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墨短篇小说集》 《暮色降临时》第1章 住在楼上的那个男子 喜欢沈蓝的人,喜欢得要死。讨厌她的,也讨厌到了骨子里。 沈蓝相信,她的亲弟弟沈轩城,也是其中一个。1米85的男人,24岁,公安大学毕业,市重案组菜鸟。性格完全与她不同,沉默、孤僻又忧郁。长得也有棱有角,简直符合最近很热的“悬疑爱情剧”男主角人设。但沈蓝毫不怀疑,身为“局花”的沈轩城鄙视她的平庸,嫉妒她的快乐。所以姐弟俩的关系,真不算亲近。 但是没有关系,沈蓝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仰慕和亲近,也能活得很好。 二流大学二流专业毕业,毫无疑问在学校中人缘最好、兄弟最多的沈蓝,找工作时遭遇了困境。毕竟如果拿一个社会既定的框架去框她,除去棱角,她自然是平庸的。问题在于,她是否愿意随波逐流? 她不愿意。 所以25岁的沈蓝,独居在城中老楼中,一年有300天不出门,昼夜颠倒。但是她的网店生意已经营得如火如荼,银行卡里与日俱增的存款,令她在与沈轩城偶尔的见面吃饭时,嘴角中挂着迷之倨傲微笑。 然而沈轩城丝毫不为五斗米折腰,哪怕面前摆卖的是沈蓝平时自己舍不得吃的海鲜。他的性格跟父母一样保守,一边不紧不慢吃完桌上半打烤生蚝,一边像老干部一样教育亲姐:“开网店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你可以再找个工作,兼职做网店。哪怕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支持你一段时间。” 想了想沈轩城每月的工资数,沈蓝翻了个白眼。然后问:“还要点东西吗?” 沈轩城扫一眼旁边的海鲜食料柜台,淡道:“再来一份白灼大虾,打包回去给兄弟们。” 沈蓝:“呵……” 当然,沈蓝不知道的是,背着她,沈轩城也曾试图介绍局里健壮正直又老实的适龄青年给她,但对方往往会问:“好啊,你姐是做什么工作的?”沈轩城总是微微一滞,答:“淘宝店主。”对方:“这样啊……”倒不是有职业歧视,但大概对于一般人而言,淘宝店主是个太琢磨不定的职业。见对方犹豫,沈轩城反倒不想这人做自己姐夫了,只淡淡吐出最后一个词:“双皇冠。” …… 沈轩城的这些小动作,沈蓝自然无从得知。这日,阴雨连绵,整个城市仿佛掩埋在雾气中。大中午的,沈蓝包完了今天要发的所有货,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自己连早饭都还没吃。 耳边响起沈轩城冷漠的话语:“你这样饮食不规律下去,迟早胃癌至死!”呸呸呸,沈蓝往身上套了件衣服,下楼觅食。 这座楼位于市中心,虽然旧了点,但是方便沈蓝随时下楼,坐1、2站公交车,就能去吃喝玩乐醉生梦死。所以当网店生意刚有点起色,她就租了这儿的一套房子。只是因为是老居民楼,住的大多是老年人,也有一些租房子的上班族。所以沈蓝这个点出门,往往是一个人都遇不上的。 今天,却遇到人了。 沈蓝刚下楼梯没几步,看到前边有个男人。 不,应该称男孩,更为合适吧。 他穿着深蓝色外套,牛仔裤,腿又直又长。当他回过头来,蓬松的短发下,是一张特别白皙的脸。沈蓝觉得,那是十八九岁的男孩子才会有的脸。眉清目正,鼻梁很高,嘴唇薄薄的,有青春的光泽。但是他穿的那身衣服其实挺老气的,像是三十来岁的男人,才会穿的款式。 他一回头,也瞧见了沈蓝。那双眼睛里全是乌黑的水光。 漂亮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哪怕小。每当沈蓝揽镜自照时,也有相同感受。 相隔三四米的狭窄楼梯间里,两人就这么打了个照面。 他似乎一怔,脚步也是一缓。 沈蓝乐了,笑道:“你好。” “你好。”特别低沉的嗓音,现在的男孩子,声音咋像老男人,有点小性感啊。 然而他的脚步真的放缓了,和沈蓝一前一后往楼下走。沈蓝心中稍微觉得怪异,看出他明显有点想要搭讪的样子。可她自知长得还没有让人一看就想倒贴,还是让小鲜肉倒贴。她以前跟他也没见过,那他是为了什么? 邻居?随便套套近乎?可他看起来还是个挺冷的人呢。 没想到他真的搭讪了:“你住这里?” 沈蓝点头:“是啊。我住三楼。你……” “五楼。”他答。 沈蓝双手插进裤兜里,走得慢悠悠的:“但是以前没见过你……” “三天前。”他答,“刚搬过来。” 原来如此。前几天她确实看到有搬家公司进出。 这时,两人已走到楼下。外头看起来是个阴郁的世界,一点阳光都没有。穿着蓝色外套的男孩,从口袋里掏出顶鸭舌帽戴上,黑发压下来遮住眉眼,更显挺拔干净。他转头望着沈蓝,那双眼居然有几分氤氲深沉? 不过沈蓝心中,已认定他八成是附近高校的大学生。毕竟年龄和气质都太像了。现在在外面租房子的大学生也不少。对待这样的小屁孩,沈蓝可有了半辈子的老姐经验。她笑着摆摆手:“邻居,再见。” 他却没有答话,将帽子一按,双手插入口袋里,转身走入阴雨中。 沈蓝望着他的背影,这人,有点怪怪的。 不过……沈蓝咧开嘴,长得还真是养眼。姐姐看了心情很好,有这样一个邻居,这座老楼好像都年轻一点了。 沈蓝跟他去的是相反方向。她在小区马路对面的小饭馆吃饭。 已经中午2点多了,饭馆里冷清得都能养鸟了。沈蓝跟老板早混熟了,推开门进去就说:“老张,还是老三样,汤里海带多放点儿。” 老板正蹲吧台后面打盹儿呢,听到声音懒洋洋地睁开眼站起来:“好呐!怎么又这个点才吃?早饭吧?你们年轻人啊,都不知道爱惜身体……” 沈蓝笑笑,心里也暖和和的,没理他的唠叨,选了个能看电视的位子坐下来。饭菜很快端上来了,一碗蛋炒饭,一小碟凉拌猪耳朵,一碗老板赠送的海带汤。这是沈蓝一天中觉得最幸福的时刻,掰开竹筷子的那一刻,咽了口口水。老板瞧着她的样子,摇摇头,笑着走了。 沈蓝埋下头,一口口幸福地吃着。电视里还在播报本市各种社会新闻:一条地铁即将竣工通行;雾霾已连续笼罩本市多日;一个小区的几名居民被狂犬咬伤;社保福利体系即将改革…… 不经意间,她抬起头,外头下起雨了。窗户变得濛濛的,街上的人和车也模糊起来。她的心在这一刻,忽然也变得宁静。好像若有所失,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所以说,寂寞真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啊…… 她忽的一愣。因为她看到,一抹深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窗外。门口有一株大槐树,他就站在树下,手里撑着一把黑伞。窗户上的雨水,模糊了他的容颜,他似乎在朝里面看。沈蓝不确定他是否在看着自己。但是这一刻,他不像个男孩,而像个真正的男人。 然后,他收了伞,放下,转身走了。沈蓝只惊鸿一瞥那清秀至极的侧脸。她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觉得一切就像幻觉。等她走出店门外,却真的见到一把黑色骨柄伞,湿漉漉的,有点旧,留在了门口。 沈蓝盯着看了好几秒钟,再抬头看着已下得不小的雨,拿起伞,撑开,回家。 很快,她来到了五楼门口。沈蓝知道501住的是对老夫妇,所以他自然是住502了。门是旧的,没有换,但是门口打扫得很干净。沈蓝家门口墙上贴的那些小广告,他家门口却铲得一张不剩,还刷了新的白漆。沈蓝深吸一口气,手里伞尖的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晕出一圈圈深渍,仿佛影子。没有门铃,她敲了敲门。 又敲了敲,却始终没人应答。 沈蓝把脸贴在门上听了听,里头静悄悄的。还没回来? 她把伞挂在了门把手上,想了想,又回家拿了便利贴来,写上“你的伞。谢谢。”落款“三楼邻居”。然后才回家去了。 做这些事时,沈蓝没想太多。等回到家,躺在床上,忽然发觉自己脸有点发烧。心想怎么回事,人家顶多能有20岁,不是她御姐的菜。可这小子,先是故意跟她搭讪,搞清楚了她住在几楼,又给她留了把伞……等一下,他出门时手里并没有拿伞,不会是看到下雨,专程回家拿给她的吧?不然怎么解释他出现在相反的小店门口呢? 细思极恐,沈蓝忽然心中一毛。这人,不会是不太正常吧?又或者,是真的对她有兴趣?想要嫩牛吃老草? 想到这里,沈蓝脸又红了。 这些细碎的念头,搅得她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等真的忙起来,忙发货忙客服,她又很快把这些事丢到脑后了。以至于一直忙到夜里1点,累得倒床就睡着了,也没再想起。 沈蓝一直是个心思纯粹的人,这表现在,无论有什么事,无论喜怒,总是很快过去。甚至她连梦都很少做,一躺在床上,就睡得死沉,香甜极了。所以当胞弟沈轩城每每为了学业、工作焦虑失眠时,其实是很羡慕姐姐的粗神经的。这人刚毕业失业那段时间,挤在沈轩城的公寓里住,还能每天吃得饱睡得香,沈轩城也不得不敬她是条女汉子。 可是,这一晚,沈蓝非常难得地做梦了。做的还是一个非常清晰、疼痛、纠结的梦。 她就躺在床上,窗外,一直在下雨。 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床前。高高瘦瘦的,看着有点眼熟,但是她认不出是谁。他穿着浅色衬衣,深色长裤。面目模糊,看着休闲又沉稳,站在黑暗中。 沈蓝睁眼望着他。然后他躺到了她的身边,扣住了她的双手。他的身上有雨天的气息,清淡,冰冷,这让沈蓝即使在梦中也印象深刻,仿佛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曾经来过。他低下头,开始亲吻她的脖子,起初很轻,含着舔,然后慢慢地有点疼。他在轻轻地咬她。压抑又激动。 沈蓝连脚趾头都颤抖到蜷起,想要挣脱,可是成年男子的力量令她动弹不得,全身发软。那是夜梦中最迷乱的纠缠,他的四肢都缠在她身上,那么高大的身体,压着她的,他的双手捧着她的背,嘴唇一秒钟都没有从她的皮肤上移开。他在亲,他在咬,吮吸着,简直就像要把她吃下去。那么安静,那么温柔,却那么饥渴…… “呃……”沈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喘息。 然后他终于抬起了头。 梦里的沈蓝,看不清,只看到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一刹那她感觉到心仿佛被什么敲击着。她认出了那双眼睛。 忽然间某种强烈的预感袭中了她的心。好像她平凡生活中的所有等待,终于有了未知的意义。可这时,梦中的这个坏男人,双臂力量骤然加重,像是终于压抑不住欲望的煎熬,他低下头,居然真的咬了下来…… 沈蓝一下子疼醒了! 她睁开眼,毫无意外的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光线黯淡,天还没亮,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但是已经有雨水的气味,从窗户飘进来。那梦太真实了,以至于她现在还觉得脖子上痛感未褪。而她浑身粘着一层黏糊糊的细汗。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是他吗?她居然梦到了跟一个今天才见面的男孩子亲热,而且醒来后还恋恋不舍……她把脸埋在枕头里,眼睛半睁半眯,很快又睡着了。以至于直到数日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一晚被她忽略的一个细节。 那就是,身下1米8的双人床上,整个床单早已皱得不像样子。 《暮色降临时》第2章 手快有手慢无 又是一天,暮色降临时。 沈蓝双手叉腰,只穿着长袖t恤和仔裤,脚踩短靴,长发用一根筷子绾在脑后,很有点野性气质的……正在搬货。 身为一个淘宝店主,这几乎是她每个月必经的磨难。为了节省200元上楼费,每次进的货到了之后,她都是含笑挥别物流小哥,然后一个人弯腰驼背慢慢地往上搬。从晚霞浮动,一直搬到华灯初上。 时而也会有邻居经过,没人会跟她搭话。大抵也都看出她是个开网店的,那言行举止中多多少少会有一丝轻视。 沈蓝不理他们。沈蓝并不在意。她有晚上窝在被窝里数钱的时光,在意个毛线哦。 不过,今晚,或许是身上汗流得有点多,她的心仿佛总有一丝燥热。于是搬得更加沉默,更加心不在焉。 直至,那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楼梯上出现。 路灯还没亮起,视线模糊。沈蓝正使出吃奶的劲儿,满怀抱起一个大纸箱,一抬起头,就看到梦中的男主角,站在十几级台阶之上,俯视着她。 今天他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运动外套,黑色长裤,里面好像是件白t恤。沈蓝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再呆滞点,就可以站在橱窗里当服装模特了。 清爽挺拔。这是男孩给人最强力的视觉冲击感。 此刻他正用那双清爽安静的眼睛,望着她。 老天,他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 沈蓝冲他笑笑,然后侧身搬着货从他身边走过。 “这些是什么?”他突如其来的开口。 “我进的货。”沈蓝很自然地答道。 然后,就看到他的目光,又落到楼外地面上那七八个大纸箱上。 “我帮你搬。”他轻声说,然后快步跑了下去。沈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轻松得好像弯腰折根草似的,捞起一箱,然后转身朝她走来。 沈蓝还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干嘛帮她搬货啊?这时他已走到她身后,衣服上清淡的洗衣粉香味,也掠过她的鼻翼。沈蓝看着这么个高大的男孩跟在自己身后,脑子里突然就钻出昨晚那梦境的画面——他全身将她压在床上,心中就像有根线跳了一下。 沈蓝诚恳地说:“谢啦。”脸上微微一热。她真是太无耻了。 他没有说话。大约是嫌她走得太慢,已经从她身边走过,沈蓝呆呆地抬起眼眸,就看到这男孩三两步上了楼,很快就不知道第几层了。 在这一刹那,沈蓝忽然想起了弟弟沈轩城。其实沈轩城小时候还是蛮听她话的。要是长大了,有眼前这男孩这么好使,多好啊! 感叹归感叹,等她刚走上一层时,就看到那人已经空着手下来了。她瞪大眼,而他扫一眼她怀中的箱子,伸手接过,沈蓝手中一空,瞬间重负全无。 “你去楼下看着货。”他淡道,然后转身上楼。 沈蓝:“……” 一分钟后。 沈蓝坐在楼下的几个箱子上,看着灰黑交织的天空。 他为什么要帮她? 她第一次见面,就梦到这毛头小子了。 想到这里,沈蓝低下头,看到脚边,有一队蚂蚁,慢吞吞地爬过。然后是她的手,轻轻握着,上边有搬货物留下的灰黑痕迹,还有点红。 脚步声轻盈渐近,他又下楼来了。沈蓝转头望去,他的外套已经脱了,只穿着白色短袖t恤,露在外边的胳臂结实匀称。那双眼依旧沉沉湛湛地望着她。 沈蓝突然想知道一件事。 他到底……几岁了啊? 待他靠近,沈蓝笑着说:“谢谢你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沈蓝。蓝天的蓝。” 沈蓝忽然有种错觉,时光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他看她的目光,有点怔忪。然后他笑了一下说:“我叫时翀。时间的时,羽毛的羽,中间的中,翀。” 沈蓝点头:“哦——”待他弯腰又搬起一箱,沈蓝在他耳朵上方飞快地问:“那你到底几岁了?” 时翀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竟看得沈蓝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某种隐秘的心事,被这小子瞬间洞穿了。于是她只好移开目光,盯着他腰间的白t恤,微微有汗水浸湿。 “23。”他答。然后已搬起一箱。 沈蓝眨了眨眼,几乎是脱口而出:“骗人!你看起来只有十八岁好吗?” 他轻抿的嘴角略略上扬,又往楼上走去,轻飘飘地传来一句:“我长得年轻。” 沈蓝:“……” 突然觉得,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冰块嘛,还会开玩笑。 等他把全部货物都搬上去了,沈蓝刚走进家门,就见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转身要走。头发上已经有潮湿的汗水。 沈蓝真的是特别感激他,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始终盯着他:“谢谢啊!真的太谢谢了!” 他三两下穿上外套,答:“不用。” “哎,等一下。”沈蓝忙说,“喝口水再走!你搬半天连水都没喝一口……” “不用了。”他拒绝得很平淡,侧身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在这一刹那不知何种冲动占据了沈蓝的身体,她一把抓住了他的外套。 时翀也是一愣,低头看着她。 沈蓝亦抬头看着他,这家伙……还真高啊。她的心怦怦地跳着,感觉自己说话的语调轻柔得有点羞耻:“你说你23了,我不信,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的反应似乎也有片刻的迟滞,慢慢地、轻声答:“我是电脑工程师。单干,在家工作。” 沈蓝:“哦。”松开他的外套。 两人都安静了几秒钟,他转头走了。楼道里再次变得空空如也,沈蓝回到房间,望着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货箱,心里却莫名有点乱。然而当她抬头望着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又好像有某种很安静美好的东西,在滋长着。 时翀下了楼,这城市黑得一如他每天所见。人流、车潮、建筑、灯光……他都只是无声从旁边经过。一直走了好一会儿,到了无人处,他才惊觉头顶的月亮已经升了起来,融融月光,铺满大地。他默默站了好一会儿,低下头,拿起外套一角,去嗅上面的气味。嗅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 第二天一早,沈蓝醒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天,很想吃自己最擅长的煎蛋饼啊。 她立刻麻溜的起床,洗漱,厨房里就有面粉、鸡蛋还有葱花。然后她好像漫不经心地舀了一大勺、又一大勺……面粉,和进水里。然后揉面、开火,一张一张的煎。 大约是她今天的动作有些急躁,第一个煎出来的居然不是圆形的,也有点糊。沈蓝把这个失败的蛋饼丢进垃圾袋准备回头喂狗,起身前又多瞄了一眼,忽地笑了——怎么看着像是心形的? 终于把所有蛋饼都煎完了。一数,有5个。她顶多吃得下两个。于是飞快地跑进房,换了件看起来最舒服可人的衣服,又梳了头,这才用盘子装起3个饼,慢悠悠地上了楼。 502没有安装门铃。沈蓝“咚咚、咚咚”有节奏又礼貌地敲着门。低头一看表9点,他既然也是宅男这个点刚起床差不多。 果不其然,片刻后,门内脚步声渐进。沈蓝深吸一口气,看着门打开。 时翀穿着一身棉黑睡衣,头发乱糟糟的,还有几根竖起来。牙齿轻咬着下唇,脸色不太好看。但这幅模样竟意外地有点萌。 “吵醒你了?”沈蓝问。 他的眼神仿佛瞬间清醒过来,答:“没有。其实闹铃也响过了。” 沈蓝很想笑,努力忍着,然后把香喷喷的蛋饼送到他面前:“我做的早餐,多做了一些,送你给吃。也当是昨天的谢礼。” 他静了一秒钟,才接过盘子:“谢谢!” “不客气。”沈蓝朝他挥挥手,下楼。听到他的门慢慢关上的声音,沈蓝低下头,看着从窗格子里照进楼梯间的阳光,忒黄、忒亮。她的心情,咋变得有点好呢? 一上午的时间,沈蓝忙着处理订单、上新货图片,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等待快中午时,有人敲门。沈蓝从猫眼里一看,立刻站直了,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再把插进长发里那根筷子拔下来,丢在不知哪里的角落,捋了捋一头长发,打开门。 时翀已换了t恤和长裤,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盘子。沈蓝笑着接过,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沈蓝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关门了,不然就太明显了。然后慢吞吞地、关上门。 门半掩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直视着她,忽然开口:“你……” 沈蓝立刻又重新拉开门:“什么?” 他的眼睛里似乎闪过非常淡的笑意,说:“你家有没有矿泉水,我家的喝完了。” “有的。等等。”她转身,从客厅一角找出一箱矿泉水,抽出三四瓶,抱在怀里,递给他。他接过,一只手拧两瓶,很轻松的样子,依旧是平缓低沉的声音说:“谢谢。” “不客气。” 沈蓝慢慢掩上门,看着他上楼。 “等一下。”她复又拉开门,她觉得耳朵里嗡嗡的莫名有点响,但是自己的声音却清楚淡定得很:“对了,我晚上打算叫外卖来吃。但是之前我一个人,总是点不够最低起送额。要不要帮你一块叫了?要是你女朋友也在家的话,我可以帮你们两个一起叫。”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答:“好。我没有女朋友,就我一个人住。” 沈蓝:“哦……那你吃什么,就是小区门口那家小饭店,挺干净好吃的,我吃蛋炒饭。” “我也吃蛋炒饭。”他头也不回地答。 —— 也许是这天傍晚的蛋炒饭吃得太香了,以至于夜里十点多,沈蓝和沈轩城在小区门口吃烧烤时,嘴角时不时还浮现笑容。 沈轩城面容冷峻地撸完第二十串羊肉串,他今天也有心事,一抬头,却看到傻姐姐想什么出了神,嘴角挂着的笑容宛如痴汉。 沈轩城不动声色地问:“遇到什么好事了?” 沈蓝咬一口鸡翅膀,答:“最近货卖得好还不行吗?我都快存出你的嫁妆了。” 沈轩城:“……”真是有点不想跟她说话。 不过嫌弃归嫌弃,有些话该叮咛还是要叮咛。沈轩城脑海中浮现出这几天所看到的凶案现场照片——和沈蓝类似的相貌干净的女孩,支离破碎的肢体,诡异的伤口形状和尸体肤色……这案子被警方以最高机密封锁着,但沈轩城却预感到,会有一场腥风血雨降临本市。 “最近晚上不要出门。”沈轩城说,“治安不好,不安全,记住了吗?” 沈蓝可是很惜命的人,知道弟弟轻易不说这样的话,点点头:“嗯,知道了。” “我今天来,就是要说这一句话。” “哦……不是来吃20个肉串、5串鸡翅、半打生蚝的?” “……” 这原本是非常平静愉快的一天。有一些事,正在无声萌芽。时光会是它最好的滋养,朝着未知又充满希望的方向发展。但是人心,有时候难耐寂寞等候。换来的,却是更加令人颤抖的未来。 沈蓝是在次日凌晨4点惊醒的。 她又做梦了。 梦见了他,走进房间。就穿着白天的那套t恤长裤。这一次,他比上一次更坏了,把她翻了个身,一直从背后亲吻她拥抱她。脸颊、耳后、脖颈、脊背……她到现在,整个背上还有好几处都是烫烫的麻麻的,那个梦实在太真切了。 沈蓝裹着被子,在床上坐了好一阵子。一个念头好像绿芽破土,就拼命地往上窜,再难把它塞回土里去了。 他长得帅,单身,还是理科男。 他就住在楼上。比她小两岁,年轻体力好。 他还乐于助人。 他的性格孤僻了点,安静了点,还是白天大门不出的宅男,可能会有点乏味。但是没关系啊,她是个有趣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对他有感觉。 她甚至对他有强烈的性幻想,一连做了两场春梦,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这令沈蓝觉得又刺激,又渴望。她甚至有点想真实地去尝一尝,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 而后来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一个寻常的画面。那是今天他搬完箱子时,站在门口,当她抓住他的衣服,问他职业的事。那时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他们站立的地方却是阴凉又明亮。他慢慢地答:“我是电脑工程师,单干,在家工作。” 不知为何,这一幕始终在沈蓝脑海里重放又重放。好像一些晦涩不明的事,就是从这个镜头起,开始有了新的生机和意义。而时翀的那双眼,也始终印在她的脑海里。清亮、乌黑,看似波澜不惊,却似乎藏着某种悲伤的秘密。 她承认,她真的已经被他吸引,冲动,些许慌乱,又甜蜜。 她看不到还有什么事会阻碍自己。 不行,她都快睡不着了,手快有手慢无。 天亮之后,就去追人。 《暮色降临时》第3章 别说话,吻我 地上的血在蔓延,缓慢的,深红色的,流动着。像一幅永远看不懂的画。女孩就躺在血泊中,用一种非常可怜的声调喘着气。她的脸色发白。毫无疑问她失血过多,脖子上已被咬得血肉模糊。你只需要看她一眼,就知她此刻有多痛苦、无助。 时翀从高处跳下来,轻盈得仿佛一片羽毛。 这是一条非常偏僻的小巷,跟远处的繁华都市好像隔得很远。时翀在女孩身边蹲下,低声说:“你怎么样?坚持住!”可是女孩的眼睛半睁半闭,好像已经不怎么清醒了。 时翀感觉到愤怒,他抬起头。像是故意挑衅似的,巷子尽头,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好像还有轻笑的声音。时翀起身刚想追,女孩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救我……”她气若游丝地说,“求求你……” 时翀原本一直不直视女孩的身体,也屏住了呼吸。被她这么一抓,气息却乱了。那新鲜的血腥味,一下子涌进他的鼻子里。他的身体顿时一僵,没有动,深深地看一眼女孩。 那女孩大约是回光返照,竟也在这时候睁开眼睛,望见他的面容。一时间吓得面无人色,“啊……”的爆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同时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她一叫,血腥味更跳动。时翀舔了一下嘴唇,同时脸色更冷:“闭嘴!”心中却明白的很,那人故意给女孩留下最后一口气,留给他。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声呼叫:“在那里!” “站住!别动!警察!” 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跑了进来。时翀最后看一眼女孩,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伸手压低鸭舌帽,转身就跑进了黑暗里。 等沈轩城和其他两个负责在这片案件高发区域值守的警察们,跑过来时,却发现各条小路都空空如也。那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完全没留下一点痕迹。 跟前几次一样。普通人跑不了这么快的,他就像会飞一样。 “你刚才看清那人的样子了吗?”一个刑警问。 沈轩城脑子里只有一幅模糊的画,答:“******我又不是火眼金睛,看得清就撞鬼了!” 撞鬼了吗? 当然不是。 此刻时翀正跳下一座高楼,堪堪落在自家隔壁的房顶上。如果不看他身处的位置,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位沉默的普通青年。尖牙缩回去了,眼睛也恢复正常。只是面色还有些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那些血叫他心绪难平。 现在是夜里九点多,不过这老旧楼区,并没有什么人。他站在黑暗中,确定自己不会被人看到。就在这时,隔着镂空墙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五楼走。 隔得这么远,他都快闻到沈蓝身上的香气了。 他眼神一凛,往前助跑几步,身体跃起,手掌准确地落在阳台上,翻身进去。 —— “咚咚——”沈蓝敲了两下门。 没有动静。 她把手里的水果放在地上,耳朵贴上去,刚想仔细地听。突然门打开了,她差点没摔进去,一把扶住墙,勉强维持住淑女造型,站住了。 时翀就站在门内。 好像刚做完运动,额头还有汗。身上的蓝色外套也没脱,好像还有点污渍。那双眼,看着就很单纯地望着她。 哎呦,小子,别怕。姐姐就是想来勾引你。 沈蓝今天穿的虽然是休闲服,但是她认为特别可爱的一款。长发也披在肩头,出门前反复照过镜子,衬得一张脸小小的像块玉,光滑灵秀。 她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时翀:“有事?” 沈蓝决定得到什么人或东西,那会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而且她此刻看着这小子,虽然长相清秀至极,莫名地却令她感觉到充满男人味的荷尔蒙。她的心有些燥乱地跳着,却不立刻搭他的话,拎起地上的那袋水果,甜甜一笑问:“我可以进来吗?” 时翀看着她的笑容,手无声无息地摁着她头顶的门,身子微微一侧。 沈蓝心头一跳,迈着长腿走进去。然后听到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莫名的,不觉得紧张,只觉得他温柔守礼得很,很是安心。 沈蓝扫一眼室内。很干净整洁的单身男人居所嘛。经济条件看着不好不坏。不过她今天白天已经跟物业打听过了,这套房子是时翀上个月全款买下的。虽然是旧房子,但总比沈蓝这种“空军”强多了。 沈蓝不着痕迹地将水果放下,巧笑倩兮:“今天在楼下买了一些水果,吃不完,给你送来点。” 时翀双手插裤兜里,站在离她一米多远的位置。此刻整间屋子只有客厅的白炽灯亮着,窗外房间里全都是暗的。恍然间他们像两个站在舞台上的人物。“谢谢。”他低声说。 沈蓝却指着他胸前的那些深色污渍,它们已经干涸了,她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时翀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复又抬头看着她。她的眼睛澄澈无比,带着几分好奇。 “……油漆。”时翀淡淡地答。多亏她提醒,那些气味,混杂着她身上的味道,又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的心里。他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同时警告自己绝不能再对她做什么了。否则一定会被她发现。他转过身去,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掉。 沈蓝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宅男,说:“喂,你都不给我倒杯水吗?” 时翀手一顿,没有回头,从旁边又拿了个杯子,倒了杯水,走过来。 沈蓝一直看着他。他的眼眸是低垂着的,沈蓝忽然间就觉得有点心疼。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为什么她总能感觉到他身上带着某种难言的寂寞? 他把杯子递给她,沈蓝伸手接过,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很凉。两人站得很近,大概只有2个杯子的距离。沈蓝知道他在看自己,她微微低下头,捧着杯子,说:“喂,你的手好凉。我从来没遇到过男人的手,像你这么凉。我亲弟的手,都是热乎乎的。” 他没说话。周围好静,白色灯光照进杯子里,水光在她掌中闪动。而离杯子一寸远,就是他胸前的黑t恤。是的,他今天穿了黑色的。一定是因为颜色不对,不像平时洁白无瑕,所以才多了男人味,多了诱惑。 沈蓝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当她对上他的眼睛,感觉到有某种温热的液体,在急速覆盖自己的心。 他看起来,真的让女人好想好想招惹。她对自己说。 又或者,此刻,是谁在招惹谁呢? 沈蓝放下杯子,上前一步,这次,她和他的脸真的只有一寸距离了。她抬起头,结果发现高度还不够,只好又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在这一瞬间她清楚感觉到,他的唇很软也很凉,脸上的气息让人觉得很舒服。他的肩原来是那么宽,她站在他面前居然也显得小鸟依人。切,她明明比他大呢。 不知道时翀是不是被她这一下啄懵了,直直地盯着她,不说一句话。沈蓝啄完了,竟然并没有十分紧张,反而感受到空气中某种静谧的美好。她低声说:“喂,我25岁,只比你大两岁,身体健康,自己能养活自己。自认品行端正勤俭持家,带得出去,也带得回来。你既然也是单身,我看你也顺眼,要不要……要不要……” 也许是他的眼睛太黑了,看她看得太专注,沈蓝最后一句话竟然说不出口,脸也突然热起来,好歹把心一横,又快又轻地说:“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时翀明显眼神一震。 大概是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直接又实诚的追求。他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俊脸浮起几丝绯红。 于沈蓝而言,这也是平生第一次追人啊。其实来之前她并没有想好怎么做,刚才脑子一热,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大概先动的心,哪怕再勇敢,也是不安的。见他全无反应,于沈蓝眼中,却已是落寞。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说出这样厚脸皮的话了,她又望了他一会儿,发现他还是不说话。沈蓝的心一沉,还有种陌生的痛,别过脸去说:“谢谢你的水,再见。” 刚走了两步,听到他说:“等等。” 沈蓝心中的希望又重新燃起,原地踟蹰,才慢慢回过身,说:“怎么?”这一回头,却吓了一跳,因为时翀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只是手里拿着她之前装水果的购物布袋。 “袋子还给你。”他盯着她说。 沈蓝的心“扑通”一声,又沉到脚底下去了。她勉强笑笑说:“哦。”刚要接过袋子,谁知手指刚触到,他的手就松开了袋子,顺势摸到了她的手。沈蓝的心猛地一跳,还没回过神,就感觉到一股很大的力气,把自己扯了过去。居然有天旋地转的感觉,转眼间,她人已经在他怀里了。 她有些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他的手就抱着她的腰,非常直接的,不留一点余地。隔得这么近,他的脸更显俊秀。可又似乎跟平时的安静老实,有些不同。那双眼,带着某种热烈又深沉的东西,隔得很近得望着她。 这下,换沈蓝不说话了。 然后他居然又低头!低头又朝她靠近了半寸,鼻尖都快碰到她脸上了。用他那老男人一样低沉的嗓音问:“你刚才说……想和我恋爱?” 沈蓝几乎都能听到自己胸中急促的心跳声了,他的眼睛就像深潭,吸引着她,离不开眼。一个念头划过她的脑海: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像少年呢?这是个真正的男人。 “不……”她慢慢地答,“可是我现在不想了……” 话还没说完,后脑就被摁住,他低头吻了下来。 喂喂喂! 沈蓝完全没有想到,他一上来居然就是法式深吻!虽然技巧好像并不是很娴熟,但是吻得好深入,完全是一种霸道的、占有欲很强的吻法!起初沈蓝脑子里是晕的,周围那么静,只有灯光照亮一切。她居然和一个刚见过几面的男人,在接吻。她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有某种亲密、温暖又刺激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排斥这样的感觉,她是真的渴望着他,渴望着一个这样的男人。不是别人,不是任何一个其他人。就是他,安静,温暖,悲伤,又神秘的,住到她家楼上,每次用那样孤单的眼神看着她。而现在,他决意吻她。 这是一个让彼此都迷醉的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她。沈蓝的身体仿佛全都软了,她知道自己被他的吻征服了。而他低着头,脸颊很红。沈蓝的脸也特别烫。 两人都沉默着。他摸了一下外套口袋,说:“我出去透会儿气。”沈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他已推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外头夜色寂寥,沈蓝只见他一道模糊剪影。她坐在沙发上,可某种刺激的感觉,始终擒住她的心,令她无法彻底平静。不过她坐了一会儿,有些好笑地想,其实两人就是接了个吻,怎么彼此尴尬得好像已经上过床似的。 隐隐的,她似乎看到阳台上有一点火光。她惊讶地又看了几眼,站起来,走向阳台。外头没有开灯,暗暗的,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沈蓝看到他的指间夹着一支香烟,旁边还有几个烟蒂。 所以,他刚才就是一个人躲到阳台上抽烟来了?在强吻过她之后? 而且,她没想到,他看起来这样清秀内敛的男人,居然也抽烟。那感觉,有点说不出来,好像他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 沈蓝走过去,挨着他站着,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很喜欢他身上的那种气息。她抬头看着他,说:“听说抽这么多烟,对身体有害。” “我并不经常抽烟。”他答,然后碾灭烟头,低头看着她。空气中,那危险的气息,好像又开始浮动。沈蓝依旧仰着头,从他手里取走烟,说:“那你今天干嘛抽烟?” 跟她接个吻,就让他这么烦心吗? 她咬着下唇,有点不太高兴。时翀看着她的模样,忽然一把扶住她的后脑,手指插进她的长发里,手感太好,下意识轻轻摩挲。 沈蓝:“喂,我比你大,你不能这么随便摸我的头。放下!” 时翀根本不听她的,手微微一使劲,沈蓝就被迫抬头,于是离他的脸更近。她的心突地一跳,却听到他哑着嗓子说:“对不起,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我不是个适合谈恋爱的男人。” 沈蓝有些迷茫地望着他,他却已松开手,走进屋里。 小故事《清清》 唐清清总觉得这几天有些不顺,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豆包趴在地上玩积木,唐清清做完工作一抬头,看到他,柔声说:“豆包,不要趴着,地上凉,坐起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豆包就跟没听见似的。唐清清又有点烦了,喊道:“豆包,坐起来!” 豆包这才慢慢爬起。 4岁的孩子也会有精神恍惚的时候吗?唐清清脑子里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摇摇头,孩子发呆吧。 好容易把孩子哄睡着了,可他却破天荒睡得不安稳。没多久就哭醒,要妈妈,迷迷糊糊的,手在空中乱抓。唐清清赶紧跑过去,轻拍他的背,他才渐渐安稳。 可没多久,豆包又在睡梦中哭了,反反复复好几次,唐清清也烦了,抓住他的手吼道:“豆包,好好睡觉!不要哭了!”豆包这才真正惊醒,睁大眼睛看着妈妈,也知道她火了,拼命瘪嘴忍着哭,抽泣着。唐清清看着他的模样又心疼极了,抱着他说:“宝贝,好好睡觉。妈妈上了一天班,回来还照顾豆包,还加班,真的很累,好吗?” 豆包似懂非懂地点头,可他向来是听话的孩子,真的稳稳当当睡下,不再哭了。 到了夜里十点多,豆爸打电话回来了。“喂,清清。” 唐清清:“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回家?” 丈夫歉意而疲惫的说:“饭局刚散,项目也谈定了,今天估计赶不回北京。明天一定回来。” 唐清清有点不舒服,更多的是心疼,说:“老公那你早点睡,明天别太赶,喝酒了还好吗?” “没事。”丈夫笑了,“想到拿下这个项目,年底又可以多还一笔房贷,还可以带你和豆包出去玩,我就浑身都是劲儿。” 唐清清也笑了,年轻的夫妇又细说了些话,才挂电话。 把家里一切拾掇妥当,已是夜里十一点多,唐清清躺在床上,看到豆包睡得正沉,只是小脸似乎比平日严肃。豆包眉眼肤色像她,轮廓却像父亲,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好看。唐清清抬起手,触摸儿子的眉目,心中渐渐升起那平静温热的感觉。她和老公通过努力,在这大都市扎根,买房子,算是正式迈入中产阶级。豆包上的是很不错的幼儿园,美国上市,一个月学费就要几千块,都快抵上一个普通家庭的开销。虽然两个人有时候很累,有时候也会有情绪,压力很大,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就像丈夫所说,为了一家人的将来。 八零后的这一代,受到父母艰辛半生后的努力宠爱。现在,也在将这份珍贵的爱,倾尽全力传递给自己的下一代。 唐清清也想起在老家生病住院的母亲,想起公司最近严格的业绩考核压力,想起朋友有的离异有的工作瓶颈未来迷茫,也想着豆包怎么这些天总有哪里不对,不开心。到底是怎么了,孩子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但也没有明显的伤。明天一定要再问问。不过那么好的幼儿园,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就这样想着,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唐清清是在半夜突然惊醒的。她不知道惊醒自己的是什么,是某个模糊却强烈的念头,还是母亲的直觉。她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吵醒她的,是豆包的哭声。 她看着他。 小小的,她最爱的宝贝,完全不像平时睡得四平八稳,整个人都蜷成一团,像受惊雏鸟。他在哭,非常难过的哭,小声抽泣:“妈妈,疼……疼……豆包怕,豆包疼……” 唐清清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想起很多不想干的细碎的事。 她想起豆包今天没有拉粑粑,想起他总是坐不安稳,想起他这几天都隔外黏她,想起他老是发呆的样子,尤其是在去上学的时候。也想起豆包问过她,妈妈,世界上有看不见的窃听器吗?她当时还想了想,认真回答,有啊,有那种很小很小的,几乎都发现不了哦。豆包当时一下子傻了,后来唐清清再问什么,他都不说了…… 这时,唐清清才感觉到触手的床单,竟有湿润的热气。她摸了一下,发现豆包尿床了。她皱了一下眉,只得打开灯,又去拿了条干净小内裤和帕子,帕子垫在小家伙的屁股下。 唐清清脱掉他那条湿漉漉的小内裤,顺便轻轻拍了一下屁股。豆包洗了洗鼻子,扭过身子继续睡。看着他可爱的姿态模样,唐清清半夜再疲惫,也忍不住笑了,低头在豆包脸上一亲。 宝贝,爸爸妈妈有多爱你,你知道吗?你是我们的全部,是我们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我们也是跌跌撞撞的一代,初为人母人父,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也经常责备自己。也会烦闷脆弱。可只要每次啊,看到你的笑颜,看到你眼中的星星,那一片纯净至极的颜色,一切都不是问题。那时我就会觉得,未来美好无比。 唐清清轻手轻脚的拿起他尿湿的裤子,刚要下床去厕所洗了,一旁台灯柔和,却也足以照见一切异常的颜色。 她看着小内裤上那一抹血红,愣住了。 天气冷,孩子今天没有洗澡,所以之前她没有看到。 一团血红,干了很久。 豆包是个健康漂亮的男孩子,他只有4岁。 唐清清就这么看着,傻傻看着,忽然再也不能呼吸。那条内裤就像一条毒蛇,缠在她手上,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僵硬麻木。 …… 天就快要亮了,孩子睡得还香。唐清清一直死死抱着他,老公接电话后,正发了疯似的开车风驰电掣在回来的高速上。 她抬起头,看到太阳已经在天边升起,这个寒冷的,充满雾霾的,却一直被他们热爱,给他们沉重负担,见证他们所有青春奋斗,也寄托着他们未来的城市。 可唐清清知道,有什么已彻底不同,有什么已被人毁掉。丈夫马上就回来了,她抱着孩子站起来,就像抱着一个破碎的世界。她低下头,看到昨天晚上豆包搭的积木,红的,蓝的,黄的,散乱一地,却没有一颗,是干净的。 老读者都知道,我是不写对儿童的犯罪的,因为受不了这个。这次算个例外吧。 《无眼人》 《无眼人》 文/丁墨 我们从那个地方逃离,是在春天。 至今我还记得被劫持那天的情形。那是个晴天,空气特别好。我在办公室里,跟一个同事起了争执。 她说:“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我笑着答:“我就是这么固执,怎么样?找外星人抓走我啊。”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可说完后,我就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旁边还有别的人。周围特别静,大家低声交谈着。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不安。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我可以推测出身份:公司小白领、老板、it宅男、小卖部少女……甚至还有两颊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农民。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跟旁边的人聊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也是突然就失去意识,然后被带到了这里。 真是个糟透的消息。 一切都是无声而惊悚的。这样在白而空的房子里,耗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门打开了。 不,不是一扇门。是这个房间的每一面墙,都往后打开,许多扇的小门,通往…… 是笼子。 银色的、有很强烈科技感的纤细却结实的金属笼,出现在我们面前。 人群一阵骚动。 “进去。一个笼子呆一个人。”有人用生涩的中文说道,但我们却不知道声音在哪里。就在耳边,就在头顶。 大家都静默着。 然后有人吼叫、抗议、暴怒起来。这个大“监狱”里,喧嚣一片。 我在这一片吵闹的海洋中,沉默了一会儿。我的眼泪流了下来。然后我低着头,走进离我最近的一个笼子。“刷”一声,牢门关上了。 众人都是一静。 有人又在空中说:“她做得很好。” 后来,每个人都进了笼子,一人一个。 一场安静而望不到尽头的噩梦,开始了。 每天醒来时,会有食物出现在牢笼里。煮的干干净净的米饭,煮熟的一片肉,一颗青菜,或者还搭配一块土豆。没什么味道,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吃完早饭,牢笼门会打开,大家就可以在那个空房间里散步。头顶天花板有光,柔和的,像太阳。可我们都知道,那不是太阳。 我们低声交谈,可是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要什么?为什么是我们?却又不对我们做什么,只是把我们“圈养”起来。 “是为了最后的宰杀吗?”有个女孩惊恐地问。 没有人回答。 就这样呆着,直至我们感到饿了,又会有食物准时送到每一个牢房里。然后是晚饭。然后我们满怀心事地入睡。 真的像一群被圈养的动物。 我用指甲,轻轻地在牢笼上一道道地划,终于划出了很细的痕迹。以此作为计数。 在我们被囚禁的第四十七天,“监狱”里,又被送进来一群人。 可笑的是,因为这样的生活,我竟然感觉自己的腰围还胖了一圈——被养胖了。 起初,我们以为来的这群人,就是“他们”。当他们进入大房间时,我们全都沉默地望着他们。 然后我被吓得不轻。 因为他们不是人。 何以见得呢?他们的外形、身高、穿着打扮,跟我们这些人类,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可眼睛不一样。 他们没有眼睛。 眉毛下,是两个黑色的空洞,甚至还能看到里面的金属丝线。 这绝对是一场噩梦,每个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们却朝我们走来。是的,朝我们。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走向不同的牢笼,一个牢笼一个人。然后背对着我们,低上头,关上了牢门。 我的后背紧贴墙壁,看着我的这个“他”。 “他”很高,至少一米八。穿着非常简单的棉t恤和亚麻长裤,身材削瘦,手臂结实。头发有点长,遮住了眼睛。 他转身望着我。 我尽力不去望他的眼睛。 “你好。”他轻声说,那嗓音竟有点温柔,“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这句话可以包含很多意思,我真的怕极了。 很快,又到送午餐的时间了。这一次,送来的是两份。他盘腿坐在地上,拿起一份,递给我。我小心翼翼接过。 我看到他开始吃。似乎不太会用筷子,也不太习惯味道,他微微皱起眉头。 我也低头,开始一口一口扒饭。 吃完之后,他柔声说:“想出去走走吗?” 我不敢违抗他,低声答:“好。” 他牵起我的手。我浑身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手,这样冰凉。像金属——这念头冒进我的脑海里,我又立刻不深想了。可他的手,其实是非常柔软的。 这是非常诡异的一幕。那样大而空的房间里,有好几对,没有眼睛的“人”,牵着或者拥着我们在散步。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怎么了?”他发觉了,低头望着我。我看到他堪称英俊的面容上,那两个空空如也的黑洞,转过头去:“没事……啊!” 他竟然打横抱起了我,神色还有点焦急。在众人的目光中,将我抱回牢房,放在床上。 “我没事……”我有点被吓到了。 “别哭……”他单膝跪在床头,定定地望着我,“我会感到心疼。” “为什么?”我问。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因为我被输入的程序,就是爱你,和你生活在一起。” 这一晚——或许是晚上吧——他是抱着我睡的。虽然什么也没有对我做,但是他的手,轻轻扣住我的。他让我依偎在胸膛里,我若稍微有闪躲,他会皱眉考上来。偶尔他会低头,脸轻轻地在我的脖子上蹭。我毫不怀疑,他是不需要睡觉的。因为在黑暗里,我总能感觉到,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我。 虽然他并没有眼睛。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天。 可悲而可耻的是,有他的陪伴,我竟然感觉日子没有那么孤独无助了。他时时刻刻陪伴着我,他总是轻言细语。他关注我的一切喜怒哀乐,他总喜欢抱着我,跟我身体接触。 而我竟然习惯,在饭后被他抱到大腿上坐着。然后他一点点亲我的耳朵,抚摸我的脸和脖子。像动物依偎着动物。但他却不会有任何带情欲的举动。我猜他并不懂情欲是什么。 我甚至习惯直视他的“眼”。只是当他低头亲吻我的脸时,那空洞的双眼轻贴我的额头,我还是会忍不住微微战栗。 我们第一次,一起看到“性”是在几天后。我们隔壁的牢笼,那个公司女白领,终于忍不住,和她的“他”接吻了,吻得激烈又疯狂。我全身冷汗,站在牢门前,傻傻的看着。 然后他们发生了关系。 那个“他”长得跟我的“他”,并不相同,只是同样拥有削瘦的体型、黑色的头发和空洞的眼睛。那个“他”抱着女人,压在床上。整个大房间里,都能听到肉体撞击的声音,还有她尖细亢奋的叫声。 我觉得这一幕糟糕透了。我退回到墙边,偷偷地去看我的“他”。 他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很快到了晚上。 然而被白天的事影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竟然听到了很多、不止一处传来暧昧的声音。也许,大家的情绪都压抑太久。也许,在这样诡异的处境里,道德、恐惧、矜持还算得了什么呢?谁都需要发泄吧。 黑暗中,他抱紧了我,手指慢慢扣在我的腰上。 “你要吗?”他问。 我全身发冷,答:“不,不要。”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然后他把我的腿蜷起来,这样的话,我整个人几乎都缩在他怀里。然后他的手掌轻轻压在我的耳朵上,不动了。 不像拥抱,更像是保护。把我跟那个迷乱、疯狂的世界隔绝开。 我的心里难过极了。我想,为什么他跟别的人,不同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三十多天。 我和他互相依赖着。是的,依赖。这真是个可怕的习惯。我习惯了坐在他怀里发呆,习惯他低头拨去我额前长长的头发。习惯他陪着我散步,然后没有别人会靠近。也习惯他亲吻我。 是的,亲吻。在某天夜里,他找到我的唇,吻了下来。冰凉的舌头,先是轻轻地试探,后来就吻得很深。我拼命想要抗拒,他这次却不依,扣着我不让动。直至吻了个彻底,我甚至感觉自己的脸上发烫,他才松开。 然后他用那漆黑的空眼望着我,说:“我看到他们,也在这样。他们说这叫做’吻’。我吻你,你会感觉更好吗?”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居然不知道。 然后他就开始每天吻我。 可我知道,我心里甚至是感激他的。不管他是基于何种目的,被送到这里。可如果没有他,我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他没有让我变成行尸走肉。 而在牢笼外每一个人类,几乎都与“他”发生关系,陷入肉欲的糜烂深渊时。他却依然没有强迫我,只是在每天深夜里,轻轻地捂着我的眼睛我的耳朵。 “你叫什么名字?”有一次,我问他。 他笑了一下答:“我没有名字。” 到了这天晚上,我俩抱着躺在床上时,他忽然低声在我耳边说:“我叫崔。”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 “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名字。”他答,“你今天白天不是说过,你叫崔婉吗?我想跟你,叫一样的名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把头轻轻枕在他的胳膊上。 “你的愿望是什么,崔?”后来我又问他。 “我的愿望,就是永远和你在一起。”每次说这句话时,他的脸上都露出温柔得叫我怔忪的笑容。 “崔,你呢?”他问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我想要离开这里,想要恢复自由,回到我原来的生活里去。” 他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帮你。” 我震惊地望着他。周围还是那么嘈杂又安静,空旷的房间,朦胧的光,有人在交配,有人在发呆,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笑。而他望着我,就像望着今生所爱。 “我会帮你。”他凑到我耳边上,“我会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我觉得一切变得疯狂了。他是“他们”送来的人,他不是人类。可他被输入的程序是爱我,然后他许诺会带我离开。 “你……到底是什么?”我颤声问。 他有些不解:“我是崔啊。” “不……我是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愣了一下,失笑:“我是人啊。” “可是你没有眼睛!而且你还被输入了程序!”我反驳。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握着我的手,微笑说:“没有关系,崔,我会慢慢进化的。我会长出眼睛,然后,跟你一样。” 变故在数天后发生。我没想到真的会有逃亡的机会,但这机会确实是来了。 “监狱”里发生了大火。没人知道这火灾是怎么发生的,但当我醒来时,确实看到熊熊大火,已经烧燃了几个人和几个“他”。滚烫的火浪,从四面八方朝我们冲击过来。我被吓得六神无主,能怎么办?在封闭监狱里发生的火灾,是意外,还是“他们”的安排?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 崔一把抱住了我:“别怕,我带你出去。”我哭了:“怎么出去?”他沉默,甚至咬了一下嘴唇,一筹莫展的样子,像个真正的人。 火浪扑过来了,他抱着我以背抵挡,我听到火焰灼烧他的皮肤发出的声音。 “当心!”我惊呼。他皱眉,很疼的样子,却对我笑了一下。然后抱着我,跳出了我们的牢房。 四处寻找。 在这个被火点着的大笼子里,寻找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出路。每当有火焰扑过来时,他都把我紧紧护在怀里。我只是头发被烧焦了几根,可他身上的那件t恤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我看着他空洞的双眼,我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我想哭,我用尽全力抱紧他。 崔,我的崔。 别的人,情况却比我糟糕多了。我看到有跟崔一样的“人”,紧紧扣着自己的伴侣,不许他逃跑。然后火焰吞噬了他们两个;我也看到有“人”把伴侣丢在牢笼里,不管不问,自己满场跑寻找出路;我也看到有两个人执手,一起被烧焦在牢笼里…… “崔……带我出去!带我出去!”我低吼道,“我不要死在这里!” 他没说话,只是用已经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双臂,抱紧我。 就像抱着今生至爱。 后来我哭了。奇怪,我自问是那群人里,最坚强最能适应的一个。我曾发誓一定要活到最后,直至无能为力。可自从他来了以后,为什么我总是哭呢? 因为他跟别的人,不一样吗?他们明明是相同的“人”,可他跟谁都不同。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听到了轰然倒塌的声音。我仿佛看到前面有一束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我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说:“崔,我带你出去。” 我想,也许只是我妄想的美梦罢了。 醒来时,我看到了光。 非常耀眼温柔的光。然后是草地,一望无际的草地。蓝天,白云。 崔就坐在我的身边,双手搭在膝盖上,抬头正望着太阳。非常安静的模样。于是我明白这一切不是一场梦,我的被劫持,我的牢笼生涯,他的温柔呵护,以及我们最终的趁乱逃离。 我一下子张开双臂,抱紧了他。他也紧紧抱着我。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在阳光下看起来也像普通人一样。 “崔,我们真的逃出来了?”我颤声问。 “是的。”他低头亲吻我,“崔,我达成了你的愿望。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们一直在逃亡。为了避免被“他们”找到,我们离开空旷的原野,回到城市里。我指使崔偷来了新的衣服,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偏爱白大褂,偷了医生的装扮。看着他穿着白衣,挺拔地站在人群中,刘海遮住他的眼,我只觉得恍然如梦。 我们先坐汽车,再换地铁、公交、坐船……只要是能交通工具,我们都尝试了。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要逃到哪里,一直逃一直逃。十多天之后,我们才在一个偏僻的小镇落脚。 就在这时,崔的眼睛长出来了,真的跟他说的一样。只是还只有白色的眼睛,隐约的瞳仁。可我一点都不觉得恐怖,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我竟然这么这么期望,期望他的眼睛早点全长出来。 他戴了一副墨镜,只说双眼怕光,这样就不会引人注意。我们在小镇隐姓埋名、打着零工,竟然也有了临时的栖身之所。 我也曾想过,这一切,会不会是“他们”的阴谋,崔真的会背叛他们吗?既然崔是机器人,他们真的掌握不了他的行踪吗?可转念又一想,有这个必要吗?我只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若要抓捕,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让崔来欺骗我。 而且,直觉告诉我。他不会欺骗我。 我不信。 我们发生关系,是在到小镇后的十来天。那天我们终于租下了一个简陋的小房子,并且都找到了临时工作。那天晚上,我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对他说:“崔,我希望日子就这样下去。永远不被他们找到。外面哪怕一丝自由的空气,也比牢笼里的安稳日子珍贵。” “是吗?”他低头看着我,用那双已经长出针尖般黑色瞳仁的眼睛,“你愿意就这样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有点想哭,抬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还有我眼前这个曾经无眼的男人。 “我愿意。”我回答他。 他似乎很高兴,低头开始一遍遍地亲吻我。我也被他亲得有些情动,身体燥热又潮湿。后来他咬在我的锁骨上,问:“我可以吗?可以对你做相同的事情吗?像其他人一样。” 我轻轻“嗯”了一声。 直到这个晚上,我才感受到崔对我的情感,抑或是欲望,有多强烈。他是生涩的,也是坚硬的。他像一把尖刀,把我的身体贯穿。令我又疼又快乐。一切感觉都那么极致。他一直做到了早上。他抱着我说:“崔,这种感觉,真的是棒极了。你让我很快乐,从来没有的快乐。” “你快乐吗?”他问。 “嗯。”我的脸在发烧。 于是他笑了,又说:“崔,等我的眼睛完全长出来,你亲一亲我的眼睛好不好?就像我亲吻你的。” 我抬起头,吻在他的眼睑上。他一动不动,把我抱得很紧。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眸,为什么我看到了水光?就好像也有泪水,快要流下来。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 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崔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他的眼睛也长好了,现在他可以站在阳光下,像普通人一样。小镇里很多人都喜欢他,但他只喜欢我,大家都说我的先生,眼里只有我。而我利用曾经所学,在小镇找了份稳定工作。我们搬进更大更舒适的房子里,我们像普通情侣那样生活,下班了也会去看场电影,吃一顿好吃的饭菜。周末我们租车,崔很快学会了开车,我们开车去郊外,静静看流星坠落、野花盛开。 我觉得自己几乎迷失在这样的安稳生活里。 可另一个我,其实每每在午夜轮回时,拷问我自己。就这样跟过去断了联系吗?依然不敢跟家人朋友联系?就这样把自己的人生,托付给崔?他实际上,并不是人。 可是,他爱我啊。 我想他的爱,是真的。 崔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像一个人。他察觉了我的迷惘,于是跟我粘得更紧,深夜里更加热烈地要我。 我想我离不开他,就像他也离不开我。 “他们”到来,正是在一年后的某个午后。 我和崔正在家里,我做饭给他吃,他坐在桌前看报纸。 然后家门就自己打开了。 我看到有几个人走了进来。 诡异的事就这样发生,我明明看到了几个人,可是我却看不清他们的脸。看不清,就像眼前隔着一团迷雾,我看不清他们的具体位置,但我知道他们存在。 崔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一把拉着我的手,将我推到身后。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让我先跑。可是我的双腿就像灌了铅,动不了。 “不要伤害她!”他吼道。 他们抓住了他。 他甚至还挥拳打倒了他们其中一个,我听到有人低声说:“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后他被打倒了。我尖叫着想要扑过去,有人却抓住了我,我瞬间全身不能动。只能看到一个人走到他面前,不知道伸手按了他身上哪里,我听到他低低唤了声:“崔……”我看到他就像一团烂泥,瞬间软了下来。那不是人类可以弯曲成的形状,他就像一座积木,原地塌了下去。 我大哭着,他们也抓住了我。我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后来的意识,一直是模糊的。昏昏欲睡间,我似乎被带到了一个全白的房间。灯光照在头顶。我看到几个穿着全身防护服的人,不高,全都像侏儒。 我看到了手术刀。我嘶哑着嗓子说:“不要……” 崔、崔……我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崔,救我。 崔,把崔还给我…… 没有用,我竟然特别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被人切开了,却感觉不到任何痛。就好像只是身体上被人拉开了一道细细的拉链。我意识模糊,又哭又笑。我想我再也无法拥有崔了,拥有我自己了。 …… 我不知道自己再次醒来,是在多少时间之后。可我看到眼前的一幕,就惊呆了。 我坐在办公室里,趴着在睡觉。头顶是平静的灯光,空调呼呼地吹。跟我起过争执的同事,脸色还不太好看地从我桌前经过。 我一下子站起来,惹来同事们惊讶的目光。我看向墙上的日历,有人在旁边提醒:“崔婉,马上要开会了,赶紧走。” 我呆呆地站着,一直站着。我不顾旁人的目光,伸手摸向衣服下,自己的腹部。 我摸到了很细很长的一条疤痕。 日子竟然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往前推移了。 “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我拥有父母、朋友、同事……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上司还会周末打电话叫我去加班,朋友怪我最近太沉默都不出去玩,父母隔三差五跑到我这里,帮我收拾房间做饭,顺带怪我怎么还不找个男朋友…… 我一直沉默。沉默得令他们所有人担心又害怕。我在半夜抱着自己哭出声音,我望着星空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 后来我辞去了工作,也换了房子。在半年之后,我才重新去找工作,重新跟朋友们联系。他们松了口气说我终于好了,他们说我还是变得比以前安静了许多,没人知道我真正在想什么。 我一直担心他们会不会再来。到了第三年的年终,我想他们真的不会再来了。 身边一直有朋友恋爱、结婚、生子。我也不乏追求者。可每当我闭上眼,仿佛就会看到那双空洞的眼睛,在黑暗里注视着我。有时候半夜梦醒,仿佛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怀抱和臂膀残存的温度。他用微凉的手掌,捂住我的眼睛和耳朵,说:“我叫崔……我的愿望,是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终于哭出了声音。 那天,是个大晴天。我下了班,回到家里。那件事已经过去七年了,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我依然孑然一生。 我现在住的,是一幢独立的小房子,靠我自己的努力买的。我在厨房洗菜、切菜,给自己做一顿简单而可口的晚餐。 我忽然听到,门口花园里有动静。似乎有人来了。 我放下菜,慢慢走到门口。 阳光还很大,那个人背对着我,在花园草地里坐下了。灰色的t恤,削瘦的身材,黑色的短发,刘海遮住了眼睛。似乎也听到了我的动静,他慢慢转过头来。 黑色的瞳仁,在阳光下那么清澈明亮。 我抬起手,捂住自己脸上的泪水。 《完》 《遇榕》上 祝阳是在凤青山的一片林子里,见着她的。 那日下了很大的雨,原始森林里蒙蒙一片,顷刻如夜。祝阳本是上山来采些菌子,哪料到天气突变。不过山里人早已习惯这样的天气,他也没太慌张,寻了棵茂密的大树,坐在极粗的树根上等,身上甚至没有湿太多。 她便是在这时,从树根后冒了头。 饶是胆大如祝阳,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穿着白裙的少女,长发披肩,浑身湿透,一只雪白的手抓着树根,抬起苍白的脸看着他。 祝阳想起长辈们说过的山里树精女鬼的传说,不过眼前分明是个人。他站起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浅榕也没料到这时候会遇到个人,还是个看起来高大俊朗的男人。她指了指自己的腿:“我受伤了……” 祝阳这才注意到女孩一根纤细的小腿上,血流如注。山里来的游客,他见得多了,各种摩登时尚女人,也见过不少。但像眼前这么清纯漂亮的,还真不多见。于是祝阳的脸可耻地红了,而男性的脸面主宰了一切,他走过去,将她扶起来,问:“你一个人来的?朋友呢?” 浅榕吱唔:“走散了……她们可能没有等我。” 雨渐渐小了。 祝阳说:“那……可怎么办?你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他掏出手机。 浅榕却露出生气的表情:“她们都不等我,我不想打。喂,有水喝吗?有东西吃吗?我好渴。” 祝阳说:“我没带,家里有。” 浅榕说:“那我去你家里,我叫浅榕。” 祝阳愣了愣,没想到这女人大胆得很,但仔细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说:“唔。”阳光这时穿透树枝漏了下来,他看清女人的脸,尤其那一双眼,光彩熠熠,像是会说话,跟山里任何女人都是不同的。 这不是个老实女人,他想。 浅榕跟着祝阳走了一个小时山路,就到了他家。路上,祝阳用一条毛巾,替她绑住出血的腿。那时她倒露出害羞神色,整张脸通红。祝阳觉得新鲜,许是男性本能,替她包扎时,那粗黑的山里男人手指,就故意摸了几下她的膝盖。她的膝盖光洁白皙,细腻,像被水冲过许多年变的白洁透明的石头。 她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偷偷地占了便宜。 祝阳家住在山脚下,但这里是深山,远远近近就几户人家。祝阳父母早亡,又没成家,平时性子也沉默,进进出出几乎都是一个人。他从衣柜里拿出自己少年时的粗布衣物,递给她。她又是很新鲜的样子,躲到房间里去换了。 晚上祝阳做了白天采的菌子,他做的菌子是一绝,香味能飘到很远的地方。他给浅榕盛了一大碗米饭,配菌子烧肉。但浅榕对米饭和肉没什么兴趣,对菌子却情有独钟。祝阳觉得她吃菌子的模样好玩极了,很急,还吃得有点凶,那么一旦盆菌子,居然有一大半是她干掉的。 最后她一抹嘴,靠在祝阳家门口的藤椅上,睡着了,呼噜声居然还很大。祝阳默默地洗了碗,又拿了条毛毯来,给她盖上。 天就这么黑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祝阳搞不清楚。不过想想也不觉得奇怪,因为那些都市来的女孩,他都搞不清楚。 祝阳没有过男女经验。少年时曾经爬过墙,看到隔壁李寡妇的卧室,隐隐有激烈的动静传来。那时跟他一起的几个少年,全都硬了。然后全面红耳红靠着墙,沉默了一阵,纷纷许下宏愿。 狗三说:“将来老子要娶村里屁股最大的女人。” 李木头说:“我……我要娶李寡妇这么骚的。” 祝阳却沉默了很久,他是村里长得最好的少年,干活打猎也最好,隐隐成了少年们的头领,所以大家都看着他。祝阳闭了闭眼又睁开,说:“我想娶个白的、瘦的,妖精一样的女人……” 大家都哈哈大笑,可又觉得祝阳品味最高,妖精一样的女人,谁不想要啊。 彼时夜色正好,一轮明月照得满院白莹莹的,挺拔茂密的大榕树,枝叶在风中轻轻摇着,像是在倾听着少年们下流又纯真的秘密。 浅榕在祝阳的家里住了三天。每天睡到很晚才起,彼时祝阳都已干完地里的活儿,喂完猪牛,再把晒干的菌子卖给村里的进货商。祝阳能干,虽然身在山里,一个月各种加起来的收入却有五六千,他亦很满足现在的生活,自由自在,丰衣足食。 浅榕起床后便吃他准备好的饭菜,下午和他一起去河里捕鱼,山里采菌采药狩猎。有时候出了大太阳,祝阳便摘一朵小芭蕉叶,给浅榕当帽子戴。浅榕满不在乎地说:“我不要紧啦。”祝阳闷闷的说:“女孩子家,别晒黑了。”浅榕便笑了。 若是下了雨,祝阳便领她跑到棵大树下,默默地等。她冷了,祝阳就脱了外衣,披在她身上。他打着赤膊,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浅榕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即使他看向她,她也不避不闪。那目光,却是清澈好奇的。 祝阳一时也搞不清,她到底是单纯,还是故意。 不可能是单纯的,一个城市来的女孩,怎么可能这么单纯?祝阳觉得一颗滚烫的心,在胸膛中翻滚。暗暗忍耐着。他感觉到自己也许会获得什么,这也许是从未有过的机会。可那机会又是渺茫的,离他很远。远得像错觉。 第三天的夜里,两人淋了雨,浅榕照例去后院洗澡。祝阳则简单些,直接跳进门口的河里,洗了个痛快干净。 因心里藏了事,人就有点心不在焉。他洗完后没穿外衣,刚走进堂屋,却听到后头传来说话声。 “嗯……我知道……过几天我就回来……别管了,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还想在这边玩几天。不是,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想再呆几天。”浅榕动听的声音传来。 祝阳站在那里想,应该是给家里的人打电话。她过几天就要走了。可她的话语里,隐隐约约又透出什么意思,叫祝阳的一颗心,翻来覆去,像是停不住了。 她要走了。 到底还是这个念头,主宰了他的心。他感觉到某种急切,某种烦躁,于是推开后院的门就走出去。 浅榕站在他的房间里,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她长发湿透,只裹了一大块布,他平时自制的“浴巾”。他的手机就放在离她不远的桌上,刚才应该是用这个在打电话。 “有什么事吗?”她居然非常大方的问,完全不在意他现在几乎可以透过那布料的间隙,看到若隐若现的长腿轮廓,还有半边酥胸。 祝阳沉着脸走向她。 她也抬头看着他,脸终于慢慢红了。 “你就是想让我弄。”祝阳闷闷地说,肌肉纠结的双臂,把她抱紧。浅榕轻呼一声, 那雪腻的身躯很快变得绯红,竟像是紧张得很。祝阳哪里还容她躲避,心想那怕只是露水情缘一场,也要干个彻底。他将她压在床上,几乎是没什么前戏,就进去了。而她在起初的慌乱后,竟也慢慢适应投入,那纤细得像柳枝般的手臂,紧紧扣在他的脊背上,终于将一切都交给了他。 那天,祝阳和浅榕折腾了一整晚。祝阳就像头成年的牛,有用不完的气力。从小沉默聪明的山里少年,其实亦十分大胆蔫坏,用手机在网上看到的姿势,反复求索。 可浅榕给他的感觉,却很迷惑。起初,她是青涩的,似乎完全没预想到会发生什么。可到后来,弄了几次之后,她又变得很乐在其中,很妖娆。她总爱用双腿缠着他的腰,咿咿呀呀放荡地叫着。她的胸脯,她的细腰,都像是活的,属于他,哺育他,诱惑他,支配他。 到黎明时分,是浅榕非要坐在他身上,两个人一起丢了。那时祝阳浑身大汗淋漓,握着她还在扭动的腰想,真是个妖精。他得到了一个妖精般美妙的女人。 浅榕却比他还要先睡着,完事后,澡也不肯洗,趴在他怀里,呼呼睡着了。倒是祝阳,等天彻底亮了,就起身了,还有农活儿要干。 只是当祝阳趁着初升的阳光,看着床上,她的身下,大腿内侧,斑斑血迹,突然脑子里一片热烘烘的空白。 《遇榕》下 浅榕发现,就是在这一夜醒来后,祝阳对她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过去几天,她觉得他就是头闷闷的小黑牛,话不多,但是可靠,让干啥干啥。在床上干男女那事时,更像头牛,一股劲儿简直能从天黑憋到天亮。 呼……一想到这一点,浅榕就忍不住捂住嘴笑了,喜欢,很喜欢啊。以前可没有谁教导过她大山青年会是什么样子,可她现在瞧见他粗黑粗黑的眉毛,岩石般的一张脸,还有总是在流汗的光着的膀子——那膀子时常把她紧紧箍住——她就觉得喜欢得不得了。 祝阳呢?浅榕觉得,他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干完之后那天早上,居然很早起来,给她煮了碗红枣红糖水,不善言辞的男人只是坐在床头,等她醒。等她终于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把糖水递给她。她一口干掉,皱眉:“甜死了。”他却傻乎乎地好像挺开心的笑了。 晚上又给她炖了只鸡。浅榕非常不喜欢吃鸡,谁喜欢吃那长毛的玩意儿?可祝阳非压着她吃,还喝了两碗鸡汤。浅榕都快吃哭了,祝阳望着她泪汪汪的样子,居然在饭后把她按在饭桌上,就弄了一次。浅榕被弄得双腿都打颤了,无奈地喊道:“吃吃吃……以后我吃鸡还不行吗?”祝阳抬起汗淋淋的头,又冲她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讲真浅榕这趟出来,真的就是来玩玩。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长期留在这个人家里,家里人也绝对不会同意。她有自己的一辈子要过。可这晚,当她望见祝阳的笑,而后又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怎么有一丝心慌意乱的感觉呢? …… 祝阳真的没想那么多,他也不想想那么多。不去想这个女人什么时候会走,到底是真心假意,是否会留下……一切渺茫得就像山间的云,时高时低,时远时近,你永远不知下一刻是天晴还是下雨。直至那片云飘至你头顶。 他只知道,要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他总是想留住一些东西的。 而山里平静的日子,于祝阳而言,从来没这么快乐过。她陪他一起去放牛,听着他发出清亮的吆喝。有时候她调皮,非要牛群这边走那边走,他也陪她胡闹,指挥着牛群吓走。然后他抱着她坐在一头牛背上,觉得她真像个颐指气使的公主。她却觉得,青年像个山大王,牛居然全听他指挥,这个男人神气极了。 他很喜欢带她去河里游泳。有时候碰到村里的王大妞张大婶,全都惊讶地看着她这个外来女人。祝阳从来只打个招呼,就拉着浅榕下水。他好像天生不会看不感兴趣的女人。浅榕却觉得,那些女人看祝阳的目光,都充满了渴望。于是浅榕理所当然地在水中,就用腿盘住他的腰,打湿的长发全撒在他怀里,而后偏头看着那些女人。她们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看她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愤怒。浅榕却咯咯笑了,抬头望去,自己男人脸倒是通红一片,连肤色稍白的脖子都红了。 浅榕立刻说:“完蛋了。” 祝阳:“怎么了?” 她闷闷地说:“你恼羞成怒,回去肯定又要被你压了。” 祝阳一愣,而后哈哈哈大笑起来。浅榕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震动,不知怎的,也笑了起来。那种快乐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然而祝阳对于她的离期,也不是完全不闻不问。有时夜深人静时,两人躺在床上,她玩他的手机,他就在旁边看着她,然后问:“明天想去哪儿?” 浅榕的声音脆得如同最香甜的绿枣:“想去跟你摘菌子!” “好。”祝阳说,“你想回家吗?” “不想。”她答得很顺溜。 祝阳的整个心,又暂时安稳下来。他抱紧她,两人的身体紧紧贴着缠着,他说:“我也不想你走。” 这个时候,浅榕总会有些怔忪。她不会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青年硬硬的额头,说:“要不我们再干一次?” …… 后来,浅榕累得睡着了,隐隐约约却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说:“我……不止是为了这个……” 祝阳也有过龌龊的心思,他想如果叫浅榕怀了孕,她是不是就能死心塌地留下来?哪怕到时候她真的要走,留下一个孩子,也好。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想再让别的女人,给自己生孩子了。 可浅榕那平滑的小腹,无论他怎么耕耘,总是不见动静。祝阳还懊恼会不会是自己有问题,偷偷跑去镇上医院检查过,结果说他“活力很好”。 于是祝阳做那事做得更勤,有时候完事儿了还习惯性摸着她的肚子。结果有一次浅榕语出惊人:“你是不是想让我怀孕啊?” 祝阳一愣,脸红了,答:“是又怎样?” 浅榕却翻了个身,满不在乎地说:“别白费力气了,我的体质,怀孕很难的。” 后来祝阳怎么回答的? 他从背后抱着她,过了很久,闷闷地说:“就算没孩子,我要的也是你。” 浅榕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可那晚,她头一次失眠了。直至身后祝阳鼾声响起,她还望着窗外的月亮,透过院里大榕树的枝叶,照进来,在墙上留下一道道水波般的影子。 祝阳是在三个月后,发现院里大榕树的异样的。 这棵榕树陪伴他已经很多年,一直生长如他,强健笔直。但现在,几乎是贴着榕树,又长出一棵半人高的小树。那树是釉白色的,而且形状奇怪,有许多分支,几乎是缠着榕树,在不断往上长,往上爬。两棵树紧紧箍在一起。 那天,浅榕和村里的几个小孩,去河边捉鱼了。她和女人们关系不好,小孩却都很喜欢她。祝阳看着院里的树,总觉得那小树恶心得很,像是不怀好意。于是他专程去请教村长。 老村长一听他的描述,专程过来看了,然后也皱眉,说:“阿阳啊,这一棵,叫绞杀榕。专门绞死树的哦。已经绝种很多年了,怎么在咱们村又发了?” 绞杀榕。 这个名字落入祝阳耳里,像是有什么火焰在跳动。那是一种很特殊的、说不出的感觉。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他问:“这棵树长下去会怎么样?” 老村长答:“它会一直长大,一直缠着榕树,把榕树的精气养分,全都吸走。最后它长成和榕树一般高的大树,榕树也就彻底死透了。而且它的种子,还会随风随鸟到村里很多地方,一棵棵长出来,所有的大树都会被它弄死。阿阳,这是一棵邪树,留不得啊。你看你这棵榕树,是不是都蔫了许多?” 祝阳抬头望去,果然如此。而且他也不知怎的,好像心中某个隐秘的痛处,恰恰被村长说中了,于是脸色更加阴沉。 村长问:“砍了?” 祝阳答:“砍了。” 于是叫来两个村里青年做帮手,几个人三下五除二,把那棵绞杀榕砍断。几截树干,被大伙儿捡回家当柴烧了。只是祝阳望着地上残余的枝干,白白的细细的,甚至是嫩生生好看的,总觉得很不舒服。 村长却没注意到他的分神,用烟杆敲了敲树干,说:“阿阳哪,你和那个城里女的,是怎么回事啊?” 祝阳心头一热,答:“我同她处着呢。” 村长笑了:“留得住不?” 祝阳:“她离不开我呢。” 村长:“你要是真娶了个城里媳妇,那就是大新闻了。” 祝阳:“我不要大新闻,不知道她肯不肯同我结婚。” 所以说,当一个男人,哪怕再稳重内敛,真正爱上时,就会无法控制地有不切实际的联想。明明两个人连爱都没说过,他却已想到了结婚。 这一夜,祝阳从天亮等到天黑,浅榕也没有回来。 他一家一户去找跟她一起下河的小孩们,他们的话却叫他如同当头棒喝: “姐姐突然说肚子痛,要回家呢!” “她站在河边一直呕,一直呕,臭死了!” “她早就走了!我们还以为她回来了呢!” “我看到她哭了!” …… 祝阳心如火焚,央求了村长,带着一些青年连夜进山找。可是他们翻遍了附近几座山,也没有见到浅榕的踪迹。按说一个女孩,根本不可能一个人走这么远的。可她就是不见了,就像一粒种子落入深山老林里,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阳也翻看过自己的手机,想要找到她曾经打给家里的电话号码,可是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这样的号码。他想,她或许打完偷偷就把号码给删除了。 浅榕就这么消失了,没有留一句话给他,连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下。 起初的日子,是难熬的。 起初,他以为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哪天,她就会突然回来,就像她突然出现那天一样。 他晚上开始睡不着,家中的一切仿佛都有那个女人的气味。他以前从未如此清晰的嗅过,原来她的味道很清淡,像极了雨后树木的味道。他半夜自己撸了一次又一次,然后把眼前的一切,都想象成她妖娆多情的模样。 他其实偷偷出去找过她很多次,镇上、公路、深山、甚至附近的城市。山林的青年皮肤黝黑,戴一顶毡帽,站在陌生的车水马龙中,没有人理他,他一条一条路地走。其实他内心深处知道,这样很无效,这样很徒劳。可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寻找之路,才永远没有尽头。 村里也多了各种各样的传闻,有关于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那个美丽又放荡的成立女人。 他们说她其实是做鸡的; 说她根本就是贪图山里青年身体好,把祝阳玩腻了,就跑了; 还有人说,她其实是死在山里头了,被狼叼走了; 甚至还有人说,她其实不是人,是山里妖精,专吸男人精气。要不祝阳整个人憔悴许多,两个黑眼圈,胡子拉碴,完全不符以前精神模样? …… 为此,祝阳和人打过许多架,每次都是他把人按在地上一蹲痛揍,后来终于没人再敢当着他面说了。但他也为此落下了个暴脾气的名声。 后来,祝阳就不再找了。 日子终于一天天又恢复原本的寂静如水。他白天上山,打猎、采菌、采药;回来侍弄庄稼和牛羊。再到集市卖钱。他常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大半个晚上。那几截砍断的绞杀榕树枝,从那天起就这么丢在地上,他再也没管过。原本的大榕树倒是重新生机勃勃。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辞而别。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闯入他的生活中。他曾经如此平凡无奇,可她将他害了,害得他再也肖想不了别的女人了。他闭上眼,看到的就是她的模样。然后就感觉到心口那里,胀痛胀痛的。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错过了什么。可一夜醒来,依旧是日头懒散冷漠地照在床头。 他甚至想,那个女人是否从没真的存在过?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因为村里人早也把她忘了,再也没人提起她。可是他想啊,后来连她的模样都模糊了。只依稀记得每当晚风吹过时,榕树叶在头顶摇晃,她的笑声传来,像很软很软的料子,缠住他整个身体。 …… 到了第九年的开春,经村长坚持,祝阳娶了邻村的一个女人。那是个典型的山里女人,体格粗大,屁股也大,皮肤粗糙黝黑,性格也彪悍。结婚那天祝阳喝了一斤酒,晚上折腾得媳妇嗷嗷叫。第二天醒来时,满意摸着他那物件,说:老公,你真棒。 祝阳笑,心里既不高兴,也不难过。就是平平静静的,像是有什么离自己远去了。 到了后一年,媳妇给祝阳生下了个大胖小子。看着那白团团的小东西,脾气又闷又爆的祝阳,总算开心了不少。成日扛着儿子,几乎每周都去赶集,什么都给儿子买,有时候也给媳妇买。有一次,媳妇在灯下补衣服,瞅着他逗弄孩子的样子,忽然说:“有了娃,你才像个人了。” 祝阳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幸福。媳妇能干,儿子健康,家里收入也不错。每天干活,好像也有了奔头。只是夜深人静时,他还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院里大榕树下,摆弄那几个木雕件。木雕就是小猫小狗什么的,他的木雕手艺就那两下。是用那几段绞杀榕的树枝做的。经年累月,原本白色的木质,在他手里磨出了橙黄的色泽。有一次有个城里游客来,还想花大几百块钱买去,媳妇听得眼都直了,他却不肯。后来被媳妇一阵念叨。 只是每当在山中遇到雨天,祝阳还会坐在那棵大树下,那根粗大的树根上,抽一支烟。山里的旅游逐年开发,游客越来越多。偶尔他会瞥见一个白裙苗条的长发身影,已经过了四十的老山民抬头望去,望见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后来祝阳终于想通了。那段经历,就是自己人生中的一段故事,一段艳遇。现在的人生,才是自己应该有的人生。哪怕他曾经想过留下她,或者愿意随她到陌生城市里去闯荡,他想过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都是徒劳。她不要他了,就不要了。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后来,孩子也大了,他们两口子都老了。孩子很出息,很聪明,也遗传了祝阳的倔劲儿,居然考上了很远的重点大学,然后在那个城市结婚生子。也曾让老两口去住过一段时间,但是不习惯,于是两人又回来。 再后来,孩子也有了孩子。老伴只得去那个陌生巨大的城市,去给他们带孩子。有时候也会打电话回来,对着祝阳哭诉,哭媳妇不懂事,哭在外面买菜坐车都会被人瞧不起。祝阳只是安静的听着,然后说:“住不惯,就回来吧。”老伴却舍不得孙子。 等到孙子三岁上了幼儿园,老伴终于回来了。老两口又恢复了正常的山里生活。只是儿子担心两人住的偏,又上了年纪,万一有什么事,根本来不及救治。于是坚持在最近的城市,给他们买了套小房子。 于是他们也搬离了山里。老伴其实很喜欢小城市的生活,不愿意再回山里,每天和小区里的人跳广场舞。祝阳也认识了几个老头子,约着每天去游泳,冬泳。日子就这么平静幸福的过着。 到了祝阳六十五岁那年,老伴因为脑溢血去世了。孩子孙子过来陪了几个月,又走了。 祝阳一个人又生活了八年。 人老了是件很奇怪的事,某些很遥远的记忆,又变得很清晰。他清晰记起了那年的雨天,自己坐在大树下,那个女孩探出头来。那清晰的面容,妖精般的面容,仿佛昨天才见到。 他也记起了曾经在他家里,他们度过的每一天。在他干活时,她会很顽皮地把水浇在他背上,弄湿他一身。然后他会转身抱住她,她咯咯咯地笑,那双眼灿烂得像深山夜空中的星子。 他已经是个老迈将死的人,却发现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秘密。 原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孙子怕他得老年痴呆,所以寄了很多视频音频资料给他,其中还有读古诗的。可怜他书只念到初中,而且早忘了干净,现在七老八十却要背唐诗,孙子还隔三差五打视频电话过来检查。 有一次他读到一句诗,白居易,叫做: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读完后,他沉默了很久。当天晚上,就收拾行李,回了山里老居。儿子他们知道了,都极力阻止。但是老人很固执,他们也没辙。 祝阳其实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快走没了。他很健康,一直没什么毛病。可生命的烛火,是有感知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一天天衰老下去,即将在某一天停止。 他没有告诉儿子,他工作太忙,太孝顺。他不想他们伤心,只想安静的走。 又或者,他为了儿子操劳了半辈子,临死时,隐隐中盼望陪伴着自己的,其实是别的东西。 回到老宅,他开始频繁做梦。有时候梦到她,有时候梦到孩子小时候。还有时候,梦到深山中,雾气弥漫,一棵大榕树矗立,但已显死态。一棵绞杀榕,紧紧缠绕着它。他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拿起斧子,一下下劈死那棵绞杀榕。然后他忽然听到了哭声,凄厉的、无比伤心的女人的哭声。 他的心突然如同被绞杀榕缠住般,生生绞痛。他丢掉斧子,跪在树下,忍了很多年的泪水掉下来,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走……” 后来,他就疼醒了。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老宅的床上,头顶是老朽的横梁。他发现自己的四肢和身体都动不了,某种剧烈的痛,正贯穿他的全身,而他在一点点失去力量。他知道,自己终于是要死了。好在手机一直留在枕头边。他拼命动了动手指,拿到手机,拨通儿子的电话。 “喂……爸……”那头儿子的声音还恹恹的,毕竟现在是半夜。 “儿子……好好活……爸……要走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儿子当时就大哭出声,但是手机已经从祝阳手里滑落。他开始出气多,进气少,他完全动不了,眼睛也就要闭上。他知道这一闭上,就睁不开了。 “吱呀——”一声,他听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有熟悉的脚步声渐近。 他发现自己的头,突然又能动了,偏头望过去,看到一个苗条的长发女子走过来。 祝阳其实不知道,自己此刻已分不开眼前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象了。 女人竟然还是五十年前的模样,娇俏的一张脸,二十多岁的脸,如墨长发披落,她握住他的手,然后祝阳突然就恢复了力气,他看到自己变回了那个二十多岁的强壮青年,他一把将她拉上床,翻身扣住。 他低头看着她,热泪盈眶。她的眼中也有星光在闪动。长发却如同有了生命,如同绞杀榕的枝叶,开始缠绕上他的背,他的脖子,他的双腿,他的腰,他的全部。 他说:“你终于回来了。” 她说:“终于等到这一天,等了你好久,我来接你了。” (完) 《昨夜瓜子香》(上) 谢芙蕊坐在火炉前,正在刷手机。周围暮色降临,行人减少。 “滴——”手机响了一声,“您好,有新的订单。” 谢芙蕊扫了眼这个外卖订单,3斤炒瓜子,1斤原味,2斤五香,订单地址……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街道深处,放下瓜子,骂了句脏话。 瓜子都是她今天炒好的,还在火上热着。谢芙蕊按订单装好,让旁边摊位的大哥帮忙看了一会儿,自己就拎起袋子。 她数过,只要走30步,就能从她的炒货摊位,走到本城最大的夜宵店“醉香”门口。 醉香老板李沿三年前起家,据说原本一穷二白,全靠聪明伶俐勤奋,起早贪黑经营,别人营业到凌晨3、4点钟,他就通宵。不仅如此,还远上浏阳、湘潭、长沙,死缠烂打跟当地最有名的夜宵店,学绝活儿。因此他的夜宵店总是能不断推出新口味,很快在小城独领风骚。 原本只一家门面,后来不断扩张,不断买买买,把这条本不繁华的街上的五个门面全买了,据说今年还要在城东开一家分店。 不过醉香的人,倒不敢来打谢芙蕊门面的主意。 天还没黑,还不是上客的时候。一个小子坐在门口,看到谢芙蕊立刻笑了:“谢姐,又来送瓜子啊?” 谢芙蕊没好气的说:“就隔三间门面,为什么不自己来买,还要老娘送来。” 年轻伙计只嘿嘿笑,谢芙蕊把瓜子递给他,他也不肯接,说:“谢姐啊,你这个工作做得不到位啊,谁定的送到谁手上,楼上呢。” 谢芙蕊只得慢吞吞上了楼。 楼上有好几个包间,但是不用伙计指点,谢芙蕊就知道那人一般都呆在哪间里。走廊尽头,风景最好,可以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灰白老房子。门是虚掩着的,隐约便可看到里头,装修得特别好看。谢芙蕊也说不出是哪里好,并不金碧辉煌,一张木长桌,吹垂落的铜灯,桌上还放着一小瓶枝叶歪来扭去的绿植。房间里全是木石结合的结构,可就是好看。每次走进去,谢芙蕊就有种很舒服放松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敲了两下门,听到里头那人,嗓音还带着宿醉后的沙哑低沉:“进来。” 谢芙蕊在心中骂了句娘,再想想他如今这架势,果然男人一有钱就变坏,没跑的。 她有点气鼓鼓的走进去,把瓜子往桌上一放,恶狠狠的说:“1斤原味,2斤五香,送到了!” 转身刚想走,李沿已从躺椅上坐起来,问:“是现炒的吧?” 谢芙蕊只好停步:“现炒的!” “那得我先尝尝是不是,先别走。” 谢芙蕊飞过去一个眼刀。 李沿却笑了,就这么松松垮垮坐在藤椅上,抓了把瓜子,轻轻嗑着。才二十五六岁的男人,这几年却明显添了老成气质。穿着件薄毛衣,宽松裤子,头发依然如当年那么短,手指却已不见早年的粗糙伤痕,现在可是养得细皮嫩肉的了。毕竟他现在是全城出了名的单身有钱男人,开的车都从二手金杯换成了崭新宝马。 一小把瓜子,慢慢被他吃完了。 谢芙蕊:“试够了没?” “够了。”他拍拍手,忽然站起,谢芙蕊惊得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他一皱眉:“这是什么样子,你怕我啊?” 谢芙蕊每句话都带着刺:“你以为自己多牛~逼啊,我怕你!我得回去了!” 他也不生气,轻轻“嗯”了一声,却咳嗽了两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谢芙蕊看那茶都不冒热气了,忍不住说:“喝酒了还嗑什么瓜子,换杯热茶不行吗你?” 李沿本是个端正长相,并不十分帅,但是轮廓很干净很硬。听到这两句话,顿时笑了,说:“哦,知道了。” 谢芙蕊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副好像很老实的面孔,脑子里瞬间闪过的,是听闻他常和人夜店流连的传闻,心中顿时有些闷塞,正要告辞,他却竟像是能洞悉她心中所想,自顾自说道:“昨天有两个湘潭的老板过来,我招待了一下,白酒只喝了半斤。店里比较忙,我12点不到就回来看着店了,没有参加他们接下来的活动。” 谢芙蕊:“……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虽说李沿这些年混迹于社会,见过的女人无数。可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有怪癖的。眼前的女人,不施粉黛,原本清秀的脸,还染着层灰似的,有点发黑,大打折扣。穿的更是厚厚的军大衣,完全显不出身材。这样才方便她每日在街头炒瓜子,不会被冻病倒。头发也没好好梳,一缕黑发垂在脸颊旁。可她依然是这条街上远近闻名的“瓜子西施”。而李沿仅仅看着这样的她,就觉得原本有些发冷的身体里,像是有团火,在随意的窜。他也觉得自己的眼睛其实是有病的,看着她臃肿的军大衣,却几乎能自己勾勒出那之下苗条诱人的身材,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夏天时他早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多看她几眼,就更上火了。 李沿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先走了。谢芙蕊脸色还是淡淡的,她永远都是这世上最骄傲的瓜子西施。等她走到门口,李沿又有点不乐意了,开口说:“你那瓜子铺,还要开多久?” 谢芙蕊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想开多久开多久,管李老板你屁事?” 李沿其实不喜欢她老是说脏话,可又喜欢看她说脏话时泼辣样子,所以这种时候总是不做任何反应。也是斟酌了很久的念头,居然就这么轻易脱口而出:“要不瓜子铺我派个人给你管,你来我这里上班?帮我管事?” 谢芙蕊看着男人清朗的眉目。他没有笑,他不笑时,你就知道他是认真的。跟刚才那个装老实的男人不太一样。跟外界传言那个奸诈的、八面玲珑、圆滑世故的老板,也不一样。 跟高中时,那个总是沉默坐在她身旁的男孩,也不一样。 可哪里知道,他就这么轻易说出这样邀约的话?到底是他这里确实缺信得过的老朋友,还是有点别的意思?还是怜悯她? 谢芙蕊是个耿直性子,低声说:“为什么啊?” 李沿也静了一会儿,笑了,说:“每天站在那里炒瓜子,你不冷吗?” 谢芙蕊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等待什么回答,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心情是失落还是温暖。她“哦”了声说:“我看起来像怕冷的人吗?”转身走出包间,下了楼。 他当然不会追出来之类的,依然坐在他的小城堡里,或者继续嗑她送来的瓜子,或者继续喝着昂贵的茶吧。 谢芙蕊回到摊位前,突然像是有了干劲,开始很努力的炒炒炒,炒炒炒,炒出了一身热汗。可这一天,生意依然平平。到了夜深,也不会有客人了。小城的冬夜冷得彻骨。谢芙蕊开始收拾摊位,拉下小卷闸门,满是粗糙的双手,被冻得冰冷通红。 某个瞬间,忽然听到汽车引擎声,从背后掠过。 谢芙蕊当然不会开车,也很少坐车。为了省钱,小城的破烂公交车,她也少坐,几步路嘛,她很快就走到了。她也不知道,不同汽车的引擎声,是否有不同。可每次,宝马的声音,她都能听出来。 她没有回头,听着引擎声渐渐远了,才回过身,看到白色的、那么昂贵精致的轿车,从街角驶出她的视线。谢芙蕊低下头,想,自己白天想啥玩意儿呢,李沿现在是个什么人,她不是早知道了吗?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牛鬼蛇神,他没见过?也许对活得窝窝囊囊的老同学,他开始怜悯了;也许对于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他也学会要撩拨几句了。仅此而已。 《昨夜瓜子香》(中) 这天谢芙蕊本来过得开开心心的。临近深夜,她就快下班了。今天还接了个“大单”,一家饭店让她提供春节期间所有炒货。她开心都来不及,正在炉前热火朝天地炒着,隔壁夜宵店的伙计急匆匆跑来了。 “哎,谢姐,你快去金色旋律ktv吧!出事了!” 谢芙蕊一惊,还以为自己的瓜子出质量问题了。可一想不对啊,金色旋律不是她的目标客户啊。她把大锅铲一扔,双手叉腰问:“出什么事儿了?” 伙计一脸悲痛:“我们老板在那里喝多了,正被人灌酒呢!他胃不好,打电话来,叫你去接他!” 谢芙蕊停顿了几秒钟,转身拿起锅铲继续炒:“他是你老板又不是我老板,你自己去啊!叫我干什么?莫名其妙!” 伙计几乎是面不改色的说:“不行啊,店里忙得要死,根本走不开!拜托你啦谢姐!而且你知道老板那性格,我们劝不动的,还要被骂。你是他老同学嘛,他放心!金色旋律ktv,502包厢,记住了啊!”说完就跑。 “哎!哎!”谢芙蕊叫都叫不住他,烦躁死了,转头看看快炒完的瓜子,又看了看手表,快十点了。 又磨蹭了一会儿,把所有瓜子装好,炉子也收拾好,一抬头,看到隔了几间门面的醉香门口,那伙计分明躲着在偷偷张望。 谢芙蕊失笑。脑子里却浮现出李沿喝醉酒的样子。 那还是七八年前,他们在读高中。谁谁谁过生日,男生都喝了点啤酒。当时李沿就这么趴在她身旁,脸埋在胳膊里,头发很短也很黑,只露出一点额头、耳朵、侧脸,线条却那么好看。她跟他说什么,他只是低低地“嗯”“唔”几声。可她居然觉得那声音很好听。 现在却不知道,他喝醉酒时,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还有乌黑干净的发和侧脸? 谢芙蕊的心里乱糟糟的,就这么走到ktv门口。到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炒瓜子时的又脏又厚的军大衣,一时竟走不进那金碧辉煌纸醉金迷之所了。 只好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喂,李沿,我跟你说……” “蕊蕊?”他的嗓音很哑,带着浅浅笑意,一下子让她住了嘴。那头还有吵闹的音乐声,男人女人的笑声。 “什么事?”他问。 谢芙蕊:“……我在门口,你伙计说走不开,让我来接你。” “哦!”他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才是始作俑者,“我……这就出来。你等我。” 谢芙蕊挂了电话,冬夜好冷,她双手插口袋里,低头看着地面。今天穿的是双新的黑色靴子,看着看着,她到底笑了出来。 李沿是跌跌撞撞走到她身后的。谢芙蕊听到响动,皱眉回头。一个陌生男人把他搀扶出来,看到谢芙蕊,很好奇的打量。谢芙蕊虽然没什么钱,却也看得出来,两人穿的都是名牌,那男的看了几眼谢芙蕊,没说什么,对李沿说:“就把你送这儿?你跟她回去?” 谢芙蕊脸一热,心想什么跟我回去,李沿却已很肯定地点头:“嗯,我跟她走。”那男人笑了笑,又看了谢芙蕊一眼,自己上了旁边停着的一辆奔驰。 谢芙蕊只好上前扶着李沿,叫了辆的士。李沿这时闭着眼,也一直不说话。上车后,头一歪,就靠在谢芙蕊肩上。谢芙蕊皱眉,伸出一根手指想把他的头推开,结果推不动,死沉死沉。她只好作罢。抬起头,看到窗外,夜色流光,小城高高低低的建筑,悉数掠过。而男人身材高大,几乎占据了2/3的后排空间。他的呼吸,他的气息仿佛都占据着这里。谢芙蕊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温暖也好,害怕也好,踏实也好,彷徨也好。都已说不出口,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任他依偎着,竟也十分好。 他住的是小城最好的小区,谢芙蕊扶他下了车,拍拍他的脸,问:“是5栋……18楼吧?” 他的眼睛忽然睁开一道缝,嘴角翘起:“是……你怎么这么清楚?” 谢芙蕊没好气地说:“你在家也点过瓜子外卖!” 她扶他上楼,好在他自己能走,只是不太稳。到了他家门口,谢芙蕊问:“钥匙呢?”李沿嘀咕了一句:“指纹锁……” 谢芙蕊:“那你开锁啊!” 李沿抬起手,可醉态一下子就露出来了,那手指老放不到锁上。谢芙蕊只得握住他的那根手指。彼时竟似感觉到男人的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而手指却微凉。谢芙蕊将他的手指准准放上扫描器,忽然间感觉到男人的气息靠近,就在耳边。而当她转过头,却见他的头又耷拉下去,靠在她肩上。 谢芙蕊又叹了口气,拉开门,摸开墙上的灯。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他的新家。上次送外卖,她不想来,还是让隔壁摊主跑了一趟。 谢芙蕊记得,以前李沿和母亲住在一段山坡上,单位的老楼,又旧又小。每次谢芙蕊去上学,抬起头,就能看到他或者母亲,站在栏杆前,在漱口或者洗脸。有时候两个少年,会隔着清晨的薄雾对望。有时候她走出一段,会察觉到他也走在身后。两人有时候说几句话,有时候并不说话。 后来老城拆迁了,他们家没赔到多少钱。据说还住了一段时间棚户区,他考上大学的学费都是靠自己打工。 具体的,同学们在一块儿时,他从来不提。谢芙蕊只是听别人隐约提过。 那时候谢芙蕊对他的感觉,也是懵懵懂懂的。不是没有察觉,自己对人群中这个男孩,总是格外留意。总是觉得他样子最好看,头发最黑,个子最高。抬头沉默的样子,好像藏着别的少年没有的沧桑。但那时候,谢芙蕊也有自己的苦。家里的重负,她上大学的学费,她不知道将来要去向何方。相比起来,那个男孩,就根本不重要了。 其实,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次靠近。高中散伙饭那天,李沿也是喝醉了。谢芙蕊趁没有任何人注意,端了杯茶过去,大着胆子,扶起他的头。他睁眼看了看她,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当时谢芙蕊整个人都傻掉了,男孩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他把她拉过来,低下头。似有似无的,唇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耳后,碰了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学四年,都在别处,不在家乡。逢年过节,他都给她发短信。她不知道他的近况,但他大概都知道。因为每次她有什么变动,他都会发短信来问。 “你回老家考公务员了?” “是啊,老同学你最近在哪儿呢?” “我一直在老家。”他回答。 她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复了,没有回复。 心想散伙饭那个晚上,大家都挺冲动的,他八成只是喝了酒,一时意乱情迷而已。 又或者,去年。 “听说你打算自己开炒货铺?”他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对。”谢芙蕊回复,“继承家业,正在找门面。” “我们这条街正好有个门面要出租。” …… 谢芙蕊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豪宅。现在他早已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看起来至少150平的大宅,空空荡荡的,装修的倒不如她想象的金碧辉煌,四处清清素素,但连她都看得出来,十分精致。拖鞋居然只有一双男式的。 谢芙蕊只好穿着袜子,把他扶到沙发前。他仿佛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谢芙蕊见室内寒冷,打开空调,又去厨房,烧了壶热水。他始终闭着眼,至少在谢芙蕊回头时,那睫毛微微颤动闭着。 然后谢芙蕊在他跟前蹲下,脱下皮鞋,捏着鼻子,把他的双腿也放到沙发上去。她想要去卧室那床被子,给他盖着,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脏军大衣,只怕会弄脏他的被子。便站在离他几米远处,轻轻脱下外套,刚想放下,却见他家沙发、椅子,桌子,无一处不一尘不染,虽然简单,却都是高级货。谢芙蕊犹豫了一下,找了块空地,轻轻将军大衣放下。 哪知一抬头,却看到李沿早已睁开眼,那双清黑的眼,定定地望着她,显然已将她刚才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眼太黑,带着某种隐忍的情绪。谢芙蕊一时没太在意,只问:“醒了?头还疼不疼?” 他没答,眼睛盯着她的脚边,她的大衣。 “你衣服放那里干什么?”他冷冷地问。 谢芙蕊低头看了看,说:“我爱放哪儿放哪儿!” “放沙发上来。”他低吼道。 她静了一会儿,说:“我是怕弄脏沙发。” 李沿不说话了,忽然又闭上眼,靠了回去。半醉的男人,神色竟有一丝痛苦,也有一丝愤怒:“蕊蕊,你到底要让我心疼到什么时候?” 《昨夜瓜子香》(下) 那个晚上,谢芙蕊几乎是从他家逃走的。 听了他的那句话,她整个人都傻掉了,可她还是分辨不出,他到底真心假意。抑或说,她看不清的,其实是自己的心。 所以当李沿将她拉过去,竟要很凶很生气地吻她时,她一把将他推开,跑掉了。连落在他家地上的军大衣,都忘了带。 跑到楼下,一阵寒风,令她瞬间清醒。回过头去,看到他家窗户,灯光亮着。他没有追出来,醉成那个样子,他自己也下不了楼。 可谢芙蕊忽然升起个念头:似乎这几年,他们之间总是这样。她总是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他在等,而她一直在跑。 谢芙蕊心中忽然十分难过。可她到底要怎么回头,他从不十分靠近,他也从不追。他一直在那里,没有离开,可是也有自己的世界,跟谢芙蕊生活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可是这天晚上,当她回到家,当她睡到半夜,忽然就醒了,因为听到了手机的铃声。 那是醉后醒来的他,发来的消息: “谢芙蕊,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二天,谢芙蕊竟比平时起得迟很多,到了日上三竿,才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铺子里。隔壁摊主大哥看着她的模样:“哎呦,小谢,昨晚干什么好事去了?” 她没好气地说:“老娘失眠不行吗?” 街上还是那么热闹,还是那么寂静。她抬起头,看到醉香门口的车位里,那辆宝马不知何时停那儿了。他原本从不来这么早的。 像是查知了她来了,手机“滴”一声,进了订单。 “5斤原味瓜子,醉香夜宵店……” 谢芙蕊装好瓜子,丢到夜宵店门口,伙计怀里,伙计瞪着她,陪着笑脸刚想说话,她已走了。 结果过了十来分钟,又进一订单。 “2斤原味瓜子,醉香夜宵店……” 这回伙计学乖了,门口一个人没有,偌大的店,尽管白天还没营业,居然也没人守着。谢芙蕊走上楼,把瓜子挂在他的包间门把手上,下了楼。 第三次订单: “1斤原味瓜子,醉香夜宵店……” 尽管知道是他的订单,谢芙蕊还是习惯把订单都抄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下这个订单,她忽然愣了愣。 521。 哪怕做惯了泼辣的街头小贩,谢芙蕊的脸还是止不住的红了红,万万没看出他也能做到如此肉麻。她拎着最后这斤瓜子,走进空无一人的醉香楼,走到他的包间前,结果发现这回门大开着,让她挂的地方都没有。 她敲了敲门。 他就站在窗边,回过头,没有醉色,也没有困意,双眼清亮。 她知道躲不过了,安安静静把瓜子放下,也不说话。 “昨天晚上对不起。”他说,“一时没把持住,想……”他顿了顿:“吻你。” 谢芙蕊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那慌乱的不知何年何月滋生的杂草,又重新冒头往上。她说:“没事,反正也没亲到。” 她讲话总是无遮无拦,不太经过大脑,这话一出口,李沿又沉默了。 谢芙蕊好想打自己的嘴,结果李沿又开口:“嗯,我不急。” 这回换谢芙蕊说不出话了,眼睁睁看着他慢慢走过来,已经成为奸商的男人,顺手关上了她背后的门,“咔哒”一声还上了锁。 谢芙蕊:“你想干嘛?” 李沿:“这回必须得把话说清楚。我昨天晚上发的短信,你是怎么想的?” 天可怜见,谢芙蕊一直在心中觉得这男人奸诈又复杂。可李沿看似平静问出这话时,心里亦是七上八下。他不知道,如果这个女人给出的,不是他要的答案,他等的答案,他应该如此面对。街角那间小小的炒货铺,他月月看,天天看。今天一旦挑破,她如果不肯,今后就再也不能看了。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隐隐发痛。就像昨晚半醉在沙发上,朦胧间看到她极安静的举动,脱下外套,放在地上,在他的家里,小心翼翼,束手束脚时,他心头的疼痛。 谢芙蕊低下头,看着一边,问:“你说你想,有多想?” 李沿怔了一下,反怕为喜,努力自持,又上前一步,只把她逼到了墙边,低声说:“你难道不知道?毕业的时候,我不就亲过你?” 谢芙蕊脸一下子烫了,说:“那你为什么……这些年一直不说?” 李沿静了一会儿,说:“你没有回应。我也在等。” “等什么?” “说出来你也许觉得矫情。”他答,“我一直在等,等我可以照顾你的时候,才能够开口。” 谢芙蕊又不说话了,可他逼得近,尽管还没做什么,一直盯着她。她自顾自说道:“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的铺子生意也不错的。这条街就我的瓜子卖得最好。” 李沿笑了:“那是。你毕竟是全城人都知道的瓜子西施。” 谢芙蕊却抬起头,问:“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想和我好?” 李沿愣了一下:“什么?” 谢芙蕊低下头:“那个……我是瓜子西施……你想玩玩而已……” 李沿几乎笑出来,终于也顺势抱住她,低声哄道:“怎么会?隔壁街不是还有臭豆腐西施,麻辣烫黛玉吗?我也没去……” 谢芙蕊忍不住也笑了,可还是不放心,说:“你……真的是认真的?你现在……已经成功了,不会轻视我,不会对不起我?” 李沿这才明白,这女人心里究竟一直在担心什么。她难道不知道,他所努力的,他所奋斗的,为的都只是一个和她平常的未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吻她。 这个吻压抑太久,太热烈,太凶狠,也太温柔。谢芙蕊都不知道他吻了多久,等他肯移开脸时,谢芙蕊的脸都快着火了。得手之后的他,表情是沉静的,眼睛里藏着暗光。 “不会。”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谢芙蕊忽然明白,这就是他的回答。没有任何山盟海誓,没有任何甜言蜜语,这就是他最干脆的回答。她也忽然明白,他分明还是当年那个沉默的,时常陪在她身边的少年。哪怕三千浮华九流手段加身,对着她,他也从未改变。 —— 李沿记得,那还是上初中的时候。 冬天,很冷,他的棉衣很薄也很旧,但是没得法子,高个男孩只能把自己缩得紧紧的,快步走去上学。 天都还没大亮,街角的那个炒货铺,就有人了。那位苗条清秀的阿姨,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在给炉子生火。每当李沿走过时,就能感觉到一阵舒服的温暖。而那时候,阿姨总会温柔朝他一笑。 阿姨身旁,还有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女孩。他知道她在隔壁班,还是班花来着,虽然成绩不好,但是很招人喜欢,也很多人追。但她每天放学就去妈妈铺子帮忙,从未谈过恋爱。 她有时候也会抬头看着他,很清澈的眼睛,校服有时候会沾上煤灰,她很爱干净,会很仔细地拍掉,才去上学。 他们就是那时候“一起上学”的。他走出没多久,就听到她也走了上来。这条路人不多,他想她也许是害怕,才跟着他一起上学。起初李沿不太耐烦,也不喜欢别人跟着,总是加快几步跑了。能听到她也加快步子,在后面追。 后来慢慢就习惯了。有时候也会说几句话。 她问:“你3班的吧?” 他说:“嗯,你几班的?”他明知故问。 她答:“我2班的呢。” 过了一会儿,她从口袋里掏出把热腾腾的花生,递给他:“我妈早上刚炒的,你吃不吃?” 他实在馋,接过。她便笑着说:“我以后也开个炒货铺,不过不像我妈是个小摊位,我要开一个很大的,全县第一大。” 他也笑了,说:“行,那我就在旁边开家夜宵店。” 她问:“你喜欢吃夜宵啊?” 他静了一会儿,其实没吃过,没钱。但是每天下晚自习,看到有些同学,或者大人在那里吃,整条街都飘出廉价的油腻的香味,令正在长身体的男孩饥肠辘辘。 他答:“喜欢。” “好。”她说,“那以后你来我这里买瓜子,我给你打5折。我去吃宵夜,你也记得打折。” …… 李沿开着车,沿着街道慢慢往前。夜色流光,白驹过隙。他忽然笑了。 这些年,他在她那里买过多少瓜子,只吃得全店伙计统统上火。她几时记得给他打折了? 她仅有几次来店里吃宵夜,他却恨不得免单,可又不好做的太明显,5折6折不动声色的打,各种贵的菜品拼命送,她东西都下了肚,却还是傻乎乎的…… 开到街口,李沿停下车,便看到街角那个熟悉的摊位,她已将炉子熄了火。李沿耐心等着,她换了身衣服,关了铺子,走到车旁,刚想开门,李沿已探身过去,从里面打开车门。她上车时还稍微有些羞涩,毕竟街坊邻居们全看着他们。白天还有个店主冷嘲热讽她攀高枝,被她一顿好骂。 “去哪儿啊?”李沿明知故问。 谢芙蕊:“……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 李沿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敲:“不送回去当然更好。” 谢芙蕊:“去你的。” 李沿也笑,那甜蜜的,温暖的感觉啊,就这么藏在两个人心里,只有彼此知晓。 “我也可以不回家的。”他又说。 谢芙蕊:“……滚!!!!” 只是夜风轻轻吹着,每一盏霓虹都悄悄闪烁。只见昨日今宵,星光依旧。但愿今夕何夕,常情不朽。 (完) 《借来的一晚》 (一) 冯玥玥心满意足地走在马路上。 明月高悬,夜空很深。学校后门的这一条街,寂静无比,微湿的路面映着路灯,光盈盈的。她回来得太晚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可她身体的热血,仿佛还没降温。 她最喜欢的歌手、偶像——岑野,今天来这个城市开演唱会了。身为死忠粉的冯玥玥,怎么可能不跑去看呢?尽管岑野在演唱会最后,还叮嘱大家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结伴而行,不要让她担心。可与冯玥玥同行的舍友,看完演唱会就回家了。冯玥玥明天一早还有课,不敢耽误,也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倒了两趟夜班公交,又走了两站路,现在就快抵达了。 脑子里还回味着演唱会的片段,莫名的空虚,极大的满足,津津有味。 可冯玥玥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身后有人。 大概是从一站多地前,她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起初她还以为是路人,没太在意。可等她走了一站地,那个脚步声还不远不近跟着,冯玥玥心里就有点发毛了。 于是她还看似平静地走着路,注意力却全都在身后。 然后诡异的事发生了。 就在她集中注意力一刹那,那个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她一愣,然后全身发冷,两只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又走了几步,身后始终特别安静,她鼓起勇气回头,看到空荡荡的一条长街。她松了口气,心想那人说不定拐弯走了。 虽然这个“拐弯”听起来那么诡异,突然消失,一点缓冲减弱渐远的过程都没有。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 “噔、噔、噔……”那个脚步声又来了!而且清晰程度与距离,听起来刚才一模一样!好像就在她身后十几步。可是刚才……哪里不是没人吗? 那感觉就像是一只蚂蚁,无声爬上了她的后背,战栗如同电波般席卷。冯玥玥整个躯干四肢都有点发僵,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演唱会听太久太吵,出现幻听了。可是她现在真的不敢回头。脑子里胡思乱想:那脚步声听起来不带半点情绪,不急不慌,步履稳定,就像完全不把她当回事…… 冯玥玥忽然觉得受不了了。 就好像一根弦,恍恍惚惚就绷紧了,绷到了一个极限,“嗤”断了。 她一下子发力,往学校后门跑去。 后门是扇铁门,此时紧闭着,离她也只有百余米了。她一个冲刺过去,还得翻墙,避开那些铁栅栏。她的呼吸很急,急得像打鼓,脚步声“咚咚咚”的,所以她也听不清,那个脚步声有没有追上来,有没有如影随形…… 一口气跑到了铁门前,仿佛即将溺亡的人,终于抓住了最后的救生衣,她双手抓住铁栏杆,在往上爬的前一秒,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这一看,只吓得全身一颤。 一个人影,正以飞快的速度,朝她追来。那个人背着光,你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惊鸿一瞥间,只见他很高大,衣袖外的手臂肌肉紧瘦结实,他跑得很有力,像一头豹子,正打算扑食…… 而她,就是那头正待捕捉的兔子。 冯玥玥的喉咙里就像是哑掉了,过了几秒钟,才能尖叫出声:“啊啊啊——救命啊——”她开始手忙脚乱往上爬,慌了慌了慌了,完了完了完了!真特么遇上变态了!她都快要爬到铁门顶上了,突然间门被人重重一撞,她差点爬不稳,手脚并用紧紧扒在上头。门猛摇了几下后,她都快哭出来了,可还是不死心,在这么艰难的摇晃里,还在拼命往上爬…… 然后就感觉到一只热乎乎的手掌,抓住了她的小腿。 世界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止了。 冯玥玥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被人从背后牢牢抱在怀里,一块散发着清香的手帕,捂上了她的嘴…… (二) 冯玥玥正在梦里吃着鸡蛋灌饼,唔……好香,鸡蛋好嫩,还有点烫嘴……她正要大咬一口,忽然听到了一阵抖抖索索的笑声:“咯咯……咯咯咯……” 谁在笑,这么难听这么阴森,好讨厌啊……她不太耐烦地想,可是手中的鸡蛋饼,就这么不走不见了,而那笑声仿佛就在耳边,“咯咯咯……”“呵呵呵……” 她忽然一个激灵,全身冷汗,睁开了眼睛。 阴暗,周围是一片陌生的,看不清的阴暗。某种又闷又潮的气息扑鼻而来,远处有几道光影在变幻闪动,可她的眼睛有些酸,不太看得清。脑子在几秒钟后才恢复清醒,然后她全身都紧绷起来。 因为她发现自己被绳索绑着,双臂被绑在身后,大腿和脚踝也被绑得紧紧的,躺在地上。而绳索的另一头,从她的脖子上缠过,最后系在了墙壁上的某处。她全身都开始发冷,搞什么……鬼?她真的遇到了变态吗?眼泪就快要掉出来了,她怎么这么倒霉,被绑得跟只粽子似的,今早的课肯定误了,灭绝师太会狠狠扣她的出勤分数……不,她还想什么上课出勤,她现在小命和贞操都难保好吗?想到自己看过的那些电视剧里,变态杀人狂对待女孩的折磨手段,冯玥玥禁不住又打了个寒颤,气都快喘不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倒霉透顶了,她长得又不那么好看,顶多算清秀而已,成绩也普普通通,生活普普通通,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啊,怎么那人就瞄上她了?就因为她独自晚归吗?呜呜呜,她以后一定听偶像的话,再也不一个人走夜路了…… 胡思乱想着,像是要回应她心底翻滚的恐惧,脚步声渐起。冯玥玥瞪大眼,就跟受伤的兔子缩紧全身,看着那头猎豹的来临。 一个人影从她面前斑驳的旧墙后走了出来,就是那个人。这地下小屋里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下来,冯玥玥连呼吸都忘了,看着那人伸手按了墙上某处,灯开了,他们也看清了彼此的脸。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个头的确不矮,至少有一米七八、七九的样子。平头,长得也很普通,但是浑身上下都很干净利落。两条细细的眉毛下,那双眼也没有电视剧里杀人狂的凶神恶煞,很平静,看她的目光就像看一张桌子一张板凳似的。 他站在距离一米半处,打量了她一会儿,冯玥玥说:“你……想干什么?”声音抖得厉害。 他根本不回答。 似乎对她还挺满意的,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然后就在地上坐了下来,冯玥玥也没看清,他从墙角哪里抽出了一把西瓜刀,雪亮雪亮的。还有一块磨刀石。他坐在灯下,低头开始很认真的磨。那“咿呀咿呀”的声音,就开始有节律地往冯玥玥耳朵里钻。 冯玥玥简直要疯了。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寂静也太恐怖。她觉得自己即便不被他砍死,也快要被这一幕吓死了。她感觉到全身发软,某种酥酥的即将令人瘫软的感觉,就在全身蔓延。她心知那就是恐惧。 可是,冯玥玥从来都不是个懦弱的姑娘。害怕的同时,她也感觉到了愤怒和厌恶。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拼命想办法,历史上不是没有人,从杀人犯手里逃脱的,都靠一张巧嘴……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念大二的女孩,没有任何复杂社会经历,在心里翻来覆去苦苦思索了半天,最终只是故作很有底气很不惊慌的样子,冷冷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对我做什么,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女孩这近乎空洞的威胁,终于把男人给惹笑了。他磨刀的手突然一停,只停得冯玥玥全身一颤,而后他偏头望向她,笑得不冷不热:“你是冯玥玥,k大中文系大二学生,湖南岳阳人。”然后他的声音变得近乎亲昵:“你的什么事,我都知道。因为……你是我的。” 冯玥玥的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她忽然大哭了出来,开始挣扎,拼命挣扎,肩扭脚踢,想要从这绳网中逃脱,可都只是徒劳。那人不理她,又磨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皱眉,放下刀,冯玥玥一下子又不敢挣了,只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他。 他说:“不要吵,你的皮肤,被绳索磨出印子,就不好看了。没用的,都是没用的。你还不明白吧?这里是我早就给你准备好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人能找到,连蚊子都飞不进来一只。想要有人来救你,除非奇迹发生。” 冯玥玥哽咽着,也不闹了,瘫软在地上,望着天花板。他叹了口气,低头继续磨。这一室是这样安静,又只剩下偏执的人磨刀的声音。真的像他说的,连蚊子飞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他们俩。 “妈妈……”冯玥玥在心里默念,“妈妈、爸爸……你们以后不要伤心啊……”眼泪一直往下掉,眼睛好疼啊。她好像也没太多牵挂,在心里又想了几个至交好友后,又想到了岑野。 “小野,你以后一定要一直红,你大概不知道,自己有个默默无闻的粉丝,就这么死掉了……小野,你保佑我,死的痛快点,下辈子投个好胎……” 还有谁呢? 总觉得……不甘心啊。 这样的一生,这么短,什么都还没有干过,经历过,就要这么没了。 总觉得,不该这样啊。总觉得人生里,岁月里,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人,在等着自己啊。 可是,就像他说的,想要获救,除非奇迹发生吧。 死心吧,冯玥玥。待会儿不要反抗不要挣扎,待会儿,拼命去承受吧。 …… “冯玥玥,你的生命里,是会有奇迹的。” 有个声音,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突然在她耳边说。 泪眼模糊的冯玥玥骤然睁开眼,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幻听了,因为那个声音就响在她耳朵边,她甚至还感觉到一丝残存的热气。那人的声音温柔又深情,似乎克制着什么情绪。可此刻她的身边空空如也,除了不远处还在磨刀的某人,哪里还有人? 而且,门在磨刀人身后,她身边,哪里有门,就算有人,怎么可能进得来? 她还在一片凌乱中,磨刀人的动作却已停了。 因为一道影子,出现在他头顶。 真的有人。 冯玥玥抬头望去,那个人就站在墙边。你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甚至没听到半点门开的声音。可是他就这样出现了。 奇迹出现了。 (三) 磨刀人也愣了一会儿,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再望向他身后完好的门锁,眉头皱得更深。 可那年轻男子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躺在地上的冯玥玥。 冯玥玥也傻乎乎的望着他。 那真是陌生的男子,很高,眉眼竟非常好看。皮肤也很白,嘴轻轻抿着。他穿了身黑色大衣,尽管是颇显老成的样子,依然难掩他年轻俊雅的样子。他的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隔着磨刀人,定定望着她,眼神中透出几分难言的怜惜。然后在冯玥玥的直视下,他似乎因为自己的情感流露,有些许尴尬,又低下头去,避开她的视线。 冯玥玥对于眼前的状况还是懵的,但是理智渐渐恢复。只觉得眼前的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某种神秘克制的气息,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人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她听到了他在耳边说话,为什么他能够出现在这个小屋里? 但是有人,已经动了。 磨刀人站起来,野兽一般,挥刀朝他扑去。 冯玥玥下意识脱口而出:“当心!” 为什么会担心他呢?为什么不怕神秘的他呢? 这样的情势下,刀光已映在了他的脸上,他居然还冲她笑了笑,有点感动有点羞涩的样子,然后—— 冯玥玥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磨刀人的刀已经停下了。 因为他牢牢握住了磨刀人的手腕,刀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离他的脸几厘米远的位置。 然后他轻轻皱了一下眉。 仿佛很嫌弃,又仿佛很漫不经心。 然后他说:“冯玥玥,闭上眼睛。” 冯玥玥没动,自然也没闭眼,反而瞪大眼,看着眼前的变故。某种喜悦在她心底绽放,明明这个人也是不知底细,可她为什么就是感觉,自己获救了? 见她不听话,他无奈地挑挑眉,而此时,磨刀人被他轻而易举钳制住,已经怒极,拼命想要挣脱,他却不慌不忙,把对方制得死死的,又柔声对她说:“听话。我说好,你再睁开。你难道不想我早点送你回去?” 这下冯玥玥一下子被戳中心坎了,立马闭上眼。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嗤啦”声,像是刀又轻又快地划破了什么。又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就在面前,他说:“睁开眼。” 她睁眼,看到灯光下一张清晰的真实的脸。他在她面前蹲下,亦很认真望着她的脸。她发现他的外套脱下了,只穿着里头的毛衣。她飞快望向他身后,看到地上躺着个人。但是他的大衣几乎把那人的身体全部遮住,只露出两截小腿。空气中有渐渐散开的血腥味道。 “你对他……做了什么?”冯玥玥颤声问。 他扶她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匕首,替她一处处割开匕首,只是说:“他还会杀很多女孩,像你这样的。” 冯玥玥:“你怎么知道?” 他笑而不答,这时她全身已获得自由,只是长时间被绑着,一时四肢僵硬,活动不了。他伸手去搀扶她,她躲开了。他愣了愣,看着自己停在空中的手,然后慢慢放下了。 冯玥玥往后靠在墙壁上,拉开与他的距离,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真的,好多好多问题啊。 他盯着她,忽然笑了。他本就长得好,眉眼干净,这么一笑,仿佛天生带着光,真的让人难以把他和身后那一团血泊联系在一起。 然后他居然突然伸手,就按在她脑袋边的墙壁上。他的靠近,居然不让冯玥玥觉得恐惧讨厌,只是紧张。然后他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摸着她的下巴。明明是很不规矩让她很痒的动作,可她就是动不了。也不知道找了哪门子魔,这男人的身上像是有魔力,吸引着她,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闪过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悲伤、怜爱、痛苦、欣喜还是迷茫? 然而转瞬间,他的神色已恢复平静。如同他的靠近,他的离开同样突然。又像是害怕自己就此沉溺,他一下子就松开了她的下巴,保持蹲在她面前的姿势,手搭在膝盖上,也像是猎豹,却是安静守护着自己想要守护的那个人。 他说:“什么都不用管,继续过你的生活。我们,会再见面的。” 冯玥玥:“什么时候?” 他微微一笑,然后忽然偏过头去,笑容也收住了。冯玥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已俯头,在她唇角飞快地一吻就走。那一刻她清楚看到了他的表情,竟是紧绷的,甚至有些僵硬。难道……他是在不好意思吗?同时,她也清楚听到了他的答案: “未来。” (四) 未来有什么等着自己,冯玥玥并不知道。只是接下来几年,她的日子过得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那夜之后,那个轻吻之后的一切,她已记不清了。再次醒来,人好好回到宿舍床上躺着,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南柯一梦。 可冯玥玥知道,那不是梦。手腕脚踝被绳索捆出的红痕,分明还在。唇角耳畔的余温,也还在。 有关那个杀人狂,没有任何消息。冯玥玥也没有向警方举报,因为他曾经说过,磨刀人还会杀很多女孩。她也无法像警方解释那一切。明明是个陌生人,只相处了几分钟不到,可冯玥玥就是相信,他作出的,就是最好的安排。 然后她像普通人一样,度过了大学时光,成绩不好不坏,好歹没有挂科。毕业后进了湘城一家普通公司上班。后来岑野又来开了演唱会,他结了婚生了孩子,依然那么红。冯玥玥依然喜欢他,只是不再想当年那么狂热激动。她也听偶像的话,从不再独自晚归。她租住在灯火明亮的闹市区高楼上,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她去过很多地方旅行,也问过很多陌生人。她没有再见过他。 他说他会在未来和她再见面。这句约定说出来会让所有人难以置信。可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年哪月那个地方,等着自己。 一转眼她都二十五了。毕竟长相清秀性格还有点小可爱,也有几个男孩追过她,她犹豫之后,还是拒绝了。 总觉得,还是要等出个结果吧。 毕竟那个人,那么看着她,还亲了她一下。他甚至还有些害羞尴尬。他完全不像个真实存在于她那个时空的人,可他那个晚上,还是赶来救她了。孩子气却又认真地告诉她:人生,真的可以存在奇迹。 冯玥玥二十五岁生日后的第三天,是个阴雨天,周末。她习惯性去市中心的咖啡馆坐坐。一是很闲适,二是她可以望着窗外人来人往,一天下来她甚至数过,可以看到好多好多人呢。 一杯咖啡喝完了,她又去吧台点。吧台后,咖啡厅经理似乎正在对新来的服务生说话,那服务生高高的个子,一直频频点头“嗯、嗯、嗯。”嗓音有点耳熟,还带着点快活的笑意。那呀,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才会有的明朗笑意。 冯玥玥不经意间抬头,就看见了他。 乍一看,他的轮廓几乎没怎么变,那么白皙,那么好看。头发短短的软软的,像头高大的动物。即使穿着服务生衣服,也显得高挑匀称。不过冯玥玥很快察觉出不同,眼前的他,分明比那晚的他,小上五、六岁。脸上甚至还有点少年的细细的绒毛。 察觉到冯玥玥的注视,他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然后咧开嘴,笑了。 冯玥玥一直看着他,只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了,转过头去,似乎不想搭理这个奇奇怪怪的姐姐。过了一会儿,冯玥玥却又转头,望着窗外渐落的雨还有总是川流不息的人群,笑了。 原来你,还在这个年岁等着我呢。 那么多的秘密,在那个夜里手起刀落守护我和正义的那个沉稳男子,现在还是这幅青涩模样。你藏着什么旁人不知的秘密?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与你之间,又会发生什么?现在我来了,是不是将来可以和你一起,知道答案了? …… “我叫冯玥玥,你叫什么名字?” “呃……我叫程东。” “你小时候是不是学过武术?” “你……关你什么事?” “喂,你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咳,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对不起,我要去给别人送餐了。小姐,不要拉着我……我靠,你这个女人,放手啊!我我我我要叫非礼了!” “你叫啊。我还有很多话,要慢慢和你说。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找了你多久,你这个混蛋!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装什么酷耍什么帅,你就不能多说一点线索吗?”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