会儿,答:“好,我明白了。” —— 特案组成员,重新聚在会议室里。 方青吧嗒吧嗒嘴,说:“滴水不漏啊。” 这说的自然是柯爱。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从目前的情况看,每一条线索都指向她。” 大家都沉默着。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然而……”薄靳言话锋一转,“从行为分析的角度,柯爱不是凶手。” 安岩和方青都愣住了,简瑶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薄靳言说:“凶手得悉那晚蒋学冉等人共谋杀人的事实,而后详细计划,筹谋半年后,实施报复。手段残忍,不顾一切。 柯爱虽然幼时遭遇家庭创伤和分离,但在健康的养父母家庭长大。性格健全、乐观、自信、善良。她的人际交往是非常理性开放的。并且拥有非常不错的未来:工作、家庭、爱情。 这桩谋杀案,表现出的是一种与柯爱完全不同的人格。绝望、狠毒、憎恨、孤注一掷。不仅是对凶手的报复,也是对人生的报复。如果目击一切的柯爱,以她接受的教育和性格特点,完全可以报警,有充分的证据将凶手们抓捕归案。她绝不会缺少这一点常识。反而去才用断送自己前程和人生的手段去杀人报复。 所以,杀人者,不是柯爱。尽管现在我还没有任何实物证据,可是行为分析已经告诉了我们这一点。” 简瑶点点头。这就是她今天与柯爱相遇后,一直觉得古怪的地方了。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当时就冲动杀人,不是说不过去。可隐忍半年后疯狂杀人,只有性格偏激、走上绝路者才能做到。但柯爱各方面都展现出平和、理性的性格特点。她完全不用选择亲手杀人来解决这件事。 方青却皱眉:“可是,现在柯爱是唯一嫌疑人。靳言,你说过行为分析的价值,我也认可。但是当实证逻辑,与你的行为分析发生冲突……不好意思,我相信实证,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事实。说不定她就是伪装成这样,想误导我们柯浅还没死,凶手是他。” 薄靳言却说:“她今天在审讯室的表现可以伪装,可是她的过往、她的生活,她的朋友和家人,无法伪装。柯爱符合我对她的行为分析。” 方青瞪大眼,说:“可是法医在案发现场提取出的是柯浅的dna!异卵双胞胎的dna是不同的!并且法医判断一个人出了这么多血,就无法存活。” 薄靳言却说:“现场血迹早就被人冲洗过多次,遭到破坏,法医的结论是基于出血量的估计。至于能够提取到的一些属于柯浅的dna,以及有效血迹,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人刻意留下的呢?” 方青愣了一下,倔劲儿也上来了,冷笑了一下说:“你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如果凶手不是柯爱?那你说是谁?” 薄靳言也笑了一下,冷冷淡淡的样子,不答反问:“你确定自己双眼所见,就是真实?” 第四十四章 朱沫末是清都大学化学学院的学生。这天中午过后,她冒着炽热的太阳,来到实验室。却看到有一个身影比自己先到了。 朱沫末很意外:“柯爱?你来了。我以为你……” 柯爱依然是平时安静温和的样子,只是仔细打量,你会发现她的眼睛有些红肿。 “我没事。”柯爱的嗓音低低柔柔,“只是警察……还没有找到我弟弟。” 朱沫末心中恻然。前天柯爱突然被警察带走,也吓到了所有人。虽有惊讶,虽有疑惑,但平心而论,大家都不相信柯爱这样一个好的女孩,会犯什么事的。虽然前几个月有一点时间,柯爱似乎有些消沉,有一段时间都不跟大家一起活动。但后来渐渐又恢复了常态。昨天柯爱从警局回来了,告诉大家是因为他弟弟被人谋杀,才被警察问话。大家顿时都非常同情她。 “你在家多休息几天啊。”朱沫末关切地说,“实验我一个人先来好了。” 柯爱摇摇头:“那怎么行?生活还是要继续,我也不能把自己的事都推到你们身上。我们开始吧。” 朱沫末下意识便点点头。柯爱虽然性格温婉大方,但一向也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这也是无论男生女生都喜欢她的原因。 “我去里间盯仪器吧,你负责外面?”柯爱说。 朱沫末:“哦……好。” “沫末。”柯爱顿了顿,“我也想一个人安静地做一些事,分散注意力。不然我……始终想弟弟的事。实验中间,你就别进来了。” 朱沫沫忙说好。 柯爱温柔地一笑,说:“谢谢。”她转身走进里间,关上了门。朱沫末把一些试管工具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回头,就见里间的窗帘,“哗哗”拉上了。 朱沫末没太在意。 这是个不太复杂,但也不算简单的实验。实验分为两个部分:她在外间,调配各种化学成分,操作仪器。而柯爱在里间,需要实时观察、记录电脑上的实验数据变化、并生成实验报告。整个过程需要4、5个小时。 虽然主要的操作工作在她这一头,柯爱相对清闲一些。但想到柯爱遭受了那么大的变故,今天来做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精细的实验操作,也不合适。所以朱沫末埋头开始干活了。 里间。 柯爱拉上了窗帘,人却有片刻的失神。她抬起头,望着窗外。天气真好,云很白,天很蓝。绿意葱葱的校园里,有人在行走,有人在静候。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的平静祥和。 可是否有人知道,有人的尸骨,已长埋于地下,长埋于不见天日之地。 很好很好的人。 只是因为,遇见了那些普通人的贪婪、恶意和平庸。那人不肯屈服,就被杀害了。 因为她而死。 柯爱静立了一会儿,嘴角忽然露出讥诮的笑容。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半年了。她的心已经平静了吗? 还是……永远不会有安宁的那一天了? 她抬起手,慢慢解开衣服的扣子,脱掉。然后拿起旁边,实验用的白大褂。 柯爱,勇敢一些,莫要再回头。 去往美好的生活里吧。 —— 下午两三点钟,许笙一直呆在学校寝室里,没有外出,也没有任何事做。 同寝的人都出去面试、找工作了。 她还在原处、原地。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快要冬眠的蛇,一身丑陋,动不了。 阳光很烈,她站在窗边,还能看到一辆轿车就停在楼下。那是两个警察,24小时在楼下值守保护着她。 听说同样的警力布置,也在那个叫柯爱的女孩楼下。 警察说,那是柯浅的姐姐,双胞胎,他们现在的头号嫌疑人。 许笙轻咬下唇。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像一块黑暗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也许是那晚,看到蒋学冉被杀死的照片,给她的震撼和冲击太大吧。那样的妆容、长发、衣物,都是柯浅的至爱。只有他偏执地爱着那一切。 当时许笙和文晓华,真的以为柯浅死而复生。 即使现在,“柯浅”二字,还如同阴影般,萦绕在她心头。 精神恍惚、碌碌度日,大概就是许笙现在的状态了。 后来,她就拉上窗帘,开了所有的灯,钻进被子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嗒……”一声轻响,门被推开。 然后,是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许笙模模糊糊地听着,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惊醒。 灯不知何时被人关了,屋子里阴阴的一片。一个人站在床边。 许笙看着他的容颜,整个人已经吓傻了。他戴着鸭舌帽,简单的白t和短裤,露出精瘦的锁骨和小腿。可那分明就是他啊!清澈而阴郁的眼睛,鼻翼挂着汗,紧抿的红唇。 “啊……”许笙爆发出嘶哑的呼叫,可才刚张嘴,就被他一把捂住。他带着手套,塑胶皮狠狠压在她嘴上,许笙只能“呜呜……”闷哭着。但她亦不是柔弱胆小女孩,拼命挣扎,双手抵住他的胸口。 平坦结实的胸口。 但终究是不敌。 柯浅一个巴掌狠狠拍在她脸上,许笙被打得头晕目眩。柯浅抓起旁边的一个摆件,朝她的后脑重重一击。 许笙晕死过去。 柯浅静了一会儿,松开手,站着没动。 似在思量,又似在欣赏。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忽然传来隐约的人声:“你给许笙带了什么啊?”“饺子呗,她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柯浅神色一凛,又看了眼床上的许笙,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拉开门,那些女孩还在远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柯浅一拐弯,从另一侧楼梯走了下去。 —— 朱沫末完成了第一组实验,休息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里屋的窗帘不知何时早已拉开。不过只拉开一半,窗帘里层的白纱还是遮掩着。但她依然可以清晰看到柯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在想事吧?朱沫末心道。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走到柜子旁,去拿另一些器皿,眼角余光,瞥见柯爱的背影动了一下,似乎弯腰在取什么东西。 —— 日头偏西。 方青赶到许笙宿舍时,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情况,大吃一惊。 许笙身上的衣物凌乱,嘴角有血,脑后肿了个大包,手腕、脖子都有红紫淤痕。她一直捂着自己的嘴,缩在床上角落在哭。任警察、她的同学怎么劝,也不肯下床。 方青看一眼混乱的情况,把值勤警察叫到一边,低喝道:“怎么回事?!人闯进来了都没发现!” 年轻警察又愧疚又委屈:“方组长!我们真没看见有柯爱进来!我们一直盯着呢!” 方青寻思了一会儿,又走到一旁,打电话给负责监视柯爱的刑警:“喂?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刑警答:“柯爱中午12点10分进入实验楼,到现在一直没下来。而且我们通过望远镜,看到她和同学一直在那间实验室里啊!” 方青:“他~妈~的这边许笙差点被杀了!马上上楼,找到她!” 刑警们也吓了一跳,忙说:“是!”拉开车门就冲上了楼。 这边,方青挂了电话,看了眼屋内混乱的环境,下了令:“你们都出去。” 其他人都走了,就剩许笙,还在床上痛哭。方青在床边坐下,低声说:“别哭了。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抱歉,是我的同事疏忽,他们没看到柯爱进来。” 许笙抬起头,那脸色难看得像鬼。 “不是柯爱……”她颤声说。 方青一怔:“那是谁?” “……是柯浅。”许笙的声音就像被人撕破了,“他没死……他真的没死!” 方青静默片刻,答:“前两次目击者看到的人,很可能就是柯爱扮成柯浅。” “不!”许笙尖叫道,“不是女人!不是柯爱!不是!我摸到他身上了,是个男人!根本不是女人!而且他的眼神……他的样子……就是柯浅,不可能是别人了!” 方青愣住。 —— 刑警们快步抢上楼,一把推开实验室的门,吓了朱沫末一跳。 “柯爱呢?”一名刑警怒喝道。 朱沫末指着里间:“在……在里面。” 刑警们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推开门。 统统愣住。 窗帘被人“哗”一声拉开了,屋内瞬间光亮一片。电脑屏幕闪动着数据,一些器皿堆在实验台上。柯爱站在窗前,转过身来,长发略有点凌乱,脸色却是镇定无比。她的鼻翼上有细细的汗,发梢似乎也有汗水。她慢慢把实验手套戴在手上,问:“警官,有什么事吗?” —— 车停在出京的高速公路服务区。 简瑶下车去买水了,薄靳言在车里等,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一会儿,下了车,拿出手机。 这回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薄靳言问,“这两天怎么样?” 傅子遇答:“挺好的。” 薄靳言安静了一下,说:“你似乎……有心事。” 傅子遇倒是笑了:“我的靳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想多了,我刚睡醒,不太想讲话。” “原来如此。”几乎每天都有起床的薄靳言,对此表示非常理解。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薄靳言说:“抱歉,这几天忙动漫杀人案,没有时间和人力去追踪韩雨濛的下落。案子今天就能破,你再等我一下。” “啧……”傅子遇还是那副欠揍的语气,“口气还是这么大,我还听安岩说是个很难的、陷入僵局的案子呢,白替你担心了。” 薄靳言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我。”傅子遇温和地说,“其实……雨濛的事,我也想通了。就像你说的,她如果爱我,就一定会来找我。哪怕遇到再多困难险阻,也一定会来的,对不对。如果不来,那么我安静地等着就好了。过我自己的生活,这些年,也没什么不好。我想,再多的疑问和假象,它都不是一个案件问题。终究,是爱情的问题。” 薄靳言怔忪。 然后换了个话题。 “我与简瑶的结婚戒指,定制好了吗?” 傅子遇低声一笑:“好了,少爷。按照你亲手画的图案,已经从瑞士寄过来了。估计这两天你就能收到。” 薄靳言很满意:“多谢。” “哪里,少爷,这是我应该做的。” 挂了电话,薄靳言的唇角还有笑意,抬起头,就看到简瑶已经走了回来。 “笑什么呢?”简瑶问。 “没什么。”薄靳言替她拉开车门,想了想,又拉起她的一只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手背。 简瑶失笑:“你干嘛啊?” 他却不答,拇指在她的无名指上,轻轻摸了一下。简瑶被摸得痒痒的,心道:这又是他从哪里学来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两人上了车,简瑶问:“我们此行的目的是?” 薄靳言淡笑,答:“找到给柯浅定罪的决定性证据。” 第四十五章 简瑶静了一下,说:“可这样的推测,总让我觉得太匪夷所思。柯浅没有死,死的是柯爱。然后他……”她没有再说下去,抬头望着薄靳言。 薄靳言一边开车,一边答:“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了。正因为存在许多逻辑矛盾,脑子里逻辑越清楚的人,就越容易看清真相。而方青,显然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简瑶好笑:“你就别吐槽他了。昨天干嘛跟他吵啊?” “然而你也搞反了逻辑。”薄靳言答,“是他和我吵,不是我和他吵。聪明的人耳清目明,真理自证。笨人才需要争辩,因为错误的逻辑才需要说服别人。” 简瑶:“……”索性不开口了。 “首先,最初的那个晚上,双胞胎中的确死了一个。”薄靳言说,“然而我们被许笙等人的口供误导了,死者穿着cosy的衣服、化了浓妆,这样两个双胞胎之间相貌的差别就更加看不出来了,他们认为一定是柯浅,于是我们也这么认为。但是你记得吗,许笙、文晓华当时的口供提到,蒋学冉他们说当晚的’柯浅’突然变脸,不肯分钱,还让他们离开,说会报警——这样的性格反应,不像平时唯唯诺诺的柯浅,反而像冷静理性的柯爱。只是看到弟弟的朋友们这样自私冷漠,她也难免勃然大怒吧。法医的勘探结果是最确凿的证据,’存活的几率极其微小’这句话,等同于’那个双胞胎,一定死了一个’。只是法律上还不能下结论而已。 其次,在连环谋杀案中,凶手表现出对工作室、对社员的习惯,事无巨细地熟悉。即使柯浅和柯爱曾经就工作室的情况,有过详细交流。但是熟悉到这个程度,还是有些牵强了。所以当时,我就起了疑心。不过你知道的,不确定的事,我才不会说出来。” 简瑶抿抿嘴。 “第三,昨天我说过,柯爱面对我们的表现可以伪装,但是她的过往、她的人生,是无法伪装的。曾经的那个柯爱,不符合凶手的人格特征。 反观柯浅,却是符合的。虽然他留给所有人脆弱的形象,可别忘了,他亦是本校高材生,非常聪明。那些谋杀,他都可以做到。而且只有他,符合孤注一掷、绝望、偏执的人格特征。而他对姐姐的依恋情感那样深,又是个出色的、经常扮女装的cospalyer,要扮成死去的姐姐,代替她生活,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然后……”简瑶接口道,“需要杀人时,柯浅就摘掉伪装、恢复男孩身份,所以方青、顾彷彷当时看到他,第一直觉都是男人。这样,当我们找到’柯爱’时,因为没有找到柯浅的尸体,就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所以他就可以把这一切,推到’柯浅’身上。自己成为’柯爱’,逃脱法律的制裁。” 薄靳言点头。 “可这些都是你的推测,没有证据。”简瑶又说,“既然你早有了这样的推测,我们为什么不找个借口,直接对柯浅做一个身体检查,揭穿他的身份?” “然后呢?”薄靳言反问,“亲爱的,柯爱的尸体还没找到,即使我们现在揭穿了柯浅的男人身份,他依然可以把所有嫌疑,推到失踪的柯爱身上。毕竟没有人可以证明,凶手一定是个男人啊!双胞胎,真是个永远令人兴奋的案件类型啊!” 简瑶仔细寻思了一会儿,才完全消化他的话。所以说,无论现在活着的人,是柯爱还是柯浅,只要没找到另外一个的尸体,两人就具有同等嫌疑,无法定罪。 “那现在怎么办?”简瑶问。 薄靳言抬起头,前方,正是他们曾经到过的,柯爱柯浅的老家县城。 “我们去找,被柯浅藏起来的柯爱。” —— 方青冷着脸,走进警局里。 有些事,初时不明所以。再仔细想,就能明了。 特么的真让薄靳言说对了。方青想起昨晚和薄靳言据理力争的自己,就像个傻~逼。当时薄靳言是怎么结束争论的?他淡淡地一笑,看方青就像看愣头青似的,说:“他是另外一个人。” 当时方青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一直看薄靳言,就像看个愣头青好么?这回被一个愣头青反过来打脸了。比愣头青还傻的,不是傻~逼是什么? 气虽气,当他走到审讯室门口,脸已经沉肃下来,问门口的刑警:“他人呢?” “就在里头,带回来半天了。她的同学也带回来了。” 方青不动声色地点头,低声说:“去叫个女同事过来。” 5分钟后。 方青带着女警走进审讯室。“柯爱”抬起头,微怔。还是那副淡定清秀的模样。 方青笑笑说:“柯爱,今天下午,又发生了一起袭击案。需要你配合检查一下。我让这位女同志来。” 柯爱不动:“方警官,我一下午都在做实验,我的同学朱沫末可以作证。我不想接受检查。” 方青皮笑肉不笑:“别啊,柯爱,我不管什么不在场证明,你现在是嫌疑人之一,我让女同志检查一下你的身体,是否有伤痕什么的,这是合理合规的。那我就先回避了?” 女警上前一步:“柯爱,请你配合。” 柯爱看了看女警,又看一眼方青,忽的慢慢地笑了:“不用了。” 方青和女警同时一怔。 之前的每一句话,还都是低柔的嗓音,像个女人。现在忽然变得粗厚了许多,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他的笑冷淡又恍惚,笑了一会儿,他说:“我是柯浅。” —— 整个警队,得知这个消息,都沸腾了。 一直以为死亡的受害者,却始终一人分饰两角,以姐姐的身份生活,以自己的身份杀人。妄图复仇的同时,逃脱法律惩治。 然而在被警察洞穿真相后,他却又这么快的坦然承认。 “这个柯浅,不简单啊。”方青对安岩说,“受了巨大刺激后,变得心狠手辣。人本来就聪明,这一环一环的,算得好准。” 安岩却说了一句很有深度的话:“他现在是代替两个人活着,所以,也拥有了柯爱的冷静和强大吧。” 方青看他一眼:“呦,跟那两个家伙呆久了,你也会犯罪心理分析了?” 安岩淡淡一笑:“当然。”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不知道薄靳言是怎么损我的。有一回,他居然叫我’监控小王子’。难道我只会查监控?我是中国最好的黑客,犯罪心理也不在话下,呵……” 方青哈哈大笑。 笑罢,问:“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安岩答:“已经到柯浅柯爱老家了。” 方青点点头:“我们先去会会柯浅,争取从这一头先突破!” 安岩“嗯”了一声,又说:“方哥,你别跟靳言较劲。”方青刚想说自己才不屑跟人较劲呢,安岩却又说:“你干不过他的。” 方青皱起眉,却又听安岩不紧不慢地说:“大人什么时候干得过任性的小孩了?” “哈……” “嘿嘿。” 第四十六章 当他们再次回到审讯室内,对面坐着的,已不再是柯爱,而是柯浅。 他洗去了脸上的妆容,也换回了男生的衣物。只是头发还是长的,绑成一小把在脑后。但任何人再看到他精瘦的身材,和比柯爱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脸,都不会怀疑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头发是怎么回事?”方青盯着他问。 他很平静地答:“接了发。” 所以每次杀人时,还需要戴着鸭舌帽掩饰。 彼此都安静了一会儿,方青叹了口气说:“柯浅,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话实在意有所指,可柯浅并不上当,目光恍惚了一会儿,连安岩都看得出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可他的回答,却很云淡风轻:“我的姐姐……失踪了,我想代替她生活下去。我知道这样不对,可这就是……我的心愿。也许,也是她的吧。” 方青盯着他:“你不承认杀了陆季、容晓枫、蒋学冉三人,并企图杀死许笙未遂?三起案件,都有目击者看到你了!你还狡辩?” 柯浅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却答:“我没有狡辩。这些事……不是我干的。”顿了顿,缓缓说:“也许,是柯爱做的吧。她为了我做的。” 方青冷笑道:“可是今天下午,许笙看到分明是你,是个男的!她还触碰到了你的身体,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柯浅动了动嘴唇,忽的又笑了,答:“她记错了。不可能的,我一下午都在实验室做实验,我的同学可以作证。警官,是不在场证明更可靠,还是一个女人慌乱之下的错觉可靠?我没有罪,我没有杀人。我从一开始,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做错。” 方青和安岩同时一怔。 —— 朱沫末平生第一次进警察局,十分紧张。她把茶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咽了咽口水,看着那个长得很帅的警察,走了进来。 “警察叔叔……”她胆怯地问,“为什么带我和柯爱来这里?” 方青笑了,坐下:“我有那么老吗?我今年才30岁。同学,别紧张,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案件,需要你提供线索。” 朱沫末严肃地点了点头。 方青:“今天下午,柯爱跟你在一起做实验?” “是的。” “一直在一起?” “是啊。” 方青轻蹙眉头,手里的笔也在本子上点啊点。朱沫末看着他的样子,再度开口:“不过……” “什么?” “我在外间,她在里间。”朱沫末补充道。 方青眼睛一亮,也不知道在下面监视那帮家伙,是怎么看到柯爱一直在房间里。他忙问:“是吗?那里间有没有门可以出去?然而你没有注意到?” “里间是也有门,但是……”朱沫末摇摇头,“她没有出去过,我一直都有看到她在里面啊。” 方青微愣:“清楚看到?” “是啊。”朱沫末答,“她一直站着在做实验呢。” 方青不死心,再次追问:“2点至4点半间,她完全没有出去过?会不会你在做实验,没有注意到?” 结果朱沫末答得更肯定了:“不会的。中途我有几次要看时间、记录数据。分别是2点40、3点30和4点20。看到她一直在里面呢。虽然我们没说话,但是那么大个人,我怎么可能看错?” —— 这时已经是深夜了,柯浅被扣押在警局,没有证据,暂时只能扣押他24小时。方青拉着安岩,来到那间传说中的实验室。 现场勘探人员还在工作,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两人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的确如朱沫末所说,分为里外两间,有一扇门相连,而且里间也有一扇侧门,可以直接下楼出去。 方青重点看柯浅呆的里间。 面积大约30多平米,倒挺宽敞的。右侧是一张大实验桌,左侧靠墙是一排柜子和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方青注意到,那些瓶瓶罐罐摆放得有点乱,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有的地方空了很多,有的地方几个瓶子却挤在一起。但他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架子上也不止是瓶子,还有几本书,还有个水杯大小的沙漏。方青拿起沙漏看了看,放回原处。 “有什么发现?”方青问鉴证人员。 鉴证人员答:“我们在架子上,发现了一些黏性残余物,疑似粘胶。但具体成分,还要回去进一步检验才知道。” “哦?”方青心中一动,“都在哪些位置?” “比较多,有31处。但是量都非常细微,周围也有擦拭过的痕迹。若不是咱们来,还真发现不了。” “标出来。” 鉴证人员绕着架子忙碌起来,方青就杵在边上瞪着。安岩走过来,问:“在忙什么?” 方青:“不知道。” 安岩:“……” 方青却又神色深沉地说:“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答案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案件的真相。那一晚,柯爱必然代替柯浅死了,剩下的只有柯浅一个。今天下午,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必然是使用了什么障眼法,骗了朱沫末。我们现在,就要把那个机关找出来。” 安岩:“什么机关?” 方青:“不知道。不过,我想,柯浅这个人聪明至极,代替姐姐来读清都大学,居然也不露出马脚。要是换我,那些化学实验啊、方程式啊,看着就头疼。所以他会采用什么手段,真不好说。不过,一个人犯罪,总是习惯采取自己熟悉的手段。譬如他利用姐姐的实验室渠道弄到毒。他这么多年都在干cospaly,说不定使用的机关、障眼法,跟他们表演用的什么东西有关。” 方青说完后,就继续盯着架子,想要发现更多端倪。安岩在他身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说:“现场勘探不是我的专业。要不我去找个cospaly圈的专业人士问问?” 方青也没太在意,点头说:“好。” 过了一会儿,等他再回头,却发现安岩这小子,早没影了。 很快,鉴证人员把那些粘胶成分的位置标注清楚了。虽说这些粘胶,也有可能是学生们以前做实验,出于什么需要留下的。可此刻方青望着整个货架,轻轻“咦”了一声。 柯浅这小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 最专业者,还能有谁? 当年柯浅是cosy大赛亚军,她是冠军。 安岩一路开车,到了民生大学女生宿舍楼下。 拿出手机,打给顾彷彷,却是关机。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才发现现在是凌晨3点。 本来就是请人义务帮忙,半夜叫醒宿管叫醒顾彷彷同学,终究不妥。反正方青那头也在推进,安岩想了一下,决定等到天亮。 索性靠在车里打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 车窗并没有全关,清凉的晨气飘了进来,拂过安岩的脸,莫名有点痒。 模糊中,有人在轻敲车窗:“咚咚——咚咚——” 安岩睁开眼,看到顾彷彷天然去雕饰的美丽脸庞。她弯腰站在车外,肩膀上搭了条毛巾,短衣短裤运动鞋,显然是出来晨跑了。 安岩一下子坐起来,打开车门下去。顾彷彷的脸也有点红,低头看自己的脚说:“警察哥哥,你来找我?” 安岩不明白,自己明明给过她名片了,可她为什么还叫自己警察哥哥。不过听在耳里,好像也不错。他“嗯”了一声,手臂往车门上一搭,看着她问:“我想问问你,cosy里都会用到一些什么样的机关、障眼法?” 顾彷彷:“……”一脸懵圈状。 安岩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有点想笑。然后笑了。 顾彷彷:“喂,你笑什么?” 安岩抿嘴:“唔……不笑了。” 好像也没办法向她描述,自己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事实上,连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然而理科天才天生逻辑清晰而强大,他想了想,换了个思路:“你所在的cosy社团,是不是国内最好最有实力的?” 顾彷彷看着他,干脆地答:“是。” 安岩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她一点了。 又问:“你们拥有的设备、装置、器材……等等,是不是比柯浅他们社团更多?他们有的,你们一定都有?” “我想是的。”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现在吗?” “是的。”安岩说,“时间非常紧张。” 顾彷彷立刻答:“好,那你等一下,我上楼换下衣服,让同学帮我今天的课请假,5分钟哈。” 安岩:“多谢……”她已经扭头“噔噔噔”跑远了。 太阳从云层后露出了一点点脸,金色光芒已照在安岩身上。他远远地望着那个姑娘,她的身形是那样玲珑有致,露在外面的肌肤,又像雪一样白。尤其两条长腿,青春无敌。 安岩双手插在裤兜里,默默看了一会儿,仰头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心理? 居然好想被她踩一脚。 第四十七章 又来到了柯家旧址。 望着暗粼粼的湖水,简瑶问:“为什么来这里?” 薄靳言答:“柯爱柯浅的身高都在175左右,尸体处理并不方便。但柯爱在国内有辆二手车,便于运输。柯浅原定下个星期就要出国,尸体必然已经处理过了。他对姐姐感情至深,一定不会随意丢弃,但也无法公开安葬。烧,只怕也是舍不得的。柯浅是爱惜容颜之人,他舍得把姐姐烧得面目全非,烧成一团灰烬吗?那个过程,他受不了。 那么藏在哪里好呢?纵观他的生命,和姐姐共同的记忆,除了最近,只有幼时、父母双全之时。然而幼时的家,已经全部拆迁了,只剩下这一片湖,从未变过。 还有什么,比让柯爱沉在这边湖里,永远望着他们的家,更好的纪念方式呢?” 简瑶听得心中阵阵发寒。她转头看向薄靳言,夜色中,他的侧颜冷峻料峭,那双眼,幽沉如面前的湖水。 “你居然这么了解他。”简瑶忍不住说,“简直就像……你就是他一样。” 薄靳言微微一笑:“我把这当成恭维。亲爱的,要成为一流的犯罪心理侧写师,我即罪,罪即我。” 简瑶心头微微一震。 抬头望去,本地支援警力,已经开始打捞了。好在湖不是很大,千余平米的样子,一晚上应该能搜查清楚。柯爱若在,半年过去了,应该也已化作水底的一副白骨。 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在湖边站了一会儿,简瑶打了个哈欠。薄靳言的手已扶上她的肩头,轻轻摸着她的脖子:“去睡会儿。” “你呢?”她问。 “我时刻得在这儿盯着。” “嗯,那我睡一会儿就换你。” 简瑶爬上车,躺在后座里,盖上他的西装。薄靳言就在窗外看着她,看着她蜷成一团的模样,忽的笑了。 简瑶小声说:“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答。 很快,简瑶就睡着了。 薄靳言靠在车门上,静静望着远方。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 简瑶睁开眼,发现他还站在外面。她连忙坐起来,打开车门:“怎么不叫我替你?” 他的眼眸中浮现笑意:“一个晚上而已,有担当的男人,不会叫醒女人自己去睡觉。” 简瑶:“……” 得,时不时还要“硬汉”一下,这毛病几年了也没变过! 她小声嘀咕:“逞什么英雄,你都两天没有好好睡觉啦好吗!神都扛不住。” 他的眼眶虽然有点红,黑眼圈也有了,却依然显得神清目明,答:“今天案子必破,回家了再好好睡。”顿了顿小声说:“我们一起睡。” 简瑶忍不住笑了。 一名刑警快步跑过来:“薄教授、简老师,整个湖已经打捞搜索完了,可是没有任何发现。” 简瑶一愣。 薄靳言抿唇不语,上前一步,走到水面边,沉思。 —— 方青蹲在地上,不知何时,居然就这么睡着了。直至头猛的一偏,撞在背后的桌子上,才惊醒。 抬头望去,窗外竟然已经亮了,几个鉴证人员也正在收拾东西,表示他们的工作即将完成了。 方青霍地站起来。 旁边一名刑警笑着问:“方组,你都搁这儿琢磨半宿了,琢磨出啥东西没?” 方青虽然还没理清思绪,却深沉地答:“天机不可泄露。” “切!” 眼看就要收队了,方青的感觉就像是陷在一团乱麻里,好像即将抓住线头,可又差那么一点点。他点了根烟,跟着众人往外走。 清都大学的学生就是勤奋,这么早,已经有人进实验楼了。方青和一个学生擦肩而过,走过几步后,忽的站住,回头:“哎,同学!” 那学生疑惑地转过身来:“有什么事?” 方青盯着他手里的大黑袋子,一指:“那是什么?” “实验废品。” “提到哪儿去?” “一楼的实验废弃物垃圾站啊。” 方青一怔。 柯浅呆的实验室里有垃圾桶,所有垃圾鉴证人员都收走了,所以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他立刻掏出手机,给朱沫末打电话。 “朱同学,跟你确认一个情况。你们昨天下午实验,扔实验垃圾了吗?就是那种大黑袋子?” 朱沫末答:“扔了,柯爱去扔的。” “什么时间?” “4点多,快5点吧。” 方青心头一喜,好家伙,时间刚好对得上。他对其他警察说:“你们先回去。”说完直奔一楼而去。 很快就到了学生说的废弃物垃圾站,是拐角的一个房间,方青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堆满地黑袋子,每个都起码有半人高。他叹了口气,戴上手套口罩,埋头开始干活。 与此同时,安岩和顾彷彷,正站在她所在cospaly社团的库房里。 眼前,是玲琅满目的服装,还有佩剑、斧头、战旗……等等道具。安岩开始一件件衣服翻找,顾彷彷安静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察觉,很多女孩子的服装,还挺暴露的。 虽然身为二次元少年,这些也见得多了。但这些服装,和身后的女孩重合起来,突然就令他觉得烫手。 “你平时就穿这些?”安岩冷不丁问。 “穿得少。”顾彷彷答,“我cosy古装比较多。” “哦。”安岩走了两步,忽的微微一笑。 顾彷彷从身后看着他,二十出头的男人,又高又瘦,白皙的面目,笔挺的衬衫,几乎就要跟小说中走出的男主角重合。上次听见其他警察说,还是个很会查监控的家伙呢。虽然干的活儿简单了点,可能算不上聪明,但也说明他勤奋啊……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的一头撞在安岩背上,脸顿时一热。安岩也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原来是他突然停步了,指着前面靠墙摆的一排东西问:“那是什么?” “哦。”顾彷彷答,“那是人偶。” 安岩静了一下,跟她一起走到人偶前。一共有4个,几乎都跟真人一样大小,都是女的。远远一看,倒像是四个大美人娉婷站在那里。不过隔近了看,还是跟真人有差别的。身体是一截截安装起来的,有明显的缝隙线条。但是呢,一头黑发肯定是真人头发做的,乌黑柔软。肤色甚至比真人更白皙,在灯光下反射出盈盈光泽。那双眼,安静地望着你,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还真有点毛骨悚然。 安岩一个个地看过去。顾彷彷看他神色严肃,便也不做声。到了最后一个面前,安岩站定。这一个,似乎跟前面三个还有所不同。身体关节分布更密集,后脑、肩膀、手肘、手腕、髋关节、膝盖、脚踝等处,都有非常细小的孔。但这当然逃不过安岩的眼睛。 “这是什么?”安岩问。 “喔。”顾彷彷答,“这是牵线人偶。” 第四十八章 已经从早晨翻到午后了,整个废弃垃圾站里,可谓是阳光普照。不过方青的心情,可半点不愉快。各种垃圾的臭味、化学废液的奇怪气味,熏得他眼冒金星。还得格外小心,别被这些化学学生的什么酸什么毒给沾到了。 收垃圾的车天亮时就到了,也被方青喊停了。他心想,幸好老子反应快,否则“那东西”万一被垃圾车收走了,八辈子也找不到了。 但是,他的眼睛也找得快要瞎了! 半个屋子的垃圾都已经翻遍了,他咬着牙投入后半程的寻找。 又打开一个新的黑袋子,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放。瓶子、镊子、试纸……一个沙漏、两个沙漏、三个沙漏…… 他忽的一怔,一股热血骤然从胸口冲到脑子里,动作疯狂加快。 沙漏,柯浅实验室里那个沙漏……还有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架子,明显有什么东西被频繁移动过——用薄靳言的话说,柯浅所模仿的柯爱,是个整洁规矩的人,东西不可能这么乱放啊。他刚才怎么没想到?还有那些粘胶,位置恰好都是架子上的空处……什么东西原来放在那里,后来却被拿走了? 沙漏。 很多个沙漏。 沙漏到了一定时间,下半部分压力就会增大,用来控制什么? 他埋头在垃圾袋里继续翻找。 线,是线。无数根纤细、结实的白色细线,他一把一把地往外拉,最后,拿出了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 是铁做的,形状有点像弩,却又不是弩。因为他刚才拔出的无数根细线,都分别连在这玩意儿的两头。它分出了很多个细铁分支,方青一拉这头的线,那头的线就动了,还挺有力道的。 方青仔细端详了这玩意儿一会儿,把它放在旁边,继续往袋子里摸。 然后,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一怔,然后一骨碌站起来,把袋子口扯得大大的,把那庞然大物,慢慢地、取出来。 是个假人。 真人一般大小,黑发披肩,微卷,肤白。穿着跟今天的“柯爱”一样的衣服,白t恤、短牛仔裤。它的额头、手肘、膝盖、脚踝……等等地方,都有细小的孔,与那铁机关上的线相连。 方青又往下翻,这回翻出几件男人衣物。受害者许笙今天的笔录,方青已记得滚花烂熟,一看就知道完全一样。不用说,一定是柯浅去谋杀许笙时穿的!换下来来不及扔掉,丢在这里了!八成上面还能检测出许笙的指纹和dna呢! 方青把这所有的东西往地上一放,人也坐了下来,“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门口等待着的收垃圾的大爷,一脸怪异地看着他,还以为这警察疯了呢! 方青笑完了,这才觉得周身疲惫,他有几个晚上没合过眼了?没事,今天抓了人,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 他一鼓作气爬起来,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安岩打来的。 “喂,安岩。” “方青!”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我已经查清楚了。”“我知道障眼法是什么了!” 两人都是一怔,然后异口同声地说:“牵线人偶!” 方青笑了:“你小子不赖嘛!马上回警局,给靳言他们打电话!” “是!” 挂掉电话,安岩一手抱着人偶,看着顾彷彷:“我得马上回警局。” 顾彷彷:“哦,好。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可以了。” 安岩:“抱歉……谢谢。” 顾彷彷只是笑。 然后两人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安岩忽然回头:“我们警方不能让你白帮忙,还拿走了你的人偶。过几天我请你吃个饭?” 顾彷彷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答:“好啊。” 两人又往门外走了几步,顾彷彷忽然开口:“那周几啊?周二、周三我都有课。” 安岩转头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得灿烂又温和,露出洁白的牙齿。白皙的脸也有点泛红。 “今天案子就破了,我的收尾工作估计2、3天。周五晚上?” “嗯。”顾彷彷的脸都快红透了。 “我开车去你们学校门口接你,晚上6点。” “好。” —— 烈日高照。 薄靳言的神色平静而笃定:“不,继续找。世界之大,柯浅能为柯爱找的归宿,却只有这里。既然湖里没找到,那就扩大搜索范围。”他的目光放到更远,那是湖边,一片片的草地,还有堤坝和低矮山丘:“那些地方,都仔细搜索。” “是。” 警察们继续忙碌起来,薄靳言和简瑶也加入地面搜索的队伍。日头渐渐偏西,简瑶出了一身汗,偶尔抬头望去,就见薄靳言脸上同样细汗一片,然而神色既无犹疑,也无挫败,目光淡然而坚定,仔细搜寻着任何一个角落。 这就是,她所深爱着的他啊。无论任何时候,有他在,就不会有难以瞑目的亡灵。 简瑶拿起瓶水,递给他:“喝点。” 薄靳言接过,拧开喝了,伸手摸摸她的头:“谢谢。” 简瑶微笑。 就在这时,他怀中手机响了,看一眼接起:“喂?” 然后瞅一眼简瑶,居然转身走到一边去了。 简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这家伙,又在玩什么把戏。 薄靳言走出几步远,才开口:“我现在不在家。” 是快递打来的电话:“薄先生,这是国际包裹,还保了价的,很贵重,得您亲自签收。” “好,那你放在警局楼下,我会去取。” 挂了电话,一回身,两人对视。 薄靳言神色淡然:“看什么,赶紧干活儿。” 简瑶:“切……” 就在这时,前方堤坝旁的工作人员们一阵耸动,有人高喊道:“有发现!” 薄靳言和简瑶精神一振,快步赶过去。 —— 这是一处防空洞,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就修筑堤坝下方,因为杂草丛生,遮住了洞口,所以之前没有被发现。 而简瑶站在洞口,举目四顾,会发现隔着湖水,这防空洞竟恰好对着柯家旧址方向。 打着手电,众人慢慢往里走。洞并不深,约摸走了十几米,就到了尽头。 那是一片嶙峋、暗黑的墙壁。 一个人,安静地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或者准确的说,是一副已经开始腐化的尸体。 它穿着白色纱衣,脚上还有双绣花鞋。只是纱衣上全是干涸发黑的血迹。而它,面如骷髅,手如枯骨。在洞中明暗交替的光线里,静静地望着众人。 只要稍微有点法医常识的人,看一眼骨架结构,就知道这是一具女尸。 也即,柯爱代替柯浅遇害那天的模样吧。 薄靳言和简瑶站在尸体前,皆静默不语。众人亦是因这一幕,心生震动。 她终是被找到了,一具尸体,两条相依的命。 第四十九章 傍晚时分,方青正在回警局的路上,将车开得风驰电掣。24小时已经过了,柯浅没准儿已经被放回家了。不过没关系,大家碰头之后,立即实施抓捕计划。 刚拐了个弯,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方青不耐烦地拿起瞥了一眼,谁特么不长眼,在关键时候打扰呢? 哎呦,我去。 是他方青姑奶奶的电话。 再焦急,再全神贯注,也不差这几分钟。方青一脚刹车,把车急停在路边。拿起电话时,嘴角的笑容自然而然浮起,语气是他自己都不太适应地轻柔:“喂,金晓哲?” 那头的金晓哲,语气也很静:“方青。” 彼此都静了一会儿。 “有事?”他故作镇定地说。 “你上次留给我的纸条……”她问,“是当真的。” 方青敛了笑,抬起头,望着窗外长街上,夕阳余晖遍布,行人匆匆又匆匆。 “当真的。”他温和地说。 脑海中,却浮现出探班那日,自己的举动。急着要把花留给她,从怀里掏出笔记本撕了一页下来,拿起笔,却不知道写啥。 最后,一个大老爷们儿,就在众粉丝背后的角落里,咬了半天笔头,写出两行话: 我来北京了。 以前你等我太多,以后,我每天等你。 “我……”她说,“这几天拍戏,就住在希尔顿酒店,离你们警局不远。呆到明天晚上就走。” 他立刻说:“我今天……啊不,今天要抓人,明天,明天一早,一定来。我们……谈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好不好,晓哲?” 那头静了好几秒钟。 过了一会儿,他的晓哲轻声答:“好,我等你来。” 那个全国闻名的大明星,那个桀骜又冷清的女子,他的晓哲,轻声说,等他来。 挂了电话,方青的脑子里突然有点空,抬头再望着身旁的车水马龙,用手按住嘴,笑了。 ******,刹那间竟然有想哭的冲动。 他很清楚自己即将得到什么。清楚这世间注定重逢的,即使分离,也必将重逢。 他抓了半辈子的贼,也算积了不少阴德,上天终究还是不忍薄待他的,对不对? 怀着某种激荡而清冽的情绪,他全身仿佛又重新填满了劲儿,一口气把车开回市局,跑上了楼。 “柯浅一个小时前就被释放了。但是中途我们的人跟丢了。”安岩迎上来,“市局已经派人去清都大学了,但是没有找到人,他的车也没在,跑了。我们已经在全城搜捕。” “好!”方青答道,“靳言和简瑶呢?” “他们也快到了。” 方青斗志满满:“不信这小子还能跑到天上去。”说完一拍安岩的肩膀,“抓到了人,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大家喝酒!” 安岩不知怎么的,也有些超乎平常的兴奋,用力点点头:“好,谢了老方。” —— 黑色切诺基行驶在返回警局的路上。而柯浅逃逸的消息,也传到了薄靳言这里。 薄靳言一点也不担心,有监控小王子呢。鲜花食人魔都能被安岩找到,区区一个高智商犯罪新手,那不是分分钟的事。 他甚至一边开车,一边哼起了歌,还问简瑶:“今晚吃什么?吃鱼好不好?” 简瑶说:“人还没抓到呢,你就这么势在必得啦?” “当然。”薄靳言答,“证据已经确凿,抓人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有方青和安岩在,还怕抓不到人?” 简瑶想想也是,于是考虑了一下说:“那就吃鱼吧,上次那家酸菜鱼不错,他们家还有别的菜也很好。” “嗯哼。” 接近警局门口时,薄靳言眼角余光瞥见家快递店面,想起那个电话。他把车靠边停好,说:“我去取个快递。” “好的。”简瑶盯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却想,什么快递,让我们的薄大教授,这么坐不住啊?待会儿一定要看看。 薄靳言回到车上后,把一个小方盒子丢在后座。 简瑶问:“什么东西啊?” 薄靳言轻描淡写地答:“网购的一点东西。” “哦。” 很快到了警局楼下,薄靳言的手机“滴”响了一声,进了条短信。是傅子遇发来的: 靳言,今晚8点,请来我家一趟。 薄靳言一怔。 傅子遇这个人呢,平时脾气好到变态,但其实也是有一点别扭的。譬如韩雨濛的事,除了薄靳言,他从不对任何人提及,连简瑶都不太愿意说。简瑶以前知道韩雨濛的存在,还是听薄靳言说的。 薄靳言对简瑶说:“等我一下。”推门下车,给傅子遇打电话。 “嘟——嘟——嘟——”响了很多声,也没人接。 他又换打傅子遇的家,没人接。打办公室,还是没人接。 简瑶坐在车里,伸手到后座,拿起那个快递。一看是国外寄来的,便从储物格里拿出小刀,利落地打开。 以往家里的快递,薄靳言都是让她拆。这快递拿回家,反正也会丢给她。 打开盒子,却看到层层包装。再打开,最后剩下的,却是两个精致的黑丝绒盒子。 简瑶一怔。 薄靳言回到车上,就看到自己老婆正对着两枚戒指发呆。 薄靳言:“……” 简瑶:“这是……” 薄靳言淡淡地说:“太好了,惊喜没有了。” 简瑶噗嗤一笑,拿着两个盒子,仔细端详:“你求婚时不是送过戒指嘛,干嘛又买?” “那是订婚戒指。”薄靳言答,“我想结婚戒指,应该是一对的。并且,既然要戴一辈子,就应该有更动人的意义。” 简瑶听得心里暖暖的。 所以还用猜吗?这家伙连结婚戒指都专程定制准备好了,不用说,上次他遮遮掩掩的事,必然是……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这一辈子,就一次。 但是简瑶还是假装没有想到这一层,若无其事地拿起戒指。其中一个,上面镶了一只小鸟,展翅欲飞,非常精致,栩栩如生。鸟身上还镶了一圈细钻,在阳光下格外晶莹闪耀。 另一个戒指,却是藤蔓树枝形状。亦非常精致,钻光轻盈柔和。 简瑶想了想,拿起藤蔓那个,说:“我猜这个一定是我的吧?” 他不是说要有更动人的意义吗? 他是鸟,展翅高飞,翱翔于无边无际的天空。而她是枝,是他的牵绊,是供他栖息安宁的地方。想想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薄靳言笑而不语。 第五十章 谁知简瑶把戒指拿出来,才发现不是。因为小鸟戒指的指围明显小一些,是属于她的。 薄靳言这才拿起戒指,替她戴上,说:“尼采说过,人和树一样。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简瑶,我是树根,而你,就是飞翔在我身体上方的小鸟,自由、纯洁。我们一起向着阳光、追寻真相,依偎一生。” 简瑶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静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抱住他。薄靳言也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然后替自己也把戒指戴上,握住她的手。 “子遇叫我过去,可能有事。你去和方青他们抓柯浅,我们晚点再见。” “好。” —— 薄靳言很快开车走了,简瑶转身上楼,却被人叫住:“简瑶。” 她回头,看到了多日未见的洛琅。 她很惊讶:“洛大哥,你怎么来了?有事?” 洛琅站在门廊下,浅色t恤、黑色长裤,干净又挺拔。他微笑道:“我顺路经过这里,打算把上次说的材料,给你送过来。没想到真叫我遇上了。” 简瑶笑着接过:“多谢了,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但我和靳言今天不能请你吃饭了,马上要出任务。” 洛琅笑着点头:“理解,快去吧。对了,是要去抓人吗?” 简瑶:“你怎么知道?” “我10分钟前看到方青和安岩开车走了,带了一队人,还带着手铐手枪。” 简瑶点头,那就是了。不过这下有点小麻烦,人都出动了,她得跟他们联络,然后再找个车去。 洛琅却像洞悉她心中所想,说:“我开车过来的,反正晚上没事,送你去吧。你临时调车,不还得花时间精力吗?不必费事。” 简瑶连忙拒绝:“那怎么行?警察办案,不能随便抓你当公差啊。” 洛琅却看她两眼,把她的手一拉,不由分说往车边走:“简警官,简小妹,放心,我保证把你送到地方,就走,绝不干涉你们办公。公检法本就是一家,我不是没随警队抓过贼。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跟你们市局的局长、队长,都很熟的。” 简瑶被他拉到了车旁,下意识就把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回来。再拒绝的确也就矫情了,她也就大大方方道了声谢,上了他的车。 洛琅的车开得很快,居然与他稳重儒雅的外表完全不同。简瑶坐在副驾里,打通了安岩的电话,原来柯浅逃往了动漫产业园附近,他自己曾经租住的那个小屋。方青和安岩,正带着人往那里突击。 挂了电话,简瑶把地点告诉洛琅。洛琅应了声“好”,车开得更快了,还很稳。简瑶只得抓住车上的扶手,说:“洛大哥,看不出你开车这么……狂野。” 洛琅被她逗笑了,说:“简瑶同志,我只是想早点把你送去跟同事汇合,我想我们应该能撵上他们。” 简瑶再次道谢。 天色已经迷迷朦朦,路灯亮起,照进车里,变成一片片静谧的流光。简瑶望着窗外,心情沉静,没有说话。 洛琅的心情,却不平静。他那样专注地开着车,却又忍不住,分心注意到身旁的她。他想,她的确跟小时候的模样有很大不同,没有再哭,也毫不脆弱。她在这条缉拿罪恶的路上,一往无前,神色从容。 洛琅忽然感觉有巨大的哀恸,袭上心头。 她已经长成了这么好的模样,有自己的理想,生活,也有了最优秀的,甚至堪称伟大的伴侣。 可是他,于这繁华城市里,看似纸醉金迷、春风得意。其实茕茕孑立,一无所有。 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了,洛琅转过头,望着她。 无法自抑地、无声地望着她。 简瑶原本看着窗外,察觉到他的目光,疑惑地问:“洛大哥,你看我干什么?有什么事?” 洛琅转过头去,笑笑,没说话。 简瑶便也安静地望着前方。 然而安静也只是表面,敏锐的目光则收于眼底。 刚才,她为什么看到洛琅的眼中,有那样讳莫如深的哀伤,一闪而过? …… 难道不止是老乡? 她和他以前,曾经还在哪里,相遇过? ……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 然而来不及细想了,前方,已经可以望见动漫城的轮廓。距离柯浅的家,不远了。 —— 傅子遇住的是一幢高楼,薄靳言有钥匙。 按了门铃,依旧没人开。薄靳言掏出钥匙开门。天已经黑了,里头暗沉一片。 薄靳言打开了灯,满室通亮,却不见人影。 他慢慢地走进去。 客厅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所有东西都在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地上也很干净,桌上还放着傅子遇喝水的杯子。 对面,放着另一个空玻璃杯。 桌椅也有移动过的痕迹。 薄靳言的神色平静如水,扬声喊道:“子遇?子遇?”依旧无人应答。 他的脚步轻如风拂,走向卧室。 卧室的窗帘是紧紧拉着的,不透一点缝隙。被子没折,乱扔在床上。薄靳言看了几眼,掏出手套戴上,从枕头上,拿起一根属于女人的长发。 他静静地看了几眼,放回原处。绕着床边,慢慢踱到窗前,忽的一怔。 血,地上有血。 他骤然蹲下,两道长眉也紧紧蹙起。那是一道狭长的血迹,血量并不十分多,有压痕,像是有人被从地上拖拽而过。他伸手沾了一点血迹,还没有完全干透。 他霍然站起,走到窗边,伸手刚要拉开窗帘,忽然又顿住。 然后慢慢松手。 他转身就朝门外快步跑去,同时掏出手机,打回警局:“替我查一辆车,车牌号……”他报了傅子遇的车牌,刚才上来时,车就不在了。 “这辆车从盛庭嘉园离开,不超过半个小时。立刻帮我追踪,这辆车去了哪里!” 等薄靳言下了楼,坐上车时,同事的回信就来了:“薄教授,找到那辆车了!” “在哪里?” “刚刚出了京西高速公路口。” 京西……高速路口…… 薄靳言眸色一暗,看向导航。 动漫产业园,亦在那个方向。 第五十一章 天色黑得像口深井,沿路的灯光,却像井中的微火,渲染出一层层黯淡光泽。 方青开车,安岩在副驾,他们是跑在最前头的,其他支援兵力也在从各个方向往这里赶。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柯浅那间孤零零的小屋了。身后是大片农田,它与远处的动漫产业园遥遥相望,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站在那里守望。 柯爱的车,也停在小屋门口。 他已无处可去。 方青熄了火,下了车,对安岩低声说:“他的手机信号不是显示就在这里吗?先给他打电话,看他接不接。” 安岩点头,拨通。大概响了5、6声后,居然有人接了。 喘息声,哽咽声。压抑,又模糊。他没有说话。 方青一把夺过手机,说:“柯浅,我是方警官。我现在就在你的屋子外头,出来吧,跟我们回去,好好睡一觉,好好交代。都结束了,行吗?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柔和,那头的柯浅一下子哭了出来:“方警官……方警官,我不想死,我只是想代替柯爱活下去……” 方青和安岩都静默着。 “你的姐姐……”方青缓缓开口,“她善良、理智、聪明、懂事,有责任心,有担当有义气。所以你创业遇到困难,她就拿出所有积蓄和奖学金,都给了你,对不对?现在换你勇敢一些,成为她赞赏的、有担当的男人,对不对?她的仇你已经报了,她的在天之灵没有遗憾了。” 安岩听得怔然,默默向方青竖起了个大拇指。 那头的柯浅哽咽了好一会儿,说:“柯爱是去年11月,来找我的。那时候我快活得像天空的鸟。我真是傻,真是傻,有柯爱就够了。我为什么还要去将就那些心里肮脏又自私的家伙呢?我早该看清这一点的……” 方青没想到他居然在这时候开始回忆过往,约莫是情绪也濒临崩溃列巴。于是他朝安岩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拔出枪,朝小屋慢慢逼近。 “她学习很忙,我却整天无所事事,但是我每天到清都大学楼下,等她下课。不管等多久,心里都开心极了。我怕自己的存在,让她被别的同学瞧不起,所以不让她跟别人提起我……”柯浅啜泣着说。 方青低声安慰:“你想多了。她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两人已行至小屋门口的草地。 “呵呵呵……”柯浅凄厉又颤抖地笑着,“是啊,人也许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才能明白这些道理。那一晚,她来看我。我们只是好玩,只是好玩……又也许是,柯爱她想对我从事的事业鼓励,所以才换上cosy的衣服,化了妆,变成我。” 他大哭起来。 方青轻声问:“然后呢?” 在柯浅再度开口的一刹那,方青极轻地推了推屋门,没有上锁。 “我……只是去给她买瓶水,走到最近的小卖部,也要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些人……他们的车,都停在那里。”柯浅语速开始变快,有点语无伦次,“我很紧张,不知道他们想来干什么,就站在窗外,往里看……结果就看到柯爱她死了!她被他们杀死了!满身的血!满身的血!” 不仅手机里,屋子里,柯浅的嘶吼声也清晰传来。方青脚步一顿,又与安岩交换个眼色,示意他一旦推门而入,即闪电般突进,快速制服柯浅。 安岩简单而有力地点头。 方青手里的手机,已慢慢垂落,而柯浅混乱的话语,还在不断传来: “我看着他们扛着柯爱去树林里,看着他们商量屋子里那笔钱怎么分!看着他们埋了她,看着他们洗干净所有血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恶心?怎么可以! 所以我扮成了柯爱,扮成了我们两个人。突然我就不慌了,也不怕了。我想是柯爱在天有灵,她的灵魂,也在我身上。 我很快熟悉了她们实验室的每一种药品,当我看到******时,我知道我可以用这个杀人了。 蒋学冉,他该死!最坏的就是他!他一直瞧不起我,埋掉柯爱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所以我用他最讨厌的cosy衣服,我的衣服,为他妆扮,让他这么死去!” …… “可是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我,找到了柯爱。呵……就像你们查到的,我设计了机关,我扮成柯浅去杀许笙。其实杀不杀她都无所谓了,但这样,我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我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这是我犯下的所有的罪,我祈求宽恕……祈求……”他又哭了出来,“得到宽恕……救救我、救救我……” 那样哀痛又惊惧的语气,令方青微微一怔。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迟疑了。因为门,已经被他推开了。 屋内很静,没有灯。只有外面的一点光,从窗户透进来。 一切都保持着他们上次来勘探时的模样,外屋没人。 两人蹑手蹑脚往里走。 就在迈向里屋门的一刹那,方青突然一惊。 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柯浅才刚从警局放出来没多久,还是因为证据不足扣押24小时后释放的,他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警方查出了机关,找到了柯爱呢? 某种不可言说的凉意,涌上心头。方青抬起头,然而眼前的一幕,是他和安岩都万万没想到的。 极其诡异、血腥的一幕。 柯浅就在他们眼前。他被钉在了墙上。 没错,是钉。里屋开了一盏非常暗柔的灯,就在床头,以至于方青和安岩可以把柯浅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长长的、银色的铁钉,足足有20多颗,从他的肩膀、手臂、掌心、大腿、脚踝……钉进了后面的墙壁里。血呈数条直线,流淌下来。此刻柯浅穿的是白色纱衣,他最爱的白色纱衣,眉间一点红痣,宛如夜色中的红色蝙蝠,妖异又可怕。 而他的右手里,还拿着一个接通的手机。不用说,是有人塞进去的。 方青和安岩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动。 柯浅抬头看到他们,也是一惊。奇怪的是,他的面色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痛苦,眼眸也微张微阖,精神竟像是恍惚。于是方青瞬间反应过来——他被下了某种药物。 “发生了什么事?柯浅!”方青急切地问,同时警惕地举枪环顾四周,然而屋内并无人影,屋外漆黑一片,又哪里看得分明。 柯浅脸上一滴泪滑落下来,像是用尽了他仅余的全部气力,吼了出来:“警官,出去、快出去……跑!” 方青和安岩同时一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止了。 柯浅悲痛而惊恐的面容,就在眼前。伴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恍惚间方青好像真的听到,屋内有“滴、滴……”的计数声。 安岩还一头雾水,方青用尽全身力气,身手快如闪电,猛的抓起安岩,朝最近的一扇窗,撞击出去! 天崩地裂,爆炸声起。 第五十二章 远远的,简瑶看到方青和柯爱的车,都停在小屋外面。而其他警力,还没赶到。 可见洛琅的车,开得还真是快。 她冲洛琅笑笑:“谢了,洛大哥,就停在这里吧。你先回避比较好。” 洛琅说“好”,却没有动。 简瑶拔出枪,下了车,她并不急着冒进,看样子方青和安岩已经进了屋子,她决定在外围观察一下,以策支援。 她全神贯注,慢慢走近。 一只脚,轻轻踏上屋外的那片草地。 洛琅终于还是发动了车子,眼睛还是看着她。 看着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 在简瑶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股巨浪夹杂着火焰,瞬间冲破整个屋子,如同黑夜中狰狞的怪兽,朝她扑来。 她被那巨浪狠狠冲击,就势卧倒,然后被甩了出去。甩出三、四米远,浑身五脏六腑如同被人用巨锤重击过般疼痛。她的头撞击在草地上,她的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脑子里也有片刻的凝滞。 但是她马上抬起了头,嘴角有鲜血溢了下来。 她看到另外两条人影,如同垃圾一样,被爆炸的巨浪,冲击出来,远远丢在草地上。那身形是那样的熟悉,简瑶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叫,但是她自己已经听不到了。她一秒都没有停,跌跌撞撞爬起来,朝那两个人跑过去。 他们躺在草地上。 他们面目全非,浑身的血,双眼紧闭,不知死活。 简瑶大哭起来,看着昔日并肩伙伴,就这么躺在那里,巨大的哀恸,如同夜色的巨爪,狠狠擒住了她。她连滚带爬,爬到他们身边,“方青……安岩……”她哭喊,但是他们一动不动,但是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先抱起来离自己更近的安岩,想要往外拖。一个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想要把她拖离现场。简瑶惶然回头,看到洛琅焦急而关切地脸,他一直在大声喊着,喊着什么。 简瑶一把推开他,但是推不开。然后他的声音,也终于透过那不断震荡的耳膜,传进她的耳朵里: “简瑶!走!走!这里危险!马上走!别留在这里!跟我走!走!” 简瑶再次哭了出来:“不!我要救他们,我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洛琅,打电话,赶快打电话叫支援!打给靳言,打给靳言哪!”她的泪水滚滚而下,可洛琅的神色比她更坚毅,一把抱起她就往外拖。 然而,一个人影。 一个陌生的人影,停在他们面前。 身后的火还在烧,草地上一片狼籍。洛琅抱着简瑶,抬起头。简瑶也察觉到,眼前的人,来意不善。 他穿着件连帽衫,戴着鸭舌帽,低着头。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个子很高,但是可以看到帽子外的一缕金发。 他笑了一声,说:“嗨,终于见到你了y。” 洛琅和简瑶同时神色一凛。 就在这时。 洛琅感觉到后背一阵剧痛,寒意瞬间侵袭。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把刀刺入了他的后背。他踉跄着,抱着简瑶的手臂,无法不松开。简瑶骇然回头,然而另一个人,已经用手臂勒住了洛琅的脖子,拔出那把染血的匕首,抵在了洛琅的脖子上。 同样的黑色连帽衫,面孔同样藏匿于阴影中。 洛琅的额上青筋爆出,右胸还有血不断涌出来。他拼命抓住那人的胳膊,想要挣脱。但那人比他高,下手明显更狠,纹丝不动地挟持住他,发出低而尖促的笑。 腹背受敌,孑然一身。 简瑶转身就瞄准了那人的脑袋,语气冷而颤抖:“放开他!否则我开枪了!” 然而怎么制服得了,对方两个明显是犯罪高手。第一个人,就在这时,如同一头黑色猎豹,朝她扑过来。简瑶一咬牙,猛的转身,一枪击在那人脚边。那人笑得更开心,一把捉住简瑶的手,狠狠一掰。 简瑶手腕错位,手枪应声落地。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却没有丝毫停顿,另一只手手肘同时朝那人的胸口击去。 这一招,还是方青教她的。 躺在地上的那人,教她的。 那人身手再好,竟也没有躲过,狠狠吃了她一击。他也恼怒了,一把钳住简瑶的身体,一个手刀,狠狠击落在她后颈。简瑶惨叫一声,晕死在他怀里。 那人揉了揉胸口,轻笑一声,然后抱起简瑶,用极快的英语对另一人说:“杀死他们,丢进火里,处理现场。然后来找我。” 另一人笑着答了声“是。” 原先那人,抱着简瑶,上了停在稻田里的一辆黑色轿车,在夜色里绝尘而去。 洛琅全程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伤害简瑶,看着他们劫持了她,看着她远离。 他在夜色里地低下了头,一滴泪落了下来。抵在脖子间的匕首,仿佛已不再重要。他茫茫然,又哀痛。他的姑娘,他终于见到的小姑娘,被人这样伤害了。 背后的男人,还在笑,轻声说:“噢……你说我怎样杀你好呢?从哪个地方开始下刀呢?” “求求你……”洛琅的声音嘶哑、惊恐而无助,“求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我有很多钱,全给你……只要你放了我,我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那人哈哈大笑,但似乎也因为他的怯懦和求饶来了兴致。 “知道吗……”那人在洛琅耳边低声说,“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窝囊废了,听话,好玩。”他突然松开洛琅,一脚踢在他腰上。洛琅跌倒在地。 那人哼哼笑着:“我先杀了他们两个,再慢慢地、陪你玩噢。” 洛琅坐在地上没动,他很清楚,这人是想折磨他。折磨他到死。 这不正是,所有精神病态者的乐趣吗? 呵……呵…… 呵呵呵呵呵…… 那人率先走到了安岩身边,一只手提起了安岩如同薄纸般重伤的身躯,另一只手拎着匕首。似乎在选择从哪里下手。 就在这时。 一股劲风朝他身后袭来。 那人一惊,措手不及。洛琅一拳狠狠击在他的后脑,力量之大、下手之狠,只令那人瞬间差点失去意识。 那人一头栽倒在地,模糊的视线里,只见洛琅踏过草地、踏过地上的人、踏过火焰,一脸阴霾地朝他走过来。 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表情,又哪里是一个养尊处优文质彬彬的律师应该有的? 那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洛琅怎么会放?一把抓住他的后脑,然后一下下的,重重的往地上撞,“砰、砰、砰……”直撞得那人头破血流、痛不欲生。 这样撞了足足有二十几下,洛琅才松手。那人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强的对手,奄奄一息趴在草地上,脸上全是血,却慢慢笑了。 “真爽……”那人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洛琅的脸映着跳跃的火光,却没有半点表情。他已经平静下来。 “杀你的人。”他冷淡地说。 地上那人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洛琅拾起地上的匕首,然后提起他的脑袋,一刀,划在颈动脉,下刀又准又快。 那人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嘶叫声,血如泉眼,喷了出来。洛琅静静地看着,提着他脑袋的手,半点不放松,任凭他的血,喷的满地满身都是。 放了大概几分钟的血,眼看人活不了了。洛琅提着他站起来,走近燃烧的木屋,丢进火里。 然后他低头,看一眼地上的方青和安岩。远处,已有警车呼啸而来。 他快步跑上自己的车,在苍茫的夜色中,在耀眼的火光里,发动车子,沿着那人挟持简瑶离开的方向,开足最大马力,狂飙而去。 —— 15分钟前。 薄靳言把车停在动漫园门口。 监控拍到,傅子遇的车,到了这里。 动漫园很大,但并非无迹可寻。随时可以调阅的监控摄像头、地面车辙痕迹、还有避开人流的偏僻无人处…… 薄靳言很快到了一幢房屋外。 从外表看,像是仓库。灰色简单的外墙,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太多的窗。仓库的门是关着的,薄靳言轻轻一推,能动。 他没有马上进入,而是退到一旁,电话打到总部。 “给我一队人,到动漫产业园b区。” 对方很快回复:“抱歉,薄教授,你们队里所有人的人,都去追捕柯浅了。其他队里的人都出任务了。我会尽快调人过来,但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挂掉电话,薄靳言在仓库门口站了一会儿。 距离傅子遇失踪,已经有2个多小时。多一分钟等待,就是多一分危险。 为了子遇。 为了他此生挚友,子遇。 薄靳言抬眸,看了眼漆黑的天,隐隐有星光,寂静而温柔地照在他头顶上。 他拔出枪,推开门,侧身进去。 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 …… 简瑶、薄靳言、方青、安岩、傅子遇…… 不是警告过你们的吗? 绝对不可以去动漫园。 不要去。 因为,正义是如此的脆弱,只因它永远袒露在阳光之下。 而邪恶,伺机蛰伏在黑暗里,蛰伏在那些扭曲而痛苦的心灵中。 稍有不慎,它就会朝你,张开血盆大口。 第五十三章 这间屋子里,终于静下来。 有人的脚步声,在远离。 傅子遇慢慢地往前爬,拼命地、想要够到她的手。 她躺着一动也没动。 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刹那覆盖他的心。 是他错了,他们错了。以为可以将计就计,可以远走高飞,不给周围的人带来任何麻烦。 却换来,尸横两处,阴阳永隔。 终于,他触到了她的手指,紧紧握住。 没有什么再能令我们分离了,小姑娘。 他仰面躺在地上,微微喘着气,闭上了眼睛。 靳言,宿敌已至。 千万珍重。 —— 薄靳言走进仓库,触目所及,竟十分空旷。 这应当是一间废弃的仓库,秃秃的天花板,吊着几盏白炽灯。还有几块巨大的机器零部件,垂在半空中。远远望去,竟像是许多身材臃肿的钢铁巨人,沉默窥探。 薄靳言双手握枪,伏低身体,慢慢靠近。灯光从各个方向照射过来,交织成一片盈白平静的颜色。他身上的西装纽扣解开了,露出白色衬衣。他的眼眸清澈锐利,抬眼低眸,不动声色。 他注意到二楼,是一圈走廊。有许多柱子,没有人影。而他的身边,一楼地面上,是高高低低的堆砌的货架,人若穿行其中,遮遮掩掩,时隐时现。 他在心中计算走廊、半空中零部件、立柱和货架的角度和位置。 他抬起头,看着二楼走廊后,亮灯的那几个房间。 他握紧了枪。 —— 那人喝了一口酒,感觉全身都在发烫。 他放下那美妙的烈性伏尔加,痴痴地笑了。 因为他听到了仓库门打开的声音。 噢,猎物……来了。 到他们的碗里来了。 那人在心中倒数:60、59、58、57…… 留给薄靳言足够时间,走入狙击矩阵。 然后那人端起枪,拿起望远镜,透过窗户缝隙,果然看到黑色西装一角,在矩阵中若隐若现。 他满意的笑了。 那人想起之前,自己和同伴们的打赌。 “我会让king全身是洞,伤而不死,从矩阵中走出来。再交给你们。” 同伴们疯狂地笑。 king。这是他们给薄靳言的称呼。也许跟他们一样的亡命之徒,都这么叫他。 因为他抓住了鲜花食人魔。他连谢晗都抓住了、干掉了。 不过……他们可不怕他。 king再厉害,也就是个犯罪心理教授而已。他们隐秘而来,跨越重洋。 他们不作案,不留给他任何行为分析的证据。 他们直接来杀他。 他们抓住了他最亲密的爱人,和朋友。 他们要折磨他至死。 想到这里,那人被又一波兴奋的*俘虏了。虽然喝了酒,但是那人的身手却快如闪电,堪比特种兵,端枪、伏低、急转弯,身体已如灵蛇般达到二楼走廊上第一个狙击口——一根立柱之后,低头、冷眼,瞄准矩阵中那西装一角。 第一枪打哪里好呢? 就打后腰好了。 呵…… “嗤——”消音子弹破空的声音,精准穿透西装,撞击在地面。 那人一怔。 不对。 抓抢就要转身。但是已经来不及。 一柄冰冷的手枪,已经摁在他的后脑上。 那人低低骂了句“*!” 只穿着衬衣的薄靳言,站在他身后,面目清冷如冰。 “丢枪!”薄靳言命令道。 那人眼睛一转,丢了,慢慢地、想要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问:“king,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计算。” 那人一愣:“计算什么?” “最佳狙击角度。” “……*!” 骂出这一句的同时,那人手掌已动,想要夺枪。 没人夺枪,能够胜过使枪高手。因为他们往往心志坚定、手法诡谲娴熟、并且不怕死。 然而薄靳言是个例外。 他不是使枪高手。但是在那人刚刚微动的一刹那,他却好像洞悉了对方的一切意图,“砰”一声,先行开枪。 那人瞪大了眼睛,骂出了今天第三句“*!”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一个书生,一个只会理论分析的人,下手竟然也可以这样的狠。 那人非常痛,痛极了!薄靳言击中了他的右胸,这令他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他笑着,又痛又爽地笑着,身体慢慢滑倒在栏杆旁。 “喀嚓”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副手铐,已经他的一只手铐在栏杆上。当那人抬起头,看到的是薄靳言轻蔑冷笑的容颜:“我打中了你的肺,如果你能很快得到救助,还有活命的机会。再会。”说完薄靳言将他的狙击枪一脚踢远,转身便已走向楼梯尽头,身形一拐,消失不见。 那人靠在原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的脸上慢慢没了笑容。 他想king,也许跟他们想象的都不一样。 甚至都没问他,傅子遇在哪里。因为一问,他们就能占据主动了。 他没杀他,但也没让他活,而是让他呆在生死的边缘。将他牢牢地悬在此处。 猎人……反过来被猎物捕杀玩弄。 那人忽然生出个可怕的念头。 他们也许想错了。 他们也许真的杀不了king。 —— 穿过这间仓库,眼前是一扇门。 薄靳言拎着枪,轻轻推开。 他已知道,这一路只怕艰险诡谲。 然而与最邪恶者的对决,不正是刀尖上的共舞吗? 眼前,是一间空屋。 没有门,也没有窗。 只有一扇,光影浮动的幕。有人将投影,打在他的面前。 手写体的英文,满满一版。 而这一幕背后,是一面墙。墙上有旋转式密码锁,需要输入正确密码,才能打开门通行。 密码,只有一位。也即0——9。 薄靳言站在这里,就好像站在梦中幻境。然而他此刻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因为他已清楚地知道,对手是谁,想要得到什么。 然而想从他手中掠夺的,从未成功过。譬如tommy,譬如谢晗。 他抬起头,全神贯注看着幕。 第五十四章 “sheisegg,(她是个鸡蛋) fu~ckmyegg.(操~我的蛋) sheishero,(她是个英雄) killmyhero.(杀了我的英雄) shelikehe,(她喜欢他) hing.(谁又在窥探) l,(当她把我送到学校) r.(我制造了一头怪物)” 语句并不通顺,甚至还有语病,但词义清晰。 薄靳言眸色沉静地看着。 忽然间,屏幕一闪,所有的字全部消失了。 然后闪现一个巨大的“10”。 “9”。 开始倒数了。 薄靳言神色一凛。 然而刚才那一整幅诗歌,已经完全印进他的脑海里。 sheisegg,fu~ckmyegg. sheishero,killmyhero. …… e?g?6?2?1?14?…… 不,应当是—— h。 i。 …… hing. …… s。 “i”hing。 …… 薄靳言的脸上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脑海中再次浮现诗歌最后两句。 m、o、n。 是那句话—— “。” 此时屏幕上刚刚闪过“5”。 薄靳言快步走向那密码锁,脑海中已快速铺陈计算: “。 89199131514” 正是鲜花食人魔曾经用过的最简单的密码。 但现在,密码锁只有1位。 全部相加,即等于87。 相邻相减,等于4、1、0、8。 出现最多的是9。 …… 不,不是简单的模仿和重复。 他们的到来,意在挑衅,意在复仇。比鲜花食人魔更轻狂。 屏幕上已闪现“3”。 薄靳言闭了一下眼,又睁开。 r. …… 不是字母表编号顺序。 他们有另一套法则。 r。学校的r。 即将倒数引爆的炸弹,化学的r。 …… “。 112732127241614” 相加等于341。 首尾相加亦等于4。 “死”的谐音。 屏幕闪现“0”。 薄靳言在密码锁摁下“4”。 即使冷静如他,后背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在他输入密码后的几秒钟,周围寂静一片。屏幕上的数字“0”,也就此定格。 然后墙上的门,缓缓打开。 薄靳言抬起头,看到下一个房间里,倚在窗边的黑发棕肤的男人,震惊的脸。 两人同时掏枪,然而薄靳言早有预备,比他更快,“砰砰”两枪击中他腹部。而男人的枪,打空在薄靳言额头边的墙壁上。 “呃……”男人吃痛,倒在地上,薄靳言再一枪,击中他手腕,他的枪终于脱手。 薄靳言冷静逼近,一脚将他的枪踢远,然后瞄准他的额头。 “king。”棕色人种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极为好奇,“你怎么能够、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破译出我的密码?” 薄靳言扫他一眼,不答反问:“这扇门后,又有什么?” 棕色人种抬头望着他,眼中竟浮现忧伤:“,不要去。就这么回头吧,我不忍心看你死。你是这样的了解我们,就像了解你自己。我的天,你是我见过最最伟大聪明之人。” 薄靳言不为所动,枪口往前一抵:“门后有什么?” “门后,有你最爱的人。” 薄靳言的枪,静止了几秒钟。 然后突然收枪,一个手刀狠狠击在那人后颈。那人晕死过去。 薄靳言将自己的枪收在腰间,又将他的枪拾起。短时间内,此人已无法逃走。他起身,走到继续往里的那扇门前。 门没有锁,也没有任何机动装置。 他掏出手机,打给简瑶。 然后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从门内隐约传来。 他放下了手机,在心中快速思量。他们的目标,是他,不是别人。等支援到来,必然来不及。而且很可能导致他们发怒,导致玉石俱焚的后果。 他慢慢地推开门。 很明显的,有轻微而刺鼻的气味传来。薄靳言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 这里很黑,空空的,没有任何光线。薄靳言打开手机,才发现这里跟狙击矩阵处一致,都是二层楼,二楼周围是走廊,中庭是悬空的。 但是刚走了几步,他就感觉到眼球有轻微的刺痛。仿佛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再慢慢往他眼睛里钻。 是那些气体。 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它们在侵入他的眼睛。 薄靳言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仅凭触觉、听觉,和刚刚匆匆一瞥的方位布局,手扶着栏杆,慢慢地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他预感已经走到楼道的正中。然后手指摸到手机上,摁下重播键。 熟悉而轻快的音乐,就在离他不远处,响起。 而他也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气味,更浓了。他已感觉到眼眶火烧般的刺痛。隔着口罩,喉咙也渐渐发干。 他出声唤道:“简瑶?简瑶?” 前方不远处,那里应当是悬空的中庭,有了响动。有“吱呀”的声响,也有风被惊动的声音。 薄靳言闭着眼,再次出声:“简瑶。” “靳言。” 薄靳言的耳朵里,就像有什么轻轻跳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简瑶再度开口。那声音,非常静,非常缓。是他所熟知的冷静温婉的语气。没有一丝发抖,也没有一丝犹疑。 “听我说,靳言。”她说,“你现在就掉头,回去、出去。等支援来,再来救我。我现在没有危险,我的眼睛被蒙住了。但是这些有毒气体,会损伤你的眼睛。这次你听我的话,回去。他们只要目的没达到,就不会杀我。别睁开眼睛,靳言,这一次,听我的,掉头、出去。” 薄靳言没有动。 “你呆在那里,不要动。”他说。 简瑶的心忽然一沉。 被捆绑悬挂在半空中的她,透过蒙住眼睛的层层白布,忽然感觉到有一点微弱的光线亮起。然后,是他坚定的脚步声,笔直、清脆地朝她跑来。 有什么东西,轰然在简瑶脑子里炸开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他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了眼睛。 第五十五章 事实上,薄靳言如果晚到一秒,简瑶这个人,或许就不复存在于这个世上。 幽暗的手机照明灯里,薄靳言的眼眶疼得发烫,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一层薄雾,正在眼球前升起、覆盖。 然后他跑到了那根柱子前,看到他的妻子就是这样被一根绳子吊起,这一头栓在了柱子上。 然而绳索明显被人用刀割破了大半,几乎只剩几根细线相连,摇摇欲坠。而简瑶的下方,是高达至少15米的水泥地面。人若摔下去,九死一生。 薄靳言的心,如同被一只黑暗的手掌,狠狠擒住。他一把抓住绳索,再用力往下一拉,牢牢地再次系在了柱子上。 他也看清了简瑶此刻的模样。衣衫褴褛,浑身的血和灰。厚布覆盖住她的眼睛,她的脸上有泪。 “靳言……靳言……”她哭道。 薄靳言的眼睛已经不大看得清了,嗓音却平静如水:“别怕,我现在就放你下来……” 他的话没能说完。 脚下,他所站立的那块地方,突然发出崩塌折断的清脆声响。在两人抬头回望的瞬间,他的身体已急速往下坠去。 “靳言!”简瑶惊呼。 回答她的,是轰然一声巨响。 有什么,撞击在地上。 然后再无半点声响。 “靳言……靳言?”简瑶悬在半空,却突然感觉好像置身在茫茫荒野里。巨大的恐惧,如同黑夜瞬间降临。她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这仓库里,这黑暗的密室中,终于重新恢复寂静。 她在半空,他在地面。 他说她是小鸟,自由飞翔在他的头顶。 而他是树,树根深深埋入暗黑的地底。 …… 薄靳言极为缓慢地抬起了头,疼痛如同锐利的尖刀,正在劈开他的脑袋和身体。他能感觉到后脑有血,正在汩汩流出。他慢慢地往前爬了一点,想要爬出那浓郁的血腥味。他一向不喜欢自己的血。 但似乎是徒劳。周围都是血,他爬不出去了。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了。隔着一层腥湿的血雾,只能模糊辨认出,简瑶还悬挂在自己头顶,没有了声息。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够一下,但是发现自己抬不起手。 浓郁如血的困意,阵阵袭来。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警铃声。恍惚中,他看到一个人影疯了一般地向简瑶狂奔而去。恍惚中,有人在大喊:“警察!举起手来!”“薄教授、薄教授!” “简瑶……子遇……”薄靳言低喃这两个名字。 而后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黑暗里。 …… —— 是年6月27日,市局犯罪心理研究室特别案件调查组,遭遇一群来自美国的暴徒袭击。薄靳言、简瑶、安岩、方青皆身受重伤。 犯罪分子一人被火烧死,两人被薄靳言击中后,为警方逮捕,后不治身亡。 —— 风吹动窗帘,窸窸窣窣地响。 楼道里,病房里,一片安静。有刑警在门口值守,闷闷地抽一根烟。 来探望的花篮,从病房门口,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 全是曾经被他们救助过的遇害者家属,送来的。 忽然,有风吹过。 走廊那头,响起脚步声。动静还不小,更有灯光闪烁,似乎来了不少人。 值班刑警抬起头,愣住。 一个女人,走在最前头。披着白色外套,下面是一条礼服长裙,拖曳在地。她的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板,清脆作响。身后跟着的竟全是记者,“喀嚓、喀嚓”对她拍个不停。 “金小姐,请问你为什么赶来医院?是有什么人入院了吗?” “金晓哲小姐,是你的神秘恋人住院了吗?” …… 金晓哲全然不理,那脸色冰冷无比,只全然上前。 值班刑警看他们越走越近,急了,吼道:“你们干什么!这里住的是重症病人,不准靠近!” 众记者们被吓得止了步。 金晓哲脚步也是一顿,却不后退,缓缓上前,抬起下巴,看着年轻刑警:“你也是他手下的人?” 刑警一愣,金晓哲已推门,想要进去。 刑警:“你不能进去!” 金晓哲抬眸看着他。 刑警看到她眼中的泪,刹那竟怔忪。金晓哲已推门进去,关上了门。 刑警呆呆站在门口,身后是一众沸腾如油锅蚂蚁般的记者。 吵闹的声音,烦嚣的城市,终于都关在门外。 金晓哲脱掉外套,一步步地走向床上那人。 方青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头上缠满绷带,看不出原本俊朗的样子。那样苍白的容颜,仿佛此刻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具骷髅了。唯有旁边的仪器,还记录着他微弱的心跳。 金晓哲哭着蹲了下来,趴在他的床头。 “方青……方青……” 不是说好,以后每一天,都要等我的吗? 现在你想要去哪里? 又要丢下我去哪里? —— 简瑶是被门外的喧嚣声,吵醒的。 她一醒,就看到身旁的医生,还有一名刑警。他们都站了起来。 “简老师,你醒了?太好了,我去通知局里。”刑警说。 医生亦柔声说:“简瑶,看这里。能看清吗?你受了重伤,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放心。醒了就好。” 简瑶没说话。 什么话也没说,也不问。 医生带着护士,安静而迅速地给她做一些检查。简瑶一动不动,她的眼睛透过门,看着走廊,但是看不见旁边的病房。 过了一会儿,几个刑警进来了。全都是柔声安慰:“没事就好。”“简老师,这几个月别动啊,断了几根骨头。能养好的。”“是的,能养好的。” 简瑶看着他们,轻声说:“谢谢。” 有个刑警年轻些,眼里都含了泪,咬牙看着别处。 是啊,谁能不含热泪,要是见过当时仓库里,薄教授和她的模样。 “靳言……呢?”她终于问出了口。 其他人都不吭声,一名老刑警在床边坐下,柔声说:“简瑶啊,薄教授出了一点事,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放心,已经抢救过来了。” 苏醒至此刻,简瑶整个人的三魂六魄仿佛才归了原位。 她的嘴角露出一分笑。但那笑分明已是大悲大喜至极。 “他……出了什么事?”她的语调非常安静地问。 众人默然。 后来有人说:“薄教授的眼睛,看不到了。眼角膜重度被灼伤。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因为自高处跌落,脑部淤血压迫视神经。能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简瑶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哪里能动,被众人慌忙按住:“你现在不能动!动了骨头戳到内脏可不得了!别担心!别担心!薄教授那边有我们照看着!他还在昏迷,他一醒,我们就通知你!” 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简瑶躺了下来。 后来,大家都走了,只剩一名刑警在门外值守,让她静养休息。天渐渐黑了,窗外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简瑶始终安静地躺着,后来就一直侧眸,望着窗外的星。 看不见了吗?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薄靳言的样子。他望着她,浅笑的样子。他查案时,眉眼专注的样子。他夜晚看书时,眼睛里像盛着星星。 他慈悲而平静地注视着,每一个受害者、加害者。 从此那双能看透世间一切罪恶的眼睛,再也睁不开? 那和要了薄靳言这个人的命,有什么差别?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醒来后,又要如何自处? 简瑶侧过头,把脸埋在被子里,不让自己哭出太大的声音。她没能看见那一幕。可那一切,却像亲眼所见,始终在她脑海里徘徊。 薄靳言无声下坠。 他那高高瘦瘦的身体,染血的衬衣,乌黑的短发,躺在地上,只有微不可见的挪动。 —— …… 天气很好,这是河边的一处房子。不知具体是何处。 天是蓝的,云朵在浮动。水面有鱼在吐泡,波光粼粼。水下一块块的石头,清澈不动。 傅子遇坐在张躺椅里,戴着墨镜,笑着说:“靳言啊,又有鱼了。” 薄靳言转头望着他,不说话。 傅子遇又说:“今年,就该跟简瑶举行结婚典礼了吧?可惜我不能来了。婚礼准备得好一点,浪漫一点,别老古板了。” 薄靳言盯着他,问:“你为什么不能来了?” 傅子遇安静了一会儿,答:“因为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啊。那里没有思念,没有喜悦,也没有失望和犯罪了。靳言,没有关系的。我这一生,也很知足了。爱过最好的人,交过最好的朋友,到过最好的地方,喝过最好的酒。它们都是很好的,我比一般人幸运多了。” 薄靳言没说话。 眼泪,慢慢从他的眼眶渗出来。 傅子遇一直不看他,所以薄靳言看不清他的脸。他似乎很快活,又似乎很悲伤。他一直望着远方,望着薄靳言永远也到不了的方向。 “靳言,别往心里去。”他说,“我不怪你。是我的错,我该提前跟你说的,我只是……雨濛她……” 薄靳言笑了一下,是从未有过的自嘲笑容:“不,是我大意了。如果我对你多一些关心,如果我那怕再多一分精力,去查韩雨濛,你就不会死。所有人就不会出事。是我的错,现在,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弥补。” 傅子遇摇摇头说:“别这么想,我的命是命,难道那些学生的命就不是命?你只是在先完成职责范围内的事。别让这件事,一直停留在你心里。” 可是薄靳言不说话。 “我差不多要走了。”傅子遇撑着椅子站起来,拍了拍手,像往常那样轻快,“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你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以后,要往哪条路走?” 薄靳言沉默了很久。 原来自己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吗? 蝉在两人身后轻轻叫着,这又是记忆中哪一年的盛夏呢? 薄靳言说:“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去哪里?” “那些人的目标是我,主犯还没有抓到,我也没能为你报仇。”薄靳言答,“况且我现在,已经看不到了。留在简瑶身边,只是给她增加危险。这一次,我也没能保护好她。” 傅子遇轻轻拍拍他的肩。 后来,天空慢慢淡去了,河水也淡去了。 一切都淡去了,包括傅子遇。 …… 薄靳言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而世界已一片黑暗。 第五十六章 薄靳言的眼睛,蒙着薄薄一层白纱。 简瑶坐在他的身旁,伸手想要触碰,却还是放下。 “再喝点粥吗?”她轻声问。 “不用了。”他温和地说。 简瑶点点头,才想起他看不到。轻轻扶着他,重新靠在病床上。 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念头,若是往常这时候,他会看点书。 要我读点书给你听吗?这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彼此的手只有一尺的距离,却忽然好像隔了很远的人海。 “靳言……”她问,“想出去走走吗?” 薄靳言侧头。 病房窗外,有人的说话声,还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 “不用了。”他柔和地说。 简瑶的心里忽然觉得难过,不想被他察觉,匆匆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薄靳言微微抬起脸,黑暗的感觉是奇妙的。人的心竟然也会变得慌乱无措,因为无论你看向哪里,走向哪里,都不知道下一步是否会踏进万丈深渊里。 他非常安静地,一个人呆了5分钟。 终于还是忍不住,抓住身旁的床单,狠狠地丢了出去。 白皙的脸上,有细微的汗,还有铁青的颜色。 简瑶端着茶杯走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立刻放下茶壶,跑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靳言,没事的……慢慢来。” 薄靳言的神色有片刻的舒缓,似乎在她身边,就发不出脾气。他没说话,只是转过脸去,对着窗外。 “嗯。”很低的声音。 简瑶握着他的手,不说话。 她不知道要面对他的狼狈。 薄靳言这样一个人,狼狈而沉默。 后来饭来了,简瑶便又耐心细致地,一勺勺给他喂。 吃完了,他因为药物作用,睡着了。简瑶便和他依偎在一张床上。朦胧中,只感觉到有人,始终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和头发。简瑶下意识便往他怀里钻得更紧,后来就被他紧紧抱住。 “靳言……”她小声说,“以后我做你的眼睛。” 别的,什么话也不用多说。什么不断尝试新医学,什么医生说希望渺茫但是不可放弃。 你瞎一天,我就当自己瞎一天。 你瞎后半生,我陪你到两鬓斑白。 似乎有一滴滚烫液体,滴在她的脸颊上。昏暗的房间里,简瑶没有抬头,当成完全没有察觉。 “子遇……找到了吗?”他缓缓地问。 简瑶心中巨恸:“找到了。” 他便不再多问。 “简瑶,我想一个人静一段时间。”他说。 简瑶没有说话。 手上的戒指,在黑暗里,静静地发着光。 就像他丢失的心一样。 —— 薄靳言离开,是在几天后的下午。 当简瑶从警局汇报工作回来时,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病房,和叠得整齐干净的被褥。 简瑶一句话也没说,脸色苍白。她找遍了整家医院,所有病房。直至确定他真的离开了,离开了她。 与他同时离开的,还有伤愈出院的安岩。这两个男人,就如同两滴不为人知的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最后,简瑶找到一封信,就放在枕头下。她坐在夕阳西下、风起帘动的窗前,看这封薄靳言的亲笔信。 “瑶: 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我曾经无比坚定地相信正义。直至现在,信念不改。 但有些事,需要我独自面对;有些事,需要澄清;有些事,不能放弃。 我会照顾好自己,希望你也是。 我会回到你的身边,在我认为已经准备好的未来某一天。 对不起。 深爱你的靳言。” 字迹虽然潦草,却依然不失苍劲有力。有些字甚至还写重叠在一起。 这封信,他是闭着眼睛写的。 简瑶看了许久,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低着头,很久很久也没抬起来。 —— 傍晚的大学校园,灯火阑珊,一片宁静。 安岩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无数人对他侧目。他神色不动。 一个陌生的女孩跑下楼来,走到他跟前时,还有些难以置信:“你……就是那个警察,安岩?” 安岩点点头:“我是安岩。” 女孩“啊”了一声,说:“你等一下哦,事情好像跟我们想的有点不一样。等一下。”说完“噔噔噔”又跑上楼去。 安岩一直像根柱子似的,矗立不动。 女生宿舍内。 顾彷彷坐在桌前,有点愣神。身后站着几个女孩,都在劝她:“别心软啊,彷彷,他放了你一个多月鸽子,活该让他等!”“敢放我们系花的鸽子!”“就是!” 谁知这时,原本被派下去撕逼的女孩,喘着气又跑回来:“不对啊彷彷……他受伤了,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呢!脸上也有伤!” 众人都是一愣,顾彷彷“刷”一下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跑下了楼。 留下懵圈的同学们。 “怎么回事?不是说,就是个管监控的吗?怎么还会受伤啊。” “还以为就是脸长得好看呢……原来也不那么简单啊。” 顾彷彷跑到楼下,远远地就看见了安岩。她都惊呆了——才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变得这么瘦,整个人简直就像经历了一场大的劫难。 “你没事吧?”她跑到他跟前问。 安岩看到她,心就扑通扑通地跳,才察觉这些天来那丝丝点点的思念,竟在心中发酵得越发浓郁。 “我没事。”他的脸红了。 顾彷彷却连眉都皱起来了,一直盯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臂看。 “对不起。”安岩说,“那天执行任务,出了意外,没能来得了。” “没关系没关系!”顾彷彷连忙挥手,“你……人没事就好。” “嗯,我没事。”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似都有点局促。 顾彷彷试探地问:“是在抓坏人的过程中受了伤吗?” 安岩忽的一怔。胸中突然涌起以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眼前的她,站在静谧的夜色灯光里,过着平安而幸福的生活。要怎么跟她说起,怎样让她理解,游走于生死边缘的那个年轻刑警,在炸弹声响的一刹那,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糟糕,明天不能赴她的约了。 原来,这就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全部含义。 安岩微微笑了,说:“嗯,是的。” 顾彷彷目光游移,低下了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补那顿饭?” 安岩的心中,忽然被河水般的悲伤覆盖。某种冲动,完全控制了他的心。他上前一步,单臂直接把她抱进怀里。 顾彷彷整个人都呆住了。 “噢呜……”身后宿舍楼上,响起惊呼的声音。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安岩说,“我要去保护一个人。一个值得我用一生去尊敬的人。如果这世间还有人可以用伟大来形容,他就是一个。他现在的境况,很不好。我必须去守护他、帮助他。就像守护我们的信仰一样。” 顾彷彷的身体还是麻的,全麻了,可听了他的话,却莫名有点难过:“那……要去多长时间呢?” “也许几个月,也许一两年。” “那么……久啊。” 安岩慢慢松开她:“彷彷,等我回来。”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顾彷彷站在原地没动,就这样看着他上车,开出了校园,开出她的视野里。 就在这时,周围有许多人,响起惊呼声赞叹声。顾彷彷闻声抬头,却看到墨蓝色的夜幕下,校园对面的那幢庞大的摩天大楼,竟同时亮起许多灯。且那些灯是按规律排列的,身旁已有人高声念了出来: “,goddess. a.y.” “等我回来,女神!a.y。这个ay是哪路大侠情圣啊,太嚣张了吧我去!” —— 同样的令人沉醉的暮色,也笼罩在城市的某幢高楼上。 洛琅坐在窗前,慢慢地抽着烟。屋内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交响乐,柴可夫斯基的《曼弗雷德》。 窗帘是紧闭的,只留一道缝。 那缝面前,矗立着一架精密的望远镜。 洛琅抽完一根烟,站起来,低头看着望远镜。 十分专注。 穿过楼宇,穿过夜幕,穿过人海。望远镜的那一头,精准地对着一扇窗。 窗内,纱帘微动。只开了一盏柔和的灯。简瑶穿着暖黄色t恤,坐在窗前,微微低着头,露出洁白如玉的颈项。一个人安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那个家里,她深爱的、幸福的家里,从此只有她一个人了。 洛琅离开望远镜,重新坐下。开始闷闷地抽烟,直至烟灰缸里堆得再也放不下,直至夜幕如同浩瀚黑洞,笼罩整个大地。房间里的自动感应灯,次第亮起。在他身后,是一面墙,从卧室,一直延伸到走廊,到客厅。 墙上,全是照片。满满登登,密集而凌乱。至少有成百上千张吧。 简瑶穿着警服、简瑶和薄靳言踏入动漫园、简瑶系着围裙在家中做菜、简瑶走在上班的路上…… 简萱在大学图书馆里读书的照片,简母在菜市场微笑低头卖菜的照片。 …… 杀死那名杀手的匕首,还放在他身旁桌面上。血迹和指纹都已擦拭干净了。 洛琅低下头,夹烟的手,摁住自己的额头。 离别若曾使人哀痛,重逢同样让人陷入迷途。 而我们所需要的,都只是宽恕。 …… 他说,正义与信仰始终不改。 他说,他会回来。 你可知道,正义便如同月下深潭,潭中寒石。 暗光粼粼,始终存在。 即使时有浑浊,时有颠覆, 却终究会水清见石,云散月明。 他若终于归来, 请从此闭上你在黑夜里含泪的双眼。 因为他来了,请闭眼。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上部完—— 第五十七章 柯浅番外《木兰星》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柯爱的那条红裙子。漂亮的像纱一样。 那时候我就跟在她后头,大声地喊:“爱爱、爱爱!”她就会停下脚步,笑看着我:“弟弟、弟弟,跟在姐姐后头啊!” 我用力点头:“嗯。” 我们一起上山抓小虫,一起在爷爷门前种树,一起背着书包上学。我们俩长得特别像,有时候,我会扮成她,她会扮成我,交换一天。爷爷倒是一眼能看出差别,别人一不留神却会认错了。 柯爱是我的偶像。她总是那样大方、乐观、会说很多很多的话。她是班长,还是学习委员。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喜欢她。 而我呢,我就像她身后的小尾巴,小影子。只要跟姐姐站在一起,就好了嘛。 老师说:“这柯浅,像个女孩子。柯爱才像男孩子,担当起两姐弟的生活,小小年纪,不容易啊。”我觉得很骄傲,我就有这样一个姐姐,谁叫你们没有呢? 那时候,还没听过一句话,叫“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后来,刷日剧的时候,看到了。大家都看得全神贯注,只有我看着这几个字,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也许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对那玄幻的、美丽的、热血的、温暖的一切,充满了热爱。 因为在cosy的世界里,我是绝世名伶,是王者。 我也可以是个女人,是我丢失的姐姐,柯爱。 那个有钱的亲戚来选人,是在小学5年级。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我看着他们一直围着姐姐在说话,问她是不是少先队长,是不是年纪第一。姐姐怯怯地点头。他们又让她表演了个节目,姐姐表扬了一支新疆舞,看得他们喜笑颜开。 那时爷爷已经很老了,眯着眼,坐在一旁抽烟,说:“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命啊。只要他们都过得好,就好。”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当时并看不懂他的眼神,但是却把这一幕,牢牢记在心里,很多年。 后来,他们又想要来对我说话。我警惕地看着他们,躲在姐姐身后。当他们的手触及我的衣角时,我爆发出一声尖叫,冲进屋里,关上了门。 后来他们还商量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几天晚上,我总看见姐姐一个人在偷偷抹眼泪。我问:“姐,你哭什么啊。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因为那几天,他们总带姐姐出去玩。不带我。 “没……”姐姐抽泣,“他们对我很好,给我买很多东西,还给爷爷买了好多保健品呢!知不知道那些东西都很贵。” “我才不关心呢。”我嘀咕道。 姐姐又说:“柯浅,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学习,照顾好爷爷,知道吗?”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才不要跟你分开呢!” 姐姐离开那天,我并不知道。等我跟爷爷买米和油回来,家里她的东西已经搬空了。姐姐留了封信给我: “柯浅: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对不对,可是咱妈临死之前,对我说,一定要照顾好我们两个。叔叔和阿姨他们很有钱,没有孩子。他们想要一个孩子。 爷爷已经没有太多积蓄了,爸爸妈妈留下的钱也不多了。他们说,爷爷没办法负担我们两个人。我是姐姐,就要为这个家分忧。 如果他们愿意带你去美国,我会更开心。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他们一定要我去。 爸爸说过一句诗,叫’宝剑锋从磨砺出’。我们将来只有考上更好的大学,赚更多的钱,才能让我们和爷爷,过上幸福的生活。美国,有很多很多钱。 我走了,不要想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用我的生命发誓。 柯爱。” 那是我和柯爱在生命中的第一次离别。那一次,我生了很大很大的气,不吃饭,也不理人,一连好几天,气得爷爷把我捉起来打,骂道:“柯爱能去美国,那是三辈子修来的运气!不然我一个糟老头子,带着你们两个,能有什么出息!” 我就哭着连爷爷都不理了。 可我能生她多久的气呢。 我又开始天天盼望,盼望她打电话,盼望她写信。 但是一直没有。 班主任看我每天跑学校信箱,就安慰我说:“孩子,你姐姐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那么小个孩子,哪里能找到地方给你写信、打越洋电话呢?别再往那里跑啦。” “哦。” 可那时的我,哪里知道,这一分别,就用了十年光阴呢? 考上大学那年,爷爷去世了。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就来到北京这大城市。事情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当我抬头笑看着同寝室友时,他们看着我身上的衣服和简陋背包,都只是笑笑,不冷,也不热。 知道吗,我当时的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毛毛虫。本来在阳光下,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别人却嫌恶地躲开。于是我立刻又缩回到树叶下的那片阴影里。 大学四年,跟同寝室4个人,从来没有太亲密的接触。我总觉得自己跟他们格格不入,不是一路人。他们有时候去喝啤酒吃烧烤看足球,也从来不叫我。我在寝室温书,或者尝试新购置的一套cosy女装,化妆。 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但我真的很讨厌被孤立的感觉,虽然一直被孤立。我每天早上打好4个人的热水,每天都是我打扫寝室。他们逃课要点名、要借书、考试要抄我的,我都努力按他们说的做。我想这样,我在寝室会过得好一点吧。至少不被人看轻。 成立月影动漫社,是一次机缘。同为校友的蒋学冉跑来对我说:“柯浅,我看过你很多次表演。你是我见过最好的cosyer。我们打算成立一个社团,想请你作为创始人加入,有没有兴趣一起干?” 我当时真的难以置信。 被人这样尊重和需要着。 “哦,好,好啊。”我说,“我愿意参加。” “那……”蒋学冉问,“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吗?” 我立刻答:“我没有任何要求。” 当时,我似乎看到蒋学冉的镜片后,有一缕精光一闪而过。但那时的我,如何看得透人心呢? 全新的社团,大家都有共同爱好。我还是创始人!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世界又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我对月影社,倾注了全部的精力。我们租了最便宜的房子,我24小时都呆在里面,想怎么装修才好看。每一寸墙纸,都是我自己贴的。我一个星期没吃饭,只吃方便面,去买了我曾经最钟爱却舍不得买的小和尚摆件,放在了工作室里;我…… 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全部。 却没想到,他们和其他人,并无不同。 他们也懒散,贪小便宜,为分一点奖金争来争去。他们需要仰仗我获得名次,却又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 我依旧很努力,努力为每个人准备表演服,努力省钱只为购置一套新的道具,努力打扫工作室每一个角落。甚至他们叫我去买早饭、跑腿、干活儿……我都去。 我只是想很努力很努力的,维持这个团体,不要散。 可是有什么用? 渐渐的,他们来社团越来越不勤,对我也越来越没有好脸色。 后来我也明白过来,不是他们的问题,不是别人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大家都这样,那一定是我有问题吧。就像文晓华说的,我太不现实了,太逃避责任了,也太唯唯诺诺没个性了,对不对。 …… “不,阿浅,不是你的问题。即使周围人都那么做,那也是他们错了。” 她这样对我说,语气温柔又耐心:“有梦想、认真、努力、善待每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是他们不懂珍惜,珍惜你这样美好的人。” 我抬头看着她,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一如我和她重逢的第一天起。 那样美丽优秀的柯爱,歉意温柔的看着我的柯爱。她真的就在我眼前了。 她真是傻,一直说对不起。我怎么会怪她呢?在我心里,她和我,一直就是同一个人啊。 那三个月,是我过得最快乐的时间。柯爱她太好了,好心又聪明。她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她的养父母支持我的,让我去创业,办动漫公司。 我只要跟她在一起,就盯着她,看她怎么举手投足,看她怎么说话。她实在太完美了。我甚至晚上一个人在我的小木屋时,情不自禁地模仿她。有时候我也会像小时候一样,缠着她跟我交换衣服,互换身份,甚至还替她去听过一堂课。我戴了块丝巾,挡住大半张脸,再捏着嗓子学她说话。她的同学居然一个都没认出来。 而偶尔,她来我的小木屋,我也会给她换上cosy的装束,给她化妆。她是那样美,比我还美。 我怕大家多想,没说这笔钱是我姐姐的。我说是有风投看中了我们社团,看中了我们以往变现。我想,这样一定能让大家多些信心。而他们那一晚,仿佛也都被我说动了。 我以为,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终于可以过只为理想而活的人生。 …… 那晚我站在窗外,一直哭一直哭。我看着柯爱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看着他们把她装进编织袋里。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看不清天上的星了,也看不清脚下的地。人生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柯爱啊,柯爱啊,那么美好纯洁的女孩啊。 你怎么就会在这样一个普通而安静的夜晚,丧失了生命呢? 我感觉整个人,就像在梦里。 可我是如此怯懦。我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所在房屋外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扛着柯爱的尸体,走远。因为我知道,如果此刻出现,等待我的,也将会死亡。 原来死亡,是这么容易的事。就在你的身边,就在人心丑陋的*中。 …… 我一遍又一遍冲刷木屋的地面,又用网上学的方法,冲刷猪血、番茄酱,等等,直至柯爱的血完全看不清了。我又割破手指,在很多地方留下自己的血。 …… 后来,我坐在镜子前,把手里的头发递给美发师。 理发师吓了一大跳:“这是干什么啊?” 我答:“接发。” 美发师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但在我给了他几张大钞后,就不吭声了,仔仔细细地一根根接了起来。 我看着镜中的人,黑发如思念般生长。 我用眉笔和粉扑,描出她细致的眉形。 我拿出口红,轻轻抹上。 我抬起头,浅浅地对美发师笑了。 美发师看得呆住了。 我拎起包,披上女士外套,走进门外的细雨里。 我戴上丝巾,挡住脖子和半张脸。 鞋跟清脆,雨水绕着我的脚边汇成小溪,看我身影娉婷,看我红颜白发,看我怀匕刺秦,看我…… 终于不再屈从于,这个梦想早已破灭的世界。 我抬起头,看着新雨暂歇过后,终于放晴的天空。 我是那么幸福地笑了。 柯浅,我是柯爱。我回来了。 第五十八章 傅子遇韩雨濛番外《一天》(上) 其实从你离开那一天,我已死了。 剩下的躯壳,心平气和,安稳度日。 以为自己还特别积极地活着。 ——傅子遇 从我很小很小的的时候,就有个梦想。 我梦想跟你在一起,直至白头,也不分离。 ——韩雨濛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不知何时能停。灰蒙蒙的水雾,覆盖大地。这城市,像是一场梦境。 傅子遇的手忽然有点发冷,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人。她睡得很沉,双手紧握蜷在他的怀里,好像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力气。 傅子遇看着看着,笑了,小心翼翼地下床,没有惊动她。 天才刚刚亮,一切都好像还没睡醒。 不一会儿,他端着两份精致又清淡的早餐,从厨房出来。这些年要照料薄靳言,曾经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他,竟也锻炼出一身好厨艺。 韩雨濛已经醒了,坐在床边梳头。睡衣吊带掉下肩头,乌黑长发还有些凌乱。这一刹那傅子遇好像回到了当年,他的姑娘就是这样娇气又得意的,坐在他的衬衫上,梳一头秀发。 情难自已。原来这一刻的心中如雨下,就叫情难自已。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韩雨濛没有动,只是轻轻捏住他的手臂。他突然气血上涌,将她再次推倒在床上,疯狂地吻。韩雨濛看得清窗外的天色,却看不清他眼中的颜色。他从来眼神澄澈如清河,可现在,他的眼里却像藏着整个世界。 那个世界,从她回来那一天起,就俯瞰着她、包容着她,听她的话,不让她害怕。 厮磨了好一阵子,两人才去吃早餐。她说:“真好吃。”傅子遇微笑:“是吗?我却很怀念刚上大学那年,你给我烤的心形海鲜披萨,庆祝升学。”韩雨濛望着他,眼泪就快掉下来。他却始终那样温柔和平静地笑着,仿佛对一切危机都一无所知。 吃完早饭,天才刚亮。傅子遇提议出去散步。这也是两人重逢后唯一一次散步。韩雨濛起初有些犹豫,可望着他的双眼,她拒绝不了。而傅子遇的手,像是有意无意地拂过她的耳朵,触摸到耳后柔软的皮肤。那里植入了一枚微型监听器。韩雨濛的身体微微一颤,他却只是偏过头去,然后揽住了她的肩。 正值夏日,小区旁的湖边,荷叶片片,宛如绿色的涟漪,堆砌在人的眼睛里。他们在湖边走了一会儿,就有点热了。天也大亮了,小商小贩出来了。他去买了支冰激淋来,给她吃。韩雨濛握着,说:“我已经很久没吃绿茶味的冰激淋了。”傅子遇问:“是吗?那里都吃什么味道的?”她答:“肉桂的、鸡尾酒味的,南美这些口味比较流行。”傅子遇答:“哦。” 等她把冰激淋吃完,傅子遇站起来说:“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韩雨濛有些怔忪。傅子遇却微笑说:“没关系,电影院人很多,所以任何不好的事,都不会发生。” 韩雨濛的心没来由一疼。她对他说过的,自己被连环杀手挟持这些年,也被迫干了一些坏事,所以要躲避警察,所以才迟迟不能跟他相认,所以不能叫薄靳言知道。他听完了什么话也没说,然后就真的没告诉任何人,她的存在。包括他最好的朋友,薄靳言。而他现在说这句话,究竟只是安慰她不会有暴露的风险,还是已经察觉了什么呢? 但是他说得对,电影院那么多,人那么多,他们无法逃出杀手的视线。杀手即使因此愤怒生气,也无法在大庭广众下将他狙杀。 于是他俩就真的去看电影了。 看的是新近上映的一部爱情悬疑影片。画面起初特别美,特别清新诗意。只是当电影中出现残忍杀人镜头时,韩雨濛垂下目光,并不愿意看,但是目光清冷。一如当年,那个对一切犯罪都厌恶抗拒,但是又会勇敢抗争的女孩。而这时,傅子遇在影院昏暗的光影里,偏头看着她,许久。 后来,画面上的女主角,抱着男主角,痛苦流涕。她说他们原来不能在一起。她说原来天那么高,天那么蓝。她却原来再也走不到他的身边去。而冷酷坚毅的男主角,只是抱着她,眼中仿佛承载着半生悲痛。 韩雨濛用手捂住脸,哭得没有声音。傅子遇的眼中,似乎也映着浅浅的水光。落幕时,他的嗓音有点哑,温和地说:“joe,你说这两个人,像不像我们?”韩雨濛哽咽,下意识抗拒:“不、不像!”他牵着她的手,说:“好,我们不像。” 午饭就在商场里吃的。傅子遇习惯性进了一家活鱼馆,坐下才反应过来,说:“抱歉,忘了你不是很喜欢吃鱼。”韩雨濛是不喜欢吃鱼,在飘向南美的那条船上,每天闻到的都是令人作呕的鱼腥味。但是她微笑说:“没关系,我吃的。” 菜上来了,却没有人动筷。傅子遇把一整条鱼都夹到自己碗里,然后拣了几筷子清淡的藕片和肉丝给她,说:“咱俩分工,你吃不完的,我来包圆儿——像以前那样。” 韩雨濛答:“嗯,好。”这一刻心中忽然觉得特别宁静,竟贪婪到只想握住这一刻的温柔安好的时光。她望着他,笑了。 傅子遇却愣住了,说:“这是你这些天,第一次开心地笑。美极了。” 韩雨濛怔住。却听他轻声说:“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顿饭吃得有点慢,吃完已是下午了。两人去做点什么好呢?便就在商场里,一家家的逛。傅子遇穿衣打扮向来讲究,毕竟他还曾顺带提高过薄靳言和安岩这两个大宅男的品味。此刻望着琳琅满目的新上的秋装,他说:“陪我挑几件衣服吧,也给你挑几件,要换季了啊。” 韩雨濛说:“不用了。”他却执意牵着她的手,微笑说:“以前你不是最喜欢送些领带、衬衣、皮带给我吗?还是偷偷节省零花钱去买的。你也很喜欢我送你的那些裙子。咱们今天就去买。”韩雨濛被他拉着,走得很快,脚步也十分轻快。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十分快。两人手里都拿着一大杯冰饮,像极了那一对对正在谈恋爱的年轻男女。进了女装店,他就替她拿着水,他陪她挑,他的眼光总是十分好的,他站在她的身后,眉梢眼角总是染着微光。然后她进去,一件件地试,在店员不遗余力地赞美声中,在他深沉如海,却又温润如玉的目光中,她似乎回想起许多有关于少女的羞涩,以及坦荡明亮的一往无前。然后他们商量着,最后定下几件,他去买单,再接着往下一家走。 逛男装店时,则简单地多,因为他挑的总是很准,只挑一两件,每一件穿出来都很好看。她也给他挑,她是那么清楚这个男人的尺码和身材,适合的颜色。而她挑的,他却连试都不试,直接买单。 “喂。”她笑着问,“国内的医生,收入有那么高么?” 他笑着答:“有的,我现在是非常优秀的医生,而且是我们那家公司的合伙人。” 只是有一次,傅子遇进试衣间时,韩雨濛在外面等。过了一会儿,当她抬起头,看到他已经换好出来了。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 很简洁的短发,以前他总是喜欢一头蓬松的头发。他穿着深黑的西装,浅色衬衣,眉骨下颌的线条,柔和中透着俊朗。他的手白皙而修长,那是一双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热情男孩,他已有三十岁了,是个无论何时何地都沉敛温和的男人了。 韩雨濛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居然痴了。一个念头冒进脑海里——他居然与她想象过的,三十岁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第五十九章 傅子遇韩雨濛番外《一天》(下) 这时傅子遇忽然抬起头,四处张望,脸色也变了,问旁边的服务员:“跟我一起来的女孩呢?”他没看到身后的韩雨濛。她立刻起身迎上去:“子遇,我在这里。”傅子遇看到她,脸色骤然一缓。边上的服务员低头笑着走开了。他握着她的手,自嘲地笑了:“我怕你又走了。”韩雨濛静了一会儿,答:“怎么会?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她说得太平缓,傅子遇手里的几件衣服却丢在了地上,转身抱住了她。 旁边的店员们都没人说话,路人也都只是匆匆一瞥。他们抱了很久很久。 —— 天黑了。傅子遇站在家的楼下,在暮色四合的景色里,望着她驾着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远去。一天过去了,这一生,竟重新有幸得她陪伴的一天,过去了。他想笑,但是眼眶里已盛满了泪。他转身,上楼,一步步却像走在旷野中。 回到家,打开灯,满屋寂静,一片灰白。他拉开窗帘,在窗前持久地站着。仿佛就要这样站到天荒地老了。 韩雨濛回到的,是一处隐秘的所在。里头是黑的,那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安静地坐在窗前等她。她却觉得全身乏力,几欲软倒,手里的一大堆购物袋也掉在地上。 猛然间,有人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她全身发冷,可还要装作淡定和享受的微笑模样。 “你陪了他一整天。”那人在她耳边低语。 她轻笑:“这不正是你的计划吗?引诱他,欺骗他,最后拉着他和king两个人一起沉沦?” “是啊。”那人的手猛的松开,将韩雨濛摔在地上。韩雨濛一头撞上墙,黑暗中鲜血直流,模糊了双眼,什么也看不清了。 —— “子遇,请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我知道。” “等合适的机会,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好。” “为了我,要离开那些朋友,你愿意吗?” “……愿意。”他微笑着说,“靳言他已经有简瑶了,即使我跟着你离开,也放心了。” …… “对不起,子遇,让你为了我,放弃这么多?” “但是我得到了你啊。” “你真的……愿意相信我?” “我相信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一生所爱。” …… 出逃的那一天,原本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在与面具杀手约定的、挟持傅子遇离开的时间,韩雨濛却当着他的面,迅速拆除了耳后的监听器。当时他的眼中,闪过雨雾般氤氲的色彩。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出逃计划。 她用调虎离山计,支开了对面楼的狙击手; 她金蝉脱壳,换了另一辆一模一样的车,但这辆车上,没有面具杀手准备的炸弹,并且驶向完全相同的方向; 她笃定面具杀手此刻在京西的动漫产业园方向,因此带着傅子遇往北,打算直入荒芜的蒙古草原,再出镜。冰冷广阔的西伯利亚,连面具杀手也无法找寻一只鸟的痕迹。 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暮色降临之际,他们的车在笔直的公路上飞奔。她低声狂吼:“子遇,对不起,我骗了你!面具杀手他一直控制着我,他的势力远远超出你们的预料,甚至强过king曾经抓住的谢晗。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我们从此远走高飞,他就再也无法威胁伤害你的朋友们了!” 傅子遇轻轻握住她的手,说:“好。你开累了换我。我的车技还不错。” 于是韩雨濛心头一震,才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已知道。 她转头望着他,眼泪忽然掉下来:“为什么这些天,你从来都不问?”只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傅子遇还是那样温和地望着她,一如平日温润俊朗模样。 “雨濛,我也想过,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靳言。”他说,“可是我知道,不管你现在是否还被面具杀手控制,这些年来,你的手上一定被迫沾过鲜血了。靳言他嫉恶如仇,如果告诉他,不仅他和简瑶会为难,你也一定会入狱。所以我有了私心,心想唯独这一次,不要告诉他了吧。” “我知道跟你走,会有危险。我也知道,从此要过上流浪的生活。你回来的第一天,我想了很久,我想自己剩下的这半辈子,究竟还在乎什么。我在乎靳言,在乎朋友。但是即使没有我,他们现在依然可以生活得很好了。我在乎亲人,但是其实自从当年你离开后,我和我们两家的亲人,都疏远了很多。我在乎医生这个职业,但是如果跟你去了西伯利亚,在冰天雪地里,我也可以开一间小诊所,给那些爱斯基摩人看病,也挺好的啊。” “很多年来,我以为自己生活得很好,我照顾靳言,我救助了很多病人,我交很多女朋友。可是现在当我回望往事,却发现从你离开那一天起,我已经死了。剩下的躯壳,心平气和,安稳度日,以为自己还特别积极地活着。” “你说过,衡量幸福的标准,不是人生的长短,而是我们始终相爱。到现在,这句话的含义,我才真正明了。跟你去,去哪里,活多少时间,一天还是两天,有多么危险,其实都不重要了。我爱着你,这一生从未改变地爱着你,可以和你相聚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我也已经得到幸福了。” …… 天黑的时候,换了傅子遇开车。韩雨濛轻轻靠在座椅里,只在黑暗的天色里,看着他的侧影。这一刻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她知道对于他来说也是。 一个偶然的刹那,韩雨濛抬头望向路边的白杨树。 她在树林中,隐约看到了面具。 又看到了那张灰白狰狞的小丑面具。 她的心瞬间如坠冰谷,她全身微微颤抖,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傅子遇。他对这一切全无察觉,嘴角还噙着温软的笑,见她注视,他再次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面具杀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明明确认过看到过今天他去了京西,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然而已经无从得知了。 当傅子遇被他们从车中拖出去时,韩雨濛抢出座椅下的手枪,一阵混乱的扫射,可哪里又是他们的对手?她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第六十章 他站在楼下,一直在等。明月像一块通体发亮的玉,悬在高楼顶上。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爱她的这些年,他终于知晓。 他单手扶在车门上,烦躁地点了根烟。抽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清脆的脚步声。是她娉婷走下来。 深夜里,她美得像个不归家的精灵。他望见她就笑了,所有烦扰一时都被抛到脑后。 爱情到底是什么?这年头,谁人能说得清? 反正她成了他这么多年的念想,爱她的习惯都刻进了骨子里,若是得不到,他的感觉真的会非常糟糕。 “怎么这么晚来了?”她嗔怪地问。 这也是他又爱又恨的一点。她的态度,永远介于爱人和朋友之间。 他握住她的手:“跟我在一起。”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眨眨眼,望着他:“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她总是这样通透而聪颖,他今天确实在工作上遇到很大的挫折了。但他不想回答,而是反问:“你还是想着他吗?” 她低头含糊答:“也不是……” 今天的她,意外地温顺可人。在他鼓起勇气,亲吻了她的脸庞后,竟也没有生气或跑掉,而是羞红了脸。这令他一阵狂喜,心怦怦地跳着。 “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么?”她在夜色里,轻声问。 “是。”他几乎是立刻答道。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不说话。眉宇中原来藏着一份忧郁和无助。 …… 他驱车离去时,下意识抬头。却在楼宇中,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藏在阴暗里,怨毒地望着他,望着他们。 他冷冷一笑,回过头,看着前方。 车水马龙的公路上,霓虹如同流水映在玻璃上。某个瞬间,他停下等红绿灯。一只蝴蝶,却翩然而至,落在他的车头上。他望着它,它也望着他。而后它振翅飞走了。 他心头一震。那是在梦中,见过的蝴蝶啊。 —— 洵市位于南部腹地,不大的城市,风景秀丽,气候温和宜居。 市刑警大队队长邵勇,是个年近50的老男人。年龄虽老,但长得是硬朗矍铄、眉目清正,一身黑夹克,精气神完全不输小伙子,你看到他,依然会觉得他是个非常帅的男人,老帅老帅的。 这天早晨上班前,邵勇正在办公室吃小笼包,同时还在自个儿左手跟右手下棋。忙里偷闲,自得其乐。 一个文员跑进来汇报:“邵队,总务在统计下一季度的采购物资。我就按上次你说的报,多给队里再添些衬衣袜子和鞋什么的。” 邵勇头也不抬:“好。” “还需要添别的吗?” 邵勇又落下一子,说:“对了,让食堂多采购些新鲜的鱼,平时给我们刑警队备着。” “好。” 文员出去了。邵勇又下了一会儿棋,抬头望着窗外。天空湛蓝,云朵寂静。远处的青山宛如一个沉默的男人,俯瞰着小城。天真好啊,上个月刚破了一桩凶杀案,还意外地抓住从外省逃窜过来的一名a级通缉犯。本月无大案,天下太平。这是刑警们最喜欢的难得的懒散悠闲日子了。 可这世间,哪有真正省心的日子呢? 没多久,就有一名兄弟急匆匆来敲门:“头儿,出案子了。望江公园刚发现一具女尸。” 邵勇把棋盘一收,双手往身后一背:“走,去看看。” —— 望江公园位于洵市西部,占地广阔,也是本市居民最爱去的地方。平时人总是多得跟江里挤着的小龙虾似的。但今天一早,还没开园,就封了园。大概是园方也被突然出现的尸体吓坏了。但邵勇一到之后,就夸园方干得好。 望江公园四面都用高墙围了起来,寻常人是根本无法翻越的。一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而发现尸体的地点,位于公园深处最偏僻的一处林子里。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警察们把这片林子围得水泄不通。邵勇蹲在尸体前,蹙眉沉思。 眼前是一条石板小路,从远处的大路延伸到林子里,这边有没什么景色,人迹罕至。故尸体是很难被人察觉的。 女人就躺在石板路上。 白色短袖t恤、黑色运动短裤、运动鞋。中等个头、干干瘦瘦、身材普通。看起来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留着短发,脸色苍白,鼻梁小巧挺翘,嘴唇略厚,脸上还有几颗雀斑。属于丢进人堆里,也吸引不了太多注意那种。 脖子上,一圈青紫淤痕。除此之外,暂时没发现其它外伤。 若仅仅是这样一具尸体,是不会引来如此多的警察大张旗鼓的。 邵勇戴着手套,轻轻触碰了一下女孩的手。她的双手都被人用绳索绑住了,固定在头顶。双脚脚踝也被绑住。然后都被油漆涂成了黑色。 她的身下,是一片平整的石板。上面用同样的油漆,画了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翅膀上还有一片片粉色花纹,就像一只只昆虫的复眼,眨呀眨望着众人。 而人看起来就极像柔软的虫体,困在其中。 “像蝴蝶啊……”旁边有个年轻刑警感叹道。 邵勇心神一凛,看他一眼,站起来。 “头儿,凶手是不是变态啊?”年轻刑警赶紧问。 邵勇答:“现在不能排除任何可能。” “既然可能是变态,那我们要不要……请那个人来?” 邵勇想了一会儿,却笑了,说:“不,不用了。暂时别告诉他。打电话到北京,请求犯罪心理专家的帮助。” —— 傍晚时分,简瑶独自坐在窗前,望着暮色发呆。 刑警队办公室里这会儿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去吃饭了。似乎随着时光一天天推移,简瑶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呆着。这样的寂静和孤独,令她觉得平静。令她觉得仿佛得到了什么,又可以不为人知地期许着什么。 方青推门走进来,额上还全是汗,衬衣湿湿地贴在后背。那次的案件后,他的左脸新添了一道伤疤,永远抹不掉了。这令原本英俊的他,更显冷酷。 第六十一章 方青看一眼闷葫芦似的简瑶,在她桌子对面坐下,点了支烟,慢慢地抽。 简瑶瞧他一眼,也没多说话,依旧望着窗外,发呆。 过了一会儿,方青等身上的汗息了,感觉舒服多了。可心里的火却没熄。他把烟头一戳,抬眼看着她,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下午出任务时你是几个意思?不要命了?刑警队什么时候轮到女犯罪心理专家去扑罪犯了?” 简瑶却不生气,特别平静地看着他:“我好像把嫌疑人完完整整地抓回来了,没出任何差错。” “是——没出任何差错!”方青冷笑道,“真要出什么差错,你和我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你丫跟我学了一年搏击,现在把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抓犯人都轮不到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刑警,全靠你这个半路出家的了?” 简瑶却微微一笑:“果然是来bj时间长了,你丫你丫地说得好顺溜。我们当初在古城遇见你时,n和l都还不分呢。” 见她还是避重就轻、不肯服软,方青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们’?你和那个不辞而别的家伙?是不是他一天不回来,你一天就要这么逼自己?起得比谁都早,忙得比谁都晚。把自己的身体不当数。瞧瞧你身上的这些伤!”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简瑶吃痛,轻轻“咝”了一声。袖口滑下来,果然露出今天新添的两道血痕——之前扑犯人时在地上蹭的。不仅如此,整条手臂上重叠了许多新新旧旧的淤青。都是跟刑警们练搏击时留下的。 简瑶脸色清寒地抽回手臂,把袖子放下来。 方青也自觉失言,但心中终究还是不爽,又说:“别再这么对自己了,为情所困的都是大傻~逼,听到没?” 简瑶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暮色降临,笼罩着方方正正的警局大楼,有依稀的星子,映在楼顶。看起来熟悉又清冷。 她笑了一下说:“我不是为情所困,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他。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要保护他。” 方青愣了好一会儿。他这半辈子,见过不少刚强的女人。意志如铁的女特警,全无人情味的女法医,以及,他的金晓哲。但简瑶与她们都不同。她身上有一种至柔至韧的力量。在薄靳言离去后,这种力量表现得越发明显。若说当初的简瑶,还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那小牛一样的性格,只在被逼急了的时候爆发出来。可现在,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完全不同了。 这一年,她也瘦了不少。原本柔润的两颊和下巴,现在显得线条更加突出,透着种女人的倔强。皮肤也晒黑了一些。体态也更显结实,但苗条清瘦依旧。然而方青觉得,她的眼睛却更亮了。从那双冷静而明亮的眼中,你可以看出她独立坚韧的性格。 有个老刑警对方青说过,苦难会将一个人,从内而外磨砺。从简瑶身上,方青清楚地看到了。试问他自己,这么多年来最大的难关,也不过是和金晓哲分分合合而已。他很清楚简瑶体会到的东西,他和旁人都体会不到。 半晌,方青只吐出一个字:“痴。” 简瑶却笑笑,一摸肚子:“有点饿了,去吃什么?” “还能吃什么。”方青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今天抓了这么大个罪犯,不得去门口’小红烧烤’喝点啤酒撸点串啊!” 简瑶笑了:“非常好。” —— 小红在我们的生命里,或许只是路人甲。但是小红的烧烤平价、实惠、够味,还会开到很晚。所以那些好不容易卸下白天重担的男人们,夜里总是喜欢来这里坐坐。吃十串羊肉,两个生蚝,再来半打啤酒。这一天好像就圆满了。 而曾几何时,简瑶也变成了糙刑警中的一员呢? 大概,是从家中再也没有一个挑剔又精细的男人等着她那一天,开始。 路灯昏黄,大风扇哗啦啦地吹。方青抢到了一张干净又宽敞的桌子,还能看到旁边桥下的江景。吃个烧烤还贪图江景,方青为此非常得意。他觉得自己骨子里始终带着古城刑警才有的文艺和浪漫。 拖一把塑料凳子,丢给简瑶:“放开吃,待会儿老洛会来,咱把好料先吃了。” 简瑶“嗯”了一声。“好料”这种词,是二次元青年安岩专属。方青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迎着江面,撸着烧烤,河风徐徐吹过来。心中那似是无形,又似是千钧重的不可言说的背负,仿佛也暂时可以丢到一旁了。于是聊着警局里的趣事,聊着聊着,两人眉梢眼底都是笑。刑警的一天啊,不就是这么匆匆过去了。 等待的一天啊,不就是这样静如深河般的流淌而过。 果然坐了没多久,洛琅来了。 简瑶和方青,瞅着他就笑。黑色豪车,西装革履,连衬衫上的袖扣都闪闪发光。这样一个能令小红都双眼发亮的精品男人,手里却拎着一大袋红灿灿辣鲜鲜的小龙虾。 洛琅刚把小龙虾丢在桌上,方青已忙不迭地挑开袋子,抓了一把到碗里,全面开吃。简瑶微微笑:“老洛,这几天挺忙啊?” “是啊。”洛琅对着她,永远笑得像温柔的知心哥哥,“刚办完一起凶杀案,凶手就是你们局上半年抓的那个"qiang jian"杀人犯。” “哦?”简瑶和方青都抬起头,“开庭结果怎么样?” 洛琅的神色特别平静:“我是辩护律师,输了。判了无期徒刑。” 简瑶和方青击了一下掌。洛琅也不甚在意,仿佛这场官司输掉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夜色灯光中,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俩。虽然有时候大家立场不同,彼此却似乎已有了某种微妙的默契和理解。 生命中的许多事,本身就是缘分使然。 譬如这一年来,他们三人阴差阳错、不知不觉混成了一个小圈子。 ———— 作者有话说: 昨天我撸了一眼评论区,看到部分读者提出番外不合理,稍微解释:面具杀手团跟鲜花食人魔就不同,他们是暴力团伙,而谢晗是艺术流。如果谢晗一开始就开枪崩了靳言,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同精神病态诉求不同。 且不论韩雨濛拉着傅子遇去报案有多大困难,很可能半路他们或者薄靳言就被一枪崩掉。即使报案成功,一旦暗中盯着的杀手们发现警察开始查这件事,也可以一枪把特案组的任何人崩掉。韩雨濛的做法不一定是最理智有效的,但她从始自终的初衷就是不想把别人牵扯起来。 此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从精神层面说她有非常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她被折磨了很多年,细节没写。一个经历过那些事的女人,恐惧、不安全感、甚至偏执都是会有的。你不能说“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难道就不知道去报案吗?”这已经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了。 傅子遇本身也不是一个果断冷毅的性格,他是温柔的,但内心深处始终带着一点点悲观。他确实低估了这件事会带来的伤害程度,韩雨濛经历过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是巨大的痛苦和怜惜,他抱着侥幸心理不想让她去坐牢,在这样侥幸心理之下,他觉得不把薄靳言牵扯进来也许更好。加之他本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他在事件中的种种复杂情绪之后作出的反应,也是合理的。 第六十二章 在这个世上,洛琅现在唯一见不得的,大概就是简瑶伤心了。 起初那段时间,简瑶失魂落魄,谁都看在眼里。洛琅几乎一天往医院、她家、警局跑好几回。也不做啥特别的事,给她送营养餐,送资料,送她上下班,甚至送自己得到的有关薄靳言的讯息。他这样无微不至,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简瑶的老公。 而简瑶那时候对什么都不上心,方青怀疑,她都不在意洛琅这个人的存在。 但是方青在意了。 妈的薄靳言伤成那个样子,黯然离开。洛琅就一天到夜往简瑶身边跑,算个什么事? 于是,某天,在简瑶家楼下,洛琅再次带着水果来探望时,被“守候”多时的方青,从车里揪出来,狠狠扣在墙上。 “洛琅是吧?你这个老乡,给别人的老婆献殷勤,献得是不是太勤了?!”方青发起狠来,是有点吓人的。语气冷得令人战栗,脸也是凶神恶煞。多少歹徒都被他吓得战战兢兢。 可洛琅虽然被他制住,看起来毫无还击之力,脸也涨得通红,语气却镇定无比:“方组长,我想你误会了,我对简瑶是出于朋友的关心,跟你对她的关心一样,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方青当时一怔。觉得这老小子看起来居然还挺坦荡的。 不过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相信一个男人的一面之词呢?那天方青到底还是把洛琅给赶走了,并且放下话:“呵呵,是忠是奸……我们走着瞧。” 然而俗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后来方青渐渐发现,洛琅对简瑶,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虽然关心简瑶,但绝不越雷池半步。时常叫简瑶吃饭,但也不计前嫌地叫上方青,对方青的冷眼审视一笑置之。时常为他们警队提供法律资料,对其他刑警和对待简瑶一样热心。偶尔开车顺路接送简瑶,但从不在晚上,也不多逗留。有一次简瑶大概是和妹妹简萱见面,一时情绪失控喝多了,被洛琅撞见,还专门联络方青,安排了个女警送她回家。他几乎恪守着,与简瑶之间男女的那条线。 方青觉得,洛琅似乎对简瑶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退一万步,即使真的有,那也是死死摁在心里,绝口不提那种。就冲这一点,方青也对洛琅这个男人另眼相看。 于是渐渐的,三个人都熟了。 有一次,方青半开玩笑问简瑶:“你对洛琅这个人,怎么看?” 简瑶答:“他是个心怀坦荡,目标明确的人。我能感觉出,他跟我结交,是出于善意。” 方青点了点头。 后来,却又听简瑶淡淡说了句:“薄靳言不在,别的人如果真的有半点不对头,我不会跟他成为朋友。” 于是方青便明了,这世上,谁的心里不是活得跟明镜似的呢?只不过人人照见的,都是镜中的自己罢了。 后来,三人越来越熟,彼此居然也十分聊得来,成为了真正的好朋友。 烤的香味,混着酒气,往鼻子里钻。然而洛琅的鼻子居然也灵得很,翕动了两下问:“我怎么闻到药味,谁受伤了?” 简瑶微笑答:“是我,一点小伤,没事。” 方青“啧啧”两声:“这鼻子,羡煞旁人啊。” 洛琅没理他,又喝了两口酒,然后偷偷在桌下,把剩下的酒都挪到自己脚下。 方青看到,笑而不语。 若说他方青现在,活脱脱像简瑶的大舅子,那么洛琅毫无疑问就是娘家大哥。两人心照不宣地护着她,这也算是两个老男人的某种默契吧。 方青抽了两口烟,打趣道:“怎么不带你那个小女朋友过来?” 洛琅笑了笑说:“她吃得惯红酒西餐,吃不惯街头烧烤小龙虾。我带她来干什么?”而后毫不示弱地反撩方青:“你的影后女朋友呢?前一段不是轰轰烈烈的嘛?怎么从来不见你带出来?是不是大明星不方便啊?” 上次他受重伤,金晓哲独闯武警医院,闹得全城沸沸扬扬。 方青吐出一块龙虾壳,淡道:“提她干什么?分手了。” 简瑶拍拍他的肩膀。 洛琅的神色沉凝下来:“抱歉。没想到你们会这样。” 方青笑了一下,说:“你的女朋友,不肯陪你吃啤酒烧烤。我的女人,她终于无法再忍受我的刑警生涯了。她说怕哪天一醒来,我已经挂掉了。” —— 这晚简瑶回到家,已是夜深。 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她如往常般洗漱,换了睡衣,然后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书。最后关灯,躺在床上。 窗外,云层很厚,没有星光。她躺了一会儿,却睡不着,又起身,来到书房里。 书房里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薄靳言的所有书和卷宗都放在远处,简瑶把它们整理得整整齐齐。她拿出一本,坐在窗前,借着灯光,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墙边的白板。 那是薄靳言平时用的。此时上面擦得干干净净,唯独右上角,有一个数字。 341。 简瑶起身走过去,将“1”涂掉,改成了“2”。 突然就觉得肺腑间一阵翻动的痛,眼眶也刺痛。但是她低下头,忍住了。 他会回来。 他说他会回来。 她要做的,就是****月月甚至年年月月不变的守候,就好。 可是,他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出现在他的妻子面前? 不是找不到。 虽然有安岩在身边,他要销声匿迹很容易。但若真的拜托刑警们去找,也不一定找不到。 但是简瑶没有去找。 风不必问归期,她那瞎了眼的神探,会有一天找到回家的路。 简瑶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夜。 同样令人沉溺的孤独夜色,也笼罩在不远处另一幢楼的楼顶。 洛琅透过望远镜,看到简瑶的窗口熄了灯。而后他也躺在床上。墙上原本密密麻麻的照片,这一年间不知不觉扯掉了大半。只剩下许多,简瑶、简萱、简母三人笑时的照片。洛琅躺着躺着,想着今晚喝酒时,简瑶平静而温和的神色,他也笑了。拿了杯水过来,服下5粒安眠药,闭上眼睛。 唯独方青的家里,此刻依旧灯火长明。 这是他租的房子,一居室,不新不旧,就在警局附近。最近这段时间,他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好。索性睡前再多做些运动。在家里不知做了个多少个引体向上,又做了俯卧撑,最后去洗了个澡,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 闭着眼躺了很久,他又猛的睁开,去拿手机。打开相片薄,却是一怔。手机上金晓哲的照片,上次吵架分手时已删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她的照片她的新闻她的动态她的任何风吹草动,网上一找一大把。 方青翻着看了一会儿,终究是心浮气乱,情难自已。最后直至倦极,把手机丢到一旁,用手掌按住半边脸,沉沉睡去了。 第六十三章 云朵掩盖着青山,这是南方小城,山顶的一座房屋。 天很早就亮了,阳光透过每一扇窗射进来,金碧辉煌得仿佛一处人间胜景。 然而不过是独屋而已。 在这样炽烈的阳光下(因为前一晚忘了关窗帘了),安岩依然死撑着睡到九点,才迷迷糊糊睁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从床上跳起来。 每个宅男都是有起床气的。他冷着张脸,洗漱、换衣。然后穿着拖鞋,“啪嗒、啪嗒”下了楼。走楼梯时,打开了手机朋友圈。在看到了顾彷彷最新的cosy自拍照后,他的心情才好起来,默默地给她点了个赞,又默默地将图片保存到手机。然后抬起头,看着满屋的阳光,才察觉今天是个好天气。 他笔直走向一楼最角落的那个房间。 门关得很紧,但是没有上锁。万一那人有什么事,方便安岩进出。他轻轻推开门,一室寂静,连窗帘都拉得没有一丝缝隙。房间里有股浓郁的沉沦的味道。借着依稀的光,安岩就看到那人笔直地躺在床上,被子盖得很整齐,双手双腿妥妥帖帖放着。 他睡得,好像一棵树。 每当看到他这个样子,安岩都会有片刻的沉默。 然后,“咚咚咚——”毫不留情地敲响房门。 床上的男人,动了一下。 安岩:“老大,该起了。” 头一次遇到比自己还能熬夜还能睡的宅男,安岩表示这令他有种优越感丧失的微妙感觉。 薄靳言用手撑着床,坐起来。然后伸手摸到床边的墨镜,戴在了脸上。依稀的光线中,穿着睡衣的他显得分外高大、单薄。安岩静静地看了几秒钟,转身走向厨房。 没多久,安岩就把早餐做好了。薄靳言也洗漱完毕,走到餐厅坐下。他已换好了衬衣西裤,墨镜依然戴在脸上。 安岩嘀咕道:“在家时,你就不能把那玩意儿摘下来?” 薄靳言:“不能。” 安岩于是作罢。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瞎子,都是偏执沉默宛如游魂的。这人虽然瞎了,鼻子却变得前所未有的灵。他才坐下一秒钟,鼻翼翕动了两下,脸色便臭了下来:“又是鸡蛋三明治?一年了,你能保持厨艺始终不进步,当真也是难能可贵。” 安岩完全不在意,宅男什么时候会以自己的厨艺为耻?他甚至淡淡一笑:“错,我是保持了26年不进步。” 薄靳言:“……” 安岩埋头开吃,薄靳言的叉子在盘子里翻动了几下,实在是难以下咽。有点怀念简瑶每天早上做的花样繁多的早餐,但一旦察觉到思念,他命令自己立刻遏制。 “你就不能煎条鱼吗?”薄靳言问。 安岩:“前两天不是刚吃过吗?而且,哪有人早餐吃一条鱼的?”他又扫薄靳言一眼:“你眼睛看不见,吃太多鱼也不好吧,万一卡住了呢?难道还要我帮你挑鱼刺?” “呵呵……”薄靳言淡道,“多虑了,我闭着眼睛也能把整条鱼的刺一根不留地吐出来。” 安岩:“……” 他真的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了。可是一抬头,就看到薄靳言脸上两团黑黑的墨镜,还有他清俊乌黑的眉眼。刹那间安岩又有点心软,妥协道:“最多我今天再去超市,买点鱼肉汉堡、鱼肉肠和鱼丸回来。如果有新鲜鱼,可以买一条。” 薄靳言点点头,表示接受。 吃完饭后,安岩特别不想洗碗,就堆在池子里当没看见。他开车,两人下山。 此处叫洵市,位于南部腹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薄靳言选择这里隐居,只因曾经跟这里的某人有过渊源。连他们住的房子,也是那人帮忙张罗借来的。 很快到了市刑警队门口。安岩停好车,薄靳言已拿出拐杖,一寸寸探着上了台阶。西装革履的男人,英俊削瘦的眉目,直入刑警队腹地,却是个瞎的。每每总是引人侧目。间或也有低低的议论声。薄靳言总是不为所动。安岩也是,双手插裤兜里,跟在他身后一路向前,目不斜视。 然而他们今天却扑了个空。 负责接待的刑警歉意地说:“薄教授、小安,抱歉!我们头儿今天临时有事出去了,去接重要的客人。不过上次薄教授帮我们破的那个案子的后续资料,都在这里了。你们要是有别的需求,也可以直接交代给我。” 安岩接过资料,薄靳言淡道:“谢谢。” 刑警还想再寒暄几句,薄靳言却侧耳倾听了一下办公室里的动静,忽的笑了,问:“最近在忙什么大案子?” 刑警怔了一下,见安岩也望着自己,忙说:“没有。最近没案子,呵,我们这小地方,哪会经常出案子。是……上级要来检查,大家做准备呢。” 他说得特别理所当然,安岩露出了然表情,薄靳言却只微微一笑,倏地直起身子:“既然没有案子,那我们就告辞了。”转身欲走。 刑警忙说:“等等!头儿今天虽然不在,专门让我们在楼下餐厅订了桌菜,兄弟们几个想请教授你们吃个饭,表达一下感谢……” 薄靳言连脚步都没停一下,只留给刑警一个后脑勺:“不用了,我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吃饭。” 刑警:“……” 安岩对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身插着裤兜也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便走远了。刑警愣了好一会儿,吁了口气,拿起电话,打给那人:“喂,头儿,薄教授他们来了,又走了。没肯留下跟我们吃饭。” —— 离开警局后,薄靳言和安岩两人去吃午饭。 南部的城市,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同样热闹而生动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地方小吃,高高矮矮的楼房。 安岩找了家小饭店,两人点了一桌子的菜:三斤重的大鱼、一整盘卤鸡腿……期间薄靳言问店员:“有鱼皮馄饨吗?”店员愣了一下,说:“什么?没有。” 安岩:“你对吃能不能要求别那么高?” 薄靳言:“不能。” 低眉举杯间,想起的却是他回国后,平生第一次吃的那顿鱼皮馄饨。也是在这样的南方小城,她却能为他找到。 以及……另一个人。 似乎他这一生所有温暖美好的经历,都是拜那两个彩虹般绚烂的人所赐。他曾经同时拥有他们两个,一份友情,一份爱情。 薄靳言伸手扶了扶墨镜,面色清隽平静。 安岩坐在一旁,默默地打游戏。眼角余光却注意到薄靳言坐的位置太靠过道,人来人往极易被别人碰到,便淡道:“往右坐一点。” 他不说缘由,薄靳言却听话地挪了位置。 饭菜上来了,两人沉默地开动。 过了一阵,吃得差不多了,安岩喝着冰红茶,忽然抬头问:“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薄靳言静了一会儿,答:“最多三个月,我会跟他们,做一个了结。” 安岩静默片刻,点头:“明白。” 第六十四章 外头的天还是黑的,方青就被电话吵醒了。接起电话说了两句,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挂电话后,立刻又打给简瑶。 两人天没亮就动了身。坐在出租车上时,整个城市都还是寂静的,路灯亮着,只有零星的几个清洁工人在扫地。 而他们俩,已经孤独地在路上了。 简瑶说:“洵市离我的家乡潼市很近,是毗邻的。” 方青:“哦?那要不要抽空回去看看?” “不用了。” 方青看她一眼,又说:“这个洵市,有点意思。我看了资料,他们以往的破案业绩就很不错。这半年更是创下了全省最高破案率,还抓住了几个全国通缉犯。牛逼啊!” 简瑶微微一笑:“去会会他们。” 方青:“这是咱俩接的第二十起案子了吧?” 简瑶想了想,答:“是。” 方青忽然笑了一下,说:“是不是凑够七七四十九起案子,那两个人就会滚回来?” 简瑶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只剩两个人的特案组,也是特案组。 下了飞机,还要坐两个小时汽车。简瑶和方青走出大巴车站时,就看到两辆警车停在外头,是隶属于当地警局的。 为首的便是邵勇,他笑着朝他们伸手:“欢迎你们,简老师、方组长。我是市队刑警大队长邵勇。感谢你们来帮助我们办理这个案件。” 简瑶和方青忙客气寒暄。双方结伴上车,简瑶把那邵勇的相貌看得更仔细,忽的一怔。 来得太匆忙,她并没有特意去看当地警员的资料。此刻看那邵勇,高大硬朗,容色铮铮,却有几分似曾相识。只是她这些年办过的案、见过的人太多,又不像薄靳言那样过目不忘,一时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她正打量着邵勇。恰好这时,邵勇拉开车门,抬头,跟她的视线对上。 老刑警的眼睛,深沉如水,似有暖意,却又不露分毫,是简瑶所看不透的。 —— 这是一起非常扭曲,又非常有创意的谋杀案。 简瑶不得不这样评价。 至少她从未遇见过,并且在看到案发现场照片时,感到胆寒。 市刑警队的办公室里,灯光全灭,幻灯片正在放映。邵勇主持会议,简瑶和方青坐在他身侧。一名刑警正在介绍案情: “死者聂拾君,24岁,女性,本省人,生前在一家软件公司从事财务工作。单身未婚。” 屏幕上出现一个年轻女孩照片。短发、中等个头,瘦小,穿着普通的衬衣长裤,这应当是一张生活照。聂拾君的脸上并无笑容。 因为薄靳言对微表情研究有一些涉猎,所以简瑶这几年对于人的面相也有些了结。这聂拾君相貌普通,表情拘谨,显得有些内敛。总之整个人看起来平淡无奇。 “尸体是在昨天早上5点30,在望江公园被一名清洁工发现。法医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前一天夜里22点至23点之间。死亡原因是被人用绳索勒住颈部,造成机械性窒息死亡。我们一接到报案,在公园开园之前,就封锁了现场。” 屏幕上,出现一条小路,深入树林中。石板小路蜿蜒,旁边还矗立着几块岩石作为点缀。路旁花草丛生。 聂拾君蜷在路中央。 “是蝴蝶。”邵勇沉声说,“我已经找省昆虫研究所的老师电话咨询过了,这种图案,非常像一种叫做’宽尾凤蝶’的蝴蝶。在我省不少城市都有。只是这几年生态环境不太好,数量比以前少多了。” 众刑警低声议论着,方青偏头看着简瑶,小声问:“有什么感觉?” 简瑶的眼睛盯着屏幕,缓缓说:“感觉他非常耐心,但又充满压抑的情绪。” 方青神色一凛。 刑警继续介绍道:“从昨天到现在,我们已经迅速展开了调查。目前了解的情况如下: 一、案发地点位于公园偏僻深处,没有安装摄像头。当时时间又很晚,没有目击者。公园入口的摄像头拍到聂拾君跑步进入的时间是22:05,据此可以推断出她跑至案发地点的时间在22:20-22:25之间。这也符合法医推断的遇害时间。 二、聂拾君家中关系简单,父母都在老家,没有兄弟姐妹。据软件公司同事反映,聂拾君性格内向、循规蹈矩、很少交际,跟同事们日常交流也不多。从来不跟人起冲突。也不存在金钱方面的纠葛,她的银行卡上还有1万定期和2000多现金,没有负债。 三、聂拾君的朋友很少,唯一走得近的,是她的同居室友,也是她的大学同学,一个叫冯悦兮的女孩。但是案发前一天,冯悦兮恰好回乡下老家了,今天才回来。我们已经派人去汽车站了,应该很快就会带回局里来。” 方青眯了眯眼,说:“也就是说,现在仇杀、情杀、财杀这几个方面,都找不到明显理由和线索。聂拾君却突然被人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杀掉了。” “是的。”邵勇答道,“所以我们才请求犯罪心理专家的帮忙。”他看向简瑶,简瑶恰好也与他视线一触,点头道:“我们会尽力而为。” “那么简老师,你认为他会是那种人吗?”邵勇又问。 简瑶直视着他,答:“目前只发生了一起案件,所以暂时不能下结论。但我们会尽快掌握更深入的线索,给出罪犯的画像。” —— 会后没多久,本案的重要相关人、聂拾君的好友冯悦兮,来到警局。简瑶和方青,一起旁听了对她的询问。 冯悦兮一露脸,众人就觉察到,她是跟聂拾君完全不同的女孩。 冯悦兮坐在审讯室里,穿着蝙蝠衫t恤,下边是7分裤,高跟鞋。简瑶认出,那都是不错的牌子,价格不便宜。兼之她长发披肩,妆容清淡,一看就是容貌十分出众的女子。她也并不内向,尽管眼眶因为哭泣而红肿着,但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望着刑警,就像会说话。对于刑警提出的任何问题,也都非常配合地回答。显然是善于交际的沉稳女孩。 冯悦兮双手握着纸杯,仿佛这样就能温暖一些。事实上,她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接受聂拾君突然被杀的事实。 “你是聂拾君最好的朋友,据你所知,她平时有跟人结仇吗?”刑警问。 冯悦兮摇摇头:“没有。拾君这个人……话都很少,接触的人也不多,根本不会跟人结仇。” “她有男朋友吗?或者跟那个男人走得近?” 冯悦兮还是摇头:“没有。她没有男朋友。” “会不会有男人在追求她,你不知道?” “不会。”冯悦兮肯定地答,“她几乎所有时间都呆在家里,要么就是跟我在一起,她一定没有男朋友。” 说到这里,冯悦兮脑海中,也浮现出过往的许多画面—— 外人都觉得聂拾君这人内向孤僻,不宜亲近。其实接触久了,才知道她其实也是个心思细腻、温柔妥帖的人。 冯悦兮想起每每早晨,聂拾君站在玄关,笑着对她说:“兮兮,今晚想吃什么,我下班买回家做?”她总是欢呼:“拾君你太能干了!万岁!” 想起每次两人一起逛商场,聂拾君拿起一块粉饼,微笑递到她面前,说:“这个颜色很衬你。” 也想起她为了爱情烦恼,坐在沙发上不吭声。聂拾君走到她身边坐下说:“兮兮,我看他们都不适合你。长得好但是学历低的男人,能顶什么用?一个啥情趣也没有的办公室白领,又不幽默又没有人格魅力,你真的看得上?” 当时冯悦兮也怔忪了,当然,也带着一点优越感,说:“拾君,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都那么喜欢我。我们仨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对我都很好。可是我选了这么多年,也没选出来……” …… 可如今,那个对她嘘寒问暖,那个对她无微不至,那个为她的爱情出谋划策的女孩,竟然被陌生人残忍地杀害了。大家都说是可怕的连环杀手,杀死了她。 想到这里,冯悦兮只觉得无比悲戚,再思及聂拾君,只觉得种种都是好。她抬起头对刑警说:“警官,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拾君报仇!” 她哭了出来,刑警也有些动容,抽出纸巾递给她:“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隔着深色玻璃,邵勇说:“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案发前一天,她回乡下老家了,今天刚回来,车票、人证、监控都有。” 方青和简瑶都点头。简瑶说:“看她的情绪反应,应该是事先不知情。” 这时刑警又问冯悦兮:“聂拾君每天都那个时候出去跑步吗?” 冯悦兮控制了一下情绪,声音勉强镇静下来,答:“是的。她做事很有计划,每天晚上9点45出门,去公园跑步,11点公园闭园就回来。每天如此。” “你跟她一起跑吗?” “就开始……跑过几天,后来我就没跑了。”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她的跑步习惯?” 冯悦兮愣了一下,低头想了想,答:“应该只有我知道。邻居也许会注意到吧。” 又问了一些问题,实在没挖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刑警便说:“好,今天就到这里,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有其他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 冯悦兮表示愿意随时配合。 刑警又说:“一会儿我们派车送你回去。” 冯悦兮答:“谢谢,不用了,我朋友开车来接我。我暂时不回家住,住到朋友那里去。” “那好,注意安全。” —— 简瑶和方青决定去案发现场看看。 两人先在警局宿舍稍作休整,简瑶出门时暮色刚临,很快到了警局门口,远远便看到方青站在一辆警车旁,眼睛却看着别处。简瑶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原来正看着旁边传达室。里头一个守门大叔,正在看电视。 是当红影后金晓哲主演的一部古装电视剧。 简瑶站着没动,也没叫他。 方青却已察觉,神色平淡地转头:“走吧。去案发现场好好跑两圈。” 第六十五章 犹如这大地上许多中小城市,在钢筋混泥土和茫茫人流构成的高速建设时代,望江公园,成为许多洵市人日暮与周末时唯一的可去之处。 尽管案件惊人,大张旗鼓只怕反而引起恐慌。所以警方只封锁了公园深处的那片树林,并且派了一些便衣值守。 简瑶和方青抵达时,天色未黑,还可以将这一处案发现场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石板小路,两侧树木掩映。可想而知,案发当日,又是深夜,凶手的行踪是多么隐蔽而不引人注意。 路边上有几块巨大的岩石,装饰点缀。方青掏出放大镜,蹲在岩石旁开始查看:“勘探报告上说,这些岩石上留有受害者挣扎的指甲划痕。看来挣扎还挺剧烈啊。” 简瑶与他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些许猜测。而后她另起炉灶,蹲在地上那些蝴蝶翅膀图案前,仔细端详。 隔了两天两夜,因为洵市没有降雨,那些线条图案依旧鲜亮如新。简瑶翻开手里的鉴定报告,记录显示:这些油漆是市面上一种知名品牌的产品,售价也不便宜。在全国销量很广。 “有什么感觉,女神棍?”方青问。 他贫嘴惯了,每每简瑶用犯罪心理学破案,他心情好了,总在边上“神棍”、“半仙”叫个不停。 就像过去简瑶打趣薄靳言一样。 “呐……”简瑶盯着地上的那条线条,答,“神棍认为,嫌疑人在画这只蝴蝶时,心情非常柔和、平静。你看,笔锋圆润、画风也柔和,没有半点疯狂乖张的气质。” 方青笑笑:“有点意思。” “你那边呢,有什么发现?” 方青的手臂搭在岩石上,手指轻轻敲啊敲:“我这边发现可大呢。瞧瞧,这三块岩石,高高低低的位置,都留下了受害者的指甲划痕。旁边的草里,还有一处被踩折了,留下了本案唯一一个最珍贵的嫌疑人足印。我看看报告啊,40码脚,经鉴定是耐克运动鞋的一款旗舰跑鞋,至少穿了一年以上……” 简瑶站起来,说:“但是邵勇他们也说过,去查过了,这款鞋销量不错,而且网络销量很高,无法循着这条线插下去。” “可是,我可以根据这些,推断出当晚整个凶杀过程的运动线路啊。”方青淡笑道,站在简瑶跟前,手指在半空中虚虚地、但是又清晰地画出一条条折线,“聂拾君是从这个方向跑到小路上的,凶手必然是从背后突然袭击了她,所以她的指甲,才会在第一块岩石上,留下这个方向的划痕。” 简瑶眼睛一亮。 “然后,她被拖着倒退。”方青说,“这个时候她挣扎得很厉害,两人踩入了草地里,所以划痕的位置更高,角度也更大,划到了岩石侧面。” “我有个感觉。”简瑶说。 方青看着她:“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两人齐声说:“新手。” 看完案发现场后,两人又将整个公园走了一圈。天已经黑了,公园里几乎是人声鼎沸。可以想象出那晚即使临近闭园,人也不会太少。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凶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回警局时,已是九点多了,但大楼里还是灯火通明。方青将车停在停车场,远远的,却看见对面也有辆车停下来。他们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面孔。 冯悦兮。 初秋的夜里,冯悦兮裹着件风衣,踩着双高跟鞋,站在车前,的确有楚楚可怜的动人味道。一个男人下了车,走到她跟前,两人说了几句什么,男人揽着她的肩膀上车。 车上副驾还坐着个男人。那是辆不错的车,二、三十万的样子,但在这城市里也不是不常见。 简瑶看着他们,说:“那应该就是冯悦兮的朋友,来接她了。” 方青却冷笑道:“美女就是不缺人呵护。” 简瑶转头看了眼这年近三十的老“愤青”,心里很清楚他在“愤”什么。默了半晌,低声说:“喂,自己家养的羊跑了,就不要嘲笑别人家的羊又美又听话啊。” 方青:“……神棍闭嘴。” 两人上楼,看到邵勇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正在抽烟。夜幕在他身后染成如此深的背景,灯光迷离,这个老人指间的一根香烟,显得如此孤独又深沉。加之他身材硬朗,年轻时必然也英俊逼人,此刻矗在那处,竟分不清是他的鬓发更白,还是烟气更白。 简瑶的心头一震。 这原本是最普通的一幕,大约在许多警局都能看到这样干了一辈子的老刑警。但恰恰是今夜这一幕,这一瞬间,这一个印象,触动了简瑶的回忆。 她一下子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邵勇了。 她的目光变得怔然——可是邵勇为什么,显得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呢。或者,那一次的萍水相逢,他把她也忘了。 可简瑶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有东西。而且这样的老刑警,老狐狸,大概是不会轻易忘却遇到过的人的。 简瑶和方青走向他。察觉到动静,邵勇转过头来,掐灭了烟,朝他们露出温和平静的表情。 “老方,你先进去。”简瑶说。 方青意外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邵勇,进去了。邵勇眉头微挑,不动如水。 简瑶盯着他,笑了一下说:“邵队,两年前的国庆期间,那段时间,靳言……他在家里养伤。你曾经带着一个15年前的积案,来找过他。他当时给过你建议,后来,案子还破了。对不对?” 邵勇慢慢笑了,温和地说:“简瑶,我一辈子都感谢薄教授对我和那个案子的帮助。” 简瑶的心一定。是了,邵勇就是当时来的那个人。只是因为那段时间,薄靳言声名大噪,从地方上来找他求助的人太多,所以简瑶一时没想起邵勇是谁。案子破了以后,好像薄靳言跟邵勇之间,还有过不间断地书信电话往来。不过简瑶没参与过罢了。薄靳言性格孤僻,能够跟这个邵勇有数次交流,也算难得了。 “没有。”简瑶说,“也谢谢你对靳言的信任。” 她说得非常平和,甚至眼中带着微笑。邵勇思及薄靳言现在的状况,他的妻子却平和骄傲如初,这令邵勇心生感动。 然而简瑶话锋一转,却问:“可是邵队,为什么今天你一直显得像是不认识我呢?” 邵勇看着她,没说话。 触及他的眼神,简瑶忽的心头一动。再想到他专程上报北京,请求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协助…… 有什么东西,在简瑶心头一闪而过,却未能准确抓住。 而这时,门内却传来呼喊声:“头儿、头儿!来一下!” 邵勇转身朝里走去,却低声说了句:“简瑶,我希望你和靳言,一切安好。” 简瑶一怔。望着邵勇苍老而挺拔的背影,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 —— 邵勇是对简瑶卖了关子没错,但考虑到那人性格怪癖,又遭了大难,变得更加难以捉摸,邵勇也不想轻举妄动。他更乐意见到水到渠成的相逢,而他只需要顺水推舟便好。 然而邵勇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他被手下叫回办公室,看到手下的脸色,心里就咯噔一下。再推开门,就见那两人不知何时来了,正好端端地坐在他的沙发上。 —— 简瑶回到临时给她安排的座位,坐下开始写初步的犯罪心理画像。一旁的方青点了根烟,凑过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简瑶答,“只是突然想起,邵勇以前跟我和靳言打过交道。” 方青“哦”了一声。 此时已是深夜,办公室里有一半的位置是空的,都还在外出查案。还有一半跟简瑶一样,大约都在低头整理手中的资料。一时间,显得格外的静。只有方青手里的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滑动的声音。 方青和简瑶的座位在相对安静的里侧,故也不是所有刑警都注意到他们回来了。这时门口走进一个看着十分活络的刑警,一脸古怪的表情,一拍另一人的肩膀,低声说:“喂,听说那个人又来了?我听楼下的张叔说了。” 简瑶正提笔在纸上写:“嫌疑人20-40岁之间……”耳朵里听见了对话声,但笔锋未停。 “谁啊?”有人问。 “嘿!就是住山上那个,老戴个墨镜口罩,穿个黑风衣,古古怪怪的……” 简瑶正写到“经济状况良好”,笔锋忽然一顿。旁边,方青的火机还一直不疾不徐地响着。 “噢,你说他啊。听说他以前就是个神探,破了非常多的大案,跟咱们邵队还是好哥们儿呢。” “是啊。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 简瑶的笔彻底顿住,一时竟移动不了。方青也抬起头。 两名刑警噤了声,因为邵勇办公室的门传来响动。 简瑶看着纸上不知何时变得凌乱的字迹。耳朵里忽然有嗡嗡作响的声音。 可是现在,她那瞎了眼的神探,已忘了回家的路。独自在外,流浪到了从前。 离他们不远的那扇门打开了,有人拄着拐棍,脚步蹒跚地走了出来。带着几分倨傲,几分轻笑,却如同大提琴低音部连弹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一个新手犯的案子,还当宝贝藏起来。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我?邵队长,你真是……太幼稚了!” 第六十六章 那声音落入简瑶耳中,就像有一根弦,轻轻颤动着。余音不绝,再难平静。 她的脖子甚至有点僵了,想要抬头,却不听使唤。 旁边的方青却已震惊抬头,瞬间失语。 简瑶终于还是看了过去。 周围的人都还是如常,一切都很安静。隔着层玻璃,简瑶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的他。 薄先生照旧穿着一身黑西装、白衬衣、皮鞋锃亮,一丝不苟。他又瘦了许多,西装显得空荡荡的。高高地站在那儿,像个衣架子。苍白削瘦的手按在一根拐棍上,那拐棍锃亮黝黑,莫名让简瑶觉得突兀。 他的脸上,戴着一副墨镜。脸色清寒。 因他刚才的口出狂言,许多人都在看他。而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信步继续往前走。 忽然,在经过这扇窗时,他的脚步一顿。 简瑶的心瞬间提起。 他的脸原本是朝着前方的,此刻隔着光影斑驳的玻璃,却像是若有所觉般,朝她的方向,微微侧头。 方青在旁边,低低骂了声“靠”。刑警们也是不明所以。 简瑶的眼眶慢慢湿了。看着他漆黑的发,看着他暗光晦涩的墨镜。下意识竟伸出手,摁在了玻璃上,轻唤:“靳言……” 然而隔着玻璃,他终究是听不到的,像什么都没发现,转过头去,一脸淡然地,继续朝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简瑶站在原地,整个人好像还是僵硬的。方青则瞪大眼睛看着她。 一个念头倏地冲进她脑子里:他看起来,居然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只除了眼睛看不见。 为什么还在别处徘徊? 为什么还不回她的身边? 方青将她的胳膊一拉,简瑶醒过神来,下意识跟他一块追了出去。就在这时,一个人跟着薄靳言,从邵勇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双手插在裤兜里,闲闲晃晃地样子。方青看到那人,又骂了句“操”。那人却听见了,转头看见方青和简瑶,原地呆住了:“老方、嫂子……” 方青冷笑不语。 简瑶低声说:“你还知道叫我嫂子。” 安岩尴尬极了,再回头看到邵勇站在门口,一脸微笑的望着他们,顿时明白一切都是这老狐狸的安排。他有些手足无措,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逃学的孩子,被父母抓了个正着。一时也不知道薄靳言怎么样了,干脆含糊道:“那个……我先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他看不见,身边得有人看着……” 话没说完,就被方青用手臂勒住脖子压在墙上,瞬间俊脸涨红,说不出话来。 “野了一年……”方青冷道,“眼力价儿倒没怎么涨啊。还用得着你看?”说完朝简瑶递了个眼色。 简瑶只点了一下头,就朝薄靳言的方向追去。 她在人群里快步穿行,警察、嫌疑人、警徽、白墙,都从两边掠过。世界却好像再次安静下来。她眼前只有一条明亮的小路,有个高大孤独的身影,在前方行走,没有回头。 简瑶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她总是对自己说,他那样的男人,看似天真实则深沉的男人,会在该离去时离去,在该回来时回来。 可若是再次相逢了呢?相逢于命运遗忘的无名角落。 …… 简瑶霎时停步。 她追上他了。 薄靳言在走廊的一把长椅里坐下,拐杖放在身侧,应是在等安岩。 简瑶隔着人流,望着他。 他坐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腿上,宛如往昔。许多人从他面前走过,他神色淡漠,他似一棵树,一动都懒得动。 有那么一瞬间,简瑶有非常强烈地冲动,跑到他的跟前,抱着他的双腿,抬头看着他。他必然震惊,也许无措。但是简瑶毫不怀疑,他一定会伸手抚摸她拥抱她,如同她对他所做的一样。 但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制止了她这样做。 她问自己,是这样吗?在离开她的这段日子里,他就这样安然而静默地,生活在这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无人识得他的大名,无人知道他的传奇,也无人知晓他一身的伤痕。 这就是他想要的方式吗? 就像曾经。 曾经重伤于鲜花食人魔案,他便像乌龟躲进了壳里,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与世隔绝的活着。现在,他再一次缩了回去。 可是上一次,他破碎的是身体。 这一次,却是心。薄靳言破碎的那颗心,要怎么才能缝补好? …… 就在这时,薄靳言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摸到口袋里,掏出接通,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好,既然邵队长你诚挚邀请,我现在回来,协助你们破这起案子。” 他站起来,原路返回,朝她走来。 那一刹那,简瑶全身的血仿佛凝固住,明知他看不见,她却有无所遁形的感觉,身体僵硬、发烫。 薄靳言走到她的面前,导盲棍碰到了她的脚尖。他停下。 “借过。”低沉、平静而礼貌的声音。 简瑶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地为他让开路。 薄靳言似乎丝毫未觉,慢慢地,从她身边走过。 —— 一会儿有关案情的研讨会就要开始了。得知薄靳言他们也会参加,方青的心情就像揣着个炮仗,说不定何时就要炸开。炸他个酣畅淋漓,又也许会炸得内心伤痛。 不过,此刻比他心情更焦灼的,应该是那个女人吧。 方青没什么闲心找薄靳言和安岩叙旧,他找了好久,才在办公楼天台,找到了简瑶。 他上去时,简瑶已经平静了。只是眼睛肿得厉害。相识一年多了,方青是第一次看她哭得这么厉害。可这也是情理之中。 简瑶站在天台边,不声不响。方青点了根烟,站到她身旁,说:“刚才你俩……” “我没跟他说话。” “为什么?” 简瑶忽然哽咽:“说不出来。” 方青的心就这么一疼,为自己的这个同伴兼妹子。“草……”他轻轻骂了一声,却说,“要不咱揍他一顿?” 简瑶勉强笑了笑:“不行。” “逼他写万字检讨与妻书?” 简瑶还是摇头:“不行。” 方青叹了口气:“简瑶,你怎么能对他这么温柔?你们俩之间,总是你多走这一步吗?” 这话是有人说过的。在那人活着的时候。简瑶原本干涸的眼眶,忽然又红了。 “老方,你别说了。”她说。 方青“嗯”了一声。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们差不多要下去开会了。薄靳言他们也参加。” 简瑶:“……知道了。” 这一年来,每次提及薄靳言和安岩,方青都没什么好脸色。此刻他却慢慢抽着烟,说:“我倒没见过,有那个刑警,眼瞎了还能坚持在一线破案。再硬朗刚强也不行。你家这个,是真正的男人。他已经在跌倒处站起来了。” —— 从一开始,安岩就被方青丢进了一个小房间里,反锁着。他又激动又忐忑,想要给薄靳言打电话报信。可这家伙脾气向来古怪,今天不知道抽什么疯,竟然死活不接他电话。 等安岩终于叫来个小警察,帮自己打开门,却被邵勇叫到了大会议室。进去一看,好家伙,所有人都坐齐了。邵勇、刑警队的几个熟人骨干,薄靳言……另一边坐着方青和简瑶。 薄靳言的神色还十分淡定,拐杖放在桌边,端坐着没动。安岩顿时反应过来:莫非他还不知道对面坐着谁?我去! 而方青还是一双鹰眼,丝笑非笑看着他和薄靳言,眼神比冬天还冷。令安岩意外的是,一向温婉的嫂子,此刻看起来也挺平静的——至少表面上是。她一直低头看着资料,过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他们。那眼神安静如水,安岩居然看不透! 邵勇多老辣稳重的人啊,跟没事儿似的,他手下一帮刑警也是一脸肃然。邵勇清了清嗓子:“准备开会了。” 安岩坐在薄靳言身边,神色也变得淡定起来。手却在桌下,轻轻撞了薄靳言一下。 薄靳言淡淡道:“有事说事,别摸我。” 安岩:“……” 对面的方青看见安岩的小动作,知道他的用意,忍不住了,低喃道:“你小子……” 桌上一静。 简瑶一怔,慢慢抬起头,看着薄靳言,心猛的跳起来。 他似乎也有片刻地怔忪,然后抬头朝着他俩的方向,脸色似乎有点紧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缓缓地说:“原来是……方青来了。” 第六十七章 傍晚的风,透过窗徐徐吹进来。刑警的声音,嗡嗡嗡嗡就在耳边。简瑶隔着圆桌,看着薄靳言。刑警们大概都商量好了,没人看他。安岩红着脸低着头,方青一脸看破一切的淡漠。 薄靳言的脸,慢慢红了。 他抬着头,朝着她和方青的方向。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然后伸手扶了一下脸上的墨镜。 他一句话也没说。 她也不说话,只这样默然坐着。 曾几何时,她和薄靳言之间,也有了这样相对无言的时候? “……要不我们先请简瑶和方青,说一下他们的意见。”邵勇的声音这时插进来。 简瑶答了声“好”,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心却好像依然躺在一片冰冷的荒原上。 “我们有以下几点初步结论。第一,凶手是有预谋的杀人。聂拾君夜跑的习惯,知道的人并不多。凶手跟踪观察过她,并且选择了非常合适的谋杀时间,和她的跑步线路上最合适的谋杀地点。在实施完整个谋杀后,也没有撞见目击者。并且他还提前准备好绳索、颜料、手套等完备工具。所以,他既不是一时兴起、冲动杀人,也不是随机撞见一个夜跑者就杀死。聂拾君,是他经过挑选后的目标……” 她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她想,真是奇怪,自己不是没有想象过跟薄靳言重逢的情景。她以为自己必然非常悲痛,激动,她也许会冲上去抱着他大哭,责怪他,捶打他,原谅他。可真的发生时,原来一切都这么安静。 安静得好像只是人生转了个弯,又遇见了曾经的他。 “第二,凶手经常在聂拾君居住的租住屋附近、或者公园附近活动,并且很有可能就住在这附近。《地理学上的犯罪心理学》告诉我们,无论凶手是因为何种原因杀人,他和受害者,必然之前就在某个地点相遇过。聂拾君这个人生活非常单调,经调查,她经常活动的地点,就是家、公司、公园,周末会去商场。在这四个地点里,只有租住屋和公园附近,凶手是最容易逗留、观察受害者的,而且他最后也选择在公园杀人,说明这是在他心理上非常熟悉的地点。如果只是在上班路上、商场匆匆一瞥,凶手居住地离这里很远,一是很难继续跟踪受害者,二是在不熟悉的公园作案,对于一个新手来说,心理上会非常难以适应。 第三,凶手心思缜密、计划周全,行事干净利落。这也体现出他的人格特点。“蝴蝶”对于他来说,一定有特殊的心理寓意。但我也注意到,他画的蝴蝶,比较柔和。目前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四,他缺少犯罪经验,是个新手。那么为什么挑选在这个时机,开始杀人,并且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杀人。必然跟他最近受到的某个特定刺激有关。而聂拾君被他选定为受害者,身上必然有跟这个特定刺激相关的因素。所以,我们需要继续深入调查聂拾君,对受害者了解得更多,就会对我们的加害者了解更多。 我们的结论,暂时就这么多。至于凶手是否是精神病态、连环杀手。因为只发生了一起案件,所以还有待观察。” 她说完后,众刑警们都频频点头。 简瑶忍不住又看了眼薄靳言,他的面色还是那样平静。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他的唇角线条柔和了一些。 简瑶突然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想让自己冷静清醒一点。 是心理作用吧。她竟然能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如同昨日,一直停在她身上。 是他用已经黯淡无光的眼睛,始终凝望着她的方向。 她那离家出走的,瞎眼神探。 简瑶端起水杯咽下一口,滋润近乎干涸的喉咙。 邵勇说:“谢谢简瑶和方青,那么靳言,你的意见呢?”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齐转向他。 薄靳言静了一瞬。 在这一刻,简瑶突然想起了从前。而她清楚地感觉到,薄靳言必然也想起了。曾经多少次,他与她并肩,他点破她的迷惑。用他的智慧,牵引她成长。 有时候是夸奖:“我们的犯罪心理之花,终于上路了。”有时候却是毫不留情地嘲笑:“真棒,你得出了三个结论,有两个是猜的。” …… “简瑶今天的推理非常出色,比我想象的……优秀多了。”他缓缓地说,“我再补充三点结论。” 简瑶的喉咙忽然有点堵。会议室里是这样的静,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薄靳言,看这位传说中的瞎眼神探,还能得出什么更有价值的结论。 薄靳言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他摸到旁边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就放下。一个念头冲进简瑶的脑海里:这里的茶叶不够好,他喝不惯的。只是不让自己的口太干而已。 然后他沉沉静静地开口。低沉悦耳的嗓音,冷静中带着疏离与倨傲,竟与从前没有任何差别。 “一、凶手拥有良好的经济条件,外形整洁体面。他用以作案的涂料、绳索等工具,都是最好的。这不能说明他就是该方面的专业人士,但至少能说明他在经济上没有压力。并且,习惯选择好的。 一个将犯罪现场清扫得如此干净,并且作案有条不紊缜密周到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外表邋遢、蓬头垢面的人。那样的行为是矛盾的。 二、更确切地说,凶手经常活动的区域是租住屋附近,而不是公园。” 简瑶心头微微一震。 尘封多日的熟悉感觉,涌上心头。这个男人总是看得比她更远,更准,并且就在她身旁。 薄靳言顿了顿,说:“同样是《地理学上的犯罪心理学》告诉我们,凶手分为猎取者、偷猎者、机遇者、下套者四种类型。猎取者在自己熟悉的地域附近寻找受害者。偷猎者到某一特定地点寻找受害者。以凶手的谨慎计划风格,不可能想不到,这起案件发生后,公园将加强整个安保监视,很长时间内只怕也不会有人敢往公园里跑步。他若是连环杀手,将无法再在这里作案,必须放弃公园。所以,’公园’这个地点,并不是他心理高度依赖的场所和固定狩猎场。也就是说,他不是在公园寻找猎物的。这里,他随时可以放弃。” 简瑶怔然。薄靳言此刻讲的观点已经有些深了,有刑警已露出茫然神色。但她却顷刻间理解了。 第六十八章 “第三点,也是本案犯罪心理学上最大的疑点。”薄靳言的语速骤然加快,“死者聂拾君是22:05跑到公园门口,跑到案发地点是在22:20-22:25左右。根据你们的调查,公园四周都有高围墙,除了出入口无法穿越。案发当晚23点闭园,案发次日,清洁工在开园之前就发现尸体报案,然后封园。之后警方搜查,并未在公园发现可疑人。也就是说,凶手在前一天夜里23点闭园前,就混入人流离开了。从案发地点跑到公园门口,需要15-20分钟。换句话说,凶手整个杀人过程,只有15分钟左右。如果凶手真的是个蝴蝶杀手,是个精神病态,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太短了,太仓促了。” 刑警们露出不解神色。一名刑警开口:“15分钟,杀人、绘图、再清理现场,动作快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简瑶心里却是一震。是了,她刚才就觉得,凶手画的蝴蝶太柔和简单,有些异样。现在薄靳言这么一说,她忽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仓促的不是杀人这些动作,而是…… 薄靳言微微一笑,说:“仓促的不是杀人。而是体会。对于一个精神病态来说,还是个新手,好不容易杀死了自己精心挑选的对象,却在画好梦中的蝴蝶后,马上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品味、观察、享受……这对于他来说,犹如大餐摆在面前,却连闻都不能闻一口,是非常难受的。” 薄靳言的脸色变得清冷:“所以,我的结论是,要么,他根本就不是精神病态杀手,这只是他转移警方视线的手段,他谋杀是因为别的特定原因。要么,他的确是因为首次作案,经验不足,根本就没有得到满足。那么,他很快会实施第二次作案。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精心挑选的目标聂拾君,一定是我们的突破口。聂拾君性格内向,鲜少交际。凶手选择谋杀她,一定是有原因的。甚至可以推断,他们曾经有过直接接触。” —— 这天薄靳言和安岩回到别墅,已将近半夜了。 于平日的随意不同,薄靳言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反锁了房门。 安岩在冰箱翻了半天,胡乱填饱肚子后,又跑到他的门口:“喂。” 屋里没人应他。 “后来她跟你说什么了?”安岩问,“你们俩没和好吗?” “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薄靳言平静如水的声音传来。 安岩:“为什么?”会议结束后,大家都默契地走了,就留他们两口子隔桌而坐。他在楼下车里等了半天,薄靳言才下来。他还以为他们床头打架床尾和了呢。 不过想想也是,这事儿比床上打架还是严重多了。 对于他的疑问,薄靳言有片刻的沉默。 此刻屋内的灯全关着——本来开灯关灯对他也没差别。窗帘也全拉着。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窗通风。薄靳言躺在床上,只感觉全世界都在陪自己静默。 他想起今天会议结束后的情形。 他坐在原地没动。听着身边的人都走了。 后来,他感觉到周围的光线都暗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才知道,她也走了。 在这样意外而温柔的重逢后,她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薄靳言感觉到胸腔部位,隐隐牵扯着痛。 …… “我怎么知道?”薄靳言回答道。 门外蹲着的安岩听他如此回答,仔细分析了一下,说:“她是不是……还没原谅你?” 回答他的,是薄靳言的沉默。 安岩感觉自己猜中了,叹了口气,嘀咕道:“我以为简瑶这样的女人,是永远不会生气的。哪像彷彷,非常难哄……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关你的事。”薄靳言答道。 安岩轻轻“切”了一声,到底还是心疼他,问:“你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今天下午我们不是抽空去超市买了条大鱼吗?明天吃可就不新鲜了。” 谁知等了半天,还是没动静。安岩起身欲走,隔着门却似乎听见一句:“鱼怎么和她比?” 这话说得着实有点痴,可落在痴人耳里,却也是刹那动容。 安岩静立片刻,叹了口气,说:“是啊,再好吃的东西,怎么和她比?我明白了。” 安岩回房了,门外重新安静下来。 薄靳言自己拧了块热热的湿毛巾,敷在眼睛上,闭着眼,想的却是她今天说的每一句话,在脑海中幻想她应该有的表情和动作。 眼睛烫得发热。 简瑶,对不起。 简瑶,我离开太久。 我们之间隔了一条淌血的河。 我瞎了眼也会爬过去。 —— 与此同时,方青和简瑶却选择另一种更直接的方式,释放今夜心中的情感。 他们在警局楼下找了家小店喝酒。属于这个城市的一家小红烧烤。 彼此都没有太多言语,喝了好多杯之后,两个海量的人,眼睛在黑夜中依然是亮的。 方青放低烟蒂,问:“为什么什么话都没对他说,就走了?” 简瑶抬起头,望着这城市与家乡似而不同的夜景。恍惚间好像还是多年前的夜晚,自己与三两好友,在街头畅谈喝酒烧烤。可后来,她选了一条与普通人不同的路,选了一个万中无一的男人。 然后满身伤痕,满怀畅慰。 满心欢喜,满心疼痛。 “老方,你知道靳言为什么要走吗?” 方青没答。对于薄靳言的离去,世人多有解读。但是他知道,简瑶一定有自己的解读。 简瑶抬手抿了口酒,说:“你知道鲜花食人魔案吧?那次我差点死了,也受尽很多折磨。靳言他弄坏了自己的嗓子,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把我救了出来。可以说,他差点为我放弃了整个世界。” “嗯。” “失去我,也许会令靳言变得疯狂。可如果失去傅子遇,我想会令他变得沉默。” 方青静默不语。 “如果还失去了眼睛呢?失去了原本可以看透一切罪恶的眼睛,信仰要放在哪里?靳言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没有沉沦,更没有堕落。他只是一个人远离了一段时间,可他内心的那双眼睛,依然凝望着那一切。老方,我今天……其实很高兴,看到一年后的他,恢复得这么好,几乎就跟从前一样。” 方青忽的笑了:“被你说得……我都不忍心再揍他一顿了。” 简瑶也笑了,只是笑容很轻。他俩举杯一碰,然后不约而同看着眼前苍茫的城市夜色。 罪犯是抓不完的,罪恶始终在黑暗边缘蔓延。这城市里,还有丧心病狂之徒在逃窜。可为什么我的心,已经感觉到温暖起来?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简瑶轻声说,“我怕他还没有准备好。我在等他走向我。” —— 夜色寂寥,有人在追寻,有人在等待,有人却在拼命地藏。 黑暗的房间里,城市的高楼大厦间,电视始终播报着有关“蝴蝶杀人案”的消息。他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听着颤抖的水声,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坏透了,坏透了!一切都坏透了。 他杀的人,他爱的人。还有他自己。 猛然间,他放下手,就像做了一场特别长特别模糊的梦,突然惊醒,才发觉自己都干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楼宇的缝隙,暗色窗户的背后。 那儿有一双眼睛。黑色复眼,骷髅一样。 那是蝴蝶的眼睛,正看着他呢! 杀人呀,它说,那不正是我们想要的事么? 第六十九章 清晨,天刚亮,简瑶就醒了。她睡不着,迷迷糊糊砥砥砺砺都是煎熬。 她走出警员宿舍,发现隔壁的方青应当是还在沉睡,静悄悄的。天地之大,阴暗笼罩,她竟也无处可去。于是又走上了不远处的刑警队办公楼。 刑警队有人在值班,看到她来,很是吃了一惊:“简老师来这么早?吃了吗?” “没有。”她笑笑,“太早了还不想吃。”同时瞥见邵勇给他们安排的那间办公室,里头灯亮着。 “有人?”她问。 “哎。薄教授他们半夜三点多就来了……可能是有什么事吧。” 简瑶站在门外,没有动。过了一会儿,轻推开门。一个人坐在桌前,另一个跟一只大熊似的,躺在沙发上睡觉,自然是一直就很嗜睡的安岩了。 桌前那人半夜就穿得这样齐整,黑西装、浅色衬衣。简瑶注意到,他甚至还换了件衬衣。白净的脸在柔和灯光里,透着种说不出的安静。 他依然戴着墨镜,即使深夜无人。她还没来时。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大概是察觉了,是谁像他一样,半夜睡不着觉,跑来这里等候。 “来了?”他轻声问。 简瑶:“嗯。”心想他必是听出了她的脚步声。他以前没瞎时就听得出她的脚步。 他微微笑了一下。于是简瑶知道,他此刻是开心的。 简瑶笑不出来。 她在他对面坐下,拿出电脑和一些资料。似乎也察觉了她的沉默,他微微低下头,手指动了动,然后问:“吃早饭了吗?” 简瑶答:“吃了。你呢?” 他答:“嗯,我也吃过了。” 明明昨天看到,他面对旁人时,嚣张傲慢得一如从前。可对着她时,他却沉默安静得像另一个男人。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简瑶翻开卷宗,盯着上面的文字,脑子里却乱哄哄的。 他的面前放着一叠卷宗,也没有反动。手指停在纸面上。简瑶注意到他的手指上套着个东西,于是问:“你手上……是什么?” 他举起手指,低下头,答:“这是盲人阅读器。”然后将手指放在纸面上,沿着文字一行行移动,果然,阅读器发出机械而柔和的女声:“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也未提取出有效dna……” “方便吗?”她问。 “还好。就是这样的阅读速度,对于我来说,就像在放慢动作。它一天居然只能读完两本书!” 他的语气是那样无奈而鄙夷,简瑶忍不住笑了。可笑完之后,望着他的面孔,又有些心塞。以前薄靳言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现在要靠阅读器来阅读,对于他来说,必然十分难受。可现在他有心情拿这个开玩笑了,可见他已经调整适应得很好了。 他的手指又沿页面移动了几行,然后问:“我这样,会影响到你吗?” 简瑶答:“完全不会。” 他微笑:“那就好。” 两人又都安静了一会儿,这时沙发上传来动静,是安岩伸懒腰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好像才发现简瑶,立刻站起来:“嫂子,你来啦?” 简瑶对着他时,自如多了,答:“嗯。你们怎么来那么早?” 安岩扫一眼旁边聆听着的薄靳言,淡道:“还不是因为某人,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薄靳言没说话。简瑶注意到他的脸上泛起些许赧色。 简瑶像是没听到似的,语气淡淡地又问:“吃过早饭了吗?” 安岩露出喜色:“当然没有!嫂子,我从半夜饿到现在了。他连晚饭都没吃。你有吃的吗?” 薄靳言在旁边,还是没说话。是个人都能感觉出他沉默而矜持的尴尬。 简瑶站起来,看一眼薄靳言:“我去给你们买点早饭吧。洵市我很熟。” 安岩:“谢谢嫂子!” 她转身走出门口时,听到薄靳言也低声说:“谢谢老婆。” 简瑶脚步一顿,走了出去。 只余两个男人在屋里。 安岩去洗了把脸,已恢复平日里淡漠神色,在桌边坐下,一边饥肠辘辘地等吃,一边不忘淡淡叮嘱:“待会儿好好哄。” 薄靳言:“还用你说?” —— 简瑶走在街头,洵市她以前就来过许多次,算得上十分熟悉了。她走过两条街,就买到了心仪的早餐。往回走时,抬头就见太阳已经出来了,蓝天上一朵朵云在散开。马路旁有汽车的声音,有人在说话,有早点摊的热气和香气。 她忽然想起薄靳言刚才在身后喊的那一句“老婆”。 然后想起了从前。 他总是直呼她“简瑶”,热恋时郑重其事地叫“亲爱的”。即使结婚后,对人也是称“我的太太”、“我的妻子”。几乎很少,叫她“老婆”。这个在美国长大的男人,向来脸皮奇厚全无羞耻心的男人,却似乎对“老婆”这样本土化的称呼,有一种天然的羞涩。顶多在极端动情时,才会轻轻在她耳边低唤一声“老婆”。 可刚才,他叫了。 回应他的,是简瑶心中一片如湖水般的悸动。 她看着周遭热闹而静谧的城市,忽然自嘲地笑了。 重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好像并没有分开多少时间,好像我们之间,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我却清晰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重新变得真实起来。 —— 简瑶走回办公室时,邵勇也在里头,正在和薄靳言说话。看到简瑶,微笑点了下头。 老家伙就是老家伙,好像对昨天他造成的混乱局面,全然无知。依旧公事公办、严肃温和:“靳言啊,有个情况,跟你们通报一下。昨天到今天,我们已经对死者聂拾君的租住屋附近,进行了全面盘查。主要是两个小区,加一些零散楼栋。目前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大半,但是没有找到明显的嫌疑人。情况不是很乐观。” 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说:“他心思缜密,行事特别小心,自然不容易被查出马脚。我这边有另一条线索,今天……”他顿了顿:“我们会去查。” 邵勇笑了:“什么线索?” 简瑶和安岩也望着薄靳言。 第七十章 “聂拾君的生活习惯里,有一点比较奇怪。”薄靳言说,“昨天简瑶也提到,聂拾君经常去的地方,包括公园、公司、商场。这也是邻居、室友和同事反映的。根据你们对她的衣着和生活习惯描述,她是个非常简朴的女孩,很少用昂贵的品牌和奢侈品。她没有信用卡,但是根据她的银行卡记录,每个月都有一到两笔大的取现。这些钱,花去了哪里?我想我们需要到她常去的商场,查清楚这一点。” 众人都是微怔。 简瑶心中却很是赞同。现在从凶手那条线,查不出线索。就应当聚焦在受害者身上。之前薄靳言已经断言——聂拾君身上必然有特殊之处,引得凶手下手。任何细微异常之处,都不应错过。哪怕最后很可能跟案件没什么关系。 “好,那就辛苦你们了。有进展我们随时沟通。”邵勇离开了,简瑶把手里的早餐,递给二位宅男。安岩轻轻“哦耶”一声,坐下马上开吃。 放到薄靳言手里的,是一个热腾腾的饭盒。他打开盖子,闻到里面清淡的鱼香。 “鱼丸粉。”有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是鲜鱼肉捏的丸子,注意可能会有小刺。” “嗯,好。”薄靳言忽然就有冲动,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这一抓居然让他抓到了。她的手依然是柔若无骨,可他的指尖分辨得出千分之一的差别,分明感觉到她的手心起了薄茧。于是更加不舍,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简瑶的心肝也是一颤,低头便见他额边的黑发,墨镜下白皙的俊脸。那略略发干的手指抵在她的掌心,刹那竟令她觉得****震颤。 门口有人走过来了。她迅速把手抽回来,回到自己座位上。 来人是方青。他一大早醒来,就发现隔壁的简瑶早已不在,心知这丫头一见到自个儿男人,果然是坐不住的。 但他也没料到,一走进办公室,居然是这么一团和气的景象。三个人都安静地在吃早饭。 不过仔细一品,气氛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尴尬的。 方青神色淡淡地走到桌前,也拿了袋吃的,自个儿坐下,吃饱再说。 一时间,四个人都没说话。 很快,大家都吃完了。薄靳言说:“走吧,去商场查聂拾君的消费记录。” 简瑶答:“好。” 方青看她一眼,没说话。 四人走出门外,安岩将方青的肩膀一攀,结果被他给挣脱了。安岩低低骂了句“我靠”。方青没理他。过了一会儿下了楼,方青到口袋里摸烟,却没找到打火机。安岩从地上捡起他掉的打火机,递给他。方青看他一眼,接了,说了声:“谢了。”安岩:“不用谢。” 方青点烟抽了几口,过了一会儿,眯着眼兀自笑了。 —— 每天早上,洛琅都要锻炼。不下雨就出去跑步两个小时,下雨了就在家里跑,做力量训练。 这天7点多,他刚锻炼完,穿着白背心运动长裤坐在沙发上。修长的体格、紧实的肌肉,满身汗水的热气,看起来一点不像个体面的精英男士。 像个真正的男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大概就是用来形容他的吧。 当然,他身上还是有商业人士的特质。譬如此刻,他正在看早间新闻播报,各种财经新闻、社会新闻。同时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额头的汗,淡漠得好像全世界都不在他心里。 除了姓简的人。 当新闻里出现“洵市”这个地名时,他抬起了头。 如果没记错,简瑶现在就在洵市查案。 然后接下来的消息,则更令他眉头深重。 蝴蝶杀人案。 因为警方从未正式公开消息,报道里的市民们,把这起案件已传得玄乎其玄。什么连环杀手总是出现在雨夜里,专杀穿红衣的女子,然后做成一只只人体蝴蝶…… 直至新闻播完,洛琅都维持着凝重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讥讽地笑了。 哪里来的小毛贼,故弄玄虚,还惊动全城,估计令他的简瑶,都疲于奔命吧? 洛琅的脸色,变得有点冷。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令他深刻在意,约莫也只有简瑶了。那起案子之后,他发誓不让简瑶再在任何案件、任何人手里,受到伤害。 以及,他自己,也不要再受任何委屈了。 他站起来,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了身黑色t恤黑色长裤出来,戴一顶鸭舌帽,一个背包,然后给秘书打电话:“……我有事出差几天,这些天别给我打电话。一切事找其他合伙人……” 他下了楼,从车库开出一辆平时不怎么用的轿车,径直离开了北京市。 —— 安岩的车就停在警局停车场,他用钥匙开了车,自己拉开驾驶座的门,这时却听见简瑶的声音:“方青,我们坐后面吧。”方青和安岩同时抬头,对视一眼。 方青:“嗯。”跟简瑶一起坐进了后排。 一侧的薄靳言,轻咬了一下唇,面色平淡地坐进副驾。 车子发动。 起初,大伙儿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简瑶咳嗽了两声。方青和安岩都没在意,薄靳言却稍稍低下头。在车转下一个弯时,他忽然开口:“怎么咳嗽了?” 简瑶抬头看着他,答:“没事,口干。” 薄靳言没说话。安岩立刻从中控台拿了瓶没拆封的水递到后面来。简瑶:“谢谢。”方青笑了一下说:“我口也干。” 安岩淡道:“没了。” 简瑶喝了口水,又轻轻咳了两声。 薄靳言:“是不是晚上睡觉又踢被子了?” 安岩和方青都当没听见。 简瑶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点尴尬又有点难过。原来这家伙还是跟从前一样,说一些亲密的话,从来不管旁边的人。 “不关你的事。”她轻声答。 安岩和方青都望着窗外。 薄靳言静默了一会儿,说:“关我的事。因为没有我在身旁给你盖被子。”他这话说得颇为伤感,安岩和方青却莫名有点想笑。简瑶咬着下唇,转头望着窗外,说:“我已经不需要有人替我盖被子了。” 这时方青插话进来:“这点我可以作证。简瑶每天起早贪黑地锻炼,跑步啊搏击啊射击啊……现在她几乎是局里最牛逼的女刑警,一个人可以放倒三名壮汉。一点小小的伤风感冒,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安岩也有点意外:“这么厉害?” 方青:“呵……她现在放倒你们两个跟玩儿似的。” 安岩:“是吗?嫂子,回头咱们试试。” 简瑶微微一笑:“行。” 薄靳言开口:“我也试试。” 简瑶没理他。 第七十一章 洵市不大,很快就到了聂拾君常去的商场门口。简瑶和方青拉开车门下去,安岩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在车上等?” 薄靳言:“嗯。” 所有人都下了车,车里重新恢复宁静。薄靳言默坐了一会儿,感觉到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有点暖。脑子里,却想起刚才跟简瑶的每一句对话。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这一年来,他用冷酷和冷静,把自己封装起来。不想让任何人靠近。可是在与她重遇的第一刻起,他的心就已波涛翻滚。他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想要将她拥进怀里,疯狂亲吻。原来那是他的爱人,是他阔别一年无法伸手拥抱的爱人。 他想要她。想要她的亲昵,想要她的谅解,想要她的温柔。 —— 简瑶三人很快就回来了。虽然聂拾君是用现金消费,但她有在商场办积分卡,所以查询到她的消费记录是很容易的事。 方青手里拿着长长的打印单据,拉开后车门,一怔。 薄靳言自己坐到后排来了。 倨傲而平淡的样子,双手撑着拐杖。方青到底忍不住笑了,看一眼简瑶。简瑶看着薄靳言,没动。方青把她一推,自个儿坐到副驾去了。安岩微微笑着,发动了车子。 咫尺之遥,一身清冷的书卷气,就在简瑶身畔。她抬起头,就能看到他黑色西装袖口,还有修长干净的手指。甚至看到一根手指上,细细的旧伤痕。 “查的结果怎么样?”薄靳言问。 方青翻了翻手里的消费记录,淡淡答:“聂拾君每个月几乎都有一两笔消费购买,口红、护肤品、饰品、女装……都有。我看了一下,中秋节春节什么的,买的东西还贵一些。” 安岩问:“这能说明什么?” 简瑶:“可是聂拾君本人非常朴素,没有使用这些东西。上次询问了冯悦兮后,搜索了她们的家,也没有找到这些东西……” 话音未落,忽的一愣。 因为薄靳言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动声色。 “她买来,必然有别的用途。”薄靳言淡淡地说。上午的阳光映在他脸上,随着车辆行驶,光影交错,白皙的脸宛如沉静雕塑。 简瑶想把手抽回来,可是他指关节很稳,抽不动。 方青说:“说不定她买这些东西,就是要藏着?前些天我看一则新闻,一个女孩总是到商场偷品牌,但是从来不穿出来,只一个人在家里偷偷照镜子。出门还是穿廉价t恤牛仔裤。” 这个猜测有点意思,不过连薄靳言现在也下不了结论。而这一点与她被谋杀是否有关联,也无从知晓。 “会不会是买给她妈妈的?”安岩说。 方青道:“傻啊你,都是年轻女孩子用的牌子,怎么会是买给她妈的。而且哪个女孩每个月都给自己妈送礼物啊?” 简瑶心中一动,总觉得方青的话触动了点什么,但是又还抓不准。手还被薄靳言牢牢抓着,想抽又抽不出来。 而薄靳言此刻心中,却感到阵阵激荡满足。察觉到她想逃,他决定假装不知道。反而用大拇指,轻轻挠她的手背。然后她低下头,不动了。 薄靳言心中一阵气血莫名往上涌。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把冯悦兮再叫回来问问。”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简瑶等人却是微怔。脑海中浮现冯悦兮的形象,一身名牌,妆容精致。与聂拾君的这个异常的生活习惯,会有关系吗? 然而再次被请到警局的冯悦兮,却清楚表示,对这件事不知情。 与上次被带到警局时的震惊与哀痛相比,今天的冯悦兮显得沉静了许多。但也显得憔悴,双眼下黑黑的眼袋,显示她夜里并没有睡好。 “我不清楚。”冯悦兮双手交握,有些茫然地说,“我们偶尔会去商场一起买点东西。但是我不知道她买这么多,也没看她用过啊。” 方青问:“会不会是她买给别人的?” “我不清楚。” 方青话锋一转:“那她有没有送过这样的东西给你?” 冯悦兮沉默了一下,答:“有的。我过生日她送了我一件衣服,新年的时候送了支口红给我。但是她过生日时,我也有给她买蛋糕和礼物。” 警方又问了聂拾君的家人和同事,但是他们都表示对聂拾君的这一消费习惯不知情,跟冯悦兮一样。这条线索查到这里,暂时没有更有价值的信息。薄靳言和邵勇都认为,要再往前查,查聂拾君大学时的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于是邵勇又令派了一队人盯这条线,后来居然真的有了收获,这是后话了。 是夜,对聂拾君居住房屋附近人群的初步排查也已完成,没有找到明显嫌疑人。 一轮圆月如同发亮的银盘,挂在天空。简瑶整理完刑警们的排查记录,拿进办公室,就见薄靳言一个人坐在那儿,又在用阅读器“读”资料,方青和安岩都不在。 简瑶默然。 想起刚才在车上,直至车子抵达警局,他才松开她的手。而她心思混乱,转身下车。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可就是下意识抗拒他的靠近。 薄靳言原本读资料读得出神,听到她进来了,竟也没有抬头,仿佛还是在北京,在他们那个温柔的家中,他在看卷宗,而她在旁边陪伴。 “简瑶。”他忽然开口,“能不能向我描绘一下,死者聂拾君的面相?你对她的感觉。” 简瑶微怔:“安岩没同你说过吗?” “说过。但是他的观察力粗糙,并且对人性缺乏感知,不像你那么细腻。”他顿了顿说,“很多时候,只有你和我的感觉一致。” 简瑶沉默了一会儿,说:“好。聂拾君看起来……安静、沉默、内向,平眉,鼻梁蛮挺的,嘴唇薄。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我个人感觉,她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柔弱角色。她的眼神看起来略有点阴郁,好像藏着东西。总给我有点怪的感觉。” 薄靳言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缓缓说:“我现在心中,有一些猜测。但还缺少一些细节去印证。我能’观察’到的细节太少了。”顿了顿说:“如果我能看到聂拾君的脸,对她的行为特点有更准确的判断,就能明确自己的推测。” 简瑶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简瑶,对不起。” 他说:“我会回来,但不是现在。” 他说:“我发誓要带着那些凶手的尸体回来。” 简瑶的眼泪冒了出来,抬起头,只见他苍白、倔强而英俊的容颜。黑夜在他背后,星光也在。恍惚间他好像成了一副永恒的画,定格在她的视野里。然后他站了起来,手扶着桌边,慢慢摸了过来。他摘掉了脸上的墨镜,闭着眼,低头亲吻她。简瑶从未拒绝过他的吻,此刻也不能够。他的唇沿着她的脸,她的泪移动,就像有埋藏很久的炸弹,即将在他们两人体内爆炸。他吻得越来越热烈,扶住她肩膀的双手,也越握越紧。 过了许久,他的唇才移开。简瑶的双手抚摸着他的双眼,泪流满面。 这时有人闯了进来,是方青,见状他愣了一下,说:“发现了第二具尸体,又是蝴蝶杀手!” 第七十二章 简瑶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接到洛琅的电话。 夜半星稀,警车呼啸。薄靳言就坐在她身侧,她接起:“喂,老洛?” 前面开车的方青也听见了。安岩去帮市局处理数据了,车上就他们三人。 洛琅那边听起来特别安静,像是呆在什么空旷又安静的地方。他嗓音柔和地说:“简瑶,这几天你们忙得怎么样?” 简瑶答:“还行。案子一直在推进。” “那个蝴蝶杀手,很伤脑筋吗?” 简瑶:“你也听说了?” “是的,电视里都报了。” “是啊。”简瑶叹了口气,“刚刚又死了一个。” “会抓到的。”洛琅温和地说。 简瑶笑了:“嗯。怎么,你半夜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关心你们俩一下呗。反正估计你们查案,也是昼夜颠倒,索性现在打。听你声音还挺精神,少熬夜。尤其是老方,告诉他,男人熬夜伤身。” 简瑶飞快抬头说:“老洛叫你也少熬夜,伤身。” 方青笑着答:“知道。他在干嘛呢?半夜不睡觉,不用陪女朋友啊?” 那头的洛琅也听到了,答:“女朋友前几天分了,没意思。我也在外地出差,可能要过一阵子才回北京。到时候再找你们吃饭。” 简瑶:“嗯,好。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方青爽朗笑道:“这小子,不会又把人家90后给甩了吧?” 简瑶微微一笑:“你猜对了。” 方青:“靠,我们一起鄙视他。” 夜风轻轻从窗口吹过来,简瑶渐渐敛了笑,才察觉身旁的薄靳言始终安静着。因为刚才在办公室两人都哭过,简瑶的眼睛还有点红。他虽戴着墨镜,但脸颊也有些许红晕。 简瑶打量着他,哪知他就像立刻察觉了,开口问:“洛琅?” “嗯。” 他坐着不动,也不说话。那模样有点呆,也有点冷。 简瑶忽然想起从前,也是在车上,她接到洛琅电话,一口一个“洛大哥”。结果薄靳言似乎就有点不高兴。她问他是不是吃醋了,他表示否认。转头却引诱她叫他“靳言哥哥”…… “我和他只是朋友。”简瑶轻声说。 “我知道。”他答,然后脸上有了一点笑意。 他的开心与不开心,总是这样直接表露。简瑶心头发软,低声说:“你不在我的身边,我总需要有朋友陪伴。” 他握住她的手,说:“嗯,我的身边,也有安岩。” 方青看着车前方的夜色灯火,嘴角有笑,心中却有感叹。 他们和好了,真好。 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大概是舍不得多分开一分一秒的吧。 可是他呢?他和他的公主。 为什么他们现在走不到一起去了? —— 尸体是在路旁一间废弃的楼房里发现的。此刻时间是凌晨四点,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在凌晨2点至3点间。 方青将车停在路旁,其它警车也将这座破楼围得水泄不通。简瑶抬起头,看到隔着一条街,就是聂拾君住的那个小区,从这里甚至能看到小区的楼顶。薄靳言之前推断这里就是凶手的主要活动空间,而不是公园,果然没错。 薄靳言也从车里出来,他感觉了一下周围的光线和汽车声。显然这条路上流量不小,即使半夜,也时常有车经过。简瑶看着他拄着拐杖站在街头沉思的模样,一时竟看得失了神。 “前面有红绿灯?”他问。 简瑶答:“嗯。前方20米。你怎么知道?” 他只微微一笑,转身朝着街对面,打算过马路。然后稍稍一顿,朝她的方向伸出手。简瑶有片刻的怔然,然后把手递给他。 原来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曾经那个月夜,他第一次向她伸出手。 几年后,他站在这街头,再次朝她伸出手。 只是这一次,换她走在前面,他在后。她牵着他,慢慢地走。没人知道,他的手越握越紧,当她低下头,看到他削瘦安静的身影。 嘈杂路口,忽然宁静。已经过了街对面的方青和邵勇,都望着他们。 “你是听出来的?”简瑶问,有关于红绿灯的存在。 薄靳言唇角的笑意未灭:“嗯哼。” 于是简瑶心中竟也升起些许欣喜。她想的是,薄靳言已经渐渐习惯了眼盲,甚至努力在用听觉,来代替视觉做一些判断。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小举动,可是她感觉到的,是薄靳言身上的生气。 他在复苏,某种笃定自如、对一切尽在掌控的“薄靳言式”的鲜活生气。 —— 这是一套空荡荡的房间,大概修建于上世纪80年代,至今还未拆迁。门口墙漆剥落、垃圾满地,所以平时只有一些流浪汉会在这里停留。 灯也是坏的。简瑶和薄靳言走到门口,手就松开了。她和方青走在前头,薄靳言的拐杖在地上轻点,跟随着。 死者在里面的那间房里。 死的是一名中年流浪汉。 数道手电筒的光芒里,最引人注目的,首先是墙上用红色油漆写的两句英文,然后就是地上的尸体。 “!”(你们永远抓不到我!) “。”(会有下一个。) 那英文字写得飞扬跋扈,有红色油漆沿着笔锋往下垂,显得格外狰狞。 而地上的尸体,跟聂拾君如出一辙。1米6几的瘦弱流浪汉,脖子上一圈淤痕,双手被绳索绑在头顶,脚踝也是。他身下的地面,被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画了黑色翅膀红色花纹的蝴蝶。宽尾凤蝶。 简瑶和方青都加入了紧张的现场勘探,而薄靳言就在房间一角静静站立着。某个瞬间,简瑶抬起头,看到了他,心头发怔。然后她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说:“死者就躺在离你1米5左右右前方地面上……” 薄靳言说:“很好。” “这次的蝴蝶,画得更精细了。上次还会有一点小毛边和瑕疵,这次齐整得就像印上去的。” “他终于在享受这个过程了。”薄靳言说,“墙上的字迹……” “很潦草。”简瑶答,她心念一动,拉着他走到墙边,然后牵着他的手,戴着手套去触碰那些字迹。沿着笔锋,一笔一笔移动。这个过程是这样寂静,有月光从旁边的窗照进来,而他低下头,就能闻见她秀发的芬芳。 触摸完所有的字迹,简瑶转头望着他:“清楚了吗?” 他答:“清楚了。” 简瑶笑了一下,又问:“还想看看哪里?” “带我看看,这房间里还有些什么陈设。” 简瑶点点头,再次抓起他的手,一样样触摸,同时说:“死者流浪汉,应该把这里当成一个落脚点了。墙壁角落里有一堆空瓶子,地上铺着条破烂的很脏的褥子,还有个小煤炉,一个很破旧的小铁锅……” 第七十三章 令简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原以为凶手若是连环杀手,在受害人的选择上,必然是有规律的。而之前聂拾君被他选中,必然有某些特点。可没想到他第二个,居然杀了个跟聂拾君特征完全不同的流浪汉。当然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案例,美国就有连环杀手,所猎杀的对象从老到小、从男到女都有。但这样,要找到凶手的行为规律,就更加困难了。 她从现场出来,就见薄靳言已站在路灯下,他还在那个红绿灯路口,神色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简瑶走过去。 他非常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将她轻轻拥进怀里。跟从前一样,十分黏她,这脾性不知何时就故态复萌了。 “嗯……”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她就轻轻应了一声。 他低下头,墨镜映着光,嘴唇轻抿。 “我已经知道,怎么找到凶手了。” 简瑶眨了两下眼睛,笑了:“哦。” 可是他的下一句话,却令她笑不出来了。 “今天天黑之前,我就能破案,抓住这个小聪明的大蠢货。明天,你回北京去吧,在家等我。” 简瑶不说话。 薄靳言顿了顿,抬起头,脸转向一旁,手指又在拐杖上敲了两下,才说:“以及,离那个洛琅,远一些。” —— 他又梦到蝴蝶了。 这一次,梦境特别逼真。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时候,他和最亲密的伙伴们,爬上了那座山。 温热、暧昧、跳动的心,活在那个年代的孩子才有的青山绿水中。少年心事,又有谁人知? 然后是她的笑,甜美、动人,足以打动所有人的心。 然后他又梦见了蝴蝶,潮湿的、蠕动的、缤纷的蝴蝶。都说看到蝴蝶是因为*,他深以为然。 有时候,也会梦到干枯的、流血的蝴蝶。恍恍惚惚,似乎有什么印象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是却记不清了。 这是他的秘密。即使成年之后,每当与她的感情受挫,或者工作受伤,或者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他总会梦见一只蝴蝶,在带他飞舞。那蝴蝶有最热烈的翅膀,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破灭和释放的味道。 冥冥中,他觉得,那一定预兆着什么。 所以,当他决定杀死聂拾君时,蝴蝶这个印象,就自然而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 他睁开眼,看到她坐在床边,担忧的眼睛。 她的陪伴,也是他的意外收获,但他也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她似乎想要挣扎。极快的,她眼中闪过厌恶神色。这令他心中倏地一冷,一把将她扳过来,说:“我已经为你杀了这么多人了,你以为还可以独善其身吗?” 她僵着不动。 他沿着她的脸开始往下吻,然后将她放倒在床上。 —— “不,我不同意。”迎着街头的轻风,简瑶开口。 她盯着他:“我要等你一起回北京。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至于洛琅,你如果吃醋,以后我每次见他,你都陪我一起好了。” “我当然没有吃醋。”薄靳言立刻说,“呵……我只是不太喜欢他而已。” 简瑶笑了一下,说:“嗯,好。没吃醋就没吃醋。” 此时天光将明,大地笼罩在一层淡紫色的光线中。有车辆安静从身旁驶过。 薄靳言说:“简瑶,我的计划里没有你。我无法确保你的安全。你知道那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 “从我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不想让你走了。”简瑶说,“你的计划里没有我,也没有眼睛。我可以做你的眼睛。还有,现在的我,可以自保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薄靳言握着拐杖,沉而有力地说:“然而我不能冒这个险。” 简瑶立刻说:“然而我也不能。” 就在这时,方青走过来了,看一眼他俩的神色,假装没看到,只淡淡地说:“开会了。” 简瑶转身就走。 薄靳言缓缓跟在她身后。 这里是陌生地方,薄靳言完全要靠声音和拐杖来辨明周围环境,安岩又不在身边。没过一会儿,方青和简瑶就把他甩出一截了。 简瑶走了一段,停步,回头看着他。他正用拐杖,一下下在地上点着。她看了几秒钟,立刻又小跑回去,一言不发,重新拉起了他的手。他抬起头,低声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简瑶不知说什么话好,手却已被他紧握住,两人一起走回警车附近。 事发突然,没时间去找别的安稳地方碰头了。几人就在警车后安静的角落碰面,没等邵勇开口,薄靳言就淡淡地说:“现在我给出凶手的准确画像。希望你们天黑之前,能抓到他。” 语速有点快,还带着股冷傲劲儿。 大伙儿都是一愣。简瑶却心中门儿清。她知道薄靳言是生气了,所以才会像这样,整个人跟座冰雕似的。其实过去两年,他们好了之后,在她的循循善诱之下,他已经很少这样倔强发脾气了。没想到今天脾气又冒出来了。他从来不舍得生她的气,就这样自己跟自己生气…… 然而大家立刻被薄靳言所说的内容所吸引了—— “我们都已经知道,凶手是一名中青年男子,是一位新手,经济条件良好,生*面。 今天我们进一步确认,他的身高比我矮10公分,也就是175公分左右。这是从他写在墙上的字迹高度和角度判断出来的。现场并没有拖拽其他物体作为垫高物的痕迹,所以他就是站在地上写了那两句英文。 他使用了英文,并且语法正确、字迹优美流畅,应该是经常书写。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他需要搬运油漆、绳索等工具,加之经济条件良好,所以他一定有一辆车。这幢房子门口并没有摄像头,但是你们可以搜索死者死亡前后,也即凌晨1点半至3点半之间,通过这个红绿灯路口的车辆。那会是一辆中档以上的轿车。 这间废弃的房屋,以及房屋中的流浪汉,已经居住有一段时间了。而他注意到了。他会因为某种原因,经常经过这条路。所以才会注意到流浪汉,观察到他的生活习惯,并把他列为狩猎目标。但他并不是住在这附近。因为以他谨慎的性格,他会在离家不太远的、熟悉的地方作案,但绝不会在1公里之内。有趣的是,我们可以发现,这个地点、以及公园,都在一个方向上。而聂拾君的家,恰好位于这两个地点的中心。我不会去断言这意味着什么,但这一片区域,在他的心理地图里,必然是非常重要的。” 众人都是一怔,薄靳言却又说道:“搜索1公里以外,5公里以内的优质商品房住宅小区。我已经查过了,在这样的小城市,这样的楼盘并不多。满足地理条件的只有一个,叫做’佳美名苑’。我们的凶手,就住在那里。 所以,筛查所有在凌晨1点半至3点半间,经过这个路口的中档轿车。车主身高175公分,居住在佳美名苑。至少拥有大学以上学历,拥有一份良好的工作。你们找到他时,他会穿着体面的t恤或polo衫,交际沉稳,并且会对自己犯下的罪,反应较为过激地矢口否认。 此外还有一点帮助你们找到他。在第一起案件中,他表现出柔和细腻的特点,现场也简洁干净。但是这一起,他不仅留下字迹,还挑衅了警察。我猜想他一定受了某种刺激。警方昨天的搜索行为,惹怒了他。所以他非常有可能,就在你们昨天排查过的那些人里。或者至少你们排查到了他身边的人,所以才会令他的情绪不再稳定。换句话说,你们已经触及到他最在意的人和事了。” 第七十四章 全面搜索展开。 天是黑的,黎明将至。简瑶回到办公室,整理手中的一些资料。可只觉得心浮气躁,难以平静。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走了进来。他带上门,还非常精确地打了个反锁。在门外警察们脚步纷乱时,这屋子里却安静得像个小世界。 她站着没动,直至薄靳言摸到她的身后,抱住了她。 她挣脱开,又走到一边去。 他大概能闻到她的味道吧,又把她给抱住了。低头埋在她肩窝中不动,姿态依赖,语气却很沉稳笃定:“简瑶,你要相信,我的选择总是最理智的。” 以往这种时候,简瑶总是会很乖地听他的话。可这次重逢之后,他发现不一样了。怀中女人非常沉静地让他抱着,然后开口,嗓音却是低沉的。尽管她的声音依然婉约动听得像小提琴合奏曲。 “靳言。你总是要保护我,把我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密不透风地保护着,然后自己去面临死亡风险。鲜花食人魔是,面具杀手也是。我爱这样的你,从心底深处爱慕这样的一个男人。没有人比你更好,更纯洁、更正直,灵魂高贵。 可是我也想要向你靠拢。小鸟不能站在你的身边,鹰才可以。我不要做站在你身后的人,要做站在你身边的人。我要像你一样奋不顾身,并且具有奋不顾身的资本和能力。” 薄靳言的心,就像那蜿蜒激流,阵阵缠绕。她的话语就像水面上忽然照亮的光,光是暖的,水也是热的。他“噢”了一声,摸到她的手,抓住,说:“谁说你不是鹰?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你就是我心中的小雏鹰!” 简瑶嘴角微弯,眼神却是诚挚而痛惜的。她双手捧住他的脸,隔着墨镜对他说:“靳言啊,你要知道,其实大家也都知道,那件事,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责任,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在那样的劣势下,你甚至几乎还灭掉了他们的主力,救出了我。没有比你更厉害,更好的人了。只是没有了……子遇,可是他在事发之前,已经被杀害了。你不要再责备自己,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要回来,整个人完完全全的回来。你不可以再走了,不可以再一个人孤身涉险。我不准你这么做,我想子遇如果在天有灵,也不会准许你这么做。 我知道你生性无私,可这世上,你能对任何人无私。唯独不能对我。因为我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受害者。我是你的爱人,你这辈子唯一的爱人。我爱你如同你爱我。你可以去保护全世界,但是我要保护你。从今以后,年年月月,****夜夜,我不要再和你分开。过去一年是我的极限,我以为是对你包容,给你空间,结果原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心疼你。离开我和子遇的你,眼睛看不到的你,心碎成那样的你,到底要怎么坚强的站起来啊?我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了。靳言啊,你要知道,简瑶可以为你而死。” 薄靳言脸色苍白,静立无声。雄辩又毒舌的天才,生平第一次失去语言能力。 简瑶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也十分难过。她低声说:“我出去忙了。”放下卷宗,拉开门走出去。 “简瑶。”他忽然开口,“我一天比一天,更加爱你。” 简瑶的心就像被某股潮水击中,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她低声说:“我也是,靳言。” 楼下院子里有树几棵,约莫是警局的树,长得都比别处稀少挺拔。简瑶站了一会儿,感觉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她看到另一组人回来了,正是去深入调查第一名死者聂拾君的。 简瑶问:“有什么发现吗?” 虽然目前看起来,凶手更像是随机连环杀手,规律难以捉摸。与聂拾君的关联,似乎也没有那么明确了。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聂拾君上大学没查出什么,不过高中吧……有人传说她跟一个同学走得很近,关系暧昧。” 简瑶还没回过味儿来,另一人就说:“是个女同学。说是高中毕业两个人考到一南一北,那个女同学还闹得要死要活的。后来父母觉得丢人,全家搬走了。” 两名警察上楼去汇报情况了,简瑶坐在原地,却在沉思。 聂拾君……是同~性~恋? 那么很多事,一下子解释得通了。譬如她为什么买了那么多女式名牌,却不见她用。是送给她的女性"qing ren"了吗? 可是,问了她周围一圈,都说不知道给谁了。 那么可能性最大的会是谁?能让聂拾君花那么多钱去讨好? 是谁在说谎? 简瑶心头忽然微微一震,因为她想起薄靳言说过的一句话:他很可能在你昨天排查过的那些人里,或者至少你们排查到了他身边的人,所以才刺激到他,再次作案。 简瑶的心怦怦跳,沉思了一会儿,转身走进刑侦室,问一名刑警:“冯悦兮现在的住址是?” 第一次在警局,冯悦兮就提到,因为案件太吓人,她暂时不住在家里,住到一个朋友家去。而警方第一次搜索她和聂拾君的个人物品,是在原家里,却未搜过她的“朋友”家。 因为是重要案件相关人,所以冯悦兮现在的住址和行踪都需要及时报备给警方。那名刑警查了一下,说:“在广博路新村2栋3单元302室。” 简瑶对洵市的地理环境并没有那么熟悉,对着地图,大致让刑警指了一下,有了个概念,似乎离得不远。于是她转身走了出去。 简瑶站在警局门口,给方青打电话:“我去趟冯悦兮现在的住处。” 方青正和一堆刑警在警局排查嫌疑人呢,闻言只“哦”了一声,刚想再说两句,简瑶已挂了电话。于是方青也没太在意,继续忙碌了。 简瑶站在淡黄色的阳光中,静静地等候着出租车。 第七十五章 简瑶知道,自己现在孤身而去,恐有危险;她知道真相已经就在触手可及的前方。但是当她想起薄靳言站在那里说爱她的样子,想起他昨晚倔强地要她先回北京,她的胸中就升起一股孤寒又疼痛的气息,驱使着她,去做一些大胆的事。 她要让他看到,现在她简瑶想要做到的事,一样可以做到。 —— “找到嫌疑人了!” 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安岩冷淡又有力的声音。 方青他们全都围了过去。只余薄靳言一人还站在窗前。在他心中,找到嫌疑人是迟早的事。因为对洵市不熟悉,安岩这个速度还算慢的了。 只是简瑶下楼一阵了,还没上来。他知她脾性很好,很少生气、情绪剧烈波动。但她刚才的一番话,真的击痛了也融化了男人的心。然后她就一个人躲开了。 太温柔的女人,连发脾气都是沉默而有距离的。 薄靳言摸到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冷硬的钻石,枝蔓的棱角。自从离开她之后,他一直没戴过,只随身带着。怕不小心掉了,也怕磕磕碰碰。怕戴着戒指,思念就在指间,难以挥去。 现在他把戒指摸出来,戴在了无名指上。然后垂下手。 一会儿,要让她看到,她就不会再生气了。想到这里,薄靳言连胸口都是热的。 “黑色丰田,市价20-30万。于昨晚3点05分,驶过目标路口。”安岩快速地说,“车主名叫石朋,28岁,沥县人,是一家轮胎公司的技术工程师。身高176厘米,就住在佳美名苑。” 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说:“动作要快。现在离他做第二起案件的时间还不长,他又打算继续作案。所以作案工具和各种证据痕迹,很可能还留在他的家里或车里。” 邵勇:“出发!抓人!” “等等!”一名刑警突然开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辆车!”大家都看着他,他苦苦思索了一下,一拍脑袋说:“停车场!三天前,就是咱们停车场!就是冯悦兮的朋友,开车来接她!黑色丰田,车牌号没错!” 包括方青、安岩在内,刑警们全都整装出动了。薄靳言也穿上外套,与刑警们一起走了出去。噢,这是怎样有趣的事实呢?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案件最初开始的地方。天大的残忍,掩饰的也许不过是再微小俗气不过的真相。 薄靳言又拿出手机,打给简瑶。可是一直无人接听。 简瑶发脾气时,不接他的电话,也是会有的事。薄靳言收起电话,心想,也好,等抓到凶手,她的气应该也消了。他甚至极其敏锐的觉察出一个结论:现在的简瑶脾气有点大有点倔,不能随便乱哄…… —— 佳美名苑位于望江公园以东四公里,距离聂拾君家3公里不到。当然它并非这个范围内的唯一住宅,周围还有新新旧旧一些小区,望江小区、教师新村、广博路新村……等等。但薄靳言推断这是凶手唯一可能的居住地,只因为无论从品质、新旧程度和气质来说,这里都最符合凶手的偏好。而事实上,这一点恰恰被薄靳言料中了。 刑警们迅速抵达目标楼房。因为不宜惊动太多,所以刑警们都穿着便衣,然后留几人控制了电梯和单元出入口,其他人鱼贯而入,直达石朋所住楼层。 路上,安岩还在不断搜集更多新的有关于嫌疑人的资料,传递给薄靳言等人。 “石朋高中学历,大学没考上,这一点和你的推理结果相悖。”安岩说,“他在家混了两年,而后读了一所技校。显然他很擅长技工内工作,毕业后进入这家轮胎公司,5、6年时间,就从一名普通技工,升职为工程师。我进入这家公司的内部资料库,他的年年绩效评估为优或良,上级核心评语是’为人热心、勤奋。虽然脾气比较大,但是人缘关系很好……’” 薄靳言怔了一下。 这时刑警们已经敲开石朋的屋门,一个睡眼惺忪、穿着背心裤衩的男人,探出头来。说时迟那时快,方青和另一名刑警一扑而上,破门而入,将他压在了地上。其它刑警迅速进入,控制住整间房屋。 石朋体格高大、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浑身上下都透着技术工人独有的那种胆大心细的粗犷。他整个人也懵了,又震惊又愤怒地被压在地上嘶吼:“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方青一亮证件:“警察!老实点!” 石朋傻了,奋力地想要挣脱:“警察?我没犯事啊!警察就能随便抓人啊!” 警察们已迅速将屋里搜了一圈,但是没有发现作案工具等。方青冷笑问:“车钥匙呢?你那辆黑色丰田,车牌号洵a67gt3!” 石朋被拷在门口,眼睛瞪得很大,缓了一下,才答:“车钥匙不在我这儿。我这几天都在厂里值班,车钥匙放我朋友那儿了,让他帮我去4s店保养!” 方青和其他刑警都是一愣。 他们短暂交锋之时,薄靳言却已让安岩领着自己,在屋里快速转了一圈,并且低声告诉他屋内的一切陈设特点。 “屋里挺乱的,放着一些方便面和快餐盒。没有书,只有一些汽车杂志……衣服大多是t恤牛仔裤,家具是一套老红色红木的,桌角掉了一个没有修理……” 薄靳言已转身走出了房间,劈头盖脸就问:“你的朋友也住在这个小区?” 众刑警都不明所以,石朋看到薄靳言的模样,也是一愣,答:“……是。” 薄靳言语速非常快:“身高175左右?研究生学历?开的车比你略好?” “……是。可是这些你……怎么知道?” “他和冯悦兮,也是很亲密的朋友?” “……是。我们三个,一块长大。” 旁边的刑警神色一动,低声对方青说:“是了,我想起来了,那天到警局接冯悦兮的车,车上是有两个男人。” 第七十六章 当简瑶敲开广博路新村2栋3单元302室的屋门时,冯悦兮的脸上,闪过些许慌乱。 简瑶笑了笑:“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我是参与侦办这次聂拾君案件的刑警。突然想起有些问题,需要再问问你。” 也许是因为她到得太突然,而冯悦兮惊慌失措,竟无法拒绝她进去坐坐的要求。等她人已坐在沙发上时,冯悦兮才后知后觉地胆战心惊,心如同悬在一根线上。可当冯悦兮倒好茶望向简瑶,却发现后者神色安详亲切,似乎什么也没发现。这让冯悦兮心神稍稍一定。 简瑶接过她倒的水,却根本不打算喝。放在手边时,借机打量整个屋子的摆设。这是一套一居室,面积不大,但宽敞明亮。装修很新,简洁精致,很符合冯悦兮这样一个女孩的审美。还有一些整理箱堆在客厅一角,显示主人刚搬过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好。 “这就是你说的朋友的房子?”简瑶问。 “啊,不。”冯悦兮答,“因为我不打算住回去了,所以他帮我租了这套房子。” 简瑶无意间瞥见窗外的景色,却是一怔。 一片灰白色崭新的现代风格建筑,其中一栋楼顶上,竖着牌子:佳美名苑。 几乎是一街之隔。 暮色慢慢降临,两个女人相对而坐,都显得格外的静。简瑶瞥见冯悦兮的手腕上,戴着“潘多拉”的名牌手环,前两次询问时,她都没戴。在她身后桌上,放着一个古驰的包。不远处门口玄关鞋柜上,有几双鞋。简瑶眼尖,瞄见了鞋底的logo。 “你知道,对不对?”简瑶忽然问。 冯悦兮神色茫然。 “她是那一类人。” 显然冯小姐的反应不如前两次机智和有准备,她的脸色刹那一变,但反应还算快,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嘴唇动了动,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爱你。”简瑶的手指无声相互摩挲着,“她也是爱你的人之一。” 冯悦兮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刹那间脑海中许多事涌上来,聂拾君的一颦一笑,深深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一次她牵着她的手又被甩开,牵上又被甩开……以及她躺在蝴蝶图案中时,冰冷无力的照片…… 人非草木。见她终于还是陷入情绪中,简瑶不动声色的地继续攻击她的心:“一开始,我们找不到杀人动机,也以为是连环杀手随机作案。可现在,有动机了。是为了爱情。” 冯悦兮仿佛这才惊醒,然而已经晚了,刚才所有的情绪已表露在脸上。她的眼神左右犹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简瑶的声音冷静而有威严:“我们已经查过聂拾君之前的事,确认她是同性恋。可是你之前,为什么要对警方隐瞒?” “我不是隐瞒!”冯悦兮下意识反驳,“我只是……”她低下头:“我只是怕惹麻烦,带给我不必要的麻烦。我不知道这跟你们查案有关系。而且她是同性恋,我又不是!我并没有接受她。她到后面,真的……有点病态了。” 简瑶静了一会儿。直觉告诉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冯悦兮的辩驳是这样苍白无力,并且已无意识地泄露部分真相,无疑是这起犯罪最薄弱的突破口。她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刚想打电话叫人,“咔嚓”一声响,客厅门锁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冯悦兮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就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谨。”她唤道,“你回来了?警察来了。” 门口的男人抬起头。 简瑶也注视着他。 那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身高一米七多,穿件polo衫、黑色长裤,无论头发、衣服、皮鞋都打理得很整洁。脸有点小,但身材结实。黑漆漆的一双眼,眼睛下有很深的眼袋。 简瑶静默了一瞬,微微一笑:“你好,陈谨……是吧?我是刑警简瑶,有些线索还需要过来跟冯悦兮确认,打扰你们了。” 冯悦兮是背对着简瑶站立的,所以简瑶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是陈谨看到了。他盯着看了好几秒钟,才缓缓把视线移开,望着简瑶,客气地笑了:“警察同志你客气了!配合你们调查是我们应尽的责任。”然后在冯悦兮手背一捏:“都不知道给警察泡杯茶,快去!”冯悦兮立刻闪进了厨房里,就剩他俩坐在客厅。 简瑶温和地问:“开车过来的?” 陈谨没料到她有如此一问,怔了一下答:“不用开车,我就住在边上的小区。” 简瑶笑笑。 冯悦兮端来两杯茶,陈谨拿起一杯,低头吹了吹,抿了一小口,放到一边问:“你想问悦兮的事,都问清楚了吗?” 冯悦兮坐在他身旁,脸色一红。 简瑶神色不变:“问清楚了。” 三人都有片刻的沉静。金黄的夕阳,透过窗照在这寂静的屋子里,陈谨沉吟片刻,说:“其实我也有线索想要报告给你们,但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冯悦兮神色一惊。 简瑶盯着他:“什么线索?” 陈谨看一眼冯悦兮:“悦兮,你先回避一下,去厨房,做点菜吧。”最后两句他说得有点慢,冯悦兮怔忪片刻,站起来:“好的。” 陈谨松开领带丢在沙发上,双手交缠,似乎仍然有些挣扎:“我怀疑一个人,是杀死聂拾君的凶手。” “谁?” 陈谨抬头看着她,目光坚定:“我们的朋友,石朋。”见简瑶露出疑惑神色,他继续低声解释道:“我、阿朋和悦兮,三个从小玩到大。阿朋他一直喜欢悦兮。但是和悦兮同住的聂拾君,似乎一直阻挠他对她的追求。阿朋不止一次跟我说过,真的很烦聂拾君。后来我们俩才知道,聂拾君的性取向可能不太正常。我劝悦兮不要跟聂拾君来往了,但悦兮心软,多年的朋友,迟迟下不了决心。那聂拾君纠缠得更厉害了,我还好,可是阿朋向来脾气急,在工厂也爱打架,说过一定要找机会收拾聂拾君……一开始我没在意,但聂拾君死后,我想起阿朋有好几个夜里都说有事,自己开车出去了。而且聂拾君死的事,我们提到时,他好像还挺开心的……”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简瑶,低沉而急促的话语,好像真的在跟她揭示一个惊天大秘密。简瑶听得也有些怔然,隐约想起那夜到警局接冯悦兮的车上,的确有两个男人,还有另一个人。 见她始终沉默,陈谨眉头微微一动,说:“而且……我有一样东西,偶然在阿朋家发现的,我偷偷拿了回来。可能是证据,证明凶手就是石朋。” 这下简瑶神色明显一动:“什么东西?” 陈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在卧室的柜子里,我带你去看。” 简瑶答:“好。” 卧室的门就在沙发背后,两人站起来,简瑶望着安静的卧室,陈谨从沙发旁绕过来,走到她身后。 “在哪里?”简瑶问。 “就在右边的床头柜里。” 第七十七章 与此同时,警方突袭进入了一墙之隔,佳美名苑小区中,陈谨的家。 然而陈谨此刻并不在家中。 薄靳言站在客厅正中,听安岩向他描述整间房子的情况。安岩描述得很粗糙,全无简瑶的灵气和细致观察力,声音也不好听,但是对于薄靳言来说,聊胜于无了。 这是一套装修得非常考究的房子。北欧简洁风,家具家电无一不好。干净整洁,书房里全是财经和信息方面的专业书。一个房间里还放着跑步机和健身器械,显示出主人勤勉自律的生活。衣柜中西装革履、连内裤都洗得干干净净怔整齐叠好。 卧室的床头,挂着一副蝴蝶花纹的抽象画。线条非常凌乱艳丽,为无名画家所画。 在卧室上锁的柜子里,警察搜出绳索、颜料,黑色衣物,衣物上有血迹。还有一部手机,里面存有聂拾君和流浪汉死亡现场的照片。聂拾君只拍了十来张,流浪汉大概是因为时间充裕,竟拍了有百余张,不同角度。 对此,薄靳言慢悠悠地对安岩说:“你有没有发现,我就像是站在他的面前,做出了他的画像?如同亲眼所见?” 安岩:“……确实。” 薄靳言淡淡一笑。 安岩也淡淡一笑。这人向来臭屁得可以,而且在简瑶到来之后,这种臭屁本性越来越明显。再不像过去一年中,偶尔还绷着自己装深沉装内敛了。安岩觉得,这样很好,很好。 刑警们看到这一切,心情振奋又冷冽。邵勇得到前方消息后,请示上级发布命令,立即全城搜捕陈谨。 因为事发突然,石朋也一直跟着警方跑来跑去。大致听到一些零言碎语,又看到了一些端倪,整个人也变得震惊而沉默。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朋友会成为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此时他心潮起伏,思索着很多事,于是越发沉默。 因为还没找到陈谨,方青下意识里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被自己遗漏了,隐隐有些不安。但因为现场又乱又忙,所以他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这时薄靳言走向被扣押在一旁的石朋,径直问:“你认为陈谨现在最可能在哪里?” 石朋心中也是百念顿生,最后说:“悦兮跟他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 薄靳言只答:“有可能。” 石朋一咬牙,说:“他在广博路新村给悦兮租了套房子,就在边上。我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在她那里。” 刑警们立刻出动,方青忽的一拍脑袋:“不好!简瑶之前也说是去了冯悦兮的临时住处!” 薄靳言原本神色淡然,闻言猛的转头朝着他的方向:“你说什么?” 方青还没答,他已脸色一变,跌跌撞撞转身跟上刑警们。 —— 简瑶戴上手套,往里走了两步。阳光从窗**进来,每个人都留下稀疏的影。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一回头,却发觉房间门口已空空如也。陈谨不知去了哪里。 她转身就往外跑去,却在这时听到“嘭”一声门响,有人夺门而逃。等她跑到客厅时,立刻敏锐地发现沙发上冯悦兮的包没有了,门口少了双运动鞋。她刚想要追,却有人从厨房走了出来,身体遮住大半阳光,于是他的脸显得有些阴郁。他是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西装已脱了,只穿着衬衣。袖口挽到手肘上。财务专家的修长双手中,拿着一条绳索。 那么熟悉的绳索。 简瑶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他那秀气的脸庞上,似乎有笑,又似乎有些悲哀。 “是为了爱情吗?”简瑶问。 他静了一瞬,答:“是的。” 他已走到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可简瑶就好像没看到一样,只盯着他的双眼,徐徐开口:“那么,为什么是蝴蝶呢?” 此刻,他是最乖最温和也最残暴的杀手,对她是有问必答。 “总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总是做梦梦见,也许,是上辈子吧。我见过蝴蝶杀人。” 看来八成是妄想症了。 简瑶继续冷静地问:“昨晚你突然再次作案,杀死流浪汉,是因为冯悦兮再次被警察叫走询问……有关于那些奢侈品?”她的目光投向屋内零星散落的那一切。 陈谨忽然笑了一下,答:“是。” 他已走到她面前了,与175的他相比,简瑶是娇小的。他低头凝望着她,目光就如同这暮色灰暗难辨。 “想要伪装成连环杀手误导警察?”她问。 他答:“是。我是不是伪装得很好?” 简瑶目光如水地凝望着他,叹息地说:“可是,你已经是连环杀手了啊。” 陈谨猛地一怔。 就像烈日突然无情地照亮暗黑夜晚,就像冰封许久的河面突然裂开。他眼神闪躲,表情狰狞,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变成了那个真实不虚的自己。 —— 楼梯里,是刑警们急促的脚步声。电梯里,另一组刑警和薄靳言一路焦急地往上。 方青脸色铁青,虽说简瑶现在身手不错,但从未一人面对过凶残的连环杀手。安岩也焦急得很,一直双手十指反复交错晃动,嘴里默念:“嫂子嫂子……” 薄靳言始终格外沉默地站在电梯一角,双手死死摁着拐杖。电梯门“叮”一声开了,刑警们正要往外冲,这名体能最弱的犯罪心理专家,却已堵住门,第一个冲了出去,反应比谁都快。 方青和刑警们都被他超乎寻常的速度惊了一下,可是当然不能让他一个盲人冲在最前面,交换一个眼色,众人又已再次越过他,两个方向包抄,瞬间逼至门口。 出乎众人的意料,302的门,虚掩着。 方青指挥战斗,仔细听了下,做了个手势。两个刑警猛然持枪踢门而入,大声厉喝:“不许动!” …… 好几个人从薄靳言身边冲了进去,但是却没有预料中搏斗或者说话的声音。薄靳言沉着脸,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摁着拐杖,由安岩拉着,也跑了进去。 安岩:“嗳……” 薄靳言抬起头,墨镜下的薄唇微抿着,站了几秒钟,直接呼喊:“简瑶、简瑶?”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嫌疑人陈谨俨然已被人打晕过去,整个人倒在地上,嘴角还有几丝献血,但是呼吸平稳。打他的人下手明显有点狠,他半边脸都被打青了。他的双手都被铐在了窗户的铁栏杆上,长了翅膀也飞不了了。 简瑶便站在落日的余晖中,双手抱胸,靠在墙边,手里还自己拿了杯白水在喝。一条掉了几根毛的绳索,整齐叠好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她原本神色淡淡的,看到众人进来,只笑笑,略略一点头。而方青等人看到这情景,却全都笑了。方青还走过去,拍拍她的肩。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到薄靳言走了进来。 唯独他拄拐站在人群中,脸色发白。 简瑶几乎是立刻放下茶杯,走了过去。 他的耳朵竟也是灵得不行,听到脚步声,便转向她的方向,慢慢伸出手来。简瑶握住他的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担心,靳言。这种不入流的连环杀手,以后交给我就可以了。” 第七十八章 薄靳言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魔方。魔方的每一个面都被弄得很乱,但在他手中,却像早已做好一切安排。他的手指灵活如同疾走的狐狸尾巴,很快就将魔方归置得齐齐整整,一面一色。然后丢给了坐在自己身后的安岩。 安岩抗拒不了这样简单又复杂的智力游戏,一手接过,把魔方弄乱,然后又重复拼起。 两个宅男之间,长期的陪伴,大抵如此。 拼完后,安岩把魔方丢到一旁,抬头淡淡地说:“靳言,这种不入流的连环杀手,以后交给我就可以了。”他鲜少调皮,这样低沉认真的语气,却把简瑶昨天的语态学了个十成十。 薄靳言唇角微勾,然后立刻放下:“无聊!” 安岩却是自顾自一击掌,说:“靠啊,你不觉得昨天嫂子简直帅呆了吗?想不到嫂子骨子里居然还藏着御姐的一面。”然后意有所指地看了薄靳言一眼。 当然薄靳言是get不到他的眼神或含义的。他只是微微一笑,略带赞叹地说:“是的,我的妻子,她现在帅气得无与伦比。” 因为这桩小插曲,安岩事后还发了短信给顾彷彷,提到了昨天的事,然后说:“小彷,你没看到我嫂子站在那里的样子,简直帅炸。” 顾彷彷没有马上回复。 过了一阵,安岩却收到她发来的一张照片。 幽暗的和室里,清瘦的红衣男子抚剑而卧,单手撑着额头。姿态清逸、杀气内敛。可仔细一看,那俏丽的脸庞,清亮的双眼,不是顾彷彷是谁?雌雄莫辨,英气逼人。 安岩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得出结论—— 还是自己家的更帅。 —— 至此,震惊全省的“蝴蝶杀人案”,就此落下帷幕。真凶被抓捕归案,另一共犯嫌疑人冯悦兮潜逃,警方正在全力搜捕。 被简瑶打晕的陈谨,醒来后被带到审讯室。邵勇和方青两个老狐狸,一起主持了对他的这场重要审讯。 炽亮的灯光下,陈谨的脸色有点难以形容。苍白、空洞、恍惚,好像还有点似笑非笑。 “我能抽根烟吗?”他哑着嗓子问。 邵勇:“不能。” 于是他的神色变得更寂静。 方青问:“为什么杀聂拾君?” 陈谨伸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在这一刹那,他感觉到了痛苦。足以将他吞没地、压抑许多天的深刻痛苦。 为什么要杀聂拾君?这真是个让人愤怒又难以启齿的问题。 陈谨想,大概故事要从十多年前,少年时说起。 他和石朋、冯悦兮都是本市下面某县城的人,从小就玩在一起。两个普通的男孩,与一个漂亮又出挑的女孩,能有什么故事呢?当然是追随,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迷恋和追寻。 他们一起补课,一起打球,一起上山下水,那小县城巴掌大块地,处处都有三人青梅竹马的足迹。 但“青梅竹马”这个词,往往是用来形容两个人,不是三个人。他和石朋又是好哥们,冯悦兮不提,于是他俩也不提。 不过在陈谨心里,自己是远胜石朋的。成绩比他好,家境比他好,人缘比他好。石朋读书时是问题学生,他却是学生会主席。他是标准的好学生,从不犯错。但是石朋错误连连。唯一他不如石朋的,是人人都知道石朋长得很有男人味,很帅。 心里的压抑,大概也是从很早的时候开始的吧?他太优秀了,在家长眼中、在同学眼中、在冯悦兮眼中。所以他从不犯错,但却总有去做点出格的事、去毁灭什么东西的冲动!然而他从不表露出来,他从小内敛又优秀。 读大学时,他的这种优秀也没有被破坏掉。彼时石朋进了一所职高,冯悦兮进了所普通本科。但在他俩之间,冯悦兮似乎还做不了决定。她说怕伤害从小的感情,她说怕得到一个爱人、失去一个从小珍重的朋友。于是三人的关系就此变得不尴不尬起来。偶尔陈谨想,冯悦兮是不是在吊着他俩呢?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根本不允许自己相信这样有辱于忠诚的猜测。大概是因为,冯悦兮于他,像是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一样东西。如果他连冯悦兮都得不到,岂不是证明了自己不如石朋?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石朋对于冯悦兮的追求,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热络了。但是也没有完全放弃。 等入职上班之后,陈谨过得越来越不开心了。 公司很好,职位也好。然而跨国公司在南部的总公司,职员人人都是优秀的。陈谨依旧过着体面的生活,但在他们中间,他终于也显得平庸。工作压力大,每天起早贪黑,累得身体也不太好。同事之间似乎没什么话说,谁也不巴结他,也不会高看他。有多少个夜里,陈谨非常“违背健康生活原则”的喝着酒,他感觉到自己对这样的人生充满厌倦。内心深处那种破坏一切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然而他只是想想而已。他怎么能丢弃现在的生活?在父母、在同乡、在昔日朋友们的眼中,他现在可是优秀得闪闪发光、令人羡艳。 他只能一如既往的优秀。 就在这时,冯悦兮大学毕业了。跟她一起毕业、出现在陈谨和石朋视野里的,还有一个看起来沉默平庸的聂拾君。 起初,陈谨和石朋都把聂拾君当成冯悦兮的好朋友,对她也客气,爱屋及乌嘛。只是觉得这女孩,性格内向了点,偶尔还有点阴郁,讲话的语气有点冲。但渐渐的,就觉得不那么舒服了,因为很多次陈谨或是石朋约冯悦兮出来,聂拾君都跟着。坐也是她坐冯悦兮身边,两人手挽手,男人还真的插不进去。 有一次,石朋跟陈谨开玩笑:“哎,我说,那个聂拾君,不会是他们说的那种……拉拉吧?怎么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敌意呢?” 陈谨诧异地看着他,石朋却挥挥手:“我开玩笑。她要真的是,我想悦兮不会跟她来往的。”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对于生活已乏味至死的陈谨来说,这件事让他怀疑,让他恼怒,也让他兴奋。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总是观察聂拾君。可是越观察,他越确定心中的猜测。聂拾君每一个看他的眼神、看冯悦兮的眼神,在他眼中都成了龌龊恶心的证据。 于是,他总是用阴郁的眼神,暗暗盯着聂拾君。 但聂拾君让男人生气的地方,不止这些而已。后来陈谨发现,她也经常买礼物送给冯悦兮,跟他俩一样。甚至比他们还阔气。名牌包、化妆品、衣服……每当看到冯悦兮像是什么也没察觉,穿着戴着聂拾君送的东西,陈谨简直气得要吐血。偶尔他向冯悦兮暗示这样不妥,她却一脸惊讶和坦然地反问:“陈谨,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觉得我是贪图拾君的钱财吗?她性格内向,没什么好朋友,我要是拒绝她,会伤害她的自尊心的。再说我也有送礼物给她。” 然而到最后,冯悦兮也绷不下去了。 说来也巧,那天陈谨跟冯悦兮约在一个餐厅见面,刚走到包间门口时,却听到里头传来聂拾君冷笑的声音:“你以为我是他们俩那么傻的人呢?一直让你吊着?你要是想撇得一干二净,我就自杀。” 陈谨在门外墙边等了一阵,一直等到聂拾君离开,他才走进去。一进去,就看到冯悦兮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到他进来,冯悦兮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被柔弱和悲戚代替。 “陈谨,拾君她真的是那种人……她、她对我不怀好意!” 那是陈谨第一次,把冯悦兮拥进怀里。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年来想象的那么快乐,但是又很满足。那好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满足。 …… 邵勇和方青对视一眼,邵勇问:“冯悦兮暗示你去杀掉聂拾君了吗?” 陈谨下意识反驳:“不、不、她并没有……”顿了顿,忽的又露出微笑:“或许……是有吧。” 自从捅破了那层纸后,那段时间,陈谨和聂拾君的关系,变得非常恶化。有几次陈谨开车来载冯悦兮吃饭,都能看到聂拾君站在阳台上,毫不掩饰一双怨毒的眼睛。陈谨觉得,聂拾君简直就是个变态,一团肮脏的垃圾! 他曾经警告过聂拾君,但聂拾君完全不为所动。她似乎也把自己当成了男人,非常轻蔑地看着陈谨,说:“你爱她吗?我也是。不过这事儿,轮也轮不到你管吧?你不知道在悦兮心中,你还不如石朋呢。” 陈谨当时差点都想打她了。但他是高级白领、他是好学生,他可能不能因为打女人被请回警局里,他连打这个女混账都做不到! 冯悦兮暗示过他扫清这个麻烦吗?或许是有的吧。不止一次,冯悦兮叹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谁来帮帮我?哎,来个白马王子救我于水火吧!” “陈谨,你告诉我怎么做?要是能解决掉这件事,我真的会非常、非常感激你的。哪像石朋,他太迟钝了,果然还是太笨了,根本不在意这种事。” 第七十九章 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陈谨从老乡那里,听说了有关聂拾君以往的传闻。她读高中时,一个女孩为了她自杀过。传言人说得言之凿凿,说是聂拾君诱导了女孩,唆使女孩去自杀,自己却退却了。 陈谨终于找到了那个理由。那个迫使自己动手的理由。聂拾君已经扬言过,要一直纠缠冯悦兮一辈子!如果她由爱生恨,也威胁冯悦兮的生命安全怎么办?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一生那么长,这个麻烦,早晚得除! 否则,这将成为他的污点。他本来可以有非常完美的家庭。漂亮时髦的妻子,对他敬仰爱慕。然后他们会有两个优秀的孩子,就像他一样优秀…… “为什么是蝴蝶?”方青问。 隔着深色玻璃,薄靳言和简瑶也等待着这个答案。 陈谨静默片刻,答:“因为……喜欢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少年时在山间看到纷飞自由的蝴蝶,开始吗?陈谨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从小时候起,就酷爱蝴蝶那漆黑残忍的复眼。总觉得那幽深的黑色里,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所以在那一天,也看到蝴蝶了。在光怪陆离的梦中。他看到一个少年持刀而立,而蝴蝶,落在他的肩上。那一幕,是那样熟悉,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是上辈子,还是上天的昭示? 醒来后,他恍然大悟。几乎要为自己的聪明和灵感激动不已。 蝴蝶杀手,伪装成一个蝴蝶杀手。聂拾君和冯悦兮的关系本就隐藏很深,无人知晓。只需要伪装成电视中常见的连环杀手杀人,就可以摆脱警方的视线。 这个计划真的很完美,他想。 这个世界、人生,都太完美了。 —— 与陈谨相比,故事的另一个男主角石朋,显得沉静很多。 他得到允许,在审讯室里抽了一支烟,静默许久后,开口:“我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万万没想到,陈谨会杀人!” 方青问:“你事先知道冯悦兮和聂拾君的关系吗?” 石朋摇摇头:“最近这几年工作太忙了,之前确实是觉得聂拾君这人有点说不出的怪,也跟陈谨猜测过,但是没有细想。” 方青:“你和冯悦兮这些年来的关系?” 石朋按了按额头,答:“是不太好说。确实我喜欢她很多年了,这事儿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但渐渐的,觉得她有些改变。怎么说,挺拜金的。其实陈谨不知道,高中时我就吻过冯悦兮,她也挺喜欢我的。如果我愿意,可能早就追到手了。可我后来进了工厂,她就渐渐跟我疏远了些,我也挺忙的。慢慢的,我混出了点头吧,她也毕业回来了,见面又多了。” “她经常收冯悦兮的礼物?” 石朋沉默了一下,点头答:“是。有时候还在我们面前拿出来看,说这是谁送她的戒指、包……” 是从那时候起,就觉得这份爱有点肤浅了吧。 “觉得她做得不对,也说过她几次。但她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石朋说,“其实还是挺喜欢她的,毕竟这么多年了。她是很多人少年时代的女神。但我的心思,也渐渐淡了。感情这种事,随缘吧。但是我实在理解不了,他们怎么能因为这样的事,就杀人。还杀了无辜的人去隐藏真相!那是犯罪啊,杀人罪!我感觉我已经不认识他们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 方青问:“陈谨说他少年时就在你们老家山上,经常见到蝴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迷恋蝴蝶的。据你观察,是这样吗?”这个问题,是简瑶让他问的。 他把犯罪现场的几张照片,递给石朋。 这些照片还从未对外公布过,石朋看得眼睛都瞪大了。看着冰冷的尸体躺在蝴蝶图案中,他只觉得眼眶发硬,不寒而栗。 “好像……是的吧。”他喃喃答。 —— 午后的办公室,寂静风停。安岩从别墅带来的咖啡机,咕噜噜煮着,满屋飘着清香。 薄靳言端坐笔直,手里的阅读器再次划过今天陈谨和石朋的笔录。待阅读声完毕,他抽掉阅读器,带着几分感叹,几分兴致,说:“这真是个有意思的现象,完全印证了犯罪心理学中关于儿童教育的结论。” 坐在桌旁的简瑶,抬头看着他。这屋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像是笃定了她一定会感兴趣,他开始侃侃而谈:“石朋的人生是颠颠簸簸的,成绩不好、高考失利,还喜欢打架惹事,毕业了是个最普通的工人。但是他却一步一步,开始往正道上走,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成为了一名工程师。并且拥有正确的三观和择偶观,处事泰然、心理健康。 陈谨从小就是好学生,人人眼中的榜样。他几乎不允许自己犯错,而且在人生的重大问题上:升学、求职……他看起来也从没犯过错。于是他一遇到挫折——工作中的失落感和空虚感,以及恋爱不顺,根本无法克服。长期的’优秀’和’不能犯错’,造成了他长期的压抑。他喜爱蝴蝶,就是因为蝴蝶象征’自由’和’*’。最终,在与聂拾君的多次冲突和刺激后,他爆发杀人。 可见,我国的精英教育,是需要反思的。听闻现在的许多父母,对子女要求甚严,样样要做到优秀。可是人总是要犯错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经常犯一些小错误的人生,对挫折的抵抗能力更强。而从未犯错的人生,是危险的。那意味着他完全缺少面对挫折的经验和心态。陈谨虽然是为情杀人,但也是个典型的儿童教育失败的例子。 我想我们以后不能做这样的父母,必须允许我们的薄简或者薄瑶在成长中犯错,那才是真正健全的人生。” 薄简和薄瑶,是之前有一次两人聊天时,给将来的孩子娶的名字。简瑶没想到他现在忽然提起了。望着他的侧脸,墨镜下神色安详,竟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仿佛依然是在家中,极其寻常的一次聊天。而他们从未分离过。 简瑶忽然有些难过,没有说话。 第八十章 薄靳言非常难得地感觉出,气氛有一点点尴尬了。他的手指在桌上来回划动了几下,状似淡然地开口:“你现在,身手已经这么厉害了?” 简瑶答:“是啊。” 薄靳言在心中思量了一下,问:“可以让我知道,厉害到什么程度了吗?” 简瑶语气更淡然:“方青说,我现在大概相当于半个方青吧。” 薄靳言一时没说话。 因为一年前,薄靳言也有跟方青交手切磋过,结果不言而喻。那时方青评价道:薄靳言也就能抵1/10个方青。 简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笑了笑说:“练身手这种事,并不是一个匀速增长的过程。可能刚入门时,一个普通人只能抵1/10个方青,但一旦练上了,就不是从1/10到1/5,而是直接到1/4、1/2了。” 也亏得他们两口子,把一个搏击锻炼学习的过程,说得这样学术。而薄靳言欣然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这个解释。 “愿意试试吗?”薄靳言忽然问。 简瑶看着他身形削瘦的样子,心中有些难过,本想拒绝的,他却握住了她的手:“已经一年,没有成功制服过我的妻子了。” 警队的搏击室,就在楼下僻静的走道尽头。此刻里头并没有别人,薄靳言反锁了房门,脱下西装,只穿着衬衣,挽起袖子。他站在灯光下,脸上有极淡极安详的笑。 简瑶也脱了外套,其实她心里有点茫然。以前在家里,也偶尔和薄靳言“动动手”。当然两个身手都比较差的人,薄靳言还是能占据体力、身高和性别优势,每每将她制服,进而提出一些对妻子的“非分”要求,简直是没羞没躁的。 可现在,她已不是当初的菜鸟。而他,比起一年前更加骨瘦嶙峋,墨镜下的双眼,永恒地紧闭着。 她一拳挥了过去。这一拳动作很慢,薄靳言显然听到了风的声音,一把将她的手抓住,然后侧身想要摔倒她。她非常灵活,转而伏到了他的背上,想要下拳,却又停住。他却似乎认真得很,再次扭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摔倒。被她避过脱身了。 “噢,你现在灵活得像只兔子。”他感叹道。 某种温暖而亲密的情绪,涌进简瑶的胸口。她几乎是抑制不住地笑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拍他的肩膀。他没捉住,简瑶又拍了第二次,结果被他抓住了手,反手就要扣她的肩膀。简瑶一个缩肩就脱了身,现在的薄靳言,哪里还是简瑶的对手?她反身一转,就到了他身后,想要制服他。谁知他反应还是很快的,一下子也转过身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简瑶也张开双手,抱紧了他。 灯光下,谁也一动不动。 简瑶忽然有些分神。因为她的手指,摸到了他背部的骨头。一根一根的,很硬。就像乌龟的壳。像沉默。 一个念头冲进她的脑海里,怎么这个人,总是养不胖呢?总是会那么快地瘦下去。半辈子了都是这样。 简瑶的眼眶忽然就湿了。 刹那间天旋地转,是薄靳言已经抱着她,扑倒在地上。她躺在垫子上,双手被他摁住,身体也是。他低头对着她,忽的笑了。就像小孩子终于赢得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打架。 他说:“简瑶,看来是我赢了,你打不过我。所以,你不能陪我去冒那个险了。” 简瑶心头一震,某种冷冽而孤寒的血性也被激起,她猛地发力,将薄靳言推开,不等他有任何反击,她已欺身而上,用上了方青教她的一些致命搏击窍门,一下子就将他反扣在地。依葫芦画瓢,制住了他的双手和身体。 他躺着,没吭声。 简瑶说:“靳言,你不要固执。” 薄靳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简瑶忽然像是没了力气,伏在他的胸口,低下头,再次摘掉他的墨镜,用脸轻轻蹭他的脸。两人非常细密又安静地亲吻着彼此。 “你看不到了,以后都换我主动亲你。”简瑶低声说,“每10分钟让我亲你一次,我会陪你去做这世上任何危险的事。” 简瑶的眼泪流了下来。 薄靳言的眼睫毛也显得湿黑。他的嘴唇动了动,然后低喃道:“固执的女人……我固执的妻子……” 我最心爱的,妻子。 再也没有声响了。 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只有他俩相拥在寂静的屋子里,灯光作伴,呼吸为证。 恍惚间想到了我们相爱的每一寸岁月,想起那许多令人痴迷的浪漫与欢笑,想起那些离开我们的、或是陪伴着我们的最真挚的朋友。 也想起我们那年那月那日,在寂寞山中,不经意的相遇。 我曾经离你而去。 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骄傲和孤独。 我再也不想离开你。 —— 日头偏西时,简瑶才拉着薄靳言的手,拉开搏击训练室的门。她没想到,两个人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薄靳言的一边脸上,还有被她压出的红痕。衬衫也是凌乱的。 “抱歉,压疼了吗?”她问。 “根据经验而谈,这不算什么。”他答。 简瑶忍不住笑了。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想再说别的言语。 门外,方青风风火火从走廊那头走来,看到他俩的模样,眼珠一转。 薄靳言神色坦然。 简瑶也神色坦然。 方青:“……冯悦兮被找到了。” 简瑶还没在意,薄靳言的眉头却微微一跳。因为方青用的是被动语式。 “我想我们最好马上过去看看。”方青说。 —— 那地方并不隐秘。 国道旁的树林,稀稀疏疏,绵延很远。但如果半夜动手,却也是难以被人发现。 薄靳言、简瑶和一众刑警,神色肃然地赶来。往林子里走了十多分钟,忽然间,方青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却是白天刚刚审讯过的石朋打来的。 “什么事?”方青急促地问。 “喂,方警官。”石朋的语气有些迟疑,“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种蝴蝶图案,我小时候好像和陈谨一起看到过。不知道这对于你们查案有没有用。” 方青一愣,立刻问:“在哪里看到的?” “就在我们老家的山上,一个山洞里。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昨天您给我看照片,后来我才想起来。” 这时,众人已经走上了一个小山坡。人就在对面的树上挂着。 方青心头一震,手机也缓缓放下了。 冯悦兮光着身子,全身****、长发披散。唯独双脚上,残留着她的名牌红色高跟鞋,垂落在半空。此刻暮色降至,原野里迷蒙一片。因此这一幕更显可怖。 她是被“钉”在树上的。目测至少有一寸长的铁钉,钉入了她的脑部、四肢、腰间……凶手的手法显然非常娴熟,那些入钉处竟没有太烂。有血从这些伤口流下来,旋绕着她的躯干和四肢,咋一看竟像一幅凄美血腥的画。 蝴蝶的翅膀,在她身后。 比起陈谨画的简单柔和的“宽尾凤蝶”,这只蝴蝶看起来显然凶残高贵得多。巨大而突出的复眼,黑色花纹遍布翅膀,成密密麻麻的网状。唯有翅膀尾部,有橙色蔓延。 这只蝴蝶,是画在树上的。可明明是在那么崎岖的树皮上作画,你却会觉得他画得极为生动,那是非常精妙出色的画工。真的像一只蝴蝶,微微合翅伏在了树上。而冯悦兮雪白的被鲜血浸染的身体,就是那柔软白嫩的虫体。人是蝶,蝶是人。 所有刑警,全都寂静无声。 陈谨已经被抓捕归案,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在他家搜到的证据,也是铁证如山证明他就是那两起谋杀案的真凶。 可眼前的一切,却像是一场无声地挑衅。 仿佛有人在对他们说: 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见过蝴蝶吗? 这才是真正的蝴蝶杀手。 第八十一章 在此时,蝴蝶杀手的新闻,也已传遍全国。包括北京。 金晓哲看到这则新闻时,人正在片场。晃眼的灯光,簇拥的人群。她坐在一辆保姆车里,颇有闹中取静的味道。 她看到小电视机上的实时新闻。那个专案组参与的每个案件,她都有了解到。镜头甚至还扫过了现场的警察们,她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挑、冷酷,但却不确定是不是他。 不,一定是的。 他的身影,她不会看错。 金晓哲轻轻叹了口气,裹紧身上的毯子。眼神望着窗外顶棚,有些迷失。“哗啦”一声,车门被拉开,助理端着杯日常的润喉茶,递给她:“金姐,趁热喝,刚才那场哭戏您嗓子都哭哑了。” 金晓哲接过,喝了一大口。 过了一会儿,导演就喊开拍了。金晓哲扯掉毯子,站起来。妖娆的旗袍,玲珑有致的风韵。她深吸一口气,踩着高跟鞋走向镜头。 他有他的战场,她也有她的。 就让他们,各自安好。 —— 与此同时,方青正杵在一棵大树前,敏锐地双眼盯着尸体旁的树皮。天已经黑了,但一切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刑警冷酷的双眼。 “这里有发现!”他扬声说。 薄靳言等人都凑过来。 “这是……”安岩迟疑。 “j……”薄靳言的手被简瑶拉着,在树皮上轻轻划动,他开口,“是字母j?” 简瑶一怔。 就在冯悦兮被“钉死”的那棵树上,用血写了这个简单的图案。仔细辨认,果然酷似字母j。 “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看着薄靳言和简瑶。 单凭这一个字母,含义肯定是解释不出来的。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说:“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标记吗?因为他控制不住。他本来就是为了遵从自己的心而犯案,如果这时候还要控制住*,那就没有意义了。” 方青有些迟疑:“会不会是故意留下这种线索,误导我们?” 薄靳言答:“陈谨这样不入流的,或许会。达到他这个级别的,这样张狂老练的,根本不屑于那么做。你以为他会在乎我们怎么看他?” 安岩忽然开口:“动漫双胞胎复仇案中,柯浅就是被钉死的。有关系吗?” 方青说:“手法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 薄靳言说:“‘钉死’,通常有惩罚和耻辱的意味。在犯罪史上,并不少见。他们的核心标记行为并不相同,这个凶手迷恋蝴蝶,面具杀手们并没有。是否有关联,还无法下定论。” 大家一片静默。唯独简瑶感觉出,薄靳言明显有些兴奋了,所以语调也重新变得又快又上扬。简瑶明明心情很紧张压抑,可因为他的小得意,她的心也莫名温暖起来。她几乎都可以脑补出薄靳言现在的心理活动:噢,终于有个像样的连环杀手了。只是他现在,不会像从前那样,张扬得没心没肺了。 —— 没有任何足印。 没有任何指纹和dna痕迹。 也没有监控记录。 犯罪现场的尸体疯狂无比,现场其他角落却干净得像没有人到过。 哪怕是最菜鸟的刑警,也判断得出这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犯罪高手。 他才是名副其实的蝴蝶杀手。 警方再一次讯问了石朋。 石朋给他们讲了一个简短、模糊而神秘的故事。 那时候,他、陈谨、冯悦兮才十几岁。经常去老家山上玩。有那么一次,去了从未去过的荒山。 他们走散了。 等石朋和冯悦兮找到陈谨时,发现他睡在一个山洞外。他们赶紧叫醒他,可是陈谨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从山上跑下来时,撞到哪里了……” 当石朋抬头望去,依稀可见黑黢黢的山洞里,借着幽暗的日光,洞壁上似乎有些画。 石朋这个孩子,平时无法无天,打架闹事。但真遇到什么事,他却比陈谨和冯悦兮都谨慎得多。 “咱们回去吧。”石朋说,也不提进洞查看,陈谨还恍恍惚惚的,冯悦兮虽然好奇,却也听男生的安排。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陈谨就喜欢上了蝴蝶。各种蝴蝶标本、蝴蝶的画……但他也并不显得痴狂,于是大家也只把这当成一个优等生的生物爱好而已。至于那天在山上,他短暂的离开伙伴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始终想不起。除了后脑肿起一个大包,十多天才消退。 年华易逝。成年之后的石朋,自然也把这个小插曲给忘了。直至方青给他看了几张陈谨犯罪现场的画,石朋震惊之余,觉得似曾相识。再回家一思量,想起那不正是在那个山洞里,模模糊糊见到的蝴蝶图案? 这与陈谨的犯罪、冯悦兮的死,有何关联?石朋却无从得知了。 警方想要再提审陈谨,却已没用了。因为陈谨在看守所里,疯了。 简瑶和薄靳言等人去看过他,曾经那么高挑体面的一个男人,跟孩子似地蜷在牢房的角落里,战战兢兢,嘴里只不停念叨着:“别吃我……别吃我……阿朋、悦兮,救我……”不知是看到了蝴蝶,还是看到了什么。 而当警察提到“蝴蝶”、“山洞”,他却只是露出茫然的表情。怎么问,也不开口。 —— “记忆是一种有趣的东西。”薄靳言说,“他以为他忘了,他以为未曾经历过。但实际上,它一直在他的脑子里。” 在开往石朋所指的那片山区的车上,薄靳言如是说。 “我注意到,陈谨曾经在口供里多次提到蝴蝶: 他在少年时,在山中看到蝴蝶,被它的自由美丽打动,从此痴迷; 他在杀人以前,在梦中看到一个少年,持刀站立。蝴蝶落在他肩膀上; 他总是看到一只蝴蝶,在凝望着他…… 或许他少年时看到的蝴蝶,不是真正的蝴蝶,而是石朋所说的蝴蝶图案。 那个持刀的少年,我们之前以为隐喻的是他自己。或许并不是,而是他小时候看到的另一个人。” 方青等人俱是一惊:“少年?你是说陈谨小时后曾经看到过真正的蝴蝶杀手吗?” 第八十二章 薄靳言缓缓点头:“我怀疑他甚至看到过更多的画面,譬如凶案。他不是无端端晕倒在山洞口了吗?后脑还肿了个大包。或许是受了惊吓,又被人击打脑部,失去了记忆。但这些记忆,并没有真的失去,而是在他的记忆深处、心灵深处。当他对未来感到迷茫时,当他的心灵迷失时,那些记忆就在他潜意识里苏醒,在他的梦境里苏醒。而他却以为受到了蝴蝶的暗示,暗示他去杀人。” 座座青山往后飞去,山路上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大家都在思考薄靳言的话。这些论断不无道理,这也解释了陈谨对蝴蝶又爱又恨的心理,以及真正的蝴蝶杀手的出现。 “你确定’他’会是一个连环杀手吗?”简瑶问,“那他沉寂了这么多年,并且他的案件从未被外界发现,现在为什么突然高调地出现在警方视野中?” —————— 薄靳言沉吟片刻,答:“如果陈谨的记忆是准确的,那么当年的他,大概15-20岁,现在在35岁—40岁之间。 冯悦兮一直在躲避警方的追捕。而他能在完全不惊动警方的情况下,成功狩猎到冯悦兮,并实施杀害,显现出敏锐的观察力、冷静的计划性和执行力。 他在犯罪现场,表现出娴熟的折磨、杀害受害人的技巧,犯罪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反侦查意识相当强。这必须丰富的作案经验,才能办到。 那只蝴蝶,他画过许多遍,练习过许多遍。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画得惟妙惟肖。 他画的蝴蝶,已经生物学家证实酷似’黑脉蛱蝶’,如果你们仔细比较,会发现陈谨画的’宽尾凤蝶’与其很相似,所以我们怀疑,这两者是有关联的。陈谨很有可能看到过黑脉蛱蝶,看到过他的杀手手法,然后潜意识促使他,依样画葫芦,做出了形似而神不似的’蝴蝶杀人案’。 这起案件震惊全省,新闻中也有报道,’他’得知了这起案件,并不奇怪。而冯悦兮算得上是陈谨的帮凶,警方正在搜捕。他能得知这一点,说明他一直就在我们附近观察、甚至分析。而他杀冯悦兮,可能基于两种心理。一种是报复:因为陈谨模仿他作案,已经被警方抓获,无法惩治,所以他惩治了陈谨的帮凶;第二种我们不能排除’除恶’的可能,他认为冯悦兮与陈谨同罪,所以自己执法。但无论是基于何种心态,他选择以一种高调的形式出现在警方面前,必然是受了某种刺激,他不打算再隐藏了,不打算再沉寂下去了。蝴蝶杀手,现世了。” —— 抵达那片山区,是在下午。秋天的阳光,照得整座山都绿葱葱的,有一种静谧而深远的气息。 经年累月,石朋只记得是在这一片山区,具体哪座山、那个位置,却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于是薄靳言和方青商量后,决定暂时在山脚下的山区派出所住下。次日一早,开始搜山。 南方的县市,大多山野蔓延。简瑶在招待所里住下,打开手机一查,才发现这里离自己家潼市已经很近了。两市本就毗邻,这里虽然隶属洵市,但翻过一座山就是潼市市区,地理位置上,其实离潼市更近。 离家这样近,总是会令远行的人,心中有些茫然和渴望。她抬头望去,薄靳言还在和方青、安岩等人商量明天的搜索方案。她走到一旁,摸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接了电话,没说几句,眼睛就湿了。 妈妈正在摘菜呢,给自己和妹妹简萱做晚餐。临近中秋,简萱也从学校回来了。就她不在。 出嫁的女儿,遭遇了大难。简瑶生性本就内敛,妈妈又是善解人意的性格,自从得到消息后,除了起初哭着安慰她几次,后来从不多问。只是温和地关心她的饮食起居,今天也是。问她:“在忙吗?怕打扰你查案,都不敢给你多打电话。不管怎样,身体要照顾好。” 简瑶打:“嗯,妈,没事,我身体挺好的。” 妈妈在那头笑,说:“那就好。有靳言的消息了吗?” 简瑶哭了出来:“妈,他现在跟我在一块呢。就是眼睛还没好。他现在心情还不太好,等过一段,我再带他回来。妈,我想回来一趟。我现在就在洵市,离家里很近。” 挂了电话,简瑶抬起头,却看到薄靳言不知何时已走进来,站在她面前了。外间的门也被他关上了。 他现在的听觉非常敏锐。 简瑶低下头,没说话。 他触摸到她的手,说:“回去看一趟妈妈吧,替我问候她并致歉。” “嗯。”她答,“不用道歉。我妈妈都明白的。我今天晚饭后就回来,不会耽误明天的搜山。” 他静了一会儿,说:“简瑶,我已经没有心情不好了。起初,是有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的确连自己的心都感受不到……但是现在,我已经接受了子遇的离开。就像太阳终会有落下的一刻,那是我们人生中必须迎来的聚散。我告诉自己,每一天都要活得倍加珍惜。你大概不知道,我现在是代替我们两个人活着。” 简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低声哽咽:“既然珍惜,那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也抱住她,静了片刻,答:“因为每当我靠近你,心就无法再冷硬。” —— 落日时分,简瑶回到家中。因为有了好消息,这一次家中的气氛,显然轻快很多。妈妈和简萱问了几句薄靳言的近况,但也没有深究,免得简瑶为难。而是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大堆东西,都嘱咐简瑶带上。譬如薄靳言喜欢的某种家乡的茶叶,譬如一整袋干鱼,譬如妈妈在集市上买的手工纳的鞋垫…… 简瑶看完后,笑着说:“大部分都是给他的,妈,你可真偏心。” 妈妈笑着说:“那是当然,女婿可是半子,不疼他疼谁啊。你要好好照顾他,现在他眼睛看不见,又是个傲性子。你是他的妻子,就要当他的眼睛,家里的一切,要打理得更细致,别让他摔倒,也别让他没面子,明白么?” “放心,明白。” 简萱则在一旁默默地说:“失明的大神,也是大神。奇迹一定会出现的,他的眼睛,一定会恢复光明。这才是传奇人生的正确打开方式,我坚信这一点。” 简瑶笑而不语。 只是内心,温暖柔软得啊,那无声的力量仿佛要淹没曾经的所有悲苦。她很清楚,自己重新离幸福,越来越近了。 吃完饭,简母在家洗碗,两姐妹相携去楼下小区里走走,简瑶就要回去了。此时夜色弥漫,灯火阑珊,气候凉爽。两姐妹站在花园里的小桥边,背后是一棵棵高大的树。 “姐,你怎么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简萱问。 简瑶没说话。妹妹是个普通人,她安稳生活在人世间。很多事情,根本没办法也不可以对她诉说。虽然销声匿迹却始终存在的面具杀手团,薄靳言的执意离开,突然现世的蝴蝶杀手,还有蝴蝶杀手与柯浅案似有似无的关系……她总觉得,无形中像是有一张大网,网在他们几个人的头顶。而当她抬起头,却暂时只能看到灰蒙蒙的星空。敌人究竟藏在何处,还是个未知数。 “讲真……”简萱说,“之前姐夫离开了,虽然我知道这样想不应该,但是那个洛琅大哥一直照顾你。我还想,姐夫要是一直不回来,你以后会不会跟他在一起呢!” 简瑶答:“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跟靳言相比?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以后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简萱:“哦。” 过了一会儿,简萱又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段时间妈不说,但是她很担心你的。毕竟你跟爸一样,干了警察。爸和爷爷奶奶当年的死是她的心病,这么多年也走不出来。她非常非常害怕你会出事。” 简萱当年年纪小,所以灭门惨案对她来说,虽然难过,却不会有直观的印象和记忆。但是简瑶不同,她当年已经懂事了,并且看到了整个案件的发生。 简瑶静了好一会儿,说:“我现在出完现场回到家,有时候闭上眼睛,还能看到当年他们死的样子。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可我还记得那么清楚。然后我就对自己说,我现在的努力,就是要把像杀死爸爸、杀死傅子遇、伤害靳言……那些禽兽们,都绳之于法。我永远都不会原谅罪恶,那将是我余生的最大意义。” 简萱听得震撼了,半天也没说话,只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你真的变了。”她说,想了想如何形容,然后又说,“你现在,和大神姐夫一样,闪闪发光!” 简瑶被她逗笑了,忽的一怔,回过头,却只见月光掩映,树影摇曳。像是有人偶尔经过,却又像只是风吹树动,身后的世界,寂静平和如初。 第八十三章 简瑶回到山脚下的招待所,夜色已经很深了。 推门进去,那人在床上睡得一动不动。屋里留了盏台灯,他的轮廓模模糊糊。以前他的睡眠就十分好,大抵心地单纯的人都是如此。有时候简瑶甚至觉得羡慕,因为你看着他睡觉,就觉得睡眠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享受。 现在也是如此,他躺的笔直,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全身,还像那棵树。今晚,眉目亦很安详。 简瑶轻手轻脚洗漱完,换好睡衣,掀开被子,悄悄躺下。 这段时间忙于蝴蝶杀人案,两人不是歇在警局,就是各自回去睡,想来这竟是时隔一年来,第一次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 以前不觉得这个词有什么特别。可如今仔细咀嚼,心中悲伤。 也稍稍有些惋惜……今晚,他居然先睡着了!不过,他已看不到了,可能也不能够…… 她盯着他的脸看。还是那张脸,白而瘦,眉眼漂亮。鼻梁高高的显得意志坚定,头发老老实实服贴在额头上。 简瑶忍不住探头过去,亲了他的脸一口。 过了几秒钟,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猛的往前一搂,简瑶的心居然强烈跳动起来,整个人也贴在他身上。 他垂下头,整个人好像还没完全醒,额前黑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可他的手却好像完全清醒了,伸进了她的睡衣里。 “薄太太……我等你好久了。”他说。 简瑶的心怦怦地跳。可这时另一个念头却冒进脑海里,她低下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像从前那样,说:“除非你答应,从今往后,都让我跟着你。” 薄靳言沉默不语。 简瑶轻声说:“好不好啊?” 他忽然叹息:“你变坏了。”再不像从前那样,对他予取予求了。 简瑶抱着他说:“我只是更清楚自己要什么了。” 他不说话,也不肯放手。简瑶听着他胸口的心跳声,也有些心软了。 不过,他的身体可半点没有放弃的势头。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他幽幽叹了口气,然后竟然用身体的某个部位,在她身上蹭了蹭。 简瑶全身的血都要涌到脸上了,可他不说话,也不妥协,就是蹭几下,又蹭几下。简瑶知道自己完蛋了,原来只是想在他意志最脆弱时借机谈判,现在她的防线却完全被他这几个无耻又直率的小动作攻破。毕竟时隔一年了,她的身体都快麻了…… 黑暗中,简瑶的手慢慢向下。 他的身体立刻顿住不动了。 简瑶的喉咙也有些发干,但到底是已婚少妇,动作也算娴熟,况且她极了解他的身体,这是他最喜欢的…… 猛然间,他转头朝向她,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他睁开的眼睛,但是里面没有光泽。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但并没有阻止她手上的动作,更像是纵容。 “我很想你。”一语双关。 简瑶答:“我也是。” “继续,不要停。”他把微热的脸,靠在她的肩窝里。 “嗯……” …… “简瑶,有些事,我现在无法告诉你。请你一定相信我。” “嗯,好,我什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除了……” “我希望你常常笑。你现在总是不笑。只有你的笑声,能让我灵感迸发,斗志昂扬。” 黑暗中,简瑶抬起头,捧住他的脸,想要直视他。他却已低下头,将她的嘴彻底封缄。 他摸到她的身体,他那么熟悉黑暗,将她的衣服都脱掉,覆上她的身体。彼此温暖而固执的身体。 “你……能找到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老司机不看地图也能掌控方向盘。”他淡淡地说。 简瑶在心中骂了句安岩,咬唇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果然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话,还不忘悠然地问:“薄太太还有任何疑虑吗?” “没、没有了……” —— 次日清晨。 以薄靳言、简瑶、方青等人为锋面,大批武警追随,听候机动调遣,对整片山区展开地毯式搜索。 石朋的记忆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一行人走了几个小时,来到半山腰。你若到过中国南方,当知道很多山岭,依然荒无人烟;很多村落,一家一户之间隔的距离是两座山。所以他们走到这里,往上已经没了路。 “接下来怎么走?”一名负责搜索的刑警组长问,“是继续往上,还是沿着下山的路,进入旁边的山区?” 方青蹲在路旁,仔细观察日照和地形。薄靳言听简瑶低声描述完周围环境后,果断地说:“上山。” 方青也点头同意:“上山。” 安岩:“为什么?” 薄靳言答:“‘他’不仅心思细腻、计划周密,是高智商罪犯,还是一名悍匪。山上能够更好的隐藏,披荆斩棘对于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况且十多年前,这一片的山林应该还没有现在这么茂密,那么对于石朋、陈谨这样的孩子来说,山上探险更有吸引力。” 方青说:“我也大致看了山上的地形,并不是完全不可越过攀登。我同意上山。” 安岩拨弄了一下手中的电脑,然后抬头说:“根据卫星云图,这座山顶上共有十多处地质构造,可能存在山洞。有些在悬崖上,并不好找。” 薄靳言:“我们还等待什么,等待奇迹降临吗?出发!” 方青笑了,简瑶看到他和安岩都相视而笑,然后同时看向薄靳言。眼神中仿佛在说:哦,这个毒舌的家伙,又回来了。 简瑶走在薄靳言身旁,望着他神态淡然、隐有锋芒的侧脸,仿佛又回到了昨日,那个特案组,默契十足,人人皆锋芒。只不过现在,他们四个,是否都变了?变得更冷硬了。 是的,就是薄靳言说的那个词:冷硬。 他说在她身边,他的心无法冷硬。 不,她不同意。明明是他们的壳都更冷更硬了,可他们之间,是愈发温热柔软的核,联系着啊。 简瑶快走几步,问薄靳言:“你觉得我们会发现什么?” 薄靳言答:“我们也许会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 有趣的是,再往山上走了一段,又有了路。不过并不是那么明显的路,杂草被踩踏,路径稀疏,像是被人走出来的。搜索队便沿着小路继续扩散推进。很快,到了一处岔路口。 那是一片树丛,从地上的痕迹看,左右两侧都有人走过。 方青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说:“右侧有模糊足印,布鞋,男人,42寸。身高应该在160-165左右,看样子像是老人。后跟着力、磨损严重,鞋印中有少量牛粪,很可能是当地农民。左侧草已干了,路径也不那么明显,看样子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薄靳言在两条路旁都侧耳倾听了一下,然后下了决定:“走左边。右侧的路离公路太近。’他’不会选择这样的位置。” …… 刑警:“前面怎么走,一面是阳坡,一面是阴坡。” 方青看了一会儿说:“先搜索阴面。因为阳面光线照耀,更容易暴露自己。” 薄靳言:“同意。” …… “悬崖上果然有山洞!”安岩喜道。 薄靳言淡淡地说:“不用看,浪费精力。” “为什么?!” 方青淡淡地“欺负”了一下安岩除it以外的智商:“因为尸体搬运难度太大,容易跌落峡谷、留下痕迹。而且当年的小孩们也爬不上去。” 中国警察擅长“人海战术”,并且也依据高超的刑侦技巧、坚韧的决心和人海战术,造就了“命案必破”的出色业绩。但眼前这么大一片山区,如果一寸寸搜索,只怕要派出500警力,连续搜索好几日,才会有收获。 可是今天在薄靳言这一队人的带领下,才百余警力,才一天时间,已经搜索得快差不多了。随着暮色渐渐降临,目标区域一寸寸缩小。他们仿佛离真相,也越来越近了。 天就快要黑了,搜索难度越来越大。 他们面前,是一片密林。 这片密林,地处于3/4的山腰上,阴面,距离公路很远,几乎没有人迹。地质坚硬,无法种植任何有价值的农作物。但是,并非艰难到无法通行。虽然看地图离公路很远,但方青发现,密林的背面看似坡很陡,实则只是山石林立,且有很多捷径。若从中穿行,从公路上到这片树林,也只需要一个小时。 不找不知道,可以说,这里几乎是一个得天独厚的藏匿地点。 “有发现!”有刑警喊道。 简瑶等人循声望去,摇晃的手电筒光线中,夜幕的映照下,树林深处赫然有什么东西一排排立着。 离得近的警察已看得分明:“是铁丝网!” 大家都是热血一荡——在这样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出现人为铸造的铁丝网,还不叫人激动吗? 几个离得近的刑警,已经快步冲了过去:“里面好像真的有个山洞!” 他,把山洞用铁丝网围了起来? 简瑶等人紧随其后。就在这时,薄靳言耳朵一动,听风辨声,出声示警:“当心!”然而已经晚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刑警,已失足掉了下去。堆积的枯叶草丛下,居然挖有陷阱!只听那刑警一声惨叫,方青冲到前头一看,一米多深的陷阱,里头竟然竖了数根尖木桩。好在木桩不是很长,洞也不是很深,那刑警被刺中后背和大腿,流了很多鲜血,但看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其他刑警立刻小心翼翼地将他从陷阱里拉出来,派人送往山下治疗去了。 “是为了防止野兽和万一有人误入。”方青说。 薄靳言点头。 警察们避过了那些陷阱,来到铁丝网前,方青拿出携带的工具,剪开铁网。就在这时,安岩盯着铁网,忽的一愣。 因为他看到铁丝网顶端,有个黑色小装置,刹那有亮光闪过。 他一拉薄靳言的胳膊,说:“老大,我想我们可能已经惊动他了。他会知道我们已经来了——铁丝网上装有信号发射器。” 薄靳言却答:“意料中的事。他那样谨慎周密,怎么不会给自己设置最后一道预警屏障?而且他既然现世作案,那就是已经决定放手一搏,不计后果了。”他由简瑶搀扶着,也越过了铁丝网。 天已经彻底黑了。 这洞穴很深,黑而干燥,洞壁嶙峋。 起初,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没有发现任何人迹。但地是平的,明显被人打理过。有几处岩壁上,还有烛台,有残留的烛液。 然后洞壁和地面上,开始出现某种深褐色的陈年痕迹。点点滴滴,一团一团,越来越多…… 走到洞穴最深处时,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天然的圆形的地下石室。洞壁上,全挂着人。 不,是白骨和腐尸。 有的还有人形,有的已成白骨。有男,有女;有少年,有老人。 有的像冯悦兮一样,被钉成蝴蝶,画在墙上。 有的背后的图案经年累月,已经模糊不清,可是双手双脚,还像蝴蝶一样蜷缩着束缚着。 一共12具尸体,便是12只蝴蝶。埋藏在这深山岁月中。 …… 简瑶全身都被寒意笼罩,紧紧握住薄靳言的手。 偌大的洞穴,数十名警察,竟再没有一人,发出半点声响。 …… 你可知真正的杀人蝴蝶,比起那蹩脚的胆怯的模仿者,远远安静得多,冷酷得多。人命在他手,不过如蚕蛹转眼捏成粉末。 沉溺了半生,痛苦了半生。 无人可懂,无人宽恕,无人救赎。 而今,他已无法忍受那漫长折磨的黑暗,即将破茧成蝶,飞往阳光之下。 然后,心甘情愿地死于短暂的极乐中。 第八十四章 薄靳言轻轻“噢”了一声。 简瑶亦是一脸冰霜,片刻地沉寂后,她握住他的手:“我带你去’看’。” 最新的,也是最外侧的一具尸体,是一个男人。尸体呈现初步腐化状态,目测死亡时间在1个月以上。他的衣服完好穿在身上,是件半旧的迷彩。脚上是双越野靴。 这男人体格高大,面目方正,脸部棱角分明。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简瑶注意到他的骨骼粗壮,看样子像是瞪着眼死去的。 他身后的蝴蝶,张狂、艳丽、姿态翩然。 “他不是普通人。”简瑶告诉薄靳言自己的直觉,“他被杀一定有原因。” 薄靳言戴上手套,去触摸尸体的手指、骨骼,点点头,然后说:“叫法医过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结果法医很快观察到,这人身上有几处陈年的刀伤,并且伤得挺重。不是凶手留下的,应当是原本就有。 “有点意思。”薄靳言下了论断。 第二具尸体也是男人。死亡时间在一年以上,已经成了一具干尸。虽然是中等身材,但体格也很结实。右手指骨断过,右肩上有陈年枪伤。 他身后的蝴蝶,是纯黑的,狰狞而安静。 第三个男人死亡时间更早,风干情况更明显。穿有鼻环,浑身名牌,带着三条粗大的金链。脚下还放着个木盒,里面满满的全是xx银行的金条。 “查查这些金条是不是失窃的。”方青低声嘱咐刑警。 第四具尸体却是个女人,跟冯悦兮一样,全身****,看骨骼情况在三十多岁。但是她的死亡姿势更为屈辱,双腿折起、张开。头是仰起的,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她身体下方的木盒里,放着一截干枯的人体器官,经辨认是从男人身上切下来的。 她身旁是个五十余岁的男人,却是呈跪拜姿势,低着头。身为男性的重要器官被切掉了。 …… 到了第九、十、十一具尸体,情况却不同了。 他们的死亡时间都在十年以上,有年过七旬的老人,也有二十多岁的男女青年。他们身后的蝴蝶图案也已模糊,而他们也不是被“钉”在墙上的,而是垂挂着,身体里并没有铁钉。咋一看特别安详。 但你若仔细一看,更觉惊悚。因为他们其实都被砍成了十几八块,整个尸体是拼接起来的…… “也就是说,早期的被害者死亡方式,跟后期是不同的。”简瑶说。 “他在不断进化、成熟、稳定。”薄靳言说,“他的变态程度越来越深。” 最后一具,却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因为他个头最小,经法医初步鉴定,死亡时竟只有十几岁,也是所有受害者里年龄最小的。 这死去的少年,也被砍成了许多块,衣着整齐,姿态安详。背后的蝴蝶,已经看不清了。 在他的脚下的土地上,距离前三具尸体不远,还有一个香炉。香炉里已积满了灰,有四把早已燃尽的香。香炉前的地上,还有人曾经烧过纸的痕迹。 …… 简瑶想,会不会,真正的蝴蝶杀手,就是陈谨当年目睹的凶案受害者?而后陈谨吓得屁滚尿流,从此这一幕深深刻进记忆深处。陈谨也遭受到凶手袭击,但因为两位同伴赶到,才幸免于难? 站在角落里一直沉默着的安岩忽然抬头:“我查出是谁10年前买下了周围这一整片地了。” 所有人全都望向他。 安岩:“他叫胡琦勇,潼市人,生于1965年4月29日,80年代是无业游民,因为多次打架斗殴入狱,还因为抢劫在1981年坐过7年牢。1995年,他因为参与杀害潼市刑警大队副队长、功勋刑警简翊及其父母,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当庭执行。” 方青一怔,想了想,说:“也就说,有人用这个死人的身份,买下了这个地方?90年代我国户籍制度联网程度并不高,也不完善。又是农村荒地,要实现非常容易。而且这样一来,就避免了这块地万一被人拿去开发的风险……”他嘎然而止,转头望着简瑶,惊出了一身冷汗。 安岩还不明所以,也望向简瑶。 简瑶的眼睛睁得很大,脸色发白,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 却有一只手,稳稳落在她肩上。薄靳言对众人说:“简翊是简瑶的父亲,我的岳父。” —— 夜色已经很深了。 窗外星空繁密而寂寥,简瑶坐在山脚下招待所的临时会议室里,一直出神。 不远处的圆桌旁,刑警们还在连夜追查。一条条线索就像火焰一样,滚烫燃烧着。 “1号受害者身份已迅速核实。因为他是公安部悬赏通缉的a级通缉犯,于半年前逃亡失踪。” “我去!够劲!悍匪被连环杀手给宰了!” “3号受害者也是公安部通缉犯!” “2号也是!失踪3年!” “4号、5号是逃犯,两人杀死男方原配妻子及岳父后,携带钱财私奔!没想到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7号也是逃犯,犯的"qiang jian"杀人罪。” …… “10号老头就是个普通人,潼市人,12年前失踪,家人一直在找,没有找到。” “12号男孩也是普通人,潼市人,当年只有15岁,失踪多年,家人一直在找,以为他被人拐卖了。没想到就埋在相隔不远的这座山上。” …… 简瑶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那些模糊、遥远、温暖、悲痛的记忆,统统涌上心头,一时难以自持。怕被人看见,她起身走到窗边,捂着脸,不叫人察觉。 有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简瑶立刻擦干眼泪,刚想说话,薄靳言却已先开口:“有时候,我真想搭乘时光机,去看看小简瑶,是什么模样。” 简瑶低头不语。 他却又微笑着开口:“啊,一定是个勇敢、善良、机灵,还有点倔强的小姑娘——我有充分的论据,你现在的倔脾气就是本性暴露。那么小,你就能在父亲的指引下,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妹妹。你从小就有打击犯罪的天赋,像我一样。我们果然天生一对。” 简瑶笑着哭了出来。 薄靳言握着她的手,像往常一样在掌中轻轻揉捏着,又说道:“儿童心理学中的一个观点是:所有孩子的脾气秉性,其实都在6岁前定了型。一个人,他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6岁前所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已经决定。虽然在此后的漫长人生中,父亲于你而言是缺失的。可我敢肯定,在人生最初最重要的阶段,他给了你最好的陪伴。我知道那对于你而言,弥足珍贵。” 简瑶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察觉她哭得凶了,旁边又还有别的警察,薄靳言没有什么别的可遮蔽的东西,干脆一把拉起窗帘,把两人都给包住了。然后一下下,轻拍她的背。 哭吧,我的小妻子。 我知道这是你心中最深的伤口。即使对我,你也很少提及。现在这个伤口终于被挑开,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而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呢? “不要害怕正视自己的伤口。”薄靳言轻声在她耳边说,“最勇敢的人,即使心中流泪,也要在伤口之下,寻求真相和答案。” 简瑶心头一震,抬头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墨镜,他削瘦的脸庞,他放在墙边的拐杖。 她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第八十五章 “我们要寻找的,是一位35-45周岁的男子。他身材高挑、结实。经常健身锻炼,因此具有非常强壮的体魄。这样他才能完成徒步搬运尸体至山顶的目标。 他曾练习过搏击或跆拳道等,并且是个中高手。心思缜密、善于谋划。他有渠道接触到警方的办案消息,并且非常熟悉刑侦技巧。所以才能成功追踪到多名通缉犯,并实施杀戮。 他拥有优秀的经济条件。家境优秀,或者拥有一份收入颇丰的职业。 他是潼市人。目前无法判定他是否与当年的简翊案有关。但他在少年时必然遭受巨大精神刺激,而后开始杀人。他的杀戮经历了从混乱到成熟的过程。起初他选择受害对象全无规律,皆以乱刀砍死,只在背后绘制蝴蝶。后来逐步转变,专杀罪犯,乃至罪大恶极的悍匪,并且以铁钉形式执行,完全转化为’执法者’。 他的作案时间,不呈现明显周期性规律,且中间有数年断层。我怀疑可能被其他原因打扰,譬如入狱、出国、住院等都有可能。 现场的香炉,和对两类尸体不同的处理方式,也证实了他对早期受害者的歉疚心理。他虽然变态,却始终在挣扎,且有良知。在成为’执法者’后,我想他得到相当大的解脱,精神状态也趋于稳定。因为他终于找到一种平衡杀戮需求和良知的方式。 但从心理学的角度,这种稳定只是表面化的、暂时的。杀戮越多,变态程度越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以肯定他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只是需要一个爆发口。 而最近,那个爆发点出现了。他终于以公开的方式,杀死了仿冒自己的蝴蝶杀人案的帮凶。” 薄靳言做完这一番推理,所有刑警都沉默着。简瑶却莫名有些不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总觉得有什么内容,似曾相识;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呼之欲出。可因为人就在网中,又看不清晰。 她望着薄靳言,再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却又慢慢平静下来。 不要害怕正视伤口。 因为真相永远存在,就在我们的伤口之下。等待我们去发掘它。 之后的几天,关于这起案件的一切,都是轰轰烈烈、掷地有声的。必须上报公安部,且被列为今年头号大案,震惊全国。加派更多警力直赴南方,成立专案组、下设多个工作小组。而薄靳言的特案组,成为专案组的核心和顾问。刑警们从多个方面开始追查:12名受害人背景调查、现场精密鉴定、嫌疑人排查…… 而薄靳言却在这时,直接将特案组的第一个目标定为洵市、20年前的简翊案。 他从不做无用之功。 他只走捷径。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心中早已认定,蝴蝶杀手,与简翊案有着隐秘的关系。 —— 秋风起,监狱外的高墙灰黑而绵延。方青与安岩拿着一叠资料走出来,看到他们,方青就说:“当年的案件,事后追查出的凶手一共8人。其中3人主犯被判处死刑,1人无期,4人有期。其中又有2人在服刑期间过世,出狱的3人中,有2人都在10年前死去,只有一人还活着,叫徐胡强。” …… 这是一间汽修厂,最普通不过,员工四五人。 徐胡强已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形佝偻,却还跟年轻人一样在洗车,可见生活之艰难。简瑶远远地看着这个昔日的杀手凶手之一,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会原谅他吗?”薄靳言忽然低声问。 “可以放下,但是无法原谅。”简瑶答。 被带到警察面前时,徐胡强明显有些战战兢兢:“我没有犯事,为什么抓我?” 方青冷道:“老实点,找你问点事。非常重要的事,不认真答就得再跟我们回警局。” 出来的人,是绝不愿意再进去的。何况徐胡强也害怕丢掉这份工作,连忙点头。 可是,从哪里问起呢? 当年的案件,已被当年那些优秀又愤怒的刑警们,来来去去问过千百遍,所有细节都详细记录在案。只怕徐胡强也招认过无数遍。 却见薄靳言平静地对着徐胡强的方向,墨镜下的双眼无人可以看见。 “那天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本来是跟着你们一起去简家的,叫什么名字?” 徐胡强一怔。 那些记忆,对于他来说,已经很遥远和模糊了。可因为这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也令他从此追悔和畏惧一生,所以当薄靳言问得这样确切时,一些本被他遗忘的画面,忽然好像模模糊糊闪现。就像破碎掉的电影片段,在脑海中闪烁。 “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开口。 简瑶方青等人都霍然一惊,而薄靳言轻慢地、淡淡地笑了。 “我当然知道。”他答,“就如亲眼所见。” 为什么杀简翊呢?在上世纪80、90年代,那个黑帮盛行的年代,混混们要杀一个人,可能只是争强好胜,可能只是看某个人不顺眼而已。 而简翊这个人,则令全城的混混,都太不顺眼了。 他嫉恶如仇,还特别厉害。一连捣毁了他们多少家“地下赌庄”,还抓了很多打架斗殴的进去。那时候,在各地混出名堂的****人物,身上多少背着几条人命。可在潼市就没有。因为简翊当真是“命案必破”。你要是前一天杀了人,还才刚赢得“江湖地位”,第二天特么的就被简翊循着蛛丝马迹,给逮着了,送进看守所里。死刑、无期徒刑! 混混们都对简翊恨得牙痒痒,可那个年代,谁也不敢真正招惹警察。警察也是虎得很的。 可是那晚,一群被简翊收拾过的混混,喝了很多酒。 其中还有两三个在市里“响当当”的人物。他们觉得“要给简翊一点颜色瞧瞧”,“妈的砍死那个臭孙子!”于是拖着刀就去了。 那时候打架,都是用砍刀、西瓜刀,仿佛这样才是称职的古惑仔。 一群人呼啦啦就到了简翊父母家门口——有混混之前看到简翊今天过来了,没有回在警察大院的家。 简翊毫无防备。 享誉全省的、年轻的功勋刑警,毫无防备。若是有预谋的杀人,他或许能洞察先机。但是混混们本就是喝醉酒一时冲动,一进屋就砍,哪怕是身手过人的简翊,被人从身后砍了一刀后,也已无法抵抗,更遑论他年迈的父母。 满地鲜血缓缓流淌,蜿蜒渲染。每个人都被砍成了很多块。 …… 那时候的“黑帮”,都是流行收小弟的。徐胡强依稀记得,那天老大也是带了几个“小弟”去的,这样呼啦啦的一群人显得更多,更有气势。但那些到底是孩子,跟在最后。等前头的大人们杀完人,四散逃跑,那些小的也吓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后来警察追缉,对于那几个小弟,抓了好几个回来,但是因为现场痕迹指纹等,证明并没有轮到他们动手,于是送了几个进少管所,教育了几个月了事。 …… 徐胡强讲完了往事,怔然望着他们,不知他们到底要找的是什么。 简瑶抬头望着前方,静默不语。 薄靳言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那些小弟中,有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你肯定记得。他十五至十八岁左右,家境很好,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他性格倔强,话不太多,但是很讲你们的那种’义气’。他虽然年纪小,却是个’狠角色’,平时不吭声,但是谁要是真惹毛了他,他能跟人拼命。他跟你们去了那次的案件,但是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简瑶听得心头发怔。 是这样一个人吗? 徐胡强瞪大眼看着薄靳言好一会儿,忽然问旁边的安岩:“他是瞎子吗?你们找来算命的?!警察也信这个!” 方青一巴掌就推在他肩膀上:“废话那么多,快说!” 其实那些小弟,那些细节,徐胡强真的记不清了。本来当年他自己也不是老大,只是个大喽啰而已。可是薄靳言说得太生动了,太仔细了,一晃间,他真的想起有这么个人,的确是那段时间跟着他们,后来又突然销声匿迹了。至于警察,对于那些少年,的确是抓了好几个,但的确是没有抓到那一个。 “石头仔……”徐胡强喃喃开口,“我只记得他的外号,叫’石头仔’……” 第八十六章 石头仔。 简瑶等人只得到了这一个外号。无论再怎么问,徐胡强也记不起、不知道有关于那个“石头仔”更多的一切了。他的真名是什么、家住哪里,隐隐约约只记得石头仔个头挺高,脸也记不太清了。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当年的人死的人,散的散。石头仔不过是混了几天的小弟,街头巷尾自然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段过往了。 线索看似中断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离真相,已经很近很近了。 薄靳言在潼市的第二个走访目标,是一户失去儿子已经有十多年的家庭。 平心而论,这户人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坏。他们住在城市中心的一个小区里,当门打开,简瑶等人看到两张苍老而憔悴的容颜。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儿子的尸体找到了。但是并未能亲眼看到。 他们的儿子,是蝴蝶杀手杀死的第一个少年。 他们已经等到麻木,但是当他们知道儿子十多年前就被人残忍杀害,这些年的等待其实都无意义,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李枝津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简瑶柔和地问。任何受害者在她的面前,总是能得到抚慰,放下心防开口。 “枝津他……是个好孩子啊!”母亲哭道,“又懂事,又听话,还懂得孝顺父母……” 任何孩子,在父母眼中都是纯洁无暇的。 更何况是失去的孩子。 与此同时,方青和薄靳言正在那个孩子当年的房间里寻找,寻找他成为第一名受害者的原因和特点,是什么触动了杀手开始作案。 家具、摆设全都是上个世纪的,自从孩子失踪后,一切都保留原样没有动过。方青打开老旧的衣柜,看到里面属于少年的衣服。除了校服,球服外,他意外地看到一些……怎么说呢,很街头风格的无袖衫、t恤。 墙上贴的全是古惑仔电影海报,都老得发了黄。抽屉里有仿真玩具枪,方青拿了一把出来,往自己大腿上打了一枪。卧槽,虽说是塑胶子弹,还挺疼的,一打红一个坑。 最后,方青居然在床底下的储物箱底部,找出了一把长锈的砍刀。看来李枝津的父母,对于这把刀的存在,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都当成孩子的遗物,保存起来。可见宠溺之深,哀恸之切。 —— 结束潼市之行,特案组返回位于隔壁洵市警局的案件指挥总部。 薄靳言单独和安岩谈了一会儿。 “当年的现场照片,已经全部整理好了吗?”薄靳言问。 安岩:“当然。” “做成现场三维仿真图了吗?” “是的。当年警察们拍了非常详细的每个角度的照片,我已经全景还原到电脑上了。你想要找什么?” 薄靳言静了一会儿说:“你看看我的岳父,从各个角度看一看。躺在血泊中的他,像不像一只蝴蝶?” 安岩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却只见人的破碎肢体,扭曲弯折。而血如花纹,在人的背后,蔓延着,蔓延着。 …… 薄靳言站在窗前,暮色中的清风拂过他的脸。 他的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另一个人,替他查简翊案。甚至有些图片,还是上次那人找到的。那人总是心善,含笑说:“你以为我干嘛多管闲事要替她租房子?我也是有点心疼她。” “靳言啊,你说简瑶的母亲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让我做女婿。她总是对我笑。” “哦,对哦,有你在,看上我不合逻辑。” …… 子遇,兜兜转转,命运又让我们回到了最初开始的地方。 —— 简瑶一个人坐在一间办公室里,过了一会儿,听到有拐杖轻触地面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薄靳言推门走进来。 “简瑶。” “我在这里。”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我已有结论了。” 简瑶心头一紧:“你说。” “蝴蝶杀手就是石头仔,石头仔长大后成了蝴蝶杀手。” 尽管心中已有了这个猜测,听到薄靳言如此肯定,简瑶心中还是涌起一种难言的感受:“是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来偿还的。”薄靳言说,“偿还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当年的杀人现场,他一定到过,并且还动过刀。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刺激,从此成为他的噩梦。 你的父亲,他躺在血泊中的样子,在他心中,被想象成了蝴蝶。蝴蝶杀人,自此开始。 一个非常有力的的证据,就是他杀的前几个人,都是乱刀砍死,而后绘制成蝴蝶。这正是他的心理映射。 第一个被他杀死的少年,几乎就是他的翻版。他痛恨那样的自己,所以杀死了李枝津,于他而言,就像杀死过自己一次。 可是杀的人越多,他的愧疚、痛苦和快乐越多,他越陷越深。所以在最初的几个受害者尸体旁,会有香炉,作为祭奠和愧疚。后来,他找到了平衡的方法,他开始杀犯人。这样既能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又不致于造成心理负担。他也开始享受杀人,从一开始的模仿、乱砍,变成了更残忍精致的杀人方式。 我想他选择用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之一的身份去租那片山区,也有赎罪的意思。以你父亲之名,赎罪,杀死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他与我们见过的所有连环杀手都不同。我想他这二十来年,从未真正快乐过。他将年少时犯下的错,背负了一生。并且现在,他终于无法再承受,想要做一个了断了。” 简瑶抬头,望着窗外,天已黑了。层层黑云,绕着月亮。那月亮旁的光晕是隐隐发亮的。树梢也是静的,楼宇在下方寂静得宛如原野。黑夜中有什么东西,仿佛正在洞穿人心,直击灵魂最深处。她想要去端水喝,却发现手指冰凉。她低下头,轻声问:“所以……留在犯罪现场的那个j,是jenny的意思吗?” 薄靳言静默片刻,伸手摸到她的头顶,答:“有可能。” “他一直在盯着我?”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薄靳言说。 简瑶望向他,刹那心头情绪浮动。半晌后,她也笑了,一字一句地说:“没错,他只能跟我打个招呼而已。他要是敢来,我就揍得他找不到北。”她握着薄靳言的手,薄靳言也微微一笑。 “谢谢你靳言。”简瑶把脸埋在他怀里。 “噢,谢什么。”薄靳言答,“我守护自己的宝贝,难道还需要人道谢吗?” 简瑶又笑了:“接下来怎么做?” “我们已经探知了他的过去,知晓了他的现在,接下来……” “预测他将来的行为。”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简瑶抬头看着他,他的手指抚着她的脸庞边缘,两人都静了一瞬,他用微哑的嗓音说:“噢,这种感觉,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简瑶握着他削瘦的手指,静静地,不说话。 薄靳言继续缓缓说道:“他最近几年杀的,都是通缉犯,这已是他的猎杀乐趣所在。普通人也满足不了他。那么接下来一个,也将会是。他既然公开挑衅警察,那么很快就会再次作案。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以他的偏好为依据,找到最近最值得杀的一个在逃通缉犯——比他更快找到猎物。然后,守株待兔。” 简瑶心头一震,还真是……重重疑云、前情过往,看似相当复杂。可薄靳言却一语就道破关键,与其追在蝴蝶杀手身后跑,不如抢在他前面,预测他的道路,再将他捕获! 我查案喜欢走捷径,你要习惯,并且跟上。 她只是抬头,仰望着他。 “他会有所防备吗?” “他完全知道我们会这样做。” “啊?” 薄靳言淡淡道:“这不正是他要的吗?与我们较量,看谁先抓住那名通缉犯。一个内心枷锁已经沉得无法再前行的罪犯,这是他的殊死一搏,他的飞蛾扑火。我成全他。” 简瑶心头一震。 “那么……棘手吗?” 薄靳言笑了一下:“棘手?恕我直言,近几年中国终于出了个像样的连环杀手了。” 简瑶静默片刻,也笑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隐隐还有说话的声音。薄靳言收了笑,简瑶也松开他的手,去开门。 楼道里灯光明亮,方青探头进来,看了看,笑了:“简瑶,你看谁来探我们班了。” 简瑶笑着望向他身后,怔住。 洛琅站在楼道里,一身黑西装,精良干净,衬衫洁白。他手里还夹着根烟,另一只手里提着些东西,抬眸望见她,笑了。 明明才十几天没见,可简瑶心中忽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周遭的空间仿佛也在这一刹那凝滞。而当她盯着他时,他亦凝望。她这才察觉,这个男人的一双眼,竟深沉乌黑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渊。 洛琅的视线却已移到她的身后:“薄先生。” 薄靳言清淡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洛先生。” 想想这竟是他俩第一次正面相逢。简瑶微微有些迟疑,方青却已乐了:“哎呦我说,你俩打个招呼,就能把气氛打得这么生分,也是可以啊。” 简瑶和洛琅顿时都笑了。 薄靳言倒没笑。他觉得方青的话没有错,他和洛琅本来就生分。 洛琅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简瑶身上,在他温和的视线下,简瑶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忽然轻轻动了一下,依然笑着问:“洛大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洛琅答:“正好接了个本省的案子,知道你们在这里,顺道过来看看。” 简瑶点点头。他这个人一向如此,与家乡有关的案子,总是会费心一些,接的时候也会热络些。 毕竟,他也是土生土长的潼市人。 楼道里忽然静下来。 方青看一眼沉默的他们仨,一攀洛琅的肩膀,说:“走,我们还没吃饭呢,一块儿。”然后又去翻洛琅手里的袋子:“你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们开荤来了对吧!” 洛琅笑着把手里袋子丢给他,又吸了口烟。这时薄靳言和简瑶都已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没有看他,薄靳言的手放在简瑶肩上。“跟我们一块去吧。”简瑶低声说。薄靳言轻轻“嗯”了一声。 洛琅又深吸了口烟,抬眸望见窗外,天已黑透了,城市的灯光全都亮起,像是一只只眼睛,正望着他。这时方青又拍拍他的肩:“想什么呢?走啊!” 洛琅一笑,也跟了上去。 第八十七章 这是洵市街头一家口味不错的餐馆。五个人围桌而坐,简瑶和薄靳言坐一边,方青和洛琅坐一边。安岩自然是人高马大地坐在过道那一侧。 简瑶点菜,方青和洛琅聊了几句,薄靳言和安岩却始终沉默着。这时简瑶低声问:“除了鱼,再吃点土豆和红薯叶好吗?” 薄靳言微微颔首:“完美。” 安岩:“嫂子,我的鸡腿。” 简瑶一笑:“我知道。” 他们说话时,洛琅的目光就有意无意落在他们身上。似乎有些怔忪,又似乎有些疏离。 这时方青的手机却响了,他摸出手机一看,北京的号码。“我去接个电话。”他站起来,却一拍洛琅的肩膀,手中用力捏了一下。洛琅感觉到了,却像完全没察觉到一样,静坐不动。 简瑶已点好了菜,桌面上瞬间安静下来。 洛琅从口袋里摸出火机,笑着问:“诸位介意我抽烟吗?”他知道简瑶是不介意的,安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薄靳言淡道:“不介意。” 洛琅低头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对面那两个人,手始终在桌下紧握着,他看到了。在这一刹那,洛琅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狼狈的老鼠,他自嘲地笑了。 细想他多年来对简瑶的感情,是爱吗?是迷恋?是愧疚?还只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寄托?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年少时,他其实看到过简瑶很多次。但是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直至后来,他从美国学成归国后,下定决心,与她相识。原本干枯灰暗的生活,忽然好像就多了一抹亮色,一种干劲。 那些女人,那些他用以掩饰自己迷茫的女人,免得简瑶不肯让他靠近。她们连她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他也清晰记得,去年的那桩案子,简瑶在他怀中重伤昏迷,他那深深被牵动的心疼。那一刻他想为她毁掉全世界。就是这样,肆意而鲜活的情感。后来他和方青一直照顾着简瑶,他的生活都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寄托。 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的寄托感。生活中好像多了一份温柔而美好的责任。他是那样真切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可是现在,薄靳言回来了。 她不再需要别人的呵护,因为她的伤口好了。洛琅在认清这一点后,突然觉得失落,极大的如坠云端的失落。可是,现在看她笑得这样幸福,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这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光彩,他又莫名觉得开心。 …… 洛琅放低手中的烟,抬头问:“你们这一年都呆在洵市?”问的自然是薄靳言和安岩。 薄靳言未答,安岩开口道:“也不是,我们辗转去过几个地方,后来回到了这里。一是因为认识当地刑警队长邵勇,二是靳言觉得……这里离嫂子家乡很近。他每天都在思念嫂子。” 洛琅笑了。 简瑶看一眼洛琅,薄靳言却还在她身边淡然说:“事实正是如此。” 洛琅问:“潼市不也是薄先生的家乡吗?” 薄靳言却答:“是的,但是我对家乡没有太大感觉。” 洛琅说:“我也是。” 这时薄靳言仿佛才正眼“瞧”洛琅,他微微一笑说:“有意思。洛先生,这一年你经常和简瑶他们在一起对吗?” 他问得很平和,洛琅也答得极平和:“是的。本来只是老乡之谊,去年那件事后,我也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照顾她这个妹子。方青也是,被老婆甩了——这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他跟我也合脾气。这一年,我很庆幸结识了他们两个好友。” 简瑶盯着面前的茶杯,杯中液体浅绿、透亮、平静。 洛琅说完后,薄靳言摸到桌上的茶杯,举起说:“洛先生,以茶代酒,感谢你这一年来对简瑶的照顾。” 洛琅笑了一下,说:“哪里。”一饮而尽。 他们在里头说话,方青此时正站在门口的路灯下,整个人仿佛都僵住了。 他接到的,是金晓哲助理打来的电话。他俩的事,她身边最依赖和亲密的人,是知道的。助理姑娘在电话那头说得都哽咽了:“方警官,金姐她现在还在重症抢救室……她昏迷时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你打了电话……” 方青几乎是吼出来的:“怎么回事?人好好的怎么就抢救了?” 助理姑娘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医生说是中毒,我不知道她怎么会中毒,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方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到路灯昏黄而冷肃,明明九月的天,可他的心冷痛得像在寒冬里。举目望去,他的同伴们还在店里,面目疲惫而警醒。十三起谋杀案的资料,还在他的背包里。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我现在过不来,实在走不开。她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打不通,就给我留言。我出完任务第一时间就会看。” 挂了助理的电话,他深呼吸了好几口,冷静下来,给北京相熟的刑警打电话,如是叮嘱了几句,然后说:“我看她中毒这事儿蹊跷,应该已经报案了。她吃东西不太讲究,外面的东西也吃,但是很少吃药,身体素质一直很好……兄弟,麻烦你费心了。” —— 店内,热腾腾的鱼火锅已端了上来。薄靳言神色平静地拿起筷子。平时都是安岩把一整条鱼丢进他的盘子里,今天自然用不上了。简瑶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夹了条鱼,放到他碗里,然后柔声问:“需要我给你剔一下肉吗?” 薄靳言嘴角一弯,刚要答“好”,安岩已在旁边淡淡开口:“不用的嫂子,他闭着眼睛都能把整条鱼的骨头吐出来。” 简瑶笑了笑:“噢。”一抬头却见洛琅正盯着自己,那双眼幽黑安静。她避开他的目光。 薄靳言却朝着安岩的方向,冷笑道:“我很惊讶你活到26岁依然能做到对爱人之间的情趣一无所知。” 安岩的脸红了。 简瑶也觉得尴尬,在桌下轻轻打了薄靳言一下。 洛琅望着他们的相处方式,觉得又新鲜,又有趣。连他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到他们之前相处的融洽和深厚友谊。他独自喝着杯啤酒,笑了。 第八十八章 又吃了几筷子,洛琅说:“我有朋友认识美国的眼科专家,需不需要介绍你们认识?”他的语气听起来真挚而平和,简瑶抬头望着薄靳言,安岩低头扒饭。 薄靳言答:“不用了。美国最好的我已试过了,没有用。谢谢。” 洛琅沉默了,简瑶心里却是一疼。忽然手在桌下被薄靳言再次捏住,握得很紧,很紧。简瑶微微一怔,大拇指轻轻摸了几下他的手背,他的手劲才松下来。 然而洛琅静了一会儿,又说:“靳言,简瑶,我有个不情之请。”他笑了笑:“等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我可不可以当孩子的干爹?” 他望着他们,那双眼当真是赤诚而期盼的。 简瑶愣了一下,这个她还真没有预料到,转头看向薄靳言。安岩闻言则忽的抬起头,一双清黑的眼,盯着薄靳言。 薄靳言静默了一瞬,答:“抱歉,恐怕我无法接受你的情谊。因为我们的孩子,只能有一个干爹。” 安岩的嘴角刹那弯起。 然后就听到薄靳言淡淡地说:“是傅子遇。” 所有人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静默不语。 这时方青走进来了,大敌当前,他不想叫朋友们知道自己的为难,其实他也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在聊什么?” 简瑶笑道:“在聊以后的孩子。” 这时洛琅也笑了,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干爹的话题就算岔过去了。 简瑶没说话。 薄靳言特别肯定地答:“明年。”简瑶看他一眼。 因为坐下的动作有点大,方青一不小心把背包从椅背上碰落下来,里面的一叠资料也掉了下来。他立刻弯腰去捡,旁边的洛琅也伸手。 洛琅看了看手里的资料,笑了:“通缉令?怎么,这名通缉犯与蝴蝶杀人案有关?” 方青立刻把洛琅手里的资料收回来放好,说:“老洛,这个你就别问了。” 洛琅无所谓地笑笑:“我随口一问。” 大家继续吃饭。只是因为各怀心事,这顿火锅的气氛总有些安静。吃完后,洛琅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就买了单,然后打了个车。上车前,他笑着对他们说:“保重,查案时都注意安全。回北京我们再约!” 大伙儿都站在路边,朝他挥手告别。简瑶一直看着他,他却完全没有再看她,钻进车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警局离吃饭的地方不远,方青和安岩二人知情识趣地先走了,只余简瑶和薄靳言,手挽手走在后面。 月光倾泻,树影轻摇,道路笔直向前。 “洛琅这个人,你怎么看?”简瑶说。 薄靳言答:“内敛,敏感,忧伤,坚韧。” 简瑶心头一震,而他神色平静。 “我不喜欢他。”他又说了一句,“他身上有某种晦涩不清的气质。” 简瑶静了一会儿,说:“我们查一下洛琅吧。” —— 然而专案组的整体进度,并不会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做丝毫停留。 一天后。 薄靳言的目标确定了。 那是一个今年年初开始通缉的罪犯。十足十的悍匪。他叫常宝石,江湖人称“常二”,退伍军人出身,还是特种兵。杀人放火、抢劫"qiang jian",无所不为。今年年初,他的同伙被警方狠狠一网打尽,只余他惊险逃窜。只是这厮太狡猾又太胆大,逃了几个月,也没被抓到。现在据说逃到了湖南境内。 薄靳言说:“蝴蝶杀手近年来专杀悍匪,与常宝石相比,其它通缉犯黯然失色。他一定会选择他,这事关一个顶级连环杀手的骄傲。” 其他人:“……”只有简瑶郑重点头:“有道理。” 为毛冷酷邪恶的连环杀手,到了这两口子嘴里,都变得活灵活现起来了呢?还“黯然失色”、“连环杀手的骄傲”…… 薄靳言转而看向方青:“接下来看你的了。疑犯追踪,是你们刑警最擅长的。” 方青眼睛都没眨一下,答:“好!” —— 湖南这个地方,山多、秀美。虽然拥有全国顶尖的山水之色,也拥有全国最时髦的娱乐精神。但多少年过去了,除了几个大城市,其它中小城市的发展几十年如一日,停滞、平庸。湖南人同样也是,淳朴中带着几分精明,精明中又带着几分茫然。但湖南人的血中,似乎一直流淌着某种不安分的彪悍因子。因此,也是湖南这片土地上,出过许多将军,也出过全中国最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悍匪,譬如张君军团,在此按下不表。 方青先去湖南追了五天。 原本公安部下设追逃大队,就一直盯着常宝石和踪迹,再加上专案组新增警力。数百兵力已将常宝石藏身的南部山区围得水泄不通。到了第五天夜里,方青给薄靳言他们打电话,说:“鱼快落网了,你们可以过来了。” —— 这是一片寂静的村落,二十多户人,坐落在山丘间的盆地中。离城市很远,是以屋舍凋零,地广人稀。 这是非常晴朗的一天。蓝天万里无云,唯有太阳高悬。但秋日山中,并不太热,凉爽宁静。 方青已和其他刑警冲去了包围圈的一线,简瑶、薄靳言和安岩三人,跟随其他支援兵力,随后赶来。安岩始终打开电脑地图,注视着周围地形、天气甚至远处交通的变化。而简瑶始终在薄靳言身边,不离左右。 远远望去,村子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偶尔有村民走过,但立刻旁边就会有一只手伸出来,把村民拉到隐蔽处。你再仔细一看,会看到许多房子、篱笆周围,都有刑警贴墙而立。他们的目标,是最远处一栋灰白老旧的矮房。 简瑶等人,在外围守候着。 突然间,刑警们动了。一个个穿着便衣,却如同猎豹,都朝房子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早就从房子后面跑了!”有人厉喝一声。 刑警们快速合围。 房子背后就是树林,树林之后就是山。常宝石毫无疑问是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地形,进山逃窜了。速度之快、反应之灵敏,也许在警察们进村那一刻,就已被他察觉,进而逃跑。 “追上去!”薄靳言说。他们一行人也快速跟上。 这山还真不好爬,地形崎岖,并没有路。薄靳言拄着拐杖看不见,虽然他人高腿长,且一往无前毫不畏惧,但简瑶跟他渐渐还是落在最后。连安岩都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跑到前面去了。 简瑶并不在意,薄靳言也不在意。只继续循着人声追去。 —— 常宝石跑到了一片断崖下,回头紧张地望了望,暂时没人跟来。他靠着崖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结实,穿着当地农民常见的劣质衬衣和灰料子裤,裤脚挽起,满脚的泥。看起来真的跟农民没有两样。他的头上还戴着顶草帽,帽檐深深压下,是以看不清面目。 他休息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又有脚步声追上来了,心神一凛,转身刚要继续逃,忽然间,全身的冷汗却已冒出来了。 一支枪管。 一支黑色的手枪,从岩壁旁的阴影中伸出,正对着他的额头。 第八十九章 常宝石看到一双阴冷的眼睛。 “常二?”那人淡淡地问。 常宝石迅速地扫了他一眼,拳头已暗暗捏起,刚想发作,谁知那人却冷冷道:“别动!你觉得是你的拳头快,还是我的枪快?” 常宝石竟也不惧,只冷笑不语,依然暗自观察机会。这时那人却抬了抬头,似乎也察觉到警察已经靠近,他用枪口示意常宝石:“跟我走!”常宝石吃了一惊:“你不是警察?那你是什么人?” 那人居然在此刻微微一笑:“救你的人。” 常宝石再仔细观察他,只见他穿着黑t恤黑裤,越野鞋,戴着鸭舌帽,背着个黑色大包。看他手臂上肌肉匀称纠结,绝对也是个狠角色。 常宝石半信半疑地跟着他的枪口走。那人竟似对这周围的环境已了熟于心,用枪逼着常宝石,又朝他来时的方向快速移动。 常宝石:“哎,这么走会撞上警察的!” “不会。”他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绕小路出包围圈。” 常宝石便不说话了,但他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人的枪始终稳稳地抵着他的脑袋。 树影摇曳,阳光躲进云层。阴冷潮湿的树林里,两人一路攀爬匍匐,竟然真的离警察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并且村庄,就在不远处的山下。 忽然,跳下一处山崖时,常宝石一个踉跄,脚刚好踩进一团荆棘中,他闷哼一声,跌倒在地,一时竟没能爬起来。 那人跳下,站在他身后,冷声道:“起来!” 常宝石痛骂道:“妈的,老子已经跑了五天了!没吃也没喝,脚卡住了,哥们儿,拉我一把!” 那人犹豫了一下,又冷眼观察常宝石的表情,最后终于还是放下枪,伸出手去拉他。常宝石拉住他的手,又哼哼唧唧两声,终于从荆棘中把满是鲜血的脚给拔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手枪以闪电般的速度抵中那人的胸膛,原本满脸凶狞狠辣的常宝石,完全变了颜色。他的神色变得冷肃又坚毅,冷喝道:“别动!我是刑警!” 别动,我是刑警。 这大概是对于这世上所有罪犯来说,最可怕的一句话了。那人的脸色也有片刻凝滞,然后却慢慢地笑了。 “常宝石”的神色更冷,喝道:“不许笑!” 那人突然抬起枪。 “常宝石”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正面抵抗,心头一凛。刑警的枪已抵住他的胸膛,扣动扳机即可。他却还要抬手,才能扣动扳机。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竟是看谁的反应力和速度更快了。 “砰!” “砰!” 咫尺之间,两声枪响同时响起。有一个人倒下了。 他说:“你不会有我快。” —— 枪声瞬间也响彻整片树林,简瑶察觉到,枪声居然在离自己非常近的位置,但是并不在前方大部队追踪的方向上。她立刻意识到,这个情况非常微妙,也非常紧张。刑警们非常有纪律性,不会贸然开枪的。这片树林里也没有什么常宝石,常宝石今天一早已被刑警们秘密抓获,临时换了一名经验非常丰富、身型外貌跟常宝石相似的刑警换上,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他们不确定蝴蝶杀手今天会回来,但是自从常宝石偏离原定路线开始,他们就知道,“他”真的来了。完全如薄靳言所料,他毫无畏惧警方的锋芒,他喜欢的就是这种在刀锋上行走的感觉。所以开枪的,很可能是“常宝石”,或者蝴蝶杀手。 若他们真的就在附近,方青等大部队掉队回来,根本赶不及。 简瑶下意识摸出枪,转头看一眼薄靳言。薄靳言自然也对现在的形势审视得十分清楚,厉声说:“去追,我在这里等。” 简瑶点了一下头,大家都分散了,他们这一队还有三名刑警。简瑶点了两个人,留下一人和薄靳言在一起,最后又一握他的手,转身就跑向声音传来处。 四下里突然好像安静下来。 薄靳言并不是个冲动而勇猛的人,虽然简瑶去追逃犯了,但她小心而勇敢,并且身后有数百警力并肩,他并不担心。不过,捉拿最强的杀手,成败之间本来就是很微妙的。他们虽然人多,但是任何人的一点点差池,都可能造成对方的逃脱。如同高手过招,出不得一点差错。还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所以薄靳言十分淡定,他甚至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休息静待战果。而身旁的那名年轻刑警,警惕地看着周围,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坚决保护薄教授的安全。 此时已是日头偏西,林子里也阴了下来。有隐约的风吹过,远处的喧嚣似乎也安静下来。所有警力,离他们似乎都很远了。包括简瑶。 薄靳言听到“噗”一声轻响。然后是身旁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抬起头。 他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已不用说了。那是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声,身旁的年轻刑警已经中枪倒下了。 幽静的树林中,风习习。薄靳言拄着拐杖,静坐未动。 那人可以狩猎最凶残的悍匪,身手起码和方青齐平,甚至有可能在方青之上。10个薄靳言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在这样满是树叶和泥土的树林里,走路竟也几乎没有声音。他从一片山坡后跳出来,枪口一直对着薄靳言,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 薄靳言一直没动,神色平静安详,像是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全无所知。依旧在原地等待简瑶回来。 那人静立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慢慢地,从身后,绕到薄靳言的面前。枪口,无声地伸了过去,只差一寸,就会触及到薄靳言的额头。任何人若是面对这样的杀手这样的枪口,只怕都已吓得屁滚尿流。 薄靳言静坐未动,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扣在拐杖上,他的侧脸安静得像雕塑。 那人静静用枪口瞄准了薄靳言有十秒钟。似乎意识到他是个真真正正的盲人,完全不知道外界已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已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末了,那人收了枪,转身再次隐入树林里。 直至他走远了,薄靳言才抬起头,朝着他离开的方向。黑色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挡住外界一切明亮。 那人一路疾奔,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竟也半点不慌,甚至脸上泛起几丝肆意的笑。他跑到了一片山崖旁,身后,隔着许多树,已经看到几名刑警的影子,还有突然响起的枪声。那人按了按自己的右胸,咬紧牙,从包中掏出一根绳索套在自己身上。原来这人迹罕至的悬崖旁,竟提前垂落了一根长绳,直至岩壁下的公路旁。那人动作极为迅速地抓紧绳索,一降而下。待刑警们追到崖边时,只见空空的绳索晃荡着,一个人影快速隐入路旁草丛里,不见了。 蝴蝶杀手成功在山林中越过警方的五道防线,击伤7名刑警,重伤那位充当诱饵的刑警。但蝴蝶杀手自己也被那位刑警开枪击中,最后负伤逃出包围圈。 第一轮抓捕行动失败。 第九十章 那人把车停在加油站,自己走出去,靠在路边吸烟。国道上飞起的尘土,染在他洁白的衬衣上,他也半点不在意。吸一口烟,微眯着眼,看着远方。 已经跑了二百公里,已是夕阳西下,河南也已远了。 抽完烟,他把烟蒂丢在路旁泥土里,转身刚要走,听到有警车的呼啸声由远及近。 他就跟没听到似的,几乎走回车上。哪知那警车也是来加油的,堪堪停在他的车后。他目不斜视就要上车,谁知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哎,你怎么在这儿?” 他身形一顿,刹那间心中念头千回百转,抬起眼,就看到手抢就藏在副驾的储物格里。但他到底还是没有伸手,深深呼吸了一口,转头头去,笑了:“老方?你怎么在这儿?” 方青一脸风尘仆仆的,但看起来特别精神。他一双黝黑的眼盯着洛琅,说:“我执行任务。你呢?” 事实是,那名蝴蝶杀手一路向北逃窜,方青当机立断,下令刑警们立刻向北直扑,封锁所有路线。可是祖国大地也太辽阔了,而且杀手随时也有弃车逃亡的可能,所以还没找到。 薄靳言和简瑶他们,还远远落在后头。方青这辆车,应该是跑得最快的。 就在这时,方青怀里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正是简瑶。加油站不能接打手机,方青看了一眼把电话摁掉了,打算呆会儿拨回去。 洛琅看一眼他的手机,笑了,说:“我回北京啊。” 方青看着他开的黑色jeep:“这不是你的车啊?” 洛琅淡淡答:“一个委托人的,北京车牌,打算卖掉,托我帮他开回北京。反正也就十来个小时,我正好顺道回来。” 方青“哦”了一声,看见搭档还在加油,他们那辆警车的前挡板都快掉下来了。他眼珠一转,将洛琅的肩膀一攀,笑道:“这样吧老洛,我坐你的车往北走。不瞒你说,我们正抓逃犯呐,当地警局给配的这车太不好用了。跑省道乡道什么的简直让我想吐血。带我一段。” 洛琅想想说:“没问题啊。” 于是两人上了车,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薄靳言、简瑶和安岩的车开到加油站时,恰好看到方青搭档的车开出来。简瑶大声问:“方青呢?”刑警答:“他遇到个朋友,上了他的车先走了。”简瑶奇怪地问:“谁啊?”刑警答:“叫老洛,开的辆黑色jeep。” 简瑶一怔。 旁边的薄靳言已冷声开口:“追!” 安岩是开车的,抬起头,神色亦是凛然。简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抬起头,望见前方黄色路上,尘土飞扬,天,昏昏暗暗。 追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前方拐角处,果真出现一辆黑色jeep。车速极快,远远地望不见车上有谁,只觉得那车竟像是奔命似的,一个拐弯,又把他们甩开了。 那边车上,方青望着前方,手搁在车窗上,全部注意力都在搜寻道路前方、两旁的嫌疑车辆。窗户被他打开了一条缝,时不时有柔软的风吹进来。他用鼻子嗅了嗅,忽然开口:“老洛,我怎么闻到车上有股子血腥味?” 他侧头望去,却见洛琅神色十分淡定,甚至还摸出根烟,含在嘴里,又拿出火机点上,而后答:“你这鼻子,不比我的鼻子差。不是你背上的味道么?”方青一怔,回头一看,把自己衬衣一扯,果然看到一些血痕,还有点疼。不知道是在山中那棵树枝上挂的,自己居然一直没察觉。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说:“老洛,不是吧。是你身上的血味。” 洛琅只缓缓低下了一点头,目光扫见自己右胸的衬衣,终于还是被鲜血浸染了。他复又抬头,看着前方,继续开车。 风窸窸窣窣地吹进来,两个男人都沉默着。过了一阵,方青说:“老洛,你这是何苦?”话音未落,他已伸手拔枪。 哪里知道洛琅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拳已狠狠击向方青太阳穴。方青侧头避开,同时牢牢抓住洛琅的胳膊令他动弹不得。谁知洛琅另一只手离开方向盘,竟闪电般从座椅下抽出一根铁棍,一棍狠狠砸上方青的脑袋。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招数。开车的同时、短暂的瞬间,还能想出这样狡猾狠辣的攻击手段,连方青都始料未及,当真是不要命的打法。方青闷哼一声,头直接垂落,不动了,后脑有鲜血汩汩地流下来。洛琅深深吸了口气,丢掉铁棍,猛的抓住方向盘,车差点就冲下悬崖去。再抬起头,就见后视镜里,薄靳言他们的车已经出现了。 洛琅继续忍受着胸口的剧痛,脑子转得飞快。要怎么摆脱简瑶他们,并且不引起怀疑。同时看一眼方青,这位老友的伤势应当不至于致命。想到这里,那种难受的、想要恶心呕吐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解开方青的安全带,一把将他推倒在座椅前方地上蜷缩着,然后拿出枪,垂落在身侧,等他们开过来时,再静观其变。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连招呼都没打,就听见“砰砰砰”几声,有子弹射向他的轮胎。洛琅骇然回头,看到副驾上,简瑶持枪,面色冷肃,在尘土飞扬中不可细辨,举枪正在射她的车。洛琅心头巨恸,一时间恍然若失,他知道什么都完了。可刹那间又有解脱的爽快,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的心念流转间,安岩已加大马力,追了上来。 这厢,安岩一声不吭只听薄靳言调令。简瑶握着枪,声音在风中还有些嘶哑:“靳言,你确定……是他?是洛大哥?” 薄靳言的声音沉静无比,仿佛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确定。”他说,“方青一定已经发现,并且被他暗算。继续开枪,射他轮胎,迫他停车。” 简瑶的心中,特别的冷。她什么话也没有再多说,举枪再次射向对方左后轮。她注意到对方始终没有开枪还击。 “嘭——”一声,射中了!黑色jeep的行驶路线瞬间一偏,右后轮也冒着烟。他无法再逃了! 第九十一章 电光火石间,两辆车已侧身而过。简瑶的动作也顿住。她看清了驾驶位上,一脸苍白、胸口淌血的洛琅,他的右手拿着枪,但是半点没有朝她射击的意思。方青的身影隐约匍匐在车内。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似悲似恸。 而洛琅也在这一刻看清,身旁的车上,安岩一脸坚毅,简瑶目光怔然,薄靳言静坐如山。他的心中突然涌起巨大的悲痛,心意已决,猛的打弯方向盘,撞向他们的车! —— 简瑶只昏迷了一小会儿,就醒了过来。抬头望去,只见这偏僻的公路上,洛琅的车横在路中,车头已经撞瘪,方青依旧昏迷着。而他们这边,安岩大概是在撞击的最后一刻,反应极快地将车往里打弯,结果撞在了路基上。车也撞得七零八落的,安岩满头的血,趴在方向盘上。简瑶立刻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又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松了口气。 满地的烟尘中,薄靳言靠在后座上,脸上也有撞伤的血痕,俨然也晕了过去。简瑶仔细察看了他的伤势,知道只是轻伤,放下心来。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现在第一要务是请求支援和救援,而洛琅中了枪,不可能跑远。 她下了车。 此时暮色降临,迷蒙的颜色笼罩着山野。她举目四顾,竟真的在远处的山坡上,看到一个人影,正在树丛中穿梭。不正是洛琅! 刑警的本能取代了思考,她立刻抓起电话,向指挥总部汇报了方位,然后抓起枪,快速追了上去。 洛琅已经快要走不动了。 刑警的那一枪打得好狠,一整天的逃亡,也耗费了他大多数体力。他现在就是靠意志在支撑。跌跌撞撞间,只见树木丛生,天比山高。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死,也不能死在简瑶的跟前。 哪知道老天偏偏不叫人如愿。他刚爬上山坡最顶端,脚下就是悬崖,却听得身后一声冷冽的喝止:“站住,不要动。” 那声音他已听过千百遍,刹那间肺腑仿佛都凝滞住。刹那间,竟有尘埃落定感。他竟然微微笑了,转过身去。 简瑶用枪指着他。 她看到他胸口衬衣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也是一怔,眼中情绪涌动。 “怎么会是你?”她问,“石头仔?” 洛琅的身体微微一震,点了点头:“是的,我是。二十年前,你父亲脖子上致命的那一刀,是我砍的。” 简瑶说不出话来。 洛琅的眼中,有泪水蓄积。 简瑶的嗓子已经嘶哑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苦笑道:“我控制不了。” 简瑶的心犹如在狂风中摇摆着,然而她忽然想起洞穴中的那十二具尸体,想起受害者家属们得到消息后痛哭流涕的面容。她的心忽然冷静下来,她的目光也变得沉静,慢慢持枪逼近他。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她靠得足够近的一刹那,洛琅突然抬手,袭向她的手腕。她霍然一惊,侧身想要避过,然而洛琅的动作太快了,她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明明还隔得那么远,她的手腕已经被他牢牢抓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砰。” 洛琅的身体微微一震。简瑶的眼睛陡然睁大。 然而洛琅的身手速度居然未减,反手就夺走了她的枪,然后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颈。简瑶直接倒地不起,洛琅扶着右肩新的伤口,他已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血能流了。他低头看着她昏迷在脚下的样子,忽然间眼泪流下来。是痛苦而又解脱的泪啊,他对自己说过,不能死在她的面前。 他丢掉枪,转身,继续朝崖边走去。 天昏昏,地暗暗。 他脚步踟蹰,就像已行走在那个充满鲜血和杀戮的世界里。他高一脚浅一脚,不知何时就会坠落下去。 天马上就要黑了。 是后脑冰冷坚硬的触感,把他从迷梦中唤醒。他转过头,看到薄靳言冷峻的容颜。几个小时前,是他持枪对着这个瞎子的脑袋,确定他毫无知觉后,转身逃离。可几个小时后,瞎子已经抓到了他,持枪精准地对着他。而薄靳言身后,简瑶已经苏醒追上来了,只隔着两三步远,抬头望着他们,漆黑的眼睛,宛如所有人身后的夜色。又也许正是简瑶给这个瞎子指的方向。他们总是配合得那样天衣无缝,他们是天生一对,任何人都插不进去。又或者是他意识已经完全迷失,连一个瞎子摸到他身后,找到他甚至瞄准他,都未察觉。 他终于还是被他们俩抓到了。 —— 洛琅的人生,是从16岁那一天开始的,也是从那一天结束。 寂寞的小城,优越的家境,无人管束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有无法无天的心。加之那时候《古惑仔》电影热遍大江南北,小城里到处成立了“斧头帮”、“大刀帮”……男孩不混上几天江湖,那还有什么意思? 洛琅加入了斧头帮。 父亲做生意常年不在家,母亲每天最大的追求就是打麻将,高兴了就扔10块钱给他,让他出去吃碗粉。有时候,洛琅会一日三餐连续在外面吃粉,剩下的钱打游戏。没人给他做饭。 那时候学习成绩也是非常糟糕的。洛琅根本就没想过未来,未来他只想继续在斧头帮混,他觉得混成一届大佬,也是不枉此生了。 但少年倔强的脾气、强烈的个性,已经显现。看到有人欺负比他还小的小弟,他会出手;看到帮派里有人偷摸拐扒,他会皱眉,走远。所以他也很得小头目的赏识,没读过半天书的大混混,觉得这石头仔有“大将之风”。 那天晚上,大家都吃了酒,不知怎的,情绪就激动起来。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县城最有名的神探简翊。起初,还都是畏惧的,说得神乎其神的。“你知道吗?简翊在现场走一圈,就知道凶手是谁!大刀帮的黑三,就是这么被他抓到的,抢劫杀人,判了死刑!” 第九十二章 起初,洛琅也只当奇闻逸事去听。可后来,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愤。 “那个简翊啊,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混江湖的。觉得我们都是垃圾!他根本不知道我们也讲义气,什么东西!” “天下乌鸦一般黑,警察有什么好东西?那谁谁,犯了案,最后托关系,还不是被放了出来!没钱就不行了,呵呵,没钱!” “嘿,你说简翊会不会也收?”“当然呢!” “你看那简翊长得白白净净的,听说上次还有个女罪犯想跟他呢,真是龌龊!背地里不晓得搞了多少女人!” “麻痹!人渣!” “那是,这年头,出名的不是有本事的、真正为我们百姓的,而是有手段的、心狠手辣的!”“对对对!” …… 混混们有多少在简翊、在警察手里吃过苦头,描绘时有多少污蔑和自卑的成分在,那时洛琅还小,又怎么会知道?听完之后,只觉得这简翊真的是沽名钓誉、罪大恶极之徒,譬如《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大反派! 于是听完后,洛琅也砸了酒杯:“妈的,人渣警察!” 后来不知谁说了句:“兄弟们,敢不敢去给这人渣一点颜色看看!” 大家起初都是一愣,可是喝高了的脸上,一张张都是盲目的通红。“去!去!去!” 酒壮人胆,人多势众。他们已被内心燃烧的情绪控制,对错已经不重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出口。发泄的,其实是他们对自己的不满。 有混混看到简翊的警车今天去的是他父母家,这样正好,也像是上天注定了简翊要遭此劫难。要是他回了警察大院,混混们哪里敢去,肯定原路折返。第二天酒醒了,哪里还有这滔天大胆? 走到简翊父母家门外时,他们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还有非常沉静温和的对话声。在寂静的夜里,与他们身处的清冷的外边,像是两个世界。一种孤寒的壮烈的情绪,袭中了混混头目的心,他举起刀,面目阴狠地冲了进去……情绪是会传染的,来之前只说“给简翊点颜色看看”,但到底是给怎样的颜色,其实谁也没想好。只是当他们都冲进简家时,当有一个人杀红了眼时,其他人也就红了眼睛。在这一刹那,他们面对的不是孤身警察和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们好像还是在和别的帮派群殴砍人,砍砍砍、冲冲冲!等发现人都被他们砍死,都是在一段时间之后了。 洛琅从走进简家开始,就有点懵懵懂懂的。他一直以为是暴打那个警察一顿,“给他点颜色看看”。可当他一走进去,看到满地的血,脑子里就浑浑噩噩的。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满室飞舞的刀光和血肉中,他忽然感觉到地上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他浑身一颤,低下头去,原来此刻身中数刀的简翊,正好爬到了他的脚下。不知怎的,抓住了洛琅的脚。 洛琅整个人都呆住了,全身就好像有蚂蚁在爬。那蚂蚁是红色的,从脚踝,一直爬满全身。 可这时,简翊竟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此后日日月月年年,就此刻进洛琅的眼睛里,他再也忘不了了。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刑警趴在自己脚下。 那双眼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漆黑的、沉静的。十六岁的洛琅,从未见过有人拥有一双这样澄净的眼睛,因为彻底的干净,拥有彻底的无声的力量。可此刻,洛琅竟也看到,那漆黑的瞳仁里,有悲哀的颜色在蔓延。因为有鲜血,从他头发上滴落,落进了那眼睛里。 在看清洛琅的一刹那,简翊明显一怔。似乎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孩子,参与来屠杀自己全家。可这一个眼神,却如同重击,撞在洛琅的心上。他瞬间竟难以自制,大脑一片空白,双手也在发抖。这时有人在他耳边喊:“砍!砍!” 他听到内心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手起刀落,正正好砍在了简翊的脖子上。 他砍断了他的脖子。 简翊终于死了。 令他咽气的这一刀,是他砍的。 眼泪在洛琅的眼眶中打转,他哭了出来。满地的血腥中,疯狂的人性里,少年持刀而立,不知何去何从。 忽然间,他注意到,旁边上锁的电视柜柜门,微微一动。他竟然好像看到了一双眼睛,躲在柜子里。他的心中冒出一股寒气——如果柜中有人,那他们都跑不了。 可如果说出来,柜中人必死无疑。看那双眼,明明属于一个孩子。比他还小的孩子。 洛琅这么恍恍惚惚站了好一会儿,又好像只是站了几秒钟。然后他走到电视柜前,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挡住了那双眼睛。 当他再次抬起眸,又看到了地上的简翊。他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头微微垂着。鲜血在他身后地上,不断流淌蔓延。那纹路密集而可怕。是宿命使然吗?它们慢慢流成了一个圆,洛琅一直注视着。某个瞬间,一个念头进入他的脑海里:真像蝴蝶啊。 死去的刑警,像一只涅槃而生的蝴蝶。那双眼,比蝴蝶的复眼更加漆黑、干净。今后将永远那么安静而慈悲地注视着他,在他的每一个梦里,在他从此崩塌的少年人生里。 …… 那天之后,洛琅再也没去过斧头帮,也没去上学。他整天躲在房间里。而随着简翊的惨死,有关这名优秀刑警的一切,都开始频频见诸报端。 他是那么廉洁节俭,每个月拿着寥寥工资,还自己掏钱给无辜的受害者家庭送米送油; 他对家庭忠贞而负责,妻子是他的初恋,从此他再未看过别的女人一眼。那个所谓的喜欢上他的刑满释放的女罪犯,不过是妹有意,郎无情。那女孩出狱后生活困难,他让妻子出面去送了500块钱。从此女孩愧疚又感激,亦踏实努力工作,人生重新开始; 第九十三章 他为了破获儿童拐卖案,大冬天在室外一蹲点就是三十多个小时,年纪轻轻,腿脚都冻出了毛病; 他的两个女儿那天都在案发现场,因为被他提前反锁在柜子里,逃过一劫。但是大女儿简瑶目睹了整个凶案过程,此后很长时间都不开口说话…… 痛苦和悔恨,像凶兽一样,蚕食着洛琅的心。蚕食了一天又一天,蚕食了一夜又一夜。他想过去自首,可想到监狱生活,甚至可能面临父母的抛弃,他又退却了…… 警察终于还是没有找上门。他逃脱了。 可真的有人能够逃过吗? 从此之后,那个石头仔,将永远被困在简家的客厅里,手握染血的刀,双眼含泪,不知所措。 …… 天已经快要黑了,只能借着微光,看清彼此陌生的脸庞。 此刻,三十六岁的洛琅,意识也不大清醒了。他的目光从薄靳言身上,滑到旁边的简瑶脸上。忽然间,有一丝欣喜涌上他的心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纯净、乌黑,那么安静那么苍茫的颜色,都在那双眼睛里。有生之年,他终于再见到这双眼睛。她的眼睛,竟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那是洛琅仰慕的,也是他敬畏的、思念的。 他双腿一软,突然就跪了下来。 其实眼前的人,到底是简瑶还是简翊,他也已分不大清了。身后就是悬崖峭壁,他却像跪在当年那个客厅里。 “对不起……对不起……”他抬头看着她,眼神分不清是怯懦还是痴迷,“请你原谅我……宽恕我……” 他泪流满面。 薄靳言持枪未动,听着声音,依然对着他的方向。这时简瑶手里的枪,更准确地瞄着洛琅的头颅。她看着他突然痛苦的样子,一时间竟也百味杂陈,不知如何回答。有眼泪渐渐满溢,模糊了双眼。 她的沉默令洛琅心中如坠冰窖,也许人在濒死前总会有疯狂的念头,他比这二十年来每一刻,都渴望得到她的宽恕。他甚至一把抓住她的裤脚,抬起头,那么期盼那么饱含深情地望着她,再次说:“简瑶……请你宽恕我……我什么都不要,这二十年,我只要你一句……原谅……” 他说得声泪俱下,令简瑶心中都升起一丝恻然。她也知道他活不久了,即使今天不重伤而死,不久也即将被判处死刑。忽然间与他相识的一切一切,都涌上心头。那是在李薰然组织的老乡聚会上,西装笔挺的他安然而坐,朝她款款而笑说:“简瑶,我小时候还带你和薰然一起去钓过鱼呢。”还有面具杀手来临的那个案子,安岩和方青被炸飞,她被炸得滚落在地,是他将她抱起,直面阴狠的面具杀手之一。 这一年多来,每每陪伴,像大哥,像好友,从不逾矩,温柔克制。谁也看不出他已是积成多年的精神病态,连朝夕相处的简瑶都看不出来…… 可是,宽恕吗? 他在走入绝境的一刻,祈求宽恕他对父亲犯下的罪。 简瑶的枪口,微微发着抖。阵阵寒气,从遥远的记忆中来,侵袭着她的胸腔。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薄靳言。他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只静静说了句:“按你的心意去做。” 眼泪涌进眼眶,简瑶再次看向洛琅。 洛琅也凝望着她。 “我无法原谅你。”简瑶慢慢地说,“永远也不能。”她的心上,不知为何,像是有一把钝刀,慢慢地磨着。 洛琅的脸色煞白,恍惚僵硬如同一尊雕塑。而后他笑了,非常苦涩非常惶然地笑了。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泪水流下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一直反复说这句话,显然精神已濒临崩溃。 忽然间,他的眼中泛起一阵冷意。简瑶心中一凛,刚想喝止:“别动!”来不及了,负了重伤的洛琅,竟也敏捷如此,他转身就朝悬崖下跳去! 这是一面陡峭、深黑不见底的山崖。有风呼呼吹上来。 其实一切,只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简瑶甚至都没来得及赶上来。 洛琅整个人挂在了悬崖边上,而薄靳言离他最近,在最后时刻下意识猛的一抓,竟真的叫这瞎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许是死志已决,洛琅眼中竟恢复清明,他“呵呵”笑着,也不再看简瑶,而是盯着眼前人说:“薄靳言,你是如何确定……蝴蝶杀手就是我的?” 薄靳言却不答,而他脸上的墨镜,却从脸上滑落,落下悬崖。 “当年面具杀手团来袭,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计划,发短信给简瑶示警的?”薄靳言问。 洛琅一怔。 然后他的脸上,某些某种奇特的表情。迷茫、困惑、痛苦、诡谲……他忽然笑了,然后抬起拳头,狠狠击在薄靳言手背上,薄靳言吃痛,终于不得不松开了手。 洛琅直直坠落下去。 如同蝴蝶坠入天空,如同人坠进坟墓。带着未解的秘密,他只身飞翔而去。 他终于再也不用作茧自缚了。 —— 这深渊,这群山,寂静辽阔得像一场梦。 简瑶扶着薄靳言,站在悬崖边,说:“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祈求我的原谅。我却没有原谅。对于一个精神病态来说,我是否太苛刻无情了?” 薄靳言摘下墨镜,任凛冽的风吹在脸上。黑夜中,简瑶已看不清他的容颜。 他说:“仇恨不能使人真正快乐。然而谅解也不一定能挽救一个堕落之徒。他已经精神病态很多年,你即使说一声谅解,他也无法再变得更正常人一样。你父亲的死,或许是他成为精神病态的最大刺激原因。但一个精神病态的形成,必然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先天、环境、家庭的原因都有可能。你不必自责,遵从自己的心。况且无论你是否谅解他,他这些年犯下的罪,尤其是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他根本无法得到宽恕。” 简瑶静默良久,靠进薄靳言怀里。他们静静相拥着,直至身后,越来越多的警笛声响起,世人就要赶来。 第九十四章 洛琅的尸体打捞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那里地势险要,岩石丛生,特警们花了一整天时间,才下到崖底。而茫茫山谷,风又十分大,河流滔滔。要寻找一具或许根本已不存在的尸体,谈何容易。 但按照法医推断,洛琅的受伤情况,幸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他还有一条命。 许多人在忙碌,许多人在焦急,许多人在抚掌激动欢庆。这一宗惊天大案的侦破,震动了整个警界。 而昔日最忙碌的特案组,这一夜气氛却寂静压抑无比。 事实上,从洛琅跳崖那天开始,组里的气氛,就一直很糟糕很安静。 夜幕寂寥,小城的天空格外宁静高远。 方青头上伤口还包扎着,坐在窗边,手里点了支烟,说:“我得马上回趟北京。” 安岩玩着手里的魔方,已玩得意兴萧索全身无力。听到方青的话,他也抬起头,说:“老大,我也想回去一趟……顾彷彷她都毕业了,这几天在找工作……我一直没回去过。” 简瑶也望向薄靳言。 他依然戴着墨镜,西装笔挺,手指上还戴着阅读器,神色竟透出几分温和,他答:“没有问题,明天一早就安排车,你们回北京。” 其它三人一时都没说话。 “你呢?”简瑶问。 终于,又回到两人间僵持的那个问题了。 薄靳言的手摁着拐杖,神色淡然地答:“我已经有了非常长远的工作计划和安排。” 方青:“哦?” 安岩:“你不能一个人去。” 简瑶不说话。 方青看一眼他们仨的神色,说:“靳言,我去几天就回来。不管你要杀龙屠虎,也不差这几天了。等咱们人到齐再说。只要大家重新聚拢在一起,多大的坎儿过不去?” 安岩连连点头:“我同意。” 薄靳言也笑了一下,说:“当然,我会需要你们的帮助。” 方青和安岩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可简瑶望着薄靳言有些高深莫测的脸,静默不语。 —— 入夜。 奔波忙碌了大半个月的警察们,都进入了酣睡。但简瑶和薄靳言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 一盏柔和的台灯,照在床头。这招待所的房间虽然简单,却已是简瑶一年来最温暖的记忆。她洗完澡,回到床边坐着梳头,便见薄靳言也已换了睡衣,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靳言,现在也开始有心事了吗?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紧他。他低头笑了,说:“噢,我总是很喜欢你的拥抱。像一只小鸟依恋着我,又像一棵小树,茁壮又温暖。” 简瑶忍不住也笑了,慢慢把他的身体转过来,盯着他说:“靳言,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薄靳言静默下来。 片刻后,他说:“简瑶,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简瑶心头一酸,下意识便松开了他的手,却被他又抓住。她说:“你松开!”他却握得更紧:“我不松。” 简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你又要一个人走对不对?”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抱住她,轻唤道:“老婆……”简瑶不理,想要推开他,可这家伙的身体每一处,都好像涂满了胶水似的,就这么黏着她,最后两人倒在了床上。 他摸到她的脸,说:“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万全之策。” 简瑶苦笑:“我不在你身边,看不到你,算什么万全之策?”薄靳言咬了一下下唇,低头吻住她。微凉的、干涸的嘴唇,彼此碰撞着寻求着。简瑶的手握着他的肩骨,没来由地,轻声问:“靳言,你这一生,在寻求什么?” 他答:“我所寻求的,我所守护的,始终不变。即使目不能视,即使曾经离开了你,也矢志不渝。” 简瑶望着他白皙的脸庞,清秀的眉目,还有流云般的黑发,心中疼痛不已。她说:“那你不要再离开我。你怎么可以再离开我?” 薄靳言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刺痛,那痛意也袭向他的眼眶。他扣着她的手说:“简瑶,我一定会回来。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简瑶的泪水滚滚而下。然而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带他回家。 她只想带孤身一人的靳言回家。 —— 次日清晨,一辆车停在招待所楼下。 方青和安岩已经坐了上去,风尘仆仆,但又义无反顾。 安岩一直望着窗外,薄靳言昨晚住的房间,愣愣地不说话。方青把头探出来,望着简瑶:“你也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简瑶笑了笑,点头:“放心去吧。我会和他在一起,等你们回来。咱们特案组再大展雄威。” 方青着点点头,语气却变得深沉:“我处理完晓哲的事,第一时间回来。跟靳言说,那不光是他的仇,也是我们的仇。我这一年想的事,也是把那群禽兽绳之于法。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一定要等我们回来。” 安岩也说:“嫂子,我比他快,我去看一眼彷彷就回。” 简瑶笑了,说:“嗯那,你们放心去吧。” 他们终于还是乘车走了。 简瑶回到房间里,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今天一早,薄靳言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在她哭累了熟睡的时候。他走得如同第一次那样沉默干净,只带走几件随身衣物,还有拐杖、阅读器、墨镜和一把手枪而已。 简瑶倚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拿起自己的行李,也走了出去。神色平静,不急不怒不悲不怨。 数个小时后。 这是西南某省某市某县,某个狭窄、脏乱、吵闹的小火车站。在这个年头,还跑绿皮火车的车站,已经不多了。那些车辆,只往最偏僻落后的地方去。 他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打工仔、农民,偶尔还有背包客走过,或多或少都会看他一眼。尽管他穿着普通的休闲外套和运动长裤,但是手中的拐杖和脸上的墨镜,还是太引人注目。尤其他肤色白皙,气质冷淡。虽然只背了个包,但看起来就是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 日头渐渐偏移,天就要黑了,发车时间也快要到了。 他显得格外安静有耐心。 直至,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朝他靠近。 旁边的人都再次看过来,目露好奇。毕竟,一个女人走向一个看起来很斯文的瞎子,在这个地方,是个难得一见的事。 但那女人目光平静,看起来至多二十几岁,就像走在寻常街头,并不去看别人。 她走到瞎子面前,蹲了下来,抬头望着他,握住了他的手。那双眼清澈沉静得将她跟这世上任何女人都区别开。 他们在窃窃私语,但是没人能听清他们说话。 “靳言,我说过,以后我要做世上唯一那个不被你保护,而是保护你的人。” 他已一人坐了太久,手指冰凉,静默不语。 她说:“你有你的计划,我也有我的,矢志不渝。就是跟你在一起。” 她说:“再危险的地方,我都跟你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天,一年,一生。能在一起就好。” 薄靳言低下头,墨镜遮住了他湿润的眼睛。他松开拐杖,紧紧抱住了她。 “简瑶……我答应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 呵,我对约会这种事没有兴趣,但如果你每10分钟亲我一下,我会陪你做任何无聊的事。 你眼睛看不到了,以后换我亲你。每10分钟亲你一下,我会陪你去做这世上任何危险的事。 …… 独居在深山别墅里的那个孤僻男人, 红着脸牵着乌龟来向我求婚的男人。 这世上所有明亮的眼睛,也比不上你心中一轮明月光。 请你再也不要离开我。 第九十五章 方青cp《多情应笑我》(上)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的普通病房。方青是昨晚赶到北京的,今天就随着办案刑警,到了现场。 他戴着手套脚套,脸色清冷。整个人看着就有股狠劲儿。 乍一看,这间病房并没有什么异样。崭新、干净、整洁、宽敞。里头有病床、沙发、各种仪器,有个小吧台还有一间厕所。前几天,金晓哲所在剧组,就是借用了这个病房拍戏。她喝了助理递来的一杯养生茶,中毒昏迷。 茶是每天喝的,助理一手冲泡,无别人经手,也从无异样。 目前,那个忧心忡忡打电话通知方青的助理姑娘,已经被作为第一嫌疑人扣押。而更为确切的证据是——在姑娘家里搜出了剩下的毒药。 可方青总觉得异常。因为他知道那个助理跟了金晓哲三年,一直忠心耿耿。而且直觉告诉他,那姑娘能在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他,就肯定没安坏心。如果抓错了人,意味着金晓哲身边的危险并没有真正解除,也意味着清白的人受到了冤枉。所以方青一定要把这事儿查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病房中间,一直在发愣。旁边的刑警瞧见了,笑:“老方,这么上心,你不会真的是那位大明星的绯闻男友吧?” 方青斜瞥他一眼,答得不清不白:“你猜?” 其实警方也未仓促对这起案子下结论,因为助理姑娘在看守所一直哭着喊冤。所以今天鉴定科的同志,才再次过来对现场做勘查。 不过,这位自告奋勇而来的特案组刑警,明显比他们都要上心啊,都快妨碍公务了! 鉴证人员正沿地面一寸寸检验,冷不丁就看到硕大一具身影,匍匐在地面,比他们还不怕脏不怕累。方青一双鹰眼紧盯地面,不放过任何一寸线索。 鉴证人员:“同志,你挡到我们了……” “哦……抱歉。”方青说,可死活却不挪位置。 又过了一会儿,鉴证人员刚想检查天花板,却发现一个人跟壁虎似的,早就上了墙,他们的楼梯也被他自个儿拖了过去。 鉴证人员:“……” 方青:“呵呵……有发现,都过来!” 众人一惊,都围了过去。 方青那双眼前,是一条阴暗狭窄的通道——天花板上的空调通风管。虽然狭窄,却勉强可以供身量小的人爬行。上面原本积了灰,却被蹭掉了很多——有人爬行过。而通风口的百叶窗上,方青发现了微乎其微的一点浅色水渍。而这个通风口的下方,正是那个水吧台。方青知道金晓哲的习惯,不喜欢喝太烫的水,也不喜欢喝太冷的。所以打开的热茶,总喜欢晾一晾。以前在古城喝荷叶茶时,她就这样。那时方青喝得急,总是一整杯热茶灌下去,被她骂牛饮…… 不,不能分心再想了。都分手了想个毛!方青收敛心神,跳下梯子,把现场让给鉴证人员们。 一名同志问:“老方,你去哪儿啊?” 方青笑笑,出了点了根烟,声音却特别冷酷:“去哪儿?去抓真正的凶手!” —— 金晓哲醒来时,发现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北京这个城市,总是雾霾太大。当你看不清外面的建筑时,你以为自己生活在沙漠中。 有人敲门进来,是护士和经纪人。 护士替她换了输液药瓶,经纪人一脸疲惫和关切地在床边坐下了。 “小夕被抓了。在她的家里搜出了毒药。”经纪人说。小夕就是金晓哲的私人助理。 金晓哲极为震动:“小夕不可能是凶手!” 经纪人一脸无奈:“我也不信,但是证据确凿,大概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你好点没?” 金晓哲心烦意乱,加之还有呕吐晕眩的感觉。但是她并不习惯过多在人前吐露自己的脆弱,哪怕是经纪人。她点点头:“好多了。我口有点渴。”旁边的护士十分善解人意,毕竟对象是大明星,立刻倒了杯水过来。经纪人接过,递给金晓哲。金晓哲端起,刚要喝下,却又顿住。静默片刻,放到旁边。 经纪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经纪人和护士很快都出去了,只留给她一个宁静的空间。可是她如何静下来?在外闯荡这么多年,所过之处,荣耀和灯光总是伴随,但真正交心的,又有几个?没有爱情,没有真正的朋友,跟家人也聚少离多。她很拼,一个个夜场拍到半夜三更。一个通告就飞到世界另一头去。明明从离开那个男人开始,内心就好像有个空洞。随着她得到的越来越多,那空洞就越来越大。但她从来置之不理。 直至今日,她终于发现,自己竟然连一杯水都无法安心去喝。她被抢救了两天两夜,只有在生死关头走过一圈的人,才明白其中的彻骨之痛。她无法不承认,自己心中也有了恐惧,对死亡、对信任、对生命的恐惧。可是现在,谁是她真正能够依仗的? 在低垂的暮色里,她听到手机“滴”一声响,进了条讯息。 那个号码,已经很久没有联络过她了。 只有一句话,简短有力得一如从前:“别怕,有我。” 金晓哲看着这条短讯好久,忽然哭了出来。 —— 阳光金灿灿的楼顶,方青大步走着,脸上的表情狰狞又满不在乎。在他前方数十米,一个瘦小的男子,正跌跌撞撞跑着。 男子看到他,怕极了,一直说:“不是我、这位警察同志,真的不是我下的毒?” “不是你?”方青咧嘴一笑,一个加速,就跟狼撵兔子似的,抓住了他的衣领,“他妈的当那间储物室里的指纹是放屁啊?” 男子脸上的哭比笑还难看:“不是放屁、不是放屁……我要找律师,我要找律师……” 方青眯着一双精明的眼,打量着他。 其实破解了凶手模仿“柯南”炮制的下毒机关后,找到凶手就并不难了。既要熟悉医院,又要熟悉金晓哲的日常安排和生活习惯的人,就那么多。警方很快顺藤摸瓜,锁定了这名嫌疑人——他是一名助理编辑,跟过金晓哲的几部戏,也有点小聪明。可是因为手脚不干净,在剧组的帐上作手脚,被金晓哲发现了,报告给制片组。于是这名本可以在剧组进一步发展的年轻人,也没了向上的机会。但是金晓哲虽然正直,可又心软啊,所以还是劝剧组留着这个年轻人,否则他出去在这个行业都没法混了。她并不想毁掉这个年轻人的职业生涯。 照方青说,这就是养虎为患、妇人之仁。 第九十六章 方青cp《多情应笑我》(下) 他向来滑头,自然能比办案刑警更早找到这名真凶。加之刚才居然还在这混蛋的租住屋里,搜出了一本文稿,居然是《我跟在金晓哲身边的那些年》,里面详细记录了金晓哲的一些习惯、*,方青敢打赌还有一些捏造的东西。另外,最详细的,就是关于这次金晓哲中毒的全记录经过。简直写得绘声绘色、如临现场。虽然方青极鄙视极恨这小子,但不得不承认,他要真发布了这本书,真的有可能一炮而红。如此一来,这混蛋的真正用心也是一清二楚了。一箭双雕,既报仇,还利用金晓哲成名,计划得很完美吗? 想到这里,方青心中更加愤怒,冷冷笑着,拳头就提了起来。那小子典型是个遇强则软,遇软则阴的丧心病狂货,见他拳头就要砸下来,连忙继续装无辜求饶:“真不是我干的!真不是!大哥,我是金姐的粉啊,真爱粉脑残粉!真的!” 方青都气笑了,一拳对准他的鼻子狠狠揍了下去:“粉你妹啊!” 这件事的后续结果是,方青把被他揍得像猪头的嫌疑人,交给了赶来的刑警。但是他也因此,受到市局的严厉批评,勒令他不准再擅自插手这个案子。好在人证物证俱在,嫌疑人无从狡辩。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揍怕了,还是被市局的兄弟给搞定了,居然没有敢追究方青的责任。 当然,兄弟就是兄弟。虽然他们禁止方青再沾这个案子,却在查清真相后,立刻发布了一则声明,简洁道明原委,确认抓住真凶,以安抚受害人和广大粉丝的心。声明发布后,金晓哲的粉丝简直是群情激昂、天下欢庆。并纷纷向刑警同志们示爱感谢。而方青蹲在局里后院,抽着烟,刷着新闻上的这些报道,倒是笑了。 —— “晓哲你不知道!”经纪人一脸兴奋,“这事儿都快成一段传奇了!” 金晓哲从ipad前抬起头,神色平静。 经纪人:“微博热门话题第一、热搜第一、搜索指数第一!你下个月即将播出的剧也成为网络评选最期待的第一!你的人气更高支持力度更大!几个大导演都给我打电话,你现在就快热上天了!真没想到,竟然是这事儿让你的事业,更上一步!真是祸兮福之所倚,哈哈!” 金晓哲淡淡笑了:“是吗?”不知怎的,她竟然有些兴奋不起来。经纪人此刻的态度无可厚非,他们曾经都有相同的野心。可如果说如日中天是以她的生死攸关换来的,她突然感觉到内心一阵荒芜的冰冷。 “抱歉,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她说。 经纪人住了嘴:“对不起晓哲,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们总要往前看,我只是希望你发展得更好。” 金晓哲真诚地点头:“我知道的,我只是……” 我只是,不快乐。 经纪人出去了,天色慢慢暗下来。华灯初上的时分,原来从高空俯瞰,这个城市这样寂静。而金晓哲发现,自己竟然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一个人安静地呆过来了。原来一个人的时候,她是这样寂寞。 她从床头拿了本书看,看翻了几页,总是看不进去。她脑子里总想着警方发布的那份声明,明明都是严肃简洁的公文措辞。可她怎么总是看出了方青存在的影子?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她感肯定警方这么快破案,一定跟方青有关。有些念头一旦在脑子里冒出来,就一直徘徊,挥之不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咔嚓”一声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金晓哲抬起头。 因为她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台灯,他进屋后也没开灯,只是脱下头上的警帽,放在了旁边的桌上。整个人也站在阴暗的光线里。 金晓哲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外面保镖、粉丝、记者重重。可他就是有法子,居然这么堂而皇之就进来了,还没惊动任何人。 金晓哲忽然觉得手脚有点僵,一直看着他走近。 他在床边坐下,问:“感觉怎么样?” 她见过那么多或是美貌如花,或是俊朗挺拔的男人,可一时竟无法直视他英俊逼人的容颜。于是她盯着他胸口的纽扣:“好多了,基本全好了。” 他笑了一下,还是曾经直爽的样子:“那就好。” 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背光坐着。金晓哲知道他一直盯着自己,她的手指在书的封面画圈:“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的?” “三天前的晚上。” “这几天在忙什么?” “私事。” 金晓哲忽然说不出话来。 “什么私事?”她听见自己稳稳地问。 方青的脸隐藏在阴影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晓哲,你知道的。不管你成了多大的大明星,离我多远,咱俩的差距有多大。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非要爬到我的背上,让我背着沿城墙跑一圈,才肯跟我好的疯姑娘。” 金晓哲瞬间哽咽。她感觉到眼眶湿了,深吸一口气抑制住。 “好,我知道了。”她说。我知道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 方青似乎也比以前更沉默了,又坐了一会儿,说:“看完了,我就放心了,走了。保重。” 金晓哲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他走到了门边,她低吼道:“你敢走!” 方青背影一顿,没有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金晓哲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他看见,“方青,你不要走。” 耳边静了一会儿,然后是他再度走了过来。过了一阵,他在床沿坐下,揽住了她的肩,金晓哲转头把脸埋进他怀里。那竟是她阔别已久思念已久的气息,宽厚的,坚硬的、温热的。这一刻她无比安心。她终于明白这一生若是少了这个人,她无法再完整。 方青的整个身体也是热的,心也是滚烫的。脸上却淡淡笑了,在她耳边低声问:“和好了?”金晓哲抬头亲吻他。 过了许久以后,两人始终这样抱着,一起看着窗外的夜色。这城市这样辽阔,拥有无限精彩,无限可能,无限希望和危机。可此刻他俩安静地坐在一块儿,却像少年时一起坐在古城的墙头。那时候,年少轻狂的他们感觉像拥有整个世界。现在,他们明白,两人只是这世上两粒小小的尘埃,看淡这世上的潮起潮落。 “你这次要去多久?”她靠在他怀里,轻声问。 其实方青也不知道答案,估摸了一下,答:“一两个月吧。” “会有危险吗?”她抬头望着他的双眼。 那一刻,方青竟有些答不出来。 面具杀手,令傅子遇死去,令薄靳言失明,令他和安岩重伤的宿敌。且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犯罪势力。这一去,又要多久? 他用手按住她的那双眼睛,微微一笑说:“想啥呢?出个任务,哪能天天有危险。我一定,会安全回到你的身边。” …… 我一定,会活着回到你的身边。 第九十七章 安岩cp《蜜桃在我手》(上) 安岩站在花坛旁,心情就像天边月一样,被乌云缠绕掩埋。 在他面前,是这样一幅画面—— 灯光朦胧,离他几米远的花丛中,站着一对璧人。男的高挑、衬衫西装十分好看,女的那更是美艳绝方物。 男的说:“彷彷,我是真的爱你。我爱你四年了,本来准备跟你表白,可你却在这时跟大家说,你有了个警察男朋友……” 顾彷彷:“知道我有男朋友,你干嘛还找我?” 一旁的安岩,微微露出笑容。 可男的不甘心,俊秀的脸上,写满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和固执:“可是彷彷!我们大家从未见那个男的出现过!就算是警察,怎么可能一两年不见人影?我看过网上的新闻,有些骗子就是伪装成警察,其实是穷光蛋,骗财骗色的!你就这么相信那个男人!” 一席话倒说得顾彷彷怔住了。安岩确实说走就走,一年不见人影。而且确实好像就是个啥也没有的穷光蛋。但是他怎么会是骗子嘛!cosy案他就有在负责查监控! “你不要乱讲……”顾彷彷刚要反驳,忽然听到身后一道熟悉而清冷的声音,硬邦邦的:“你才是骗子!” 顾彷彷又惊又喜,转头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可因为太久没见,看到他的眉目,竟又感到陌生。毕竟在他走之前,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连个亲吻都没有。可是她下意识就守着他、等着他,对众人宣称自己有男朋友。一想到他知道了这件事,顾彷彷的脸刹那红霞飞起。 不过夜色中,安岩暂时还没法注意到这一点,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对面想要撬墙角的臭小子身上。那小子也没料到这人突然就出现了,吓了一跳,脸色不太好看。 “明知道对方有男朋友,还来撬墙角,心术不正,忠诚度不高。对我一无所知,就泼脏水乱下结论,说明你要么缺乏判断力,人云亦云,要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诓骗彷彷。无论是哪一种,你这个人,都不值得彷彷交往。” 好歹是跟了薄靳言混了几年的人,安岩随随便便开口,竟也是头头是道,说得顾彷彷看那人的眼神都变了,甚至还往后退了小半步,缩到安岩身旁。那年轻人也是又气又怒,没想到来的还是个能言善辩的主,他冷笑了一下,开始反击:“我不值得彷彷交往,那么我请问你小警察,我是211工程重点大学毕业,你呢?你的学历比得上我吗?你能带给彷彷幸福吗?” 顾彷彷脸色已经变了,刚想制止,谁知身旁的男人已淡淡开口:“清华大学计算机,本硕连读。” 情敌:“……” 顾彷彷:“……” 情敌:“骗子!吹牛吧你!” 安岩神色漠然掏出手机,随便点了几下,然后把屏幕放到他面前,男人顿时哑口无言——他居然调出了清华大学的学籍登记照片!男人脑海中闪过个念头——他的动作好快! 顾彷彷看安岩的目光十分复杂——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普通警校毕业的,没想到是超级学霸!可仔细想想,她的确是从未问过他,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嘛。 那男人还不善罢甘休,涨红了脸,又冷笑:“清华毕业的又怎样?还有北大的找不到工作去卖猪肉呢!我毕业了就在自己家公司上班,在北京有房、有车,你有什么?你还不是让彷彷租在这种小房子里!” 顾彷彷已经忍不下去了:“你住嘴!安岩你别理……”安岩将她的手一握,冷笑这种东西,他跟得薄靳言久了,能笑得比这种凡夫俗子更加冰冷绝情!他同样冷冷一笑,然后思考了一下对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卡,塞到顾彷彷手里:“这张卡里是我这几年的比赛奖金,还有100万。不够,我明年抽空再去参加几次比赛。” 情敌再次:“……” 顾彷彷:“……不用的,我……” 情敌已忍耐不下去,他感觉到自己已无法跟安岩对话了,他觉得羞辱又愤怒,大声道:“那有怎么样!我有一家公司,你只是个查、监、控、的、小、刑、警!” 顾彷彷火了:“那又怎么样!就算他只是个查监控的小刑警,我也喜欢他不喜欢你!你走啊,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安岩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睛里就只剩下,盛怒之下,脸蛋绯红,更加漂亮可爱的女友了。顾彷彷比他更霸道,拉起他的手,看也不看那人说:“我们走!” 安岩:“好。” 留下那男人,心终于碎成了渣渣,在风中痛不欲生。 终于清静下来,安岩和顾彷彷并肩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夜风习习,两人竟同时有些羞涩,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彷彷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答:“刚才。” 顾彷彷低下头,抿了抿嘴,不说话。 “忙完了吗?”她又问,怀着期望。 安岩胸口微微一疼,答:“快了。” 顾彷彷自然不知道其中险恶,听他说快了,松了口气,然后笑了,说:“以前从没见过你今晚这个样子。”锋芒毕露,寸步不让。 安岩理所当然地答:“以前我也不知道,有人挖我墙角。” 顾彷彷的脸一烫,侧过头,却看到他一双幽黑的眼睛凝望着她:“这样的人……很多?” “唔……今年拒绝了8个。”她说了实话。 安岩眼色一暗。 顾彷彷很想笑,忍住。 谁知下一秒,他已揽住她的肩,低头吻下来。 这是……他们的初吻。 男子清新的气息,宛如月色,宛如树叶,宛如清风。可又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强势和火热。他明显是生涩的,可又是向往已久的,那时常敲打键盘的细长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吻了又吻,明显想要汲取更多更多。他的另一只手也下意识按住顾彷彷的肩膀,然后紧紧抱她进怀。顾彷彷脸色已酡红,眼中也全是湿漉漉的水汽。直至他终于松开她,低声问:“有感觉吗?” 顾彷彷小声说:“这种事,干嘛要问?” 安岩非常认真专注地看着她:“我老大说,要时刻关注女孩的感觉,直接询问是最准确无误的方式。” 顾彷彷翻了个白眼:“你老大好奇怪啊!”低声说,“这种事,感觉就好啦。” 安岩想了一下,笑了:“也是。我感觉很好,你呢?”顾彷彷捶他一拳,也笑了。 第九十八章 安岩cp《蜜桃在我手》(下) 厮磨了很久,他一直抱着顾彷彷,只亲得她嘴唇都肿了,还不舍得放手。温香软玉在怀,原来是这么令人沉醉。而顾彷彷坐在他的大腿上,他让她感觉熟悉又陌生,神秘又刺激,她觉得这一年的等待都值了。 然而夜色已经晚了。11点多还逗留在一个女孩家楼下,抱着她不放,似乎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安岩松开她站起来,实在舍不得说出要走。顾彷彷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他开口。 她抬头望着他。 “……送你上楼?” 她心跳得极快,脸上却若无其事:“哦,好啊。” 顾彷彷毕业后,租的是一间一居室。与她光鲜亮丽的外表相比,家里就显得邋遢多了。但宅男安岩走进去之后,觉得很适应、很习惯、很温暖。顾彷彷临时抱佛脚的随意收拾了几下,抬起头,却瞧见他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正在出神。 “怎么啦?”顾彷彷问。 “没什么。”他答,“我在想,以后我们家里,得请个钟点工专门打扫卫生。” 顾彷彷万没料到他冒出这么一句,她还没想那么远呢,脸上一热,低声说:“谁要跟你一个家啊……” 安岩是想什么说什么,也不是有意撩她,此刻她嗔怪娇羞的语气,他是白痴才听不出来。心脏在胸膛里火热地跳着,轻轻“哦”了一声。 顾彷彷都想再次挥拳头打他了!“哦”又是什么意思啊! 她去拿了瓶水给他,他拧开喝了,然后她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对面。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仿佛处处都是触电般的气息。这时安岩注意到旁边的书桌上,除了她乱堆的几件cosy服装,还有一大堆求职资料,简历、公司简介…… 他关切地问:“找工作顺利吗?” “还好。”他一问这个问题,顾彷彷就显出略为疲惫沧桑的神色,“就是……挺累的。” 虽然身为学霸,安岩一毕业就达成志愿被特招进公安部信息技术中心,但他也有看过电视新闻,听闻过现在应届毕业生求职是多么激烈辛苦。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顾彷彷拿着简历在人海中杀进杀出,紧张地等待一场场笔试面试的画面。 他微微垂下眼眸:“对不起,身为男朋友,我却没能陪你。” 说到这事儿,顾彷彷确实有些失落。想到那些招聘会上,有男朋友的女孩,都是成双成对,再辛苦再拥挤,都有男朋友在旁呵护。再苦大概都不会觉得苦。可谁叫她眼光高呢,邂逅了一名在职警察当男友?虽然这一年来,有男朋友跟没男朋友一样…… 她摇摇头,不去想那些沮丧事,岔开话题:“你今晚住哪儿?” 安岩默默望了她一会儿,说出了这辈子最无耻的一句话:“我……还没有住的地方。” 顾彷彷:“啊?”她真是岔了个好话题啊。 安岩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轻咳一声,继续无耻:“已经十二点了,能收留我过一夜吗?我有个地方躺下就好,太累了,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过觉。”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有淡淡的光线浮动。房间里只开了盏台灯,顾彷彷躺在床的这一侧,身上裹了床被子。安岩睡在外侧,身上是另一床被子。 顾彷彷:“晚安。” 安岩:“晚安。” 两人都闭上眼睛,半阵没说话。 顾彷彷偷偷睁开眼睛,顿时一怔。安岩哪里在睡,正侧头盯着她呢。奇怪的是,躺着看,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面目变得有些模糊,眼光却更深邃难辨。 “你怎么还不睡?”她话音未来,嘴已被堵住。是安岩欺身亲了过来。 夜色太迷醉,屋里的空气太燥热。顾彷彷也不知道他何时跟她到了一床被子里,年轻男子清瘦的身形,像夜色里最温柔的一幅画。他覆盖住她,低头亲吻,如痴如醉。她的睡衣不知何时被他解掉了,他的手握住那两处蜜桃,修长的白皙的属于计算机男孩的手指。顾彷彷脑子里嗡嗡的一片,安岩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初尝爱情的两个人,都感觉到相思的苦涩和甜蜜,也感觉到此刻的身心澎湃,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个出口。 恍惚间,她听到安岩在耳边说:“彷彷,你对我放心。我是警察,我的时间是很少。陪伴你也少。但是我……很专一,这么多年我就对你有感觉,你跟我在一起,我再也不会看别的女孩。” 顾彷彷心中涌起一阵甜蜜的酸楚,抱紧他,轻声说:“我也是,安岩,从我看见你那天起,就再也看不见别的男人了。” 一种剧烈的、惊心动魄的情绪,同时俘虏住他们两个。安岩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几分焦灼,几分颤抖,问:“彷彷,我可以吗?” 在这一天之前,顾彷彷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把自己交给这个一共没见过几面的“男朋友”。可是他太令她动心了,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温柔怜惜。她的脑子里已经空了,闭上眼,搂住他的脖子,作为回答。 …… 可是,进展到最后关头,两只恋爱菜鸟才发现一个关键问题——没有套套。他身上不会有,她家自然也不会有。他红这一张俊脸,依然十分淡定的直起身子:“我去买。”“嗯。”她也用被子遮住身体坐起来,此刻她一秒也不想跟他分离。 于是两人又一起下了楼,找到一家便利店,一起红着脸,很顺利地买到了。 吹着午夜的风,两人牵着手,一起往她家走。安岩忽的兀自笑了,说:“我觉得自己快要幸福死了。”顾彷彷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我也是。” 当然,此后的过程,进行得还是稍微有点不顺利。 还是那个问题,任何大龄宅男,终于修得正果那一天,难免都有些把持不住。于是第一次总是结束得特别快。 热气朦胧的被窝里,安岩抱着顾彷彷柔嫩的身躯,红着脸,脸都快别到窗外去了,哑着嗓子说:“刚才我有点冲动,不算……重来。” 顾彷彷虽然又疼又慌,可瞧见他尴尬至极的模样,又笑了,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好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永远拥抱着她、陪伴着她。 —— 次日一早,远在云南的薄靳言,收到了一条安岩发来的短信。因为看不见,他的手机现在都安装了自动朗读功能。 清晨薄雾弥漫间,薄靳言靠在床上,听到手机那机械的女声朗读:“老大,成为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薄靳言皱了一下眉,对简瑶说:“安岩脑子坏掉了吗?难道他是在给我发黄色小广告?” 简瑶忍俊不禁,想了想,先明白过来:“莫不是他和顾彷彷……” 薄靳言了然,然后轻轻地呵了一声,直接拿起手机语音回复:“很遗憾,我想我们俩体验到的层次和深度不同。”简瑶捶了他的肩膀一下。 安岩很快回复了:“*!” 那一头,远在北京的安岩,面带潮红的微笑,放下手机,看着柔若无骨的女孩,还趴在自己胸口上沉睡。他低下头,轻轻亲吻抚摸她的发。昨晚后来,他们相拥而眠。她说她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了,也不会怕未来了。她说她一个人在北京也要努力奋斗,像她的刑警男友一样,为了他们的未来。想到这里,安岩只觉得一股激荡之气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像此刻这样踌躇满怀,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属于他和这个女孩的未来了。 ——第三卷《眸中蝶》(完——) 第九十九章 简瑶醒来时,看到身旁人清瘦的容颜。 天还是蒙蒙亮,窗外好像有水雾弥漫。这是云南的一座小城,他们旅行的中途。在这样宁静的时分,她伸手去触碰他的睡颜。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啊。他好像都没什么改变,就是瘦了点。看着身旁人安静的睡颜,她的脑子里却想起曾经站在山中别墅里那个外表冷傲、内心却温暖的薄先生,心里有点疼……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脸庞移动,眉骨、鼻梁、颧骨、下巴……蓦然间被他抓住,他闭着眼,说:“你还是这样,擅长挑~逗。” 简瑶:“……”失笑将手放下,却被他捉住送到唇边亲吻。过了一会儿,他也摸她的脸颊,却有点叹息:“你瘦了,原来这里肉嘟嘟的。”简瑶笑而不语,手探进被子,沿着他的躯体,一点点磨下来,到了腹部,也叹了口气:“糟糕,你刚锻炼出来的那点腹肌,也没有了。” 薄靳言沉默了一下,说:“等回去了……我会第一时间重拾健身。”简瑶莞尔,又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腹部,说:“然而现在我有肌肉了。”以前她的腰总是软软的,现在薄靳言手指触碰到的,是柔韧平滑的线条。他“啧”了一声,意犹未尽地摸了半天,还语气赞叹,摸得简瑶脸都红了。 大战将至的这个早晨,老夫老妻的两个人,两个聪明又坚韧的侦探,居然就这样窝在床上,摸摸对方、抱抱对方、慢慢说着话,过了很久。 天已彻底大亮了。 简瑶洗漱完毕,一身清明干净,走到客厅里。薄靳言正站在一堆卷宗旁,若有所思。简瑶开门见山就问:“你的计划是什么?” 薄靳言转过头,墨镜下的脸清冷如玉。 一张详细无比的地图,在两人面前缓缓铺开。 薄靳言说:“在特案组遭受袭击后,警方一直找不到面具杀手那帮人。持续约八个月后,用于追查的力量渐渐少了,至少表面看起来没有那么积极了。而在外界看来,’薄靳言’始终一蹶不振,下落不明。我在洵市参与的那些案件,都高度保密,只有邵勇等几个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并且他们绝对可以信任,不会对外吐露。” 简瑶点点头。所以这就是他计划的起点之一?所有人都以为天才薄靳言已经堕落,根本无法遭受失去双眼和挚友的双重打击。他亦没有回到北京重案组,回到她的身边。但事实上,他已拄着拐杖戴着墨镜,悄然回到了这片战场里。 并且,恢复得很好。 简瑶脑子里突然想起刚跟他重逢那天,方青说过的话。他说,眼睛瞎了还能坚持在破案一线,即使是最刚硬的刑警,也难以做到。薄靳言比谁都爷们儿。 “然而追查一直在进行,甚至比过去更加细致隐秘。”他说,“就在两个月前,我们发现了有关于面具杀手团伙的讯息。” 简瑶心头一震:“是什么?” 薄靳言在卷宗中摸了一会儿,取出一册交给她。简瑶匆匆浏览一遍,怔住。 那是发生在中缅边境的一起案件,准确的说,已经在境外了。一群暴徒,杀死了另一群暴徒。死亡人数在十人以上。简瑶注意到,其中有7人,是被斩首而死的。法医鉴定凶器是斧头。 “所有与当年面具杀手案有关的线索,安岩这一年来都在秘密追查。”薄靳言说,“他拿到了这起案件的dna样本数据,证实凶手所用的斧头上,还残留着十年前美国面具杀手案被害人的dna组织。” 简瑶:“也就是说……” 薄靳言的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还有什么,比把水藏在水里,更加隐秘?面具杀手把自己藏在了一个犯罪团伙里,继续杀人,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所以警方一直找不到他。谁会想到,他现在混进了一个边境的涉黑犯罪组织中?高贵的连环杀手啊,也与暴徒为伍,并且乐在其中。估计在他的眼里,这些犯罪者都跟玩偶一样。当然这个安排也是极巧妙的,因为在边境,随时方便他脱身逃离中国。” 简瑶问:“那他……为什么不干脆离开中国呢?” 薄靳言静默了一会儿,说:“他征服了这个国家最伟大的犯罪心理学专家,那么多警力想要抓住他而未果。如果我是他,呵……我就舍不得走。” 简瑶静了一瞬,说:“他才没有征服你。你光明坦荡,他却利用我和子遇来伤害你。这算什么征服?” 薄靳言竟然笑了一下说:“简瑶,光明与黑暗,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光明就在我们视线所及的地方,黑暗却可以到达光明无法触及的深处。但是你说的对,没有人能够征服我。他们既然叫我king,我这一生便要做令他们畏惧的king。” 他的一番话说得特别平静,显然这就是他心中所想,不加任何雕琢。简瑶的胸中却有热流激荡,她望着他的脸庞,想说什么,却最终闭嘴,只是握着他的手,说:“嗯,好。靳言,有些话,有些事,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跟我说。我再不问,也不去猜测。因为我知道,你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安排。你有你的周全计划,我不会打乱你的任何计划。我只要追随你,保护你。”然后她又笑了一下,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稳重有城府的男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生你的气,我只会相信你。” 薄靳言:“我……”脸竟然红了,半晌后,轻声答:“好。” 简瑶刚要继续问他案情的事,他却突然一拉,将她整个人拉到怀里,低头开始亲吻。吻得十分热烈,手指插进她的黑发里。简瑶都被他吻得轻声嘤咛了,他才松开。 “那我们这次去那个边境城市,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你要亲自去?”简瑶又问。 薄靳言说:“他所藏身的那个团伙,叫做’佛手’,非常隐秘,警方现在也未能掌握他们的犯罪证据和老巢。但是当地刑警大队长朱韬,最近得到一份详细资料,记录了这个犯罪团伙的一些重要线索。通过上级组织的协调沟通,我已经与他约好,会亲手交给我,并且详细面谈。” 第一百章 简瑶于是明白了。一是边境本就不比内地,更加凶险。那位大队长身份说不定也敏感,需要慎之又慎;二是从众罪犯中推断出面具杀手,大概只有薄靳言本人能够做到。而能够与一线刑警面谈,而不是仅仅看书面资料,凭薄靳言的观察力和思维能力,必然能通过交谈,挖掘出更多线索。 而且,薄靳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件事对他伤害太大,他亦想亲手抓住罪犯,为自己和傅子遇报仇吧。 果然,薄靳言又说:“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佛手’团伙极其隐秘,组织严密,不可轻易撼动。面具杀手带着他的爪牙,隐藏其中。他又十分狡猾,一点风吹草动可能就会令他逃逸。我们要对付的敌人,不再是一方,而是两方。然而我们占据优势的是,面具杀手以为我已经完全被击垮,全无防备。 因此,我会收集一切可以利用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出他们的老巢,查清他们的身份。在此之前,不露任何端倪惊动他们。每走一步,后方都会有大批警力与我配合。直至最后一步,我会和朱韬联手,发动总攻,将佛手一网打尽,同时揪出面具杀手,令他逃无可逃。这就是我的全盘计划。” 简瑶抓住他的手,抬头看着他说:“这不是一次与犯罪分子的战斗,这是一场战争……” 他微微一笑:“嗯,这是一场属于我们的战争。” 只是简瑶想着这全盘计划,终究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可是你答应我一件事,再也不许自己冲在前头了。”薄靳言却答:“我当然不会自己冲在前面,对付犯罪团伙需要大批警力,我怎么会做那种蠢事?” 简瑶想想也是。再想起当年对付鲜花食人魔时,竟跟今日情形如出一辙,薄靳言也是制定了全盘计划,瞒天过海,他既坐镇指挥又深入虎穴,水陆空兵力齐听调遣,最后将鲜花食人魔和他的犯罪基地一网打尽。她的靳言,腹黑起来也是很可怕的,操纵全局,步步为营。想到这里,她稍稍心安。再望着窗外放晴的天色,只觉得前路似乎也不那么坎坷了。等抓住了面具杀手,他们就真的可以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简瑶下楼去端早饭了。只余薄靳言一人,坐在房间外的树林旁,湖泊边。在这偏僻的小城,竟也有这样极有格调的雅致客栈,名为“渐忘”,是简瑶在网上定的。此刻,薄靳言就坐在一望无际的湖边,面前是苍渺的水汽云烟。 他坐了好一阵子。此情此景令他回想到几年前,在家乡潼市的别墅江边,他和傅子遇,也是这样坐在水边,钓鱼、喝酒、聊天。 薄靳言当然是无神论者。可此刻,他竟也似乎感到,身旁好像还有一个人。傅子遇还陪他坐着,脸上带着温和关切的笑,没有任何改变。 薄靳言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这样静默地坐了很久,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 —— 因为开往边城的汽车是在下午,吃完早饭后,简瑶和薄靳言就出门走了一圈,主要是去买衣服。简瑶还好,薄靳言即使不穿西装,那一身质地精良的polo衫、休闲裤,在偏僻的山城,还是太扎眼了。 小城零星的几家运动户外商店,倒是不差。简瑶给自己挑了身户外衣服,也给薄靳言挑了简单舒适的外套和裤子,还有适合越野的鞋子、登山杖。这样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出行的背包客情侣了。而他脸上戴的墨镜,如果旁人不仔细看,也觉不出异样。 只是简瑶看着这样的他,总觉得心中有些柔软,牵着他的手,往客栈走,不说话。薄靳言问:“怎么了?”她要怎么回答呢?低声说:“你受委屈了。”他却答:“你挑的衣服,怎么会委屈我?一向是非常好的。”简瑶忍不住又笑了。 下午,一辆中巴车自城中开出,一路往西南而去。 山路陡峭,云雾弥漫。车厢里很狭窄,也很静。不是旺季,车上一共也没几个人。简瑶坐在靠窗的座位,靠着薄靳言的肩膀。闭着眼,感觉到他的手一直在玩她的头发,像从前那样。她微微一笑。明明即将踏入龙潭虎穴,可她的心竟如同这山中树草一样宁静。 却偏偏有了小插曲。 邻座的小孩不安分,坐久了,就在座椅附近到处晃、爬,父母也不太管,仿佛对于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小孩手里的一个廉价飞机玩具,掉落在地,恰好靠近薄靳言的脚。小孩弯腰去捡,一抬头,却瞧见了薄靳言脸上的墨镜。 许是小孩对于一些事情,反而比大人更敏锐。他呆了一下,然后大声说:“啊!这里坐了一个瞎子!他是瞎子!” 他这么一说,车厢里仅有的几个人,都转头朝薄靳言望来。而薄靳言本来就容颜气质出众,这一望,就又都多望了几眼。 简瑶睁开眼,望着这小孩,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 没料这时,薄靳言开口了:“瞎子?小孩,你的身高在115-120厘米之间,手中拿着塑料玩具,玩具就在离我左脚5厘米位置。你中午吃的是羊肉炒饭,吃得很饱。你这次是和父母去探望外公外婆。我说的对吗?” 小孩:“……” 车上众人:“……” “小龙,过来!”小孩的父母明显受了惊吓,一把将他拉回去,抱着,不再往薄靳言这边来了。旁边的乘客也纷纷窃窃私语,因为这个“怪人”。 薄靳言轻轻“呵”了一声。 简瑶原本有些黑线,看着身旁的他的傲然神色,突然心中一松,莫名其妙也笑了。 喂,小孩,你知道吗? 这个人,就算经历过再多的磨难,脾性也是不会有半点改变呢。 他正一点一点,恢复她所熟悉的模样。尽管现在他的眼中,已经有了晦涩不明的颜色。 把整个车厢的气氛搅得不宁静后,薄靳言倒是舒心下来,闭目靠在椅子里,还把简瑶的头重新一拨,让她继续靠在肩头。简瑶瞧着大家还在窃窃私语,孩子的父母也面露疑色,心中失笑,然后开口:“抱歉啊,他不是故意吓孩子的。他其实……是个算命的。” 众人:“啊……” 薄靳言一怔,手却被简瑶摁住。他默了片刻,在她的大腿上掐了一下,简瑶吃痛,低声在他耳边求饶道:“之前不是也有人这么猜过吗?我也是偶获灵感……” 后来车厢里就特别宁静了,当地人看薄靳言时,目光中都多了几分迷之敬畏。 傍晚时分,中巴车到站。简瑶牵着薄靳言下了车,抵达那个崇山峻岭中的边陲小镇,传说中最接近天堂的的地方。 第壹佰零一章 这城市相当安静,细雨打湿屋檐和石路,行人不多,穿着大多朴素而过时。天格外蓝,山格外绿。简瑶走在其中,一时竟觉足以忘却所有危难和任务,生活是平静安稳的。 她一身冲锋衣和运动裤,没有打伞,背着包,形似随意地走进街角唯一的一家咖啡馆。这里也没什么生意,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服务员过了一会儿才迎上来,态度不冷不热,把餐单递给她。她点了杯咖啡,然后望着窗外的雨。 此刻正是午后时分,店里安静极了,只有咖啡机运转的声音,还有轻柔的音乐。两个店员不停地在擦桌子。店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坐在吧台后,抬头看一眼简瑶,继续低头看报纸。 简瑶喝着咖啡,味道不怎么样。等了大概有10分钟,两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高个头,穿着简单的t恤和外套,额阔眉平,还带了副眼镜,长得挺和气。另一个二十多岁,普通长相,挺冷挺沉默的模样。 三十多岁的男人看了眼简瑶,对年轻人说:“我要招牌咖啡,不放糖。”年轻人点了一下头,走向吧台。男人笑着走向简瑶,在她对面坐下,低声问:“jenny?北京来的朋友?” 他身份敏感,简瑶没看过他的照片,他却见过简瑶的。简瑶打量他的体型、手部细观特征,确认是刑警无误,她微微一笑:“韬哥?” 朱韬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脸上笑容可掬,看起来就像是两个老友多日未见。简瑶不禁在心中感叹,这边境的警察,真跟普通的不一样。她见过的警察队长,大多是硬朗的、桀骜的,普通人看到都会有点敬畏。可这活在最凶险地带的警察,却跟个笑面佛似的,不知道的,一看只觉得他是个生意人小老板,或者是个老实上班族,哪里会想到是凶神恶煞、令歹徒们闻风丧胆的大队长?可见此人更有城府和伪装性。 另外,简瑶还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从朱韬身上传来。不知道是不是跟薄靳言呆久了,她现在的鼻子也变得比以前更灵了…… “您身上伤了?”她轻声问,声音小得只有彼此能听见。 朱韬微微扬眉:“犯罪心理专家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简瑶笑而不语。 虽是初次见面,才说了几句话,可因为同在一条战线,彼此心中居然也有阵阵暖意。 “前几天跟一伙儿犯罪分子交火。”朱韬低声答,“受了点小伤。” “辛苦了。”简瑶真诚地说。说是小伤,但见他眉头偶尔轻蹙,必然伤得不轻。 朱韬问:“他呢?” 简瑶的眼睛黑白分明,扫一眼周围,答:“不如喝完这杯咖啡再去见他?” 朱韬的手指在桌上轻叩着,却也似在心中斟酌什么,答:“好。” 他的那名手下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年轻刑警虽沉默冷硬,像块铁板似的。朱韬却是个健谈又温和的人,半个字不提任何,只朗声和简瑶聊着当地风土人情,气氛融洽极了。 这时,一名店员把咖啡端了上来。朱韬端起喝了一口,皱眉问:“怎么这个味儿?不太好喝。” 店员立马陪笑:“招牌咖啡就是这个味道,要不,我再给你加点糖?” 简瑶抬头看一眼那店员,目光停留在他的手和脖子上,一触即收。朱韬摆摆手:“凑合着喝吧,不用了。话说回来,你们店里的味道可真不怎么样。” 简瑶慢慢喝着咖啡,听见外头雨已经停了,街上很安静,几乎没什么声响。 她的心却慢慢紧起来。 她面对过不少罪犯,她曾经单独直面过穷凶极恶的鲜花食人魔,前不久还亲手逮捕了陈谨这样的变态杀手。 但那些,跟边境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当年的谢晗,也得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不敢轻易暴露身份。否则警察们就会闻风而至,层层围堵抓捕。任何罪犯,都不敢也不能与警方的力量正面抗衡。 但是边境这个地方,她一点也不熟悉。一切都源于传闻和别人的描述,只知道在这里执法,比任何地方都危险,因为罪犯很可能不仅仅是中国人,有的别国犯罪集团甚至能与他们的政府武装抗衡,无法无天得多。 包括他们与朱韬的这次会面也是一样。本来约定是两天前在当地警局见面,朱韬却未能如约前来。而谨慎起见,薄靳言也没有轻易在当地警方面前露面。直到今日,双方才重新联系上,才知道朱韬前几天竟然与犯罪分子交火负伤了。朱韬将会面地点改成了这家普通的咖啡馆,不知道是否也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呢? 不过,正因为这里非常危险,简瑶更加慎重,说服了薄靳言,向上级先调遣了两名特警队员,今天也会抵达小城,开始贴身保护他们。人太多了也不好,他们现在只是在暗处行动。人多了反而容易泄露身份、走漏消息、招来危险。 但是现在,两名特警还没到。 简瑶这样思量着,也做好了随时拔出腰袋中手枪的打算。而朱韬喝了几口咖啡后就放下,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 他是个干了将近二十年警察的男人,在边境生活也有十年。其中的艰难、困苦、激动和沉痛,是根本无法为外人道的。他亲手摧毁的大犯罪团伙,就有三个。小的更是不计其数。然后干掉一个大的犯罪团伙有多难呢,简直就像推倒一座满是尖刀的大厦,需要苦心积虑,需要绸缪数年。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有警察牺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也变得冷硬了,但是在心底很深的一个地方,他很清楚,热血仍在。 佛手是近年来崛起最快的团伙,而且相当难以撼动,在西南这地方,隐形称霸已经有好几年。当然,这几年朱韬也给予了佛手一些沉重打击,双方互有伤亡。佛手的领头人,毕竟也不是那么诚心如意的。但是想要连根拔起,却还欠些火候。就在这个时机,朱韬通过隐秘渠道,获得了有关佛手组织的一份资料。这将对他的工作有巨大推进。也正在这时,薄靳言通过上级,跟他取得联络。薄靳言的事迹,朱韬也听闻过,也把消息透露给了几个心腹。对于他的到来,朱韬是欢迎的,因为这意味着上级下定决心,要下一盘大棋,要对佛手下手了!他多年的夙愿即将达成! 第壹佰零二章 只是没料到这件大事即将启动时,出了岔子。在几天前,伏击抓获一个小团伙时,竟提前走露风声,几名刑警受伤,团伙头目绰号“笑面蛇”的悍匪逃脱,朱韬也受了伤。这种意外,警觉如朱韬自然仔细思量,于是他将会面地点改到了街角的普通咖啡馆。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况…… 朱韬将烟头戳熄,说:“我们边走边聊吧。”抽出张钞票放在桌上。 简瑶点头。 三人很快出了咖啡馆。老城的房子低矮相邻,旁边便是几家小饭店,此刻中午萧条得很,都没有什么人。朱韬低声问:“他在哪里?”简瑶说:“跟我来。”领着他们走出一段,便到了一家小饭店门口。饭店里一个人都没有,简瑶领着他们径直走进去,上了楼。 身后,长街,雨停路湿,人影闪动。 上楼梯时,朱韬压低声音问:“那三个,你们的人?” 简瑶答:“当然不是。” 朱韬和手下交换个眼色,然后笑了一下说:“那就来个瓮中捉鳖。”简瑶见他俩沉稳硬朗,心中也多了几分豪气,答:“好。” 这间饭店不过当地村民自家开的,简瑶已提前付钱清空。很快走到最里头的简陋包间,简瑶轻敲了三下门,然后推开。云散日出,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外头是层层叠叠的古城屋顶。薄靳言就坐在桌边,手边一杯清茶,听到声响,只是微微抬起头,然后就微蹙了眉头,问:“有人跟着你们?” 简瑶答:“是,你怎么知道?” 薄靳言放下茶杯,起身任由她牵着走向墙角埋伏,同时答:“听你们脚步声,不太对。” 这便是朱韬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薄靳言教授的情形。虽然是个瞎子,却是气质清绝、宛如珠玉。明明是危急时刻,他却没有半点慌乱,跟自己的妻子低声说着话,显得十分亲密熟络。然后就主动躲避隐藏,避免给他们带来麻烦。 朱韬看着他俩,但来不及细谈了,只低声说:“薄教授,先解决掉这几个货色,再跟你详谈。” 薄靳言被自己老婆严严密密护在身后,神态淡然,只微微一笑说:“好的,朱队长。”末了又添了一句:“久仰、久仰。” 朱韬和简瑶都笑了。 脚步声还未到来。 朱韬竟沉稳笃定到这个地步,还有空暇低声问简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简瑶答:“他们的神态不太对,太安静了,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不像是普通的店员。而且我观察过他们的手,那不是咖啡店员应有的手。” 朱韬点点头,说:“而且他们冲的咖啡太难喝了。这么贵的咖啡,我只一年前喝过掏钱喝过一次,味道很好,记忆犹新。” 简瑶笑了。 “一会儿还会有援手到吗?”朱韬最后低声问,“就你们俩自己过来了?” 简瑶答:“昆明会过来两名特警队员,先协助我们工作。” 朱韬:“很好。” 这时,门外楼梯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们上来了。 众人噤声,蓄势以待。 朱韬此刻的眼神尖得像狼似的,抓起桌上一副瓷碗碟,“砰”一声砸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还有窗户的“哐当”声。简瑶在心中倒数“3、2、1!”果然就听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对方沉不住气,已冲了进来! 三分钟后。 薄靳言和朱韬已经坐下喝茶了,那三名歹徒,被朱韬手下和简瑶拷在一旁,皆已被揍晕了。年轻刑警干掉了两个,简瑶只来得及干掉一个。她不得不感慨,这边境警察,下手就是比内地的更毒。 “教授,你打算怎么找到他们的老巢和核心成员?”朱韬问。 薄靳言淡淡答:“推断。” 朱韬端起茶抿了一口,说:“恕我直言,上级让我把资料交给你,并且尽量配合你的调查。但是边境犯罪不同于内地,非常危险,牵连也很大。我要怎么相信,你能够做到?” 薄靳言静默了一瞬。这要换从前,朱韬的质疑,大概会迎来他的一声嘲笑。可现在,简瑶知道,他不同了。他比从前更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学会了收敛锋芒。 薄靳言答:“任何疑犯,都有踪迹可寻。这在你们传统刑侦领域,是地理追踪。在犯罪心理学领域,是地理学上的犯罪心理学。他们出现的地点分布特点、他们屡次犯罪的行动路线以什么为中心、他们的犯罪路径偏好、这些选择上体现的心理特点……这些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道复杂的方程式。你能提供给我越多的讯息,我就能越快解出答案。包括这个团队内的角色分配和身份。如同亲眼见到。” 所谓行家看门道,薄靳言的话,朱韬一听就懂了,甚至内心还有一点点激动。他点点头:“好,我明白了。我会全力配合你,下好这一盘大棋,然后收网!” 薄靳言微微一笑。 “朱队,这三个人怎么回事?”简瑶问。 朱韬皱了一下眉,说:“对不住了。可能跟我前几天打掉的那个团伙有关,团伙首领叫笑面蛇,在逃。虽然是个小团伙,但也是个狠角色,精明得很,自己一直不露真面目,几乎没人见过他,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据说跟佛手也有些生意关联,但不是佛手的人。这人有些门道,警察的一些消息也泄露到他那里。这件事我回去后立刻严查,看队伍里是否有笑面蛇的内应,揪出来严惩不贷。现在他的组织被我打得七零八落了,大概也狗急跳墙,今天八成是冲我来的,想要干掉我。” 简瑶和薄靳言都没说话。边境犯罪团伙的复杂和凶悍程度,是他们之前并不了解的。 朱韬刚要把怀里的一个文件包掏出来,忽然听见“笃笃”的敲门声。他的手又收了回去。 “应该是特警同志到了。”简瑶说。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两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结实精干的年轻男人,站在外面。很肃穆沉着的样子。 简瑶朝朱韬点点头,打开门,但只开了一条缝。毕竟她没想到到小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匪徒,差点出了纰漏。所以自然小心谨慎些。 她望着那两人:“你们是?” 那两人答:“昆西特警行动部。来配合你们的行动。”说完掏出两枚证件。简瑶对比过证件与本人无误,放下心来,打开门。 两名特警看到屋内的情形,也是一愣。他们反应很快,仿佛显示出特警的警惕性,盯着三名被俘虏的歹徒。 第壹佰零三章 简瑶介绍说:“我是北京特案组的,我叫简瑶。这位是薄教授。今后靠你们二位配合我们工作了。”她并不介绍朱韬的身份,朱韬也只是点了根烟,微眯着眼朝他们点点头。 两名特警齐声答:“是。”站到一旁。 这次行动的序幕,算是要正式拉开了。朱韬再次从怀里掏出那文件包,低声说:“千万保护好。”简瑶接过,放进随身文件包里。 “先把嫌犯带出去。”朱韬对手下说。 简瑶也对两名特警说:“你们先去外面吧。”接下来,朱韬该跟薄靳言密谈,详细谈谈“佛手”这个组织的情况了。 众人应声往外,就在这时,薄靳言忽然开口:“你们行动部的张队长,最近好吗?” 两名特警脚步一顿,其中年龄稍长那人笑着回头说:“薄教授,你问得好奇怪,行动部只有谢队长、马队长,没有张队长。”另一人也笑着点点头。 朱韬眯着眼,慢慢吐出一口烟,突然把烟一丢,伸手拔枪。说时迟那时快,两名“特警”的动作也是奇快,拔枪射击。 然而悲惨的事情发生了。朱韬的那名下属,因为押送三名犯人走在前头,没有回头,所以并没有察觉身后的变故。一名“特警”的子弹首先射向他的后背。朱韬大喊一声:“卧倒!”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名手下反应也是极快,转身倒地,但子弹还是击中了他的腹部,他躺在地上,看样子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简瑶一把按住薄靳言,拔枪射击。但她虽然跟随方青这样彪悍的刑警“学艺”一年,面对这样的悍匪的实战经验还是少,又要护住薄靳言,拔枪稍稍慢了。 “砰”一声,朱韬的一枚子弹已经射中其中一人,但另一人的子弹也朝他们袭来。朱韬身形一扑,就挡在简瑶和薄靳言面前,闷哼一声。简瑶惊呼:“朱队!”她松开薄靳言,抬枪就射!然后一把扶住中枪的朱韬。 朱韬前一秒还温文儒雅的,此刻却是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很大,说:“快!追!资料……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简瑶猛的抬头,却见人影一闪,原来是先前被朱韬击中那人,趁他们不备,又爬起来,抓起桌上的文件包,窜了出去!简瑶心神一震,朱韬吐了口血说:“放心……我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简瑶咬咬牙,看向薄靳言。薄靳言低头朝着地上的朱韬,快速说:“我们会把资料追回来。”朱韬看着他,点点头。 简瑶将薄靳言的手一拉,往门外跑去。 刚到楼下,就听到汽车的声音,竟是那名歹徒开车一溜烟逃走了。简瑶和薄靳言立刻上了车。薄靳言的手紧抓住车门上扶手,简瑶一咬牙,加足马力,追了上去。 简瑶开车虽稳,却很少开快车,更何况是飙车。这一路虽然紧咬嫌犯不放,却也砰龙哐啷撞到路边不少东西。这么凶险的追击,薄靳言倒是平静得很,还淡淡说了句:“想不到你也会把车开得像一只小老虎。”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淡定地开玩笑!简瑶从刚才时就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可还是皱着眉头,疾声问:“怎么回事?特警是人冒充的?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计划?” 薄靳言语气沉静:“看来朱韬的推断没错。我们俩只身上路,也只跟朱韬单线联系,这一路也十分注意反追踪,没有被人盯上。但他的人和犯罪分子已多次交锋,被盯上了、被袭击了,泄漏了部分消息,也不是不可能。包括两名特警的消息,也不是完全保密的,各级之间会有公文传递。他们也被人盯上了,调包冒充。” 简瑶静默不语。 原本听薄靳言讲完全盘计划,她想前路虽然艰险复杂,但只要按薄靳言的计划推行,哪里又有到不了的高山呢?可没想到,第一天,就出了计划外的情况。这一次的局面,竟是比在美国对付鲜花食人魔那次,还要凶险了。 她单手握着方向盘,突然伸手将薄靳言的手重重一握。薄靳言一怔,抬眸。 “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这次,都不要松开我的手。遇到危险,站到我的身后。”她说。 薄靳言静了一瞬,答:“好。” 追到了! 前方,已驶到了水边的一个废弃码头。那人大概也是急疯了,竟逃到这绝路来了。简瑶十分冷静地说:“靳言,帮我扶一下方向盘,听我指挥。”薄靳言答:“好。”手握在方向盘上。简瑶掏出枪,厉喝道:“左15度!”方向盘精准地转过15度,他们抄了近路,离嫌疑人的车辆更近了!简瑶面目冷凛,开枪射击。 “砰”射在对方车窗上,驾驶座的玻璃全碎。对方大概也是惊呆了,竟然不要命地探身转头,狞笑着朝他们的车开枪射击! “砰”一声,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简瑶心中暗叫不妙——他们的车轮中弹了!但就是在这差之毫厘的时分,她瞅准机会,一枪精准地射在那名嫌疑人的后背上。但见他的车猛的一个急转弯,撞在码头边的一排栅栏上,撞得车头破碎,终于停住不动了。 简瑶轻吁了一口气,从薄靳言手里接过方向盘,慢慢将车停稳。薄靳言虽然看不见,却也听得出发生了什么,说:“干得漂亮。”简瑶说:“我现在是不是你手下最像样的刑警了?”他答:“当然是。”简瑶拉着他,一起走到嫌疑人的车旁。 靠近时,她松开薄靳言,举枪小心接近。 这码头上堆砌着很多杂物,还有垃圾,嫌疑人的车就撞在一堆杂乱的货物中。然而她的小心已没有必要,驾驶位上的嫌疑人,已经死了。她叹了口气,从他手边拿起那个文件包,为谨慎起见,将朱韬给的那叠资料重新拿出来,塞进外套的内口袋里,拉上拉链。又翻看那人的口袋,没有其他发现,倒是在右臂发现一条很细的白蛇纹身。蜿蜒灵巧,却又很狰狞的样子。她思忖了一下,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薄靳言。薄靳言若有所思。 他们租来的车爆了胎,已经不能开了。眼前当务之急,是尽快返回与朱韬汇合,与警察队伍汇合,再查清楚今天的事,往前推进计划。简瑶和薄靳言商量了一下,最后将尸体搬到了车后座上,她便和薄靳言驾着那罪犯的车辆,掉头往回开。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淡淡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周围堆满的杂物和垃圾,令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世界。简瑶沿着码头上的路,慢慢往外开。这里位置本来就偏,此刻更是别的一辆车都没有。 简瑶心中,忽然升起莫名的不安。 然后,就听到身旁的薄靳言缓缓开口:“简瑶,我们可能要遇到更大的危险了。” 简瑶的手握紧方向盘,听他继续说道:“这名罪犯,明显是两个假特警中的头目。他今天的表现,算得上是有勇有谋,计划周全。精明而不失强悍,一定是个不小的角色。他为什么要往这个没路的码头开?我想他决不会犯慌不择路的错误。” 一阵寒意袭向简瑶心头。 难道……是吸引他俩到来的陷阱吗? 还是有别的什么图谋? 他们现在面对的敌人,到底是谁?在他们见朱韬之前,这边的犯罪深池中到底被搅动成什么样了?以至于他们一来,就被卷入其中?对方对它们知道多少?对于警方的大总攻计划,又知道多少?有着怎样的反攻计划? 佛手、面具杀手、朱韬、奸细、笑面蛇……他们现在面临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这些,全都不清楚。 这时,前方传来引擎声,杂乱的,至少有几辆车的引擎声。 简瑶的车慢慢停住了。 那是四辆不同的黑色轿车,在狭窄的码头道路上,将他们围堵住。然后十多个男人,下了车。与刚才两名歹徒伪装成特警,看起来利落严整相比,眼前这些男人,却似乎完全不隐藏自己的身份气质。皮衣、t恤,粗犷、阴戾,一看就是暴力团伙,来者不善。 简瑶的手紧握住了枪,心彻底沉了下去。 然后一只手却伸过来,将她连枪带手握住。薄靳言低声在她耳边说:“从现在起,无论发生什么事,站在我身后。” 第壹佰零四章 已是傍晚了,天地之间,好像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没有太阳,太阳落到山背后了。也没有雨,只有阴冷的风,吹过这一片码头。 薄靳言下了车。那些人看到他拄着拐杖戴墨镜的摸索模样,都是一愣。简瑶将手枪暂时别在腰后,也下了车。 敌强我弱,不宜硬碰,随机应变。 可她的心被层层阴霾笼罩。因为现在面对的不是变态杀手,而是精神正常的犯罪份子。说实话这不是他们熟悉和擅长的领域。须知聪明的侦探最怕遇到什么,不是同样的聪明,而是二话不说就动手的暴力。去年面具杀手团,不正是如此突袭了特案组么? 简瑶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丝泄气的念头:她和薄靳言,抓到过那么多穷凶极恶的重犯,不会就这样被一群不知名的小卒给干掉吧?她立刻收敛心神,全身的汗毛好像都立了起来,随时准备发作。 然而很快,简瑶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聪明一点也不怕遇到浅薄的暴力。 聪明的他,只会带着俯视众生的傲慢,玩弄那些残酷暴力于股掌之上。而且一路越玩越大,玩得狂妄又谨慎,谁也阻挡不了。 对方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岁的男人,梳大翻头,长得精壮结实,小眼睛,厚嘴唇。穿了件牛仔背心,露出手臂。左臂上有纹身。简瑶看一眼便觉得有点外强中干的感觉,但并不失精明。他先是看了薄靳言两人一会儿,又扫一眼他们的车牌,然后问:“你们是……” 所以说,有时候人的生死安危际遇,机会只是在毫发之间,转瞬即逝。就看你能不能机敏地抓住了。然而这名普通水平的罪犯,面对的却是最优秀的犯罪心理学家。 简瑶脑子里,像是有许多根琴弦,被连续快速拨动了——他不知道两人的身份!他们必是抱着某种目的来这里的;他们约了人在这里见面!约的就是将车开到这里的那名匪徒?所以那人才拼命往这里开?期待有帮手?然而这群人一看就是打手,无论在哪个团伙中,地位都不会高。 他们并不确知跟他们见面的人的容貌。 他们是另一伙人。 简瑶下意识看向薄靳言。她所想到的一切,他必然已经想到。那么如何利用?可趁之机在哪里?那一丝生机他们能否握在手中? 暮色笼罩中,她身旁那个清冷又聪明的男人,却在此刻,缓缓笑了。 简瑶看得目不转睛。 因为,那是个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笑。男人身上清秀率直的气质,一下子变得很复杂。甚至还带着几分几分嘲讽,几分散漫。他还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上嘴唇,翕动的下颌线条立刻显出几分痞气。 即便简瑶看惯了他的容貌,此刻也是心头一震。诚然薄靳言原本就是一副花花公子长相,修长眼睛,高鼻梁,肤白、薄唇。可是他的性格和气质,完全压制住了长相特点。但现在,他若刻意“角色扮演”,瞬间就像换了个人附体,邪魅狂狷难以停止。 薄靳言开口了,嗓音低沉又玩味:“你说呢?” 众人都是一静。同类能够识别同类,显然他们有点被薄靳言身上那坏透了的气质给镇住了。但为首那人也不是傻瓜,他朝手下们递了个眼神,然后他们立刻四散开,将薄靳言和简瑶,连同整辆车都团团包围住,先掌控住了局面。有几个人腰间都鼓囊囊的,显然带了枪。 简瑶的手也摁在腰间,若有不对,她会立刻拔枪瞄准匪首。而那匪首跟她眼神一对,似乎察觉到她的用心,眼神一凛,继而又望向薄靳言。 他问:“你……是瞎的?” 薄靳言轻轻嗤笑了一下:“那又怎样?你们只要认笑面蛇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简瑶心头一颤。 匪首打量了他俩半天,又问:“她是什么人?” 薄靳言非常自然而然地答:“当然是我的眼睛。”简瑶十分配合,神色冷漠地望着匪首,甚至拔出了枪,对准了他。此刻的剑拔弩张,反而更能显出底气。 匪首似乎信了几分,又似乎还在怀疑,扫一眼他们身后,问:“车后座上的死人是谁?” 薄靳言沉吟未答。简瑶的心也倏地提起。却有喽啰在死人身上翻了翻,掉出半张警官证。喽啰失色喊道:“悦哥,是警察!” 悦哥神色一惊,薄靳言却立刻淡淡道:“悦哥,你的手下还真是喜欢嚷嚷,杀个吧警察,吓成这样了?”悦哥恼怒地瞪一眼收下:“瞎喊什么?”但再看薄靳言二人,神色却缓和了许多,压低声音问:“东西呢?” 薄靳言和简瑶同时一静。 东西? 什么东西? 悦哥盯着他俩神色。简瑶心头忽然冒出冷汗——难道他要的是那个?他们也知道它的存在?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笑面蛇夺了那份东西,原本是打算交给谁?看悦哥的态度、双方约的地点,更像是一场……交易? 然而这时薄靳言已经开口了,他摸了一下自己的略干涸的唇,不答反问:“悦哥,有烟吗?” 悦哥看他一眼,从怀中掏出包烟和火机,丢给简瑶。简瑶握在手里,心中百转千回,到底还是交到薄靳言手里。薄靳言抽出一支烟,动作极为娴熟地点燃,含了一根在嘴里,神色似乎极为享受地吸了一大口。 简瑶心中却是心疼又哭笑不得。这可是他第一次抽烟啊。却表现得像个烟瘾发作的老烟枪坏男人似的。她知道,他这是拖延时间,大概是在心中思考对策。 薄靳言吐出口漂亮的烟圈——他连烟圈都吐得那么漂亮专业——说:“答应给佛手的东西,我自然带来了。几个警察,也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才能把那个给你们。” 简瑶几乎都要在心中叫一声好了。这话一说,几乎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团伙头目笑面蛇了。 悦哥静默片刻,居然笑了,说:“佛手佛心,我们最讲的是信义,自然会按照约定好的方式做。笑面蛇,闻名不如见面,今天咱们也算是交个朋友了。等你跟那人见面了,再交东西吧。不过你的妞身上的枪,得先交给我们了。” 简瑶还未动,薄靳言已冷声开口:“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悦哥说的话吗?” 简瑶把枪丢在地上。悦哥道了一声:“得罪了!”两名手下走上前,把两个麻袋套在薄靳言和简瑶头上,于是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 手下推攘着他二人,悦哥却在这时也点了根烟,抬起头,就见远方已有一艘船,正驶过来。在暮色中如同一只匍匐的动物。 “上船!” 第壹佰零五章 这是一只大油罐,空的,带着一股铁锈味,那气味像*的小虫子往鼻子里钻。只有一点微光,从头顶的缝隙漏下来。 简瑶和薄靳言挤在一起,他几乎整个把她抱住了。 悦哥暂时把他俩“委屈”装进了油罐里,说是为了躲避警方。但显然也是防备和控制。并且这样,他俩根本就不知道行船方向,以及要去向何方。 油罐放在船尾甲板上,周围已没什么动静。大概悦哥和他的手下们,觉得也没有时刻盯着他们的必要。简瑶抬起头,靠着薄靳言的下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那放浪形骸了半个多小时的薄先生,此刻显然已恢复了疏冷傲娇的气质,明明身处这样糟糕的环境,他却慢悠悠地答:“不,简瑶,不必沮丧。这比起我原来的全盘计划,不过是小角度偏移——毕竟意外谁也预料不到。甚至说不定,酝酿着更好的机会。因为我们原来是布局人,现在,却身在局中了。” 简瑶抿嘴一笑。确实,犯罪心理学家不动声色,已将局面摸得大致清晰。朱韬也提到过笑面蛇,新崛起小犯罪团伙的头目,隐秘而有手段。虽不知笑面蛇是怎么得知那份资料的消息,并且今天设局来夺。但笑面蛇前些天被朱韬打击得一败涂地,现在夺了这份资料,想献给西南最有势力的佛手组织,却也是情理之中。薄靳言趁机冒充被他俩击毙的笑面蛇,其实是比较勉强的。但心理战这种东西,胜负本身就在毫厘之间。她今天静观他言谈举止之间,一点点试探和进攻,竟真的让悦哥相信他是笑面蛇无疑了。但他们这一路,若是真能往佛手腹地去,也算是意外收获。只是到了那里,这身份,还能继续骗下去吗? 简瑶心里依然七上八下的,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大概察觉了她的担忧,居然轻笑道:“太太,以后的事,交给你的先生去担心吧。现在,我认为你更应该睡一会儿,补充体力。毕竟你是我们这个团队的武力值担当。” 简瑶忍不住也笑了,轻轻“嗯”了一声,头靠在他怀中。船随着水波轻轻晃荡,水的味道萦绕在四周。那么小的空间,危机四伏的金沙江中,简瑶居然突然感到宁静。 “靳言啊……”她像是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地问,“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够重见光明呢?” 薄靳言静了好一会儿,拿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眼睛上。简瑶感觉到,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那细密的睫毛,轻轻触碰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一下又一下,没有任何言语,却已胜过千言万语。简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抱紧他清瘦的身体。 —— 此刻,悦哥坐在船头,抽着当地人的一根长长的土烟,心情却是从容得很。一轮明月映在江面,暗光粼粼,山谷寂静。想到他这一趟出来,有了圆满大收获,而且很可能得到那人的青睐,便觉暗暗得意。 其实他在“佛手”组织中,也不过是一个中等头目而已。但他们是真正的犯罪团伙,跟那些散兵游勇、黑道混混,自然是不同的。佛手对于整个西南地下势力来说,是讳莫如深的,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自然,也会有些小组织、新近崛起势力,对佛手趋之若鹜。 譬如笑面蛇。 简瑶猜得没错,笑面蛇的组织在被朱韬打残后,确实给佛手的人递了消息,说会搞到一份与佛手生死攸关的资料。当然以悦哥的层级,完全不知道那是一份什么资料。 但那个人,向来谨慎,看人看事也很准。他已下了令,一定要把笑面蛇和那份情报,带到他面前。所以悦哥也不急着对“笑面蛇”做什么,也没有强行抢走那份资料。没准儿以后大家还是同事呢,对吧。最关键的是,悦哥不敢违逆那人的意思,轻举妄动。 而笑面蛇是个瞎子,确实出乎悦哥预料。但混这一行的人,很多会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不会轻易或者暴露身份,否则早就被那些恶狼般的缉毒警察盯上了。就像悦哥,在佛手呆了几年了,也不知道那人长啥样啊。不过江湖嘛,奇人本来就多。而且那人笑起来真的阴测测的,一看就一肚子坏水,倒是很符合“笑面蛇”的名头。再说真的要是有什么阴谋,谁会派一个瞎子来冒充笑面蛇啊?要是假装成瞎子也很没有必要好么?这么一想,悦哥反而觉得笑面蛇这个人的身份更可信了。 夜色幽清,悦哥慢悠悠地抽着烟,觉得人生啊,真是越凶险,越有意思。他爱极了凶险过后这样风平浪静的惬意…… 一盏大灯。 一盏刺眼的灯,从远处的船上直射过来,灯光冷冽又刺眼。悦哥吓得手里的烟都差点掉在甲板上……卧槽,有情况! 旁边的兄弟们也纷纷惊起。 但是晚了! 好几艘船从四面八方靠过来,荷枪实弹的警察就站在甲板上。船头的红旗飘扬。那分明是边境刑警的精锐力量,把他们给包围了! 悦哥顿时生起强烈的一股阴沟里翻船的感觉!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被警察盯上了!当然更加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船上掳走的那两个人造成的。只是他很清楚自己这些人犯下了罪,要是被警察抓住了,肯定是个死!于是他在片刻的惊慌后,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往地上一丢,吼道:“兄弟们,是死是活,就看能不能冲出去了!都给我拿枪!加速!给我冲出这片江!” …… 负了重伤,胸口缠着绷带的朱韬,正脸色铁寒地站在中央指挥的一艘船上。看着歹徒们被警方打得七零八落,看着他们的船企图顺江而下,却屡屡被警方打得几乎抱头逃窜。但是想起失踪的薄靳言和简瑶两人,朱涛的脸上又蒙上一层阴影。不知他们是死是活……还在不在船上!一定要找到他们! 船翻了,船居然翻了! 悦哥掉进了江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中枪的胸口,慢慢沉入了水里。大小喽啰们如同落水的蚂蚁,拼命挣扎。而警方的小艇们,正在迅速向他们靠近。船上的货物,全都掉进水里,随波而去。包括数十个大油罐。以水流的速度,警方根本来不及拦截。只见夜色之下,数个油罐像是黑色的炮弹,一眨眼就没了影。而江水滔滔,喽啰们的求救声此起彼伏,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 朱涛看着那些油罐和货物流远,只急促地下令:“命令在下游打捞拦截那些物资!”然后就立刻乘船靠近,期盼能在黑色的水域中,船只的残骸中,找到那两人的身影。可是夜色茫茫,哪里还找得到呢。 第壹佰零六章 “哐、哐、哐——”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简瑶咳出了一口水,睁开眼睛,嘴巴里有水和铁混合的难闻味道。衣服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那滋味很不好受。 薄靳言还紧紧抱着她,他也醒了,身体动了动,低声问:“你怎么样?” 简瑶答:“还好。你呢?” 他答:“我也很好。” 其实任谁在这样一个油罐里塞一个晚上,还差点淹死,滋味都不会好受。 两人抬起头,油罐盖子的缝隙里,有很亮的光漏进来。明显天已经亮了。而他们搁浅在某处了。 有人,正在砸油罐的盖子。 是敌是友? 简瑶和薄靳言都沉默不动,等待着。 桶盖终于被打破了,一只又脏又红的男人的手伸进来,抓住铁皮,用力地往外掀。 “喂!你们活着还是死了?”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昨天听过。 “踢开。”薄靳言淡然下令。 简瑶一脚重重踹过去,桶盖被踢开了,光亮一下子照进来,她看到一张年轻的脸。 原来竟然是昨天船上的一个喽罗。二十几岁的样子,满脸的上,肤色泛白,似乎也在水里泡了一个晚上。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简瑶心中稍定,扶着薄靳言从罐中爬出来。这才看清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片河滩,石块嶙峋,太阳高悬在头顶,周围都是青山。除了他们仨,半个人影也没有,也不见船。 简瑶低声对薄靳言说:“是悦哥的一个手下。”然后问那人:“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那人的表情也很卒郁,答:“笑面蛇,我们昨天被警方偷袭了,所有人大概都完了!我扒着油罐,一路漂到这里!”他的年龄到底不大,说到这里眼圈也红了:“所有人都死了!要么就是被警察抓了!要不是我,你们俩也得玩完!” 简瑶静默不语,薄靳言也静了一下,然后干干地说了句:“多谢。” 简瑶心中念头却已转了几圈,声音也放柔和了些,问:“你叫什么?” 那人答:“我叫阿鸿。” 简瑶微笑说:“阿鸿,我们现在,在哪里?” 阿鸿答:“你们遇上我,运气算是好极了!昨晚天那么黑,流速又快,根本看不清水路,我还是把你们给带到这里了。这里叫知子洲,放心,是很安全的地方。咱们赶紧赶路,去找我们的人汇合。” 简瑶心里惊了一下。首先,知子洲这个地名,她在脑海中搜了一圈,实在没印象。二来,听阿鸿这么一说,这里竟也是佛手组织的据点之一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了一下薄靳言。薄靳言立刻反握了她一下,示意她见机行事。 不过,现在对手只有一个人的话…… 用脚趾头想,他俩也不会任由他带去跟其他人“汇合”,然后再次陷于被动。当务之急,自然是立刻与朱韬取得联络。 那阿鸿看一眼他们,不冷不热地问:“东西还带着吧?” 简瑶打量着他,答:“带着呢。”他们的手枪、匕首虽然在船上就被缴去了,但背包还在身上。 不料这阿鸿也不是完全无脑的货,似乎犹豫了一下,拔出了枪,对准他们,说:“拿好东西,跟我走,你们……不要擅自乱来!” “放心,我们不会乱来。”简瑶缓缓举起双手,率先往前走,同时用身体撞了一下薄靳言。薄靳言跟在她身后,低声说:“ok,youfirst.(你先动手。)”阿鸿走在最后,没有听清,喝道:“你们在嘀咕什么?!”简瑶答:“没什么。” 河滩的尽头,是一片长满树林的山坡。坡的背后,隐约有建筑,散布在更高的山脊上。简瑶拉着薄靳言上了坡,路并不好走。阿鸿这时也不得不手脚并用攀爬。简瑶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时薄靳言已经开口:“阿鸿兄弟,悦哥既然已经废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那阿鸿低着头,似乎被薄靳言问住了。过了一会儿说:“带你们回去!我就有功劳了,还怕爬不上去吗?” 三人到了一片陡坡前,大概昨晚下过雨,脚下全是泥泞。前方岩壁下,还有一滩倒塌的泥石,发生过滑坡。于是简瑶走得更加谨慎。 这时薄靳言又开口了,说:“我看你这个人,非常机灵,将来很有发展前途。而且你也算是救了我和我女人的命。以后,想不想跟我?” 他这番话说得慢悠悠的,嘴角还带着笑,低沉的嗓音,有种莫名的煽动性。阿鸿愣了一下,答:“我……到时候考虑一下。” 却没料到他的犹豫,引来薄靳言更多的赞美。他微笑道:“不错,小心谨慎,深谋远虑,我没看错,你绝对是个人才。我手下以前怎么没有你这样的人。”一番话竟说得那阿鸿笑了,说:“蛇哥,你过奖了。” 简瑶在旁安静地听着。蛇哥……要是安岩和方青他们听到这个称呼,估计都得笑得内伤。不过薄靳言连鲜花食人魔都哄得了,哄一个黑帮喽罗,还不跟玩似的?果然,眼看那阿鸿手里的枪,端得也没那么稳了,明显已放松警惕。 简瑶正寻思着找个机会把枪夺了,结果又听到薄靳言淡淡地说:“我本来想要让你把枪放下的,但估计你还是有戒心,那你就继续举着吧。不过大家以后肯定是一家人,等办完了事,你自己跟我喝酒赔礼道歉。” 阿鸿脸上明显掠过尴尬神色。简瑶在心中数:一、二、三……阿鸿慢慢放下枪,露出笑容,也很豪气地说:“蛇哥,瞧你说的,我也是按照之前悦哥的吩咐,小心一点。枪我再不对着你了,咱们走吧!” 薄靳言答:“这就对了!”简瑶笑望着他:“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啊。” 阿鸿:“应该的!” 三人继续往上爬,简瑶一直注意搀扶薄靳言,阿鸿有时候还帮把手,三人之间好像真的已经完全放下戒心,气氛很融洽。薄靳言一直不急不缓地跟阿鸿聊着天,问他的家乡,问他加入组织几年了。阿鸿都一五一十答了。只是当他问及佛手组织的一切,阿鸿却三缄其口,显然被严格要求过要保密。他只说:“嗨,蛇哥,你就别问了。等咱们到了地方,你不自然都知道了?”薄靳言点头:“也好,我也是……急不可待啊。” 很快到了一片稍微平整点的泥地上,虽然还在陡坡边,但已经是能找到的相对干燥的地面了。三人坐下休息。因为没有水,只能大口大口喘着气。 阿鸿问:“蛇哥,你主要做些什么生意?”大概也是想了解一下自己今后的“发展前景”了。 薄靳言和简瑶并排而坐,闻言像是非常自然地一拍她的屁股,笑了笑说:“我主要……”忽的脸色一变,说:“糟糕!” 简瑶抬眸看着阿鸿。 阿鸿连忙问:“怎么了?” 薄靳言脸色很焦急:“我好像把东西掉在那个油罐里了!” “啊?”阿鸿一听也急了,下意识转头,往山坡下方的河滩望去。说时迟那时快,简瑶一个虎扑,就将阿鸿扣倒在地,狠狠地掰住他的手腕,提起他的头撞在地面上。阿鸿被撞得鼻血长流,脑子里都懵了。但他本就身强力壮,块头又大,拼命挣扎:“你干什么!”简瑶连续几拳又揍在他的脸上,两人厮打间,他的右手衣袖卷了起来,隐约露出个纹身图案,但简瑶根本来不及细看,只觉得似曾相识。这时薄靳言居然不知何时摸了过来。他虽然看不见,听声辨位,方位却拿捏得极准,一侧身就压住了阿鸿的双腿。 简瑶提拳正准备给阿鸿重重一击,同时想要抓住他的手腕,看清那纹身到底是什么,说不定跟佛手组织的隐秘有关!谁知就在这时,耳边竟传来隐隐的崩塌响动,就在身边,就在脚下! “简瑶!”薄靳言低吼一声,已经松开阿鸿,向她扑过来。简瑶一把抱住他,两人的身体撞在了一棵树上。这时身下的山坡瞬间塌陷,恐怖如同末日降临。也不知是被雨水浇灌太多本就摇摇欲坠,还是他们的打斗压垮了原本松动的土地。这一片山体滑坡了! 阿鸿“啊——”的一声惨叫,反应都来不及,就和着山石一块滚落下去,连滚了几十米,最后撞在河滩上的巨石上,再被那些土石连砸好多下,全身是血,不动了。 薄靳言和简瑶因为反应快,被牢固的树木挡住,就这么挂在了半山坡上。只是源源不断地有泥石滑落,朝他们撞击过来。简瑶刚想用身体护住薄靳言,谁知他紧紧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背对着那些泥石的撞击,嘶哑吼道:“别动!”简瑶一时竟也挣脱不了,脑子里恍恍惚惚只有一个念头:他总是这样。哪怕聪明一世,哪怕身手很差。可只要她遇到危险,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像个真正的男人,也像个孩子。 第壹佰零七章 小雨如细丝,无声下着。这是一条非常老的石板路,大白天竟一个人也没有。两旁都是些灰败的老房子,咋一看没有半点生气。有的墙上还贴着发黄的、残破的画报,依稀可以辨认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无产阶级专政万岁”……这样的字样。 大半房屋荒废着,看起来很久没有人住。偶尔有一两间中,有人影闪过,竟跟鬼影似的。简瑶搀扶着薄靳言,走在这样一条街上,差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流落到的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 薄靳言听她低声说着一路景观,神色倒是淡定。他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再说佛手组织还在这里藏身,说不定我们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呢。” 一句话说得简瑶心里寒意更盛。 但终于还是看到活人的气息了。 街角,拐弯处,一间小卖部开着门。有灯亮着,橱柜里放着些廉价糖果、香烟、面条、卫生纸等。 简瑶握了一下薄靳言的手,走上前,问:“有人吗?” 有脚步声从里头传来,简瑶飞快打量,这看起来就是间简陋的小卖部,柜台后放着一个碗,刚吃完,还有一个红色塑料板凳。半掩的木门上,有人用彩笔写了歪歪扭扭的数字、英文字母:a、b、c、d、e、f、g、h、i、j……还有一些简单的汉子,看起来像是孩子在学写字。 一个女孩走了出来。 看不出到底是十五、六岁,还是十八、九岁,个子不高,俏丽的脸庞也有些稚气,但是打扮挺成熟——上世界七八十年代流行过的的确良衬衣、黑色健美裤、一双布鞋。简直就像小姑娘穿着老太太的衣服。但她这一身穿着,又跟周围环境很搭,同样的陈旧过时很多年了。不过她那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很有灵气,盯着他俩,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呀?” 在这短暂瞬间,简瑶已将她快速打量了一番。她头发梳的马尾辫,双手都无异样,肤色是呈太阳长期晒过的健康小麦色,双脚脚踝上有些许泥渍,还有轻微的划痕,更像是长期田间劳作留下的。看不出什么异样。于是她笑了笑说:“你好,我们俩是搞户外的,坐的船意外沉了,迷路到了这个镇上。请问这是哪里啊?” 女孩眨了眨眼睛,说:“这是知子洲啊。” 她说的倒跟阿鸿的一致。 女孩却又看向简瑶身后的薄靳言,说:“他怎么了?” 简瑶的目光也落在薄靳言染血的裤管上。刚才的小规模泥石流,虽然两人反应快逃过一劫,而且她只受了点轻伤,但薄靳言的伤势却挺不轻,一只脚踝肿得老高,双腿上也全是伤痕。虽然他一路一声不吭,但脸色着实难看,可见肯定疼得厉害。她也很害怕他的伤口会发炎恶化。于是继续笑着说道:“他受了点伤。姑娘,你这里有手机,或者电话吗?我想打电话给朋友。” 女孩倚在门边,却摇了摇头,说:“我们这里没有电话,也没有你们说的手机,我也没见过手机。妈妈说,是因为天上没有信号。”她往阴沉的天空一指。” 简瑶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愣住了。薄靳言从背后将她的手一握,示意她不能心急。这动作却被女孩看到了,她“哇”了一声说:“你们俩是"qing ren"吧,我觉得你们感情真好。” 这话语着实天真烂漫,简瑶勉强笑了笑,振作精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邱似锦,繁花似锦的似锦。” “那么似锦,我想再问问你,这里有没有医生,可以替他治伤呢?” 这个问题对于邱似锦来说,似乎好回答多了。她从门内跳出来,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医生,就一个。跟你们一样,也是从外面来的。医生很好很好的,我带你们去。” —— 走了大概半条街,一路终于又看到几个人。都是当地村民打扮,跟邱似锦的打扮一样不入时。还有一个人,担着两桶水从街边走过。据邱似锦说,小镇没有自来水,大家要用水,都要到镇上几口井里去挑。井水干净得很,可以直接喝。 村民们看到薄靳言和简瑶,他们都会停下来惊讶地看。可见这里平时真的很少有外人来。简瑶只得硬着头皮,牵着薄靳言继续往前走。邱似锦依然蹦蹦跳跳,还一路跟旁人打招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却又不知,佛手的人,是否真的藏匿在这小镇里? 前方有一座小房子,门开着,门口放着几盆绿植,窗户上挂着一个旧旧的红十字小旗。房子虽然旧,然而并不妨碍这里窗明几净、绿意盎然。这几乎是简瑶走入小镇以来,看到的最有生气的一个家了。 那便是医生的家。 邱似锦率先跨进去,大喊道:“医生!温医生,有病人啦!” 简瑶扶着薄靳言,慢慢跨进去。 一个男人站在屋内,接近一米八的个头,身材偏瘦,穿一身白大褂,竟有几分一尘不染的风韵。他闻声转过头来,脸上已带上了温暖的笑:“似锦,又来捉弄我……”看到薄靳言和简瑶,他怔住。 简瑶也没想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诡异小镇,居然会看到这样一名医生:相貌清俊、气质儒雅,言笑晏晏,眉目有光。 即使站在这个简陋的房间中,也掩饰不住他一身温暖又明朗的光芒。 她的心中突然就想起了傅子遇。两人虽然长相不同,气质竟然如出一辙。她的喉咙忽然有些发干,脑海里竟冒出个念头——幸好薄靳言还看不到。这时温医生已开口了:“你们二位是?” 简瑶这才不着痕迹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答:“我们是途经这里的背包客,船沉了,意外来到这个岛上。我先生的腿受了伤,医生你能帮他看一下吗?” “好的。”温医生立刻在薄靳言面前蹲下,简瑶扶他坐下,邱似锦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简瑶看那温医生的手法十分娴熟专业,放下心来。 “这伤口是怎么弄的?”温医生问。 简瑶如实答道:“我们遇到了泥石流。” 温医生点点头,指挥似锦拿来医疗用品,开始给薄靳言处理伤口。而薄靳言始终不发一言,不知在想什么。 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温医生替薄靳言处理好伤口,又包扎好,然后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也开了药。最后笑着说:“看来你们要在知子洲呆上一段时间,养好伤,才能离开了。” 交谈中,简瑶和薄靳言也得知他全名叫温榕,很儒雅的名字。温榕以前在大城市做医生,收入很高也很忙碌。跟许多逃离北上广的年轻人一样,他厌倦了快节奏的生活。一个意外的机会,来到这个小镇,深深被这里停滞的时光吸引和打动,于是留了下来,也开了这家诊所。镇上居民人数虽然不多,他几乎是闲散度日,养活自己却足够了。简瑶在很多古城啊小镇,见过不少他这样的人,所以倒也能够理解。 但是简瑶并没有主动问及佛手组织的存在。温榕也没有提及。 至于电话、网络?温榕也有些遗憾,这片山区确实没有。 从温榕的诊所离开时,天已渐黑了。简瑶搀扶着薄靳言,下意识回头,就见温榕已脱了白大褂,只穿了白衬衣和黑色长裤,双手插裤兜站在门边,微笑着在送他们。而邱似锦倚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臂,很粘他的样子。 简瑶心中也有些莫名的感慨。不过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落脚过夜。再想办法逃离这个小镇或者与总部联络。 小镇到处是废弃的房子,他们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一处相对干净的平房。平房里桌椅床柜都齐全,虽然有些老旧。门口还有个小院子,院子里老树掩映、杂草丛生。刚才走过路口时,简瑶看到有一家门脸很小的餐馆,于是又去打包了两个饭菜回来。餐馆老板还腼腆又好奇地说:“你们就是那两个受了伤的背包客吧?”看来小镇非常小,他们俩到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天全黑了,雨滴轻敲窗棂。薄靳言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简瑶从柜子里找出一床旧被子,拍了半天,才勉强盖在他身上。薄靳言的脸色不太好,也许是伤口疼的,又也许是这里的环境太糟糕了。简瑶心中也是一片茫然,想来两人自探案以来,还没有过这样天涯落难的经历。 屋里没有电,她又找来了一盏煤油灯。这下薄靳言倒是笑了,问:“你是百变小叮当吗?”简瑶微笑说:“现在知道带我上路的好处了吧?”上了床,依偎在他身边。 摇曳而朦胧的灯光,照得整间屋子都好像幻境。周围极静,静得像个僻静山谷。仿佛这小镇上残存的那些“遗民”,天黑后就全部入睡了,更添几分诡谲感。 薄靳言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却依然带着阅读器,在读朱韬队长给的那份珍贵的资料。屋内光线很暗,简瑶都不太看得清纸上的字,他的阅读器却清晰如昔,将一行行字读了出来。只是偶尔,会有“滋滋滋”的细杂音。 一个小时后,薄靳言把整份资料“看”完了。资料上着重记载了佛手组织最近的几次交易、内部运营结构、合作关系。但是对于核心人员结构、包括老巢所在,却没有提及。 “看来……”薄靳言说,“提供这份资料给朱韬的人,所知的有限。又或者是……这份资料,并不是完整的。” 简瑶点点头,把笔记和阅读器重新放进包里,再把温榕开的药递给他。薄靳言却说:“我们包里不是带了消炎药吗?我要吃自己的。”简瑶一怔,问:“为什么?” 薄靳言说:“这里若真是佛手老巢,我们今天接触过的四个人,你能确保哪个不是面具杀手的人?佛手的人或许不认识我们,但面具杀手一定认识。” 简瑶听得心头悚然一惊,将温榕开的药丢到墙角,从包中拿出自己的消炎药。 等薄靳言吃完药,她提起床边一支木棍站起来,说:“我今晚守夜。” 薄靳言却一把将她拉回床上,说:“不必。与敌周旋最重要的就是审时度势,以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成果。今晚我们应该好好睡一觉,补充体力。他们如果不清楚我们的身份,今晚肯定不会轻举妄动。如果清楚了,我们两个就如同瓮中的鳖,早就该动手了,还让我们去看看病吃吃饭逛逛街?所以,薄太太,就像在家里一样,今夜我们没有危险,好好睡一觉吧。” 简瑶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但想想也是,都到敌方老巢来了,他俩再机警,也难以一敌百。还不如睡觉。于是把棍子靠在床边,听了他的话重新躺下。 子夜更加寂静,简瑶的手脚即使在被子里也十分冰冷,薄靳言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又将她的双足放在自己热乎乎的大腿上。简瑶不依,心疼地说:“那样你会冷的。”薄靳言却笑了一下说:“噢,说得好像以前冬天你每晚没有舒舒服服地把脚放在这里一样。”简瑶笑了:“可是现在,你受伤了。”薄靳言答:“然而为了你,我温度仍在。” 简瑶嘴角含笑靠在他的手臂上,大约今天实在太累,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了。薄靳言起初呼吸沉稳均匀,过了一会儿,察觉简瑶已呼呼大睡,却慢慢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听着窗外的雨声,许久,都没有阂上。 后半夜,雨停了。 小院里全是湿漉漉的泥,树叶在夜色里往下滴着水。 一双半旧的军靴,踩在泥地上。那人穿着一身黑夹克,低头点了支烟,然后慢慢吐了口气。他的身后,影影绰绰,竟站了不少人。 那人抽着一支烟,还剩大半截,就丢在地上,一脚踩灭,又用泥揉了几下,然后说:“这两个人来得蹊跷。阿悦的船在外围又被警察端了。八成是警察。明天跟老大汇报一下,干掉他们。” 第壹佰零八章 简瑶这一觉竟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当她睁开眼时,察觉身旁已没有人。抬头望去,看到院子里一抹熟悉的身影。天已经放晴了。 她忽然释然地笑了。心情好像也轻松起来。 那个人啊,腿伤了,身在龙潭虎穴,也静不下来。不知道大早上的,一个人在院子里又憋什么坏招呢? 果不其然,没多久,薄靳言就撑着木棍,一瘸一拐风度翩然地走到她面前: “该去会会他们了。” 简瑶一怔。 晴天的小镇,似乎多了几分生气。路上多了些行人,房屋树木也显得清新多了。他们遇见简瑶和薄靳言,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是也还算友好。从外表看,真的只是贫穷落后山区的普通人而已。并且再次遇到了几个人担着水回家。简瑶一直观察着路上的每一个人,却不知道“佛手”们,又藏在哪里?会否就在某栋楼上,窥探他们呢? 很快,他们经过了医生的诊所。简瑶想去再拿些纱布绷带和外用药,这样以后就可以自己给薄靳言换药。她扶着薄靳言掀开帘子进去,就是一愣。 今天诊所里有病人。 一个粗壮的男人,坐在诊疗桌后。穿迷彩服,黑靴,寸头。面目粗狞。简瑶注意到他虎口有茧,腰上鼓起一块。当他转动身体,简瑶看到那是一个空的枪套。 男人转头看到他们,也愣住,露出戒备神色。简瑶非常淡定地挽着薄靳言,走过去,就坐在他的旁边。薄靳言也是一脸淡然。 这时温榕撩开里屋的帘子,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三个坐着,也是一怔,然后对那男人笑着说:“你的药拿来了。” 男人接过,又掏出钱放在桌上,然后斜一眼旁边的简瑶和薄靳言,然后抬了抬下巴,问:“他们是谁?” 温榕不急不缓地答:“路过的背包客,也是病人。” 男人似乎对他的话还蛮信服,点了点头,又看一眼简瑶二人,起身走了。 这时内间的帘子再次掀起,却是昨晚的姑娘邱似锦,走了出来。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看见简瑶二人,很开心:“你们又来啦?放心,温医生的医术最好了,肯定很快就能好。” 温榕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去喝点水。”邱似锦非常听话的点头去了。 简瑶对温榕说明了来意,柜子里就有现成的纱布什么的,温榕拿了给他们,又给了几天的口服药。简瑶笑着收下了。 “你经常会有病人?”薄靳言忽然问。 温榕没抬头,答:“说不准,有时候多,有时候少。” 薄靳言:“医生的病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温榕笑了一下说:“什么样的人都有。医生不挑病人。” “像刚才那样的罪犯也有吗?” 温榕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目光清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你是什么人?” 简瑶盯着他俩不说话。 薄靳言的唇角慢慢弯起,答:“能到这里来的,会是什么人?” 温榕静默片刻,说:“不管是好人坏人,我是医生,既然已经身在这里,我只想救人。” 简瑶和薄靳言都没再说话。 临出门时,薄靳言问温榕:“如果想要离开这个小镇,应该怎么做?” 温榕静了一下,答:“可以从码头坐船走。码头是孙老板的产业。” 薄靳言:“怎么找到孙老板?” 温榕答:“他还开了一家客栈,就在镇子最西边。” 薄靳言点头:“多谢。”眼见温榕把他俩送出门了,而邱似锦又去了里间,不知道在干什么。薄靳言被简瑶扶着,走出两步,顿住,转头说道:“医生,珍重。” 温榕愣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感动,而后笑了,点头答:“嗯,你们也是。在这里有什么事需要帮助,记得找我。” 两人往前走了一小段,简瑶说:“这个人看起来还蛮不错的。” 薄靳言没说话。于是简瑶也不多说了。 渐渐的,两人就走到了小镇最西。一桩灰墙白瓦的老楼,看着却比方便房屋更清新干净些,屋檐上爬满绿植,也更有生气。招牌写着“如意客栈”。 两人站在街角,望着那客栈。而客栈两旁的墙,就如同一双手,不断往后延伸,仿佛遮挡住了一切。从外头看,客栈里静静的,偶有人影闪动,却看不清所有。 简瑶说:“我们真的要去?” “嗯。”薄靳言淡淡地答,“这个小镇,最重要的交通方式就是水路。如果佛手在此,那么交通必然也控制在他们手中。他们既然察觉到我俩到来,以他们组织多年来缜密狠辣的作风,即使不确定我们的身份,也不会轻易放走。如果我们再不做什么,必然坐以待毙。不过,你忘了我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 简瑶盯着他。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笑面蛇九死一生,携带资料来见佛手,干嘛要杀掉?” 简瑶:“……这太冒险了!” 他说:“冒险的孩子才有糖吃。” 简瑶:“……万事小心。有什么事,站在我身后。好歹我现在身手远胜于你。” 她将他说过的话,又说了一次。薄靳言握了一下她的手,轻声答:“好。” 两人走进客栈里。但即使机警聪颖如他二人,也无法觉察到这客栈内外,此刻又有多少双眼睛,狠辣的、怀疑的、轻蔑的、好奇地……盯着他们呢? 一走入大门,便是一间花厅,甚至还装置得有小桥流水。几个男人坐在阳台旁,正在打牌,听到动静,全都转过头来。靠墙的吧台后,坐的也是个男的,举杯正在小酌,半眯着眼看着他们,忽的笑了。 这客厅里的气氛,忽然好像变得有些紧张尴尬起来。就好像始终平静的湖水,终于被微风吹动了,人人的影子,也变得模糊起来。 薄靳言走到吧台前,说:“我们要一个房间。” 吧台后的男人约莫三十四五岁,长得高而白净,还戴着副眼镜,看起来笑眯眯的很斯文。他说:“哦,好,住几天?” “三天应该够了。” 他也没跟他们要身份证,收了钱,直接把房开好,递给他们房卡,然后微微一笑:“祝你们在这里住得愉快。” 简瑶一直非常冷静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方青曾经说过,真正身手好的高手,身上都有“气”的。简瑶现在慢慢也有了感觉。只觉得这些人都不是简单角色,加在一起,她完全不是对手。 薄靳言说:“谢谢。”牵着简瑶的手,走了两步,转头又说道:“对了,不知能否给我带个话?” 白净男人抬头看着他们。 第壹佰零九章 潮水轻轻拍打湖岸,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天和水。他们虽然身在虎穴,可白净男给他们开的房间,居然还不错,应该算是客栈景观最好的房间了。简瑶把整个房间彻底检查了一遍,没有暗藏的摄像头和监控装置,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突然到来,想来这些罪犯也来不及准备。 薄靳言靠坐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受伤的那条腿用枕头垫起来,很闲适放松的样子。简瑶站在窗边,时而看向窗外,时而看向他,忍不住说:“你确定他们会把话带到佛手组织的高层那里?” 薄靳言答:“确定。显然佛手的控制者对朱韬的那份笔记,十分在意。我提到这个,他们就一定会见我。” “万一他们直接杀了我俩,抢走笔记呢?” 薄靳言说:“要杀早在船上杀了。不杀就说明还有利用价值,有利用价值,我们就还有生机。有一线生机,就可以扩展出无限可能。”然后笑了一下说:“我们本就想在佛手中,找出面具杀手,同时将此组织一网打尽。现在有机会直接杀入他们组织内部,朱韬多年来没做到的事,我们阴差阳错做到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简瑶居然也被他说得有些跃跃欲试。忍不住失笑,他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在任何险境下,也令你看穿眼前的层层阴霾,看到背后跳跃的希望。 “咚咚——”有人敲门。简瑶看了眼薄靳言,离他们进入这家客栈,过去才不到半个小时。 简瑶打开门,进来的人就是那白净男人。他微微一笑,语气深沉:“笑面蛇是吧,有人想见你们。” —— 一个庭院,一张石桌,一个棋盘,一个男人。 午后阳光正好,他坐在棋盘旁。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夹克、休闲西裤。脚下踩着高筒皮靴。靴上有泥。侧脸深邃,剑眉星目。 他的身旁,庭院的四个角落里,站了几个男人。全都持枪,面目冷静无情。 白净男人将薄靳言和简瑶引到这里,只微笑示意他们过去。简瑶打量完四周,踮脚在薄靳言耳边低语。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听完她的话后,他没有任何表示,拄着昨天简瑶新给他找来的一只木棍,走向那人。 薄靳言在他对面坐下。 他在棋盘上落下手中白子,麦色手指上似是有光。他沉思了一会儿,才抬眸看着薄靳言:“瞎的?” 他问的是旁边的白净男,白净男躬身答:“是。” 话音未落,白净男忽然上前,手中不知何时翻出一把匕首,直抵薄靳言的双眼。简瑶大惊,伸手去拦。那人和薄靳言全都坐着没动。因白净男的身手十分之快,简瑶竟也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腕,却无法阻止他向前。 一声轻响,薄靳言鼻梁上的墨镜被挑落,刀锋势不可挡直至他的眼皮。薄靳言闭着眼完全不躲不避,直至刀尖完全停在他的眼皮上。 简瑶惊出了一身冷汗,暴喝道:“你们什么意思?” 薄靳言居然笑了一下,说:“老婆,他们只是想试试。你看,刀尖还差1毫米,才能刺破我的眼睛。呵……不过是一双废了的眼睛,佛手想要便拿去吧。不过天底下没有白拿的东西,你们拿什么跟我换?” 一番话说得邪魅狂妄无比,真的像是一个不顾死活的贪婪狂徒。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说:“秦生,放下刀。”原来那白净男叫秦生。 秦生也放下刀,退到一旁。那人又问薄靳言:“听说你有东西要交给我?” 薄靳言答:“是的。” 那人又问:“那东西怎么落到你手里?” 薄靳言:“我的人一直盯着朱韬。” “为什么就你们俩来了?” “他们被条子端了。我们跑得快。是一个叫阿鸿的小弟带我们来的。但是在河岸边遇到了山体滑坡,阿鸿掉下山坡死了。” 那人转头看了眼秦生,秦生点了一下头,确定的确有阿鸿这么个喽啰。那人又笑了一下说:“阿鸿死了,你们怎么没死?” 薄靳言静了一瞬,慢慢地答:“因为阿鸿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连简瑶都是一怔。那人也和秦生交换了一下眼神,厉声道:“什么,你杀了我们的兄弟?”旁边持枪的人也全都端起枪,瞄准了薄靳言。 薄靳言却嗤笑了一声说:“当时山体滑坡,只有一棵树,我们都抱住,树会断,大家都会死。阿鸿手脚没我老婆快,没抱住,还想拖我们下去。我踢他一脚下去,有什么不对?换你们不会这么做?” 那人和秦生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秦生问:“是在哪里?” 薄靳言说了方位。立刻就有个手下走了出去,看来是要去查探了。 那人让人端了杯茶上来,薄靳言慢慢喝着,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简瑶却差点为薄靳言的机智赞叹了。需知两人熟知犯罪心理,既能看穿别人的谎言,自然也知道怎么说谎最真实。阿鸿的死,本来旁人看来会觉得蹊跷。被薄靳言这么一说,反而显得真实可信,同时也彰显了他本人“狠毒张扬”的个性。 那人喝了一大口茶,终于开口道:“东西呢,交给我吧。” 薄靳言却慢慢啜了一口,说:“我要交给的人,不是你。” 那人一怔,秦生也抬眸。 薄靳言冷漠地一笑,说:“我要见的,是佛手的老大。你根本就不是老大,顶多也就是个得力手下而已。我为什么要交给你?我这么有诚意,差点栽在条子手里,又在河水里泡了一夜,才把东西送过来。你们再三试探,他~妈~的欺人太甚。既然你们瞧不上,老婆,我们走!” “等一下!”秦生却伸手拦住了他,然后看一眼自己“老大”,两人目光交触,秦生笑了,说:“算了,坤哥,咱们不扮了,都被他看透了。”那坤哥盯着薄靳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低头点了根烟,半眯眼看着他们。 秦生问:“赵坤确实不是我们老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说:“我的外号叫什么?” 秦生:“笑面蛇。” 薄靳言:“那你还问什么?你以为我是怎么得到这个江湖名号的?身为蛇者,还是令人防不胜防的笑面蛇,就是要比警察更机警,比同类更凶狠。你问我怎么看出来这位坤哥不是老大的?他从头到脚,满满地都是破绽!” 秦生一愣,赵坤则被一口烟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而简瑶看着一院子的歹徒们,明显都有些放松警惕,枪口全都放下了,在听薄靳言说话。简瑶心头一松,又有些好笑:靳言说得没错,他正在将一丝生机,扩展成无限可能。只是……不要演得太过啊,“身为蛇者”这种话都出来了……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当初她和子遇、安岩一起在家看连续剧时,就不该让他在旁边坐着看书的…… 第壹佰一十章 “我老婆看到,你的靴上有泥,一直溅到裤腿上。昨天白天并没有下那么大的雨,直至前半夜才下。后半夜,雨又停了,现在天放晴了,地上的水都干了。你靴上的泥溅得那么高,说明你昨夜出去过。最近江湖无大事,昨晚也是。我想需要佛手老大半夜去查探的事件几率,是非常小的。更可能是一员手下。 况且从这客栈、庭院、摆设各处看,老大是一个很有品味、整洁、讲究的人。他绝不会不把靴上的泥擦干净,就出来见客人。 你的手指上有油,身上还有明显的食物的气味。要我说清楚吗?你刚吃的包子,手都没来得及擦,就被叫出来见我们了。佛手的人,敢这样对待自己的老大吗?我想见我笑面蛇,还不至于不让老大把一口吃的吃完。 别的就更不用多说了。你说话间有多次停顿,我猜你是和这位生哥在交换眼神,拿不定主意;你喝这极品铁观音,用的是牛饮,我听到了咕噜一大口;你动不动就发怒,让手下拔枪对我,这些,都完全不符合……一个真正的老大的样子。” 那坤哥瞪大眼,秦生却已笑了。简瑶却依然有些担心——薄靳言这样锋芒毕露,也不知是福是祸…… “那你说,一个真正的老大,应该是什么样的?”一道低沉、平和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赵坤和秦生同时一怔,其余持枪众人也神色一凛。那人却一抬手,制止了他们出声,然后缓缓地走过来。赵坤立刻起身,让出位置。那人慢慢坐下,看着对面的薄靳言。 简瑶心头一跳,也仔细地打量着他。 他竟只有三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相貌普通,但那双眼黑亮无比。他穿了件亚麻长衫、亚麻裤子,手十分修长白皙。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气质。你说他面有凶相吗?没有,他看起来甚至挺安静的。但你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吗?不,完全不会。他明明特别安静,可你看到他时,就是会心头一凛。 薄靳言的手指在棋盘上慢慢敲了几下,然后笑了。 他说:“一个真正的老大,我笑面蛇追随的人,他必然是沉稳果决、心志坚定。谋划于千里之外,而不需要自己连夜跑弄得一身泥。他心思谨慎,不轻易相信别人。但一旦获得他的信任,那就是青云直上,乘风破浪。你若背叛他,那就是赶尽杀绝、死无葬身之地。 他很有品味,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想他无论穿着、打扮、气质,都是跟这些莽夫不同的。 佛手这个组织,能在十年间崛起为西南最强,而且完全让警方摸不到套路。老大一定具有超乎常人的智力、机警、忍耐力和狠心,才能做到。” 秦生嗤笑了一声:“这马屁拍的……”话没说完,那人就看了他一眼,于是他闭了嘴。旁边的赵坤看得忍不住笑了出来,低骂一声:“傻~逼。”人家正夸老大呢,你却说人家拍马屁,这不是当着面说老大没有那么牛逼?不是傻~逼是什么。 那人微微一笑,对薄靳言伸出手:“我就是佛手。” 薄靳言看不见,手自然停着没动。佛手竟也十分耐心地说:“我们握个手。” 薄靳言伸出手,与他相握,语气竟也有些激动:“我……是笑面蛇。” 简瑶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谁知佛手却也看向她:“这位是?” 薄靳言笑了一下,将她的肩膀一攀:“我的女人、眼睛。从出道就跟着我混,我唯一的心肝宝贝。” 其实这样的话,薄靳言以前在床上也说过。但是简瑶万没料到他今天以“笑面蛇”的人格状态,依然能够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只是带上了几分狂狷。不过她冷冷一笑,朝佛手点了一下头:“老大。”依然维持自己冷面女杀手的形象。 佛手一笑,对薄靳言说:“哦,混着混着就混到床上去了?” 薄靳言哈哈大笑,手还捏着简瑶的腰,很不安分又很钟爱的样子。 佛手说:“东西呢?” 薄靳言答:“就在我们昨晚住的院子里,正西方向,往下挖两尺半,就能找到。” 佛手看一眼赵坤,后者立刻沉着脸带人去了。佛手微笑说:“你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佛手佛心,我一向赏罚恩怨分明。你希望得到什么报答?” 薄靳言静了一瞬,慢慢笑了。简瑶也配合地露出微笑。 “我希望……”他说,“留在佛手,青云直上,横行无忌。” —— 简瑶和薄靳言又回到了那个房间里。 简瑶问:“他会相信我们吗?” 薄靳言答:“他若不相信,我们现在已经死了。其实从我们踏进这间客栈开始,如果令他们稍微起了一点疑心,就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简瑶回想起他刚才跟众歹徒周旋的过程,他侃侃而谈的姿态,还觉得像做梦一般。这个人,真的是到什么时候都无所畏惧,“横行无忌”…… 不料薄靳言话锋一转:“不过,以佛手的谨慎严厉,此刻应该已经派人离岛,去查我这个’笑面蛇’的一切了。” 简瑶吃了一惊:“那怎么办?” “呵……”薄靳言轻笑一声,“我俩失踪,警方现在肯定找得热火朝天。而笑面蛇被杀团伙被一网打尽、悦哥被击沉这种事,警方肯定是秘而不宣的,避免打草惊蛇。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在各方打探笑面蛇的消息,朱韬既然能得到那本笔记上的珍贵资料,当然是个有脑子的。船上的喽啰并没有死绝,还有被警方俘虏的。朱韬肯定能知道我假扮笑面蛇的消息。现在突然有人来打探有关笑面蛇的一切,说明什么呢?朱韬一定会将计就计、以假乱真,然后顺藤摸瓜找过来。薄太太,我们有救了。” 嗳?简瑶眨了眨眼,照他这么说,不仅不是坏事,还是好事了?是不是这一点,根本也在他的算计中呢?这家伙,耍起心机来还真是个十足十的心机男。她心情一松,握住他的手问:“那么薄先生,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薄靳言捏着她的手心,姿态闲淡地说:“薄太太,我们作为笑面蛇和响尾蛇继续潜伏,成为佛手的一份子。在他们察觉我们的真实身份前,找出隐藏在佛手中的面具杀手。他认得我们,现在大概已经认出我们了。不过,面具杀手是不会真正甘于屈居任何人之下的,身为一个顶级的精神病态连环杀手,他看佛手的这些罪犯,就像看白痴一样。所以,他必然也不会向佛手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也会有顾虑,无法直接戳穿我们的身份。所以,利用佛手,与面具杀手周旋,博弈行走于三方的刀尖之上,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 与此同时,也有人,正在讨论他们。 小镇上,另一幢更加隐蔽的房子里,佛手坐在书桌后,安静的抽着烟。旁边的沙发里坐了四个男人。这间房正是佛手的首脑们召开会议的秘密所在地,普通人是根本不准进来的。 赵坤开口道:“阿生,今天就我们俩见到他们了,你怎么看?” 秦生说:“那男的是很聪明,也有心机,狠心,但是……” “但是什么?” 秦生笑了一下:“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又有点蠢,讲话挺蠢的,有点假天真,哈哈。” 赵坤也笑了,看向佛手,只见佛手的嘴角也有一丝笑意。 “阿坤,你昨晚回来时,提议干掉他。现在呢,你怎么看?”佛手开口问道。 赵坤原本是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双臂往后一枕,靠在墙上,答:“没必要杀,他不是警察。” 一直沉默的另外两人中,有一人三十余岁,长得白净,眉目清朗。然而他穿着皮衣,染了黄发,气质却桀骜得很。他轻哼一声,冷冷道:“何以见得?”这男人名叫顾安,这些人中以他和赵坤的性格最为桀骜,所以互相总是不对付。 另一人却只有二十七八岁,是个穿着黑衣的单瘦男人。名叫郑晨。在座的人中也只有郑晨背着枪,坐的离佛手最近。无论大家说什么,他都只是沉默地盯着桌面,眼睛半开半阖,似在打瞌睡。 面对顾安的质疑,赵坤只是笑了一下,说:“跟你说你也不懂,难道你不相信老大的判断力?” 顾安白了他一眼,也看向佛手。 佛手虽为佛手,行走江湖也有名字,叫宋堃。他捻灭烟头,开口道:“阿坤说得没错,他们不是警察。这些年来,我们见过的卧底,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也许一心向上爬,但绝不会暴露锋芒。哪像这个笑面蛇,贪婪、狠心、狂妄,虽然眼瞎了,还比你们几个都聪明。个性太突出了。”他笑了一下说:“阿生说得对,他还有点自以为是的幼稚,情商似乎不是很高。不过正是这样,这个人我才真的敢用。要是没有一个缺点,让人捉摸不透个性,那这个人就太不真实了。那我宁可杀掉,也不能放在身边。” 秦生、赵坤和郑晨都点了一下头。顾安则笑了笑说:“还是老大看得准。” “不过……”秦生开口道,“他那双眼,是不是真的瞎了?” 顾安说:“叫温榕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温榕很快就来了。 这间房里原本就还有张空沙发,温榕进来微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然后在空位坐下。宋堃这几年来最得意的,就是这几个手下,江湖人称佛手的“五罗汉”。他看着温榕:“那个笑面蛇,去过你的诊所了。他是真瞎子吗?” 温榕接过阿坤递来的烟,吸了一口,抬起头答:“我没有专门检查过。不过应该是真的。我仔细观察过他的言行举止,假的不可能装得这么像。” 第壹佰一十一章 (抱歉上章人名有处打错,佛手老大是宋堃,而不是谢堃,后文已经全部更正。) 薄靳言推断得没错,此刻,朱韬正为了找他们,忙得焦头烂额。 沉船上没有找到他俩,也没找到那份资料,尸体也没有打捞到。朱韬坚信他们没有死,只是不知飘零何方。所以加大搜寻力度沿着水路寻找。 船上的喽啰没有死绝,可是严加审讯后,他们竟然也不清楚佛手老巢所在地。朱韬不清楚佛手内部到底是怎么运作保密的,但从此可见组织管控之严密。但朱韬也听说了,薄靳言在船上居然冒充“笑面蛇”,这才得以逃过一劫。这令朱韬又好笑又感动。没想到这位犯罪心理学大师真能忽悠住一帮罪犯,于是更加坚定了他们不会轻易遇害的念头。 这天,他得到消息,有人在暗中打探有关笑面蛇的资料。这条小线索,让朱韬留了神。须知经过警方的二次打击,笑面蛇的那个小组织早已全军覆没,几乎是一夜间在他们的江湖上销声匿迹。笑面蛇的死,也被朱韬暂时封锁了消息。他一向喜欢低调谨慎,凡事留后手。 所以关于这条线索,朱韬足足沉思了有好几分钟,推断着多种可能。 首先,对方会是谁? 在这次事件之前,笑面蛇就已被朱韬打击得奄奄一息,所以当时才绝地反击来攻击朱韬。最近,与笑面蛇有重大利益关系的,只有佛手组织了。 笑面蛇组织覆灭的消息,倒是已经传开了。佛手组织如果得到这个消息,理应按兵不动,而不是在这个时候暗中打探。而且并非打探资料的下落,而是笑面蛇姓谁名谁生平资料…… 朱韬心头猛的一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进脑子里。这念头令他浑身的血都开始发烫。 佛手得到资料了! 他们得到资料,就意味着薄靳言和简瑶也落到他们手中——沉船当晚天黑人杂,有人趁乱带他们逃走不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他们已经识破了薄靳言的身份,又何必再费事打探笑面蛇的消息? 他又想起船上一名喽啰说过的话:“他说他是笑面蛇……跟我们悦哥称兄道弟,很霸气……” 骗得了喽啰,说不定也骗得了大佬。毕竟那些犯罪心理学家,都挺能忽悠的。 朱韬心念转了又转,叫来一名心腹手下,如此再三叮嘱了一番。最后说:“这次盯紧佛手的人,跟紧了!最好能顺藤摸瓜,跟去他们的老巢!” 手下领命去了。朱韬思忖了半天,到底那个猜测太吓人——薄靳言和简瑶已经阴差阳错地抵达佛手老巢,成为卧底——他叹了口气,北京特案组的另外两位成员方青和安岩,得到消息已经带着一支精锐小组赶过来了。如果到时候还是得不到薄靳言和简瑶的下落,他也许就要动用最后那一步棋了。那颗埋藏有五年的棋子…… —— 佛手派来打探笑面蛇消息的,是一个机警又不起眼的老江湖,叫阿明。只是传言笑面蛇的组织被一网打尽,见过笑面蛇真面目的人又极少,一时半会儿也打探不到确切消息。 过了没两天,阿明就听说警方也在四处疯狂搜寻笑面蛇。这令他心头一凛,行事更加紧密。 好容易在几层关系的安排下,见到了一个据说是曾经笑面蛇手下的人。为躲警察,躲得很深,好不容易他才找到。 双方约在一家嘈杂的市井小餐馆见面。为此,他还付出了3万元的信息费。 对方是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男人,只手虎口的刀疤和隐隐露出的纹身,显示出隐藏的身份。一见阿明,就急不可待的要钱。阿明冷笑了一下,把信封丢给他。他又仔细点了钱,这才笑了一下,把钱紧紧实实地藏在怀里,问:“你想问什么?” 阿明一一问了笑面蛇的身高、长相、过往经历,对方也简单明了的答了。阿明又问:“他们的船上次怎么出了事?”对方恹恹地答:“我不知道。我那天要是在船上,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跟你讲话吗?” “笑面蛇有相好吗?” “当然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带在身边。我们只能看着。” 阿明又笑了一下,给他点了根烟。两人抽了一会儿,阿明说:“他的眼睛一直那样吗?” “一直那样。”对方头也不抬地答,忽的一愣,疑惑地说,“你见过我们老大?” 阿明笑笑,没说话。 —— 秋高气爽,天色明媚。简瑶扶着薄靳言走下楼,就看到庭院里一片寂静,坐着四个男人在打牌。赵坤、秦生也在其中。 “a!a死你!”顾安讥笑着抽了张牌丢在桌上,其余三人全都冷着脸,顾安却已将桌上的钱全收了,然后抬起头来,看了薄靳言和简瑶一眼。 “呦,阿蛇来了。”秦生同他们打招呼。阿坤照旧点了烟,淡淡地不太搭理人的样子。郑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同桌针锋相对,必是地位相同。”薄靳言在简瑶耳边低语道。简瑶维持冷面女杀手形象,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拉了把椅子过来,让薄靳言坐下。 “他俩还说悄悄话。”秦生笑了,其余三人也笑了。薄靳言淡淡答:“当然。”然后低头亲了简瑶一口。 “来一把?”阿坤问。其余三人也看着他。 “瞎子怎么打牌?”郑晨出声。 “我有我的眼睛。”薄靳言说。 郑晨让开了。简瑶坐到了薄靳言的身边,替他抓牌,抽到什么牌,就在他耳边低语。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顾安三人都是老牌精,第一局却也全输了。薄靳言让简瑶收起所有的钱,抬头对郑晨说:“瞎子能打牌吗?”郑晨笑了:“能。”秦生说:“哎呦,把我们几百年才笑一回的阿晨都弄笑了,蛇哥你可真有本事。”薄靳言“呵呵”笑了,说:“他只是太幼稚而已。”一句话说得男人们全笑了,郑晨笑不出来。 这时顾安从怀里掏出个手机,丢给郑晨:“你让我带的。等到了外头,就能用了。” 郑晨接住,是部新手机,他微微一笑,坐到旁边去摆弄了。 几个人当中,郑晨算是跟顾安关系稍微好点的。 阿坤递给薄靳言一支烟,又替他点燃。薄靳言动作十分娴熟地抽了起来。秦生也给简瑶递烟:“蛇嫂,来一根?”简瑶刚要接过,薄靳言却说:“她不能抽。”含着烟又摸牌,淡淡道:“我打算让她怀孩子。” 这句话却是真话了。此情此景,身在这样一群人中,简瑶望着戴着墨镜的眼盲的薄靳言,忽的心头一阵暖流袭过。她用手指弹开秦生递来的烟,说:“算了,不抽也罢。”抬起头,望见薄靳言此刻的样子。他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活脱脱一副狂徒模样。只觉得心疼,好心疼。 可是,为了求生,为了将这伙儿罪犯一网打尽,为了找到面具杀手,他可以变成任何自己憎恨的样子,并且不露任何马脚。 烟雾缭绕的牌桌间,简瑶抬起头,不露痕迹地仔细打量着这几个人。宋堃的心腹,大抵就是这几人了。可以感觉出来,他们虽然是宋堃的手下,但更像是兄弟,感情很深。 面具杀手……会在他们当中吗? 最慈眉善目者,就是秦生。从这两天的情形看,宋堃似乎把一些财务上的事,都交给他打理。也没见他动枪动刀什么的。他跟了宋堃有七八年了。 赵坤、郑晨、顾安跟宋堃的时间也都在三年以上,从时间上看,他们似乎都不符合面具杀手的身份。三人同样彪悍骁勇,是宋堃手下的猛将。赵坤沉稳些,年纪最大,郑晨沉默、年纪最小,顾安性格张扬,年纪适中。 但现在简瑶和薄靳言也不能直接去问:一年前发生在边境的那起案子,是谁用的斧头?一是怕佛手的人起疑,二是万一你问到的人,就是面具杀手呢? 至于面具杀手到现在为什么还不向佛手的人挑明他们的警察身份?薄靳言这样解释:“首先,对于面具杀手来说,这是非常刺激的一个挑战,他怎么会轻易终止?其次,如果真的挑明,宋堃必然追根究底,面具杀手藏着很多秘密,他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又怎么愿意将真实的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 …… 赵坤忽然问:“笑面蛇,听说警察到处在找你?” 薄靳言笑了一下,含着烟答:“那又怎样?”简瑶心头一震,狂喜暗生。 赵坤笑了一下:“不打算回去了?就留在佛手?” 薄靳言吐了口烟气,答:“哼,东山再起,又是一条好汉。” 赵坤笑了,秦生也笑了,郑晨也笑。笑这个笑面蛇虽是个厉害人物,但言谈举止间的确是有点单蠢,特别假特别装。旁边的顾安冷笑一声,说:“你就知道你一定能在佛手东山再起?凭你?”他一向是个刺儿头,见谁刺谁,赵坤等人也不以为意。 薄靳言抬起头,对准声音来的方向,一口烟吐了过去:“我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有勇无谋的蠢猪!” 阿坤三人哈哈大笑,顾安的脸一下子白了,还被薄靳言的烟呛得咳嗽,刚要发作,简瑶已经蓄势待发要挡着他,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平缓的嗓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阿蛇,我有事和你谈。” 众人全都放下牌站起来。 是宋堃,目色清亮含笑地望着薄靳言和简瑶。 第壹佰一十二章 薄靳言和简瑶二人走了,院子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赵坤神色淡淡地站起来:“不打了,我去抽支烟。”秦生抬头看了看钟:“我也该去算账了。” 郑晨早已跟着宋堃走了。他无论见什么人,郑晨一定会在很近的距离保护着。顾安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这些同伴们的突然回避。他也往庭院外走去。 赵坤的房子是在客栈旁的一幢黑色独栋。他性喜静素,所以房子也没怎么装修,只简单刷了一遍墙。他倒是喜欢种植物,所以绿植爬满了整个院子,所以这栋灰黑的房子看起来就还挺养眼的。 不过他的女人,却是个邋遢又疯癫的。三十岁的年纪,也犯了事,一次意外的机会,跟了赵坤。就一直跟到现在。虽然赵坤有时候也在外面鬼混,但女人不在乎。住在这间房子里的可是她。她是佛手五罗汉之一的女人,江湖上多少人要叫她一声大嫂? 这天赵坤回到家,听到女人在房间里跳舞,估计还在喝酒,他也没打招呼,径直回了自个儿房间。这间房是女人也不能进的,摆满枪械。佛手的几个兄弟倒曾经进去欣赏过,赞不绝口。 赵坤点了根烟,坐在窗边抽。这些年,烟瘾是越来越大了,毒品也有沾。他感觉自己的肺就快烂成了一个大窟窿。只是今天他抽得有点急,抽了一根又一根,眼睛始终盯着旁边的那幢房子——也就是佛手的客栈。 没有听到枪声,也没有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在任何地方出现。 赵坤抽完烟,坐回桌后的老板椅后,尼古丁的味道让他很放松,他双手枕在脑后,微微一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第一次到薄靳言的院子外的情形。透过窗,他看到了两个人模糊的侧影。然后他把烟头丢进泥里,转头对手下们说:“他们八成是警察。明天跟老大汇报一下,干掉他们。” 可是这两人,现在却成了佛手面前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们的命,还真是长啊。 赵坤意味深长地笑了。 与此同时,秦生真的回到了客栈一楼的帐房里,看手下几个会计正在算账。从小,秦生就喜欢这些数字的东西,曾经还考了会计证和注册会计师证。后来跟了佛手,却令佛手感觉如虎添翼。一起干了两年多后,佛手放心地把一切财务问题都交给他。若说五罗汉中谁最得佛手信任,秦生自认为是第一个。呵……佛手离不开他。 甚至可以说,他掌握了帐,就掌握了佛手的一部分命脉。 想到这里,秦生微微一笑。 而后他抬头,看了眼楼上,笑面蛇夫妇进去很久了,还没下来。 他向心腹手下递了个眼色,他的脸色并不像平时微笑可掬,而是带着几分阴冷和漠然。仿佛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隐藏的本性。 “盯紧他们。”秦生低声说,“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报告我。是报告我,懂吗?” —— 在所有人中,顾安大概是过得最奢侈混账的了。客栈以东,最高的一幢房子,就是他占的。还专门叫了20个小弟翻修过。虽然小镇交通不易,硬是从佛手那里要来特批,运了一批进口家具。当然,他也给佛手送了一套顶级红木家具,很得佛手喜欢。所以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家里同时有三个女人,而且哪个他看不顺眼了,还经常换新的。他的家里堆满了红酒。他喜欢皮草,还经常自己去旁边山上打猎,活剥狐狸皮兔子皮,做好了自己穿还送给那些女人。别说他手艺不错,做出来的皮草特别毛润光滑。 他同样嗜烟、嗜毒。佛手里谁都知道顾安老大毒瘾要是犯起来,那是最吓人的,说不定捉到人就砍,所以大家都躲得远远的。与赵坤的义气霸气、秦生的先礼后兵不同,他带小弟的风格,极为严厉乖张。谁合他眼缘了,他连自己的女人都给你玩,大把大把撒钱。谁惹他发火了,不管曾经立下多少功能,他同样把你打得体无完肤。但这几年,他又是佛手手下立功最多,风头最劲的。佛手似乎又对这个充满个性的手下,极为包容。所以尽管赵坤、秦生都不满顾安的崛起,但渐渐的,也只能跟他平起平坐。 此刻,顾安进屋后,先拎起一瓶酒,喝得昏天暗地。这时有一个女人缠上来,伸手就往他裤裆里摸。顾安一巴掌就把她拍到一边去,然后冷笑说:“滚开,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样子!”女人怕极了,赶紧跑进了房里,其它两个女人也不敢出来了,知道今天这位爷又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火。 顾安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回楼上,关上门,往椅子里一躺,酒也丢掉不喝了。看着窗外阴霾的天色,慢慢地叹了口气。 他也盯着客栈的方向。但那里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动静。 呵……笑面蛇。 即将进入佛手,与他平起平坐的笑面蛇。顾安笑出声来,他突然从桌上抓起一把步枪,动作迅猛如同猎豹,一下子窜到窗前,瞄准了客栈的方向。 一直瞄着不动。 有喽啰经过,他不理。 有小镇居民经过,他也不理。 直至……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瘦、黑色短发,穿着白大褂,手里还拎着个药箱。那人平平静静地从客栈前走过,大概是又去哪里出诊了。 顾安最看不惯的,就是医生总是一副道貌岸然、温文尔雅的模样。他诡谲地一笑,低头瞄准。 枪口装了消声器。 可是当子弹射出窗口、穿过树枝、穿过风穿过街头,最后点中温榕脚边的地面时,他还是大大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就将医药箱顶在头顶,往旁边的屋檐下躲去。 温榕一张白皙的脸更加煞白,平稳了一下呼吸,他转头望去。却见幢幢房屋窗口空空洞洞,哪里有人?他寒着脸,快步离开。 郑晨靠在走廊里。背着枪,神色平静。 有喽啰从走廊尽头经过,看到他的模样,就知道佛手正有事跟人在谈,都不敢过来打扰。 郑晨最擅长的,就是静。曾经为了帮佛手杀一个人,他在边境的雨林里蹲了三天三夜,满身被虫蛇咬得鲜血直流,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最后终于杀了那人,把头割下来带回来给佛手。 人人都说他是佛手的影子。他也愿意做影子。因为影子,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那就是说,佛手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只交给你一个人。你得悉他的所有秘密,你看起来是影子,却看到最多的黑暗和诡计。 第壹佰一十三章 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一格格走着。郑晨眼观鼻鼻观心,已经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中,也开始有了杂念? 赵坤的加入,秦生越来越受重用,顾安的崛起,现在又多了一个阿蛇……郑晨微蹙了一下眉头,抬起头,看向紧闭的屋门。以前很多次,佛手见人,都会带着他一起。这次却让他守在门外。 他们在谈什么?连他都防备着? 郑晨胸腹中涌起一股清寒之气。又静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到走廊内外没有别人,只有他。 他往门边挪了几步。 佛手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他闭上眼,收敛心神,仔细去倾听那微乎其微的声音。 —— “阿蛇,帮我查一件事。” 宋堃立在窗前,窗外是江与山,绿影交映。他看起来像只是一位俊朗沉稳的男子,可是交握的微微转动的手指,却透着令人捉摸不定的深沉气息。 简瑶坐在薄靳言的身侧,安静地看两个男人的第一次真正交锋。 薄靳言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笑着开口:“老大,有什么事,尽管交代。”他的语气散漫又冰冷,简瑶不得不在心中又给他打了个100分。 宋堃转过身来,笑了,走到桌前坐下,点了根雪茄,又递了一根给薄靳言。想起他看不到,看一眼简瑶。简瑶还没开口,薄靳言就已翕动了一下鼻子,然后说:“雪茄?味道太冲,我不喜欢。” 宋堃笑笑,把那支雪茄丢回盒子里。然后盯着薄靳言,说:“你把那个东西带来了,我很高兴。但你想要加入佛手,成为我的左右手,光有这个东西,分量还不够。所以,我想要你再办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办好了,你就是我佛手的兄弟。其他兄弟也绝无二话。” 薄靳言咧嘴一笑:“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 宋堃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那份资料,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的封皮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语气骤冷:“笑面蛇,这份资料,你是怎么拿到的?” 简瑶心头一颤。 是了,这份资料记录了佛手组织的很多机密,再顺藤摸瓜查下去,甚至有机会将佛手一锅端。宋堃看到这份资料的内容,只怕也是大惊失色。事实上,简瑶他们也不知道,当日笑面蛇是怎么得到消息,去袭击朱韬抢这份资料,然后朝佛手献宝的。现在佛手这么问,是试探,还是怀疑? 不过首先切不可露怯。于是简瑶首先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宋堃的目光很敏锐,瞬间就落在她脸上。那沉黑的双眼,像是要洞悉一切。 简瑶脸上似有似无的微笑不变。 这时薄靳言慢慢笑了,开口:“上个月,朱韬干掉了我八个兄弟。有的被抓,有的直接枪毙。我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老婆孩子都在昆明,我派人过去……消息,就是从他老婆家里探出来的。” 简瑶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番煞有其事胡说八道的话,宋堃听完后,微一沉吟,却拍了一下手,说:“忍辱负重、另辟蹊径、扭转局面,阿蛇,我没看错你。” 薄靳言笑了:“你不会看错我。到底是什么事,要交给我?”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宋堃却不紧不慢地盯着他,然后笑了,说:“阿蛇啊,你虽然聪明,但阅历还是不够。你能把这份资料搞到手,却没想过,朱韬为什么能得到这份资料?” 薄靳言答:“他追着咱们查了这么多年,这些难道不是他查出来的?” 宋堃非常冷地笑了,说:“即使他查了十年,有些信息,警察也是很难从外部知道的。里面甚至涉及了我的一些交易细节。” 简瑶倏地睁大眼,薄靳言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宋堃看着他们二人,缓缓点了一下头:“我的身边,有内鬼。朱韬这个人不简单啊,埋了颗很深的棋子,在我身边。而且这个人的级别,一定不会低,否则无法得知那些机密。” “其实我起疑心很久了。这几年,我丢过三次货,都是4号,损失了几百万。送货的人也都不见了。他们还以为是黑吃黑,我怀疑是被警方端了。只是因为找不到这里,并且无法把我定罪,所以才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 “你们是新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利益瓜葛。这份资料除了我,也只有你们看过。加之笑面蛇又这么聪明机警,我看这件事,只有你们能办。” “帮我把这个警察找出来,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以儆效尤。然后笑面蛇,你就顶替他的位置。” —— 薄靳言和简瑶漫步在河岸边。天就快要黑了,蜿蜒的河道、重叠的青山,仿佛没有尽头。河上一艘船都没有。可见这真的是被世界遗忘的一个角落,一座废城。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简瑶说:“佛手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啊。” “是啊。”薄靳言叹道,“我们如果真的找出那名警察,他必死无疑,而我们自然也得到佛手的全部信任。我们如果找不出来……” “找不出来会怎样?” “佛手并没有什么,非用我们不可的理由。我们找不出那个人,除不了他的心腹大患,作为外人,又看到了他的机密资料……”薄靳言冷冷一笑,“你说他会拿我们怎么办?” 简瑶心头一沉。这个佛手,看似儒雅大气,实则心机深沉狠辣,不好对付。转念一想,也不知道那面具杀手,是怎么看宋堃的。他潜伏在佛手组织中,除了藏身之外,还为了什么?是被宋堃的人格魅力所吸引,还是……别有所图? “也就是说,现在宋堃身边,除了有一个警察,还有一个面具杀手。”简瑶说。 “是的。”薄靳言微微一笑,“你不觉得局面,变得更有意思了么?其实今天宋堃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的目的了。不过适当地装一下傻,还是能满足他的自大心态和控制欲。” 他的眉宇间有隐隐的光,因为即将到来的刺激惊险的对抗,而兴奋着。那是他桀骜自信的本性。简瑶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就像薄靳言之前说过的,以前不管那一起案子,再凶险再丧失人性,他们也都是作为执法者,去查证去追捕。可这一次,他们却身在局中。 “我们怎么办?”简瑶说。 薄靳言摘下墨镜,闭着眼,侧脸对着她,朝着河岸。有风轻轻吹过来,吹过他的短发和面颊。他竟然是那样的沉稳笃定,一字一句地说:“他们很可能都在那几个人当中。我们必须比佛手更快找出它们。是时候,作出警察和杀手的画像了。” 第壹佰一十四章 晚风习习,薄靳言的面目在暮色里模糊一片,简瑶望着他的双眼,心悸无声。可他的嗓音,低沉坚定,宛如从前。 “曾经,fbi查清了面具杀手嫌疑人的身份,他叫jam,26岁,金发碧眼,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作案原因是妻子在一起医疗事故中丧生,造成了他对医务人员的憎恨,于是作案。因杀人时总是戴着面具,所以被称为面具杀手。常用的杀人工具是一把斧头,这也与jam的农场孩子身份符合……” 简瑶的思绪,也回到几年前,那时,她也读过面具杀手的资料。 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面具杀手同时劫持了好几名人质,关押在靠海的荒废房屋中。那些人质都是医务人员的家属,傅子遇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韩雨濛,也在其中。 他一天杀一个人,就在那些被关在牢笼的女孩子面前杀。残忍无比、愤怒无比、痛苦无比。 直至某一天,当时还是大学生的薄靳言,主动请缨协助警方,做出了有关面具杀手的准确画像。 面具杀手大概也知道大限将至,竟给那些女孩子们出了个难题——他只要一个人,一个志愿者,陪他出海,共赴生死。然后他就会放了其他人。否则,全部杀死。 韩雨濛站了出来。 他俩乘船出海。后来警方在海上展开追捕,最终找到一艘沉船,从而推断他们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几乎不可能生还。结案。 从此,傅子遇半生困顿。 直至,韩雨濛和面具杀手一起归来。 …… 简瑶怔忪抬头望着薄靳言,却听到他清亮如河水般的声音:“现在,我们可以推翻有关面具杀手的所有结论了。” 夜色中已有了一些寒气,长长的河岸线边,竟只有他们两个人。简瑶握住他的手,彼此的手都是凉的。她拉着他在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坐下,没有人听得见他们说话,只有河水潺潺而去。 “他去年回来,带了帮手。这与fbi一直认定的单独作案相悖。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遇到暴风雨、沉船的情况下,他和韩雨濛还可以获救——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一个人作案,而是好几个人。 第二个疑点,在美国作案时,他始终戴着面具。如果只是为了报一己之仇,如果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船做出亡命天涯的打算,而且他的身份之后很快就被警方查证了——那为什么还要戴面具?甚至没有一个幸存者见过他的真面目。这又是为了掩饰什么?”薄靳言连续反问。 “为了……”简瑶望着他的眼睛,“掩饰身份。” “是的。可为什么要掩饰团伙作案的事实呢?始终让警方认为是一个人作案?还记得去年的案子吗?他们设置了狙击阵,他们设置了密码和炸弹,最后让我面临救你或者瞎眼的选择……他们的确是为了报复我而来,可他们也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游戏!” 简瑶心头一震,一股寒意上涌。却只见薄靳言清冷如雕塑般的容颜。 “是的。”他说,“一场游戏。无论是当年的面具案,还是去年的案件,对他们而言,都是一场游戏,一场演给世人,也演给他们自己回味的戏!” 简瑶的心突突的跳。周围那么安静,可只有她感觉到某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就在薄靳言的心中,在他们即将面临的与面具杀手的直接对抗中。 “他是极端反社会人格。”她肯定地说。 “是的。”薄靳言嘴角露出惯有的倨傲的轻笑,一如他蔑视每一个猖狂又凶残的罪犯,然后,却是流畅如同滔滔江水般的清晰推理: “这个犯罪团伙的首脑,我们姑且先称呼他为’面具杀手’。他具有极端反社会人格,并且吸引了一批具有相同品格的反社会罪犯。他指挥多人犯罪,筹划精密,在当年就熟悉地下犯罪组织,因此才能成功偷渡、越过边境潜逃。所以他的年龄不可能太小,现在至少在30岁以上。 可以确定他是男性。 当年美国案的受害者,有好几个女孩是华人。最后他愿意带在身边的,也是韩雨濛。相对而言,跨种族犯罪的可能性是比较小的。而且现在我推断他潜伏在佛手组织中,佛手中并无外籍人员身居高位。所以我们可以推断,他是华人。当年的金发jam,根本就是他们找来的替死鬼而已。 他的性格极端自大、残忍,追求个性,并且以捉弄人为乐,性格张扬。他极有可能具有’饰演型’人格,也就是说,他有精神分裂的前兆。 他应该在几年前就回了国,并且入伙佛手组织。在去年作案之后,再次回到佛手潜伏。这对他而言是安全的。但他入伙时,一定不会带着手下们一起。一是小团伙容易引起佛手的猜疑,不易获得重用;二是这样就暴露了他的全部实力,也不符合他既依赖于佛手又瞧不上佛手这些罪犯的心态,所以他不会。 可是,虽然他与谢晗同为反社会高智商罪犯,却远远不及谢晗。” 听到这里,简瑶一怔:“为什么?” 薄靳言语气很淡:“因为他的个性中,深藏着怯懦的一面。你仔细想,迄今为止,他从未与我正面交锋过。而谢晗,却是真正的自信,把自己当成犯罪的艺术家,还记得在香港,谢晗连续作案对我的直接挑衅吗?可是面具杀手,看似张牙舞爪,并且也网罗了几个变态的凶悍罪犯为助手,模仿谢晗为我设置难关,最后,却采用偷袭的方式,重伤了我。他离谢晗,其实差得远了。” 简瑶听得又好笑又心酸。是啊,面具杀手确实总是躲在阴暗中。可要知道对于警察,对于执法者来说,怕的不是罪犯的挑衅,而恰恰是这种躲在阴沟中的暗箭伤人啊。因为正义总是在光明下行走,可一名狂徒的刀,一颗子弹,突然从背后而来,就可能要了一名声名赫赫、破案无数的侦探的性命。 从此往后,她只想继续好好地保护他。 如果还有人想要杀害他,除非踏着她的尸体过去。 她就是这么平静地想着。 而薄靳言还未察觉到面前女人的深沉心思,因为连续推理,他的语气中甚至还有了一分惯有的兴奋。他握着她的手,又揽着她的肩,这样原处若有人窥探,只会以为他又抱着心肝宝贝在亲热。他真是太细致周全了。 他低下头,轻声说:“而后,我的太太,知道我们现在需要剖析清楚的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吗?” 简瑶抬头望着他的下颌:“是……什么?” “他在追寻什么。” 第壹佰一十五章 简瑶目光清澈如水。 薄靳言继续说道:“虽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反社会人格、表演型人格、顽劣的性格……可在他内心深处,他导演了面具杀人案,又导演了韩雨濛复仇案。一定有某个原因,驱使他这么做。告诉我,他在追寻什么?” 简瑶怔然不语。 脑海中,却闪现出有关于这两起案件的种种细节…… 为死去妻子报仇的悲痛男人; 一个个与爱人分离的被劫持的女孩; 他带着韩雨濛只身出海,却始终没杀,一直带在身边,漂泊数年…… 韩雨濛回来加害曾经最爱的男人; 傅子遇和韩雨濛一起身首异处; 面具杀手躲在暗处窃笑; …… 她的心头猛地一震,甚至还想起了那晚,在那个仓库里。薄靳言失足坠下,而她在高空中哭昏死过去。 …… “爱情。”简瑶缓缓地有力地说,“他用这些年,这些鲜血,始终追寻着的,难道是爱情?”说不清什么逻辑,可这个念头,就这么涌进了简瑶的脑海里。 然而薄靳言丝毫没有嘲笑她,反而慢慢笑了。他说:“是啊。他追寻的,就是惊天动地的爱情。他为它着迷,因为从未拥有过,因为他的心如此孤独,所以深深着迷。” “不过。”薄靳言话锋一转,“他的心为何如此孤独,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拥有感情,仿佛这样才能拥有自我。是什么造成了他的自卑和狂妄,却暂时不得而知了。只有真正进入他这个个体的内心,才能窥知他的秘密。” 简瑶心潮澎湃,无法用言语表达此刻心中的感受。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几个人的样子,可是哪一个,才是他们的目标呢?那个邪恶、残忍、怯懦、病态的男人? “对我们而言,占据先机的是……”薄靳言又说,“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完全是阴差阳错。连面具杀手也始料不及。所以他根本来不及隐藏,只能把真实的自我,继续暴露在我们面前。而后,便是我们在佛手的这盘棋中,看谁能首先拔得头筹了。” 简瑶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有河水缓缓冲在脚边的鹅卵石上,然后又退却下去。一如这个寂静又暗潮涌动的深夜。 “至于那名警察,虽然我们知之甚少,但依然可以从侧面,做一些大胆的推断。”薄靳言接着说道,“首先,他是朱韬带出来的人。我们先分析朱韬是个什么样的人:嫉恶如仇、心智坚定、胆大心细。他能在西南打击犯罪分子十余年,战功赫赫,心智不是一般的坚定,能力也不是一般的强。那么他在若干年前,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年轻警察,打入佛手内部潜伏呢?” 简瑶想了想,答:“那个人必须非常优秀,聪明果断、谨慎小心。这样才能在佛手中脱颖而出,也能一直保护好自己。他的意志超乎超人的坚定。特别能够忍耐,正义感非常强。朱韬才敢把他放在这个位置。” 薄靳言点了点头:“他能够在宋堃眼皮子底下,活这么多年,而且混到高位,出了机警果断之外,必然也承受着巨大的矛盾的心理压力。但是他却在近期把那份资料,想办法送给了朱韬,说明他始终没有变节,依然把自己当成一名警察,值得我们信赖。不过,人不是钢铁,他的内心压力如此之大,如此不平静,外在表现出来,就一定会有一些努力让自己平静的行为和习惯。” 简瑶睁大眼,想了想,点头,然后说:“还有,既然他不曾变节,那么从行事风格来说,那几个人当中,他一定依然尽量避免自己亲手做坏事,滥杀无辜。他可以雷厉风行,但是行事风格绝对不会残忍狠辣。”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薄靳言微微一笑,“他的观察力非常强,心思深沉。他一定以自己的角度,观察过我们。那份资料,关于对佛手组织的打击,也是他多年的心血,关乎成败,也关乎他的生死。他几乎是朱韬最重要的一步棋,朱韬也一定会尽力确保他能够耳聪目明,这样才更安全。朱韬之前同意拿这份资料给我们看,你说他会不会把这个情况也知会那名警察?我认为很有可能,因为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们双方都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如果他真的知道我们的存在,知道薄靳言和简瑶,很有可能就猜出了我们的身份。那么,我们就增加了一条判断标准——这个人在我们到小镇以来,并没有真正的为难过我们,甚至还有可能帮助过我们。”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简瑶问。 薄靳言静默片刻,戴上了墨镜,抬起头,忽的一笑。 —— 接下来的几天,看似风平浪静。 薄靳言和简瑶依然住在客栈里,白天打打牌,跟那几个人还有帮派的人熟悉熟悉;晚上喝酒、抽烟、聊天,活脱脱一副悍匪模样。偶尔宋堃也会安排帮派里的一些人和事,让他们熟悉上手。而随着这几天的相处,薄靳言和简瑶对那几个人的观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熟悉。 虽然还没看到办事的效果,但宋堃对他们的办事方式很满意——够低调,不动声色。是聪明人。 宋堃甚至还拨了栋小房子给他们俩,离客栈不远。手下们已经把房子打扫得整洁干净,薄靳言和简瑶便搬了进去。 宋堃显然是个聪明人,简瑶排查过屋子一遍后,发现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和监听装置,于是放下心来。 这晚,夜色幽清,小镇格外寂静。远处的山像一只只野兽蛰伏着,天空倒是散落着明亮的星子。偶尔,会有男人们的笑声和说话声传来。 这竟是多日来,薄靳言和简瑶睡的第一次安稳的觉。干净的床、柔软的被褥,温和的灯,无人打扰。两人躺在床上,换上的是在小卖部买的廉价睡衣。薄靳言握着简瑶的手,没戴墨镜,但是闭着双眼,眉目清秀。 “你说这个小城,到底是怎么来的?”简瑶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墙上留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标语,但也停留在那个时代,包括数量稀少的居民的穿着、生活习惯。”薄靳言说,“说明这里本就是个废弃的、被文明遗忘的角落。在佛手占据了这里作为老巢后,可能更加阻碍了他们与外界的接触和联系。” “我听说,这里大概有一、二百原住民。其他的就是佛手的人,大概有五、六十人。占据了小镇的唯一水路出口,握有重火力武装。也就是说,等警方向这里发起总攻那一天,还蛮凶险的。” “嗯。” 简瑶把头靠进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抚上来。简瑶低声说:“你还有心情啊?”他答:“身体动起来,精神就静了下来。能够帮助我们更好的放松。”简瑶忍不住笑了。他却已准确地摸到了床头的台灯,关掉它。一片黑暗里,简瑶的呼吸有些喘急,他的手和口却无比准确地找到各种位置。简瑶:“你……”他说:“显然,我现在比任何人都适应黑暗。”简瑶却听得心头一疼,弓身完全地彻底地迎向他。 …… 这几天期间,薄靳言也去温榕的诊所换过一次药。当然,他们现在出行,无论办什么事,都有一两个喽啰跟着。 温榕待薄靳言依然十分温和,有时候薄靳言也会在那里多坐一会儿,和他聊几句。但并未表露出太多热情和情绪。倒是温榕,爽朗又幽默,时常令简瑶想起傅子遇。却不知道薄靳言是否有相同感受。 第三天的下午,薄靳言去找宋堃。 依然是在那间隐秘的办公室里,一壶茶,一支雪茄。简瑶无声陪坐在侧。 宋堃原本正在点烟,就听到薄靳言淡淡的得意的声音响起:“老大,我知道警察是谁了。” 宋堃手里的烟停在了半空中。 第壹佰一十六章 宋堃抬眸看着他,隐隐有笑。 薄靳言脸上却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拽模样,他说:“老大,那个人选的答案,就在你心里。” 宋堃眸光微闪,不动声色。 薄靳言却开始肆无忌惮地侃侃而谈:“您向我抛出了这个问题,说明您心中早就有怀疑。而您,几乎是这个世上同时最了解他们几个的人。如果您不知道答案,还能有谁知道答案?” 宋堃看他一眼,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脸色却冷下来:“阿蛇,我想你还不够了解我。我不喜欢有人跟我说话兜圈子。” 薄靳言摸了一下鼻子,说:“我不是在兜圈子。我是要让您知道,最后做判断的那个人,不会是别人,而是您。当然,论聪明才智,可能我比老大你略逊色一点吧。”宋堃笑了一下,却听他话锋一转:“但是观察人、找人、咬人……老大,还是蛇更厉害。” 午后的庭院,静悄悄的,有鸟从枝头飞过,四下里似乎都没有别人。薄靳言开始侃侃而谈:“您丢给我的,是个烫手山芋。我对他们几个,只有耳闻,几乎是一无所知。不过这也难不倒我。我虽然不了解他们,却了解那个警察的上级——朱韬。论烧杀抢掠,或许我不及其他几位。但是在云南,跟朱韬打得死去活来的人,却是我。他会选择什么样的人来做卧底呢?我想这也是老大你选我来完成这个难题的原因吧。” 宋堃眼睛一亮。 薄靳言继续说道:“老大,朱韬这个人,跟普通警察不一样。他有野心,还有点邪气。” 宋堃静静听着。 “这一点,也是我这段时间才琢磨出来的。上个月,我的人中了他的埋伏。这事儿没有外人知道。当时我已经有几个兄弟投降了——但是他依然下令开枪射杀了他们。他看似正直,真到了紧要关头,却也没什么底线。像狼一样狠——否则他能在西南安然无恙活这么久?” 宋堃沉默未语,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但是笑面蛇手下被击毙了好几个人,他确实听说过。却没想到当时是这样一个情况。 “还有一件事,印证了我的猜测。”薄靳言说,“你说丢失了几批白粉,但是警方却没有任何动静。这说明一点,朱韬想放长线钓大鱼。为了抓您,他愿意放过一些小虾米。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并且有时候会罔顾一些警察的原则。从这一点上,跟你我没有任何差别,呵……只是被冠以正义之名,隐藏得很深。” 这下,宋堃点了一下头。 薄靳言接着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这样一个朱韬,会选择什么样的人成为卧底呢?您的那几个心腹里,杀人多少、手段残忍与否、是否吸毒……这些都不能作为排除内鬼的标准。因为他大可以伪装,伪装得放荡不羁,杀人、放火、别的警察卧底不敢干的事,他都敢干。因为按照朱韬的风格,只要最后抓住你,捣毁佛手,他犯的一切小错,都是可以抹平的。” 宋堃看着薄靳言,没说话。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还有,我推测他当年来到您身边时,一定是单独入伙的。为什么呢?因为朱韬这个人,极为谨慎。他埋下的这颗棋,在您身边隐藏这么深,说明能力也是非常杰出的。他绝不会带任何帮手入伙,因为他不能被任何人连累。” 宋堃抽了口雪茄,淡道:“继续。” “两种人,你都不能忽视。”薄靳言说,“第一种,卧底的惯常做法,从基层一步步混起来,看起来全无疑点,逐步获得您的信任。性格内敛,不过多暴露真实的自己,让您看不透;另一种,半路出家,因为干成了什么漂亮事,一下子就到了您的身边,时间比较多,性格张扬,无论那个方面,看起来都完全不像个警察。但因为太不像了,却也正可能是朱韬精心埋下的棋。您更加要格外当心。” 他说完这一番话后,摸到桌上的茶,慢慢地喝起来。简瑶眼观鼻鼻观心,想起的却是昨晚薄靳言的预谋。当时两人窝在被窝里,他就贴着她的耳朵,浅浅淡淡地说:“首先,我要点明宋堃心中的怀疑——他是最了解他们的人,他心中有怀疑的人选。之后我一步步牵引他的想法时,就给了他这样的预设前提——这个人选,其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而后,以假乱真、假假真真,抛出朱韬这个前提,一步步颠覆他对那名警察的怀疑,引到面具杀手身上。” “当然也不可以说得太绝对,但至少要让他在心中同时怀疑那两个人。宋堃生性多疑,谨慎狠辣。只要我们在他心中埋下这根刺,那么风险的天平上,至少就有两个人了,那名警察,不再是他唯一的目标。” “可是……”简瑶说,“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要怎么找到证据,’证明’面具杀手,其实是’警察’呢?” ……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宋堃缓缓地说,“我不能因为你的推测,就抓一个人出来,当成警察干掉。你要怎么证明,那个人一定是警察?” 薄靳言微微一笑:“有个最简单的方法。” —— 这天傍晚,宋堃似乎格外有兴致,叫来了几个心腹,在楼上打牌。唯独温榕和薄靳言不在。温榕据说是进山出诊去了,有个急危病人。说到这件事,秦生嗤笑道:“温榕这个人啊,就是心太热。咱们几个里面,估计就他是好人啊。”大伙儿听了都笑,宋堃也笑。 似乎还是为了表现亲疏有别,宋堃并没有叫笑面蛇来。他不提,别人自然也不提。 打了一会儿,屋子里弥漫着烟味儿。还有顾安总带着那么点阴郁的笑声,赵坤的低笑咒骂,和秦生的轻言细语。宋堃打了几把,就让郑晨换了手,自己在旁边抽着雪茄。郑晨没多久就输了,输得满脸通红,成为哥哥们取笑的对象。 宋堃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 直至另一名手下,脸色不太好看地走了进来:“老大。” 宋堃吸了口烟:“说。” 手下看一眼众人。宋堃却说:“不必避着他们。” 牌桌上众人的动作,似乎都慢了几分。 手下说:“查清楚了。关于笑面蛇的消息,警方一直掖着,查不到。后来我们的人又找了别的路子,终于确认,真正的笑面蛇,已经被警方抓了。” 屋子里,显得特别静。连牌落下的声音都没有了。 宋堃又深深吸了口烟,然后将剩下的半截雪茄都戳熄在烟灰缸里,神色淡淡地说:“这烟,味道越抽越淡了。” —— 同样的暮色下,有人动作娴熟地抽完了半支烟,剩下半支,像是随手一弹,弹进了旁边的栅栏里,落在了泥地上。 没过多久,天刚黑下来,就有人闯进了离客栈不远的一座小楼。片刻的骚乱后,恢复平静。那小楼里也寂静一片。 —— 已是深夜,河畔流水潺潺,星光隐约,显得愈发宁静。远处的小镇,灯火稀疏,仿佛已陷入沉睡。 几个喽啰靠在小屋的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聊着天。门是从外头紧锁着的,挂着一把大铁锁。窗户也用铁条封死。里面的人万万逃不出去。 屋内很窄逼,还堆有柴火,地面潮湿寒浸,到处接着蜘蛛网,是个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所在。简瑶只得把身体更紧地缩成一团,无奈手腕脚踝都被绳索绑住,只能非常小范围的动弹。 偏偏还在这时,听到轻快的口哨声。 她斜眼看着身旁的薄靳言。他的手脚自然也被绑住,双手放在膝盖上。头顶那个小灯泡发出光照在他脸上,他看起来居然依旧温文尔雅,气质清华。 “喂……”简瑶说,“吹口哨不应该吧?我们现在马上就要被杀了,你不应该表现得阴郁低沉吗?” 薄靳言答:“既然我智谋过人,自然不会有无意义的低落情绪。有个人,一定会来救我们。” 简瑶还是有些担心:“他如果不来呢?” “他一定会来。他可舍不得看我就这么死去。” 简瑶静了一会儿,用袖子里藏着的刀片,割开绳索,然后又把刀片藏回去。这还是方青以前教她的小花招——那个刑警什么三教九流的东西都懂不少。她起身到了薄靳言面前,替他也割开手脚上的绳索,然后说:“已经等了这么久,时间也差不多了。老公,今晚凶险。我们以前说好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由我来保护你。”薄靳言抬起脸,一时未答。 却在这时,简瑶眼角余光瞥见地上一只非常大的蜘蛛,正爬了过来。她的后背瞬间升起一股凉意,心头一紧,人也下意识软在薄靳言怀里,躲了起来。 薄靳言:“怎么了?” “有……”眼见那蜘蛛越爬越近,简瑶“啊”一声压抑的低叫,从旁边抓起一根柴火,朝蜘蛛敲去。蜘蛛受惊,这才转向往另一边爬去了。 “蜘蛛?”薄靳言问。 简瑶惊魂未定,看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 薄靳言笑了一下答:“这种环境,有蜘蛛不足为奇。我们进门时,我感觉脸上似乎撞到了蜘蛛丝。而且你一直最怕蜘蛛。所以并不难推断。跑了吗?” 简瑶看那蜘蛛爬得没影了,吁了口气:“跑了。” 她保持在薄靳言怀里的姿势未动,手还抓着他的衬衣,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这时却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道:“噢,’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由我来保护你’,誓言犹在,我的骑士,却已经被一只凶残的蜘蛛打败了。”语气中充满叹息。 简瑶:“……你闭嘴。” —— 这个夜晚,睡不着觉的人,还有很多。 宋堃就是其中一个。 他平生最恨被欺骗。那个警察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只要能揪出那个人,死多少兄弟,破多少财,他都无所谓。更何况,今晚那人即将掉进网中。 这是小镇最高的一座楼。宋堃站在窗前,手边,放着一把狙击枪。他还拿着一副红外望远镜,耳朵上戴着一副耳机。那每次用于处决人的小木屋周围的情景,他一览无余。还有笑面蛇夫妇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入他的耳朵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手指始终在狙击枪上,一下下敲着。 若认为笑面蛇是警察,那个人一定会来救。 他要亲手杀掉他。 临近子夜了。 按照惯例,关进小木屋的人,都会在凌晨三点前杀死,尸体弃入江中。也就说,离笑面蛇夫妇的死期不远了。 门口的几个喽啰,守在木屋周围,打着哈欠。 薄靳言和简瑶始终清醒安静地坐着。 直至,木屋外,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名喽啰惊讶的声音:“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简瑶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铁条间的缝隙,看到一个人影。 她也吃了一惊。 来的是郑晨。 第壹佰一十七章 在简瑶的印象里,郑晨这个年轻男人沉默、傲慢,还有点孩子气。更像个倔强的大男孩,而不像一个黑帮头目。这几天,他们之间相处也不多。可他却来了。 郑晨说:“我和他们说两句话。” 看守的喽啰很为难:“郑哥,这不合规矩,老大吩咐过……” “老大那边我去说。”郑晨不太耐烦地打断。 喽啰于是不说话了。 门外静了一会儿,薄靳言和简瑶听到郑晨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俩,真的是警察?” 简瑶看向薄靳言,他轻轻摸了一下下巴,语气深沉地答:“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佛手认定我们是。” 郑晨静了一瞬,又说:“但是你们总是骗了我们。” 薄靳言自嘲地一笑:“混饭吃而已。” 简瑶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他跟郑晨瞎扯。过了一会儿,却听郑晨问道:“你们夫妻,有什么遗愿?我尽力去达成。” 这话一出,连薄靳言都微微怔然。 简瑶开口:“谢谢你,郑晨。” 薄靳言说:“多谢。但是我们生而无愧,死而无怨。我们夫妻,从来都没有什么遗愿。” 门外安静了很久,才响起喽啰们的低语声。于是简瑶和薄靳言这才知道,郑晨早已走了。 当然,这一幕,他们三人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落入了宋堃的眼里耳里。他透过红外望远镜,看着郑晨走远,嘴角倒是浮起一丝笑。 “把郑晨给我叫来。”他对手下说。 郑晨很快到了。进屋后看到一切,他一愣。 宋堃却连头都没回一下,点了根烟,说:“你对他们俩倒是心软。” 郑晨答:“他们不像警察。你之前也说过,警察不会像他那样,不知天高地厚锋芒毕露。” 宋堃说:“如果我一定要杀他们呢?” 郑晨静默了一下,答:“那就杀。你做决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宋堃这才笑了,从桌上抽出另一支烟丢给他,然后问:“他们几个呢?” 郑晨答:“我过来的时候,只看到秦生在跟人打牌,赵坤在沙发上睡觉。” 宋堃的嘴角动了两下,重新坐下,一只手提起枪,另一只手拿着望远镜,淡淡地道:“到底谁是警察,很快就会清楚。” 这计谋,还是昨天他和笑面蛇一起定下的。当时他询问笑面蛇,若一切都是推测,要怎么证明谁才是警察呢? 笑面蛇笑得猖狂又蔫坏,说:“老大,你之前不是也怀疑过我的身份,派人去查么?我想一定查实了我的身份,所以现在你才敢用我。但是别人还不知道啊。你就对大家说,查出来我其实是警察,明天就要干掉我。这一点大家不会怀疑。到时候,谁来救我,谁就是那个该死的警察。” …… 宋堃闭了闭眼又睁开,笑面蛇说得没错,如果不尽早把那个警察找出来,他连觉都睡不好。笑面蛇这个办法看似简单粗暴,仔细一想,却是合情合理。而且事出突然,不给那个警察太多思考分辨的时间。有很大把握,能钓出来。 —— 此刻,简瑶担忧的,也是会钓出谁这个问题。 但是之前,她向薄靳言吐露这个担忧时,他就表现得很淡定,说:“放心,我已经给那名警察留下口信了,他不会轻举妄动。” 简瑶说:“可他万一还是来了呢?” 薄靳言说:“噢,那我只能说,他是个猪队友。那即使像我这样神一样的选手,也只能认栽。” 简瑶瞥他一眼:“这话也是跟安岩学的吧?” 薄靳言:“……是的。不过……”他话锋一转:“他不会来。一只猪无法在狼窝里生存这么久,他也是狼,还是比他们更凶悍善于忍耐的狼,所以他一定沉得住气。” 这话简瑶还是比较信服的。她点点头,又问:“你确定,’他’又一定会来?” 薄靳言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他一定会来。他视我为挑战,又性喜游戏,现在我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突然出现在他的势力范围,已经够让他恼火了。我还要就这么寂寂无名地被别人轻易杀死,他怎么忍受得了?他的性格狂妄阴郁之极,所以他一定会来。” …… 简瑶靠在薄靳言肩头,听着屋外的流水声,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意识到,门外的几个喽啰,已经很久没有讲话了。 抬起头,发现薄靳言不知何时坐得笔直,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下下敲着。 “来了。”他说。 简瑶心头一震。 果不其然,门外隐约有哼歌声传来。渐渐靠近。 而那几个喽啰,一点动静都没有。简瑶估计,他们已经被人远距离射杀了。 近了,更近了。简瑶也听清了那个轻柔低沉的男声,唱的竟然是《天使怎么会伤我的心》。 “uldanangelbreakmyheart(天使怎么会伤我的心) whydidn’hmyfallingstar(为什么他没能追逐我的流星) …… iheardhesealeditwithakiss(我听说他用他的吻将其封印) lykissedhercherrylips(他轻轻地亲吻她的唇) ……” 薄靳言说得没错,他在向鲜花食人魔致敬。因为这曾经是谢晗最爱的歌。在被谢晗囚禁的多少个夜晚,简瑶时常听到他在牢笼外,悲伤地吟唱着这首歌,还有他低笑着对她打招呼:y…… 薄靳言已经拉着简瑶站了起来。简瑶的心仿佛沉入一片黑色油漆封住的水面中,而她的双眼却更加沉亮锐利,她摸了一下衣服下摆藏着的那把枪,但现在还不到掏枪的时候,否则宋堃等人会生疑。她深吸一口气,却感觉薄靳言已经握紧她的手。 “站到我身后。”他的声线清冷、低沉,不容置疑。简瑶抬起头,看到他侧脸清峻的线条,还有那漆黑的掩饰一切表情的墨镜。 “砰——”一声沉闷的枪响,然后是开锁的声音。然后,门被人拉开了。外头寒凉的空气,还有清亮的月色星光,统统涌了进来。 一个人,站在十米开外的位置,持一把突击步枪对着他们。 “出来吧。”他说,“我和你,怎么能在一间小破屋里谈话呢?” 他穿着黑色连帽衫,戴鸭舌帽,高瘦身材,于去年那伙人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的脸上还戴着一副国王面具。国王的表情有些悲哀,可两撇小胡子高高翘起,又显出几分滑稽。 薄靳言拉着简瑶的手走出来,静默了半瞬,笑了:“是你。” 顾安低笑着答:“当然是我。惊喜吗?” “你为什么会来?舍不得我死?” 顾安嗤笑声更重,叹息道:“是啊,我怎么能让那一帮蠢货杀了你?” 远处,站在窗边的宋堃,虽不动声色,脸部的肌肉却已无声翕动着。而他身后,赵坤、秦生、郑晨三人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幕,也都没说话。 薄靳言又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身体始终对着顾安的方向,把简瑶挡在身后。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混进佛手的?”他问。 顾安又偏头看了看瞄准镜,心中的快感已有些无法抑制,他笑嘻嘻地答:“杀几个人,抢几批货,自然崭露头角。你问这些无聊的话做什么?快跟我走吧,我们去个更好的地方。” 薄靳言却不动,继续不慌不忙地问:“你这样做,就不怕他们察觉出异样吗?” 顾安低笑道:“他们不会察觉的。等他们三点钟一来,只会以为你们俩杀了守卫逃走,查不到我头上。要是真的察觉了,又有什么关系,我在佛手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这个组织、宋堃……他们所有人,就像被我玩剩的女人似的,我可半点不在乎……”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一声尖锐的子弹破空声,瞬间由远及近,撞在他身上。即使他反应极快,瞬间扑倒在地滚到一块大石头后,右肩还是中弹了。他闷哼一声,步枪差点脱手而出。 简瑶也压着薄靳言的身体,同时卧倒,三人趴在地上,都抬起脸,隔着几米远相对着。 面具后,那双眼眼神一震,他不可思议地吼道:“king!你居然与佛手的人联手对付我?哈!哈哈!” 薄靳言根本就没理他。就在这时,远处楼上的枪声并未再次响起,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射击角度。顾安手里握着的是重武器,近距离枪击,简瑶和薄靳言只会占下风。事不宜迟,简瑶瞅准顾安情绪起伏的时机,拔枪一跃而起,枪口就逼至了他的头顶。然而顾安的反应也是奇快,一把抓枪抬起,以巨石为掩护,枪口正对简瑶的胸膛。 两人就这么对峙上了。 薄靳言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顾安却已冷冷开口:“站住。这种时候,瞎子就不要掺合了。否则我一枪打爆你女人的身体。”然后抬起头,朝简瑶非常阴冷的笑着:“噢,好像变得非常勇敢了呢?是真的勇敢,还是内心更加恐惧了呢?” 简瑶竟半点不慌,淡淡一笑说:“你也可以试试,我一枪能不能打爆你的头。生死对于我和他来说,早已经无所谓。可你呢,这么死了,还怎么实现那些梦?还有你从佛手谋得的一切,都成了空。我可真替你舍不得。” 顾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咯咯”笑了,说:“你们……所有人……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以为我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吗?可是一切,依然按照我的计划在走呢!” 简瑶心头一惊。 第壹佰一十八章 爆炸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如同平地上野兽的一声尖啸,破窗而出。 河岸本就空旷,那一声爆炸隔得不远,更如同就在耳边。简瑶一下子往后退了半步,猛的抬头,却见发生爆炸的,不正是宋堃所在的那座小楼? 这顾安,竟早有阴招! 想到这里,简瑶心头一寒,霎时回神。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顾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抓住她分神的空隙,一把握住她的手枪枪身,往旁边一扭,同时扣动扳机开枪! 说时迟那时快,简瑶的应变速度这一年也被方青调教得极快,身形一错,险险避开这一枪,“噗”一声打在土地上。简瑶手里的枪脱了手,可她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不退反进,双手反折夺枪。这一招不凭身手,全凭胆识。顾安吃了一惊,手里的突击步枪竟也被她扭得脱手坠地。 然而顾安终究还是技高一筹,见枪脱手,他也发了狠,重重一拳击在简瑶腹部,简瑶躲闪不及,吃痛弯下腰,他又一个手刀,劈在简瑶后颈,简瑶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这样惊险的缠斗间,顾安下意识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滑过脑海——king呢?!他已经安静太久了,怎么可能对妻子的安危无动于衷? 某个瞬间,他抬头望去,明白了。 薄靳言依然站在小屋门口,脸色苍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这个瞎子,有心无力啊,哈哈。他和简瑶手里都有枪,薄靳言贸然靠近,帮都不知道怎么帮吧?顾安的嘴角弯起一丝笑容,他就喜欢看king无能为力的样子。譬如一年前,譬如现在,呵呵呵……他的眼角余光也瞥见,距离薄靳言不远的地上,躺着的那几个喽啰,其中一人腰间还别有枪。不过没有关系,一个瞎子哪怕聪明绝顶,也不可能知道那里有把枪,也不可能准确迅速地拿到那把枪…… 顾安将倒下的简瑶推开,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也滑落了。他再抬头望着对面小楼上隐约的火光,心头一阵愉悦。他弯腰刚要拾起自己掉落的那把枪,同时懒洋洋地说:“king,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真是美妙啊……” 他的话嘎然而止。 后脑,轻轻一硌。 那是一把枪,一把冰冷的手枪,准确无比地抵在他的脑袋上。 “是啊,的确美妙,面具杀手。”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传来。 顾安整个人都定住了。 king…… 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来,除了漆黑的枪口,他还看到了一双明亮无比的眼睛。 纵使面具杀手轻狂之极,此刻脸色也变得煞白。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除了此刻那人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那个令他们又恨又怕的king,就这样站在小屋外的空地上,没有戴墨镜,墨镜丢在了地上。他拿着枪,而原本躺在地上那名喽喽腰间,已经空了。他的眼睛那样清澈,清澈得一如当年,如同水中明月。他那样清清朗朗地站着,遗世而独立,像是已经这样凝望了一切很久很久。 顾安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可喉咙里却发出尖笑嘶哑的声音:“哈哈……king,你的眼睛……好了呀……” 薄靳言并不理他的疯癫,他眼中有一条静默的长河。 “杀傅子遇的,是不是你?” 顾安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淡,漫不经心地答:“是啊,你的傅子遇,他可一点都不好玩,无论怎么折磨,也不肯求一句饶,还想带走我的韩雨濛,后来我就把他给……” 他的话没有说完。 “砰”一声枪响,薄靳言已开枪击中他的右胸。顾安闷哼一声,摇晃了几下,硬是没倒下,嘴角明明有血,笑容却更灿烂了:“噢噢,你生气了吗?伤心了吗?是不是觉得人生真他~妈可悲呀?你早就该有此觉悟的呀,为什么要等傅子遇死了才领悟到呢?” “不。我不觉得人生可悲。”薄靳言说道,同时“砰”又是一枪,击中顾安腹部,这下顾安彻底站不起来了,跟一滩烂泥似地软在地上,听薄靳言继续在头顶说道:“有的人,即使死去,他短暂的人生,也如同钻石般灿烂珍贵。有的人,活着不过是顶着一副虚妄的躯壳,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只因为自己可悲,所以看整个世界,都是可悲。” 顾安只是低头笑着,吐出一口鲜血。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好的?”他问,“我曾经怀疑过,但是你们演得太像了……噢,不会是,你连妻子都骗了吧……king,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呢,你太会玩了……” 薄靳言低头凝视着他,答:“三个月前。呵……我对自己说,永不睁开双眼,直至找到杀死子遇的凶手。” 顾安眼看是进气多出气少了,脸色惨淡至极,一时没有说话。薄靳言却在此刻道:“面具杀手,抬起头。” 顾安满身已是血,却咧开嘴笑了。他并不知道薄靳言此举的用意,缓缓地抬起头。 他突然全身一震。 这一次,他把薄靳言的眼睛看得更清楚。 清俊、孤傲、削瘦的男人,那双眼睛深沉冷漠。 可为什么,在这样一双眼睛里,顾安还看到了一丝温和的悲哀。 那悲哀,那隐隐的水光,像极了另一个男人…… 顾安全身都开始发抖,哪怕他从来都是全无人性的一个人,此刻也感觉到某种奇异的恐惧,遏住了自己的心。他一下子全身一抖,失声道:“傅子遇……哈……傅子遇……” 然而此刻薄靳言的眼中悲哀隐去,只余某种漆黑不见底的颜色。 “是的。”他在顾安耳边说,“这一双……是子遇的眼睛。今后也是我的。” 他连开数枪,顾安终于气绝,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 周围刹那寂静无比。 薄靳言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大步走向简瑶,将她从地上抱起。 就在这时,木屋后的草丛中,传来响动。那是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薄靳言缓缓回过头。 那人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中,手里还拿着枪,低声说:“你不该亲自开枪杀他的。” —— 爆炸发生之前三分钟。 当时小楼之上,气氛还颇为凝重。 宋堃打完那一枪,却发现顾安已躲到岩石后,一时找不到射击角度。宋堃心中恨意弥漫,转头看着离门口最近那人,也是他最彪悍的、足以与顾安抗衡的人之一。他恶狠狠地道:“你带人,把顾安给我活捉回来。哪怕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他像条狗一样,丢到我面前来。” 那人领命去了。宋堃回过头,就看到郑晨握着手机站着,脸色阴郁。旁边的秦生,也是一脸阴沉。宋堃的语气倒是格外平静,说:“把这个祸害除了,家里就太平了。原来顾安手里管的事,以后靠你们了。” 郑晨点了一下头,秦生忙说:“是。” 宋堃重新戴上监控耳机,端起狙击枪,便听到里头顾安的声音传来:“你们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可是一切,依然按照我的计划在走呢!” 宋堃心里惊了一下。猛然间,他听到身畔响起“滴滴滴”的声响。只毫厘功夫,那声响就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他霍然转头,看到郑晨低头看向手机——那声音正是手机发出的。 几天前顾安给他带的新手机! 秦生也惊讶地望过来。宋堃反应却是最快,大吼道:“丢掉!”同时丢枪往旁边墙角扑去! 然而郑晨来不及丢了。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有突然升起的一团火光,瞬间炸裂开的一切。冲击波一下子撞毁了整个房间所有的玻璃,宋堃和站得稍远的秦生如遭重击,同时扑在地面上,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而原本郑晨站的地方,现在已是一片烟雾、火光和碎渣,血肉被炸飞到房间各处,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 薄靳言抱着简瑶站起来,那人也从阴暗处走到光亮之下,挺拔的身材,硬朗的脸庞,正是赵坤。 薄靳言走到木屋门口,拾起墨镜。 “你怎么来了?”薄靳言问。 赵坤答:“宋堃让我来收拾顾安的,没事。”同时朝薄靳言伸出手,薄靳言把手枪递给他。赵坤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仔细擦拭干净,然后插回自己腰间,然后说:“顾安就当是我打死的。可是薄教授,你们这一步,走得太冒险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头。 薄靳言倒是笑了一下,说:“烧了吧。” 这烟头正是整个计划实施之前,薄靳言抽完丢在赵坤家院子里的。烟头里夹了张纸条,写了两个字:“勿动”。 而薄靳言察觉出赵坤的异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抵达这里的第一晚开始。 当晚,赵坤带人来到他们暂时落脚的小院查看。按理说他这样胆大心细的人,既然决定第二天动手干掉他们,就不该留下什么痕迹。他却在院子里抽了支烟,把半截烟丢在非常醒目的位置。烟非常贵,这不合理。这等于是提醒他们,半夜有人过来了。 而之后,薄靳言对赵坤的种种观察,发觉他都符合那名卧底的心理画像。而郑晨、秦生、顾安都完全不符合。于是决定在实施这个以假乱真的计策之前,如法炮制用烟头传递信息给他。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薄靳言问。 赵坤答:“郑晨被炸死了,秦生和佛手受了伤。我们现在拖着顾安的尸体回去,他们不会起疑。” 薄靳言点了点头:“很好。” 赵坤静了一下,又说:“因为丢了那份资料,整个佛手现在管控得很严,我也没办法跟外面取得联络。薄教授,那边是否有指示,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我已经查到,佛手这些年积累的大量钱财,还有一大批军火、毒品,都在山里。接连发生这么多事,以他的性格,只怕很快会转移潜逃,到那时候,又难抓了。我在佛手呆了五年,已经熬到了这一天,我不想功亏一篑,我一定要将他们全都绳之于法!” 薄靳言的眸色深沉如夜,他淡淡笑了一下,说:“放心,他们统统跑不掉。已经这么几天时间了,我的人如果还不能和你的朱队长一起,利用已有种种线索,推断出这个地方的所在。那他们也可以去领盒饭了。如果我没有估算错,就在这几天,他们会发动总攻。我们到时候只需保护好自己,与他们里应外合就好了。” 赵坤听完后露出笑意,长长的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薄靳言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薄靳言的身体瞬间一僵,墨镜已在他手中,然而他静默一瞬,没有戴上,而是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人。 简瑶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睛。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脸,看到了那双终于睁开的眼。他的眼睛温和隽黑,一瞬不瞬凝望着她。这一刻这样寂静,简瑶心中却如同冰封许久的河面,突然裂开一道巨缝,阳光不由分说地照了进来。她握着他胸前的衣襟,眼泪冒了出来。 第壹佰一十九章 天还没大亮,整个小镇笼罩在灰蒙蒙的颜色里,特别宁静,像是前一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堃半靠在床上,露出大半个肩膀和一只手臂,一个略懂医术的手下,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他的眼眶全是红的,额头青筋暴出,眼睛却死死地亮着,他问手下:“温榕还没回来?” 手下答:“温医生昨天就进山去给一个老乡治病了,今晚才能回来。” 宋堃冷哼一声。 旁边的秦生,脸也被碎片划到,背上也有伤,但伤得并不重。闷闷地坐在边上抽烟。屋里的气氛沉闷压抑无比。 薄靳言坐在另一侧,也在抽烟。墨镜映着光,整个人显得沉着又有棱角。赵坤站得离众人最远,一直望着窗外。 宋堃问:“赵坤,你看什么?” 赵坤说:“没什么,在想阿晨这小子,现在到哪儿了。” 团队里赵坤这小子向来最重情义,听到他的话,宋堃心中也跟有把钝刀子在割似的。郑晨从小就跟着他,忠心耿耿,哪能想到就这么没了? 他同时还感觉到某种空洞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尽管是为了抓卧底,除去他心头之恨,但一晚上折损两员大将,却是事实。不过顾安是个警察,他一点也不可惜,换来了个笑面蛇,倒用的诚心如意。 他说:“阿晨没有家人,处理好他的后事。” 众人同时答:“是。” 宋堃又说:“警察除掉了,现在这里算是安全了,但恐怕不会有久安。那份资料落到过警察手里,虽然没有标明这儿的位置,我终究是不放心。大家休整两天,秦生、赵坤,阿蛇他不熟,你们俩带着他清点好咱们的所有人马家当,计划提前,我们三天后就撤离。” 薄靳言面露笑容,问:“老大,去哪儿?” 宋堃对着他,还是有笑容的,答:“缅甸。” —— 开完“会”,薄靳言回到那个临时的家中。一推开门,就见简瑶靠在床上,望着窗外,云光浮动。 他摘下墨镜,搁在客厅桌上。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莫名心跳竟有点快。因为找不到原因,他在心中鄙视了一下自己。然后走到她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 昨晚击毙顾安后,已有别的喽罗赶来,他和赵坤得马上赶去宋堃那里避免露馅,所以当四目相对后,两人都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薄靳言又重新戴上了墨镜。 薄靳言想说点什么,一时竟然语塞。简瑶见他进来后半天不说话,一抬起头,就看到他白玉似的面颊隐有绯红。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说:“你连我都瞒?” 薄靳言立刻说道:“不,简瑶,对不起,我并非有意。事实上,我根本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我原本打算做完所有的事,再回北京找你。我对着子遇的墓碑发过誓,绝不提前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 “那后来呢?”她说,“为什么一直不说。” 他静了片刻,说:“我权衡过。此行极为危险,你如果知道我的眼睛已经恢复光明,哪怕刻意伪装,潜意识里还是会把我当成正常人,这样言谈举止里很容易露出马脚。那样对你我都不安全。” 简瑶笑了一下说:“那是,我的确没有你会演戏。” 见她笑了,薄靳言心头一松,将她的手拉到胸口,说:“我知道,你有过怀疑,但是选择不闻不问,完全信任我。你是世上最好最聪明的女人,谢谢你,简瑶。” 简瑶心中一阵酸楚又温暖,低下头不动。薄靳言将她抱进怀里,她想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过了一会儿,她便不动了,把头靠在他怀里。 诚然,她怀疑过,甚至是很多次。 自两人重逢至今,薄靳言在她面前,所表现出的超乎常人的敏锐,就令她隐有疑虑。追捕洛琅那次,他曾和疑犯独处过,之后那么断定凶手就是洛琅,也隐隐让简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暗示得最明显的,应该就是那夜两人漂流在水上铁罐里。他抓住她的手,一遍遍触碰他的眼睫毛,那次简瑶差点哭出来,想问清楚这分别一年内的所有。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既怕一切只是自己过于敏感,触痛了他,也带来更多失望;也想他若真的已能看见,必然会自己开口告诉她…… 简瑶垂下头,薄靳言便望着她白皙纤细的后颈。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吻了上去:“别生气,我的……简瑶。” 我的简瑶。 这四个字落在心上,就让人心中如温暖的潮汐蔓延。简瑶叹了口气,说:“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你的决定是对的,我如果知道你眼睛恢复了,有了这个潜意识,有时候不经意就会把你当成正常人看待,被面具杀手或者佛手的人发现就糟了。而且也正是你的’示弱’,让面具杀手掉以轻心,才得以杀了他。”她转过头,双手捧起他的脸,终于还是笑了,说:“我的靳言,现在变成个’坏男人’了,居然能骗过所有人,下这么大一盘棋。” 薄靳言的唇抿得有点紧,说:“我只不过利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与他们博弈而已。我永远都不会是坏男人。” 简瑶的心被他说得更柔软了,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清澈锐利依旧,还带着几分薄氏特有的傲气和淡漠。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望进那深深的黑色里,竟似乎看到一丝温柔的悲悯。 “这是子遇的眼角膜?”她轻声问。 他“嗯”了一声。 她俯脸过去,开始亲吻他的眉骨和眼睑。薄靳言轻轻蹭着她的脸,这片刻的缠绵,已是情意滋长,弥漫在这窄小阴暗的屋子里。 过了一会儿,简瑶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抱着薄靳言的头,让他靠在怀里。手指插入他柔软的短发中,轻声说:“靳言啊,你受苦了。” 薄靳言没有说话。他的脸埋在她怀中,慢慢呼吸着。 过了一阵子,简瑶却感觉到胸襟有些许湿意传来。 第壹佰二十章 这里是警方的临时指挥中心,朱韬正带着一众刑警忙进忙出,侦查与佛手和薄靳言有关的一切线索。方青却站在地图前,浓眉紧蹙,左手夹烟,右手持笔,始终在出神。这张地图上,已经被他写写画画了许多条道道。 安岩坐在几台电脑前,秀气的眉毛也是皱着的。他一直在搜寻一道信号,无奈信号太微弱,只能确定大致方向,无法精确定位。 方青盯着地图上的一角看了好一会儿,把笔一丢,转头问:“你进展得怎么样?” 安岩把电脑屏幕转过去,一指:“只能确定他们现在在这一带。靳言的阅读器电量大概不足了,信号微弱。周围网络条件也不好,干扰还多。唉,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把他从头到脚都装满信号发射器的。” 方青笑了,说:“也不是没有收获。我也断定佛手的老巢在这一带,与你的监测结果一致。” “你怎么断定?” 方青从怀中翻出朱韬那份资料的影印本,说:“靳言对朱队说过,有了这份资料,他再花些时间,就能推断出佛手的老巢所在。佛手近几年来每一次的作案线路、逃离线路;出没踪迹;结合周边公路、水路情况和地质环境……我理解靳言的话,这就像解一个复杂的多元的方程式,方程式的答案,就是佛手老巢的坐标。这其实是个概率和逻辑问题。我把这些条件,全都标在图上了。可以看到,既位于佛手这些年活动的中心区域,又具有复杂水路环境的,就是这片区域。” 安岩说:“可是地图上这一带的几个偏远城镇,朱队都派人从水、陆、空三个方向,秘密搜查过了,连一些小村子都去过了。并没有发现佛手的踪迹。那里地广人稀,除了几个数得出的城镇和村落,几乎就没有人烟。如果他们躲进山里,我们根本没法找。要是一寸一寸地搜,得搜好几年。” 方青说:“不,这么一伙匪徒,长期躲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不太可能。他们也得生活,得外出,得玩女人,得做那些违法勾当。他们至少得住在一个镇上。”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方青说:“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答案。喂,小子,查查那一带有没有那种没有录入地图、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镇?这也更符合佛手挑选老巢的条件。” 安岩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在电脑前重新开始搜寻了。 方青往椅子里一靠,慢慢地吐了口气,神色却变得凝重。那两个人比谁都要坚韧正直,死谁都不应该死他们。他一定要把他俩,安全地带回来。 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接起,笑着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声音温柔懒散得令安岩耳朵都麻了一下。可方青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毫无顾忌地在工作间隙谈恋爱。 过了一会儿,安岩盯着屏幕,自己也笑了。 谈恋爱果然跟单身狗不一样。刚才他居然想起了跟顾彷彷的吻。那短暂的几天,两人可是吻了很多次。他的女朋友是个cosy冠军,攻气居然也是十足。有一次吻了几分钟,他都快换不过气了,她却将那漂亮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说:“我的气可是很长的……跟人比憋气从来没输过。” 傻姑娘,亲吻又不是比赛,居然还跟他较劲。 安岩眉梢眼角始终带着笑,双手在键盘上“啪啪啪”,继续完成自己的搜索任务。 然而即使他这样的顶尖黑客,找到方青想要的答案,也花了足足半天的时间。 暮色降临时分。 “找到了!”安岩伸了个懒腰说,“被你料中了,还真的有这么个地方。” 方青立刻凑过去,只见屏幕上是一座小城的模糊照片。位于某座山的山脊之上,竟都是些上世纪的老旧建筑。墙上还贴着发黄的老画报,很多地方破败不堪。 “网上没有这些资料,一般公安系统里也没有。我入侵了一家老档案馆的系统,找到了这些老照片的扫描件。这个地方叫朴罗。”安岩说,“原本是金沙江上游一个县城所在,上世纪50年代,因为地质学家提出有巨大的山体滑坡危险,所以整个县城搬迁走了。那里成为了一片废城、死城。现在已经过去快70年,据说早就没人住了。有可能是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历史书上、地理书上也都抹去了朴罗。所以我们这一辈人,甚至上一辈人,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朴罗的存在。” —— “你没有把知子洲这个地方,报告给朱队?”简瑶问。 赵坤靠在沙发上,咬着烟说:“没。其实这才是我第二次到知子洲,如果不是今年年初进了一批大货,而且有搬家的打算,宋堃他也不会长期呆在这里。这里叫知子洲,当地人都这么叫,可我在地图上、网上都查不到这个地名。两次来这里,都是在夜里,水路七弯八绕非常复杂,根本记不住。而且宋堃安排有专门的人轮流开船划桨,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不会让一个手下知道太多秘密。” 薄靳言坐在他对面,沉吟了一会儿,问:“这个小镇,除了宋堃的手下,还有多少平民百姓?” “一百五、六十人吧。”赵坤答,“也不知道这个小镇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不通水、不通电,没有网络。当地人自给自足,与世隔绝。唯一的水路掌握在佛手手中,佛手控制着这个小镇,双方相安无事,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宋堃找到这么个地方,也是煞费苦心。你们一开始跟着那个阿鸿,能够误打误撞漂到这里,也算是幸运。” 简瑶微笑说:“我们命不该绝?”望向薄靳言,却发现他眸色沉静,简瑶一怔。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问题,一时却抓不住。 “警方进攻那天,我们必须保护好平民。”薄靳言说。 简瑶和赵坤都说是。 此时暮色已经低垂在窗外,赵坤透过窗帘缝隙看了看,说:“我先去老大那里,你们晚点过去。” 等赵坤离开有一会儿了,薄靳言才拄着拐杖、戴着墨镜,由简瑶搀扶着,往宋堃住的那栋楼走去。是吃晚餐的时间了,也是商议事情的时间。多打探一些消息,才能更多地占据主动。 只见街边,又看到几个平民挑着水桶经过。小镇饮用的都是井水,最好的两口井,自然由佛手霸占。也有专人每天负责担水,送给兄弟们。每天暮色降临时分,就是送水的时间。 “渴吗?”简瑶问。 薄靳言摇摇头。 于是简瑶说:“等晚上回去了再烧水给你喝。你不要学他们喝生水。昨天我就看到你直接喝了。”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遵命。” 简瑶也笑了。 不料刚走到半路,却被两个小弟拦住了:“蛇哥、蛇嫂,出事了!老大叫你们马上去前面赵健家!” 赵健是谁?同样是宋堃手下的一员猛将,地位虽不及五罗汉高,但也是近年来上升很快的一个角色,跟了宋堃不少年了,手里也握着佛手不少重要的生意。薄靳言和简瑶一走到赵健家门口,就看到围了不少人,乱糟糟的一团。 而且,他们还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薄靳言和简瑶走进去,便看到宋堃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脸铁青,身旁站着赵坤和秦生。 “老大,发生了什么事?”薄靳言问。 宋堃说:“自己去看。” 薄靳言在简瑶的搀扶下,走到房间门口,同时一怔。 血已经流到门口了,也快干涸了。一个人靠坐在床边,没有头。脖子那里被齐齐砍断,看起来狰狞至极。 头被丢在墙角,看起来应该在血泊里滚过了几圈。简瑶和薄靳言都见过那赵健,认出正是他的头。 而床后的墙上,阴暗的光线中,挂着一个国王面具,面具下是一行血字: “你们杀不死我。 j。” 落款是“j”。 在这阴暗、血腥、陌生的房间里,在这桩突如其来的凶杀案前,简瑶只感觉到一阵冷凌的气息,搅乱自己全部肺腑。她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再看到这个j字。因为那字迹,和蝴蝶杀手杀死冯悦兮时留下的字迹,如出一辙。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洛琅没有死? 不,不,即使洛琅真的没有死,可他也绝无可能是蝴蝶杀手的一员。他狙杀过面具杀手团伙的人,拼命救出了她。他也曾示警他们,不可以去动漫园。他的一生都在愧疚和枷锁中渡过,他的道德观甚至比普通人更沉重。他完完全全不符合面具杀手的画像,更加不可能和面具杀手混在一起。 那为什么“j”字,又会重新出现? 简瑶心中突然冒出一层冷汗:难不成是他们搞错了,杀死冯悦兮的人一开始就不是洛琅?蝴蝶杀手……不是洛琅? 第壹佰二十一章 “阿蛇。”宋堃唤道。 薄靳言和简瑶同时转身。 宋堃笑了一下,那笑阴冷极了:“把背后搞鬼的人,给我找出来。如果找不出来……”他抬头看着薄靳言:“我只能杀了你。一切都是你说的,你说杀了顾安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一切也都是在你到镇上之后发生的。我不喜欢麻烦,谁给我带来麻烦,我就杀了谁。” 薄靳言静默不语。宋堃又看向身旁的赵坤:“听清楚我的话了吗?” 赵坤神色冷漠地看一眼薄靳言:“听清楚了。” 宋堃很快带着其他人走了,赵坤关上屋门,屋内就剩下他们三人。 薄靳言摘下墨镜,握住简瑶的手,说:“我说过,我们看到的表象再离奇复杂,只要一步一步来,总能找到真相。地上的血还没全干,凶手根本没有走远。只要找到他,就能解开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疑团。” 他的话意有所指,简瑶一怔,点了点头。原本慌乱的心,倒是渐渐镇定下来。 薄靳言在尸体旁蹲下,赵坤盯着尸体,苦笑道:“我以前在内地也当过几年警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在罪犯老窝里查凶杀案。” 薄靳言:“噢,那不是更有趣么?就像握着一把双刃刀,只有最牛逼的我们,才能做持刀人。” 赵坤一时接不上话。 简瑶笑了,拍拍他的肩说:“他一直这样,你慢慢就习惯了。” 赵坤也笑了,说:“可是咱们现在没有工具,也没有任何鉴定手段,怎么破案?你瞧瞧尸体旁的血掌印,可咱们连一个指纹都查不了。” “破案,一定需要实物证据。知道谁是犯人,却不一定。”薄靳言说。 赵坤早就听说过这两位是犯罪心理专家,有时候在现场走一圈,就能推断出罪犯的特征。于是也来了兴趣,双手抱胸等待着。 简瑶已完全摈除杂念,进入工作状态,说:“地上的血还没干。死亡时间不超过1个小时。” “进门时我就看了。”赵坤插话道,“门是虚掩着的,锁是好的,窗户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 “熟人作案。”薄靳言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最引人深思的,是墙上的这句话。” “是啊。”简瑶也抬起头,神色凝重。 赵坤也蹙眉盯着,也觉得这句话有点怪,可是具体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你们杀不死我。 薄靳言看向简瑶:“亲爱的,这句话有何深意呢?” 简瑶沉思片刻,答:“毫无疑问,这是人面具杀手的同伙。他在顾安死后立刻杀死佛手组织的人造成恐慌,并且使用的是只有我和靳言知道的,标志性的斧头——这也是面具杀手多年前在美国使用的作案工具。从伤口痕迹可以推断出来。可是,他说的不是别的复仇的话,不是’我要为他报仇’、’你们死定了’之类的,而是’你们杀不死我’。顾安的尸体被丢进河里,我们千真万确都看到了。这个人故弄玄虚没有任何意义。这就说明,他这句话,是有真实含义的。他把自己和顾安,当成了一个人。他们的关系本来就非常亲密,他活着就等同于顾安活着。”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薄靳言接口道,“他们是一个身份。他们,都是面具杀手。不是上下级关系,也没有主次关系。面具杀手,并不止是一个人。我曾经过推断过面具杀手为什么要佩戴面具,答案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还有一个可能,他们是一伙人,谁戴上面具,谁就是面具杀手。一群疯子的游戏,多么好玩,多么刺激!” 简瑶点头:“就像双胞胎、三胞胎那样。” 薄靳言说:“!” 赵坤听得暗暗乍舌,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面具杀手,到底有几个人?” 薄靳言沉吟道:“去年袭击我们的几个人,并没有戴面具。说明他们并不是面具杀手团伙的核心。他们的核心成员人数不会太多。如果人多,他们就会像去年那样,谋定而后动,就像真正的毒蛇,一招制敌,发动全面偷袭,将你我、宋堃全都制服。而不是像现在,明显是单兵作战,恐吓的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可见他们现在剩下的人数已经不多。目前还无法推断他们的准确人数,不过,对于一个核心结构来说,’3’通常是个相对稳定的结构。团队意见、冲突都能相对平衡,并且结构精简。如果是我要组织这样一个团伙,我就会再找两个人。” 赵坤听得睁大眼睛——所以这样,就推断出来了?面具杀手还有两个人?听起来那么不可思议,可是又好像很合理。 跟其他帮会成员的窝一样,赵健的家里乱糟糟的,邋遢极了。而此刻,屋里还到处踩满了血脚印,更显混乱。那是镇上常见的一种布鞋的脚印,很多人都穿。鞋长在41码左右,也是常见尺寸。 几把漂亮的匕首,还有几把手枪,倒是被擦得非常干净,放在客厅的橱柜里。显示出主人的偏好。橱柜上还放了个医药箱,盖子是合着的。里头的纱布、药品、碘酒等常见药物,整齐摆放着。 “作案工具——那把斧头,没有找到。”赵坤说,“凶手带走了。” “噢。”薄靳言眉头轻挑,“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发现。那么大一把斧头,还有被血溅湿的衣服、鞋要换下来。凶手得拎着一个大包,离开凶案现场,走到街上。” 薄靳言戴上墨镜,三人走出赵健家屋门。此刻天已深黑了,街上人很少。两个帮派成员站在对面的屋门口,拿起水瓢正在喝,还时不时朝这边望过来。简瑶毫不怀疑这起恐怖的凶杀案已经传遍了小镇。天空飘落雨滴,乌云密布。山间天气变化急剧,最近又值雨季,看来今晚会有一场大雨,即将坠落。而佛手所住的那栋楼,就在这条街的尽头。门口守着四五个喽啰。本就是非常时期,小镇的气氛,仿佛也显得异常紧绷起来。他们在门口站了这么一会儿,竟然没看到一个本地人从窗户露出头来。 第壹佰二十二章 是啊,那些百姓虽然落后于时代,但却不笨。他们也察觉出,最近镇上会有大事发生。自佛手一声令下,组织成员已开始整理打包准备撤离。 薄靳言说得对,佛手盘踞在这个小镇,把这里变成了国中孤镇,更加阻碍了当地人与外界的联络。如果佛手占据这里一天,他们还会永远落后、贫困、封闭下去。 必须将他们连根拔起、铲除。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街角,走进了佛手所住的小楼。白色衣袂,身材削瘦而熟悉,手里还提着个大医药箱。 “是医生。”赵坤说,“他原本就是说今晚回来,现在应该是来给老大和秦生治伤。” 薄靳言和简瑶都沉默了一会儿,薄靳言说:“跟上去!”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简瑶的心志越来越沉着,起初看到那个“j”字带来的震撼,已经被冷静的分析判断取代。 洛琅就是蝴蝶杀手,这点毋庸置疑。冯悦兮死亡现场的“j”就是他亲手留下的。 并且以他的脾性,绝不会与面具杀手为伍。 因此答案只有一个—— 字迹是可以模仿的,更何况是在墙上写的血字,一时他们根本难以分辨真假。那必定是第二名面具杀手,用以扰乱他们视线和情绪的。 所以薄靳言刚才才说,这不过是个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疑团。 然而当他们三人走入客栈时,简瑶的心无法不被一股冷冽之气灌满。因为知道,他们离面具杀手越来越近了,也许,离最后的结局,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当他们三人敲开宋堃书房的门时,首先闻到的是淡淡的药香,混杂着茶叶清香。窗外一片漆黑,屋内灯光通亮。宋堃半靠在一把太师椅里,衬衣解开了,露出肩膀。温榕立在他身侧,一身不太鲜亮的白大褂,正低头仔细地给他处理伤口。秦生坐在一边在等。 桌上泡着功夫茶,宋堃倒是偏爱新打上来的井水。每天水送来后,他总是第一时间泡一壶茶。此刻秦生正端着杯茶在喝,同时给宋堃面前的空茶杯满上。抬头看见他们,秦生奇道:“你们怎么来了?有事?” 宋堃和温榕也看向他们。宋堃神色深沉,温榕倒是笑了,朝他们温和地点点头。 薄靳言三人,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赵坤端起杯茶喝了一口。薄靳言双手搭在膝盖上,笑笑:“我们在现场,看出些端倪,所以来给老大汇报。” 宋堃的脸色这才缓和些,摆手示意温榕先停下,说:“说吧。”秦生起身,给薄靳言各递了一杯茶。 薄靳言不紧不慢地说:“门锁是好的,窗户也没有被破坏,凶手是赵健的熟人,也就是说,咱们组织里的人……” 他把之前三人在现场的发现,一条条用比较质朴的口语,讲给他们听。在此期间,简瑶抬眸,毫无顾忌地打量着温榕。他之前一天一夜都在山里,白大褂上风尘仆仆,染了不少泥灰,连后腰上都有。里头穿的是件羊毛衫、西装长裤。露在外面的裤腿很干净,只有接近运动鞋的裤脚上,溅了一点泥。他的白大褂衣袖浸了些水渍,还有点灰绿色痕迹。简瑶脑子里抽了一下,只觉得隐隐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一时没想起来。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刚要浅抿一口,却忽然间对面的温榕,抬头对她一笑。那笑看似从容温和无比,却无端端令她心头一麻…… “老婆……”薄靳言忽然在此刻将她的手一拉,“你刚才还发现了什么?快点报告给老大!” 简瑶没料到他突然这么一问,回过神,放下茶杯,愣住了。见其他几个男人都望着自己,她脑子飞速运转,然后缓缓开口:“老大,我觉得凶手是不是警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心中,顾安的死非常重要。私下里,他和顾安的关系很好,放荡不羁的顾安,也许就像他的小弟弟一样。所以在得知顾安死讯后,他才那么疯狂的杀人。警察不会这么做的。如果他知道,顾安其实是我我们联合设计所骗,合力杀死。他也许会更愤怒。” 她说这话时,目不转睛望着温榕。 温榕的目光平静如水。 “嗯。”宋堃点点头,“说得有点道理。”看向薄靳言,说:“做得不错,你们继续查。查出来之后,我要把顾安的这个同伙,活剥了皮,丢进河里喂鱼。” 这时赵坤端起茶杯又要喝,薄靳言出声道:“赵坤。”赵坤愣了一下,放下茶杯,薄靳言微笑说:“今天多亏赵坤,才有了刚才那些发现。”赵坤看一眼宋堃,宋堃点点头,赵坤笑了一下说:“客气。”看一眼面前的茶杯,下意识又看向宋堃。 简瑶抬头望去,烧水壶咕噜噜作响,宋堃面前的茶水,至少已经喝过第二泡了。薄靳言沉坐不语。 宋堃不是简单角色。刹那之间,就已察言观色。 他的视线,也慢慢移到眼前的茶壶上,静默。 他身旁的秦生,也放下茶杯。 大家都安静着,空气中,就像有一根极细的弦,紧紧绷着。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却在这时,突然有人“呵呵”笑了。 是温榕! 便在这一瞬间,有四个人同时拔枪。动作又快又轻,如同快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赵坤和简瑶的枪对准温榕,秦生就站在温榕身旁,枪指着他的额头。 温榕手里的枪,瞄准宋堃的太阳穴。 “嘘……”温榕轻轻说,“听我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宋堃到底是叱咤半生的黑道头号人物,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竟也半点不慌。他静默一瞬,甚至还端起面前的茶,再喝一口,然后笑问温榕:“你在茶里下了什么?赵健是你杀的?” 他虽在笑,可沉缓的嗓音,却是不怒自威。 可温榕确实半点不怕的,他笑着说:“放心,老大,毒不死人的,只是让我可以随心所欲做点事而已。人是我杀的。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不如问问你对面的……三个警察?” 第壹佰二十三章 温榕这么一说,简瑶心中一沉。 果不其然,宋堃脸色变了,看向他们三人,缓缓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温榕非常开心地笑道,“你对面的这一对夫妇,根本就不是什么笑面蛇,而是大名鼎鼎的刑侦专家,公安大学薄靳言教授,还有他的妻子简瑶。每一个在公安部挂了号的连环杀手,稍微有点文化知识的,都听过他的大名,祈祷不要撞到他手上。除了你们这些边陲狂徒。不过,他当年连鲜花食人魔都能骗过,所以你们被他骗得团团转,也不算羞耻。而且他的眼睛,也是好的,否则他刚才不会既劝阻简瑶,又劝阻这位赵坤警察不要喝茶——当然我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还需要我说更多吗?亲爱的simonking,顾安是不是就这么被你骗了,以为你是瞎的,所以才被杀死?” 宋堃脸上的肌肉轻轻翕动着,他盯着薄靳言:“他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三个……都是警察?” 简瑶和赵坤都没说话,稳稳端着枪口不动。 薄靳言沉吟了一下,居然笑了,也不理宋堃,看着温榕说:“你既然放手一搏,我也不会婆婆妈妈。”他摘下墨镜,丢到桌上,一双清亮的眼,沉静得仿佛藏着千山万水,望着众人。 秦生慢慢吐了口气,一时都不知道手里的枪,到底该瞄准温榕,还是薄靳言等人。宋堃的声音却陡然一沉,低吼道:“你也是警察?!”这句话是对着赵坤说的。 赵坤的脸忽然有些红,眼中也闪过很多情绪。他说:“是的,我是。对不起,老大。” 宋堃静默片刻,反而笑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犹如受伤的野兽。 “原来,顾安杀错了。”宋堃慢慢地说。 “也不算杀错。”这话居然是温榕说的,他笑着道,“宋堃,我和顾安,与这位薄靳言教授是死敌,他的眼睛,就是去年被我们荣幸地弄瞎了。这一年多警察抓我们抓得紧,我和顾安留在你这里,只想找个落脚地。杀杀人过过瘾。我们对你,确实没几分忠心。可能还没有这位赵坤对你的感情深吧。不过,我们也没必要害你。” 宋堃已镇定下来,眸色深邃难辨。 “他在说谎。”简瑶忽然开口,“顾安死前说过,他已经在佛手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留在佛手,必然别有所图。绝不是这么简单!” 温榕微微一笑:“我没有说谎。虽然我杀过很多人,但是我从不说谎。不像你们这些……警察啊,犯罪心理学专家啊,总是玩弄人心。” 简瑶还想反驳,薄靳言却将她的肩膀一摁,示意不必再说。 所有人都望着宋堃。他却只是低头一笑,淡淡道:“温榕,我们来谈一笔交易。” 温榕点了一下头,说:“我要他们两个,赵坤我没兴趣。你放我走,我给你们所有人解毒。还有,我要带走一个女人。” 宋堃说:“你只能双手空空地走。” 温榕说:“成交。” 然而温榕的枪依然对准他的太阳穴。秦生的枪也没动。 宋堃的手慢慢摸到了桌子下方,说:“所以说,我最讨厌的就是警察。因为真正的警察,不计任何代价,都要除掉你。但是罪犯则不同。罪犯之间,永远都可以进行利益交换。你们三个,敢背叛我,我保证你们死得比任何人都惨。” 薄靳言却摇了摇头说:“宋堃,你错了,精神病态,也是无法进行利益交换的。你不是在同普通罪犯打交道,而是恶魔。你将犯下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你会坠毁莫及。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抓住温榕,并且向我们自首。这样说不定你还能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温榕低笑出声。 宋堃也笑了,手指摁下,房间里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声,然后立刻就有超过七八人闯了进来,见状都是一惊。宋堃一抬下巴:“把阿蛇夫妇绑了,交给温榕。赵坤……下了枪,待会儿我亲手处置。”简瑶和赵坤持枪对峙,然而敌众我寡,胜负已分。薄靳言叹了口气说:“放下枪吧。”简瑶和赵坤微一迟疑,已经被人瞅准空档,下了枪。薄靳言和简瑶被绑得结结实实。赵坤虽然没被绑,却被几只枪指着脑袋,跪在地上,下场只怕会更惨。 宋堃看一眼这情况,才觉得胸中的气舒缓了一些。他淡淡看向温榕:“解药呢?” 温榕似乎还有些犹豫,说:“老大,你保证我给出解药后,你放我带他们走?放心,我保证会让他们俩个生不如死,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保证办得让你舒舒服服。到时候我可以发照片或者视频给你。” 宋堃倒是笑了一下说:“我保证放你走。这么多兄弟在这儿,佛手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 这话倒真不假。整个佛手谁不知道老大一言九鼎,信誉过人?宋堃神色平静地等着,温榕看一眼周围站着的十来个人,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丢掉了枪。秦生看一眼宋堃,宋堃点了一下头,于是秦生也放下指着温榕的枪。 三方对峙的死局,看起来就这样迅速解除了。罪犯和罪犯达成和解,警察全部沦为监下囚。 赵坤跪在地上,神色惨淡。简瑶紧咬牙关,望向薄靳言。他察觉了,也侧头看向她,然后那双清澈的眼,微微眨了一下,简瑶一怔。 这时,温榕从怀中掏出个玻璃瓶,首先倒出一颗,自己吃了,然后递给宋堃:“让兄弟们马上吃,晚了落下残疾可不好。” 宋堃“嗯”了一声,倒了一颗吃掉,然后是秦生。宋堃看一眼赵坤:“给他也吃一颗。我不要他死得那么便宜。”于是有人掰开赵坤的下颌,丢了一颗药进去。薄靳言看着赵坤,目光凌厉,赵坤与他四目对视,额头青筋暴出,静默不语。 宋堃只留了三个手下在屋里,控制局势,让其他人又都出去了,并且把药丸分给外面的手下们。赵坤作为内部叛徒,也被押了出去待处置。书房里重新恢复宁静。[未完待续。] 第壹佰二十四章 薄靳言和简瑶被暂时绑在椅子上,有两人拿枪分别指着他们的脑袋。温榕站在另一侧,离谁都不近。宋堃依然端坐在书桌后,身旁站着秦生和另一个手下。 温榕笑了一下,说:“simonking,你是怎么发现,我是杀赵健的凶手的?” 宋堃也抬头看着他们。 薄靳言嘴角一扯,说:“你也是事发突然、情绪激动之下,做的这起案子。露出那么多马脚,我要是一眼还看不出来,那就是侮辱智商了。” 宋堃没想到这个人,到这个时候,还臭拽臭拽的,盯着他没说话。温榕却依旧笑着,似乎很感兴趣地问:“是吗?说说看。” 薄靳言看他一眼,居然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答:“且不说你符合嫌疑人的一切条件:身高、利落的切割手段、你的大医药箱、熟人关系……你在死者家,留下了个最大的漏洞。我猜你是以治病为借口,进入赵健家的吧。赵健家邋遢无比,唯独家用医药箱里,整理得非常整齐——因为那是你整理的。杀他之前,用过医药箱,如果不收起来,就会立刻引起他人注意。但是你忘了自己的整洁习惯。而且瞧瞧你这一身,外面的白大褂是脏的,里头却是新换的。如果你真是刚从山里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给宋堃疗伤——理论上也应该如此——那么裤腿为什么那么干净,白大褂的腰上却有泥?不过,对你来说,暴露了也无所谓吧?反正在来这里之前,你已经到井水里下了毒,足以毒倒我们所有人。如果不是我和简瑶警醒,没有喝下茶水,现在的局面,就应该完全在你掌控中吧?” 温榕笑了一下,竟也完全不否认,说:“是。” 宋堃却暗暗心惊,他一直不知道温榕是在何时下的毒,却没料到是直接下到井里。 “你怎么知道他在井水下毒的?”宋堃问。 薄靳言抬眸,看了一眼温榕的衣袖,那上面有灰绿色的痕迹:“他的衣袖湿了,还有青苔。水井边缘有青苔。而且他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你们双方,对于一个医生来说,下毒是最好的办法。并且是在饮用水里下毒。” 宋堃看一眼温榕,没说话。 温榕却笑得更柔和了,慢慢重复道:“是啊,下毒是最好的办法。”然后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噢,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聊了5分钟,应该差不多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宋堃和阿生都是一愣。 薄靳言却叹了口气说:“宋堃,我忠告过你,不要跟恶魔做交易,你不听。精神病态怎么可能在意利益交换?他跟你们这种还被尘世欲望束缚着的罪犯,根本就不一样。他怎么可能以活命为目的?他这种程度这个类型的杀手,从来只以戏弄和虐杀为乐,你也是杀顾安的凶手之一,还是个出类拔萃的黑社会老大,他没杀过你这个类型,怎么舍得放过你?” 宋堃心头猛地一震,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温榕嘴角露出堪称诡谲的笑。同时原本拿枪指着薄靳言和简瑶的两名手下,突然同时捂住胸口,发出痛苦的"shen yin",脸色却绯红无比,瞬间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突然有极端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宋堃听到身旁传来秦生倒地的声音。他伸手想去抓桌上的枪,但是已来不及了。他感觉到全身力量如同被火烧尽般,“嘭”一声倒在桌上,眼前一黑,如同被吸进一个深黑的漩涡里。只有眼睛,微张微阖着,只有一点非常微弱的残存意识。 薄靳言静静看着屋里发生的变故。而紧闭的门外,也传来接二连三的倒地声。不用说,宋堃的那些手下,也中了招。 简瑶抬起头,就看到对面的温榕“呵呵呵”低笑着,然后从地上捡起秦生的枪。这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站着的,还有他俩清醒着了。或者这整栋房子里都是。她看一眼薄靳言,忽然就生出了勇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手却在背后,正按照方青教过的法子,拼命挣脱,只挣得腕骨都快要扭断剧痛。 温榕抬起头,正色看着薄靳言:“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什么时候下毒的?” 薄靳言讥讽地笑了一下,说:“在井水中下毒,需要多少药量?根本不好控制,而且每人饮水有多有少,有早有晚,稍有差错,宋堃就会察觉异样,你的计划就会落空。只有这些对药理和你的犯罪水平一无所知的悍匪,才会相信有这样的事。事实上,哪有一人一片药丸,准确的中毒时间控制,成功率更高呢?你袖口的青苔、水渍,还有刚才的种种反应,都不过是为了误导我们,以为你已经在井水中下毒。然后顺理成章的让他们所有人都服下毒药,一切便尽在你的掌控。” 温榕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不愧是simonking!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噢,恢复光明的你真让人感觉可怕。不过,现在到了我的时间了。抱歉我得先照顾好他们两个人,再照顾你们了——最好的,总是留在最后。” 他说到“照顾”二字,令简瑶感到不寒而栗。薄靳言则没有说话。 温榕很快找来绳索,同样把宋堃和秦生两人绑在椅子上。他俩当然还昏迷不醒。然后温榕便从随身的医药箱里,拿出了一叠雪亮锋利的解剖刀,颇为迷恋地看着。 他甚至轻轻吹起了口哨,显得悠闲无比。与傅子遇相似的白色高瘦身影,却是真正斯文又残忍的恶魔。 “你们后面有什么打算?”薄靳言忽然在这时问道。 “我们……”温榕刚答了两个字,拈刀的手忽然顿住,转头看着薄靳言,失笑,“simonking,你真的、真的是太阴险了!是谁说你性格单纯的!” 薄靳言也微微一笑。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简瑶盯着温榕手里的刀,她毫不怀疑这把刀将来也会切入她和薄靳言的胸膛。 她永远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剧痛从手指上传来,她的脸已有些红了,神态却依然保持平静。已经有半个手掌,快要从绳索中挣脱出来。方青曾经说过,连一般男人都做不到这样的挣脱。 她转头看着薄靳言沉静得仿佛神邸般的容颜。 为了他,她做得到。[未完待续。] 第壹佰二十五章 “你们潜伏在佛手,目的是什么?”薄靳言又问。 温榕漫不经心地答:“藏身。还有,这老小子确实积累了不少军火和毒品。这几天全都打包好了。藏在哪儿,我自然也知道了。能装满满几船呢。等这边一完事,我就带着你们上船。有了这些,我们……” “你们今后的日子,就更加肆无忌惮。”薄靳言接口道。 温榕笑了:“你果然很了解我们。” 简瑶心头却惊了一下。一下子掳走佛手组织的老底,这些连环杀手,比狼更像狼。 转眼,温榕已经脱掉了秦生和宋堃胸口的衣服,然后他“咯咯咯”笑了。 “king……”他说,“就当这是我对你的献礼吧。”他一刀切了下去。 秦生原本昏迷不醒,胸口的剧痛令他突然爆发出尖锐的惨叫,失神的双眼也如同死鱼般挣得老大!鲜血如注,温榕低头专注,继续下刀,秦生全身剧烈扭动、惨叫不断……然后温榕稍一停歇,又把兴奋的目光转向了宋堃,换了一把干净的刀,宋堃也瞬间尖叫惊醒…… 薄靳言的眼眸沉黑无比,似黑夜深沉寂静。简瑶却有些看不下去了,移开目光。谁能想到震动整个西南的头号悍匪,落到了顶级连环杀手手里,立马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呢? “我一直在想,你想要的是什么。”薄靳言忽然开口。 温榕的手再次顿住。半死不活的宋堃和秦生发不出什么大的声响了,因为温榕用毛巾堵住了两人的嘴。 “美国的面具杀手案……”薄靳言缓缓地说,那嗓音低沉有力得足以令任何人心头一静,“你们其中一个,像是为未婚妻复仇而来,悲哀绝望得像要对抗全世界,还引发了舆论的广泛争论。最后,带着韩雨濛出海,漂泊数年。占有了她。而后,她和傅子遇绝境出逃,想要双宿双飞。被你们一起虐杀。” 温榕静默不语。 “你们想要的是爱情。”薄靳言说,“一场离别的爱情,一场倾城之恋。一场又一场的戏,有时候你们是主演,有时候是导演。与全世界为敌的爱情,让你们感觉到悲壮又伟大;爱人最终死在怀里,令你们热泪盈眶。你们以此为趣,乐在其中。你们活在一次次虚拟的人生里,感受着一次次虚假而强烈的情绪。可是我想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你们三个这样的诉求?因为始终感觉不到情绪吗?所以选择了人类最激烈的情绪——爱情?还是因为,曾经憧憬过,但是遭受了最惨烈的伤害?才让你们对爱情如此失望?三个人又是怎么形成了最紧密的团体?血缘关系?最好的朋友?或者其中有一人才是核心中的核心,吸引了你们,主导了你们?让你们也沉醉于这样一段段真真假假、疯疯魔魔的人生?” 温榕一直盯着他。 简瑶的一只手已经挣脱出来,虽然短暂失去知觉。她也一直看着薄靳言,看他在心这个世界里,一步步探寻这残忍的连环杀手,却令对方一句话都无法应对。 薄靳言虽被缚住,此刻却是眉目峰锐,隐隐有光,深不可测。却不知是像天使,还是恶魔了。他继续低笑说道:“还有,你们的第三个人,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是什么令他如此怯懦,又如此疯狂?他为什么与全世界为敌,他为什么始终找不到自我?面具杀手2号,你说3号他,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长期禁锢住了他的灵魂?” 温榕竟然说不出话来。 简瑶的双手已经从绳索中挣脱出来了,藏在背后。她却在这时,突然一怔。 她知道薄靳言的话,或许是为了拖延时间,或许是为了和温榕展开心理战。他说的话,也没有任何毛病,大抵都跟她一起分析过。可她说不清楚,是他刚才的哪句话,换的哪个说法,突然触动了她的心。她感觉到某个巨大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秘密,就藏在某处。从她和薄靳言爬出那个油罐桶,来到这个小镇开始,就已有端倪。可是是什么,她还抓不住。 然而来不及细想了,她回过神,听到温榕叹了口气说:“king,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总是怕你,又忍不住招惹你。因为你实在太了解我们了,就像我们自己一样了解。难怪他们都叫你king,因为你简直就是我们的神。” 薄靳言却淡淡地道:“我才不做你们的神。” 温榕的眼神暗了暗,却又不明意味地笑了。重新拿起解剖刀,然后慢条斯理地说:“king,你又惹我不高兴了。那我得让你不痛快。你刚才说的对,我们这样的人,才不会去做什么利益交换。不过,我们也崇尚某种平衡,正义与邪恶的平衡,生与死的平衡。你们杀了一个面具杀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简瑶悚然一惊,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薄靳言神色镇定地问:“哦,意味着什么?” 温榕笑笑说:“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回礼,就在这个小镇上。不过,你们也许来不及看到了。” 薄靳言没有再说话,简瑶的心却如针扎般疼了起来。回礼?生死的平衡?他们已经对谁下手了?方青?安岩?朱韬?不,自她和薄靳言漂流到此地后,专案组必然蓄势待发,小心戒备。要加害一名警察,不会那么容易的,不会! 薄靳言也在此时抬眸看向她,目光坚定清亮,简瑶的心于是也定下来,点点头。眼下最重要的,是继续与面具杀手斗智斗勇。只有赢得了这场战斗,才能更好的保护其他同伴。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咚咚——” 温榕的神色瞬间一亮,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放下刀,立刻走过去开门。 薄靳言在一旁凉凉地道:“啧……你的女主角来了。” 温榕答:“是啊,闭嘴,不要吓到她。” 简瑶在背后活动了一下双手,全神贯注等待着脱身并偷袭温榕的时机。 门打开了。 ——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邱似锦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可她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对劲,脸红着,颤声喊道:“医生……” 温榕神情一凛。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黑洞洞的枪口,从邱似锦背后伸了出来。温榕根本来不及拔枪,便听“砰”一声枪响,而后露出赵坤疲惫而坚毅的脸庞。 温榕身子晃了晃,邱似锦爆发出一声痛哭的尖叫。简瑶一怔,透过两人的身影,只见门外黑帮成员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跟宋堃一样的中毒症状。 为什么赵坤没有中毒。 简瑶脑海中忽然闪过他被押出房间前,与薄靳言对视那一幕,忽然明白过来。只怕他那时就起了疑心,没有将毒药吞下去,又想办法吐了出来。不愧是在狼窝中潜伏数年的警察,机警到了这个地步! 说时迟那时快,简瑶迅速低头,一把扯下脚上的绳索。 温榕腹部中弹,居然也没有立刻倒下,反手拔枪。赵坤一把掀开邱似锦的肩头,正要再补一枪,突然她一声嘶吼,抓住了赵坤的手臂。赵坤猝不及防,这一枪便射在了她的心口。赵坤一怔,温榕爆发出一声哀嚎,开枪射击,赵坤中弹! “似锦!”温榕踉跄几步,想要上前。邱似锦和赵坤却已同时倒下,但都没有死。 邱似锦哭喊道:“医生!你快走!快走!他们都是坏人!姐姐要杀你!”温榕猛然惊觉回头,这才看到简瑶竟已原地挣脱,扑倒在地上,手里已抓住了一把枪。而赵坤虽然重伤,却咬着最后一口气,一把推开邱似锦,抬枪就要向温榕射来。腹背受敌,温榕瞬间心神恍惚,抬头却只见邱似锦含泪哀求的容颜。他感觉到心中剧恸,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一咬牙,转身推门逃走。 赵坤本就是提着最后一口气强撑,加之体内还残留着部分毒素,见他逃走,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枪脱手掉下,人滑倒在地。薄靳言厉喝道:“赵坤!坚持住!你已经坚持到这一天了!不能就这么死了!” 简瑶心头一恸,从地上一跃而起,扶住赵坤。再抬头望向门口,可此时黑夜弥漫,淅淅沥沥还下起了雨,哪里又还有温榕的身影? 简瑶急切地问:“你怎样?”赵坤脸色惨白,已经昏迷过去,但人还有气。简瑶先放下他,转身替薄靳言割开手脚上的绳索,而那邱似锦伏倒在地,一动不动,身下血汩汩流出,似已气绝了。 “靳言,接下来怎么办?”简瑶急急地问。 薄靳言低头看着她,忽然间她手里一空,枪竟然已经被他夺走。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量:“我去追。你在这里,温榕的医药箱还在,急救赵坤,他不能死。” 简瑶仰望着他:“可是……” 他居然笑了一下说:“放心,虽然你的身手比我好,但是追捕这样的犯人,最关键靠脑子。而且睁开眼睛的薄靳言,枪法不一定比你差——尤其是在晚上。” 简瑶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他单身将她往怀中一拥,人已转身离去。 简瑶原地站了几秒钟。这屋内刚刚还是瞬间腥风血雨,现在除了她却没有一个站着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雨水撞在窗户上的声音。她忽的低头笑了,是的,不必担心。聪明沉稳如薄靳言,瞎了眼都能抓住罪犯。他现在还睁开了眼睛,区区一个连环杀手,他怎么会抓不住? 她的心定下来,忽然好像又充满了力量。尽管仿佛还有层层迷雾,笼罩在她心底深处,让她有某种不安的感觉。但是她也清晰感觉到,他们离最后的光明,已经不远了。 她立刻跑到桌旁,拿来温榕的医药箱,蹲在赵坤身旁,尽量给他止血,简单处理伤口。 也不知道温榕的毒药,到底分给了多少人吃。但这栋老巢内外的十几二十人,似乎都已中招。周围始终静悄悄的,只有她手中的窸窣声。 她低头忙碌了好几分钟,十分专注。连有人睁开眼注视着她,都没有发现。 就在这时。 她听到一道虚弱的、含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y。” 就在那群倒在地上的人当中。 简瑶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 y。 hi,j。 谢晗曾经那样亲昵地呼唤过你。 可你是否知道, 我曾在梦中呼唤过你千百万遍。 只为换取你的笑颜。 只为谱写一场倾国倾城的爱恋。 他曾经差点就抓到了我。 但是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我终于,冲破那个禁锢了半生的囚笼。 我是这样喜悦,就要来到你的面前。 第壹佰二十六章 深夜,大雨。 薄靳言在雨中独行。 街上没有一个人。有的房屋中亮着灯,可也是悄无声息。这小镇终于在今夜,寂静得像一座鬼城。 薄靳言持枪前行,眼眸清亮无比。 我们准备好了回礼! 装了好几船…… 他朝离河岸最近的一条小路跑去。 果不其然,中枪的温榕跑不快,没过多久,就听到前方有脚步声。而地上,甚至还有完全未散开的一串血迹,但是很快被雨水冲淡了。 薄靳言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拐过前面屋檐下的那个弯,就会追上了。 雨水如子弹一直往下砸。 薄靳言刚冲出弯道,同时也看到了前方小巷里那个蹒跚身影,举枪瞄准。 他突然一怔。 因为他听到了脚步声。 不属于他,不属于温榕。而是一群人的脚步声,正从小巷的另一头靠近。速度非常快,轻盈、整齐,明显训练有素。逼近了。 薄靳言只迟疑了一秒钟,嘴角忽然弯起,站在原地没动。 而离他十几米远的温榕,身体也是一僵,抬起头。 那是数十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雨帽遮住了他们的脸,在黑暗中不可分辨。但是每个手里都有枪。为首的几个,手持冲锋枪。他们高低错落地站在屋檐下、小巷中,那气质硬朗无比。温榕避无可避,和他们正面相逢了。 温榕转身就跑。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薄靳言,在雨中持枪瞄准了他,清冷肃杀宛如死神。 轮不到薄靳言出手了。一个黑色雨衣男直接冲上来,身手快如闪电,袭击了温榕。温榕根本难以招架,吃痛倒在地上。那人十分老练,一把捂住他的嘴,上拷,然后丢给身后的人。然后他一把掀开雨衣的帽子,在黑暗中露出一张冷峻坚毅的脸,失声道:“靳言!” 薄靳言放下枪,朝他们走过来,雨顺着他的脸颊不断躺下,他那双眼却亮若繁星:“方青,你们来得好慢。” 方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身后一人也掀开雨衣帽子,激动地喊道:“老大!” 却正是我们眉清目秀的安岩了。 虽然心中略略有点嫌弃他们前来营救的速度,但此刻薄靳言的心情,还是抑不住地上扬。他笑着站在他们面前,刚想握手,安岩却一把抱住了他。薄靳言微微一愣,没有动。旁边的方青也已伸手,三个人抱在一起。 薄靳言慢慢垂下眼帘,一时居然也说不出话来。 三个男人在雨中静静抱了几秒钟,就立刻分开了。因为情况危急,根本容不得他们叙旧。方青抬头,恰好与薄靳言的眼睛对上,突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靳言你的眼睛……好了?” 薄靳言:“我……” 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安岩有点急,插话道:“老方,这件事我们可以解释!” 薄靳言:“……” 方青:“……” 这时身后的武警走上前说:“老方,我们继续往前推进吗?” 方青这才轻咳一声,狠狠瞪一眼安岩,又对薄靳言说:“这件事咱们往后再说。先简单交流一下情况吧。” “好。” 原来前两日,方青和朱韬终于确定了这个被遗忘的小城,就是佛手的老巢所在。立刻汇报上级,制定了全面进攻和营救方案。现在方青率领的这个是先遣小分队,其主要目的,是偷偷上来一探究竟,尽量不惊动当地人,同时也看看能否先营救出薄靳言和简瑶。而实行强攻的大部队,就在身后,已分水陆空三个方向,向小镇逼近。再过一阵子,就要实行总攻了。但是方青他们也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刚上岸就撞上了薄靳言。 “因为一些意外原因,佛手的老巢,现在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佛手本人宋堃也重伤昏迷。卧底赵坤受了重伤,简瑶正在那里照顾。”薄靳言说,“我们先去和她汇合。” 方青等人喜道:“太好了!” 那座小楼看起来跟薄靳言半个多小时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倒在地上的那些佛手爪牙们,依然没醒。方青等人并不急着去逮捕他们,跟着薄靳言一路往里。 到了那个房间门口,门是虚掩着的。薄靳言缓缓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正将一把刀插入宋堃的心脏部位。众人皆是一惊,然而已来不及,那邱似锦的动作又轻又快,手中另一把刀一抹脖子,血便如同炸开的水龙头般,“滋滋”喷射出来。 方青一个箭步上前,企图摁住她的脖子,然而无济于事。她瘦小的脸上露出相当诡谲的笑。薄靳言心中一股寒意弥漫,快速环顾四周,却哪里还有简瑶的身影?他一把抓住地上奄奄一息的邱似锦,厉喝道:“简瑶呢?她在哪里?” 邱似锦张了张嘴,非常艰难地发不出声音,薄靳言只能凭她的嘴形,以及非常细弱的声音,辨认出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 邱似锦气绝。 薄靳言站起来,目光快如闪电,落在地上的几个沾血的脚印上。那是简瑶的脚印。步伐清晰稳定,旁边没有别人的足印。她没有被人挟持,她是自己离开的。 她去了哪里? —— 简瑶去了后山。 此刻已是半夜,大雨渐成倾盆之势。雨中看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她并不知道援军已经赶到,否则她就不会一人……来到这险境。 按照邱似锦所说方位,她爬上了一个山坡,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树林,隐隐似有山洞隐藏在其中。这里离小镇的街道,已经很远了。她在湿漉漉的黑暗中,打着手电,摸索前行。因为雨势,山坡也变得特别滑。一不留神,就要摔下山区。山坡上方的悬崖,有几处已经发生小规模滑坡,泥石堆了一地,看得简瑶心中生寒。 她想起刚才与邱似锦对话的情形。 “y……”当邱似锦唤出这一句时,简瑶便知道,某些事如同黑色漩涡,始终蛰伏着,现在终于露出它的面目,即将来临。 第壹佰二十七章 她转头望着邱似锦,却看到这个原本羞涩纯真的女孩,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于是简瑶便知道,一切都是伪装,从他们踏上这小镇的第一天起。 简瑶心头猛地一震。 温榕所默认的……面具杀手3号。 他一直存在着,甚至窥探到他们的所有行踪。直到现在,他终于要显露出轮廓了。 他到底是谁? 然而此刻简瑶的心志已坚定无比。简瑶抬起枪,对准了邱似锦:“他在哪里?” 可是邱似锦毫不在意,而是吃吃笑着说:“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y,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去阻止灾难发生,阻止我的家乡,被毁掉。你知道知子洲,也就是曾经的朴罗,这个城市,许多年前为什么会被放弃吗?” “为什么?” “因为……”邱似锦躺在那里,抬起头,露出恍惚的笑,“那些所谓的专家,预测这里会发生大规模的泥石流灾害,毁灭整个城市。这里曾经是金沙江上最灿烂的明珠,却因为一句话,整个刚建好的新县城全部搬走,而这里,也一天天成为废城。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不愿意离开祖祖辈辈家乡的一百多个人。我也是在这里出生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场预言中毁灭性的泥石流,始终没有到来。我是三年前遇到他的,我不小心掉到江里,他救起了我……” 简瑶缓缓问:“他是谁?” 邱似锦笑了一下,却不答,而是说:“jenny,有件更紧要的事,需要你去做。也只有你能够阻止,因为现在他只在乎你一个人……他把军火中的炸药,全都埋在几座山上了。今晚,会下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雨。而他会在雨最大的时分,点燃山中炸药。那场预言了六十年的毁灭性的山体塌方和泥石流,或许就要来了……” 简瑶的心头慢慢变得发紧:“然后呢?” 邱似锦抬起迷离的双眼望着她:“jenny,你会去阻止他吗?距离他的引爆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能阻止他了。如果不这样,爆炸发生后,也许整个小镇都会夷为平地,我们生生世世居住在这里的几百原住民,都会在一夜间被埋在地底。不过或许,这本来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吧……” …… 简瑶这一路,一直在想。 想他俩来到镇上之后,所经历的一切,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想刚才在小楼上,薄靳言对温榕说过的有关第三个人的每一句话。 她也知道,邱似锦所说的话,很可能是个陷阱。她只身而去,也不一定能改变大局。然而身为刑警,在这样的关头,以数百平民的生命为赌注,她其实没有任何选择。 她的心甚至是沉静的。她想起自己听闻过的,就像当年,薄靳言第一次被鲜花食人魔所俘获。当时tommy采取了什么手段呢?其实并不高深。他只是挟持了一校车的小学生,然后问薄靳言要不要跟他交换。聪明果决如薄靳言,做出的选择也是简单的,他二话不说,用自己换了那些孩子们…… 脚下泥泞,简瑶面前,是一排漆黑笔直的树林,也已接近邱似锦所说的“他”的藏身地。 雨下得好大,哗啦啦在耳边,简瑶几乎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手电筒的光煞白煞白的,穿透雨雾,只能照亮前方的一小段路。 简瑶忽的一怔。 明明已被淋得湿透冰冷,全身的血却仿佛在这一刹那,冲进头顶。 她的手电掠过了其中一棵树,复又停住,慢慢又移了回来。 树上有字。 是刻上去的字。一笔一画,笔锋分明。那样清晰,又那样熟悉。 “j”。 如果说之前死去的那名黑帮成员的家中,看到的血字“j”,与冯悦兮死亡现场的字迹虽有相似,但并不足以判定绝对是一个人。那么现在的这个j,那凌厉的笔锋,那细微的分叉,那张狂的骨骼……绝不会是第二个人,是一个人,是…… 雨水模糊了简瑶的眼睛,她伸手抹开,然后重新睁开眼。再看到那个j字,自登上这个小镇河滩以来,所有在脑海中模模糊糊被忽视的线索,突然如同醍醐灌顶般清晰可见…… 阿鸿手臂上的纹身图案,是一个歪歪扭扭的j!所以在那样的河流滚滚中,佛手老巢位置隐秘无比,一个小喽啰阿鸿,却不合常理地成功将她和薄靳言带来了这里。 第一次遇见邱似锦,她站在门边,木门上是小学生学写字般的乱涂乱画,其中有一排英文字母,从a,一直写到j。只写到j,就没有了。 赵健死亡现场的j。 邱似锦轻声低喃:y。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 …… 可是,他为什么一直不露面,直至现在。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不是……无法露面? 因为重伤?相识?抑或是不愿为敌? ……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唯一的真相。 简瑶抬起头。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jenny.”他唤道。嗓音低沉又熟悉。 简瑶回过头,在大雨中,在黑夜里,看到洛琅那双悲伤沉郁如同深渊般的眼睛。 —— 总攻发动了。 特警们分为多个小组,同时行动,如破竹之势,从各个方向不断攻破佛手组织成员的防线。佛手在面具杀手的打击之下,核心力量本就颓靡,现在失去指挥,如同一盘散沙,更无还击之力。 平民们看到这阵势,也被吓傻,全都双手抱头蹲下。他们同时也被警方控制和保护住了。 薄靳言和方青、安岩是分开行动的。薄靳言单独带了四、五个人,去寻找简瑶。方青率领一个突击小组,继续往山上追击逃亡的匪徒。安岩则随队,继续疏散和安抚群众,寻找漏网之鱼。 一场大幕,在黑色雨夜中,徐徐展开。 第壹佰二十八章 方青是在追到半山腰时,听到爆破的声音的。他抬起全是雨水的脸,便望见远处山坡上,滔天的火光升起。他心道:坏了!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就听到一连串的爆炸声由远及近,整片山腰上已全是火光! “卧倒!”他大吼道,带着一队人全部扑倒在泥地里。 那爆炸声连绵不绝,竟似山上许多地方都有。此刻雨依然如同瓢泼般落下,整个天地间仿佛都轰轰鸣鸣的,像是有什么非常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方青满脸满嘴的泥水,瞪着眼看着山上的爆炸点,脑海中突然如同醍醐灌顶般了悟。 他想起了安岩曾经说过的话:朴罗城因为地质学家提出有巨大的山体滑坡的危险,所以整个县城都搬走了。 也想起了他们这次临行前,专程咨询地质专家得到的答复:朴罗的地质条件非常差,虽然60年来,那场大的毁灭性的山体滑坡还没发生,但多过一日,发生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不好!”方青从地上跳起来,望着前方山坡下的几座稀落的民宅,吼道,“快救人!让这些百姓都离开这里!” 他摸出口袋里的卫星电话,迅速向指挥中心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和疑虑,建议立刻以疏散和撤退为第一目标。挂了电话,他头一个向那些民居跑去! —— 你可知道,同一个时间,不同的我们,也许正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在灯光璀璨之下静坐,我在黑暗大雨之中狂奔。 此刻,北京,某著名电视台的演播室。 一向以敬业著称的影视天后金晓哲,正在参加某个综艺节目的直播。因为时间上没有把控好,直播时间很可能会拖到凌晨了。 此时夜色寂寥,灯火通明。金晓哲坐在后台,妆容精致,气质疏淡,她还有十分钟就要上台了。隔着一扇门,就是即使深夜也热情似火的观众和粉丝。 可无论是经纪人还是助理,都察觉出金晓哲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她坐在原地,即使是对词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始终转动着腕上佛珠,然后频频看向墙上的钟。 “有哪里不舒服吗?”经纪人压低声音问。 “没有。”金晓哲又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有电话打过来。 今夜当然不会有电话打过来。方青昨晚给她来过电话,说是今晚会有大行动,叫她不要等电话了。她也笑着说,自己今晚也有重要工作,哪里顾得上他? 她没说假话,这是全国收视率现在数一数二的综艺节目。上了这个节目,她只会更火。 可是,没来由的,从今早开始,她就有些心神不宁。 那是什么感觉呢?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金老师,该您上台了。”节目的工作人员满脸堆笑地来请了。 经纪人立刻笑着说:“好的,马上。”低头看着金晓哲:“你真的可以吗?没事吗?”金晓哲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没事。”经纪人照例伸手向先替她拿着手机,她却破天荒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像是忘了,又像是有意的。这时已来不及多说了,工作人员簇拥着金晓哲登台。 走在黑暗的通道中时,金晓哲慢慢深呼吸,告诉自己暂时将方青丢在脑后。她从来都不是感情用事的女人。当灯光亮起,掌声雷鸣时,她露出惯有的温和柔美带着一丝清淡的笑。她的眼中和脑海中,都只剩下这舞台了。 —— 方青冲到大雨中,看到那几间民舍里,果然有非常稀疏的灯光,还有几个人探头出来,一看就是普通百姓。 “我们是警察!下山!马上跟我们下山!离开这里!要塌方了!”方青和警察们吼道。 居民们都慌了,但还是想收拾一点家当再走,动作竟然十分地慢。方青一看火了,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走!”直至将那些人一个个强行拉出来,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老房子。 爆炸声渐歇了,山上到处有火光,雨越下越大,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可方青隐隐听到,山上似乎有轰鸣声阵阵传来。 是滑坡吗? 是那场预言了60年的滑坡吗? 它即将在佛手组织掩藏的所有军火爆炸毁灭后,到来? 那些疯子一样的面具杀手,到底想干什么!方青心头升起一股烈火般的怒意,他抓住一名当地居民,大吼道:“山上还有人吗?都撤了吗?” 那居民颤颤巍巍往旁边一指,说:“神庙……刚才爆炸响的时候,有两家人都跑到庙里去了……” 方青狠狠骂了句娘,丢下那居民,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残旧小庙,泥石流若是落下来,这庙只怕瞬间被碾得粉碎!他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带他们下山,我去庙里把人带出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 庙里哪里有光?方青一跑进去,借着手电筒的光,就看到满地流水——雨从破旧的屋顶漏下来。窄小的庙,倒是修得很高,几尊佛像,结满蜘蛛网,还有残破,在黑暗中矗立。他耳聪目明,隐约听到有窸窣声和人影,但是看不清晰。 方青立刻吼道:“我是警察!现在整个朴罗镇已经被警方接管,马上要发生泥石流滑坡了,你们马上出来!跟我下山离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快!” 一阵静默后,窸窸窣窣传来响动,有人犹犹豫豫地问:“你真的是警察?” 方青:“是!快走!走!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终于有几个人,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方青拿手电一照,几乎都是孱弱老人和孩子,于是气也上不来了。只平和地催促:“快走!跟我出去!”同时把身上雨衣解下来,系在一个老爷爷和他的孙子身上。 那些人,一个个地往外走。方青站在他们最后保护着。 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 轰鸣声。 那是一种完全无法用言辞形容的剧烈声响,你若曾经亲耳听到过,就知道大自然毁灭一切时,会发出多么恐怖而沉闷的声响。那些居民也听到了,瞬间傻了,都停下脚步。方青的眼睛猛地瞪大,即使胆大如他,心头也一阵发麻。 “跑!”他暴吼一声!庙的背后,就是陡陡的毫无遮挡的山脊! 那些人才像是刚醒过来,拼了命似地往外跑!这时庙的屋脊,竟以传来被挤压的声音,和“嘭、嘭、嘭”的不断撞击声!有什么即将到来! 已经跑出去好几个人了,眼看方青和最后几人,就要跑出门口,忽然一个孩子摔倒在地,“哇”一声大哭起来。方青的脚步顿时刹住,身为刑警,有些动作反应做出完全凭直觉。就如同去年在柯浅的小屋里,他凭着那点敏锐的听觉和直觉,一把抓起安岩扑出门外,两人才得以活命。此刻也是,大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的身体已经动了,他一把抓住那个孩子,竟是用尽全身力量丢出门外。 那是最后万分之一的时间。 孩子刚丢出去,他听到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洪水没顶般,从四面八方砸过来。他看到小庙的屋梁如同破碎的积木瞬间倒下,朝他扑过来。 第壹佰二十九章 金晓哲感觉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与现场观众的热烈互动,也让她逐渐进入状态。对于主持人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她都回答得得体、聪明,还带着点冷淡的幽默,不仅令主持人频频失笑,现场观众更是激动得都快要按耐不住想要冲上台来。而站在场边的经纪人,偷偷朝她比了个大拇指。金晓哲微微一笑。 “……下一个问题。”主持人非常神秘的一笑,说,“也是我们在场粉丝甚至全国观众和粉丝,最关注的问题了。那就是晓哲你,有没有男朋友呢?” 场下一片疯狂的尖叫。 金晓哲浅浅一笑,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被问到这种问题,她的内心其实会起一丝涟漪。但问题的答案,自然是预先设定好的。 “这是我的私生活。”她笑着答,“目前还没有值得结婚的对象出现。但如果哪天有了好消息,在合适的时候,我一定通知大家。” 台下尖叫声欢呼声不断。 金晓哲笑着低头,这时主持人又问了个什么问题,嗓音脆生生的,可是金晓哲没有听到。 因为她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持续震动。 在节目录制现场,拿出手机接听电话,是非常不礼貌不职业的行为。金晓哲从来不这么做。可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晃神,竟然神差鬼使地,拿出了手机。 主持人一愣,台下的观众们也安静下来。经纪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金晓哲一直看着手机屏幕。一时间竟忘了身在何处。那是个非常奇怪的号码。有一次方青用卫星电话打给她时,显示的就是这个号码。 她非常快地接起电话,放到耳边。 全场一片寂静。 “喂。”她轻声说。 那头的声音特别嘈杂,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撞击。她耐心的等着,过了几秒钟,才听到方青轻轻喘了口气,沙哑低沉的嗓音传来:“喂,晓哲。” 她答:“嗯。” 他竟然笑了一声,问:“你在干什么?” 她听到背景中轰轰隆隆辨不清的声音,还有雨声。 “在参加节目。” 台下有观众,开始“咦咦——”起哄,兴奋猜测。 那头静了一会儿,他才说:“老婆,对不起啊,我可能,要失约了。我回不来了。” 金晓哲握着手机,一动不动,一字不说了。 那头方青又哑着嗓子说:“晓哲,我……” 电话断了,传来“嘟——嘟——”的盲音。金晓哲的脸上已没有任何表情,全场亦是分外寂静。她拿着手机,重新拨过去,拨了三遍,根本无法接通。 …… “……晓哲、晓哲?”对面的主持人试探地笑着唤她,金晓哲的眼神才聚焦到镜头,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参加全国收视第一的节目。 “晓哲是接了很重要的电话吗?”主持人笑着说,“我们可以继续吗?” 金晓哲慢慢放下手机,眼睛里这才看到对面急得脸红的经纪人,还有满场望着她的观众,还有数不清的灯光和镜头。 “噢。”她平平静静地答,“好,我们继续。” 主持人莞尔一笑,仿佛刚才的小插曲根本就没发生,继续问道:“那么晓哲,下一个问题,是粉丝想问的,接下来,会带来什么样的作品给大家呢?” “接下来……”一些准备好的词句,机械般跳进金晓哲的脑子里,她语句清晰地答道,“我一向是个喜欢挑战的人,可能不太安分吧,我想我会选择接拍一些历史正剧题材。” “哇,太好了!”主持人说,“那么有想要合作或者可能合作的导演吗?” “有的。”金晓哲答,“譬如邹超导演、慕黎导演……”她还在侃侃而谈,可是不知何时,全场突然失去了所有声音,突然一片寂静。她还在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现。直至她回答完这个问题,主持人默默从旁边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金晓哲才发现自己眼前,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已泪流满面。 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 金晓哲抓起几张纸巾,挡在脸上,低头痛哭起来。 …… 我爱的人,他是一个盖世英雄。 他是能够背着我沿着城墙跑一圈的强壮刑警。 他是我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男人。 他总是低头抽烟微笑盯着我。 我常常害怕他会离我而去。 现在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 滂沱大雨落下,潮湿而满是灰土的地上,方青一动不动地躺着。这座庙已经倒得差不多了,只剩几根主梁和佛像,还岿巍挺立着。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方青看清周围地形,一个打滚,滚到了佛像下方,这里的房屋结构相对空旷,果然让他避过了倒塌的那一堆木材,还有从山上滚下的头一堆泥石。只有一部分砸在他身上,虽然疼,但还不至于瞬间毙命。 然而其中一根梁木倒下,正正砸在他身上。他的两条腿都被压住,完全动弹不了。他很清楚,刚才那一拨,只是泥石流的前锋,还有大片大片的掩埋,随着山上的轰鸣声,即将到来。而情况如此危急,外头的同伴们,也无法靠近来营救。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竟无比清晰。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也许打一个电话的时间都不够。 于是生平第一次,他没有考虑公事或者兄弟。他只选择打给了那个女人,他死前总是要跟她说几句话的,总是要的。 “喂……”听到了她的声音,听着山上泥石流滚滚而来,他的心中刹那竟然无比平静释然。 那女人当真沉得住气,听完他的诀别语,竟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在心中笑,果然这才是他爱的,能够独当一面的那个骁勇的女人。只是心中却升起很多很多的愧疚,他知道她必将悲伤,他知道她必将孤独,他想说:抱歉,晓哲,我没办法陪你过剩下的半辈子了。 可是这句话,都没来得及的说出口。 他说:“晓哲,我……” 他抬起头,看到小庙残留的最后屋脊,瞬间被黑流吞没倒塌。 他看到头顶最高最大的一尊佛像,向自己倾倒下来。 第壹佰三十章 身为特案组现在武力值最弱者,安岩今晚的工作更偏后方——他正跟随一支小分队,沿街逮捕残余犯罪份子、疏散平民。同时提供一切可能的it技术支持。 雨大得安岩的眼镜都看不清了,他掏出镜布,仔细擦了一下上面的水汽,重新戴上。脑海中,想起他曾经搜索的那些资料——废城朴罗,专家预测的那一场毁灭性的山体滑坡,还有今晚的这一场雨……总令他生出不安感。但他向来是个理性的不依靠直觉的人,所以心志依然坚定敏锐。 这时,小分队来到街角的一间房屋旁,门口挂着红十字的牌子。 安岩已经听薄靳言提过温榕,现在那货还重伤昏迷在警察手中,一直未醒。他也听薄靳言分别前叮嘱道:温榕说有一份回礼给他们,让他们行动时千万小心。安岩心头一凛,示意特警们跟自己进入这个房间。 进屋之前,安岩快速扫视一周,甚至仔细盯着每一个墙角细缝,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线路和开关,于是确定至少外围没有安放炸弹。他跟随特警踏进屋内。 房子不大,只有里外两个房间,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由于前车之鉴,此刻的安岩警惕如同猎犬,打开随身的炸弹探测仪,依然没有异样。他放下心来。 这时,进了里屋的一名特警喊道:“这里有个大箱子!” 安岩立刻跑进去。 这本是简单不过的一间卧室。床、桌子、窗帘,皆是素净大方的颜色。唯独床边空地上,放着一个接近两米长、80公分宽、50公分高的大箱子。是金属的,全银白色,一端甚至还通着电。上方看起来像是个盖子,但是现在合得严严实实,盖子上还有一块液晶控制面板,隐隐发出“汩汩”的水声。 安岩的心神一凛。 看箱子的大小,刚好躺下一个人。 “慢慢打开。”他说道。 几个武警合力,跟他一起推。箱盖极为沉重,但并非纹丝不动,在众人的努力下,慢慢地、一点点滑开。 安岩首先看到一缕乌黑的长发飘在水中。 他突然一怔,耳边响起薄靳言的话: 他说……留了一份回礼给我们。 或许是要加害我们的同伴。 …… 某种不可言说的强烈情绪,突然击中了他的心。鬼使神差般,他想起上一次顾彷彷给他打电话还是六天前,之后再也没有过联系。然而他在总部参与大总攻行动策划,忙得完全忘了这件事……他手中的手电掉落在地上,双手紧抓住盖子,开始拼了命一般地往后推。旁边的特警们都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他:“安岩!你怎么了?小心有陷阱!” 然而安岩根本就不理,大吼道:“放手!”几个特警看他都这样了,干脆帮忙一起推。终于“哗”一声,沉重的盖板被推开了! 里头,躺着一个人。 她全身缠满绳索,可见在沉重盖板阻碍下,根本无法逃出生天。箱子内表面干净而平滑,并没有什么挣扎过的痕迹。水已淹没她的头顶,她的脸色煞白,双目紧闭,眉头轻锁。她是那么漂亮而年轻,她还穿着在家里常穿的t恤和短裤,一双长腿青春无敌。人泡在水中已不知多久,水还在汩汩地慢慢往上涨,眼看就要溢出来。 安岩呆呆地站着。 “赶紧救人!”一个特警将她从水中抱起。 “还有气吗?”有人问。 “没气了……她会是什么人?” 安岩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了她冰冷的身躯。 —— 简瑶的身手,无论如何是抵不上蝴蝶杀手的。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一艘船上。船舱不大,也有些陈旧,干净整洁。一盏鹅黄的灯,悬挂在头顶。随浪轻轻晃动着。舱门开着,一个人坐在船头。 简瑶想起昏迷前与洛琅四目相对那一幕,冷汗都冒了出来。她万万没想到,洛琅既是蝴蝶杀手,又是……面具杀手的头领?可她想起那一年多里,他们相处的种种,以及薄靳言和她对蝴蝶杀手作出的画像,于情于理,这个事实都说不过去…… 怀着种种疑惑,简瑶起身,走向他。 他察觉了,站起来,转身看着她。他手里夹着一支烟,跟寻常人不一样,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他微眯着眼,看了她一瞬,然后走进船舱。 简瑶脚步顿住。借着船舱里暗弱的灯光,她看清了他的脸。没错始终是那张脸,连眉边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不可能是这世上的另一个人。而且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那么沉重、深邃、悲戚,与他跌下悬崖前的眼神,一模一样。 可简瑶为什么又感觉到,他有哪里不同了? 一个念头倏地如火星般划过她的脑海里:蝴蝶杀手和面具杀手,明明是两幅完全不同的画像…… 他在距离她几步远外,站定了,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抬手又吸了口烟。简瑶看到他吸烟的手势,心头猛地一震。 “简瑶。”他哑着嗓子说,“对不住,我又做了让你厌恶的事。” 简瑶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既然知道我会厌恶,为什么一直在做?” 洛琅仿佛被戳中痛处,身体轻轻一颤。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我……怎么样忍耐,也想要跟你在一起。”他说,“简瑶,你听我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守护在你的身边,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这艘船会开往中缅边境,只要你跟我走,我就不再需要别的爱情故事,不再需要其他的人生。朴罗已经塌方了,整个都会被泥石流淹没。我们活了下来,我会带你走。我会让你忘却所有过去,只记得我,只记得我们温暖幸福的未来。” 简瑶全身毛骨悚然,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要相信这就是他发自内心的疯狂言语。可当她抬起头,再次看到洛琅的那双眼睛,那双明亮得近乎诡谲的眼睛,她突然醍醐灌顶般了悟!一个最简单,却最不可思议的结论,就这么冲进她的脑海里。 “你不是洛琅!”她脱口而出。 第壹佰三十一章 “洛琅”盯着她,没有说话。 简瑶的心中,却好像同时有许多根火热的线在燃烧。是的,是的,他有洛琅的脸,他有洛琅的眼。可是他抽烟的姿势跟洛琅完全不一样,他眼中闪过的光太狡猾。既然蝴蝶杀手和面具杀手是两幅完全不同的画像,那么他们就完全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更准确的说,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格。 薄靳言在小楼上对温榕做出的有关面具杀手3号的疑问,此刻想来更是句句印证了这一点! 他问:“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是什么令“他”如此怯懦,又如此疯狂? “他”为什么与全世界为敌,为什么始终找不到自我? 到底是什么,长期禁锢住了“他”的灵魂? 才令他如此苦苦追寻感动,追寻感情,追寻自我? ……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是洛琅的第二人格!他生而就是残缺的!他同样经历了简家灭门案,被巨大的道德枷锁压得喘不过气来,遭受严重心理创伤,从此成为精神病态。只是与洛琅成为“惩罚者”不同,他却成为了臭名昭著的杀手。他在美国犯下的那些案件,正是洛琅在美国求学、工作期间的时间!更有可能是,这个人格的产生,就是因为简氏灭门案。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洛琅分裂为两个人格。其中一个,背负了所有的道德枷锁,而另一个,摆脱了所有的道德束缚,开始了随心所欲的疯狂杀手人生…… 简瑶被自己心中的猜测深深震动了,但直觉告诉她,这真的或许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所有的人生和真相。她同样也意识到,如果来人真的是洛琅,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而是真正的面具杀手,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生为人的良知和感觉,他绝对不可能放过她。 简瑶抬眸,凝视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而他竟然是极聪明的,像是察觉了什么,又像是终于没有耐性再掩饰下去。他忽的唇角一勾,笑了:“不愧是洛琅记挂了半辈子的女人啊。才几分钟,就识破了我为你演的戏。你可真聪明。” 尽管已有推断,可听他亲口承认,简瑶的心还是止不住发抖。 所以,真的是双重人格。 第一重人格,蝴蝶杀手。 第二重人格,面具杀手。 两重人格交替出现,甚至互为敌手,一个为善而杀戮,一个为恶而放逐。所以会在洛琅跌下悬崖重伤后,迟迟没有出现,只有面具杀手1号和2号单兵作战。所有,会把最终这场他亲手导演的“倾城之恋”的女主角,定为简瑶。 他戳熄烟头,正色道:“jenny,很高兴见到你,我是derrick(德里克)。” 简瑶说不出话来。真的,是跟洛琅截然不同的气质了。 derrick走到她的面前,他比她高一个头,低头看着她,然后吐了口烟气在她脸上。简瑶皱眉避开。derrick却若有所思,那双眼漆黑如墨,他说:“的确是个独特的女人。” 简瑶冷声问:“derrick,洛琅呢?” derrick静了一瞬,答:“他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从你不肯原谅他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死在这具身体里了。只剩我一个了。” 船舱里,很静。因为开得快,船身随波一直在起伏。灯光静静照在两人身上。 derrick转过脸去,慢慢地吸着烟。简瑶坐在床边,手指已抠进木头床沿里。 一个埋藏很久的疑虑,忽然如同闪电划过简瑶脑海,她问了出来:“cosy杀人案之前,我收到一条短信,让我绝对不要去动漫园。那条短信,是洛琅发的?” “嗯。”derrick含着烟答,“他察觉了一些事,但并不清楚。” 简瑶静了一会儿,问:“derrick,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derrick戳熄了烟头,盯着舱门的方向,答:“我要代替他,和你生活下去。”他拉起了她的一只手,将她的手指在掌心中轻轻摩挲,说:“jenny,我要得到你。神探和蝴蝶杀手同时爱着的女人,想想都让我着迷。我抗拒不了。” 简瑶没有动,也没有立刻反抗将手抽回来,因为深知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她看着他在灯下的侧脸,倔强、棱角分明。属于男人的深沉,与洛琅同出一辙,可微抿的唇,又多了一分任性。 他站起来,答:“你好好睡一觉,到了我叫你。”他走到舱门旁,又停步,说:“我会对你很好的,不会输给任何男人。” 他把舱门从外面锁上了。 —— 薄靳言站在码头。 大雨倾盆,已淋湿了他全身。可他一直安静地站着,像一棵黑色的孤零零的树。那双沉黑清亮的眼睛,盯着山上爆炸的方向。 眼前是个混乱的世界。许多人正从小镇冲出来,有警察,有平民,也有匪徒。警察抓获了匪徒,保护着平民。全都在逃脱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他的肉眼,甚至能看到远处山上,有野兽般的洪流,滚滚而下,吞没房屋和树木。 而他身后,警方的船皆已抵达,将码头塞得满满的。有些船正在离去,羁押着罪犯中的首脑,或者运送受伤的平民去最近的医院。更多的人,正在上船。 他就站在水陆分界点上,面临抉择。 黑夜茫茫,人潮涌动。他是应该返回山上去,在每一个可能致死的地点寻找简瑶,还是转身,沿逃生的水路搜寻? 薄靳言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清空大脑里的一切杂念和翻滚情绪,脑海中只浮现那名杀手的轮廓,还有简瑶的模样。 他并没有潜伏在佛手中。那这一年里,他必然还扮演着别的角色。 他一手策划了美国案和傅子遇案。 他渴望爱情,绝望、强烈而真挚的爱情。他,或者是他的同伴,演绎着一段段背井离乡、生离死别的爱情和人生。 连温榕和邱似锦,都是如此。 现在所有人都死了,他引爆佛手留下的所有军火,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滑坡,让预言中的那场灾难终于出现,摧毁了整个佛手组织,甚至足以毁灭整个城市。 然后他现在在…… 薄靳言睁开眼睛。 不,他现在不会留在这里,简瑶也不会。他不会让简瑶死于混乱和无人知晓处。那样没有任何意义,也带不来任何快感。 他会带她走。 想象一下,当爆炸发生,整片天空都被染成血红色。兵荒马乱,哀鸿遍野。唯有他,带着女人远离。当他在船上回首,一切人事都成背景。这便铸就了一场真真正正的倾城之恋。一场孤独、流离、与全世界为敌的倾城之恋,今日开启。他抗拒不了,他自己会成为故事的男主角,而简瑶成为新的替代品。而他也借此逃生,狡猾又狂妄。 环镇的主要码头,都已被警方控制。但背面或者山中必然有隐秘水路,使得他能够乘船逃生。只要询问当地老居民,就一定可以找到。 薄靳言的胸中隐隐发疼,转身对武警指挥人员说:“马上给我一艘船!我要去救回我的妻子!” 第壹佰三十二章 —— “咚、咚”敲门声。 坐在船头的derrick,转过头问:“什么事?” 简瑶有些痛苦的声音传来:“derrick,我肚子很疼,刚才在佛手那里受伤了。” derrick怔了一下,低头笑了,站起来,也算干脆的拉开舱门。借着夜色,就看见女人那双闪亮的眼眸。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挺无赖的,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想要骗过她吗?他只低头笑看着她。 简瑶看他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整个门。她没有丝毫窘迫,而是坚持说:“我需要药,请你帮我找一些药。” derrick的脸忽然低下来,几乎立刻凑到她的脸上。简瑶吓了一跳,往后一仰。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眸望着她说:“jenny,我没有药。等到了缅甸,我给你找医生。” 简瑶微微垂下头,只露出雪白的一段脖颈,说:“洛琅呢?让洛琅出来,他能照顾好我。” derrick脸色不变,直起身子,说:“洛琅死了。你忘了吗,他至死你都不原谅他,他是痛苦而死的。” “是吗?”简瑶抬头盯着他,那双眼深沉得像两潭水,“可是我原谅他了。从他掉下悬崖那天起,我一直在后悔。我想对他说,我原谅他了。” derrick紧抿着唇,一动不动。 简瑶上前一步,眼睛始终盯着他,让他没有任何回避的可能:“derrick,你叫他出来,我要对他说,他最想听的话。” derrick的眼睛里,黑漆漆的。 他静了半晌,忽然一偏头,笑了:“真令人感动啊!你这个女人,太狡猾了。想骗他出来,剥夺我?不,永远不可能了。他听不见你的声音了y。” 简瑶目光沉静不变。 他转身又要拉上舱门,简瑶心里非常清楚,下一次,只怕不那么容易拉开了。她立刻说道:“derrick!洛琅知道这件事吗?” derrick手一顿。 “知道原本躲在阴暗中的你,总是占据他的身体,然后去加害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上演一段又一段倾城之恋,过着虚假又可笑的人生吗?他如果知道,只怕宁愿自杀,也不愿意让这样的你存在。你很清楚这一点对不对?他憎恨着身体里的邪恶,就像憎恨着那些肮脏的人。他憎恨着你!” derrick抬头看着她。 却看到她脸上奚落而冰冷的笑:“你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只是洛琅为了逃避内心,衍生出来的一个人格。当他清醒时,有意志时,你连一点阳光都见不到吧?只有当他意志沉沦迷失自我时,你才能出来,疯狂地抓紧时间,去犯罪,去透气,你是这样急迫这样虚假,只为寻求自我的存在。可是derrick,你还不明白吗?从头到尾,你根本不是真真正正的人,derrick,你的存在只是一个幻觉,所以你才会一次次不断追求虚幻的感动和爱情。” …… 他极有可能具有’饰演型’人格,也就是说,他有精神分裂的前兆。 他的个性中,深藏着怯懦的一面。所以,他从未与我正面交锋过。 他追寻的,就是惊天动地的爱情。他为它着迷,因为从未拥有过,所以深深着迷。 …… 薄靳言曾经说过的推断,如闪电般掠过简瑶的脑海中。原来他都说对了。他料定了derrick的行为特征,就像曾经亲眼见到过他。 一股热血涌上简瑶的心头,她知道那是犯罪心理的力量,是心的力量,让她在与这名恶贯满盈的连环杀手斡旋时,竟占据了心理的上风。 derrick站在那儿没有动,他的手指紧扣在门上,关节有些发白。短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令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暗涌。 然而简瑶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他分神的这一刻!高手近身搏斗,差之毫厘,机会已分! 简瑶抓起早就放在手边的一把铁椅,朝他头上砸去。他反应竟也是极快,侧身避开,低笑道:“jenny……” 哪知简瑶要的就是这一瞬,此刻她已站在门边,铁椅脱手,人自然往船弦外倾倒,“扑通”一声栽进水里。 这里的水流十分的急,隐隐还有巨响。简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在水中一个转身,只想游得离这船越远越好。哪知身后“扑通”也是一声响,她心头一寒,万没想到derrick竟舍得弃船来追她,只得拼尽了力气往外游。 然而对于一个逃亡的人来说,最恐怖的,莫过是身后若远若近的追击。水面忽高忽低,原来他们竟然在一片激流中,后方是非常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有瀑布。简瑶顿时心中一阵后怕——derrick想干什么?难道他原本想带她跳崖,同归于尽吗? 然而简瑶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冰冷的手,在水中抓住了她的一只脚踝。简瑶都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就猛地往后一拖。简瑶整个人沉进水里,几番水中搏斗后,还是落入他的怀里。他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顺流而下,继续往后拖。他在她耳边“咯咯”地笑,然后“嘘”了一声说:“看,你的king追来了。可是这一次,他追不上我们了。” 这大抵是简瑶一生最悲伤绝望的时刻。她在黑暗的水中,被连环杀手拖着,正往高高的悬崖边上去,而远远的前方,一艘船上亮着灯,正朝这边追过来。也许只差10分钟的时间,靳言就能追上他们、发现他们了。 简瑶眼中的泪水,掉了下来。 “别伤心。”derrick在她耳边说,“爱是永恒的。而我,从来都不是虚假的。我真实的存在于生命中,存在于历史中!我是唯一,也是仅有的全部!” 身旁的水面突然变得奇平奇快无比,简瑶感觉到身体在某一刻骤然失重,向下急速坠落。然后整个世界的水都涌上来,如白色野兽般将她吞没。 第壹佰三十三章 简瑶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河滩上。天还是那么黑,雨哗哗落下,瀑布的声音就在身后。原来并没有过很长时间。 她立刻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全身散架般疼痛,使不上力。很勉强地慢慢爬了起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对面的derrick。 他的情况跟她一样,躺在水潭边的土地上,浑身湿透,眼神也有些迷离。但他的身体比她强壮多了,所以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简瑶的手指抠进身旁泥土里,触碰到一些石头。也是天助她也,竟然让她抓到一片边缘锋利的石块,抓在手里。 derrick笑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瀑布,说:“jenny,刺激吗?” 简瑶不说话。 他往前走了一步,说:“是不是吓坏了?以为我要拉着自杀?怎么可能?我没有你们说的那样懦弱。” 简瑶说:“你早就知道,掉下来不会死?” derrick的眼中漾起更多笑意:“这不过是,我所热爱的极限运动中的一种。否则我们怎么脱身呢?king像一头猎犬,他会紧咬住我们不放的。那样就不太愉快了。” 简瑶抬头望去,在他身后,水潭缓缓流进一条小溪中。溪面宽阔绵延,一直绕山而去。而夜幕中,一艘小船,就停在前方不远处。 简瑶的心倏地一沉。也就是说,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他要换船逃跑。 derrick又上前两步,简瑶惊觉,往后退了一步,就快退到了水潭边,同时举起手里那块锋利如匕首的石片,说:“不要过来!” derrick眸光如水的凝望着她,说:“你想干什么?你以为拿着一块石头就能战胜我?不,现在即使给你一把枪,你也不能够。或许你是想拖延时间?呵呵……jenny,这一次,你等不来了。他根本想不到我们会跳下悬崖,因为普通人会认为这悬崖跳下来必死无疑。难道你以为他会冒着万分之一的机会,跳下这个悬崖?不,他会继续向前追去,一直追到天亮,才发现你茫茫不见踪影。而你,会和我登上这艘船,抵达缅甸。从此我们一起生活,许多天,许多年。或许在你死前的某一天king会找到你。谁知道呢,或许吧。” 他的一句句话,都说进简瑶的心里。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实,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踏上这条船,等待她的将会是那样的人生。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中握着那石块不动,可是她仿佛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个洞,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她忽然想起,与薄靳言和傅子遇相遇的第一天。傅子遇穿着灰色毛衣,笑容亲和,问她:“你就是简瑶?”而薄靳言站在楼上,西装革履,面容冷漠,隔着铁门偷偷注视着她。 她忽然笑了,很缓慢,很平静的笑。derrick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脸色却冷了下来。 “你忘了……”简瑶说,“我还可以有一个选择。我宁愿死在薄靳言曾经经过的黑暗的这条路上,也不愿意和你苟活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 derrick瞬间色变:“不——”想要扑过去,但是已经晚了。简瑶手里的石片尖端已准确抵在喉管上。 已经有刺痛感从颈部传来,这一刹那简瑶感觉到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包括滔滔流水,包括坠落的雨水。derrick扭曲愤怒的脸庞,也静止在她眼前。她闭上眼睛,在心里说:对不起啊,靳言。 对不起,我也不能够陪你了。 这念头完全不能深想,一想就痛入五脏肺腑,她就会失去自杀的勇气。她知道自己不能上这条船,一旦金蝉脱壳,只怕就再难被薄靳言找到。此后一生,此后半生,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就像当年的韩雨濛一样。不,她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她怎么舍得让薄靳言寻找一辈子呢? 离开,就是留下。 离开这人世间,却依然和薄靳言相伴着啊。就像小鸟陪伴着树根,以后每当他抬头仰望天空,会看见她的。 她的眼泪滚滚而下。巨大的悲痛,俘住了她的心。 靳言,我爱你。 曾经以我全部的勇气和生命。 …… “简瑶——” 一声仿佛竭尽全力的呼喊,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瞬间,简瑶原本已恍如沉入一个黑色的梦中,那声音却穿破雨帘穿过瀑布,穿过一切,冲进了她的耳朵里。那么熟悉,那么悲伤,那么有力。简瑶仿佛被人从睡梦中惊醒,流着泪睁开眼睛,手中石块的尖端,已有血滴。 她猛的回头,却只看到那灰茫茫的瀑布当中,竟隐约真有个人影,随着巨大的水柱,快速坠落下来。 在这一刹那,简瑶忘却了这世上的一切,她只看着那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一幕,呆呆的,傻傻的看着。 同样震惊的还有derrick,他脸色阴霾地望着落入水潭中的那个人,然后拔出了腰间的枪。 仿佛一道白光,瞬间劈开简瑶眼前的世界。死志瞬间退却,活下去、和薄靳言一起活下去的强烈*,贯穿了全身。她手里的石片落在地上,她像一头小豹子一样,猛的扑向derrick,他措手不及,手中的枪一偏,子弹便射入了水中。 derrick恼怒,一把推开她,抬枪继续瞄准。然而水面一片漆黑平静,竟不知薄靳言是生是死。derrick微眯着眼,一直盯着那一团黑暗。 这一刻,水潭边上,竟格外的静。除了水声,没有半点声响。然而简瑶知道,这已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是derrick杀了薄靳言,还是靳言杀了derrick,便看这一枪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通常情况下,薄靳言怎么会是这头号悍匪的对手? 然而此刻周围一片黑暗。 简瑶心中像是有一点火光闪过。她的大脑快速运转,几乎是凭借直觉和勇气,字字清晰地开口:“洛大哥,我知道最后你一定会出来的。” derrick的眉头猛的一挑,然后露出讥讽的笑:“你闭嘴!” “derrick!”简瑶忽然用非常轻非常诡谲的声音喊到,“洛大哥就在你背后呢!” derrick眼中一片冷意。 就在这一瞬间,枪声响起! 是重叠的两声枪响,伴有出水声。一个人从水中抬起了头,手中握枪。然后简瑶看到derrick的身体晃了晃,水中那人的身体也晃了晃。惊骇和悲痛瞬间俘住了简瑶的心,她忘记了所有,只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她跑到了他的面前,跳进水里,一把抱住了他,这才看清他的右肩中了一枪,鲜血直流,但人始终站着没动。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喊道:“靳言!靳言!” 薄靳言居然笑了,任由她靠在胸口,说:“你怎么能够自杀?我在望远镜中看到……那一刻我差点下了地狱。” 简瑶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抱着他,一起转身,看着已倒在地上的derrick。薄靳言再度举起枪,瞄准了他,慢慢靠近。 derrick胸部中弹,已经奄奄一息。可他脸上却在笑,手里还握着枪,躺在地上。 第壹佰三十四章 “没想到……”他喘息着说,“我这一枪居然会输给你。” “我早就料到了。”薄靳言说,“拜你所赐,我在黑暗中度过了接近一年的时间,所以我的眼睛,比你更能适应黑暗。” derrick又笑了笑,然后手臂慢慢抬起,又举起了枪。薄靳言眉头紧蹙,用身形挡住简瑶,枪口始终对准了他,手指也慢慢扣动扳机。 derrick却忽然闭上了眼睛,露出痛苦表情,轻轻"shen yin"了一声。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睁开眼,盯着薄靳言和简瑶,突然,笑了。 那是个在简瑶看来,有点奇怪的笑容。 竟有悲伤,竟有平静,还有脱去所有诡谲伪装之后的温和释然。 他说:“原来他一直这样,让你站在身后。” 简瑶微怔,薄靳言眉目不动。 derrick抬枪射中自己太阳穴。 地上再无半点声响,只有雨继续落在两人脚下。而悬崖上方的河岸旁,已有不少警察的手电照过来,呼喊寻找。薄靳言一把将简瑶抱进怀中。两人紧紧拥抱着。身后,是瀑布在黑夜里一落千丈,而潭水静谧深沉。潭中岩石,寂静矗立,暗光粼粼。犹如眼眸,始终凝视。 —— 数日后。 这是京郊一所僻静的疗养院。正是日落时分,金黄色霞光铺满整片草地。人影稀落。 一个人独坐在张白色长椅上,望着草地上翩飞的白鸽。她久久地坐着,身形单薄,已不知坐了多久。 隔得很远的后方,经纪人和助理默默站着,望着她孤寂的背影。 “她还是没办法恢复工作吗?”经纪人问。 助理点了点头,眼圈也红了:“她一直是那个样子,我觉得……她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工作了。” 经纪人也深吸口气,拍拍助理的肩,说:“好,我知道。”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说实在的,我真后悔,早知道这样,不该把晓哲的工作安排得那么满,让她以前能有更多的时间,和他在一起。” 助理哭了出来。 暮色一点点降临,金光也渐渐隐去。金晓哲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动,她又是这样坐了一天了,一直望着西南方向。助理拿着衣服,和经纪人刚想上前,忽然听到身后山坡传来脚步声。 有人跑了过来。 这一片是被他们包下来的私人地方,所以不应该有人来。经纪人转过头去,看到山坡下跑上来那个人,却惊呆了。 助理也张大嘴,指着来人:“你、你……鬼……” 那人却根本不理她们的惊乱,抬头到处看,急切地问:“她人呢?人呢?”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草地长椅上的那个人。 他整个人好像忽然定住了,原本跑得满头大汗,现在也不跑了,静静地望着她,然后笑了。 他一步一步地,从身后朝她走去。 助理和经纪人立在原地,已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最后两个女人都捂住自己的脸,哭了出来。 方青走到了她的身后。从他的角度,只看到她依然将鬓发梳得很整齐,甚至还画了淡妆,穿着条漂亮的裙子。然而她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双手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眼睛里一片冷漠的黑。 方青的心倏地一疼,手扶上了椅背,轻声唤道:“晓哲。” 金晓哲慢慢转过头来,看见了他。 四目凝视,草地上只有微风轻轻吹过,吹动他警服里的衬衫,吹动她的裙摆。 “我是不是在做梦?”她说。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方青一把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对不起晓哲,我回来了!我当时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可是我……”他笑了出来:“我回来了!我活着回来了!” 金晓哲的眼中已滑落泪水,她勉力站起来,方青却已完全按耐不住心中汹涌情感,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她也紧紧地抱着他,泪流满面,哭道:“我以为你真的回不来了!你打那样的电话!打那样的电话!我以为自己也完了!这辈子彻底完了!” 方青眼中也有了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真的……”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两人哭着抱着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金晓哲才抬眸看着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青咬了一下唇,笑了,说:“我觉得……是冥冥中有人在保佑着我,保佑我回到你的身边。我总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在抓坏人,做好事,老天爷会知道的。原来他真的知道。” …… 对于那一晚后来发生的事,方青其实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幕,是整个庙宇倒塌,背后是足以掩埋一切的滚滚洪流。而高大的佛像,最先朝他倒下来。 他醒来,已经是在次日的夜晚,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艘船上,薄靳言、简瑶、安岩都在。旁边还躺着正在抢救的顾彷彷。 “我为什么……”他问。 薄靳言温和地注视着他,答:“方青,你的命很大。” 他怔住了。 原来竟是佛像。 那佛像倒下时,腹部已经破碎裂开,恰恰将他罩在其中。而佛像的背部,竟是坚硬无比。那一夜无数洪流泥石掩埋,将他压在层层石木之下。唯独佛像,坚硬笼罩。所以当天亮之后,当警方再度返回,在他的出事地点挖掘,竟奇迹般的发现,他没有遭受任何致命伤害,还有气息,立刻将他抢救出来…… 方青抬眸看着金晓哲,她的泪水却已止都止不住。他却宽厚地笑了,低头吻去她的泪水。最后的一丝夕阳落下,两人静静依偎坐在长椅上,只觉得岁月原来一直不曾辜负他们,梦想与爱情,从不曾被遗忘。 —— 一个月后。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安岩穿着白色衬衣、黑色长裤,背着双肩包,骑着脚踏车,如往常一样去上班。 只不过现在,他原本那个酷帅拉风的名牌骑行车,换成了一辆家用有后座有前车筐有支架的自行车。虽然每次他骑着这自行车上街,都有种默默自黑的感觉。 但架不住,有人喜欢搭他的车啊。 他其实就骑到隔壁那栋楼下,便停下了,然后按下车铃。 几分钟后,女孩就跑了下来,先把一个面包塞到他嘴里,然后跳上后座,一拍他的包:“走吧,监控小王子。”她的手,轻轻握住他的腰。安岩微微一笑,低头,开始快速又平稳地骑着。 一路,有风吹过,柳枝轻扬。经过警局办公大楼门口时,那名保安看着他俩,明显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安岩心中呵呵冷笑,目不斜视。 很快,就到了顾彷彷上班的楼底下。 第壹佰三十五章(全文完) 她要上去了,却站在车边没动。安岩也不动,低头看着她。然后她灿烂的笑了,抬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我上去了啊。你快走吧,别迟到了。” 安岩却盯着她,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要不要像方青哥那样,也请个保镖给你。” 顾彷彷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他一直记挂在心头,还是因为上次的事。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那样多不自在啊。以后我会小心的,身为神探的女朋友,不会再被人抓走了。而且你看,现在你把我家也搬到你旁边了。你给我介绍的工作,离你们警局就一百米;我去跟朋友聚会,你都形影不离的跟着……安岩,我觉得真的够了。难道我们俩要当连体婴儿吗?” 安岩被她说得脸上一热,“哦”了一声,转身骑车走了。顾彷彷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喊道:“喂,晚上我在家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安岩的车立刻急刹住,转头笑看着她,那笑容灿烂帅气无比:“好。” …… 时光啊,一寸一寸往前流动。 或许会有危机,或许会有伤害。 可最后让我们继续往前的是什么? 是一颗坚定的心啊。 如今,时时刻刻竭尽全力地粘着顾彷彷,确实令安岩有些汗颜。但每每当他回想起当日的事,还是会阵阵后怕。当时若有片刻的迟疑或者脆弱,顾彷彷或许就救不回来了。 或者可以说,救活顾彷彷的,是这个聪明坚韧的女孩自己。 还有她那颗,坚信警察爱人一定会救下自己的坚定的心。 …… 当安岩发现水柜中的顾彷彷时,恐惧和悲痛如同一张巨爪,抓住了这个年轻人的心。他当时的确万念俱灰,精神恍惚,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直至同伴们抓住他的肩膀,让他撤离。 就在这时,一个固执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顾彷彷不能死!他要救她! 这个念头,当然是不理智的,甚至偏执的。可当他想起离别那晚,这个纯洁美好的女孩,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那么依赖那么期盼,他就完全无法接受她已死去的事实——尽管这时他怀中的女孩,已经没气了。 理科生的头脑,开始强迫性运转,他开始寻找一切可以证实顾彷彷活着的蛛丝马迹。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箱内的水还在上涨,并且是匀速的。这就意味着,是在人为控制之下,水箱开始注水的。也即,结合上涨匀速、水箱长宽高、顾彷彷的体积,他可以计算出她是在何时被掩埋,掩埋了几分钟…… 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心,他想起曾经两人亲吻得都快喘不过气,顾彷彷却得意地说说:“我的气一直比较长……谁憋气都比不过我。”还有,如果她是在清醒状态被溺没,为什么箱子和内盖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她是那样机灵的女孩,她是cosy比赛的冠军!她有意识的在保存体力,等待营救!当这个念头涌进脑海里,就如同一根针扎痛安岩的心。普通人的溺毙时间是6分钟,而顾彷彷若是有意闭气,也许能支持8分钟、9分钟,甚至10分钟!他在心中快速计算,他的脑子像一台电脑疯狂运转,10分钟!离她溺水刚刚过去10分钟! 他手忙脚乱把她放在地上,按照急救措施,开始按压她的胸口,并且人工呼吸……旁边的武警劝都劝不动,只当他已丧失了理智。他大吼道:“别吵我!”他一直按一直按,可地上的女孩始终没有动静。他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发出一声哀求般的哀嚎……原本已经气绝的女孩,突然咳出了一口水,睁开眼,看到了他…… 你问我爱情是什么? 是惊鸿一瞥的初遇。 是羞涩而大胆的互相试探和靠近。 还是无穷无尽的思念和爱抚。 最后,是我握住你的手,看见天空之中,依然还会有繁星。 —— 那是很久之后的一个早晨了。 简瑶是个能干的母亲,一早上的时间,把两个孩子叫起床,洗漱、穿衣服,又坐了早餐给他们吃,再让两人做完幼儿园的作业。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上午10点了。 她看了一下手表,说:“走吧,我们去看干爸。” 儿子薄简言简意赅地问:“爸呢?” 简瑶还没答,女儿薄瑶就开口:“那还用说吗?肯定是先过去了。他每年都这样。” 简瑶笑了笑,把两个孩子都弄上车。 公墓在城市西郊,开了许久才到。此时天空下了蒙蒙细雨,整座山看起来绿意朦胧。他们下了车,两个孩子在边上跑,简瑶在后面跟着。绕了几个圈,很快就到了。 两旁的树和草已经长得很高了,墓地一格一格的,这样的季节和日子,一个人也没有。远远的,简瑶就看到薄靳言一人坐在傅子遇的墓碑旁,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还是老样子,黑西装,白衬衣,乌黑短发,白皙脸庞。修长的眉眼下,是挺拔高直的鼻梁。高高瘦瘦的样子,仿佛这些年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听到孩子跑过来,他抬起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薄简、薄瑶,请在这里保持安静。”薄瑶朝他做了个鬼脸,薄简神色淡淡地抄手而立,看着坐在地上的父亲。 简瑶笑了,走过去。薄靳言也从地上站起来,将她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一下。简瑶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丈夫最需要安抚的时刻,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看这薄简和薄瑶把手里的鲜花、红酒,都放在墓前,一人叫了声“干爸”。 又在墓地滞留了一会儿,一家人上车返程。这时后排的薄简幽幽开口:“妈,今天既然大家心情不好,可以去吃鱼火锅吗?”薄瑶一扭眉:“最讨厌吃鱼了。” 薄靳言淡淡一笑:“呵……真没眼光。薄太太,我今天也想吃鱼。” 薄瑶嚎叫了一声:“妈,不要!”薄简露出微笑,也注意着母亲的神色。 正在开车的、身为一家之主的简瑶忍不住也笑了,说:“好吧,去吃鱼火锅,薄瑶我给你买一份煲仔饭过去,你最喜欢的。”“哦耶!”这下薄瑶欢呼起来。 细雨纷飞,路途潮湿。黑色大切诺基绕山而行,渐渐越行越远,驶入高楼林立的城市中。 …… 许多年后,当我回首往事,还会想起半山上的那栋别墅。想起他穿着浴袍、戴着夜视镜,站在楼梯上,高高地俯视着我。也想起傅子遇在夜色里摇着手里的红酒杯,微笑说:“你能不能多走一步?当初我可是多走了许多步,才走到他的身边。” 想起在杀人机器案中,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倨傲又冷淡的笑,我知道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聪明的男人了。也想起当我被谢晗囚禁时,看着他穿着黑色风衣走向我,眼神张狂、嗓音沙哑,可我知道他的眼里只有我;还有在那间让我们都心碎的仓库里,在悬崖下的深潭旁,他总是一次次坚定地向我走来。 我想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遇到过一群志同道合的挚友,虽然有些人中途与我们分离。我和他一样,行走在黑暗边缘,看见过这世间最扭曲的丑恶,看见过一个个等待救赎的痛苦灵魂,也看见过许多许多颗,温暖而悲伤的心。 飞鸟停歇于树根之上。 树根深入地底,一生一世,不知疲惫,探寻光明。 我们相伴到老了。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全文完)—— ——《他来了请闭眼》系列故事(终结)—— 大家: 就到这里了。今后我的笔下,不会再有薄靳言和简瑶的故事,一个番外也不需要再多写了。 写续集不易,风格大改写续集更难。可能直至今日,还会有人质疑闭眼写续集的必要性。可是在写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坚定,《暗粼》是必要的。就像一段欢快圆弧需要画完剩下的几笔重色,就像欢乐甜宠的背面是终会有震撼心灵的泪水。有了2,1会更完整。薄靳言和简瑶的故事和人生,才是完整和丰满的。这大概与我作为一个作者,不同的写作阶段,有不同的写作诉求,有关吧。只不过隔的时间有点长,毕竟离我写闭眼1已经有3年啦。尽量延续,又希望是截然不同的故事。我已尽了力。你们也辛苦了,摸摸,我知道看剧情为主的文对很多妹纸来说不容易,缺少乐趣,毕竟缺少了“互撩”这个最吸引人的重头戏。但是我看订阅一直非常稳定,谢谢你们的厚爱和支持。 冬天已经来临。抱歉更新太快,不能陪你们过冬了。不过,说不定,新文就在春暖花开的前方呢?说不定,是个萌到爆表的新故事呢?毕竟,为了写《暗粼》这样暗黑剧情小说,我花了快1年的时间,就快抑制不住体内躁动的那颗春心了~ 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我们2017年再见~ ——来自网络文坛的一棵常青树:老黑土 2016年12月9日 ps:所有新文、出版、番外消息,可关注新-浪-微-博:@丁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