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月光为邻》 第1章 他的来意 淡薄的日光,照亮了山脊。绿意葱茏的树林,折射出大片碎金般的光泽。一座寺庙静静矗立在山巅,俯瞰着不远处的城市。 寺门是暗黄色的,石板路老旧而干净,院子里还种了些花草。时间尚早,一眼望去,清净无人。 谢槿知穿着薄薄的春装外套,黑色长裤下是双运动鞋,一路走上来十分轻快。她掏十块钱买了张门票,跨进寺门。抬头就见层叠洁白的阶梯,以及上方的大雄宝殿。 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走了几步,手机响了,是同事兼好友冉妤打来的:“槿知,身体好点没?中午要不要我给你带饭?” 谢槿知顿了顿,笑答:“不用了,我没事。” 周围环境空旷,间或还有清脆的鸟鸣。冉妤听到了,奇怪地问:“你在哪儿?” “唔……”槿知继续朝上走,“在宝安禅寺。” 冉妤一听急了:“你昨晚不是说不舒服吗?生病不在家休息,跑到山上做什么?难道求菩萨保佑啊?你不是无神论者嘛?” 槿知已经走到了正殿门口,她的语气比冉妤慢条斯理多了:“安心。我已经好了,出来走走更舒服。我的确是无神论者,不过对于未知的事物,始终心怀敬畏罢了。” 外头阳光温暖,大殿里却很清冷,处处是灰暗厚重的颜色。暗金色的佛像端坐于宝座之上,双眸好似悲悯地望着前方。 佛香却是清冽好闻的,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槿知默立片刻,在佛前跪了下来。 三跪九叩。 额头轻贴蒲团,她隐约听到身旁有脚步声。大概是别的游客进来了。 拜完之后,她又双手合十,闭眼许了一会儿愿,这才睁眼站起来。 身旁多了个人。是刚才进殿的那个人,他还没走。 槿知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微微一怔。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衣,黑色休闲长裤。个子非常高,双手负在身后。殿内光线偏暗,他的脸部轮廓却非常白皙明晰。 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空地上。站得很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深潭般的双眼,始终盯着佛像。 谢槿知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 一般人进到寺庙里,也会看佛像。但大多是看两眼完事儿。可他却是目不转睛、若有所思。像是要……看出什么门道来。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过脸来,也看着她。 槿知:“……你好。”点头笑了笑。 他静了几秒钟,负在身后的双手松开,插进裤兜里,也微微一笑:“你好。” 他的相貌这样出色,稍稍一点笑意,眉梢眼角却似乎都已沾染,更显五官清隽生动。可他眼中的笑意又是那样的淡,淡得几乎没有。仿佛这个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沉静与淡漠。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槿知又问:“你刚才盯着佛像,在看什么?”她着实有些好奇。 他静静注视她一瞬,目光再次落在佛像上。槿知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转身刚要离开,却听到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在看……佛的相貌,与人有什么不同。” 槿知一愣。 她走出门口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还站在殿中。 天空碧蓝高远,阳光将所有佛舍都涂抹上均匀的浅金色。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新鲜气味,隐隐飘来。槿知又寻了间偏殿,走了进去。 等她把所有佛堂都逛遍了,也爬完了七层宝塔,再走回正殿门口,才发觉寺里已经来了不少游客。三三两两站在空地上,或是在各个殿宇里流连,寺里倒是热闹不少。 槿知有些奇怪,平时没这么多人。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日历,明白了。 今天恰好是农历二月十九,菩萨生日。小时候,母亲带她在这一天来过几次。她还记得寺里会提供很好吃的斋菜斋饭和糕点。 槿知逆着人流,往清净的地方走。前方的白墙之下,一个穿着长褂的算命先生,正在摆摊。 平时槿知是绝对不会靠近这种人的,此刻望着他铺在地上的繁复八卦图,却有些入神。 她走过去。 算命先生一看大清早有了生意,脸上自然堆满笑意。从旁边拖了张凳子过来:“姑娘,坐、坐。想问什么呀?姻缘、学业、财运?” 槿知坐下,安静了几秒钟,说:“是这样,我最近遇到了一件……离奇的事。” 算命先生“哦”了一声。 清风吹得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槿知的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词句。刚要开口,一抬头,越过算命先生那平庸而微胖的脸,却瞥见刚才那个年轻男人,出现在人群中。 原来院子里的斋膳堂,已经开始供应饭菜了,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龙。而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从人群中穿过,正在往外走。周围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妈,吵吵闹闹笑声不断。唯独他身姿挺拔、容颜胜雪,自然十分惹眼。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低头对身边的大妈问了句什么。大妈的嗓门却是极大的,连远处的谢槿知都听到她笑哈哈的嗓音:“小伙子,你问我们在干什么?还能干什么,领斋饭啊!很好吃的,只有宝安寺能够吃到,听说都传了几百年啦,你要不要尝尝?来,排阿姨这儿!” 话音刚落,周围许多人都朝那男人望去。 出乎谢槿知的意料,他竟然点了点头,走到大妈身后。 先前在殿中看到他老成持重的言行举止,听到他关于“佛相”的话语,槿知隐隐感觉他有些高人风范。 而此刻,“高人”目不斜视,负手而立,跟在一群大叔大妈身后排队领斋饭。 槿知唇角微勾,刚要收回目光,他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姑娘,姑娘?你到底要问什么啊?” 算命先生的声音插进来。 槿知的目光回到算命先生脸上,又静了几秒钟,答:“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单位的大型计算机系统,最近有些不对劲。我觉得……要么撞邪了,要么遇到了很厉害的黑客……” 她的话还没讲完,算命先生身上忽然响起铃声。他歉意地笑笑:“稍等啊我接个电话。”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还是iphone5。 槿知就闭了嘴,听他讲电话:“……嗯,摆上摊了。我这儿还有客户呢。对,中午回来吃饭。下午收了摊就去接孩子……” 槿知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 她觉得问询算命先生的举动,实在幼稚可笑。于是不等他讲完电话,就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太阳在天空越爬越高,整间寺院都被照得亮堂堂的,周围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槿知虽然满怀心事,也有点饿了。抬头望去,斋膳堂的饭菜已经发完了。十几张圆桌旁坐满了人,都在大快朵颐。一时倒没见刚才那个男人的身影。 谢槿知眼尖,瞥见几个僧人端着糕点,又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立刻迎了上去。 等她拿着两块晶莹剔透的椰汁绿豆糕,从人群中走出来,就听见身后的僧人扬声道:“糕点已经发完了。” 她低着头往前走,咬了一块在嘴里。当真是入口即化、细腻柔软。她的眉头舒服地展开。 走了几步,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男式黑色休闲鞋,还有两条笔直的长腿。 槿知抬起头。 又遇到他了。 阳光透过树枝照下来,光影斑驳,清风徐徐。周围人来人往,他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双手负在身后。那双眼清澈乌黑,蕴着阳光,看不太分明。 他吃完斋饭了? 槿知咽下嘴里的糕点,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迈步想从旁边绕过去。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槿知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而他神色平静,手缓缓放下,重新收回身后。他生得本就高挑,此刻站得又近,这样负手注视着她,竟莫名有些迫人的感觉。 这个陌生男人,为什么要拦她? 槿知脑海里闪过他刚才排队领斋饭的画面,瞬间福至心灵,“明白”过来。 否则,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她低头,看向手里剩下的那块糕点。 然后递到他面前:“吃吧。” 他却没有马上接,看她一眼,目光也落在糕点上。 槿知笑笑:“是很好吃,没关系,给你。” 他又静了几秒钟,眉头还轻蹙了一下。槿知不明白他为什么蹙眉,但也没多想。终于,他伸手接过,放进嘴里。他的手指白皙纤长,吃东西的动作也显得斯文俊雅。 很快他就吃完了。 槿知又冲他笑了笑,再一次迈步想走。却听到他低沉温软的嗓音,不急不徐地响起:“小姐,已经按你的要求吃掉糕点,我想我可以说明来意了?” 啊…… 槿知看着他。 “我知道你遇到了可怕的事。”他说。 谢槿知一愣,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 他重新负手在身后,眉眼温和地凝视着她,阳光在他的鼻翼旁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可以帮你解决。” ——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三个月过得真快。我又开新文了。这一次是都市轻科幻言情,都市言情为主,科幻很软很软的,希望大家喜欢。一些没看过科幻的读者,也希望你们多些耐心,先看几章,看是否合口味,毕竟楠竹萌萌哒!而且我没写推理言情前,你们很多人也不是听到推理就没兴趣么~俺不会写你们印象中的那种很涩很硬的东西,这次也不会上外太空和那些暗黑的情节。你们就当是言情小说读好了! 最后,评论收藏推荐票请统统记得走起!一段新的甜蜜故事,一段新的冒险。希望你们喜欢。 明天见! 第2章 人工智能 天空明亮透彻,暖黄的阳光照得人热乎乎的。谢槿知却感觉到后背窜起一阵凉意,瞬间浸透全身。 而他依旧平静地望着她。 谢槿知很清楚,今天之前,自己从没见过这个男人。安静了一会儿,她开口:“怪力乱神,我从来不信。”清澈秀气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你四肢健全、相貌端正,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招摇撞骗的事了。” 风在耳边轻轻吹着,周围人来人去。阳光照在他脸上,那眉目显得格外清楚而安静。 他静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谢槿知再次迈步要走。 哪知他又抬起手臂拦住,柔软干净的白衬衫,她差点没撞上去。 她有了些恼意,冷眼看着他。 他开口了,那嗓音也温软平和得像徐徐不动的水:“你没有什么值得我骗的东西。” 谢槿知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他这么说,倒也有点道理。但仔细一琢磨,这话有点侮辱人。 “那你说,为什么断定我遇到了可怕的事?”她盯着他。 他又安静了几秒钟。 “因为我是……”他答,“顶级黑客。” 谢槿知怔住。 他松开负在背后的双手,插进裤兜。也不再看她,目光转向远处的山岭蓝天。 “应寒时,189xxxx3598。” 像是笃定了她一定会打给他,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朝寺门走了。进出的人很多,很快他的身影就没入人群里,再也看不见。 谢槿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记下。 —— 省图书馆位于江城市中心,远远望去,灰色严整的建筑群,矗立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谢槿知去年大学本科毕业后,也算是过五关斩六将,成为省图的一名正式员工。 中午,天空由晴转阴。大片大片的云,像连绵而苍白的锦缎,遮住整个世界。 谢槿知刚走进馆厅,工作台后的冉妤立刻起身迎上来。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她:“真好了?” 槿知拉着她的手:“好啦。你看我下午就来上班了。” 冉妤这才点头,转身又对工作台后另一个人说:“庄冲,槿知这几天不舒服,你多干点活儿。” 叫庄冲的男人脸埋在电脑后,高高瘦瘦的身形端坐不动,轻轻“嗯”了一声。 槿知轻笑,推了冉妤的手一下:“你别欺负他。” 冉妤横她一眼:“我哪里欺负他了?别看他正襟危坐,就这么点儿午休时间,游戏打得正欢呢。” 一下午,清静如常。 今天是工作日,人不多。槿知将手头的一些工作做完,便用手撑着下巴,抬头望去。庄冲正站在两排书架间,抬头在整理,侧脸在灯下显得白皙清秀。他跟槿知同期入职,别看平时闷不作声,刚才冉妤叮嘱过了他,他就真的一个人把大多数活儿全干了。典型的任劳任怨工科男形象。 冉妤坐在座位上,哼着小调,低头整理书籍标签。 谢槿知的目光从她身上滑过,落在她面前的电脑上。然后是一排电脑过来,最后是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光线明亮,图案清晰。这是今年年初,馆里统一配备的新电脑。 她又沿着电源线看过去,最后目光一跃,落在不远处的机房。玻璃门后,图书馆主机庞大的机身,看起来灰黑坚厚。它占据了整整一个房间。 这整个计算机系统,也是年初刚从美国引进的。省图也因此一跃成为华中地区乃至全国最大最先进的图书馆之一。 馆厅里静悄悄的,谢槿知耳边仿佛都能听到,主机运行时低沉而持续的声响。 她拿起手机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楼梯间里一个人也没有,阴暗安静。她低头吹了吹地面,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然后打给了谢槿行。 谢槿行大概在忙,响了好久才接起。若说槿知的性格偏静,那么这个哥哥的性子比她还要内敛刻板数倍。可据说在科研工作上,他却经常提出很多大胆而具有突破性的观点。所以三十不到,已经是副教授。 “槿知,有什么事?”谢槿行嗓音关切地问。他也知道这个妹妹的性子,十分稳重。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她不会在工作时间打扰。 槿知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手指在地上轻轻地划着,沾染不少灰尘。 “谢槿行,问你个问题。如果计算机……尤其是大型计算机,不按指令行动,还有了混乱的、自主的表现,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谢槿行明显有些意外。静了片刻才答:“一般来说,有两个原因。一个,就是黑客入侵。” 他提到“黑客”,槿知脑子里,倏地闪过早上遇到的那个年轻男人的脸。 “被黑客控制后,计算机会有什么样的行为表现,全看黑客的意图。这点你肯定也知道。”谢槿行顿了顿,嗓音里有了很浅的笑意,“第二个原因,我们科研人员常见,离你的生活却很远,就是人工智能。” 谢槿知安静着,听他继续说道:“你知道,各国研究人工智能已经有很多年了。不过,不管我们、日本还是美国,研究都还处于非常初级的阶段。我有个同学,就在中科院做这个。你说的这种情况——混乱、自主、不遵循指令的计算机,在他们实验室,大概会经常见到。” 谢槿知轻轻“哦”了一声。 槿行又问:“你具体遇到了什么问题?” 槿知的嗓音略有些沉闷:“也许是第一种,但也有可能……是第二种。” 这下,换谢槿行沉默了。 “我记得,你们馆里今年引进了套系统?”他又问。 “是的。”她停了停,答,“就是它。”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 最后,谢槿行说:“你先什么也不要做。我这几天在封闭项目里,一会儿手机也不能用了。下周我过来,见面谈。” —— 傍晚时分,云层越积越厚,乌泱泱的一片,风雨欲来。 谢槿知租住的房子,就在省图附近,步行七八分钟。她刚踏进家门,就见窗外雨飘了下来。很快就噼里啪啦声一片,雨势还不小。 几个拆开的快递纸箱,胡乱堆在玄关;沙发上丢满了她的衣物;床上的被子虽然叠了,但是形状略显扭曲。桌上自然也是乱糟糟的。 冉妤对此曾有点评。她说谢槿知是典型的“秀外不慧中”。 槿知却是处之泰然,她觉得这样很好很温馨。将桌子清出块干净地方,放下她从小饭馆打包的盖浇饭。坐下一边吃,一边在手机浏览器里输入: “应寒时。” 搜索无结果。 照片、生平、履历……什么都没有。 难道他真的是黑客? 她抬头,看着窗外。雨雾蒙蒙中,不远处的图书馆大楼,黑灯瞎火一片,像灰色的巨人,屹立在暮色中。 “叮咚”一声,槿知低头望去。是墙角旁,她几个月前买的扫地机器人,开始工作了。 刚买回来那几天,槿知还颇有兴趣地跟着它,在房间里溜达,观察它。后来就习惯了它的存在。 此刻,她放下筷子起身,走过去,在它旁边蹲下,安静地看着。 说是“扫地机器人”,不过是商家的噱头,其实就是个“扫地机器”,市面上几千元就能买到。圆圆的,像个金属大饼,安装了清扫装置。顶端有摄像头,内部有芯片。可以根据房间地形,简单规划扫地路线。然后每天定时启动,打扫完整个屋子,又自己回到电源插座上,完全不用人管。(*) 谢槿行说,人工智能离她的生活很远。他那么勤勉整洁的人,大概是没用过扫地机器的。 只是不知道,他所说的处于研究阶段的“初级人工智能”,比这扫地机器,要先进多少呢? 天完全黑了,雨声不断。 槿知坐在窗前,开了盏台灯,在看书。刚翻了几页,手机就响了。 是下班时才分开的冉妤,声音很是焦急:“槿知槿知,帮个忙!一定要帮我个忙!求你了求你了!” “说吧。”槿知又翻了页书,嘴角带上了笑,“急什么啊。” 冉妤的语气又沮丧又愧疚:“今天下班的时候,基本古籍区有几扇窗户,我忘记关了……” 槿知翻书的手指,停住了。 “我知道下这么大的雨,很不方便。”冉妤还是急急地说着,“可是我家住在江对面,赶回馆里太远了。我给庄冲打电话,但你知道那小子一下班就打游戏,根本不接电话。只有你住得最近,拜托拜托了!要是有珍贵书籍被淋湿,我还不被馆长宰了!唉,我真是太毛躁了,对不起对不起!你能不能……跑一趟啊?明天我请你吃小火锅犒劳好不好?” 槿知觉得这情况实在是糟糕透顶,好半天都没说话。 冉妤也察觉到她的沉默,咬牙道:“实在不行,我自己跑一趟吧。没关系的。” “不是的。”槿知打断她,抬头再次望着馆里的楼群。建筑的轮廓已经看不清了,像是融进了湿漉漉的夜色里。 前天晚上,她一个人回馆里,也是在这样的深夜。 然后,就看到了,那些离奇的事。 如果今天再去,还会遇到吗? “我刚才在想别的事。”她说,“我马上就去,你别担心。” 谢槿知撑了把伞,带着手电就下了楼。这么大的雨,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车也跑得很快,仿佛恨不得立马逃离出这大雨中。 路灯昏黄,槿知踩过一汪汪大大小小的积水,很快就到了图书馆外。 门口没停几辆车,她平时也不怎么注意这些车辆。但今天有一辆车格外显眼,岩黑崭亮的保时捷双座跑车。一看那夸张低矮的车身和流线造型,就知道昂贵无比。8☆8☆.$. 槿知看了两眼,走进图书馆。 到了楼下,她收起伞,刷卡进门,又伸手打开了楼道里的一盏灯。洁白的灯光,像是蔓延的潮水般,从她站立的位置,往四面八方扩展。颜色越褪越淡,慢慢过渡到漆黑幽深的楼道里。 槿知定了定神,拿出手电,脚步不急不缓地上了楼。 ———— 作者有话说:来来来,买定离手,这么骚包的跑车,会是谁的呢?嘿嘿。 另:1、昨日抢楼中奖名单已公布在书评区置顶,在12:01之后的妹纸就不用去看了,肯定没中,群摸下;2、推荐票和收藏数都涨得太慢,大家不要忘了投啊!3、*此处提到扫地机器人,并非打广告,写作铺垫需要。不过,本文楠竹将来还是会用冈本003的,并非为他们打广告,因为我的楠竹必须用最好的!这跟我前些天收到过冈本公司赠送的50个套套作为礼物,绝对没有关系;4、本文更新频率为日更,每周六会休息1天不更新,慢工出细活,这样我感觉很好~希望你们感觉也好~ 明天见!投票! 第3章 送你回家 在不少人眼中,谢槿知人如其名,是个安静清秀、颇有书卷气的女孩。她毕业于华中名校,成绩优秀。工作以来又整日与书作伴。平时话不多,更加不会主动去经营人际关系。但与她交好的冉妤却很清楚,安份温和只是谢槿知的外表,其实她胆子很大,主意也正,甚至还有些叛逆和好奇心旺盛。所以在外人看来,冉妤是泼辣滑头的那一个。可事实上,遇到紧要的事,冉妤总是不自觉地依赖着谢槿知。 就比如今晚,一是因为冉妤的求助,二是想一探究竟,谢槿知眉都没皱一下,就踏进了黑夜中的图书馆大楼。 周围很静。风雨声被隔在窗外,就像隔了一个世界。灯光明亮的楼道里,只有她清脆的脚步声。 她已经上到了基本古籍区所在的楼层。一路她都走得很慢,手电也始终握在手里,以备突发情况。但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异样发生。 她继续往基本古籍区走,一步一步,同时打开沿途的灯。只是因为太静了,许多细微的声响反而被放大,清晰落进她的耳朵里。譬如灯管“滋滋”的电流声,譬如不知哪处的屋檐,滴落水珠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 那些声响,仿佛叫人的心也变得空旷荒芜起来。 很快,她就走到了馆厅门口。 楼道里的灯已被她全部打开,馆内还暗着。一排排的书架,咋一望去,就像很多人并肩站在黑暗里。 她又抬头,朝机房的方向望去。那里也是暗的,隐约可见主机黑黢黢的轮廓,还有cpu低能耗运行时亮起的,一排红色点状的光。而馆里那些电脑,都黑着屏。 一切如常。 谢槿知刷了卡,自动门徐徐打开。她走进去,首先打开墙上所有电灯开关。瞬间,整间馆厅都亮了。她左右看了看,走过工作台,穿过两排书架中,朝冉妤所说的位置,缓缓走去。 这种感觉,其实有点奇怪。 白天,馆厅里的灯也都是打开的。但也许是夜晚外面太黑,此刻的灯光竟显得比白天要亮很多,也白很多。周遭宛如白昼,寂静空荡,让人有一丝不真实的恍惚感。 谢槿知走出书架,举目四顾,微微一怔。 所有的窗户,都整整齐齐地关好了。 难道冉妤记错了?但是她刚才在电话里说,记得很清楚,就这几扇没关。 槿知下意识又低下头看地面。目光扫过,窗户下方的木地板全都是干净的,没有雨水痕迹。 想必还是冉妤记错了…… 谢槿知的目光忽然顿住了。 她看着书架旁的一小块空地。 那里,有半个脚印。 水迹还没干,显然是刚刚留下的。还带了点泥。从长度看,是男人的脚。 谢槿知的身上突然有些发冷,掌心也沁出了些许的汗。刚才进屋时,她大致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在。而在这个位置留下这样的脚印,那人很可能是从窗户进来的。 谢槿知握紧沉甸甸的手电,开始一排一排书架排查。 没有,什么也没有。直至她把整间馆厅都扫了个遍,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而当她再次回到书架旁,脚印已经快干了,只留下一丁点泥土痕迹,完全看不出来了。 槿知转身就往门口走去。她决定马上去保安值班室看监控录像。 可快到门口时,她的眼角余光瞥见,周围似乎有些异样。 她停步、转身,往两边看了看。突然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她盯着大门右边的墙角。那里停着两台手推车。平时职员们要是搬运的书多,就放在车上推着走。但这几台车,又有些特殊。是江城大学自动控制系的研究生们,设计制造并赠送给省图的。把手的顶部,还安装了一个小小的液晶控制面板。 理论上,这几辆推车可以跟系统联网,只要按照流程输入指令,推车就可以自动将书运送到指定地点。倒与槿知家的扫地机器人,有些类似。 只是,任何办公自动化举措的背后,几乎都意味着大量繁琐的数据准备工作,并且不一定能提高效率。 当图书馆的职员们,发现利用办公系统输入指令,比自己推车过去的时间还要长,而学生们的设计也不成熟,经常出错故障……于是很快就没人用了。这几台机器,也被当成普通手推车使用。 谢槿知清楚记得,下班前,她和庄冲一起,将机器都放回了窗边的工具区。而且,她是最后一个下班的。 谁移动了它们? 还是……它们自己过来的? 她的目光滑过略微掉漆的金属把手,空空的机器,还有底部四个黑色小滚轮。 槿知静默片刻,关闭所有电源,快步走了出去。 —— 夜深了,雨基本停了,只飘落些零星的水滴。云层却显得更加暗黑厚重。 槿知没有打伞,头发微湿,更加凉快清醒。 她敲开了值班室的门,保安看到她,吃了一惊:“谢小姐,你怎么来了?” 槿知提出要看监控录像。 尽管觉得奇怪,保安还是跟她一起坐到电脑前,调到她指定的时间段和馆厅。 “我一晚上都盯着呢。”保安嘀咕道,“没事啊。” 槿知没吭声。 两人从下班之后开始看。 因为摄像头角度原因,只能拍到窗边的书架,但是没有正对窗户拍摄的。所以她无法看到,当时窗户究竟是关了还是没关。但是她清楚看到,那几台机器,的确放在窗边,而不是门口附近。 时间一点点推移。 画面始终沉寂着。黑黢黢的,没有半点灯光,也没与任何动静。 没有人从窗户进来,更加没人踩在书架旁的地板上,留下半个脚印。 槿知按下快进键。 直至画面上的时间,与墙上的时钟重合,录像播放结束。 连她自己,都没有在监控中出现过。 槿知身上又冒出阵阵寒意。但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转头看着保安:“如果有人要改掉监控记录,难度应该不大吧?” 保安呆了呆。 眼前的女孩穿着藏蓝色风衣,裤腿和运动鞋上都沾了不少水渍。长发有些湿,更显得那张脸白皙清秀,眼中仿佛带着夜雨的湿寒气息。听着她沉静的嗓音,被她这么盯着,保安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起来。 可她的话,怎么听都很匪夷所思啊! 保安小哥到底还是笑了:“谢小姐,你说的是黑客吧。可那都是演电视,现实里哪有啊。而且咱们这儿又不是珍宝博物馆,没有宝贝,只有书。黑客要是花那么大功夫黑了咱们,偷什么啊?偷书吗?” —— 谢槿知从保安室走出来,又回头望了眼图书馆大楼。 她有种奇异的预感——明天一早,那两台机器,又会回到原处。 但现在,她只想回家躺着,好好静一静。 马路上的车流更加稀疏,谢槿知从图书馆大门走出去后,又过去了两三辆车。而后,停在路边的保时捷缓缓启动,跟了上去。 应寒时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坐得笔直。他的头发有些被淋湿了,长裤和鞋上,也有泥水的痕迹。雨刷一下下地起落,透过玻璃,他看着不远处独自行走的那个女人。 她走得有点快,但是步伐很稳。踩在一汪汪的积水中,轻盈无声。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侧脸有点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黑发簇拥下,她的脖子显得又直又白。握着黑色雨伞的手,也是纤细素白的。整个人看起来,竟与这雨夜十分搭调。 这时,应寒时的手机响了。 电话里传来个低沉、磁性,近乎完美的男中音。可语调却是轻快跳脱的:“老大,为什么定位显示你离开了图书馆,去往居民区方向?”不等应寒时回答,那人又连珠弹发似地问道:“还有,你开的可是保时捷,这个世界上最快的车。为什么显示它正以媲美龟爬的速度,缓慢挪动着?” 应寒时嘴角泛起浅浅的笑。他抬起视线,就看到谢槿知已经走到家楼下,开始上楼梯。 于是他言简意赅地答:“我在那位小姐的楼下。” 电话那头,那人安静了几秒钟,像是在思考。然后惊讶地问:“你在保护她?” “是的。” 那头的人立马抱怨起来:“可是老大,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目击者而已。老天,你不会又烂好心发作,把她的事揽上身了吧?” 应寒时的脸色始终很淡然,面对那人的指责也不生气。他看着谢槿知已经上了楼,她家的灯也已亮起。于是他才缓缓调转车头,同时温和答道:“如果这次,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事,波及到她。我把她的事揽上身,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人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做,也没了脾气,过了一会儿,语气却有些幸灾乐祸:“可是,上次在宝安寺,她不是根本不搭理你吗?还说你招摇撞骗!” 这回,应寒时终于静默了一会儿。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依旧清淡得如同徐徐夜风:“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生气。再想办法帮助她好了。” —— 次日一早,天放晴了。 谢槿知一踏进馆厅,首先扫了眼门边,空空如也。 这时冉妤坐在座位上,手撑着下巴,先看了看她,又看向身旁的庄冲,立马惊叹起来:“乖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昨晚一起去做什么坏事了呢。两个都是黑眼圈啊。” 庄冲从电脑后抬起头,谢槿知与他对视一眼。果不其然,他那单眼皮大眼睛下,也是浓浓的黑。 “我失眠了。”槿知说,走过去坐下。 “游戏,通关。”庄冲的解释更加简洁。 冉妤叹了口气:“看来咱们仨,只有我的夜生活特别成功——一觉到天亮。” 过了一会儿,上班铃响起。谢槿知低头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感觉差不多了,就起身往外走。 冉妤问:“你去哪儿啊?” 槿知:“有点事,去找馆长。” 馆长办公室在旁边的一栋小楼里。半小时后,谢槿知被馆长亲自从办公室里送了出来。 槿知还是平时的老样子,安静,嘴唇微抿,露出一点勉强的笑意。馆长的笑容却是慈爱又无奈。 “小谢啊。”他说,“我知道你这孩子一向优秀,成绩好,工作表现也好。就是平时闷不作声的,可能喜欢想太多。如果太累了,就请假休息几天,没关系。但是不能再疑心有黑客什么的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嘛。当然了,我也会让保安部加强保卫的。就这样,今后不要提了。” 槿知静默片刻,说:“馆长,你经验主义了,将来也许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 馆长:“我……你这丫头!下楼工作吧。” 槿知低着头,沉默地下了楼,回到图书馆里。 一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 临近中午,冉妤拍了两下桌子,眉开眼笑站起来:“走啦走啦,去吃小火锅。昨天我说了要请槿知的。今天放开了吃,放松放松。庄冲,一起啊。不然我们俩总是吃不完。” 槿知心想自己确实需要狠狠放松一下,点头站起来:“好,走吧。” “嗯。”庄冲含糊应了一声,高高瘦瘦的大男孩,默不作声跟在她俩身后,下了楼。—— 作者有话说:希望这本书带给你们一些新鲜的感受。推荐票记得投,养成好习惯,嘿嘿。另外更新时间是每天中午12点左右,明天见! 第4章 小剧场一(非) 我是闲来无事的小剧场~今日更新依然是中午12点整———— 小剧场之三人小组的面试 去年夏天的时候,省图馆长非常高兴,因为今年来面试的应届生中,有三个年轻人非常优秀。 都是不错的学校毕业,成绩也都挺好。关键长得都还不赖。这对于职员年龄偏大的图书馆管理员队伍来说,实在是非常优质的新鲜血液啊。 经过了几轮面试后,终于到了馆长对他们的亲自面试。 第一个面试的,是冉妤。活泼又漂亮,是馆领导们非常中意的孩子。 馆长问:“冉妤同学啊,为什么想到省图来工作啊?” 冉妤:“馆长好!省图工作清闲,福利好,假期多,所以我非常想来。” 这话实在露骨了点,但馆长觉得还好。本来嘛,这就是咱们的核心竞争力嘛。 馆长又问:“那你的人生规划和目标是什么啊?” 冉妤特别认真地答道:“馆长,我这个人特别务实。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认真工作,嫁个高帅富!馆长,有合适的你可以介绍给我!” 馆长:“……” 第二个面试的,是庄冲。 馆长又问了相同的问题:“为什么想来省图工作啊?” 庄冲面无表情:“清闲。” 馆长稍稍觉得有点囧。怎么今天面试的这些尖子生,好像都没什么上进心的感觉…… 他不死心地又问:“那么庄同学,为什么你喜欢清闲的工作?”他看简历,庄冲是学工科的,成绩特别突出,又这么沉默寡言。馆长觉得他肯定是个内秀的人,他喜欢清闲,肯定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结果庄冲露出了面试全程第一个微笑:“因为那样就能有很多时间打游戏。” 馆长:“……” 最后一个面试的,是谢槿知。 比起前两个,她的回答就正常多了:“我喜欢安静,也喜欢看书。我喜欢做有条理的事,所以图书馆工作很适合我。” 馆长又问了几个问题,槿知都回答得让他很满意。馆长越看她越喜欢,最后面试结束了,馆长干脆跟她闲聊起来。 △≧△≧, “谢同学啊,你还没有男朋友吧?正好,我们馆里有好几个单身年轻人,到时候介绍给你,相个亲!非常欢迎你们内部解决!工作在馆里,家也在馆里!” 结果,就看到谢槿知抬起眸,非常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馆长,你认为什么是爱情?” 馆长:“……啊?” 她却不打算再深聊了,只淡淡笑了笑,说:“谢谢馆长,但是相亲这种方式,我真的不需要。” 馆长:“……” 好吧,不需要就不需要吧。可是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又没有恋爱经验。干嘛要用那种深沉的、无奈的、好像历经沧桑的目光看着馆长我啊!那副“法海你不懂爱”的表情是什么回事?馆长我并不是个肤浅的人啊摔!我只是厚道了一点,热心了一点而已啊喂! 第5章 待宰羔羊(上) 在很多单位里,男女职员如果单身,难免就有人玩暧昧。可在谢槿知、冉妤和庄冲这个三人小团体里,完全不存在这种可能。 冉妤的人生目标是嫁给高帅富,庄冲不在她的涉猎范围内; 庄冲整日沉迷于游戏里,对女人实在兴趣欠奉; 至于谢槿知,从很小的时候起,她的爱情观就是要寻找今生独一无二的灵魂伴侣,绝不将就。所以活到23岁,她还是恋爱经验为零的淡定女子。而庄冲……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大概是因为对彼此都没有不轨之心,他们的相处反而日渐融洽,友情渐深。 饭店里窗明几净,香味浓郁。热腾腾的火锅端了上来。 谢槿知有心事,话不多,只单手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用筷子搅拌着酱料。庄冲自然是老样子,高高大大地靠在沙发里,拿出手机在打游戏。 冉妤给他俩都倒上了茶,轻咳两声,开口:“槿知啊,你最近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儿?说来听听啊。毕竟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别一直埋在心里,啊?” 话音刚落,庄冲也放下手机,抬眼看着槿知。虽没有表情,但这个动作已经表达出了关心。 槿知看着他们,静默片刻,说:“你们真的想知道?” 冉妤点头,庄冲静候。 槿知抬眸望着火锅冒出的热气,缓缓说道:“其实有些事,我本来想自己先弄清楚了,如果有必要,再跟你们说。”她顿了顿:“一些常理无法解释,普通人也不能理解的事。” 许是她的语气使然,饭桌上的气氛也变得严肃起来。冉妤瞪大了眼,有点害怕的样子。庄冲却忽然将手机放回口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显然有了兴趣。 “说。”他言简意赅。 槿知也看着他:“说了你会信?” “信。” 冉妤明显有些惧怕,但也点头:“你说吧。如果讲到太吓人的地方,我捂着耳朵不听好了。但是我也一定信你。” 店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窗玻璃上很快蒙上了层水汽。槿知低声说道:“第一次看到是三天前。我有点事,晚上回办公室。隔着窗户,看到馆厅里所有电脑,忽然全部自己打开。我进去想要关,却发现怎么都关不掉。”她抬头看着他们:“然后,那些机器,就开始自己移动了。 —— 天黑了。 天空又飘落了几滴小雨,十分阴沉。馆里的其他职员,很快就走光了。 谢槿知、庄冲和冉妤三人,站在一楼门口。两个女孩都还是原来的装束,庄冲刚才却专程回了趟家。此刻,他已换上了全黑的衣裤,连运动鞋都是黑色的。还背了个黑色的户外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肃杀而专业。 槿知问:“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他语气淡淡地答:“一些可能用到的装备。” 冉妤和槿知同时被“装备”二字震了一下。冉妤拉着槿知的手说:“有庄冲在,你不用怕。”槿知也点头,看到这样的庄冲,确实让人安心不少。 “你们真的一定要去探险?”冉妤一脸纠结,“可是槿知……我又怕,又想陪着你!” 槿知却调整了一下手电筒,认真地看着她:“你别去。” 冉妤:“为什么?” “你去了会拖后腿。” 一旁的庄冲点头:“嗯。” 冉妤一愣,又气又笑地伸手拍槿知:“不带这样的!你就会对我这么毒舌!还有庄冲,你嗯什么嗯啊!” 末了,冉妤自己提出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我一会儿在楼下保安室呆着,给你们接应放风。” 槿知和庄冲都说好。 —— 十分钟后,两人步入电梯。周围非常静,只有电梯低沉的运行声。想到之前所见,槿知有点紧张,但也有点说不出的兴奋。光洁的电梯壁,映照出他俩安静的身影。 庄冲开口:“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槿知想起了谢槿行说的两种可能。 她答:“也许是黑客。” “嗯。” “我这两天上网看了些黑客资料。结果发现早在2000年,就有一种叫做’千年虫’的病毒。”槿知继续说道,“这种病毒的触发机制,是只要计算机进行时间上跨世纪的运算,就会崩溃。而且它不单单针对计算机,电子手表、计算器、出租车计价器,都会感染并且崩溃。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我对黑客并不了解。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可以通过病毒感染,远程控制馆里的计算机、监控系统和装了芯片的手推机器。” 庄冲想了想,点头。 就在这时,谢槿知的手机响了。 是此刻正呆在保安室的冉妤打来的。 槿知立刻接起:“有事?” “啊啊啊啊——”冉妤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槿知槿知,我刚才看到一辆超酷的保时捷跑车,停在咱们馆门口了!我看到一个男人下车了,那背影又高又帅又清冷……” 槿知:“……再见。”直接把电话挂断。 “叮——”电梯门打开。 乍然望去,这楼道与槿知昨晚来时所见,并无不同。外头的路灯,透过窗户照进来,光线很暗。远远望去,每一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越往里,越黑暗。直至走廊尽头,黑黢黢一片。 两人走出电梯。 “滋滋——”电流微弱的轻响,他们头顶的灯管骤然亮起。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槿知忽然问:“庄冲,灯是你打开的吗?” 这时他俩已经快走出灯光照射的边界,半明半暗中,庄冲似乎愣了一下,答:“我没开。不是你开的?” 周围,似乎更安静了。 槿知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这些并不是声控灯。 说话间,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步。 光线骤然降临,再次照亮他们前方的视野。 第二盏灯,又自己亮了。 像是在迎接他们,又像是在逗弄。 谁在操控? △≧△≧ 槿知和庄冲谁也没说话。也没人说回头或者停下。 一步步向前,一盏盏点亮。 整条走廊终于亮如白昼,而他们仿佛走入了这个灯光幻境的最深处。 周围依然安静得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他俩站在计算机主机所在馆厅的门口,隔着玻璃门,望着依旧黑暗的里头。 什么,在等着他们? —— 作者有话说:这是半章分量,继续点下一章--》 第6章 待宰羔羊(下) 庄冲刷卡,门徐徐打开。 两人走进去。一排排书架,暗黑嶙峋。但是谢槿知清晰听到了一种声音,低沉中带着金属质感。 那是主机运行的声音。 他俩同时抬头,望向机房。玻璃门后,黑色机身上一排排红色光点不断闪烁。那表示cpu正在高速运转。 “在那里。”槿知轻声说。 “嗯。”庄冲应了一声。 骤然间,他们周围的灯全部亮起。白色光芒瞬间划破原本浑浊的视野,所有景物的轮廓,都格外清晰地逼近他们眼前。 两人再冷静大胆,也被惊到了。 可这只是第一个瞬间的事。 下一秒,工作台后,所有电脑的屏幕同时打开。就像是无数张亮白的脸,出现在他们眼前。庄冲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满满的全都是汗。槿知的耳边静极了,清晰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屏幕上并不是正常的开机画面,而是一串串数字和符号。银白色如同流泻的水,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淌满整个屏幕。不断地流动着、流动着。 槿知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场景,还算镇定。庄冲变了脸色,立刻跑到一台电脑前,飞速摁了键盘几下,又强行按下关机键。 结果当然完全没反应。 他霍地抬头,细长的眼睛里写满震动:“真的发生了。” 槿知缓缓点了点头。 “喀嚓。”身后一声轻响。 槿知心头一惊,转身。 她的身后,是自动门。她一下子反应过来,看向门边墙上的刷卡器。 暗了。 原本呈现深蓝色萤光的刷卡区,此刻黯淡一片。她立刻掏出门卡刷上去。 没有任何反应。 庄冲跑回她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去推门。 自然是推不动的。 这下,两人心头都有点发麻了。槿知先松手,倒退一步,盯着门,说:“它,把我们锁在里面了。” 庄冲静立片刻,猛地转身,将身后的背包一甩,丢在地上,拉开拉链。槿知心头一振,低头看着。 庄冲身手快如闪电,掏出了…… 槿知眨了眨眼睛。 这是……一把驽? 庄冲已经拿着驽站了起来,清俊的脸上有些许凛然之色:“跟在我身后。” 槿知:“等会儿,这个……会有用?” 庄冲眼中难得露出温柔之色,看着手中的驽,答:“追月驽,军工设计,超轻高强度纤维材质,反曲造型,稳定性和精准性的完美结合。市场价格在6000以上。” 槿知忽然觉得,庄冲的思维,似乎跟她不在一条线上。 “你的逻辑是,这把驽很贵很厉害,所以……”她的语气有点不可思议,“它可以用来射杀计算机?” 庄冲明显愣了一下,这才低头,又看了追月驽一眼,脸色一变。 显然,他之前没有想到这一层。 槿知忽然心生无奈之感。她眼尖,瞥见他包里露出把匕首,立刻抽了出来,说:“这个用处更大。” 庄冲:“为什么?” 然而,他俩没时间多言了。 一片明亮的寂静中,传来轮子“骨碌碌”滚动的声音。数量多,并且杂乱。 书架后,一台台手推机器,出现了。 没人推着,自己却像长了眼睛,在墙角转了向,笔直地朝他们撞过来! 庄冲看得一动不动,槿知眼明手快,将他往后一拉:“闪开!”两人退到墙角。 可机器再次包抄过来。前方,三台机器,距离他们只有两米距离;另一侧,还有两台,从书架后绕过来。 他俩已退无可退。 “射。”槿知突然冷声开口。 庄冲看她一眼,目露疑惑。 “聊胜于无!射。”她再次下令。 庄冲立刻端驽,“嗖嗖嗖”几箭就射了出去。他的准头居然是极好的,只听“叮咚、叮咚”几声,短箭精准地撞在机器的金属杆上,然后落地。 机器自然毫发无伤。 但它们的攻势,竟然也有所缓减,一时没有上前。只有底部的滚轮,保持原地转动。像是在等候指令,又像是蓄势待发。 两相对峙。 庄冲突然掏出手机,对准了它们。 槿知意外:“你干什么?来不及!”她以为他要报警。 庄冲低声说:“来得及,我发个微博。” 槿知:“……” 她忽然觉得,带他来帮忙有点坑爹。 他看起来如此沉默寡言冷峻专业,你以为他是个牛逼,结果是个逗比。 “卧槽!”庄冲低骂一声,竟似被烫了手一般,丢掉手机。槿知一眼瞥见手机屏幕竟是白花花一片,一串串数据流在跑动。她想起自己的手机也在裤子口袋里,瞬间只觉得那半边腿好像都有些酥酥麻麻的了。刚要掏出来扔掉,突然就见到那几台机器同时发动,朝他们狠狠撞了过来! 庄冲抓起驽挡在身前,槿知握紧了匕首。 屹立不动的书架,流动如海水般的数据,主机机身闪过一串串妖异的红色的光,掉漆的金属手推车坚硬而迅速。一切就像一场梦,可槿知异常清醒。她清楚地知道,如果金属车以这样的速度撞上来,他们俩的骨头都有可能被撞断。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灯光骤然熄灭。 黑暗填满了谢槿知的眼睛,她一时难以适应,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黑暗无疑令人更加恐惧。 然而,预料中的撞击没有发生。她也清楚听到,车轮的滚动声嘎然而止。 “滋滋滋——”灯管的电流声,从未像此刻这么清晰。 所有的灯,同时再次亮起。馆厅里恢复彻底的明亮。 槿知和庄冲万万没想到,灯亮之后,眼前竟然多了一个人。 他站在书架旁,双手负在身后。浅色外套,黑色长裤,里面是白色衬衣。柔软的短发染着光泽,那双眼乌黑而静漠。 槿知和庄冲都有点呆。他却极淡地扫了槿知一眼。黑眸清浅,光泽平静。 然后他和那几台机器,同时动了! 机器们像是从刚才的黑暗中苏醒过来,轮子瞬间高速转动,朝他俩再次发动袭击。可他竟然比机器更快,那么清俊的一个男人,身手却利落得堪比任何武打明星。一眨眼的功夫,他已单手撑在一台机器的面板上,轻巧地跃进了“包围圈”。 槿知只看到他的身影一闪,同时有某种微凉柔软的气息迎面袭来。下一刻,他已经用身躯挡在她和庄冲跟前。 槿知的心突然就这么提了起来。庄冲也轻轻“啊”了一声。 “嘭——”撞击声从应寒时身上传来,又重又闷。这一撞之下,他竟纹丝不动。 槿知的鼻尖紧贴他的白衬衣,耳朵旁边是他撑在墙上的手臂,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微微的热气。 而五辆机器撞击之后,同时“骨碌碌”倒退,退了两三米。但依旧将他们包围着。庄冲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救了他们的男人。 槿知觉得他一定被撞坏了,下意识伸手紧抱着他的腰,抬头看着他:“你怎么样?” 应寒时也低头看着她。他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太自然。 “小姐,你先松手。”他缓缓地说。 槿知依言松开,但还是直直地盯着他。毕竟撞得那么厉害,但他看起来的确跟没事人一样。槿知同时注意到,他戴了白手套。看起来质地极为柔软考究,纯白色,一尘不染。更显得他的手指纤长匀称。 他的脸上浮现浅浅的红晕,站在她跟前,恢复了负手而立的姿势。 “谢谢你的关怀。”他微微颔首,嗓音清淡温和,“对付这些超低等人工智能,我怎么可能有事?” 槿知:“……哦。” 一旁的庄冲,看着他俩交谈,没说话。那些机器也没动,但是底轮依旧转个不停,好像随时都会再次撞上来。 应寒时却恍若未觉,目光扫过槿知手上的匕首,微笑点头:“武器选得不错。”可他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槿知完全没看清,就感觉到那冰凉柔软的手套,划过自己掌心,然后匕首就被他取走了。 “这到底是……”庄冲终于忍不住开口。 “给我1分钟。”应寒时看着谢槿知,语气温软如水,“解决了它们,再跟你们说话。” 槿知:“……好。”她甚至还淡定地低头看了眼手表。 庄冲已经被“1分钟”这三个字震住了,没说话。哪知应寒时还转头看了他一眼,礼貌地点了点头:“稍候。” △≧△≧ 庄冲静默,也点了点头。 应寒时转身,正面对上了那些机器。 灯光如此明亮,照得那些发了疯的机器熠熠发亮。滚轮声、电脑们的运转声,嗡嗡嗡堆积在耳边。应寒时的背影十分清瘦,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立着。他的手依旧负在身后。槿知注意到,他握刀的那只手,食指轻轻地点着刀柄,一下、一下,又一下。 原本图书馆里的气氛十分惊险紧张。可随着他的一个转身,那种属于他的平静温和的气场,仿佛也随之蔓延。 你会有错觉,这一回,那些机器沦落成了待宰的羔羊。 —— 作者:剧情太多了捏?那我多加言情哈~ 第7章 它的世界(上) 一分钟,其实夸张了。 谢槿知只眨了一下眼,就看到他抬起了握刀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甚至还原样负在身后。手腕蜻蜓点水般划过几台机器的液晶面板,声声脆裂声传来。刀锋过处,面板全部被捅了个对穿。然后冒出了焦糊的烟。 一瞬之间,就已结束。 那些机器不动了。 而他的白色手套握着黑柄匕首,竟给人一种干净,却又杀气隐隐的感觉。 他做了槿知原本想做的事。难怪刚才说她武器选得不错。 尽管刚才情势危急,槿知并未失去冷静。她刚才选匕首,就是清楚芯片是机器的控制中枢,也打算这么做。 只是,她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捣毁一两个? 这时,他转身看着他们。局面扭转得太突然,槿知和庄冲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他的表情却依旧那么平和,仿佛刚才只是抬头看了看天气,而天气还不错。 他将匕首递还给谢槿知。 槿知伸手接过。匕首还是很凉,她握紧没说话。 “高手,这就解决了?”庄冲忽然开口。 应寒时的双手重新背到身后。这动作让槿知脑海里倏地闪过个疑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什么人总是习惯性将手背在身后?莫非他是黑客组织的领导人? 应寒时微微侧头,槿知和庄冲也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机房。 “不。我还没开始解决。”他说。 庄冲瞬间默了。但这却是在槿知意料之中,毕竟系统中枢还没解决掉。她也有点习惯庄冲那不着调的思维模式了,没管他,而是看着应寒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来保护你们。”他的嗓音清润平和。而后,他抬眸,看向他们身后。 那是馆厅侧面的的一个小房间,与馆厅有扇门连着,平时用作储物和休息。 “可否请你们暂时一避?”他说,“让我把剩下的事解决。” 槿知和庄冲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尽管满腹疑惑,但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不远处的电脑们还在奔腾不息跑着数据;头顶的灯管还在胡乱闪烁;而且主机运行的声响,似乎也越来越大了。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槿知和庄冲走进了小房间。 应寒时站在门口,没有进来,而是看着谢槿知,徐徐开口:“我需要与你们达成一个协议:在我敲门之前,你们关闭这里所有电器电源。不可以出来,也不能往外看。可以做到吗?” 这个要求着实有点奇怪,庄冲目露疑惑:“为什么?” “好。”槿知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 应寒时目光温和地负手看着他们,没回答,更加没解释。谢槿知转头看了庄冲一眼,目光淡淡。庄冲被她这么一看,静默瞬间,听话地点头:“好。” 槿知这才又看向应寒时。而他目光清湛。被他这样直视着,槿知竟有点不太自在。毕竟他的容光太过清隽白皙了。 “你当心。”槿知说,“如果有危险,随时开口喊我们。我们虽然不太中用,但也不是那么不中用。一定拼尽全力,与你共同进退。” 她的语气十分诚恳。庄冲很认可她的话,点了点头。 应寒时微怔了一下,眼中倒是露出极淡的笑意。 “嗯。”他点了点头,“如果有需要,一定叫你们帮手。” 槿知却忽然觉得,他现在这么说,就一定不会叫他们。 门被他徐徐掩上,他的身形也即将被掩盖。 “等等!”庄冲出声,“高手,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应寒时握住门把的手一顿,看向庄冲。 “应寒时。”他答。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又落在槿知身上,与她四目相对。 “我不是招摇撞骗的男人。”清淡的、温和的嗓音。 槿知耳朵里就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跳了一下,脸颊也有点发烫。 “嗯,你不是。”她答。 应寒时眉宇间沾染上浅淡笑意,抬手关上了门。 门外。 应寒时转身,举目望着整个馆厅,然后朝主机所在的方向走去。天花板上的灯管闪得更激烈,明明暗暗。整个馆厅更显光怪陆离。他却目不斜视,仿佛行走在宁静安稳之境。 很快就到了机房门口。 他静立着,目光中透出些许温凉,看着黑色、庞大、坚硬、沉默的主机。 然后,他从背后松开双手。戴着白手套的修长双手,静静垂落身侧。像是随时都会动手。 “还是要杀了你。”他的嗓音很轻淡,“可惜了。” —— 时间过得分外漫长。 谢槿知和庄冲站在小屋正中,仔细听着外头。寂静中有些许声响,但并不清晰。 两人面面相觑。 庄冲开口:“你们怎么认识的?” 槿知不想多谈,答:“偶遇。也不算认识。” 庄冲静默片刻,又说:“他是军人。” 槿知抬眸看着他。 “他的身手很好,明显受过训练。”庄冲言简意赅,“站姿笔直,器宇轩昂。握刀的手法非常专业。像我一起打过cs的几个军人。” 槿知没想到这小子观察力还挺强的,闻言点了点头。她联想到了谢槿行,他在具有保密性质的国家研究所上班。应寒时既懂黑客,又是军人。莫非,是军工专家? 所以一切也大致能解释圆了:这个计算机系统本来就很先进,因为某种未知原因,要么被黑客操纵,要么出现了初级人工智能现象——这在各国实验室里已经研究数年了。而应寒时是这方面的专家,必定提前有了调查,所以当时才说知道她“遇到了可怕的事”。现在,他就是来秘密解决这个任务的? 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假设。毕竟所谓的“人工智能”,她只是听谢槿行一提。并不确定她看到的是否就是。而且现在,2015年,人类的科技真的已经有这么发达了吗?一台计算机就能操控电灯、手机、电脑、手推机器,就跟有了人性似的,向他们发动攻击。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转瞬而过。 隔着窗帘,光线骤明骤暗,映亮布料上细细的纹路,宛如影视剧中鬼怪来临时的场景。不知何时,外头更静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槿知拉了把椅子坐下,手放在桌上,食指一下下快速地敲了起来。她也有点急了。庄冲慢慢走到了窗边,将耳朵贴在窗帘上。 寂静,再次在耳边放大。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作者:依旧是半章,继续往下点-》 第8章 它的世界(下) “哗啦——”巨响袭来,伴随着玻璃大面积破碎的声音。槿知只看到一团黑影骤然飞来,完全来不及出声示警。那黑影已破窗而入,正正砸在庄冲的身上,竟是半架破损的机器——烧焦的面板,断裂的金属柱…… 庄冲闷哼一声,一头直直栽倒在地上。而他身后,窗户被砸得洞穿,光线闪烁如同阴暗幻境般的馆厅,再次映入谢槿知的眼帘。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冲到庄冲身旁,扶起了他:“庄冲!庄冲!”可他全无知觉,额头还有缕鲜血流下,显然是被砸晕了过去。 槿知倏地抬头。 透过半掩的窗帘,尖锐的玻璃边角,她并没有寻找到应寒时的身影。这时,她注意到,距离她不远的桌上,是一台工作电脑。屏幕正对她的方向。 她忽然就停住了目光。 之前,那些数据,就像水一样,快速流动。你看不清任何一个字符,只能匆匆一瞥。可此刻,它们的速度却放慢了。 当然,也不是十分慢。以人眼的速度,勉强可以辨认罢了。 “662606932πpif(n),f(0)=0,f(1)=1,f(2)=1,f(3)=2024812182432405111011101100011011010110010110111…” 槿知看得很认真。 隐约中,她感觉字符串一定存在某种规律。但它们转瞬即逝,仿佛浮光掠影般,在她脑子里留下浅淡痕迹。 越是看不清,越是想不明,越想看。她盯着电脑屏幕,整个人一动不动。而数据之间的规律、关系,似乎更复杂,也明显。她看到了很多数,也记住了很多。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她的眼睛在看,可那些数仿佛鲜活跳动在她的脑子里。她察觉到,数据走得越来越快了。 不,是非常快。像闪电,也像奔腾的水流,极速向前,流过她的视界。可奇怪的是,也许是眼睛已经习惯了这些数字,她竟一点也不觉得吃力。 感觉不像是她在这些数字,而是数字带着她的视线和思维在走。而她已移不开目光。 “我叮嘱过你——不要往外看。” 略显无奈的清冷嗓音,终于来到她的身边。 谢槿知却没理他。 她仿佛已置身于另一个混沌的幻境。眼前只余白花花的一片亮光,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符。其他所有人和物,都看不见,也听不清了。 —— 耳朵里静极了。就像是一片静止不动的水平面。 谢槿知感觉到了阳光。温暖、干燥,照在她身上。还有纸页和木头混杂的陈年香气,清清淡淡,钻进她的鼻子里。 不远处,有人在悄声讲话。窸窸窣窣,如同浅浅水波交织在她的耳朵里,听不清晰。 谢槿知猛地睁开眼。那层水波仿佛骤然消散。 眼前一片敞亮。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排排书架整齐矗立。她竟然好端端地坐在工作台后,脸枕在胳膊里。庄冲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脸埋在电脑后。冉妤靠在他的桌旁,正笑着讲话。察觉谢槿知醒了,她抬头看过来:“以前没看出你这么能睡,趴桌上也能睡得香。我可觉得硌得慌。” 冉妤的嗓音脆生生的,更显周围寂静空旷。一如三人在这图书馆里共同度过的许多个时分,宁静、温暖、寂寞。 谢槿知脑子有点懵。 她立刻坐直,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好疼。 这是怎么回事? 冉妤“噗嗤”笑了,对庄冲说:“难得看到她犯傻,居然掐了自己一下。”庄冲也从电脑后抬头,细长的眼睛里有一点笑意。他俩的音容举止如此真切生动,令槿知感觉到周身所处环境更加真实。 她又转头,目光落在角落的那几台机器上。它们纹丝不动,没有半点发疯迹象。而机房里,主机平稳运行,既无异响,也没有过于频繁快速的光点。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只是她的南柯一梦。 “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庄冲,“应寒时呢?” 庄冲微蹙眉头,愣了一下。冉妤也是一副莫名奇妙的样子。 “你说谁?”庄冲摇头,“没听过,不认识。” 三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头顶灯光炽亮,安静得有些过分。槿知心中莫名有些发寒,那寒意从指尖,缓缓渗透到身体深处。他俩都看着她,目光关切。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头又有些沉,那层层水波交织覆盖的感觉,又出现了。 “困就再睡会儿。”冉妤说。 “我怎么能睡?”槿知再次将脸埋在胳膊里,轻声答,“睡着了,要怎么明辨真实与虚幻?” 那两个人都没答话。 槿知趴在桌上不动,眼睛缓缓睁开了一道缝。 她看到,他们,在“消失”。 也许用“消减”或“崩塌”形容更加合适。明明前一秒,还是两个栩栩如生的人形,此刻,竟在她眼前表情定格,然后如同积木倒塌般,从头到脚,一小块一小块地在消失。但那速度又是极快的,眨眼间密密麻麻已泯灭于空气中。 她眼前,只剩空荡荡的工作台。 谢槿知全身都浸出冷汗,倏地转头,望向书架。 那中间,凭空升起了一团黑雾。慢慢地,往空气里扩散。灯光瞬间被遮住许多,它们越扩越大,整间馆厅仿佛都暗了下来。 它们朝她笼罩过来。 槿知一下子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口跑。可是前一瞬间,眼前明明还是玻璃门,转眼间,场景一变,竟成了洞开的窗,呼呼的风正往里灌。槿知惊觉时,已经来不及。她低头望向脚下,竟已悬空。很远很远的下方,黑雾浮动,一眼望不到底。 槿知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完蛋了! 天旋地转间,她已急速坠落。一层层窗玻璃,模糊嶙峋的景物,从眼前飞掠而过。她的整个呼吸都艰难起来,混乱急速的气流,包裹着她。她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名字: “应寒时——”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不知从哪里伸出来,轻轻地搂上了她的腰。 槿知浑身一震,犹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而他也感觉到她的害怕,手臂收得更紧。周围风那么大,他身上温凉柔软的气息,却瞬间将她覆盖住。 两人下坠的速度,逐渐减慢。 已不知下坠了多少层。 两人骤然停住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竟单臂抓住了一扇窗棂,另一只手依旧抱住了她。两人就这么挂在了楼宇的外壁上。 槿知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扑通、扑通……她听到他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没动,她也没动。 呼呼的风还在耳边吹着,脚下的黑雾依旧在浮动。周围茫茫一片如同混沌,什么也看不清。这个幻境已经不能用她学过的任何科学知识来解释。她的心跳得极快,脸贴着他的衬衣,缓缓抬头。 他也低头正看着她。眸色温和,脸颊微红。 槿知嗓音微涩地开口:“我们……到底在哪里?” “它的世界里。” …… 人工智能。 它的世界。 什么时候,黑客帝国不再是虚妄,成为了真实的噩梦? ———— 作者:这本书到底要讲什么故事,耐心看,不要急着下结论。毕竟才第五章。其实连女主都还不清楚,她现在到底在一张什么样的地图里,嘿嘿。另外,祝大家汤圆节快乐~团团圆圆哒~明天见~ 第9章 我不介意 “为什么……会这样?” 谢槿知的嗓音,在空中显得有些干涩。 虚空之中,应寒时用那隽黑的眼睛望着她,嗓音徐徐如流水:“理论上来说,计算机可以模拟任何事。一朵花的芬芳,一缕阳光的温度。甚至,人类本身。” “可是……”槿知欲言又止。 应寒时微微一笑:“公平地讲,它模拟得还不错。” 槿知不知道他为何还笑得出来。黑云压顶,他却依旧是那副清风明月的样子,好像全然不把这险境放在心上。 她当然知道计算机可以模拟很多东西,很多实验。那些大型游戏,不就是计算机再造的一个世界吗?你说计算机可以再造一个跟真实生活的细节完全相同的世界,她也可以理解。 “可是……我一个大活人,是怎么到这个世界来的?”她问出最不可思议的一点。 应寒时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微微上移,落在她的……脑袋上? “人类的大脑,目前的开发运用不到10%。还有大量的大脑灰质,人类并不清楚它们的运作机理。”他顿了顿,说,“它不需要把你的活体弄进来,只需要解读你那一部分大脑的脑电波频段,’联机’就可以了。” 槿知微蹙眉头:“你的意思是,它控制了我的大脑潜意识?” 他想了想,微微颔首:“近似。” “可是,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直视着他。 他静默片刻,却忽的微微偏转脸庞。槿知注意到,两人的脸隔得就没那么近了。 “因为它想活下来。”他答。 不知怎的,这话让槿知心头一震。 “不用怕。”他温和地说,“我杀它易如反掌。” 槿知倏地抬眸看着他。他的目光清澈安静。 “……哦。”她轻声答。 “请闭上眼睛。”他说,“我带你出去。” 槿知却立刻睁大眼,同时说:“放心,我不会害怕,也不会尖叫。我想看看。” 四目凝视。 “不行。”他说,“你的眼睛会受不了。必须闭上。”尽管嗓音依旧清润动听,语气却沉了几分。让人觉得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时,大团大团黑色的雾,从窗户飘了出来。如同滚滚浓烟,迅速集结。像是“它”终于打算发动最终攻击,顷刻间,已是铺天盖地,稠密如同化不开的墨。图书馆的大楼已经看不清了,周围景物也在逐步消失。那庞大的黑雾正在以他俩为圆心,不断收缩蔓延,吞噬着一切。 槿知没出声,抓紧他的衬衣,闭上了眼睛。 之后一段时间里,她的感受很难形容。 她感觉到了失重。周围再没有其他可以攀附的东西,只有应寒时的手臂始终稳稳地锁在她的腰间,两人的身体始终相拥着。她感觉到了急速的下降,这让她的一颗心紧紧提起,但是闷声不吭。而后,又感觉到缓缓上升。耳朵里也有许多细碎、模糊的声音钻进来,像人的低语,也像水波再次轻震连绵不绝。 那声响越来越密,他带着她上升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隐隐竟有乘风破浪之势。 槿知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说过他是顶级黑客。他说他杀它易如反掌。 抑或在这个世界里,他才是主宰者? …… 某个瞬间,不知是遇到了阻碍,或者是为了躲避什么,她感觉到他骤然一停。两人的身体同时大幅度偏转。这让槿知一惊,下意识就睁开了眼。 她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透明而闪亮的水波状的东西,包围着他们。像云团,也像大海。可那东西又是感觉不到的。她看着它们在他的肩膀上流动,却混沌无形。而放眼望去,那波纹无边无际。 他们就像到了,一个无比安静透彻的空间里。 槿知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立刻在他怀里抬起头,想要把周遭看得更清楚。而应寒时显然也察觉到她的动作,低下了头。 微凉、柔软的气息,擦过她的鼻尖。他的脸,就这么轻贴下来。槿知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个同样柔软饱满的东西,正正好触在她的唇上。而他的眼睛离得这么近,她甚至看到他那漆黑澄亮的瞳仁,在这一瞬间骤然放大。 啊…… 槿知呆住了。 一个念头自个儿飞快划过脑海——怎么还挺香的…… 哪知下一秒,就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臂,骤然一松。那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就像要丢掉一块烫手的烙铁。与此同时远离的,还有他的身躯他的脸。他一下子退出去了起码一米远! 槿知原本一直被他护得好好的,此刻突然失重,只觉得天旋地转,“啊”地一声尖叫,伸手就想乱抓住什么。 但这状态只维持了一瞬间。顷刻,她就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握紧了自己的手腕。她几乎是立刻伸手抓住了他,总算勉强固定下来。 槿知呼吸不稳,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刚要开口,却忽然又说不出话来。 他的表情…… 事实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笑,也没有皱眉。他还维持着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沉稳姿态。但是,他的脸非常非常的红。他的肤色本就白得跟玉质一般,此刻那红竟像是血色般要滴下来。连雪白的耳朵根都红了。 而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安静了几秒钟,霍地转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槿知:“……”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悬在虚空中。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的反应太大,导致槿知也感觉唇上有点说不出的异样。好像,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抱歉,刚才失手了。” 说这话时,他终于正眼看她了。可脸上的红晕,居然还没褪。 槿知静默片刻,说:“没事,不用道歉。”停了停又说:“刚才那个……只是意外而已,你不必介意。”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哪知不说还好,一说应寒时又沉默下来。缓缓移开目光,又看向了另一侧。 槿知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忽然有点想笑。 于是唇角微弯,笑了。 这时他终于又开口:“闭上眼,不许再睁开。很快就能出去。” “哦。” 他这才转头看着她。哪知她脸上还残留着笑意,这下全被他看在眼里。槿知立刻敛了笑,而他微怔,然后垂下眼眸。 “冒犯了。”他说。 槿知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量骤然加大。她一下子被他扯到跟前。但他没有再抱她,而是抬起手。槿知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而他的眼睛沉静果决。 然后就看到他戴着白手套的手落了下来。 落在她的眼睛上。 柔软的布料,温和的力道,令她的眉骨有点痒。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两人的身体再次动了。 是为了防止她再次睁眼吗? …… “应寒时,谢谢你。”在某个瞬间,她轻声地、诚恳地说。 过了一会儿,听到了他的回应,声音就从她头顶传来:“不必客气,举手之劳。”嗓音里,有淡淡的温和笑意。 不知不觉,槿知的意识就有点迷失了。时间变得难以被准确感知。她的世界一片黑暗,时间似乎变得很漫长,又好像只过去了短短一瞬。她的意识,仿佛也要再次被那水波吞没,变得模糊不清。努力挣扎,却被前所未有的深沉水波所淹没。 她的意识终于陷入彻底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周围光线朦胧,槿知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印入她眼帘的,是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然后是浅蓝色沙发、褐黄色木桌,以及墙角静止不动的扫地机器人……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是她的家。而她,正坐在床上。 身上,盖着一床薄毯,衣衫完好,还是昨晚穿去图书馆那件。鞋却被人脱了,她一眼便瞥见,鞋整齐放在玄关。 那不是她放的。她从来都是随便踢掉,绝不会放得这么整齐。 床头柜上放着她的钥匙串。那是她昨天放在衣服口袋里的。 有人,送她回家了。 谢槿知的心“扑通、扑通”开始加速跳动。她下意识转头,望向窗外。灰色的图书馆建筑楼群,安静完好地屹立在灰暗晨雾中,没有半点异状。而在建筑身后,远远的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金黄的微光。 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时间:6:10。 还有几分钟,黑夜就要结束,即将迎来日出。 真的如他所说,一切已经结束了吗? 她立刻站了起来,刚要往门外走,忽的又愣住了。 刚才起来的急,现在她才注意到,房间完全变样了! 原本每天被她叠得皱皱巴巴的被子,此刻整整齐齐放在床位。那棱角线条简直笔直利落得如同刀切一般。电视里那些士兵的被子,也没有这个完美。 桌上散落的书籍杂物,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许久没擦的窗户,此刻明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沙发上丢的衣服,全都叠好放在一角。沙发罩也被人拆下洗过了,干净得好像去年刚买的。 而最干净的,当属地板。尽管她之前每天也用扫地机器人,只是维持勉强不脏而已。此刻,每一寸瓷砖,都洁亮得好像明镜。明显每一个角落,都被人仔细扫过、拖过。 整间屋子简直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槿知吃惊地看了好几秒钟,最后脑子里蓦然闪过应寒时的脸。 之前,只因一个意外的擦唇之吻,他的脸颊就红得快要滴下血来。 而昨晚,他解除危机后,不仅亲自送她回家,给她盖好被子。然后,他甚至还有闲暇和耐心,把她乱糟糟的家彻底收拾了一遍? 事情,怎么会往这么古怪的方向发展? 这个男人…… 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她无暇多想,匆匆下了楼,朝图书馆方向跑去。 大清早,馆里一个人也没有。槿知踩着晨光,跑到了大楼下方。抬头,凝视着。 应寒时,还在里面吗? △≧△≧, 被砸晕的庄冲又怎么样了? 还有它。 “我杀它易如反掌。”应寒时昨晚的话,犹在耳边。温润的嗓音中透着冷冽气息。 怎么杀? 已经……被杀了吗? —— 作者:昨天看到不少读者说看不懂,老墨郁闷极了。看了今天的更新,好点了吗?另外,开坑抢沙发活动中奖读者的邮件已经发了,注意查收。50个中奖者,只有28人给我留邮箱,这么给我省钱啊啧啧~明天照例停更一天,大家也出去玩玩,不要老蹲在电脑前了。我也要去庙里拜拜,后天周日中午12点准时见~ 第10章 何时再见(上) 清晨时分,馆厅里静悄悄的,光线黯淡。 一夜之间,恍如隔世。 那些灯管没有再乱闪,电脑全黑着屏,什么动静也没有。 谢槿知定了定神,刷门卡走了进去。 首先看到的,是机房里,主机安静矗立着。只有几颗cpu指示红灯,平稳闪烁。看起来很正常。而不远处,那几台昨晚发了疯的机器,此刻整齐摆放在墙角。 槿知静静看了它们几秒钟,走过去。 她分明记得,昨晚应寒时手持匕首,将每台机器顶端的液晶控制面板,都刺了个对穿。可此刻,它们竟然完好无损。 这是怎么回事? 但她很快发现了端倪。 以前的液晶面板,用了几年,已有不少磨损和刮痕。可现在她看到的,光洁如新,没有半点损伤。 那就只有一个合理解释—— 面板被人全部换过了。 她又抬起头,环顾四周。明知希望渺茫,还是扬声喊道:“应寒时——” 空荡荡的,无人回应。 他走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半个晚上的时间,他不仅“杀死”了它,还送她回家,甚至还顺手将她家打扫干净。又将整个馆厅恢复原样,令这里看起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还有,庄冲呢? 她转头,望着前方的那间小储物室。那里的门半掩着,没有开灯。昨天被砸破的窗玻璃,自然也被换上了块新的。 应寒时待人那么细致温柔,也许他把庄冲也送回家了? 这么想着,她走过去,轻轻推开门。这一看,却吃了一惊。地上躺着个人,不是庄冲是谁?瞧那趴地的姿态,竟跟昨天被砸晕时一模一样。 应寒时……没管他啊?这个念头快速闪过脑海,她立刻蹲下,轻轻推他:“庄冲!庄冲!” 庄冲纹丝不动。他的额头上还有干涸的血渍,隐隐可见到小小的伤口。好在伤势看起来不重。他的呼吸均匀悠长,还带着一点鼻音。 ……睡着了? 槿知放下心来,伸手抓住他细白的脸皮,往旁边一扯。 庄冲立刻疼醒了。 他倏地睁开眼看着她,眼睛里全是迷茫。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手捂着额头,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天亮了?” 槿知没有马上回答。她转头,望着身后的馆厅。新的阳光已经从窗户照进来,一切寂静而明亮。 —— 这天傍晚时分,谢槿知、庄冲和冉妤三人,被老馆长从办公室里轰了出来。 “馆长,请再认真地调查一次!”谢槿知神色恳切,难得地开口求他。 庄冲人高马大地站在她身后。 冉妤也趁势挽着馆长的胳膊,撒娇:“领导,我们真的是有了调查有了发现,才来找你的!你这么好的领导,怎么会不调查清楚就下结论呢?” 可这回馆长不买账了,生气地甩开她的手,脸色沉下来:“不调查清楚?你们早上反映有黑客有病毒,说得神乎其神,我立刻打电话给老同学,把江城大学最好的计算机专家请来了。结果人家怎么说?不可能!系统里找不到任何病毒痕迹,不可能有人入侵过。而你们说的,’计算机有了自主意识攻击人’?以我国甚至美国现在的科技水平,也更加不可能实现。现在还要我怎么调查?除非闹鬼了!” 槿知:“可是馆长……” 结果馆长转头就瞪着她:“槿知!你平时是最稳重的,怎么也跟着他们两个瞎胡闹?什么都不用说了,今天回去,一人写份3000字的检讨,明天早上交给我。以后这种事,再也不要跟我提了!” 说完,馆长就走回办公室,“哐当”一声甩上了门。 三人面面相觑。 槿知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先转身:“走吧。” 冉妤却一脸愧疚:“对不起啊槿知,我昨晚看着监控里一直没事,一不小心就在保安室睡着了。要不然也许还能发现什么证据。但是你们说的事,我百分之百相信!”说到这里,她又露出害怕的表情。 槿知拍拍她的手,温言安慰:“没事,你就算醒着也没什么用处。而且昨晚所有监控也被侵入,什么也没拍到,你发现不了什么。” 冉妤松了口气:“那就好。” 一旁的庄冲开口:“槿知,我们现在怎么办?” 谢槿知沉吟未答。 冉妤却有点意外。庄冲这人平时挺酷的,怎么现在有点唯槿知马首是瞻的感觉?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谢槿知淡淡地说,“走吧,还有批新到的期刊要整理。” 她率先走下楼,冉妤和庄冲同时一怔,然后都跟了上去。 “槿知可真沉得住气啊……”冉妤小声嘀咕道。 庄冲双手插裤兜里,抬眸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清冽,语气沉稳:“嗯,她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 —— 今春,江城的雨水似乎格外的多。跟前几天一样,天黑时,倾盆大雨又落了下来。 槿知撑着伞,走在雨雾迷蒙的街头。雨水砸在她的伞上,噼啪作响。她走得有点慢。 她想,一切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她也许在没有机会,搞清楚其中端倪了。 而应寒时,那个干净温和得不可思议的男人。 如同所有传奇故事中,神秘英雄的不告而别。 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 同样的大雨,浇落满城。也落在郊区一幢幽静雅致的房屋上。 应寒时负着双手,站在布满雨痕的落地窗前。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衣袖稍稍挽起。他脸色平静,眼眸清澈。 手套已经摘下,放在身后的书桌上。 “老大。” 依旧是通讯器中那个磁性、完美的男中音。那人就在应寒时身后不远的位置,含笑说道:“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应寒时眸色温和:“说吧。” 得到首肯,那人的声音似乎又欢快了几分,语速也很快:“当然,我们知道,干掉计算机构造的一个虚拟世界,对你来说,就跟挠挠痒那么简单。 一切进展得也很顺利:系统中那块被感染的芯片,已经被你拿了回来,用新的干净芯片换上;其他被感染的电脑、电器、庄冲的手机……也已经全部清理干净;只要再多一点时间,我们就能分析出,感染源从哪里来、是谁幕后策划了这件事。以及,他是否跟我们是一类人、他的目的是什么。可是……” , 他话峰一转:“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把谢小姐送回家后,还要把她家打扫干净呢?这实在是……太多管闲事了吧?” 应寒时眉目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萧穹衍,你越来越放肆了。” 即使斥责,他的嗓音也是平和的。但那个叫“萧穹衍”的人,明显不敢作声了,支支吾吾起来。 应寒时这才抬眸看着窗外的雨滴,和被雨水浇湿后,格外清新翠绿的草地。他眼中露出平淡的笑意,答:“一个女人,住在那么……脏乱差的环境里,实在令人意外。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萧穹衍彻底没了声音。 作者:依旧是半章,继续往下点-》 第11章 何时再见(下) 应寒时又站了一会儿,将双手放下来,走回沙发旁,拿起遥控器,坐下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萧穹衍忽然大喊一声:“糟糕!” 正在换台的应寒时,抬眸看着他。 萧穹衍的声音郁闷极了:“老大,还有个感染体,之前没发现——谢槿知小姐的手机,扫描显示,现在就在她家里。” 应寒时放下手里的遥控器,静静地等他继续说。 “感染系数不高,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萧穹衍说,“但是你得再去找她一趟,把手机带回来。” 应寒时抬头,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以及瓢泼大雨。 “已经太晚了。她大概也已睡下了,不便打扰。”他说,“明天吧。” “当然。” 应寒时转头,继续看电视。 萧穹衍忽然又幽幽开口了:“老大,我想问一个更加放肆的问题……” 应寒时有些无奈地微蹙眉头,倒是笑了:“问吧。” 萧穹衍:“再见到谢小姐,你会为昨晚的那个吻,向她道歉吗?” 应寒时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萧穹衍的声音突然有些得意起来:“老大,其实我分析过了。为什么你这些年,从来没有什么跟女人亲近的机会,这次,却跟她走得这么近呢?其实是有原因的。” 应寒时再次抬眸看着他。 萧穹衍:“你看,以前有多少女人,对你投怀送抱,你都躲得远远的。而她不同。第一次见面,就没有被你的美色迷惑,不仅侮辱你为骗子,还避之不及。所以你接下来的几天,都跟着她,一心一意想要保护她,证明自己的清白。 图书馆机器异常,正常女人都会躲得远远的。她却反而主动去探险,于是又遇上了你。 而你呢,又太爱多管闲事。看她掉进虚拟空间,自然亲自出手去救。孤男寡女生死与共也就罢了。别的女人进了虚拟空间,大概马上吓晕过去。她倒好,不但不怕,还好奇地睁眼到处去看。最终才有了那个意外之吻。 所以!从概率论和因果逻辑来看,因为你和她的性格都不太正常,因为这一连串事件的发展,你们俩,是注定会有这个吻的啊!” 一番话说得格外抑扬顿挫,连电视声和雨声都被他盖过了。 应寒时却始终沉默着。 萧穹衍又用他那媲美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完美嗓音,美滋滋地道:“老大,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呐!” “……缘分吗?”应寒时缓缓抬眸,却看向别处,“她说……不会在意。” ——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 图书馆里的生活,好像也恢复了原样。三个人,该忙什么忙什么。闲暇时候,谢槿知看看书;冉妤上网到处逛八卦论坛;庄冲打游戏。 但又有些不同。 冉妤不敢一个人再走到馆厅深处,总要拉着槿知作陪;庄冲不知何时将游戏昵称,改成了“我遇见高手”。 下午,临近下班,馆里已没什么人。槿知坐在电脑后,统计一些数据。忽然听到面前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还有冉妤惊喜的声音:“谢教授,你来啦!” 槿知马上抬起头。 一身老气横秋的黑色风衣,戴着细框眼镜,眉目英朗地站在工作台前的男人,不是谢槿行是谁? 槿知看着他,笑了。 谢槿行也笑了,但是是那种略显严肃局促的笑,朝她点点头,又跟冉妤和庄冲打了招呼。 以前谢槿行在国家科技大学读研究生时,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就有人这么评价他:谢槿行出身富贵家庭,成绩优异,又长了副花花公子的好皮相。可惜性格也跟国科大那些老古董、老学究一样,不善交际,也不善言辞,一门心思搞研究,性格乏闷之极。这样一个综合体,实乃广大女性心头一大憾事。 但谢槿知一直与他相处得不错。她的话本就不多,喜静。他也一样。而且很多事情上,谢教授虽然严肃,却总能给人非常精准严谨的意见。槿知觉得,跟这样头脑清醒的人相处,其实更舒服。 槿知从工作台后走出来,结果一旁的冉妤比她更快,嗖地窜出去,伸手去接谢教授的公文包,并且甜甜笑了:“教授辛苦了!好久没见您了,要不要喝茶?我们这儿的六安瓜片不错哦。” 谢教授连忙抬手避开了她:“冉妤,谢谢,不用了。” 谢教授年轻有为,自然也符合冉妤“高帅富”的狩猎目标。槿知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将冉妤往旁边一拉,使得谢教授成功逃离了她的魔爪范围。然后也不管冉妤拼命向她打眼色讨好,看着谢教授微笑说:“我正好下班了,走吧。” 谢教授点头:“好。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坐下聊。” 天气依旧反常。上午还有阳光,傍晚又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天色也迅速暗下来。 谢教授开的是一辆大众速腾,跟他本人一样平实低调。两人走到车旁,谢教授替她拉开车门。槿知抬眸看着他:“你不会是在实验室闷出毛病来了吧?居然知道替女性开门了。” 谢教授微皱眉头:“你讲话,还是天一口地一口。快上车,不要淋到。” 槿知笑着坐进副驾。 △≧△≧ 雨很快就落了下来。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砸落地面。 应寒时撑了把黑色长柄雨伞,站在街角。他看着他们下了楼,两人一直低头细语,显得十分熟络。然后男人替她打开了车门,而她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非常亲切的笑容。 黑色速腾从他面前平稳驶过,没入车流中。 应寒时收起雨伞,坐回保时捷里,打开通讯器。 “萧穹衍,锁定他们的车。跟上去。” —— 作者:因为叙述角度原因,应寒时打小机机的过程,不会在正文描述。如果真的有妹纸想看,过几天我可以写个小机机视觉的番外放上来~另外这几天看到了很多老读者的身影,也看不到不少腾讯新读者的鼓励,谢谢大家!么么哒!另外,有不少读者以为,这本书就是写人工智能的。想多了,整本书都写这个,多枯燥无聊啊~只是第一卷拉开故事而已~明天见! 第12章 这一场雨 雨下得很大。 才傍晚时分,天色就黑得像深夜。天地间,仿佛只有雨的声音。 谢槿知和谢教授坐在窗边,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浅抿了一口。而谢教授在听完她的叙述后,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看向窗外,问了风马牛不相见的一句话: “槿知,这样的大雨,下了几天了?” 槿知有点意外,但还是答道:“五六天吧。” 他微微一笑。是那种只有在谈及科研问题时,他脸上才会有的微笑。 “准确的说,是七天。每天傍晚6点至8点,降水量20-60毫升。城区降水最少,郊区达到峰值。” 槿知微愣,不知道他这么说的用意。 “你知道的。”他端起茶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在这个季节,在江城,不应该有这样的大雨。” 槿知静默不语,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我不能跟你说得太明确。”他继续说道,“只能说,我们研究所,和许多国家的研究机构,都在做气象武器。短期目标是能够精准而秘密地控制一个城市的气流、降雨、雷电、风暴等等。” 槿知心头一震。 这话的意思是……这场连绵的大雨,居然是他们做的?她一直知道他的研究涉及军工,十分隐秘。没想到离她的生活这么近,并且这么…… “酷……”她轻叹道。 但是,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个? 谢教授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跟你提这个,是想说:有些事,普通人也许会觉得匪夷所思——就像你遇到的事。但它也许就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不被公众知晓罢了。” 槿知点了点头。 “你跟我说的人工智能,也是一样。”他说道,“的确,据我所知,现在各国公开的研究水平,都没达到你所说的水平。但是我们并不知道,是否有人,其实已经能做到了。之前外界还有传闻,你肯定也听过——说美国俘获了外星飞船和外星人,掌握了大量外星科技,水平已远超其他各国——这是否又是真的呢?我们同样无从知晓。” 槿知听得十分专注,想了想,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其实就是:你们科研界尤其是军工界的’水’很深,很多事情不能轻易下结论?” 谢教授微怔,无奈地笑了:“你这话说的……可以这么理解吧。” 槿知有点失望:“所以,这件事,永远会是个未解之谜了?” “那倒也不一定。”谢教授微笑道,“你们馆长请来的江城大学专家,水平和视野毕竟有限,也接触不到很多保密资料。回头你把系统的详细资料和数据传给我,我想办法找人查一查。但是,你还是要有心理准备,不一定会有结果。” 谢槿知点了点头。静默片刻,又说:“有生之年,亲眼所见。总是想弄清楚的。” 这是家法国餐厅,平时人也不多。今天因为下雨,客人更是少。偶尔有人进来,浑身上下也是沾染着水汽。法语音乐徐徐唱着,餐厅里静谧而柔亮。 “再跟我详细说一下,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教授说道。 提到应寒时,槿知心里的感觉,与提及旁人时,有些不同。也许是因为他的气质他的侧脸他的眼睛,都太过清冽干净了。以至于槿知想到他时,就好像看到了一汪沉静清澈的水,缓缓在月光下流动。 “他……”她开口。 微风带动门口的风铃,传来清脆柔软的碰撞声。有人走了进来。侍者轻声恭迎:“欢迎您先生,几位?” 槿知抬眸望去。 他今天穿了件西装。照旧是白衬衣,没打领带。手里拎着把黑色长柄雨伞,底端还在滴水。他的头发也有点湿,显得那张脸更加清寒白皙。 他将伞交给侍者,像是若有所觉,也朝她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静静一对。 谢教授在察言观色方面,自然十分迟钝。他疑惑地问:“槿知,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我在问,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槿知回神。这时,她也注意到应寒时眼中露出非常浅淡温和的笑意,像是在跟她打招呼。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他便转过脸去,跟着侍者,去了另一桌,一个人坐了下来。 “他……”槿知看着谢教授,忽的笑了,“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 是啊,你以为他是隐世高手,再也不会见面。 结果出门吃个饭就能遇见他。拿一把干净的黑色长伞,一个人吃饭,完全就像个独居的邻家男人。 见妹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谢教授皱了皱眉,耐心地引导:“如果不知道怎么形容,那就一项一项来。他的年龄、身高、长相?” “哦。”槿知将目光移回谢教授身上,一时间吃不准,是否要把应寒时就在这餐厅里的事实告诉他。毕竟应寒时一直在救她,虽不知他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但谢教授到底是国家的人,万一给应寒时带来大麻烦呢? 于是她含糊答道:“年龄……26、27岁的样子。身高180多点吧,长得挺端正,挺白的。” 谢教授是个严谨的人,居然马上掏出笔记本和笔,认真记录下来。就在这时,槿知又注意到,应寒时的双手放在餐桌上,抬起了头。他没有看她,而是神色沉静地看着另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教授又问:“他有没有透露过他的地址、个人信息?” 槿知眼角余光瞟着他,答道:“没有。他只说他是黑客,神出鬼没。他挺害羞的。” 最后这句话她只是随口一说,谢教授看她一眼,然后埋头记下来。而这时,她瞥见隔着数米远外的应寒时,缓缓垂眸,端起茶喝了一小口。他坐姿端正,眉目清俊,一举一动都显得沉稳得体。只是放下茶杯时,那白玉似的面颊,居然浮现一缕红晕。然后抬眸依然看着别处,没看她的方向。 槿知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这个猜测又实在不可思议。 她怎么觉得……应寒时好像能听到他们讲话呢?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可是隔得这么远,怎么可能呢? “害羞?”谢教授有些好奇,又问,“那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譬如电话、个人ip等等?” 槿知静默了几秒钟。与此同时,她注意到应寒时也坐着,修长的手指握住茶杯,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没有。”她答,“他也许不希望被别人找到吧。” 话音刚落,就见应寒时微微垂眸,脸上浮现很淡很淡的笑意,然后那白皙漂亮的手指,开始一下下轻轻在桌面上扣着。似乎心情不错。 槿知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在窃听她?用某种神乎其神的方式?可是他们是临时决定来这个餐厅的,她包里也没装什么东西。而且偷偷摸摸装窃听器,总不像他会做的事。 正疑惑着,对面的谢教授,合上笔记本。大概也觉得问不出什么了,他说:“这样,你想起什么,再给我打电话。” “好的。” 余光望去,应寒时原样坐着,表情平和。 这时,谢教授的手机响了。大约电话很重要,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 槿知点头:“好。” 谢教授匆匆步出了餐厅。 周围只有几桌客人,除了音乐声,就只有刀叉轻碰餐盘的声音,还有旁人的说话声。槿知舀起汤,喝了几口。然后再次抬眸,径直朝应寒时望过去。 他低着头,在看手机。 其实这么蓦然一瞥,他也是个十分成熟而俊朗的男人。他身材高挑,靠在高背椅里。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手指轻轻滑动着。旁边几个女侍者,都时不时地抬头在看他。 但他恍然未觉。 “叮咚——”槿知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与此同时,她看到应寒时放下了手机,抬头看向了她,目光清亮。 咦? 槿知拿起手机。居然真的是他发的短信: “谢小姐,你与这位先生会面结束后,可否留下,有事相商。” 槿知快速回复了一个“好”。 然后就看到他唇角微扬,露出了一点笑意,放下手机。 槿知拿起小勺在碗里划着。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是专程来找她的? 一定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 这时谢教授走了回来,没有坐下,而是神色肃然地拿起外套和公文包,说:“槿知,我送你回去。临时有事,要赶回研究组。” 槿知顿了一下,说:“不用了,我一会儿有个朋友会过来。你忙就先走吧。情况很严重吗?没事吧?” 谢教授抬头看了眼窗外,沉默了一会儿。 “雨下得有点太大了。”他低声答,“应该是学生们在一些数据上出了小差错,我回去看看,修正。问题不大。” 槿知点了点头,不由得又赞道:“你们很牛。” 谢教授微微一笑。转身欲走,忽然又停下,看了她一眼:“槿知,你……” 槿知:“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语重心长地说:“小心谨慎,不要被来路不明的男人骗了。” 槿知:“……” 忽然反应过来,朝应寒时瞟去。但见他也微微垂眸,侧脸清隽,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教授走了。 槿知也已经吃完了,原地坐了几秒钟,就见他买了单起身,然后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餐厅里不少人,都看着这个容貌气质出众的单身男人。 他走得不急不缓,眉目平和。很快就到了她的桌前。他的双手照例负在身后,朝她微微颔首。 槿知微笑点头:“坐吧。” “去我车上吧。”他说。 这里人多,槿知会意,拿起包起身。他便往旁边让了一步,显得十分有风度。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一起往门口走去。 门外,大雨滂沱。两名门童齐声鞠躬:“欢迎您再来!” 槿知笑笑。他走在她前面一点,站得笔直。手依旧负在身后,略略点了点头,脸色平静。他接过门童手里的伞,便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那种感觉又来了。他虽然爱脸红,待人接物时,却有种浑然天成的气度,沉稳又清冷。 两人站在门檐下,他撑开了伞,侧头看着她,眸色澄黑。 “稍等。”他说,“我把车开过来。” “不用了。”槿知说,“一起过去吧。” 他静默片刻,单手负在身后。然后将伞,大半移到她头顶。 槿知浅浅一笑,跟他并肩走进雨里。 他走得平稳,目不斜视,槿知亦步亦趋地跟着。头顶的雨声非常大,地面全是流水。有车灯照亮水幕,更让人觉得周遭的雨夜,漆黑清寒。 很快就走到了保时捷旁。之前冉妤虽对应寒时的车惊鸿一瞥,但并未看清车主是谁。所以这还是槿知第一次看到他的座驾,颇为意外。只觉得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开这样的车。 “滴”一声轻响,车锁打开。身旁的他,倾身替她拉开了副驾的门。从她的角度,看到他微垂着脸,神色平和。 槿知忽然开口:“你刚才,为什么能听到我们讲话?你监听我?” 他的动作一顿。 两人都安静了几秒钟。 然而,他转过脸去,竟然直接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同时也避开了她的目光,只看着前方:“上车。” △≧△≧, 槿知打量他两眼,弯腰坐进副驾里。然后就看到他替她关上车门,收了伞,绕到驾驶位,坐了进来。然后低头从中控台上拿起副白手套戴上。更显骨节均匀的双手,搭上了方向盘。 槿知安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开车要戴手套,杀“它”也戴手套。这人着实古怪至极。 “你带我去哪儿?”她问。 他发动了车子,目视前方,嗓音徐徐:“没人的地方。” —— 作者:的确,楠竹带女主去没人的地方,是要干点事儿了。但是你们不要脑补太多,感情发展没那么快,楠竹又不是个久旱逢甘露的逗比。另外,最近《闭眼》片方会陆续公布一些消息出来,大家可以去微博看。有想法,自荐演尸体不要找我,找片方。话说最近总收到一些热心的男孩子发来的自拍照,老墨表示……明天见,新的一周,推荐票走起! 第13章 亲爱的你(上) 与许多城市一样,江城正在大肆修建地铁。城市里到处都是工地,路并不好走。今天又下了大雨,放眼望去,整条环路都堵成了长龙。 槿知坐在车里,望着磅礴的雨帘。 这是一间学校外的马路,比较偏僻,也没什么车。旁边就是灯光球场,光影透过大雨,照得车前的路影影绰绰。 应寒时将车熄了火,手也从方向盘上放了下来,放在了膝盖上。 槿知耐心地等待着。 “还有个感染体没处理。”他说,“在你这里。” 槿知微怔,目光就落在自己的手袋上:“手机?” 她的反应如此之快,令应寒时抬眸看了她一眼,点头:“给我吧。明天我会把干净的手机送还给你。” “好。”槿知打开手袋,拿出手机。这一天一夜来,手机看起来毫无异常。没想到居然感染了,想想就让人心头有点发毛。 刚要递给他,他戴着白手套的手,也伸了过来。槿知的动作却一顿,看一眼他清隽沉静的侧脸,忽然将手一收,又把手机放到了身后,挡住了。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你告诉我整件事的原委,我才会把手机给你。”她慢吞吞地说。 应寒时静默地看着她。车内灯光柔亮,也将他的眉眼轮廓照得非常清晰。槿知目光微移,避开了他的直视。 “谢小姐。”他说,“这个我无法答应你。” 耳边静静的,只有雨声隔着窗,闷闷传进来。还有槿知重新将手机放回包里的窸窣声。 “哦。”她淡淡地答,“那我就只能继续跟这个被感染的手机作伴了。反正它用着也还好。” 车内又静了几秒钟。她能感觉到应寒时依旧侧头看着她,目光清亮。而她低眉顺目,恍若未觉。 “谢小姐。”他的嗓音再度响起,清润低沉,“你这是……蛮不讲理。” 槿知这才侧眸,看向了他:“那你是说,还是不说?” 她的相貌十分清秀,举止神色也一直温温婉婉的。此刻威胁起人来,却也是目不斜视、神色坦荡。 应寒时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垂下了眼眸。 “冒犯了。”他轻声说。 一听到这三个字,槿知心里突地一下。但是哪里还来得及,只见他稍稍抬起脸,乌黑的眼眸盯着她。她只看到他的身形动了一下,下一秒,左手手腕已是一紧,被他握住,扣在了椅背上。 槿知倏地睁大眼。 车厢里非常狭窄,他这一靠近,她立马又感觉到那清淡而熟悉的气息,迎面袭来。紧接着,她的右手也被制住了。他单手居然就抓住了她两只手腕。他的白手套十分柔软冰凉,指腹的力量却像是无穷无尽。她竟然完全动弹不得,眨眼间就见他不急不缓地躬身过来,探手进她的手袋,将手机拿了出来。 “应寒时你!”她实在是吃了一惊。 因为之前跟这个男人虽然只有寥寥几次相处,但是他始终都是谦和有礼的,让人感觉脾气非常好非常温柔。不小心亲了一下,还会脸红成那个鬼样子,又让人觉得他尽管身负绝技,却也十分单纯。 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对人来硬的。 应寒时将她的手机放进了裤兜里,立刻松开了她。槿知看着他,不吭声。而他避开了她的目光,那白玉般的侧脸,却一点点又红了起来。 “见谅。”他重新发动了车,低声说,“事从权宜,我不能……”他顿了顿:“由着你,提出我无法同意的要求。” 槿知有点气,可不知怎的,又有点气不起来。于是干脆转头,看着窗外的雨,不说话,也不搭理他了。 “我送你回家。”他低沉温软的嗓音,再次在身畔响起。 槿知继续不说话。 车内静下来。 他平稳地开着车,碾过大片大片的水泊,沿辅路缓缓驶进了主干道。路况倒比刚才好了许多,车开得也算顺畅。 很快就驶上了高架。槿知望着下方的雨和灯光,有些发怔。 手腕,好像总有点不自在。仿佛还残存着手套的触感,和他指腹的力量。 “你还在生气?”他忽然出声。 槿知答:“没有了。”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 “好。”他的嗓音里有了淡淡的笑意。 槿知也微微笑了笑,抬头,看着前方的车流:“应寒时,这件事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 “是的。”他答。 槿知又静了几秒,说:“那么你所隐藏的秘密,我也没机会知道了。”她的嗓音里有些许遗憾,应寒时静默了一会儿,答:“你并不需要知道。” “话不要说得那么满。”槿知说,“将来也许我会有机会,弄清楚这个秘密。到时候,请你不要否认。”她这么说,想的是谢教授会去查,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应寒时微怔之后,却笑了。 是那种非常温暖也非常平和的笑。 “好。”他温和地答,“我一定不会否认。” 槿知:“……” 他这样的语气,却让她觉得,他是笃定了她无法查知真相。 车继续往前开着,灯光流水斑驳映在车窗上。槿知看着前方,却又用余光注意着他。注意着他黑色柔软的短发,干净的侧脸,以及一举一动。 这个男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时,车已驶到一座高架桥下方。中央是下行隧道,两侧是高架。往谢槿知家去,走那条路都行。只是趁着夜色望过去,隧道里似乎已有不少积水。 应寒时缓打方向盘,上了高架。 槿知注意到,隧道正下方,似乎停了两辆车。看样子是在水里熄火了。 “有人遇到麻烦了。”她说,“去年我在新闻里看到过,北京大雨,就有辆车这么熄火在水里,结果车里的人也出不来,最后死了。” “我看到了。”他答,说话间,已经徐徐将车停在应急停车带上,打了双闪灯。 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槿知也同时动了。他却转头,看着她,那目光清亮柔和:“你待在这里,我去就好。” 槿知也看着他:“我也可以去帮忙。” 他却微微一笑,摘下手套放在座位上,同时将袖口往上轻轻一挽,露出修长干净的双手。 △≧△≧ “你去了,我还要留神照顾你。”他说,“帮他们不过举手之劳,我很快就回来。” 槿知便没有再坚持。 隔着雨雾,她注视着他走下了高架。没有打伞,整个人都淋在雨里,白色衬衣很快就紧贴在他的后背上。 槿知撑着他的那把黑色雨伞,下了车,站在车旁,想:又是举手之劳。是不是任何人的举手之劳,这个男人都会任劳任怨地去帮? 雨依旧下得很大。槿知撑伞站在高架的边缘,远远眺望着。夜色已经很深,现在这条路也不是主干道,所以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下方隧道的积水,已经很深了,并且似乎还在往上涨。光线不甚明亮的桥洞下方,她看到应寒时走了进去,水已没过了他的膝盖。隔得有点远,她看不清他的脸。 他走到那辆快要被淹没的车旁,在窗边弯下了腰。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只见他手动了几下,车门就打开了。车里的两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来了。他扶起了他们俩,然后三人一起把车往外推。 槿知放下了心,继续安静等待着。 第14章 亲爱的你(下) 这时,高架下驶来一辆别克小车,缓缓地也在她身旁的应急停车带停下。她看到驾驶位是个中年男人,副驾上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那男人看着十分谦和敦厚,推开车门下车,也没打伞,对她喊道:“怎么回事?要帮忙吗?” 槿知礼貌地笑笑,扬声答:“不用,没事。下面有人的车在水里熄火了,我旁友去帮忙了,我在等他。” 男人点了点头,也往桥下张望了一番,然后对她说:“我也去帮把手。”又转头对女儿道:“娟娟,你在这里呆着,跟这位姐姐在一起,不要乱怕。下面有人遇到危险了,爸爸要去帮忙。” 娟娟点了点头,又抬头在男人脸上亲了一下:“爸爸你小心慢点啊。” 槿知看得心头柔软,立刻对他说:“我会看着你女儿的。注意安全。” 男人道了谢,小跑下了高架。 空旷的路面上,就剩下一大一小两个女人。 江城的路不好,不仅体现在地铁施工耽误交通,寻常路面,也经常施工维修。槿知注意到,高架边缘的水泥护栏,就有好几处贴着“施工维护”的标签。并且用警戒线拉了起来。于是槿知尽量往外站了一点,避免靠近护栏。 而娟娟在车里呆了一会儿,忽然推开车门下来,手里还拿着把小伞。 两人的车相距不过几米,槿知立刻转头看着她。 “姐姐,我爸爸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她皱着小眉头问。 槿知笑了笑,走到她的身旁,说:“快了。”谢槿知并不是个善于哄小孩的女人,只是语气温和些,话并不多。 她再次抬头望去,只见幽暗的桥洞下方,隔着厚厚的雨帘,依稀可见应寒时和娟娟的父亲,正合力在推另一辆车。 槿知的目光停在应寒时身上。 尽管躬着身,他的背影依旧显得很挺拔。黑色短发遮住了眼睛,他的脸微垂着。几乎没费多大功夫,车就被他们推了出来。他站直了,人还站在水中,双手就习惯性地负在身后。而车主忙不迭地鞠躬,似乎在向他和娟娟父亲道谢。而他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尽管槿知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可以想象出,他此刻一定是温和含笑的表情。 槿知也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娟娟忽然转身,朝桥下跑去:“我去找爸爸!” 与此同时,桥下又有车开了上来,还是辆载满东西的大货车。明晃晃的大灯,穿过雨幕,非常刺眼,开得还很快。 槿知立刻三两步追上去,抓住了娟娟的胳膊,将她扯到了路旁:“当心!不要乱跑。” 娟娟也吓了一跳,同时眼睛也被灯光刺到了,抬手捂住了眼睛。槿知刚要拉着她,再往旁边退一点,突然察觉不对劲! 大卡车的速度竟依然十分之快,就跟失控似的,一头朝她们的方向扎过来!眼看就要到眼前。槿知的心脏猛地一缩。此刻她若丢下娟娟,往旁边跑,自然能躲过。但娟娟完全被吓到了,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快闪开!”槿知拉着她就往旁边躲,仓皇之间,隔着驾驶室的玻璃,她看到年轻的货车司机,惊惶而恐惧的脸。显然不是车载太重轮子打滑,就是酒驾了。 千钧一发间。 槿知一把推开娟娟,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出了至少两三米远,跌倒在路面上。而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桥下的应寒时霍然抬头,却只见庞大的货车堪堪停在高架上,半个车头都冲了出去,撞破了水泥护栏。两束车灯,静静照射着布满雨水的夜空。 —— 谢槿知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也许会死于一场车祸,一次意外的高空坠落。 大卡车撞上来的时候,她已退无可退。而当她的小腿撞上护栏时,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桥面一阵松动。而后,竟一脚踏空,卡车、夜空、雨水,从眼前一晃而过。 她失足掉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她听到大雨依旧在耳边坠落,嘈杂如鼓擂。她甚至瞥见下方的公路上,车辆碾着雨水疾驰而过。她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骤停,顷刻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要死了。 她想,与其摔成个重伤半身不遂,还不如死了。 她有点无法想像即将到来的撞击剧痛,终于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急速坠落之时,一股柔和而巨大的力量,比她坠落的速度更快,骤然就撞上了她的身体。她惊得心头巨震,因为分明感觉到那熟悉而清冷的气息,朝她袭来。她甚至来不及睁开眼,就感觉到他那冰凉而沾满雨水的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天旋地转间,唯一真切的感受,是他已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胸膛,以及胸膛里沉稳的心跳。她整个人都被他紧按在怀里,两人一起坠落。 她的脑子突然就懵了,霍然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他,就已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两人坠落的速度如此之快,瞬间已落地。然后预想中的强烈撞击没有发生,他的身影敏捷轻盈得令人难以置信,竟然只用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两人竟然重新弹起,顷刻间就离开了马路,一下子飞进了黑黢黢的隧道里。 槿知已完全惊呆了,但他的速度依然比她的接受能力更快。眨眼之间,他抱着她几个大幅度起落,她竟完全看不清周围的一切,眼前只有道道光影闪过,整个人也如同坐过山车一般,急速上升又急速下坠,瞬间就飞到了隧道中无人的深处。 “应寒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在他怀里喊出了他的名字。但他始终将她扣在胸口,她也根本看不见他的面容。 惊心动魄间,就听到清晰的踩水声。他抱着她,如同急刹车般,骤然落地,稳稳地停在隧道深处已近半人高的积水里。 槿知的心跳快得就要蹦出来,双腿已经软掉了。立刻抬头看他。他却在这时猛地转过脸去,避开了她的视线,然后飞快地抽手,像是要把她甩开,转身又要跳跃飞走。槿知本就依偎在他怀里,双手抱着他。此刻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抱得更紧,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也令他无法甩开自己。 周围很静,身畔的积水很浑。隧道里灯光昏暗,雨落在远远的两头。他一动不动,她也不动。她的耳朵里,只有水窸窣流动的声音,还有自己凌乱的呼吸声。 上一次,他这么救她,是在虚拟世界里。他说不用活人进入虚拟世界,只是脑电波。 而此刻,却是在真实世界里。 她看着他的黑色短发下,那双雪白的耳朵。耳朵有点尖,轮廓分明,干净无暇。她不知道他的耳朵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但这显然不是正常人会有的耳朵。只是生在他白皙清俊的侧脸旁,竟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他一直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他的全身早已湿透,槿知便只能看见水滴,沿着他的发梢,缓缓淌落,流过他侧脸的线条,流过笔直的脖子和雪白的耳朵,流向衬衣掩盖的锁骨。 而他的腰部下方,已经散落的衬衫下摆,一条同样雪白的……长长的……尾巴?露了出来。 槿知的喉咙有点涩,呆呆地盯着。应该是尾巴吧,足足有一米长,上面还有短短的柔软的绒毛,轻轻在她眼前晃动着,看起来还很柔韧有力。如果不是尾巴,他之前又怎么可能把这么长一根东西,藏在衣服里……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莫非是刚才展现超能力,飞身来救她的时候? “放手。”他的嗓音缓缓响起,依旧别着脸,不看她。双手近乎固执地负在身后。 槿知看着他微红的侧脸,还有逐渐红润的兽耳。他的尾巴,甚至也像感觉到了羞涩,微微往里蜷着。 ,o 她却奇异地冷静下来。 “你是……妖怪?”她慢慢地、小声地问。 他没出声。 静默片刻,他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来。湿发紧贴着他的额角,他的眼睛漆黑得如同无穷无尽的夜空。 “你们地球人……通常称呼我为外星人。” —— 作者:嘿嘿看文愉快,记得投推荐票,明天见! 第15章 去我家吧(上) 在应寒时长达四年的地球生活中,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撞破自己的真实身份。 雨水顺着发梢,缓缓流到脸上,有微腥的气味。向她坦承身份后,他就负手不动,看着两人身侧徐徐流动的积水。 他想,萧穹衍说得不错,有些事也许是无法避免的。四年来,他的生活平静如水。如果不是省图的计算机系统突然显示异常,他跟她就不会有任何交集。也不会有今天的意外。 况且,如果换成别的女人,高处坠落又被异星人所救,应该已经吓破胆了吧。她却…… 他的目光缓缓下滑,落在腰间,那双白皙纤细的手上。 抱得很紧,好像生怕他跑掉。 短暂的沉默后,应寒时忽然也有点好奇。 毕竟她是第一个得知他身份的地球人。他想知道,接下来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于是他缓缓侧头,又朝她看去。哪知这一看,却叫他微微吃了一惊。幽暗的夜色里,女人的脸色非常沉静,一如平时温婉安静的模样。一只手却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腰,正朝他的耳朵摸过来。 应寒时一下子转过脸去,躲开了她的触碰。同时往旁边错了一步,终于挣开了她的束缚。 “不要摸。”他出声喝止。 槿知摸了个空,“哦”了一声,又问:“为什么?” 应寒时静默了几秒钟,答:“我不习惯。” “……我只是好奇。” 两人都安静下来。槿知看着他那对耳朵,还有翘起来的尾巴,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就一直盯着看。 大约也是被她盯得狠了,应寒时很快转身,朝隧道的出口走去: “走吧。” 槿知快步跟上去。 隧道里有几盏灯没亮,这段路格外的黑,积水也深。他走得很慢,使得谢槿知可以轻松地跟在他身后。 然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当他们从阴暗走到光亮处,槿知惊讶的发现,他的耳朵已经恢复了原状,白皙圆润,再无尖尖的形状。而尾巴,也不知所踪,衬衣下摆,空空如也。 “你……”她忍不住问道,“刚才为什么会露出耳朵和尾巴?” 湿透的白衬衫紧贴他的后背,更显笔直挺拔。安静了几秒钟,他才回答:“那是战斗状态。” “什么?”槿知没听明白。 “我们星球的种族构成,与你们不同。”他的嗓音再度徐徐响起,“我有1/16兽族基因,战斗时,这些基因会表现得更活跃。” 谢槿知:“……哦。” 这时,两人已经快要走出隧道。远远的,谢槿知就望见,那辆保时捷正平稳地朝他们驶过来。而车上,并没有人。 见到这个情景,槿知并没有太惊讶了。这对于外星科技来说,应该只是雕虫小技吧。 车在他俩面前停稳。他替她拉开车门,槿知忽然又抬头,看着身旁的他。 路灯之下,他的衬衣被雨淋得有些凌乱。领口微微敞开,挽起的袖口也全被水浸湿。连眉毛也被打湿了,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男人。 “你刚才说,你们星球……你从哪里来?”她问。 他的单手扶着车门,又静了一会儿,答:“我来自蝴蝶星云。” 蝴蝶星云? 槿知坐进车里,在心中咀嚼这个词。她好像在网上看到过这个天文学名词,但是具体含义并没有注意。 黑色的保时捷,在雨夜中疾驰而去,很快就不见踪影。而相隔不远的隧道另一头,高架之上,几个刚刚被应寒时救出的人,以及娟娟父女,还有如丧考妣的卡车司机,正焦急地寻找着遇险的谢槿知的踪迹。 匆匆赶来的交警十分困惑:“你们真的看清楚了?有个女孩掉下去了?但是下面根本没人嘛。” 而娟娟的父亲,不经意间回头,吃了一惊——车呢?刚刚停在他们身后的保时捷,去了哪里?还有那个年轻男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 夜色依旧深黑,雨渐渐小了些。 再次坐进应寒时的车里,谢槿知的心情已截然不同。 有点莫名的激荡,并且,比之前畅快多了。 侧眸望去,就见应寒时的表情依旧平和。他用纸巾擦干了手指,重新戴上手套开车。并且又抽出张纸,擦拭着脸颊上的水珠。 “图书馆里的’它’,也跟外星科技有关吗?”她问道。 应寒时将纸巾揉成一团,轻轻放在身旁,答:“暂时还不能下结论。不过以地球现有的技术水平,是无法制造出那种程度的虚拟空间的。等对感染芯片的深入分析完成后,才能知道结果。” 槿知“哦”了一声。谢教授也说各国达不到这个科技水平。如果真的是外星科技,那么计算机的自主意识、他的出现、他的“杀戮”和隐藏……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那……”她又问道,“在餐厅里时,你能听到我说话,也是因为,你的耳朵吗?” “……嗯。” 原来如此。 槿知忽然又想到,就在半个小时前,两人坐在车里,她问他,是否没有机会知道他的秘密了。他答,她没必要知道。并且对她的一切疑问,都讳莫如深。 而现在,她连他住在哪个星球都知道了。呵…… 不过究其原因,却是因为她遇险,他不顾身份暴露,毅然来救。 她侧头,看着他,认真地说:“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应寒时微微一笑:“我知道。多谢了。” 奇怪的是,两人依旧不算熟悉。但他轻声一句“我知道”,却叫槿知心头没来由一热。 她抬头看着前方,这时雨已经基本停了,天空露出本来的颜色,暗黑而清晰。楼宇上的灯光,照亮了他们前方的路。 槿知一怔。 这不是她家的路。 “我们去哪里?”她转头看着他。 应寒时缓打方向盘,目光落在她的腿上,快速一扫。 “你的腿受伤了,耽误了会有感染的风险。这里离你家还比较远,路也比较堵。我家就在附近,简单处理伤口后就送你回家。” 大约是这一路的经历都太过刺激,槿知这才注意到左边小腿有疼痛的感觉。她想起坠落前,自己的确是在护栏上撞了一下。掀起裤腿一看,真的有条一寸多长的口子,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伤口模糊不清,周围已经青紫一片。 “那就麻烦你了。”她说。心中却想,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而且裤腿一直是放下来的,他又怎么知道她受伤了?闻到的? 她的目光落在他挺拔秀气的鼻梁上。 这也是外星人的本领? 第16章 去我家吧(下) 车开进了城中一处普通的别墅区。 进入小区大门时,岗亭里的保安跑了出来,敲车窗:“应先生,您回来了。您的包裹。” 谢槿知安静地看着。 应寒时降下车窗,朝保安露出温和微笑:“谢谢。”他接过包裹签收,槿知注意到那包裹还印有天猫标志。 原来他也会网购。 车驶入小区深处,最幽静的角落。他将车驶入车库,拿着包裹下车:“进去吧。” 槿知点点头,抬头打量。虽然别墅的模样都相同,但这幢明显是打理得最精心的。墙面没有半点污渍,屋门口的路一尘不染。门前花园里的草木修建得非常整洁漂亮。 他按下指纹开门,两人走入玄关。 里头的布置,跟槿知的想像一样。屋内全铺着木地板,客厅里放着沙发和榻榻米,角落里还摆满了绿植,装修得非常复古温馨。 客厅的落地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湖水。夜色深重,隐隐可见湖的对岸,远山和树林的轮廓。 他弯腰打开鞋柜,眉目低垂,然后拿了双男士拖鞋出来,放在她面前:“先穿这个可以吗?” 槿知注意到鞋柜里除了几双男士运动鞋,就只有这一双拖鞋。显然他是一个人住。她点点头:“好,谢谢。” 他眉目舒展,没有穿鞋,就这么穿着袜子,走进客厅里。 槿知在沙发坐下,这才注意到,对面放着四台超薄液晶电视。而且都非常大,至少有60寸。 “为什么要放四台?”她问。 应寒时打开房间里的空调,调好温度,然后说:“我有时候会同时看几个频道。” “哦。” 这还是谢槿知第一次到单身男人家里做客。应寒时也是一样。所以她安静而拘谨,他也越发谦和沉默。 他又泡了杯热茶,给她拿了过来。杯子是青瓷的,色泽温润。槿知道了声谢,慢慢啜着。这时空调的温度也上来了,周身感觉暖和了许多。 “稍等,我去拿药。”他说。 槿知点点头。 他走进内间,槿知就捧着茶,四处地看。他家的客厅非常宽阔,大概赶上她租的房子的全部面积了。靠近湖的那一面,墙上还挂着幅画。画得非常抽象,云雾、花朵、人形,她看不太懂。床边摆着绿植、一张靠椅,还有…… 槿知的眼睛睁大了。 那是……模型吗? 准确的说,那应该是一个机器人模型。他大约一米八高,全身上下,从头颅到脚,乃至每一根手指脚趾,都是暗褐色亮金属构成的。这么说吧,你见过医用人体骨架吧,从头到脚,全是森森白骨。而这个模型,就是把白骨换成了金属。只不过他的金属结构非常的密,并且非常完整,让你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他背靠着一面墙而立,面朝湖水。红色的金属眼睛,始终望着前方。所以刚才槿知坐下时,并没有发现这模型的存在。现在乍一看,让人觉得新奇又有些惊悚。 这时,应寒时已提着个医药箱,走回客厅。见她在打量那模型,他的目光在模型上一扫,又落在她身上。槿知则微微一笑,想,莫非这是外星人的玩具? 应寒时在她身旁坐下,打开医药箱,问:“自己可以吗?” 槿知答:“可以。” 应寒时便点点头,站了起来。 大致的包扎流程,槿知是知道的。但她这个人看起来特别清秀知性,实则动手能力非常的差。否则,也不会住在乱如遭灾般的环境里。 她拿起碘酒,想往棉球上倒。谁知一倒倒多了,满手都是。她当机立断,全涂在伤口上。顿时半截白皙腻滑的小腿,全都是黄黄红红的碘酒。 她也不急,拿起棉花,一点点的擦。而应寒时原本负手立在沙发旁,望着窗外,避免直视她裸露的小腿。察觉到动静,他转头望了她的腿一眼,立刻又抬头,看着窗外的湖水。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她胡乱上着药,他沉静而立,非礼勿视。 直至…… “噗——” 客厅里响起一声,那种听起来像是想憋又憋不住的笑声。 槿知正在包扎的手一顿。抬头。 面前的应寒时,表情依旧沉静,眺望着窗外。而屋内,并没有别人。 是她听错了? 她低下头,继续贴胶布。 “噗……”那人又笑了一声。这回谢槿知听清楚了,声音是真真切切从客厅里传来。她诧异地抬头,四处张望,但是没有看到任何隐藏的人影。她的目光又落在应寒时身上。 而他微蹙眉头,转头,递给她一个温和安抚的眼神,然后看向……空无一人的窗边? “萧穹衍。”他说,“不要吓她。” 槿知惊讶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然后就望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窗边,那个面朝湖水、沉默矗立的机器人模型,动了。 或者,现在不应该称他为模型了。而是……机器人。 首先动的,是他的手指。原本垂落在身侧的十指,慢慢屈起,发出清脆而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然后,他的整个身体都动了。他竟然慢慢弯下了腰,就好像站久了的人需要活动筋骨,他将金属双手反握,往足尖一抵,发出非常清晰的金属骨骼碰撞声。然后他居然“咿呀”地大喊了一声,霍地起身、转头,用那强健漂亮的金属身躯,正面对着他们。 然后,全是金属细骨组成的雕像般的面部,嘴唇位置,咧开一条细缝。 他笑了。 “谢小姐你好,我是萧穹衍。非常荣幸见到你。”非常磁性、深沉、完美的男中音。与他的外形截然不同。 纵然槿知胆大无比,此刻也被惊呆了。而应寒时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似乎早料到会这样。 这时,萧穹衍迈动两条金属长腿,一步、一步,又一步,他的肢体发出“咔嚓”轻响,笔直地朝他们走来。 “欢迎。”他朝她伸出金属手掌,红眸熠熠发光,语气真的就像个老男人那样深沉,“这幢房子,已经很久没有迎来过客人了。” 槿知站着没动。 “如果不害怕,就跟他握手吧。”应寒时嗓音徐徐,“他没有恶意。” 槿知“哦”了一声。又过了几秒钟,才缓缓伸出手。结果萧穹衍立刻就把她的手握住了,冰凉的金属,带着柔软的力道。而他微微抬起头颅,嘴角一弯,红色眼眸也眯了眯,明显露出满足的表情。 槿知笑了。 他也咧开嘴角,然后非常小心地松开她的手,然后转头看着应寒时:“我去给客人准备甜点。”又对槿知低声说:“我们boss非常讨厌甜食,他甚至不知道家里的甜点放在哪里。” 槿知又“哦”了一声,说:“谢谢你,我喜欢。” , “去吧。”应寒时嗓音平淡。 萧穹衍哼着歌,迈开全金属长腿走了。应寒时负手站在槿知身侧,依旧如清风明月般沉静。他从榻榻米上拿起遥控器,递给她:“想看电视吗?或者上网?” 槿知:“……” 她看看他,又看看萧穹衍。 从未想过,人生有朝一日会如此奇妙。她跟一个外星人、一个机器人,呆在一间屋子里,喝喝茶,吃糕点,看看电视上上网。 —— 作者:写文数年,有些角色的命运,是作者不忍,但又不能不那么安排的。所以,萧穹衍的存在,的确是对莫林莫普的纪念。 第17章 与君相逢 “我上网。”槿知做了选择。 应寒时点头,从桌上拿了台超薄的苹果笔记本过来。槿知接过,心想,这倒像是外星人会选择的电脑。 “我去处理一下你的手机,稍候。”他说。 “好。”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看着电脑屏幕,打开网页,输入四个字: 蝴蝶星云。 她正聚精会神看着一张张绚丽的星云图片,以及一行行解释文字。忽然就听到耳边一个极近极低沉的声音:“在看什么?” 槿知吓了一跳,合上电脑屏幕,抬头。 萧穹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还端着盘看起来很好吃的小蛋糕,站在距离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弯腰微笑看着她。 槿知:“……没看什么。”她放下电脑,萧穹衍也将糕点放在茶几上,然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槿知看着他的肢体,弯曲成非常自然流畅的角度。真的就跟人一样,大大方方的坐着。然后他又看她一眼,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拈了一块糕点,递到她面前:“吃吗?” 槿知伸手接过:“谢谢。”咬了一口,居然真的十分美味。 萧穹衍忽然又咧嘴笑了,低声问:“你是不是很想再摸摸我?” 槿知愣了愣,然后三两口将糕点吃完,直视着他红色晶状体的眼睛:“可以吗?” “噢……”他的胸膛里发出十分浑厚的笑声,“当然,请动手吧。”说完,他还抬起一只手臂,做出男人鼓出手臂肌肉的姿势。虽然那里并没有肌肉。 槿知伸出手,沿着他的手臂,轻轻地摸了摸。冷硬的金属,但似乎又有一点韧性。 萧穹衍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槿知抬眸看着他。 “你的胆子可真大。”他抬起手,做了个非常有男人味的动作——他用手掌挡住了自己的额头,显得很感慨,“上次有个快递员不小心看到了我,直接吓晕了。据说第二天就辞职,不在这个片区干了。” 槿知忍不住笑了,问出刚才心中就有的一个疑惑:“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萧穹衍,古典又霸气。 他却怪异地看她一眼,说:“你这么聪明,难道没猜出来吗,是谐音啊。” “谐音?”槿知想了想,摇头,“猜不出来。” 他眯着红眼睛一笑:“噢,是这样,我的本名是小john,以前大家都这么叫我。到地球之后,我觉得应该改一个入乡随俗的好名字,于是逛了好多天的取名网站。萧穹衍、小john,萧穹衍就是小john,你不觉得非常完美吗?” 槿知安静了几秒钟,肯定地点头:“非常完美。” 这时,萧穹衍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忽然站了起来,拿起茶几上的遥控,打开电视机。然后转身微笑看着她:“舞蹈节目的时间就要到了。谢槿知小姐,如果不嫌弃我的机械之身,可否陪我共舞一曲呢?”顿了顿,又低垂下头颅,轻叹道:“毕竟,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陪我跳过舞了。” 槿知微怔。本来,她是不会也不喜欢跳舞的。但是她静默片刻,站起来:“好。但是我不太会跳。” 萧穹衍握住她的手,嘴巴都要笑裂到耳朵上了:“没关系,关键是有人陪。boss从来不肯陪我跳舞。” 槿知也笑了。她想,随便陪他乱晃几下,就好。 就在这时,应寒时从里间走了出来。萧穹衍和谢槿知同时转头看着他。 他已经换了身衣服,干净柔软的白色薄毛衣,黑色长裤。只是依旧没有穿鞋,只穿了双黑色的袜子。他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又落在电视机上,似乎猜出萧穹衍拉着她要干什么。 他走到她跟前:“手机已经修好,我送你回家。” 槿知接过手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她放进口袋里,然后转头看着萧穹衍。 萧穹衍两只眼睛往下耷拉着,头也微垂着,明显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 “她不能陪你跳舞。”应寒时负手看着他,眉目不动。 “哦……”萧穹衍轻轻应了一声。 槿知有点奇怪应寒时为什么不允,但他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是她放软声音:“萧穹衍,再见。” 萧穹衍抬头看着她,又笑了:“槿知小姐,再见!” 两人走出玄关。关上门的一刹那,谢槿知转头,看到门里的萧穹衍正依依不舍地向她挥手。 “不必心软。”应寒时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她抬头看着他。 而他神色平静:“除非你想跟他跳……他最喜欢的贴面舞。” 槿知:“……明白了。” 已经是后半夜。两人坐上车,槿知抬头。虽然今晚没有星光,但是雨后的夜色十分清爽。当车穿过花圃,各种清新的泥土花草气息,迎面而来。 回想今晚的经历,依旧如做梦般。但此刻,应寒时就安静地坐在她身旁,他的确清隽纯净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男子,但是他又是如此真实的存在着。 “刚才我上网查了一下。”她转头看着他,“蝴蝶星云……是恒星和它的星系死亡后,才会形成的。” 应寒时静了一会儿,才答:“是的。我的母星已经毁灭了。” 保时捷继续平稳向前奔驰着。 “你为什么来地球?”她又问。 应寒时没有马上回答。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城市明显已经陷入安睡,只有几座高楼上,依旧亮着灯。路旁的绿化带,还沾满了雨珠,每一片叶子都翠绿清新。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地球的情形。 那时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舱中,当他抬起头,就看到了窗外那颗蔚蓝的、安静的星球。 “我想……”他答道,“也许能在这个星球上,平静地过完剩下的人生。” 槿知看着他,没再说话。 她想起那天在图书馆里,庄冲曾经说过,应寒时应该是军人。 一个来自外星的军人。却又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 她并不能想像,他曾经有过的生活和人生。 —— 到了她家楼下,她推门下车,他也站了出来。 槿知拿着手袋,走到了楼门口,又转头。而他负手立在车旁。路灯从他头顶照射下来,也照亮了那干净白皙的轮廓。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 槿知:“再见。” 他微微颔首:“再见。” 槿知往上走了两步,眼角余光察觉到他还站在远处,一动不动。像是要目送她上楼,才算礼节圆满。 她又转头看着他:“应寒时,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似乎怔了一下。然后他笑了,是那种很温暖也很寂静的笑容。 “我并不擅长交朋友,除了萧穹衍,也已经很久没有朋友。”他缓缓地说,“也许是星辰注定了我们的相遇。但愿能与你再次相逢。” 夜色安静,他的嗓音如同冰雪初融,温润深沉。而他的表情,也是柔和而诚挚的。槿知没想到他会答得如此郑重,而在他清亮如水的目光注视下,她的脸居然有点发烫。 她点点头:“那就好,再见。” “再见。” 她终于上了楼,应寒时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上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窗外的景物如同浮光掠影般闪过,他的脑海里,却再次浮现谢槿知的样子。 他想起第一次与她相遇的情形。她坐在寺庙里,眉头轻蹙,神色凝重但又坦荡无畏。而他站在人群中,耳朵里除了风,还听到了她低语的声音:“我遇到了一件……离奇的事。” 图书馆芯片的异常,早已被萧穹衍监测到。所以他才会走上前去,想要对她伸出援手。 但是,她眉也不皱,就拒绝了他的好意。 然后是在图书馆,在虚拟世界,在高架下的隧道里……她或是害怕,或是勇敢,或是……无缘无故的蛮不讲理,但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而无畏,像是倒映着璀璨的繁星。 他又抬手,轻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唇。耳朵又有点发烫。 以前在军队里,不是没有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但他那时才十几二十出头,年纪还小,根本没动过那种念头。 未曾想第一次跟地球女人接触,就把她给亲了。 虽然她并不在意。甚至还想伸手去摸他的耳朵。 这让他的心情,有一点点焦躁,有一点点柔软,还有一点无奈。 是否这就是,女人带给男人的感觉? 他缓缓垂眸,收敛心神,将车开进深深的夜色里。 —— 萧穹衍在家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应寒时推门进来。 他诧异地问:“老大,为什么定位显示,你在刚才在郊区呆了21分钟?而且你还关掉了通讯器。” 应寒时不疾不徐地走进来,答:“我在郊外站了一会儿。” 萧穹衍完全不明白,老大为什么半夜要一个人去郊外站着。但他没有追问,而是神色严肃地说:“事态紧急。一个好消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应寒时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他。 萧穹衍微微一笑:“好消息是——老大,我们捡到宝了。你从图书馆带回来的芯片,它不是普通芯片,而是……”他顿了顿:“一片极其珍贵的宇宙高能矿结晶!” 这下,连应寒时都露出愉悦的笑,走到桌前,拿起了那块芯片。 萧穹衍也笑着说:“不知道什么原因,它居然落入地球人手里,并被当成普通金属材料,制成了一块芯片。所以图书馆系统异常、产生初等人工智能体,也找到了原因——正是因为这块来自高等文明的结晶中,蕴藏的巨大放射性能量。” 应寒时点了点头。 萧穹衍又耸了耸肩,说:“不好不坏的消息,你当然也想到了。整个太阳系都不产这种矿。当年在我们的母星,这种矿也十分稀少。这说明,是曾经有人把这片结晶,带到地球上来了。” —— 天明时分,萧穹衍处理完剩下的数据资料,抬头,却看到应寒时依旧站在窗前,负手望着天空。 萧穹衍走到他身旁,也静静地呆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他说道:“老大,你知道的。既然几天前,我们能监测到图书馆系统的能量辐射异常。如果地球上还有其他人,那他们也能监测到。只不过晶片,被我们先拿到了。” 应寒时静默片刻,点头:“我知道。” 主仆两人就没有再说话,一起抬头,望着暗蓝色的天空。 天边,已经有一丝微光露出来,隐隐照耀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 —— 同样的清晨,谢槿知躺在床上,眼睛却望着窗外的天空。 事实上,她整晚都没有睡着。脑海中反复出现那一幕一幕。 最后,却定格在某个瞬间。那是她刚刚洞穿了应寒时的身份,两人上了车。她说: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应寒时微笑说,我知道。 她得知了这个男人埋藏最深的秘密。 她从床上起身,走到了窗前。天已经亮了,街上有不少人走来走去。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的脸都是陌生的。 △≧△≧ 其实许多人的心中,都藏着秘密。 她离开窗边,洗漱换了衣服。照旧开始每一天平静而重复的生活。 但愿与你再次相逢。 她想,会再见面的,应寒时。 《第一卷他从心上来完》 —— 作者:其实第一卷只是个序卷~明天进入第二卷《怪我太妖娆》,也算是主体部分,回见~ 第18章 囧囧囧囧(上) “槿知,今天是父亲的生日。你真的不给他来个电话?” 谢教授无奈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谢槿知坐在无人的休息室里,看着窗外寂静的天空。 “他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 谢教授在那头滞了片刻。 “你……”他正要说什么,却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然后槿知就隐约听到他喊了声:“爸。” 槿知心头一紧。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个严厉的声音:“你给她打什么电话?我没有这样的女儿!挂了!” 谢教授:“爸你别……” 槿知直接把电话挂断,丢在了桌上。 静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回外间的工作台坐下。正值中午,大伙儿都不在。她静静地坐着,然后拉开抽屉。 抽屉里,是母亲与她的一张旧合照。那还是她十几岁的时候,照片上的母亲,也依旧年轻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妩媚而极具风韵的。她穿着件鹅黄色的衬衫裙,米白色窄脚裤,化淡妆,戴一条细细的钻石项链。她揽着槿知的肩,神色温柔,但眉宇间也有淡淡的清冷颜色。 槿知看了一会儿,又将照片放回去。 才女、美女。江城大学的风云人物,性格高洁桀骜,甚至在整个江城都小有名气。可又如何? 遇人不淑,母亲这一辈子都意难平。最终只与女儿相依为命,红颜早逝。 所以这辈子,她谢槿知如果寻不到个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男人,那就宁愿孤独终老。 “哎呦,西南怎么又发生地震了?”冉妤一边刷手机,一边走进馆厅,身后跟着沉默无言的庄冲。“幸好只有5。4级。”她感叹道。 槿知抬头,却瞥见庄冲看着她,眼神深沉。 槿知看他一眼,又继续跟冉妤讲话去了。 等冉妤去隔壁屋清点期刊了,工作台后只剩他俩。庄冲果然就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旁。 她抬头看着他。 而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依旧是平时酷酷的样子。眼睛直视前方。 “他今天会来。”他说。 槿知:“……谁?” 庄冲低下头,一只手撑在桌上,压低声音:“高手。” 这下槿知明白说的是谁了,心头突地一跳。后来她跟应寒时的交往,一个字也没跟庄冲提过。所以此刻庄冲的话让她非常惊讶。 “他为什么会来?”她也压低声音。 庄冲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一直在查他的消息,终于有了进展。”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做了个推断——高手那样牛逼的人,看起来又知书达理,必然看过很多书。于是,我在系统里一搜,发现早在两年前,他就在我们馆,办过借阅卡。” 难为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这个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以前应寒时也曾经来过馆里?只是整个图书馆那么大,他们从不曾遇见罢了。 槿知想了想,又问:“即使他有借阅卡,你怎么知道他今天会来?” 庄冲微微垂下头,笑容更多了一点。 “我黑进系统管理员账号,停掉了他的卡。然后给他发了邮件,要求他今天来馆办理补卡手续。” 槿知:“……”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庄冲,他是……顶级黑客。你觉得这些小动作,他会察觉不了?”岂止是顶级黑客。如果庄冲知道他黑掉的是高等文明外星人的账号,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庄冲一愣,然后低下头,轻轻地骂了句“卧槽”。 槿知看着他,觉得那句话说得真没错——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啊。 —— 尽管觉得,庄冲为了见偶像而采取的手段略丢人,槿知还是跟他一起,去了楼下专门办理退补卡的办公室。 距离谢槿知上次跟应寒时分别,已经有半个月。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并非全无联系。 那个联系,自然就是渴望朋友、热情似火的萧穹衍。 他给槿知打过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聊天气聊糕点聊心情聊衣服,几乎就没谈什么正经事。槿知耐心好,一直陪着他讲话。末了他还邀请她“去家里玩”。可槿知不知怎么,想到应寒时没开口,她就有点不太想这么贸然主动前往。 第二个电话,却是托她“找一些经典的健美操资料”。槿知问:为什么找找个?他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最近很喜欢跳健美操啊。 于是,今天去见应寒时,槿知把给萧穹衍的几张健美操光盘也捎上了。 退补卡办公室面积不大,里头还有间小储藏室。平时没什么人,值班的小姑娘百无聊赖地在柜台后打着哈欠。 庄冲此人,虽然入不了谢槿知和冉妤的眼。但以他的相貌学历,对普通小姑娘还是有点杀伤力的。于是在槿知的授意下,他微红着脸跟小姑娘聊了一会儿,姑娘就屁颠屁颠地“帮他的忙”,去馆外买饮料去了。 这时,已经快到庄冲通知应寒时的时间了。 庄冲坐在工作台后,槿知却去了里间储藏室。她并不打算跟庄冲一起丢人,打算等应寒时办完卡,找个机会再追上去,顺便把光盘给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槿知靠在储藏室的旧沙发上,静静等待着。 “咳……”外间传来庄冲的声音。 槿知起身,莫名的,心跳居然有点快。她缓步走到门口,隔着门上巴掌大的小窗,往外看。 外间,阳光正好。 应寒时穿着浅色外套、黑色长裤、休闲鞋。手里还拎着个纸袋,不急不缓走了进来。他的头发似乎刚理过,短短的,露出额头。却更显眉眼干净清晰。乌黑的眼睛里,目光静静的。像是蕴着柔和的光泽。 他走到工作台前,朝庄冲微微颔首。 庄冲:“你好。”顿了顿又说:“是你,真巧。” 槿知就没见过演技比他还蹩脚的人。果不其然,应寒时微微垂下眼眸,眼睛里似乎有了点无奈的笑意。然后他还是将身份证和借阅卡,递给了庄冲。 庄冲大概也觉得尴尬,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替他办理着。而他笔直地站在工作台后,目光缓缓扫视一周。槿知立刻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些书拿来退。”他又说道。 槿知抬头,看到他从纸袋里,拿出了四五本书。只是隔得远,看不清是些什么书。 “退书要去楼上。”庄冲说。他霍地站起来,接过那些书:“我帮你跑。” 应寒时微微诧异:“谢谢,不用……”话未讲完,庄冲已经抱起那些书,自顾自冲出了办公室。 室内恢复了寂静。外间,只有应寒时一人,负手而立,眉目静朗。 这跟谢槿知的预计,也有点偏差。原本办理补卡,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所以她才在里间暂时一避。哪知庄冲见到偶像竟如此激动,丢下她就去帮应寒时跑腿了。害她半天也不能出来。 她侧立在门后,也没再继续往外张望。时间静静流逝着,两人明明没有打照面,她却感觉到气氛有那么一点点不平静。 而门外的应寒时,抬眸。目光落在屋内的几排书架上,然后是墙上张贴的几幅画。最后,目光落在了里间的门上。 他的脸,忽然就有了一丝绯红。微微侧转目光,门外的楼道里,并没有人经过。他便移步,一步步缓缓朝那扇门走去。 槿知听到脚步声靠近,心头一跳。 这下好了,原本坦坦荡荡,现在无缘无故有口难辩。 她把心一横,走回沙发旁,往上一躺,然后拿了本书过来,打开盖在脸上。 装睡。 她这么应对,是因为觉得已经摸透了应寒时的性子。以他羞涩和守礼的程度,多半是做不到动手去拿她脸上的书的。应该是会默默地进来,又默默地出去。 正想着,就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 她蜷在沙发里不动。 这辈子,还没做过这种遮遮掩掩的事。于是她的脸,也慢慢热起来。 他走近了。 他在沙发旁站定。 槿知在心中默数:一、二、三……该走了吧。 哪知这时,忽然感觉到,脸上的书,动了。 慢慢地、轻轻地,被人拿开。 第19章 囧囧囧囧(下) 他居然下得了手……这个念头快速闪过槿知脑海。 灯是开着的,光线很明亮。她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 头顶,是他。站在灯下,头发和面颊都晕着浅浅的光泽。他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负在身后,低头,看着她。 他的脸颊,似乎也有点红。澄黑的眼,盯着她。 “槿知。”他温和的说,“如果有事要见我,直接给我打电话。不需要让你的人,停掉我的卡。” 槿知:“……” 她整张脸都难得地红透了,坐直了,说:“是他自己的主意。而且,他不是我的人。” 应寒时只是唇角微弯,轻轻“哦”了一声。 这时,外间传来响动,庄冲回来了。应寒时看她一眼,转身:“我们出去吧。”槿知立刻站起来,跟他一块走了出去。 庄冲撞见他俩的神色,一愣。但他这回学乖了,没有多问,而是将卡和退书清单都递给应寒时:“办好了。” 应寒时微笑:“多谢。”他接过,旁边的槿知瞥见,那打印单据上的书名: 《幽默笑话精选1000则》 《笑死人不偿命》 《十万个冷笑话》 《历代野史阅读精华》 《野史也疯狂》 …… 她看得一愣,这时应寒时转头看着她:“萧穹衍带了蛋糕给你,在我车上。” 槿知闻言笑了:“我也有东西带给他。”拿起之前放在工作台上的光盘,她说:“我跟你过去吧。” 应寒时点点头。两人便一起走向门外。到门口时,应寒时停步,朝庄冲点头示意告别。 庄冲立刻朝他挥了挥手。 待他俩并肩走远,庄冲默默坐下来。 他现在只有一个疑问:御姐什么时候跟高手这么熟了? —— 图书馆内的停车场,在一片小花圃旁。槿知跟着应寒时,两个人都不疾不徐地走着。 日光明亮而温暖,这感觉当真有点微妙。毕竟她已经知道他是外星人,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却像普通朋友那样,并肩行走着。 “那些书,是借给萧穹衍看的?”她问。毕竟,那些书也很符合萧穹衍的品味。 应寒时抬眸看她一眼:“不是。是我看。” 槿知:“……你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他答,“我喜欢看一些有趣的东西。” 槿知有点无法想像,眼前这个白皙清瘦的男人,捧着本《十万个冷笑话》,边看边微笑的模样。 “那你……会觉得好笑吗?” “嗯。”他点头,微微露出点笑容,“你们地球人的书,很好笑。” 槿知“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也笑了。 两人走到车旁。他打开车门,将副驾上的蛋糕盒子拿出来,递给她。 槿知打开一看,是块非常漂亮的慕斯蛋糕,顶上还用巧克力酱做满了花纹。那花纹很抽象,复杂难辨,她完全看不懂。但还是微笑点头:“替我谢谢他。这是他要的……健美操光碟。” 应寒时当然已经见怪不怪,接过放进车里。两人注视着彼此,一时都没说话。 槿知:“行,那我就先走了。” “槿知。”他叫住她。 槿知抬头看着他。 而他静默片刻,平和地笑了笑,说:“我要离开江城一段时间。” 槿知:“哦。” “上次的事,应该已经算结束了。你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他说,“如果有什么事发生,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很快赶回来。” 槿知心头一暖,点了点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两人又静了一会儿。他斟酌道:“需不需要我做个机器人,留下保护你?” 槿知:“……我觉得应该用不上吧。” —— 目送应寒时的车离开后,槿知才拿着蛋糕上楼。 结果一进办公室,就见冉妤双眼放光、表情诡异地冲了过来。槿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就已被她抓住了胳膊,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槿——知——刚才楼下那个保时捷帅哥是谁?”又瞅见她手里的蛋糕:“居然还给你送好吃的!还不从实招来,什么时候勾搭上了这么好的货色!” 槿知早已向应寒时承诺保守秘密,自然不会跟她多说。她任由冉妤拖拽着,脸色不变走到桌旁坐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别胡说八道,只是普通朋友。” 冉妤:“可是……” “没有可是。”她微笑说,“赶紧坐回你的位子,还有好多活儿呢。” 她一旦咬紧不说,冉妤自然没有办法。又磨了半天,最后槿知分了一半蛋糕给她,才堵住了她的嘴。 等两人吃完了蛋糕,冉妤咬着小勺,说:“可是槿知,不管你怎么想,条件这么好的男人,遇见了你就上啊。” 槿知头也不抬,淡淡道:“我跟他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槿知声音一顿。 因为他是……外星人啊。 槿知兀自有些愣神,冉妤却又想起另一茬,从桌子下拿出个快递包裹,丢给她:“我是跟你说啊,听姐的话,我是宁愿你跟这种高帅富在一起,也不愿意你被那些穷鬼缠着。喏,穷乡僻壤偏远山区的那个男人,又给你寄东西来了。真想帮你丢掉。” 她虽然语气不屑,槿知却露出笑容,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包裹。 冉妤还在耳边碎碎念着:“你说他一个江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非要跑到西部支教,一去不回头。支教就支教吧,还三天两头给你写信,分明就是暗恋你。槿知我提醒你啊,你平时参加那个慈善组织,给那些孩子做做读书卡片、做些礼物、捐捐钱就算了。可千万别脑子一热,跟那个聂初鸿双宿双飞,去山里当什么穷老师啊!” 槿知这时已拆开包裹,抬头看她一眼:“冉妤,你安静一会儿。” 冉妤撇撇嘴,不说话了。 首先拿出来的,竟然是一副画。小小的一张,不是用笔画的,而是用干掉的花瓣,粘出来的。 红的、绿的、蓝的……依稀可以辨认出,这些花瓣勾勒出的,是一片花团锦簇的田野。而下方,还有孩子用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槿知姐姐,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槿知忍不住笑了。 她是几年前,在网上看到聂初鸿等青年支教老师,组织的小慈善机构,然后就开始为这些西部的孩子,做一些事。但也只是很普通的一些事。不像聂初鸿等人,一直扎根在那边。 慢慢地,她跟聂初鸿也熟了。他也时常给她写信。只是几年过去了,两人从未见过面。 所以在她看来,冉妤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她又继续往下看,那幅画下面,是一叠孩子们的成绩单。那些青涩可爱的字迹,她看着都笑了。 最后,却是封信。封口很仔细,平平整整放在箱子底部,一点折痕都没有。槿知拿出来,就看到信封上遒劲有力的字迹—— “槿知亲启” 落款:聂初鸿。 —— 作者:前方高能预警,男配即将登场。不过,在来自蝴蝶星云的寒时哥哥面前,神马男配都是浮云哈~明天是周六了,照例休息,好开心。周日我们再战!记得投推荐票,明天见~ 第20章 非常想你(上) “槿知: 见字如晤。依岚山的草,又绿了。天空格外的蓝。我每天都带着孩子们,去山脚下采野花,还有蒲公英。晒干成花瓣,做成花茶,或者粘贴成画。感觉就好像能够永远地留住春天的美丽。 而最美者,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和杜鹃花。不知你是否在别处看过这盛景,红色的火烧云一般的杜鹃,和金黄温暖的油菜。它们相映成趣,好像能够淹没整个世界。 不过,这里的孩子,已经对这美景见惯。反倒是我一人,时常徘徊于田畔,内心震撼之余,却也只能独自默默欣赏。毕竟,这里是遥远的深山。 也许是云南地震,我们这里也受到波及。这几天,总是无端端地停电。听说停电波及了许多个县市。因此此刻,我是在蜡烛旁,给你写这封信。而窗外,就是黑得无边无际的山谷,但也别有一番情趣。既然选择了这样一份事业,但愿你们每时每刻都去体验它的美——这是你上次在论坛说的,我们这几个支教老师,可都是身体力行。 孩子们盼望着你来。 他们想和你一起欣赏依岚山最好的春天,想看看给他们寄那么多书、做那么漂亮的读书卡片的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我知道你在江城,工作一定很忙。不过将来若有假期,不妨将这里作为你的一段旅程。我想,孩子们一定会很高兴。我也是。 长夜漫漫,不多叨扰。愿身体康健、工作顺心、万事如意。 ——聂初鸿。” 槿知刚放下信,冉妤就凑过来,十分警惕的表情:“穷男人又说什么了?” “他邀我过去玩。” “你不会真的想去把?!” 槿知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点了点:“有点想。” 她的性子本就有些我行我素。这次经历了……外星人事件后,内心更是隐隐觉得,宇宙如此之大,人这样渺小。所以更加要珍惜时光,多做想做的事。而不是将人生都耗费在营营碌碌里。 冉妤一把抢过信:“我看看!他都说了什么不怀好意的话。” 槿知只是笑,任由她看。 冉妤读了一会儿,倒是愣住了,说:“这个信,写得还是有点格调的。文笔嘛,也挺勾人的。但是!”她话峰一转:“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人文笔这么好,还这么多愁善感。肯定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四眼田鸡啦,一点男人味都没有。你信不?” 其实槿知对聂初鸿,也是这样的感官。因为从文字看,他的确是个细腻的、带着一点文艺青年忧伤的男人。不过她看冉妤一眼,说:“我管他长什么模样。四眼田鸡难道就不能交朋友了?” 冉妤:“……哼,那就好,想想你肯定也不会看上他。” 槿知微微一笑,将包裹收好。至于依岚山之行,冉妤是不想去的,所以也就不必问她了。 “我也去。” 清冽低沉的声音,在她俩身后响起。 槿知和冉妤同时转头,看着庄冲。他高高大大地坐在位子上,双手已经从键盘上挪开,眼神堪称冷冽地直视着她们。 “为什么?”她俩异口同声。 庄冲微微低下头,一字一句地道:“西部,自由男儿的梦想之地。” 槿知:“……” 冉妤:“有病!” —— 跟馆长请假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一听说他俩要“休假出去走走”,馆长二话不说就批了假条,甚至还主动给了他们带薪假期。这让槿知和庄冲从馆长办公室走出来时,内心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动。殊不知,自从上次的计算机异常事件后,馆长一直担心这两个下属,脑子不要出了什么问题。所以现在他们要休假,他当然百般赞成,希望他们能散散心,不要再往歪路发展了。 既然假期已定,槿知是个利落性格,庄冲更是“自由男儿”。所以两人干脆定了第二天的动车票,说走就走。 火车从江城出发,开往依岚山所在的g省,需要20多个小时。白天,两人就呆在车厢里,槿知看书,庄冲打游戏。互相不说话,相处很融洽。 只是,白天,还是一望无际的华中平原,沿途还有繁华城市。到了晚上,就进入了位处西南的g省。眼前连绵的,都是黑黢黢的山。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夜深了,庄冲还红着眼在上铺打游戏。槿知靠在床铺里,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 她并没有提前通知聂初鸿。因为根据庄冲所查“攻略”,依岚山位置很偏,沿途他们还要火车转汽车,甚至转拖拉机。所以她不想麻烦聂初鸿。 只是夜色寂寥,到了这陌生的境地,唯有天空中的繁星,比城市中更加明璀璨。而人的心,仿佛也随之变得空旷澄净起来。 槿知趴在窗口,安静地看着夜空。 就在这时,“滴”一声,手机进了短信。 她拿起一看,发信人是应寒时。心头没来由掠过一阵温凉的感觉。好像这个人的名字,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气质。 她点开短信。 “在干什么呀?(笑脸)” 这语气,自然是萧穹衍了。槿知抿嘴笑了,可心中莫名地划过一丝失落。但那感觉只是飞逝而过,她回复道:“躺着,没干什么。你呢?” 萧穹衍回复得很快,依旧是平日那美滋滋的语气:“报告槿知小姐:我的第一块芯片,在进行卫星定位并导航;第二块芯片,在偷懒上网看新闻;第三块芯片,当然是在跟你聊天了。” 槿知又笑了,想起应寒时之前说,要离开江城一段时间。现在萧穹衍又说在导航。于是她回复:“你们还在旅途中吗?” 萧穹衍:“是哒!” 看到这个“哒”字,槿知就笑得有点开了。她在脑海中,想像这个灰黑色全金属、冷酷又魁梧的机器人,咧开嘴坐在车里,用这样软绵绵的词句,在给她发短信。 而事实上,萧穹衍此刻,的确是这个模样。 一辆越野suv,高速行驶在国道上。漆黑的深夜,路的前方连个鬼影都没有。萧穹衍全身裹着黑色风衣,还戴了顶鸭舌帽,坐在后座,避免被别人看到。 , 他心情愉快地跟“地球上唯一的朋友”——谢槿知,发短信聊着天。不经意间抬头,就望见应寒时坐在驾驶位上,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握着方向盘,正在全神贯注地开车。 尽管见惯了他这幅模样,萧穹衍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boss大人就这点不好。大概是以前在母星开飞船打虫族成习惯了,以至于现在开辆地球车、打个机器小怪,还要带着一尘不染的军用指挥手套。而且,这辆车改装过,明明可以自动导航驾驶的,他还非要自己开。 萧穹衍想,这大概就是地球人说的,职业病吧? 想来想去,还是槿知小姐比较可爱,冷艳高贵又不失呆萌。萧穹衍最喜欢这种气质矛盾的女人了。于是他立刻低头,又给她发道:“多日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刚点了发送,冷不丁就听到旁边一道温润清冷的嗓音:“你在干什么?” 萧穹衍吓了一跳,霍地抬头看着应寒时。而他松开了方向盘,调整成自动驾驶模式,转头看着萧穹衍,目光微垂,落在他手里的手机上,眉头轻轻一蹙。 应寒时伸手,将手机拿走。萧穹衍不敢反抗,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抬头去数星星了。 第21章 非常想你(下) 开了一夜的车,应寒时也有少许疲惫。他靠在座椅里,但后背依旧笔直,拿起手机。 首先跳出来的,是微信对话框。 这个他知道,地球人的某个小通讯工具。萧穹衍还给他注册了账号,但是他几乎没用过。 对话人:谢槿知。 看到这个名字,应寒时的心头就微微一暖。但他并不懂得要往上翻聊天记录,于是映入他眼帘的,就是刚刚发出去的一句话—— 应寒时:“多日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应寒时的脸倏地一烫。 胡闹。 萧穹衍居然以他的名义,给槿知发这样轻浮的短信。 他在对话框输入:“抱歉,刚才是萧穹衍……” 字未打完,谢槿知的回复已经来了:“非常想。” 应寒时的手指猛然停住。 萧穹衍数了一会儿星星,一转头,就看到自家boss,有点不太对劲。他一动不动靠坐着,单手拿着手机在看,另一只手平放在大腿上,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而那整张脸,都快红透了。 萧穹衍大吃一惊,刚要出声询问,眼尖却瞥见手机屏幕上,谢槿知的回复内容。 主仆两人都静默了片刻。 萧穹衍幽幽开口:“boss,你误会了。槿知知道聊天的是我,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静默,依旧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应寒时才慢慢转头,尽管脸上余红未褪,眼神却已恢复沉静如水。 “去导航。”他说。 “哦……”萧穹衍默默地接受了任务,去忙碌了。 周围终于清净,应寒时抬头,看着前方的黑夜。星光依稀照耀在原野上,如同记忆中般美丽。他的心情渐渐平复,刚要收起手机,却又听“滴”的一声,她又发来条讯息。 谢槿知:“你们老大在干什么?” 他看着这条短信,脸上露出些许清澈笑意,回复:“在看星空。”手指顿了顿,又输入:“槿知在干什么?” 那头,谢槿知看到这条短信,稍稍有点奇怪。怎么萧穹衍不逗比了,语气一下子变温柔了?但她并未多想,回复道:“在看书。” 说到看书,她此刻看的书,还真的跟他们有些渊源。她拿起手机,对着封皮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银河帝国》。封面是艘大大的宇宙飞船,还有如同烟花般璀璨的星空。 手机那一端,应寒时看着这张照片,微微一怔。 槿知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他的回复。于是又发送道:“《银河帝国》,感兴趣吗?” 这回他很快回复了,只有一句话: “曜日已经坠落,银河再无帝国。” 列车轰隆隆地向前奔跑着,这夜色好像无穷无尽地蔓延着。车厢里大多数人都睡了,槿知独坐在床头,盯着这句话,有些怔然。 她没想到,萧穹衍会说这样的话,能让人心头一震。而她虽然对他们的一切,知之甚少。可看到这句话,却分明感觉到,某种……深厚、悲凉而平静的情绪。 她想了想,一个字一个字输入:“过来,让我摸摸头。摸摸哒,不难过。” 这回等了好久,他也没回复。于是槿知也将手机放在枕头下方,睡着了。 而那头—— 萧穹衍虽然人在导航,心却在被应寒时抢走的手机上。他偷偷抬头,却大吃一惊。 这回,应寒时连耳朵根都红了,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他依旧坐得笔直,转头望着窗外,只留给萧穹衍一个后脑勺。可是,尖尖的兽耳已经露了出来,那条尾巴更是在他背后,一摇,又一摇。不知道在兴奋什么。 萧琼衍:“老大!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有战斗状况吗!” “没有战斗!”他头也不回地答。 萧穹衍:“啊?” 应寒时沉默了许久,耳朵才平静地耷拉下来。然后他脸色微红地转头,对萧穹衍说:“今后,禁止你使用我的手机。这是最高禁令。” 萧穹衍一阵鬼哭狼嚎。 这时,前方天边,已经露出微光。起伏的山林,也在晨光中渐渐露出轮廓。萧穹衍倒是收了轻狂神色,表情严肃地看着前方,然后汇报道:“老大,我们到了。就是这片山区。图书馆事件后,第二次宇宙能量异常波动,就是几天前在这里出现的。” —— 同样的晨光,照耀在谢槿知和庄冲的旅途上。 只是他们接下来的路,颇不好走。 清晨时分,在火车站下车。马上转汽车,颠簸了好几个小时,才到了距离依岚山最近的村落。他们又雇了台拖拉机,沿着田间的泥路,往山里走。 开拖拉机的村民,看他们大包小包,还挺稀奇,说:“已经好久没人去依岚山了。那个村子,可穷了。你们是搞希望工程的吧?好心人啊。”又叮嘱他们说:“那边,离边境更近了,虽然荒,治安也不太好。听说经常有罪犯越境,还有的往深山里藏。你们过去,可要当心啊。” 槿知和庄冲都只是笑笑,自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等到了傍晚,暮色已如同纱帐般,笼罩着山野。他们终于抵达了依岚村。 远远望去,两座大山之间,稀稀疏疏几户人家,倒都有灯光。暮色间,人的视野已不甚清晰。只能依稀辨认出一片低矮的山丘上,两幢小小的白房子,紧挨着安静矗立着。倒是跟聂初鸿寄来的照片上,小学的位置外形,一模一样。 四野寂静。槿知的心中,却有少许激动。而一天跋涉,终于抵达目的地,庄冲脸上也露出笑容。 △≧△≧ 两人沿着田间小路,脚步轻快地往小学走去。昨天一早他们还在繁华都市里,现在却在近乎荒无人烟的边陲村落,四处都是空旷而冰凉的空气。这种感觉,就好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两人很快就爬上了坡,走到了小学院外。此时天色更暗了,视野一片茫茫。校舍里黑灯瞎火,一个人也没有。 然而,这片死一般的沉寂中,却有阵阵淅沥的水声,从院子后面传来。像是有人,拿着水,正不断地往地上泼。 槿知和庄冲对视一眼。经历了图书馆事件,两人似乎也有了那么点默契。不用说话,庄冲在前,槿知在后,缓缓绕过院子,走了过去。 当院中的人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两人同时一阵。 黯淡的天幕下,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院子当中。他****着上身,露出结实精壮的背,下身只穿着条短裤。他单手拎起水桶,一桶又一桶迎头浇下,看样子,竟是在冲凉。 ——作者:捂脸,好荡漾~明天见 第22章 娉婷惊鸿(上) 月光如水,旷野寂静。 男人浑身挂着水珠,站在这样的景致中,就像一幅狂野而无声的画。 视觉冲击力太大,槿知和庄冲一时都怔住了。 这时,男人放下手里的水桶,又从旁边的晾衣绳上,抽了条毛巾下来。他用力摇头,甩了甩头发上的水,这才用毛巾擦了擦,然后转身。 三个人都愣住了。 夜色朦胧,没有灯,却依稀可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与那一身精瘦结实的肌肉一样,充满男性气息。 “你们……是什么人?”他开口,低沉浑厚的嗓音。 槿知:“你好,我们找聂初鸿,他是这里的教师。” 男人静了几秒钟,放下手里的毛巾,直视着他们:“我就是聂初鸿。找我有什么事?” 庄冲照旧是不说话的。槿知却吃了一惊——她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男人,跟那细腻而略带悲伤的文笔,以及粘贴出许多漂亮花瓣画的灵巧双手,联系在一起。 “真的?”她下意识问道。 男人闻言,却隐约地笑了。将毛巾往绳子上一搭,又弯腰收拾地上的水桶,语气平淡地答道:“嗯,假的。我没事半夜在这里冒充名不见经传的聂初鸿,逗你们玩。” 槿知没想到这个粗旷男人的嘴巴还挺厉害的。但她也明白,眼前这人八成就是那个聂初鸿。于是她说道:“我是谢槿知。这是我同事庄冲,我们一起来了。” 男人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 “你说……你是槿知?” 不知为何,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槿知的心情忽然变好了,微微一笑:“不是。假的。我没事跑了几千公里,在这里冒充名不见经传的谢槿知,逗你玩。” 一旁的庄冲低笑出声。 聂初鸿却完全没笑。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从晾衣绳上抓了件衬衣,三两下就套在身上。又扯了条裤子下来,立刻转身背对着他们套上。然后他走向院子一角,伸手就扯亮了墙上的灯泡。 橘黄色的灯光,瞬间就洒满整个院落。他转身看着他们。而槿知也将他的长相看得更加清晰。 灰色衬衣和黑色长裤,贴在他微湿的身躯上。潮湿的短发下,是一张非常英气的麦色脸庞。剑眉星目,如墨勾勒。他站得很直,也很高。双脚甚至还是光着的,没有穿鞋。大大的脚掌,就这么踩在院中深褐色的泥地上。 他看一眼庄冲,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就落在槿知脸上。 槿知看着他,慢慢笑了。看着这个人,素未蒙面却相交已久的人,莫名的温暖就涌上胸口。 而他盯着她,也笑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慢慢地说道,眼中有沉沉的光华,“我好像看见,满山的花都要开了。” 槿知心中阵阵感动,没说话。连庄冲的情绪似乎都被这个男人感染,抬起头,望向了远处深黑的大山。 —— 其实之前,谢槿知对聂初鸿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差,曾是江城大学计算机系的第一才子。毕业后一头扎到西部,一干就是五年。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只为自己的坚持而活着。 而今天,见到他真人,还有他生活的环境,槿知心中的种种印象,仿佛也变得更真实,也更丰满。 聂初鸿住的地方,就是学校里的一个房间。槿知曾经也想过,会不会非常简陋艰苦。但事实并非如此。 房间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墙上涂的是农村常见的黄泥,可大约也是聂初鸿的巧手吧,嶙峋的墙面搭配深红色木窗,以及墙角的那张老木床,却有粗旷古典之美。墙上甚至还挂着两张兽皮和几颗兽牙,为房间平添几分野性。庄冲一看眼睛就亮了,低低赞了声“卧槽”。 槿知和庄冲在一张小方桌旁坐下,聂初鸿打开热水瓶,泡了两杯热茶过来。 他在他们对面坐下,双臂搭在藤椅的扶手上,更显整个人高大挺拔。 “这是我带孩子们采的野菊花,你们尝尝。” 槿知和庄冲都端起喝了一口,只觉得幽香扑鼻。 “为什么不通知我?我提前去火车站接你们。”他说。 庄冲照旧沉默,槿知只是微笑:“不用的。” 他看着她,眸色漆黑:“我是男人,跑一下有什么关系?” 槿知:“真的没事。”庄冲也点头:“小意思。” 他这才露出某种温厚的笑意,点了点头。 三人又简单聊了一会儿。于是槿知了解到,这学期学校一共有将近20名学生。除了聂初鸿,还有一名男教师,也是志愿者。大概因为他俩都十分负责,学识又相对渊博,所以附近几个村庄,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他们的薪水很微薄,肯定是不够用的。好在乡下田地不缺,他们两个男人自己动手,也能丰衣足食。偶尔再接点程序员的任务,赚了钱,甚至还能帮衬学生家里。 听他大概介绍后,槿知觉得,他们其实把生活过得挺幸福自在的。这让她看着聂初鸿,更觉赞赏。 这时,聂初鸿又问道:“你们最近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庄冲已经跟他有点熟了,答:“请假。” 槿知浅浅一笑:“还是带薪假期,很幸福。” 聂初鸿单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指轻扣下巴。闻言望着她,缓缓露出了笑容。即使槿知甚少注意男人的容貌,此刻也感觉到他的这个笑容,他的动作,有着浓浓的成熟男人味儿。而且他的眼睛醇黑深邃,像是藏着某种她看不透的东西。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8☆8☆.$. 到底奔波了一整天,不多时,槿知就捂嘴打了个哈欠,庄冲也抬手揉了揉眼睛。 聂初鸿便站了起来,拍了拍庄冲的肩膀,说:“兄弟,今天你就在我这里凑合一晚上。” 庄冲:“好。” 他又看向槿知,低醇的嗓音柔和了几分:“附近不远就有户人家,一位大娘带着小孙子在住。委屈你先去那里住一晚,明天我在学校收拾间干净屋子给你。” 槿知对住自然是最不挑的了,答:“我无所谓,只要有块地方能躺平就好。” 聂初鸿微微有些诧异。毕竟槿知看起来是那么斯文清秀,衣着打扮也显得娉婷而淑女。没想到她行事这么像个男孩子。 “你愿意委屈自己,我却不能。”他说,“送你过去。明天一早,接你回来。” 第23章 娉婷惊鸿(下) 月光照耀在田间小路上。周围很静,有青蛙和不知名虫子的叫声。 路有点不太好走,但对于聂初鸿来说,自然如履平地。他迈着长腿,走在前头。但他走得不快,于是槿知勉强还是可以跟上。 一路上,两人简单地聊着。大多是聊孩子。 到了一处上坡,梯田的结构看着坡度有点大。他往上走了几步,一转头,发现槿知还站在坡下,正努力地往上爬。 槿知一抬头,就看到他站在缀满星光和绿稻的山坡上,看着她,在笑。 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上来。”宽厚的、麦色的大手。 槿知刚要把手交给他,忽然间,只觉得此情此景此意境,似曾相识。 只是那一幕,想起来恍然如梦。 在缀满光泽的虚拟空间里,应寒时就是这样拉着她的手。只是他的表情神色,却全然不如聂初鸿这样坦然。 他握紧了她的手腕,却偏头看着另一侧,像是直视她一眼都不能够。 槿知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 “槿知?”聂初鸿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槿知立马敛了笑:“没事。”也没要他搀扶,手脚并用,一鼓作气爬了上去。然后拍拍手上的泥:“我没那么娇气。” 聂初鸿收回手,看了她一眼,两人并肩走向前方。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 槿知:“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跟我想的一样,又不一样。” 槿知笑笑未答。 这时,前方草丛里,一大片萤火虫在静静闪着。大约只有在农村,才能看到这么多安详飞舞的萤火虫。一眼望去,就像是星星们,坠落在那些叶子上。与背后深蓝色的天空、月亮和星光,组成了一副繁美闪亮的画。 槿知以前还未见过这样的景色,看得有些怔住了。而聂初鸿看了几眼,却转头望着她。 槿知并未察觉,她走到了聂初鸿前面去,慢慢地,从那片萤火草丛旁走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 聂初鸿也静静地瞧着她。 在他的印象中,普通女孩若是见到这种景色,大抵都会娇羞地,或者不胜欢喜地惊叹:“太美了,好美啊。”或者伸手,想要去抓一只萤火虫过来。惊扰了这份美丽。 她却不同,连赞美都不愿多说一句。只是安静地走过,安静地欣赏,在田畔间留下一抹清丽的身影。 山中生活苦寂,他也是个男人,每每想到身旁难有女人作伴,也会有些烦闷。在网络上初识她时,只觉得她讲话十分柔和,也句句在理,不像那些吵吵闹闹没头没脑的女人。 及至两人交往渐深,他也知两人天南海北,自己也不可能为了任何女人放弃这份事业。所以从不去肖想太多。只是与这样一个让人感觉舒服的女人相交着,哪怕只是朋友之交,就像孤独生活中多了一抹柔和的小小的光,不经意间,就慰籍了男人的心。 然而,今天真的见到她,却发觉她比他想象中,更加真实坦荡。 也更加静好。 好像不用多说什么,这女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总是让他觉得刚刚好。很好很好。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从背后望着她。 哪知大约是路太不好走了,前一秒,她还亭亭玉立着。下一秒,她“啊”地一声惊呼,脚下一滑,就直直栽进了草丛里。 聂初鸿心头一紧,快步跑过去,就见她倒在泥地里,摔了个四脚朝天。聂初鸿忽地笑了,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柔声问:“摔疼了没有?” 地上松软,槿知倒也不疼,只是就这么大刺刺地摔倒,脸上略有点烧。她摇头:“没事。”伸手去拍腿上身上的泥。 拍了几下,抬起头,却是一怔。 月光之下,聂初鸿不知何时背朝着她,蹲了下来。他的头微微低着,所以她连他的侧脸也看不到。 “上来。”他说,“前面的路更不好走,不介意的话,我背你过去。” 周围的青蛙,依旧“呱呱”地叫着。萤火和星光缀在路的两旁,绿草轻轻地随风摆动。他即使蹲着,也显得非常高大挺拔。背部尤其的宽,透过衬衫,隐隐可见结实紧致的肌肉轮廓。 槿知静了一会儿,他也没出声,好像非常耐心地等待着。 然后槿知发觉,自己是不愿意让他背的。 于是她微微一笑,走上前,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不用你背。这点路我要是走不过去,往后在这里呆的一个星期怎么办?” 说完她就绕过他,走到前面去了。而聂初鸿蹲在原地,双手搭在膝盖上,望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起身跟了上去。 —— 好在后面的路,走得还算顺畅,槿知也没有再摔倒。很快,两人就走到一处山脚下,孙大娘的家。 之前聂初鸿说,孙大娘带着孙子独居,槿知以为会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哪知却是位四十几岁的中年妇人。大概农村妇女生育早,身体也更加强健。孙大娘看起来精神奕奕,虎背熊腰。一听聂初鸿说,是他朋友,过来借住,立马笑得满脸灿烂,大手一挥:“别说住一天,住多久都没问题。既然是聂老师的朋友,我盼都盼不来呢。” 聂初鸿只是微笑,槿知却明白,看来他在村民心中是非常受尊重的。 将她安顿好之后,聂初鸿就告辞了。槿知将他送到门口。外头,夜色更深了,四野望去,像一片沉沉的黑色的海。 他转身看着她:“早点睡。明天我来接你。” 槿知点点头:“谢谢,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农家的门框不高,他却很高,低头看着她,眼睛比身后的夜色还要沉黑。 “槿知,做个好梦。” 她微微一笑,便看着他转身,朝田间走去。他一人行走,却比刚才带着她时,要敏健许多。迈着长腿,三两下就登上了山坡,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他走后,槿知又跟孙大娘聊了一会儿天。孙大娘格外热情,拉着她问长问短。后来听说她也想看漫山遍野的杜鹃和油菜花,立马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最漂亮的花海,还要在深山里。除了本地人,外地人都不识路。有些小路,连聂老师他们都不认识。槿知随时想去,告诉她一声,随时带路。槿知连声道谢,被她说得对山中藏着的花海,也有些向往了。 等槿知躺在了农家的床上,却有些不太习惯,睡不着。于是就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窗外的夜空。 星光璀璨,首先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刚才在田垦间的一幕。 聂初鸿蹲在地上,要背她。 她没有再多想,而是缓缓将目光上移,望向了天空中的星星。 不知道蝴蝶星云,在哪个方向? 结果这晚,槿知真的如聂初鸿所祝愿的,做了梦。 梦见了应寒时。 她看到,自己站在一个非常阴暗的地方,不知道在干什么。 然后应寒时从光亮处,慢慢朝她走过来。他还是老样子,双手轻轻背在身后,神色沉静。他走到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露出了非常非常温和的微笑。 槿知一下子惊醒了,睁眼望着屋顶上的横梁,想:这是个什么奇怪的梦?应寒时又不可能来这里。 —— 同样的月光,照耀在应寒时的身上。 夜色寂静,他站在一片高高的山坡上,眺望着眼前连绵不绝的大山,以及错落的农田和村庄。 许久,都没有出声。 直至萧穹衍爬上山坡,走到了他身旁。 夜半无人、荒山野岭,萧穹衍终于也可以脱下了那讨厌的风衣,露出金属身躯,浑身“咔嚓咔嚓”轻响着,迈步在月光下。 他汇报道:“老大,尽管我们确定信号就在这个区域。但是这里面积太大,生物种类也太多。一时无法精确定位,对方在哪里。” 应寒时点了点头。 他抬头,望向深邃高远的天空,那里星光密布。江城是看不到这么清澈的天空的,所以连萧穹衍都看得有些失神了。 “小john,还记得我们的凤凰号吗?”他问。 萧穹衍的神色一下子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突然就站得笔直,然后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记得。一直记得。”他答道,“凤凰号,银河系最完美的太空堡垒,曜日帝国之鹰。”顿了顿说:“它坠落于恒星深处,全员……阵亡。” 萧穹衍慢慢低下了头。应寒时也望着星空,那些星光好像也坠入了他的眼睛里。他长久地沉默着。 萧穹衍抬手捂住了脸,虽然他的脸上没有泪水。他闷闷地说:“他们如果还活着,能够跟我们一起到地球,该多好。就可以跟我们一起活在这样漂亮的星空下,幸福地生活。” 应寒时没有出声,他背影笔直,目光温凉如水。 “曜日已经坠落。”他终于缓缓说道。 而萧穹衍抬起头,跟着他,一起低声念出了那首诗: “曜日已经坠落,银河再无帝国。 它坠落于宇宙深处,连同我的光荣与梦想。 从此我们没有母星,也没有星光和太阳。 我们细数光年,痛哭流亡。 太阳已经坠落,坠落于无尽的严寒与黑暗中。 银河再无帝国,而我将永远忠诚地……流浪。” 念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很久很久。 山坡上的风,似乎更大了。夜色,也更加寂静。应寒时面色沉静地转身,走向了山坡下。萧穹衍却忽然抓住他的衣角:“等等!” 应寒时侧眸看着他。 萧穹衍支吾了两声,说:“我现在心情不太好。可不可以把手机给我,让我跟小知知聊聊天,安抚安抚心情?” 应寒时眉目不动:“不行。” 萧穹衍的嘴立马扁了起来,但又不敢再坚持,于是软绵绵地说:“那至少……让我看看,她给我发短信没有?” 应寒时负手而立,静默了几秒钟。 “她没有发。”他缓缓地说,“我看过了。” 萧穹衍失望:“哦……” 这个话题就算到此结束,萧穹衍跟在应寒时身后,走下山坡。 “不知道我们这次找到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萧穹衍嘀咕道,“会不会是我们星球的其他幸存者?或者只是别的星球的生物,唉。” 应寒时没说话,两人一起走进深深的夜色里。 —— 老墨:今天更新的量好多,摸下巴。话说男配在跟女主调~情,楠竹却站在山坡上吟诗,真的好么?外星人也真是脑回路不太相同啊~另外打个小广告,新读者如果喜欢本文,可以去看同类型的完结文《独家占有》,书城就有,那也是我自己非常喜欢的作品。明天见!新的一周,记得推荐票走起~么么哒~ 第24章 狭路相逢(上)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林中的树叶,每一片都是阴暗而冰凉的。山中并没有路,践泥踏草,才能走出条通往未知前方的小径。 林中,依稀有两个人影。一高,一矮。 从身形脚步看,就知道他们走得非常小心。明明荒山无人,他们却连手电都不打。一步一步,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那高个开口:“豆皮,打个手电吧,反正没人会看见。” “没你妹啊!”矮个子没好气地答道,“山里人最精了。万一我们惊起了鸟,被他们瞧见,说不定就把公安招来了。” 高个有些不服气:“什么呀!这山里早没有猎人了,都出去打工了,来的时候没看见吗,村子里就剩些老老小小的穷光蛋。” 叫豆皮的矮个没了耐性,直接低吼:“虾皮,闭嘴!” 虾皮沉默下来。两人又走了一阵,他忍不住又开口:“但是我听说……这边山里,闹过鬼呢……” 豆皮简直不能忍了,大吼道:“闹你妹啊!快走,明天把这批货交给黑龙,咱俩这几年都不用愁了!” 嗓音太过洪亮,空空荡荡,回旋到远远的树林深处。 两人都是一呆。 然后,簌簌轻响,几只飞鸟清脆鸣叫着,惊飞上了天空。 两人抬起头,看着鸟儿飞远。谁都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豆皮才愤愤道:“还看什么,走!” 两人很快走入树林深处。而天边,群山背后,已经露出了一丝霞光。山谷间的村庄,依旧沉睡着。对这深山中的一切,恍然未觉。 —— 阳光照在老旧的窗棂上,带来一室明亮。 槿知伸了个懒腰。由于寄住在别人家里,她非常认真,也非常费劲地叠好了粗布被子。看起来基本也是方方正正的了。 于是自然而然就想起应寒时那天给她叠的“豆腐块儿”。 她有点怀念地想,要是他在这里就好了,她就不用自己叠被子了。 整理完毕,她推开门,走出去,站在门口的小坡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昨天到得晚,什么也没看清。今早才知,这里有多美。 墨绿色的群山,静静环绕。山丘起伏,梯田错落。翠绿的稻子,金黄的油菜,还有散布田间的各色野花,鲜嫩缤纷。学校、农居静谧地点缀其中,使得这幅美景,有了人气。 她正静静看着,忽然听到身后墙根有动静。转头一看,一个小小的人影,飞快地缩回了墙角后。 槿知微微一笑,知道这是大娘的孙子——小杰。她招手道:“小杰,你过来。” 小杰却依旧缩在墙角后不动,只露出双清澈的眼睛,非常好奇地看着她。 槿知并不是个很会哄小孩的女人,也很难娇声娇气地去与孩子交谈。见他羞涩,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然后转身去刷牙了。 刚刷了几下,又听到身后有动静。她一回头,就见小杰飞快探头出来,飞快地小声喊了句:“姐姐好!”然后立马又缩了回去。 槿知忍不住又笑了,朗声说了句:“你也好。”然后低头继续刷牙。任由小孩子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窥探着。 等她放下牙刷杯子,那毛巾擦了擦脸,一抬头,却见屋前小坡的下方,已经站满了人。 聂初鸿领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肩膀上还扛了个小的。他站在那里,抬头望着她,在笑。 —— “孩子们想要早点看到你,非要跟过来。”聂初鸿说。 槿知被孩子们簇拥着,走在他身旁,手里还牵着小杰,闻言莞尔。 而聂初鸿低头看着她的侧脸,阳光下,更觉她肤色白皙如玉,眉眼温婉动人。 一行人走在田间。许是有孩子们蹦蹦跳跳作伴,昨晚崎岖难行的田间小路,似乎也变得好走了许多。 很快,就到了昨晚槿知费尽了力气才爬上来的梯田。不过这一次,是下行。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槿知跟在聂初鸿身后走了几步,就险些滑倒。然后就感觉到小杰反握紧了她的手,抬头看着她,很担心的样子。 槿知微笑,摸摸他的头。 “林勇志。”聂初鸿忽然叫住最大的一个孩子,“扶着槿知姐姐。” 他明明没回头,却好像察觉了她的困境。被点名的男孩立刻跑过来,红着脸抓住她的手。 槿知也不推辞,笑着说了声谢谢。又抬头,望着聂初鸿的背影:“谢谢。” “不用谢。”他一把将个头最小的孩子,又扛到了肩上,三两步就跳下了坡,“总不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又摔个四脚朝天。” 他低沉的嗓音里有隐隐笑意,孩子们听到全笑了。他的打趣,槿知却全不在意,跟在孩子们身后,不紧不慢地下了坡。 很快,就走到了校舍下方。抬头望去,白云漂浮在蓝天,校舍窗明几净,还有好些个孩子,正坐在教室里。 钢琴声,如同流水般,从窗户飘了出来。那些孩子们摇头晃脑,开始唱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槿知听得很专注,聂初鸿让那些孩子自己去玩,站在她身旁,也静静地听着。 到最后一段时,一个柔和的男声,合了进来: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槿知听得有点吃惊。因为那男声真的是格外低沉动听,简单的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竟让他唱得深情婉转,听得人不知不觉就愣住了。 她循声望去,就见教室前面,钢琴后,一个男人,安静的坐着。唯有双手,在琴键上无比灵巧地弹奏着。 他跟聂初鸿一样,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如同每一个清贫的支教老师。他的身材并不如聂初鸿高大,背影却也显得十分修长匀称。他唱完最后一个音符,抬起了头。 那是张看着有些普通的脸,五官并不出众。但是肤色却很白,白里透红,显得很有光泽。若说脸上最出色的,就是他的眼睛,细长的眼,却跟那些山中孩子一样清澈动人。 “他就是顾霁生。”聂初鸿介绍道。 槿知点头,聂初鸿昨天跟她提过的,另一位志愿者老师。 这时,顾霁生站了起来,拍拍双手:“好了,下课。自己去玩,玩回来,可别忘了洗手。” 他讲话慢条斯理,居然带着股懒洋洋的劲儿。听着倒不象个老师,反倒像位矜贵的公子。 孩子们一哄而散,一个个头最小的孩子,爬下座位,走到他面前,抬起头,不知道小声说了句什么。顾霁生微微眯起眼,然后在孩子面前蹲了下来。两人一直交谈着,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耐心,就好像是在跟同龄人交流。 ,o 聂初鸿领着槿知走过去,他察觉了,拍拍孩子的头,站了起来。 槿知直视着他。 然后就感觉到他那漂亮的眼睛,露出锐利而审视的目光。 “霁生,这是谢槿知。你知道的。”聂初鸿介绍道。 槿知刚要露出笑容,跟他握手。哪知就看到他将双手往胸前一抱,低低地嗤笑一声:“又来体验生活的了?怎么样,住得惯吗?是不是发现现实没有梦想那么美好啊?” 槿知一怔,聂初鸿也皱眉,刚要开口,谁知顾霁生一个眼刀就射向了他,然后说:“是不是还顺带看上了他?呵……我们可不需要女人惺惺作态的矫情。如果将来不愿意留下,就别招惹我兄弟。” 槿知:“……” 第25章 狭路相逢(下) 聂初鸿的脸色都变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胡说什么?住嘴。” 顾霁生半点不怕的样子,斜他一眼:“你抢着当什么护花使者?看她娇滴滴的样子像是会为你留下吗?趁早死心。”说完,也不管他俩的脸色,直接绕过,走向了门外。 聂初鸿的俊脸竟难得的有些发红,看向她:“他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人不坏的,你别放在心上。” 槿知摇头:“我不会放在心上。”想了想,倒是笑了:“你这个同事,跟只孔雀似的。” 聂初鸿微愣,望着门外顾霁生的背影,也笑了。 —— 接下来一天的相处,槿知却发现,顾霁生也并不算是针对她。他根本对什么事都挺挑剔的。学校雇了村里的张嫂子每天来做饭,吃饭时,他就挑三拣四,嫌肉炒咸了,菜炒老了。一边批评,一边慢吞吞地吃。其他人好像对这已经见怪不怪,张嫂子笑呵呵地继续给他们打菜;聂初鸿眉都没抬一下,低声照顾着槿知是否吃好;连孩子们都跟没听到似的,还有孩子趁顾霁生骂人,偷偷从他碗里抢菜吃。 庄冲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来就来食堂吃饭。闷头吃了半天,才抬头对槿知说:“这人是谁?欠抽。” 等吃完饭,大家一起带着孩子到外面散步。顾霁生又始终皱着眉,嫌太阳太大,嫌油菜花田长得太密太俗; 下午,槿知带着孩子们剪纸,做读书小卡片。以前她寄来的卡片,都是现买的,只自己写字而已。所以可以想像,她现在亲手剪的卡片,必然是毛毛刺刺,不那么美观的。 结果顾霁生就凑过来,看了两眼,一脸嫌弃:“你还是不是女人?一张纸被你剪得这么惨不忍睹。”槿知也不还嘴,自顾剪自己的。结果下一秒,纸和剪刀都被他一把夺去。他在窗边坐下,低头十分专注地剪了起来。几个孩子围过来,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眉目才立刻变得柔和。 吵吵闹闹的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太阳快要落山时,孩子们三三两两都回家了。就剩下聂初鸿、顾霁生、谢槿知和庄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还有孙大娘家的小杰,,因为要跟槿知一起回家,所以蹲在地上玩泥巴。 聂初鸿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对槿知说:“你想看山里的花海,明天我陪你去。” 始终点头打游戏的庄冲,抬起头:“我也去。” 槿知还没答话,结果顾霁生凉凉的声音就响起:“呦,还真是舍命陪美人。关键还算不上多大的美人。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个路痴了,上次迷路在山里,是谁把你背出来的?” 话音未落,槿知和庄冲都看看聂初鸿,又看看顾霁生。 聂初鸿倒也大方,淡笑道:“所以霁生,你明天陪我们一起去。” 顾霁生立马撇了撇嘴:“不去!我要看孩子,而且真是不好意思,山里的路我也不那么熟,我可不想冒生命危险,陪他们进山。” 庄冲忽然看向他,语气淡然:“我们不稀罕。” 顾霁生脸色一变,眼看他俩要顶上了。槿知立刻看向聂初鸿:“孙大娘说,随时可以给我们当导游。” 这个提议一出,顾霁生和聂初鸿倒都是没反对。聂初鸿点头说:“她倒是对山里的路很熟,体力也好。找她就没什么要担心的了。” 顾霁生则淡淡道:“那就祝你们玩得愉快。可千万别磕着碰着,回来还要我上药伺候。”说完他就起身,朝屋子里走去。 —— 又商定了一些细节,槿知就跟着小杰回家了。庄冲也一头钻进聂初鸿的房间,继续打游戏。聂初鸿走到顾霁生呆着的屋子里,一进门,就见他坐在窗边,端着杯热茶,依旧是平日倨傲又慵懒的样子。 聂初鸿走到他身旁坐下,抬眸看着他,却笑了:“看得出你喜欢他们,干嘛还总是气别人?” 顾霁生端起茶喝了一小口,淡淡答:“谁说我喜欢他们?” 聂初鸿也不与他争辩,拍拍他的肩膀,起身说:“我明天陪她进山,你看好孩子,不要乱发脾气。” 顾霁生却放下茶杯:“站住。” 聂初鸿双手插在裤兜里,转身看着他。 顾霁生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真的喜欢她?” 聂初鸿沉默了一阵,没答,转头就要往外走。顾霁生眉头一挑:“看来是真喜欢上了。” 聂初鸿停步,在他的床沿边坐下,但是依旧没出声。 顾霁生转头,望着窗外夕阳中的原野。 “以前她每次有信来,你那一天都会显得特别高兴。一到花开吧,就一定要去摘一些,做成画给她。既然喜欢,你就好好追。他们要在这里留一个星期,你好歹也有点男人魅力,使出浑身解数,让她看到你,让她感觉你,让她离不开你。不然,她如果以后不为你留下来,你怎么办?既然难得喜欢上了,这样的人,不是经常可以遇到的。” 聂初鸿听了一会儿,反倒笑了。 “说起追女人,你倒是一套一套的。”他说,“我自己会拿主意。”顿了顿,又说:“喜欢的女人,我也不舍得错过。”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聂初鸿问:“你呢?以前遇到过喜欢的女人没有?” “我哪有那么好的运气。”他的语气里,终于也有了一丝落寞,“我没谈过恋爱。” —— 槿知和小杰刚跨进家门,就见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孙大娘满脸都是笑容,正在解围裙:“回来啦!谢姑娘,你和小杰慢慢吃,我已经吃过了。”说完又把头发重新绑了一遍,提起自己平时常用的布兜:“我要出门一趟,可能明天才能回来。小杰,你听姐姐和老师的话。” 小杰“哦”了一声。槿知却有点意外,这都傍晚了,深山老林,家家户户都早早熄灯,孙大娘连夜出去干什么。 但她也没有多问,而是说:“大娘,我们本来想明天进山看花,请你带路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马上天黑了,你注意安全。” 孙大娘一拍脑门儿,脸上的笑容却更盛,说:“哎呦姑娘,我忘了答应过你了。真是对不住。但是呢,大娘今天接了个活。我跟你讲啊,今天白天,我在村子外边,遇到个长得非常俊的年轻人。那家伙,白白的,高高的,眉眼跟画似的。他还特别有礼貌,讲话温温和和的。那个小伙子啊,明天也想进山,已经给了钱,请我当导游呢。你只能等大娘回来,后天再带你进山啊。” 槿知点头。孙大娘要挣钱,她当然不能拦着。不过有点奇怪,这偏僻地方,原来也有别人来。也许是驴友吧。只能明天告诉聂初鸿他们,改天再去了。 孙大娘想起今天遇到那人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 她记得那年轻人,明明俊俏斯文,却跟个上了年纪的大老爷们似的,背着双手,站在一面山坡上。 她背着一背篓野菜经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他也看向了她,露出了非常温和的笑,朝她点头:“你好。” 这让孙大娘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点头:“你好。” 他又看向远处的群山,缓缓地说:“请问,这山中有人居住吗?” 孙大娘答:“以前还有猎户,现在都荒啦。怎么,你也是进山看花的?小伙子,山里的路不好走,一定要找人带路啊。” 他这才又看向她,点了点头,问:“谢谢你的提醒。可以麻烦你,为我带路吗?” …… 孙大娘热情很高,拎着包就要往外走。这时埋头扒饭的小杰忽然大声喊道:“姐姐,我也认识进山的路,我带你去!” 槿知微笑,摸摸他的头。孙大娘却脚步一顿,转头斥责道:“小兔崽子,山里的路我都不敢乱走!你敢自己进山,我打断你的腿。” 小杰低下头,不说话了。槿知悄声说:“没事的,明天还可以做别的事,姐姐后天去也一样。” 孙大娘走后,槿知没多久就睡了。小杰也睡在奶奶房间。 等到了半夜,他就偷偷从床上爬了起来。看槿知睡得正香,他就轻手轻脚爬出了窗户,没发出半点声音,就溜走了。 —— 七八岁孩童的想法,非常简单质朴。 他想,我明明可以找到花海,为什么奶奶还不让我去。我又不怕山里的鬼,因为顾老师说过,世界上没有鬼的。 他想,我只要走到花海,给槿知姐姐摘一束花回来,他们就会相信我,可以找到花海。这样明天,我就能带她和聂老师去了。 聂老师说过的,男人,一定要勇敢。 深夜,山林中更加寂静,也更加清冷。而农村孩子自小走惯了山路,即使漆黑无光,也是如履平地。 小小的一个人,就这么在山里走了三四个小时。可还没走到,天却好像越来越黑。小杰到底是有点怕了,于是就大声唱起歌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林间,他的勇气仿佛也更多了,小腿迈得更加有力。 终于,到了半山腰的花海。 小杰擦了擦眼睛,他又困又累,还很害怕。但是前方,在夜色里堆积得像云海一样的,不正是杜鹃吗? 他高兴地跑了过去。 谁知跑了两步,他忽然看到,花海旁的大树下,还站着两个人。 他又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可不是眼花。那两人站在阴暗里,对视了一眼,然后朝他走了过来。小杰吓得腿都软了,想跑,但是完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近,一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 作者:咳,今天写的有点赶,明天我好好写。就快重逢了,表催~ 第26章 她的方向(上) 这个晚上,谢槿知睡得极不安稳。 某个瞬间,她忽然惊醒,坐直了。 抬头,天已经亮了。 “……小杰?”她扬声喊道。 偌大的房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她所熟悉的那个小脑袋,怯生生地从墙角冒出来。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隔壁房间。 屋子里亮堂堂的,细细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小杰的鞋也不见了。书包却还在椅背上搭着。 槿知站在房间门口,愣了一会儿。转身就朝外跑去。 —— 太阳刚从大山背后冒出头,时间尚早。小学的院子里,一个人还没有。 聂初鸿今天穿了件长袖t恤,黑色外套,牛仔长裤。站在桌前,整理背包。这还是他毕业那年买的衣服。只是同样一套衣服,当年看着是朝气蓬勃的青年,如今却已是骨骼坚韧结实的成熟男人。 他往包里放了几个面包,又拿起几瓶水和一大包零食放进去。这还是昨晚决定进山看花后,他晚上一个人去镇上小卖部买的。 女孩子大概都是喜欢吃零食的,但他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站在店门口抽了支烟后,告诉店主每样拿一包,统统买给她。 刚把包拉好,就听到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聂初鸿抬起头,却看到她喘着气跑了进来,脸颊绯红,发丝凌乱。 “聂初鸿!小杰一个人跑到山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她劈头盖脸就朝他喊道。 聂初鸿一愣,不等他说什么,她又连珠弹发般说道:“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我们马上进山找他!” 喊完了,她转身就要往外跑,大概是打算去通知其他人。聂初鸿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等会儿,慢慢说!你怎么发现他去山里了?他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 槿知转头,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其他地方我都找过了,而且他昨晚就动了进山的念头。他一定是进山了。” 聂初鸿沉吟片刻,点头,抓起背包,就跟她一起往外走。谁知一抬头,就见顾霁生抱着胳膊,冷着脸站在门口。 “慌什么?”他淡淡地道,盯着谢槿知,“小杰没事跑进山干什么?周围这么大,你确定都找过了?可别瞎指挥,耽误找人的时间。” 昨天他冷言冷语,槿知都只是笑笑,或者压根不搭理他。哪知今天他话音未落,槿知就非常冷地扫他一眼。那眼神冷得叫顾霁生一愣。然后她说道:“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我说确定就确定,进山。” 说完也不看顾霁生的脸色,扭头就走了出去。 顾霁生站在原地,还有点发愣。聂初鸿也从他身旁走过,丢下一句:“我信她的判断。” 顾霁生讪讪地望着他俩的背影,伸手摸了一下鼻子,也跟了出去。 槿知转头又进了庄冲的房间。 刚推开门,靠在床头玩手机的庄冲就抬起头,翻身坐了起来,语气略兴奋:“进山?” 槿知点头,又摇头,飞快地说:“救人。小杰丢了。” 庄冲神色一敛,抓起自己的户外背包,就开始把床上散落的东西,一股脑往里塞。槿知看他塞了绳索、指南针、匕首、手电、绷带……等等进去,最后就是那把追月驽。 跟他相识这么久,槿知头一回感觉到,他可能要起用处了。 —— 两人走出房间,就看到聂初鸿和顾霁生已经站在外面了。 让人意外的是,从来衬衫长裤的顾霁生,也换了套黑色运动装,更显得面目白皙。并不出众的五官,也显得醒目起来。他甚至还背了把枪,看样子有点粗糙,像是自制的土枪。看到槿知和庄冲出来,他只淡淡扫了一眼,然后抬眸看向另一侧。 而聂初鸿立在他身旁,手里拿的却是全校唯一一根棒球棍。他反手将棒球棍往背包里一插,然后说道:“已经让村民过来照顾孩子们,通知警察过来还需要时间,我们先进山。” 槿知和庄冲都点头。 聂初鸿忽然抬眸盯着槿知,嗓音低沉:“进山后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你时刻跟紧我,不要乱走。” 槿知看着他:“哦。” 四人便动身,朝学校背后巍峨的大山进发了。 —— 现在是上午,森林里的阳光温暖金黄,穿透树枝照在溪水泥土上,但并不刺目。四人依次而行:顾霁生识路,在最前面;然后是聂初鸿、槿知;庄冲殿后。 这样的深山老林,更加难行。走了一段时间后,前方就没路了。只能辨明方向,披荆斩棘往前走。顾霁生走在最前面,一路就听到他低声骂骂咧咧,显然是对这样的地方非常嫌弃的。聂初鸿却在这时展现了非常强的行动力和魄力。他将衣袖挽起,还背着最重的包。遇到困难,他先上;陡峭的岩壁,他先三两下攀爬而上,再一个个拉他们上去;湍急的溪流,他先挽起裤腿,淌水而过,试完深浅,再一个个帮他们过去。 槿知是跟在他身后,过那条小溪的。结果水底崎岖,鹅卵石又十分的滑。快上岸时,她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说时迟那时快,走在她前面的聂初鸿,转身就拉住她。结果两个人一起摔在尖石嶙峋的河滩上。 槿知是倒在他怀里的,迎面只闻到淡淡的汗水味道,还有他胸膛滚烫的温度。而他结实的手臂箍在她的腰间,让她没遭受到一点撞击和疼痛。他握着她的手站起来,低头打量她:“有没有摔疼?” 槿知摇头:“没有。”却注意到他刚才垫在她身下的那只胳膊,全是被碎石磨破的鲜红伤痕。她吃惊地一下子拉起他那只手:“你受伤了。” 聂初鸿却只是淡淡一笑,将这只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小伤。”然后转身,继续朝前走。 这动静当然也惊动了顾霁生和庄冲,两人跑过来。顾霁生只淡淡扫一眼聂初鸿胳膊上的伤,好像也见怪不怪了。然后看向槿知:“你没事吧?”得到肯定答复后,转身就走。而庄冲则盯着聂初鸿的胳膊,静默片刻,点头:“真汉子。” 槿知揉了揉刚才被他握得很紧,有点发疼的手腕,也跟了上去。 —— 正午过后,四人终于抵达了半山腰的花海。 这里的树木更密,遮得严严实实,半点阳光都没透下来。可是树林之外,前方开阔的山脉上,却全是火红的杜鹃,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如同一片璀璨的火焰,绵延了几个山头,再与云海相连,壮观秀丽无比。 可是他们却没时间和心情,欣赏风景。跋涉了大半日,别说聂初鸿的后背已经湿透,槿知几个更是精疲力尽,气喘吁吁。聂初鸿便找了一片平坦的地面,让大家先休息会儿。 这片山区这么大,要找到小杰如同大海捞针。所以他们也只能先往花海来,再在附近找,这样几率最大。 槿知坐在一堆落叶上,尽管裤子上沾满了泥,也不在意。她从包中拿出瓶水,喝了两口,就看到顾霁生走到她对面的一块大石旁,弯腰看了看。又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巾,擦拭了几下,这才慢吞吞地坐下来。 槿知一直盯着他的动作。等他坐下抬头,两人四目一对,都没说话。 槿知从聂初鸿的包中,又拿出一瓶水,伸手递给顾霁生:“接着。” 一旁的聂初鸿和庄冲都抬头看过来。 哪知顾霁生的目光先是在她脸上一扫,又落在那瓶水上,嗓音依旧是凉凉的:“你的手干净吗?” 庄冲皱眉。聂初鸿本来坐着在抽烟,闻言弹了弹烟灰,递给顾霁生一个警告的目光。但是顾霁生就跟没看见似的,把头扭到了一旁。 槿知却忽然想笑了。 她想,这个男人还真是幼稚,幼稚到有点可爱了。 她换了只手拿那瓶水,然后伸手在地上的泥土里抓了抓,只抓得满手乌黑,又换这只脏手拿着水瓶,抬头,再次递给顾霁生。 聂初鸿和庄冲都看愣住了。 她微微一笑:“包里就剩这一瓶水了,你喝还是不喝?” 聂初鸿倏地低下头,笑了;庄冲也低笑出声。顾霁生却是满脸震惊的表情,低吼道:“你还是不是女人?你还讲不讲道理?”转而又愤然瞪着聂初鸿:“这就是你说的……温、柔、静、好?”最后四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聂初鸿被烟呛到了,轻咳一声,转头看向一侧,只是唇角笑意未褪。槿知却看着顾霁生,将手里的水瓶朝他一抛。顾霁生无法,只得黑着脸伸手接住。到底是气不过,用两根手指提着水瓶,起身就要往边上走。 刚走了两步,却听到槿知平静清脆的嗓音传来:“有力气生闷气,还不如省下力气,找小杰。” 顾霁生脚步一顿,竟然破天荒的没有还口,闷闷地走到一边去了。 槿知拿起地上的水瓶,又慢慢地喝了几口。一抬头,却见几步外的聂初鸿,已经捻灭了烟头,双臂搭在膝盖上,正看着她。 树林中四处都是深绿色的背景,虽没有阳光直射,人的视野里却很柔和明亮。而他的轮廓,也更加显得清晰。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睛漆黑沉氲,鼻梁高而直。那是一张非常正直而坚韧的脸庞。 △≧△≧, 察觉到她也在看他,他微微一笑:“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霁生吃瘪。干得漂亮。”槿知也失笑。 他站起来:“走吧,继续找。” 槿知和庄冲都马上站起来。 花海的面积很大,几个人走上一天,也不一定能把它走遍。但这也是小杰最可能到过的区域。 顾霁生被槿知训斥后,已经喝完那瓶“脏水”,一声不吭地沿着花海边缘在找了。聂初鸿也朝一个方向找去。 庄冲跟槿知站在一起,问:“我们从哪儿找起?” 槿知抬起头,目光静静环顾一周,最后,落在花海看起来最茂盛的某个方向上:“从那里找起。” 第27章 她的方向(下) 结果十分钟后,花海畔的林中,就响起庄冲略显激动的声音:“有发现!” 不远处的聂初鸿和顾霁生同时抬头,然后转身都跑了过来。 眼前,是一棵非常粗大的老树。树下的泥地,约莫被雨水或是露水,浸得柔软湿润。槿知蹲在地上,他们仨站在她身后。 地上,一圈凌乱的脚印。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脚印一直蔓延到林子边,就没有了。 庄冲也微蹙眉头,仔细端详着,然后抬头说道:“三个人。一个脚大概41-42码;一个40码。还有个是孩子,32-33码。” 顾霁生脸色微变:“小杰就是穿32码的鞋!” 庄冲于是看向他,语气平淡而挑衅:“脚印是槿知第一个发现的。” 顾霁生看一眼槿知,没出声。槿知却拍拍庄冲的肩膀,示意他收敛。于是庄冲立马不出声了。聂初鸿抬头看着脚步最后所在的方向:“过去看看。” 树林边缘,已没了花的影子。满地杂草和树叶,碎石遍布,是一处崎岖的下坡。四人沿着下坡,小心滑下,到了一片平地。眼前,却有两个方向,都有树林,可以通行。而这一带的树林深处,雾气弥漫。那尽头是什么,却看不清了。 “往哪个方向走?”顾霁生问。 聂初鸿抬眸四顾,沉吟未答。槿知也往两边看了看,想了想说:“右边吧。” 顾霁生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是右边?” 槿知与他对视着,目光也坦然:“直觉。” 顾霁生立马低低嗤笑一声,扭头不看她了。 槿知:“……” 这时聂初鸿回头,看了看大家,目光又在槿知身上一停,然后沉声说道:“看样子要兵分两路了。槿知你跟着我,走右边。” 槿知却摇头:“不,你跟顾霁生一边。我和庄冲一边。顾霁生识方向,庄冲有指南针,而且有整套野外生存技能。” 庄冲点头。他绝不要跟顾霁生一组。 槿知的提议很合理,于是大家都没有异议。聂初鸿静默片刻,点了点头,然后又用那黝黑深邃的眼睛望着她:“那你们小心。” 槿知和庄冲一起点头。 聂初鸿又反手从背包里,抽出那根粗大沉重的棒球棍,递给槿知:“拿着防身。有任何事不要轻举妄动,打电话叫我们。” 顾霁生抄手站在一旁,也没出声,等着聂初鸿。槿知看一眼那球棍,抬头说:“不行,给我了你用什么防身?庄冲那里还有些工具,这个你留着吧。” 聂初鸿却微微一笑,将棒球棍直接丢向她。槿知只得接了个满怀,然后就听他说道:“这个本来就是给你带的,以防万一。我不需要。” 旁边顾霁生凉凉的声音又响起了:“你就别瞎担心了。他是练过的,一个人可以放倒三个壮汉。” 槿知“哦”了一声,拿好了球棍。手握的地方还是热的,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槿知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感动。 忽然间,头上一沉。竟是聂初鸿伸手过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一抬头,他却已转身,跟顾霁生一起走了。 这感觉稍稍有些异样。槿知怔了一下,然后伸手理了一下头发,转身看着庄冲:“我们也走了。” —— 时间一点点推移,森林里的光,好像也一点点暗了下来。 槿知和庄冲,沿着林中稍微平坦些的路径,不知已经往前走了多久。这要换其他人,寻了一两个小时未果,只怕巴不得马上掉头,与同伴汇合。但庄冲对野外生存探险本就充满热烈而沉默的爱,越走越兴奋。而槿知也是个目标坚定的人。所以两人在时时与聂初鸿短信互报平安之余,已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渐渐的,林中起了大雾。笼罩着原始森林如同飘渺仙境。隔着几步,已看不清前方的景物。两人便打开了手电,继续向前穿行。 这一路,也遇到不少岔路口。槿知便当机立断拿主意,庄冲自然听她的。 后来,到了一处峭壁下方。 旁边都是杂草荆棘,到处散落着碎石。岩壁旁还有几个山洞,看着漆黑幽深,也不知道藏着什么野兽。 两人本来已快步从山洞口经过。走了几步,槿知忽然又停步,转头看着那个最大最深的洞口。思索片刻,她说:“进去看看。” 庄冲自然向往,点头。 两人便打着手电,又拿起了驽和棒球棍,沿着洞壁边缘,缓缓地往里走去。很快,两人的身影就没入雾气弥漫的黑暗中。 —— 萧穹衍最近,非常非常的烦躁。 因为抵达了村庄附近,所以他不可以再露面,也不可再出来吹吹风。他只能成天呆在车里,用风衣裹紧自己。偶尔万一有村民经过,他还要马上趴到车子底部,避免吓着这些无知的地球人。 所以,他真的好烦躁好崩溃好无聊! 其实,这片山区的地形,他早就用卫星云图绘制过了。哪一片悬崖上长着一棵树,哪一片小溪底部,有漂亮的鹅卵石,他都一清二楚。 可是应寒时大人却认为,要寻找到外星人,重要的是了解当地的人文、传说。说不定就能从中捕捉到那家伙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于是,此时此刻,萧穹衍迎来了更崩溃的事—— 他正坐在山脚的封闭闷塞的车里,而应寒时跟那位热情过头的大娘,大概还在山中某处转悠。而他从通讯器中,听着大娘正在给应寒时讲当地的鬼故事—— “……小伙子,我可跟你说,这祖上传说,这片林子,出现过大的怪物。我奶奶说过,那还是解放前。大伙儿没吃的,要进山打猎砍柴。结果它就出现了,足足有一座山那么高……” “嗯……” “这还不算什么,听说山中还有小鬼呢?只有人的手掌那么大,满地跑。跑的时候还会咯咯咯笑。只要被它咬住,魂就没了……” “这样……” 从通讯器中听来,应寒时还十分耐心,温言细语地询问着细节,安静地倾听着。可萧穹衍已经蜷缩到了车内的一角,扁着嘴,全身瑟瑟发抖。 他最怕鬼故事的好不好! 虽然来自最伟大的曜日帝国文明,虽然身为高等智能机器人,可他又不是无神论者!他怕鬼的啊!虽然没见过! 于是他又硬撑着听了几分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啪”的一声关掉了通讯器。 低头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毛毛的。干点什么好呢? 自从那次他偷发短信后,手机一直被应寒时随身携带。所以他现在又不能给小知知发短信。 想到这里,他灵机一动,偷偷摸摸打开了卫星定位系统。 除非特殊原因,应寒时是禁止他去定位别人的位置的,包括谢槿知。因为谦恭守礼的boss大人认为,这是侵犯他人隐私。 但是他今天这么无聊,就破个小例吧。 上次图书馆事件后,系统内还存储着谢槿知手机芯片的所有信息。于是他飞快输入了定位命令—— 0。01秒后,地图上跳出了谢槿知的精确位置。 萧穹衍倏地瞪大了红色的眼睛:“啊……啊哈哈哈!” —— 夕阳斜沉。 应寒时站在一片开阔的树林前。面前,是一望无际的云和花海。 已经让那位热心的中年女士,先下山回家了。听完她的话,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些计较。 他静静地思考着。直至手腕上的通讯器响起。 “什么事?”他问。 萧穹衍先是“嘿嘿嘿、嘿嘿嘿”地傻笑了几声,然后就听到他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传来:“老大!小知知她现在就在这座山里!离我们一点也不远哦!嘿嘿嘿,难道这就是地球人传说中的缘分啊缘分……” 他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在耳边,应寒时静静地站着,没动。 过了一会儿,通讯结束。应寒时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温和的笑。8☆8☆.$. 一点点的笑容,却已是眉目隽雅,清澈容光。 他转身,朝树林深处走去,笔直修长得像一棵树。 渐渐的,他越走越快。穿过树林,踏过荆棘。 顷刻间,他的移动速度已经快得人的肉眼无法分辨。宛如一道闪电,眨眼便划破浓浓的白雾,没入树林深处。 —— 作者:忠犬,不要大意地前进吧!向着她的方向! 今天更了快6000字,这真的是零存稿裸奔应该干的事吗?求收藏求评论求表扬~明天见! 第28章 请保护我(上) “槿知,你那边怎样?”聂初鸿关切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还没找到小杰。”谢槿知低声答道。 “我们也没找到。” 眼前,是漆黑而潮湿的洞穴。手电打在岩壁上,反射出湿润而暗沉的光。洞壁并不宽,两个人只能勉强通过,曲曲折折,他们走了好长一段,竟然还没到尽头。 槿知从未进过这样的地方,掌心有点冒汗。庄冲也是第一次。只是槿知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默默激动着。有他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倒是不害怕了。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聂初鸿继续在电话中说道。 “哦。” “我们决定往回走,先汇合,再等警察来。” 槿知看着前方,点头:“好。我们在一个山洞里,找完这里就回头,来找你们。” 挂掉电话,槿知全神贯注继续往前走。而那一头,聂初鸿和顾霁生正站在条蜿蜒的溪流旁。顾霁生弯腰在喝水。天色已经变暗了,聂初鸿放下电话,总觉得不放心。 “他们进了山洞,我们快点过去。”他说。 “嗯。”顾霁生立刻直起身子,三两步跳到他身旁。两人迈着大步,加速朝槿知他们方向赶去。 —— 洞穴中。 眼前的景色,有了些变化。 变宽了,出现了一个大洞。空气更加潮湿,扑到脸上都能感觉到湿意。耳边隐隐听到了水流的声音,淅沥叮咚。两人循声望去,才发现靠近一侧的岩壁下方,居然还有条细细的暗河。不过一尺多宽,前方幽黑难辨,不知它流向何方。 水的湿气,仿佛也浸到人的心里。微微发寒。 槿知和庄冲暂时停步,打着手电在洞穴内四处照着。 庄冲忽然开口:“槿知,你说小杰会不会成了一具浮尸?” 槿知斩钉截铁地道:“肯定不会。” “哦。” 槿知并不知道。黑暗中,庄冲心中突然有一点难言的感动。 他觉得她真的非常冷静坚定,不愧是……他的御姐。 槿知忽然失声:“小杰!” 庄冲心头一震,也将手电打过去。只见一片湿漉漉的岩壁下方,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被绳索五花大绑在一块大石头上。看他的衣着,还有耷拉着的小脑袋,不是小杰是谁! 两人几乎是立刻飞奔过去,槿知一把将小杰抱在怀里。他的身体还是热的,呼吸虚弱,苍白的小脸上双眼紧闭,俨然是昏迷了。槿知的眼泪一下子就冒了上来,忍住没掉下。而庄冲掏出匕首,三两下割断小杰身上的绳索。 “怎么会这样?”庄冲冷声道,“是谁把他绑在这里?” 槿知抬起头:“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天到,拖拉机大哥就说这里靠近边境,会有罪犯出没。我想,小杰一定是在山上撞见了什么人,才被绑到这里。我们先抱他出去。” 庄冲从她手里接过孩子,两人转身就往洞口方向走。 刚才他们进来时,就走了有十几二十分钟,已经到了很深的地方。所以此刻距离洞口还很远。 两人快步走着,刚过几分钟,忽然听到前方隐约传来脚步声和人声。 “走快点!”其中一人吆喝道。 “知道了,这不是刚吃饱嘛……”另一人答道。 隔得远,听得不甚清晰。庄冲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聂初鸿他们?” 槿知摇头:“听着不像。” “我听也不像。”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庄冲的声音放得更低了:“现在怎么办?” 槿知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关掉手电,先躲起来。” 两人迅速熄灭手电,往旁边的岩壁后一靠。听声音,对方起码还要五六分钟脚程才能走到这里来。 庄冲脑子里有点乱了。虽然他怀有英雄梦想,却是第一次遇到真正的坏人。之前唯一的实战经验,还是打图书馆计算机。现在怎么办,他要用驽吗?还是用匕首?毕竟上次被槿知嘲笑了。 哪知他一低头,却看到槿知眉目低垂,显然在非常认真地思考着。转瞬间,她已经抬起头,直视着他:“把你的弩、匕首拿出来。” 庄冲微微吃了一惊:“你要跟他们硬拼?” 槿知点头。她的唇角居然还有很淡很傲的笑意,宛如她平时清冷的模样。她压低声音说:“别怕。他们只有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而且你想,他们俩很不中用。 孩子丢了,必定有人上山来找,他们却连脚印都没处理,急急忙忙走了;然后把孩子绑了丢在这里,可见他们不敢动手杀人,又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两个人胆小又没脑子,我想他们即使是罪犯,也是小喽啰。狭路相逢勇者胜,你有勇,我还有谋,干掉他们应该没问题。” 她的语速飞快,但是字字清晰。庄冲听得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低声喃喃道:“卧槽……” 他完全被她的冷静分析震住了,立刻按照她的吩咐,将小杰放在地上,又轻手轻脚从包里拿出弩和匕首,然后问:“怎么打?” 槿知从无跟人搏斗的经验,但是她书看得杂看得多。她清晰记得,军事书籍上提到过,一定要集中兵力,以强胜弱。于是她想了想,说道:“我们俩分开,你在前,我在后。等第一个人走到我们中间,你用弩射他,我同时从背后用棒子敲。打他个措手不及。等打倒了第一个,剩下的那个,依然是二打一,就好对付了。” 庄冲内心又震了一下,立刻点头,往前溜了两步,躲到斜对面的岩壁背后。两人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而脚步声和说话声,也更近了。 周围很静很静,槿知后背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掌心又浸出了阵阵的汗。她慢慢的呼吸着,将棒球棍握得更紧。眼前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在这极致的黑暗里,等待仿佛也变得煎熬。 “嗯哼嗯……”有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过来了。脚步声听着很零碎,同时抵达的,还有他们手中电筒的光芒,照亮了槿知脚边的地面,一晃一晃。 槿知低下了头,眼睛盯着地面。 一个人影从她身旁走过。说时迟那时快,前方埋伏的庄冲如同豹子一般冲了出来,眼神冷酷满头大汗,手里还牢牢端着追月。“嗖嗖嗖”三声,短箭已经射了出来。 那人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啊”地大叫一声,然后就捂住腿倒在地上,开始哀嚎。槿知使出全身力气,闷不作声地一棒挥舞过去。 “嘭——”一声闷响。 那人“咚”地倒在地上,不动了。看样子竟是晕死了过去。 槿知心头一喜,庄冲也是脸色一松,两人的底气顿时全足了,同时霍地转身,望着第二个来人。 这人正是早间进山的虾皮。他看到眨眼间,豆皮就被这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打倒了,顿时也傻眼了。虽然手握着匕首,却也不敢乱动。槿知一捏庄冲的胳膊,他会意,举驽对着虾皮,断喝一声:“蹲下!抱头!” 虾皮被他气势所震,一下子缩到地上,抱住了头。槿知和庄冲顿时如释重负,走过去用绳索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槿知想了想,又从他衣服上割了一大团布料,塞进他嘴里。于是他“呜呜呜”发不出声音了。 忙完这一切,两人已是满头大汗,抬头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现在怎么办?”庄冲问。 , 槿知答:“先带小杰离开这里。” 于是庄冲背起昏迷的小杰,槿知打着手电,两人快步朝洞口方向走去。 眼看走了快一半了,庄冲突然停住脚步,槿知也是一愣。 因为洞口方向,再度传来了脚步声。 凌乱而密集的脚步声,听起来竟有十数人。 槿知忽然生出一丝不祥预感,飞快摁灭手电,拉着庄冲躲到岩壁背后。庄冲迟疑:“是……警察吗?” “先听听看。”槿知头靠岩壁,仔细听着。 第29章 请保护我(下) “豆皮?虾皮?”有人扬声喊道。 槿知和庄冲同时心一沉。 大约是没得到回应,又有人高声笑骂道:“卧槽,这两小子,送货就送货吧,还逮了个小子,躲在山洞里不敢出来,非要在这里见面,孬!” 另一人答:“切,要不是他俩运气好,偷到了尊真货,黑龙哥至于让他们俩送这趟货嘛?豆皮,豆皮?妈~的不是睡着了吧,两蠢货。” …… “啪”一声轻响。 炽亮、辽阔的白色光芒,从洞口瞬间直射深处,整个洞穴刹那间亮如白昼。而他们的脚步声,更近。 槿知和庄冲同时瞪大了双眼。 探照灯,他们居然还携带了探照灯。而且刚才听他们似乎谈及文物走私,显然不是散兵游勇,而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 完蛋了——这个念头清晰冲进槿知的脑海里。 她和庄冲,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一旁的庄冲也急了。槿知咬唇未答。庄冲见连她也一筹莫展,脚步声又越走越近,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给聂初鸿打电话!” 他疯狂地翻动着通讯录,找到了聂初鸿的号码,立刻拨了出去,放到耳边。槿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却很清楚:没用的。且不说他们跟聂初鸿隔了几个小时的步程,根本来不及。即使他们能赶来,哪里对付得了这么多罪犯?反而会牵连他们也遭殃。 …… 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难道今天真的要落入这些罪犯的手里? 那只怕……她和庄冲、小杰,都会很惨很惨。 可是,现在她还能怎么办?他们已完全的身陷囹圄,想不到任何办法。也来不及搬,任何救兵了。 槿知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回,真的是到绝境了。 “地上是谁?卧槽,好像是豆皮和虾皮!”有人高声喊道。 面前的庄冲,慢慢放下手机,抬头看着她:“没信号……打不出去……” 槿知脑海中,却仿佛有一道光闪过。她想起了一个人的话。 他说,如果有什么事发生,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很快赶来。 …… 她脑海中又快速闪过另一个画面。是某一晚的梦境,她站在某个地方,而应寒时正朝向她走来,然后露出了非常非常温和的笑容。 她突然就生出了个疯狂的念头—— 外星人说的“很快”,会有……多快? 她缓缓地低下了头。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她拿出手机看着。庄冲没信号,她的信号却是满格。莫名的,就像是某种充满希望的暗示和鼓励。 她摁下应寒时的电话号码,迅速将手机贴到耳边。庄冲依旧愣愣地看着她:“你有信号?” 槿知轻轻点了点头。 “嘟——嘟——” 通了。 槿知的心快得都要跳出来,呼吸也停住了。然而就在这时,前方几道明亮的手电,突然就落在了他们身上。 “什么人?”有人大吼道,“出来!” 庄冲瞬间面如死灰,槿知心里也“咯噔”一声。 完了。 前方十余米外,果然七八个男人。竟然大多穿着迷彩服,身体健硕,个个面色不善。有几个人已经掏出了匕首拿在手里,甚至还有两个人,背后背着枪。他们的手电全落在槿知和庄冲脸上身上。 “出来!”为首的人又吼了一声,“否则开枪了。” 槿知和庄冲都不敢乱动了。槿知只得放下电话,顿时万念俱灰——打电话给应寒时也来不及了!两人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匪徒头目注意到他们手上的武器,又威胁道:“丢掉!” 槿知“扑通”一声就把棒球棍丢掉,庄冲丢掉了追月驽。 “怎么还有个女的?”有人嘀咕道。 匪首则盯着他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又扫一眼他们身后的地上,嗓音骤沉:“豆皮和虾皮的货——在你们手里?” 庄冲僵僵地站着。槿知的喉咙也阵阵发干。但她还是缓缓地吐出口气,平静下来,说道:“不是。我们俩是山下的老师,孩子被这两个人抓了,我们是来找孩子的……” 铃声。 突兀的手机铃声,就这么响起。打断了她的话,也引得所有匪徒纷纷侧目,看向了……她的口袋。 槿知的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突然反应过来—— ……应寒时? 就在这刹那间,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奇怪的勇气,忽然就抬起了右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她就听到自己异常镇定的声音响起:“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然后她就神色如常地拿出了手机。 匪徒们面面相觑。 一时间,居然也没人动。 本来他们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支教老师,井水犯不着河水的事。还是这么个看起来清秀温婉的姑娘。而且她此刻还很镇定甚至很有礼貌的,要求在他们面前接电话,实在是莫名奇妙。所以他们都愣住了。 而匪首也有点意外,但也没有阻止,而是脸色阴沉地继续打量着她。他不觉得这女人接个电话,就能改变什么。既然大家撞见了,那就只能干掉。哪怕她叫一两个乡下老师来当帮手又怎样?正好一起干掉,以绝后患。 而庄冲看着她的举动,也完全愣住了。 众目睽睽下,槿知盯着手机屏幕。 “应寒时”三个字。 她的眼眶忽然就有点发热,快速将手机贴到耳朵边。 “喂……”她轻声说道,“我遇到危险了,可以来救我吗?” 她话音未落,几个匪徒就变了脸色。手中的匕首瞬间对准了她。还有一人动作熟练地一甩背后的枪,“喀嚓”上膛对准了她。 槿知拿着手机没动。 电话那头是安静的,隐隐的,似乎有风的声音。 “好。”他说。 槿知一下子怔住了。 他说……好?就只说了这一个字?不问她在哪里,不问她遇到了什么危险?就这么……温柔地答应下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洞口方向,传来了另一个脚步声。 因洞内的人都安静着,所以那脚步声,沉稳而均匀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匪徒都警觉地转头,庄冲也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去。 因有高亮度探照灯,所以整个洞口都是亮堂堂的。兼之太阳还未完全下山,落日的余晖也照耀在空空的洞口。 然后,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进了他们的视野里。 他今天穿的是槿知没见过的运动装束。浅灰色运动外套,里面是白色t恤,下身是黑色运动长裤,黑色运动鞋。这样更显得他肤色白皙,眉眼清晰。他的短发居然是湿的,轻贴在额头上,竟像是跑过来。他的脸色却非常平静而温和,单手拿着手机,放在耳朵边。他抬起眸,环顾一周,最后目光准确落在了最远处的槿知身上。 有匪徒反应过来,厉喝道:“你是什么人?”而槿知身旁的庄冲,轻轻“啊”了一声。 应寒时像是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他远远地看着槿知,放下了手机,然后缓缓地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在这样紧张险恶的环境里,他就这么安静地一站,却依旧是那么的沉稳温和、清雅卓绝。那双眼睛,依旧清澈乌黑如同秋泓。 槿知还维持着打电话的动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手机,忽然唇角一弯,笑了。 匪徒们都有些按耐不住了,纷纷拿起武器,情势一触即发。 而应寒时隔着许多人,望着她的笑容。男人白玉般的脸颊,却好像微微生出绯红。然后他凝望着她,也徐徐笑了。 …… 也许是星辰注定了我们的相遇。 但愿……能与你再次相逢。 —— 作者:为什么槿知的电话能打通? 萧穹衍:因为人家要每时每刻都能跟小知知保持联系啊,所以我往她的手机里装了宇宙最新信号系统嗷嗷嗷嗷!就算她上天入地下海进山,手机掉水里被火烧,我都能找到她!boss大人,请原谅我的滥用职权!不要取消她的这个手机功能 应寒时:……(转过脸去)不会取消。 —— 嘿嘿,《他来了,请闭眼》的影视概念宣传短片已经发布了,我的微博有转发,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下。昨天不少读者看过,都说不错呢,很带感很热血~明天见 第30章 我等你啊(上) 此时此刻,望着应寒时,谢槿知觉得别的什么都不用说,只嘱咐道:“你当心点。” 夹在两人中间的众人们,全都神色诡异。 应寒时微微颔首:“嗯。我处理完他们,再跟你讲话。” 处理…… 槿知淡定地点了点头:“好。” 庄冲沉默不语。 歹徒们的小头目,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顿时皮笑肉不笑,看向了应寒时:“这小白脸就是她打电话叫来的救兵?口气好大。”话音刚落,众歹徒都阴冷地笑了。然后头目朝身旁诸人递了个眼色,便有三四个人拿着匕首,朝应寒时缓缓包抄过去。 尽管知道他身手惊人,槿知的心还是提了起来。一旁的庄冲更是出声示警:“当心!” 应寒时眉都没抬一下。 白皙的面孔微垂着,像是对周遭的威胁毫不在意。因为敛了笑,眉梢眼角仿佛也多了几分清冷之色。 突然间,他动了。 包括槿知庄冲在内的所有人,瞳孔同时一缩。 是眼花了吗?不,还是……幻觉?眨眼间他站立的地方已经无人,三个歹徒的匕首同时刺了个空。而此刻,每个人分明看到一团光影,快得看不清的光影,在洞穴中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飞速移动起来。 “啊!”“啊!”“啊!”痛呼声此起彼伏,光影过处,众人只看到面前依稀有个人形,然后眼前一黑,剧痛狠狠袭来……被揍了! 歹徒们就跟被撂倒的积木,一块接一块地飞速倒下。每一个脸上都重重挨了一拳,直接晕死过去。 尽管槿知以前见过应寒时出手,此刻眼睛还是看直了。一个念头倏地蹦进脑海里: 要是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了……怎么办? 顷刻之间,山洞里的歹徒们已经倒下得差不多了。这时,槿知突然瞥见站在最角落里、端着枪的那人,不知何时已瞄准了那团光影所在的方向。 “小心子弹!”槿知失声喊道。 “砰!”枪响之时,槿知和庄冲同时心头一震,而那团光影一晃而过。 这样快的躲闪速度,子弹当然是打不中的,“啪”一声打在他们头顶的岩壁下。 光影骤然一停。 是他停住了。 就在这一瞬间,视觉上的重叠幻影消失了,槿知也看清楚了他此刻的样子。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只有一只手垂落身侧。两只手上都戴着白手套。他的眼眸漆黑得仿佛不见底,清俊的脸竟是非常非常的冷酷决绝,看不到半点温和之色。槿知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时间,心头微震。 他是来自另一颗星球的军人。 这就是,他战斗时的模样吗? 转瞬间,光影再现,他的面容身形同时模糊。下一秒,他已经到了开枪的那人面前。那人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扑通”一声就被揍翻在地。 又是“喀嚓”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那支长枪就跟软豆腐似的,被生生对折成两截,从光影中丢了出来。 槿知和庄冲:“……” 光影停了下来。 应寒时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抬起头,看着他们。 他的样子看起来,跟几秒钟之前,没有半点变化。眉目依旧清秀动人,表情依旧平静从容。 然后,他微微笑了笑,迈开长腿,朝他们走了过来。 庄冲始终失语中。 槿知抬起头,看着他走到了跟前。 他也低头看着她,然后慢慢地,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处理完了。” 槿知:“……喔。”她忍不住也笑了。 不知怎的,被他这样注视着,心头就好像有一股暖暖的、软软的细流,在慢慢萦绕着。 “你……”她刚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旁边的庄冲突然开口:“你到底是不是人?” 槿知一怔。 应寒时目光坦率地看着庄冲,刚要说话。 “他当然是人。”谢槿知已经在他之前开口,“事关隐秘,不能告诉你更多。你懂的。今天的事,不要讲出去。” 庄冲神色一敛,默然片刻,像是已自行领会了其中的奥秘,点头:“放心。”又看向应寒时:“你救了我的命,打死都不会说出去。” 应寒时没想到,庄冲这么容易就接受了槿知含糊不清的解释。他点了点头,真诚道:“多谢。” 庄冲腼腆一笑。 这时槿知又说道:“你先带小杰出去,跟聂初鸿他们联络。我和应寒时还有点事谈,很快出来。” 庄冲:“好。”查看过小杰没有大碍,他就背起孩子朝外走去。 他俩说话时,应寒时就静静盯着她的侧脸。 原来,她跟手下人相处时,是这个样子。 聪明、温和、亲切,还很有威严。 忽然就让他联想到了地球上空的那颗月亮,不会锋芒毕露,但是静静照耀。 目送庄冲走出洞口,槿知这才转头,看着应寒时。 他也正望着她,眼眸中映着浅浅波光,等她说话。 槿知却忽然上前一步,走到他正前方,然后就探头,朝他身后望去。 没有? 她复又抬头,在很近的距离,打量他的脸。跟平常一样,细细白白的脸颊旁,是同样白皙干净的耳朵。没有变尖,也没有竖起来,依旧半掩在黑色短发中。 槿知疑惑地问:“耳朵和尾巴怎么没出来?” 应寒时:“……”她一下子离得这样近,令他微微侧转脸庞,避开她的直视。然后才答道:“对付这些人,还不需要战斗状态。” 槿知:“……喔。” 原来这对他来说,连战斗都不是。 想想也是,那天他可是抱着她,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却毫发无伤。然后又连续弹跳很高很远,就跟颗火箭似的。难怪会露出战斗状态。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槿知微微一笑,应寒时的眸光也变得更温和。槿知先答道:“我过来看一个朋友,还有一些孩子。结果遇到了歹徒。你呢?” 应寒时静静答:“我也算是……来见一个朋友。” “哦,那见到了吗?” “还没有。” 这时,洞口方向传来些响动,隐约听到了聂初鸿和顾霁生的声音。槿知便说:“我们先出去吧,我的朋友到了。” “好。” 槿知想了想:“就说你以前是特种兵?” “好。” 槿知微微怔住,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心想他现在这样温文尔雅好讲话的样子,跟刚才战斗……不,打架时的快准狠,倒是判若两人。 两人一起转身,朝洞口走去。可刚挪了半步,槿知又停下了。 △≧△≧ 应寒时察觉,转头望着她。 槿知弯下腰,揉了揉腿:“……腿软了。” 刚才一直没什么感觉。现在尘埃落定,才发觉双腿又僵又麻。 “等我会儿。”她头也不抬地说,又揉了几下被牛仔裤裹着的纤细小腿,感觉好了些,这才抬起头:“走吧……” 她声音一顿。 应寒时背对她站立着,脸也朝着前方。唯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因为刚才的打斗而粘上灰尘的白手套,摘掉了。这只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五指稍稍张开,她甚至可以看清掌心深刻而清晰的脉络。 “走吧。”他轻声说。 第31章 我等你啊(下) 槿知一怔,刚想说不用,却又注意到,尽管他始终别过脸去,耳朵和脖子上,分明染上了可疑的红晕。 这么害羞,却依然会在她需要时,默默地伸出手。 槿知忽然有些不忍心,让他伸出的手落了空。 短暂的安静后,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 “谢谢。”槿知微笑说。 应寒时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槿知感觉到他的五指稍稍收紧了些,刚好将她的整个手握在掌心。然后便牵着她,往前走去。 前方的探照灯依旧开着,整个洞穴里都涂抹上银白色的光。这样安静而清冷的地方,槿知的心跳,却不知不觉快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 又走了一段,槿知忽然开口:“应寒时。” 他依旧看着前方,没有回头,手握得很稳很紧:“嗯?” “你的尾巴出来了。” 应寒时的脚步骤然一顿。 而槿知正颇有兴致地看着。那雪白柔软的长尾巴,全然不同它主人的风格,正对着她,摇来又摇去,好像很欢快的样子。她看得有趣,伸手就想抓住。哪知应寒时身体突然一侧,那尾巴也同时一卷,避开了她的手。 槿知有些失望地“嗳”了一声,抬头看着他。却见他的脸绯红一片,尖尖的耳朵也露了出来。只是两只耳朵都往下耷拉着,好像也在害羞似的。 “你……”槿知刚想说话,他却将头转向另一侧,然后抬起手,飞快地从岩壁上抓了块石片下来,扔出去。 “咚!”一声。 远处的探照灯被打中了。光芒熄灭,整个洞穴瞬间陷入黑暗。 槿知:“……” 是怕被别人看见? 正想着,手上忽然又传来柔软的力道。是他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去。他这么沉默,槿知的心却变得又有些软软的了。 黑暗中,只有两人的脚踩在地面,发出的轻微声响。 “为什么现在露出来了?”槿知小声问道。 他安静了一会儿。 “有的时候,控制不住。”他缓缓地答。 “喔。” 又过了一阵,她问:“真的不能摸一下?尾巴?” “槿知……别提这种要求。” “……好吧。” 两人走出了洞口。 黯淡的暮色中,槿知依稀能看清,他的耳朵和尾巴已经缩了回去。遂放下心来。而洞外空地上,庄冲、聂初鸿、顾霁生正围着小杰。听到声响,全抬头看过来。 聂初鸿首先看到谢槿知完好无缺地走了出来,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而后,就看到了她身边的男人,以及两人牵着的手,心头倏地一震。 顾霁生也瞧见了,眼睛微微一眯。 聂初鸿看向应寒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对,应寒时单手负在身后,朝他点了点头。 这时槿知松开应寒时的手,跑过去,看着顾霁生怀里的小杰:“他还好吗?” 顾霁生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聂初鸿答:“霁生大致看过,没有事。只是惊吓过度晕迷着,放心。” 槿知心头一松,露出笑容。聂初鸿看着她清俏柔婉的笑靥,静默不语。而应寒时亦不急不缓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这时顾霁生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抱着孩子,深深地朝槿知弯下腰。槿知吃了一惊,却听他慢慢说道:“谢槿知,我已经听庄冲说了。谢谢你和你的这位朋友。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会永远记住。” 聂初鸿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而温和,看着她说:“谢谢你,槿知、庄冲。”又看向矗立一旁的应寒时:“多谢。” 庄冲微笑不语。槿知也笑了,说:“有什么好谢的。”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应寒时清润温和的嗓音,也在她身旁响起。槿知的唇角又微微一勾。每次他都是这一句。 她的目光,又落在顾霁生身上。因为他还弯着腰,显得对于这个鞠躬,非常认真。槿知心下感动,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了。” 顾霁生直起身子,盯着她,倒是慢慢笑了:“你也算有一点温柔。”他虽然相貌普通,但也许是眼睛太漂亮、肤色太细腻,这么暖暖一笑,竟生璀璨之感。看得槿知都有点晃眼。 聂初鸿和庄冲都笑了。应寒时也静静不动,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槿知与这些朋友的相处。这时槿知想起还没正式介绍过,便道:“这是我的好朋友,应寒时。寒时,这是我在这边的朋友,聂初鸿、顾霁生。” “寒时”二字从她嘴里喊出来,就好似一缕温柔的风,掠过他的耳朵。 应寒时缓缓垂下眼眸,朝面前的两个男人,点了点头。 聂初鸿望着他,也点了点头。而顾霁生再次微微眯起眼睛。 这时,山下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和呼喊声:“聂老师!聂老师!” 聂初鸿立刻扬声道:“在这里!”转头对他们说:“是县里的刑警队。这次……”看向应寒时:“应先生抓住了这么多罪犯,算是为民除害了。等会儿我们可能都得去派出所录口供。” 要去派出所? 槿知立刻转头,望着应寒时。而他微微沉吟,然后抬头看着他们:“那我,就先告辞了。” 聂初鸿和顾霁生同时一愣,庄冲却立刻点了点头。 “好。”槿知应道。 —— 应寒时从山背后离开,槿知去送他了。洞穴外,只剩下聂初鸿、顾霁生和庄冲,带着小杰,等待警察的到来。 至于应寒时的存在,只能对警察说,遇到了一位路过的特种兵,出手相助,然后又不留下姓名离开了。 三个大男人矗立着等了一会儿,顾霁生忽然开口:“喂,宅男。那是你们家槿知的男朋友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聂初鸿眸色沉静地看着山下,没出声。 庄冲想了想,白皙脸庞上露出了清冷的淡淡的笑,答:“这些,你就不必知道了。” —— 应寒时和谢槿知,走出了一小段。他便停步转身,看着她:“回去吧。我就从这里下山了。” 槿知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林子里暗暗的,彼此的面目,也是模糊不清。唯有星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稀稀疏疏漏下来。就像为树林蒙上了层淡淡的纱。 两人相对着,一时都没说话。他也没有动。 “对了,你会在这边呆几天?”槿知问。 “会再呆一段时间。” “喔。”那就有机会再见了。槿知微微笑了。 “再见。”他说。 “嗯,再见。” 他转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槿知就一直看着他。 他忽然又停步,回头看着她。 槿知:“怎么了?” 他缓缓将手又背到身后,说道:“你明天有时间吗?” 槿知不明所以:“有的,我本来也是度假的。” 他安静了几秒钟,黑暗中,槿知感觉他似乎笑了。 “小john非常想你,如果你愿意,我明天来接你,去见他。” 他一提到萧穹衍,槿知心里就好像立马被一团甜甜的软软的棉花包裹着。 “好啊。”她答,“那我等你。” 应寒时又沉默了一会儿。 “好。”他答道,然后便转身,朝山下走去。这次,没有再回头。走出一小段,忽然间一个加速,便化成了一团光影,冲进了黑暗中。 , 只是,在他的身影消失前,槿知隐约、似乎又看到了,一条白色的长尾巴,一闪而过。 槿知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这么容易就露出尾巴,他在地球的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 —— 作者有话说: 唠叨几句,本文从下一章开始上架收费,单订。 感谢新老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记得连载《如果蜗牛有爱情》时,我说过,我是全职写作,网络订阅收入几乎是我所有的经济收入来源。于是当时很多新读者来网站注册、订阅支持我。令我非常感动。现在,写作环境比以前好一些了,网络订阅收入也不会像以前,牢牢扼住老墨的经济命脉了(嘿嘿)。但是,写作年头越长,其实越需要大家的鼓励支持。因为你们看能够坚持长期网络写作的人,真的是少数,因为需要持续的激情和强大的心脏。所以,希望看到大家都能来腾讯正版支持我。希望明天看到订阅数的时候,能让我高高兴兴打满鸡血地往下写,可以么?嘿嘿,么么哒,明天见~ 第32章 有点期待(上) 凌晨时分。 槿知看着小杰终于熟睡的脸庞,又替他掖好被子。这才起身,轻轻走出了房间。 门外,一轮明月高悬。 孙大娘也哭着睡着了。这个凶险的夜晚,终于算是结束了。 槿知有点睡不着。走出门外,站在院子里。 刚才下山后,警察先对她和小杰做了笔录,就让回家了。聂初鸿他们还跟警察在一起。据说,虽然现场抓到了十多名罪犯,有的还是通缉犯。但是核心犯罪团伙的“黑龙”等人,并不在其中。警察也叮嘱他们最近要格外注意安全,防止黑龙的打击报复。 槿知吹了一会儿风,忽然注意到,院子外的小山坡上,还坐着个人,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修长挺拔,不是顾霁生是谁?他手里还拎着个小酒壶,抬头望着月亮,慢慢地喝着。一股淡淡的酒香随风飘来。 槿知走过去。 他回头看她一眼,复又看着前方:“小杰睡了?” “嗯。”槿知在他身旁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 “咝……”他仰起脖子,又喝了一口。脖子的线条笔直柔美,喉结慢慢滚动着。槿知就盯着他。 “看什么?想喝我也不会给你。”他放下酒壶,斜瞥她一眼,“我们,可是授受不亲的。” 槿知笑了:“我不想喝。你为什么要喝酒?” 顾霁生望着前方,沉默了一会儿,淡道:“觉得自己没有把孩子保护好。” 槿知心想,这其实并不关他的事。她抬头,望着同样深黑遥远的前方。她想,这世上许多美好的东西,其实都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 “那是你男朋友?”他忽然问道。 槿知稍一想,就明白他问的是谁,答:“不是。” 顾霁生又眯起眼看着她:“真的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什么好隐瞒的。” “哦——”顾霁生头往后一仰,双臂撑在地上,看着天空,然后继续喝酒。 “那你呢?有没有女朋友?”槿知问。 “没有。”他答得干脆。 “哦……那男朋友呢?” 话音未落,就听到他被呛得咳嗽起来,然后放下酒壶,脸也被呛红了,一双凤眸瞪着她:“你这个女人……有病吧?我才不是那种人!” 槿知微微一笑,也仰起头,看着星空,忽然说道:“霁生,唱支歌吧。” 他哼了一声。 槿知说:“你不是说要感谢我吗?就当是谢礼吧。” 顾霁生安静了一会儿,才放下酒壶,慢悠悠地问:“想听什么?” “就唱那天,你在教室里跟孩子们一起唱的《送别》。”(*) 深蓝色的天空下,空旷的原野中。清亮婉转的嗓音,宛如一弯流水,徐徐响起: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槿知听着听着,就感觉自己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原来这世上最美的歌声,就是********,大象无形。 —— 聂初鸿和庄冲刚走到山坡下方,就听到了熟悉悦耳的歌声。抬起头,看到顾霁生和谢槿知,一左一右坐在长满绿草的山坡上,竟都是十分悠闲的样子。 他俩也走上去。聂初鸿在顾霁生身旁坐下,庄冲自然是守在槿知身后。 聂初鸿一转头,就看到月光之下,槿知白皙姣好的面容。眼中有浅浅的笑,光泽清透。他的脑海里骤然就闪过今天在洞口时,她跟应寒时牵手走出来的画面。 他从顾霁生手里拿过酒壶,径自喝了一大口,才丢还给他。 “槿知。”他看着她,“喜欢这里吗?” 槿知答:“喜欢。” 聂初鸿笑了,伸手将顾霁生的肩膀一勾,说:“这也是我们热爱的地方。来年,再来看我们吧。” 槿知点头:“一定来。” 一旁的顾霁生却轻轻笑了,嘴里哼起了诗:“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又斜瞥她一眼,忽然就将小酒壶塞到她嘴里:“既然不见不散,那就赏你一口罢。”槿知还没反应过来,那酒已灌进了她嘴里,又辣又呛。她咕噜一声喝了下去,立刻咳嗽起来。 顾霁生和庄冲难得有默契,居然一起笑了。聂初鸿立刻从顾霁生手里夺过酒壶:“好了,别灌她。”庄冲却又从聂初鸿手里抢走了酒壶,仰起脖子,连喝几大口。 顾霁生顿时急了:“宅男,住手!这可是三十年的茅台!你喝就是浪费!” …… 过了一会儿,原野上又响起了清澈高远的歌声。刚唱了几句,其他几个人的声音,也合了进来。槿知清脆但是并不动听的歌声,也在其中,聂初鸿和庄冲跟她半斤八两。于是原本那天籁般的嗓音,瞬间被他们带得有点杂乱无章。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大家都用力地、大声地唱着,像是在宣泄什么,又像是怀念什么。 与此同时,相距甚远的某处树林中。 一辆越野车中。 应寒时原本已经坐在驾驶位上睡着了,却被遥远的歌声吵醒了,缓缓睁开了眼。 萧穹衍的反应更大。他听到动静后,整个人都趴到了车窗上,翻出一台红外高精度超远程望远镜,使劲地看着。 可是看清远处的画面后,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丢掉望远镜,说:“老大,小知居然大半夜跟三个男人在喝酒。我们不用管管她吗?” 应寒时也拿出望远镜看着。 他的确有一种遭受侵犯的感觉。以及,随时需要战斗的强烈警惕感。 但是静默片刻后,他只是放下了望远镜,缓缓道:“小john,跟同伴们在一起的时光,是最美好的。我们不应该打扰她。” 这话却让萧穹衍愣住了。 他低下头,嘴忽然扁了。 “如果林婕、苏、巴鲁、尤维塔……”他小声说了一大串名字,“如果大家都还在,我们也可以一起喝酒。” 应寒时沉默不语。 萧穹衍难过了一会儿,又抬头望着星空,咧嘴露出了笑容:“大人,你还记得击溃反叛军的那场战役以前,我们在凤凰号的甲板上喝酒吗?谁猜拳输了,谁就要跟小john跳贴面舞。噢,那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应寒时单手搭在车窗上,抬头也望着星空,笑了:“记得。” 他当然记得。 少年从军,戎马半生。他记得凤凰号太空堡垒翱翔于太空时,发出的银色光芒;记得第一次带领他们跳跃虫洞时,大家兴奋又害怕的喊叫声。 记得经过宇宙年华柱时,它黯淡而辉煌的光彩;也记得眺望超新星爆发时,宇宙中最圣洁宁静的光芒。 这一生,有幸见证之所有辉煌盛景,他都铭记于心。 静默片刻后,他闭上眼睛。 “睡吧,小john。” 却听到萧穹衍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大人,回江城以后,我可以不可以邀请小知,也到我们家里喝酒呢?” 应寒时再度睁开了眼。 “好。” 萧穹衍欢呼了一声,刚要开始憧憬,却听到应寒时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不可以跟她跳贴面舞。” 萧穹衍一下子失望起来,也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 应寒时安静了一会儿,答:“因为我不允许。” 萧穹衍:“啊?” 但是他没有再反驳争辩。因为他仔细一想,觉得非常纠结,喜忧参半。 喜的是,以前很多时候,boss都对他放任不管。现在忽然管教这么严,都不允许他跟别人跳舞。这是说明更加在意他更加重视他了吗?他好紧张好有归属感啊。 可是,他真的很想和小知跳贴面舞。 好烦啊,他到底是选boss还是选小知啊。 第33章 有点期待(下) 第二天。 谢槿知睁开眼,就看到枕畔的阳光。再抬头一看钟,已经是中午。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跟应寒时约的是早上! 飞快地洗漱,然后冲出门外。正想找孙大娘问问有没有人来过,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个人。 阳光正好,树影斑驳,他只穿了白衬衫和长裤,静静负手立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槿知看着他。 他也凝望着她,原本静如止水的眼眸中,缓缓有了笑意。 槿知顿觉局促,刚要说话,一旁的门帘却被挑开,孙大娘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哎呀槿知,你总算醒了!他都等你一上午了,又不肯进屋,还说不能吵醒你,自己一直站在这儿。赶紧叫他进屋坐。早知道这小伙子是你朋友,就到家里一起来玩啊。我先去做饭!” 她噼里啪啦说完,风风火火又走进厨房了。 槿知安静了两秒钟,走到他面前,停步,抬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应寒时也低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些许阳光。 “槿知,不用说对不起。因为我并不在意。” 槿知:“……嗯,好。” “走吧。”他说。 “好。” 两人刚一起往外走,孙大娘又跑了出来:“等会儿!槿知还没吃早饭呢。我已经做好了,你们一起吃点再出去玩。” 槿知看向应寒时:“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他将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放下来,居然还拎着块蛋糕,递给了她:“这是给你准备的。” 槿知很是意外,接过来:“这是……萧穹衍做的?” “是的。” 槿知看着手里这块漂亮的雕花慕斯蛋糕,觉得太神奇了。这荒山野岭的,萧穹衍从哪儿弄来材料工具?他是小叮当吗? 于是她自然不能辜负萧穹衍的心意,只能辜负孙大娘了。毕竟他是机器人啊。吃完这块蛋糕,就跟应寒时出发了。 —— 绿稻随风清扬,野花一路点缀。这里本就人迹罕至,偶尔只有一两个村民走过。唯独不远处的学校里,隐隐有孩子们的读书声、嬉笑声传来。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穿过农田,走过树林,很快到了山脚下。 眼前,是昨天槿知摔倒的那条小溪。 中午,水流似乎更大更急了。阳光照在水面上,如同碎金淌了满地。这时应寒时已经走到了水边,正要继续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槿知:“等会儿。” 应寒时停步,侧眸看着她。她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扶我过去。” 应寒时原地静了一瞬,然后转过脸去,只是手臂依旧任由她握着。 “好。”他轻声答。 槿知本来心无旁骛,见状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 这回脸倒没有再红了。 嗯,锻炼出来了。 两人就这样拉着,一步步趟水过河。他走得不快,槿知便低头看着水里的小鱼。 忽然,感觉到他的手臂一动,然后她的手,就滑进了他的掌心里。 槿知抬起头,却只看到他耳后黑色的短发,以及白皙的脖子。 他没说话,依旧缓缓地走着。微凉柔软的手掌,握得略紧。 昨天两人就这样牵过一遭了。于是槿知低下头,继续看鱼。可不知怎的,一眼就看到一股股溪水,轻轻撞在他的鞋上,然后四散流走。而黑色裤腿已经被打湿了,他却似乎恍然未觉。 槿知忽然就有种感觉。觉得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很慢,慢得叫人心慌意乱。 她下意识说道:“走快点吧,太慢了。” “……好。” 于是两个人都加快步伐,飞快地淌过了小河。 终于,又走过了片树林,远远就见一辆越野车停在那里。车旁,一个异常高大挺拔的身影,浑身被黑色风衣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他们站立着。不知已经等待了多久。 槿知忍不住笑了,应寒时也淡笑不语。 她轻手轻脚走近,一拍他的肩膀:“小john。” 萧穹衍浑身一颤,几乎是立刻转过身来,一把紧紧抱住了她,金属嘴巴都快笑裂到耳朵上面去了:“小知!你终于来了!” 槿知被他的金属胸膛硌得有点疼,但还是伸手摸摸他的头:“乖。” 萧穹衍大受鼓舞,又往她身上蹭了蹭。 应寒时负手站在两人身后,望着她抚摸着他的头的那只手,俊脸慢慢浮现一丝绯红,静默不语。 —— “所以,你们是来找另一个外星人的?” 槿知坐在野餐垫上,左边是应寒时,右边是萧穹衍。当然,萧穹衍是紧挨着她的。而面前,是各种糕点零食,甚至还有汽水和热茶。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萧穹衍准备的。刚才提及这一点时,应寒时微微蹙眉:“他从家里带了非常多的东西。” 对于她的问题,应寒时点了点头:“是的。” 他背靠着棵大树,双臂轻轻搭在膝盖上。即使席地而坐,也显得温和俊雅、容光清澈。 槿知又问:“那……现在有线索了吗?” “有一些猜测。”他答。 这时萧穹衍把脑袋伸进他俩中间:“小知,我们已经准备了能量辐射装置,明天就放到目标区域区。这个装置可是军方高科技,能量比较微弱,那个人会察觉不到,但是却会受到辐射影响,会感觉到不舒服。说不定这样他就会现身啦!” 槿知琢磨了一下他的话,虽然对所谓的“能量辐射装置”不太明了,但也大致能理解。 可以看到另一个外星人? 她心头一动,看着应寒时:“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应寒时也看着她。 阳光透过树枝,照在她的脸蛋上,显得皮肤格外的白皙细腻。她的鼻子尖尖的,弯弯的双眼中盛满了光泽。尽管她的脸色看起来依旧如同平时般冷静淡定,眼中却隐隐透出些期盼的光泽。 “好。”他答。 槿知笑了,旁边的萧穹衍却吃了一惊。 要知道应寒时一向习惯独自行动,这次为什么要带上毫无战斗力的槿知啊? 像是察觉了他的疑虑,应寒时看着他,说道:“我会保护她。” 萧穹衍:“哦……” 有他的保护,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 但是萧穹衍怎么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呢? 能够去看外星人,槿知自然开心。想了想,又问应寒时:“那个外星人会是什么样的。是像你一样……”她又看向萧穹衍:“还是会像你一样?” 应寒时微微沉吟,“感觉气氛不太对劲”的萧穹衍,下意识快速抢答:“小知这个我知道!他可能是任何形状!” 槿知微愣,就听他洋洋洒洒地继续说道:“要知道在你们地球之外,外星人种类还很多很多呢。他可能是跟你一样的人类,但也可能是机器人。还有可能是一条鱼啊,一块石头状的生命体啊,一棵大树啊。甚至是一团雾气呢……什么都有可能哦。” 槿知大大地愣住了。 抬起头,望着头顶上方繁密蜿蜒的树枝,以及天空掠过的飞鸟。 忽然,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 第34章 我太冲动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槿知站起来:“我要走了,晚了他们该担心了。” 应寒时也站起来,萧穹衍紧随其后:“我也要去送你。” 回去的路,因为有萧穹衍在,变得热闹了许多。 他迈着金属长腿,跟槿知走在前头,一路说着话。应寒时负着双手,徐徐跟在身后。遇到有难走的路,萧穹衍第一时间就会挽住她的胳膊,或者紧紧牵着她的手:“我扶你啊。” 槿知一路被他逗笑了好几次。只是不经意间回头,就看到应寒时眼眸漆黑地望着他们。虽然两人目光相触,他眼中也会露出一点笑意。但槿知总感觉到,回去这一路上,他有点异样的沉默。 很快,就到了白天趟过的那条小河。 月光下,溪水潺潺。萧穹衍欢呼了一声,松开槿知的手,跑过去用力踩水了。槿知微笑望着他,刚要把手插回口袋里,却几乎是立刻被人握住了。 身旁,是应寒时。 他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却将她的手整个握在了掌心。 “槿知,我牵你过去。” 槿知:“哦,好。” 他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眉梢眼角仿佛都已沾染,清澈动人。他的手又收紧了一些。槿知的心头突地一跳。 正在玩水的萧穹衍,突然发现他俩要牵着手过河了,立马起身跑过来。槿知居然看到了他红色的硅晶眼珠,像人类一样转了转,然后他就突然在她面前、背朝她蹲了下来:“小知,还是我背你过去吧!更安全更可靠哦!” 槿知莞尔,一旁的应寒时静静矗立不动。 让机器人背? 这个体验够新鲜,槿知喜欢。刚要松开应寒时的手,却听到他的嗓音徐徐响起:“你的背很硬,会弄疼她。” 槿知一想,还真的是。萧穹衍也想到了这一点,一脸失落地站了起来。 “你先回去,我送她回家。”应寒时又说道。 萧穹衍自然很不情愿,槿知想了想,也说道:“这里离村里很近,你回去吧,免得被人看到。” 他俩都这么说,萧穹衍只得点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萧穹衍一走,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槿知看向应寒时,刚想说走吧,却注意到他的脸,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红了起来。 槿知:“……?” 他却松开了她的手,又静了一秒钟,然后转过身去,动作不急不缓地蹲了下来。 槿知微怔。 “槿知,我来背。”他轻声说。 槿知想说真的不用,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他的头微微朝前低着,衬衫领子里,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越发显得他的头发乌黑而柔软。他的肩很宽,线条清晰。但整个人依旧显得清瘦。衬衫的袖子被他挽起一截,露出结实的胳膊。 这样的他,看起来真的跟个普通的邻家青年,没什么两样。 而且,他大概是没背过人吧。双手并没有像常人那样,往后伸着准备抱她。而是将手,稳稳摁进了身旁的泥土里。那样子就像运动员准备起跑,随时要带着她飞奔。 槿知微微一笑,可她的心又忽然阵阵发软。 夜色中,那带着一点点焦躁,一点点酥软,一点点诱惑和不安的情绪,仿佛又在她心中,无声无息地开始蔓延。 一个声音在心中说,没关系。应寒时是烂好人,现在遇到是谁,他都会背,都会伸出援手的。而且,他明明这样温柔谦和,她却总感觉……拒绝不了他。 她爬上了他的背。 然后拍拍他的肩:“走吧。” 应寒时原地不动。过了几秒钟,好像才有了反应,站了起来。这时,他的双手居然无师自通地,往后轻轻扶住了她的双腿。 槿知的脸颊忽然就有点发烫,不出声了。 他也没说话,背着她,开始一步步地朝前走。 夜凉如水。 他后背的温度,透过衬衫似有似无地传来。槿知一低头,就看到了他侧脸干净清朗的线条,还有那微红的耳朵。 不知怎的,她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 明明周围这么静,明明他的手指只虚虚扶住她的腿,一动都不敢动。槿知却分明感觉到空气里,好像有某种燥热的、危险的气息在蔓延。就好像,有什么事开始变得悬而未决,变得难以预知和看清。 这不对。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忽然间,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眼前,相隔十厘米不到的地方。尖尖的耳朵,已经从黑色短发中,竖起来了。 槿知的心“怦怦”跳着。 又缓缓低下头,果然看到溪水中的影子里,多了条长长的尾巴,正在他身后,左右大幅度摇晃着。而他兀自看着前方,像是有点走神,竟没有察觉。 槿知决定选尾巴。 她缓缓地朝后面……伸出手去。 握住了!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应寒时的身躯陡然一僵,整个人停住不动了。 槿知没太管他的反应,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上。 雪白的、柔软的尾巴,此刻就躺在她的掌心里。只有她的虎口粗细,触手竟十分光滑,覆着一层很柔顺的毛。感觉就像是上好的绸缎,握着还能感觉到韧性。 只是,在她握住的那一刹那,就感觉到它倏地往下一滑,像是要拼命逃脱。槿知赶紧握得紧紧的,让它动弹不得。 然后,就看到应寒时缓缓地、缓缓地侧过头来。 那白晰如玉的脸颊,此刻竟染上血一般的绯红。漆黑清澈的眼睛里,竟透出浓浓的、复杂而隐忍的情绪。好像非常难受,又非常纠结,又有点冲动的样子。 槿知一愣,但还是握着尾巴不动:“……是你自己要背我的。” 应寒时足足盯了她几秒钟,霍地转过脸去,只留个后脑勺给她。 “槿知……松开!”他缓缓地说,平日里清润的嗓音,竟有点沙哑和焦急。 槿知把手松开了。然后那尾巴就跟得到了解脱,飞快地晃到了一边去,几乎紧贴着他的手臂,离她远远的。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他低下了头,继续朝前走去。 槿知小声说:“对不起。” 他沉默了几秒钟。 “没什么……我只是……” 他又不说话了,只有两只耳朵,依旧通红通红。 可是他没察觉,刚走了一小段,那条尾巴就跟得了健忘症似的,又慢慢移动到她身边,又摇了起来。甚至感觉比之前还要欢快不少? 槿知趴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看着,又笑了。只是不忍心再欺负它,也不忍心……欺负他了。 趟过小溪、走出树林,远远地,就望见了农田和校舍。 △≧△≧ 应寒时还背着她,不过耳朵和尾巴,在几分钟前,已经缩回去了。 槿知手托着下巴,等他走到了小学楼下,她忽然反应过来——原本只是让他背她过溪的,她怎么还在他背上? 她立刻拍了拍他:“放我下来吧,都到这里了。” 应寒时没有动。 自从被她握住尾巴后,他这一路,几乎都没说话。此刻,才听到他的嗓音,温和如常的响起:“已经到这里了,我背你回家吧。” 他的脸颊还有点红。 槿知尚未开口,就听到头顶一声悠扬的口哨声。两人同时抬头,只见学校二楼的走廊上,聂初鸿和顾霁生正趴在栏杆上,看着他们。刚才的哨声,正是顾霁生发出的。 第35章 悠悠我心(上) 月光清透,田野寂静。清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谢槿知跟四个男人围桌而坐,正在喝茶。 本来刚才顾霁生说“让他们上来坐坐”,她还觉得会有点不妥。毕竟据萧穹衍说,应寒时独来独往惯了,“其实这几年没怎么跟地球人相处过”。 然而事实证明,男人们的相处模式,永远比女人想像的简单,并且不受所属星球限制。 聂初鸿不用说,纯爷们儿。待谁都十分坦荡干脆。 庄冲可以忽略。 顾霁生虽然性格有点鸡婆,对着始终清朗如玉、温润谦和的应寒时,好像也有点挑剔不起来。 所以他们四个坐下聊了几句,就开始一杯一杯地喝茶,气氛还挺不错。 聂初鸿抬手给大家都续满了茶,问道:“寒时,你是过来旅游的?” 应寒时略略摇头:“不是。” 大家都看着他。槿知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说。 他嗓音温和地道:“我对一些超自然的现象,比较感兴趣。听说这里有一些鬼怪传说,所以就过来,一探究竟。” 庄冲听得非常入神,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聂初鸿有点惊讶,顾霁生则放下茶杯,嗤笑道:“不是吧,你还信这些。啧……” 槿知却没说话。因为她知道应寒时说的这些,其实也算是实情。 他居然实诚到这个地步。 这时聂初鸿说道:“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年,从没听说过。那些都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故事了。”言下之意,也是不信的。 应寒时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槿知想到要跟其他人打个招呼,于是说道:“我明天陪他一起进山。你们不用管我。” 哪知话音未落,庄冲就坚定地道:“知,我也去。” 槿知:“……” 看他一眼,又转头看着应寒时。他的脸色倒很平静,处变不惊的样子。微微沉吟,似在斟酌如何婉拒。 结果这时,聂初鸿也抬头看着他说道:“我也陪你们一起去。黑龙和他的核心团伙还没抓到,万一有什么事,也多个帮手。” 他提到了歹徒,应寒时眉头轻蹙,眼眸中也露出几分清冷颜色,点头:“如果我遇到他们,会帮你处理掉。” 其他人听到“处理”两字,都有点愣。槿知倒是习惯了,她在想的是,照这么聊下去,明天聂初鸿他们都要跟着进山了。于是她在桌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聊这个话题了。 应寒时察觉了,侧眸看着她,目光清亮如水。 槿知没说话,只看着他。 他的目光更加柔和:“槿知,你刚才拉我的衣服,有什么事?” 这话一说,其他人全都看着她。 槿知:“……” 她侧过脸去,不再看他,而是淡道:“没什么,我是想,这么晚了,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才好准备明天的事?” 应寒时微微一怔,然后垂下眼眸,眼中也露出清淡笑意。 “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就回去休息。”他立刻站起来,负起双手,朝众人颔首:“再见。” 槿知:“我送你。” 聂初鸿朝应寒时点点头,顾霁生则有点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俩。庄冲却忽然开口问道:“高手,这几天你睡哪里?” 这个问题,槿知之前还真没想过。周围都是荒山野岭,他也不像是会去村民家里借宿的样子,那睡哪儿呢? 应寒时答:“我睡在车上。” 大家都有些惊讶。 槿知:“车上?车上怎么睡?” 他答:“坐在驾驶位上。”像是察觉了她眼中的关切,微微一笑道:“槿知,这没有什么。以前是常有的事。” 他说“以前”。 是指,曾经是军人的以前吗? 槿知看着他清俊的面容,心忽然一软,并且有些不太舒服。 “不行。”她说,“不能再睡车上。” 应寒时微微一怔。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这时,顾霁生站起来,转身走往屋内,同时懒洋洋地道:“今晚小杰的父母就要赶回来了,槿知本来就要搬到学校来住。已经收拾了两间屋子,你要是不介意,就跟宅男一个屋,让他打地铺好了。” “好。”庄冲立刻应声。 聂初鸿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就这么定了。槿知说得对,我们不能再让你睡车上。” 应寒时望向他们,眼中闪过些许温和光泽:“多谢,但实在不必……” 话没说完,槿知打断他:“应寒时,跟我一起住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许拒绝。” 应寒时:“……” —— 十分钟后,应寒时站在阳台一角,避开众人,给萧穹衍打电话。 接到电话的萧穹衍……傻眼了! 应寒时:“小john,槿知的朋友,邀请我跟她一起住在这里。”脸颊微红:“我今晚不回来了。” 萧穹衍:“……大人,我也想去!!” 应寒时非常耐心温和地道:“那恐怕不太方便,你会吓到他们的。还是先呆在车上,明天一早联络。一切,按计划进行即可。” 尽管应寒时平时非常好讲话,但他一旦决定的事,是谁也不能改变的。萧穹衍委委屈屈地挂了电话,一个人闷闷地在车里坐着。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山林。 boss大人忘了,小john怕鬼的啊! —— 是夜,谢槿知在房间里安顿好,就一个人站在门前走廊里,吹风。 她想起刚才,趁旁人不在,自己跑到应寒时的房间,问他,聂初鸿和庄冲也要去,怎么办? 他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星空,闻言微笑答:“没关系,如果发现’他’的踪迹,我会一个人去把他处理好。”顿了顿,又问:“如果实在不太方便的时候,我可以把他们俩暂时打晕吗?” 槿知:“……可以。” 后来两人就相对无话。她忽然想起刚才在小溪边,他被握住尾巴后,脸红又痛苦的样子。而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始终微微红着。于是她就飞快地从他的房间出来了。 …… 她又站了一会儿,身后响起脚步声。 是聂初鸿走了出来。跟她一起靠在栏杆上,望着远方。 “明天要用的干粮和水,霁生已经准备好了。”他说。 槿知笑了笑,说:“多谢了。你说得对,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聂初鸿也笑了,像是也想起了一些往事,伸手拍了拍面前的栏杆,说:“其实霁生的毕业学校比我更好,家世也好。他能够在这里坚持,比我更加不容易。”8☆8☆.$. 槿知之前看顾霁生的言谈举止,也感觉他的出身肯定不差。闻言点了点头,认真地道:“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 槿知望着原野间,稀疏几户灯光。忽然想起白天萧穹衍的话。他说那个外星人可能是任何种类的生物。人、动物、植物;大人、小孩……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那个外星人也许跟聂初鸿和顾霁生一样,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初鸿。”她说道,“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希望你们大家都能好好的。” 聂初鸿微微一怔,看着前方说:“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嗓音里似有漫不经心的笑意:“槿知,刚才看到应寒时背你过来了。那天我要背你,怎么就拒绝了?” 第36章 悠悠我心(中) 槿知转头看向他。 他的目光平静而坦然。 槿知安静了一会儿,答:“初鸿,那不同。” 聂初鸿看着她没说话,却听她继续说道:“我和他的一些渊源,你大概不清楚。虽然我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但是他有好几次,救过我的命。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总是帮助别人。说实话,为了救我,他抱过我,也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过我。所以今天回来的路上,路不好走,我就很自然而然让他背我了。” 她讲得不急不缓,语气淡淡,就好像她所说的,是最自然最合理不过的事。聂初鸿却分明看到,她从来白皙清冷的脸颊,浮现了浅浅的绯红。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这一抹红晕,如此可爱,却也如同无声的巨石,压在了他的心上。他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在心中缓缓地叹了口气,然后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放心,明天进山,我们都会保护你。” 槿知微微一笑,点头:“那就多谢了。” —— 应寒时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身旁地上,是早已呼呼大睡的庄冲。 而他双臂枕在脑后,睁着眼睛。 耳朵里,清晰听到一墙之隔的她,推门进入,然后洗漱;然后脱了鞋上床,似在床上翻滚了两圈。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被子瞬间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过了一会儿,听到她均匀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应寒时的脸颊又浮现浅浅的绯红,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的星空。 并非有意窥听。但这小楼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糟糕。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 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抱过我,也用身体保护过我。 很自然而然……就让他背了。 …… 他看着床畔的月光,脑海中倏地就想起,曾经读过的一句地球古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次日一早。 谢槿知走下楼时,就看到几个男人已经在院子里吃早餐了。 应寒时、聂初鸿、庄冲,清一色的运动装扮。庄冲和聂初鸿都背了个大包,应寒时却是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拿。 就连旁边正在慢条斯理喝豆浆的顾霁生,也换了套黑色运动装。十分精神清爽的样子。 谢槿知坐下来,又看他一眼。他察觉了,不紧不慢地道:“是初鸿拜托我一起去的,怕你们不认识路。不谢。” 槿知“哦”了一声。见身旁的应寒时,动作斯文沉稳地喝着豆浆。于是她心想,的确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到时候多打晕一个顾霁生也不算多。 吃完早餐,五个人便出发了。 上次进入依岚山脉,是为了搜救小杰。大家心急如焚,根本不曾注意过沿途风景。 这次虽说是探险,气氛并不紧张,反正外星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于是槿知一路看到漂亮的景色,就停下来拍拍照。应寒时也不催她,就在旁边安静陪伴着。聂初鸿和顾霁生对这些景色见惯了,登高望远,倒也神清气爽。 唯独庄冲,大约是把今天也当成了一个通关任务来完成。一路非常警惕严肃,并且还沿路留下标记,防止迷路。 其实槿知很想告诉他,根本不需要做标记。因为萧穹衍早绘制出整条山脉的细微末节,根本不可能迷路。但想想还是算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庄冲用来标记的物品,甚至还是独家定制的小徽章——一朵暗红的金属小梅花,大约硬币大小,花瓣花蕊还做得挺细致逼真。最下面的一片花瓣上,刻着“zc”——据说是在淘宝高价定制的。每隔两三公里,他就仔细观察地形,然后选择在树桩、泥土或者石堆里,“钉上”这么一个徽章。 大家都任由着他去玩,只有顾霁生骂了句“傻~逼。” 中午时,又到了半山腰的杜鹃花海。 山上阳光更灿烂,云朵徐徐浮动。更显得花海层层叠叠,繁美无边。大家都在树下坐着休息,槿知便拿了手机,走到花丛旁去拍照。 刚照了几张,就听到脚步声。 应寒时走到她身旁,也不打扰,负手跟她一起看着花海。 槿知一回头,就瞧见他安静矗立的样子。身畔的花红如流火,他却清隽挺拔,安静俊逸,宛如清澈春雪。一时间竟让人觉得,这满山姹紫嫣红,也压不过他一个人的颜色。 察觉到她凝视的目光,应寒时微微转头,看向了她,目露疑惑:“槿知,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槿知转过脸去,盯着眼前的花朵,没答。忽然间,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应寒时,你说’他’会是一朵花吗?” “也许。” 槿知又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用食指一弹那饱满鲜红的花瓣:“的确有可能。你看,这花瓣像不像你的耳朵?” 应寒时:“……” 他们身后不远处,顾霁生靠在树干上小寐,庄冲在埋头吃面包和火腿肠。聂初鸿原本站着望着别处,一转头,却看见她低头似在触碰花瓣,而应寒时负手立在她身侧,脸色微红地陪伴着。万花开遍,他俩那么安静地站在一起,却令人觉得分外静好。 , 聂初鸿在心中苦笑着,也席地坐下来,点了根烟,闭上眼安安静静地抽了起来。 暂歇过后,一行人继续出发。 按照应寒时收集的“鬼怪传说”,在更远的大山深处,有一只“巨大的怪物”,“足足有十多层楼那么高”,经常在一座瀑布附近出现。 “怪物一定是在那里吸取天地灵气。”有村民如是说。 所以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山中的大瀑布。只不过槿知很清楚,之前萧穹衍讲过,他们已经在外星人可能出现的区域,设置了能量辐射场,刺激他的行动。所以今天会不会在那里狭路相逢,还真的不好说。 瀑布的位置非常偏也非常远,五人从午后一直走到日落,眼看整座山都黑下来,才听到隐隐的奔流声,隐藏在繁密的树林中。看来不远了。 天已经非常暗了,大家都打开了手电。槿知跟在应寒时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水流声越来越大,两旁的岩壁也越来越高。在黑暗中望去,就好像许多嶙峋怪兽,错落蛰伏着。 第37章 悠悠我心(下) 眼看已经望见了瀑布的棱角,一行人都加快步伐。槿知却忽然脚步一顿,转过头去。 身后,越过庄冲,是空荡荡的山谷。巨大的岩石们,依旧安静地矗立着。 “槿知?”应寒时转头看着她。 槿知回过头来,答:“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身后空荡荡的。”然后压低声音:“他会不会从后面出现?” 庄冲一听到她的话,瞬间神色一震,回头也看了几眼。 应寒时却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温言道:“不用担心。你跟着我走,就好。” 槿知点点头,却还是不放心,转头吩咐庄冲:“你守着后面。一定要留心。” 庄冲立刻点头。 前头的聂初鸿听到了,也点头说:“槿知考虑得很周全。之前寻找小杰,也全是靠她的细心和判断。” 庄冲:“她很强。” 槿知不由得一笑:“谢谢夸奖。”一抬头,却见应寒时也望着她,目光清澈如水。她微微一笑,低声说:“快走吧。” “嗯。” 很快,就到了瀑布前。 这时暮色已经十分浓重,天也显得非常阴沉。巨大的瀑布像一条灰色的水链,从悬崖高处直冲而下。他们站在距离甚远的水潭边,都能感觉到湿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怪物要是不出现怎么办?”顾霁生懒洋洋地问,看样子他是压根儿也不信的。 应寒时神色沉静,只说了一个字:“等。” 聂初鸿:“先搭帐篷吧。” 应寒时点头。聂初鸿和庄冲就一起从背包里拿出帐篷,在繁密的大树下找了块空地,开始搭建。这种脏活累活,顾霁生是不会沾手的,径自走到水边,看鱼去了。槿知则和应寒时站在一起,他负手望着高山,她也若有所思。毕竟现在她看什么东西,都像是外星人。 很快帐篷就搭好了,聂初鸿蹲在地上生火,庄冲跑来跑去,又在树桩上留下庄氏标记。槿知始终警惕地注意着身后各个方向,同时不忘叮嘱庄冲:“留心着周围。” 然而,山中的天气,说变就变。火生起来时,天空却开始飘雨了。槿知伸出手,已落了满掌的水滴。 “到帐篷里去!”聂初鸿喊道。 瀑布的水声本就轰隆不停,此刻又下了雨,众人耳边更是淅淅沥沥,响个不停。大家都转身,朝帐篷的方向走去。 槿知跟在应寒时身后。 就在这时。 水雾朦胧的视线中,她忽然看到应寒时的脚步一顿。像是察觉了什么,他霍地转头,谢槿知清晰看到他那乌黑的短发下,耳朵轻轻翕动了一下。 下一秒,他骤然转身。槿知看到他清俊冷毅的面容。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瞬间已将她拉入怀中,搂住卧倒在地。 “卧倒!”他同时低喝一声。其他三个男人都不是等闲之辈,闻言全都就势扑倒在地。 顾霁生:“怎么……” 他才刚张口,众人就听到一阵凌厉的、巨大的风声,从远处袭来。电光火石间,槿知趴在地上,应寒时的怀抱中,抬头望去。竟然看到一团庞大的黑影,就从他们刚才来时身后的方向,骤然袭来。 “哐当——”一声破裂的碎响,那庞然大物竟堪堪越过他们头顶,重重砸在瀑布的峭壁上。瞬间声响如同山崩地裂,石块水花四溅。其他人还趴在地上,惊魂未定。应寒时已抱着槿知,一跃而起。 槿知紧紧搂着他的腰,抬头望去。原来刚才砸过来的,竟然是块足足有一个房间大小的巨石。此刻它就躺在水潭中,表面全是撞击的裂痕。 是谁,把它扔过来的? 她的心忽然就一紧。 人类,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力气的。 她抬起头,看向应寒时。却发现他已转过头去,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槿知,先松手。”他目视前方,语气却沉静无比。 槿知便松开了他的腰身,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与此同时,聂初鸿等人也起身,望向那个方向。 他们看到了什么? 聂初鸿和顾霁生同时一惊,庄冲已经看呆住了。槿知站在应寒时护在身后,却只感觉到后背一阵惊悚的冷意。 雨越下越大,瀑布依旧轰鸣不停。隔着淅沥的大雨,他们看到远远的前方,许多块巨岩簇拥的山谷中,在那面最大最高的岩石壁上,突然,就有了光。 光源慢慢扩大,然后整块岩壁都被照亮了。 一个影子出现了。 那人显然就在对面的峡谷中站着,因为身影非常清晰,并且一动不动。但看起来身体线条似乎又比普通人更加冷硬笔直。 令槿知感到惊悚的,不是这人的突然出现。 而是此时此刻,那人的身影,就在他们的眼前,开始原地变大了。 他并没有动,光影角度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他,在不断升高、变大。原本只比普通人高大一些的身影,就这么慢慢地、一截一截地长着。你甚至可以清晰从影子中分辨出,他的骨骼在变化伸长。手臂从两节变成了三节、四节;大腿和小腿中间,也不断生出第三段、第四段…… 五米、十米、二十米、四十米……最后,他的头部高度,已经抵达了岩壁的顶端,足足有十层楼那么高。 槿知等人的眼睛都看直了,没人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这一幕是如此不可思议。白天,他们分明还看到阳光花海,整座大山寂静无声。而几座山外,就是他们生活的安稳世界。 可此刻,他们真真切切的看到,一个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巨人,现身了。 唯有应寒时,负手站在他们的最前面,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巨人的影子,侧脸清冷,静默不语。 就在这时,巨人忽然笑了。 “呵……”低沉的,却宛如雷鸣般恢宏的笑声,瞬间传遍整个山谷,震得他们的耳膜阵阵发疼。那绝不是人类会有的声音。 “滚!”他忽然大喊了一声,并且身形微动,眼看就要从峡谷中走出来。 槿知等人全僵在原地,满脸的雨水,一动不动。应寒时却在这时回头:“你们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槿知虽知他厉害,但看到这样庞然大物,还是担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当心。” 聂初鸿则急道:“你要干什么?别过去!”顾霁生也脸色难看地吼道:“别去!你想找死吗?” 可是应寒时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便转头,独自一人,朝巨人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的身影便没入岩石背后,消失不见。只剩下槿知等人,看着彼此,面面相觑。 而他们没看到的是,应寒时的身影刚一没入岩石背后,瞬间便变得快如闪电,连续几个起落,顷刻间已进入巨人所藏身的峡谷中。 下一秒,他已立在峡谷之巅,依旧负着双手,眼睛看着下方。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而温和地睥睨着。 “流亡者……报上你的种族与姓氏。” 第38章 勿要牵挂(上) 夜色如同浓墨,无边无际地蔓延。风雨飘摇的峡谷中,混沌一片,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应寒时眸色一怔。 耳朵和尾巴同时展露,他轻轻一跃,从高空跳落。 地面上,什么也人也没有。只有四周暗黑的岩壁草木,与他对峙着。 他抬眸,看向峡谷对面的巨大岩壁。光已经消失,连同那个人的影子。 这时,腕间的通讯器响起,萧穹衍严肃而略带暴躁的声音传来:“老大,’他’跑了!” 应寒时沉吟不语。 萧穹衍继续以控诉的语调说道:“能量辐射监控结果显示:在刚刚恐吓完你和小知等人后,他转身就跑!速度比最无赖的星际蝗虫还快!哼,刚才从监控里看到这怪物的影子,我还吓了一大跳呢,以为要大干一场了。结果他居然逃跑了!” “也许,他并不想跟我们交手。”应寒时道,“想让我们不战而退。” 萧穹衍鄙夷地说:“那他也不看看面对的是谁!不过老大,他拥有第二块晶片,刚才我也检测到巨大的能量源。虽然他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但务必请注意安全。” “好。” 通讯中断,应寒时抬起头,望向槿知等人的方向,身影瞬间隐入黑暗中,骤移接近。 —— 雨小了些,夜风不断刮过。 槿知等人站在树下,始终望着应寒时的方向。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谁也没说话。 等了大概有几分钟,槿知呆不住了,往外走了一步:“我过去看看。” 庄冲闷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但还是说道:“知,高手让我们留在这里。我们是否应听他的?” 槿知很清楚现在过去不会有什么帮助。但是她看到那块岩壁彻底暗下来,应寒时又半天没动静。她一向冷静自制,此刻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莫名地急躁起来。 “听我的。”她说。 聂初鸿拿起背包走上前:“我陪你去。” 槿知点头。三人刚要迈步,靠在树上的顾霁生,嗓音冷冷地传来:“谁也不许去。这些根本不是我们见过的、能理解的事。没看到刚才那个大怪物吗,去了也是找死。” 槿知回头望去,他的神色也有些紧张,脸色阴霾。但眼中对他们的关切,却是藏不住的。 他这么说,聂初鸿和庄冲一时都没动。 谢槿知觉得应该去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她点头道:“他说得对,去多了无益。你们呆在这里,我要去看看他有没有事。”转身就走。 刚走出两步,手腕倏地被人拉住。那人的手指微凉且柔软,力道却很大,瞬间令她动弹不得。 她头也不回:“松手。” 那人静默了一瞬。槿知抬手就要甩开他,哪知那人动作更快,将她的手臂往后一拉,槿知瞬间整人都被拉到了他的怀抱里,抬头望着他。 微湿的黑发,白皙的脸。他低着头,目光温亮地看着她。 “槿知,我在这里。” 槿知的心就像被什么骤然撞了一下,同时心情彻底一松,望着他,不由自主就笑了。 他微微一怔,眼中也露出笑意。 旁边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怪物呢?”槿知问。 “他跑了。”他答。 聂初鸿等人都有些惊讶,但也松了口气。 槿知又低头,看着他的双手,以及身体各处:“那你没受伤吧?” 应寒时摇了摇头。 槿知放下心来。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还被他握着,人也微微依偎在他的怀里。她立刻把手抽回来,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说:“那就好。” —— 雨停了。天空依旧沉黑昏暗。 五个人坐进了帐篷里,庄冲低头点亮了一盏露营灯。小小的帐篷瞬间蒙上一层暖黄的光亮,映得每个人的脸,模糊而寂静。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槿知坐在应寒时的身旁。他倒是端坐如松,面色静朗。双手轻轻搭在长腿上,仿佛泰山压顶也不会有半点惊惶。 槿知只是想,现在,要如何跟面前的三个人解释呢?以应寒时的性格,要么会向大家致歉,然后说:我确实不能说。 要么,他就是要老老实实跟大家摊牌了。 就在这时,聂初鸿开口了:“寒时,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顿了顿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帐篷里安静着,只有树上的雨水,滴落下来的声音:嘀嗒、嘀嗒…… 庄冲忽然出声:“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槿知心头微震,抬头看着他。应寒时也侧眸望去,目光坦然而平静。 庄冲看了看大家,又盯着应寒时,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捉妖师。” 应寒时和谢槿知都安静着。 庄冲却认为他默认了,缓缓朝聂初鸿和顾霁生点了点头。 聂初鸿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无奈的笑了,摸出烟盒含上一根道:“不介意我抽根烟吧。我是最不信这些事的,人生观被颠覆了,我消化一下。” 他坐到了帐篷口,夹着烟,慢慢地抽着。庄冲的脸色依旧冷冽,但眼中明显有隐隐激动的光泽。顾霁生不发一言地看了应寒时好一会儿,最后喃喃道:“捉妖师?这世上真的有鬼神?荒唐,真是荒唐。”居然也从聂初鸿那里拿了支烟,低头抽了起来。 本来怪物外星人出现,槿知还挺紧张的。但到底经历过图书馆人工智能事件,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强大的,很快平静下来。 她忽然发觉到,应寒时这个人,并非一味的诚实良善。他还是有点小心计的。上次在宝安寺初遇,他就说自己是顶级黑客。 回头一想,可不是么?对于任何地球科技来说,外星人都能称得上是顶级黑客吧?他既没说假话,又成功隐瞒了身份。 现在也是。庄冲误导了大家,应寒时就静默地坐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槿知看着他微垂的俊脸,几乎都能想象出来,他现在必然是心怀歉意地、看着三个同伴风中凌乱着。 想到这里,槿知微微一笑。 谁知应寒时立刻察觉了,侧头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里露出探寻神色。但这回,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够听到:“槿知,你……在笑我吗?” 槿知心头一跳,转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 那三个人情绪波动了一会儿,总算都平静下来。聂初鸿和顾霁生熄灭了烟头,重新看着应寒时。而庄冲时刻等待着。 应寒时朝大家微微颔首,说道:“我会继续进山寻找,槿知跟我在一起。你们,可以先折返。”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也透着沉稳的笃定。 庄冲:“我跟你们。” 顾霁生和聂初鸿对视一眼,聂初鸿沉声说:“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去。虽然我们不懂捉妖,但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留下,给你帮忙。” 第39章 勿要牵挂(下) 槿知心头感动,看着聂初鸿,而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朝她微微一笑。应寒时眼中也浮现些许动容神色,沉静未语。 槿知和庄冲下意识都看向顾霁生。他的脸色并不轻松,但却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到了个极致,没好气地说道:“都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还丢下你们一个人回去?”又看一眼槿知,脸上倒多了几分坦荡神色:“刚才我拦着你,是理智选择。并不代表我会丢下同伴。” 槿知微笑:“你不用解释。” 顾霁生一滞,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于是就这么商定,稍作休息后,连夜就跟着应寒时继续往深山里搜寻。 大家开始收拾帐篷,整理行装。槿知一个人走出来,到了水潭边。 瀑布依旧倾泻奔腾,水潭中波浪四溅。周围仿佛都被它们暗白的颜色笼罩着。槿知盯着有点出神,却听到脚步声渐进。 听到这脚步声时,她想,是应寒时。 她居然能听出他的脚步声了。永远不急不缓,均匀轻盈。 他站在她身边,没动。两个人一起抬头看着奔流而下的水。 “槿知。”他开口,“刚才……你很担心我?” 槿知一愣。 他依旧负手而立,只是朦胧的夜色里,看不清面目。但是槿知能感觉到,他正注视着她。 她没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望着瀑布。但直觉告诉槿知,他应该是不好意思了。 “明知有危险……”他缓缓说道,“还是要去我在的地方?” 槿知的心倏地一震,一时间只觉得他温软笃定的嗓音,仿佛也有了迫人的气场。瞬间只觉得像是被人洞穿了什么秘密,又尴尬,又有点暴躁。 她很自然就淡淡的道:“这没什么。就像顾霁生说的,我们是同伴,我不会抛下你。当然,也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人。” 说完之后,就立刻看他一眼。但他只是依旧静静地站着,看着瀑布,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在想什么。 事实上,应寒时真的没听进去。 他注意着身旁女人,略显紧张的呼吸声;注意着她微微侧过脸去,竟像是有些难为情。他看着她在夜色里清秀安静的脸,还有不自觉地攥在一起的纤细手指,只觉得自己的心潮,仿佛也随着她的各种细微动作,轻轻地、无声起伏着。 他也清晰记得,刚才从峡谷后归来,一眼就看到她站在众人之前,脸色很不好看。他以为出了什么事,心头一紧,迅速从黑暗处逼近,结果就听到她坚定的声音响起:“我要去看看他有没有事。” …… 在以光年为单位的广袤星空中,他曾经征战南北。从不曾有牵挂,也不被人牵挂。以前,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太空堡垒上度过的。即使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身旁的人,也不会有太多关切担忧之语。即使小john也不会。他清晰记得有一次带着舰队,去打十倍兵力的虫族精英。那是非常艰难的一战。战胜回来时,小john还在无忧无虑的跟护士队的女机器人约会。 因为他们都清楚,唯有战功赫赫的他,不需要让人担心,也不需要牵挂。 可是这个女人…… 战斗力低至零的地球女人,柔弱得像小草一样的生物。她明知道他战斗力超群,知道他可以被依靠,却还是固执地牵挂着他。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清晰感觉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阵阵怜惜之情。那感觉微暖,微沉,宛如一股水流,缓缓淌过他的心脏。 他徐徐垂下眼眸。 她的这份心意,她对他的好,他要怎么做,才能回报? …… 槿知见他始终沉默着,也就平静下来。但是现在跟他单独呆在一起,总有种莫名的焦虑感。于是她转身欲走:“走吧,该出发……” 话还在嘴里没有讲完,忽然就感觉到他的身躯骤然已靠得非常近。槿知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是一紧,被他握住。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同时揽住了她的腰。槿知整个人一滞。下一秒,他的手臂一用力,她就落进了他的怀里。 槿知的眼睛倏地睁大,心跳也突然加速。脸贴着他胸口的衬衣,同时感觉腰间得那只手依旧搂得很紧。 他要干什么? 可应寒时只是低着头,头轻轻贴着她的脖子,一动不动。槿知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宽阔清瘦的肩膀,鼻翼间全是他怀里清淡的味道。槿知的脸忽然就烫了起来,非常非常的烫。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却是他第一次拥抱她。尽管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槿知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乱了方寸,僵僵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槿知。”清澈温和的嗓音响起,“以后……不需要你再这样做。” 不需要你再去危险的地方,哪怕那是我的身边。 槿知一怔,并未完全听懂他的话,心也怦怦跳着。这时却瞥见聂初鸿几人,已经收拾好背包,全都看过来。 庄冲的表情很疑惑,顾霁生微微眯眼,聂初鸿神色静默。 与他们的目光一触,槿知的身体微微一僵,立刻神色淡定地伸手拍了拍应寒时的背:“好了,你加油!” 应寒时这才缓缓松开了她。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不急不缓地将手负在身后,转身走开了。槿知和其他人都看着他独自一人,走到棵大树前才停步,然后就静静站在那里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她可以想象出,此刻他的脸必然红了。 结果果然如她所料,之后众人一路打着手电,往深山里走。应寒时一人走在最前,为大家带路。他步伐沉稳、神色平静,宛如平时清逸温润的模样。只是别人没发现,槿知却注意到,那张脸始终微红着,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 因为是晚上,又下了雨,他们走得不快。山中天气多变,到了后半夜,天却又放晴了,天边依稀露出几颗星子。只是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走了几个小时,一直没有发现。萧穹衍那边,也没有给应寒时传来新的消息。这时到了一片树林前。山上树木繁多,所以大家只是一路穿行,谁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庄冲忽然出声:“等等!” 大家都停步,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都是一愣。 只见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赫然钉着块暗红色的金属梅花。庄冲将手电往上一照,依稀可以辨认出最下面的花瓣上,刻着“zc”两个字母。 “怎么会这样?”顾霁生脸色古怪地看向其他人,“我们来过这里?” 槿知和聂初鸿同时抬头往向周围。可是山中树林看起来都差不多。 “没有来过。”应寒时沉静的嗓音响起。 槿知心头一怔。别人还不清楚,但她知道,应寒时肯定是按照萧穹衍给的卫星导航在前进,怎么可能会走重复的路? “如果没有来过这里,这个标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聂初鸿眉头紧蹙。 庄冲的脸色却已变得非常难看,看着应寒时:“捉妖师,鬼打墙了。” 第40章 我本妖娆(上) 谢槿知抬起眸,看着周围那些长得都差不多的树木。然后目光又落在了那枚铁梅花上。跟之前一模一样的花瓣花蕊,以及不太工整的“zc”。 鬼打墙? 她忽然就想起了图书馆里被应寒时杀死的那个初等人工智能。当初目睹机器们自由行走,她也差点以为自己撞了邪。 所以,世上是没有鬼的,只有装神弄鬼的外星人。 她看向应寒时,他若有所觉,目光与她相触,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于是槿知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当然这时,其他三人——哪怕是最沉稳果毅的聂初鸿,也再次有些凌乱了。聂初鸿跟槿知一样,仔细看着梅花,然后抬起头,四处警惕地观察;顾霁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问庄冲:“你确定这是你的梅花?” 庄冲冷着脸点头,然后看向槿知:“知,有没有一瞬间感到过头晕?我没注意。如果有……”嗓音更冷冽:“我们就是从那时走入迷阵。《都市修仙传》里,这么写过。” 槿知:“……” 她没搭理他,再次盯着那朵梅花。 应寒时的导航不可能出错,所以他们没有走回头路。 那么这朵梅花,是如何出现在他们的前路上的? “如果……”聂初鸿神色凝重地开口,“是有人把庄冲之前留在别处的梅花,移到了这里,让我们撞见呢?” 众人皆是一静。应寒时站在槿知身畔,也似是若有所思,沉吟未语。 庄冲却是一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霁生冷冷答道:“那样,不就能让我们像你一样,没头没脑地以为撞了邪,鬼打墙出不去了,只能原地瞎转悠——那还怎么找刚才那个人?” 庄冲心头一震,没说话。槿知、应寒时和聂初鸿却同时点了点头。应寒时看向众人,徐徐说道:“我想,这正是他的目的。” 聂初鸿说:“总之,我们不要去想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自乱阵脚。” 庄冲却又低声说道:“但是刚才的巨人,大家都看到了,又怎么解释。” 大家都没说话。 最后聂初鸿说:“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等会儿。”就在这时,槿知忽然开口,眼眸漆黑专注,盯着那梅花,“我觉得这花,看起来好像跟庄冲之前留下的,有点不一样。” 大伙儿都是一怔,目光全落在那花上。庄冲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摇头说:“完全一样,是我的手笔。” 应寒时侧眸看着她,她却依旧看着那花,微蹙眉头:“我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庄冲,你把花弄下来看看。” “好。”庄冲上前一步,刚要伸手,槿知却又道:“等一下,安全起见,还是用你包里的那把铁铲吧。”顿了顿说:“万一这梅花……是鬼变的呢。” 最后一句话其实是开玩笑,庄冲却神色凝重的点头,从包里拿出铁铲。 其他人全看着他的动作,应寒时的目光从槿知身上移开,也落在那花上。 庄冲单手握着铁铲,锋利坚硬的金属边缘,缓缓朝那朵花靠近…… 眼看就要碰到了,忽然间,所有人好像都看到那朵花动了一下。庄冲以为自己眼花了,铁铲又往前用力一送…… 不可思议的变化,在他们眼前发生了。 前一秒,那朵花明明是金属的,瓣瓣分明,暗红颜色。 下一秒,每片花瓣都同时开始分裂,一瞬间裂成密密麻麻的无比细小的碎粒。整朵花的形状已然消失,暗红同时褪去,银白色显现。它变成了一团没有形状的碎粒,浮动在空气中,数目看起来至少成千上万。 然而这个状态,只维持了一秒钟。 顷刻间,那些银白色金属碎粒,在他们眼前开始快速组合变形。庄冲的眼睛都看直了,握着铁铲往后猛退一步。槿知等人也全看愣住了,甚至忘了害怕。 唯独应寒时负手静静凝视着,眉目不动。像是对此早有预知。 槿知看着那物体自小而上迅速形成新的轮廓:细细的、大概只有人的尾指长短的……两条腿?然后是同样纤细的银白色身躯,然后是两只更短小的手臂。可是手臂末梢的五指都是纤毫可见的。然后就是小小的圆圆的一个……脑袋?大约只有人的拇指大小,银白色圆球状,上面居然还有两只耳朵,没有鼻子,嘴巴是一条裂缝,血红色的晶体眼睛瞬间亮起。 槿知一下子就想到了萧穹衍。可是,眼前这伪装成梅花企图恐吓他们的、小小的一只,整个就只有萧穹衍的脚趾头大。 它的变形只在眨眼间完成。 除了眉目清朗的应寒时,其他人都看呆了。这四肢俱全的小人,变形完成后,就伸出双手抱住了树干,居然趴在了上面。然后一扭头,看着他们。其他人都没看过金属脸庞,全都一愣。槿知却注意到它的红眼睛瞪得很大,嘴巴也张开。居然是很凶的样子。 “噼噼噗噗……”它的嘴里居然发出窸窣零碎的声响,但是没人听得懂。聂初鸿等人更是吓了一跳。然后,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它居然忽然仰起头,然后猛地落下,朝他们张大嘴—— “呸呸呸呸……” 终于发出了他们能听懂的音节。槿知一怔。 它在……呸他们? 虽然没有吐出任何口水。 这时,她身旁的应寒时,眼中居然露出淡淡的笑意。 做完呸口水的动作,小人儿突然纵身一跃,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到了众人脚下。虽然它的出现实在惊悚,可它实在太小了,所以竟没有人感到害怕,只觉得震惊又新奇。 它一落地,就张开双手和双腿,槿知甚至看到它做了个咬嘴的动作,就像是要发狠似的,然后“嗖”地一下窜进草丛里,跑了! 就在同一瞬间,应寒时也动了! 他的身形在众人眼前一闪,骤然就往前跑出了十数步,眨眼就跑到了前面的一棵大树旁。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刹住,转头看着谢槿知。 “上来。” 槿知立刻跑向他的身边。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数道手电照射过去,拔腿往那小人逃跑的方向追。 槿知刚到应寒时身边,他已转过脸去,同时手将她的胳膊一拉。别人没注意,槿知却一下子被拉得腾空而起,顺势就落在了他的背上。他的手往后一搂,低下头,就开始往前追。 天已经蒙蒙地开始亮了,树林里尽管阴暗,能见度却已提高不少。清凉的风在耳边吹过,草叶从她的手背蜻蜓点水般刮过。 槿知趴在他的背上,他俩跑在最前头。其他人奋力紧随其后。看着前方草丛中一跳一跳、若隐若现的小人身影,槿知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甚至有些隐隐的兴奋。应寒时今天跑得并不算十分快,只是比他们正常人的速度快一些。也许是因为不能暴露,又也许是根本没有必要。因为那小人尽管看起来神奇,毕竟手短脚短,眼看就要被他们追上了。 身后三人也跑得十分稳健敏捷,聂初鸿和庄冲并驾齐驱,顾霁生紧随其后。槿知听到庄冲喘着气说道:“这是个小妖怪?” 他还没放弃妖怪论。 聂初鸿却答道:“你不觉得它看起来更像个小机器人吗?” 庄冲:“也是。” 槿知听到这里,望向应寒时。秘密,也许掩盖不了多久了。 她小声问道:“它是什么?” 两人距离聂初鸿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不用担心被听到。 应寒时没有回头,手依然稳稳地扶住她,低声答:“纳米机器人。” 槿知惊讶地再次抬眸,看着前方几步外正拼命飞奔的小机器人。 “纳米”这个词她听说过,非常细微的新型材质,但现在地球科技大概只处于概念探索阶段吧。 所以,它才能够变形吗? 正想再多问几句,就在这时,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作者:还有一章,等我修改几分钟放上来~ 第41章 我本妖娆(下) 树干上、草地里、泥土里……数片树叶同时掉落,十来株草一起拔地而起,几块鹅卵石突然蹦了起来…… 变形同时发生,它们竟然全都分裂组合,眨眼间变成了跟刚才那只一样的小机器人。然后同时落在地上,零零散散叉腰站着。扭头一看应寒时等人,而后居然交头接耳,“噼噼噗噗”发出一片声音。 然后它们同时撒开腿,跟刚才那只机器人一起,奋力往前跑去。 就好像,它们已经在这里埋伏窥探多时了。现在一旦暴露,只好走为上策。 槿知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后面的聂初鸿也惊讶道:“这么多?” “它们想干什么?”槿知低声道。 应寒时的步伐依旧均匀有力,从槿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侧脸的线条和白皙的耳廓。他不急不徐地答:“想吓跑我们。纳米机器人有组合变形功能,刚才的巨人,应该也是它们聚拢在一起假扮的。” 槿知仔细一想,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刚才只看到了影子。它们如果出来,也许就会露馅。所以你一过去,它们马上逃跑了。” 之前应寒时和萧穹衍郑重对待的“下一个外星人”,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些小东西。所以这座山中,历来的“怪物”、“小鬼”传说,也有了解答。想必都是它们在装神弄鬼。 槿知想了想,说道:“那它们就是萧穹衍的同类了。” 哪知话音刚落,应寒时还没答话,他手腕上的通讯器就“哔”地一声轻响,传来了萧穹衍低低的声音:“小知,你怎么能这么讲呢?” 槿知:“……你们不都是机器人吗?” 这时她注意到,应寒时的侧脸线条微微有些变化,似乎正在温和地笑着。 萧穹衍特别不满地回答道:“我们都是机器人,但当然不一样啦!我可是高智能武装战斗机器人,兼全能型私人管家。用你们地球人的话说……”他的嗓音骤然变得更加低沉磁性,宛如魅力男士在对你耳语:“我,小john,可是文武兼修。” 槿知:“……喔,那它们呢?” 萧穹衍轻哼一声:“你看它们短手短腿,还那么秀气的样子,连手枪都没配置一把,中看不中用,肯定是观赏用纳米机器人啦。不过,我也承认,纳米机器人中也有武装型号,战斗力的确不容小觑。但它们肯定不是。话说回来,老大,这些不入流的机器人,是怎么能够穿越虫洞来到地球的?太不可思议了。” 应寒时嗓音平和,缓缓答道:“有人带它们来的。” 槿知一怔,通讯器那头的萧穹衍也没说话。 通讯中断,她抬起头,望着前方。不知不觉,已经跑出了很远的距离,天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前方,树林越来越稀少,地势变得更加开阔,岩石和峭壁也越来越多。那些机器人,正在快速掠过石块表面,继续往山的深处走。 这时,应寒时忽然加快了步伐,轻易就撵上了最后的几只机器人。他单手扶着槿知,一弯腰,伸手居然从地上捞了一只上来。然后头也不回,单手托着,抵到了她面前。 槿知低头看着它。而它好像非常惊慌,在应寒时的手掌上左顾右盼,不敢动。 应寒时:“槿知想和它玩吗?” 那温和的嗓音,就好像在问她要不要一个冰淇淋。 槿知非常感兴趣,伸手想将它接过,又顿住,问:“它不会咬我吧?” 应寒时安静了两秒钟,说:“稍等。”然后手掌一转,将机器人移到自己眼前。槿知看到它抬起头,也望着应寒时。 “纳米生物。”他的嗓音沉静而清润,字字清晰地说道,“她不是你可以冒犯的人。谨记。否则,我将你回炉重造。” 槿知没想到,他居然是要教训这只机器人。关键这样的他,还显得有些冷酷和威严。 小机器人显然也听懂了,双腿并拢站好,拼命地摆手,示意不敢。应寒时这才将它重新递给她。 槿知小心翼翼地接过,它就站在她手掌上一动不动。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复又低下头。 槿知笑了,伸手轻轻戳了它一下。它老老实实地让她摸着,嘴里发出“噼噼”的轻响,也不知道说什么。 槿知看着它纤细却光滑流畅的体态,观赏型纳米机器人吗?她都有些不忍心下手了,于是干脆往应寒时背上一趴,全然没注意到他的背微微一僵。 然后她低声问道:“你是否也来自蝴蝶星云?” 小机器人突然抬起头,然后拼命地点头:“噗噗噗……” 槿知一愣,这时,它已经抱住了她的大拇指,就跟见了亲人似的,拼命摇着。槿知却抬眸,看向了应寒时。 他依旧保持适宜的速度,跟随着地上那些机器人。即使听到了她问机器人的话,他也没有反应。再联想萧穹衍刚才的话,想必是他们早就看出来,这些机器人同样来自他们的故土。 槿知的心底忽然涌起些柔软的情绪。不知他遇到了同伴——哪怕只是这些“不入流的外星人”——心里在想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她却想到另一个问题,凑到他耳边说:“应寒时,你们来了这么多人,不会是来侵略地球的吧?” 应寒时明显一怔,然后槿知看到他微微低下头,露出白皙的脖子。脸部的线条也变得柔和,像是因她的话而失笑了。 槿知:“别笑。”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槿知单手捏着小机器人,趴在他背上,看着他肩膀削瘦的线条。 过了一会儿,听到他缓缓说道:“槿知,我已是一名流亡军人。没有母星,何谈侵略?” 槿知没出声。 下意识抬起头,望着已经亮起来的天空。 母星,大概很少有人这么称呼脚下的这片大地。可是当应寒时这样说出来,为什么突然令人感到伤悲? 两人都安静了一阵,只有小机器人在她掌中疑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这时,前方陡峭的悬崖下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山洞。槿知看到那些小机器人,一个两个都跑进了山洞口,瞬间就没入了黑暗里。而她掌上的这只,也忽然朝她挥了挥手,然后一跃而起,落在地上,也飞快地跑了进去。 应寒时在洞口停步,将槿知放了下来。两人并肩而立,他缓缓负起双手,道:“到了。” 槿知也望着那黑暗深处。 这大概,就是它们最后的巢穴吧。 两人在洞口站了一会儿,很快聂初鸿三人也追了上来,个个气喘吁吁。看到应寒时依旧是神色清爽模样,只有额头出了细细的汗。聂初鸿拍拍他的肩:“牛!”庄冲倒是见怪不怪,他心目中的高手就应该如此。顾霁生则跑得脸色又红又白,瞅着应寒时:“你还是不是人,背个人还跑得这么轻松?” 槿知不紧不慢地替应寒时回答:“不是说了吗,他是特种兵。” 应寒时则微微一笑,答:“她并不重。” 槿知心头忽然莫名有点甜,她顿时微微一僵,然后抬起头,跟大家一起看着洞穴里。 —— 天已经彻底亮了,有光从洞口照进来,但也只能照亮数十步的距离。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窸窣的声响传来,听着像是那些小机器人在移动着。 几个人打开手电,一步步往里走。一走进来才发现,里面居然十分地宽,洞顶也很高。岩壁显得比较平整,竟像是人工处理过。而当他们的手电扫过,偶尔能看到一两只机器人,从地面飞跑而过。 “里面会有什么?”聂初鸿低声说道。 没人回答。但许是这些小机器人太没有攻击力,走入这样深邃黑暗的地方,大家都不怎么害怕。中间,庄冲低声对槿知说:“不是妖怪,是机器人。知,难道有外星人?” 槿知没答。 又走了十来分钟,前方却有了光。 应寒时走在最前面,他停下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来。 这里大概离地面已经很近了,岩壁上方布满粗大的树藤。大概已经经历了很多年岁,树与石几乎已生长在一起。岩壁上还有几个空洞,阳光从那里漏了进来。所有他们面前的大半地方,都被照亮了。而另一半,还是阴暗的。隐隐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那里,不知道是石头,还是什么? 那些小机器人,此刻就聚集在光亮处。歪七歪八地站着,全都抬着头,瞪大眼,看着他们这些来客。他们的低语声连绵不绝,然后都张开那小小的双臂,像是企图要拦住他们。不让他们靠近身后黑暗中的东西。 应寒时抬起手,先将槿知护到了身后。然后抬头,看着那庞然大物。 聂初鸿等人都没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嘶哑的声音,从那堆黑暗中传来了:“机器人们,让开吧。让他们过来。” 话音落下,那些小机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而默默地都让到一边去了,给应寒时让出了一条路。 应寒时负起双手,安静地注视着那黑暗中的人。 “你是……什么人?” 片刻的安静后,那人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曜日已经坠落,银河再无帝国。我是——三千光年外曜日帝国,所属第七舰队,一名普通的机器人下士,流亡于此,名字已不值一提。未曾想过,会有地球人相逢的这一日。” 聂初鸿等人已彻底寂静下来,槿知从听到那两句诗时,心头便是一震,转头看向应寒时。而他矗立不动,眼神静漠。一时间槿知觉得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默。 第42章 七百年后 很早以前,就有科学家提出,宏观宇宙中的星体结构,与微观世界的电子绕原子核旋转,是极其相似的。甚至有人做出大胆假设,一粒原子,会否就是一个微宇宙?中国古佛经亦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们的整个宇宙,说不定只是某个人手中的玩具。 在这个我们看来极其宏大的宇宙里,光年为尺度的距离中,唯有光阴永远向前流逝。当你站在北京二环的出租屋里,透过雾霾好容易望见了一颗星星;那抹星光,也许就是2000年前从天鹅星座发出的。那时那里的人们,说不定正在椭圆形悬浮阳台上,晾晒棉被。 而在应寒时的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军队的同仁,是在对抗反叛联军的最后一战前。那是在凤凰号的中央指挥舱里,他站在浩瀚的星空下。而他们,全都单膝跪在门外,痛哭流涕。然后他转身,走向了无人的黑暗深处。 应寒时也曾想过,隐匿在依岚山中的,会否是流亡反叛军的人。因为据他所知,曜日坠落之前,已有部分反叛军驾飞船成功逃逸。却没想到,今天遇到的,会是一个自称帝国军人的下级士兵。 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 他却忽然想起了,在飞船上渡过的那段漫长的星际旅程。星河永远寂静,前方永远黑暗。原来人的心,真的会被孤独,一点点侵蚀。 失神之间,忽然感觉到掌心一阵柔滑软腻的触感。然后,被人握住了。 应寒时微怔,转头看着她。 她正看着前方黑暗中的机器人,神色非常平静。然后踮起脚,缓缓凑到了他的脸颊旁,柔软的气息也吐在他的耳朵上,声音微不可闻:“要相认吗?” 应寒时轻轻摇了摇头。五指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身后诸人,却看得一愣。 遇到外星机器人,这个事实足以让任何人震撼不已。可谢槿知竟然旁若无人地跟应寒时说起了悄悄话。 连地上的那些小机器人,都扭头看着他们,很奇怪的样子。而那机器人战士,也沉默下来。 应寒时不打算相认,槿知虽然有点意外,但想是不是因为旁边还有别人?他自然有他的考虑,于是点了点头。 这时,洞内缓缓亮了起来。是两只小机器人爬上岩壁,点亮了简陋的油灯。 暖黄的光线下,他们对面的机器人,身形轮廓也逐渐清晰。 他并不是槿知想象中的样子。 他的身躯非常高大,四肢粗壮。看起来比萧穹衍的型号还要大。但是,他并不是站着的,而是躺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全金属躯壳,锈迹斑斑、颜色灰暗。身体各处都有破损残缺。一只腿甚至还少了一截,露出了断裂的金属丝线。唯有那双纯红色硅晶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 “希望,不要吓到你们。”他说。 “不会。”应寒时答道。 机器人又动了动,身躯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也许是星辰注定,让我在生命的最后,与你们地球人相遇。”他用那机械而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如果不是意外得到的一块能量晶片,让我生存了数百年时间。我的生命,早就会终结。现在,最后的一点晶片能量,也快要耗尽了。” 槿知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点不忍。听到最后,看了应寒时一眼。而他的神色依旧清淡平静。 “你们,为何而来?”机器人问道,“是为了,那块晶片吗?” 聂初鸿等人并不知道所谓的“晶片”是什么,于是沉默着。应寒时静默了一会儿,答:“我们只是路过,不会抢夺属于你的东西。” “对。”庄冲最先附和,聂初鸿和顾霁生也点头:“不会。” 那机器人安静了一会儿,说:“可不可以答应我的一个请求?” 应寒时眉目静朗:“请说。” 他缓缓抬起金属头颅,看向洞顶外,依稀的天空。 “在我的机械生命终结后,请将我埋葬在一片泥土里。让我的躯体,可以永远的仰望星空。” 他又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些显得无所适从的小机器人:“还有他们,是我在逃逸飞船角落里,发现的属于富人的观赏玩具。却也是我在地球上唯一的伙伴。我知道刚才,你们并没有伤害捕捉他们。如果落入其他地球人手中,他们也许会受到伤害。能不能就让他们继续生活在这片森林里,直至生命终结?”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好。”应寒时缓缓说道,“你得到了我的承诺。” 槿知静默不语。其他人的神色也都有些动容。 今天目睹的这一切,令聂初鸿十分震撼。而听完了机器人的话,他竟也感觉到某种滚烫沉重的情绪在心头。他上前一步,毅然点了点头说:“你也得到我的承诺。我就住在大山之外,今后会尽我所能,保护他们。” 机器人安静了几秒钟,轻轻地答:“多谢。” 而自从踏入这山洞开始,庄冲的心情就阵阵强烈激荡着,此时依然处于失语状态中。顾霁生则缓缓低下头,盯着那些小机器人,修长的眼睛里,也露出怜悯神色。 “曜日已经坠落,银河再无帝国。”机器人的声音再次在洞穴中贯穿回荡,竟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洪亮沉重,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而我将永远忠诚地……流浪。”说完这句话,他的红色眼珠,忽然就熄灭了。然后整个人保持抬头仰望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应寒时站在众人之前,双手负在身后,背影静静矗立不动。小机器人们却全都一呆,然后飞也似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到了机器人的身上,发出了“呜呜呜”的音节,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槿知等人也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聂初鸿说:“我们把他埋了吧。” 庄冲:“好。” 顾霁生轻声说:“没想到我们找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而相距甚远的某处山林里,越野车中,萧穹衍慢慢摘下了通讯耳机,低头抹了一下眼睛,虽然那里并不会有泪水。 “小知……”他自言自语道,“小john好难过。” —— 太阳升起来了。雨后的树林,湿润翠绿,阳光斑驳。飞鸟从天空轻啼而过。 聂初鸿选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开阔山坡,就与庄冲两人拿着铁铲,开始挖坑。死去的机器人已经被他们抬了出来,放置在一旁,看起来就像是一堆废铁。 顾霁生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草地上,静静地望着。过了一会儿,清亮婉转的歌声响起了。 “你那太空舱, 能够发出金色的光。 我废置一方, 抬头便会为你守望。 ……” 槿知微微一怔。她听过这首歌,陈奕迅的《七百年后》,她也很喜欢。还真是唱给外星人的,没想到顾霁生会突然唱起,竟然最应景不过。 “漆黑的星体花叶树木无从留下, 你会在流泪吗? 花开的沙丘滋养我们贫穷地方优美似画…… 天天进化热潮已记不起, 用霓虹去建设欢喜。 虽则你我被每粒星唾弃, 我们贫乏却去到金禧……” 空旷的山野中,他的歌声仿佛一汪温柔而哀伤的泉,淌过山岭,穿过云霄。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听着。那些原本散落在四处的小机器人们,也都走到了顾霁生的身后,抬头睁大眼听着。过了一会儿,他们手拉手站成一排,随着歌声的节奏,开始整齐地左右摇摆起来。 —— 槿知在歌声中,走下了这片山坡。又望树林深处走了一段,抬起头,就看到应寒时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负着手,像是在眺望远方。 槿知走到他身后的一片草地坐下,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这个人真的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站得非常直。背影清瘦挺拔,如同一幅温柔的水墨画。 “应寒时。”她喊道。 他转头看着她。 她拍了拍身边的草地:“过来坐。人不必一直站着。” 应寒时微微颔首,走向了她。看着他轻轻在自己身旁坐下,手搭在了长腿上。槿知想,他说自己是流亡军人。看他的举止气度,肯定不是普通士兵,应该是军官。不过他年纪这么轻,军衔大概不会太高,也没听萧穹衍炫耀过他有什么丰功伟绩。应该是一名中级青年军官吧。那么,刚才看到一名同样流亡的士兵,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心中是否也不太好受? 这要换别的女人,见到男人难受,大概会温言细语、徐徐开解。或者陪着一起掉眼泪。但槿知一向觉得,那些都是虚妄的。人真正遇上难过的事,旁人如果不是也亲身经历,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于是她转头看着他,径直问道:“应寒时,你现在难过吗?” △≧△≧, 他抬头看着前方,漆黑的眼睛像沉静不动的水:“些许。他也是曜日帝国的子民。” 槿知又问:“那你想哭吗?如果想哭,我马上走开。” 应寒时眸色微怔,转头看着她。两人坐得近,她可以清晰看到他眼睛里,她的倒影。然后他竟然徐徐笑了。 “槿知,男人永远不该哭泣。”他平静地说。 槿知:“……哦。” 两人都安静下来,一起望着不远处的山坡上,聂初鸿和庄冲还在挖坑,而顾霁生的歌声轻盈回荡。 槿知又侧眸瞥他一眼,想,长得这样俊秀清逸,上次那个什么黑龙的手下,还骂他是小白脸。可他的心里,的的确确是住了个纯爷们儿。 第43章 予我温暖 山间的清晨,还是有些许寒冷。一阵风吹过,“阿嚏!”槿知打了个喷嚏。 应寒时侧眸看着她:“冷吗?” 槿知缩了缩肩膀,是有点。 他微蹙眉头。彼时他的浅色运动外套,微微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面色清朗如玉,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山间的寒意。 槿知想,他肯定要把外套给她穿了。那么细致温柔的男人。 结果,他只是神色认真地说:“槿知,你要加强锻炼。如果冷,就起来动一动。” “阿嚏!”槿知又打了个喷嚏,不知怎的,就觉得他应该把衣服给她,却又没给,心里有那么点不太爽快。于是瞥他一眼道:“你脱掉衣服应该也不冷吧?” 应寒时点头:“不会。” 槿知也点头:“那把你的衣服脱了,借给我穿。” 他愣了一下。 槿知神色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静默片刻,转过脸去:“好。” 他很快脱掉外套,不用槿知吩咐,就披在她的身上。槿知说了声:“谢谢。”又觉得有点讪讪,于是抬头看着远处。 他的外套其实也很薄,但柔软的布料上,仿佛也沾染着某种温凉的气息,披在身上,只让人觉得很舒服。 槿知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会聂初鸿他们挖土。忽然察觉到身旁的他,似乎格外安静。于是又稍稍偏转目光,看过去。 愣住。 他不知何时将身体也转过去了一些,只留侧影给她。衬衫的下摆垂落在外,纽扣已经解掉了大半,脸转向了另一边,耳根微红。修长的双手,握着衬衫下摆。 槿知:“……你在做什么?” 他身体不动,嗓音温软:“槿知……马上就好。” 槿知:“……” 她忽然明白过来。 “应寒时,我只是问你借外套……衬衫不用脱的。” 应寒时的手指顿住。 然后槿知就看到他的手改为往上,手指轻盈敏捷,很快把衬衫全扣好了。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手搭回了膝盖上。只是脸依旧偏向一侧,没看她。 槿知觉得自己发笑实在不太厚道,毕竟人家是外星人。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笑。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衣服借给过别人御寒?”她问。 “嗯。”他看着前方,脸庞微红,嗓音清淡,“战士们都很强壮,不需要。” 而且,即使有人冷,大概也不会来向他借衣服御寒。 槿知又笑了一会儿,等他脸色恢复正常了,才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吧。” “好。”他也站起来。 槿知刚要转身,忽的脚步一顿。然后回头,再次看向前方,山林的下方。 应寒时也循着她的目光望下去。 “下面好像有人来了。”她说。 应寒时安静了几秒钟,侧眸看着她,眸光漆黑幽沉:“你也……看见了?” 槿知的眼睛依旧看着下方,答:“哦,我也不太确定。就是刚才看到好像有人影闪了一下。” “有十多个。”他说,“是人类。” 槿知没出声。会是什么人? 这时,“哔”的一声,通讯器响了。萧穹衍有些兴奋的声音传来:“呦呦呦,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大,你猜谁来了?” “谁?” “就是上次企图冒犯你的那伙人的头领,通缉犯黑龙!我已经对比过警方通缉令上的头像了。想必他们一直潜伏在山中某处,现在正循着你们的足迹往山上找呢。”他哼哼唧唧地说,“老大,机器人同僚死了,小john现在心情很不好。我可以用车上的光子炮干掉他们吗?” 若是在以前,遇到这么些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槿知肯定要捏一把冷汗。可现在有应寒时在身旁,她的心情当然很放松。听到萧穹衍的话,只觉得无奈又好笑。 应寒时淡淡答道:“不必。” 他中断了通讯,槿知看着他。而他眸色平和:“静观其变。” 槿知点了点头。 —— 时间一点点推移。 两人就站在这片隐蔽的山坡上,透过繁密的树枝,望着下方。不远处,聂初鸿他们已经挖好了坑,正在把机器人往里抬。那些小机器人也跑过去帮忙。 这时,槿知注意到下方,有树枝动了两下,似有人冒头。 “来了。”她轻声道。 等了一会儿,却没人出现。这时,槿知注意到树林上空,有白色的烟气慢慢飘了过来,隐约夹杂着刺鼻的气味。 “这是什么?”她轻声道。 话音未落,应寒时的手掌,已经覆住她的口鼻:“别吸。”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槿知只感觉到头阵阵发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困意很快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 “应寒时……”她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应寒时心头一紧,一把抱住她的身躯。她的脸颊略有些苍白,眼眸紧闭,呼吸沉滞。应寒时迅速将她打横抱起,然后抬头望去。 对面洞口的山坡上,聂初鸿和庄冲已经倒在地上。而坐在他们不远处的顾霁生,正面色震惊地起身跑过去,过了几秒钟,也软软昏倒在地。只剩下那些小机器人,围着他们三人上串下跳,急得不行。 “小john,怎么回事?”应寒时问道。 萧穹衍很快就回答道:“报告:是那群无耻的地球人!他们施放了某种烟雾,大概是燃烧的植物根茎,可以致人昏迷。你知道这种藏匿在山野里的职业罪犯,通常会掌握这些土办法。不过请放心,过5、6个小时他们就会醒。身体不会受到伤害。” 这时,应寒时注意到,下方树林里,已经有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了。他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停,又落在了怀中的槿知身上。 “她要昏迷5到6个小时?”他缓缓问道。 通讯器那头的萧穹衍,滞了一下。 要知道,应寒时这个人,真的很少很少发脾气。即使发脾气,也绝不会大发雷霆或者变得很凶。他看起来依旧会显得很平静,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嗓音冷一些,脸色沉一点,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不知怎么,从萧穹衍到其他军官到下级士兵,都非常害怕看到他发脾气。 现在,听他的语气,明显已经有点不对了。 萧穹衍几乎是立刻说道:“噢噢,当然不用昏迷那么久,有办法有办法!我马上配备解毒剂,一个小时内就能送到!” 这才听到通讯器那头的应寒时,轻轻“嗯”了一声。 萧穹衍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了另一茬,于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语气轻松地说道:“当然,还有更简单的办法。你看,你就不会中毒昏迷。因为帝国不是早就推行了全民免疫计划嘛,你的体液里存在抗体。要知道,我们的基础防疫,对于地球人来说,几乎就是万能灵药。所以,嘿嘿,只要你愿意亲他们每人一下,给他们一点唾液,就会马上醒过来啦!” 他说完之后,却发现应寒时半天没吭声。 “……老大?老大?” 在这令人困惑的沉默中,萧穹衍忽然间福至心灵,失声道:“星辰在上,老大,你不会是打算,亲他们每人一下吧?” “萧穹衍。”应寒时的嗓音徐徐传来。 “是?” “暂时……不允许你说话。” “啊……” —— 林子里的阳光,更加灿烂。照在人的身上,带来阵阵暖意。 应寒时抱着谢槿知,跃上了一棵大树。这里枝叶繁密,既能避开那些歹徒的视线,又能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将她轻轻放在了树杈上。而即使昏迷,大概也是感觉到不舒服的。她的眉头轻轻蹙起。 应寒时低头看着她。 看着她在怀中昏迷,他的确动怒了。但即使情绪有些不平静,即使知道自己的体液里有抗体,他也根本没想过,要这样对槿知。 可是,萧穹衍这么说以后,他的目光就始终在她唇上流连。而这个念头,却也像藤蔓般迅速生根发芽,挥之不去。最终,牢牢扎根,无法回避。 枝头有风,轻轻地吹着。绿叶映着阳光,窸窸窣窣地摇晃着。鸟儿在枝头停留,然后又展翅飞走。 应寒时的脸,慢慢红了。 他闭上眼,缓缓朝她低下了头。 在很近的距离,感觉到她的鼻息,轻轻喷在他的脸上。眼看两人的唇就要覆盖在一起,应寒时的脸却骤然一偏,避开了她。 他满脸通红,只是握着她的一只手,脸庞停在了她的脸旁边。 “应寒时……”轻微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着昏迷中低喃的她。 阳光静静地照在他的后背上。 过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 槿知一直感觉到昏昏沉沉,头很疼,眼睛也一直睁不开。 然而也不知道某个瞬间,意识仿佛就找了回来。头好像不那么重了,她感觉到有阳光晒在自己身上。 然后,她感觉到嘴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覆盖住。那气息有一点熟悉,但是她脑子还很疼,一时想不起是谁。 嘴唇,被撬开了。那个人,几乎是无比温柔地进入,轻轻地亲吻着她。槿知甚至感觉到,全身不由自主,因为这个吻,微微地酥~麻起来。 槿知忽然间反应过来,瞬间愤怒无比,脑子还没过任何念头,手已经动了。 “啪!” 清脆的掌掴声。 槿知睁开眼。 一呆。 太阳之下,应寒时背着光,就在她眼前。他的俊脸通红无比,眼眸澄亮如水。 两人无声相对,唯有他身后的尾巴,轻轻地摇着。 第44章 观赏生物(上) 树枝轻轻随风晃动,阳光在片片绿叶上闪烁。大树顶上,有一种空旷的寂静。 槿知望着应寒时脸颊上五道鲜红的指痕,迟疑地问:“应寒时,你刚才……怎么了?” 应寒时坐着没动。 然后脸缓缓移开,看着别处。什么都没有说。 槿知的心跳立刻乱了起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挣扎着就要在树杈上起身:“我要下去。” 就在这时,应寒时腕间的通讯器,几乎是急急忙忙地响了。 “小知!你不要错怪他!”萧穹衍大喊道,然后就如同倒豆子般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所以,你晕倒后,老大非常生气啊。如果不亲你,你就要昏迷好久的!而且他还要去亲小鸿小生小冲他们呢!”萧穹衍特别认真地说道,“我们老大可还是身心纯洁的男人,牺牲多大啊!” 应寒时依旧坐着没动,只有放在大腿上的双手,轻轻握紧。 槿知心头那些尴尬复杂的情绪,彻底一扫而空。抬头望着他的脸,顿觉非常愧疚。尤其是那对耷拉着的耳朵,看着就叫人心生怜意。 她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脸。他微怔,也抬眸看着她,然后缓缓把脸转开了。像是想要避开她的触碰,但态度又不是特别坚决。于是她的指尖依然似有似无地停在他的脸上。 槿知放下手:“对不起。” “槿知。”他用那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她,“应该我说……对不起。” 槿知心里却更加柔软。她想,他多么纯良正直的人。为了解毒亲她本无过错,他心里却还自责着。 “应寒时。”她看着他说,“不用说对不起,因为我并不在意。” 这是那天,她起床迟了很久时,他温柔的、对她说过的话。 他安静着。 “槿知,我在意。”他缓缓地、清晰说道。 讲出这样的话,对于应寒时来说,等同于向她剖白了,自己方才强烈冲动和隐忍纠葛的心意。于是他的脸颊更红了一层,眉目静静不动。唯有尾巴,摇得更加明显。 然而,由于萧穹衍之前的那番“牺牲”言论,导致槿知明显会错了意。 听了这句话,她心中竟有点不是滋味。心想,萧穹衍说他是身心纯洁的男人,难道她不是吗?他失去初吻是跟她的意外,现在二吻又是为了救她。他心中介意,她也能理解。 但是她突然就有点不太高兴了。 于是她神色淡淡地拍了拍他的肩:“想开点。”然后就转过脸去,望着一旁,不说话了。 应寒时看着她,一时间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但他最终只是缓缓侧过脸去,看着远方,静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槿知的心情平复下来,也觉得自己的生气有点莫名奇妙。他那么纯情,在意这种事也是天经地义。于是清了清嗓子,看着下方正慢慢爬上山坡的匪徒们,轻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应寒时也抬头,看着那十来个人影。他的耳朵和尾巴已经收回去了,眉梢眼角都是淡淡的神色,答:“等。” 槿知感到意外,毕竟对方的奸计已经施展过了。她以为应寒时会马上跳下去,分分钟收拾他们,就像上次那么干净利落。 “等什么?”她问。 应寒时微微沉吟。他望着她的目光,依旧温和。但是眉目轻垂,头也微微地低着。槿知总觉得他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 他还没答,槿知却注意到那些匪徒已经从丛林中露出脸来。太阳已经很大了,他们全穿着灰绿色迷彩服,个个健壮结实、面目冷酷。有几个手里还端着枪,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悍匪。 这让槿知的心稍稍有些紧。他们正慢慢往丛林中搜寻,眼看就要抵达聂初鸿三人昏迷的位置。而小机器人们,还茫然无措地围着他们三个站着。 “你不去救他们吗?”她又问,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嘴唇上。 应寒时当然注意到她的视线,嘴唇轻抿,答:“暂时不救。” “为什么?”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肃然,抬手按在她身侧的树干上,跟她一起望着下方。 “因为,我要等’他’暴露身份。” 槿知愣住了。 —— g省公安厅头号通缉犯“黑龙”,人如其名,是个非常精壮凶悍的男人。他今年三十有五,身材高大,方脸粗眉。左脸上还有一道狭长狰狞的刀疤。 曾经,他组织团伙流窜全国各地,抢劫绑架、走私运毒,无恶不作。现在,已经是他在西南的第三个年头。公安的打击越来越严,他的团伙实力也不断被削弱,赚钱越来越难。甚至最近,只能秘密躲在山中,艰苦地生存着,避开公安的追捕。 前几天虾皮和豆皮丢的那批货,原本是他最近最大的一笔经济来源。而正因为应寒时等人的出现,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货被警方截获,还折进去一半的人力。 能在道上混出名堂的人,大抵都心狠手辣、有仇必报。黑龙更是如此。得到消息后,他几乎是气得在栖身的丛林中,放声大笑。然后立下重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不仅是应寒时聂初鸿等人,村里的孩子,他也决意要绑一两个来,杀了泄恨。不过那是后话。 这几天,他和几个兄弟们窝在山中,琢磨的一件事,就是怎么把几个大人给绑了。男的取了器官卖进黑市,女的直接卖到广东去,倒也能补偿一些损失。 △≧△≧, 但与手下们的莽撞轻敌不同,黑龙十分的心细狡猾,并且善于忍耐。知道对手中有个应寒时,身手十分了得,甚至可以媲美特种兵;那个老师聂初鸿也不好对付。于是就一直派人,在村中远远地盯着梢,等待机会。 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应寒时一行人进山后,他就派人远远地跟着。但他很小心,嘱咐手下至少隔了几公里,同时他自己缩在别处山头,只用望远镜观察着。 应寒时等人第一次遭遇“巨人”时,他的人只是远远看到了个巨大的影子,吓得惊魂未定,但是不明所以。黑龙得到消息后思索片刻,隐隐感觉这伙人不那么简单,于是叫手下继续盯。 等到他们在山林中发现了小机器人,并且一路追踪。黑龙站在对面山头上,举着望远镜,盯着那些灵活的机器小人。片刻的震惊后,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 他黑龙天不怕地不怕,不敬鬼神。不管那些小东西是什么,怪物也好,小鬼也好,机器人也好。他知道只要得到他们,就意味着天价的巨额财富。 于是短暂的思索后,他就立刻制定了围捕计划。先大量燃烧山间能致人昏迷的植物根茎,放倒几个碍手碍脚的大人,也避免了跟应寒时和聂初鸿的正面交锋。再将那些小宝贝一网兜尽! 第45章 观赏生物(下) 此刻,太阳当头照,黑龙腰间插了把仿五四手枪,站在那个洞穴前。十余个手下,也都围成一圈,手里全拿着武器。 他们中间的那片山坡上,聂初鸿、庄冲和顾霁生,依旧趴在地上,俨然昏迷不醒。而那些小机器人,银白色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显得很惊恐,三五个抱成一团,抬头看着这群不速之客。有的嘴里还细细碎碎地发出声音,就像是人一样在说话。 那些手下们,看得惊奇。有胆大的,伸手抓了一只上来,然后丢来丢去传看着,吓得小人连声尖叫。匪徒们见它全无抵抗力,顿时哄笑成一团。 而黑龙盯着眼前足足几十个小人,嘴角微勾,也缓缓笑了。 “老大,现在怎么做?”有人问道。 黑龙冷冷道:“把小宝贝全都网起来,装进箱子里。注意一个也不能跑丢!这几个人,绑了带走。”然后又警惕地抬头,看着四周:“还有个男的和女的呢?马上去找!” “是!” 手下们四散忙碌起来,小人们的哭叫声顿时连绵不绝。黑龙满意地站在山坡上看着。 忽然间,他一怔,低头看着地面。 刚才,他眼角余光似乎注意到,地上的某个男人,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微惊过后,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因为即使最强壮的男人,被这毒烟熏过,至少也要昏迷5、6个小时。现在不可能有人能醒的。 于是他抬起头,继续欣赏那些宝贝去了。 —— 与此同时,相距不远的、枝叶繁茂隐蔽的大树上。 槿知看着应寒时:“你说……’他’?他是谁?” 应寒时眉目沉静地望着地上躺着的那几个男人,说道:“槿知,我之前对你讲过,在我们看到巨人之时,萧穹衍就检测到了巨大的能量源存在。但是刚才的机器人战士却说,晶片的能量已经耗尽。” 槿知神色凝重:“难道……他在说谎?” 应寒时点了点头:“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说这个谎言时,他没想到会被识破。” 槿知的念头快速转动着。难怪之前应寒时不与士兵相认,竟是那时就起了疑心,一直不露声色。 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原来他比她以为的,更有心机么? 应寒时没察觉到她的思绪变化,继续说道:“我们设置能量辐射场之后,这些小纳米机器人,必然会异常躁动,被我们发现。所以那个人,必然会做出应对措施。但你是否发觉,我们发现纳米人之后,再到追逐到这个洞穴,太过顺利。就像是……” 槿知心头微震,接口道:“被他们引过来的?” 应寒时望向她,徐徐点头。 “而后,发现垂死的机器人。”他不带半点情绪,静静说道,“解开了山中鬼怪的谜团,被告知晶片能量耗尽。最后请求让这些纳米人继续生活在山间。如果我们没有察觉异样,这件事就会顺理成章的结束。” 槿知的心“怦怦”地跳:“所以,我们看到的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假象?” 应寒时微微垂眸,答:“不完全是。机器人战士,的确是我帝国的子民。并且,能量已经耗尽。” “那……” 应寒时抬眸看着远方,静默了片刻,说道:“槿知,之前萧穹衍向你介绍过的我星球的纳米机器人,并不完全。他们分为战斗机器人,和观赏机器人两种。而观赏用机器人,除了这种微型的,还会有像我们正常人类大小的。在帝国,他们就等同于一盆观赏植物,或者是你们地球人眼中的小丑。” 这时,通讯器中的萧穹衍,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而槿知听得心头一怔。 “观赏用成年纳米人的本体,是非常美丽的。”应寒时继续缓缓说道,“他们的变形功能,比小纳米人更完善,可以变成他想要的任何样子。而几乎所有的观赏纳米人,都有相同的特性——爱美、骄傲、孩子气、柔弱、自卑,并且非常擅长表演。但是,如果获得晶片,就拥有了战斗力。” 应寒时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转头静静望着她。 而槿知的心里,已越来越不平静。某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已经非常清晰地浮出水面。 “槿知,我们进山的计划,只有几个人知道。而那个人正是因为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才能布下这完整的假象,想让我们,就此停步。” 槿知看着他漆黑明亮的眼睛,只觉得心潮阵阵激荡难平。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人,坐在山坡上喝酒唱歌时的样子;想起他每次看到孩子,就变得难得的耐心和温柔;想起小杰获救后,他抱着孩子,深深地向她鞠躬不肯起来; 想起他因为生气,扭头不理聂初鸿;想起他平凡的脸庞上,那双眼睛却漂亮得让人侧目。 以及,他刚刚坐在草地上,身后是那些忽然变得乖巧安静的纳米人。而他抬起头,望着天空,宛如天籁般的嗓音,唱起“你那太空舱,会发出金色的光。” 槿知的心中忽然百感交集,喉头微微有些酸涩,说不出话来。 而应寒时的表情也很安静,望着地上那人的目光,竟透出些许温和色泽。 槿知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然后,就看到那人原本扣在草地上的十指,慢慢地收紧。而脸,依旧埋在泥土里。 , 旁边的匪徒们还在说笑忙碌着,而他忽然以手撑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很快就有人察觉了,惊讶地看着他。黑龙也是神色一震,低喝一声,几个匪徒立刻将他围了起来。 而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泥,慢慢地抬起了头。 “我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才把整件事圆起来。”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喃着,“竟然,被你们破坏了。” 周围人都看得有点愣。大概是被他气势所迫,一时竟无人敢上前动手。 而他站直了,甚至还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就用那璀璨如同星辰般的双眼,看着他们,轻轻笑了。 “你们这些……愚蠢而贪婪的地球人。” 第46章 星流之名(上) 槿知原本是被应寒时放在了树杈上,现在转头看顾霁生,整个人就小心翼翼地趴着。而应寒时单手撑在她脑袋旁的树干上,两个人的身体轻轻挨着,一起看着下方的顾霁生。 “应寒时。”她忽然出声。 他低下头,靠近聆听。 “你们地球人,叫我外星人;你们这些愚蠢的地球人……”她轻声念叨,“我说,你们这些外星人,暴露身份时是不是都恼羞成怒,连台词都差不多。” 应寒时:“……” 他微微一笑,刚要抬头,忽然察觉两个人已离得很近。她的耳朵,就在他的下巴旁。而她的后背,也轻贴在他怀里。 不该,这么近。 温煦的阳光下,他的脸颊慢慢红了。眼睛望着前方,另一只手臂无声无息地抬起,按在了她身体另一侧。这样,她整个人都被他护住。并且,在他的怀里。 槿知丝毫未察觉身后男人波动的小心绪,她全神贯注看着顾霁生。 而在顾霁生讲完那句话之后,所有歹徒都是一静。 片刻后,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他们就像看傻子一样,盯着顾霁生。 “这小子脑子有病吧?他以为自己是外星人?” “还地球人呢,卧槽!” 周围的人中,唯独黑龙没有笑。他飞快地看一眼地上的那些小人,又看着顾霁生,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他立刻朝手下们递了个眼色,他们会意,缓缓向顾霁生逼近。黑龙却不着痕迹地倒退一步,退出了包围圈。 而顾霁生抬起头,看着他们,白腻光滑的脸颊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这时,一名持刀歹徒,最先从他背后发起进攻了。雪亮的砍刀,朝头劈落。说时迟那时快,顾霁生连头都没转一下,抬腿就往身后那人踹去。旁人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腿的,就听到那人一声惨叫,竟跟一团烂棉花似的,直接被他踹飞了出去。 “嘭——”这一脚竟然让那人飞出去二十多米远,最后直接撞在树上,又“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满身血肉模糊,生死难辨。 包括黑龙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看呆了。因为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哪怕是最牛逼的搏击高手。 顾霁生缓缓放下腿,脸上的笑容更冷更盛。 “可怕吗?”他慢慢说道,“还有更可怕的。” 歹徒们都是一惊。 而大树之上,应寒时眉目依旧沉静。槿知却想,顾霁生还真厉害。她不由得抬眸看一眼身畔的应寒时。不知他俩相比,谁更厉害?但看他这么沉稳笃定,想必还是他更厉害。 通讯器中,却传来萧穹衍感叹的声音:“啧啧,果然是未经训练的观赏生物,打人打得这么简单粗暴!” 就在这时,地面上突然传来混乱的惊呼声。那些歹徒竟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纷纷转身就跑。 顾霁生站在原地不动。 他的脸、脖子、手上……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出现了裂纹。那细密的分裂纹路,如同疯长的藤蔓,眨眼间已遍布他全身。甚至连衣裤鞋子,都开始分裂。 这一幕看起来实在惊悚,槿知看得眼睛都直了,手指轻轻抓住了树枝。 下一秒,他整个人,“破碎”了。 碎成无数个细小的方块,但是它们浮动组合在一起,依然可以看出他的相貌轮廓。然后,他的唇角微微一勾,再次笑了。 他的形状突然再次改变。那些碎块,或者应该称之为粒子,它们迅速向上方移动堆积,越堆越高。人的模样泯灭其中,他变成了一条流线型的带状物。前端形状锋利,每一颗粒子都快速移动旋转着,通体都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 歹徒们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但是逃跑哪里还来得及?白色粒子流拔地而起,宛如一把脱鞘而出的尖刀,朝他们追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毫无悬念。散布在山坡上的歹徒们,就是一个个的活靶子。而银白色粒子流,宛如一团幽灵,风驰电掣穿梭撞击。只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撞地声不绝于耳。歹徒们或是被撞得头破血流,或是连续在空中翻滚数周撞上大树。一个个都晕死过去。 顷刻之间,原本混乱吵闹的山坡,安静下来。 粒子流缓缓回落,落在了草地上。又变回了顾霁生的样子。 从脸到脚没有任何裂纹或者散落的颗粒,整个人完美无缺、栩栩如生。 他静静站在那里,头低着,双臂垂落身侧。阳光之下,满地都是躺着的人。唯有他形影相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那身形竟透出几分落寞。 “呵……”他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 槿知已经看得愣住了。 “下去吧。”应寒时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哦,好。” 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槿知也习惯性地伸手环抱住他。 忽然微怔。 她有一种奇怪而微妙的感觉。她觉得应寒时抱她的动作,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虽说姿势都一样,但以前他更像是用手臂将她“夹”在怀里,动作有点僵硬。有时候没夹到腰上,而是夹在背上,让她不太舒服。她都没好意思跟他说。 可现在,他的手一搂,就精准地扣住了她的腰,并且会往前一带。她整个人就不由自主落入他怀里。而且他抱得略紧,使得她的身躯紧贴着他的胸口。于是她只能抬头看着他。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跳居然会有些不稳。 此刻,她也抬头望去。却只见他的侧脸白皙而平静,全不像之前,一抱她就满脸通红。 所以……在抱女人这件事上,他竟然变得老练了? 这些念头只是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眨眼间,应寒时已抱着她,轻轻落地。 顾霁生听到动静,转过头,看着他们。眼睛里光泽沉湛,看不分明。 应寒时将槿知放在昏迷的聂初鸿和庄冲身旁:“你呆在这里。” “嗯。” 他又摘下腕间的通讯手表,递给她。然后就转身,朝顾霁生缓缓走去。 槿知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种,他们俩一会儿会打起来的预感。 顾霁生看着他,居然笑了:“我怀疑过你。” 应寒时在距离他几步远处站定,将手缓缓负到身后,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顾霁生打量了他两眼,又看向不远处的槿知:“她也是?” “不是。” 顾霁生点头:“我看也不是。曜日的女人,可没有她这么傻乎乎的。” 这话槿知听得清清楚楚,扬声道:“嗯,我是傻。现在莫非是我瞎忙乎了一大圈,还被人发现是外星人?” 顾霁生脸色稍稍一滞,一如之前每一次斗嘴,都被槿知堵得说不出话来。 应寒时的眼中也闪过些许笑意,温和道:“槿知,不要嘲笑他。” 槿知:“哦。” 顾霁生的脸色却更臭了,冷哼一声对应寒时道:“你倒是信任她。” 三人都安静了一会儿,应寒时徐徐开口:“曜日已经坠落,银河再无帝国。” 顾霁生静静站着,没说话。 应寒时又问道:“死去的机器人战士,是怎么回事?” 顾霁生双手往裤兜里一插,有些懒散地答:“也没什么。我们搭乘同一艘逃逸飞船,抵达地球时,他的能量就已经耗尽死了。我埋了他。前天晚上又挖出来,给你们演戏。” 他抬眸直视应寒时:“你是为了晶片来的?” 应寒时的眸光沉静如水:“是。” 见他们讨论到了正题,槿知的心也稍稍提起。 哪知这时顾霁生脸色一变,冷冷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晶片我不会让出来。想要,自己来拿试试。”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就在他们眼前,变化成了粒子流。变化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前端也更加尖锐锋利。两人站的距离本就不远,他倏地拔起,就朝应寒时撞击而去! 应寒时的眸色一敛。 槿知看得一惊,通讯器中却骤然炸出萧穹衍愤愤的声音:“话还没说完就开打,这只观赏生物实在是太暴躁了!” 第47章 星流之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 应寒时的足尖轻轻点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平地拔起数十米。竟比之前每一次跳得都要高。银色粒子流只堪堪擦过了他的衣袂,然后就一头扑了个空。也许是去势太快,顾霁生险些就撞在了树上,急急刹住。然后又掉头,猛地往上追去。 蓝天之下,阳光清透。 应寒时跃上半空,耳朵和尾巴骤然显露,低头看着下方的顾霁生。他的神色又变得跟那天揍那群歹徒时一样,清冷、决绝,透出几分冷酷。槿知看得心头一怔。 萧穹衍却在通讯器中低声感叹:“卧槽!小生生到底捡了多牛的一块晶片?他的战斗力达到了s级!” 槿知并不懂他们的分级,但是s?听起来很牛~逼。于是她小声问:“应寒时能打过吗?” 萧穹衍像是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说:“小知,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冒失。看看就知道了哦。” 两人说话间,顾霁生已经快要追上应寒时了。就在这时,粒子流再次改变了。它们如同移光幻影般分裂开,迅速拆分成了数道笔直的粒子光箭,前端锐利无比,齐齐朝应寒时射去。 槿知失声:“当心!”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应寒时的单手居然还负在身后,眼眸沉黑如水。他抬起一只手臂,快如闪电疾若流星,骤然一挥。 “下去!”他清喝一声。 雪白光刃如同一轮弯月,在半空中乍然浮现。那光纯白璀璨无比,只照得槿知瞬间低头,无法直视。而那光顷刻间如同潮水般扩大,又如同最浩瀚的冲击波,刹那间将顾霁生的粒子流全部淹没其中。 “唔……” 槿知居然依稀听到了顾霁生痛苦的闷哼,然后就看到重新卷成一团的粒子流,从光的覆盖中脱出,像是遭受了重创,重重撞击在地面上。 槿知的耳膜被震得阵阵发疼,她抬起头,一瞬不瞬看着双手负在身后、徐徐落地的应寒时。 就在这时,粒子流忽然从地上跃起,掉头就往山坡下方疾驰而去,看样子竟是想逃跑。 应寒时眉目一抬。 顷刻间,光影乍现。他的身形已快得槿知看不清,只看到一团白色光影,如同闪电般穿梭追逐着银白色粒子流。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追上了! “嘭”一声,剧烈的撞击声传来。 他们停住了。所有光影瞬间消失,槿知睁大眼睛。 顾霁生整个人居然被压在了树上。他的脸色又红又白,还有数条未褪的裂纹。 而应寒时站在他身后,只用单手,牢牢扣住了他的后背。顾霁生的整张脸都贴在了树上,看样子像是想挣扎,可竟然完全动弹不得。 应寒时抬起头,清俊的脸上没有半点温和之色。 “服了吗?”他轻声问。 槿知有些怔忪。 上次她就知道,他打架时十分快准狠。而今天,看到他脸色清冷如雪,在空中挥出磅礴锋利的光刃;以及此刻,看到他只抬抬手,就把顾霁生完全压制住。那气场竟是威严迫人的。 槿知的心情忽然变得复杂。像是在看另一个男人,可又的确就是那个沉稳温柔的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顾霁生问道。 应寒时眉目平静:“跟你一样,流亡之人。” 顾霁生身躯动弹不得,却冷笑两声,说:“即使你杀了我,也不会把晶片给你。”顿了顿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利用晶片的能量,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应寒时却忽然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顾霁生一怔,站直了,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看着他。 “我从未说过,要抢走你的晶片。”应寒时缓缓说道。 顾霁生看着他,没说话。 “我对于任何战争或争斗,已经没有兴趣。”应寒时说,“我来找你,目的与你相同,是为了保护晶片。我既然能检测到晶片能量存在,如果有别人,也能检测到。你的战斗力只到s级,如果他们来抢,你当如何?” 顾霁生的脸色已缓和了不少,冷声道:“如果他们来抢,我同样不会给。” “如果,他们以孩子和聂初鸿的性命威胁呢?”应寒时看着他。 顾霁生没吭声。 “你有两个选择。”应寒时说道,“将晶片交由我保管,一旦确定没有其他威胁,你随时可以取回;或者,你跟我走,由我来保护你和晶片。” 听到这里,槿知望着应寒时的脸。 他跑了这么远,做了这么多。却不是为了占有传说中能量巨大的晶片,而是为了替别人保护。 这个男人骨子里,当真是个执着坚定的烂好人。 顾霁生却答道:“我不会离开孩子们。”然后抬起眸,定定地望着应寒时:“你说目的跟我一样,是要保护晶片,不落入心怀不轨的人手里。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不会心怀不轨,不会谋取私利?” 应寒时一时未语。 槿知却开口道:“霁生,你仔细想想,如果他要晶片,现在早能让你被迫交出来了。何必还帮你一起救孩子、现在还跟你讲这么多?” 顾霁生看她一眼,倒是没有反驳。 “以星流之名,请将信任交付于我。” 槿知微愣,看向讲话的应寒时。星……流? 顾霁生的脸色却极为震动,霍然转头看着应寒时:“你说,你是……星流?” 应寒时负手而立,微微颔首。 “可是,传说中的星流,不是已经死了吗?”顾霁生满脸不可思议。 这一刻,应寒时的目光寂静如同他们头顶的日光。 “我从未曾死去。”他说。 槿知静静地看着他们。顾霁生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竟露出了笑容:“我早该想到的,半兽、光刃……比流星更快的速度。除了星流,还可以有谁?” 说到这里,他居然收了一向的散漫神色,脸色诚挚而平静地、单膝朝应寒时跪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是星流至此。我愿意把晶片献上,不求任何回报。” 槿知惊讶地看着这峰回路转的一幕。而顾霁生跪着不动,应寒时竟也是脸色平静地矗立着。只是目光中,露出些许温和色泽。 “小john。”她轻声喊道。 “到?” “星流……是什么?” 萧穹衍答:“哦,就是我们家老大的外号啊。怎么了?” 槿知:“……”这算什么答案?8☆8☆.$. 正要再问,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个熟悉的嗓音:“卧……槽!” 槿知吃了一惊,转头望去,只见聂初鸿和庄冲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眼睛全看着应寒时和顾霁生。 槿知心知不妙,立刻问:“你们什么时候醒的?” 庄冲脸色微红地看着他俩,答:“不知道。被震了一下,就醒了。” “应寒时丢出光刃时,我们被震醒了。”聂初鸿忽然开口,眼神晦涩难辨。 槿知顿时无话可说。 而距离他们不远的山坡之上,应寒时和顾霁生也察觉到动静,同时转头看过来。应寒时站得笔直,兽耳还尖尖地立着,尾巴轻轻摇动。顾霁生保持跪地姿势,脸上还有几条被揍后残余的裂纹,清晰可见。 第48章 我的诚意 传说中的星流……不是死了吗? 我从未曾死去。 以星流之名。 …… 谢槿知盯着院廊上橘黄色的灯光,有些失神。她的身旁,聂初鸿、庄冲同样坐在藤椅里。大家都静默不语。 唯有萧穹衍,非常高兴地迈着金属长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用他的话说:“反正他们已经暴露,小john也要一起!” 大概是遭受的精神刺激太大,聂初鸿和庄冲看到他,居然也没有太过震惊。 萧穹衍甚至还带来了自制的小蛋糕,热情地分发给大家。槿知拿了一块,慢慢地吃着。聂初鸿的脸色依旧沉着,看了萧穹衍几眼,说了声谢谢,也拿了一块。 庄冲看着萧穹衍:“确定能吃?” 萧穹衍一扭头:“哼,那你别吃。” 庄冲立刻伸手抓了一块,咬了一口后,又盯着萧穹衍的身躯:“能摸吗?” 萧穹衍身形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嘴一咧,朝庄冲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当然可以!不愧是小知带出来的人,太上道了!” 庄冲也淡淡一笑。 他俩就这么玩到一起去了。槿知侧眸,看向始终沉默的聂初鸿。 “在想什么?”她问。 聂初鸿静默了几秒钟,答:“在想,这些年。” 槿知就没出声了。 她抬起头,望向他们面前,紧闭的那扇门。窗口透出些许灯光,应寒时和顾霁生已经在里面呆了半个钟头。 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应寒时的模样。 他低着头在吻她,眼眸轻阖,脸颊绯红;他跃起于半空之上,神色果决挥落光刃;他负手站在半跪的顾霁生面前,脸色平静而温和。 她闭上眼睛。 为什么一直在想?不要再想了。 —— 屋内,灯光安静柔和。 应寒时和顾霁生坐在小方桌前,顾霁生泡来一壶热茶,两人慢慢喝着,一起看着窗外的星空。 “你多少年了?”顾霁生问。 “四年。” 顾霁生笑笑:“我已经一百三十七年。” 两人都安静下来。跨光年旅行,需要跳跃虫洞。百余年的时间偏差,再正常不过。 应寒时忽然微怔,垂下眼眸。 如果,他当时的旅行也出现些许偏差,那么,应寒时就不会遇见谢槿知。 原来,真的是这漫天星辰,注定了他们的相逢。 顾霁生没察觉他的失神,问道:“星流大人,还会有谁,来抢夺晶片?” 应寒时沉吟道:“并不确定。但是母星坠亡之前,逃逸最多的,除了平民,就是……” “反叛军。”顾霁生接口道,神色变得有些冷,“那是群丧心病狂的家伙,决不能让晶片落入他们手中。” “你是怎么得到晶片的?”应寒时问。 顾霁生沉默了一会儿,波光暗敛的眼睛里,露出些许悠远神色。 —— 其实,并不是多么曲折复杂的故事。宇宙高能晶片虽然罕有,但曜日帝国顶级富豪们的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两片。 而同样被富豪拥有的,还有他这名歌喉最动人、相貌最美丽的观赏型纳米生物。 他曾在璀璨星云中引颈高歌,也曾在主人的私宅中,见过这枚光华圣洁的晶片。 后来,曜日突变,即将坠落。 后来,许多富豪驾私人飞船逃逸,他也被放置在其中一艘中,跟主人的其他重要财富放在一起。 穿越星河,跳过光年。飞船也支离破碎,其他人不知所踪,连随船的机器人士兵,都因遭受撞击奄奄一息。唯有他和那些小纳米人,幸运地活了下来,于是一起带着晶片离开。 他偏爱黑发黑肤,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一百三十七年,封建王朝、民国、新社会;战争、饥荒、宁静……其实他并不适应地球人的生活,但慢慢地,却也快忘了自己是外星人。 直至数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每天跟那些贫穷却纯洁的孩子们在一起,被他们需要,被他们深深依赖。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有趣起来。并且,充满了从此不灭的希望。 然后一干,就是这么多年。过几年,就改变一次样貌和身份,重新开始,周而复转。 …… 只言片语,就概括了漫长的半生。 顾霁生放下茶杯,抬眸看着应寒时:“晶片我可否再留几天?今天警察虽然抓了很多人,黑龙却跑了。孩子们始终不安全,我还需要几天晶片的能量。” 应寒时点头:“好,我们也会在这里多留几天。”顿了顿又说:“你的战斗技巧,实在是太稚嫩了。如果愿意,这几天我来训练你。今后,你有时间就来江城找我。这样,将来才能更好的使用晶片的能量。” 顾霁生微愣,笑了。 “果然,是永远正直、心怀怜悯的……伟大星流。”他的语气却变得郑重,朝应寒时深深低下头。 应寒时静默不语。 “还有一件事。”顾霁生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我的身份已经被你洞悉。但是外面那些人当中,还有一个人,藏着秘密。” 应寒时的眸色漆黑而沉静。 顾霁生微微一笑:“原来星流大人,也发觉了。” —— “吱呀”一声,门开了。 槿知等人同时抬起头,就见顾霁生一脸淡然地走了出来。而越过他的身后,可以看到应寒时依旧坐在窗前,手里举着个茶杯,还在饮茶。 顾霁生扫一眼众人,目光在谢槿知身上一停,最后落在聂初鸿身上。白皙的脸庞,露出些许怔然神色。 聂初鸿也站了起来。 两人都静默着。旁人自然也都察觉这对昔日的好兄弟之间,气氛不对。连跟庄冲肩并肩坐在一起的萧穹衍,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初鸿,我……”顾霁生开口,脸居然涨红了。 聂初鸿却突然转身,走向了院门外。 顾霁生的心一沉,身体仿佛也僵住了。 “以后……”却听到他低沉的嗓音传来,“不要再在人前露出那一面。” “……好。” 聂初鸿背对着他,抬起了头:“我很累,明天所有的课你来上。” 顾霁生一愣,旋即缓缓地、缓缓地露出笑容。那笑容竟灿烂得有些夺目:“好!当然好。” 聂初鸿又弯腰,从墙角拿了几瓶啤酒出来,然后走向了院外的山坡:“喝酒去吧。” 顾霁生立刻又说了声“好”,也没看其他任何一个人,跟着他,走了出去。 院内重新恢复宁静,萧穹衍低下头,跟庄冲窃窃私语着。槿知看着那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身影,露出了微笑。 她回过头,却看到应寒时已经走了出来,站在廊灯之下,负着双手,面色温和地望着她。 槿知也看着他,没说话。但心跳,可耻地又有些乱了。 “槿知,我有话对你讲。” “哦。” 旁边的萧穹衍立刻弹起来:“我也要听!”庄冲见状也站起来。 应寒时看一眼他们,走到槿知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温言道:“我们去没人的地方。” 槿知盯着他:“要不……带上他们一起?” 萧穹衍和庄冲同时面露喜色。 应寒时没吭声。 忽然间,槿知的腰一紧,整个人也贴进他怀里,又被他那么抱住了。脸蹭着他胸口的衬衣,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再抬起头,就见学校的灯光已在数百米之外,而他抱着她,移光幻影般跑进了夜色里。 槿知低下头,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一动不动。 —— 他又带着她,来到了那条溪水边。 月光清透,丛林隐秘,流水潺潺。这里安静得仿佛梦中的世界。 应寒时将她放在了水边,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抬头看着星空。 槿知也没说话。她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水中被扯得支离破碎的月影。水下的石头,棱角圆润,清晰可见。 她轻轻地抬起脚,踩了两下水。心中,无声纷乱。 而应寒时听着她在背后的一举一动,看着头顶那清澈的月光,想着的,却全都是她。 想起那日在山洞中重逢,她放下手机,对他露出甜美的笑; 想起两人第一次趟过这条小溪时,她轻轻牵着他的手,不发一言; 想起小机器人们被歹徒欺负时,她坐在他的身旁,目光中有隐怒,还有深深的怜惜; 也想起他低下头吻她时,唇齿间柔软湿润的芬芳,他甚至……碰到了她小小的舌头,而她在那一刹那,似乎也轻轻舔了他一下; 以及,醒来后,她依旧……不把这个真正的吻放在心上,而是淡淡地对他说:“想开点。”虽然想起这一点,让应寒时的胸口微微有些堵。但终究,还是被更多的柔软情绪覆盖。 他低下头,说道:“槿知,没有人,可以随意地获知别人的秘密。你心中……有什么愿望吗?” 前半句话,槿知没有听得太懂。但她以为,他应该指的是顾霁生的秘密。于是也没太在意。 她低头看着溪水,想了想,自己还真的没什么愿望。一抬头,却望见他挺拔削瘦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想起上次,也是在这条溪水里,她握住了他的尾巴。而他,羞窘得简直像要着了火。 于是她微笑道:“我没什么愿望。就是想再摸摸你的尾巴。” 原本,只是调侃之语。她想应寒时一定会再次满脸通红,别过脸去,然后闷闷地说:“槿知……别这样。” 然而,这一次,他只是沉默着。 像是做了什么十分艰难的决定,他忽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然而,槿知就意外地看到,尾巴和耳朵露了出来。 他转过身,看着她,俊脸绯红。尾巴,在身后缓缓摇摆着。 槿知也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抬起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就握住了自己尾巴的末梢。然后抬眸看着她,缓缓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槿知,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向你承诺:今后你想摸它……”他连耳朵根都红了,嗓音也有些低哑,“随时,随意。我……绝不反抗。” 槿知一怔。 却听他继续说道:“这是我对你的诚意。那么,你是否愿意信任我,将你的秘密,告诉我?” 槿知忽然愣住了。她没吭声,也没动,更没有伸手去接过他的尾巴。 而应寒时低头看着她有些色变的脸庞,脑海中,却响起刚才在屋子里,顾霁生说过的话—— “原本,没觉得她有什么异样。但是,小纳米人伪装成巨人偷袭,她却无缘无故注意到偷袭的方向,并且多次提醒大家。我想这一点,星流大人肯定也注意到了; 更让我确定心中怀疑的,是那朵梅花。您知道,纳米人要模仿什么,几乎就是原样复制,不可能有丝毫差异,连庄冲本人都分辨不出来。她却说,看出梅花有些不一样,让庄冲去撬——她在说谎。难道她提前已经知道,梅花是纳米人假扮的? 还有,之前我们去寻找小杰,一路几乎都是她在带路,也是她发现了歹徒的踪迹。我对了起了疑心后,核对过地图,猜猜我发现了什么——她带我们走的,竟然是一条直线,让我们以最快速度找到了小杰。难道小杰绑在哪里,她也知道? 星流大人,恕我冒昧,你喜爱的这个地球女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 应寒时垂下眼眸。 顾霁生说的这些,他也全都留意到。不止这些,之前黑龙带人上山时,谢槿知也察觉了,说看到树林里似乎有人影。 但事实上,当时无论以他的目力所见,还是萧穹衍的监控显示,黑龙等人都还在几公里之外。她是不可能看见的。 …… 夜色寂静。 槿知低下了头,长久的沉默不语。而应寒时单手负在身后,手握长尾,低头凝视着她。 唯有月色映照下的清澈溪流,在两人脚下,徐徐流淌着。 ————我是正文结束后插入小剧场的分割线———— 小剧场之我们的基情 某一天,萧穹衍忽然跑来,对槿知说:“小知小知,告诉你一件事,千万不要难过。” 槿知一怔:“应寒时有事?” 萧穹衍切了一声:“他会有什么事啦。我是想遗憾而抱歉地通知你,今后,我在地球上最好的朋友,不是你了。但是不要气馁,你依然排在第二位,这依旧是很重要的位置哦。” 槿知想了想答:“第一是庄冲?” 萧穹衍露出大大的笑容:“宾果!” 槿知失笑,一拍他的肩膀:“好好对他。” 结果过了几天,槿知就发觉庄冲上班时,脸好像特别的黑。于是问:“怎么了?” △≧△≧, 庄冲沉默片刻:“小john这几天,缠着我跳贴面舞。” 槿知:“……”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怎么办,要拒绝吗?” 庄冲静默之后,再次摇头,一字一句地道:“跨越星球的友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槿知:“……加油。” 槿知离开后,庄冲望着窗外,倒是淡淡笑了。 没办法,跟他说好了,要做彼此的小天使。 ……他、忍! 第49章 她的秘密(上) 谢槿知抬起头,看着应寒时。 比黑夜的颜色更纯粹的,是他的眼睛。 槿知轻声说:“加上耳朵。” 应寒时微怔。 “加上耳朵,随时、随意。”她说。 他安静了几秒钟。 “……好的,槿知。” 槿知微微一笑,神色却变得有些认真。 她生性谨慎内敛,从懂事开始,就谨守着这个不可思议的秘密。母亲亡故前,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她对槿知说:“如果上天赐予了你与众不同的东西,那就接受它,并且保护它。人生所有的事,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大不了的。” 槿知恪守至今。 现在,要打破禁忌,告诉第二个人。 她的心中,居然没有半点不愿意。 “请替我保守秘密。”她抬眸凝视着他,“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应寒时轻轻点头。 忽然,他松开尾巴,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槿知一愣,他却已带着她,再次向高处跃去。 他竟然连续跳跃数次,径直往山顶去了。槿知靠在他怀里,看着山峰与树林从脚下掠过,只觉得双腿发软,默默将他抱得更紧。 两人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准确的说,是最高的悬崖。背后,是朗朗星空;前方,是万丈深渊。整条暗黑起伏的依岚山脉,都在脚下。 应寒时走到一棵粗大的老树旁,将她放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槿知疑惑地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她脑袋边的树干上。高大削瘦的身躯,挡住了大半月光。他低下头,侧脸对着她,雪白的兽耳缓缓靠近。 “槿知,可以说了。在这里,不会有别人听到。” 槿知:“……” 大半夜带她跳到这么高的山顶上,认真而郑重地……倾听她的秘密。 此刻,无论是那尖尖的兽耳,还是身后轻轻摇曳的尾巴,都在提醒她,这是个外星人。可是他靠得这样近。她一抬眸,就能看到他耳后乌黑的短发,他的脖子,还有因为抱她,而略显得凌乱的白衬衫。她只要稍稍一动,嘴唇就会碰到他的侧脸。 槿知的心跳,忽然乱了。 “应寒时,我其实……” “哔——”通讯器突然响起,应寒时和槿知同时低头。 “老大。”萧穹衍严肃的声音传来,“请务必马上归来。” “什么事?” 萧穹衍顿了顿,嗓音更加低沉:“他们来了。” 通讯中断,应寒时握住她的手腕,站了起来。 槿知:“他们?” 应寒时眼睛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天空中升起的璀璨炮火,密密麻麻的猎斗战机奋不顾身地冲锋,太空堡垒于星河中跳跃离开。一张张冷漠而决绝的脸,一排排沉默而坚定的年轻人。 然而曜日已经坠落。 —— 学校。 透过院门的缝隙向外望,那五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依旧站在空地上。 萧穹衍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然后轻轻哼了一声。 聂初鸿和顾霁生刚才也被他叫了回来,只是两人浑身都是酒气,脸也喝红了。顾霁生倒在一把藤椅里,手扶着脑袋,一动不动。聂初鸿好些,眼神还是清明的,问:“你刚才跟应寒时说’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庄冲也脸色沉冽地听着。 萧穹衍正忙碌着。越野车上的东西,之前都被他搬到了房间里。现在,他正将一台银白色的、像是机枪的东西,搬到了院门口,然后蹲下来特别认真地在调试着。 他答:“是反叛军。也就类似于你们地球人的反政府武装。你们看,他们每个人的左边脸颊上,都有个十字烙印。那是反叛军永志不灭的信念象征,这一点他们很坚持,所以不会错的。” 庄冲和聂初鸿都靠近门缝和窗边,透过夜色,只见那五个男人十分结实高大,全穿着灰色衬衣和黑色长裤,笔直端正的体态,一看就有军人气质。其中三个是亚洲人面孔,两个却是西方人的脸。但是肤色不象地球西方人那么白,而是古铜色的。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一丝表情,唯有眼睛,全都盯着院门。而每个人的左脸颧骨上,都有一个黑色的、拇指大小的十字痕迹,透出几分沧桑气质。 庄冲忽然低声开口:“所以我今天见到八个外星人了?”他露出一点笑意。 没人搭理他的话茬,萧穹衍这时候站起来说:“你们放心,四台光子炮已经调试好,守住各个方向,想进来没那么容易。而且我家老大回来前,小john也可以战斗。” 他说的“光子炮”,大家也不懂。但想必是很厉害的外星科技。否则萧穹衍也不会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这是萧穹衍也在众人身旁坐下来,眨了眨眼说:“其实,反叛军真是个我很难理解的存在。帝国本来好好的,他们却总说,要自由,要民主,要和平。而且还有不少追随者。可是呢,小john去过他们统治的那几颗小行星,我觉得那里的人生活得并不好,并不自由、民主,也并不幸福。” 这时顾霁生抬起头,开口道:“何处有真正的自由和民主?都是为了私利。” 大家都安静了一会儿。 庄冲:“他们想来抢夺晶片?” 顾霁生的脸色更加冷漠,萧穹衍点头:“是的。虽然呢,小生生拿到晶片,战斗力达到了s级。可是他蠢蠢哒没有战斗技巧啊!” 顾霁生斜他一眼。 萧穹衍却没注意到,继续说道:“这就相当于一个柔弱的小孩子,守着一块肥美的肉。谁不来抢呢?而且这五个人,看起来也不弱呢。” “那就让他们试试看!”顾霁生冷声道。 萧穹衍反而瞪他一眼:“纳米人!能不那么冲动吗?”然后非常胸有成竹地说道:“其实呢,我们家老大早就预料到这一点,所以一直在等他们上门呢。大家安心!” 庄冲这时又开口:“等?” 萧穹衍点头:“是啊。我们老大很多时候的对敌策略都是这样的:等人家自己送上门。”微微一笑:“实力足够强大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啦。显然,反叛军并不知道星流在此,否则哪敢就派五个人过来送死?噢,我真替他们感到悲哀。” 他这么说,众人的心更定了。毕竟都见过应寒时一个光刃就击败顾霁生的风姿。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们,想要见顾霁生。” 那声音平静、沉缓,不带半点温度。屋内众人都是一静。 顾霁生陡然站起,白皙的面孔上露出冰冷的笑,双腿已同时分裂成粒子态,迅速向上碎裂旋转堆积,眼看人形又要再次泯灭其中。 “说了不要那么冲动!”萧穹衍一巴掌拍过去,直接拍在他还残留着的头颅上。大约也是被他拍疼了,顾霁生居然又瞬间恢复人形,美眸眯起瞪着他。萧穹衍不等他开口,非常严肃地说道:“既然他们现在不敢贸然进来,我们就不能轻举妄动。一切等大人回来定夺!” 聂初鸿也一拍顾霁生的肩膀:“他说得对。” 顾霁生这才不说话了。 庄冲问:“现在怎么办?” 萧穹衍的眼珠一转,小声说:“我有办法。”然后忽然扬声说道:“客人们,请等一等,顾霁生他正在洗澡,没穿衣服!你们先别进来。” 然后他又立刻从桌上拿起庄冲放着的手机,金属手指飞快划了几下,然后音乐声就响起了。是范晓萱的《我爱洗澡》。 顾霁生和聂初鸿都没说话。 唯有庄冲微微一笑:“机智。” 门外的五个人,听到他的答复,还有忽然响起的音乐声,都是一愣。然后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每个人的袖子里,都滑出了把银白色、形态纤长的手枪。慢慢地,向门口逼近。 —— 应寒时抱着谢槿知,轻轻落在院子里。 萧穹衍等人,立刻转身看过来。 应寒时松开她,轻声说:“呆在这里,我们回头再说。” 槿知看着他,点头。 显然,已经对目前的情势了如指掌,应寒时负手走向门口,同时说道:“你们留在这里,不可以出去。萧穹衍,保护所有人。四台光子炮,足以让你应付一个攻击小队。” , “是!” 槿知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唯独顾霁生再度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应寒时停步,侧身看着他,眸色温和而沉静:“你也留在这里。” 顾霁生的酒意约莫还没醒,俊脸还有些红,淡笑道:“我好歹也是s级战斗力,他们才是需要保护的人。我至少能帮你打倒一个半个。” 应寒时转过身来,正视着他:“纳米人,这是军人职责。除非军人战死,平民无需承担。” 顾霁生神色一凛,应寒时却已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还有点尾巴没写完,剩下半章等我半个到1个小时左右,就放上来~去了~ 第50章 她的秘密(下) 门外五人,看到走出这样一个年轻的男人,都静默着。 他们其实也是追随能量信号找过来的,大约已经查清,当年坠落在这附近的飞船上,是一名纳米人。纳米人可以随意改变相貌,所以尽管面前这人样貌跟之前的调查结果不一样,其中一人还是开口问道:“你是顾霁生?” 应寒时站在月光下,站得很直。清俊的脸,透出几分寂静。 “我不是。” 那五个人一时没说话。 这时,却听到他平静的、温润的嗓音,再次响起:“帝国历347年,战争第7年,因为反叛军屠杀平民不计其数,军事部对其所有成员,下达永不撤回的死刑令。” 他的手忽然伸进了口袋里,抽了双白手套出来。然后微微低下头,不疾不徐地戴在了双手上。这才重新负起双手,抬头看着他们。 “帝国虽已灭亡,这个命令,依然有效。” 五人都是一怔,其中一人断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而相隔数十米的院中,萧穹衍露出肃然神色,其他人静默不语。 槿知静静地望着他。 为什么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少有的平静和冷酷,她的心中,却涌起阵阵对莫名的怜惜? 应寒时忽然拔地而起,高高跃起,身形再次快如雪白光影,向学校下方的开阔田间跃去。 “过来。”半空中响起他的声音。 那五人看到他的速度,眼神都微变。握着枪,也都纷纷跃起,追了上去。只是远不如应寒时身手罢了。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槿知身旁的萧穹衍,突然兴奋地嘀咕起来,“小知,看老大怎么痛扁这些混蛋哦!” 槿知也微微一笑。 这时,却忽然看到田间骤然闪现数道激光般的东西,刹那间竟已密如枪林弹雨。但那居然就是子弹!五人围成一圈,将应寒时困在正中,抬枪全在射击! 庄冲低低叹了声:“酷……”聂初鸿和顾霁生全都一瞬不瞬地看着,槿知的心却轻提起来。 刹那间,只见一团光影,以人眼无法分辨的速度,在枪雨中一闪而过。其中一名反叛军发出一声痛呼,而应寒时的身影瞬间定格,槿知只来得及看清他模糊的样子。他抬着头,单手握住了那人的脖子,眼神沉冽无比。 下一秒,那人竟被他生生丢了出去,丢出了几十米远,“嘭”一声撞在树上,瞬间头破血流,生死未知。 其他四人一惊,抬枪瞄准就射。应寒时竟寸步不动,霍然回头,兽耳与长尾骤现。长臂划过虚空,却如同划过洒满月光的水面,弯月光刃瞬间绽放,刹那弥漫整个战圈,同时照亮整片田野,朝那几人袭去! 那几人简直如同稻草一般,被高高地甩了出去,最后落在了稻田里。 光的余波泯灭于夜色中。 应寒时抬起头,重新将手负在身后,长尾依旧徐徐跟随,朝他们坠落的方向走去。 院内,萧穹衍转头看着顾霁生:“上次打你,老大可只用了光刃一成的力道,这次打他们,起码用了三成。这下非死即伤了。” 顾霁生微眯着眼,看着应寒时的方向,嘴角却也露出笑意。 被光刃打倒的有四个人,这时,却见田野间,隐隐只有两个人影挣扎着爬了起来。 应寒时脚步不急不缓地逼近着。 “他是星流!是星流大人!”其中一人惊呼道。 “星流指挥官……没有死!”另一人的嗓音也显得十分惊惧。两人连滚带爬,往树林的方向跑去。而应寒时竟然没有马上置他们于死地,而是身影一闪,也跟进了树林。 田野上,突然就归于寂静。 等了几分钟,依然没有动静,也没见应寒时出来。 槿知忽然像是自言自语般出声:“星流……指挥官?这是应寒时的身份?” 顾霁生瞥她一眼,说:“星流,帝国三大舰队之一——凤凰舰队的最高指挥官,帝国最年轻的元帅。统领太空堡垒17座,战斗机3000余艘,兵力二十万。被誉为帝国永不坠落的星流。你跟他都那样了,居然不知道?” 槿知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答:“我跟他没怎么样。” 顾霁生笑笑。 这时,树林方向的上空,忽然有一道白色亮光闪过,瞬间消失于夜色里。萧穹衍“噢”了一声说:“那应该是刚才那几个反叛军的战斗机,藏得挺好嘛。不用想,大人一定是反攻到他们的老巢去了,想把他们一举歼灭。我们可以去休息了,他打完了自己会回来的啦。” 他一脸轻松,其他人却还关切着,都没动。 就在这时,顾霁生忽然一怔。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跟他看向相同的方向。 离学校不远的田间土路上,有人出现了。 黑龙。竟然是黑龙。 月光下,他的身影高大,衣衫却褴褛,面容显得凶狠而枯槁,远不似之前那样意气风发。大约是这几日,继被应寒时打成重伤,又被公安追捕,才落魄成这样。 可是,等他又走近了几步,众人才看清,他怀里居然还夹着个小小的人。而他隔着数十米,看着院内的众人,忽然露出了狰狞的笑。 “小杰!”顾霁生和聂初鸿同时失声喊道。槿知等人也都心头一震。 “哈哈、哈哈——”黑龙似颠似狂,放声大笑,他的手里还握着把匕首,刀锋正对着小杰的脖子。而小杰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不知死活。 “小杰、小杰!”田野间,有人凄厉地哭喊着,追了过来,竟是小杰的奶奶孙大娘。她披头散发,身上还有斑斑血迹,脚步踉跄,像是被人打过。她哭喊着:“把孙子还给我!还给我!” “老婆子闭嘴!”黑龙怒吼一声,然后盯着顾霁生等人,“激光枪、光弹、外星人……哈哈哈,老子刚才又看到了!看到了!你也是外星人是吧?是吧?老子不怕天不怕地,不怕鬼神,也不怕外星人。马上把那些小机器人给我,否则我现在就宰了你的学生,大家同归于尽!” 众人尽皆色变。聂初鸿一把从墙角抓起放在那里的土枪,动作干净利落地对准黑龙,沉喝道:“别乱来!否则我开枪!”庄冲也面无表情地摸到了裤兜里的匕首。萧穹衍瞪大红眼睛,看着黑龙。 槿知也盯着黑龙,漆黑的眼珠显得极其的静,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因为到了居住区,那些小机器人本来得到顾霁生的命令,全呆在了他的房间里。这时也不知是否听到了动静,窸窸窣窣就蹿出了一只、两只,看到远处的黑龙,他们都显得很害怕,左顾右盼不知所措。最后一溜烟全跑了出来,躲在了顾霁生的身后,不断抬头张望着黑龙的方向。 “不用害怕,有我在。”顾霁生低下头,看着他们。 小机器人们纷纷点头。 顾霁生的唇角慢慢勾起,抬头看着黑龙,眼神冰冷:“初鸿,你们留在这里。看我怎么收拾这个人渣,他伤不到小杰一星半点。” 聂初鸿的枪口还对准黑龙,低声嘱咐:“当心。”庄冲和萧穹衍也同时点头,因为此时此刻,应寒时不在,大概也只有他能救小杰。 黑龙看到顾霁生上前一步,脸色微变。但他本就是穷途末路,情绪也显得失控,抱着放手一搏的心态,兵行险招。于是他冷冷道:“怪物,别过来,过来我就捅死这小子。” 顾霁生几乎是讥笑着道:“噢,是吗?那就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快?” 他正要走出门外,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霁生回头,微怔。 刚才始终沉默着的谢槿知,抬起头,看着他。 她向来镇定自若,温和中又似乎带着点小刺。顾霁生甚至还没问应寒时,是否搞清楚了这个女人深藏不露的秘密。 可是此刻,她望着他,脸色异常的白,眼睛里甚至还有一层隐隐水光。 她……哭了? 顾霁生愣住了。 聂初鸿三人也注意到她的举动,侧眸望了过来。庄冲最先凑到她耳边,小声问:“知,怎么了?” 槿知未答,泪意已飞快地被她压了下去。漆黑的眼睛,只看着顾霁生。 “你不能去。”她的声音冷静得没有半点起伏,“刚才应寒时说过,让我们不要出去,会有危险。庄冲,马上去打电话报警。萧穹衍,把你的地图和装备都拿过来,我来想其他办法。” 顾霁生虽然疑惑她的反应,但还是微蹙眉头:“你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犹犹豫豫。呵,对付一个黑龙,我还不至于有危险。” 说完他挥开她的手,迈步又欲走。 “你不能出去!”槿知忽然吼了出来,再次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所有人都愣住了。顾霁生身形一顿,缓缓回头,看着她。 “槿知。”他慢慢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坚持。但是,你看到小杰脖子上的血痕了吗?他等不来警察,也等不到你想办法。松手!” 他再次一挥手,他的力气,槿知如何阻挡得住,竟往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顾霁生又看一眼远处面目狰狞的黑龙、奄奄一息的小杰,和旁边痛苦不已的孙大娘,转身就快步走向门外。 槿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急急流动着,那压下去的泪意,险些又冲了出来。她一下子站直了,她的手指轻轻发着抖,她的脸色冰冷得没有半点柔和之色。 她平静的、缓慢的嗓音,一字一句再次响起:“顾霁生,你不能去。因为去了,你就会死。” 顾霁生的脚步骤然刹住。旁人也都惊诧地看着她,萧穹衍失声:“小知,你再说什么……” 顾霁生转头:“你说什么?” 槿知直视着他:“去了,你就会死。” 顾霁生的脸色慢慢变了,同样牢牢地盯着她:“你为什么会知道?” 众人的注视中,槿知安静了几秒钟。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静,很静。 “因为……我看到了。”她轻声答,“霁生,我能看到未来。” …… 每个人都有秘密。 能够发现图书馆人工智能的秘密,是因为我早早就在恍惚失神中,见到馆厅中黑雾弥漫的一幕。 我在梦中,见过应寒时会如如英雄般从天而降,来到我所深处的阴暗洞穴中。 我能找到小杰,是因为我提前看到了他们行走的路; 我看到了巨人抛过来的庞然大物,看到了纳米人伪装成那朵梅花,看到黑龙带着人上山。 我总是能看到零散破碎的未来,却不能控制和改变,只能悄悄的顺势利用。 这就是我与生俱来讳莫如深的秘密。 …… 我也看到,也许就是几分钟后,你躺在前方的那片土地上,白色光剑插穿你的头颅,撕破你的胸膛。无数纳米粒子散落,而你破碎的脸庞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我根本无法想像,你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重击,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 不要去,顾霁生。 颠沛了半生的纳米人,已经活得像个地球人一样的纳米人,每日陪着那些孩子欢笑的顾霁生老师,请一定不要去。不要去死。 可是我的眼泪,还是快要掉了下来。 因为我所预见过的事,从未落空。 —— 作者:1、女主不是外星人,不是时光族,不是外星混血儿,不是反叛军,不是改造人。否则就跟《独家占有》的女主的设定重了,那样我不喜欢,相信你们也不喜欢。 2、这是科幻,不是玄幻,所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灵异第六感,都市异能。她能看到未来,会有科幻方面的原因,容我慢慢写下去。 第51章 残酷月光 凌晨两三点钟,夜色最浓重的时分。 应寒时抬起头,透过机舱,望见深蓝色的天空,以及下方连绵起伏的山脉。 无论何处的山河,永远沉寂无声。 他的脚边,躺着刚才那两个男人。如他所料,他们往森林里逃,是想驾驶隐匿其中的小型战斗机逃跑。而对地球人来说,这种战机的飞行,不过是天空中的一道流星或者闪电而已。 应寒时迅速制服了他们,踏进战机,设置为自动返航模式。 从导航地图看,就快要接近他们的老巢了。 地貌越来越险峻,也越来越荒芜。四处是悬崖峭壁,大片大片裸露的红色山脊。这种地方,也许很多年都不会有一个人来。 在距离目标五公里的天空上,应寒时偏离航线,将战机徐徐降落在一处峡谷里,然后他的身影无声无息隐入黑暗里。 —— 这是一座非常巍峨的高山。山峰背面,是万丈悬崖。悬崖下方,是湍急的江水。这是鸟兽都会绝迹的地方,从外望去,整座山漆黑如同巨人,没有一丝光线,也没有半点动静。 刀削斧劈般的崖壁上,有几个洞口。像是天然形成,又令人联想到古人凿穴悬棺之处。 如果沿着洞口,再往里走,你就会发现眼前豁然开朗。首先看到的,是大片平整地、明显人工修葺过的空地。 十来架黑色战斗机,静静停在上面。 再往里走,你会惊讶地察觉,这整座山,是否都已经被人挖空?因为岩壁上整齐排列着一扇扇的门。其中有几扇门开着,里面都有一两个年轻人。他们全穿着黑色军装,左胸绣着红色十字徽章。总数,大概三十余人。 而洞穴最深处,还有一扇门。 门开着,一个同样穿着黑色军服的男人,站在里头。 他面前的岩壁,早已被挖空。透过外表伪装成岩石的黑色纳米玻璃,他抬头望着繁星点缀的天空。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报告!” 男人转过身来。 他不过三十余岁,黑发黑眸,轮廓却像西方人一样深邃饱满。短短的黑发下,是饱满的额头,眉眼浓重而俊朗,鼻梁高阔。修长的脖子下,是被军装包裹的宽阔肩膀和窄瘦腰身。 左颧骨上,一枚十字纹。 他抬起眸,眼神沉静如水。 “说。” “指挥官,追击者3号,尚未返回,联系中断。” 男人低下头,一边听,一边将双手的白色手套慢慢地、一点点抽下来。在掌心中握了一会儿,又重新不急不慢地戴上。 “知道了。” 他转身负手,再次望向星空。过了一会儿,唇角微勾,慢慢笑了。 应寒时在其中一处洞口外,静静侧立了片刻,纵身跳进了黑暗里。 —— 依岚山。 槿知直视着顾霁生。 就这么毫无退路地讲了出来,她反而镇定了。再次握住他的胳膊:“你不要去!我们再想办法。”同时脑子快速运转着,转头就看向庄冲:“你的驽可以射中黑龙吗?” 庄冲平时虽然是百发百中,但射人还是第一次。一时竟犹豫了。 顾霁生原本脸色震惊,望着槿知的一举一动,他的眸色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啊——”门外忽然传来孩子凄厉的啼哭声,众人霍然转头,就见小杰不知何时醒了,左腹一团血肉模糊,小脸苍白痛苦到了极致。他已哭得歇斯底里。而黑龙握着染血的匕首,再次抵着小杰的脖子,露出狰狞的笑。刚才那一刀,显然是他捅的。 “别他~妈再啰嗦!”他吼道,“马上把小机器人给我,晚一分钟,我捅他一刀!你们觉得这小子挨得了几刀?” “我上!”萧穹衍也火了,倏地从装备袋中抓了把银色激光枪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大人有过命令,你们都不可以出去,必须处于光子炮的保护下,就是怕他们有什么调虎离山的诡计。但是我可以去!”转头看着谢槿知:“小知我会不会死?你有没有看见?” 对于谢槿知可以预见未来这件事,接受最快的,大概就是他了。明明谈及自己的生死,他还眨巴着眼睛,好像很好奇的样子。 槿知还没答,顾霁生冷声道:“你去?你有他的刀快吗?” 萧穹衍滞了一下。的确他虽然是武装战斗机器人,但长处是在于军事理论和力量。他可以一掌把黑龙拍成渣,但敏捷性真的不是他的长项。 顾霁生再次转头看着谢槿知。 槿知也看着他。 周遭明明安静下来,她和他却好像身处兵荒马乱中。 “你看到小杰了吗?”他问。 槿知摇头。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中,没有孩子。 顾霁生忽然露出微笑:“那就是救到他了。” 槿知的心一沉,听他继续说道:“槿知,你也许看得见未来,却看不清纳米人的心。在我的心中,孩子们的安危,远比我的生死重要。” 众人全都说不出话来,唯有他眼中,再次闪现璀璨温柔的光泽。他将胳膊从槿知手里抽了出来,轻声说:“这也是,老师的职责。老师死之前,不需要你们承担。” 槿知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讲完这句话,他就转头朝外走去。就在这时,始终端枪沉默的聂初鸿,突然丢掉枪跑过来,猛地抓住顾霁生的肩头往后一甩,就想代替他冲出去。 可是他的速度怎么会有纳米人快? 这也许会是槿知今生见过的,最美的纳米景象。 人形迅速泯灭于夜色中,每一颗粒子坚定而执着地旋转着。他宛如流星,宛如彩虹,先是一头撞向聂初鸿,撞得他飞出去好几米。聂初鸿痛呼一声:“霁生!” 他却已掉头,朝黑龙和小杰的方向,飞速扑去。 “她的预感不见得准,我也不一定会死。”空中甚至还飘来他略显轻松散漫的嗓音,“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黑龙。” 众人全都追了出去,但彼此的速度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上。刹那间,顾霁生已从空中,逼近黑龙的头顶。 黑龙露出惊骇又愤然的神色,“啊”地大叫一声,手中的匕首已抹向小杰的脖子。说时迟那时快,顾霁生幻化成数道银色锋利的粒子箭,箭雨如光雨,比黑龙手中的匕首更快,落在他身体各处。 “啊……”黑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痛苦哀嚎,肩膀、手臂、手腕、腰腹、大腿、双脚,全部被射穿,瞬间血流如注。他一下子松开小杰,匕首也脱手而出,嘭然倒在地上。 而射过他的粒子箭们,紧贴地面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重新组合成顾霁生,站在了地上。他脸色冰冷,一把抱起浑身是血的小杰。而之前受伤被黑龙一脚踹翻在地的孙大娘,见状再次痛哭出声,也扑过来,抱住了小杰:“孩子……” 槿知等人跑出来时,看到的已经是这一幕。见黑龙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顾霁生完好无恙,大家都松了口气。槿知的脸色却还凝重着。 顾霁生抬起头,望着他们,露出笑容:“我说过,我怎么可能会死……” 他的声音骤然而止。 一把光剑。 纤细、锋利的光剑,透胸而过。 他的眼睛瞬间怔住了,缓缓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小杰。 小杰的脸上早无痛苦表情,勾起唇角,朝他冷冷的一笑。纳米形态骤然出现,怀中人幻化成高速黑色粒子流,哪里还是纯真无辜的孩子? 地上原本苟延残喘的黑龙,忽然像换了个人,拔地而起,同时亦变化成黑色纳米粒子流,如法炮制分散成数道粒子箭,射向顾霁生全身。而站在他身后的孙大娘,脸上哪里还有悲戚神色,右臂破裂粉碎成纳米颗粒,迅速重新组合成另一把光剑,“嗤”一声刺穿了他的头颅。 顾霁生的表情仿佛定格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槿知等人如遭雷劈,面色骇然,一时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萧穹衍怒吼一声,抬起激光枪就朝那三个战斗型纳米人射去。庄冲的眼睛瞬间被逼红了,也不管是否有效,抬起追月驽就一阵狂射。聂初鸿整张脸已没有半点血色,眼睛里好像也完全看不到那三个敌人,拔腿就朝顾霁生跑去。槿知只感觉到阵阵凛冽的、疼痛的寒意,如同刀割般插入心头,紧跟在他身后跑过去。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 三个纳米人同时拔出武器,已经支离破碎的顾霁生,竟如同轻飘飘的纸片般,缓缓倒地。而一枚莹白色的、椭圆形的光片,也从他被洞穿的左胸,缓缓飘出。 “晶片!”萧穹衍失声喊道。 伪装成小杰的纳米人一把抓住晶片,三人交换个眼色,瞬间幻化成粒子流,如同离弦之箭,疾射向树林方向,瞬间消失不见。 悲痛已经如同夜色中无边无际的潮水,吞噬每个人的心。聂初鸿跪在顾霁生面前,想要伸手抱住他,但是根本无法下手。槿知跪坐在他的身旁,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眼泪在往下掉。 庄冲和萧穹衍也扑过来,看清顾霁生的样子,全都惊痛不语。唯独那些小机器人,全都跑到了他的身旁,个个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然后伸出纤细的胳膊,拼命想拉他,把他拉起来。 可是他已经动不了。 月光下,一如槿知所预见。他眼神涣散,头颅已经被洞穿,身体支离破碎。散落在他们脚边的粒子,拼命旋转着、挣扎着,却再也组合不起来。 这时,他的眼珠缓缓移动,像是看着他们,又像透过他们看着远方。然后嘴角竟然慢慢扬起,笑了。 “槿知,原来你……真的可以……预见未来。” 槿知抬手捂住嘴,哽咽着。 他的嗓音,变得更加微弱:“可是我……怎么突然觉得……好难过……” 所有人全哭了出来,萧穹衍扑了上来,大声说:“你坚持住,不要再讲话,保留最后的能量,我帮你修复、修复……我是非常好的军医!” 就在这时,一道光影划过夜空,竟是一艘战斗机,缓缓降落在他们面前的草地上。 应寒时推开舱门,跳了下来。槿知抬起头,泪水模糊地望着他。 看清眼前的一幕,他整个人仿佛也定住了。萧穹衍哭喊道:“指挥官,对不起!我没有看好他,他出来了,晶片也被抢走了!” 下一秒,光影飞掠。 应寒时已至槿知身边。他的侧脸如同覆了层寒雪,一把将顾霁生从地上抱起,低喝道:“小john,马上准备修复!” 第52章 不要害怕 天空呈现明暗交替的黯蓝色,每一座山峰,都寂静无声。 小院里橘黄色的灯,始终亮着。 屋门紧闭,萧穹衍正在里头,给顾霁生做修复手术。聂初鸿坐在院子里,双手交握扶着额头,头深深埋着;庄冲在他身旁,一起守着。 槿知同样静静地坐了许久,起身走出门外。 成片成片的稻田,随夜风轻轻拂动。田间散落着几只萤火虫。她看到应寒时背对着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那长长的尾巴,也垂了下来,蜿蜒轻贴在石头表面。 她走过去,爬上了那块大石,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明明分开没有多久,前一刻,这个男人还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可在目睹了那么惨烈的一幕后,再见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转头看着他。 君子清俊如玉,此刻安静而坐,却透着遗世孤立的寂寞。 “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他看着前方,眼睛显得格外的黑。 “我……”他缓缓地说,“没有保护好他。” 槿知没出声。 眼前再次浮现顾霁生被三个纳米人同时重击那一幕。她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才睁开。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应寒时的头。 他没有动。 槿知的手滑过他的黑发,落在他始终耷拉着的兽耳上,轻轻地摸了摸。 “不关你的事。”她说。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天依旧是暗的,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有隐约流动的光。 然后他抬起手臂,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胸口的衬衣,还是凉的。放在她肩头的手,也是温凉的。槿知整个人像是被属于他的气息包裹着,明明他的动作那么温柔,她却一动也不能动。 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也听见了自己的。好像他的怀抱里,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槿知趴在了他的膝盖上,而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背上。槿知能感觉到,他正低头看着她。 有一种甜蜜而疼痛的情绪,慢慢纠缠上心头。槿知伏在他的膝盖上不动,望着不远处小院里的灯光,眼眶湿润微痛。 她慢慢抬起了头,感觉到自己的脸擦过他的胸膛,他的脖子、下巴,然后是他的脸颊。他的呼吸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鼻尖轻贴着鼻尖,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眼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停滞了。 他吻住了她。 黑暗中,那是与上次记忆中相似的,微凉、柔软的气息。他的唇很薄,覆住她的。舌头轻轻伸了进来,寻找着她,追逐着她。很温柔,却没有了上一次的小心翼翼,像是坚定了许多。 槿知明知不应该,不应该跟他接吻。他是外星人,他跟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不应该开始。可是,是夜色太寂寥了吗,还是今夜的她实在也有些难过脆弱?她竟然不想推开他,而是任由他握住了她的双手,靠得越来越近,吻得越来越深。 她伸出了舌头,犹豫的、迷失的、渴望的,与他无声纠缠着。他却没有闭上眼睛,夜空下,他的眼漆黑如同寂静深潭。而他的脸颊,却明显变得好烫,是脸又红了吗? 这么亲了一会儿,他抱住她的腰,将她放在了石头上,然后与她十指相扣,低头再次吻下来。槿知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意乱情迷,软在他的怀抱里,软在他温柔的桎梏中,完完全全不想离开。 “小知……”他在她耳边轻唤道,槿知微微喘息着,“唔”了一声。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松开她。槿知的脸也已滚烫,迷迷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尾巴在身后轻轻摇着。天又亮了些,这次她看清了,那白皙的脸绯红如血,眼眸却温柔隽黑得如同坠落湖水中的星星。 “小知,我对你……” 槿知的心突地一跳。 就在这时,后方不远处,传来庄冲的吼叫声:“知,手术结束了!你们快来!” 两人神色都是一凛,应寒时抬起头,一把抱起她,跃向了小院。 萧穹衍站在小屋门口,脱掉白色无菌服、摘下手套,看着大家。红眼睛微微低垂着。 “他活下来了。但是……” —— 槿知跟在应寒时身后,走进房间里。 灯光柔和,因为临时征用为手术室,空气里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看到躺在床上的顾霁生的一刹那,槿知怔住了。 因为他看起来,竟然已完好无缺。白皙的面颊,柔软的黑发,修长的身躯。几个小时前的那些血洞和破损,全部消失了。 眼睛轻闭着。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不仅她,聂初鸿、庄冲的呼吸声,也不自觉放得更低。而应寒时负手站在床畔,目光温和如水。 像是被外界的动静惊醒了,顾霁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漂亮的眼睛,犹如两弯最清澈明亮的水。 他看着众人,有些怔然。 聂初鸿握着他的手,低头看着他:“还认得我吗?” 他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似乎愣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嘴却轻轻咧开,露出非常灿烂、非常干净的笑容。 众人心头都是一震。耳边,是萧穹衍叹息的声音:“我可以修补好他的身体,但是敌人打穿的,是他的心脏位置——也就是纳米机器人放置控制芯片的地方。他的身躯已经一百多年太老旧,芯片无法修复,也兼容不了新的芯片。所以……”他顿了顿:“他现在大概只有地球人两、三岁幼童的智商。并且,永远只能这样了。” —— 天亮了。 阳光照在田野上,也照亮了小小的学校。 田间,响起了孩子们的嬉笑声、歌声。他们背着书包,正无忧无虑地走向他们最热爱的学校。 聂初鸿换上了干净的衬衫,一如之前每一天,站在学校门口,迎接着他们。只是眼眶下是深深的黑眼圈,下巴也生出了青色胡渣。 槿知和应寒时、庄冲,站在校舍外的山坡上,静静地望着。 “聂老师,顾老师呢?”一个孩子抬头问道,“他说我上个星期表现好,今天要给我发糖的。” 其他孩子听到了,也围着聂初鸿:“我也要糖!我也要顾老师的糖!” 聂初鸿半阵没说话,然后他深吸口气,蹲了下来,摸着孩子们的头说:“顾老师他今天……” 话还没讲完,孩子们却都喜笑颜开跑向他的身后,大喊着:“顾老师!顾老师来了!糖、糖、糖!” 聂初鸿微微一僵,转过身去。槿知等人,也怔怔地看着。 原来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雪白的衬衫,整齐的短发,修长挺拔的身躯,还有安详而懵懂的脸庞。他刚走到院子里,就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然后全都伸手跟他要糖。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孩子们,双臂垂在身侧,似乎又有些手足无措。 聂初鸿远远地看着他这样子,侧过脸去。槿知看到他的眼眶红了。 有大一点的孩子,察觉了顾老师的异样,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老师,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顾霁生又愣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头。 聂初鸿走上前,声音有些哽咽:“你们都进教室里,让顾老师去休息,他生病了。” 可是他这么一说,孩子们却焦急了,都抱着顾霁生的裤腿,吵吵嚷嚷。 “顾老师,你怎么啦?生什么病啦?” “是不是感冒啦?” “老师,你怎么不说话啊?” 顾霁生怔怔地被他们摇着,抱着,忽然低下了头,看着他们。然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头,用力地摇、用力地摇,眼泪竟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掉了下来。 看到他哭,孩子们都吓到了,“哇哇”全哭了起来。一个个全将他抱得更紧,哭着喊“老师老师”。 槿知的眼眶再次热潮滚滚,强行忍耐住,跑过去,帮聂初鸿一起安慰这些孩子。可是他们却跟顾霁生抱在一起,大的小的哭得更凶。 “都别哭了。”聂初鸿缓缓说道,“你们……如果关心顾老师,就给他唱首歌吧,他一定会笑的。” 孩子们半信半疑地擦着眼泪,顾霁生也抹着眼泪,表情又有些茫然。 然后几个大的孩子起头,哽咽着断断续续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婉转得如同天籁般的嗓音,带领着孩子们的歌声,响彻整个原野——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所有人,都看着顾霁生。 他真的没有哭了,白皙而平凡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他特别专注地看着孩子们,一句又一句认真地唱着。 孩子们都是一呆。 然后不知道哪个孩子喊了句:“顾老师好啦!顾老师好啦!他唱歌啦!” 所有孩子全都破涕为笑,高兴地围着他,几乎要跳起来。而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像是想要孩子们更加开心,唱了一首又一首,一口气不停地唱着。 槿知忽然泪流满面。 她走到了一边,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聂初鸿站在原地看着他,眼泪流了下来。庄冲忽然“啊”地大叫一声,飞跑进了山坡下的稻田里,一头倒了下去,把脸埋在泥土里,可是槿知知道,他一定也在流眼泪。 应寒时独自一人,矗立在山坡之上,清俊身影如同一棵孤直的松。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向了被孩子们包围着的顾霁生。 他在顾霁生的面前蹲了下来。 他的面容无比清冷,眼眸却温柔得如同夜色下那永不停歇的溪流。 他单膝跪地,轻轻握住了顾霁生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以星流之名。 , 你所珍视的,为你守护。你所丢失的,为你寻回。 你会看到太阳每一天为你升起, 看到星辰永远照耀。 以星流之名,永以为诺。” 槿知擦干眼泪,静静看着他们。然后抬头,看着远方。 远方,天空碧蓝如洗,云朵温柔浮动。原野上草绿花开,这繁美春景,永永远远,也望不到尽头了。 ——第二卷《怪我太妖娆》(完)—— 第53章 我没法从(上) 阳光正好,萧穹衍坐在电脑前,脑袋都快凑到屏幕上去了。 他正非常专心地在天猫扫货。 应寒时手里端着杯热茶,走到落地窗边,静静地望着湖水。 萧穹衍转头望着他:“老大,我给孩子们买了很多东西。” “嗯,好。” 萧穹衍又说道:“还买了不少益智玩具,小孩子可以玩,小生生……也可以玩。”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闷。应寒时也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萧穹衍又嘀咕道:“还有,我已经给小知打过三个电话了,邀请她到家里来玩。而且她身上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们还没破解出原因啊。可是好奇怪啊,每次没说几句,她就要挂电话,说很忙暂时不过来。”他抬头望着应寒时,小心翼翼而又迟疑地说:“我觉得……小知好像在逃避我。可是,我没做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啊。” 应寒时静静站着没动。 他抬眸望着湖水,湖面宽阔而平静,点缀着细碎的阳光,清波徐徐。 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晚,在大石头上亲她的画面。那些温柔、迷乱的亲密纠葛。 俊脸,慢慢红了。 “是我……对她做了一些事。”他说。 萧穹衍瞪大眼。 “那……你要向她道歉吗?” 应寒时没说话。 小john不会明白,他想要做和应该做的,不是道歉。 俊脸,更红了一层。 “小john。”他说,“我今天去接她,到家里来。” 萧穹衍欢呼一声。 应寒时也露出浅浅的笑容。 —— 图书馆。 午休时间,馆厅里每一个角落,仿佛都弥漫着寂静而慵懒的气息。 谢槿知趴在桌上,正在做梦。 那是一个有阳光的房间,窗帘被风轻轻吹动。她坐在桌前,正在写字。 “sd、sd……” 一直在写这两个字母,心情仿佛也变得很好。 可是sd,是什么? …… 某个瞬间,她睁开眼睛,看着桌面上的阳光,有点恍惚。 其实,因为眼前时常闪过未来的画面,这种类似于梦醒时的恍惚感,她经常会有。但也许是经历得多了,她反而变得更加敏锐清醒。所以上次在人工智能的世界里,她几乎立刻就分辨出虚拟与真实。 庄冲这几天都没打游戏,而是趁着休息时间,复制刻录了很多学习光盘。他还联络了一些游戏玩家,捐出闲置的旧电脑,一起寄到依岚山去。 冉妤靠在椅子里,正在抹唇彩。见槿知醒了,立刻凑过来:“槿知,我要跟你讲一件很严肃的事。” 槿知手托着下巴,微笑望着她:“请说。” 冉妤把手里的唇膏往桌上一丢:“昨天我下班,路过楼下公园,看到个邋遢的流浪汉,居然也觉得很帅很有味道,甚至还给了他一块钱!我觉得我一定是被你那两个老师的故事感动过了头,现在我眼睛里居然会看到穷男人了!我的人生观难道要崩塌了?” 槿知莞尔,认真点头:“恭喜你觅得真爱。” “去你的!” 两人说笑着,就听到“叮”一声轻响,馆厅的自动门徐徐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 槿知看着他走近。 她从来不做亏心事,可此刻看着他,竟有些心虚的感觉。 sd,star-drift。 星流,她昨天刚百度过的名词。 她在梦里反复书写的,居然是这个男人的代号。 应寒时走到工作台前,朝另外两人微微颔首,然后看着她。 “小知。” 冉妤轻咳一声。 槿知当作没听到,微笑站起来:“你来了。有什么事?” 应寒时双手负在身后,就这么站着,眉目温和。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一眼旁边的庄冲和冉妤,微微沉吟。 冉妤多识趣的人啊,她一心就想把槿知嫁给这样的高帅富,立刻拖着庄冲站起来:“走,我们俩去搬书。”庄冲朝应寒时点点头,逆来顺受地跟着她就走。 “多谢。”应寒时对他们说。 听到他道谢,槿知心里竟然慌了一下下,朝冉妤连打几个眼色,但是人家根本不理会。 室内很快安静下来。 他看着她,漆黑清亮的目光。脸慢慢红了。 槿知的心头顿时有些乱,语气却镇定得很:“找我有什么事吗?” 应寒时缓缓答道:“想邀请今天你去我们家。萧穹衍会对你的身体做一些检测,看能否找到原因。” 槿知点头,这的确也是她想知道的。但是…… 她的脸也有点烧,答道:“好,我一定会去。不过我们休假刚回来,积压了很多工作,今天会忙到很晚,过几天等我忙完再去。” 应寒时没出声。 槿知于是点点头:“那我先忙工作了。” 刚要坐下,就听他轻声说道:“我愿意等你,多晚都没关系。” 槿知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低头坐了一会儿,就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远,已经走出了馆厅。 冉妤和庄冲很快就回来了。 冉妤站在槿知身旁的窗边,挑开窗帘望着楼下。春日的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应寒时就负手站在他们楼下,十分醒目。来往的职工、读者,全都对他行注目礼。而他始终姿态沉静,眉目不动。显得定力非常的好。 冉妤放下帘子,朝槿知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这么个开保时捷的大帅哥,就被你晾在楼下。谢槿知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为什么还不从了他?从啊!” 冉妤并不知道外星人的存在。顾霁生的事也只是告诉她被歹徒所伤。 槿知也看一眼楼下的他,终究还是有些闷闷地答:“没法从。” —— 夕阳斜沉。 同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冉妤和庄冲也走了。 因为之前告诉应寒时“要忙得很晚”,他现在又在楼下等着。槿知只得又在办公室里消磨了一个多小时,这才下楼去。 , 阳光照在路面上,也照在他身上。他转过头,看着她。白皙的轮廓,沾染微光,眉眼却更显清晰。 他眼中徐徐浮现笑意。 槿知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走过去:“我今天的事情还没做完。要做给依岚山的孩子们的读书卡片,我打算带回家做。” 应寒时安静了几秒钟。 “没关系。”他说,“带去我家,我可以……陪你一起做。” 槿知到底还是无法再拒绝了。 “哦……好。” 第54章 我没法从(下) 保时捷平稳行驶在车流里。 槿知斜瞥他一眼,他又戴上了白手套在开车。萧穹衍说这是“指挥官职业病”。 她唇角轻勾,转头望着窗外。 “你为什么买这个车?”她一直想问。 “这是地球上最快的车。”他不急不徐地答。 原来如此。果然是标准的外星人答案。 从图书馆到他的郊区别墅,需要跨越大半个江城,还要过长江。正值晚高峰,“地球上最快的车”也行驶得如同龟爬。 两人都安静下来。 应寒时抬眸望着红绿灯,徐徐转动方向盘。目光不经意间,就落在身侧。她将背包放在了腿上,双手轻轻抱着。她今天穿的是件薄毛衣,袖口宽松,遮住半个手背,只露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头。 应寒时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微微动了一下。 过了几秒钟,他缓缓放下一只手,想要握住她的。 她的眼睛始终看着窗外,像是并没有注意到。可在两只手即将触碰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将手移开,放到了背包顶上。 应寒时的手慢慢放下,然后又搭回方向盘上。 脸庞,无声无息地红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他开口:“小知,我……” “我好困。”槿知忽然开口打断他,“我睡一会儿啊,到了叫我。”说完她就侧身,背对着他,抱着包闭上了眼睛。 应寒时望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抬眸看着前方。 “……好的。” 这一路,槿知自然是睡不着的,只觉得煎熬又纠结。而身畔的他始终安静着,车似乎也开得更加平稳。 好容易到了他家别墅外,槿知适时地“醒”了。两人下车,应寒时刚打开屋门,就见萧穹衍系着粉色小花围裙,手提锅铲,站在玄关,咧嘴笑看着他们。 有他在,槿知顿觉轻松,脱了鞋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小john,辛苦你做饭了。” 萧穹衍一挥锅铲:“哪里,我最喜欢做家政了。快去看看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两人手挽着手走了,应寒时跟在她身后进屋,先将她胡乱踢在玄关的鞋,一只只捡起来,整齐收进鞋柜里。这才走进来。 —— 晚餐非常丰盛。 应寒时和槿知坐在方形餐桌的对面,萧穹衍坐在侧面。他不能吃,就捧着下巴看他们吃。 “味道怎么样?”槿知每夹一道菜,他就会问。 槿知微笑点头:“太好吃了。” 应寒时脸上也有清浅笑意:“做得不错。” 萧穹衍欢呼了一声“哦耶!”——这句口头禅还是跟好基友庄冲学的。 许是有萧穹衍在,气氛也变得轻松愉快不少。槿知心中那尴尬慌乱的感觉,也烟消云散,饶有兴致地看着萧穹衍不断耍宝。只是不经意间,与应寒时目光相触,两人都同时飞快地移开目光。 饭快吃完时,萧穹衍说起了正经事。 “小知,吃饭前我们已经扫描过你的身体和基因,结果显示没有任何异样。”他摊手,“我之前还想,你脑袋里会不会被人装了什么东西呢。” 这也是槿知最关心的问题,认真地听着。应寒时也放下筷子。 萧穹衍继续说道:“不过,也不是全无头绪。既然不是内在的原因,那就是外在的原因了。” 槿知:“外在?” 萧穹衍点头:“是啊。你想,未来是什么?就是一段时间后会发生的事咯。你能看到未来,就说明你的身边,存在时空裂缝。” 槿知心头一震。时空……裂缝? “简单的说,就是因为某种原因,你身边的时间被扭曲了,它有时候是弯的,不是直的,出现了裂缝。所以,你才能看到未来的景象。”萧穹衍解释道。 槿知心头百转千回。 一直以来困惑她的隐秘难题,在外星人口中,原来是这样简单的一个答案。但这也让她更加困惑。 “那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她追问。 萧穹衍耸耸肩:“噢,我的小姐,这可能有多种原因。或许,你曾经到过某个时空扭曲得严重的地方,对你造成了影响;又或许,你遭受过什么大的能量辐射,这能量扭曲了你身边的时空……都有可能。你有印象吗?” 谢槿知摇摇头,一时间她真的想不起来。 萧穹衍微笑:“没关系,慢慢想。当然了,对我们曜日帝国的人来说,利用超光速引擎进行时空跳跃,是常有的事,所有我们经常能够抵达你们地球人所说的’未来’。不过像你这种,身边就有时空裂缝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多棒啊小知,你多厉害啊。” 槿知却只是笑笑。 “你看到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应寒时问道。 槿知看他一眼,答:“很零散,出现也没有规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有时候也是模糊的。不过,我只能看到与我相关的未来。不相关的人和事,我是看不到的。”顿了顿又说:“还有,我发现,只有当某些关键条件发生变化,事情已经发展成既定事实、不可逆转时,我才能看到。” 譬如,那晚小杰上山之后,大概已注定会与歹徒相遇,她才在梦中,预见了他被俘的过程。只是醒来后,已经来不及。 譬如那晚在院子里,“小杰”被黑龙挟持,她身旁的顾霁生必然心意已决、无法阻拦,她才会看到他遇袭倒地的场景。 …… 应寒时沉吟片刻,点头:“因为时空裂缝本就在你身边,所以你只能看到小范围的未来。而且,未来本就是瞬息万变的,所以只有当它确定时,你才能看到。” 槿知想了想,也点点头。 萧穹衍起身开始收拾餐盘,槿知看一眼墙上的钟,站起来:“时间不早了,那我先回家了。”她没看应寒时,而他坐着没动。 萧穹衍却撇撇嘴:“小知,你最近怎么变得好不亲切好不热情?才刚吃完饭啊,难道不应该再陪我们看会儿电视、聊聊天吗?” 槿知:“我还有事……” “小知。” 槿知只得抬眸看着他。 他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我们还有件说好的事没做。” 槿知疑惑:“什么事?” “一起给孩子们做读书卡片。” 槿知看着他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点了点头。 —— 谢槿知被应寒时带到书房去了。 她肯留下玩,萧穹衍非常高兴,又跑到厨房,切了盘水果,哼着歌端过去。8☆8☆.$. 轻敲书房的门,很快应寒时来开门了。萧穹衍刚要往里钻,手里的果盘忽然被人接走,他也被挡在了门外。 应寒时眼眸沉静如水地看着他,只是脸颊,略微有些红。 “小john,没有我的召唤,你今天不可以进入这个房间。这是军令。” 萧穹衍张大嘴。 然后眼睁睁看着门在眼前关上,“咔嚓”一声轻响,居然还落了锁。 啊…… 指挥官大人,你、你、你想对小知做什么!? 第55章 温柔欢愉 夜色静悄悄的,窗口的树枝随风轻摇。似乎下起了小雨,湖面上有细碎的水声。 槿知低着头,将她选好的书上的小故事,一字一字地写到卡片上。 应寒时坐在她身侧,拿着把剪刀,将硬纸剪成一张张的小卡。不得不说,他的手比聂初鸿还巧,卡片剪得工工整整,就跟刀裁的一样。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做着事。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而她始终低头不语。 忽然,铃声响起,打破寂静。 槿知看一眼号码,站起来:“我去接个电话。” “好。” 槿知走到阳台,关上推拉门,看着天空的毛毛雨。 “谢槿行,什么事?”她微笑道。 谢教授的嗓音十分温和:“槿知,今天是阿姨的忌日,我打电话来问候。你在做什么?” 槿知沉默瞬间,答:“嗯,谢谢。我在做给希望小学的孩子的卡片。”顿了顿又说:“早上我给她烧过纸钱,也上过香了。” 谢教授笑了笑,正要再说什么,忽然一停,然后槿知就听到那头一阵响动。 “妈你干什么?”谢教授的声音。 隐约传来个凌厉的中年女声:“你今天给谁打电话?给那个狐狸精的女儿?” “妈你别这么说!她是我妹妹。” 槿知低头看着手机,静默片刻,又将手机放到耳边,一字一句地道:“谢槿行,转告阿姨:我妈妈不是狐狸精。是你的父亲、她的老公,骗了我妈妈。如果早知道他有老婆孩子,我妈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直接关机。 又站了一会儿,她才转身走进屋内。 微微一怔。 应寒时依旧坐在原处,眉目平静地剪着纸,灯光下只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动着。 她也坐下,闷不作声地继续写。 大约是这样的夜晚太静好,她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小知。”应寒时忽然开口。 槿知抬眸看着他。 他放下手里的卡片,清澈的双眼也望着她:“为什么会想到,为孩子们做这些事?” 槿知安静了几秒钟,答:“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如果尚有余力,就去保护美好的东西’。这些,大概是我的余力。” 应寒时静默不语。 见他不说话,槿知低下头,趴在桌上,继续写卡片。 应寒时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刚才她的电话内容,他无法回避,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楚,包括电话那头的咆哮。而此刻,她就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在灯下有淡淡的剪影。她低着头,乌黑的眉头,干净的眼睛,显得那么温柔。她说尚有余力,就要去保护美好的东西。细细白白的手指握着笔,那是一种与她的性格完全不同的纤柔。 应寒时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吻。想起她清甜柔软的气息,那晚那样的黑。她在他怀里,任由他扣着十指,小小的舌头,与他纠缠着。 他的目光,静静滑到了她的唇上。 槿知原本低头写得认真,忽然间眼眸一怔,盯着桌面,半阵眨都没眨一下。握笔的手指,也慢慢捏紧了。 应寒时察觉了:“怎么了?”他很快明白了:“你看到了什么?” 槿知却不回答。 然后应寒时就看到极少脸红的她,脸竟然明显地红起来,几乎是满脸通红。 她不看他,霍地站起来,将桌上的卡片往包里一扔,背起来就要走:“我要回家了。” 应寒时有些发怔,但还是立刻站起来:“那我送你。” 槿知一下子转头看着他:“不许你送!” 应寒时:“……” 转眼她已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 天空依旧飘着小雨,槿知刚跑出别墅不久,旁边就恰好驶来辆要出去的出租车。她立刻上了车,坐稳后回头,就见夜雨飘摇中,应寒时居然追了出来,他站在路边,看着她上了车。 出租司机也注意到了,打趣道:“呦,这又是一个跟男朋友吵架的啊。姑娘,你男朋友很帅啊,看着多可怜啊,早点原谅他吧。” 槿知没吭声。 “去哪儿啊?”司机问,“下雨了,路可不好走,到处堵着呢。” 槿知静默片刻,答:“送我去渡轮吧。我坐船过江。” “好呐!” 雨下大了。 槿知始终望着窗外的霓虹,直至抵达江边的渡轮入口。 夜色下的长江,更显水面宽阔厚重。尽管已有数条长江大桥和过江隧道,渡轮这种古老的方式,依旧保留着。 小时候,槿知就经常跟着母亲坐渡轮过江。 心烦意乱时,她也会来。 掏出两块钱,在窗口买了张票。她随着人流,走下长长的甬道,过了闸门,进到了停靠着的渡轮里。 下雨天,渡轮上人很多,也很吵。她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应寒时、应寒时。 stardrift,他们敬畏地叫他星流。 可她闭上眼睁开眼,眼前都是他刚才站在路旁,望着她远离的样子。 想回去。 她竟然很有回去找他的冲动。 下意识看向闸门,上方的红灯却在这时闪了起来,闸门一点点关闭了。 她忽然一怔,缓缓抬起眸。 透过闸门,长长的甬道最上方,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 白色的灯光照在他头顶,他的全身都被雨淋湿了,白衬衫紧贴身躯,头发也乱了。显然是一路追过来的。 隔着百余米的距离,他望着她,眼眸漆黑动人,似有暗潮涌动。 槿知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怔怔地也望着他。 这时,渡轮徐徐开动。很快,船檐遮住了她的视线,看不到了。 槿知又望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默坐了一阵,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追什么追啊,知不知道她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了什么? …… 就是在那个房间里,同样柔和的灯光下。 不知是未来的哪一天,哪个时刻。 风吹得桌上的书页轻轻做响,卡片散了满桌,却没人去管。 她的座位是空的。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而他低下头,闭着眼睛,抱着她一直亲一直亲。周围寂静无声,唯有他身后的尾巴,轻轻地温柔地摇着。 …… 几分钟后,渡轮就抵达了对岸。槿知有些失神地,随人流走了出去。 跨过闸门的瞬间,她忽然一怔。 某种强烈的直觉突然朝她袭来。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应寒时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负手望着她,眉目间缓缓浮现笑意,温和,却坚定。 周围人来人往,嘈杂也空旷。 槿知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加速。她一步步走向他,就好像走向了另一个勇敢而孤险的未来。 他的衬衫已然湿透,额上也挂着水珠。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衬衫上还染了几抹黑,不知刚才这几分钟,他是怎么弄上的。 “你是怎么过来的?”槿知问。没有车,又不能被别人看到他的奔跑。 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长江大桥,答:“贴着桥墩下面,跑过来的。” 槿知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忽然心疼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她:“小知,我……” “等一下。”槿知打断他。两人这样矗立着,早引来不少人侧目。 “……换个没人的地方说。”她说。 “好。” 五分钟后。 两人到了江边一座山顶上,顶上有凉亭。此时夜雨纷飞,凉意浸人。槿知坐在亭内一角。应寒时背对着她,负手看着雨水。不远处的路灯朦胧漫射,她看见他的侧脸依旧是红的。 不等他开口,槿知先出声了:“应寒时,那天晚上……我们俩都有点冲动。” 那个迷乱而亲密的吻。 应寒时静默片刻,侧头看着她:“槿知,什么是冲动?” 他的眼眸那么黑那么静,槿知轻声答:“就是……我们都有点情绪化,不太冷静,还有点……被欲望驱使。” 应寒时凝视了她几秒钟,缓缓转过脸去,只留个耳朵给她。 “如果,从遇见你开始,我就一直在冲动。”他说,“是否,这就不叫冲动?” 槿知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耳朵里,是阵阵淅沥清晰的雨声。 “槿知……是不喜欢我吗?”他轻声问。 槿知完全说不出话来。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开口:“你对……跨星球的恋爱,没有一点心理障碍吗?” 他摇头:“不会。曜日的人,跟其他很多星球的种族通过婚。” 原来是这样。 槿知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地面浑浊的水渍,说道:“应寒时,你看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谈过恋爱。不是因为我要求高,也不是因为没有人追求。而是从小到大,我的想法,就是要找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的男人。他能理解我所理解的东西,他与我有相同的追求。他心里没有别人,一心一意只对我好。我也只对他好。 这些……你都能办到。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一个外星人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从什么样的地方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你还是军人,是指挥官。尽管帝国灭亡,你的职责还在。你要保护晶片,你也许还有很多事要做。有危险,我知道你一定是一个人去,然后留给我一个背影。” 应寒时静静站着不动,听她缓缓说着。 她抬头看着他:“我们都想为顾霁生报仇,想要守护他曾经守护的东西。如果作为伙伴,我愿意始终跟你共同进退,只要我能尽绵薄之力。可是如果作为爱人,我不知道有一天,你是否就会离开我。是否我也要……一个人孤独地度过余生。我只能思念你,却不能跟你白头到老。” 讲完这段话,她就沉默下来。十指捏得很紧很紧。 应寒时没说话。她看着他耳朵边的短发,看着他依旧微湿的背影,忽然觉得难过。 她站起来:“我说完了,我先回去了。” 可大概是走得太急,脚刚踏出亭子,踩在泥地上,就感觉到一阵打滑。她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腰搂住。他一用力,她就跌进了他怀里。 他抱着她,没动。槿知的脸贴着他胸口湿漉漉的衬衫,也没有动。 “槿知。”他轻声在她耳边说,“我明白……你的心意。” 槿知的眼眶忽然有些发酸,没出声。 “我十五岁从军,征战七年。母星毁灭后,我以休眠状态,进行跨光速旅行,漂泊了很长很长的光阴。我也曾想象过,自己将来的女人,会是什么模样。” 他轻轻将她松开,低头看着她:“直至遇见你。想要得到你——这种心情,慢慢在我心中扎根。如果,你不爱我,我也会继续照顾你一生。如果……你也爱我,我愿意每天跟你在一起,陪伴你珍惜你,我们……白头到老。到了死之后,我们葬在同一个墓穴里,永远也不分离。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槿知没出声。 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 是什么关键条件发生了变化? 是他的心意变得更坚定,还是她的心意也在改变? …… 她看到不久的未来,他抱着她,坐在月光下的长椅里,笑意温柔; 看到他在厨房认真地做饭,而她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看书; 他将她压在房间的门上,低头亲吻。而萧穹衍被关在门外,一脸好奇; 他们相拥躺在床上,他用尾巴缠绕着她的腰身,低头吻着她。 …… 她分明看到了,更多更多属于他和她的温柔欢愉。 在他剖白心迹这一刻,它们终于变得不可逆转,来到她眼前。 第56章 穷追不舍(上) 谢槿知和应寒时一前一后跑出去后,萧穹衍就焦急地在家里等待着。 终于,应寒时推开门回来了。 萧穹衍瞪大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指挥官浑身都是水,还脏兮兮的。要知道地球上能够打倒指挥官的人,一定还没有出声。 难道……是被槿知小姐揍了一顿?毕竟指挥官是一定不会对女人还手的。 他忧心忡忡地迎上去:“怎么样了?她……原谅你了吗?” 应寒时脱了鞋放好,抬眸看着他。 萧穹衍:“咦?” 指挥官……在笑? 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眉梢眼角仿佛都已沾染,眼睛里缀满盈盈光泽。 “大概……算原谅了。”他答。 萧穹衍狐疑地盯着他。 尽管指挥官经常对他笑,但那笑容大多云淡风轻。笑得像今天这么开心这么温柔,还是极少见的。 应寒时将双手负在身后,不急不徐走进客厅。尽管依旧是平时清俊沉静的姿态,但萧穹衍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 然后,萧穹衍就看到他走到沙发旁,低头看了看,弯腰,将搭在上面的两件衣服,拿起来仔细叠好,放到一角。 萧穹衍:“……” 要知道,虽然指挥官生性勤劳,但到底位高权重,这些杂务,向来是小john做的啊。 正想着,又见应寒时走到餐桌旁,伸手整理了一下桌布。然后抬头,看向厨房水槽里堆着的碗。 他眉目一扬,走了过去,挽起衣袖,居然开始洗碗了。 萧穹衍飞奔过去:“指挥官!这些小john来做就可以了!” 应寒时没答,动作也没停,依旧低头认真地洗着。萧穹衍看着他的动作,对那些碗,简直不要太温柔呵护。 “小john少校。”应寒时忽然微笑侧眸看着他,“很久没有给你升过职了。今天开始,晋为中校吧。” 萧穹衍:“……啊啊啊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萧穹衍激动万分地单膝跪下,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应寒时是个非常严谨、一丝不苟的指挥官。现在在地球,小john又不能建设军功,要晋升可是很难的了。但是呢,根据他的经验,指挥官毕竟还年轻,偶尔也会一时激动,宠爱他一下下,给他晋职。 上一次他破格被提升,还是因为指挥官获得了皇帝陛下颁发的帝国最高勋章,主仆两人实在太高兴了。 “感谢万能的皇帝陛下!”萧穹衍感叹道,又问,“大人,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高兴的大事?” 应寒时的眉眼间,再次浮现笑意。 “刚才……我向槿知表达了爱意。” 萧穹衍再次陷入震惊中。 但立刻,巨大的喜悦感朝他袭来!因为他想到,如果槿知成为指挥官夫人,就可以天天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了。 “太棒了!那她答应你了吗?” 应寒时依旧温柔地微笑:“不,她只是没有拒绝。说……要考虑。” 萧穹衍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点头:“既然没有拒绝,那也是可喜可贺的事。” 见应寒时已经把碗洗完了,他也有点激动起来,一拍胸脯:“大人,明天我为你做高能早餐,充满能量地开始追求槿知小姐吧。” 应寒时擦干双手,重新负在身后,微微颔首。 主仆两人一起面带微笑往客厅走,萧穹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愣住了。 “等等!大人,你知道怎么追求女人吗?” 应寒时的脚步也是一顿,静默片刻,嗓音徐徐:“……不知道。” 这是萧穹衍意料中的答案,发愁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去问问我的好基友。他可是个真正的地球男人!” —— 接到萧穹衍的电话,庄冲也有些意外:“你老大,要追求我女神?” 萧穹衍美美地答:“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庄冲微微一笑:“他们的确很配。不过,我老大不太好追。” 然后他就举了几个例子。 谢槿知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但好歹也是图书馆的馆花。之前有好几个年轻男同事,想要追求她,才刚透露出点意思,就被她直接拍死了。还有来馆里借书的男人,想约她喝茶,她一次都没去过。 听完这些话,萧穹衍立刻为指挥官的前途担忧起来。可一转头,就见身旁的应寒时眉目不动,面颊却微微泛红。 萧穹衍:“怎么了?” 应寒时缓缓垂眸,唇角微扬:“她拒绝了其他男人。” “……”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庄冲非常认真地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大学时的画面。 那时,他每天打游戏打得昏天暗地。但是偶尔披着床单走到阳台上,看到那些篮球王子、学生会部长……等等风云男子,在楼下等女生,他的心中,还是有一丢丢旁人不懂的寂寞。 “追人很简单。”他淡淡地道,“明天一早,送早餐先。” —— 清晨,谢槿知睁开眼。 头还有点重,昨晚几乎失眠到天亮。 她起身去刷牙,满嘴泡泡时,又想起昨晚应寒时说过的那些话。 心底顿时软软的,热热的,就好像被……他的怀抱包裹住。 她对他说要考虑。 其实她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的能力。因为很多事,看到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譬如小时候,知道那天出门会摔一跤,她很小心很小心地走路了,但还是会摔倒; 知道母亲那一天会病故,她却只能在母亲面前忍着不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如今也是一样。 她真的不想现在就看到那么多,让她脸红心跳的画面。 放下刷牙缸,她一转身,又怔住了。 阳光下,她看到未来的某个时刻,应寒时就躺在这张床上,肩膀露在外面,没穿衣服。而她穿着他的衬衣,露着双腿,走过去,低头亲了他一下。 谢槿知红着脸闷闷地下楼。 △≧△≧, 谁知一抬头,就看到始作俑者,衣冠整齐地站在花圃旁。听到动静,他转身望向她,眼中浮现淡淡笑意。整个人如同清风明月般温润干净。 槿知看得心头一跳,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他将手里拎着的一袋包子递给她:“来给你送早餐。” 槿知接过:“谢谢,但其实不用送的。图书馆食堂有很多早点。” 他望着她,漆黑的眼眸映着阳光。 “槿知,这是我追求你的诚意。” 槿知:“……哦,好。” 第57章 穷追不舍(下) 两人一起往图书馆走。槿知以为他把她送到单位门口,就会离开。谁知他一直跟到了办公楼下方。 槿知停步:“你……也上去?” 应寒时点头:“今天没有别的事,我上去看书,中午接你吃饭。” 槿知微微吃惊。 她怎么觉得,应寒时好像突然掌握了标准男友的全套流程?居然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我中午要跟冉妤和庄冲一起吃饭。”她说。 应寒时再次点头:“好的,我会订大桌。” 槿知:“……哦。” 两人走入馆厅,她走向工作台,应寒时走向阅览区,身影没入书架后方,倒是半阵也没有在她眼前出现。 槿知工作了一会儿,就有点走神,抬头望着他的方向。 再一转头,却见身旁的冉妤也在发呆。 槿知凑过去问:“怎么,在想你的流浪汉男友?” 冉妤瞪大眼:“槿知,我看你的嘴是越来越毒了。话说你们家应寒时都守到图书馆来了,赶紧从了吧,我看他都快成望妻石了!” “胡说八道,你别管我从不从。”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槿知忽然反应过来。 这些话,应寒时都会听见的。 —— 阳光照在书架间,细细的灰尘轻轻飞扬着。温暖而寂静。 槿知终究还是忍不住,拿着两本书,装作是要整理的样子,走近阅览区。 远远的,就看到他坐在桌前,白衬衫染着朦胧阳光,双手放在桌上,很安静的样子。 脸颊和耳朵,却微微红着。 ……听到了。望妻石。 槿知默默地转身,刚想走,却眼尖瞥见他手里的那本书。 《经典笑话大全集》。 他正慢慢地翻着页,看得很用心的样子。 还真的是……很爱看笑话啊。 槿知往回走了两步,忽然忍不住,低下头笑了。 —— 中午,槿知到底还是把冉妤和庄冲仍在一旁,跟应寒时两个人去了家小餐馆。 坐下时,她问:“这种地方你吃得惯吗?” “槿知,我对食物并不挑剔。”他答,“我曾经带兵偷袭一个要塞,吃了两个月的压缩能量包。后来的大半年,吃任何东西都像在嚼树木。” “这样……” 于是槿知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对他说:“多吃点。” 应寒时颔首。 结果真的吃了很多。槿知望着他从容的面容和依旧平坦的小腹,他怎么一点都不长肉呢? 结账时,她刚要掏钱,应寒时已拿出钱包,先结了帐。 槿知一直以来就很好奇,问道:“你的钱从哪儿来的?” 应寒时负手站在她身侧,答:“我们离开帝国时,小john的确专门带了很多帝国币,数以亿计。但是到地球后,都不能用。” 槿知:“……”这还用说? “好在我们俩的计算机水平都不错,暂时远超地球人的水平。”他微笑,“后来我们就替人设计程序,一天能完成几百个,收入颇丰。” 槿知看着他。 原来……外星人也要靠自己挣钱。 踏着午后静谧的阳光,两人再次走到图书馆楼下。 应寒时停步。 “槿知,我下午有些事要准备。晚上来接你,到我家商量寻找晶片的事。” 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槿知点头:“你不用接我了,我跟庄冲一起过来。” 既然是恋爱军师陪伴她一起过来,应寒时就没有再坚持。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 槿知:“那我先……” “可以……给我一个吻吗?” 槿知不出声。 他低下头,在她左颊轻轻一吻:“午安,小知。” —— 午休时间。 应寒时走了,槿知坐在椅子里,单手托着下巴,手里的笔在纸上随意写着: 午安,小知。 午安,应寒时。 寒时。 …… 庄冲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看一眼那纸,淡然问:“他追到你没?” 槿知看他一眼,语气比他更淡定:“还没。” 庄冲在她身旁坐下,过了一会儿低声说:“今晚他会送花给你。看我面子,收了。” 槿知:“……滚。” —— 夜幕降临时,槿知和庄冲一起到了应寒时的家。 萧穹衍准备了更加丰盛的晚餐,四人轻松愉快地吃完后,坐到沙发里,讨论寻找晶片的事。 几天前从依岚山回来时,应寒时把那架反叛军战机,留给了聂初鸿,并教了他开飞机的技巧。 警方在后山某处,找到了被绑架打晕的孙大娘和小杰。但是他们完全记不住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所以他们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被纳米人替代,已经无从知晓。 顾霁生现在只教授孩子们音乐课。据说他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而聂初鸿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 “反叛军首领——阿诺德。林。”萧穹衍将电脑上的照片展示给大家看,“哼,没想到这个毒瘤也活了下来,并且来到地球。他曾是我们大人的手下败将,但他非常狠毒,诡计又多,还特别擅长笼络那些贵族和富豪,所以并不好对付。” 槿知看着那照片。 萧穹衍这么说,她以为会看到个阴森凶悍的家伙。结果却是个三十出头的俊朗男人。他穿着黑色军装,轮廓深邃,表情坚毅。乍一看竟然是个极有英气的军人。 应寒时开口:“小john,兵不厌诈。你不用这么诋毁林指挥官,我和他只是信仰不同。” 槿知看着他,微微一笑。 萧穹衍闷闷地“哦”了一声,继续解释道:“上次小生生的晶片被抢走后,我和指挥官又潜往他们的巢穴一次。遗憾的是,他们已经全部撤离,晶片也不知所踪。显然,林指挥官已经意识到我们的存在。” 槿知:“那现在怎么办?” 萧穹衍看向应寒时,于是槿知和庄冲也看向他。 应寒时坐在沙发里,身影笔直。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神色平和。 “阻拦他们,得到下一块晶片。” 槿知和庄冲同时一怔。 应寒时徐徐道:“以概率计算,被带到地球的高能晶片,数量必然稀少。现在林的实力远胜于我,不管他收集晶片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只要抢先找到其他晶片,就能占据主动。” 槿知和庄冲都点头。 庄冲:“怎么找晶片?” 萧穹衍咧嘴一笑:“噢,这就是我们今天找你们过来的原因了。以我们现在的设备,已经搜寻不到新的晶片信号。所以,需要去趟海底。我们来时的飞船,藏在一万米的海洋深处,上面有更精密的设备。要不要一起去啊?” —— 夜风清朗,槿知今晚吃得太饱,推开门,走到阳台上。 不得不说,应寒时靠写程序赚的钱,让他在地球生活得很有品质。阳台外,就是月光下的湖水,寂寂动人。 她在阳台上趴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 应寒时走到她身旁。以及,随着夜风袭来的花香。 她转头看着他,他也低头看着她。 一轮明月静静映在两人身畔的湖面上。 他的眸光清澈无比,将一大束鲜花,递到她怀中。 “槿知,这也是诚意之一,请收下。” 明明很浪漫的场景,槿知却有点想笑。一抬眸,却见他的身后,萧穹衍和庄冲躲在客厅一角,都只露出半个脑袋,偷偷在往这边张望。 槿知忍不住笑了出来,大方地接过花:“谢谢你,我喜欢。” 应寒时负手而立,眉梢眼角也沾染上清淡笑意。 两人并肩望着湖水,谁也没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起。 而他们身后,萧穹衍和庄冲也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萧穹衍小声说:“我觉得他就快追到她了。”语气中难掩兴奋。 庄冲原本嘴角也挂着微笑,闻言忽然一怔,低头从口袋里拿出张计划纸,看了眼,神色淡然地抬头:“急什么?还没看电影、吃烛光晚餐。” 萧穹衍:“哦哦……” ——作者:第一更,第二更会在晚8点前。把你们手里捂着的月票统统投给我! 第58章 有生之年 一艘船,静静停靠在海岸边。随着海浪,轻轻摇动着。 星辰与月亮照耀着海平面,银光点点,宛如一幕幽静的梦。 槿知靠在船舷上,望着大海。 脚步声渐近,她回过头,却是微怔。 应寒时穿了件衬衫和长裤,正走向她。但那衬衫跟平时不同,是铁灰色的,纽扣像是某种晶石做的,暗光沉亮,并且一直扣到了脖子上。双肩有藤蔓花瓣图案的肩章,右臂也印有徽章。 他走到槿知身边,伸手解开脖子上的纽扣。 槿知:“这是军衬衫?” 应寒时点头:“到飞船上去,穿军装更自在。” “哦。” 萧穹衍早说过,他有职业病。槿知觉得,这个男人骨子里,其实“控”一切跟军事有关的东西。制式衬衫、白手套、最快的车……去他家几次,每次他都在看地球人的军事频道。 她一抬眸,又看见他穿军衬衫的模样。 于是低下头,看着水面。 脑子里,却浮现这几天两人相处的情形。 他表现得完全像个标准男友,地球男人追女友会做的事,他真的都有做到。但是又有他的细致温柔在里头,再俗气的事——譬如带她看恐怖电影——他也做得一丝不苟。 槿知的唇角微勾。想起这个周末出发前,冉妤还惊讶地问:“你要去旅行?老实交代,是不是跟你那个二十四孝男友去?” 她甚至都没有否认,而是自自然然地答:“怎么,不行啊?你也跟你流浪汉男友去啊。” “槿知你混蛋!” …… “小知,想学开战斗机吗?” 槿知一愣,抬眸望着他:“想。” 铁灰色衬衫,衬得他更加清俊挺拔。他温和地道:“飞船上有几艘战机,我们可以在海底开。我教你。” 槿知顿时期待起来。 旁边躺椅上的庄冲,突然掀开盖在脸上身上的报纸,大声喊道:“我也要学!” 驾驶舱里的萧穹衍探头出来:“我教你我教你!” —— 水下。 这大概是他们的另一艘战机,银白色流线造型,有螺旋桨和尾翼。槿知觉得非常漂亮。也不知道平时应寒时他们把它藏在了哪里。 四个人搭乘战机,从岸边入水。已经往下潜行很长一段时间了。 机舱里并不宽敞,萧穹衍坐在前面驾驶,庄冲凑在他身旁,两人已玩得不亦乐乎。 槿知坐在窗边,看得很入神。 海底是真真正正的深黑一片,你的感觉就像是进入了无边无际的墓穴中。唯有战机前方的照明灯,带来朦胧的光,照亮了一小片水域。 万籁俱静。 有色彩鲜艳的不知名的鱼,从窗前游过。槿知伸出手,轻轻地戳、戳。 身旁有人轻轻地坐了下来。 槿知看他一眼。他单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低头看着她。 对于靠近她这件事,他倒是越来越娴熟自如了。 槿知转过头,继续逗鱼。 约莫是海底极寒,窗户上很快凝结了层水汽。槿知便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地抹去。 应寒时的目光,就从她的脸上,落到了她的手指上。 纤细、白皙而柔软的手指。 他微微垂眸。 玻璃面有点冰,把槿知的手指也弄得冰凉凉的。她抹了一阵,刚想收手,就看到男人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也伸了过来。 三根手指的指尖,被他轻轻握住了。然后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没出声,只侧过头,静静地凝视着她。 槿知也没出声。明明手已经被他牵过无数次,可如今一点点指尖被他握在掌心里,却更让人感到酥麻难当。 “这也是……庄冲教你的?”她轻声问。 “不是。”他低下头,轻轻地跟她的脸贴在一起,“是我自己……想要这样对你。” 槿知整张脸都烫了起来,只觉得全身每一寸皮肤,都窜过那细微的、酥麻的感觉。她任由他这么握着、蹭着,一动不动。应寒时也没动。两人就这么静静依偎在机舱一角。周围那么静,槿知的心中,却好像有波浪在不断冲击着、冲击着。 “终于到了,我们的星光号。”前方的萧穹衍感叹道。 槿知立刻抬起头,避开他的触碰,又将手指抽出来。应寒时的手也缓缓放了下去,抬起头,看着前方。 前方水域里,一艘深灰色的、足足有四五层楼高的金属庞然大物,静静屹立在那里,没有半点光亮。 —— 靠近,舱门对接。 手动旋转阀门,舱门徐徐打开。 “嘭”一声低沉而辽阔的响声,像是从飞船深处传来。能源装置启动了。 槿知跟在应寒时身后,走进长长的舰桥通道。周围是银色金属壁,映着暗暗的光。这是槿知和庄冲从未见过的景象,两人都屏住呼吸,四处看着。 很快,就到了一片开阔的机舱里。 “这是中央驾驶室。”萧穹衍介绍道。 应寒时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看着驾驶室中的一切。 槿知和庄冲却颇为好奇。 舱内只开了柔和的暗灯,一切显得朦胧而寂静。中间是两个驾驶座位,看起来结构非常复杂,也很舒适的样子。前方是面积极大的控制面板,足足有两张水磨办公桌那么大。现在它们全都暗着。 周围还有一些座位,也都空着。墙壁全是黑色的,像是块巨大的幕布,但是每隔几秒钟,就有一串串银白色光波,从墙壁上快速闪过。 “指挥官。”萧穹衍说道,“我现在去对飞船做例行检修,然后去拿我们需要用的检测仪器。” 应寒时点头。 庄冲跟上去:“我跟你一起。” 两人很快走向了设备间,应寒时侧眸看向槿知:“想到处看看吗?” “好啊。” 走廊里很静,空气有点凉。槿知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核动力舱、储藏舱、船员休息舱、餐厅……每到一处,他就耐心地给她介绍。槿知发觉,除了那些动力舱设备舱,看起来很高科技。这些外星人生活起居的地方,其实跟地球人差不多。甚至更简单朴素一些。 走廊尽头,是最后一间休息舱,应寒时打开舱门:“这间舱是我的。” 槿知走进去,应寒时跟在她身后。 她有些意外。 原本以为,他身为那么大一支舰队的指挥官,休息舱不说豪华,至少也会十分宽敞舒适。但现在一看,竟没比飞行员休息舱大多少。舱顶同样很低矮,只放了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单门衣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槿知转头看着他:“你就住在这儿?” 应寒时点头。 槿知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从前,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着? 那时的他,比现在还要小几岁。 现在,他已经是肩膀宽阔削瘦的青年了。 槿知忽然走到他面前,踮起脚,抬头,在他一侧脸颊上轻轻一吻。 “致少年时的星流。” 她移开唇,就见他眼眸幽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果然,就看到他的脸,正一点点红起来。 槿知微微一笑,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他原地站了几秒钟,才跟上来。槿知脚步轻快地走着,听着他不疾不徐地跟着。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他低声说道:“青年时的星流,也想要……得到你的吻。” 槿知听得心头一颤。 “应寒时你变得不老实了。”她飞快说道,唇角却忍不住扬起,快步往前走。任由他在身后牢牢跟随着。 —— 两人走回中央驾驶室,却发现萧穹衍站在控制面板前,飞快点击滑动着,很严肃的样子。庄冲也蹙眉在旁边看着。 听到他们走进来,萧穹衍立刻抬头:“指挥官,我要报告一个消息。” 应寒时眉目沉静。 萧穹衍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金属脑袋,尽管上面没有一根毛发。 “飞船的各项数据,都基本正常。但有几项基本数据,数日前发生过一次极微小的波动。目前无法确定波动的原因是什么,也许是系统故障,也许是周围水质发生了变化。但也有可能……”他顿了顿:“有人来过飞船上,引起了数据波动。” 槿知一怔,应寒时走到萧穹衍身旁,低头查看数据。 庄冲:“会不会是反叛军?” 萧穹衍摇头:“不可能。我们和反叛军的驾驶系统完全不同,而且多重设密,他们不可能打开。” 应寒时垂眸道:“先排除前两个可能。” 萧穹衍:“是。” 槿知原本认真听他们交谈,忽然眸色一怔,静静不动。 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驾驶座前方,开阔的玻璃面。 飞船前方投射出两柱非常柔和的灯光,照射着这一片水底。而此刻,那里还是静悄悄的。 应寒时察觉了:“怎么了?” 槿知还没答,萧穹衍忽然“咦”了一声,说:“指挥官,我发现了别的信号——是三艘战机!正在向我们快速接近!” —— 五分钟后。 萧穹衍坐在驾驶位上,严阵以待。飞船的所有武器设备已经打开。 应寒时负手立在玻璃舱前,注视着依旧平静的水面。槿知站在他身侧。 庄冲站在两人身后。 槿知看见萧穹衍的雷达图上,三个亮点正缓缓逼近。而机舱前方,隐约已经可以看到亮光了。 “他们已经进入射程。”萧穹衍问,“指挥官,是否射击?” 应寒时:“继续等待。” 看着他沉静的神色,槿知倒不觉得太紧张。可是,来的人会是谁? 反叛军?可他们之前已经销声匿迹,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出现? 难道地球上还有别的外星人?他们出现得这么突然,倒像是有备而来。在这里等着他们 终于,三艘银灰色战斗机,缓缓驶到飞船前方,距离百余米的位置,停下了。 槿知微愣,那战机的模样,竟跟他们刚才搭乘的一模一样。 萧穹衍则轻呼一声:“指挥官,他们开的,也是猎斗战机,不是反叛军。难道……他们也是帝国舰队的幸存者?” 应寒时也注视那些战机:“小john,向他们发送我们的识别码。” “是。” 大约半分钟后,萧穹衍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指挥官!我收到了他们的识别码。他们、他们也是凤凰舰队的人,是你的部属!可是、可是,凤凰舰队所有太空堡垒,不是都坠毁了吗?” 槿知和庄冲同时看向应寒时。他的眉目变得有些清冷,始终盯着那些战机,缓缓说道:“太空堡垒虽然坠毁,若有幸存者驾战机逃逸,也不无可能。” “啊、啊!”萧穹衍一下子跳了起来,“那就太好了!啊,他们要求通讯!” 应寒时:“接进来。” 槿知从未想过会在海底遇到别的外星人,甚至还有可能是应寒时的旧部。她看一眼应寒时的侧脸,心仿佛也随之提了起来。 短暂的电流声后,通讯接通了。 隔着玻璃窗和海水,那头的三艘战机,依旧静静悬浮着。看不清里头的人。 应寒时静默不语。那头的人,也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一个平缓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年轻女声响起了:“曜日已经坠落,银河再无帝国。” 应寒时和萧穹衍听到这个声音,同时一怔。 那女人继续说道:“我是凤凰舰队一级作战参谋、林婕上校。立刻报上你们的部队番号与军衔。” ,o 萧穹衍已是一脸震惊,转头看着应寒时:“指挥官,是林婕!哈哈,是林婕他们,我的天,她没死!指挥官,我们还有人活着!” 应寒时缓缓垂眸,槿知侧头看着他。 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槿知看到他的眼睛里,有动容的光泽。 “林婕,是我。”他只说了四个字。 那头的女人,突然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低声笑了,但那笑意中,分明又带了些许自嘲和哽咽。 “我是不是在做梦,有生之年,还能再次听到了这个声音。可是……我们的星流,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59章 星流槿知(上) 槿知站在应寒时身后,望着舱门。 舱门对接的声音传来。然后是舱门开启的声音、零散的脚步声。 他们越走越近了。 萧穹衍激动地攥紧了庄冲的衣角。 应寒时眸色沉静,负手不语。 “嗒、嗒、嗒……”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三个人走了进来。 在这一瞬间,整个机舱里好像都沉寂下来。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应该就是刚才的“林婕”。她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头发是棕色的,非常削瘦。尽管瘦,整个人看起来却很干练挺拔。瓜子脸,相貌清秀,但皮肤有些粗糙,脸色冷冷的。从踏进舱门第一刻起,她的目光就停在应寒时身上,一秒也没有移开。 另外两个,一个是金发碧眼的男人,看起来才二十几岁,很俊朗的模样。一看到应寒时,他的眼神就变了:震惊、激动、怀疑……整个人几乎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另一个,是亚洲人面孔,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相貌方方正正,很沉默寡言的样子。看到应寒时,他的目光中也似有涌动。 “林婕、丹尼尔、苏!”萧穹衍早已按耐不住,大喊一声,迈开金属长腿就朝他们跑去。 “咔嚓”“咔嚓”“咔嚓”——整齐的枪支上栓的声音,三支枪口,已经对准了萧穹衍和应寒时。 林婕脸色坚毅,抬眸盯着应寒时:“你们,是否纳米人假扮,引诱我们前来?可知星流之名……不可亵渎!”她的嗓音比一般女人沙哑,却更严厉果决。 “林婕你还是这样的暴脾气,我们当然是真的!”萧穹衍小声抗议道,但他也怕林婕真的一枪崩了他,不敢再上前。 应寒时看着她,那目光竟是温和而平静的。 林婕触及这样的目光,神色有些怔忪。 下一秒,光影骤现,应寒时站立的地方已没有人。 几声措不及防的惊呼,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在他们之间。 眨眼间,他已回到原本站的位置。 手一扬,三支枪“哐当”丢在地上。而林婕三人的手里已经空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应寒时重新将手负在身后,望着他们:“还认不出来吗?” 那三个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脚步竟变得有些踉跄,一步步地、缓缓朝应寒时走了过来。槿知看到他们每个人眼里,都迅速涌起泪水。那林婕更是有些痴痴的样子,始终盯着应寒时的眼睛。 “指挥官……”他们走到他的面前,一起低声喊道。 应寒时徐徐颔首。 三人突然单膝跪在地上,竟全都哭了出来。 金发碧眼的丹尼尔哭得最凶,一把抱住应寒时的裤腿:“指挥官,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看起来最木讷的苏,只是深深低着头,抬手擦了下眼泪,静默不语。 而林婕也是低头不语。她的双手牢牢扣在应寒时脚边的地面上,没有一点哭声,但是眼泪不断地往下掉着。 他们哭得如此悲痛,槿知和庄冲都有些发怔。萧穹衍却受不了,扑过去,跟他们跪在一起,也嚎啕大哭起来。 刹那间,机舱里哭声一片。 应寒时站着一动不动,缓缓垂落眼眸,看着他们。 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白皙而清晰,可槿知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只是他那挺拔削瘦的背影,仿佛也散发着某种悲伤而压抑的情绪。 “你们……起来。”他轻声说。 没有人动,只有哽咽声。 槿知看了应寒时一会儿,转头轻拍庄冲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暂时回避,将空间留给这些久别重逢的人。 只是走出舱门时,她回头,看到应寒时的脸垂得更低了。他抬起手,缓缓放在了他们的肩上,任由他们在他脚边,放肆地哭着。 他说,男人永远不应该掉眼泪。 不知此刻,他的眼中是否会有泪水? —— 槿知和庄冲坐在一间休息舱里。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 庄冲开口:“对最近的进展满意吗?” 槿知瞟他一眼,没搭理。 他也习惯了被她这样对待,低下头想了想,又说:“觉不觉得,那些人的情绪反应太大?” 槿知微怔。 庄冲一说,她确实也有这种感觉。正常人久别重逢,就算悲伤,喜悦也应该更多。但那三个人,却表现得非常悲痛。 庄冲抬头看着她,一字一字清晰说道:“而且,顾霁生、反叛军、这些人,都以为应寒时已经死了。为什么?” 槿知静默不语。 两人对视片刻,庄冲再次开口:“说明,应寒时曾经遭受过什么大难,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但是他大难不死。” 槿知心头一震。 在某些时候,庄冲会表现得出人意料的敏锐。 她忽然想起在依岚山时,应寒时屹立在顾霁生面前,脸色清冷:“我从未死去。” 他……经历过大难吗? 艰难到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 所以那些下属,才会这样痛哭流涕? “槿知。” 她和庄冲同时抬头,看到应寒时已站在门口。 他神色清朗,眼中亦有浅淡笑意:“我来请你们过去,认识一下我的同僚们。” 槿知和庄冲都立刻起身。 应寒时等槿知走出门,才陪在她身旁,一起往前走。 槿知转头望着他:“你跟他们怎么介绍我们的?” 应寒时安静了几秒钟。 “伙伴,以及我正在追求的女人。” 他的脸有点红了,槿知却没来由感到很满意,微微一笑。 , 林婕、苏和丹尼尔在中央驾驶室里等了一阵,就看到应寒时陪在一个女人身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沉默的地球男人。 丹尼尔露出灿烂笑意,低声说:“从没想过,指挥官不仅活下来,来到地球,还有了女人。” 苏也露出笑容。 林婕看着他们走近,手一下下扳着枪上的瞄准镜,静默不语。 槿知大大方方地跟着应寒时走向他们,发觉他虽然姿态沉稳,脸却似乎更红了些。正想微笑,忽然感觉到有两道特别凌厉的视线,始终盯着自己。 她抬眸,撞上了林婕的视线。 林婕神色平淡地移开目光。 第60章 星流槿知(下) 大家都坐了下来。萧穹衍则非常欢快地走来走去,给大家端茶送水。 “你们何时来到地球?”应寒时问。 林婕喝了口水,直视着他:“有五、六年了。你呢?” “四年。” 大家都静了一会儿,应寒时又问:“过得好吗?” 林婕低下头,笑了:“指挥官,我们是军人,有星空之处,就可立足,有什么不好?” 丹尼尔却喝了一大口啤酒,说:“指挥官,我们过得不太好。” 林婕立刻看他一眼,他却装作没看到,继续说道:“我们没有钱,除了战斗没有其他技能,还不能暴露身份。这些年,白天就到处打些零工,晚上,林婕上校就带着我们继续训练。” 苏端起酒,也喝了一大口,显然是默认了。林婕也没说话。 槿知看着他们三人半旧的军装,和略显沧桑的面容。显然,这些年他们过得非常不好。 应寒时静默片刻,双手放在膝盖上,抬眸看着他们:“从今以后,跟我和萧穹衍一起生活。你们的未来,理应由我承担。” 那三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丹尼尔低声说:“指挥官,我们做梦都想再次追随你。” 应寒时露出微笑。下意识侧眸,看一眼身旁的槿知。 槿知望着他漆黑清亮的眼眸,微微一笑。 这时萧穹衍问:“你们是怎么找到飞船这儿的?” 林婕答:“两个月前,我们就发现了这艘飞船。怀疑是其他流亡到地球的同僚,但不敢贸然发出信号,就一直守在这里。” 应寒时点头:“你们知道,反叛军的存在吗?” “知道。”三人异口同声地答。 “还交过几次手。”苏说。 “但是我们三人实力太弱,所有大多数时候只能避开他们。”丹尼尔说,“指挥官,你也跟他们交过手了?” 应寒时答:“没有正面交锋。” 于是萧穹衍把依岚山的事讲了一遍,以及应寒时现在抢夺晶片的打算。 三人听完,却安静下来,互相交换个眼神。林婕开口:“指挥官,我们倒是知道一块晶片的下落。” 应寒时眉目凝重地望着她,萧穹衍也瞪大眼睛。 “但是,并不好获得。”林婕说道。 原来,他们三人虽然实力不能与反叛军匹敌,但除了到处打工、训练外,始终不忘帝国军训,密切侦查反叛军动向。有一次,他们秘密埋伏在一小撮反叛军当时的巢穴外,听他们说道,林指挥官已经追踪到一块能量非常巨大的晶片。但是,却拿不到。否则,他们反叛军就可以做更多的事。 “晶片,被带到了,与地球平行的,另一个空间里。”林婕说。 应寒时静默不语,萧穹衍“咦”了一声。槿知和庄冲同时一愣。 平行……空间? —— 清晨时分。 天,应该已经亮了。海面下,依旧漆黑暗沉。 槿知躺在单人床上,望着窗外偶尔游过的小鱼。 应寒时把他的休息舱,让给她睡了。可是她躺了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 刚才萧穹衍做了解释,平行空间,就是与他们现在的时空,平行的另一个世界。那个空间里,也许也有地球,甚至也有中国。因为相互平行的空间,发展趋势大致是相同的。 但即使在曜日帝国全盛时,也只有最高军方掌握了平行空间跳跃技术,并且以和平为宗旨,从不打扰另一个平行空间。 但是当年曜日坠落,逃逸飞船进行超光速跳跃,如果出现偏差,有人带着晶片跳入了另一个空间的地球上,也不无可能。 难怪林指挥官会束手无策。 应寒时说这件事再做商议。什么平行空间、超时空跳跃,毕竟离槿知太远,她也不会去瞎操心。 只是,躺在床上,脑子里总是浮现应寒时的样子。 刚才属下们在他面前痛哭流涕那一幕,还有他清俊沉默的背影。 他到底,还有什么样的过去? 还有那个林婕…… 槿知抬眸,望向紧闭的舱门。 刚才送她过来时,应寒时说,要跟他们去停机坪,萧穹衍则一脸兴奋神色。 现在,他是否跟他的下属们,正开着战机在海底遨游,重拾旧日青春时光呢? 槿知的心情忽然变得有点复杂。既觉得他其实挺可怜的,又觉得有那么点点落寞。 他前几天还说,要每一天陪伴她,永远不让她孤单呢。 现在,大半天都没怎么靠近她了。 槿知又闷闷地想了一会儿,转头,睡觉。 —— 应寒时跟林婕等人在停机坪查看了所有战机,的确又开着战机,在海底转了一会儿,这才回到飞船上,准备休息。 一行人都戴着飞行白手套,从走廊里往休息舱走。 丹尼尔问:“指挥官,你不回船长舱休息吗?” 应寒时微笑摇头:“槿知今晚住在那里,我去飞行员舱。” 丹尼尔忽然笑了:“原来你们还没有……” 苏也笑了,萧穹衍也咧开嘴,林婕侧头看向另一侧,像是对这话题并不关心。 应寒时的脸顿时红了,抬头看向她所在休息舱的方向,心念微动,走了过去。 “稍等。”他说。 于是一行人,都看着向来温和守礼的指挥官,大半夜就这么红着脸,当着他们的面,走进了女人的卧室,然后掩上了门。 舱内。 应寒时低头,看着床上的女人。床头开了盏很暗的灯,她整个身体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在他的床上,睡得很安详。 应寒时又抬眸四处看了看,露出无奈的微笑。 她才在这个房间里呆了多长时间?床边歪歪扔着两只鞋,书桌上扔着她的外套、纸巾、钥匙和手机。窗帘也被人动过了,不再整齐。 这么快,她就把他的房间弄乱了。 他安静地弯下腰,将她的鞋摆放整齐,又将桌上的东西都放好。再走到窗边,刚要整理窗帘,忽然发觉玻璃上,还有未干的水汽,依稀的痕迹。 那是两个字母。 s……d? 看字迹,正是她的。 应寒时侧头望着她,些许愧疚涌上心头。 向她承诺过,要始终陪伴她。今天却一直没有太顾得上她。 她……平时待他冷静而从容,却原来会一个人在房间里,写他的代号。 应寒时静默良久,抬起手指,在sd下方,轻轻写下“jz”。 sd&jz。 星流,与槿知。 写好后,他负手而立,隔着一室温暖而寂静的灯光中,就这么凝望着她,许久不动。 —— 萧穹衍等人,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应寒时推门出来,再轻轻带上房门。 他的脸依旧红着,神色平静地朝众人点头:“走吧。”然后就一个人朝前走去。 林婕刚才已经先走了,剩下的丹尼尔和苏都看得愣愣的,萧穹衍立刻小声说道:“你们别大惊小怪啦,我也觉得大人有点变了。他现在经常把槿知关在房间里,对她做一些不让我看到的事。你们习惯就好,要继续爱戴大人哦!” 第61章 比我懂他(上) 这个晚上,林婕睡得并不好。 她躺在休息舱的上铺,望着低矮的天花板。睁眼闭眼,却全是通讯接通那一刻,应寒时的声音: “林婕,是我。” 那一刻,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还有众人跪在他面前时,他低头看她的样子。尽管她很清楚,他看她的目光,与看其他下属,不会有任何不同。但是那双温柔而怜惜的眼睛,却反复出现在她脑海里。 就好像某种尘封许久的东西,再次被打开,势不可挡地淹没她的心。 他从军七年,她就追随了他七年。尽管他比她还要小三岁,尽管她从不开口,但是这个男人就如同她生命中唯一的神。 而今天,神回到了她的生命中。 辗转许久,她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披了件军装,就沿着甬道往前走去。 飞行员休息舱向来男女混住,几个舱室之间也是联通的。只不过现在他们才几个人,所以几乎每个人占了一间舱室。应寒时今晚就宿在最里头。 她只想去看他一眼。 夜凉如水,大海寂静。 林婕走到了那间休息舱的入口,侧立在一排排上下铺旁,往里望去。却见他应该睡的那张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空无人影。 林婕怔住,走了进去。 “亲爱的林婕上校,你是来找指挥官的?”萧穹衍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林婕循声望去。 原来,他一直站在窗边的阴暗角落,无声无息。 跟以前一样,当指挥官入睡时,机器人管家就会站在他的床边,眺望星空守护着。 林婕:“他人呢?” 萧穹衍舒展了一下筋骨,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她身旁,挤眉弄眼地说:“指挥官早早起床,去接槿知小姐了啦。” “……接?” 萧穹衍点头,在旁边床铺坐了下来,说:“是啊。他说槿知小姐昨天睡得比较早,现在应该快醒了,他去她的门口等着啦。” 林婕沉默片刻,扯起嘴角笑笑,也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根烟,低头点上。 萧穹衍撇撇嘴:“你又抽烟!真是半点没变,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林婕抬手吸了口烟,看着他笑了:“你不也半点没变?还是这么快快乐乐的。” 萧穹衍却摇摇头,说:“不是的。这些年我也有很多心事。每次想起你们,想起凤凰号……我就会很难过。然后呢,我就会抬头看着星空,那样,就没那么难过了。” 林婕静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笨蛋小john。” 萧穹衍却高兴极了,又把脑袋往前送了送,几乎完全凑到她怀里去:“好喜欢你摸我哦。这些年,都只有槿知小姐这样温柔地摸过我的头。不过呢,她的手太软了,没有你这么粗糙,没有摩擦感。还是你摸得最舒服。” 林婕手一顿,然后在他脑袋上一拍:“去你~妈的。嫌我手粗?” 萧穹衍嘿嘿又笑了,抬起头,盯着她,认真地说:“林婕上校,跟你讲,这些年我和指挥官做程序员赚了不少钱,足够养你们三个啦。以后你不用再担心生计,也不用再打工啦。”然后又叹了口气说:“我听丹尼尔说,你们这些年做过快递员、搬运工、收银员、餐厅服务员……还因为打架和服务态度不好,总是被人炒鱿鱼。哎,我们好歹也是外星人啊,服务态度应该更好嘛……不过,今后你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林婕上校,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林婕原本听得眉目含笑,到了最后,却只深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头丢进垃圾桶,淡道:“我不想做什么。” “哦……” 过了一会儿,却听她淡淡道:“我这一生,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用生命守护他。别的人、别的事,都不重要。” —— 槿知醒来时,看了眼窗外。 毫无疑问,漆黑混沌。 她躺着,懒懒地不想动。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应寒时在做什么? 睡前那些许焦躁的情绪,忽然有一点点发酵涨大的趋势。 这时她注意到,玻璃上写的字,已经没有了。 于是她爬到床尾,又写了个清晰可见的“sd”。盯着看了几秒钟,又抬起手指,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 顿觉舒坦。 洗漱完毕,她打开门通风。却见一个人站在走廊里,负手望着窗外暗黑的水。 他转过头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他凝视着她,片刻后,温和地笑了:“槿知睡得好吗?” “不太好。”槿知如实答道,“我有点认床。” 他说:“我们今天就回去。” “好。”她看一眼屋内,“那我收拾一下,你进来坐吧。” 应寒时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槿知在屋内扫视一圈,咦,她怎么觉得还挺整洁的。于是就把几件随身物品,往背包里装。 “槿知。”他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为什么我的头上……会有一个叉?” 槿知动作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坐在椅子里,眼睛正盯着窗玻璃。 槿知此刻的心情,不亚于背后画小人,却被人当场抓住。她的脸顿时有点烧,转过脸去,答道:“随手画的,没什么含义。” 话音未落,就感觉到他起身走近。 然后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她抬头看着他。 “槿知……”他看着她的眼睛,“要拒绝我吗?” 槿知一愣,陡然失笑,摇头:“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其实在我们地球人的网络语言里……嗯,╳这个符号,有多种含义。并不光是否定、错误的意思,还有正中目标,命中红心的意思……” 越扯越远了。 应寒时却听进去了,他松开她的手,眉头轻凝,仔细思量着槿知的话。 来地球后,他看得最多的书籍,是笑话集。古诗词也有粗浅涉猎,读过《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两百首》。但是网络语言,他的确了解不多。 他又想起每次与庄冲商议时,庄冲总是把要完成的目标,一项项写在白板上。每完成一项,庄冲就会比出手枪的手势,然后朝白板“开一枪”。 “宾果。”他说,“陪她逛街——完成。” 应寒时有点“明白”过来:“所以……叉是得分的意思?” 槿知默了好一会儿,才答:“是啊。” 应寒时徐徐笑了。 刹那间显得容光清俊,眼波温柔。 他盯着她,认真地说:“多谢你,小知。但愿……我能得到你越来越多的叉。” 槿知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嗯……”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弯唇笑了。 这个男人,真是让人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第62章 比我懂他(下) 两人走到餐厅时,其他人已经到了。 这还是槿知第一次以某人“准女友”的身份,跟人吃饭。她有点不太自在,但还是微笑朝众人点头。 然后就感觉到林婕的视线,再次停在她身上。 槿知也平静地看着她。 这时萧穹衍端着好几个盘子,摇摇晃晃走过来:“可以开动啦!” 这要是换成别的女人,大抵都会跟“准男友”秀秀恩爱,借机打击和扼杀潜在竞争对手了。可谢槿知完全没那个心,她还是跟平时一样,低头安静地吃着。 反倒是应寒时,由于一大早意外受到了“加分鼓励”,脸颊始终微红着。他想再多拿到几个╳,于是注意力总在她身上。 因此,大家就看到英勇而强大的指挥官,一会儿端起牛奶壶给槿知倒满;一会儿抽出两张纸巾,轻轻放在她手边。过了一会儿,又轻蹙眉头,柔声说:“小知,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 槿知“哦”了一声,丢开手机,埋头继续吃。 这时,萧穹衍说道:“等回江城后,你们先跟我和指挥官住在一起。过几天我们再买套房子,这样,你们也就可以在地球安居乐业啦。” 这话是对林婕等人说的,他们都点头。丹尼尔最兴奋:“太好了小john,给我买个带游泳池的房子!我去年还当过游泳池清洁工,做梦也想在地球有一套这样的房子!” 萧穹衍咧嘴一笑:“没问题。” 林婕用纸巾擦了擦手,扔在桌上:“什么时候回江城?” 应寒时抬头看着她,温和道:“下午。我们把所有战机和武器都带走。战机可以暂时藏在江城远郊。另外,槿知和庄冲,一会儿也可以熟悉一下战机。” 庄冲微微一笑,槿知也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熟悉战机?”林婕直直地看着他。 槿知轻咬银勺,也看着应寒时。 应寒时稍稍一顿,答:“林婕,槿知不仅是我……将来的女人,她和庄冲,现在也是我们的伙伴。” “他们凭什么?”林婕的语气有点冷。 若要以同伴相称,战士是有资格提出质疑的。所以苏和丹尼尔都没作声。 槿知放下银勺,看着林婕,没说话。应寒时正要耐心解释,萧穹衍却插了进来:“林婕上校,你这个质疑就非常笨笨啦!要知道,槿知很可能是我们中间最厉害的一个哦!嘿嘿,她的技能,很快你就会知道的。至于小冲冲……”他神色肃穆地看着大家:“还需要任何言语解释吗?他是我见过的最完美最牛逼的地球男人!” 林婕三人都愣住了,庄冲淡淡一笑:“不必说太多。” 槿知低下头,也笑了。 应寒时见疑问已经得到解决,于是低头看着槿知:“做好准备去开战机了吗?” “嗯。” 萧穹衍忽然“咦”了一声说:“指挥官,我有个非常好的想法!”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得意地笑了,说:“你们看,林婕不是担心槿知他们的实力吗?大家都知道,林婕是帝国最好的飞行训练官之一,可以让她代替指挥官来教槿知啊!恕我冒犯,一定能教得更好,你们说是不是?” 苏低下头吃饭不说话,丹尼尔用力点头赞同。 槿知看着萧穹衍,有点头疼。林婕抄手靠在椅子里,忽然笑了笑。 她俩还没说话,应寒时的声音已经响起:“小john这个提议的确不错。”侧头看着槿知,亲切道:“林婕的确是最好的,她教你更合适。” 槿知:“……” 看他一眼,点头:“行。” 林婕低头点了根烟,手搭在膝盖上,神色淡漠地看着一旁,慢慢抽着。 —— 一直以来,谢槿知虽然拥有明确的爱情信仰,但对于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和心情,她也是一步步才感受到。 譬如现在,她就清晰地认识到,原来自己的占有欲,非常强。 林婕的性格,本身并不让她讨厌。但如果可能,槿知只希望应寒时身边,没有其他任何女人存在。 这样她才会比较舒心畅意。 银色战机缓缓驶离甲板,身旁的林婕面无表情地在调试设备,动作利落果断。槿知转头,望着机舱外。 应寒时穿着军衬衣和长裤,站在甲板上,双手负在身后,抬头望着她。两人目光遥遥相触,他露出微笑。 苏、丹尼尔、庄冲整齐站在他身后。 槿知看了他几秒钟,然后瞪了他一眼。 他明显一怔。 槿知已转过头去,留个后脑勺给他。 战机骤然加速,滑出轨道。槿知只感觉到强大的惯性朝自己袭来,整个人都贴在椅背里。然后就感觉到了水的阻力,前方亮起两柱灯光,她们已经进入大海里了。 “右脚踩下踏板,减速。”林婕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槿知照做。 “第二块踏板,加速。” 槿知继续照做。 “左转。” “右转。” …… 前方是开阔的水域,深黑而没有边际。她们的战机,好像进入了一个寒冷寂静的世界里。偶尔有小鱼,从身旁游过。 除了下达指令,林婕几乎就没跟她说过什么话。槿知当然也不会找她聊天。只不过,槿知本来就对任何需要动手操作的事情,没有太多兴趣。答应应寒时来开战机,也是一时好奇。开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起来。 这时,忽然一道银光,从机翼旁高速掠过,很快就消失在前方。 槿知问:“那是什么?” “是指挥官在教庄冲。”林婕也看着前方,“他的速度,永远快如流星……”她的声音忽然一顿。 槿知没出声。 “你继续开匀速直线。”她说。 槿知照做。 只是,虽然她一板一眼地照林婕说的做,机身总有点震颤,不如林婕开时那么平稳流畅。 “你怎么连最简单的直线都开不好?”林婕抬眸看着她。 槿知如实答道:“任何需要’开’的东西,我都做不好。” 林婕沉默片刻,看着前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星流在帝国军校时,就已是全国机械操纵能力第三,折败无数高手,那时他才十五岁。成年后他在军队,虽未再公开展露机械操作,但许多人都认为他必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你……却连最简单的直线航行都做不到?” 槿知听得有些失神,但淡淡地答道:“他是他,我是我。” 哪知这句话,却彻底惹火了林婕。她突然抓起驾驶仪,一个猛地打弯,战机就如同陀螺般天旋地转。槿知的背重重撞上椅子,不仅剧烈的头晕目眩难受,还吓出阵阵冷汗。 她却又突然一个急停,战机猛地刹住。 槿知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吐出来,愤怒地看着她。她的脸色却比槿知更冷酷,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神执拗而冰冷。 “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呵,你真的懂得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吗?你们地球女人,哪里配得上他!” 第63章 半生哀荣(上) 她哪里配得上星流? 槿知想了想,她觉得哪里都挺相配的。只除了他太过害羞,并且有时候不太能正确领会她的一些话。 她觉得林婕有些不可理喻,并且可悲。 “配不配得上,不由你断定。”她平静地说。 林婕没出声。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太过冲动,但她并不是个容易承认错误的人。而且,想起与应寒时共同经历的那些岁月,再看着眼前这个被他爱上的女人,林婕只感觉到一股滞痛之气,弥漫在心头。 她放开了驾驶仪,低头点了根烟,说:“地球女人,你见过真正的伟大吗?” 槿知微怔,答:“没见过。” 她奚落地笑了笑:“我见过,很多次。”她注视着手里的香烟:“他的前半生。” 狭窄的机舱里,烟雾淡淡萦绕。槿知闷得轻声咳嗽,林婕却不管不顾,一口又一口,压抑地抽着。 “帝国历343年,星流加入军队。那时,他还是太空堡垒上的一个小小副长。”她眼中露出淡然的笑,“当年,率军五战全胜,全国都知道了星流的名字。” 虽然槿知并不喜欢这个女人,她讲的东西,却让槿知听得专注。 “帝国历346年,他升任指挥官,首次独立指挥舰队。”林婕继续说道,“那时候很多人排挤他,很多人嫉妒他。但是他从来不放在心上。同年,大批流寇逼近帝国西境,俘虏了自由贸易区数十万无国别市民。五大要塞指挥官中,有四人不闻不问。唯独他率舰队驶出要塞,以弱胜强,击溃流寇,挽救了那些不相干的人。” 槿知心想,这正是他。 会对萍水相逢的她伸出援手,会对顾霁生许下终身守护的承诺。 坚毅、正直、善良的他。 尽管眼前还有碍眼的人,槿知的心情,却慢慢变得柔软起来。想起飞前瞪他那一眼,忽然有点后悔了。 然而林婕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真正感觉到震撼了。 “这些并不算什么。帝国历348年,他带领我们镇守在五光年外的小行星,却遭遇了反叛军主力的偷袭。敌人的兵力是我们的五倍,所有人都认为此战必败,连皇帝陛下都下达了可以撤军的命令。” 她低头吸了口烟:“可是,当晚,二十万市民自发聚集到星流的府邸前,请求他拯救小行星。他们说:’如果帝国还有一人可以拯救这颗星球,唯有星流’。” “然后呢?”槿知问。 “然后?”林婕看着前方,轻轻笑了,“然后他在书房里站了一个晚上,看着楼下那些苦苦哀求的人。我到现在都记得他那时的背影。天亮后,他告诉我们,他决定留下。于是我们全都自愿留下了。” “后来呢?” “后来……”林婕的神色也变得坚毅,“就是帝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星空保卫战。他十多天不眠不休,带领我们击退反叛军的五次强攻,我们的伤亡死伤超过九成。终于成功保卫了小行星,等来了帝国的援军。” 槿知静静地听着。 某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在她胸中流淌着。所谓的星空保卫战,她并不能想象出其端倪。可一旦跟应寒时联系在一起,就觉得荡气回肠又心生怜意。 那个牵她的手就会脸红的男人,那个一心一意想要得到她的男人。她以前知道他位高权重、能征善战。却不知道,他原来承载着那么多人的期望,他救过那么多的人。 她心里又有些堵。 他为什么从来不对她说这些事?反倒是从林婕口里听到。他的那一面,她竟然完全不了解。而且那些属于他和林婕、和其他同伴的时光,她是永远也不可能参与进去的。她跟过去的他,其实离得很远很远。 “为什么,你们都以为他死了?”槿知问道。 林婕抬眸看着她:“这个他也没告诉你?” 槿知不说话。 林婕捏灭烟头,深吸了口气,说:“帝国历350年,对反叛军的最后决战。他们占据了斯利达拉要塞,挟持要塞内二百万市民,闭关不出。皇帝陛下,最终下达了投放核弹摧毁要塞的命令。” 槿知怔住。投放核弹?意味着连要塞里的市民全部杀死?那应寒时…… 林婕淡淡笑了,眼中却竟然升起了泪光:“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星流指挥官拒绝执行命令,林指挥官成功逃走。帝国对违抗军令的惩治十分严苛,军事法庭下令撤除星流全部职务,他被判终身监禁。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被判终身监禁!他是星流,却再也见不到星辰和太阳。后来,就有人传,他死在狱中了。” …… 战机徐徐停稳在甲板上。 林婕解开安全带,一字一句地说:“他现在喜欢你,他从没喜欢过别的女人。你今后如果辜负他,如果有半点对不住他,我会杀了你。” 槿知毫不怀疑她的话是认真的,答道:“那是我和他的事,不劳你费心。” 林婕看她一眼,跳下飞机。远远的,槿知看到甲板上的萧穹衍正笑着迎接她。槿知又在飞机上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爬下去。林婕已经走远了。 萧穹衍再度迎上来,他的表情有些困惑,又有些小心翼翼:“小知,刚刚我怎么看到林婕的眼睛红了?她还对我爱理不理的。你们在飞机上,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我先回休息舱了。” “啊,你不等指挥官了吗?” “不等了,我回去洗澡。” 走出几步,槿知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林婕和你们指挥官的感情很深厚吗?” 萧穹衍用力点头:“当然了!指挥官很信任林婕啊,林婕对他也非常忠诚。她还曾经用自己的战机,为指挥官挡过炮弹呢,差点就死掉了。不过,跟指挥官感情最深厚的人,当然还是小john啦。” , 槿知转头就走了,留下不明所以的萧穹衍。 —— 应寒时与庄冲从战机下来时,脸上还带着笑。庄冲更是笑得有点痴了。 但当应寒时看到只有萧穹衍一人站在甲板,槿知和林婕搭乘的战机安静停在一侧。他有些怔然。 “槿知呢?”他问,“还有林上校。” 萧穹衍答:“她们早就回来啦,可是都走了。林上校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怎么了。小知说没什么事,她要回去洗澡。指挥官,你要不要去看看林上校?” 应寒时点了点头。 第64章 半生哀荣(下) 林婕没有回宿舍,而是靠在一处舰桥上,望着浑浊的水,伸手想要摸烟,却发现口袋已经空了。 “林上校不该抽这么多的烟。”温软动听的嗓音,在她身旁响起。 林婕手一顿,笑了:“老大,这就不用你管了。” 应寒时负手站在她身侧,眼中也有了笑意。 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儿,应寒时问:“小john说从飞机下来时,你哭了。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助吗?” 林婕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什么,开战机时想起来以前的事,有点难过。”转头看着他:“跟你的女人没有关系。” 应寒时温和地笑笑:“我知道。她是不会让人感到难过的。” 林婕扯了扯嘴角,心里却跟堵了块巨石一般难受。 “你还不去找她?”她问。 “她在洗澡,等她洗完再去。”应寒时的脸微微有点红了。 “走了。”林婕转身。 应寒时望着她的背影:“林婕。” 她脚步一顿。 “帝国已经坠落,不要再为从前伤怀。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们在这里过上安定的生活。” 林婕低下头:“知道了。” 知道了,在你心中,我永远是伙伴,而不是女人。 那就让我,永远可以陪伴在你身边,注视着你。总比曾经以为失去了你,更好。 林婕走后,应寒时就估摸着时间,徐徐来到谢槿知的房门前。 “槿知?”他轻敲门。 无人回应,里头静悄悄的。 又敲了一会儿,还是安静。他输入密码,推开了门。 一室寂静。 她的东西照旧随意丢在床上、桌上,手机也没带。换下来的衣服扔在床尾。 应寒时走进去,将整个屋子都收拾干净,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回来。 —— 槿知洗完澡后,对着墙壁发了一会儿呆,就穿好衣服,去了飞行员休息舱。 所有人都不在,包括应寒时。她在应寒时的床上坐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他回来。手贱把他叠得跟豆腐块似的被子,弄得乱七八糟。这才有些漫无目的地朝外走去。 这艘飞船其实非常大,足有五层。他们的休息舱在第三层。槿知先往上走,逛过了会议厅,又逛作战训练室,把上面两层都逛了个遍,也没看到应寒时的身影。途中还遇到了丹尼尔和苏,槿知这人不喜欢向人吐露心事,自然不肯向他们打听。 倒是到了顶层观景平台时,看到萧穹衍正拎着水壶在那里浇花。看到谢槿知,他嚷嚷道:“小知,你怎么没跟指挥官在一起呢?他刚才也在到处晃,现在下去了,你快去找他玩啊。” “哦。”槿知应了声,扭头就往下走。 走着走着,心情却有些忐忑起来。心也扑通、扑通跳着。脸也自个儿慢慢地烧了起来。路过转角的镜子时,她看了一眼,两颊都绯红着。抬手用微凉的手指摸了摸,那热度却降不下来。 倒数第二层,是很大的训练厅,还有餐厅。槿知推开门,就看到林婕一个人穿着运动背心,在里面打拳。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全都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最底层,却原来是休闲娱乐区,分为几个小厅。原来外星人的娱乐种类,跟地球人也没什么差别。槿知走过棋牌室、舞池、酒吧,四处都是空荡荡的,设备显得陈旧灰暗,显然许久也无人来过。也许是因为林婕今天的话,她能想象出,昔日这里灯光明亮、音乐悠扬,到处散坐着意气风发的飞行员们,会是什么样的热闹画面。 最里头的一间,是游戏厅。槿知走到门口,就看到隐隐有光亮透出来。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坐在最前面的游戏机上。 整间屋子都暗着,唯独他那里亮着灯。那大概是飞行战斗游戏?她看到他只穿着军衬衫,靠坐在深深的沙发皮椅里。面前是巨大的屏幕,上面无数战机炮弹,激烈地飞行战斗着,光影交织快速无比,看着就让她头晕目眩。 而他戴着副银色护目镜,还挂着副大大的耳机,双手握着游戏手柄,十指飞快操作着。难怪没听到她走近。 槿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 脑海中,却再次浮现林婕的那些话。 五大要塞指挥官不闻不问,唯独他领兵出征,以弱胜强,拯救了数十万不相干的人; 二十万市民自发聚集在他的门外,请求星流拯救这颗星球: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做到,唯有星流; 他拒绝执行向平民投放核弹的命令,被判终身监禁。 …… 原来对一个人的爱,真的可以在转身之间,就再难以抗拒。 她想要爱他。 不是崇拜,而是怜惜地爱着他。 光影依旧在他面前闪烁,映在眼镜上,也映在他的脸上。他只露出鼻子和嘴,下巴的线条却显得更加清俊干净。槿知缓缓走到他身旁,他似乎察觉了,手上动作一顿。 槿知的双手撑在沙发边缘,低头吻住他的唇。 这是个充满怜惜和温柔的吻。槿知轻轻地咬着他的嘴唇,轻轻地舔了他的唇两下,然后舌头慢慢地往里探。 他几乎是立刻放下游戏手柄,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嗓音还有些疑惑:“槿知……” 槿知低头看着他,他眼睛还戴着护目镜,这样他大概看不清她的样子。这让她稍稍没那么羞赧,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咬他的唇:“别说话,也别动,我现在要亲你。” 话一出口,心跳就加速。 可他居然不听话,抬手就摘掉护目镜和耳机,抬起漆黑的眼眸,深深望着她。下一秒,槿知轻轻低呼一声,因为她被他抱了起来,放在了沙发里。然后他扣住了她的双手,反客为主,低头吻了下来。 光线笼罩在两人身上,宛如黑暗中的一幕迷梦。他将她围困在自己的怀抱里,耳朵和尾巴瞬间显露,吻得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热烈。微凉而柔软的唇,完全覆住她的,吸吮着,索求着。 “唔……”槿知发出轻微的嘤咛声,被他紧扣的十指,也微微蜷起,却被他握得更紧。 彼此的气息交织缠绕,两个人都有些迷乱,迷乱地冲动着。槿知被他亲得全身都有颤~栗感席卷而过,就像原本迷失方向的一叶翩舟,被他掌握了方向,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呼吸也有些乱,这么吻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低下头。槿知看到他的整张脸都已通红,他垂着眸,她看不清他的眼睛。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再次贴近,侧过头,开始亲她的耳朵。槿知全身一颤,从耳朵到脖子到全身都麻了,伸手想推他。可刚触及他的胸口,就感觉到腰上一紧,居然被他的尾巴缠住了,再也无法推开他。而他连脖子根都红了,沿着她的耳朵,一点点地往下亲,脸埋进她的衣领里,亲着她的脖子。 槿知全身都软了,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任由他一点点的占据。 “小知。”他微哑着嗓音,轻声说,“今天起就是我的女人了。” “嗯……” 第65章 星夜小别(上) 良久,两人的唇才分开。周围光线昏暗闪烁,唯有彼此的眼睛,亮若星辰。 他的双手撑在沙发上,跟她额头抵着额头。她笑了,他也笑了。 又低头浅浅啄了一下她的唇,他说:“槿知,给我承诺。” “什么承诺?” 他的脸还有点红,也在沙发里坐了下来,尾巴在两人身后轻轻摇着,他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低头看着她:“我已经对你许下过一生一世的承诺。现在我们既然如此,星流也想要得到你的承诺。” 槿知微怔。 他说的,是表白那天对她的承诺。 尽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观是她坚持的,但现在才刚点头答应跟他在一起,就要开口对他说:我会一生一世爱你。她还真有点别扭。 但她现在知道,星流重诺。他自己一诺千金,所以才会这么看重她的承诺。 于是她眨了眨眼,答:“我们才刚刚在一起,你至少也要让我考察一段时间,才能对你许诺。” 应寒时静默片刻,那乌黑的眼眸近在咫尺地望着她。 “好。槿知,一旦向星流许诺……永以为诺,不可收回。” 槿知“哦”了一声,垂下头。 他低头又寻到她的唇,吻了上来。 这样热切而无声地厮磨了好一会儿,槿知靠在他怀里说:“你继续打游戏啊,我陪你。” “你会不会无聊?” “不会。” 他打游戏的模样,实在帅气又动人。 应寒时听话地戴上眼镜和耳塞,拿起游戏手柄。只不过这一次,将她圈在双臂之间。 迷离的光线,再次映在他的脸上。槿知望着他被覆盖住的眼睛,望着他的鼻梁和薄唇,还有下巴的线条。就这么看着,居然真的一点也不无聊。 不过,这个男人做什么,真的都很认真。明明她人还在他怀里,这么亲密的姿势,他却抬起头,握着手柄,按照她的要求,非常专注地打起游戏来。槿知看着屏幕上不断爆出最高记录,看着他的手指飞快跳动,慢慢将头靠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 不知不觉,就这么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应寒时摘下护目镜,放下手柄,看着怀里安睡的女人。她的身子压在他的一只手臂上,一点也不能动。他只能单手调暗了屏幕亮度,关掉了声音,然后低头,看着她。 这么看了一阵,应寒时伸手,将整个游戏厅的所有屏幕全部打开,它们自动连接成一个巨大的屏幕。他将它们调整为自动映射星空模式。这样,透过飞船顶层的射电望远镜,此时海平面上方的星空,都栩栩如生地投射到了屏幕上。 暗蓝色的天空如同温柔鹅绒,繁星璀璨夺目。梦境般的美丽,360度将他们两个人包裹在正中。 应寒时就这样坐着,许久纹丝不动。不愿惊扰,她的美梦。 —— 江城。 次日一早,恰逢周一。路上到处是拥堵车辆,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倒跟他们刚刚返回的海底,像是两个世界。 一辆越野车停在图书馆门口。 槿知和庄冲下了车,其他人则留在车里。 应寒时也推门下来。 “今天回去后,我要跟他们准备跳跃的事。”他说,“大概没有时间来接你了。” “嗯,没事。”槿知答。庄冲站在一旁等着。 图书馆门口是排杨树,阳光斑驳地投射下来。两人相对站着,安静了一会儿。 庄冲:“还有两分钟上班迟到,有话快说。” 槿知瞥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去。 “胳膊还疼吗?”她问。 应寒时眼中露出些许笑意:“不碍事。” 槿知想起在游戏厅中的那些旖旎,心口一甜,说:“疼就让萧穹衍给你揉揉。” 应寒时负起双手,微微垂眸。 “想让你揉。” 一旁的庄冲:“卧槽!”转身走了。 槿知噗嗤笑了,抬眸再次看着应寒时。 他也低头凝视着她。 槿知的心突地一跳,脸也有点烧,上前一步,抬头想要吻他。哪知他也同时侧头,想要吻她的脸。两人的鼻尖在空中撞了个正着,脸贴着脸都没动。 然后同时笑了。 他低头,她抬头。两人都闭上眼,唇轻轻一碰。 “我走了。”她说。 “嗯。” 槿知虽然有些不舍,但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于是转身后,就没有回头,径直往馆中走去。 应寒时站在原地,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楼内,才上了车。 车内所有人,将两人刚才的相处,都看得一清二楚。丹尼尔和苏只是笑,萧穹衍裹着风衣坐在后座里,“乌拉拉拉”唱起了歌。 林婕始终转头望着窗外,直至车开出好一段了,才问前排的应寒时:“你的胳膊怎么了?” “没事。” —— 槿知以为,这趟一回到图书馆,就会面临冉妤的“严刑拷问”。她也做好了全盘托出的准备。 谁知进了馆厅,却发现冉妤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样子。看到她和庄冲,也只是问:“回来了?有没有带特产?” 庄冲丢了几包海边零食给她,槿知不动声色地在她身旁坐下:“怎么了?” 冉妤闷闷地趴了一会儿,说:“槿知,糟糕,我被流浪汉逆袭了。” 槿知惊讶地看着她。 于是意想不到的是,今天变成了冉妤向她吐露心声。 原来这妮子自从上次见了公园流浪汉,嘴上不说,始终对人家的皮相觊觎着。于是三番两次路过公园,给人吃的。结果那流浪汉大概也是看她心软总给东西,居然后来跟到她家楼下,天天等着。 “他居然还问我,今天的面包呢?”冉妤愤愤道,“卧槽,难道我是他保姆啊。” 一来二去,冉妤终于发飙了,在某天早上怒吼他说:“你怎么总是想白吃我的东西?吃软饭啊你!” 槿知:“然后呢?” “然后……”冉妤眼睛一亮,“他瞪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条链子就甩过来。” “链子?” “是的!”冉妤明显激动了,“槿知,你一定想不到,居然是条镶满钻石的项链!钻石啊!他说他现在落魄,这个是他以前戴在手上玩的,用来抵饭钱。我拿去珠宝店验过了,是真的钻石项链!值十多万,我现在藏家里好好供着呢。” 槿知:“……” 冉妤又叹了口气:“槿知,我终于遇到高帅富了,终于被高帅富丢过来的东西砸晕了。可却是个家道中落、落魄街头的高帅富,怎么办?他会不会东山再起,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我要不要赌一把?” 她靠进槿知怀里,槿知摸了摸她的头,也给不出建议。谁能想到冉妤的遭遇竟如同爱情狗血剧。虽说她现在还在纠结“要不要赌一把”,但从她谈及那人的神情,槿知感觉得出来,她已动心。 “顺其自然吧。”槿知安慰道,“如果是星辰注定,你们终究会在一起。” 是否很多人都会爱上意想不到的人?她终于还是跟外星人在一起,而冉妤却跟她以前最瞧不上的人,碰撞出了火花。 ,o 冉妤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又看着她:“话说你跟望妻石这个周末,有没有突破性进展啊?” 槿知笑了笑,心念一动,问:“你说假如两个人刚在一起,男人就要女人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怎么办?” 冉妤想了想,答:“不理他!这男人的占有欲也太强了吧。” 槿知:“他倒也不是占有欲强,是比较注重承诺。” 冉妤怪异地看着她:“槿知你脑子秀逗了吧?重视承诺,重视这样的承诺,不是占有欲是什么?” 槿知居然答不出来。 应寒时那样清风明月般的人,对她……也有占有欲么? 第66章 星夜小别(下) “两个平行空间之间,总会有一些地带,屏障相对薄弱。这也是某些地球人,声称见到鬼啊、幻影的原因了。他们也许只是看到了另一个空间的某个人,恰好从那里走过。” 萧穹衍站在投影屏前,微笑可掬地看着大家。屏幕上满满的全是他做的测算数据和图形,除了同样擅长计算机的应寒时,没人看得懂。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寻找到这样的薄弱地带,才有可能跳跃到另一个空间?”林婕问。 萧穹衍点头:“宾果!不过,通过模拟测算,地点我们已经找到了五个。接下来的,是要去这几个地点,实地勘探一番,才能确定最适合跳跃的地点。” 众人都点头。到底这种事,谁也没经历过,所以都沉默消化着,无人发问。 应寒时以前是高级军事领袖,或多或少接触过一些平行空间的资料。于是他说:“小john,把平行空间的概况,向大家说明一下。” “好的。平行空间的概念,来自于量子的不确定性。当然,这个你们也不必去追根究底地弄懂。平行空间的理论,很早就提出了,连地球人都形成了非常详细完善的理论体系,并且跟真实情况大致差不多。不得不说,地球人还是挺聪明的。 不过,与地球上一些影视片有差异,平行空间并非意味着,另一个空间跟这个空间完全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地球,一模一样的我和你,那是误导和谬论。 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更何况是两个空间。因为它们是平行的,所以大致发展趋势、环境,一定是相同的。但任何一点微小差异,都可能造成他们在某些方面大相径庭。 譬如,那里也许会有太阳系,但是因为早期物质形成的差异,他们的太阳系也许只有八颗行星,也许是十颗。人类居住的星球,也许也叫地球,也许因为科学家思维一跑偏,不叫地球,叫水球呢。 我想那里肯定也有黄种人聚居的国家,有白种人聚集的大洲。这种大的政治地理趋势应该相同。但是那里的’中国’的发展,也许与这里相同,也许不同。落后几十年,先进几十年,都有可能。 所以,我们到底会去到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暂时无从知晓。” 说到这里,萧穹衍又咧嘴一笑:“不过,平行空间理论都认为,两个空间的发展不会有翻天覆地的差异。鉴于我们曜日人的军事科技水平,领先地球人几千年,所以我想,去到另一个空间,拿走晶片,应该是很easy的case啦!” 林婕三人都点头,萧穹衍的话说得简单直白,大家对于那个空间的情况,心里大致也有了个谱。 丹尼尔发问:“噢,john,那么那个空间,会不会有另一个相同的我存在呢?” 萧穹衍耸耸肩:“我说了啊,这个要看发展差异啊。如果影响你这个人存在的因素,都没有发生过致命偏差,你就可能存在;与你相关的任何事件,如果有了偏差,可能连你的祖父都不会存在。”他又伸手挠挠头说:“不过,鉴于我们只是跳跃到其中某个地点,去寻找晶片。那么大一颗星球,即使有另一个你存在,我认为你遇到他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的,你还不如去买地球彩票呢。所以这个问题,我们完全不用考虑。” —— 是夜。 槿知坐在窗前,翻了一会儿书,又放下。从桌上抽出张空白的读书卡片,想了想,开始往上写。 一、跟其他任何女人都保持距离,不许有肢体接触。 二、尽量避免往危险的地方去。 三呢?不许再用尾巴缠她?嗯,加上。 …… 正写得入神,忽然听到窗户外有轻微响动。她住的是五楼,怎么会有声音呢? 老鼠?麻雀? 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明显,倒像是有人正沿着墙面爬上来。槿知心头一凛,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有人冒出头来,动作轻柔地,从外面打开了她的窗户。 槿知看着他。 他人在窗外,也望着她。 槿知:“你干嘛爬窗户?” 应寒时脸颊微红,双手一撑,跳进来落地。 “你刚才发过短信说晚安,我想你应该睡了。”他答,然后走近她。 槿知抬头望着他:“那你就爬窗进来?” “本想……过来看一眼你就走。” 槿知低头笑了:“以后不许这样了,要敲门。” “是。” 明明早上才分开,此刻相见,却好像已隔了很久。昨晚跟他的拥吻亲昵,更像是做梦一样的事。屋内只开了盏柔和的橘光,他身形高瘦,轮廓却显得朦胧。唯有那双眼,清亮依旧。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他说:“我要离开几天,去搜寻平行空间的入口。” 槿知点头:“等找到了,我陪你一起去。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好。” “坐下,我给你倒水喝。”槿知转身走向饮水机。 他依言在她的小沙发里坐了下来。 上次他来,槿知昏迷着。所以严格算起来,这还是槿知第一次在家里招待男人。已近午夜,屋子内外都静悄悄的。 槿知慢吞吞地泡了杯茶,端过去递给他。 他坐得笔直,目光却注视着房间内各处,然后抬头望着她:“需要我帮你收拾吗?让你居住得……更舒适一点。” 槿知看一眼乱糟糟的房间,摇头:“不用。” 他便低下头,慢慢地喝着那杯茶。 过了一会儿,放下茶杯,伸手将她拉到怀里。单人沙发本就狭窄,槿知只能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整颗心也乱晃起来。他低头看着她,白玉般的脸颊居然又红了,然后吻了下来。 槿知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这陌生而刺激的感觉,让她又渴望,又有些紧张。他一直亲一直亲。明明才第二次亲热,在把她的唇吻得发烫后,他就熟门熟路地继续往下探索。 槿知的脖子被他亲得又痒又麻,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可这个男人,亲热时都有股专注坚定的劲儿在。他始终把头埋在她肩窝里,槿知只看到通红的兽耳,和他宽阔削瘦的背。 “腰疼……”她轻声抗议,沙发太狭窄了,硌得她的腰很不舒服。 话音刚落,就被他腾空抱起,放在了床上。这个地点太暧昧,槿知有点慌了,可他已如影随行地压了上来。 鼻翼间全是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手也被他捉住。槿知的脸也红了,不发出半点声音,只与他拥抱亲吻着。 好在他并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只是依然吻她的脸、她的脖子和手。过了一会儿,槿知小声说:“应寒时,你要早点回来啊。” “嗯。”他答,“我很快就回来。” 忍不住,又用尾巴将她缠住,跟自己缠在一起。 “应寒时。”槿知小声抗议,“难道以后我们每次……这样,你都要露出耳朵和尾巴的兽态吗?” “抱歉槿知……我实在无法控制。” …… 某个瞬间,应寒时微微一怔。 许是两人的亲昵太过靠近,她衣服上的扣子,不知何时被弄开了。露出一小片晶莹白腻的起伏,在灯光下犹如雪一般的颜色。而她眼眸微阖,很乖很乖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并未察觉。 应寒时的脸烫得都快低下血来,看了两眼后,侧过头去,避开这不该看的景色。 可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回过头来,垂眸凝视着。 槿知原本还没在意,但是怎么觉得胸口有点凉飕飕地,还有点莫名的麻麻的。低头一看,再抬头看到应寒时眸色沉沉,不知看了多久。顿时脸一烫,伸手就要扣扣子:“把头转过去!不许看。” 谁知手刚一动,手腕就被他握紧,动弹不得。 而应寒时的脸已红得不象样子,手却很稳很有力,两人就这么凝望着彼此。 此刻他整个人是压在她身上的,槿知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脸顿时更红了,一下子偏头看着一侧:“你下去。” 他低下头,松开了她,下了床。 槿知立刻坐起来,整理好衣服。 “槿知我……” 她看他一眼。 他转过脸去。 两人都没说话。 “我走了,确定跳跃地点了便与你汇合。” “嗯。” 他的脖子耳朵都还红着,尾巴也没收回去,自己像是也没意识到,打开窗户,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槿知走过去关窗时,下面已经没人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在窗前坐下,又拿起刚才写的那张纸条。过了一会儿,脸埋进双臂中,笑了。 第67章 如隔三秋 谢槿知在傍晚六点赶到了饭店。这里环境优雅,人不算太多。她就拣了个僻静位置,等了一会儿,就见谢槿行拎着公文包,走了进来。 “这里。”槿知朝他招手。 谢教授微笑走到她对面坐下。尽管穿着严谨老气,却掩不住他风流英俊的皮相。过来点菜的服务员对着他,嗓音都要柔和几分。 这是间港式茶餐厅。谢教授直接翻到套餐那一页,问服务员:“请问哪个饭分量最大?我比较饿。” “先生,褒仔饭。” “那就褒仔饭,谢谢。” 服务员嘴角带笑走了。大概是觉得这么个帅哥,行事却有些憨。 槿知问:“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找我了?你最近不是说很忙吗?” 谢教授摘下眼镜,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我有事要问你。你最近,跟什么人在一起?” 槿知愣住。 “不就是庄冲冉妤他们。”她答。 兄妹俩对视着。 槿知心想:他知道了什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上次你拜托我查图书馆的事,我查过了。”他再度开口,“你说的情形,现在应该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那么,是谁做的?” 槿知不吭声。 他微蹙眉头,又说:“上个月你告诉我,去依岚山看那些孩子。但是……就在你去的那几天,我的同事,检测到g省地区磁场发生剧烈波动,而波动的圆心,恰恰是依岚山。槿知,你在依岚山,有没有看到什么?遇到什么人?” 槿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们这些地球人的科技水平,有这么发达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直视着他:“谢槿行,你为什么要查这些事?” 谢教授怔了一下,答:“探索真相,是科学家的天职。” 还好。不是基于军工或者任务目的。 这时服务员将褒仔饭送上来了,两人就都住了嘴。槿知拿起小勺,在咖啡杯里划了两圈。等服务员走了,她柔声说:“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别查了,算是为我好。如果到了合适的时机……”她看着谢教授的眼睛:“我带那个人来见你。” 这回,换谢教授愣住了。 他慢慢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槿知,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哥。你……要求什么,哥哥都答应你。” 槿知这才意识到,刚才一时情急,把心里对他的称呼,叫出了口。但他的话如此窝心,槿知安静片刻,低声说:“其实,在心中叫过不少次了。” 吃完饭,谢教授开车将她送回家。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有些怔忪。 从小,如天之骄子般长大,却又生性内向的他,一直渴望能有个可爱温柔的妹妹。后来没想到,真的多出了个妹妹,她却是这样的身份。 他一直觉得,谢家人愧对于她。现在她孤零零一个,也没有了家,十分可怜。 但她却成长得非常好。安静、聪明、独立、理智。并且,她对于他,对于谢家人,其实已经算包容了。尽管从不来看父亲,但几乎没听她怨埋过任何人。 谢教授低下头,看着副驾上的一个封好的公文袋。他拿起来拆开,里面是两张照片。 图书馆楼下,穿着白衬衣的男人,负手而立,清俊过人。 以及,依岚山小学下的田畔里,同样一个男人,跟槿知站在一起。 谢教授将照片拿了出来,放进车上的储物格里,再将文件袋重新封上。他的眼中露出温和的笑意。 那就等她,带着那个男人,来见哥哥吧。 —— 槿知到家以后,直接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出手机。 没有他发来的新短信。 在忙吗? 应寒时离开,已经有三天了。明明是很短的时间,她却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用冉妤的话说:“废话啊,之前你的二十四孝男友,恨不得24小时粘着你。现在突然出差了,君宠不再,你当然皮痒心也痒啊。” …… 冉妤的话虽然糙,但她真的心痒。 两人独处时那些细节,都如同羽毛似的,无时无刻不撩拨着她的心。让人脸红心跳,却又渴望得到更多。她一向自诩处变不惊、淡定过人。现在,应寒时成了她唯一的不淡定。 她翻了个身,不想忍耐压抑了,给他发短信: “你在做什么?” —— q省地处西北,远离城市,是大片大片灰黄的沙漠。 帐篷扎在一座沙丘下方,头顶是炽烈的夕阳。萧穹衍光着金属双脚,在沙砾中走来走去,又抬头观察着天空。苏和丹尼尔在其中一顶敞篷里,清点武器装备。 “呜呼……”一声悠长而快活的呼喊,战斗机划出个漂亮的弧度,从众人头顶掠过。萧穹衍抬起头,露出会心的笑容。 飞机上的人,正是他的好基友庄冲。听说要到沙漠里寻找跳跃平行空间的地点,这家伙直接旷工跟了过来。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庄冲居然是个飞行天才。那天在海底首飞,就得到了应寒时的高度赞扬。现在几天过去,他的飞行技术,已经能赶上标准飞行员了。这等于他们的队伍,又多了个生力军。 “我说过,我从来都是技术流。”庄冲如是说。 另一顶帐篷里,应寒时坐在电脑前,正在专注地测算各项数据。 “叮”一声,手机响了。 他的十指立刻停住。 这个星球上,只有一个人,会给他发短信。 他拿起手机,眼中露出笑意。 回复:“在工作。槿知呢?” 过了几秒钟,她才回复:“我想你。” 应寒时缓缓垂眸。然后伸手将电脑合上,再放任耳朵和尾巴露了出来。他拨出她的号码放到耳朵边,另一只手握住尾巴,轻轻把玩着。 那一头的槿知,没想到他立刻打了过来,心头一跳,佯装淡定地接起:“喂。” “小知,我也想你。” 槿知低头微笑:“嗯。” 她又问:“你……这几天有没有乖乖的?” 身为高级指挥官,还从来没人这么对他说过话。应寒时有些无奈:“小知,别这样对男人说话。我以后……会是你的丈夫,也是一家之主。” 槿知“哦”了一声:“那到底有没有乖乖的?” “……有。” 槿知满意了。 “进展怎么样?”她问。 应寒时缓缓地、一下下捋着尾巴上的绒毛,答:“很顺利。基本确定就在这里跳跃。再做一些数据测算,就可以动身了。小知,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槿知抬头看了眼日历,明天还是星期四。 管他的。反正馆长是个没脾气的人。 她答:“随时啊。”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 “我走不开。马上派人过来接你。”他说。 “好。”她顿了顿,“寒时,我有话要对你说。” “好,请说。” “……要见面说。” 哪知他反应竟极快:“小知……是要对我许下承诺吗?” 槿知心头颤了一下,没吭声。 “我等你。”他轻声说,如同在她耳边低喃。 挂了电话,槿知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收拾行李。如今再要与他见面,心境竟完全不同。耐着性子在镜前打扮了半天,才觉得满意。 又拿了几块巧克力。他若饿了,可以喂给他吃。 最后,拢了拢耳边发丝,站在镜前,望着里面的女孩。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从裙子口袋里,摸出张卡片。 那是她昨晚写就的。之前所有种种要求,全都没写上去。 上面只有一句话: “槿知愿与寒时白头到老。” 他对她有占有欲,她难道不是?在确定关系前,她就希望,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永远不离不弃。若是承诺能让彼此对这份爱更有信心,她为什么不能勇敢地赌上自己? 而且,如果今后真的不能白头,她的生命中,难道还会有第二个应寒时出现? 不,不会有了。她其实比他更害怕失去,害怕终究是一场空。 她想要跟他永远这样下去。这相爱年月刚刚开始,就叫人舍不得结束。 —— 挂了电话,应寒时继续在电脑前工作。 有人掀开敞篷,走了进来,将个饭盒放在他手边:“指挥官,你的晚饭。” “谢谢。”应寒时没有动,“我等一会儿再吃。” 林婕望着他的侧脸,在看他不断跃动的十指,忽然一阵心疼。他还是老样子,一工作就忘了吃饭,忘了时间。 “你都在电脑前呆多久了?眼睛会受不了的,出去走走吧。”她劝道。 应寒时还是纹丝不动,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去吧。” 林婕静默片刻,伸手替他打开桌上的台灯,这样帐篷里的亮度更好。又拿了瓶水,拧开放在他手边。站在背后静静注视了一会儿,才走出帐篷。 望着满目黄沙,她点了根烟。 她想她很明白,对这个男人深入骨血的爱,永远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沙漠的天空,渐渐暗下来。银色弯月,慢慢爬上天空。 应寒时终于将数据测算做完,传递给萧穹衍。剩下的,就是跳跃准备工作了。他拿起冷掉的盒饭,很快吃完。然后闭上眼,靠在椅子里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 帐篷被人掀开,又有人走了进来。 应寒时闭着眼睛,轻声问:“林婕,几点了?” 谢槿知背着包,站在帐篷口。苏刚将她送到这里,就立刻转身走了。她望着男人背靠椅子,闭目休息的样子。原本满怀心疼和爱意,瞬间冒出一股恶气。 谁知他缓缓睁开眼,眸色十分温柔。他站起来,像是自言自语般说:“我的槿知……应该就要到了。” 他转过身来。 槿知望着他怔忪的眼睛,心里的恶气,倒是消减大半。再扫一眼桌边吃剩的饭盒,怜意又盛了一分。只轻轻“哼”了一声,没动。 而应寒时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惊艳颜色。 她的打扮向来素净,每每在他面前,也不过是t恤或衬衫,搭配长裤和运动鞋。但那样在他看来,已是极好。 今天她却将长发梳成了辫子,垂在肩头,一只手还轻轻捏着发辫,乖巧无比的模样。白色衬衣下,是条浅蓝色的长裙,露出白皙晶莹的小腿,脚下是双帆布鞋。 他望着她,眼中浮现浅浅盈盈的笑意。 槿知见他看得目不转睛,有点不自在,问:“你笑什么?” 他负着双手,缓缓答:“我的女人……她太美丽。” 槿知居然被他说得脸上发烫,心想到底是军人,尽管平时温文尔雅,现在张口闭口就是“我女人”。 “那你刚才干嘛把我认成林婕?” 他走向她,柔声答:“对不起,睡得有些迷糊,没有听出你的脚步声。” 于是槿知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他低下头,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槿知也紧紧搂住他的腰。两人刚要亲吻,却听帐篷一响,被人挑开,萧穹衍的金属脑袋钻了进来:“指挥官,跳跃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另外,我听说小知来啦?” 应寒时是背对着帐篷门的,所以他怀里的槿知暂时看不到萧穹衍。她有些尴尬,刚要挣脱。却感觉到腰被搂得更紧。 “小john。”他开口。 “嗯?”萧穹衍狐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应寒时垂眸:“回避。” 槿知把脸埋进他怀里。 萧穹衍突然恍然大悟:“啊,我明白我明白!”立刻缩了出去,同时还替他们拉上帐篷门的拉链,然后高声道:“指挥官,请继续。不过……时间可不可以不要太久?大家都等着出发呢。” 应寒时没有回答,他将怀里女人的脸扳出来,低头亲下去。槿知忍不住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最后两个人抱得紧紧的,都笑了。 第68章 平行以后(上) 应寒时松开谢槿知,但还是握住她一只手,注视着她。 槿知也望着他,眼睛里难得有些调皮颜色,就是不说话。手却轻轻握紧裙子口袋里的纸片。 “好了没有啊?”帐篷外传来萧穹衍小心翼翼催促的声音。 槿知笑了,应寒时眼中也浮现笑意。 “要对我说的话,到那边再听?” 槿知点头:“嗯。”心想这样也好。如果现在把卡片给了他,他红着脸拖着条尾巴跳跃到另一个空间去,终归不太好。 应寒时牵着她的手,走出帐篷,果然见到萧穹衍身后,另一顶帐篷里,已堆满了仪器设备,大家都站在那里,已经准备好了。 —— “这五台,是从五架战机上拆下来的超光速引擎。”萧穹衍指着机舱驾驶仪旁一堆“黑箱子”说道。 槿知和庄冲等人,看着那五台引擎,都以复杂的数据线,连在一起,并且跟旁边的三台笔记本电脑相连。 萧穹衍又说:“我们把从图书馆得到了那块晶片,也放置在了其中一台引擎中,促使它的能量场,与平行空间那块晶片的能量场,形成互相干涉,牵引我们跳跃到晶片附近的位置。” 槿知了然,这样就方便多了。否则整个空间去找晶片,犹如大海捞针。 萧穹衍却又看向她,说:“一会儿你们搭乘战机跳跃的时候,可能会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哦。尤其是小知,你身边本就有轻微时空裂缝,你的晕眩感也许会比别人更强烈。” 槿知一怔,身旁的应寒时开口:“她会不会有危险?” 萧穹衍咧嘴一笑:“不会的,指挥官请放心。因为她身边的裂缝很小啦。如果裂缝足够大,她自己就能瞬时移动、穿越时空了。” —— 这次跳跃,过去的是五个人:应寒时、谢槿知、林婕、庄冲和苏。萧穹衍外形是机器人,不便过去。丹尼尔留在这里,帮助他操作设备,以便取得晶片后,协助应寒时等人跳跃回来。 五人在战机上坐好。由苏来驾驶,林婕负责启动超光速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后,战机发出一声尖啸,划出一道漂亮的银光,就冲进了云层中。 槿知紧紧握住应寒时的手。而他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居然有了一点笑意。 槿知掐了他的手背一下:“不许笑。” “嗯。” “10、9、8……4、3、2、1,跳跃!”林婕冰冷的口令声传来。此时战机以升上云团弥漫的高空,在她话音落下那一刻,机身周围骤现银白色光芒,瞬间将他们完全包裹住。槿知立刻什么也看不清了,看不见天空和战机,甚至连身旁的应寒时也泯灭在柔和的银光中。 她的眼前,只有柔和的银白色光芒。 然后晕眩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她的意识顿时有些涣散,缓缓闭上眼睛。 但就在时间和空间仿佛静止的一瞬间,她的眼前,又出现幻影了。 画面非常模糊,她睁眼想要把这段未来看得更清楚,可晕眩感实在太强烈,她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 “槿知、槿知……”熟悉而温软的嗓音,在她耳边。槿知缓缓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机舱前方静止的大树。然后,就是身旁的应寒时。 “……到了?”她问。 “是的。”应寒时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 这时,苏、林婕和庄冲也从座椅上抬起头,显然也都苏醒过来。大家全望着窗外,显然,他们身处一片树林中。天色将明未明,正是清晨。 几个人跳下战机,放眼望去,丛林茂密,山脉起伏。 庄冲忽然开口:“眼熟。” 大家都是一怔,槿知也觉得,这几座山眼熟。这时,她注意到应寒时抬眸,望着对面山上。她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愣住了。那不是…… 绿意盎然的山峰上,静静矗立着一座寺庙。暗黄色寺门,古旧而幽静。 “宝安禅寺?”庄冲的声音有点不可思议。 “我们跳跃回江城了?”一向沉默寡言的苏,也说话了。林婕眉头紧蹙。 “不。” “不。” 槿知和应寒时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应寒时沉静不语,槿知解释道:“你们看,寺庙的样子是一样的,但是寺门口的路,是不一样的。” 众人抬眸望去,身为江城人的庄冲,最先明白过来。 江城的宝安禅寺,门口是自元代传下来的石板路。虽然后来历经修缮,却依旧保留着古貌。虽然不太好走,但却古韵十足,是江城人所喜欢的。 可眼前这间“宝安禅寺”,门口却是金光闪闪的镀铜台阶,现代制造感十足,从寺门一直蜿蜒到山脚下。尽管很新很亮,看起来却与古香古色的寺庙,非常不搭调。 “俗。”庄冲低声说。 “看那边。”应寒时说。 大家都循着他眺望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山背后,大江环绕。一座高楼大厦林立的都市,矗立在江边上。看起来竟与江城十分相似,但那些楼宇分布形状,似乎又有不同。 “我们也许……”应寒时沉吟道,“来到了这个空间里的江城。他们的发展,很可能与我们高度趋同。” 众人都是一静。 这种感觉有点难以形容。你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它酷似你生活的地方,却又完全是个崭新的、真实的世界。你更加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见什么,经历什么。 大家暂作休息,就动身往“江城”出发。苏留在原地,保护战机和设备,同时也进行一些技术工作,并且可以在必要时,驾驶战机策应他们。 应寒时、槿知、庄冲和林婕四个人,穿过森林,又往江城的方向走了一段。一路上,看到了更多的不同。譬如这边的几座山峰上,都林立着大片灰色石柱,看起来有成百上千根,非常恢宏而沧桑;又譬如天空亮起来后,并非清澈的蔚蓝色,而是夹杂着昏暗的红色。 对于这个异象,苏做完一些基本数据检测后,向他们报告:“这个空间的宇宙背景基本辐射值,有些不稳定。即:他们的空间状态不如我们稳定。这是造成天空背景呈现红色的原因。” —— 太阳升得很高,街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槿知走在应寒时身侧,林婕和庄冲跟在后头。她的感觉,真的就像是回到了江城。街道两旁,是高高低低的房屋。路上跑着公交车、轿车和自行车。年轻人拿着面包,急急忙忙挤上公交。甚至连路牌上,印的都是中文。但是会有一些字,槿知不认识。 想必,这就是“发展高度趋同”吧。 经过一间银行,庄冲停步:“我去换钱。”应寒时点头:“林婕,你陪他一起去。” “是。” 于是庄冲紧紧抓着背包,跟林婕一起走进去。 槿知和应寒时站在街头等着。 这次过来,萧穹衍深刻吸取了上次携带上亿曜日币,却害得应寒时一穷二白的经验。他没有给他们带人民币和美金,而是让庄冲背了整整一袋子金条过来。 “从今往后,小john居家旅行只认准黄金硬通货!”他这么说。 这次,倒真的被他料准了。 “你说,这个世界里,我家和你家的房子,还在么?”槿知问。 应寒时负手看着她:“也许。如果你想知道,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好。” 这时,庄冲和林婕从银行走了出来。庄冲的背包更鼓囊囊的了,他先从口袋里拿出几叠钞票,分给大家。槿知拿起张钱一看,跟人民币很类似,但图案完全不同。她决定回头要带几张回去,做纪念。 既然,战机跳跃到江城附近,说明晶片也在附近。但晶片如此宝贵,寻找它并非一日之功。所以他们打算先在江城找酒店住下,然后由苏在郊外操作设备,对整个江城进行能量扫描。这与应寒时和萧穹衍在依岚山所做的事是一样的,看能否确定外星人和晶片的位置。 庄冲从路边买了张地图,看了一会儿说:“这里离他们的’省图书馆’不远,去看看?”他的眼睛明显亮了,槿知也很心动。林婕点了根烟,看着一侧,不发表意见。应寒时看着槿知,眼睛里露出笑意:“好。” 四个人沿着街头走着,槿知发觉,这里的每条街道,其实跟江城都不同,街上的店铺建筑更是不同。但城市的大体结构,又是相同的。而在图书馆附近走了这么久,她也没看到一个认识或者眼熟的人。 这时,前方拐角出现了一家早点铺,门口蒸着热腾腾的包子。槿知和庄冲对视一眼——他们的世界里,图书馆附近这个位置,也有家十分相似的早点铺。 忙碌了整晚,大家都有些饿了。槿知说:“要不,就在这里吃早饭?” 大家没有异议。 四人在门口的一张小方桌旁坐了下来,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吃什么?” 槿知和庄冲同时望着他。 哦,还是跟那边不一样。那边的早点铺老板,是个瘦瘦的戴眼镜的男人,这边却是个面目和善的胖老板。 四笼包子端了上来,槿知拿起筷子正要吃,却见身旁的应寒时,眼中有清淡温和的笑。 第69章 平行以后(下) “怎么了?”槿知小声问。 对于他们的私语,庄冲素来习惯当隐形人。林婕低头吃包子,脸色平淡。 “给你送的那些早点……”他说,“是在那边的这家店买的。” 槿知心头微动,原来如此,他也想到了那边的这间店。难怪当时她吃那些包子,感觉口味很熟悉。 此时阳光暖融融的,透过树枝照在他们身上。应寒时照旧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衣黑色长裤,衣袖挽起,坐在她身侧。 尽管物是人非。在那个世界里,他每天到这家店,买好早点送给她;如今到了这个世界,他和她依旧坐在这家店里,吃一顿温暖的早餐。 所谓岁月静好,但与君同,大抵如此。 槿知低下头,一口口吃着包子。冷不丁放在桌下的手,被他轻轻握在了掌心。两人谁也没说话,也没动,一起安静地吃着。 —— 吃完早饭,大家继续往图书馆方向走。但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槿知心头越奇怪,庄冲的脸色也变得疑惑。 那边的省图书馆,是非常高大的楼群,远远就能看到。可先在,他们都快走到地图上的位置,周围都还是些低矮的老房子。 应寒时陪在她身侧,说道:“所有的相似,或者不同,都是随机概率造成的。我们顺其自然。” 槿知点头。 终于,拐过了几条小巷,又穿过几条马路,终于看到了“省图书馆”的牌子。 槿知和庄冲都有些愣愣的看着。 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他们面前,是个略显老旧的四合院,墙漆都有些掉落,瓦片也有残缺。院门口立着块黑色木牌“h省图书馆”,还有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蹲在那里下棋。 透过院门往里望,是座两层小楼,看起来也是上了年月的老建筑,里头种了些花草,十分幽静冷清。 四人缓缓走进院内,打量了一圈,槿知率先走进旁边开着门的一间办公室。门上挂着“阅览室”的牌子,一个年轻姑娘坐在工作台后,生面孔。 槿知:“你好。” 年轻姑娘看一下子走进来好几个人,有些疑惑:“你们有什么事吗?” 槿知答:“没有,我们就是来参观一下。” 年轻姑娘“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书:“你们随便看吧,但是图书外借要办借书证。” “好的。” 林婕照旧没什么兴趣,靠在门口抽烟等他们。槿知三人在阅览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一面墙壁上,发现了职员照片栏。 这图书馆当真是又小又破,职员一共才十来人,都不认识。当然,也不会有另一个“谢槿知”和“庄冲”。 走出阅览室时,槿知和庄冲的心情都变得有些复杂。一方面,看到了另一个空间里的图书馆,他们的感觉很新奇。但对方发展得这么……落魄,又令他们有唏嘘之感。 四人走出院门,到路边去等公交车,准备再在市里逛逛。 这时,却听到门口下棋的两个老人中,有个人叹了口气说:“老朱,怎么又输给你了。行,一会儿就给你去买酒。” 那老朱笑道:“棋臭瘾大,愿赌服输,你倒是个好牌友。” 两人一起哈哈笑了。槿知循声回头,看向老朱。她记得刚才的职员栏上,馆长就是姓朱。此刻看来,这老朱面容削瘦、精神矍铄,倒跟照片上的人,十分相似。 “馆长。”她对庄冲低声说。 由于那边的馆长一直以来对他俩确实很好,最近还总是毫无原则理由地给他们批带薪假,所以他俩对于“馆长”这个角色,还是怀有慕儒亲近之情的。 两人对视一眼,好奇地走过去。应寒时自然耐心地跟在他们身后。林婕靠在一棵大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 两个老人也察觉到他们走近,抬头看了一眼,居然都处变不惊,继续下棋。 “你是朱馆长?”槿知问。 老朱笑而不答,抬手落子。庄冲轻轻“靠”了一声,对槿知耳语:“比我们那位有气质多了。” 槿知莞尔。的确,那边的馆长,是中年微胖的男人,福态十足。尽管总是做出威严领导的样子,但相处久了,谁都知道,馆长心很软,什么事儿到他那儿,挨不住别人求两句,他自己就帮你想办法了,典型的男儿身大妈心。 可眼前这位,尽管单位破败,穿的也是寻常料子的灰衬衣和长裤,举手投足间,却有清雅书卷气质。 这时,他对面的老人笑道:“你们几个年轻人,难道也是慕名而来,找老朱看风水的?他最近收山啦,你们走吧。” 槿知还没说话,庄冲吃惊道:“你还会看风水?我们馆长什么也不会……”槿知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闭嘴。 那老人又替朱馆长回答道:“当然了,老朱可是我们市的风水大师,辉宇集团董事长的新家宅,都是找他看过的。” 老朱抬头笑看他一眼,既不谦虚也不焦躁的样子:“过誉了。”然后抬头,看着槿知一行人。他的目光清亮无比,从众人身上扫过,又在气质最为清俊温雅的应寒时身上一停,点了点头:“都是不错的年轻人。回去吧,我现在不给人看风水了。” 这时,林婕扬声道:“车来了!” 槿知和应寒时便向两位老人点头致意,转身离去。庄冲目露倾慕地看了眼这个馆长,也走了。 在公交车上时,槿知低声问应寒时:“这么看来,这个空间里,应该不会有我们认识的人了?” 图书馆职员列表里,没有她和庄冲的存在;早点铺老板也换了人;馆长变成了另一个兼职风水大师的世外高人。 应寒时答:“从目前来看,应该是。尽管政治、地理和经济发展趋同,但正如小john所说,在相同地点出现相同一个人,必须两个空间里与他有关的各种概率完全重合,这个几率微乎其微。” —— 在平行空间的第一天,他们算是过得充实而新鲜。这一天,几乎把整个江城都转了一遍,同时也对这里了解更多。 那边江城有的长江、轮渡、政府机关、商业区和住宅区,这边基本都有。但是又都不尽相同。譬如这边当地最大的商业集团,就是之前老人提到的“辉宇集团”,甚至是全国行业龙头,影响着整个江城的经济发展。这在那边,又是没有的;又譬如,他们还去槿知租房的位置看了看,结果那里的旧房早已推平,建起了商场。 到了傍晚,庄冲找了间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青年旅馆,大家住了下来。虽然没有身份证,但无论哪个空间,钱都是个好用的东西。庄冲在前台多押了几百块钱,倒也通融了。 四个人,开了四个单间。因为还要等苏传来的扫描结果,所以大家一时也没什么事。庄冲把背包往房间一丢,就出了门:“我再出去转转觅食。” 林婕走进房间,就关上了门:“我补觉。” 楼道里,就剩下槿知和应寒时两个。 青年旅馆虽然装修简单,但是风格极为朴素干净。脚下的木板一格一格,质地温润;墙壁上挂着风干的花串。 应寒时低头看着她,面容在夕阳中越发清隽宁静。 “槿知现在,想做什么?想出去走走吗?” 槿知有些无奈地答:“可能是跳跃的原因,头还有点晕。我想回房间睡会儿。” “好的。”他目光温和地望着她,“如果不舒服就叫我,我会听到。等晚一点,我们再出去吃饭。” “好。”踮起脚,在他脸颊轻轻一吻,这才开门走进房间里。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黯淡中,却又呈现与那个世界不同的昏红色。许是奔波了一天一夜,她的头沉得厉害,匆匆洗了个澡,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半梦半醒间,她的眼前,亦或是脑海里,再次出现了一些画面。正是在跳跃时,她没看清的那段未来。 这一次,画面几乎是完全清晰的,呈现在她面前。 —— 应寒时在房间里看了会儿电视,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九点了。 槿知还没有叫他,那个房间里也一直安安静静。 他关掉电视,微微低下头,听她那边的动静。 忽然一怔,抬眸看着两个房间之间的那堵白墙。然后起身,推开门,走到她的房门前。 轻轻敲门:“槿知?” 没有声音。但是她凌乱的呼吸声还在。 应寒时本就还拿了张她房间的门卡,在门口静默片刻,掏出门卡,轻轻推开了门,走进去,再悄无声息地合上。 室内没有开灯,唯有天空中隐约的暗红的光,从窗户透进来。她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还穿着白天那套裙子。辫子解开了,长发铺散在雪白的被褥上。 应寒时静静凝视她一会儿,走到床畔,面朝她单膝跪下,看着她的脸庞。 她还在熟睡,乌黑眉头轻蹙着,眼眸紧闭。但是脸上,已淌满泪水,打湿了半边枕头。她在睡梦中轻声啜泣着,整个人像是已经哽咽,无法自抑。8☆8☆.$. 应寒时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部位,也无声无息掠过惊痛。 她绝少哭。即使在图书馆遭遇人工智能围攻,即使被黑龙一伙围攻在山洞里差点没命,她也没哭。 唯一一次见她哭,是她看见了顾霁生濒死的未来。 可是……槿知,这一次,你在梦中又预见了什么? 为什么哭得这么哀痛?看起来比上一次,更难过。 是否…… 我们身边,又有人即将死去? 第70章 当我离开(上) 朦胧的泪意里,槿知感觉到有人在亲吻自己的脸。轻轻地、吻去她的泪水。 她睁开眼。室内只有昏红而浅淡的光,她看到他模糊的身形轮廓,跪在床边。 槿知有些呆呆地望着他。 “槿知。”他轻声地、缓缓地问,“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 槿知不说话。 “是否……我们身边,有人要遭遇不测?”他握住她的手,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询问着。 室内很静,没有半点声音。青年旅馆外也很静,落日昏红,整个城市在这一刻仿佛都在他们身后安静着。 黯淡的光线里,槿知分辨出他的眼睛。如同两汪深潭般的眼睛。 她听到自己轻声答道:“没有,我没有看到什么。” 他似乎有些怔忪:“那为什么哭了?” 槿知安静了几秒钟,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我……梦见了母亲死去的那一天,所以非常难过。” 她对母亲的情感,应寒时是懂得的。他握着她的手,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坐在床边,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他的怀抱如此温热,有她熟悉的清淡气息,槿知慢慢把头靠在他胸口,闭上眼睛。 两个人这么静静呆了一会儿,他低下头,轻轻地亲她的脸。被他这么亲了一会儿,槿知忽然侧过头,避开了。 “寒时,我的头还有点晕。要不,你先回去。我想再睡会儿。” 这还是两人在一起后,她第一次避开他的吻。应寒时凝视着她,答:“好的。”他起身,又在昏暗的光线中弯下腰,替她将掉到地上的被角拢好,然后低头在她额上一吻,这才转身走向门口。 望着他的背影,槿知忽然悲从中来,跳下床,伸手又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影顿住了,然后缓缓侧过头来:“槿知,你到底……怎么了?” 槿知慢慢吸了口气,说:“没事,就是想起母亲,好难过。”顿了顿,像是有些恍惚地说:“想起她曾经那么爱一个人,却最终孤独终老。白头偕老,原本就是很难的事。” 应寒时转过身来,从她双手中挣脱,握住她的一只手,同时捧起她的脸:“别难过槿知,我们跟她不同。过来之前,你想对我说什么话?我已经……等很久了。” 槿知抬眸看着他。 看着他清澈如同明月般的容颜。 她缓缓地、缓缓地答道:“我今天真的很累,改天再说吧。”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好。”他答。 槿知看着他转身走出房间,看着他干净的白衬衣,看着他安静的侧脸,伸手关上了房门。 她走到桌旁,到了一大杯凉水,灌了下去。然后有些盲目地走到了窗前。 墨蓝色的天空中,星光点缀。却总有暗红色的光芒,如同黑色水面上生出的暗纹,隐隐蔓延。她就这么望着,安静地望着,矗立了很久很久。 —— 庄冲哼着歌,走上楼梯,却瞥见旅馆二楼的露台上,坐着个人。 他眼神一凛,走过去:“在干什么?” 露台上放着几张桌子,屋檐上挂着盏柔和的灯。谢槿知就坐在其中一张桌旁,抬起头,望着远方。 她看他一眼:“没干什么。” 庄冲拉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为什么眼睛哭肿了?” 槿知没出声。 他想了想,忽然脸色变了:“他霸王硬上弓了?” 槿知:“……想到哪里去了。他敢吗?” 庄冲点头:“也是。”正要继续追问,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两人一起转头,看到林婕夹着根烟,从楼梯走下来:“苏把扫描结果传过来了,指挥官说都到他的房间去。” 庄冲立刻起身。槿知慢慢站起来,跟在他俩身后。 应寒时的房门敞开着,越过庄冲和林婕,槿知轻易就看到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正在翻看。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那双眼显得格外幽黑安静。 槿知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指挥官,可以说了。”林婕说道。 “嗯。”槿知听到他温软的嗓音响起,“都坐吧。苏传来的结果,有两个发现。” 槿知在庄冲身旁坐下,微微低下头,安静地听着。 “一,苏设置了能量辐射场,但是并没有发现外星人的踪迹。二,晶片的位置已经锁定,就在城市东郊某个坐标,周围五公里内。而那个位置,我刚才查过,是辉宇集团董事长沈远谦的私家豪宅所在地。” 大家都怔住了。 “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踪迹?”林婕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是个厉害角色?” 应寒时双手搭在膝盖上,点头道:“能量辐射场扫描不到他,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的确已经离开江城,但是晶片留下了;二,是他的战斗力足够强,完全不会受能量辐射场的影响。”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槿知和庄冲,解释道:“顾霁生战斗力虽强,但是不会控制,所以他和他的纳米机器人,会被我们察觉。” 庄冲点头表示听懂。她却依然低着头,没有看他。 应寒时缓缓垂眸,手指轻轻扣在膝盖上。 庄冲:“难道沈远谦就是拥有晶片的强大外星人?” “不排除这个可能。”应寒时答。 “草,牛逼。” 槿知心想也是。如果沈远谦就是,还成了这个星球的著名企业家,那真的是混得最好的外星人了。 这时林婕又问:“这个人不太好接近,我们从哪儿查起?需不需要我潜进他家里,先探探?” 她和庄冲都望着应寒时,槿知也抬起头,望着他沉静的脸庞。他稍稍斟酌后,答道:“不妥。我们并非为了掠夺而来,贸然闯入,会招致对方敌意。”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立刻抬眸看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她只觉得心乱如麻,又低头避开了。 “我有办法。”庄冲忽然说道。 大家都看向他,他淡淡一笑:“从他的儿子——沈嘉明下手。” 原来,刚才他在楼下烧烤摊吃宵夜,大概是沈家在江城太有影响力,一顿饭的功夫,他就听到了旁边食客们说的很多八卦。 沈远谦自不用说,年轻时白手起家,既有经济头脑,又重视诚信经营。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涉足房地产、高新科技、农业多个领域。被人称之为“儒商”。他也有商人的通病,很重视“风水”一说。正如白天图书馆的老人所说,他的这座占地极广的豪宅,专门请朱馆长去看过。据说还大动干戈,从郊外挖了很多那种石柱回来,装点在家里。 而儿子沈嘉明,则是典型的富二代纨绔子弟。没什么经营管理头脑,整天吃喝玩乐,流连于酒吧会所。不过,据说他为人十分豪爽,广交朋友仗义疏财,所以在江城的名声也不错。 沈嘉明还有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爱好,那就是他非常热衷于超能力,经常搜罗一些奇人异事。但他搜罗到的,到底是真的超能力,还是江湖骗子,就不得而知了。 …… “超能力?”林婕挑了挑眉,看着应寒时,“这会不会是他们父子俩,寻找同类的借口?” 应寒时微微一笑:“有可能。” 槿知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并未开口。 庄冲眼睛一亮,说:“听说沈嘉明最常去一家叫’荷色’的酒吧。现在时间刚好,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好。”应寒时答道。 庄冲起身:“那我去叫辆出租车。” 应寒时点头。 槿知起身也想走,却听到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林婕,你先下去。我和槿知有话要说。” 槿知脚步一顿。林婕已经站起来,从她身旁走过,出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槿知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迟滞。她背对着他,听着他从椅子里起身,然后缓缓走到她身后。 “小知,你到底……怎么了?”他轻声问。 槿知的心头,仿佛被刀无声割过。脑海里,却再次浮现梦中所见那一幕。 她慢慢地说:“寒时,我没什么。我只是……暂时,还不想对你许下承诺。”她转身,直视着他。只是漆黑的眼珠,总有些怔然神色。 “我想,我们发展得也许太快了。这段时间我也有点冲动,我想冷静一下,再说。” 话一说完,就感觉到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 然后,她就看到应寒时愣住了。 整个人都愣住了。 槿知只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心疼,转身要走,手却一下子被他抓住了。 “槿知……你在说什么?” 第71章 当我离开(下)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槿知抬起头,便见天空中悬着几颗星,门外枝头如枯藤蜿蜒。清冷的风沿着门洞吹进来,吹得她的心也空落落的。明明应寒时还在她身后,她却恍恍惚惚,神游到不知何处。 她低下头。 “我说,我们俩先站在原地,谁都不要动。” 应寒时一怔,就感觉到她将手臂轻轻抽走,身影一闪,就出了房间。 槿知一路快跑着,就像身后有人追着。很快就到了楼下,庄冲和林婕正在路边等着。看到她的模样,两人都有些惊讶。槿知也不出声,站在一侧,心不在焉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应寒时走了下来。 槿知不愿看他,却只看到一道长长的影子,映在地面上。也不知是否是她心绪使然,只觉得那影子格外寂静与沉默。 这时,一辆出租驶到他们面前。庄冲拉开门,槿知心里乱得很,头一个上车,并且是坐进了副驾里,将后排座位留给三个。 路灯映在车窗上,她听到林婕问:“指挥官,上车吧。” 他略显清淡的声音响起:“你们坐车,我走过去。” 众人都是一怔,庄冲小声说:“还挺远的……”他忽然停住。槿知若有所觉地转头,却只见那片地上空空如也,应寒时不知何时已走了。 车穿过大半个城市,五彩霓虹,如同破碎的水,映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上。槿知始终望着窗外,心想原来这个城市,跟江城真的没有任何分别。那一晚,应寒时告白,她也是这样夺路而逃,将自己淹没在望不到尽头的车流中。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荷色”门外。这酒吧果然华贵气派,门口大幕镶满水晶射灯,犹如将星河从夜色中偷出,放入这纸醉金迷里。四处停满了车,三三两两站着人。 三人下了车,走向门口,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立在那里。他依旧是负手而立的姿态,身材清瘦,眉目分明。惹得门口迎宾小姐屡屡偷看。他却似乎恍然未觉,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寒时。”林婕最先走过去。在外面,她便不再叫他军职,而是以名字相称。 应寒时转过头来,目光首先便越过旁人,落在槿知身上。槿知此刻的目光已变得非常平静,就这样与他对视着。 “进去吧。”他说,却站在原地不动。林婕和庄冲自然而然走在前头,让他和槿知一起走。 槿知缓缓走过去,眼睛看着前方,不再看他。余光却瞥见他十分安静地跟了上来,走在她的身侧。 就这样走吧。她想,她无法离他更近,却也不舍得离他太远。 酒吧中却是音乐摇滚,灯光闪烁,四处都是人。庄冲虽然从未到过酒吧,却将夜店小王子的驾驶学了个十足。不仅解开了衬衫的两颗纽扣,还打了个响指,招来服务生:“给我们找个安静的卡座。”塞了小费后,又问:“我是沈少的朋友,他来了没有?” 服务生忙不迭地答:“来了来了,沈少就在10号卡座呢。” 庄冲心头一喜,面上却不露分毫,说:“我给他个惊喜。你给我们安排离他近一点的卡座吧。” 他和服务员说着话,其他三人就站在原地。林婕点了根烟,眼神冷冽地四处打量着。槿知却是哪里也没看,杵在原地,犹如一根木头。站在她身旁两不远的应寒时,亦是一动不动,像是另一根寂静的木头。 服务员领着他们,绕过舞池,到了一个空的靠墙卡座前。四人坐了下来,应寒时依旧在她身旁。但是卡座很大,他们没有挨着坐,而是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林婕看一眼他俩,没说话。庄冲拿着酒水单,低头点了一堆,递给服务员。一抬头望见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一怔:“你们俩今天……” 槿知看了他一眼,他乖觉的闭嘴。 林婕抬手指了下不远处:“是那个吗?” 大家都抬头望去,只见相聚大概四五个卡座,坐着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还隐隐听到有人喊“沈少”“沈少”。被喊的男人穿一身休闲衬衣,二十七八岁年纪,倒是生得十分英俊,正懒懒地勾着身旁女孩的肩,在跟人说话。 这时,服务生将庄冲点的酒,也送了上来,花花绿绿一大堆。庄冲开了瓶啤酒,仰头喝了一大口。林婕也拿了一瓶,慢慢喝着。唯独槿知和应寒时,坐着都没动。 庄冲忽然开口:“林婕,我们俩靠近一点,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林婕看着他,慢慢将手里的酒喝完,终究还是站起来,跟他走了出去。又回头看一眼应寒时:“有事吩咐我。” 应寒时答:“好,去吧。” 谢槿知一抬头,就看到舞池地面上,映着的凌乱跳跃的光。就像一段柔软的丝绸,被人扯得七零八碎,散落在地。她想如果没有看到那一幕,她此刻是否会跟应寒时拥抱着,也在舞池里轻轻起舞,而他满脸通红。他们曾经度过的每一秒钟,都是快乐而自在的。 正想得入神,就感觉到他起身,坐了过来,就在她身边。 她抬头,看向了他。出乎她的意料,他竟然十分温和的望着她。他再度握起她的手,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槿知,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是不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们……可以慢慢来,只要……”他顿了顿:“只要你不改变心意。” 槿知呆呆地望着他。脑海中,却浮光掠影般闪现许多两人相处的情形。雨夜的高架桥下,他被她抱住,硬生生转过脸去,露出耳朵和尾巴;他忽然出现在山洞口,放下手机,望着她笑了;他牵着她的手,走过清凉的小溪;他将她扣在星夜下的石头上,放肆地吻她…… 她想,她怎么会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呢? “槿知愿与寒时白头到老”的誓言卡片,还躺在她的口袋里。 可若是,命运不可逆转呢? 还好他们都还陷得不深,对不对? 她低下头,终于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她甚至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难过。 她轻声说:“寒时,我的心意已经决定。我们暂时回到朋友关系,我不想要再更进一步。等……我和你一起回到原来的空间,再告诉你,我的决定。” 说到最后两句,她差点掉下眼泪来,忍住了。而他安安静静,始终没有再说话。槿知又说:“没有人能预料,将来能发生什么。我们顺其自然,才能避免遭受更大的痛苦。”这几句话几乎剖白了她的心,说完后她就站起,走出了卡座。而他坐在原地,她知道他会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会动。 槿知三两步走出去,旁边就是一堵墙,隔住应寒时的视线。可她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只想大口大口透气。哪知刚走两步,就撞上一个人。 庄冲的脸色有点沉,低头看着她:“我回来拿酒,听到了你们说话。” 槿知只说:“让开。” 他却不让,眉头紧蹙:“谢槿知你干嘛这样?” 槿知知道在这里说话,应寒时会听得一清二楚。她绕过他,快步往前走。庄冲不依不饶跟了上来,两人一直走到酒吧外的空地上,她才停步,站在原地,抬头望着星空,不发一言。 庄冲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你预见什么了?” 槿知不吭声,唯有眼眶微红。可庄冲在有些时候,当真是敏锐至极。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问:“你看到谁死了?” 槿知不说话,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庄冲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是我们当中的谁死了。”他的语气已经变得肯定,脸色却更糟糕,“是应寒时?所以你要跟他分手?” 槿知低着头,看着地上,朦胧而清亮的月光,它们像轻纱一样,覆盖在她的脚上。她轻声答:“不,他不会死。” 庄冲眼神一凛:“是不是……林婕?而后应寒时发现她才是他的真爱,悲痛欲绝,所以你要跟他分手?” 槿知几乎立刻答道:“不是!跟林婕没关系。” 庄冲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的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眼前的景物好像也变得离他很远很远。 “是我……对吗?”他僵僵地问,嗓音有点哑,“原来是我……那你,也不用跟应寒时说分手……” “不是你。”槿知打断了他。 庄冲一呆,脸上露出喜悦和困惑交织的复杂神色:“不是我?可是我们就这几个人,死的人不是在我们中间吗?” 槿知抬头看着他:“我们……不是有四个人吗?” 庄冲心头猛地一震,就听到她涩涩的声音响起:“庄冲,会死的那个人,是我。” 音乐声依旧从酒吧中传来,落在两人耳中,却像隔了千山万水那么远。有人从身旁走过,有车从马路上驶过。橘黄的路灯悬挂在它们头顶,犹如另一个温柔的月亮,安静照耀。庄冲已失去了声音,槿知也只是静如雕像般的矗立着。 她看到了那一幕。 看到某个混沌的、黑暗的地方,穿着白衬衫的清瘦男人,背对着她,跪在那里。他的头低垂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声的哀痛。 而他的怀中,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她。 就穿着跟现在一模一样的裙子,绑着一模一样的辫子,裙子上全都是血,手臂无力垂落。她的脸异常苍白,眼睛死死地睁着,眼球却像是已经爆裂了,全是血丝。她一动不动,没有半点生气,像是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然后,槿知看到一滴眼泪掉落,落在了女人的脸上。 他哭了。 若说看到自己死去,槿知的心情震惊而哀痛。可当她看到他的这滴眼泪,才觉得是真正的痛彻心腑。 …… 幸好。她想,还没有对他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因为星流必定会永远恪守承诺。 幸好,她还没有开口。 如果这一次未来依然不可逆转,我不可能陪你再走下去。我又怎么忍心让你掏出一颗真心,然后在这个寂寞如梦的宇宙里,孤独终老? 第72章 我心皓月 子夜时分的酒吧门前,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槿知望着那些闪烁的车灯,将手插进裙子口袋里:“我们进去吧。” 庄冲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劈头盖脸地问道:“不对,你不是跟冉妤说过,看到今后跟应寒时同居吗?” 槿知低头答:“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没出现过矛盾的未来。我想,是否是因为我们到了另一个空间,未来改变了?” 庄冲也答不出来。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他问。 她默了一会儿说:“我不会就这么认命,我不甘心。我会努力去查线索,改变命运。” 她嗓音平淡,但庄冲知道她一旦打定主意的事,那是极坚决的,牢不可摧。于是他也有些激动起来,说:“好,我们一起改变你的命运!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应寒时?”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答道:“他原本要我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现在我怎么许?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多好的人。如果知道我会死,最后又救不了我,他会有多愧疚?我真怕他会就此孤独终老。没必要的庄冲,我现在疏远他一点,如果真的有死的那一天,他痛则痛矣,但至少不会把自己也赔进去。” 庄冲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郑重点头:“你说得对,这才是真正的爱情。我会帮你。” —— 偌大的卡座里,应寒时一直安静地坐着。他容貌清俊、气质不凡,引来许多人侧目。他却丝毫不觉,双手搭在膝盖上,脸微垂着,映着闪烁灯光,整个人显得清冷极了。 林婕走回卡座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他。她走到他身旁,但还是隔了个座位,坐下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应寒时慢慢地答:“林婕,让我静一下。” 林婕就不出声了。可她的心里,也堵起来,抽出根烟,一下下地抽着,时不时看向他的脸。可她和萧穹衍都清楚,当他情绪低落时,从不会发火或者失态,只是会变得更加安静。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谢槿知和庄冲走了回来。谢槿知的脸色很平静,庄冲却在触及应寒时的目光时,立刻移开。 应寒时不发一言地注视着他们。 槿知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庄冲马上坐在她身旁。四个人一时都沉默着。 周围的音乐声还在吵,庄冲心中突然涌起悲壮之情,伸手拖了瓶酒过来,问谢槿知:“要不要喝酒?” 槿知心里也相当压抑烦闷,看着应寒时静坐不动的样子,更觉心疼。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可是她的手刚摸上酒瓶,就听到那温软低缓的嗓音响起:“槿知,不要喝酒。” 槿知的手顿住,慢慢又放了下来。 庄冲兀自长长地呼了口气,他喝酒是没人管的,开了瓶威士忌,给自己倒了杯,一口灌下。 “沈嘉明那边,又来了个人,看起来跟他很熟。”林婕终于把话题岔开了。大家都抬头望去。只见那个卡座里,沈嘉明正站起来,笑着迎接一个年轻男人。那男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高瘦,穿件简单的白衬衫,戴副细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挺有书卷气。沈嘉明拉着他,在向众人做介绍。 “傅琮思,他的好朋友,是一位科学家,天才,深受他父亲重用。”应寒时低声说道。于是大家明白,他是听到了沈嘉明说的话。 这时,沈嘉明没有拉那傅琮思入座,而是两人一起上了二楼,进了间包厢。应寒时抬头注视了片刻,站起来:“我去听一下。” 他走过槿知身旁时,她低着头。却在他走出几步后,抬头轻声说:“你小心点。”他脚步一顿,没回头,同样轻声回答:“我知道。”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卡座里再次沉寂下来。 林婕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忽然对槿知说:“你何必折磨他?” 槿知还没说话,庄冲开口:“林婕,你根本不懂。”林婕神色冷淡地抬头看向另一侧。庄冲看向槿知:“真的不喝酒?一醉解千愁,我陪你。” 槿知盯着杯中金黄荡漾的酒液,想起之前应寒时问她: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们可以慢慢来。她又有些后悔自己的话说得太重,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又辣又呛,一点也不好喝。可是她很快把一整杯都喝光了。庄冲又立刻给她倒满一杯。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喝着,最后林婕居然也加入进来,拿起啤酒开始吹。 —— 应寒时负手站在走廊一角,将一墙之隔的对话,听得清楚分明。 沈嘉明笑着说:“傅哥,最近研究进展怎么样?老爷子可是对你赞不绝口。” 那傅琮思不卑不亢答道:“沈少,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沈董夸奖那是抬爱了,沈少就别打趣我了。” 沈嘉明发出爽朗的笑声,又说:“我知道你单身一个在江城,父母都在老家。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需不需要派个人过去,照顾伯父伯母?我爸把你当亲儿子一样,我们就是一家人,千万别跟我客气。” “沈少太费心了,不过我爸妈都是农村人,自由自在惯了,不需要派人过去。做好沈董交代的工作,是我的本分,沈少你别太过抬举我,我心中会不安的。” 沈嘉明哈哈大笑:“你这个人就是老实。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傅琮思的语气这才变得有些迟疑:“那件事,实在是难以……” 大概是见他要婉拒,沈嘉明立刻打断了他:“琮思,你看,这件事其实很容易想清楚的。我爸年纪大了,他就我一个儿子,他的东西,将来总归是我的。那块晶片,他一直攥在手里,想让你研究发明能源装置,将晶片的能量利用起来。还是为了他的公司,为了经济利益。他想做成全国第一,甚至全球第一的企业。 可是我不同。我觉得比经济利益更重要的,是人。这也是我在公司经营理念上,一直跟爸合不来的原因。你如果想办法帮我把晶片偷出来,再研究研究,让我可以自由使用晶片的能量。这样,我就可以去帮助更多的人。谁有困难,谁有不幸,我就帮助谁。这不是比搞经济开发更有意义吗?” 大概是见傅琮思始终不说话,他又劝到:“琮思啊,以前我就听说,你在中科院时,就是首屈一指的天才、专家,而且人非常正直、有追求、有原则,从来不看重经济利益。现在怎么就着了我爸的道,一心一意帮他搞科研呢?” 那傅琮思立刻说道:“沈少,你别这么说。我只是对晶片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因为它闻所未闻,太罕见了。而沈董给了我这个机会……”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大抵就是沈嘉明软硬兼施,不停地劝。而傅琮思百般推脱,听得出他夹在父子当中十分为难,但却也很坚定地不肯去偷晶片。 应寒时听得分明,心中大概也有了计较。抬起头,一眼却瞥见人群中的她。 他在楼上,她在楼下。隔着五光十色的舞池,和纷乱的人群,他看到她独坐一隅,没有听他的话,手里捧着个酒杯,慢慢喝着。光线映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有些冷淡疏离。喝了两口,她抬起头,望向他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隔着嘈杂的人群,谁也没有移开。 许是因为喝了酒,她的脸颊有些红,眼睛却更清亮,像是映着盈盈的水波。然后应寒时就看着她,朝自己笑了。很温暖也很平静的笑容,像是已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她才能笑得这么从容。 应寒时双手握着栏杆,用同样温和的目光望着她。 两人就这么静静凝视了许久。直至沈嘉明和傅琮思从包厢走出来,下了楼。应寒时也转身走了下去。 他回到卡座里,这才发现他们三人的脸都喝红了。林婕酒量很好,依旧十分清醒地问:“有发现吗?” 应寒时将刚才听到的,简单复述一遍。大家一听都笑了,槿知也微笑着。 “太好了!”庄冲打了个酒嗝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应寒时却缓缓摇头:“我说过,我们并非为了掠夺而来。今天先回去,明天再从长计议。我希望能与晶片拥有者,坦诚沟通。” 大家都点了点头。槿知望着杯中残余的酒液,心想:他就是这样,纯直良善,坚定不移。 庄冲和林婕都站了起来,槿知也起身,只是头晕沉沉的,脚下也有些不稳。庄冲低声说:“我扶你。”他刚要伸手,应寒时的动作却比他更快,握住了槿知的手腕。 “我来。”他说。 槿知没吭声,庄冲也自觉闪到一边去。走了几步,他的手轻轻往下一滑,牵住了她的。槿知的手指好像失去了力气,一动不动由他握着。 一行人走出了酒吧,庄冲脚步踉跄地走到街边,打了辆车。槿知刚想把手抽出来,却听到他说:“你们走吧,我带她回去。” 她的酒意已经有些上头,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见他站在面前,眼眸温和地望着她。而出租车“嗖”一声就开走了。 “我头很晕。”她轻声说,“走不动了,你应该让我坐车的。” “那我背你。” 槿知“嗯”了一声,迷迷糊糊间,就感觉人到了他背上。夜间清凉的风吹来,周围有灯光,还有车辆的声音。他的背其实并不让人觉得舒服,虽然宽大,但太削瘦,他的骨头总是硌着她。她便将头埋在他肩上,轻轻摸着他的肩胛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时,只感觉耳边有呼呼的风,吹得人的脸微微发疼。她睁开眼,发现他正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山林间。树木、杂草,一溜烟地从两人脚下掠过。 他要带她去哪里? 她不出声,呼吸平稳,继续装睡着了。 很快,他停步了。 槿知低头一瞥,就瞧见了金光闪闪的台阶,一级一级,延伸到山岭高处。 这个世界的……宝安禅寺? 他不再跑了,而是背着她,低着头,一步步往上走。槿知感觉到他背部微湿的汗意,还有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依旧屏气凝神,开始随着他的步子,数寺庙的台阶。 一、二、三、四、五…… 周围黯黑得如同被纱帐笼罩,茫茫不见边际。阶梯旁的草丛里,有虫子啼叫的声音。他走得很慢,也很安静。槿知一直数到1299,两人面前,才出现了寺门。 深夜里,寺庙更显巍峨肃穆,仿佛正俯首,望着他们。槿知不知道他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但她清楚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同一个地点,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槿知闭上眼睛。 然后就感觉他抱着她,坐了下来。 他将她放在了大腿上,轻轻搂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然后就这样坐在寺庙门口,不动了。 槿知的心头,忽然非常难过。过了一会儿,她在暗黑的夜色里睁开眼睛,看着他的下巴,静默良久。最后移开目光,悄无声息地陪着他,一起眺望璀璨星空。 后来,慢慢就在他怀里,彻底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她一个人躺在青年旅馆的床上,鞋和外套都被人脱掉了。温暖的阳光,照在身畔洁白的床褥上。 第73章 埃土之光(上) 青年旅馆的一楼,有个小餐厅。槿知走进去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应寒时三人在最里面一桌,他身旁的座位空着。 槿知走过去,旁边却走来个陌生女孩,t恤短裤,露着漂亮的长腿。女孩笑着问应寒时:“这里有人吗?” 应寒时抬头对她说:“对不起,我的女朋友还没到。”女孩“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槿知走过去坐下。应寒时看了看她,然后转头继续吃东西。 桌上摆了一大堆吃的,庄冲舀了碗白粥给她,林婕埋头吃着并没有搭理她。槿知刚喝了几口粥,就见应寒时放下筷子,伸手拿了个白煮蛋,开始剥壳。 槿知就一直盯着他的手指看。 他的手指向来灵巧,白皙干净,骨节均匀。很快就把鸡蛋剥好,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空盘子里。 槿知小声说:“谢谢。” 他的嗓音很柔和:“不必。头疼不疼?” “不疼。” “昨天喝了酒,一会儿多喝点水。” “好。” 两人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餐厅里人散了不少,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林婕低声说:“今天继续跟着沈?” 应寒时点头。 庄冲说:“那我去租个车。” 这时槿知开口:“我今天不去了,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庄冲和林婕都没说话,应寒时却答“好”。 于是吃完早饭,槿知一个人上楼。谁知刚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庄冲就来敲门。他一进门,就一脸警觉地冲进厕所,打开水龙头。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才压低声音对她说:“我和林婕马上走,来给你报个信儿。” “什么信儿?” “应寒时肯定猜到什么了。”他说,“刚才你一走,他就说让我和林婕去,他要留在旅馆。林婕问他为什么,他忽然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点说不出的深邃,好像知道我知道什么。然后他说:辛苦我们了,他现在24小时都要呆在你身边。” 槿知心头一震,庄冲却温和的笑了笑说:“这样也好。有他在,你怎么会出事?我先走了。” 庄冲走后,槿知慢慢坐下来。脑海里却再次浮现,昨晚应寒时抱着她,坐在寺庙门口台阶上的样子。她抬头看着面前白色的墙,他原来这样不动声色,呆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守着她。 槿知起身,背靠着墙重新坐下,头也轻轻贴上去。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她今天不跟他们出去,就是想整理一下思路。 她回想着那一幕。首先想到的,是白衬衣和浅蓝色长裙。这身衣服她今早就换了下来,现在正堆在床头。她立刻站起来,将它们统统丢进垃圾桶。然后重新坐下,继续回想。 那个地方,她看得并不清楚。只记得很黑,很空旷,没有一点声音。 是了,当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人的耳朵就像被棉花堵死了,连细微的呼吸声、风声都听不到。 ——那是个完全静止的地方。 可是什么地方,是完全静止的? 她又努力去想周围还有什么,以及那个男人的模样。可她看到的,只是个模糊的背影轮廓,白色衬衫削瘦身材,并没有看到他的正脸。 —— 到了中午,有人来敲门。槿知开门一看,应寒时立在屋檐下,那眉眼平和得如同阳春白雪般,身后是湛蓝的天空。 “去吃饭吧。”他说。 “好。”槿知带上门,跟着他下了楼。 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两人的步伐却都寂静。到了一间饭店前,应寒时停步,转头望着她:“旅馆的人说,这家饺子店口味不错,你这几天吃得都很少,我们去尝尝吧。” 槿知当然还是说好。 中午店里人很多,吵吵嚷嚷的。应寒时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又跟服务员要了壶热水,把两人的碗筷都涮了一遍。槿知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恍惚间只觉得他真的只是寻常的地球男子,而不是会丢出光刃的外星人。 点好了菜,两人便静坐等候。隔壁桌都吵,就显得他俩格外的静。槿知并不喜欢这凝滞的氛围蔓延太久,就寻了个话题问道:“我第一次在宝安寺遇见你,你说你在看佛的相貌跟我们有什么不同。为什么?” 他的眼中有了清淡笑意,答:“我在你们地球人的一些书上读到过,他们怀疑所谓的’佛’和’神’,其实都是远古时期来到地球的外星人。是他们创造了最初的地球文明。古埃及的壁画和传说中都提到这样的话——’神答应过,会从群星中回来’。” 槿知听得很是新奇,望着他清俊的面孔,笑问:“所以你站在那里看那么久,就是想看看是否是你的同类?那你有发现吗?” 应寒时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垂眸答:“没看出什么端倪。” 槿知笑了笑,想起他们此行的任务,又问:“你昨天说,能量辐射场扫描不到的外星人,也许战斗力很高。那这次,你觉得他会是什么品种?”她这样说,完全因在依岚山受萧穹衍影响,那时他说,一条鱼和一株植物都有可能是外星人。 应寒时却有些无奈地说:“槿知,不要用’品种’形容我们。其实宇宙之大,我见过的异星人,也只是一部分。宇宙中,也必然存在比曜日更高等的文明。曾听军中老将领说过,他们曾经见过如同虚影般的人类。那个种族已经进化到可以以量子态生存,随意穿梭时空,不老不死;也有人讲过,在一颗小行星上,见过硅人。也就是说他们全身都是硅构成的,看起来如同石人,呼吸二氧化硫……诸如此类,所以,我们并不能对这次会遇到什么对手,妄下论断。” 槿知听得入神,点了点头,又柔声说:“那你要格外注意安全。” 他看着她答:“是。”被他温雅乌黑的眼睛这么盯着,槿知又有些不自在,低下头,看着碗碟。 这时,服务员端了两碗饺子上来。槿知不爱吃干巴巴的饺子,要了汤饺。应寒时随他,也是汤饺。 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槿知拿起调羹,舀起一个就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这刚出锅的灌汤水饺,只烫得她舌头又疼又麻。她“扑通”一声将调羹丢进汤里,低头吐了出来,然后捂住自己的嘴,难受极了。 应寒时还在用调羹划动汤汁,听到动静抬起眸,然后立刻握住她的手腕:“烫着了?” 槿知点点头,端起旁边的凉水喝了一口。可凉意过去,更觉锐痛无比。 “我看看。”应寒时摁住她的手,槿知却没松开给他看自己的大舌头。 旁边的年轻服务员却笑了:“哎呦我说姑娘,你吃的也太急了。这灌汤水饺得慢慢吃。烫着了吧,我再给您去倒杯凉水。要不,让你男朋友给你吹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服务员的本意,是说让应寒时帮她吹吹热汤和饺子。可话一说完,就见应寒时的耳朵微微发红,槿知也有些局促地低下头:“不用你帮我吹。” 服务员顿时明白过来,这两个人想怎么“吹”。他失笑,赶紧走了。 槿知到底还是没肯让他看被烫伤的舌头,饺子吃不了了,换了碗凉面,慢慢地吃完。而他没再说什么,只低头一个个吃着饺子。 两人走出饭店时,阳光最为炽烈,照得整条街都明晃晃的。行人也不多,路旁的大树上,传来蝉的叫声。更显得这夏日的午后,慵懒而寂静。 他负手走在前头,白衬衫在阳光下染着淡淡的光泽。连那修长双手的指尖似乎都染着光。槿知看着他耳后乌黑的短发,只觉得此刻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和沉默。 △≧△≧ 忽然,他转过身来,抬起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脸。槿知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指有些用力地握住她的下巴,她一抬头,就撞见了那寂静而温和的眼睛,却也带着不容人拒绝的笃定。 他就这么突然地,低头吻了她。虽然只是飞快的一吻,他的舌头却驾轻就熟地滑入她的口中,轻轻一舔,然后退了出来。 槿知心中如同疾风骤雨突然降临,心脏狂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却已松开她的脸,转过头去,只用后背对着她。 “走吧。”他说。 槿知“嗯”了一声,跟了上去。 到了傍晚,庄冲传来消息,说晚上可以伺机动手。 第74章 埃土之光(下) 沈嘉明在城郊有套独栋别墅,平时是他和狐朋狗友们的聚集地。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也住在那边。 这晚,他一人驾车,驶进别墅区。想着等会儿叫哪个模特过来玩玩,一抬头,却见自家别墅的车道上,站着几个人。 这个别墅区保安非常严格,外人是不能随便进的。但这四个人,他从来没见过。路灯明亮柔和,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穿着普通的衬衫长裤,负手站在那里,长相极为出色,竟有几分古代贵公子的气质。他身后是两女一男。以沈嘉明的习惯,首先注意到的是有个女孩长得清秀可人,很有几分独特味道。另外两个看起来就普通些。 沈嘉明将车停下,走下来,也不慌,淡淡地问:“你们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 应寒时眉目沉静地望着他,回答道:“你好,我们为和平而来。” 沈嘉明愣了一下。 应寒时当真是恪守以诚相待的原则,看一眼身后的林婕,说:“我和她,来自三千光年外曜日星系。另外两人,跟你一样是普通人。我们知道你和你的父亲,拥有一块高能晶片。我们不会抢夺属于你的东西,但现在另有一股势力,在抢夺晶片以谋取私利。若落入他们手中,只怕后患无穷。所以我们赶来,是为了保护晶片。” 他不急不缓地道明原委,沈嘉明听得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你是说,你们是外星人?” 应寒时徐徐颔首。 沈嘉明倒也沉得住气,打量了他们一圈,然后点了根烟,抽了两口说:“都知道我沈嘉明喜欢猎奇,为朋友散财无数。其实这两年我这儿都来了二十多个,自称外星人的哥们儿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晶片是什么,但你说你是外星人,怎么证明?” 他俩说着话,槿知听得很平静。心想沈嘉明马上就会因这句质疑,被惊吓了。果不其然,就听到应寒时沉声说:“冒犯了。” 沈嘉明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瞬间移动,快如幽灵。明明还在十多米外的人,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沈嘉明“啊”了一声,人已经被应寒时提了起来。刹那间只觉得耳边呼呼作响,风驰电掣。竟被他提着在小区里转了一整圈,然后又回到了原地。 沈嘉明全身都软了,应寒时轻轻放下他,垂眸道:“多有冒犯,现在……可以相信我们的来意了吗?” 林婕和庄冲都笑了,槿知也微微一笑。 沈嘉明靠在车门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点头:“信!我信,你们真的是。”然后露出笑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 应寒时沉吟未语。槿知看着他的表情,他笑得很爽朗畅快,那份喜悦,倒不像是假的。难道他们父子俩,同样也是? “沈嘉明。”他朝应寒时伸手。 “应寒时。”两人的手轻轻一握,应寒时又将他们三人的姓名说了一遍。气氛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沈嘉明说:“刚才你说,有人要来抢晶片?”他倒不再掩饰晶片就在他们手里的事实。 应寒时点头。 沈嘉明抬头看了眼周围:“介不介意先到我家,再详细谈?” —— 从别墅的内部装潢看,沈嘉明的确是个对宇宙和超自然现象,十分痴迷的男人。 墙壁上到处悬挂着星空照片,绚烂而辉煌。客厅里摆了不少飞船模型和仿真枪支,看得人目不暇接。 应寒时四人在沙发坐下,沈嘉明亲自泡了茶,在他们对面坐下。 “你说你来自三千光年外,曜日……” “曜日星系。” 沈嘉明点了点头,神色变得肃然:“我和我的父亲,来自一万光年外,埃土行星。也就是地球人观测到的麦哲伦星系中的第二行星。” 众人都是一静。虽说早已有过猜测,但是他如此直截了当说明身份,还是让人感到意外。 应寒时却添了几分凝重神色,说道:“失敬。曾经听闻过埃土行星上亦有人类文明,但相聚太远又有黑洞阻隔,难以到访。你们是怎么抵达地球的?” 他这么一说,槿知等人又多信了几分。毕竟如果不是当事人,又怎会听说过,连应寒时都了解不多的“埃土行星”?而且因为完全不了解,所以曜日人的能量辐射装置,扫描不到他们父子,也说得过去。 沈嘉明端起茶喝了口,苦笑说:“还不是搭乘飞船逃逸过来的。只不过我和我父亲都是普通人类,没有你这样的战斗力。”说完他眼睛一亮,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一直希望能见到其他流亡的同类。你还有什么样的本领?” 应寒时只是微微一笑:“只不过速度比常人略快,谈不上本领。” 他如此自谦,也不多说。槿知三人自然也沉默着。 沈嘉明也不再追问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刚才说,有人来抢夺晶片?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我和我父亲的?” 应寒时便将其中梗概,大致说了一遍。包括他们是从平行空间跳跃而来,而反叛军已从别人手中夺走了一块晶片,必然不会就此停手。 沈嘉明听得大为惊奇,连手中的茶都始终端着,忘了喝。最后他沉思片刻,说:“所以,你们是利用晶片能量互相干涉,跳跃到我们的江城的?你们手里有一块晶片。反叛军手里,也有一块晶片。一比一的状况,现在我父亲手里的晶片也很危险了。” 应寒时点头。 沈嘉明又静默片刻,说:“这事儿太大了。我明天要请示父亲,再看怎么应对。不过……”他再度露出笑容:“他一定会非常欢迎你们。大家目的一致,一切都好商量。” 应寒时也笑了:“多谢。那我们就不再打扰,先告辞,明天等你的消息,再去拜访令尊。” 槿知三人闻言也起身,沈嘉明却伸手一拦:“嗳,那你们就见外了。虽然我们属于不同星球,却是同样流亡到了地球,就是伙伴。我家的状况你们想必也清楚,现在怎么能还让你们住在外面?我爸明知道,一定会责备我礼数不周的。” 应寒时还要推辞,沈嘉明态度却很坚定:“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们如果回去,估计都天亮了,一来一回,明天早上见我父亲还要耽搁。而且我这里比旅馆也更安全,反叛军来了,也不容易找到你们。就这么定了,你们都住二楼,全是空房间,定期有人打扫很干净,也常备着一次性用品。应先生,请不要再推辞了。” 槿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应寒时负着双手,倒也爽快地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 是夜。 槿知躺在陌生的床上,虽然房间十分雅致舒适,却还是睡不着。 与沈氏父子建立了联系,寻找晶片的旅程仿佛柳暗花明。但未知的致命威胁,依旧在某处等着她。而她能感觉到,一切正不可逆转地向前驶去。 死的那个人,一定会是她吗?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楼道里有响动。就起身走过去,将房门打开一条缝。 却看到应寒时,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台前。而林婕打开房门,朝他走去。 槿知心里顿时百般不舒服,但也只能忍了。 林婕问:“怎么还没睡?” 应寒时依旧望着窗外,头也不回地答:“想一些事情。” 林婕靠在他身后的墙边上,注视着他,点了根烟说:“今天出乎意料的顺利。外星人找到了,晶片马上也能看到。” 应寒时嗓音徐徐地答:“静观其变吧。” “是。” 应寒时侧头看向她,温和说:“林上校先回去休息吧,我再站一会儿。” “好,但是你也早点睡。”林婕转身回了房间。 楼道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月光透过窗,朦胧如雪,照在地上。槿知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刚要关上,却听到脚步声渐近。再抬起头,他已经站在门口了。 四目凝视,都没有声音。 原来他支开林婕,是要过来跟她说话。 ,o 然后槿知就看到了,他脸上那大雪初霁般的笑容。 “早点睡。”他轻声说,“我会一直在。” 槿知心头仿佛有股甜而痛的暖流淌过,千言万语,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好。” 她缓缓关上房门,走回床边躺下,想着他刚才的模样,还有白天极其罕见地强吻她的那一下,只觉万般柔情,涌上心头。而要将那死亡一幕查得清清楚楚,绝不就此相信并认命的念头,更加强烈地扎根在她心中。 她关上门后,应寒时原地站了一会儿,刚要转身走回对面的房间,却又顿住。静默良久,到底是被从未有过的纷扰情绪缠绕着,他在她的屋门口坐下,背靠着她的门,手搭在膝盖上,头也缓缓靠上去,听着她渐渐变得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就这么也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 黯淡的月光中,他仔细聆听。听着从这幢房屋的深处,某个角落里,传来的那个喜悦而压抑的声音:“爸,我们终于等来了。” 第75章 羽翼之下(上) 湖水如同一面透亮的镜子,环绕着别墅群。其间草木繁密,鲜花盛开,十分幽静雅致。 加长轿车沿着别墅间的绿道,缓缓行驶着。沈嘉明抬头看着众人,笑了:“我家环境还行,不过我不爱住这儿。估计我爸肯定会留你们住下。” 应寒时只是露出一点笑容,并不搭话。沈嘉明见他气质隽雅、从容不迫,像是见惯了这样奢华富贵的地方,不由得有些暗暗惊讶。 谢槿知坐在应寒时身旁,只是转头望着窗外。他温凉的气息就在身畔,那么安静,仿佛萦绕着她。到哪里她都是安心的。 林婕和庄冲也沉默着。 沈嘉明见这四人话都不多,也不在意,一路只跟他们说着风土人情,十分爽朗健谈。很快,就到了位置最深的一幢楼前。 门前,竖立着一排石柱,嶙峋而沧桑,似曾相识。槿知想起这里的风水,是请朱馆长算过的,石柱也是从山上挖的。 有钱的确任性。 一行人走进客厅,就看到一个青年男人,背对他们站在窗前。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眉目分明,高挑削瘦。正是那晚跟沈嘉明一起在酒吧的男人。 沈嘉明走过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说道:“这是我的好哥们,也是我爸的得力助手——傅琮思。他是个科学家,整个中国最年轻有为的科学家。是我叫他过来的,他可以信赖。” 傅琮思微微一笑:“沈少抬举了。你们好,我是傅琮思。” 大家都跟他打了招呼,应寒时也颔首致意。两人目光相触,俱是平静而清澈的。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二楼下来,沈嘉明看着他问:“陈叔,我爸呢?” 那陈叔看一眼众人,带着歉意笑道:“嘉明,你这么早就把客人们领来了?刚才还想跟你打电话呢。真不巧,本来董事长一直等着这些客人。早上,新区政府那边来了电话,董事长得去趟北京。他过两天就回来,叮嘱说这几位客人非常重要,一定要留他们住下,好好招待,等他回来再当面详谈。” 沈嘉明露出失望神色,转头看着众人:“真对不住,没想到会突然出这样的事。要不……先住下,我爸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槿知以为应寒时肯定会婉拒,哪知却听他答道:“客随主便,我们听你安排。” 沈嘉明笑了,说道:“那就太好了。你们也听到了,这也是我爸的意思。否则我又得软磨硬泡让你们留下,才能完成他留下的任务。这两天我和琮思也可以跟你们多聊聊,先做些商议。” 应寒时点头:“好。” —— 沈嘉明给他们安排的,是湖边的一幢别墅。槿知挑了个二楼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湖,倒也宁静幽美。她刚在房间安顿好,就听到有人敲门。 应寒时负手站在门口,眉目清雅地看着她:“傅琮思跟我提议说到周围走一走,你跟我一起去吧。” 槿知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点了点头。不过先将他的胳膊一拉,两人都进到房间里,抬头到他耳边说:“为什么答应留下?” 他侧眸看着她:“以不变,应万变。” 在依岚山时,槿知就知道,他人虽然温和善良,做事却极有心计,冷静果断。顾霁生自导自演那么一场近乎完美的戏,他却始终不动声色,一步步引顾霁生露出马脚。现在他既然这么说,槿知也不多问,点点头,跟他出了门。 林婕和庄冲都留在别墅里,并不跟随。槿知和应寒时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傅琮思一个人站在那里。 “沈嘉明呢?”槿知问。 傅琮思微笑道:“沈少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中午再来找我们吃饭。” 三人便沿着别墅群间的绿道,慢慢在阳光下踱着步。傅琮思虽不象沈嘉明那么健谈,但他十分博学多才,讲话简明清晰,一路给他们介绍这里的建筑风格和奇花异草,倒也不会乏味。 槿知也注意到,那来自山峰上的石柱,真是点缀得四处都是。每一幢别墅前都有,花园里、草地上,也多有矗立。整个沈宅倒因此添了不少古意和磅礴。 傅琮思也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这是省图书馆朱馆长给出的建议。我是不赞同的,山上原本的风景被破坏,而且风水一说,不过迷信罢了。” 因这番话,槿知对他多了一分好感,点头表示同意。而应寒时只是看着那些石柱,沉静未语。 三人走到一间凉亭坐下,面前是大片荷塘盛开。傅琮思又说道:“听沈少说,你们是从另一个空间过来的?” 槿知趴在凉亭边缘,看着水里的荷花。听应寒时不急不缓答道:“是的。”却又转头看着她,低声缓缓说道:“槿知,不要趴在石栏上,太凉。” 槿知“哦”了一声,坐回他身畔,心头又暖又涩。其实她渐渐发现,在很多小事上,他很喜欢管着她。不许她喝酒,不许她趴在太凉的石头上。 傅琮思微笑望着他俩,又问道:“你们的空间,跟这边差别大吗?” 应寒时答:“几乎一致。” 傅琮思点头道:“那就是高度重合的平行空间了。没想到平行空间真的存在,得知这个事实,我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o 跟科学家对话,就是这么省力。槿知感觉这个人表现得挺质朴的,浑身上下透着科研工作者的书卷气和明睿感。 傅琮思抬起头:“你们的天空,也有这样暗红色的纹路吗?” 应寒时和槿知同时抬头,望着蔚蓝天空上,那些隐隐的红纹。感觉就像几滴血,落入了平静的水面,然后淡淡晕开。 “没有。”应寒时答。 傅琮思点头:“那你们的空间很稳定。其实我们这边,短期看也是稳定的。星宇宙背景辐射值、物质密度……甚至星球气候、地质等等。但是长期看,波动就比较大了。光是江城历史上,就出现过两次毁灭性的洪水。有史料记载的,一次是四百年前,一次是八百年前。” 他讲完这番话,静默片刻。槿知看着他笔直而坐的身影,白衬衫在阳光下染着微光,倒有几分清寂味道。 应寒时只是沉默着。 第76章 羽翼之下(下) “听说你们也有一块晶片,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得到的?”傅琮思又问道。 槿知看着应寒时,他简洁答道:“一个意外。” 傅琮思并未追问,而是笑笑说:“沈家父子也是。”他顿了顿,说:“恕我冒昧,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 应寒时:“请讲。” 傅琮思直视着他:“你们花了这么大的气力,跳跃时空而来,只是为了帮助我们保护晶片,却不是为了夺走?说实话,我是不信的。难道你们完全不计任何回报?” 槿知没出声。应寒时安静了一会儿,同样抬眸直视着他,答道:“傅先生心中,一定也有愿意为之付出、不求任何回报的事。于我而言,便是如此。我最不愿意见到的,是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他这话说完,亭子里静了下来。槿知望着他清隽安静的侧脸,心头动容。再倏地想起这几日对他的冷落,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傅琮思眼中明显也闪过动容,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回答。”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刚要起身离开,傅琮思手机却响了。他走到一边去接,就剩槿知和应寒时站在凉亭里。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脸上带着歉意:“抱歉,研究所那边还有点事,我要先走了。晚点再过来。” 应寒时和槿知都表示没事。等他的身影走远了,槿知转头看着应寒时。应寒时低声说:“的确是研究所的电话。” “哦。” 此时临近中午,艳阳高照,湖面上水波徐徐,偌大的庄园里,十分寂静。槿知低头,看着亭畔的荷花。有几支已经伸进亭子里来,茎绿荷白,颜色动人。 她却探身过去,摘了个莲蓬下来,放在掌心里,转头对他说:“吃过吗?” 应寒时低头看了看,答:“没吃过。”眉宇间倒是染上几分笑意:“曾经遇到有人在卖,但是小john说这个长得像机器人的头,请求我不要买回来,更不能吃。” 槿知看着掌中的莲蓬,别说,还真有点像。她莞尔一笑,信手就剥了几颗出来,递给他:“别理他,很清甜的,你试试。” 应寒时凝视她一眼,从她掌心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槿知便看着他,问:“甜吗?” 他轻声答:“甜,微苦。” 槿知“呀”了一声:“忘了要去莲心了,莲心是苦的。”她伸手想把其他莲子剥开,把心去掉,手指却忽然被他抓住。 “不用去了,这样就可以。” 槿知抬眸看着他,想起萧穹衍说过,指挥官讨厌吃一切甜的东西。于是“哦”了一声。两人重新坐下,槿知低头将莲子都剥了出来,正愁手里拿不住了,他已极有默契地将手伸过来,槿知便将莲子都放入他白皙柔软的掌心里。 “槿知。”他忽然开口,“你的心,是不是就像这莲子一样?” 槿知一怔,沉默了一阵,才答:“你是不是觉得,我那天对你太冷漠了?应寒时,真的对不起。” “槿知……不必道歉。”他低头看着她,“我心中并未责怪你。”顿了顿他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亭子里静静的,槿知低着头,只有微风轻轻在耳边吹着。 然后就听到他温和沉静的嗓音响起:“槿知,我一直被人依赖。多少年来,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已习惯。但是你,从你我相遇第一天起,你就未曾想过要依赖我,也不想依赖任何人。我这几天,也在仔细的想。是否是因为,你总是看到未来,却无力改变,也不能有任何人帮助你。所以你已经习惯,独自面对和承受所有事?” 槿知不出声,却只觉得心头阵阵温凉之意滑过,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难过。 他却继续说道:“槿知,我从不愿谈及太多自己的过去,也不愿对你炫耀自己的能力。我认为那是怯懦者才会做的事。”他的唇畔露出些许无奈笑意:“但是我现在,居然有些后悔,或许应该对你展露得更多一点。这样,遇到劫难时,你才会放心地把自己交给我来守护。” 槿知抬头看着他:“不,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好很强大。我只是……” 手却忽然被他握住,那漆黑澄澈得如同湖水般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那你可知道,星流想要守护的人,从来都会在他的羽翼之下,安然无恙?” 他从未说过如此自傲的话语,槿知怔怔地望着他,心头却极为震动。 “眼见不一定为实,而你却一直在我的视线中。槿知,以前你信的若是你的双眼,以后,信我,好不好?” 槿知伸手抱住了他。 他回抱住她,将她放到了大腿上。槿知的脸贴着他胸口的衬衣,闻着那熟悉的气息,难受了好几天的心,仿佛也终于落回实处。尽管那里也许依旧是荆棘满地,也许最终会让他们俩都满身伤痕。她却再也无法去管,无法去躲了。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寒时,什么地方,是一点声音也没有的?” “太空、深海以及其他真空地带中。” —— 中午的时候,沈嘉明果然来找他们吃饭。傅琮思也从研究所回来了。席间,自然是满桌丰盛美食,沈嘉明殷勤备至。不过,除了庄冲埋头苦吃、大快朵颐,其他三人都是淡淡的。 谈及上午傅琮思陪他们在周围转了一圈,沈嘉明就问:“那有没有带他们去晶片研究室看看?” 傅琮思答:“还没有。” 沈嘉明笑道:“晚上就带他们去看看吧。”侧头看着应寒时,嗓音压低:“研究室就在湖边,是我们做的一些,开发晶片能量的设备。不过都不太成功。正好你们来了,可否帮我们指导一下?” 应寒时答:“客气了,如果能帮上忙,一定尽力。” “太好了。” 一旁的傅琮思却有些迟疑:“沈少,进晶片研究室需要董事长的同意。” 沈嘉明却笑笑答:“我刚才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他同意了。” 傅琮思看一眼应寒时等人,就没再说什么。 槿知望着桌上的盘盘碟碟,黑眸怔然片刻,低下头去。在桌下轻轻握了一下应寒时的手。他将她的手反握住,示意她无事。 —— 步出餐厅,应寒时这几个人回别墅休息,约好晚上由傅琮思作陪,带他们去相距不远的研究室看看。 槿知刚在自己房间坐下,应寒时就跟了进来。谨慎起见,她依旧是低声在他耳朵旁说道:“我看见了,今晚我们会有些小麻烦。” 应寒时却轻轻点头,答:“我知道。昨晚听到沈家父子打电话了。” 见他如此笃定平静,槿知便不再多说,微微一笑:“依旧以逸待劳?” 他眉宇间也染上些许笑意:“是。” 槿知想了想,有些疑惑地说:“我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谁?” 她摇头:“不知道。从身材看是个女人,她的脸用黑纱遮住了,只露出眼睛。感觉有点奇怪。她今晚也会出现在研究所里,不知道是不是沈家父子的人。”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画面有点模糊,只能看见一面黯淡的墙壁前,一个全身穿着黑衣服的纤瘦女人,站在那里。她连脸上都遮着黑布,只露出眼睛。 但是槿知对那双眼睛,十分印象深刻。 是那么清澈、冷寂地看着他们。 第77章 入瓮便是 夜色清凉,湖边几幢别墅,灯火稀疏。这个夜晚,令人感觉宁静无比。 谢槿知与应寒时并肩走着,身后是林婕和庄冲。四人俱是脸色平和,状若无事。刚走出他们住的别墅门口,就见傅琮思一人站在那里,似有些出神。见到他们,才露出微笑。 “研究室就在湖边,一幢房子的地下。”他解释道,“走路过去也就几分钟。” 大家都点头。这样重要的研究室,修在地下实属正常。 一路上,花香阵阵,静谧安详。 槿知忽然开口问道:“傅教授,你为什么会离开中科院,到沈氏集团来?” 傅琮思走在她和应寒时身侧,闻言只微微一笑:“这里有我的理想。” “哦。”槿知淡笑道,“那你觉得沈家父子怎么样?” 他眸色平静地看她一眼,答:“他们是很好的雇主。”路灯朦胧,照在他削瘦挺拔的身影上。他伸手扶了扶眼镜,对她温和地一笑。 槿知觉得这个男人气质跟谢槿行很相似,但又比迂腐严肃的谢槿行,通透沉敛许多。 这个男人,有点让人看不透。 这时傅琮思停步:“到了。” 大家都抬头,看到湖边一幢平层的房屋,装修风格与别墅类似。门口也有一排石柱,墙壁上也多有镶嵌。但窗户一格一格的,看起来更像办公室。 “楼上是储物间,平时很少有人来。”他说,“请吧。” 槿知伸手,轻轻将应寒时的手指握了一下,示意他要小心。毕竟身涉险地,所有人都要依赖他。 他侧头对她微微一笑,笃定而从容。 一楼果然如傅琮思所说,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他打开灯,带着众人往里走。到了房子正中,往一面墙后拐了个弯,却出现了极为隐蔽的一扇门。 傅琮思将手指摁上去,指纹验证后,门自动打开了。他们面前,是一段暗黑的往下延伸的楼梯。 “下去吧。”他顿了一下,“沈家父子想让你们看的东西,就在下面。” “好。”应寒时答道,牵起槿知的手,走在他身后。林婕示意庄冲走前面,她殿后。 墙壁上的灯光幽暗,脚下的楼梯也显得飘忽。槿知握着应寒时微凉的手掌,因为预见了几分钟后即将发生的事,所以她也不慌不忙。 五个人很快走下楼梯,眼前是一片开阔明亮的空间。约莫有普通仓库那么大,天花板上的银白色灯光整齐排列,照得这里宛如白昼。下方是数十张实验桌,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些槿知不认识的仪器。 傅琮思环顾一周,然后说道:“我来介绍吧。也请应先生多多指导。要知道,这晶片的能量开发,是董事长和沈少放在心尖上的事。若能有半点进展,那都是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换的。” 槿知和林婕同时看了傅琮思一眼,应寒时眉目不动,温和答:“客气了。”庄冲则四处看着那些设备。 傅琮思便领着他们,一台台仪器看过去,并且简单介绍。他说的话太专业,槿知和庄冲都不太懂,林婕显得也没什么耐心听。唯独应寒时仔细听着,并且时不时还跟他讨论几句。两人倒真是讨论起来。 很快,就到了最里头那张实验桌前,前面是几张工作台,连接着许多台电脑,已经没有路了。这时傅琮思手机响了,他说:“稍等,我接个电话。”就转身走向另一侧。 “喂沈董……”他加快步伐,走向刚才下来的楼梯口,“稍等,我在地下,信号不太好,出去接一下。”转头递给应寒时等人一个歉意的眼神,身影就消失在楼梯背后。 地下实验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应寒时四人都站在最后这张实验桌旁,林婕神色冷淡,庄冲目光中隐隐透出激动。 槿知干脆轻声数道:“一、二、三……” 应寒时负手而立,抬眸看她一眼,有些无奈地低声道:“槿知……不可太张狂。” 槿知笑笑。她刚数完,就听“哐当”一声巨响,从众人头顶砸下来。 金属笼子。 居然是个庞大无比的金属笼子,之前大概是暗藏在天花板的机关中,现在突然降落,将他们四个都严严实实罩了进去。每一根金属栏杆,大概有小臂粗细,绝非人力可以撼动。 庄冲非常应景地“卧槽”了一声,以示紧张。林婕脸色却更冷。 尽管早就预知了这一幕,可是亲眼见到牢笼降下,槿知心头还是升起一丝怒意。这是把他们当成动物,还是研究对象关起来了吗?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沈嘉明看似爽朗随性的笑容、傅琮思温文尔雅的样子,以及那个还未见过的、拥有另一块晶片的董事长沈远谦。 “槿知。”应寒时低唤一声,槿知便被他拉入了怀中。他抱着她,两人同时抬头,就看到天花板各处,都喷出了红色烟雾,气味相当刺鼻。 烟雾渐渐弥漫,室内的一切变得模糊。应寒时将槿知拉到实验桌背后坐下,避开上方的摄像头,然后低头,吻住了她。感觉她的气息渐渐恢复,他将她抱进怀里,让她的脸靠在他的衬衫上,尽量少的呼吸毒气。他抬起头,目光中渐渐有了一丝冷意。 而另一边,林婕一把将庄冲也拖到实验桌后,拔出靴中匕首,飞快在手腕上一划,然后将流血的伤口对准他的嘴。灌进去两口后,林婕一脚把他踢开。过了一会儿,就见庄冲爬了起来,揉揉头,左右看了看,然后乖觉地靠着实验桌,坐着不动。 实验室里烟雾密布,一片寂静。 而此时,相距不远的某幢别墅的某个密室中。 沈家父子靠在沙发上,手里抽着巴西进口雪茄,看着面前监控墙上的画面。 虽然烟雾遮住了镜头,看不清端倪,但是那四个人,的确是没有一点动静了。 , 沈嘉明笑了笑,端起茶几上的红酒杯,喝了一口说:“爸,这次琮思出的主意不错,高强度合金牢笼、高强度毒气,双重保险,不怕抓不到这几个外星人。” 沈远谦约莫五十上下,保养得极好,浑身上下的确有一种儒雅清矍的气质。他淡笑道:“的确,看不出琮思到了必要关头,也能心狠手辣。” 沈嘉明笑笑说:“现在就等毒气把他们彻底迷透了,再把毒气散了,把他们四个全控制住,再逼问他们的晶片下落。不过我瞧他们嘴应该很硬,可能会花费些力气。” 沈远谦却盯着画面,淡道:“不用那么麻烦。那个外星人,不是很宝贝那个地球女孩吗?告诉琮思,等他们醒了,就对这个女孩下手,不怕外星人不招。” 沈嘉明点头:“好。”又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说:“琮思说要等两三个小时,毒气才能散去,我们才能下去。要不爸你先去休息?等问出晶片下落了,再通知你?” 沈远谦却看他一眼,道:“不,再看看,务求稳妥。他们自称是’曜日人’?不知道有多大本领。千万不要像上一个埃土星人,把实验室闹了个天翻地覆,差点就逃了出去。” 提到上一个,沈嘉明倒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看他们应该没有穆岩厉害。穆岩徒手可以掰断金属笼,这应寒时只是速度快一点,似乎没有其他本领。你看现在,他们四个不是已经中招了吗?” 第78章 瞬移的人 耳边静悄悄的,那烟雾的刺鼻气味,也渐渐散去。 槿知在应寒时怀中抬起头,轻声道:“现在动手吗?” 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再等。等他们把招数出尽。” 槿知看着他的眼睛。 她发觉他其实相当的“黑”,而且是那种坦坦荡荡的“黑”。 难怪能成为手握重兵的统帅。 一旁的林婕和庄冲也闭目不动,佯装晕倒。 头顶的数盏灯管,忽然暗了下来。只留几盏壁灯,整个地下顿时光线变得晦涩不明。 槿知也平神静气地等着,她相信对方很快就会出招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一怔。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去。 他们的侧面,是一面黯淡的墙壁。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女人。 应寒时等人也察觉了,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俱是一惊。 那女人从头到脚都披着黑色长袍,甚至连头发都盖住,打扮得像个阿拉伯女人。脸上覆着层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寂而清澈的眼,望着他们。 尽管已经预知过这一幕,槿知心头还是暗暗一惊。因为她虽然看到了这个女人会出现,却并没有看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她与沈家父子的关系。 可刚刚,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任何响动。而且以应寒时的耳力,这女人如果从楼梯甚至其他入口进来,他都会听到。 但是此刻,他望着她,目光也是怔然而沉静的。 这个女人,是怎么出现的?竟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他们四个都看着她,而她却不发一言,扫视他们一圈后,便朝牢笼走来。 “你是什么人?”应寒时低声问道。 她不吭声,走到牢笼前方,低下头,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按牢笼旁的一些按钮。 槿知忽然明白过来,莫非……她是想救他们出去? “钥匙应该在他们身上。”槿知试探道。 她果然手一顿,抬头看了槿知一眼。然后收回手,重新插回袍子里。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女人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但是她往哪里走呢?楼梯上已经来人了,前方是工作台,工作台后就是墙壁,根本看不到其他出口。 这时,楼梯上那人已经跑了下来,正是傅琮思。他快速扫一眼醒来的槿知等人,镜片后的眼眸,有些复杂难辨。然后他的目光迅速落在那女人身上,三两步跑过来,压低声音喊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那女人就跟没听到似的,没有回头,也没理他,竟直直地朝墙壁跑去。槿知等人看得又是一惊,正要出声示警,却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女人的身影瞬间由实变虚,竟泯灭于那银光中。 消失了。 槿知看着那抹逝去的银光,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许多念头,突然间心头巨震。她抬头看向应寒时,他也盯着女人消失的方向,眸色幽黑寂静。然后他低下头,凝视着她,两人都没说话。 傅琮思站在原地,也望着那堵墙。这几天槿知只见他沉稳平和,此刻眼中却似乎有许多情绪一闪而过。但他迅速恢复镇定自如的神色,转头看着他们,然后快步走到牢笼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跟我走。我会沿湖边小路把你们送出去,那边公路上停着一辆车。你们上车后,马上离开江城。绝不可再落入沈家父子手中。” 他说得又低又快,转眼间已经把牢笼的门打开,眸色清亮坦荡。 四人走了出来,应寒时问:“为什么帮我们?” 傅琮思平静地回答道:“我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来帮沈家父子。但我并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他又抬头看了看楼梯上方,说:“监控录像我已经切断了,他们暂时看到的是静止画面。现在地面上应该有一队保镖巡逻,过几分钟我们再上去。” “他们的晶片在哪里?”林婕问。 傅琮思答:“在沈远谦手里。只知道他平时都锁在加密保险柜里,只有他的指纹才能打开。很难拿到。” 应寒时忽然问道:“你说过,他们拿到晶片,是一个意外?” 傅琮思顿了一下,抬眸看着他们:“是的。这个屋子里,已经被他们杀死过一个外星人了。我没能救下他,但决不会看到你们重蹈他的覆辙。” 众人都是一怔。 应寒时:“埃土星人?” 傅琮思答:“是。” “所以他们父子俩根本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埃土星人?而是杀了埃土星人,夺了他的晶片,然后再自称外星人,想要抢我们的晶片?”庄冲突然珠连弹发般开口。 “……是。” 槿知忽然明白了。所以能量辐射场扫描不到外星人的存在,因为在他们到来之前,那个人已经被两个地球人杀死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埃土星人的身份,知道他有晶片?”槿知问道。 傅琮思一怔,答:“我来到沈家,认识穆岩的时候,他已经是沈嘉明的朋友了。他相信了他们父子俩,以为他们借晶片研发能量,是想要帮助当地经济发展,所以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们。而穆岩,是个非常善良纯直的人。” 大家都静了下来。今日种种,沈家父子的狠辣阴险与贪婪展露无疑。然而那穆岩若是非常单纯的外星人,来到地球后被他们欺骗,最终被他们背叛。他们甚至可以想象出他遭遇过怎样的不幸。 “就是在这个地方。”傅琮思低头,看着那雪亮的金属牢笼,“那天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穆岩被杀,身体已经被解剖开。据说那天他本来撕开了金属笼,但是后来被沈嘉明带人乱枪设成重伤,最后还是没有逃脱。后来沈家就重修扩建了这里的房子,这个牢笼……”他露出讥讽的笑:“也变得更牢固。你们的出现,简直就是天上又砸了个大馅饼。” 大家都静默不语。槿知心头阵阵寒意浸过,抬头再看这洁净肃穆的实验室,想着外头奢华富贵的庄园,却只觉得刺眼无比。 她抬起头,看着应寒时。而他面目白皙,神色极静,一时竟看不出喜怒。槿知想起萧穹衍说过的话,明白向来温和的应寒时,此刻只怕是真的动了怒。 “穆岩的尸体,现在还冷冻保存在别墅中的某个地方。”傅琮思抬眸看着他们,“该走了。如果你们不想变成跟他一样的干尸。” “等一下。”应寒时直视着他,“刚才的女人,是什么人?” 傅琮思一怔,答:“我不知道。” “你认识她。”槿知肯定地说。 傅琮思静默了一会儿,摇头:“不,我并不认识。我只是……见过她几次。” “几次?”槿知看一眼应寒时,追问道。 傅琮思眸光坦然地看着他们:“是的,我在沈家,见过这个女人几次。她每一次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就跟今天一样。” 直觉告诉槿知,傅琮思还隐瞒了一些事。但现在显然不是追问的时机。 应寒时与傅琮思对视着,静静开口:“她能瞬时移动、穿越空间?” 傅琮思:“……我想是这样。但我追查不出其中的原因,因为根本就追不到她。” 槿知静默不语。起初内心的震撼已渐渐平息。 这时应寒时忽然抬头,往向楼梯的方向。 脚步声隐约传来,傅琮思脸色一变,他脑海中迅速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压低声音对他们道:“一定是他们来了,你们马上回笼子里。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再救你们。” 却不料那四个人都没动。始终沉默聆听的林婕,脸色变得更加冷酷。她弯腰从靴子里拔了把枪出来。傅琮思见那枪纤细无比,呈纯粹的银白色,难怪之前都没人注意到她藏在靴子里。 林婕淡淡看他一眼说:“谢了,剩下的就是我们的事了。” 庄冲一拍傅琮思的肩膀:“我们站远一点。” 槿知也转头温和地望他一眼:“别担心,很快就能解决。” 傅琮思虽有疑虑,却最终沉默下来。 应寒时站在众人之前,双手缓缓负在身后,抬起了头。 △≧△≧,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近,且沉重密集。沈嘉明带着七八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持枪走了下来。 他脸上再无半点和善笑意,扫一眼众人,目光落在傅琮思身上:“傅琮思,你好得很啊。差点就被你骗了,现在我倒想知道,你一直混在我们沈家,是什么目的?” 傅琮思脸色清冷如铁,没有说话。 沈嘉明又看向应寒时:“既然上一个外星人的遭遇,傅琮思已经跟你们兜了底。那就识相点,交出晶片。否则我们就开枪了。我知道你身手快,可是你再快,能快得过子弹?” 他话音刚落,数名保镖的枪口都对准了应寒时。 “你就是这样射死埃土星人的?”平缓沉静的嗓音响起。 沈嘉明抬起头,与应寒时目光一触,心头竟有些发抖。然后就见应寒时徐徐点了点头,说:“那你再试一次。” 第79章 我的形状(上) 灯光已全部亮起,所有人都静立不动。唯有应寒时负着双手,缓缓朝沈嘉明等人走来。 沈嘉明望着他,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个男人。 穆岩。 明明两人气质长相完全不同,穆岩不若应寒时长相这般出色,也没有他这样隐隐压迫人的气场。可是两人的眼睛,却像是一样的,同样清澈而安静。 沈嘉明忽然响起穆岩说过的话。 他说,我与你们地球人,虽非同族。但若我的晶片能让更多人得到幸福,那就拜托你了。 他还说,嘉明……嘉明,埃土星人真正的灵魂,是杀不死的。不要……铸下大错…… 沈嘉明正恍惚着,忽然间眼前已没了人影。 紧接着,就听到身旁此起彼伏的“啊啊”的痛呼声,以及枪支尽数落地的清脆声响。他心头一紧,就看到白色光影闪到他的跟前。朦胧的幻影里,他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寂静而冷酷的眼睛。 沈嘉明“啊”了一声,整个人已经被应寒时揪了起来,他吓得全身发软,天旋地转间,又被重重扔在地上,只撞得头破血流,全身剧痛。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应寒时再次向他逼近。可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应寒时走到他身旁,低下头说道:“他跨越数千光年的漫长旅程而来,一片赤诚相待,却被你们这样的宵小谋杀。我和他虽非同族,却也饶不了你们。” 沈嘉明见数支枪都没伤得了他,手下们更是个个重伤在地,又悔又怕,一把抱住应寒时的双腿,哭求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其实杀了穆岩,我也很后悔的,我一直很愧疚,我们对不起他……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晶片……晶片马上给你们,我带你们去拿,马上去拿……” 应寒时矗立未动。他的身后,林婕脸色淡漠地瞥着地上的沈嘉明,右手握着自己的枪,一下下飞快地转动着,像是随时都打算一枪结果了他。庄冲始终沉默着,只是眼中浮现鄙夷之色。 谢槿知的目光淡淡扫过沈嘉明,然后落在应寒时身上。灯光之下,只见他的容颜清冷如雪,身形削瘦而料峭。 —— 沈远谦盯着监控器里,儿子狼狈被抓的画面,心知大事不妙。他立刻按下桌上的通讯器。 一个黑衣保镖走了进来:“老板。” “庄园里还有多少人可用?” “刚才小老板带走了八个人,我们还有三十多个人。” 沈远谦脸色阴霾:“你马上带二十个人,去湖边研究室救小老板。其他人跟我走,马上准备车,我要离开庄园。” “是。” 保镖刚要离去,沈远谦又叫住了他:“等等!挟持嘉明的人身手很好,让你的人不要靠近,全部远距离射击,明白吗?” “明白!” 保镖退了出去,密室的门重新关上。沈远谦立刻站了起来。这间密室修筑在他的书房里,墙上除了监视器,挂满了珍贵的名家书画。此外还有一整排的保险箱。 每个有钱人都需要一个藏匿财富、秘密和龌龊的地方。他也不例外。 金银珠宝他都没有拿,因为知道外星人不会对这些感兴趣。他在其中一个保险箱前蹲下,先输入密码,而后验证指纹,再将眼睛贴过去扫描瞳仁。最后将手阀复杂地转动了几圈,保险箱门“噔”一声轻响打开。 他把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拿了出来,小心翼翼打开看了看。 一片近乎透明的、萤光四射的晶片,安然躺在其中。 他弯起唇角笑了笑,迅速拿着盒子站起来。刚一转身,全身却猛地被惊出冷汗。 一个人站在他身后。 沈远谦活了大一把年纪,此刻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密室的门是关好的,没有他的启动,任何人不可能从外面进来。而且刚才他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或者应该称之为她,从头到脚披着黑袍,身形纤瘦。脸上也覆着一层黑纱,只露出眼睛。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沈远谦惊骇之余,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女人突然上前一步,沈远谦看到她的黑袍底下露出双白皙纤细的手,一把就将他怀里的木盒夺了过去。 沈远谦一下子回过神来,女人转身就要跑,他哪里肯放,管她是人是鬼,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扳了过来。女人力气并不大,而沈远谦正值壮年,她竟未能挣脱,但依然紧抱盒子,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缠斗起来。 沈远谦能混到今时今日,凡事下手自然都是极狠的。见女人死死将盒子扣在怀中,就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然后另一只手举起拳头,朝着她的肚子猛地就揍下去。女人吃痛地闷哼两声,却似乎更坚韧,猛地往前一挣,竟然叫她挣脱了。 沈远谦伸手还要再抓,却见那女人忽然转头,双目似极愤恨地望他一眼。眼看沈远谦的手就要再次触碰到她的衣袂,陡然间眼前银光大盛,一时间竟什么也看不清了。再一定神,银光迅速收敛消失,如同钻进了道看不见的裂缝里。 刹那间,他的眼前空空如也,那女人竟带着晶片,就像空气般消失掉了。 沈远谦呆立良久,终是又惊又怒,颓然坐倒在沙发上。 —— 沈嘉明被林婕绑了个结结实实,再次丢到应寒时的脚边。 “指挥官,怎么处置他?”林婕问。 “地球人的法律,惩治不了他的谋杀罪。我会将他扔到一个废弃的空间站,终身流放。” 槿知等人都点头,认为这个惩罚很合理。沈嘉明却听得心惊胆战,连声求饶。但是根本没人搭理他。 △≧△≧, 傅琮思始终站在众人身后,见沈嘉明落到如此田地,也只是眸色清冷地看着,并不出声。这时,林婕忽然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一把扣住他的胳膊,将他也反绑起来。 “你干什么?”傅琮思脸色一变,想要挣脱,但完全不是林婕对手。林婕一脚踢在他的膝关节,他吃痛倒地,也被绑牢了。 “等你把自己的事解释清楚,我们自然放你。”林婕冷冷地说。 应寒时静立在原地,看着她的举动,眸色平静,并不出声制止。槿知和庄冲也看着傅琮思,也没说话。 傅琮思反倒镇静了,勉强从地上站起来,点头道:“好。我会给你们解释。现在关键是拿到晶片,沈远谦一定会马上带着晶片逃跑。” “我们上去。”应寒时说。 于是他带着谢槿知走在最前,林婕揪住沈嘉明,庄冲看着傅琮思,跟在后面。一行人沿狭长暗黑的楼梯,往上走去。 第80章 我的形状(下) 周围光线晦涩不明,槿知一步步踩在楼梯上。忽然一怔,眼睛盯着黑暗的空气,人也停住了。 走在她前面的应寒时,立刻察觉了,转身望着她。 她抬起头:“我看到那个女人了。她在这个城市里连续跳跃了几次,从这里离开了。每次跳跃的地方,都会有银光。” 应寒时点头:“等这边处理完,我们就去找她。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他俩说话声音虽压得低,但楼道狭窄,其他人也听到了。傅琮思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来无影去无踪,你们打算怎么找?” 应寒时和谢槿知对视了一眼。 那个女人能够在空间中跳跃,而槿知却能看到跳跃的时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幕。林立的高楼,深夜寂静的路口,黑衣女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即逝,只留下一道无人注意的银光。 这城市虽大,但总是有迹可寻。只要槿知再次看到她即将出现的位置,也许就能找到她。 但尽管如此,槿知心头依旧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哪怕此刻已与应寒时说开,两人齐心并肩,但她心头的阴霾,仍未散去。她只是不再去触碰,更加不让那阴霾,沾染到她眼前这个男人。 正有些失神,却听到他温和的嗓音响起:“槿知,手给我。” 她抬眸,见他依旧朝上走着,那修长白皙的手,却朝她伸过来。 槿知将手放到他掌中,被他轻轻握住。 像是能洞悉她此刻的心思,他没有回头,说道:“任何艰难险阻,我们不松手……便不会分开。” 此时两人已经率先走出楼梯,一楼的灯光明亮透彻。槿知望着他眉目分明的侧脸,笑了,答:“嗯,一会儿干脆再找根绳子,把我的手缠在你手上,好不好?” 其他人还没走上来,周围寂静无声。应寒时微微垂眸,突然手上一用力,槿知就被他拉进怀里。 他低头,手也无声无息环上她的腰。 “槿知……不要这样,笑话我的心意。” 槿知抿嘴笑了。这时脚步声渐近,他松开了她,回头望去。而她只是凝视着他的样子,清晰察觉到心中越来越浓的贪恋。 林婕几个也走了上来,大家举目四顾,周围似乎并无异样。到底算是拨云见日,庄冲忽然开口道:“打完小boss,再去打大boss,拿到晶片,我们就可以收工了。”顿了顿,脸上透出一丝难得的柔和:“小john他们在另一边,应该等急了。” 林婕也淡淡一笑,低头瞥见身旁的沈嘉明,一副贼眉鼠目左顾右盼的样子,抬腿就踹了他一脚,只踹得他鬼哭狼嚎,不敢再乱动。 槿知却看到应寒时耳朵轻轻翕动,脸色清淡。他低声道:“林婕。” 林婕的脸色顿时变得沉肃,循着应寒时的目光,持枪缓缓走到窗边,挑起窗帘一角望出去,却只见房屋之外,相距几十米的地方,站了一圈黑衣保镖。他们的脸隐藏在夜色里看不清晰,但个个手里都端着枪,似是已静候埋伏许久了。 林婕低声报告:“屋前十人,左侧六人,右侧四人。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她放下帘子,轻哼一声:“以卵击石。” “都到我身后来。”应寒时说,“林婕,你居后策应。” “是。” 槿知和庄冲扶着傅琮思,走到应寒时身后,沈嘉明则被丢在角落里,脸色变了又变,却暂时没人搭理他了。 这时槿知腰间一紧,却是被应寒时抱了起来。他的手托着她的身子,于是她的视线略高于他,低头看着他。 “闭上眼睛。”他说,“会有些刺眼。” 槿知看见他的掌心里,已经有光刃若隐若现,银白如同月牙。她双手搭在他肩上,低声说:“没关系,并不刺眼。我喜欢看你的光刃。” 这是她的心里话,只是从未对他提过。应寒时微怔,眼眸轻垂:“好。”耳朵和尾巴同时跳出,只看得傅琮思和沈嘉明目瞪口呆。 他掌心地光刃如同水纹般,徐徐扩大。槿知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婕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去。 如果此刻萧穹衍在,定会一语道破关窍——被心上人表扬的指挥官大人,这是准备要发大招了! 虽然对付区区二十个普通人类,根本用不上大招。 就在这时。 震动。隐隐而来的震动,突然从他们脚下,从墙壁和天花板传来。应寒时掌心的光刃骤然一收,抱紧槿知,抬头望去。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竟越来越剧烈,整个房屋像是被人剧烈摇晃着,就像要马上散架。与此同时,窗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地震了!是地震了!快跑!” 地震? 槿知趴在应寒时怀中,也抬头四顾。江城地处内陆,大陆板块腹地,不管是这个空间还是那个空间,从无地震史。现在哪里来的地震? 其他人显然也惊讶而疑惑。但是没时间细想了,房屋已经有崩塌迹象,他们前方掉落了根梁木。应寒时将槿知探出的脑袋往怀里一摁,飞身就跃出了这幢楼的大门。其他人反应也很敏捷,不用多说,傅琮思跟着庄冲就跑了出去。林婕则拎起地上吓得腿软的沈嘉明,三两下也跳了出去。 六个人刚安然地跑到这幢楼门口的草地上,震动却已明显减弱不少。此时已是凌晨时分,漆黑的夜幕如同倒扣的巨碗,罩在大地之上,星光清晰而繁密。然而寂静的天空之下,沈家庄园里,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不仅是他们身后的实验楼在震动,其他别墅也都在夜色中晃动着、不断坠落着。每一幢别墅前,原本排列整齐、寂静矗立的那种石柱,尽数倒塌;镶在墙壁、圆柱里的那些,更是纷纷崩脱坠落。 许多人在跑,嘴里还大喊着“地震了快跑!”有黑衣保镖,也有普通佣人。一时间也没人再注意到他们这边。 “我们也跑啊!赶紧的!”沈嘉明急道。 林婕和傅琮思都抬头看着应寒时,却发现他注视着不远处的湖面。 “震动的,不是地面。”应寒时的嗓音沉静如水,“是这些房屋本身。” 大家都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俱是一愣,明白他在说什么。 如果是地震,此刻广阔的湖面,为何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而他们脚下的草地,此刻也是平静的。 △≧△≧ 始终将脸埋在应寒时怀里的槿知,这时忽然抬起了头,她的脸色变得异常冷冽。 “寒时,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她说,“即将发生非常可怕的事。” 众人都是一惊,应寒时凝视着她。槿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说道:“那个外星人,穆岩,他并没有真的死去。他一直在这里等待着,复仇。” 话音刚落,沈嘉明尖利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他已经断了气,人都被冷冻在地下,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要来报仇?不可能的。” 没人说话。 始终沉默着的庄冲,忽然低下头,盯着众人脚下,空空如也的草坪。那里还有几个浅浅的坑。 “你们没发现,这里少了什么东西吗?” 第81章 我即穆岩(上) 房屋的震动,完全停止了。夜色中,唯有凉风轻轻吹过草地。 沈嘉明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他觉得有哪里很不对劲,却一时想不起来。他嗓音沙哑地问:“什么不见了?” “石柱。”三个声音同时回答他。 应寒时、谢槿知和林婕,都注意到了庄冲所指的这一点。 沈嘉明看着那几个浅浅的坑,不正是门前原本竖立石柱的地方?可是现在,它们去了哪里? 谢槿知也看着那里。要知道每根石柱足有一人多高,粗实坚硬,人力根本无法搬动,何况是那么多根。她又抬起头,再仔细一看,发现其他地方的草皮上,也有不少这样的浅坑。几幢别墅门口均已空空如也,甚至原本镶嵌在墙壁里的石柱,有些也已不知去向。 难道它们长了腿,自己会走吗? —— 沈远谦坐在一辆轿车里,司机飞快地驾驶着,往庄园门口驶去。 “老板,好像地、地震了!”司机望着车外仓皇奔跑着的那些人,也有些心惊胆战。 “别管,继续开。”沈远谦冷声道。 于是轿车依旧一头往前扎去。 就在这时,沈远谦忽然一怔。 他看到车子前方,有一个人影跑过。白色衬衫、黑色长裤。背影清瘦,侧脸轮廓清楚干净。 他的心头突然升起阵阵寒意。不,这不可能。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 身为纵横商场多年的人,沈远谦的心狠手辣、冷静城府自不必说。但他的心里,也会深深埋藏着某些让他不愿意回顾的人和事。 譬如那个男人。 穆岩,那个单纯良善的外星人。他临死时的那双眼睛,太过清澈、悲悯和平静,像是有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令人无法直视。 沈远谦正失神,忽然就听到前排司机倒吸一口凉气,同时车子猛地一个急煞,他重重撞在前排座椅上,抬起头刚要斥责,却陡然一惊。 那里站着一排人。 同样的白衫黑裤,同样的清瘦高大。甚至连那整齐干净的短发、脸庞的轮廓,都一模一样。 他们抬起了头。 那是完全相同的一张脸,跟沈远谦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彻底重合。 刹那间,沈远谦全身已冷汗淋漓。 不,并不完全一样。 他的记忆中,穆岩那个年轻人,始终温和含笑,脸上有柔和的光泽。但眼前这十多个人,虽然顶着相同的脸,表情却是木讷僵硬的。他们的脸,呈现黯淡的灰白色。他们站得笔直,头颅平齐,双臂整齐垂落。 像一群僵尸。 “撞、撞鬼了……”司机颤抖的声音响起,“老板,他们长得、长得都一样!” 沈远谦勉强镇定下来,低吼道:“撞过去!”可惜这一次,他失策了。司机已吓得魂飞魄散,竟一把推开车门,丢下他跑了。 谁知司机刚跑出去几步,面前就走来个同样的人。那人脸色冰冷,一把抓起司机,就扔了出去。司机重重撞在树上,跌落在地,头破血流,不知死活。 沈远谦看得心头骇然,立刻起身朝驾驶座爬去。但是来不及了,一个人伸手进来,揪住了他。他一声惊呼,就被拖了出去,丢在了地上。 他们围了过来。 沈远谦想要爬起来逃跑,可是当他抬头,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他们将他围得严严实实,越逼越近。 沈远谦终于受不了了,大吼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停下了脚步,那么多双眼睛,全都注视着他。 “我们是穆岩。”他们齐声答道。 沈远谦举目四顾,又怒又怕:“你们怎么可能是穆岩?他、他已经……” 他们的眼中,全都露出悲伤而痛苦的神色。那么整齐,就像是同一个人。 “我们即穆岩,穆岩即我们。我们潜伏于此三年,我们听到了,是你们杀了他。我们听到了。” 沈远谦简直要崩溃了。然而他们再次迈步,朝他围拢过来。沈远谦只看到他们越走越近,人头攒动,遮住了他头顶的光线。 然后,密集的拳打脚踢声响起,伴随着沈远谦凄惨的哀嚎。 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终听不到了。 —— 槿知等人循着声音赶来,远远只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而他们也清晰看到,那些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 大家心头都是一惊,沈嘉明更是吓得面无人色:“那是我爸的车,他们、他们……”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傅琮思亦死死瞪大眼睛,盯着那些人。 “穆岩。”他颤声道,“那是穆岩……” 庄冲忽然开口道:“所以现在的状况是:上百根石柱不翼而飞,然后突然出现了一群跟穆岩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谢槿知心中有同样匪夷所思的猜测。但她听应寒时提起过“石人”,所以更加笃定一些。转头看着应寒时:“他们,是石人吗?” 应寒时眸光轻敛。 刚才还离得远时,他就听到了那些人与沈远谦的对话,再听沈远谦的呼吸,也知道他必然活不了了。 穆岩即我们——他们如是说。 “石人并不罕见。”他答道,“但是,像他们这样,数人一面,如同一人……我从未见过,亦未曾听闻过。” 连应寒时都不知道?槿知心头一凛。 这时,大家却注意到,草坪上还有些保镖、佣人在往庄园外逃跑。然而立刻就有几个“穆岩”追上了他们,或是一拳击晕,或是抓起直接撞在树上。然后,穆岩们将晕倒的人都拖过去,整齐排列在草地上,竟像是要尽数俘虏了一般。 槿知见被他们拖过去的人当中,还有五十余岁头发花白、全无反抗之力的老佣人,心头生出强烈的不安感。 而应寒时的眉头已轻轻蹙起,他的双手负在身后,朗声道:“住手。” 他的声音极为清润宏亮,一时间所有“穆岩”的动作,同时一顿。然后他们都转过头,朝应寒时等人看了过来。 这当真是非常诡异的一幕。深夜,清朗的星空下。一百多个长得完全相同的人,黑压压站在草地上,全都看着你。 然后他们突然一起转身,一起迈步,走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朝应寒时走来。 他们越聚越拢,一百多人犹如大大的方阵。而这边却只有寥寥六人。 应寒时立在最前,将槿知护在身后,矗立不动。 在相聚十余米的地方,他们停下了脚步。双方对峙着。 片刻后,他们中间走出了一个人,看起来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分别。 那人看着应寒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是起初的僵硬木讷已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常人般的沉静。 “曜日人?”他问道。 应寒时徐徐颔首:“是。” 那人忽然微微一笑。槿知看着他的笑容,却怔住了。 ,o “我们。”他说道,“来自比你更高等的埃土文明。当曜日人的第一艘宇宙飞船升上太空时,我们的种族,已经探索完成银河系的所有奥秘,进化成不老不死的生命体。”他停了停,神色变得冷肃:“曜日人,不要阻止我们的复仇,这与你们没有关系。” 应寒时静默了一会儿,清亮的目光,停在那些脸庞上。 “你们,是何种族?” 那人看着他答道:“我们,是分子人。” 槿知等人俱是一怔。分子……人? 这时,他们中间走出了另一个人。他的脸上,同样有清淡而平静的笑容。 “犹如繁茂树木上的每一片树叶,犹如银河系中的每一颗星辰。我们每个人,可视同于构成这生命体的一粒分子,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们的寿命,如同岩石与星辰一样漫长。”他说,“穆岩,就是我们的头颅。他存活时,我们遵循他的指令,沉眠于山岭之上。当他死后,我们失去主宰,我们不得不醒来,来到此地。分子人,只为复仇而来。” 第82章 我即穆岩(下) 槿知忽然觉出不对劲了。 之前,无论是她在预感中所见,还是刚遇见这些分子人时,他们的脸部和肢体语言都很僵硬。真的就让人感觉是石头变的。 可现在,才过了几分钟时间,他们看起来就灵活生动了许多。有了更多表情和思维,语言也更丰富。 难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就“进化”了?槿知脑海里闪过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应寒时的嗓音再度响起:“沈氏父子是罪魁祸首,可以交给你们处置。但其他人是无辜的,放了他们。” 槿知看着那名领头的分子人,果然就见他摇了摇头,答道:“不行。穆岩死于地球人之手。地球人已是我族仇敌。除非我们全部战死,否则复仇不会停止。” 庄冲、林婕等人俱是心头一凛。槿知却忽然出声:“难道你们认为这是穆岩愿意看到的?” 子夜之中,她的嗓音柔和清脆,一下子吸引了所有分子人的注意。他们同时整齐转头,看向了她。 槿知眉目沉静地看着他们。应寒时并不出声,唯有目光温和滑过她的脸庞。 “不,穆岩看不到了。”一名分子人答道。 “是的,他看不到了。”其他人同时说道。 那名分子人又看向应寒时:“曜日人,让开,不要阻挡我们复仇的路。我们曾经俯瞰你们的文明,现在也是一样。你的确战斗力卓越,可以轻易阻止我们中的每一个,但是无法阻止我们所有人。进化的力量,不可抗衡。” 草坪上静静的,一百多名分子人如雕塑般矗立着。 槿知、庄冲等人的心也彻底提了起来,全都看向了应寒时。 毕竟他们只是来找晶片的,也义务帮穆岩报了仇。哪里想到会遇到这么大一群外星人,而且来自更高等的文明。情况变得如此棘手,他们,能跟分子人抗衡吗? 这时,就见应寒时抬起头,清俊的脸庞上,神色平静。 “曜日人……”他一字一字清晰说道,“恕难从命。” 庄冲低低叹了声“卧槽”。 林婕望着应寒时,露出傲然神色。傅琮思和沈嘉明自是睁大双眼看着,没有出声。 槿知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有些担忧,但也只能轻声说道:“当心。” “嗯。” 那些分子人互相看了看,什么话也没说,却像是有天生的默契,自发往应寒时的两翼开始包抄。 “你们退开。”应寒时头也不回地说。 分子人的移动速度,虽然远不如应寒时变幻莫测,却也比普通人敏捷有力许多。最前头的两名分子人,举拳就朝应寒时挥去。应寒时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平地拔起数米高,尾巴高高扬起,抬起右手,光刃乍现。 这是一场沉默而激烈的战斗。 分子人每一个都面无表情,动作狠厉决绝,不顾安危,也绝不会退后。应寒时被他们包围在正中,只见他的白色身影在夜色中轻盈起落,光刃亦如同月影般浮动其中。偶尔瞥见他的侧脸,清冷似铁。 光刃过处,分子人虽遭受重创,难以匹敌。但他们胜在人数实在太多,配合也极有默契,一时也未见明显颓势。而应寒时明显不想伤他们性命,手上的分寸拿捏得极为精准,光刃也远不如之前对付反叛军时磅礴可怕,一时间,双方竟也每分出胜负。 不过,倒下无法再站起的分子人,越来越多了。 旁观的这些人,也都看出了胜负已定,倒都不是很担心了。 林婕注视着应寒时游斗其中的身影,忽然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道:“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指挥官亲自出手了。呵……上一次还是在要塞义务营救无国别市民,登陆战时,他一人击败了十名s级流寇变异人。” 她甚至还低头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看。 众人都听得一怔,槿知轻声说道:“他最近倒是经常出手。” 庄冲微微一笑:“嗯,帮我们打低等智能,打黑龙,还有反叛军纳米人。” 林婕抽了口烟,冷冷道:“雄狮因为你们,要去对付些小苍蝇。” 庄冲和槿知对视一眼,都没答话。过了一会儿,庄冲倒是低声在槿知耳边道:“对了,你们和好了?” “嗯。”槿知顿了顿答,“只是暂时不去想了。” “那就好。”庄冲微微一笑。 这时,一片洁白而宽广的光刃闪过,将剩下的分子人全都笼罩住。槿知等人一时什么也看不清了。 再一定神,却见光波泯灭于夜色里,偌大的草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分子人,有的醒着却不能动,有的彻底昏迷过去。而应寒时双手负在身后,徐徐从半空中落地,抬头望了过来。 许是因为战斗的原因,他的脸染上些许潮红。眼眸却漆黑冷静无比,透着凛冽之意。 槿知凝视着他。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心情。明明他力挫分子人,占尽上风。可是当她看到他战斗之后,孤立在那里,她却会觉得心疼。 她朝他露出微笑。 应寒时亦是一怔。 原本只是一场不算艰难的战斗,他的心境,亦如同每次战斗时,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而冷冽而冷酷的波纹,只在水面之下,暗声涌动。 却未料一抬头,就看到了她的笑靥。 她温柔而怜惜的目光。 …… 怜惜? 槿知,怜惜他? 应寒时眉目微垂,顷刻间已掠至她的面前,抬眸看一眼众人:“你们留在这里等候。”然后就一把抱起槿知,跃上了屋顶,朝一个方向跑去。 槿知原本抱住他的脖子,很快又被他甩到了背上。尽管他跑得很快,她还是熟练地在他背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然后问道:“去哪里?” “山上。”他答道。 槿知疑惑:“为什么?” “山上还有成千上万根石柱。” 槿知陡然一怔,寒意就如同这夜色般,弥漫上心头。是了,被挖到沈家装点风水的,只是九牛一毛。山上,还有数不清的石柱。 数不清的穆岩,数不清的分子人。 她抬起头,望着对面暗黑的山岭。距离刚才那些分子人苏醒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山上的分子人,也醒了吗?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只觉得那如同巨兽蛰伏般的山脉上,似乎有无数的影子,在快速移动着。 但现在,担心猜测也来不及了,只能过去,一看究竟。 转眼间,他们离山岭更近了。应寒时飞快掠过杂草和丛林,快得槿知看不清周围的景物。 “槿知。”他忽然低声喊她。 “嗯?”她把头靠近他的脸颊旁。 “亲我一下。”他轻声说。 槿知一愣,望着他雪白的兽耳,过了一会儿,低下头,在他的耳朵上轻轻一吻。 —— 他们的担忧成为现实。 还没到山脚下,就看到数道极其相似的身影,从山林中快速跑了下来。而当他们抬起头,看到山峰上,还有更多更多,这样的身影,源源不绝。 甚至,在不远处的公路上,也能看到这样的身影,越跑越远,不知道已经离开了多少。而公路的前方,直接会通往江城。 应寒时将槿知放下来,站在山脚的草地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又有十多个分子人,从他们身边跑过。 槿知觉得自己之前的预感,是准确的。因为这些刚跑下来的分子人,完全没有僵硬木讷的表情,他们脸上,全都是那种淡淡的沉着的笑容。而且他们看到应寒时,全都避开,像是不愿再与他为敌。 沉眠了许多年的分子人,穆岩的每一个分身,苏醒之后,难道真的在不断进化?一个个变得更像独立的人,却又如同一人? 只是这么多座山,他们数量之巨,应寒时的战斗力再强,也无法阻止了。 这时,一名分子人跑下山,正好跟应寒时和谢槿知正面对上。应寒时眸色轻敛看着他,他却不慌不忙,微微一笑说:“曜日人,我说过,你阻止不了我们所有人。” 应寒时和槿知都沉默着,他却已绕过他们,身影混入同伴们的队伍中。 夜色扑朔迷离,他俩静静站立着,分子人源源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跑向城市的方向,跑向他们的复仇之旅。 槿知不难想象,如果这些分子人进入城市,会造成什么样的恐慌和灾难。他们是否会杀死、俘虏更多的地球人?而最终,他们是否也会死于地球人的攻击中? 可是,现在谁还能阻止他们? “怎么办?”她问。 应寒时的眼眸在夜色里深得有些看不清。 “我们去找一个人。” 槿知心头一震,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划过零散线索,抬眸望着他,点了点头:“对,去找他。”顿了顿说:“帮助分子人,抵达沈家的那个人。” 或许,还能有转机。 第83章 时空裂缝(一) 天还没有亮,寂静的山间小道上,出现一个身影。 那人不快不慢地跑着,步伐沉稳、呼吸有力。隔近了看,却原来是一名精神矍铄、眉目清隽的老人。 他一直跑到山顶上,才停下。 此时夜色还未完全散去,如同黯蓝的纱帐,笼罩沉睡的山岭和远方的城市。老人在一块开阔的山崖旁站定,拧开水壶喝了几大口,然后擦着头上的汗,望着山脚下的湖水和庄园。 他微微一怔。 平常这个时分,庄园里都是黑灯瞎火,绝大多数人都还在睡觉。可今天,那里灯火通明,光线缭乱,似乎并不宁静。 老人伸出手,搭在身旁的一根石柱上。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他静默良久,这才转身下山。 然而他很快发现了情况不对。 下山路上,只见沿途石林,已消失大半。并且不断有分子人,从他身边跑过。他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问:“你们去哪里?” “朱先生,我们去报仇。” “报仇何需去这么多人?” 那分子人却只是一笑,并不回答,朝他一鞠躬,很快跑下山了。 待老朱追到山脚下的小镇时,心中那份不安的猜疑,果然得到证实。天已经亮了,静悄悄的街道上,躺了好几个人,全都是普通人装扮。有几个额头上还有伤,双目禁闭呼吸微弱,显然是被人打晕了。 老朱的心狠狠一沉。再抬头望去,恰好看到旁边的巷道里,一名分子人正从背后袭击另一名晨练老人。老人猝不及防,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分子人沉默地低下头,将老人拖到旁边的地上,与其他人放在一起。 而这名分子人身后,还有更加广阔的民居。隐隐能听到许多脚步声跑动其中,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的人即将遭受攻击呢? 老朱震惊不已,冲过去,一把抓住那分子人的肩头:“你们不能这样!穆岩,你不能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名分子人转头望着他,眉眼温和地笑了笑,更像他记忆中的穆岩了。 “朱先生,我没有办法。”他答,然后转身就朝巷外走去。 老朱追上去:“不行,你们必须马上停下!” 然而分子人动作异常敏捷,他哪里追得上?眼看分子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巷口,忽然间,老朱看到一团白色光影,快如闪电,顷刻间便从对面街角,掠至巷口。分子人突然拔腿往另一边跑,像是要避开那团光影。可那光影竟比他更快,“嘭”一声,他整人都被扣在了墙上。许是撞击得太猛,他头破血流,晕死过去。 老朱惊疑不定地看着光影消失。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见过他们。 “你们……” 谢槿知开口:“朱馆长,让分子人进攻整个城市,最后两败俱伤,是你的初衷吗?” “不,当然不是。”老朱立刻答道,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槿知看向应寒时,他眼眸清澈地注视着老朱:“我来自与穆岩不同的星球。” 老朱神色一怔。但他也注意到应寒时背后还有根尾巴,况且刚才看到他匪夷所思的身手,心中已信了大半。 “但我同样守卫和平。”应寒时道。 老朱点了点头。 初次在图书馆门口相遇,他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气质清雅不凡。他一生阅人无数,很清楚心思龌龊的人,或许可以伪装得单纯良善。但这样清澈干净直达眼底的眼睛,是无论如何装不出来的。 曾经的穆岩,也是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朱问道,“杀死穆岩的人,果然是沈氏父子吗?” 应寒时颔首,将昨晚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我们成了沈氏父子的第二个目标。不过,沈远谦已死,沈嘉明也被我们俘虏。只是,分子人全部苏醒,并且意在向所有江城人复仇。” “天马上就要亮了。”槿知说道,“你也看到了,一旦分子人全部进入城市,后果不堪设想。馆长,时间很紧迫了,我们要马上找到阻止他们的方法。你和穆岩、和分子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有没有办法?” 不知为何,槿知这个女孩,让老朱感到莫名的亲切。他眉头轻蹙,静了一会儿,答道: “穆岩,是我的忘年之交。我利用风水之说,使得一百多名分子人进入沈家,的确是想查明他的死因,为他报仇。” —— 有关穆岩的故事,要从五年前说起。 那时老朱每天,依旧在图书馆门口下棋。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了穆岩。那个眼神同样清澈,温文尔雅的青年。看起来那么年轻,甚至还有些腼腆,棋艺却十分精湛。老朱自诩江城第一高手,竟与他连下十盘,都艰难落败。 棋品如人品。老朱观他棋路,光明磊落、大气浩然。甚至对对手还留有余力,不忍赶尽杀绝。 从那之后,老朱便将他视为平生莫逆之交。而穆岩亦对他极为尊重倾慕,每日都过来,陪老人下棋,或者探望。 有一次,老朱对他说:“你心胸开阔、为人宽厚。唯独一条,心肠太软,太易信人。虽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但今后对人一定要留防备之心。” 他却答:“我只知道,倘若我不先拿出真心,以诚相待,旁人又怎么会信我?” 老朱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眸半晌,最终喟然长叹,笑道:“算了,善有善报,穆岩就继续做穆岩吧。” 发现穆岩的秘密,是一个意外。老朱还清晰记得,那是个清高气爽的日子,两人相约去爬山。他年轻人脚程快,老朱便让他不必等候,先走到前头去。而老朱沿途欣赏风光,再去追赶他的步伐,倒也各得其乐。 谁知,却出了意外。 前几日刚下过雨,老朱走到一处悬崖前,极目远眺时,脚下竟忽然打滑,岩石松脱。刹那间他的心直直坠落,人也朝山崖下滚去,心想今天竟然要死在这里了。 电光火石间,他的手臂被人牢牢握住,堪堪悬挂在了岩壁上。他心如鼓擂地抬起头,背着光,看到穆岩安静坚毅的脸庞。 第84章 时空裂缝(二) 老朱陡然狂喜而笑,一把回抓住穆岩的手,两人共同使力,很快他就被救了上去。 他气喘吁吁地坐在草地上,眼前是连绵矗立的石柱林。他笑了:“穆岩,你救了我这个老家伙一命哪。”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此刻的穆岩显得格外沉默,似乎也有些局促。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老朱也没多在意,休息了一会儿,待心跳平复下来,起身道:“我们走吧。” “是。” 到底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老朱也有些心神恍惚,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回头,却发现穆岩并没有跟上来,已不见踪迹。 他心下奇怪,上山只有这一条路,刚要折返去找,却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到穆岩神色焦急地从上方石阶跑了下来。看到老朱,他明显一怔,然后缓缓露出温和的笑容。 “救你的,是我的分身。”他说。 …… 后来,老朱便对这位来自异星的年轻人,了解更多。 知道每一根石柱,都是组成他的一部分。宛如发梢,宛如指尖。他单个人的力量或许并不可怕,但若有朝一日他以整体示人,那必然是庞大而不可战胜的。 “我不打算让他们醒来。”穆岩说,“否则必然在江城引起动荡,地球人恐怕也接受不了我这样的生命体。” “那就让他们一直沉睡下去?”老朱问。 “是的。”他答,“我们的生命,如同岩石一样漫长。即使地球人灭绝,我们或许都还在。就不要打扰地球人短暂而宁静的生活了。” “如果他们醒来,会怎样?”老朱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但到底对这些外星人,存了好奇之心。 穆岩却静默许久,叹息了一声,答道:“或许这就是进化的悲哀。如若他们全部苏醒,我的全盛状态。他们每个人,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化成与我拥有相同智力、战斗力、情感、思维的人。我们所有人的感觉是互通的,我想要做的任何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做到,即是我做到。我大概可以做到无所不能。但是,我们的文明,也正是因此毁灭的。” 他没有再多谈,但老朱听完后,却长叹一声,抬头仰望星空,不胜唏嘘。 …… 得知穆岩与沈嘉明在交往后,老朱劝过他:“我看那沈少,眼神不正,并非良善纯朴的人。他们那些富家子弟,跟你不是一路人。” 穆岩却微笑道:“没关系,嘉明不是坏人。” 原来早在穆岩和老朱结识之前,他就已认识了沈嘉明。 穆岩虽已抵达地球许多年,但始终和分子人们一起沉眠于山上,数百艘战机,也被他藏于深海之下。那时,他刚从休眠中醒来,独身下山不久,身无分文,又无身份证明,并不适应地球人的生活。只能到处打些零工,活得十分清苦,经常上顿不接下顿。 有一次饿得不行,他站在饭店外驻足观望。却有人一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哥们儿,饿了?走,跟我进去吃。” 那人就是沈嘉明。 沈嘉明不是笨人,跟他交往几次,就感觉这个人不同寻常,所以待他更好。而穆岩也发觉,沈嘉明对一些超能力、超自然现象,充满兴趣。所以经常掏钱款待一些自称“能人异士”的人,即是被骗了钱,也只是笑笑了之。颇有中国古人的豪义之风。 有一次穆岩问他:“你为什么想拥有超能力?” 他笑着答:“那样就可以拯救更多的人。” 也许那个时候,沈嘉明真的是怀有英雄梦想的——或许现在也是。只是穆岩不明白,他想成为英雄,只是因为自己,不是为了别人。而当穆岩所拥有晶片的能力,超出他的预期许多倍时,在父亲的劝说下,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沈嘉明虽有挣扎,但还是选择了彻底背弃这个朋友。 …… 然而某一次,穆岩从沈家回来时,却明显有些失神。 老朱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与他们共同研发晶片的事,有什么不妥?” 穆岩抬起头。他的眼中,居然有略显局促的温柔。 “不是。我……在沈家遇到了一个女人。” 老朱一听就笑了:“噢?说来听听。” “她……很神秘。总是在深夜,出现在沈家。没人知道她的存在,但我却总是遇见她。”他的脸上也浮现笑意,“每次她出现之后,第二天沈家就会丢东西。珠宝、装饰品、香烟……” 老朱很意外:“她是小偷?” “不,她不是。”穆岩几乎立刻说道,顿了顿又说,“有一次,我白天也遇见了她。看到她把一串珠宝,丢给了一对可怜的正在乞讨的母子。” 老朱微愣之后,笑了:“那是劫富济贫了?” 穆岩微笑:“也许吧。但是我告诉过她了,不要再这样。” “那她怎么说?” “……咳,她没理我,转身就走了。” 后来,就听穆岩说起了更多的“她”。 她会在很远的地方看他,在他起身去寻时,却瞬间消失; 在他站在研究室里,低头看那些仪器时,她会突然出现,站在他身边问:“这些是做什么用的?”他耐心地一项项跟她解释,抬起头,却撞见她清亮好奇的目光。 某一天的深夜,他从沈家离开,没有任何人看见,她跟他并肩走在一起。他们说了一个晚上的话。 同在沈家的青年科学家傅琮思,似乎也察觉了她的踪迹,问过他:“你这几天晚上在实验室,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 穆岩想起她的嘱咐,平生第一次撒了谎,说:“没有,我没见过。” …… “老朱,我想,我爱上她了。我想要,跟这个拥有时空裂缝的孤独的地球女人,在一起。” “我想要跟她一起生活,不想让她再孤独一人。每当我看到她遮住容貌,避开所有人,在空间中穿梭,我的心中都非常难过。” “等沈家晶片研究结束后,我就同她表白。我想,她一定会答应我。” “我跟她,会永远在一起。我会陪伴她终老,然后在她死后,永远化为岩石守护。” “她是我毕生所爱。” …… 第85章 时空裂缝(三) “穆岩,说过那个女人的样貌和名字吗?你是否知道更多她的消息?”槿知缓缓地问。 应寒时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温柔而寂静。 老朱叹了口气,摇头:“没有。似乎那个女孩戒备心很强,穆岩答应她不对任何人提及她的讯息。大概也是怕有人得知她的秘密,进而伤害她吧。不过,他说过那个女孩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大概也只有穆岩一个人知道,这个能穿梭空间的女孩是谁吧。” “后来呢?”槿知问。 老朱抬眸看着已经明亮的天色,答道:“后来,穆岩就失踪了。没人知道原因,山上的分子人也不知道。他们说,穆岩平时是通过脑电波与他们联系,在那个晚上,突然中断了。但是他们能感觉到,穆岩已死。 我怀疑这件事与沈家有关,正好沈家马上要重修庄园,我就利用这个机会,帮助那些分子人,进入潜伏了。” “为什么他们会在今天晚上,突然发难?”槿知问。 应寒时代替老朱回答道:“他们听见了,我们与沈嘉明的对话,他承认杀了穆岩。” 槿知大致明白了。沈家父子城府极深,只怕几年来也绝不会对人谈及杀死穆岩的事。且晶片又被他们藏得很好,分子人们没了主宰者,一时想要查明真相也不容易,于是选择继续潜伏等候。而且三年的光阴,对他们来说,大概只是弹指一挥间吧。 直至今天,一切水落石出,他们骤然苏醒。 “但是我没想到,他们的反应会如此过激。”老朱叹息道,“我以为他们找到真凶报了仇,就会罢手。没想到……可是穆岩生性纯良,那些分子人苏醒之初,虽然懵懂木讷,但也应该是随他的性子,并且苏醒时间越长,就越来越像他。为什么,他们的态度,会这么激烈呢?” “也许,是因为那个女人。”槿知轻声说道,“她今晚出现在沈家了,想要救我们却不能够。然后她带走了晶片,她应该还受了重伤。也许,那些穆岩们都听到了。” 三人都安静下来。 应寒时抬眸看着老朱:“现在,有办法阻止他们吗?” 老朱沉思片刻,答:“能阻止这些穆岩的,只有那一个穆岩。” 应寒时和谢槿知都静默着。 “穆岩说过,他是通过脑电波与他们联系。因为分子人的结构,即使他本人死去,意识也不会真正死去。但是现在,我们并不知道穆岩的意识在什么地方。穆岩们跟他也断了联系。” “他的躯体,被冷冻在别墅地下某处了。”应寒时缓缓说道。 “所以他的意识,很可能也被困在那里?”槿知看着他,他徐徐点了点头。 老朱:“快带我去那里!” —— “穆岩的意识,也许还活着?”傅琮思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但眼中已隐有动容。 “是的。”槿知点头,“你知道他的躯体被冷冻在哪里了吗?” 傅琮思立刻转身,脚步明显因为焦急有些不稳:“跟我来!” 天已经亮了,太阳还未升起。一行人跟着傅琮思,重新进入湖边的那座研究楼。到了地下一层,再继续往下。原来掀开角落的一块地板,还有楼梯通下去。 大概走到地下三、四层的深处,暗窄的楼梯到了尽头,出现了一扇门。傅琮思站在门前,低声道:“穆岩的尸体,就在里头。当时他被沈氏父子带来的医生解剖了,只剩一副残躯。他们就让我把他冷冻起来,说以后或许还有用。” 庄冲低低骂了声“草”,林婕掏出手枪,直接对着门上的锁“砰砰砰”几枪打烂。而老朱已然老泪纵横,面如青铁。 傅琮思第一个走进去时,林婕忽然冷冷道:“你最好有个足够充足的理由,解释你的为虎作伥、忍辱负重!”她的语气不无讽刺,傅琮思脚步一顿,答:“我有苦衷。” 铁门被推开,迎面只感觉到阵阵寒气扑来,里面一片白色的阴冷。 槿知想起刚才老朱说过的话。穆岩说,想要陪伴那个女人到老,等结束晶片的事,就对她表白。 她忽然感觉到难过。 抬眸,看着身旁应寒时清俊的侧脸。是因为他,还是……因为那个她,自己才会对他们的悲伤,感动身受? 应寒时察觉到她的目光,侧眸看着她。漆黑的眼睛犹如黑夜中最纯净的颜色。他静默不语,只是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走了进去。 这个冻库里,没有太多东西。除了旁边的几个柜子,就是房间正中,一个极大的方方正正的冷冻柜,看起来正好躺下一个人。 傅琮思凝视着那冷冻柜,嗓音略有些哑:“就在那里。” 众人都站在冷冻柜前,老朱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柜面上,轻声道:“穆岩啊,可算是找到你了。”他伸手想要推开冷冻柜的滑盖,但大约是冻住了,纹丝不动。庄冲和林婕立刻上前,帮他一起推开。 “吱……吱……”滑盖缓缓被推开,一股股的寒气冒了出来。那个人的身形轮廓露了出来。 他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白布,所以看不清躯体被损伤的情况。只有头露在外头。那是一张跟分子人们,一模一样的脸。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容貌清秀,眉眼干净。只是被冻住的他,脸色呈现死人的青白色。头发、眉毛、眼睫毛上都沾满了雪雾。嘴唇毫无血色。 大家都静默着,老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中流下泪水。 , “穆岩,安息。”槿知轻声说。 应寒时的眉宇间,一片寂静的温和之色。傅琮思望着穆岩,似也有些失神,沉寂不语。 过了一会儿,应寒时开口:“傅琮思,尝试过连接他的脑电波吗?” 傅琮思摇了摇头:“没有。”忽然露出惊讶神色:“难道你想用电脑,对接他的脑部神经元?” 应寒时徐徐颔首。 “把我需要的设备拿下来。”他说。 傅琮思立刻点了点头。 第86章 时空裂缝(四) 时间一分一秒紧张流逝着。应寒时和傅琮思坐在桌前,两人不断低头讨论,调试电脑仪器,并通过数个传感器,与穆岩的脑部相连。 曾经在图书馆发生低等智能事件时,应寒时就提过,电脑只要找对频率,就能与人的大脑灰质相连,解读其语言。而且他也成功进入了电脑的虚拟世界,“杀死”了它。所以槿知很有把握,只要穆岩的意识没有真正死去,应寒时就一定能与他“对话”。 冻库里灯光通明,庄冲找来了几件大衣给大家披上,气氛陷入紧张的寂静中。槿知站在应寒时的身旁,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只是静静等待着。 终于,他抬起头:“捕捉到了。” 大家全围了上来。却只见一台电脑屏幕上,监控图上显示微弱的电流起伏。暂时什么也看不出来。而冷柜中的穆岩,依旧纹丝不动,仿如沉眠。 “如何与他对话?”傅琮思问。 应寒时侧眸,看向穆岩:“我想,他的意识能听到我们讲话。” 所有人都是一怔,最后,目光都落在老朱身上。 老朱缓缓点了点头,双手扶着冷柜边缘,凝视着他的脸庞,轻声说:“穆岩啊,是我,老朱。” 穆岩依然纹丝不动,电脑屏幕上的微弱电流,也没有任何异样起伏。老朱转头看了眼应寒时,应寒时用目光示意他继续。 “沈氏父子,都已落入分子人手中,你的仇已经报了,可以安心了。”他慢慢说道。 几秒钟后,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电脑屏幕上,以很慢很慢的速度,自动跳出了一行字: “不要再让沈氏伤害其他人。” 槿知等人心中俱是一震。他真的回应了! 老朱又喜又悲,几乎是立刻答道:“不会!他们不能再害人了!穆岩,可是现在,局面失控了。分子人们情绪非常激动,要向地球人报仇,不死不休。你能不能阻止他们?这样下去,一定是非常不好的结局……” 这一回,等了很久,电脑屏幕上依然没有回应。 “穆岩?穆岩?”老朱轻声唤道。 终于,屏幕上缓缓跳出了一行字: “我本来可以幸福地在地球生活下去。” 老朱的眼泪再度冒了出来,而看到这句话,其他人都变得愈发沉默。 槿知的眼眶,忽然有些红了。原来幸福,真的是那么艰难的事吗? 突然间,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回头。 那个女人,来了。 她站在他们身后,吐着寒气的墙壁旁。依旧是一身黑衣,依旧蒙住脸,只露出似曾相识的清亮双眼。 她没有看他们任何人,只看着冷柜里死去的人。她的眼中,全是泪水。 应寒时等人也察觉了,霍然转头,望着她,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老朱失声道:“是……是你?!”他猛地转头看着穆岩:“穆岩,她……来了!” 穆岩没有任何回应。 槿知红着眼眶,看着她。而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却已泪流满面:“穆岩,我终于找到你了。” 没有人说话。 屏幕上像是近乎艰难地跳出五个字: “清知,对不起。” 那个叫“清知”的女人,低下了头。她的嗓音极度哽咽:“穆岩,让他们收手吧,不要再攻击人类。不要……让他们也遭遇不幸。” 穆岩沉寂了许久。 屏幕上再度出现一行字: “答应我,你会幸福地生活下去。” 清知再度哽咽无声,几乎是颤声答道:“好,我答应你,我会非常幸福地生活下去。我会让自己拥有很好很完美的生活。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一切都会变得很好很好,很好的。” 槿知侧过头去,不看他们,而是望着冷硬结霜的墙壁。倏地手被握住,应寒时的手与她同样冰冷,每一根都与她交缠着。 林婕和庄冲都沉默无声,傅琮思却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清知,眼眶也红了。 “他们会停下。”屏幕上终于出现了这样一行字。 但是,没人为这个危机就这样解决,而感到高兴。 “清知,离开吧。”最后一行字。 “好。”清知轻声答道,“再见,穆岩。再见……穆岩……”最后的声音,已经泣不成声。与此同时,她的周身都浮现银色光芒。 应寒时眸色骤然一敛,伸手就朝她肩膀抓起。然后她消失的速度实在太快,顷刻间已泯灭于空气中。应寒时没有丝毫停留,单手抱起谢槿知,犹如一团凌厉的光电,穿过楼梯,追了出去。 而他们身后,冻库中的电脑屏幕上,所有电流陡然消失,彻底消失,再也没有任何起伏和信号了。 然而当应寒时抱着谢槿知冲出地面,两人就同时愣住了。 黑压压的人,无数的分子人。 从研究楼门口,站满整个庄园,然后延伸到湖边。密密麻麻,足有数千人之巨。 一模一样的脸。穆岩的脸。大概所有分子人,都在这一刻赶到了。 就在这时,湖的另一边,银光闪过。那是她跳跃离开的踪迹。但是有成千上万分子人的阻隔,应寒时却无法再追上去了。 应寒时紧紧抱着槿知,一起抬头看着她消失的踪迹。 所有分子人,也抬起头,仰望着那如月光般清澈的银光。一道道的银光,越跳越远,最终消失在远方。所有人的眼中,忽然都噙满了泪水。 大地寂静无声,槿知靠在应寒时肩头,看着太阳已经从山岭背后升起,淡金色的阳光,是那么温柔而灿烂的照耀在湖面上。分子人们沉默无声地四散离去,很快,他们的面前已空无一人了。而当他们眺望远方,这个城市依旧安静而繁荣,高楼大厦林立在阳光中,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每当我看到拥有时空裂缝的你, 孤独地穿梭在时空中。 都觉得非常难过。 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再也不让你孤独,不让你恐惧,不让你寂寞。 我跨越了多少个光年,才有幸与你相逢。 我想跟你在一起,只跟你在一起。 永远永远,也不要分开了。 第87章 无法言说 早上七八点钟,是普通人一天开始的时间。 但对于夏清知来说,这一生,仿佛已经结束。 寂静而布满灰尘的楼道里,银光浮现。她低着头,站在其中,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想要推门回家,竟半天也使不出力气。 “吱呀”对面的门打开了,邻居走了出来。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看到夏清知,只是一撇嘴,就骂骂咧咧起来:“我说我们小区,都住着些什么人啊?晚上出门,白天回家。一个女孩子不干点正经职业,小区素质真是越来越差了……” 她身后传来丈夫的声音:“你就少说两句……” “你闭嘴!”妇女骂道,看一眼夏清知,又说,“都搁这儿住十几年了,人家爸爸是赌棍,老妈跟人跑了。谁不知道?还整天摆个脸色,给谁看啊?我说就是三代不脱种,早点搬走早点干净!” 夏清知猛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冰冷忿恨,只看得妇女一愣,心中竟冒出寒意。 然后,就看到她慢慢地笑了。 “啊!鬼啊!”楼梯间里响起妇女惊恐的叫声,哆哆嗦嗦跌回家里,望着夏清知家空荡荡的屋门,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刚才,她亲眼看到夏清知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 门外,女人的啼哭声和吵闹声不绝于耳。夏清知瘫软无力地靠在沙发里,举目四顾。 家具老旧,墙壁斑驳。但是柜子上却堆满各种东西。 精致的首饰盒,里面堆满钻石项链、翡翠玉镯;造型奇特的灯具、摆件、花瓶;各种雪茄烟的盒子;漂亮的海螺和贝壳;几叠大额钞票……琳琅满目,像是主人特意从各地搜罗的,但又不是很爱惜,所以胡乱扔在那里。 沙发旁的桌子上,还放着个檀木方盒,晶片的光芒透过缝隙,隐隐漏出来。盒子边上,放着件女式白色衬衣,一条浅蓝色的裙子。 夏清知的目光,停在那盒子上。静默良久,抬头望向桌上的一个相框。 那是在某一天的夜里,她偷偷用手机拍下的。 穆岩一个人站在湖边,侧脸清秀,神色温和。那时他还不认识她,并未察觉她的跟随。 夏清知看着这照片,无知无觉,泪流满面。 —— 天终于黑了下来。 刚刚入夜,街头都是人。夏清知照旧一身黑衣,只是没有戴面纱,而是戴了顶大帽子,遮住了大半脸颊。 她走在人群中,如同每一个夜归的人。很快,就走到了青年旅馆的楼下。 她抬起头,望着旅馆颜色素净的外墙。二楼的那扇窗开着,树枝在窗口轻轻随风晃动。 她站在原地,长久地凝视着,一动不动。 —— 谢槿知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窗外的月亮。 银白皎洁,照耀着繁华空旷的城市。 他们回旅馆后,听说分子人的出现,的确引起一些骚乱。但现在都已平息下来,那些分子人,也都回到了山上。没有市民发现,石柱林曾经改变过。 他们,大概会继续守护“清知”吧? 槿知出了一会儿神,转头望着沙发上的应寒时。 回来后,他就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虽然他并不多言,但槿知明白他执意寸步不离。 他还在睡。那么高个人,躺在又窄又短的沙发上。衬衫被压得皱皱巴巴的,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却没处放,勉强搭在沙发边沿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几乎都要挨到地面了。 槿知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静静地望着他。 看着他清雅如画的眉目,挺拔削瘦的肩膀,她有些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沿着他的眉毛、鼻梁、嘴唇,一点点地往下触碰。 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肩膀与肋骨…… 何其有幸遇见你,我多希望今后每一天都能这样拥有你。 过了一会儿,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他的脸和耳朵,都红了。 槿知:“你还要装睡多久?”小声道:“越来越坏了。” 话音刚落,手指就被他轻轻抓住,他睁开眼,满脸通红嗓音微哑:“你在触碰我,不想让你停止。” 槿知的脸也有些烫,抬眸凝视着他。他的肤色净白如玉,身上有清淡好闻的气息,那双眼却如同黑暗苍穹,纯净深邃地望着她。 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却被他顺势扣在了胸口,他看着她,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槿知,已经有很多天,你不曾让我……彻底亲近。” 槿知胸口的一颗心也滚烫滚烫的,她想起两人疏离那几天,他压抑又强势地对她的那个亲吻;也想起在沈家凉亭里,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两人只是依偎着厮磨亲昵。 “来……”她轻声召唤。 他抱着她站起来,走到床边,将她放倒。槿知整张脸也潮红着,看着他低下头,整个人也覆盖上来。身后的尾巴像是不受控制地挣脱出来,摇了几下,就忽然垂下,将她的一只手腕缠住,扣在了床上。 室内的每一缕空气,仿佛都沾染着暧昧燥热的味道。他如同之前每一次,吻过她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低低在她耳边唤着“小知……” 槿知的身体和心都彻底软掉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说:“应寒时,我真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答。 槿知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他明白的,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未来悬而未决,那一幕终将到来。 应寒时也凝望着身体下方的她。她依旧如同初遇时那般纤细柔弱,小脸却微微抬起,像是渴望得到他的呵护,却又透着固执的倔强。看得他胸中的情绪,阵阵起伏着。 曾经,他从未品尝过爱情。 如今才明了,当男人心中有了女人,她的安静恬美,固然让人心动。 她的哀愁迷茫,却同样令人心甘情愿的为她所困。 他看着她,缓缓说道:“槿知,穆岩的话,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槿知微怔。 “我……也可以像他一样,永远保护陪伴心上的人。”他的嗓音温软无比,“曜日人的平均寿命,是150到180年。我的寿命,或许比180年更长一些。你活着的时候,我每天陪伴你。你死之后,我就每天守在你的坟前,注视着你。” 他露出一点清风明月般的笑意:“这样,就是你要的……永远在一起。” 槿知伸手就抱住了他,轻声说:“笨啊你,不许这样,绝对不许这样。” 他却只是不说话。 槿知的眼眶红了,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过了一会儿,她闭上眼,小声说:“应寒时,我想把什么都给你。” 她说得很轻也很快,同时就感觉到他的肩膀明显一僵。 槿知心跳得极快,抬起头,看向了他。 却是一愣。 他低着头,没有看她,整张脸和耳朵却已通红无比,红得就要滴下血来。连衬衫领口里的脖子根都红了。原本扣在她身体两侧的双手,似乎都有些发红。还有他的眼睛,尽管没有直视她,眼眶却都似乎因她这句话,被逼得有些红了。甚至连身后的尾巴,都不再肆意地舒展,而是勾住了一侧床沿,紧紧地勾住,像是也紧绷着。 槿知说这句话也是一时冲动,看他反应这么大,立刻后悔了退缩了。 马上改口:“别紧张,我开玩笑的。”推开他想要起身。 推不动…… 他对她向来柔和,此刻双臂却变得如铁钳般牢固。 他抬起了脸,潮红无比的脸。眼眸却异常清亮漆黑,直视着她。 “槿知……对星流说过的话,不可以反悔。” 槿知忽然感到羞窘,避开他的目光:“你这是耍无赖。” “明明是你。” 槿知不出声。哪知过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沿着自己的腰,正在往上爬。她低下头,看见了他的尾巴。而他只是看着她。 他缠过她许多次,却从未像今天这样,一圈一圈,一点一点,从她的腰,缠上她的背,然后,是胸……绒毛擦过处,只令她每一寸皮肤都激起战栗,呼吸都颤抖起来。 她抬眸望着他,而他的脸依旧绯红,尾巴却坚定无比。 一寸一寸缠绕,挑~逗着她。 他竟然……这样的坏。 屋内这么静,空气却好像下一秒就会被点爆。槿知的衣衫都被他缠得有些凌乱了,他却缓缓俯身,抱住了她,再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两人的呼吸,都略微急促着。 “我不会在这里,对你……” “嗯……” 过了一会儿,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两人立刻松开,从床上坐起来。槿知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简直媚眼如丝,衣衫凌乱,脖子上还有吻痕,衣服上甚至还掉了几根他的绒毛。 “你去开门。”她说。 应寒时坐得笔直,闻言不仅不起身,反而侧过脸去,只留竖立通红的兽耳给她。 , “去啊。”她催促。 他的双手轻扣在膝盖上:“我……不太方便。” 槿知一怔,忽然明白过来。脸也烧了起来,“哦”了一声,走向门口。 眼角余光,只瞥见应寒时如同雕塑般,静坐在原地不动。她忍不住笑了,心情却柔软得像一根根青草。 他真是…… 这样的好。无法言说的好。 她定了定神,打开门,庄冲神色沉肃地站在门外:“傅琮思说他准备好了,可以向我们做出解释。” 第88章 诺亚方舟 夜色清凉,城市寂静。 谢槿知跟着庄冲和应寒时,走进另一个房间。 从庄园离开时,傅琮思也被带了回来。门打开,就见他双手插裤兜站在窗前,背影清瘦料峭。 他回头望着他们,露出微笑。而他的身后,墙上粘贴着许多报纸、影印件和照片,几台电脑也同时开着。大概这就是他需要的“准备。” 应寒时的目光掠过那些图片资料,开口:“请说吧,你的苦衷。” 傅琮思的神色变得凝重:“你们的天空,没有这样的裂纹,对不对?” 大家都是一怔,抬眸望着窗外的天。从跳跃到这个空间的第一天,他们就知道这个空间不太稳定,所以天空始终会有暗红色的隐约纹路。此时,天色尽黑,那些红纹就像遥远的火光,晕染其中。 “寒时,槿知,我对你们提过。六百年前、三百年前,江城分别发生过毁灭性的大洪水。我很羡慕你们的空间,那么稳定那么好。”傅琮思徐徐说道,“所有人都以为,这两次大洪水不过是普通自然灾害。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一些史料,再结合我的检测结果,发觉事实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抬眸看着他们:“而你们的出现,更加让我证实心中猜测。” 槿知三人都听得非常专注。 有些模糊的感觉,从槿知心中一闪而过,却又不甚分明,只能等他更详细的解释。而应寒时坐在她身旁,安静如松,眉目清平,却不知他又想到了多少。 傅琮思那镜片后的眼睛,变得锐利。神色也透出几分清傲笃定。 “史料记载,三百年前,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江城时称’江州’,七月间,突发洪水。’洪荒之水天上来,其色若碧,其味如盐。’’淹没江州十三郡,人畜尽亡,尸横遍野。’” 槿知和应寒时都听得一怔,庄冲也愣愣的。 “六百年前,我国最鼎盛的封建王朝。那时江州为九省通衢,富饶安宁,居民夜不闭户。可是史书同样记载:’七月流火,天裂地动。靛青之水,苦咸不得饮,如海波涛。江州尽毁,三十年不得复苏……’” 他的神色已变得沉毅无比:“这两点,是被记录在正史里的。但因为得不到合理解释,所以现在的科学家,更多推断史料不准,或者是古人夸张的形容,抑或是自然光折射造成的现象等等等等……可是,我又读了当时的许多野史、文人随笔、县志等,发觉那两次大洪水发生时,各种自然迹象,都与现在的江城十分类似。譬如天空红纹的色泽深度、密度;星空分布;大气浓度等等,都几乎是一样的。”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望着他们,暂时沉默下来。 庄冲整个人仿佛都僵住了,定定地望着他,最先给出回应: “草……一句没听懂。” 谢槿知和应寒时却都没说话,显得若有所思。 傅琮思深吸口气,说道:“我要说的是,江城地处内陆,即使长江发洪水,又怎么可能淹没整个城市,达到毁灭的程度,三十年无法恢复?为什么所有记载洪水都是从天上来的?而且还是蓝色、咸味的?” 庄冲怔怔:“蓝色?咸味?那不是海水吗?” “是啊。内陆的天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大量海水?”傅琮思几乎是字字千钧的说道,“因为我们身处边界不稳定的空间,因为你们的出现证明了平行空间的确存在。所以我现在可以断定:海水,是从另一个空间过来的。他们的发展,不一定与我们高度平行。并且那里的这个地点,正好是海洋。所以,当空间边界周期性不稳定时,就会产生裂缝,海水大量涌了过来,铺天盖地,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屋内彻底沉寂下来。 庄冲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连他都觉得,傅琮思这个推断尽管匪夷所思,却又十分合理。 槿知望着傅琮思清竣坦然的容颜,复又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一时震撼无声。应寒时的神色却沉静无比,抬眸看着傅琮思:“你是否有更详尽的证据,证明你的结论?” 傅琮思点了点头,打开电脑,调出许多数据,展示给应寒时。宇宙背景辐射值、物质密度、普朗克常量变化周期……槿知和庄冲并不懂这些,但他俩却交谈得十分专注。 过了一会儿,傅琮思抬起头,说道:“我接近沈家,是为了得到他们的资金支持,继续研究这件事,并且试图阻止灾难发生。穆岩和晶片的出现,让我看到了一丝曙光。但我原本打算晶片的研究进展到一定程度,再对穆岩和盘托出。却没想到……杀他的事沈氏父子并未提前对我说,我来不及救他…… 从那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一方面利用沈家的资金,继续研究;另一方面,想办法获得晶片,也许那会是阻止洪水的契机。我想穆岩在天有灵,看到晶片这样使用,也一定会欣慰。” 庄冲问道:“你为什么不对外公布,寻求国家支持?何必与沈家为伍?” 傅琮思却苦笑摇头:“我想要公布,但是根本没有科学杂志愿意刊登。科学研究院也禁止我继续研究,认为危言耸听,会造成社会动荡。毕竟平行空间这种事,本身就是存在争议的。曾经的洪水不是洪水,而是另一个空间的海水?这个推断更加没人相信。他们更希望的,是我去从事那些’国家重点科研项目’,上级拨款更多,更容易获奖、获得社会关注。” 大家都没说话,傅琮思顿了顿,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 “我是个科研工作者。毕生追求的,应当是真理,而不是名利和可笑的职称。也许追求真理的人,总是不会被他的时代所接受。但是我一心一意,只想造出能够挽救江城的诺亚方舟。 槿知看向傅琮思的目光,已经发生变化,变得钦佩,感动。庄冲更是肃然起敬。这时却听到应寒时开口了:“傅先生,我敬佩你的坚持,并且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你阻止这次灾难。” 傅琮思目光动容,点了点头:“多谢。” 槿知望着应寒时清俊如玉的侧脸,心头柔软宁静。 “不过,你的推测应当准确,但是用错了方式。”应寒时缓缓说道。 傅琮思微怔,槿知和庄冲也感到不解。 应寒时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急不缓地道:“晶片,虽然拥有巨大能量,但并非万能。它更多被用来战斗,或者作为能源开发。海洋之水天上来,铺天盖地,你即使拥有巨大能量,又要如何抗衡?即使是我的光刃,可以击落战舰,却无法劈开海水,阻止它们淹没这个城市。” 傅琮思静默不语。他对来自外星的晶片,了解毕竟不多。之前只期翼着如何将晶片的能量引导出来,抵抗洪水。现在听应寒时所说,却真是找错了方向。 “那……应该如何应对?”他问道,“海水如果真的到来,量会非常大,并且非常突然。江城面积如此之广人口太多,又无法说服政府疏散,可以想的其他办法,我都想了,根本没有办法抗衡……” 他脸色灰冷,陷入沉思,槿知和庄冲也不约而同望向应寒时。 应寒时站了起来,双手负到身后,走到窗口,抬头仰望天空。他的神色沉静无比,眼眸湛黑。槿知看到他的手指,在身后轻轻地一下下敲着,知道他在想办法。于是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浮现清淡的微笑,转身望着他们:“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我想治水,如同用兵。既然无法正面抗衡,那就避其锋芒,将它们先引导到无害的地方,再杀之。” 他们三人都是一愣,傅琮思眼睛一亮,激动道:“你的意思难道是……”槿知也大约猜到他想的办法,心怦怦地跳着。 应寒时目光清亮,徐徐点头:“我们的战机上都装配有超光速引擎,可以进行平行空间跳跃。它们既然从空间裂缝中来,我们就想办法再打开一条裂缝,把它们引到别的地方去,绕开江城。” 大家心头都太过震撼,说不出话来。傅琮思的嘴唇动了又动,难掩狂喜之色,最后连声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应该怎么做?” 应寒时沉吟片刻道:“我说的方法,从理论上一定是可行的。具体怎么做,还需要做更详细的数据测算和模拟。” 傅琮思点了点头,但这个突破已经让他喜不自胜,在桌前坐了下来,叹息了一声,又笑了。 槿知和庄冲也笑了。 庄冲心头热血沸腾,走过去,颇为好奇地翻看傅琮思收集的那些资料。应寒时重新在槿知身旁坐下。槿知望着他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笑了。 早知道他心思沉敛,却原来可以这样运筹帷幄、足智多谋。他说治水如同用兵,那么曾经他带领舰队征战时,是否也是这样温润睿智的模样? 正想着,却见他缓缓转头,望着她。 面颊微微发红。 “槿知,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o 到底刚刚经历了床上的事,两人心中都有些不太平静。槿知转头看向一侧:“没什么,随便看看。” 这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庄冲走过去开门,林婕走了进来,脸上有微笑。 从刚才就没看到她,现在见她回来,大家并不意外。 不料她走进来后,身后又窜出一个人。那人站在门口,高大无比,全身裹紧黑色风衣,连一根手指都没露出来,简直就要跟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 庄冲眸色一怔,露出惊喜的笑。槿知也睁大眼睛,应寒时则露出微笑。 果然就见那人反手“嘭”一声关上门,然后一把掀开风衣帽子,露出凌厉的金属面孔,望着他们,却把嘴咧得大大地笑了:“亲爱的们!小john来给你们助阵了哦!想死我了,么么么么么哒!” “扑通”一声,一脸震惊的傅琮思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第89章 一地月光 萧穹衍非常傲娇地看了一眼这个受惊过度的地球人,然后一转头,先跟庄冲大大拥抱了一下:“小冲冲!” 庄冲张开双臂,任由他的金属脑袋在自己怀里蹭了蹭。然后他扭头走向应寒时,当然是不敢蹭的,右手按住胸口,深深一鞠躬:“指挥官,我来支援了。” 应寒时温和一笑:“嗯。” 萧穹衍又咧开嘴,看向他身边的谢槿知,张开双臂:“小知知!” 槿知的笑容格外温柔,也朝他伸出双手,想要抱个满怀…… 旁边适时地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将她往身后轻轻一挡。 槿知抬眸看着应寒时。他静坐不动,侧脸平和。手臂却不容置疑地将她的两只手都拦了下来,然后握在掌心。眸色沉静地看着萧穹衍,没说话。 萧穹衍好像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讪讪地放下手。然后又偷偷抬头看了眼应寒时,低声飞快说道:“我忘了,指挥官下过命令的,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抱小知。我忘了我忘了对不起。” 槿知:“……” 庄冲露出微笑,林婕静默不语,似是漠不关心。傅琮思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应寒时的脸颊浮现浅淡红晕,嗓音却沉稳笃定:“傅先生,请把情况对萧穹衍再解释一遍吧。” “好的。” 屋内响起两人交谈的声音,庄冲和林婕也转头过去听。 槿知这才感觉应寒时缓缓将她的手松开,约莫没想到会在众人面前被萧穹衍道破,那白皙的脸还红着。 槿知小声说:“你居然还对他下过这样的命令。” 他的睫毛微微垂下:“嗯。” 居然答得这么坦然,槿知慢慢说道:“就这么有占有欲啊。” 她的声音很小,就跟根羽毛似的,轻轻撩拨着他的耳朵里。应寒时的耳朵立刻也红了,侧眸看着她,静默片刻,缓缓答道:“你明白就好。” 槿知万没料到会被他反将一军,在他清亮的目光注视下,心中仿佛有阵阵甜意慢慢发酵。她低下头,脸也有些发烫。 很快,傅琮思就把情况跟萧穹衍讲述清楚了。萧穹衍双手叉腰站在屋子当中,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说:“没问题啊!指挥官想的办法简直不能更棒,放心,有指挥官和小john联手天下无敌,一定能把裂缝造出来!” —— 后半夜,槿知坐在旅馆二楼的露台上,喝着杯热咖啡,有些出神。 因为据傅琮思的话,洪水随时都可能发生。所以应寒时正带着他和萧穹衍,开始了模拟测算工作。 寻找“清知”的事,也没有放松。根据槿知记忆中看到的,清知跳跃离开的几个地点特征,庄冲和林婕外出搜寻了。希望尽快会有线索。 槿知默坐了一会儿,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夹杂着“吱呀吱呀”的金属声。 槿知抬头笑望着他:“你怎么出来了?” 萧穹衍在她身旁坐下,答得理所当然:“劳逸结合啊,我出来透透气。等明天天亮了,我可就要一直憋在房间里,不见天日了呢。” 槿知笑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萧穹衍很享受地在她手心蹭了蹭,然后抬头看着她:“小知,我发现你瘦了呢。还有指挥官也清减了呢。是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可以不可以对萧穹衍讲?” 槿知安静地看着他。 她所预知的未来,并没有对他提起。可是现在,也不想对小john提起。不想让他也担心伤心。 静默良久,她开口:“小john,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好啊好啊。” 她的语气温和无比:“将来如果某一天,我死去了。人都是会有那一天的。你答应我,好好照顾应寒时,不要让他一个人生活下去。要让他开始新的生活。” 萧穹衍缓缓睁大了红眼睛。 明明小知说的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明明她的语气温柔平淡无比,为什么他的心中,却忽然感觉到难过呢? 他怔怔地望着她,却见她抬起头,仰望星空,唇畔挂着恬静的笑,像是在对他倾诉,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曾经以为,两个人只有白头到老,只有相伴一生,才是圆满的爱情。我也以为,只有走过经年累月,水到渠成,才谈得上刻骨铭心的爱。可是现在遇到他,那么好的他,我才明白,真正的爱情,哪怕只有一年一月、一分一秒,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与此同时,相隔数米的另一个房间里。 傅琮思将几台电脑的数据线连接好,一抬头,却见应寒时坐在电脑前,双手停在键盘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眼眸如深潭凝滞,许久纹丝不动。 “应寒时、应寒时?”傅琮思轻声唤他,“怎么了?” 他仿佛这才惊觉,双手放了下来,眼眸微垂,静默不语。 —— 应寒时再次回到槿知的房间,夜色已经很深很深了。 天还是黑的,月亮挂在树梢之上,房间里寂静无声。她躺在床上,呼吸轻匀,手放在被子外面,一动不动。 应寒时负手走过去,在床边凝视她片刻,然后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了下来。 月光清淡得如同一层薄纱,落在地面上,也落在她的脸上。白皙而宁静的脸庞,像是最柔软的美玉,寸寸清透。 应寒时的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抬起,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又怕惊扰了她,缓缓又放了下来。 夜色静深,他坐在她的床畔,却像是坐在同样寂静的机舱里。脑海中,瞬间想起许多事。 想起十五六岁的年纪,他离家从军。那时便住在拥挤的飞行员机舱里,热闹、忙碌、勤勉、艰苦。但却有最赤诚良善的同伴,虽然后来,他们有的战死,有的退役,有的跟他一样,长留军中,辗转征战。 也想起后来种种,每一次战役,每一次受到嘉奖。坚硬如铁的太空堡垒,银河系边缘无声升起的炮火。他身边的人来了又去,职位越升越高,及至担任凤凰舰队最高指挥官,万千荣誉集于一身,人人说他是帝国当之无愧的少年英雄。 然后,便是他被剥夺军权,被囚禁。如果不是突然爆发的毁灭性灾害,如果不是曜日坠落,他大概会永生被囚禁于地下。再也见不到日月星辰,也不会遇见她,就这样结束一生。 他又抬眸,望向她。脑海中亦想起与她相识以来,那一幕一幕。 她站在宝安寺里,很冷淡地瞧着他,斥责他是骗子; 在大雨的高架桥下,他想要走,她却死死抱住他,几乎挂在他身上,要看清他的面目; 依岚山的山洞里、小溪中、麦田里,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过; 在这个空间的宝安寺外,他抱着她坐在那里,她明明醒了,却不肯睁眼,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还有刚刚,她对萧穹衍说,曾经我以为,经年累月水到渠成,才谈得上刻骨铭心。现在我知道了,只要与他相爱过一分一秒,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 应寒时将头缓缓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他来自一个已经毁灭的文明,便如同时空中遗漏的细沙,曾经再多荣誉辉煌,终将在这个浩瀚的宇宙里,了无痕迹。如同从未存在过。 然而遇见了她才知道,半生戎马,铁血冤屈,人的渺小生命中再浓厚沉重的颜色,原来都比不过,她的床前,这一地温柔的月光。 —— 次日傍晚,众人齐聚。 槿知并不知道应寒时曾经回过房间,望着他那淡淡的黑眼圈,暗暗有些心疼。而他察觉她的注视,目光清澈,若有所思。 “槿知。”他轻声唤道,“我们或许需要你的帮助。” 槿知微怔,就听萧穹衍朗声说道:“小知知,是这样的。经过测算,我们已经建立了打开时空裂缝的模型。但是呢,我们原先是打算只用战机上的超光速引擎制造裂缝。可是你知道的,战机能制造出的裂缝,是用于跳跃的,只是一瞬间。然而洪水滔滔不绝,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所以,我们需要一条持久存在的时空裂缝。” 槿知望着他们,神色沉凝。 持久存在的……时空裂缝? …… , “小知,你能看到未来,很简单,说明你的身边存在时空裂缝啊。” 这是萧穹衍曾经说过的话。 槿知沉思片刻,点头:“需要我怎么做?” 傅琮思答道:“我对前两次洪水的资料,做过推测估计,理论上来说,只要这一次洪水的量,跟上一次相当,就不会有危险。我们会建立一个模型,捕捉你身边的时空裂缝,然后利用数台战机的超光速引擎,一起工作,就能打开足够大的、持续的空间裂缝,将洪水引走。” “好。”槿知十分干脆地答道,“我会尽我所能。” 傅琮思说理论上来说,不会有危险。但即使有一定危险,她也肯定会去做。想到这里,她侧头看着应寒时。他也望着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之间,已什么都不必多说。 第90章 唯一的我(上) 两天后。 天空飘着小雨,如同丝丝点点的细绒。树叶被洗得翠绿,空气湿润清新。 几顶帐篷,坐落其中。 谢槿知站在一间帐篷里,透过布格小窗,望着外面的雨。 庄冲站在她身后。 “他们就快准备好了。”他说。 “哦。” 他停顿了一会儿。 “会有危险。” “我知道。” 她转头望着这位最亲密的伙伴,脸上有清淡的笑:“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其实何止是我,每个人的命运,不都是注定的?难道就因为我能遇见未来,就放弃走好每一步?庄冲,我要控制自己的人生。” 庄冲沉默良久,只吐出一个字:“酷。” 槿知微微一笑。 “你出去吧,我换个衣服就去见应寒时。我跟他约好了,去溪边走走。” “好。”他转身挑开帐篷帘子,走了出去。 槿知走到水盆前,洗了把脸,闭上了眼睛。 —— 雨声淅沥,打湿了应寒时头顶的树叶,也淋湿了他的衬衣。 但他并不在意,负手站在流淌的溪水旁。脚边是柔软的青草,看落叶随流水而去。 雨声模糊了他的耳朵,但是并不妨碍他听到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他转过头,看到谢槿知微微低着头,长发垂在肩头,双手提着裙摆,走向了他。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好几天没有看到你穿这条裙子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走到他身旁。 小雨在她的白衬衣上,留下点点斑迹,很快浸透进去。应寒时手边还搭了件薄外套,专门就是为她备着的,展开搭在她的肩头。 “谢谢。”她抬眸看他一眼,白皙纤细的手指,扣在外套上。 应寒时眉目清隽地笑了,负手走在她的前面。 “你说想到溪边走走,踩踩水。但是不许踩太久,会凉。” “好的。” 她弯腰脱下鞋袜,提在手里,跟在他身后。应寒时听着身后窸窣的踩水声,眉目清和,步履徐徐地陪伴着。 “今天的事,纵然有危险……”他抬头望着远方,“我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身后的她,似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好,我信你。我一直是信你的。”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出离营地一段距离了。远处的那几个帐篷,也被树林挡住看不见了。 她忽然开口:“寒时,来树林里准备几天了,我也好几天没洗澡了。这里水很好,我想稍微洗洗,你去外面帮我守着,好不好?” 应寒时微怔,转头看着她。 她提着裙子站在溪水中,目光清亮坦然,似乎还有些许调皮撒娇的笑意。 “不许偷看。”她低声说。 两人对视片刻,应寒时转过脸去:“好。”他迈步走上山坡。 留在原地的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丛背后,确定看不见了。这才缓缓低下头,同时放下了手里的裙子,任由溪水肆意冲湿了它。 —— 槿知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睁开眼,低头看了看手表,跟应寒时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转身刚想换下睡觉时穿的衣物,就听到帐篷外响起萧穹衍的声音:“小知,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 他挑开帘子,探了个脑袋进来,笑容可掬:“没什么,就是来给你说一声:半个小时后,我们就行动。” “这么快?” “嗯。”他用力点头,“因为这个空间的边界已经不太稳定了啊。我们刚刚测定过,半小时后是最合适的时间。仪器已经调整好了,这个时间一定不能错过。” “好。” 他又探头四处看了看:“指挥官呢,没跟你在一起?” 槿知答:“我和他约好去溪边走走,他应该在那里。” 萧穹衍咧嘴一笑:“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了。祝你们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走走也好,可以排解压力呢。一切一定都会顺利的。” 槿知也微笑点头。 他转头刚要离开,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着她:“对了,小知,你猜我们的裂缝,最终会把洪水引到哪里?” “哪里?” “当当当当!因为数据一直在波动,所以刚刚我们才测定确认了位置,是几光年以外的太空啦!这是个非常完美的地点。如果引入大海里,可能会造成水平面上涨甚至海啸;如果引入大气层,显然也是不行的。太空中就不同了,这些洪水顶多会变成一团星云状的水雾,永远浮动在那里啦。” 他讲完这番话,就兴致冲冲地走了。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谢槿知脸色一变,然后慢慢地坐了下来。 太空。 萧穹衍说,洪水将被引向太空。 她没去过太空中,但是可以想像出那里的模样。 辽阔、阴暗、寂静。 并且是完全的没有一点声音。 她有些恍惚地想,必须马上告诉应寒时。结果是刚刚测定的,他应该还不知道。 再想应对的方法。 心突突地跳着,她飞快拿起放在单人床畔的衣服,脱下身上的t恤和睡裤,换上。 换完后,心神不宁地站起来,刚要走向帐篷口,突然一怔。 她的眼前,闪过了一个新的画面。 一个从未见过的画面。 那是一扇紧闭的窗户。黑色的窗帘半掩着,她正从里头向外望。 外头,有一只鸟无声飞过。然后,是一座陌生的高楼。高楼上有面钟,时针指向9点32分。 她闭上眼静默片刻,却看不到更多。于是她走到床畔,拿起背包,翻出根笔,却没有找到纸,只翻出曾经想要交给应寒时的那张卡片。 卡片的边沿已经有些磨损,字迹却依旧清晰深刻: 槿知愿与寒时白头偕老。 △≧△≧, 她心头一暖,将纸片翻过来,在背面写下“9:32”这个时间。 她将纸片和笔暂时放在床头,起身刚打算离开,不经意间瞥见床头矮凳上,放着的那面小镜子。她的身体陡然顿住,后背窜起一阵强烈的寒意。 她的衣服……她正穿着的这套衣服…… 她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身上的白色衬衣,以及下身的浅蓝色长裙。 整个世界仿佛都寂静下来,耳边只有帐篷外稀疏的水声,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 她的双手都浸出了冷汗,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 …… 第91章 唯一的我(下) 刚才得知裂缝会通往太空,她有些心神恍惚,拿起床边的衣服,看都没看,下意识就换上了。 但她清楚记得,放在床边的,明明是件长袖t恤和深灰色长裙。谁把它们换走了? 而且……这身象征不幸的裙子,不是早在青年旅馆时,就被她扔掉了吗? 全身彻骨发寒,抬手刚要脱掉,却已来不及了。 狭窄的帐篷里,她清晰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抬起头,看着就这么出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同样的长发,同样的长裙。而她的那张脸,槿知这一生已看了无数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跟槿知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神冷寂无比。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她没有穿鞋,赤足站在那里。裙子下摆,已经湿了一大片。 两人沉默凝视了一瞬间。 “来……”槿知几乎是立刻做出反应,但是呼救声依旧没来得及发出。 她嗓子里刚冒出这一个字,刹那间银光已至她的面前。夏清知冷着脸,握住她的胳膊,银光如同盛开的繁花,在两人身边绽开。槿知的眼前,已是物转人移。帐篷、森林、天空、城市……如同流泻的光影,从她俩身边掠过。 仿佛任何东西,都再也停不住。 —— 在夏清知的时空裂缝中,槿知只晕眩了很短的时间。 当她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个陌生的房间里。 她被绳索牢牢绑在了椅子上。而夏清知坐在离她一米外的床上,双手按在床沿,目光清冷。 这大概是夏清知的卧室。布置得很简陋的房间,桌上柜上却堆满了各种东西:珠宝首饰、漂亮的衣物、装饰品…… 槿知的双手暗暗挣了挣,发现挣不脱。她抬眸看着清知:“你想做什么?” 尽管之前,她对清知和穆岩的爱情,是同情的,甚至会感同身受。她也大致猜到,同样拥有时空裂缝的清知,会不会就是这个时空中的自己? 但是她万没料到,清知会突然出现,将她掳走,并且还换上了跟她一样的衣服。 槿知心中,浮现某个可怕的猜测。 难道她是想…… “知道吗?”清知也抬头看着她,两人甚至连神态语气,都是十分相似的,温婉中带着疏离,“我第一次看到你,你穿的就是这身衣服,站在那个外星人的身边。当时我想,这条裙子,你穿着真漂亮。” “你想做什么?”槿知冷声说。 清知低下头,赤着白皙纤细的双足,一下下踢着床边垂落的被子。 “谢槿知,夏清知。我曾经听穆岩讲过平行空间的存在,据说我们俩这样的存在,是千万分之一。”她的双手轻轻攥住床单,“可是我们两个这样相似,为什么命运差这么多呢?” 槿知静默片刻,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即使我们相似,也是不同的人,没必要相比。” “是吗?”清知笑了笑,说,“我从小……那时候不太能控制裂缝,所以经常走着走着,就走丢了,到了我自己都不认识的地方,吓得大哭。我的爸爸妈妈,因此搬了很多次家,可我还是被人视为异类、怪物,连我爸妈看我的目光,都很古怪。” “当然了。”她淡淡地道,“他们的婚姻,所谓的家,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我就一个人生活了。” “我很少出门,我也没有兴趣交朋友。可是看得出来,你生活得很好,你的身边,都是为你好的朋友。 我们拥有同样的裂缝,你活在阳光下,我却生活在黑暗中。 直至遇见了穆岩,我以为这一次,上天终于厚爱,我终于会拥有幸福。可是连他,也死在黑暗中了。” 她讲这些话时,语气是非常平静的,目光也显得清亮安静。 “我答应过穆岩的,要开始新的生活。完美的,幸福的生活。”她看着槿知,“你既然能洞见未来,那你是否看到,我打算对你做什么?” 槿知的心头,有阵阵冷意淌过。 清知的意图,不需遇见。她不相信眼前清秀冷静的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是她的目的,已经十分明显。 “你想……成为我?” “嗯。”她轻声答道,然后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对不起,谢槿知。对不起,我想过自杀,但是我承诺过穆岩的,怎么办呢?我爱他已经爱到骨子里了,我不能死。我要开始新生活。我再也不想,不想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多呆一秒钟。我想成为你,我好想成为你。身边有朋友,也许还会有亲人对不对?你的外星爱人,不曾死去。他会永远陪伴你,他也会永远陪伴我。刚才我代替你,去溪边见过他了,他并没有认出我和你的差别。他现在还听我的话,在那里等着,我会马上去他身边。只要你留在这里,只要我跟着他去了那一个空间,清知就会成为槿知。” 槿知只感觉到全身的血脉,仿佛都在慢慢凝结。她缓缓地、一字字说道:“你冷静下来,应寒时不是穆岩,你爱的不是他。” 她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槿知:“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爱上他。我很冷静,我要的只是那一份命运。我要这辈子,还可以推倒重来,跟他白头到老。” “他会认出来的。”槿知打断了她,“应寒时会认出来的。你不要做傻事。” 清知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起身,走到了旁边的厨房里。槿知看到她拧开了燃气阀门,然后拔掉了管子。 空气里瞬间弥漫着刺鼻的煤气味。槿知这才注意到,每一扇窗户,都是紧闭着的。她心头一震,清知竟然…… “对不起。”清知低声说,“我要做唯一的槿知。” △≧△≧, 银光乍现,她的裙摆泯灭于空气中。屋内变得空荡荡的,只余槿知一人,动弹不得,闻着煤气味道,越来越浓。而当她抬起头,看到黑色窗帘外,飞鸟无声掠过。高楼上的时钟,刚好指向9点32分。 —— 夏清知瞬移到了溪水旁。 周围依旧是安静的,她离开不过几分钟时间。 她弯腰,用水打湿了脸庞和头发,然后提起鞋袜,走上了山坡。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树下,似乎依旧等待着。 “我们走吧,寒时。”她说。 第92章 予我永恒(上) 空气的味道很刺鼻,让人感到窒息。谢槿知想要移动,却发觉连椅子也被牢牢绑在床脚上,她动不了。 意识渐渐有些恍惚,心跳也急促得厉害。今天引导洪水之后,他们就打算回原来的空间。应寒时难道会带那个女人回去? 还有煤气。如果在封闭的空间里煤气中毒,或者煤气爆炸之后,人的耳朵里,也是听不到声音的吧? 她看到的那一幕,到底是谁抱着谁? 会是应寒时抱着因煤气死亡的她,还是被洪水冲到太空中的清知? 正迷迷糊糊想着,抬眸又看到了窗外的钟。 9:32。是她预见的那个时间。 写有这个时间的纸片,被她留在帐篷里了。会被人看到吗?抑或看到也连想不到被替代的她? 夏清知,夏清知。她怎么可能对她做了这样的事? 又用力挣扎一遍,还是徒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想要看到更多未来,想要看到逃生的办法。 周围变得很静很静。只有厨房里,煤气“滋滋”轻响着。还有从今晨起就连绵不断的小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哗啦——”崩裂的巨响传来,像是玻璃大面积被撞碎的声音。 槿知倏地睁开眼睛。 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已全被撞碎,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满地都是破碎的玻璃和门框,他全身都被雨淋得湿透了,抬起头看着她。兽耳尖尖立起,尾巴在身后扬起。湿漉漉的短发,紧贴额头,眉眼轮廓更加生动分明。 他用那寂静得仿佛深渊般的双眼望着她。 槿知的眼眶一下子湿了,紧咬下唇,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只在窗口停顿了一刹那,立刻就如同一阵风一般,掠到她面前,抬手就扯断她身上的绳索。槿知立刻跳起来,他一把就将她扣进怀里。 —— 郊外,丛林中。 夏清知走向那个背对她站立的男人:“寒时,我们走吧。” 男人转过头来。 夏清知一愣。 庄冲奇怪地看着她:“连我和应寒时的背影都认不出来了?”顿了顿,微微一笑:“还是说我的背影跟他一样帅?” 夏清知静默不语。 庄冲迈步走在前面:“快走吧,找你们半天了,应寒时呢?裂缝打开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萧穹衍说呼叫他的通讯器,没有反应。” “哦,我也没看到他。”夏清知答道。 ——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槿知仰头看着他。 清新的空气大股大股涌进来,她已不再感觉难受了。 应寒时单手搂着她的腰,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卡片。“槿知愿与寒时白头偕老”几个字,赫然在她眼前。而他凝视着她,翻过面,就是她留下的“9:32”这个时间。 “我找到了那面钟。”他答。 原来,在溪边时,应寒时就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再回头,发现原地已没有人影。他当机立断就跑到槿知的帐篷里,却发现已空空如也,只有落在床上的这张卡片。 槿知提过,上次在沈家庄园他也目睹过,清知的空间跳跃并非是万能的。她每次只能跳跃既定距离,留下银光痕迹,然后反复跳跃以去往目的地。 清知的瞬移,和他的步力谁更快,他并不清楚。但是他立刻跃上高空,开始了追赶。 他看到的第一道银光,已在几公里外的天空中。 然后开始全力飞奔。 以从未有过的接近战斗力临界点的速度,在江城高空连续跳跃,追逐那转瞬即逝的银光。此时如果地面有人抬头,会看到雪白的宛如流星飞逝般的光芒。他甚至能感觉到脸和耳朵被风割得微微刺痛,手中的光刃甚至都控制不住时时都有可能甩出。 终于,在一道模糊得近乎看不出的银光之后,他看到了对面高楼上的那面大钟,于是立刻从高空跃下,再反复弹起,一幢幢楼,一扇扇窗,寻找起来。 终于,在这扇挂着黑色窗帘的玻璃门背后,看到她模糊的剪影。他再无迟疑,心几乎是狂跳着,撞了进去。 然后就看到了她,骤然被点亮的双眼,悲喜交加的脸庞。 …… 抱着她柔软的娇躯,应寒时心中怜意更盛,低下头,脸与她轻轻贴在一起。 槿知将他的窄腰抱得紧紧的,但还是不解:“那你是怎么认出,她不是我的?”毕竟连她看到,都觉得两人的身形、动作、语气都很相似。到底是应寒时敏锐过人,还是她哪里露出了马脚? 应寒时低眸看着她。 “槿知,你若仔细看就会明白。她看着我,却像在看另一个人。她永远不会用你这样的眼神看我。” 槿知心头一震。 她以为会是非常惊险侥幸的原因,却没想到答案这样简单。 她的眼神吗? 她平时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应寒时?连她自己都未察觉,他却看得那么分明,看进了心里。 “应寒时……”她将脸埋进他怀里。 再也再也不要松手了,再也不要与他分开了。 应寒时任由她抱了一会儿,才松开手:“站在这里别动。” 槿知点头,看他走向厨房,关闭了煤气阀门。将煤气罐拎起时,他微怔了一下。 “怎么了?”她问。 他走回她身旁,说:“煤气罐已经空了,里面没有多少煤气。” 槿知也怔住。 清知筹谋已久,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她并不想置自己于死地。 “到我背上来。”应寒时说,抬起清亮眼眸,望着远方的天空,“空间裂缝是按照你的身体数据测算的。她身边的裂缝比你更大,很可能会出问题。” “嗯。”槿知跃上他的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我们去阻拦她,她很可能会死。” 他背着她,跃过一座座楼顶。地面有人发现了大声惊呼,但是他们也已顾不上了。槿知的脸轻贴在他的脖子上,抬起头,看到天空的雨越落越大,乌云也如同一团团化不开的墨,笼罩在头顶。像是预兆着洪水即将到来。 很快两人就被淋得全身湿透,槿知脸上全是水,伸手抹干,又替他擦了把脸。却听到他温软的嗓音传来:“小知,怕吗?” “不怕。”她答,“生死对我,本来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他没回答,她却看到他的侧脸线条变化,似乎是笑了。 槿知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也慢慢笑了。原本她恐惧着这一天的到来,可现在真的到了,跟他在一起,心中竟是洒脱而了无牵挂的。 而他原来也是如此。 “应寒时,你真好。”她轻声说。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那片熟悉的树林。远远望去,就见空地上站着几个人,正是萧穹衍、庄冲、林婕和始终驻守在郊外营地的苏。 看到他俩,大伙儿都是一惊。萧穹衍大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小知?!你不是跟傅琮思驾驶战机去天上了吗?还有指挥官,你终于回来了!” 林婕和苏神色都是一震,看了看应寒时,应寒时点了点头,他俩反应过来,复又抬头望着天空。 唯有庄冲,静静凝视槿知片刻,上前一步,冷冷逼视:“纳米人?” 槿知:“庄冲你给我滚。” 他顿时一僵:“啊……” 应寒时开口:“那一个是清知,同样拥有时空裂缝,能够瞬移的女人。萧穹衍,情况如何?” 尽管震惊不已,萧穹衍还是立刻镇定下来,哭丧着脸答:“指挥官,情况很不好。空间裂缝已经打开了,洪水也已开始引导。但是洪水的量,竟然远比我们预料的大,而且小知……不,清知的裂缝,竟然不太稳定。哦,我早该想到的,她的参数跟小知不一样。我们正想着怎么上去援助,清知和傅琮思,肯定就快扛不住了!洪水的量再大,裂缝再波动,他们俩一定会被冲进太空中去的!” “我去。”应寒时迅速说道,“给我一架战机。” 林婕和苏同时上前一步:“指挥官……” “你们去了也于事无补。”应寒时打断他们,“你们不懂计算机,战斗力难道能与洪水抗衡吗?” 他俩瞬间噤声。槿知望着应寒时,他的嗓音依旧不急不缓,沉稳笃定。可清俊的脸上,全是果毅而不容人质疑的神色。那乌黑的眼睛里,淡色浮动,如此温润,却又光华迫人。 槿知抓住他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他低头看着她。 她也固执地望着他:“也许替换成我,就能稳定下来。而且我说不定能看见关键的未来。咱们不能分开。”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跳上了苏刚刚开过来的战机。 —— 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混沌一片,白昼却宛如黄昏。下面的江城,也被阴暗覆盖。 应寒时驾驶战机,一个近乎垂直的上冲,就到了云层之中。想起来,这原来是槿知第一次看到他开飞机的模样。他坐得笔直,后背紧贴驾驶椅,修长双手搭在驾驶仪上,白色衬衫还往下滴着水,那么清瘦的身影,却令人感到无比沉稳可靠。 第93章 予我永恒(中) 窗外,云层如同海浪般滚动着,应寒时穿梭的速度极快,槿知只看到一团团云朝机舱撞过来,又瞬间消散。那感觉简直与坐过山车没有差别。不,更加凶险。 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怕吗?”他轻声问。 “嗯。” 忽然听到腰间的安全带轻轻一响,弹开了。她睁开眼,却被他握住了胳膊,拉了过去,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重新系好安全带,将两个人绑在一起,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槿知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衬衫上潮湿的水汽,哪里还有恐惧。抬起头,看见他依旧专注地望着前方,唇角却有温和安抚的微笑。 “还怕不怕?” “不怕了,你好好开。”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口,跟他一起看着前方。 云海中,出现了一道持续的银光。比她之前见过的每一次,都要狭长明亮,几乎要刺痛人的眼睛。就像一道弯月,悬挂在那里。 应寒时驾驶战机,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银光中。 —— 海水。 四处都是碧蓝澄澈的海水,铺天盖地的海水。他们明明在天空中,却像是在汪洋大海里。海浪阵阵翻滚,来势凶猛,战机瞬间被打偏了方向。槿知感觉到应寒时的手肘猛一使力,才将机头移回原来的方向。 “他们在那里。”应寒时低喝道。槿知抬起头,果然看到滚滚波浪中,另一艘战机隐隐冒出头,但又立刻被海水淹没。眼看就要被冲走了。 应寒时的战机瞬间一个加速,同时带来凌厉的翻滚,躲过了迎头而来的巨浪。槿知瞬间头晕目眩,紧抓着他的衬衫,再定神一看,他们竟已跳出水面,笔直地朝那一艘战机漂流的方向追过去。 海水无边无际。槿知知道,现在他们正身处时空裂缝中,所以空间的概念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衡量。也许在地面的江城人看来,这里不过是天空的一团乌云,一道闪电而已。焉知里面已经天翻地覆。 很快就追上了,远远就望见,那艘战机竟然已破损不堪,机翼折断了一半,机舱的门也半挂着,眼看就会掉落。一个人抓着驾驶椅,随着战机摔来撞去,眼看也要掉出舱门,掉进海洋里。不正是傅琮思是谁? “傅琮思!”应寒时飞快通讯器,同时将机头朝他靠近,“我开启舱门,你想办法爬过来。” 勉强支撑着的傅琮思,应该是听到了机舱里传来的声音,霍然转头望见了他们,脸上露出苍白而喜悦的笑。 “不,快去救……清知!”他看着他们,像是已洞悉了所有,“她被海浪卷走了!” 应寒时和槿知脸色都变了,槿知大声喊道:“发生了什么事?” 傅琮思用尽全力抓住座椅,咬牙答道:“海水的量,太大了!而且越来越大,我发现了她是清知,已经根据她的数据,调整过裂缝了。但是……裂缝打开得太大,我们的战机被海浪撞毁,她身上有裂缝,像是被空间的能量吸走,冲进了海浪里……”说到最后,他居然哽咽着吼道:“先不用管我,救她!应寒时,这是我的选择!” 槿知看向应寒时,他的脸色清冷无比,只答了一个字:“好。”骤然调转机头,丢下了傅琮思,驶向茫茫海浪。 果然如同傅琮思所说,海水越来越澎湃。无数高墙般的大浪卷起,朝他们的战机迎头砸下来。应寒时的战机却像是鬼魅幽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在其中穿梭翻转,堪堪躲过了每一次灭顶之灾。 “在那里!”槿知惊呼,顺着她指的方向,只见层层海浪中,一道虚弱的银光一闪而逝。夏清知苍白而坚毅的面孔露出水面,像是正拼尽全力挣扎着,想要瞬移出水面,却又被洪水彻底打落下去。 明明之前她还在加害于槿知,可看到她此刻的模样,槿知却只觉得肺腑里阵阵哀痛的寒气在翻滚。 救她! 这个念头强烈地冲进脑海里。 然而更大的危机已朝他们袭来。迎面只见一道巨浪平地拔起,宽广得望不见边际,挡在他们和夏清知中间。而他们避无可避,巨浪已迎头砸了下来,如同蓝色透明的狰狞巨兽,扑向自己的猎物。 “哐当——”槿知听到了机身崩裂的声音,海水已经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与此同时,腰间一紧。应寒时抱着她,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刹那间一道雪白而磅礴的光刃,如同更明亮的月亮升起。劈开他们面前的机舱,也劈开了海面。他们一下子冲出水面,跃上了高空。 槿知全身都紧绷着,只能抱紧他的腰身,听着耳边澎湃的海浪声和呼呼风声。应寒时单手抱着她,白皙湿透的脸庞,浮现冷酷神色。抬手就往后丢出一个光刃,砸在水面上。海浪被击起,撞在他的后背上,他竟然如此机敏,借力就往夏清知的方向跃去。 “扑通”一声,两人掉进海水里。但他的手如同铁钳般箍在槿知的腰间,海浪分毫也不能将他俩分开。槿知喝了好几口苦咸的海水,眼睛也涨红了。随波逐流间,就看到夏清知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 应寒时单手划水,带着槿知,一点点朝清知艰难靠近。 夏清知也看到了他们,目光怔然,脸色越发苍白。 “把手给我。”应寒时喊道。 槿知直视着她:“我们带你出去!” 眼看周围的浪更大了,她一咬唇,伸出手。应寒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同时手中光刃犹如一把弯刀,划开水面。他借机拉着两个女人,高高跃出水面,终于逃离了海水的桎梏。 尽管周围环境还很险恶,槿知的心却稍稍定下来。因为凭应寒时的能力,她相信他能把他们两个带出去。 应寒时显然也抱着这个念头,牵着她们两人,多次连续跳跃,朝头顶上方那道银色的裂缝出口奔去。而身旁的夏清知,却似有些恍惚,沉默着,脸色越发苍白。 第94章 予我永恒(下) 就在这时。 清知忽然用力一挣,应寒时措不及防,她竟从他手里挣脱了。应寒时和槿知同时惊诧回头,却只见银光浮现,清知跳跃离开了。 紧接着一股大浪袭来,应寒时无暇多顾,抱紧槿知,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巨浪。听到浪花打在他身上发出的巨响,看着他清毅的容颜在自己脸颊上方,槿知心头剧痛,漫天覆地的海水间,只能将他抱得更紧。 好容易水波暂时平息,她在他怀里抬头望去,却惊讶地看到,一道银光就在不远处。 不,清知没有离开。她是要…… 只见水波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不是傅琮思是谁?他已经被冲进海水里了,而夏清知的身影骤然浮现在他上方的银光中,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她是想要救他。 可她纵然有瞬移的能力,刚才也是勉强从海浪中脱身。如何还能负担另一个人?她想做什么? —— 地面上。 萧穹衍等人抬头,望着天空的那片乌云雷电。 林婕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转身就走向战机:“我去支援他们。”庄冲转身跟着她就走。 “站住。”一向沉默的苏冷声喝道。 萧穹衍都快要哭出来了,摇头道:“不,你们不能去,我检测过了,洪水即将达到最后的峰值,裂缝也会变得极不稳定。你们进去也是送死,现在只能看指挥官,能不能把他们救出来了!” 大家都没说话,林婕的脸色灰白一片。就在这时,庄冲“咦”了一声,指着天空:“那是什么?” 众人回头,竟然看到灰暗的苍穹之上,数艘他们从未见过的战机,如同离弦之箭,划出一排排银色的流光,升上了天空。 萧穹衍一把抓起胸口的望远镜,看清那些机舱里的人后,惊呆了:“是穆岩,是穆岩们!” 每一艘上,都坐着同一个面孔。他们表情坚毅,义无反顾,朝裂缝冲去,瞬间就泯灭进了银光里。 —— 海水更加汹涌了,仿佛震怒的巨兽,发出翻天覆地的吼叫。这个空间,似乎也变得混沌一片,摇晃不定。 槿知和应寒时陷进了一片巨大的漩涡中。尽管他不断劈开水波,却又不断被更剧烈的水浪缠上来。然而他自始至终都抱紧了她,没有松手。槿知紧咬牙关,在他的怀抱里浮浮沉沉,恍惚间却看到无数道流光出现,看到那些战机乘风破浪而来,看到一张张穆岩的面孔闪过。 那些战机中的许多艘,瞬间被海浪打得粉碎。许多穆岩掉落,瞬间淹入大海中,不见踪迹。余下的幸存者,艰难地往前穿梭,往前奔赴。 有两艘掉头往下,撞开了包裹应寒时和槿知的漩涡,然后瞬间就被海浪卷走。应寒时抱着槿知,往上高高跃起,光刃变得无比凌厉狠辣,撞开迎面而来的一道道巨浪,带她往出口冲去。 槿知趴在他的肩头,模糊摇晃的视线里,却一眼看到了夏清知的银光所在的位置。海平面之上,突然响起傅琮思痛苦的呼喊:“不——” 一道前所未有的银光骤然浮现,他竟然被夏清知从海里拉了出来,然后丢进了那道堪堪打开的时空裂缝中。傅琮思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夏清知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滚滚海水带往了更远的地方。她的身后,最后几架已被海浪打得破损不堪的战机,疯狂地不顾一切地追逐着。 然后一架架陨落。 陡然间,一道巨大的裂缝打开,刺眼的银光几乎覆盖整个海面。夏清知的身影只在那银光中一闪,就跌落进去。几个穆岩跳出机舱,飞身朝她扑去,却只有一个人,抓住了她的衣袂,也追进了裂缝中。其他几个,都淹没在海浪里。 更多的海浪,覆盖灌进了裂缝,清知和穆岩的身影,消失不见。 —— 应寒时带着槿知,一点点艰难地靠近裂缝出口。 海浪已经变得如同滔天一般,从各个方向凶猛地朝他们吞噬过来,仿佛一片沸腾的蓝色火海。槿知的头死死抵在应寒时的胸膛,看着他的光刃一次次劈开巨浪,但是那些巨浪又立刻合拢,朝他们追逐过来。 他说过的,他说过的,即使是他的光刃,也是劈不开磅礴海水的。 可现在,他一次次发动攻势,宛如急风骤雨与海啸的对抗,护得她身旁短暂的安全。 她一次次听着,巨浪打在他背部的声音。因为头被他牢牢按在胸口,看不见他的脸,却听到几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听到他微不可闻的闷哼声。 “你别管我了!”她突然哭喊道,“你自己逃吧。” “不行。”他只答了两个字。 槿知哭了出来,然后就听到又一阵大浪打来,狠狠撞上他的背。然后她就闻到咸湿的血腥味,在他们身边蔓延开。很快,就有鲜血从他脸上滴落,掉在她的脸上。 恍恍惚惚间,槿知听到他在耳边说道:“对不起,救不了……他们。” 槿知心如刀割。 清知,清知,那个同样拥有时空裂缝中的女人,这个空间里的另一个她。 早在发现煤气瓶是空的时,她就有了猜疑。 清知的裂缝远强于她,她能穿越空间,焉知她不能同时预见未来? 清知今日突然出现,到底是真的想要替代她,还是想要…… 由自己迎来死亡那一幕? 槿知,再也无从知晓她心中的答案了。 —— 深黑的天空,犹如永远望不见尽头的禁渊。 群星闪耀,光芒清澈而冷冽。 大片大片淡蓝色的水雾,浮动在空旷中。 夏清知也在其中。 在掉进太空后的几秒钟,她就失去了知觉。眼球爆裂,心脏停止。浅蓝色长裙上染满血迹。 最后一个穆岩跌落过来时,看到的已是这样的她。 他的眼球也在几秒钟后爆裂了,所有毛细血管全部扩张裂开。但在那之前,他漂浮过去,将她抱进了怀里。 然后低下头,跪在了万籁俱静的虚空中,一滴泪掉落下来。 他们会永恒地这样漂浮下去。 第95章 各自珍重 山谷间,水流潺潺。因为落过大雨,到处都是湿的,树叶上,泥土里,岩石表面……萧穹衍一行人,往密林深处穿行着。 “你看清楚了吗?是不是在这边?”萧穹衍嗔怪地问。苏言简意赅:“是。指挥官抱着个人,就是往这个方向跳离裂缝。” 这时走在最前的林婕忽然脚步一顿,失声道:“在那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片寂寂流动的水潭前,应寒时仰面躺在块巨石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眸紧闭,脸色苍白,尾巴和耳朵也没有显露出来。谢槿知被他单手搂着,趴在他的胸口,也是一动不动。 大家连忙跑过去,萧穹衍探了探两人鼻息,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他们还活着。” 一个小时后,他们与傅琮思在一片树林中道别。 傅琮思被夏清知丢进裂缝后,转眼间就跌落在地面。虽然精疲力竭,身上也有多处撞伤,但是没有什么大碍。 此刻,他脸色灰白,眼眶通红地望着萧穹衍等人。 萧穹衍说:“傅教授,我们要回那个空间去了。指挥官和小知还没醒来,他们需要得到救治。另外,根据夏清知在帐篷里留下的地址信息,我们在她家找到了晶片,一并带走了。” 傅琮思点了点头,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是说:“谢谢你们为这个空间所做的一切事。保重。” 众人齐声答道:“保重。” 傅琮思看着他们转身,走向停在空地上的战机。很快,战机如同一道璀亮的流星,划过雨后碧蓝的天空,消失不见。 傅琮思的周围静悄悄的,他低下头,看到沾着水珠的青草,随风微微摆动着。头顶,有鸟儿清脆的叫声。他转身,步履蹒跚地走下了山。 正是下午光景,城市的街道车水马龙,很是热闹。只是他的衣衫早被洪水侵蚀得破损不堪,又加上他神色恍惚,许多人看到他,都绕开了走。 他看到人们的反应,只是淡淡地笑笑。走过一家电器行时,他停下脚步,听到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 “今天下午2点30分,有网友爆料在西郊看到数艘u~fo,并提供给我台模糊不清的画面。我们来看一看……” “真的有u~fo存在吗?这个话题在科学界一直没有定论。不过经过调查,大部分所谓ufo的照片和录像,都是伪造的,或者是目击者误把飞机、甚至风筝,当成了u~fo……” “为此,我台专门咨询了中科院著名天体物理专家。专家表示,u~fo的存在是可能的。不过今天下午多名网友目击的所谓的’u~fo’,很可能是雷电天气,云层折射光造成的一些虚影。原来真相,就是这么简单。在此,我们郑重提醒广大市民,雷雨天气,请注意安全出行……” “原来真相,就是这么简单……”傅琮思在嘴里默念这句话,慢慢摇头失笑。 等走到分岔路口,他却停步了。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几年,他都是住在沈家。如今沈家父子已死,庄园已毁,成为了当地警方的一宗悬案。沈家,是不能也不愿去了。 应寒时他们,也已经走了。暂时落脚的青年旅舍,也是人去楼空。 而清知……他的眼中泛起泪水,他连这个可怜又可敬的女人,住在哪里,她的家是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最后,他懵懵懂懂,居然走到了昔日就职的研究所门外。 这是国内最好的一家研究所。高大气派的楼群,严肃整洁的建筑。门口还有大棵大棵的梧桐树,繁盛依旧。 他在一棵树下,席地坐了下来。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曾经,他也是一名受所有人尊重的、体面的科研工作者。曾经,抵御洪水制造诺亚方舟,是他坚韧固执的梦想。 今天,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所以他回到这里,他可以无愧地对自己说,他做到了。 正安静地坐着,就看到几个人从研究所大门走了出来。他们大多没有看到他,或者看到了也没认出。只有一个跟他曾经相熟的同事,迟疑地看着他,然后落后几步,走了过来:“傅琮思?” 他竟然也不想起身了,抬头看着他,微笑:“我是。” 那同事非常吃惊,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现在在做什么?” 他平静地答:“没做什么了。” 同事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琮思,如果外面混得不开心,就回所里吧。你是我们那一批中,资质最好的。院领导也经常念起你,你如果回来,肯定也有位置。你看,你以前总说今年的夏天,会发生毁灭性的洪水,还说什么平行空间,扯那些科幻的玩意儿。你看,现在夏天都要过完了,不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也不会有人因为灾害死去。听我的劝,回来吧。” 谁知傅琮思听完他的话,却笑了,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眼中却涌起泪水。 “对,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会有人死去。”他重复同事的话,又哭又笑,甩开同事的手,转身就朝长长的、绿树成荫的街道走去。 同事望着他孤单的身影,静默良久,低声骂道:“神经病!” 傅琮思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沿途车流穿梭,阳光灿烂。有相拥的情侣从他身边走过,他们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幸福;也有老人一脸溺爱看着孩童,嬉笑奔跑在蓝天之下。这个世界,依旧喧嚣而宁静。 傅琮思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满足地笑了。 数月后,傅琮思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教授物理和数学。终其一生,默默无闻。却培养出无数优秀的学生,更有数人成为国内著名天体物理学家。 这是后话。 —— “小知。” “知。” “快醒醒,重伤的指挥官还等着你去呵护疼爱呢。” “知,你什么时候才会醒?” …… 朦朦胧胧中,谢槿知听到有人在喊自己。那是两个人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吵个不停。 她的头阵阵发疼,想要关掉耳朵,不再听他们的声音。 等等…… 指挥官?应寒时? …… 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素净的、似曾相识的天花板。阳光从旁边照射过来,她看到了窗外平静的湖水。 这是……应寒时的家? 床畔,萧穹衍高大精壮的金属身躯,正背对着她忙碌着。听到床上的轻微响动,他的身躯陡然一僵,转头望向她,露出惊喜交加的笑容:“小知!你终于醒了!” 槿知浅浅笑了笑,撑着床勉力坐起来:“我们回来了?” 萧穹衍马上跑过来扶住她:“是的,我们回来了。你躺了整整两天两夜,动作要慢一点,不然会摔倒的。” 槿知抓住他的胳膊,抬头望着他:“应寒时呢?” 萧穹衍的眼睛垂了下来:“还在昏迷中。小知你一会儿看到不许难过,他受的伤比你重多了。” 槿知一下子跳下床:“带我去见他。” —— 推开房间的门,首先看到一室寂静的阳光。庄冲、苏、丹尼尔等人得知她醒来,都过来了。但是他们跟萧穹衍一起站在应寒时的门外,没有跟进去打扰。 槿知一个人走进房间里。 他就躺在洁白的大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槿知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上身没有穿衣服,露出精瘦结实的肩膀,上面缠满了绷带。黑发垂落额头,遮住了他的眉。那双眼轻阖着,呼吸缓慢而均匀。 槿知在他床畔坐了下来,目光分毫不移地盯着他。想要触碰他,却又怕让他不适。 “放心,指挥官只断了十二根骨头。”萧穹衍在门口小声说道,“而且他的身体恢复速度很快,再过几天就能长好。” 断了……十二根吗? 她盯着他过分苍白的脸。同样的遭遇,她在他怀里,却一根骨头都没有断。甚至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他用身体替她挡住了所有洪水啊。 “他为什么还不醒?”她问道。 “这个……洪水的撞击力量确实太大了,到底是血肉之躯,大脑会受不了的。他可能还会昏迷几天。” 槿知轻轻“哦”了一声,抬眸望去,却见半张残破的纸片,放在他的枕头边上。上面依稀几个字“愿与寒时白头偕老。”她记得这张卡片是被他放在衬衫口袋里的,大概是被萧穹衍他们拿了出来。 “小知,你亲他一下。”站在萧穹衍背后的庄冲忽然开口,“亲一下,说不定就醒了。” △≧△≧, 丹尼尔和苏都是微微一笑,萧穹衍眼睛一亮:“真的吗真的吗?我要看我要看……”却被庄冲一把拉开,然后庄冲朝槿知郑重地点了点头,关上了门,替她挡住了所有打扰的视线。 室内变得安静无比。 槿知望着他清澈的容颜,静默片刻,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他一动不动,依旧安睡着。传说中公主用吻唤醒王子的画面,并未出现。 槿知脱了鞋,爬上了床,也躺了下来。然后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整个人都蜷在他的身旁,慢慢闭上了眼睛。 “应寒时,你快点醒,我要跟你在一起。你要的一切,都给你。” ——第三卷《唯一的槿知》(完)—— 第96章 番外 此生已忘言(上) 夏清知很小的时候,就感觉爸爸妈妈,并不喜欢自己。 好几次她睁开眼,就看到他们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伸手想要抱抱,想要亲近,他们俩却都不理。 那个时候,她就会觉得很难受,也又是懵懂茫然的。 后来懂事了才知道,父母那时的眼光,叫做惊恐。因为小小的她,总是不由自主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个孩子……小知她……莫不是撞邪了……”妈妈压抑哭泣的声音传来。 “她是鬼吗……”爸爸低声嘀咕。 “知知不是鬼!不是!”才几岁的她,听到父母的窃窃私语,急得不行,冲进半掩的房门。母亲到底还是哭着抱住了她,父亲却推开了几步。 “爸爸妈妈,不要不理知知,别不要知知!”她在母亲怀中哭道。 “嗯……乖孩子……”母亲柔声哄道,“爸爸妈妈会永远爱知知的,会跟知知在一起。” 后来,夏清知渐渐知道,所谓的承诺,都有失效的那一天。无论亲情,还是爱情。 父亲一直就是个赌徒,在她十岁那年输光一切,跑了。她和母亲开始艰苦的生活。母亲每天要做好几份工,甚至卖掉了家里的大房子,搬进了个老旧的小区,才勉强还上赌债。而她自小就沉默寡言,要学会自己做饭,洗衣服,做一切家务。每天上学放学,不会有人接送,即使下大雨,也要在老师无奈地注视下,一个人淋着走回来。 到十二岁时,她终于可以控制瞬移能力了。这是只有她和妈妈知道的秘密。当天晚上,她就进入了一家富人的别墅里,偷了叠钱回来,递给妈妈,然后淡淡地说:“妈,你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 妈妈迎头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这钱哪儿来的?偷来的?” 她不出声。 生活已经将曾经温柔的妈妈,磨砺得粗糙暴躁。她揪住夏清知的头发,狠狠说道:“清知,我们是穷,但是永远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再也不许你偷,再穷也不准偷!” “知道了知道了——”她疼得哭了,挣脱妈妈的手,跑出门外。再回头时,却见妈妈颓然倒在地上,望着她。脸色显得后悔,但又执拗。 后来夏清知再也没偷过,直至母亲也离开她的那一天。 那年她十五岁。 母亲也许能够经受磨难,坚持让她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但是母亲无法抗拒爱情。孤身无依的她,终于爱上了另一个男人。那个出租车司机也愿意跟她在一起,但条件是不能带孩子。 那是一个细雨朦胧的早晨,夏清知躺在床上,听着母亲轻手轻脚收拾行李。最后,似乎在她房间门口站了很久,然后走了进来。 夏清知闭上眼睛,感觉妈妈在自己额头轻轻一吻,然后有泪水掉了下来。 夏清知忍着,没有掉眼泪。 “去吧。”她想,“开始你新的生活,妈妈。我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下去。反正生活本身,也没有太大差别。” 母亲离开后,夏清知真正开始了属于她的生活。 家里开始变得乱糟糟的,她一点也不喜欢收拾,凌乱让她感到拥挤,拥挤让人觉得空间是满的,莫名就有种安全感。 母亲留下的钱只够她支付学费,她开始肆意穿梭在夜色间,在她能够抵达的任何地方,拿自己喜欢的、需要的东西。并且由一开始的生涩蹩脚,逐渐变得熟练缜密,不留下任何痕迹,不被任何人发现。 但是她只到那些富得流油的人家里拿东西。并且留下自己需要的部分后,多半都丢给流浪汉,或者孤儿院。 她渐渐开始喜欢这样的生活,自由、自我、掌控一切。她渐渐开始讨厌白天,只喜欢夜晚的穿梭。有的时候,她会花上几天时间,累得精疲力竭,跳跃到很远很远的大海边。望着天空的璀璨星空,她想,自己到底是什么物种呢?会不会是外星人呢?会不会有一天,外星人驾驶飞船来接她,逃离这个寂静又无聊的地球呢? 沈家是全城首富,他们的庄园,自然也是清知去得最勤的地方。她从那里拿了钞票、首饰、灯具……甚至从花园里挖过几株品种奇异的花,但是没几天就被她养死了。有一次看到沈嘉明买了台70寸超薄液晶电视回来,那几天她正好想看世界杯,于是花了很大力气,累死累活也搬回了自己的小窝里。 至于沈家时常流传的闹鬼传闻?她才不管。 第一次见到穆岩,也是在一个寂静的深夜。 对于沈家的人口,她早已摸得门儿清。除了几十个佣人,一堆傻啦叭叽的保镖,沈氏父子,就还有个书呆子科学家,也颇为无聊。 所以看到立在湖边的清瘦青年,她颇为好奇地藏在树丛里窥探着。 他个子很高,穿着白衬衫和深灰色长裤,正是清知最喜欢的身材。头发剪得很短,整个人透出种工整干净的味道。侧脸并没有帅得很过分,但是眉目是难得的清朗分明,气质很好。 他站在湖边,要干什么? 清知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直至他微微低下头,柔声问道:“在沈家扮鬼吓人的,就是你吧?” 他侧头看着她的方向。于是清知看清了他的眼睛,那双干净得好像无限平静的湖水的双眼,仿佛能穿透夜色,穿过面纱,看清她的所有。 清知应该走的。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转身就走,避免泄露自己的秘密。 可那天,她竟然鬼使神差般,缓缓站了起来,没有逃。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冷淡地答道。 他在看清她的那一刹那,却是一怔:“原来你……” 清知心头一跳。 “原来你拥有时空裂缝。”他温和而平静地说。 周围那么静,月色明亮照在他们身上,清知却像置身在惊涛骇浪中。她完全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一语就道破了她讳莫如深的秘密。 后来,过了很久,她才知道,这个来自超高等文明的男人,一双眼可以看清很多东西,包括星辰的运转、太阳的衰亡速度、她身边的裂缝…… 只是,太过良善的他,却看不透人心。 第97章 番外 此生已忘言(中) 但这时,清知平生头一回,不知所措地慌乱了。 他却静默良久,眼中却有了些许怜意:“别再偷东西了。” 清知的脸突然红了,狠狠瞪他一眼,瞪得他怔住,而她转身跑进了银光中。 这对清知而言,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当她穿梭于城市灯火阑珊的上空,脑海里中反复浮现的,是他的那张脸。 明明也不是很帅。 她决定跟踪并且了解这个男人,因为这是她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还要奇怪的人。 第二天,同样夜色清寂的时分。 穆岩坐在沈家的实验室里,翻看一些资料。头顶一盏柔和的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某个瞬间,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角落里,望着他的女人。 跟昨天一样,她依然戴着面纱,只露出眼睛。 以前穆岩从不知道,原来女人的眼,可以包含这么多神色:清亮、好奇、羞怒、故作镇定…… 也许是夜色太静,她的身影又太瘦弱,穆岩望着那双眼睛,莫名感到心头发软,并且,有一丝歉疚。他不确定,自己昨晚的话,是否太重了。 但他并不擅长安慰女人,于是只是朝她笑了笑,然后温和地问:“要喝茶吗?” 清知想,这人为什么要对我笑呢?他果然古怪得很。 但开口却是淡淡答道:“随便。” 于是穆岩真的起身泡了杯茶,递给她。她扫他一眼:“没下毒吧?” 他怔了一下,低头就喝了一小口,目光清澈坦荡无比地再次递给她。 清知这才接过,想喝,又有点嫌弃:他喝过了啊。最后还是端起,小口小口抿了起来。同时想,他不会是故意的吧,难道连间接接吻都不知道?看那直愣愣的样子,好像真不知道。 关于能穿越空间这件事,她也翻过不少书,所以上次他提到“时空裂缝”,她一听就明白。她问:“你为什么知道我有时空裂缝?” 他端起自己的茶,也喝了一口,答:“对不起,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你原因。” 清知看他一眼,放下茶,转身就跳下了窗户。 “等等!”他追过来,可是窗外空荡荡的,地面也宁静一片,哪里还有她的声音。 次日晚上,穆岩再次来到实验室,却发现傅琮思一脸头疼地在收拾,桌上的仪器被人弄得东倒西歪,地上还扔了很多花花草草和泥土,椅子也东倒西歪。 傅琮思迟疑地望着他:“穆岩,你……昨天心情不好?” 穆岩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这些……不是你弄的?” 穆岩愣住,然后失笑:“不,当然不是。是……” “是谁?” 穆岩却住了口,脑海中浮现那双清亮而寂静,还带着些许任性傲慢的眼睛。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呢? 之后一连好几天,穆岩都没有再见到她。可是每当他落单时,总能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进出沈家,去探望朱馆长,亦或是在长江边漫步,那个身影总是远远跟着。当他回头时,她却立刻转身不见,只余他望着空荡荡的路面。 于是,挑了个清风明媚的日子,穆岩没有约朱馆长,而是一个人去爬山了。 —— 山很高,太阳也很大。即使伴随着不断的瞬移,清知也累出了一身汗。好容易就快到山顶了,她站在茂密的树丛后,双手叉腰望着远处那个清逸的身影,可真想冲上去踹他一脚啊。叫你爬山,没事爬什么山?是不是故意整她啊? 而且她也真是发神经,干嘛成天跟着他?想知道他的秘密,直接拿把刀跳到他身后,抵住他脖子问就是。上次她抓住那名杀死老奶奶的抢劫犯,就是这么干的,驾轻就熟。 正在心中默默计划着,忽然间就感觉到某种清冷干净的气息逼近。她来不及回头,手臂就被人轻轻握住了。 她全身一僵,转头望着他。 他眼眸里有一点点笑意。 “你……”他开口。 清知奋力一挣,无奈体力消耗过大,居然没挣脱,自然也跑不掉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 而他果然是老实的,听她发问,顿了顿,答道:“我从旁边绕过来的。” 清知却不回答他,只冷冷道:“松手!” 他犹豫了一下,没放。 清知笑笑:“男女授受不亲,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他几乎立刻就松开了,清知转身就跑。谁知站得太久,心里又有些紧张,腿竟然一阵发软,脚下又是不太平坦的小山坡,她脚下一滑,就摔倒在地上,脚踝狠狠撞在一块棱角尖利的石头上。 她皱起眉头,想要再次站起,脚踝却一阵钻心的疼。不得不掀开裤脚看了看,果然流血了。 穆岩站在她身后,阳光那么大,他一低头就看到她白皙纤细的脚踝,光洁得好像没有一丝杂质,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完全握在掌心里。 他突然很想看看她的脸。可此刻她虽然没有戴面纱,却戴了顶垂着薄纱的帽子,他只能隐隐看到清秀皎洁的轮廓。 清知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她抬起头,就看到他盯着自己的脚踝,看得目不转睛。她忽然又羞又怒,瞪他一眼,揉着自己的脚。 穆岩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目光坦诚地望着她:“你为什么又瞪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清知:“……”索性胡搅蛮缠,双手搭在膝盖上,盯着他说:“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却不告诉我你的。这不公平。” 穆岩不出声了。 “不说拉倒。”清知站起来,他却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她。清知不经意就靠在了他的胸口上。两人身上都有汗,他陌生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着。清知的脸顿时一烫:“松手。” 穆岩低头看着她。她身上有微微的汗味,却也有某种淡淡的馨香,像夜色中某种花的气味。 “你受伤了。”他说,“我帮你简单处理一下,不要乱动。” 清知明知应该拒绝,可就是冷着脸,又坐了下来。 所谓的处理,不过是脱去鞋袜,然后他拿起她带的矿泉水瓶,浇在伤口,冲去泥沙。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浅蓝色的手帕,替她绑上,然后再帮她把鞋子套上。 清知盯着脚踝上那块属于他的手帕,心想,这年头,带纸巾的男人都少,带手帕的更是罕见。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与众不同呢? 正出着神,就听到他平和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秘密?” 清知一怔。 抬眸,就看到他隽黑的眼睛。他非常认真在问她。 清知沉默了一会儿。他就这样蹲在她的面前,安静地等待着。 “因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跟我一样奇怪的人。”她答,“因为你不害怕我不排斥我。” 他彻底愣住了。 半晌之后,他低下头,轻声说:“我明白了。” 这天,是他扶着她走下了山。他们走得很慢,到山脚时,天已经快要黑了。一路谁也没多说话,只有在走过不太平坦的路时,他会低声提醒她当心。 清知已经非常后悔了,为什么要对他说那样的话?因为你不害怕我讨厌我?搞得她好像很脆弱似的。她现在只想马上走完这段路,然后回家。 可是步子,怎么就是挪不快呢? 然而到了山脚时,他忽然停步,说道:“我叫穆岩,肃穆的穆,岩石的岩。你叫什么名字?” 清知犹豫了一下,答:“清知,夏清知。” “我愿意告诉你,我的秘密。”他说。 清知骤然转头,却撞见了他清风明月般的笑容。他的眉目那么柔和,眼中也有清雅的光。明明才认识了数日,明明才第一次知道彼此的名字,他看她的目光,却像是看十分重视的知交。 “你是否看见山上的石林了?”他缓缓地问。 清知点了点头。 他平静地笑了笑,似乎有些不知怎么措辞,最后说道:“我……其实也是一块岩石,那些,都是我的分身。” 清知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哦”了一声,挣开他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就跳进银光里,只留他怔怔站在原地。 转眼间,清知已跳到自己的房间里,迎面就是凌乱的床铺,她一头扑倒下来,跟摊尸一样,一动不动。 , 过了一会儿,她把脸转过来,望着窗外刚刚升起的月亮,忽然笑了。 她以为她撞见的是另一个奇人异士,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神经病。 可是她……好像喜欢上这个善良又温柔的神经病了,怎么办? —— 夜晚对于穆岩来说,忽然变得值得期待。 因为每当夜深人静时,当他落单时,她就会出现。有时候,是站在他的书桌旁,盯着他桌上的书,颇为好奇地拿起来,翻了几页,又嫌弃地丢掉;有时候,是在他走夜路时,她无声无息贴着他后背出现,尽管他心胸开阔胆大,也被她吓得够呛,而她就会弯着那双眼睛,安静而得意地笑。 也有……在他刚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出现,两人同时一愣,他面红耳赤,她转身就走,结果步伐没控制好,银光还没出现,她一头就撞在墙上。他连忙将她拉过来,手不知不觉就覆上她的额头:“疼不疼?” 第98章 番外 此生已忘言(下) “疼死了……”她嘀咕道,一转头却望见他的胸膛,顿时就跟针扎似地转过脸去,“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他真的非常无奈:“清知,我刚洗完澡……” 她不吭声了,两人离得这么近,又是夏天,她穿得单薄,他身上还有微湿的水汽。他忽然伸手,在她的脖子上碰了一下。清知完全不明白他这个举动的含义是什么,却感觉到半边脖子都烧了起来,像是都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 “那我下次再来。”她挣脱他的手,走进了银光里。即将消失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四目凝视,竟都怔忪。 第一次亲吻,是在从沈家庄园,回她家的路上。那时他们已经非常熟络了,清知站在庄园外的小路上,等他出来。然后两个人,一路慢慢地走。 她跟他说起这晚穿梭时,看到的一些好玩的事。他则跟她说,这些年在这边的生活,和一些朋友。 到了她家楼下,她依旧是一副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模样,说:“那我上去了。”转身之时,手却被他拉住。 “清知,我……”他顿住,唯有那双眼睛,那么漆黑澄澈地看着她。 清知想把手抽回来。 没抽动…… 她用脚一踢肮脏街道上的碎石:“你想干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手上一用力,就将她拉进怀里,低头掀起她的面纱,吻了下来。 这是清知第一次跟男人亲吻,他的嘴里,有清淡甘甜得如同水果般的味道。他吻得很温柔,又有些青涩的急切,像是怕她抗拒,又怕她跑掉,所以把她抱得很紧。吻了好一会儿,只吻得她全身发软,才缓缓松开她。 然后,就是两个人的脸靠得很近地看着彼此。夜色那么黑,他们拥抱着,就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清知,我可以……这样对你吗?”他轻声问。 清知的脸彻底红了,但她向来淡定,也不太擅长言语。于是她神差鬼使模拟两可地答了句:“还行吧。” 然而这样的回答,已经看到他展颜笑了。清知望着他的笑脸,只觉得他身后的满天星星,仿佛都要坠落在他的眼底。 然后就在他的目光中,脚步都有些飘忽地上了楼。 就这样。她想,一切都刚刚好,那么的好。生命中第一次出现,她想要留住,并且也许可以留住的人。 她要每一步,每一步,用尽所有真心和力气,跟他走下去。 第一次看到他的分身们,是在个薄雾未散的清晨。她被他带到山顶,睡意未完全醒透,还有些生气:“穆岩,你真的不用向我证明什么。” 穆岩却头一次对她执拗。因为相识了这么久,对她讲过那么多的事,最近他才知道,她居然是不太信的,甚至以为都是他的呓语。 当第一缕阳光从山巅升起,他牵着她的手,站在石林前,说:“也许会匪夷所思,你不要害怕。” 她答:“世上没有能让我害怕的事。” 他微微一笑,然后抬手,就这么拍了拍其中一块石柱的顶端。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看到石柱突然开裂,成了好几块,然后竟然站了起来,依稀是个人形。她看到“它”的石质表面,迅速分解变化,看到坚硬变得柔软,看到灰暗变成白皙。 她看到“它”扭动着僵硬的四肢,在她面前站了起来。轮廓身形逐渐清晰,它抬起湛黑的眼眸望着她。 依稀,就是另一个穆岩。 她心头巨骇,说不出任何话来。而身旁的穆岩见状又轻轻拍了它一下:“继续睡吧。” 于是它又在她面前,将刚才的过程,反向进行了一遍。 它变回了一块石柱。 “是不是吓到了?”他在她耳边问。 清知静默良久,答:“你让我缓缓。” 然而这天下山时,她却问他:“所以,你跟我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他默了一会儿,答:“清知,我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所以你带着这些石头,一个人航行了数百光年,才来到地球?所以你已经没有母星了?”她望着他,“所以……你会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而这几年,一直一个人努力适应着地球的生活?” 他看着她答:“是。” 那晚,清知回家后,睡得极不安稳。到了半夜,终于爬起来,直接跳跃到他的卧室里。 他已然安睡。 他说过,虽然来自超级文明,虽然拥有无数分身和无尽寿命,但他基本只是个普通男人。 他连睡觉时,都是安静可爱的。眉目平和,面容放松,双手轻轻放在身侧。 清知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头轻轻在他脸颊一吻。 她想,这个笨蛋,厚道又木讷的笨蛋,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表白?什么时候,才会明白,我早就想跟他在一起了。 …… 那晚之后,清知再也没有见过穆岩了。 他就像空气一样,消失在她的生命里。无论她在夜色中穿梭多少次,去每一个他们去过的地方,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研究室里从此沉寂,除了傅琮思,看不到别人的身影;朱馆长的家里也没有,她看到许多次,朱馆长站在家门口,神色凝重地眺望,然后还对身旁人嘱咐:“如果穆岩来,一定要告诉我。他到底去哪里了?” 她也登上了每一座山峰,可是唯有寂静的石林,与她对望着。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它们也在无声对她倾诉,心中的牵挂。 她也曾花钱遣人,去敲沈家的门,佯称是穆岩的朋友,一时找不到他了。结果沈家上下,无论所有人,都统一口径,说穆岩前几天就离开了,他们也找不到。 她甚至在某个夜晚,直接跳跃到傅琮思背后,用刀抵住他的脖子,冷冷地问:“穆岩呢?你们到底把他藏在哪里去了?” 傅琮思震惊莫名,竟然不怕死地转头望着她:“……是你?你为什么要找他?” “他到底在哪里?” 他缓缓答:“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不要再找他了。你到底……” 清知不可能真的杀了他,转身就走了。 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 她坐在屋顶上,抬头仰望星空,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他来不及道别,才暂时离开地球。对,一定是这样的。 那她要不要等他? 等吧。虽然他有无穷无尽的生命,但是她也有好几十年,可以等,她等得起。 后来,沈家就开始大兴土木,而一向深居简出的朱馆长,居然一反常态,为他家测算风水,并且力荐沈家从山上移了许多块石柱过去。 好几个晚上,清知站在沈家的楼顶,冷眼看着他们把石柱,一块块镶进墙里。隐隐间,她似乎有了某种预知,却完全不愿意去深想。只是每一晚,都在沈家的角落,徘徊等待着。 跟它们一起等待着。 等他终于回来。 第99章 占有一切(上) 应寒时在梦中,又回到了那间牢房里。 周围漆黑阴暗,只有一点光,从天花板投射下来。他穿着褴褛的衣衫,双手双脚也锁着枷铐,坐在牢房的一角。 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他在心中默数分分秒秒,到了傍晚,终于有人拉开墙角的一扇小门,送了食物进来。 “星流大人,请用吧。”狱卒还算恭敬的声音传来。 “多谢。曜日星,怎么样了?”他问道。 狱卒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大人,情况很不好。据科学院报道的数据,更多的耀斑爆发,黑暗正在吞噬我们的恒星。听说富人们已经驾驶私家飞船逃逸了……可是我们这样的人,是注定要死在这里的吧。”顿了顿说:“星流大人,你……应该也会被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应寒时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满是灰黑的脸,望着头顶那一点亮光。 …… 后来某一天,他听到狱卒在外面哭泣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狱卒拉开小门,哭泣着回答:“大人,皇帝陛下死了!曜日帝国,真正沦亡了……” 应寒时心头一震。 皇帝陛下,这个于他而言,如针芒在背般的名字。他清楚记得,十八岁那年升任指挥官时,在帝都议事厅中,远远看到皇帝的模样。他比应寒时大不了几岁,略显苍白的英俊的脸,端坐于王座上。少年帝君,出了名的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他对应寒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星流,我听说过你,你很好。”那时,皇帝的脸上有清淡的笑。 是他,给予了应寒时莫大的权力,多次破格提拔,让星流自由地驰骋在星空中。然而也是他,在应寒时抵达军事生涯顶峰时,将他一举拉下,锁进深牢。 星流,是帝国的星流。 但也是皇帝掌中的星流。 当日,逮捕令刚刚下达时,整艘太空堡垒上都跟炸翻了锅一样。心腹们簇拥着应寒时,进入指挥室。有人提出大胆的建议:“指挥官,我们起义吧!决不能让你蒙受不白冤屈!” 可是立刻就遭到人反驳:“起义?怎么起义?即使星流大人战斗力超群,可是皇帝陛下战斗力大陆第一。如何与之为敌?” 是的,如果说还有星流战胜不了的人,那一定是皇族了。可怕的皇族基因,是奠定帝国文明的基石。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见过皇族出手,但传说即使是星流的光刃,也完全无法与皇帝的战力争辉。 而且关键是,应寒时绝无反叛之心。 他阻止了所有人继续说下去,只是摘下了胸口的舰队指挥官徽章,然后负手说道:“我跟他们去帝都。” …… “皇帝陛下,怎么会死去?”他问狱卒。 狱卒长叹了口气,在黑暗中答道:“据说是皇帝陛下的护卫舰队,在逃逸离开曜日星系时,与反叛军指挥官林的舰队,正面遭遇了。本来以皇帝陛下的战斗力和护卫队的实力,是绝对可以歼灭对方的。可是就在双方激战之际,曜日爆发了新一轮的耀斑,皇族护卫队全军覆没。皇帝陛下和林的指挥舰撞在一起,双方甚至进行了登陆作战……最后,有人看到,只有林驾驶战机,逃了出来。皇帝陛下陨落了,甚至连一点尸骨都没有找到……” 听完后,应寒时沉默了很久。他从未想过,在全国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帝君,会这样死于一场意外。 后来却慢慢有了了悟。世事无常,命运弄人,宇宙轮回,不正是如此?达到科技军事实力巅峰的曜日文明,会毫无端倪地毁于一颗星星的沉沦。它那强大无比的统治者,亦重蹈了这样的命运。就像是某种注定。而也许在几亿年之后,在曜日星所在的位置,一颗新的星星会诞生。人类会从爬行进化为直立,然后开始缓慢而重复的建设自己的文明。 …… 再后来,狱卒也没有再来了。因为灾难已经降临这颗星球,整座监狱都崩裂倒塌了。他在被埋葬前,终于挥出光刃,劈开黑暗,只身跃上地面。抬头却只见昔日繁华的帝都,满目疮痍,一片凋零。 他如同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们,在街上游荡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专门用于起降飞船的空间港。这里也是寂静一片,只零星停了几艘破败船只。 他走到了凤凰舰队的专用港口前,看到一艘孤零零的飞船停在那里,竟然是他麾下的“星光号”。而指挥室里,亮着灯。 他缓缓踏进飞船,穿过舰桥,走过飞行员休息舱,没有一个人。直至到了指挥室门口,看到小john矗立在窗前,一脸迷失地仰望着星空。 …… 更多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重重叠叠。而那个二十二岁的星流,仿佛寂静站立其中。 直至,一缕朦胧而明亮的光,慢慢扩大,笼罩住了他。恍惚间有个女孩坐在他身边,轻声说:“应寒时,你快点醒,你要的一切,都给你。” 阴霾瞬间散去,他想要睁眼看清她,却总是不行。唯有脸,因她的话变得滚烫滚烫。 “一切吗?”他低喃。 又安静了许久,他轻声答道:“明白了。闭上眼睛,让我……” 让我占有你的一切。 …… “指挥官?你在跟我说话吗?你醒了吗?”萧穹衍那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逐渐变得清晰。 应寒时睁开眼睛。阳光笼罩着整个房间,视野里明亮无比。萧穹衍单膝跪在床边,双眼紧闭着,金属手指还攥着床单一角,身体微微颤抖,非常紧张的样子。 “……小john,你在做什么?” 萧穹衍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也可怜兮兮的:“指挥官,这也是我想问你的话:你想对小john做什么?” 应寒时静默片刻,垂眸淡道:“你站远一点,再跟我说话。”脸上,梦中的潮红依旧未褪。 萧穹衍立刻如释重负又忐忑不安地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情况如何?”应寒时问。 萧穹衍立刻把这几天的事都跟他汇报了一遍,然后说道:“……晶片我已经保管好了,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应寒时点了点头,抬眸看了看四周:“槿知呢?” 萧穹衍却莞尔一笑,答:“这几天她一直在陪伴你,24小时都不曾离开。甚至晚上就睡在你的床上呢。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她连续旷工太多天了,再这么下去,工作就保不住了。所以今天一早,她跟庄冲一块去图书馆上班了。” 应寒时眼中也露出淡淡的笑。 “据说今天下午,她和庄冲还要向馆长做深刻检讨呢。”萧穹衍颇感好玩地说。应寒时闻言坐了起来,感觉到身上伤口牵扯得有些疼痛,他微蹙眉头。萧穹衍立刻弯腰扶助他:“老天,虽说你快痊愈了,但还是要当心哦,不可以有太剧烈的活动。” “嗯。”应寒时示意他不必搀扶,自己下了床,从床头拿起件干净衬衣套上,又拿起车钥匙,走向了门口。 萧穹衍早料到他一醒就会去找心上人,所以也不意外。他和庄冲打赌的事情是:应寒时醒来后,会不会像渴望主人夸奖的小狗一样,奔向谢槿知……咳咳,这个比喻实在是对指挥官的冒犯,但请原谅他们俩暂时想不到更合适的词汇。 现在看来,应寒时虽然第一时间要去见她,但神色沉静,不急不缓。萧穹衍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心里想:指挥官果然还是很成熟的、自控能力很强的男人。 他站在保时捷后,微笑目送应寒时上了车。 “指挥官,小心伤口哦……”他挥了挥手。突然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引擎声传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保时捷“嗖”地一声飙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视野里。 “咳咳……”萧穹衍呛了满口的尾气和烟尘,默默放下手。 他要收回之前的评价。 指挥官分明是非常渴望着,朝槿知奔过去了! ,o —— 谢槿知托着下巴,看着身旁的冉妤,拿笔在纸上罗列。 “做饭给他吃?”冉妤问。谢槿知摇头:“我做饭能吃吗?”“也是。” 冉妤想了想,又写下几条:“织毛衣?刮胡子?买水果?实在不行叠千纸鹤?” 谢槿知还是摇了摇头。自应寒时昏迷后,她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但问题是……萧穹衍太能干了,根本不需要她,也插不上手。她用手指点了点纸面:“昨天晚上,萧穹衍连一千个千纸鹤都摘好了,许愿应寒时早点醒来。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冉妤噗嗤一笑:“我真想早点见到这个机器人。” 既然跟应寒时确定了关系,谢槿知还是把秘密跟最好的朋友分享了。冉妤虽然性格跳脱,大事儿上嘴却很严,所以槿知是放心她的。两个女人聊到爱情,言谈话语间,槿知明显感觉到她跟那名流浪汉,好像真的有点事了。可对于这件事,冉妤却死活不肯多说了,只摇了摇头,脸又有些不正常的红晕,说:“不提也罢。” 第100章 占有一切(下) 关于“槿知如何照顾男朋友”这个话题,两个女人又琢磨了一会儿,冉妤忽然眼睛一亮,不怀好意地笑了:“他受伤了,嘿嘿,你可以给他擦拭身体啊?” 槿知抬眸看她一眼,淡道:“你怎么总往那方面想?” 冉妤却兀自思维发散着:“说真的,你家那位看着瘦是瘦了点,但是身材好像很不错。”用手肘碰槿知一下:“有腹肌吗?” 槿知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两下,答:“当然。”冉妤低低地“哇”了一声,眼神更猥~琐了:“那有人鱼线吗?” 槿知想了想,脸有点烫了,回答得却淡定无比:“浅浅。” 冉妤愣是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又“哇”了一声。槿知却又扫她一眼:“冉妤,你太色了。”然后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冉妤看着她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你自己很得瑟好吧?” 槿知微笑不语。 相聚几十米外的楼下,应寒时停好了车,却负手站在车边,没有挪动步子。 刚刚平息下来的脸,又……红了。 静默良久,感觉那差点跳脱而出的尾巴和兽耳,终于听话地服贴下去,这才上了楼。 —— “知,该去做检讨了。”庄冲合上电脑盖,站了起来。 “哦。” 馆长的办公楼,在院内僻静的角落。谢槿知和庄冲各自念完了检讨,就立在白墙下,听着馆长喋喋不休又苦口婆心的劝导。 “我知道,你们两个想法多,跟别人也有些不一样……”馆长说道,“但是连续请假十多天,打电话还打不通。检讨也都只写了八百字!槿知写的勉强还过得去,庄冲,你这份检讨是从网上下载的吧?我都百度到了……” 庄冲:“咳……” 槿知有些百无聊赖地听着,脸上是无比安静乖顺的表情,眼睛却越过馆长,望着门外树上的叶子。一片、两片、三片、四片……应寒时什么时候才会醒? 走廊里响起了某个人的脚步声。槿知忽然怔住,盯着门口,不动了。 馆长察觉了她的明显走神,有点生气:“谢槿知,看哪儿呢?”槿知没答,她看着门外,负手站在阳光下的应寒时。 他的肤色明显还有点苍白,敞开的衬衫领口里还能看到绷带。就这么微笑望着她,眼睛里有清潭般的颜色。阳光斑驳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有种安静而洁净的光泽。 馆长和庄冲也注意到了他,馆长一愣,庄冲缓缓笑了。 应寒时也看向他们,微微颔首:“抱歉,打扰了。”然后目光又回到槿知脸上。 槿知将手里的检讨书往桌上一丢,转身走向他。 馆长:“哎?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眼睁睁看着她走出门外,庄冲却眼明手快一把关上屋门,然后淡淡道:“馆长,你也曾年轻过。来,我陪你继续。” 馆长:“……” —— 槿知心跳得极快,抬头望着他,却说不出任何话来。这几天见惯了他躺在床上的安静模样,脑海中也时常想起在洪水中时,他坚毅清瘦的背影。如今他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温润清逸依旧,只是明显削瘦了几分。 应寒时的目光中也似有暗流涌动。他低下头,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槿知抱着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寻找到她的唇,吻了上来。这竟然是个十分热烈的吻。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滑到她的脑后,轻轻按住。舌头刚撬开她的唇,就长驱直入,完全占据了主动。 槿知的脑子刹那空白,什么也不去想,只沉溺在他的亲吻里,身体和心仿佛同时微微颤抖着。 “应寒时……”她含糊念着他的名字。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亲她。明明眉目间全是清澈的温柔,动作却带了难得的强势,让她只能在他怀中承受,不能移动抗拒半分。 “咳……”终于,有职员从他们身后走过,带着笑意轻咳出声。 槿知这才脸色绯红地推开他。他的脸也薄红着,眼眸却沉黑动人,慢慢松开了她。 “你全好了?”她小声问。 “嗯。”他眸色温和。 “那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槿知唇角微勾。刚刚才醒吗?她真后悔今天来上班了。 “你还有多久下班?”他问道。 “还有两个小时。”她忍不住笑道,“我好像不能再旷工了。” 他负手而立,微微一笑。目光却始终胶着在她脸上:“那我到楼下等你。” “好。我继续去挨训。” 她转身正要走回馆长办公室,却又被他拉进怀里。他低头,忽然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下,只亲得她全身一麻措不及防。他这才垂眸,松手放她进了办公室。 被馆长训完后,槿知回到馆厅继续上班。但这剩下的一个多小时,对她而言当真是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下班铃一响,她就拿起早已收拾好的包,快步走出门外。 冉妤瞅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对庄冲说:“槿知这次真的是一头栽进去了。” —— 一下楼,槿知就看到应寒时和他的车。他负手站在夕阳里,身影清瘦料峭。她放慢脚步,将包拎在身后,一晃一晃的,走了过去。 他看着她走近,脸上的红晕似乎更浓了些,却不说话,只替她拉开车门,看着她坐了进去。 车子徐徐发动,驶出图书馆,进入晚高峰的车流中。阳光还很灿烂,透过暗色车窗,洒进来一片柔和的光。槿知问:“伤口还疼吗?” 其实是有些疼的,应寒时答:“不疼。”槿知放下心来,抬头看了看前方:“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静默了几秒钟。 “去你家呆着?”他嗓音温软。 槿知原以为会去他家,但转念一想就点了点头。林婕他们都暂住在他家,现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车子平稳向前行驶,路旁景物一晃而过。他忽然又开口:“槿知,我可以……听到你的承诺了吗?” 槿知心头怦地一跳,抬眸看着他。他的眼睛看着前方,双手安静搭在方向盘上,侧脸微红着。似乎从今天两人相见开始,他那清俊的脸,就没有安稳过。 见她不出声,他又轻声道:“小知……请你对我许诺。”嗓音中有难得的固执和强势。 槿知垂眸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窗户被她开了条缝,有一缕风吹进来,吹散额头的发丝。 “我愿意……一生一世跟星流在一起。”她的嗓音清晰而平静。 —— 槿知的家本就离得近,很快就到了。应寒时停好车,槿知牵着他的手上楼。正是傍晚时分,楼道里寂静阴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 槿知打开门,领他走进去:“你先坐,我给你倒水。” 手被他握住了。 槿知站在一地夕阳中,抬头看着他。房间本就狭窄,如今多了一个他,更显拥挤。他高高大大地立在她面前,面容寂静无比。两人一时都没说话。阳光镀在彼此清晰的轮廓上,他抬起手,沿着她的脸、嘴唇、脖子和手臂,一点点触碰下来。那柔软微凉的手指,只令槿知的心都微微颤栗着。 然后他侧过脸,嘴唇代替手指,一寸寸开始往下吻。 可是槿知上了一天班,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汗味。他却是清淡好闻的。于是她推开他:“我先去洗个澡。” 他静了一会儿,又在她脖子上吻了一下,才抬起绯红的脸答:“好。 这样的亲昵缠绵,早在去平行空间前,两人就有过好几次。可不知怎的,今天槿知心里却莫名有些惴惴的。很快,她就心不在焉地冲完了澡,换了条舒服凉快的裙子出来。一抬头,就看到应寒时安静地坐在床上。 窗外暮色降临,屋子里暗暗的。他没有开灯,衬衫下摆垂落出来,最上面纽扣都解开了。一双长腿向前舒展着,更显高大笔挺。尖尖的兽耳竖立在黑色短发间,身后的尾巴轻轻摇着。那白皙清净的脸庞染满绯红,眼睛里却像沉淀着星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槿知刚要微笑,陡然一僵。 无数画面,浮光掠影般从她眼前闪过。 怔然之后,她抬起滚烫的脸,望着他。身体里每一寸血脉,仿佛都在跳动。她的喉咙阵阵发干,垂落的指尖也有点颤抖。 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他面前。望着他俊雅干净的面容,却突然有临阵脱逃的冲动。谁知脚步刚一顿,他竟像是察觉了她神色有异,一伸手,就拉到双腿间站着。 槿知僵着,闻着他胸口衬衫的味道,一动不动。而他也静默着,过了一会儿,缓缓将她的头按在怀里,然后脸慢慢低了下来。 “槿知,刚才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低低的,有点哑,有点涩。 槿知不吭声,唯有心跳越发的快,跟他胸口的心跳声一样快。 “是不是看到了……我想对你做的事?” 第101章 怀中月光 “是不是看到了……我想对你做的事?” 房间里的光线晦涩不明,他那么清醇干净的嗓音,却也有了几分隐约的危险气息。槿知的脸靠在他的脖子上,小声说道:“人不可貌相……” 这意有所指的话,令应寒时一静。然后他缓缓低下头,跟她额头轻触额头。槿知的呼吸也有点急,看着他沉默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落在衬衣上,一颗一颗开始解纽扣。 槿知脑海里倏地又闪过那些画面,他……即将将她压在身下做的那些事。于是脸越发的烫,阵阵热潮直往脑子里钻。她轻声问:“你会吗?” 应寒时的手一顿。 “槿知……不要这样质疑,一个成熟的男人。” 槿知:“哦……” “在军校时,我各科都是第一名。包括种族遗传学和人体生物学。”他的嗓音淡然而笃定。 槿知却笑了:“这样啊……” 他听出了她的戏谑之意,静默片刻,解开了最后一颗衬衫纽扣,然后将她按在了自己结实修韧的胸口。 “小坏蛋。”他低声说。槿知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但他心思纯直,此时此刻这么唤她,语气自然而然,温柔又无奈。只听得她心头一颤。 然而她很快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应寒时的手探入了她的裙子下摆,摸索起来。 …… 那是从未有男人触碰过的地方,隔着胸衣,槿知也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干燥而柔软,轻轻地、温柔地揉捏着。槿知的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在他怀里。关键是,他在做这么过分的事,却似乎比她更加羞窘,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肩窝里。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移到她背后,解了半天,却解不开。 “小知,帮我解开。”他亲吻着她的耳朵。谢槿知低声答:“自己想办法。”他的手指一顿,然后槿知就听到他微哑着嗓子,说了声“对不起。” “嘣”一声轻响,胸衣被扯断了。槿知:“你居然……”他不吭声,手指已绕回前面,那样真实的包裹住了她。槿知的呼吸瞬间变得断续,尽管一切都在裙子里看不到,她却能想象出,他平日那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总是负在身后的安静的手,此刻是如何肆虐着。 这样痛苦而甜蜜的煎熬,持续了好一会儿,他却又不满足了。手上动作不停,嗓音却更低:“小知,我可以……亲它吗?” “不可以!”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他静了一会儿,手指停下,双手都在裙子里,握住了她的腰。然后忽然低下头,撩开裙摆钻了进去。 槿知全身彻底软了,随着他的唇舌在裙子下的游移,低喘出声。 “应寒时……”她的手按在他的肩上,想要推,可是推不动。过了一会儿,反而被他扣住双手,推倒在床上。 …… 裙子和他的衬衫,都丢在了地上。床头的一盏小灯打开,槿知仰面躺着,眼神朦胧地看着他的模样。那俊脸已红得不像样子,眼眸却暗沉无比。无端端令槿知想起他每次战斗干掉敌人时的眼神…… “小知……” 他压住了她,却没有马上行动,那柔软的嗓音里,有一丝罕见的压抑和难熬。 “你可不可以……先安抚我的尾巴?” 槿知的目光落在他身后高高扬起的尾巴上,约莫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尾巴立刻大幅度的摇摆起来。 槿知:“……怎么安抚?” “握住就好。”话音未落,那尾巴就急不可待地窜到她眼前。 槿知忽然笑了,抬眸望着他:“咦?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我握吗?”任他的尾巴尖怎么在她手边打转,就是不动手。 他看着她,忽然身子又往下一沉,然后脸转到一边去。这个动作,足以让槿知清晰感觉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微微一僵。 “因为你每次握住,我……就会这样。”他缓缓地说。 槿知尴尬不语。过了一会儿,侧过头,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吻,然后握住了那尾巴的末梢,用掌心轻轻摩挲了几下。他的身体明显一抖,整个人明显紧绷起来,脸也始终没有转过来看她。槿知鬼迷心窍般地低下头,在他的尾巴上,落下一吻。 刚轻轻地“啵”了一下,那尾巴却如同惊弓之鸟般,从她掌心倏地滑走。应寒时霍然转头,一把扣住了她双手手腕,黑眸近在咫尺地盯着她。 槿知微微一笑。 他不出声,刚才落荒而逃的尾巴,却卷土重来。槿知感觉到那柔滑的尾巴,沿着自己的大腿,开始一点点往上缠,于是又笑不出来了。在平行空间,他就缠过她一次。可这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缠得很紧,从大腿根,到腰,再到被他彻底侵略过的胸部。槿知的呼吸慢慢又急了,因为他分明是将她“绑”住了,背部甚至离开了床面,整个人被迫弓起,迎向了他的身体。 槿知的声音终于有点抖了:“应寒时,你怎么这么坏……” 他伸手接住了她的腰,然后将她往自己怀里摁,像是要摁到身体里去。 “我……喜欢这样缠着你。”那嗓音压抑又温柔,“你愿意吗?” 槿知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化在他的声音里,涩涩地“嗯”了一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让他的身体彻底覆盖上来。 —— 夜色深深,寂静又浓厚。风吹起窗帘一角,窸窣作响。槿知抱着应寒时的肩膀,低低的喘息声如同呜咽。他是这样温柔,她的每一声闷哼,都会引来他低头细细亲吻安抚。可他身下的动作,又是全然不同的强势坚定。槿知已全然被他掌控,抬眉低头,都是他清朗而深邃的眉目。 “小知……”他在她耳边含糊轻唤。 回答的,却只有她不像样子的残喘。见她面色绯红异常,他的攻势变得更加缠绵而猛烈。槿知连脚趾都轻抵在他的小腿上,指甲也要抠进他的背里。 “应寒时……”她头一次在他怀里,哀求而惊惶地叫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想要逃开,还是想要更多。他却越发坚定,原本清澈的眼睛里仿佛有晦涩的火,坚定地带她往更远更惊心动魄的地方去。 , 她闭上眼睛,却仿佛看到大片大片的木棉花,在迷乱夜色中骤然盛开;看到一条蜿蜒清亮的溪流,淌过她战栗的身体,也淌到他的身体里。她将他抱得更紧,仿佛一缕落入他怀中的柔软月光,任他紧握,任他驰骋其中,无法抗拒,只能颤抖。 “应寒时……” “嗯……” “应寒时……” “嗯。” “应寒时……” 她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他一遍遍地耐心应着。深夜的房间里,只有他俩低低的声音。像某种确认,又像某种许诺。后来,她就不叫了,彻底舒展在他身下,任由他肆意的、不知满足地占有着。 第102章 贪恋日光(上) 凌晨四点钟,谢槿知裹着被子,蜷在靠墙的床角。屋内依旧只有一盏橘黄小灯,应寒时就坐在灯畔,背对着她,在系衬衫上的纽扣。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单手撑在她的枕头上,另一只手轻轻扯她的被子。槿知紧抓着不放,睁着微红的湿湿的眼睛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眉目低垂,嗓音温和无比:“你不是说……酸痛?我只看一看。” “不行。”槿知断然拒绝,“刚才那次你也说只抱着我睡,什么都不做了。结果呢?” 应寒时脸颊微红,手指扣在被子上没动。槿知淡淡“哼”了一声说:“堂堂星流,一言九鼎,还说什么星流说过的话,都是不可撤销,永以为诺。可你居然说话不算话。” 应寒时静默地听着她的指责。然后伸手握住了她散落在被子外的一缕黑发。 “对不起。这的确是我……平生第一次,言而无信。” 他这么说,槿知却连那点小脾气都生不起来了。闷闷地看着他,嗓音却柔软下来,带着一点点慵懒:“大家都是第一次,你就不知道克制一点嘛?”应寒时却抬眸,望着床边的灯,修长的双手轻握成拳,放在膝盖上:“小知,如果我没有克制……那我们现在,还没结束。” 槿知的脸一下子又烫了,埋在被子里,不说话了。过了几秒钟,却听到“咕噜噜”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我饿了,要去吃东西。”她说。 他点头,微笑看着她:“好,我也饿了。” 槿知扫他一眼:“那是,你当然饿了。” 应寒时:“……” —— 清晨,天还是黑的,街上只有几盏稀疏的灯。公交车却已开始运营,驶过街头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天气微凉,槿知披了件薄外套,应寒时只穿简单的衬衫长裤,掌心却是暖的。 他牵着她的手,徐徐走在街头。槿知抬起头,看到月亮还没降下去,缀在云层中,像半边莹白的玉。就如同现在的他和她,亲密又温柔。 常去的那家早点摊,已经摆出来了。胖胖的摊主正在烧水,看到他俩很意外:“呦,是你们来了。这么早,包子还没蒸出来呢,但是有粉。” “那就下两碗粉吧。”槿知答。两人在一张小方桌旁坐了下来。摊主开始忙碌,槿知刚要拿筷子,应寒时的手比她更快伸过去,拿起两双筷子,低头细细地将一点毛刺磨干净,然后放了一双在她面前。 槿知微微一笑,拿起筷子在手里把玩着。应寒时又拎起桌上的小茶壶,倒了两杯水,然后缓缓放下,说道:“今天开始,搬去我家住,好不好?”槿知愣了一下,摇头:“不好,我习惯一个人住。”这是她的心里话,应寒时端起茶杯,垂下眼眸,慢慢喝着,不出声了。 槿知又有点心疼,手指在桌上随意画了两下,然后说道:“我给你把钥匙。”应寒时微怔,她解释道:“我家的钥匙。”他手里的茶杯慢慢放下来,眼眸中浮现清澈而喜悦的光泽:“好,我今晚就……搬过来。” 槿知:“……应寒时,我不是要你搬过来!我说了习惯一个人住。给你钥匙……”她顿了顿:“你想过来时,就过来。” 他静了一会儿,答:“你是我的女人,我每天都想过来。”这话说得安静又笃定,槿知一时竟无言以对。这时摊主已经端了两碗粉过来,她就含糊道:“……再说吧。” 吃完早饭,天亮了一些,起了淡淡的薄雾。但是离上班时间还很早。应寒时问:“现在想去哪里?”槿知的困意这时却上来了,答:“回家补眠。” 于是两人又回到她家里。槿知再次钻进被子里,睡眼朦胧地望着床边的他:“你不困吗?”他摇头:“前几天睡得太多。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嗯。”槿知动了动,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一抬头,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脖子上。她低头,就看到脖子、锁骨上,好几枚鲜红的吻痕。 “都怪你。”她小声说。 “嗯。”他轻声答。槿知看了他几秒钟,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让他握住,然后闭上了眼睛。 大概真是累极了,很快她的呼吸就变得均匀悠长。应寒时将她的手放入被子里,又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下,她沉睡着丝毫未觉。 他看了她一会儿。有洁白的日光,从窗户投射进来,照在她身上。她的脖子下方的皮肤,十分细致白皙。那一点点吻痕,犹如晶莹白雪上的朱砂,颜色触目惊心。 静默片刻,他低下头,含住一小片光嫩的皮肤,吸吮了几下,又用牙齿细细的噬。再抬头,那里已多了枚吻痕。而她只是微蹙眉头,大概以为被蚊子咬了,抬手摸了摸,倒头继续睡。 他低下头,又咬住一口。 一口,一口,又一口…… 过了许久,他缓缓抬起头。而身下的她,脖子上、肩膀上、锁骨上,已布满吻痕。能下嘴的地方,他都已下嘴。 注视了一会儿自己的所作所为,应寒时将绯红的脸,徐徐转向了另一侧。 她醒来后,必然又要怪他了…… “咚咚咚——”很轻的敲门声。 槿知住的是个大开间,床就在客厅里,不过中间挂了道薄薄的帘子。应寒时起身,将帘子拉上,隔开视线,这才走过去开门。 一身黑色风衣的萧穹衍探头探脑进来,应寒时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还在睡。”萧穹衍会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带上房门。 主仆两人直接走到阳台上,关上推拉门,避免吵到她。萧穹衍放下手里的医药箱,拖了把椅子过来,然后说:“苏开车送我过来的,他在楼下等。” “好。” 应寒时在椅子里坐下,背对着萧穹衍,缓缓脱掉了衬衣。萧穹衍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不可思议地说:“老天!怎么会这样?伤口全部又裂开流血了。”应寒时没出声,唯有耳朵微微红了。 萧穹衍有些生气地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指挥官,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难道杀死了五只s级生化怪兽吗?不是说了,不能剧烈运动吗?” 第103章 贪恋日光(下) 应寒时抬眸看着远方,静默片刻,嗓音里有了一点笑意:“小john,有些事,你不会懂。” 萧穹衍被他说得更加困惑。但他也听得出来,应寒时今天早上很高兴,非常高兴。于是萧穹衍也莫名地高兴起来,哼着歌,替他把伤口重新包扎好。 “ok了。”他收拾好医药箱,问,“指挥官,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应寒时穿好衬衣站起来:“不了。我送她上班,再回来。”他粘谢槿知,这一点萧穹衍早已习惯,于是点了点头,两人动作轻徐地又走回客厅。哪知萧穹衍眼睛很尖,透过那道帘子的缝隙,一眼看到床上的谢槿知,脖子上全是点点红痕。 “啊!”他惊呼一声,“小知也受伤了?”应寒时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眸色一怔,一把扯过帘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不用管。” 萧穹衍奇怪地看着他:“可是她……”看着应寒时沉静的眼神,他乖觉地住了嘴:“哦……”有些不甘心地往门口走了几步,他突然露出顿悟的表情,看着应寒时:“我知道你们昨天做了什么了!” 应寒时脚步一顿,将双手缓缓负起到身后,低声问:“我们……做什么了?” 萧穹衍眼珠一转,得意地笑了:“老实讲,你昨晚是不是带小知去爬山了?所以伤口才会裂开啊,还让小知摔跤了对不对?才红了那么一大片呢!指挥官,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应寒时静静矗立片刻,低头笑了:“嗯,我是带她去爬山了。”萧穹衍自觉猜中了答案,高高兴兴地往外走,却听应寒时温软的嗓音低低地道:“我们爬了好几次。” “哦……” 帘子背后,谢槿知睁着眼睛。她早被萧穹衍一惊一乍的声音吵醒了。 只是…… 我们爬了好几次。 她的脸微微发烫。 应寒时真是越学越坏了。 —— 晨雾逐渐散去,阳光照亮了街道。这个城市仿佛也恢复了生机,四处是车水马龙。 胖老板的早点摊前,客人也越来越多,忙得不可开交。不过,经过的人再多,有的人,还是一眼就会被人记住。譬如天没亮时,那对清秀斯文的情侣。又譬如此刻,坐在角落方桌旁的,这个男人。 男人大概三十余岁,十分高大挺拔,穿着简单的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也显得很是英挺。他的轮廓很饱满,眉眼鼻梁都像是工笔勾勒般深刻清晰。衬衫挽起半截,露出结实的小臂,搁在小桌上。他一个人坐着,面色沉静无波,让人感觉难以接近。若说唯一违和之处,就是他左颊上,贴了张小小的创可贴。创可贴上还被人用笔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胖老板迎上去,语气不自觉就客气了几分:“您吃点什么?” 男人静默几秒钟,伸手在裤兜里掏了掏,只掏出了一张五元纸币,丢在了桌上:“这些钱够吃什么?” 胖老板虽然意外他居然这么穷,但还是和气地答道:“一笼包子,加一杯豆浆;或者一碗粉,加半笼包子。” “一碗粉,加半笼包子。”男人言简意赅。“好呐!”胖老板收了钱,就给他张罗去了。 早点很快端上来了,男人拿起筷子,低下头,气度沉稳地吃着。过了一会儿,却有两个跟他穿着同样灰色衬衣、黑色长裤的年轻男人,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男人抬眸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淡然地继续吃。 “指挥官。” “林指挥官。” 他们轻声唤道。 “嗯。”阿诺德。林已吃完了粉,放下筷子,用手拿起小笼包,一个个慢慢往嘴里放。 “最近情况如何?”他问。 一名手下答道:“侦察兵传来消息:星流指挥官已经从平行空间回来了,并且得到了新的晶片。” 男人慢条斯理地把五个包子都吃完,才答道:“知道了。”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他们已经拥有两块晶片了。”手下问。 “我自有安排。”林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指,看向他们,“让你们带钱过来,带了吗?” “带了。”一名手下从怀里掏出个大的牛皮纸信封,双手递给了他,“这里是十万现金。您说过,不必太多。” “嗯。”林接过信封,淡道,“今天就先这样,你们走吧。” 两名手下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迟疑道:“指挥官,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暂时不。” “可是指挥官,请您一定不要再像这次这样走失了,甚至还流浪街头。大家都非常担心。如果有需要,请让医务兵可以就近跟随您。毕竟上一次与皇帝陛下决死一战,遭遇耀斑辐射后,您的大脑就一直未能痊愈,时常忘事……”其中一人忧心忡忡地说道,但是撞上林冷淡的视线,立刻又闭了嘴。 这时,另一人却盯着不远处的街头,轻咳一声说:“指挥官,您的女人来了。” 林缓缓回头,看一眼不远处匆匆走来的女人,淡道:“你们先走吧。”他俩立刻站起来:“是。”身影迅速隐没进人群中。 林坐在原地不动,低下头,慢慢喝水。 冉妤走到他跟前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微蹙眉头,看着那两个远去的人影,没好气地说道:“木头,你大早上跑出来,跟谁偷偷见面呢?” 林答道:“以前的下属。你吃什么?”冉妤在他身旁坐下来,招手:“老板,来一笼包子。”然后斜眸看着他:“呦,你还有下属呢?” 林也不生气,手指慢慢转动茶杯,淡笑答:“有,还很多。”他的语气半真半假,冉妤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干脆难得深想了。 热腾腾的包子端了上来,冉妤这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欢喜起来,舀了两大勺辣椒酱,放在碟子里,正要开吃,辣椒碟却被人拿走,放到了一边。 冉妤瞪着他:“你干嘛呀?” 林抬眸淡道:“太多了。” 冉妤有点不可思议:“你管我?”伸手要将辣椒碟拿过来,却被他按住了手。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时她的手被他牢牢握在掌心,动弹不得。 “我为什么不能管你?”他用那沉黑的眼睛看着她,这意有所指的话,让冉妤的脸慢慢红了,松开了辣椒碟,他才缓缓把她的手松开。 冉妤低下头,用筷子夹起包子,一口口寡淡无味地吃着。他在旁静静看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喂,木头,你什么时候愿意去见我的朋友?”她小声问道。 林笑了笑,语气却疏淡:“我说过,不喜欢跟陌生人见面,也不要跟你朋友提我的事。”冉妤有些丧气,但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气是很怪的。若说开始那些天,她还对他颐指气使,现在不知怎的,也不敢真的惹他发脾气。 她用筷子在盘子里戳啊戳,不高兴了。林静默注视片刻,说:“你不是想出去玩吗?过几天我带你去。”冉妤又瞪他一眼:“说得轻巧,哪来的钱?我真是……对了,昨天给你的二十块钱零花,用完了吧?” “用完了。”他淡淡地答,看她一眼,眼中到底闪过丝笑意,将那牛皮纸信封,丢到她面前,“这些钱你拿去交房租,再买你喜欢的那个包。剩下的我们俩去旅游。” 冉妤拿起信封翻了翻,瞪大眼睛,却有些紧张起来,压低声音:“这些钱哪里来的?” 他扫她一眼,站起来:“我想起来,自己还有些赚钱的营生。你去上班,我还有别的事。”谁知刚走了两步,衣袖却被人紧紧抓住了。他低下头,首先看到扣在衬衫上的白皙纤细的手指,然后是冉妤轻咬下唇的模样。 “木头,你是不是要不辞而别了?”她轻声问,“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落难的有钱男人,一旦恢复记忆,就会回去原来的生活了。”见他不出声,冉妤一把将那装钱的信封丢进他怀里:“你要走就走,这几万块我还真的不差。” 林静默注视她片刻,忽的抬手,就将她扣在了旁边的墙上,引来许多人的目光。冉妤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眶忽然有点湿了,他却低下头,冰凉的唇,重重吻住了她,略带胡渣的下巴,刺得她微微的疼。 冉妤被他吻得全身都在颤抖,想要抗拒,却被他扣住了两个手腕,动弹不得,只能如同被囚禁的白兔,在大灰狼的怀里承受。 “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她,眼眸深邃,语气却平淡:“女人,不要干涉男人的事。晚上做个排骨汤,我回来吃。” 冉妤怔怔地望着他:“哦……”他却已转身走远了。 —— 天气晴朗,日光明媚。谢槿知戴着白手套,站在书架间整理。庄冲在工作台前值班,冉妤虽然也在工作台前,但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周围静悄悄的,微尘在空气中飞扬。槿知忙碌了一会儿,动作慢慢停住了,站在那里发起了呆。 昨天晚上,没有做安全措施。 当时他和她情绪都有点激动,也有点冲动,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在一起了。中间她虽然有想起这个问题,但是想到这几天是她的安全期,就抱着侥幸心理,继续放纵彼此了。 万一……要是怀上了怎么办啊? 不知道会生个什么出来…… 槿知默默纠结着,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今天是周末了,他说下班会来接她。周末两天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但是如果……安全措施一定要做好。 —— 同样的日光下,应寒时站在家中,面朝湖水沉思着。 过了一会儿,他面颊微红,转头:“小john,你擅长网购,替我买点东西。” “哦好啊,小john乐意效劳。”萧穹衍笑眯眯地把电脑搬过来,“需要买什么?” 应寒时不说话,只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输入了用品名称。萧穹衍爽快地答了声:“好呐!”他在天猫搜索了一会儿,就抬起头:“报告指挥官,我选好了,你看可以吗?” 应寒时扫了一眼屏幕,冈本003。他并不了解这些东西,不过萧穹衍的信息搜集分析能力是最强的,选的自然可靠。于是点头:“买吧。” 萧穹衍拍下十盒,又说道:“同城旗舰店,今晚可以送到。”应寒时微微笑了:“很好。” 萧穹衍得了表扬,也高兴起来,推开电脑,想起今晚应寒时还要去接谢槿知,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对了指挥官,今晚不要再剧烈运动,不要再去爬山了哦!” 应寒时的目光先落在他脸上,然后落在屏幕上的订单画面。他静默片刻,最后转过脸去,避开萧穹衍纯洁无邪的目光,缓缓答道:“我……自有分寸。” 身为男人,他会有分寸。 爬慢些……就是了。 第104章 甜蜜的他(上) 谢槿知下了楼,远远就看到应寒时站在树荫下。身旁的冉妤狭促地笑了笑,说:“槿知,他粘得可真紧,我看你这回是要被这男人吃得死死的了。”槿知低骂道:“乱讲,快去跟你的犀利哥相会吧。”冉妤果然一副被点中死穴的模样,转头就走了。 槿知走过去,问:“什么时候来的?”应寒时眸中有淡淡的笑,牵起她的手:“刚到。” “我们去哪儿?” 他带她上了车,答:“去吃晚饭?” “好啊。” 应寒时在外面吃饭的次数并不多,所以槿知做主挑了附近一家粤菜馆。图书馆下班早,还没到高峰饭点,餐厅里人不多。两人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槿知翻看菜单。 “有什么想吃的?”她问。 “你定。” “哦。” 槿知低头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头望着他:“应寒时,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盯着我?”原本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的应寒时,闻言微微有些窘,转过脸去。槿知又笑了笑,这才招手叫来服务员。他伤口未逾,她点的都是几个清淡的菜。不过最后又加了盘麻辣小龙虾,自己吃。 菜一端上来,槿知就戴上一次性手套,专心剥虾子。应寒时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也安静地吃着她点的那几道清淡可口的菜。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就见她面前堆满虾壳,嘴唇也吃得通红。那一整盘火辣的虾,居然被她干掉了一大半。 她平日里温婉又安静,有时还有些凶。但应寒时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大快朵颐的爽快样子,觉得新鲜又可爱。但眼看她竟跟个馋嘴孩子似的,专攻虾子吃个不停,他静默片刻,在她再次伸手前,将虾子端起,放到了一旁。 槿知抬头看着他,嘴唇红得像一小撮火苗:“怎么了?” “不要吃太多。”他温和地解释道。槿知又瞥他一眼,站起来,伸手将那盘虾子又拿回去,放到自己面前,然后又拿起一只,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应寒时,控制欲不要那么强,你有时候像个小老头似的。但是我不想被你管得死死的。” 这话她说得轻巧淡然,应寒时的脸却微微一红。头顶垂落的小灯,柔和朦胧。槿知望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而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从桌子对面坐到了她身边。 槿知斜眸看着他。他一只手臂搭在了她身后沙发上,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取走了她手里的龙虾。槿知被他半圈在怀里,能够清晰闻到他衬衫上干净的气息,微微一怔。他却已低下头,俊脸覆盖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小知……听我的话。”微微低哑的嗓音,明明是在管她,却又像是在哄她。 槿知的脸忽然烫了起来,心也扑通扑通跳得不稳。看着他乌黑的眼睛近在咫尺,大有她不听话就继续亲她的架势。 槿知将手里的虾子一丢,抽纸巾擦了擦手,小声说:“我不吃了,你坐回去。” “嗯。”他这才起身,又坐回对面。 接下来,槿知一边喝着清淡的汤,一边望着他温润清雅的眉目,心想,他其实最坏了。 要怎么形容呢? 纯到深处自然黑? —— 吃饭的餐厅就在一间商厦里,两人走出来,对面就是人潮涌动的电影院。槿知望了两眼,说:“我想看电影。”一直以来,她对外出观影都兴趣缺缺,更喜欢跟他两个人在家里看电视。不过她这么说,应寒时看着她答:“好。” 其实槿知的想法很简单。突然很想跟他做一些,普通情侣会做的事。 因为是临时买票,好的位置已经卖完了。两人干脆在最后一排的边角位置,坐了下来。这个时间,上座率只有一半,他们周围的座位都空着,倒也清净无人打扰。 光线很快暗下来,满场寂静,荧幕上的光影开始闪烁。槿知看了一会儿,就把头靠在应寒时的肩上。他的肩膀虽然略硬,但是却让她感到舒服。过了几秒钟,他偏头吻了下来。 槿知完全看不到画面了,跟他在黑暗中脸轻贴着脸,唇舌纠葛着。 “晚上……去我家,好吗?”他在她耳边碎语,“明天早上我送你上班。” 槿知安静了一会儿,答:“嗯。”他得到首肯,手慢慢搂住了她的腰,将她从座椅上拉过来,抱起放到了大腿上。槿知斜他一眼,想要挣脱下来,却被他紧紧扣在怀里。槿知心跳如擂,也不挣了,窝在他怀里,继续看电影。他却低头,只看着她。 于是这一场电影下来,两人根本就没看几个镜头,一直就这样小声说话,眉目凝视,耳鬓厮磨。到散场时,应寒时牵起她的手,第一个离开这繁华喧嚣的地方。 夜色如水,黑色保时捷轻盈奔驰在夜风中。槿知望着身旁戴着白手套、动作沉稳开车的应寒时,开口道:“要不还是去我家呆着吧,你家很多人。” “不必在意。”他答,“我会命令他们不要打扰。” 槿知默了一下,还是有点别扭。他却轻声说:“槿知,那不一样。”她不解地望着他。 “我的女人……应该跟我回家。”他缓缓说道。 槿知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去她家还是去他家,是不一样的。他是男人,要占据主导权。 △≧△≧, 她忽然笑了出来,把头探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早就知道,他温柔如水的外表下,内心住着个纯爷们儿。现在看来,他真的是很想以“一家之主”自居啊…… —— 走进别墅,就见大家都在客厅里。苏和丹尼尔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林婕靠在沙发里抽烟看电视。萧穹衍系着围裙,来来回回地忙碌着。 槿知想,他这里还真成外星人大本营了。 见他们回来,苏和丹尼尔都笑着打招呼,林婕也淡淡地点头。萧穹衍则凑上来:“啊,我们马上要开餐了,一起吗?” 应寒时径直牵着槿知的手,上了二楼:“不用,我们吃过了。”走了两步,又顿住,转头看着萧穹衍:“小john,我和槿知想两个人呆着,除非紧急情况,不要打扰。” 第105章 甜蜜的他(下) “哦……”萧穹衍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 槿知微窘,神色却淡定。抬眸望去,苏和丹尼尔面带善意的笑容,林婕却只用那漆黑深沉的眼睛望着她和应寒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槿知神色平淡地回望着她,然后就看到她转过头去,起身走向阳台。 —— 天已经黑了,湖边山色浓重。半掩的窗帘,透进来些月光,更显得寂静。槿知躺在床上,看着应寒时立在黑暗里,脱下了衬衣。 明明有过一夜经验,可槿知依然会觉得紧张。他俯身下来,堪称熟练地抱着她亲了一会儿,手就钻进了她的上衣里。感觉他的手指目标非常明确地滑到了胸衣上,槿知立刻说:“慢点,我来……”话没讲话,胸衣非常顺利地被他解开了,从上衣里拿了出来。 槿知眨眨眼睛:“你……” 那双清亮沉静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她:“我学会了。” “……喔。”这么快。 “我现在……”他低头亲了她一下,“单手能够解开最复杂的款式。” “……”要不要这么拼? 事实证明,这个在军校各科都考第一名的男人,这个据说单兵机械操作全国领先的男人,一夜之间,启蒙之后,学会的岂止是解内衣而已? 昏暗的光线里,他覆盖下来。槿知整个人,都被他那清淡温柔的气息笼罩着,就像身处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小天地里。他完全没有了昨晚的急切和生涩,也不再一个劲儿的进攻。而是……极有耐心的,慢慢品尝。 他会缓慢的进出,让她慢慢"shen yin"出声;也会忽然加速,让她一颗心如同坐过山车般,随他的节奏起起伏伏;更会碾转厮磨,让她头一次尝到挑逗的滋味……结果进行了许久,第一次还没结束。槿知涨着绯红的脸,抓住他的肩膀:“应寒时,你不能这样……” 他似乎怔了一下,然而在这件事上,即使是温柔好讲话的星流,也有自己的判断和坚持。他凝视着她眼中的情~欲,然后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扣在床上。 “我能。”他轻声说。 剩下的,只有槿知低低的呜咽声。 …… 终于,第一次结束了。他从背后环抱住她,躺在床上。槿知蜷成一团,缓了很久,闷闷地坚决地说道:“我疼,今天再也不要了。” 应寒时沉默了一会儿,也知道她初经人事,很可能无法再承受了。 而且……的确是因他……红肿了。 他的脸微微一红,又觉得愧疚,低声答道:“好,我今晚不会再要你了。”槿知这才低低地“嗯”了一声,知道他必然会以她的感受为先,不会食言。 只是时间尚早,两人也没有睡意,就抱着说话。槿知在他怀里,慵懒又放松。应寒时却不太轻松。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对应寒时来说,等于才刚尝了个开头,就被叫停。过了一会儿,就感觉难以自持。槿知当然察觉到他身体又有了变化,立刻说道:“这次说话要算话,应寒时。” “嗯。”他的嗓音略哑,抱着她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在她耳边说:“小知,能不能……摸摸它?”他的声音透着难得的压抑和难耐,听得槿知的心突地一跳。见她不说话,他就低头开始轻轻咬她的耳朵,咬得她浑身不自在。 槿知的脸红了,但到底是有些怜惜他,转过来,伸手轻轻握住,动作生涩地摩挲了几下:“这样……可以了吧?” 应寒时全身都僵住了。 他本意……本意只是让她摸摸尾巴,可是她…… 白皙的俊脸瞬间潮红如血,他抬起漆黑晦涩的眼看着她。槿知有点没反应过来……转眼间,已经被他翻身压在了床上。 “应寒时你!”她抗议道。 “不,我不会让你再疼的。”他哑着嗓子轻声说,“不会再进去……我就亲一亲……亲一亲……”他连眼睛都红了。 槿知半信半疑:“喔……” …… 然而这晚过后,槿知才知道,不让男人得到满足,会有多麻烦。哪怕他平日里俊雅又良善。应寒时的确恪守承诺,这晚没有再要她。可是一整晚都将她桎梏在身下,抱得紧紧的,瞎子都能看出,他有多难受。而她的每一寸皮肤,几乎都被他亲过摸过占有过,就跟饮鸩止渴般,一遍又一遍,整晚都没有消停过。只亲得槿知神魂颠倒,差点就松了口。 天明时,槿知睁眼醒来。人依旧在他怀里,被他从后面抱住。她轻手轻脚地转身,看着他沉睡的样子。 后半夜她都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只感觉到他还在亲吻她的身体,也感觉到他始终紧绷着不得纾解。此刻他终于眉目安详地睡在她身旁,槿知忍不住笑了。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她刚要起床,应寒时已经醒了,示意她继续睡,自己披了衣服坐起来:“什么事?” 萧穹衍洪亮的声音传来:“指挥官,有事情要跟你汇报!” 槿知心疼应寒时没睡多久,毫不留情地说:“让他一边呆着去。”应寒时微微一笑,门外的萧穹衍却耳朵尖听到了,大声说:“指挥官,是紧急情况!” 应寒时立刻走过去,打开门。槿知也穿好衣服起身,跟了过去。 “什么事?”他问。槿知也问道:“是不是反叛军有什么事?” 萧穹衍的面色却有些古怪,好像兴奋又紧张的样子。他摇了摇头,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个平板电脑,放到他们面前:“指挥官,出大事了,你的身份暴露了!” 槿知和应寒时同时一怔,只见屏幕上是个新闻页面,一行黑色醒目的标题:“特大爆料:江城惊现外星人!”下方配的图片,是一个男人负手侧立在黑夜中。兽耳尖尖,长尾盘旋,侧脸轮廓分明。虽然画面有些模糊,看起来是偷拍的。但还是轻易就能辨认出,正是应寒时的照片。 第106章 半兽的我(上) 谢槿知从未想过,应寒时的身份,会有暴露的一天。这感觉就像是晴天霹雳,让人摸不着头脑。 应寒时已经伸手接过萧穹衍的电脑:“我看看。” 三人在书桌旁坐下,槿知依偎在他身旁,看着屏幕。原来萧穹衍打开的,是一条长微博,粗粗一扫,才几个小时,已经有上万条转发,两万多条评论。博主名字叫做“寻找真相的老白”,还加了v,认证信息是“自由撰稿人、记者、作家”。 萧穹衍却在旁边嘀咕道:“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槿知和应寒时一起往下看。 老白声称在两年前,见过“神秘男子”一面。原来那年秋天,他驾驶汽车往西部旅游,却遭遇了公路山体塌方,连人带车都被埋了,差点没命。 就在那时,“神秘男子”出现了。 老白在微博中描述:“……他穿白衬衣黑色长裤,一看就衣着考究,拥有良好的家境和教养。我当时迷迷糊糊,以为是好心路人。结果他单手就掀开了压在我车上的几吨重的岩石,把我救了出来…… 我当时很惊讶也很感激,出于记者的职业敏感,我闭着眼睛装睡,偷偷观察他。他把我安置在公路旁后,就走到另外几辆遇难轿车旁,非常轻松地把其他昏迷的人都救了出来…… 我以为我眼花了,因为他的身后,有一根长长的尾巴,非常灵活,甚至还帮助他掀开了一辆大卡车……我非常确定,他不是人类。” …… “他写的是真的吗?”槿知看着他俩。应寒时点了点头,萧穹衍也答道:“是的啊,那年是指挥官带我去青海湖钓鱼,遇到塌方,他就去帮把手咯。”说完又叹了口气:“小知,你知道的,他就是烂得不能再烂的好人,遇到谁有困难都会去帮忙。这些年他伸手援助过的人不计其数。事实上对于他能隐藏身份到现在,我已经觉得很惊讶了……” 应寒时行事坦荡无愧,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被他这样吐槽,还是微觉尴尬。抬眸看了萧穹衍一眼,目光有些严厉。萧穹衍立刻讪讪地闭了嘴。 槿知继续往下看。原来那次事件后,老白就一直在追查应寒时的事。慢慢的,居然也让他查出应寒时很可能居住在江城。而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g省依岚山附近有些异常,于是就跟了过去。 然后就拍到了那一组应寒时半兽态的照片。据说是他匍匐在稻田中好几个晚上,偷偷拍到的。 在长微博的最后,老白写道:“我追查他,不为私利,不为出名,只想证实一件事:地球上是否有外星人。因为追寻真相,是每个新闻工作者最根本的使命。” “现在怎么办?”萧穹衍问,“要我黑掉这条微博,和所有转载吗?” 槿知心情一松。是了,他俩是顶级黑客,处理这次危机应该很容易。只是这个“老白”的出现,让人感觉很不安稳。 应寒时站了起来,负手沉吟片刻,答道:“不,暂时什么都不做。我们删掉这条微博,他还可以再发。不仅打草惊蛇,还有可能引起更多人的猜疑。你尽快找出这个人,我们一次性将问题解决。” 萧穹衍恍然大悟:“是。”他俩说话间,谢槿知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刷新页面,发现这个外星人话题,已经登上了热门话题榜第五名。她又点开下面的评论,却发现热门评论并非质疑长微博的真实性,而是如出一辙的…… “cosy?但这个男人真的帅得像个外星人。同意的赞我!” “真的是外星人吗?求带我离开地球!” “太帅了,那侧脸那小眼神,看得姐心跳加速。” “我只想说一句话:君子温润如玉,绝世独立。” “这是我的外星老公,原博你不经我同意就发布,我要让老公代表星星消灭你!” “求人肉,求偶遇,求献身。” “求献身。” “求献身。” “请让他用尾巴缠住我!” …… 槿知慢慢地看着。应寒时原本不过把这当成一次闹剧,也不会放在心上。可现在跟她一起看着这些评论,俊脸慢慢就红了。 “槿知,这些你不必要看。”他说。槿知却看得目不转睛:“唔,我再看看。”见劝不动她,应寒时抬眸看了眼萧穹衍,示意他把电脑拿走。 萧穹衍递给他一个“已领会”的眼神,然后开口特别苦口婆心地劝道:“小知,你完全不必因为这些评论生气。因为指挥官根本不会看这些女人。” 这话听着顺耳,应寒时静默不动。 谢槿知轻轻“哦?”了一声。 萧穹衍再接再厉地说道:“当然啦。要知道从前,指挥官就经常被人偷拍、跟踪、示爱,他已经习惯啦!每次回帝都,几乎万人空巷,很多女孩都想一睹他的风姿。网络热门话题排行榜从来都是第一名呢,现在才第五!想当年,全国至少有一半未婚女孩梦想嫁给他,另一半想嫁给皇帝陛下。甚至还有女孩伪装成服务员,潜入他下榻的酒店,穿得很暴露想要爬床呢,每次我都要费力气丢出去。所以比起从前,现在不过是些小风小浪,你实在不必担忧呢……” 这番话他说得流利极了,谢槿知听得都愣住了。而应寒时的脸彻底红了,语气却清冷无比:“小john,闭嘴。”萧穹衍吐了吐舌头,应寒时伸手从槿知手里取走鼠标,将电脑拿起来递给他:“你先出去。” “哦……”萧穹衍委委屈屈地走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应寒时的手摁在桌边,低头看着她:“你……不高兴了?” 槿知也谈不上不高兴,只是…… 她抬头望着他:“以前真的有很多女人喜欢你?”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他年轻、能干、俊朗,身居高位,为人又正直,必然是许多女孩的梦中"qing ren"。就像现在,仅仅一张侧脸照片,都能引来女孩们的臆想和好感。 他答:“我不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呢?” 他用那漆黑如墨的眼睛望着她:“因为我并不在意。” 槿知轻轻“哦”了一声,手却被他握住了。 △≧△≧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我的?”她又问。应寒时沉默了一会儿,答:“第二次遇见你的时候。”槿知诧异地望着他:“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他的脸又有点红,嗓音却是温软清爽的:“那天下了雨,你一个人去图书馆查探,我……开车跟着你回家。”槿知:“然后呢?”他顿了顿,答:“你一个人走在雨中,看起来很冷淡,也很安静。” 槿知琢磨了一下他的话,问道:“所以……你喜欢我冷淡的样子?” 应寒时也怔了一下,答:“……是的。” 槿知忍不住笑了:“喔,这样啊。”应寒时也察觉出她笑容里的戏谑之意,静默片刻,抬手就将她扣进怀里。 “有多喜欢?”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小声问。 他轻声答:“非常喜欢。” 第107章 半兽的我(下) 然而事态发展的迅速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这天,谢槿知还是照常去上班了。毕竟这个阶段,天塌下来她都不能旷工了。可到了中午,她再刷微博,已经有五万条转发,上了热门话题第一名。 之前应寒时粘她粘得紧,从馆长到门卫,几乎都见过他。于是槿知人在馆厅里,就能感觉不少同事的目光有些异样。冉妤和庄冲两个知"qing ren",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时不时跑来问她怎么办。槿知告诉他们,等应寒时行动,静观其变。 中午吃完饭,槿知去了一家眼镜店,买了副男士墨镜。结果看到连店员都在刷这条微博,还兴奋地感叹:“真的好帅!”“不会真的是外星人吧?地球人气质哪有这么好?” 下午,下班铃一响,槿知就跑下楼。远远就看到应寒时的车停在那里,人倒是没出来。槿知立刻跑过去,上了车。 应寒时依旧是沉静温和的样子,说道:“抱歉,刚才我开在路上,就被人认出来了。所以没有下车去楼下接你。”槿知点头,心想,那是因为你的车也太骚包醒目了。别人会多看几眼,再有看过那条微博的,不就发现了你。 车子徐徐驶入车流,她问:“萧穹衍查出那个’老白’了吗?”他答:“快了。老白是在一家网吧发布的消息,萧穹衍正在追查他的住址和身份信息。” “这件事,会跟反叛军、阿诺德。林有关系吗?”她又问。 “现在还不清楚。”应寒时语气清冷,“不过,他应该是很乐意看到我惹上麻烦的。” 槿知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那副墨镜,递给他:“暂时戴着吧。”应寒时并不喜欢戴这种东西,但还是听话地戴上。然后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继续开着。槿知一时竟看怔住了。墨镜之下,他的下颌线条清晰干净得让人侧目。 静默片刻,她探头过去,在他侧脸一吻:“你的确很招女人喜欢。” “小知……” 她却倾身过去,靠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 暮色降临,车子驶入小区时,两人发现了不对劲。前方应寒时的别墅周围,站了一群人,不少人还举着照相机摄像机。别墅区的几个保安努力维持秩序,似乎想要驱赶他们,但是没什么效果。 应寒时缓缓将车停下,与此同时手机响起,是萧穹衍打过来的:“糟糕了指挥官,可能是咱们的邻居,在网上发了你的地址。现在楼下全是人,你和小知暂时不要回来。林婕他们出去找老白了,没办法接应你们。” “我们已经回来了。”应寒时放下电话。槿知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不少是年轻女孩,举着手机在拍别墅。天色已经暗了,那些陌生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兴奋而期待,就像是等着看一场好戏。槿知却忽然觉得,离这些跟她一样的地球人,离这个环境,都非常遥远。 “怎么办?”她问。 应寒时刚要掉头,这时却有一名保安看到了他的车,跑了过来:“应先生,对不起,我们赶不走这些人……”他看应寒时的目光,明显也有些异样。槿知答:“行了,你先走吧。” 然而已经太晚了,前方有记者发现了保安的举动,和他们的车:“在那里!”人群瞬间耸动,呼啦啦全都围了过来。 “嘭嘭嘭——”他们大力地拍着车窗,槿知抬头望去,到处都是陌生的脸,唧唧呱呱全都在大声说话:“应先生,你真的是外星人吗?”“应先生,这次热门微博,是你的自我炒作吗?”“这是你的地球女朋友吗?”“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那些女孩,也拼命挤进来,看到应寒时的真容,全露出兴奋羞涩的表情:“好帅啊!”拿着手机一个劲地拍。 应寒时抬手挡住脸,从谢槿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微抿的嘴唇。 “槿知,跟紧我。”他说。 “嗯。” 槿知只觉得这一切真的就是一场可笑的闹剧,一场飞来横祸。既然避无可避,她现在只想跟他快点回到屋里去。 他推开车门下车,引来更多闪光灯和惊呼声。槿知看着他面色静漠无比,伸手分开人群。那些人似乎也不敢靠他太近,让出了一条路。这一幕让槿知心里忽然微微刺痛。 他走到副驾,拉开门把她接了出来。他们见状又围了上来,对着她一顿猛拍。应寒时将她扣进怀里,缓缓说道:“请你们让开,我们要回家。” 可是回答他的,是一片更加刺耳的追问声。 槿知低着头,任由他拉着,往别墅的方向走。那群人始终挤着围着他们,所以走得很慢。就在这时,“啊”“啊”两声惊呼,两个女孩大概是被人撞到了,朝地上摔了下去。可旁边正是片花圃,带刺的玫瑰丛和岩石夹杂在一起。眼看两个女孩头就要撞到岩石上了,应寒时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们。旁边的人们一阵惊呼,却没人伸手相助,而是响起更密集的拍照声。 “多谢!”“谢谢你!谢谢你!”两个女孩也吓了一跳,连声道谢,望着他脸却红了。应寒时迅速松开她们,脸色清冷而平静。谢槿知刚要伸手重新牵住他,忽然就感觉到身旁有人非常用力地撞了她一下,她的脚步一个踉跄,就没能握住他的手。而他在这时霍然回头寻找她。 谢槿知身旁站着两个举着照相机的男人,身手快如闪电,放下相机,手就扣在了她的肩上。槿知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感觉到两股大力朝自己肩头袭来。她的脚尖已经离地,被他们拖着往后迅速倒退。树木和建筑如同光影般从眼前掠过,眨眼间竟然离人群有数十米远。 槿知心头冒出一股寒气,失声喊道:“应寒时不要!”但是已经晚了,两个男人唇角同时微勾,刹那令槿知想起曾经在依岚山袭击顾霁生的纳米人。他们手掌一翻,同时露出雪亮的匕首,朝谢槿知的胸口刺去。 一团银色光影,疾如流星快若闪电,从人群中跃出,朝他们冲过来。两个纳米人的刀刃还没碰到槿知的皮肤,就被他揪起衣领,扔了出去,重重撞在树上,滑落下来。 然而他们的目的也许已经达到了。 人群爆发出强烈的惊呼声。 谢槿知的眼前,光影消失,他清澈如明月般的轮廓浮现。许是刚才爆发的速度太快,兽耳于黑发中安静竖立着,身后的尾巴也轻轻摇动着。 “尾巴!尾巴出来了!”“妖怪!”“他真的是外星人!” …… 他们手里的照相机几乎闪成了一片,个个脸上呈现兴奋和惧怕交织的神色,一时也不敢靠近。连旁边的保安,全都大惊失色拿出手机拍了起来。 应寒时双手负在身后,清瘦挺拔的背影矗立在夜色中,也矗立在他们看怪物般的目光里。然而他眉目沉静,竟是如此处变不惊,将她的手一牵,低声道:“我们回家。” 谢槿知跟着他往家里走,这一次再没有人敢围堵上来了。可是她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静静垂落的尾巴,忽然感到说不出的难过。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这样孤独站立在世人的视线里。 第108章 平凡人生 谢槿知站在窗口,静黑的天空笼罩山岭和湖畔,远处的城市灯火阑珊。她站了一会儿,听到背后响起脚步声。 应寒时负手凝望着她:“小知,为什么不下去吃饭?”谢槿知用手指轻扯着窗帘,答:“不想吃,你不用管我。” 应寒时垂眸静立片刻,伸手就把她拉进怀里。槿知的脸轻贴他的胸口,不说话。 “再不吃,我就亲手喂。”他说。 槿知抬头望着他:“这句话谁教你的?” “……庄冲。” 槿知忍不住笑了。 他的眼睛里也有非常温和的笑意:“小知,无论何时,不要对自己的身体不好。”槿知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寒时,你是不是习惯了被别人委屈?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你……难过吗?” 他握住了她的肩膀,答:“我并非软弱可欺,我是个男人。但是,人生在世,有些事需要男人去在意,有些事却只是过眼云烟,我不需要放在心上。” 槿知微怔。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他太过良善纯直,有时也会替他感到不甘。可此刻听了他的话,她忽然明白,他的良善,并非单纯不懂世事,而是一种静如深水的通透坚定。 她伸手抱住了他:“嗯,你特别特别男人。” 应寒时还没被她用这么重的语气夸奖过,而且夸奖的还是他最在意的方面。他的脸慢慢红了,尾巴也跳出来,轻轻摇着。 槿知顺手握住他的尾巴,在手指上缠了两圈,又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他任由她随意玩弄着尾巴,脸色微红,嗓音却沉静地答道:“萧穹衍已经追查出’老白’的下落。等你吃完饭,我们去找他。” 谢槿知的神色也变得肃然:“好。” —— 楼下的那些人,终究被保安们驱散了。但黑暗中是否还有窥探者,不得而知。那两名反叛军的纳米人,也趁乱逃走了。 谢槿知和应寒时都没有去看网上的新闻,但是从萧穹衍和庄冲的脸色看,情况必定很糟糕。槿知在应寒时的陪伴下吃了饭,他就背着她跳窗而出,开另一辆车,离开了小区。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一个普通的住宅小区。按照萧穹衍费了很大力气查出的线索,“老白”就非常隐秘地住在这里。 夜色深了,小区里十分寂静,灯火稀疏。应寒时带着槿知上了楼,没有坐电梯,而是走楼梯。 老白就住在18楼。到了16楼拐角时,应寒时忽然停步,抬头仔细聆听。 —— 白梓辰坐在颜色老旧肮脏的沙发里,一根又一根猛抽着烟。一旁的方桌上,几个男人正在打牌,哗啦啦的洗牌声和笑骂声不绝于耳。 平心而论,身为文化人的白梓辰,很讨厌这些托关系花钱雇来的打手混混。但是现在,他需要他们。 这几天,他一直被某种焦躁而兴奋的情绪冲击着。正如他在长微博中所写,在与应寒时萍水相逢后,他一直渴望着再找到他,揭露他身上的秘密,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其实仅凭一条尾巴和超能力,他并不能判定应寒时就是外星人。但他很清楚,“外星人”的假设,更能引起公众的兴趣,效果更轰动。 现在,这一点已经得到证实。据说甚至已经有人,找出了应寒时的住址,拍到了更多的照片。但是白梓辰并不急着凑上去。 他要的,是更大的独家新闻。这件事一旦成了,他就会成为江城乃至全国最出名的记者。 他又深深地吸了口烟,目光落在房间里,那个一人多高、方方正正的金属牢笼上。里面连锁链都已准备好,可以牢牢绑住那个外星人的四肢。 他推测,应寒时一定会找上自己。所以他才偷偷租了这套房子,又请了七八个打手过来。尽管依据当年所见,应寒时的力气大得惊人,但他现在这么多人,又都是狠手,搞定他应该没问题。 事实上,在白梓辰心中,根本不相信外星人的存在,他更倾向于应寒时不过是个基因突变、长着尾巴、力气大一点的怪胎而已。以前国外不是没有过新生胎儿长有尾巴的报道。不过现在,这个怪胎就是他一举成名的筹码。 他又有些厌恶地转头,看着那些打手,脸上却带着笑:“各位大哥,你们打牌归打牌,时刻还是警惕点。他随时有可能来。但如果来了,注意不要伤到他,关键是抓到关进笼子去。等研究完了,我还是会放了他的。” 打手们一片哄笑,答“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话“抓外星人”这件事太荒谬。 白梓辰有些烦躁地打开电脑,浏览网络上最新的进展。耳边闹哄哄的,以至于客厅的门被人推开的那一声轻响,他也没注意到。 打手们也没注意,洗牌声越来越大。 过了一会儿,白梓辰突然怔住,身体微微有些发僵,心跳也猛地加速。他抬起头,望向门口的方向。然而眼前骤然出现一片洁白而磅礴的光芒,无声无息朝他侵袭过来。他看到所有打手同时如遭重击,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白光里。而他眼前一黑,也昏了过去。 —— 白梓辰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笼子里。他吓得浑身冷汗,马上踉跄着爬起来,望着笼外面容清俊的一男一女。 应寒时没有看他,站在窗前,神色静漠。谢槿知坐在把椅子里,眼神清冷:“你有没有良心?他救过你的命,你却妄想把他当成动物一样关起来?” 白梓辰这时却镇定下来,一脸坦然地答:“我要追寻真相。你……真的是外星人?” 应寒时未答,谢槿知也没理他,而是扫一眼屋内的设施,淡道:“追寻真相?可这些摄像头,还有你电脑里那些准备好的新闻稿,都告诉我们,你打算24小时直播?” 白梓辰说不出话来,最后哽哽地说:“那也是为了真相……” 应寒时终于侧头,看了过来。与他的目光相触,白梓辰心头居然一颤。然后就听他静若流水般的声音响起:“我不杀没有攻击力的平民,你也罪不致死。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伤害到我身边的人。我必须让你付出代价。” 白梓辰害怕起来,大喊道:“你们想干什么?现在可是法制社会,新闻自由……”话没说完,应寒时的手已经伸入牢笼,将他抓了出来。白梓辰“啊”的一声惊呼,应寒时已提起他,影如流光,跃出窗外。 槿知等了几分钟,就见他俩跃回了屋内。应寒时丢开他,神色淡然。白梓辰整张脸却已吓白,一落地,就瘫软下来,然后窝在墙角拼命呕吐。 看到他被折腾成这副模样,槿知心中倒升起一丝快意。应寒时说道:“如果还有下次,我不会再接住你。”言下之意,下一次就会要他的命。 白梓辰慌忙点头:“不会了,不会了,我什么也不会做了……” 应寒时注视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转头对谢槿知道:“你去楼梯间等我。” “好。” —— 槿知等了一阵,就看到他从楼梯走了下来。两人没有多说,下楼上车。 夜色很深了,公路上的车流却依然川流不息。槿知靠在椅子里,有些漫无目的地望着外面的灯。片刻后,听到他开口:“我断了他一双腿。” 槿知沉默了几秒钟,“哦”了一声。 应寒时的侧面在夜色里,寂静得像一幅画,他缓缓说道:“他的眼神太闪烁,我必须让他吃到苦头,不敢再犯,也无法再跟踪我。他电脑上的数据和所有资料,我都已经销毁。断了源头,就可以通知萧穹衍,屏蔽网上所有相关消息。以后,网络上不会有任何痕迹。” 槿知点了点头。她相信他的判断,而且也不可能真的杀了白梓辰。只是这样的应寒时,透着种熟悉又陌生的冷冽。那也是让她心动的。 而且她以前也见过,网络上闹得多火的事件,一旦被压下去,销声匿迹。过几天,公众的视线就会自然而然的转移。再过半年甚至几个月,都不会有人再提起。 只是,这件事终究还是破坏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 她抬头望着前方,那么多的高楼大厦,车流灯光,他们的车却是孤独而安静的。她轻声说:“去我家吧,不会有人打扰。” “好。” 如果两个人的孤独是爱你的一部分,那我心甘情愿。 应寒时把车停在离她家不远的街角,然后背着她跳过屋顶,跃进窗户,这样不会被任何人看见。屋子里很暗,两人都没去开灯。槿知抱着他,躺倒在床上,轻声说:“寒时,你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满足你。”他在黑暗中不说话,但是她知道,一定又被自己的话撩得脸红了。 “你确定……要满足我?”他问。 槿知慢悠悠地答:“拼了。” 一室黯淡中,两个人都笑了。他扣住了她的双手,低头吻了下来。 第109章 度蜜月吧(上) 手机铃响时,谢槿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沙发里。 她愣了有一秒钟,因为之前她是在阳台上打盹儿。是应寒时抱她进来的?她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抿了抿嘴。 “喂,馆长,你好。” 馆长的语气有些踌躇:“小谢啊,你好。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这几天怎么样?” 槿知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语气平静地答:“都挺好的。”馆长轻咳一声,说:“是这样,馆里这两天也来了一些记者,还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我看,如果你不方便,这两天就在家里休息,不要来上班了。等事情过去了,再来报道。怎么样?” 槿知沉默了一下,说:“馆长,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馆长立刻说:“没事没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是不信那些异想天开的事情的,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 槿知笑了:“谢谢你馆长。哦对了……” 馆长:“什么?” “能算带薪假期吗?” 电话那头的馆长明显愣住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算!” 挂了电话,谢槿知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这人生,让你感到温暖的人,永远存在。 她起身刚要下楼,手机却再次响了。其实自从外星人的消息爆出来后,这两天她已接到很多电话了。拿起手机一看,却怔住了,心头也是一跳。 “喂。” “槿知。”谢槿行低沉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在干什么?” “在家休息呢。” “最近工作忙不忙?” “不忙。你呢?” “我也不太忙。”他答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带他来见我。” 谢槿知不说话了。谢教授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平静静地说道:“槿知,我知道他是。” 槿知还是不吭声。 谢教授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槿知却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你们官方,会有什么动作吗?” “不会。”他的声音里倒是有了一点淡然的笑意,“这种消息,历来就传得很多。加之网上的消息,你们不是都压下去了吗?官方向来是权威的、谨慎的,安定为主的,我们还不至于去理会民间这些扑风捉影的事。” 槿知松了口气,下意识说道:“谢谢你。”谢教授却说:“有件事,我要向你道歉。”槿知微怔。 谢教授简单道明了原委。原来那白梓辰倒也神通广大,他当日之所以会追去依岚山,是从谢教授单位的一名研究员口中,听说了那边的磁场波动异常。就凭着这么点蛛丝马迹,没想到真的让他撞见了应寒时。 “那名研究员,我已经向上级申请,调离原来的岗位。”他说道,“这样不谨慎的性格,不适合科研工作。相关资料数据,我也会亲自保管,不会再让更多人接触到。” 听完这番话,槿知心里却有些不安稳。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却联系在一起,造成了他们今日的麻烦。世事冥冥中仿佛真的有注定,该来的还是会来。 然而对于谢槿行,她却是真心实意地感激:“谢谢你,哥。等这件事彻底过去了,我就带他来见你。” —— 槿知下了楼,没瞧见应寒时,倒看到萧穹衍和庄冲两个,脑袋凑在电脑前,很兴奋的样子。她走过去:“在干什么?” 萧穹衍把电脑推给她:“小知,快看我们的杰作。” 槿知看了一会儿,笑了。原来他们竟然用白梓辰的微博号和各种公众号,发了道歉长文。大意是这一切不过是自己请来的演员,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获得公众关注。现在真相被“某些正义人士”戳穿,他迫于无奈,也受到良心谴责,不得不承认真相。他愿意承担所有责任,还请大家不要再去打扰那些无辜演员们的生活。刚发布了几十分钟,评论已经有五千条,绝大多数都是骂白梓辰的。当然,肯定也会有那天亲眼目睹应寒时变身的人,发表评论。但萧穹衍怎么会让这种评论出现在网上呢? 槿知想了想,觉得他俩这一招还真的可行。网络世界,是非黑白本就是辨不清的。热度下去了,真相混淆了,慢慢就过去了。 “干得不错。”她夸奖道。 萧穹衍咧嘴笑了,庄冲也淡淡笑了。 “不过……”槿知话锋一转,“你们连应寒时一起黑了。之前别人都以为他是异能、外星人。现在全当他是幼稚的cosy狂人。” 庄冲一怔,萧穹衍:“啊……”他们都没想到这一点。槿知微微一笑,又对庄冲说:“我被停职了,过一段才能去上班。” 萧穹衍眨巴着眼睛,满是心疼地看着她。庄冲静默片刻,说:“也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槿知觉得这倒是个好提议,点了点头:“我想想。”庄冲淡笑:“想去哪里?我,都可以。”萧穹衍也凑上来:“我也去我也去!小知你一定要挑个荒凉没人的地方,小john就可以跟去啦!” 槿知:“……”看他们一眼,起身走了。 —— 旅游,槿知的确心动了,也正好离开江城避避风头。但她可不想带这两个拖油瓶去。 她想跟应寒时两个人去。 他的书房在一楼最僻静处。槿知推开门,就看到他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本书在看:《十万个冷笑话》。 听到动静,他放下书,转头望着她。槿知走到桌旁坐下,趴了下来,偏头看着他:“你为什么总是在看这些书?” 他温和地笑了:“这些书会让我心情平静。” “那你讲个……你觉得最好笑的笑话给我听。” 他安静了几秒钟,缓缓开口:“某一天,有个人遇见了上帝。上帝心血来潮,问他有什么愿望。他想,猫有九条命,于是就请求上帝赐给他九条命。上帝答应了。” 槿知从没看过笑话书,倒听得很认真。 “后来有一天,这个人觉得无聊,就想去死一次,反正有九条命。他去卧轨了。然而火车开过后,他还是死掉了。” 槿知奇怪地问:“为什么?” 应寒时的眼睛里浮现清亮的笑意:“因为……火车有10节。” 第110章 度蜜月吧(下) 槿知过了一会儿才笑出来:“应寒时,真的很冷。”他却淡笑不语。 她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问:“你说这些书让你平静。你这个人已经够平静了,还要平静什么?” 他怔了一下,微微低下头,握住了她的手。 “小知,你昨晚说过要满足我。” 槿知的脸顿时一烫,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然后就听到他说道:“我以为……你真的会。” 槿知闷闷地答:“那我后来的确受不了了……对不起。”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起身将她抱进怀里,低声说:“没关系。” 亲了几下,她抬起头说:“应寒时,我们出去走走吧,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呆几天。” “好。” “但是不要带别人,尤其是萧穹衍和庄冲,就我们两个人去。” 他轻声答:“好。” —— 既然决定了出游,接下来就是安排行程了。这种琐碎的事,槿知自然是没什么耐心的。应寒时专程把萧穹衍叫进了书房里,庄冲也跟了进来。 应寒时负手站在窗前,似乎在思忖什么。萧穹衍高高兴兴地说:“我刚才就在查资料啦,现在是旅游淡季,你们想去哪里都很方便清净。” 应寒时转过身,脸颊有些红,黑眸也沉沉的:“小john,庄冲,我想在这次外出时,向她求婚。” “啊啊啊啊——”萧穹衍发出喜悦的惊呼,“太好了指挥官,你终于要结婚了!”庄冲眸色微怔,旋即也露出淡淡的笑,朝应寒时颔首:“恭喜。” 应寒时微微笑着,整个人仿佛也沉浸在某种温和的光泽中。 “求婚需要什么?我马上去准备。”萧穹衍兴奋极了。庄冲的手臂搭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淡道:“简单。钻戒、玫瑰、西装、月光,以及kingsize大床房。”他说得太快太押韵,以致萧穹衍听得有些迷糊。应寒时却郑重地点头:“多谢,我记下了。” 气氛如此愉快,萧穹衍忽然联想到另一件事:“啊!如果结了婚,就可以有宝宝了。指挥官,我真的好期待好期待,看到你们生出一只长着尾巴的小小知呢!” 庄冲呆了一下,应寒时再度负手眺望窗外,笑意清澈:“我也非常期待。” “等一下。”庄冲忽然说道,“你确定你们可以结婚?” 应寒时和萧穹衍同时愣住了。庄冲一字一句地道:“我记得,应寒时的身份证是伪造的吧,而且也没有户口。小john你说过,他的身份证可以应付一般的检查,但如果有人寻根究底仔细查,肯定是不行的。呵……你们外星人终究还是不清楚,我们泱泱中华的户籍审查制度,是非常严格的。结婚要户口和身份证,生孩子还要到经过层层审批,到双方户籍所在地开证明开准生证!” 应寒时和萧穹衍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因为在曜日帝国,男女只要双方自愿,就可以到任一电子结婚设备上,去登记结婚。完全不需要别人来……审批? “所以……”庄冲掷地有声地说出了最终结论,“你和她没办法登记结婚。将来生了孩子,也只能跟着槿知落户口。并且,户口本上永远也不能出现父亲的名字!” —— 暮色降临时,萧穹衍从应寒时的书房退了出来。关上门前,他又抬起头,看着指挥官矗立在窗前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安静而落寞。 萧穹衍突然觉得辛酸极了。甚至比帝国历348年,小行星上20万居民聚集在指挥官府邸前,比那时指挥官的背影,还要落寞。 戎马半生的指挥官,终于要有孩子了,却不能落在自己名下。银河系最男人的男人,来到地球后,居然受制于地球人繁杂的结婚制度,不能得到名份。这跟……入赘给地球人,有什么差别! 他闷闷地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安慰自己:对象是心爱的槿知,说不定指挥官是愿意入赘的啊。 他走回客厅的工作台,打算继续查找旅游资料。打开电脑盖,轻轻“噫”了一声。屏幕上打开了一个页面,是云南某个古镇的旅游资料。他抬头看了看客厅里其他人,林婕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庄冲带着丹尼尔在打游戏,苏在看另一台电视。一定是他们中间的谁,刚才用过他的电脑啦。 萧穹衍坐下来,扫了两页这个页面,突然发现这个叫“沙渡”的古镇很不错呢。符合应寒时刚才提出的要求:山清水秀,古朴安静,而且旅游没怎么开发,游客很少。关键是,他还发现页面上画着很多看起来很好吃的美食。 萧穹衍看得津津有味,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应寒时站在古镇的屋顶上,沐浴着月光,向谢槿知求婚,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场景了——虽然他最终无法得到结婚证。 萧穹衍立刻开动马力,上网搜集这个古镇的所有相关资料。 —— 同样的夜色,也笼罩着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冉妤住的是自己家的房子,不过没跟父母住在一起。夜深人静,她洗完了澡,坐在电脑前刷淘宝。 身后响起脚步声,有人靠近,在她身旁坐下,问:“在干什么?” 闻着他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她的脸慢慢热了,答:“在逛淘宝。” “淘宝……是什么?”他慢慢地问。 她却以为他是故意在装傻,没答,转过脸去:“你困了就去睡,我再玩会儿。” 他没动,过了一会儿,整个人从后面覆盖上来,一只手扣住她握鼠标的手,另一只手握住了她放在键盘上的手。 “怎么玩?教教我。”他嗓音低沉地说。 靠在他怀里,冉妤的心跳骤然加速:“木头,别靠得这么近。别忘了,我是你的房东……” “嗯,房东……”他低头忽然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只咬得她全身一缠,从他怀里跳了起来,电脑也丢到一旁,满脸通红地看着他。 看着她窘迫的模样,他却笑了,双臂舒展搭在沙发上,淡道:“你不是想去旅游吗?明天去请假,我带你去,算是抵之前的房租。” , 冉妤眼睛一亮,但又故意端着:“那得看什么地方,我也不一定愿意去。” 他笑了笑,慢慢答道:“云南,沙渡古镇。” 冉妤来了兴趣:“哦?” …… 云南,沙渡。 偏僻的、游人稀少的古镇。很美的地方,古镇背后就是重重大山,宛如天堑。 也是我反叛军主力最终集结之地。 第111章 明年今日(上) 天空的颜色格外透亮。狭窄的街道两旁,都是古旧的木房子。它们被岁月侵蚀成黄土一样的色泽。阳光照耀下,每一扇门,每一面窗,都透着寂静。 谢槿知与应寒时牵手走在街头,镇上的人非常少,偶尔才看到几个妇人背着背篓缠着头巾走过。也许因为是淡季,店铺大多关着门。即使开着门的,也没看到几个人。 “这里还真是清净。”槿知说。应寒时微微一笑。这倒正合两人心意了。 墙头时常有鲜花和紫藤伸出来,分外亮眼。街上也不是完全安静的,许多人家都养着狗。当他们走过,时常听到院内传来狗吠声。 他们今天早上才抵达云南,现在快到中午,也有些饿了,就沿着街道找吃的。好容易看到家开门的旅馆,叫“楠子旅馆”,正要走进去,冷不丁门口伏着的一只大黑狗,“汪汪”叫着就朝他们扑过来。 槿知吓了一跳,应寒时已一把拉住她,护在身后。那狗看着神态极凶,牙齿尖露,眼看就要咬到应寒时的裤腿。“当心!”槿知低呼。 可他的神态非常平和,抬手示意她没事,只注视着那大黑狗。一人一狗居然对视起来。说来也奇怪,前一秒狗还恨不得一口将他们吃下去的模样。下一秒,竟整个萎靡了,低声呜咽着趴了下来,很温顺的样子。 应寒时淡淡一笑。 槿知不会傻到以为是他的沉稳气场折服了狗,稍微一想,明白其中奥妙。她也露出微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真棒。” “槿知……别这样。”他微微有些窘。 “喔。” 一个年轻女人从屋里跑出来,满脸歉意:“对不起,是不是狗吓到你们了?”她立刻喝斥了几句,那狗伏得更低了。 “要住宿吗?我这里有空房间,也很干净。80元一天。”她说。槿知看她人长得清秀,收拾得也爽利,讲话又柔和,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抱住女人的大腿,喊了声“妈妈”,怯生生地看着他们,眼睛又黑又亮。槿知对孩子是有偏爱的,微笑说:“那我们看看房间。”转头看向应寒时,他的眉目亦很温和,点头说:“好。” 女人让孩子自己在一楼看电视,带他们上了二楼。沿着气味清冽的木楼梯往上走,槿知很快喜欢上这里。看得出老板娘很用心,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白墙上挂满干花,窗棂上贴着剪纸。虽然简单,却素净灵秀。加上本就是全木的楼阁,感觉就像走进了民国时的民居。 老板娘自我介绍叫“叶子”,她老公叫陈楠,所以旅馆取名“楠子”。因是淡季,而且这里的旅游本就没开发起来,整个旅馆没有其他客人。叶子领他们走到正朝南阳光最好的一个房间门口,微笑说:“你们看看行不行,这是最大的房间。” 槿知和应寒时走进去。房间里的摆设挺简单,但是格局通畅,风格雅致。木床、木架子和木柜,旁边还有个木榻榻米。一根木棍支起老式推窗,窗帘是深蓝色的。槿知觉得很不错,刚要说“就住这里”,身旁负手而立的应寒时却极为温和地先开口了:“请问……你们是否还有kingsize的大床房?” 叶子愣了一下。槿知微微尴尬,立刻对她说:“不用理他的话,我们就住这里。”拿出身份证和几张纸币给她。 叶子下楼去办入住手续了,槿知拉着他在床边坐下来,说:“难道这床还不够大?我们每晚是怎么睡的?” 应寒时脸颊微红,点了点头:“够了。” 他每晚都是抱着她睡,几乎将她整个圈在怀里。槿知每次醒来,就看到两人只占了半张床,另外一半都空着。昨天早上她还在抗议,这样睡又不舒服又浪费空间。 但是抗议无效。有些事情上,他就是不听她的。 槿知也听庄冲讲了结婚证和户口的难题,现在又听他提到kingsize大床,于是看着他问道:“应寒时,你很在乎名份吗?” “在乎。”他答道。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的母星的认可形式,认可你是我的妻子。” 槿知知道他有时候挺一板一眼的,譬如总是郑重其事地许诺,现在又这么在乎“来自妻子母星的认可”。不过槿知却不太在意这些,她觉得只要两个人矢志不渝,其他都不重要。于是她想了想,安慰道:“其实也没关系。你想,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cospaly高手,那就是艺术家。艺术家相爱了就是不结婚很正常。”说完她自己都笑了。应寒时静默片刻,将她扣进怀里:“小知,你很过分……” “唔……” —— 午饭就在旅馆里吃的。叶子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呛螺肉、鸡豆凉粉、小瓜炒蛋和青菜汤,清爽又可口。槿知专门拍了照,发给萧穹衍和庄冲。 这次他们的行程,只有自己人知道。一是避免被人打扰,二是也要提防反叛军。所以槿知把照片发在只有萧穹衍、庄冲、她和应寒时在的微信群里。 萧穹衍回复:“看起来好好吃哦,我也好想去!” 庄冲:“别想了,她已然抛弃我们。” 槿知看得笑了,一旁的应寒时说:“小知,吃饭不要玩手机。”“哦。”她放下手机,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走进院子里。约莫二十五六岁,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眉眼端正。穿着短袖衬衣和短裤,还缠着白色头巾。站在屋檐下的叶子朝他露出笑容,一旁的小男孩志志,高高兴兴地跑过去抱住男人的腿:“爸爸!” 这男人应该就是叶子的老公陈楠了。他抱起志志,看了眼他们。应寒时和槿知都朝他点了点头,他脸上没太多表情,抱着孩子去廊下喂狗了。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老公不太说话,你们别在意。” 午间的院子寂静无比,风吹过门窗发出“呼呼”的声音。槿知和应寒时吃了一会儿,就见叶子走向他们父子身边。陈楠拿了包肉骨头,一块块丢给那大狗。志志在边上看着。叶子伸手摸了摸陈楠的头:“今天头还疼吗?”陈楠的嗓音很低沉,答:“有点。” “一会儿去屋里躺着,我给你揉好不好?” “好。” 他俩的对话声很细碎,孩子也不吵不闹,站在爸爸和妈妈身边。槿知望着他们,脑海中却只浮现一句话:岁月静好。 她轻声说:“我们以后也这样生活。”应寒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眸静黑如水。 吃完饭,两人打算出去走走。叶子热心地给他们推荐了一些地方,然后郑重地叮嘱道:“但是不要往山里去,尤其是石绫寺那边。那边总是塌方,很危险,已经被村民们封起来了。”槿知自然答应下来。 午后的天空有些阴了,古镇更显沧桑灰黄。谢槿知和应寒时走了一段,就到了镇上的集市。 其实所谓的集市,只是片宽敞的空地。停了几辆面包车,周围的树上拴着十多匹马和骡子,几个农民坐在地上抽烟。旁边还有些卖小玩意儿的小贩。偶尔有几个当地居民过来询问购买,显得有些冷清。 槿知拉着应寒时的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其中。路过那几头骡子时,她多看了几眼。它们的眼睛黑黑亮亮,表情呆呆的,倒是很有趣。她问其中一名农民:“我能骑一下吗?” 农民扬了下手,示意她可以骑。应寒时动作利落地托她上了骡子,槿知握着缰绳,坐得笔直,也不敢乱动。望着他眼中温柔的笑意,她也笑了。 这时农民站起来,用生涩的普通话说道:“这头骡子可好呢,能吃又壮实,买一头回家吧,只要900元。买一头嘛。”他眼中满是期盼地望着应寒时,应寒时顿时露出歉意的表情:“对不起,我们家里确实用不上……”槿知连忙跳下来:“对不起,我们不买。”拉着他的手走了。 离开了那堆马和骡子,两人对望一眼,都笑了。又逛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买。这时槿知注意到前面有个老奶奶,坐在张小板凳上,面前是个篮子。篮子里是些彩线编织的头花。老奶奶年纪已经非常大了,至少有八十岁,满脸都是皱纹,看起来却非常慈祥。她穿得也非常简朴,一看经济条件就不太好。看到他俩,老奶奶用沙哑的声音,有些腼腆又局促地招呼道:“1块钱1个,买1个啰?” 槿知和应寒时对视一眼,什么也不用说,却已读懂对方同样的心情。槿知走过去,在老奶奶面前蹲下,应寒时站在她身后。她问:“奶奶,是您自己编的?”老奶奶笑着点头。槿知看篮子中一共不过20多个头花,每个都搭配许多种彩线,做得也算精致。每个必然要花费老奶奶很多时间,却只卖1块钱1个。 “我们都买了吧。”她说。老奶奶很高兴,立刻拿出塑料袋给她装。应寒时却只安静地站着,目光温和地望着她们。 槿知付了钱,刚要接过袋子离开,奶奶却做了个手势,说:“我给你……”她示意要给槿知绑辫子。槿知有点意外,但是看着奶奶慈祥而感激的目光,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对应寒时说:“等我一会儿。”“好。” 她背朝着老奶奶蹲了下来。老奶奶拿起梳子,轻轻梳着她的长发,动作温柔又细致。槿知一抬头,就看到应寒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莫名的,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你别看。”她小声说。 他微微笑了。 过了一会儿,他却走到她身后。槿知问:“你看什么?难道你还会梳?”结果就听到他温软的声音响起:“我来给她梳。”槿知怔住。 第112章 明年今日(下) 老奶奶看着这对小儿女的情致,笑着松开了手。然后槿知就感觉到那熟悉的微凉的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发梢。 “你会?”她偏头想要看他。 “别动。” 于是槿知不动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松开手:“好了。”槿知站起来,却发现他满脸通红。槿知有些不解,也有些好笑,现在他的抵抗能力不是强很多了吗?绑个头发也能脸红? 老奶奶递了面镜子过来,又笑着对应寒时竖起了大拇指。他微笑不语。槿知看那镜中,一头柔顺黑发依旧披落肩头,只是梳了个她从未见过的发髻,清新又好看。 “你怎么会梳这个?”她问。 “以前看别人梳过。” 槿知也就不意外了,跟她相比,他向来心灵手巧,动手能力强大。全帝国机械操作第一嘛,梳个头发自然不在话下。 “挺好看的。”她夸奖道,他注视着她,眉目间似有清澈的柔光。 两人告别了老奶奶,往集市外走。槿知不是个喜欢自拍的人,今天却拍了张侧脸,露出头发,然后发到了微信群里,于是就落后了应寒时几步。 她输入:“怎样?” 庄冲:“什么怎样?” 这呆子。 萧穹衍:“啊,小知,这是曜日星球的新娘发髻呀,真好看。” 槿知一怔,抬起头,望着前方的应寒时。似乎察觉到她没跟上来,他缓缓转身,也望着她。脸依旧微红着,负在身后的双手修长白皙。 槿知心中仿佛有阵阵热流蔓延着。像潮水,一股一股,轻轻撞着,然后水花四溅在她心上,又泯灭进心湖里。她走过去,挽起他的手:“走吧,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呢。” 不多时,他们走到了一个开着门的小院前。里面有两三个男人,对着画板在画画。旁边还凌乱地放着许多幅画。槿知在网上看过,这里应该就是供流浪画者们落脚、作画的地方,牵着他的手走进去。 那几个画者穿着气质都很随意懒散,有的还光着脚,踩在院子里破破旧旧的石板上。也没人管他俩,只专心作画。槿知看那些画都很漂亮鲜活,多了几分喜欢。应寒时也认真端详着。 转了一圈,到了一位画人物的画者前。一看他画的就是当地孩子,肤色黝黑,笑容纯真,栩栩如生,让人看到就忍不住会心地笑了。 槿知看着看着,忽然一怔,眼眸也有片刻的涣散。应寒时低声询问:“怎么了?”她抬起头,却微微一笑:“寒时,我们请他帮我们画一副肖像,好不好?” 应寒时虽有点意外,但望着她温柔的目光,点了点头。 跟画者谈好了价格,槿知和应寒时按照他的吩咐,并肩坐在了一张木椅上。天虽然是阴的,却有徐徐的风,透过院门吹在两人脸上。槿知一动不动,也没有更亲昵的动作,只是跟他牵着手。而她的脑海中,浮现刚才看到的未来—— 窗帘拂动的房间里,应寒时拿着副画,一动不动地坐着。画上,正是他俩并肩坐在这小院中的样子。 她微微笑了。 应寒时亦以标准军姿坐着,眼眸直视前方。周围是这样宁静,她馨香的气息就在身旁,时光仿佛也定格在这一刻。 过了好久,画者才抬头收笔:“好了。”两人起身走过去,只见画上的他们惟妙惟肖,似乎连她眼中隐隐的笑意,和他眼中的柔光,都画了出来。而且现在天阴了,画者却画上了夕阳,色彩处理得非常好,昏黄的光照在两人身上,更添宁静美好。 槿知非常喜欢,连声道谢,应寒时也郑重道:“多谢。”画者也很满意,笑着说:“要不要写上你们的名字,何年何月何日?” 这个提议槿知觉得很有意义,就跟画者借了笔。她虽然动手能力不强,字却是写得不错的。馆长每次要手写什么东西,都会抓她过去。 “星流与槿知2015年9月14日于云南沙渡” 应寒时在旁边安静注视着,她在画的右下角,留下这样一行娟秀清隽的字迹。 —— 回到旅馆,也才下午四、五点钟。整座楼里静悄悄的,叶子带着志志睡在廊下的凉榻上。没看到陈楠。 槿知和应寒时动作很轻地上了楼,将画放置好。奔波了一天,也有些累了,两人上床说了一会儿话,就相拥睡着了。 到傍晚时,槿知被雨声惊醒了,抬头只见推窗外雨水涟涟,淅沥入耳。而身旁的床铺是空的。 他下楼了? 槿知坐起来,趴在窗口往下望,一眼就看到应寒时的身影。原来叶子在院子里晾晒着一些药材,好几大簸箩。突降雨水,她正在把簸箩往走廊里移,应寒时也在帮忙。而志志吃着冰棍站在走廊里。 槿知单手托着下巴,遥遥看着应寒时被水打湿的衬衣,还有他迈着长腿跑动的身影,慢慢笑了。就这样看得目不转睛。 暮色低沉,笼罩着古镇的屋顶。天地间是这样的安静,只有雨的声音。槿知看得出了神。 “滴滴滴滴滴——”急促清晰的警报声,突然出现在她身畔。槿知微愣之后,眼眸倏地睁大。同一瞬间,地面上的应寒时霍然抬头,手里的药材哐当落地,身影迅速化作一团光影,朝她的方向飞扑过来。 电光火石间,槿知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 怎么会有警报?怎么可能有警报? 她的背包放在桌上,背包里有个小型纳米人探测仪,报警声正是探测仪发出的。这探测仪是出发前萧穹衍给他们带上的,说这在曜日星其实是常见设备。否则能够随心所欲变身的纳米人,早就统治曜日星了。槿知也觉得合理。而且自从顾霁生出事后,萧穹衍就很注意这一点。当日林婕三人现身,走过飞船舰桥时,就已经经过了探测仪扫描,否则应寒时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让他们踏上飞船。 而在古镇这一路,他们都带着探测仪。进入旅馆时,遇到叶子一家三口,探测仪没有发出警报;进入房间,也没有发出警报;在集市和画院流连,也没有发出警报。甚至刚才他俩回到房间睡下,也没有任何警报。房间的摆设物件也没有任何变化。 ……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警报突然响起,说明纳米人已骤然逼近。可是她的身边,明明什么变化也没有,没有多出任何供纳米人伪装的东西。 寒意瞬间席卷谢槿知的全身,这只有她一人的房间,仿佛也突然变得空旷阴冷。 突然间,槿知眸色一怔,明白过来,转身就想往房间深处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都发生在微秒计算的时间里。应寒时已如流光般跃至半空,被雨水打湿的脸庞冷峻无比。可在他之前,槿知面前的窗外,那一幕从天空刚刚落下的雨帘,骤然停在半空中。 然后转头朝她扑来。 第113章 她在哪里 在这一瞬间,谢槿知的眼前,同时发生了很多事。 一道紫色光刃,劈向应寒时,犹如一轮色泽诡异的弯月。也成功阻隔在她和应寒时之间。楼下的恶犬大声吠叫。雨滴们已贴到了她脸上,组合成个模糊的人形,如同梦魇般,将她扑倒在地。 她感觉到一股大力拽着自己肩头,纳米人飞快地把她往房间深处拖。 “应寒时——”她大喊道。 “哐当”一声巨响,背后那面窗户,被纳米人撞得破裂。槿知顿时失重,被他抓着,坠落进夜色里。 —— 应寒时被紫色光刃阻拦,眼睛里寒意顿生。他的足尖在地面快速一点,再次跃起,手中洁白而磅礴的光刃浮现,瞬间照亮整个院落。叶子搂着孩子,瑟瑟躲到了屋檐下。陡然间被人捂了嘴抓住,惊惶间抬头望去,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男人,脸色冷酷至极,左颊上都有十字型图案。 “她已经落入我手中。” 应寒时抬起头,看到屋顶上站着的十多个男人。全都是灰色军衬衫黑色长裤,左颊十字刻纹。他们手里都端着光子枪炮,对准应寒时。刚才讲话的,正是为首的阿诺德。林。 他戴着白色指挥官手套,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应寒时,慢慢笑了:“星流的战力,无人能敌。但是这一局,你输了。如果再上前一步,我杀了她。” 应寒时全身已被雨淋得湿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心的光刃,若隐若现。 “你如果伤她分毫……”他说,“星流会用剩下的生命,追杀所有反叛军人。” 林静默不语。士兵们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然后林笑了笑,说:“明早五点,正东方向20公里的树林,带两块晶片过来,交换你的女人。” 说完他就转身跳下屋顶,士兵们同时撤退。偌大的院子,瞬间变得空空荡荡,连叶子母子也被他们挟持走。唯有大雨,依旧滂沱落下。 应寒时纵身跃起,落在谢槿知之前呆的房间。房间里阴冷安静,洞开的窗外,夜空与大雨无边无际,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应寒时在这片黑暗的寂静中站了一会儿,从湿透的裤兜里摸出手机。 “小john,你一个人,带晶片过来。” —— 反叛军如今的大本营,位于古镇背后的崇山峻岭中。天堑般的地形,让他们可以隐藏得很好。而之所以选择这里,还有一个原因——这里本就是当初林带着部下们,登陆地球的地点。他自己所搭乘的飞机,就坠落在当地的古庙附近。不过残骸立刻被掩埋到地下深处。 夜半时分,林坐在一间帐篷里,慢慢喝着茶,嘴角有一丝笑意。 一名士兵走进来,神色有些古怪:“指挥官,冉小姐一直吵着要见你,还摔了很多东西。” 林的眼中也浮现笑意,他可以想象出她此刻炸毛撒泼的模样。他淡淡道:“不见。告诉她:听话呆着。忙完正事,我会去找她。” 士兵领命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另外一个人走了进来,神色凝重:“指挥官,情况不对。纳米人没有带谢槿知回来,几个落脚地点也没有找到他们。” 林一怔,放下茶杯:“他们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手下答:“得手之后,纳米人应当带谢槿知,与我们在古镇外的接应地点汇合。但是他们没有出现。为了躲避地球人和应寒时,临时机动改变接应地点也是有可能的。然而我们刚才找了其他几个地点,也没有。” 林听完后,神色变得有些深沉。他生性多疑谨慎,纳米人是他私人护卫,不可能背叛。谢槿知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逃脱? 这是他最重要的一块筹码,却丢失了。不能不令他怀疑…… 难道已被应寒时将计就计,这是他设下的某种圈套? 沉思片刻,他做了决定,不再等应寒时前来。 “立刻离开这里,撤往山中。” —— 一道浅淡的银光,在古镇的上空一闪而逝。此刻若有人抬头眺望,也不过以为那是隐约的闪电罢了。 萧穹衍驾驶着一架战机,几乎是撞停在地面上。然后他急急忙忙推开舱门,跳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应寒时。 雨下得很大,院里的地上全是水。整座小楼都黑灯瞎火,只有走廊里亮着盏灯。应寒时坐在一张长椅里,橘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他坐得很直,背靠着墙,头微微低着,使得萧穹衍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见模糊而清俊的轮廓。他的双手平平搭在膝盖上,水滴沿着他的衣袖、裤腿,慢慢滴落。旁边的地上,已湿了一圈。 萧穹衍突然就心疼得不行,“砰砰砰”踩着石板地面跑过去,蹲在了他的面前:“指挥官……” 应寒时的身体这才动了,微微往前一倾,低头看着他:“晶片带过来了?” 他的嗓音依旧温软,只是带着点干涩。萧穹衍听得更难受了,点头:“嗯,在我身上。” 应寒时站起来,萧穹衍也立刻跟着站起来。 “去找个地方隐蔽起来,藏好晶片待命。我知道这是你擅长的。”他缓缓说道。 萧穹衍知道他要一个人去反叛军大本营赴约了,心里又急又难过,但他的决定,一定是取胜几率最大的。于是点头道:“是!指挥官……你一定要小心。” 应寒时已经走进了大雨中,闻言停步转头,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 “我会救她回来。” 萧穹衍的双手紧握成拳,都快哭出来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 山中,漆黑不见五指。树林和山峰影影绰绰,像许多人站在黑暗里。 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但并不代表应寒时不打算有所行动。他沿着林间穿行,身影如同鬼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的脑海中,却浮现谢槿知抬头对他微笑的模样。寒意仿佛随着夜色,无声浸入肺腑间。 然而距离还有几公里时,他却忽然闻到风中有浓烈的血腥味。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心中的不安亦更强烈,加快步伐,向约定地点奔去。 然而,当他抵达约定地点附近,落在一棵枝叶繁密的大树上,望着地面的情形,眼眸顿时变得深邃清寒。 地上,躺了七八具反叛军尸体。并且状况十分糟糕,血肉模糊,肢体断裂,他们身下的草地,几乎都被鲜血浸透。这片林子里,充斥着血腥味。 应寒时从树上跃下,落在其中一具尸体旁查看。这样的惨状,更像是遭遇了野兽的突然袭击。他正要起身查看其他尸体,目光落在死者撕裂的肩膀上,却是一怔。 那里有一圈清晰的人类齿纹,咬得非常深,并且咬掉了那里的一块肉。他静默片刻,再仔细翻看,果然在死者全身发现了许多咬痕,不仅咬去了血肉,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白骨。其他几具尸体的状况也是如此。 应寒时站起来,缓缓往密林深处走。就在这时,密集的引擎声传来,树木哗哗作响。他骤然加速,冲过去,一抬头就看到几架反叛军战机,升上了夜空。 “林——”他大喊一声,如何会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他高高跃起,手中光刃浮现,瞬间照亮山岭,也照亮那几架战机。一个巨大的光刃飞出,撞向了其中一架战机。浮光中,那战机驾驶员露出惊恐神色,虽然光刃不至于摧毁战斗机,却将他们生生撞得飞了出去,“轰”一声撞在一旁岩壁上,瞬间变成火团,燃烧坠毁了。 “星流!”高空中,响起林的声音,伴随着螺旋桨的呼啸声,“你不必再追我们,她已不在我手上。” 应寒时双手光刃浮动,冷声道:“她在哪里?” 夜色中,林却似乎冷笑着,说:“你已经看到,我们也遭受了袭击。那是一群怪物。而她,也落入了他们手中。她现在在那座古庙——石绫寺里。你不马上去,就救不了她了。” 话音刚落,几架战机盘旋而去。而应寒时立在原地,手中光刃瞬间熄灭,山林陷入一片漆黑中。 第114章 你的身边 萧穹衍给自己找的藏身地点,是高山上的一个山洞。这里漆黑又阴冷,风吹着洞口“呜呜”的响。他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他坐不住,迈着长腿在山洞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凑到数台电脑前,看他一路安装或者入侵的那些监控画面。嗯,镇口的寨门,黑漆漆静悄悄的;主街上挂着几盏幽幽的红灯笼,也没有人影。呜呜……好像鬼片场景。 咦? 他揉了揉眼睛,刚才好像看到一片黑影,从镜头前掠过。速度之快,连他的金属眼都没看清楚。他有些胆战心惊,但又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在电脑前坐下来,调成减速回放模式。 原来那不是一片黑影,是几道模糊的人影。因为速度太快,才让人看不清。 可是,人类的奔跑怎么会有这样敏捷的速度? 莫非是反叛军来偷袭了?他心头一凛,移动鼠标,将画面速度放得更慢。终于捕捉到了,那几个人定格的样子。 然后他怔了怔。 这几个人……不是反叛军。可是看着好奇怪啊。 他们的打扮和样貌,一看就是本地男人。缠着头巾,穿着短衫短裤。皮肤黝黑,轮廓有些板硬。可是他们的身上染满了鲜血,脸上、手上也都是。甚至连牙齿上都有。而且他们的表情看起来都怪怪的,很木然的样子。 萧穹衍又把画面往前调了调,看到了为首的一个人,怀里还抱着个女人。他身后的一个人,手里则抱着个小孩。萧穹衍认得为首那人!事实上接到应寒时的命令赶来后,他就把应寒时和谢槿知这一路接触过的人的资料,全都收集备份好了。这个人,正是楠子旅馆的老板陈楠,而那女人和孩子,就是叶子和志志。 萧穹衍隐隐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起的大事件。又机警地将画面切换到楠子旅馆里。旅馆里的监控自然也被他入侵了。 等了一会儿,就看到旅馆的门被推开。这次只有陈楠一个人走进来。他怀里抱着叶子,背上背着孩子,很慢很慢地走进来,侧脸就像冷硬的雕塑,没有任何表情。旁边的黑犬狂叫着追过来,他看了眼狗,走向了里屋,关上了门。 明明是很安静的画面,却看得萧穹衍莫名紧张起来。他立刻接通与应寒时的通讯,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汇报给他:“指挥官,我发现了一堆异常的人……” 天空沉黑得像个大窟窿,倒扣在山岭之上。应寒时负手站在一片草丛里,听完萧穹衍的话,沉思片刻,说:“我知道了。” 结束通讯,他抬起头,望向山下的古镇。夜色中,它的轮廓模糊不清。 而林说的石绫寺,在更远的深山中。他清楚记得,昨天中午,叶子叮嘱过他们不要往那边去。而一直头疼的陈楠,阴郁而沉默。 古镇、古庙、那些人,以及林,藏着什么秘密? 槿知,又在哪里? 然而应寒时不会就这样相信林的话——槿知在古庙里。 两人交手多年,给对方设套无数次。论起来,林在他手里吃的亏更多一些。以林的狡猾狠辣,绝不会这么好心,白白把槿知的下落告诉他。 但是有一点,应寒时可以确定——槿知的确已不在林的手里。否则无论如何,林不会放弃这次得到晶片的机会。 静默片刻,他的身影瞬间化作一团光影,直赴山下古镇。 —— 凌晨四点,也许是一天中最黑暗安静的时分。偌大的旅馆里,只有一楼的某个房间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从窗口渐渐向夜色里晕染,最后融于黑暗。 陈楠坐在床畔,望着床上的一大一小。他们还昏迷着,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呼吸平稳。 陈楠有些痴痴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动。黑狗趴在他的腿边,那狗永远是凶悍冷酷的模样,似乎感觉不到主人们的不幸。 过了一会儿,陈楠低下头,双手按住。疼痛感如同滚滚潮水般袭来,顷刻间他的意识又有些迷失,嘴里也发出痛苦的呻~吟:“啊……” 他用力捶自己的头,想要变得清醒。然而鼻翼间,却清晰闻到身上沾着的,那新鲜的血腥味。这气味让他不自觉地分泌出口水,口水越来越多,舌头也吐了出来,开始一滴滴落在地上,而他的感觉,兴奋又压抑,痛苦又刺激……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以黑犬的警觉,竟然没听到那人的脚步声。这时才霍地从地上站起来,望着那人开始狂吠。 然而才叫了一声,它就立刻伏低在地上,就像是被来人吓退了。 陈楠抬起头,他的瞳仁已经扩大,眼珠也变成灰褐色。他看着应寒时,紧抿着嘴,喉咙里却发出“嘶嘶”的低吼声。 应寒时站在门口,也看着他。 “谢槿知,在哪里?”他缓缓地问。 陈楠突然从地上跃起,扑向了他。速度之快,令应寒时也微微一怔。陈楠张大嘴,露出异常尖利的牙齿,同时张开双臂抓向他,五指已变成了黑色锐利的爪。 应寒时一把扣住他的咽喉,将他摔向了旁边的墙。普通人若是被他这么一摔,不是重伤也是昏迷了。可这陈楠摔得头破血流,掉落在地,却像是感觉不到痛苦,眼睛里昏暗一片,迅速爬起来,又向他扑来。 野兽。 应寒时脑海中出现这个词。第二次,他没有再手下留情,力道更大,将陈楠摔向墙角。这次他终于爬不起来了,匍匐在地上,像动物一样“呵哧、呵哧”喘着气。 应寒时缓步走到他面前,再次问道:“谢槿知在哪里?跟我一起的那个女孩?” 陈楠忽然又抱住头,很痛苦煎熬的样子。“啊……”他从喉咙里发出断续的"shen yin",像是用尽全力挤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应寒时负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收紧。 忽然,院内传来杂乱密集的脚步声。应寒时回头,透过半掩的门,看到那一张张跟陈楠相似的,野兽般的脸,足足有十余人。他们看到应寒时,都露出更加狰狞的表情,然后朝他扑来。 应寒时身影如电般避开,跳出了窗外,径直跃上屋顶,飞掠着朝深山的方向去了。而他身后,那些男人四肢并用,竟也敏捷的窜上屋顶,朝着他的方向,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吼叫。 —— 等应寒时离得远了,通讯器里才传来萧穹衍惊魂未定的声音:“卧槽啊,居然是变异人。” 若是平时,应寒时必然要责备他说脏话。但今天,他望着浓墨一样的夜色,只是静静“嗯”了一声。 萧穹衍也知道他挂念着谢槿知,于是努力思考分析说:“指挥官,这里怎么会出现变异人呢?我查过刚才那些人的户籍资料和档案,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之前许多年也从未发生过类似异常事件。” “能查出他们变异的原因吗?”应寒时问。 萧穹衍答:“这要对他们的身体做扫描分析,才能得出准确结果。不过,变异会有几种原因。一种,是他们被人注入了野兽的基因,才变得这么凶猛残忍;二是他们遭遇过某种辐射,发生了变异。你知道这在以前的战争里,咱们见过不少。辐射会引起人类畸形、性格改变、生理改变。甚至产生战斗力超强的异种怪物,都是有可能的。指挥官,我会马上扫描古镇周围,看是否存在辐射源。但你暂时千万不要往危险的地方去。” 应寒时已经跃至崇山峻岭的入口,闻言静默片刻,眼眸也夜色里更加显得幽黑无比。然后他没有说什么,结束了通讯。 —— 此时,林及其下属的战机,已经停在了更隐秘的山中营地。天色将明未明时分,林从冉妤的帐篷里走出来。有了他略带强硬的安抚,女人终于委屈地安静下来。何况,她也不可能从他身边逃离。 不过,林的眉宇间,终究染上了几分疲色。他回到用作指挥的帐篷,靠在椅子里,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这次变异人的出现,是出乎他意料的。他们的突然袭击,让他损失了八个人。 但是,也不一定没有意外收获。想到刚才,应寒时站在战机下方的样子,他徐徐笑了。 石绫古庙,应寒时,你为了心爱的女人,去还是不去? 这时,身旁的副官低声问道:“指挥官,我想问,为什么要引星流往石绫寺去?谢槿知明明不在那里。” 林笑了笑,注视着空中缓缓升起的白色烟气,答:“那些人为什么会变异?” 副官摇头表示不解。 “你们应该记得,我的飞船残骸埋在石绫寺地下深处。”他淡淡道,“飞船上有辐射源。大概是最近,被村民们不小心挖出来了吧。” 副官想了想答:“辐射源一旦暴露在地表……村民们是不会懂得处理的办法的,所以……” 林微微笑了:“所以……我真想看看,星流也变成野兽一般的模样啊。” 他抬手正要再抽烟,忽然动作一顿,伸手按住了头。副官立刻紧张起来:“指挥官,又头疼了?要不要紧?” 他的额头迅速滴落冷汗,眼中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只是咬牙道:“没事,你出去。” —— 晨昏交替的时分,灰暗的颜色,笼罩着天空与大地。 应寒时站在石绫寺的门外。 这是一座已经荒废的古寺,土墙斑驳,杂草丛生。阴冷的风吹过,虚掩的朽木寺门,吱呀吱呀响着,没有半点灯光。寺内不知何处,传来野狗“汪汪”的吠叫声。 应寒时站了一会儿。 这一片山岭,他已经找遍了,也没有槿知的踪迹。古镇内的各种,萧穹衍也趁着夜色进行了搜寻。她不可能凭空消失,又不在林和变异人的手中。只有这一个地方,没有找过了。 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他对于寺中会有什么,心中已大概有了推断。但如果槿知真的在里面…… 她一个人在里面,在辐射之中。 △≧△≧, 他抬起手,缓缓推开了门。 腿刚刚迈过门槛,他忽然一怔。 “应寒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熟悉而微喘的嗓音,以他的耳力,却分辨不出在哪里。 他倏地抬头,骤然环顾四周,可是周围没有她的身影,也没有他的气息。 “应寒时。”她又喊了一声。 他的眼眸陡然睁大,看着身体周围突然浮现的那片银光,明亮纯净得像是月亮。然后他的背上突然一沉,那熟悉而温软的娇躯已与他贴在一起。 “终于……跳回你身边了。” 第115章 跳跃的你(上) 天色这样的暗,风吹动两人身边的草丛,窸窸窣窣的响。谢槿知紧搂着他的脖子,仿佛生怕自己再松手。然后她才感觉到,他的衬衣全被汗水浸透,脖子上也都是细密的汗,好像跑了很长的路,才来到这个地方。 她有些抱歉地笑了:“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 他转过身,槿知也从他后背滑下来。互相凝视了一瞬间,他伸手就把她抱进怀里。力气有点大,让她浑身骨骼都微微的疼,仿佛要被他揉进身体里去。 …… 其实从平行空间回来后,就有了一些异常的端倪。譬如处理完那个记者,回到别墅住的第二天,她清楚记得自己是在阳台睡着,醒来却在房间沙发里。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但她以为是应寒时干的,所以一直没太在意。 直至昨晚,被纳米人拽着摔下楼,当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不要被他们抓回去! 然后银光骤然浮现,笼罩住她和纳米人。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等她再回过神,竟然已经跟纳米人站在一条陌生的公路上,完全不知身在何处。两人都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槿知转身就跑,可是又被他抓住了。 “松手!”她喝斥道,结果银光再次浮现,两人又消失了。 这一次,他们落在条水流湍急的河里。浪非常大,直接把他们冲散。槿知呛了好几口水,看着纳米人被水流带走,心头一喜,赶紧又是一跳,掉落在河岸边上。 她气喘吁吁地在岸边趴了好一会儿,笑了。可是手机被河水卷走,无法与应寒时联络。于是坐起来,努力集中精神,想要跳回旅馆。 谁知这会儿又不灵了。她用了半天劲,人却还在原地纹丝不动。那感觉就像段誉的六脉神剑,无心插柳柳成荫,想使的时候却偏偏使不出来。 不过谢槿知的性子一向冷静,稍微一想,就知道是自己还控制得不够熟练。于是收敛心神,放松地躺下,又琢磨刚才跳跃的感觉。再试一次,果然成功了。 谁知银光褪去后,当她看清这次跳跃的地点,惊呆了。她居然跳到了空空如也地悬崖的上方。人还惊魂未定,就直接掉了下去,险些摔死。 …… 如此反复好几次,她的玩心倒是起来了,人也越来越放松,对方向的把控能力也越来越强。 后来,终于跳回了楠子旅馆。谁知一落地,身边十多个脸色阴郁、齿尖爪利的男人,就朝她扑咬过来。她心知有变,赶紧跳走。 她站在一幢高高的屋顶上,心跳如擂。正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冥冥中却仿佛有注定,她眼前闪过应寒时站在古寺门口,伸手推开门的画面。 于是她立刻跳了过来。 …… 她在他怀里,抬头笑望着:“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应寒时也笑了:“嗯。应当是在平行空间时,你的裂缝被撕裂得更大了。” 槿知闻着他身上雨水、泥土和汗水混杂的味道,还有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心疼地说:“让你着急了。” 他静了一瞬,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槿知立刻说:“你不要责备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微笑望着他,眼睛里很清亮:“你看,现在我可以保护自己了,还可以保护你。” 他笑容清隽,眼睛的色泽却深深。抬起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脸上,低头吻下来。 昏暗的晨色中,两人的脸轻贴着,厮磨了一会儿。她转头望着边上的寺门:“这里面有什么?”下意识伸手推门进去,却忽然被他往后一拽,退了两步,远离那寺门。 “怎么了?”她问。 “不能去。里面很可能有辐射源。陈楠等人的变异,很可能就是辐射造成的。” “哦。”槿知立刻又拉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忽然反应过来,看着他:“那你刚才准备进去?”尾音都沉了下来。 他却安静着,眉目在天色里有些模糊。 “你是要进去找我?” “……嗯。” 槿知伸手就推了他一下:“你疯了你?以后……再也不准做这种蠢事!” 他可是星流,清风明月聪颖纯直的星流,刚刚竟然差点……她只觉得阵阵后怕,寒意席卷。 可他却只是温和地笑了,看起来依然那么沉静笃定。他捉住她的手,低头再次将她拥进怀里。 —— 几分钟后,三人站在楠子旅馆的屋顶上。 天马上就要亮了,沉寂的小镇似乎也即将苏醒。那十多个变异人还在院子里,不知在踟蹰什么,或是在等待什么。 他们很快察觉了应寒时等人的存在。 “嗷嗷呜呜……”他们嘴里发出野兽般的鸣叫,眼睛都变成灰褐色。 应寒时转头对谢槿知和萧穹衍说:“你们留在这里,当心些。”槿知点头,萧穹衍也挥挥手:“放心啦。” 应寒时纵身跳了下去,身形敏捷而清浚。而他的掌心里,光刃已徐徐浮现。 他人一走,萧穹衍立刻呲牙咧嘴凑到谢槿知身边:“小知,你真的可以瞬移啦?” “是啊。”谢槿知微笑。 萧穹衍兴奋得不行,一把握住她的手,嗓音低沉浑厚得像魅力十足的熟男:“噢,还等什么?快带我一起飞!” 槿知忍俊不禁,瞄一眼下方,冷着脸一个个放倒变异人的应寒时。她忽然想起应寒时曾经说过,每次他去做什么危险的事,身边的人尤其是萧穹衍完全不担心,自顾自娱乐着。现在看来,他还真的是高手寂寞,连萧穹衍都不关爱他。 面对萧穹衍饱含期望的眼神,她却慢条斯理把手抽回来:“不行。” “为什么!?” 结果就听到她自言自语般嘀咕道:“第一次倒霉,带着纳米人飞。第二次总要给他。你往后排。” 萧穹衍听明白了,愤愤道:“你这是重色轻友,重人轻机。那我一定要排第三!”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已没有声息,变异人横七竖八全躺下了。应寒时再度跃上屋顶,额头有薄薄的汗,说道:“叶子母子还昏迷着,应当是被反叛军灌了药物,短期内不会醒,也不会有大碍。天马上亮了,小john,把他们都运回你藏身的山洞去,再做打算。” “是。” 第116章 跳跃的你(下) 镇上忽然少了这么多男人,会引起什么骚乱,应寒时等人已经无从顾及了。 天亮了,却很阴沉。洞口有凛冽的大风刮过。萧穹衍简单查看完地上的十二名男人后,向应寒时汇报:“指挥官,我需要对他们做进一步的身体检查和脑部扫描,才能弄清楚他们变异的原因。” 应寒时负手而立,点了点头。 “另外——”萧穹衍微微一笑,“按照你的要求,其他人已经随时待命了。包括你在内,我们一共可以出动七架战机,随时准备与反叛军的决战。” 决战? 槿知转头望着应寒时,他的眼中有清澈而沉静的光,点了点头。 “既已交锋,不可放过。” 清清淡淡的嗓音,却听得槿知心头微震,又多看了他几眼。 “七架?”应寒时问。 萧穹衍笑眯眯地点头:“是啊。你、我、林婕、丹尼尔、苏、庄冲,还有……聂初鸿哦!我们从依岚山离开时,你不是把缴获的反叛军战机留给了他吗?他一直很刻苦地自己练习着,水平不输庄冲呢。这次庄冲告诉了他我们跟反叛军交战的消息,他就说一定要来,给小生生报仇。” 应寒时沉吟未语。槿知却听得了然。以前顾霁生就说过,聂初鸿身体强壮敏捷,比得上特种兵。现在他要作为生力军加入,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目前,比起隐匿的反叛军,这些随时可能伤害更多人的变异人,却是燃眉之急。萧穹衍立刻迈着长腿,在山洞里走动忙碌起来。 应寒时和谢槿知也奔波了整晚,就在山洞里合衣而眠。他抱她在怀中,耳鬓厮磨,温柔低语,自不必说。 太阳升起又落下。到天擦黑时,槿知便牵着他的手,去了山洞外。 眼前是茫茫山岭,在阴暗天色下如群兽蛰伏。两人站在片山坡上,槿知伸出手,接到了几点零星的雨。 她有些感慨地笑了:“应寒时,好像遇到你之后,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天空总是在下雨。” 他望着天空,也伸出手掌。 “雨会停的。”他说。 这话简单,却暖暖的。槿知转头笑望着他:“来,把手给我。这又是一个重要的时刻。” 应寒时的脸居然微微有点红,眼睛里也有柔和的笑。 “槿知,虽然你现在拥有很强的一项能力。但是不可……太得意,谨慎些。”明明已经听话地握住了她的手,他还不忘管教她。 “知道。”槿知飞快地答,拉着他的手,跃入银光中。 天黑下来,露出依稀的几颗星。槿知与他牵着手,跳跃在大树的顶端、陡峭的石壁和虚无的高空中。每一次银光闪过,景物浮现,她都带着他稍作停留,看着他眼中如水的笑意,她也微微一笑。然后带着他继续跳。 很开心。 这是谢槿知从未有过的感觉。以往每一次,都是应寒时带着她,穿梭于地面和风中。如今却是她牵引着他,与他并肩。 现在她似乎也能体会,为什么夏清知总是流连于夜色中。这感觉如此肆意而自由,她都想每晚出去溜达了。 “不要太累。”应寒时在高空中侧头看着她,语气温柔而无奈,“要不今天就到这里?” “再玩会儿。”她答,看着平日无所不能的他,此刻被自己的银光包裹着,一时竟有罕见的吐气扬眉的感觉,忍不住就抬起头,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哪知就这么一亲,大概是她分神得太过,那银光竟倏地消失了。两人还在高空中,没有按照计划跳到一旁山坡上,陡然就往下方悬崖坠落。 “啊——”槿知一声低呼,后背吓出了一身汗。应寒时动作快如闪电,反手就抱住了她。足尖在峭壁上轻轻一踩,复又跃起,抱着她落在了长满青草的山坡上。 槿知也累了,索性躺在他怀里不动。他低头看着她,眼中有浅浅的笑,嗓音却有点静:“还调皮吗?”槿知的心跳忽然有点快,“唔”了一声。他低头吻了下来。 她却在这时玩性又起,心念一动,银光乍现,从他怀里消失了。 应寒时一怔。 槿知的落脚点不远,就在对面的大树树杈上,她站稳了,抱住树枝,刚要回头逗他,却听到轻盈的风声,他的气息瞬间逼近,竟然已在同一时刻追了过来,扣住了她的腰。 槿知回头刚要冲他笑,忽然间被他按住肩膀,扣在了树上,他的唇就覆盖上来。 应寒时是很少强吻她的,除非情绪有点激动。她怔了怔,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亲了一会儿,亲得她有点喘了,微红的俊脸这才移开。 “怎么了?”她问。 他的眼眸漆黑如墨。 “以后……不要凭空从我怀里消失。” “为什么?” “因为我会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槿知怔了一下,心想,哦,还是占有欲作祟啊。刚想说两句话再逗逗他,忽然一愣。 脑海中,浮现穆岩曾经说过的话。 每当我看到拥有时空裂缝的她,穿梭于时空中,都觉得非常难过。 …… 她凝视着他。 是否,这份茫然,就是站在原地的那个人,会拥有的心情? 即使是应寒时,也不喜欢看到她在他怀里,一次次失去踪迹。 “嗯,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她说。 应寒时拥着她,靠坐在大树上,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说,我为什么会拥有时空裂缝呢?” 他静了一会儿,答:“一定存在某个原因。等这边事情结束,我陪你去找。” “好。” —— 两人回到山洞里,就见萧穹衍坐在那些昏迷的变异人旁边,苦恼地挠着不存在的头发。 “怎么了?”槿知问。 萧穹衍跳起来,叹了口气说:“指挥官,小知,我可能救不了他们啦。他们的情况,很复杂很纠结很高科技。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原来,他已经去过了一趟石绫寺。他是金属机器人,只有芯片和驱动程序,又没有脑子,自然不会受辐射。他查清了,辐射源正是一架反叛军飞船的残骸,残骸里有多种宇宙射线的能量残余。 “那些人受到辐射后,身体里有了两种基因。一种是人,另一种是犬科。”萧穹衍说道,“这边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我猜他们进山意外接触残骸那天,肯定也带着狗,才导致基因的错乱。我们无法分析出辐射的作用原理,但现在,他们每个人确确实实半人半犬,并且速度、力量都有了大幅提升,性格变得更凶猛。” 应寒时和谢槿知,同时看向那些苍白而僵硬的睡颜。萧穹衍的话,让槿知有些不寒而栗。 “没有治愈办法?”应寒时问。 萧穹衍摇摇头:“老大,你忘啦?我的主业是计算机天才兼管家兼副官,军医只是我的系统里的一个基础功能配置。况且,我擅长的也是常见战争创伤医治。这种基因变异问题,如果想治愈,已经上升到专业的生物遗传学层次,我解决不了。”他顿了顿又说:“而且,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些人正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两种基因特征交替出现,两个意识在争夺肢体统治权。一旦属于犬科的基因、意识占了上风,他们就会彻底沦为野兽,谁也没办法了。” 应寒时静默未语。谢槿知看着那些人,他们都是镇上普通的居民,穿着简朴,面容粗粝。如今睡着,看起来都很木讷。她又想起了叶子和孩子,想起昨天在寂静的庭院里,他们一家三口安静作伴。 “如果他们变成野兽,会怎么样?”她问。 萧穹衍露出肃静的神色:“那就只能杀掉他们了。” 三人一时都没说话。萧穹衍在陈楠的身旁蹲下,手指在地上画圈圈。他是个心灵柔软而敏感的机器人,现在要他宣布十多个人的死亡结局,他心里很不好受。 谢槿知没出声,一直在想办法。她想到了谢槿行。 ,o “还有一个办法。”应寒时忽然开口。 “什么?”槿知和萧穹衍齐声问。 他走到那些人身旁,单膝蹲了下来,双肘搁在腿上,说:“既然现在两种基因在争夺,两个意识都在抢占统治权。那我们只要杀掉他们的犬族意识就可以了。” 槿知一怔。杀死犬族意识?可这要怎么杀呢,在他们的脑子里呀。可他的说法似曾相识,她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 萧穹衍却完全听明白了,瞪大眼睛,喜笑颜开:“啊啊啊啊——指挥官你真是太聪明了!生物变异我们不懂,但是完全可以用更加简单粗暴的办法啊!用电脑建一个虚拟空间,再跟他们的大脑相连。两个意识都会进去,干掉那些狗狗就可以了!哈哈哈哈!” 应寒时眉眼间也露出温淡的笑。谢槿知看着他,想,他的确是很聪明。这感觉就像是解一道复杂的数据题,公式推导不出来,他干脆换了个方式,直接用代入法找出了答案。 不过,又见虚拟空间吗? 第117章 我将沉沦(上) “虚拟空间,小知应该很了解了吧?”萧穹衍问。谢槿知还真的不太了解,当初在虚拟空间里走那一遭,也是似懂非懂。谢槿知看了看应寒时,说:“某人当时严防死守,不向我透露一点东西。我想对于你们的外星科技,还没办法做到无师自通自己开窍呢。” 应寒时愣了一下,立刻说道:“小知,我当时不知道……你会是我的女人。”萧穹衍也感觉出谢槿知的话怎么酸溜溜的,灵机一动打圆场:“是啊是啊,如果指挥官知道你会是他的女人,当时一定会把虚拟空间改成心形的。小知不要生气嘛。” 心形……谢槿知有点想笑,却见应寒时盯着自己,有点愧疚的样子,嗓音极温软:“小知……这次要心形的吗?” 应寒时居然是认真的。谢槿知忍不住笑了,答:“我不喜欢心形,更喜欢流线型。”应寒时点点头,对萧穹衍说:“记下来。”萧穹衍中气十足地答:“是。” 这么插科打诨了一阵,气氛倒是轻松起来。萧穹衍说:“这次要救他们,我想做一个小型单向循环空间就可以了。”应寒时点头。谢槿知问:“那是什么?” 萧穹衍解释道:“小型,意味着空间不需要很大。我会做个古镇出来,边界就在森林里。也就是说,森林之外,什么也没有。” “嗯。”谢槿知点头,这一点很好理解。 “单向循环嘛,其实绝大多数的虚拟空间都是单向的。”萧穹衍继续说道,“也就是说,空间不能无限发展下去啊,那我得做多少天的场景啊。所以这个空间,我就做一天。当一天结束,如果你们没有能在这一天完成任务,那么第二天会重复开始。所以这个空间是循环的。” 谢槿知却有疑虑:“可是那样,他们不会发现吗?”“不会。”应寒时代替答道,“这就像你平时做梦,即使不合理,也会发现不了。你的意识,会回到那一天,重新开始。” “那如果有人困在虚拟空间里出不来呢?”谢槿知问。 萧穹衍“噢”了一声,应寒时静了静,答:“那他就会一直循环下去。”这个答案让谢槿知心头有点生寒。萧穹衍却颇有兴致地说:“这种小型虚拟空间还不算什么啦,如果是超大型虚拟空间,不仅能按照设定单向循环,由于它的复杂性和智能性,甚至会自我发展和延伸,变得更完美合理。而人的意识如果长期存在其中,也会与虚拟空间互相影响,甚至形成某种映射现象,作用在虚拟空间上。” 谢槿知大概听懂了:“也就是跟电影《盗梦空间》差不多?”应寒时微微一笑,萧穹衍却兴奋地说:“呀,那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好惊悚好激烈!不过,他们说的是梦境,我们却是实实在在的虚拟空间。而且他们太强调人的意识,用意识造出那么多复杂的梦境。这从我们的科技看,根本是不可能的。还是要靠计算机造啦。” “嗯。”谢槿知又问,“我们进入虚拟空间后,怎么杀死那些动物呢?”萧穹衍答道:“简单。现在我们拿他们没办法,是因为两个意识都在一个身体里。但是进入虚拟空间的主体是意识。意识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在虚拟空间里就会呈现什么状态。所以人会觉得自己是人,狗会觉得自己是狗,他们会分开。你们只要干掉那些狗狗就可以了。” —— 夜更深了。谢槿知抱着双膝,坐在一堆草垛上,看应寒时和萧穹衍坐在电脑前忙碌。洞里只有几盏柔和的光,照得应寒时的轮廓朦胧而生动。谢槿知看着他挽起的衬衫袖口,还有在键盘上跳跃的十指,此时此刻,他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个普通的it青年。谢槿知心情柔软地想,这也是属于他和她的静好时光。 山下的古镇,彻夜灯火通明,还有警车的呼啸声传来。显然是那些男人的失踪,已引起关注。所以他们现在,也是和时间在赛跑。 过了一会儿,萧穹衍推开电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机器人最要注意保养了,否则会生锈的。”他自顾自念叨着走了,谢槿知起身,走到应寒时身后,弯腰搂住他的脖子。应寒时的空间做得差不多了,手指又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推开电脑,轻轻将谢槿知拉到怀里坐下。两个人眼睛里都有浅浅的笑,然后应寒时低头吻住了她。 …… 午后的庭院,是这样的寂静。慵懒的阳光像是透明而柔软的绸缎,铺开在空气里。细细的灰尘,永不知疲惫地飞舞着。蝉的叫声,和鸟儿翅膀扇动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谢槿知躺在旅馆的床上,双手被应寒时扣住,任由他流连亲吻着。日光变得这样漫长,只有彼此温热的身躯,是最真实的存在。渐渐的,谢槿知有些情动,也有些沉迷,不过还是不忘推开他的胸口:“应寒时,你别想那个那个。现在还是白天。我们还要出去玩呢。” 应寒时停下了,抬起头,俊脸微红:“我知道,不会的。小知,我们现在是在虚拟空间里。”谢槿知愣了愣,循着他的视线转头,却看到了惊奇的一幕。 白墙上,正凭空跳出一个个鲜红大字:“你、们、两、个、别、亲、了。马、上、干、活。”字迹有点丑,最后还画了个机器人头像,表示这是萧穹衍的落款。 谢槿知心头一震,这才想起就在之前,萧穹衍和应寒时把空间做好了,然后自己和应寒时一起躺下,准备进入虚拟空间……可是刚才,她完全没意识到。 应寒时下了床,走到门边,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缝:“他们在那里。” —— 对于应寒时和谢槿知来说,这并不是一次困难的任务,却是个麻烦的任务。除了要找出十二只动物,一只只干掉,还要把十二名受害者,一个个带到虚拟空间边界去。最后大家一起离开。 第118章 我将沉沦(中) “不能直接把他们十二个打晕,然后带出边界吗?这样更省事。”之前谢槿知这么问过。”应寒时答:“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们的意识已经很虚弱,如果再在虚拟空间里把意识打晕,对他们的大脑终究是伤害。” 谢槿知和应寒时坐在小方桌旁吃饭,依旧是呛螺肉、鸡豆凉粉、小瓜炒蛋和青菜汤。相距十余米的地上,陈楠蹲着喂狗吃骨头。叶子走到他身边,抚摸他的额头:“头还疼吗?” …… 吃完饭,谢槿知和应寒时没有出门,而是回房间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庭院里就没人了,叶子带着孩子去午睡,陈楠去厨房了。而那只狗,趴在墙角,睁着双黑亮的眼睛,倒是很安静的样子。 应寒时牵着谢槿知跃下去,狗一下子站起来,盯着他们。他们走近,谢槿知从口袋里拿出支小小的麻醉枪,瞄准了它。这也是萧穹衍提前安排好的,对付一只狗,总不能还让指挥官去战斗。 谁知黑狗竟然很机警,像是知道枪不是好东西,嗖一声就跑了。应寒时拿过谢槿知手里的枪,追了上去。那狗径直跑进了堂屋里,而堂屋里,叶子正带着孩子在睡觉。 应寒时和谢槿知动作放轻,走了进去,就见黑狗在母子俩的床边,咬着叶子的衣角,像是要把她拖下地,又像是想把她唤醒。它转头看到谢槿知二人,立刻松开嘴,转身伏低在地上,竟像是誓死守卫的样子。 谢槿知望着黑狗圆黑的眼睛,有点发怔。应寒时已开了枪,“嗤”一声轻响,黑狗呜咽一声,倒在了地上。而旁边,叶子母子依然熟睡未醒。凉爽的风穿过门吹进来,呼呼响着。 应寒时和谢槿知把狗提回了楼上房间,关上了门。谢槿知说:“这只狗的本性不坏,想必原来也是很忠诚的,只是遭受了辐射,才会在现实里变得凶猛吧。我们必须杀死它吗?”应寒时沉吟了一下,答:“可以不杀。把它留在这里,永远在虚拟世界里每天循环,它不会醒来。” 谢槿知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每天太阳东升西落,而这只狗会不断重复这一天的生活,以为跟自己的主人们生活在一起。“那就这样吧。”她说。 应寒时就用绳索把狗绑在了墙角。等它醒来时,他们大概已经离开了。 —— 两人又来到后院的厨房。站在门口,就看到陈楠背对着他们,低头在吃东西。听到动静,陈楠转过身,怔了怔。 谢槿知说:“陈楠,我们是来帮你的,也是要救你的家。你还记得几天前,跟一些村民一起,进山到了石绫寺,然后挖出了一些残骸吗?” 陈楠还是那幅内敛沉默的样子,点了点头:“记得。”谢槿知又问:“那之后,你是不是经常头疼?”陈楠愣了一下,又点头。 谢槿知明白,他跟她刚才一样,意识不到是在虚拟空间里。但曾经有过的记忆,依然存在。 他只是意识不到。 谢槿知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你们遭遇了辐射,产生变异。现在狗的意识,和你的意识,同时在你的身体里。现在这里不是真实的空间,而是虚假的。只要你跟我们走,把狗留在这里。你就能清醒过来,就能获救,回到你的妻子和孩子身边。” 陈楠露出震惊而困惑的表情,谢槿知看了眼应寒时,应寒时点了点头。于是她干脆一把抓住陈楠的肩膀,银光浮现。 当陈楠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茂密的森林里。他的心怦怦跳着,手心浸出阵阵冷汗。谢槿知站在他身旁,指了指森林外的景色:“你看,那是虚拟空间的边界,流线型的。”陈楠抬起头,看到那里再也不是碧蓝的天空,而是一片亮闪闪的水纹,蜿蜒着,如同一条河流挂在了天上。可里面又是混沌的,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变得更加震惊,往后退了好几步。 谢槿知微微一笑,说:“现在相信这是虚拟空间了吧。你好好想想这几天的事,留在这里,不要动不要走。等我们救了其他人,就带你们一起出去。那些狗会留在这里,不能再伤害到你们了。” —— 时间,在虚拟空间内外,同样静静流逝着。 悬崖高处的山洞里,萧穹衍坐在电脑前,无聊地翘着二郎腿。现在没有他什么事,只要等待就好。发了一会儿呆,他眼睛一亮,打开电脑上的娱乐盘,开始看最近热播的一部婆媳关系连续剧。之前他才追到第十集。 夜色静悄悄,机器人冷硬的脸庞,映着屏幕上的光,看得目不转睛。而身旁躺着的那堆人,也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 萧穹衍突然一愣,抬起了头。 洞口走进来一个人,身形削瘦挺直,背后是浓黑而寂静的夜色。萧穹衍眼珠转了转,站起来,面露疑惑:“你怎么来了?”8☆8☆.$. 那人一言不发,抬起手,手中是一把枪。萧穹衍“啊”了一声,想要质问:“你……”然而已经来不及,子弹无声无息,准确射中萧穹衍的左胸。萧穹衍一头栽在地上,硅晶红眼睛转了两圈,定住不动。 那人快步走进来,看到地上的情形,微微一怔。然后走到应寒时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心跳,发觉平稳后,那人收手。 然后那人在山洞里开始搜寻。过了挺长时间,终于在靠近山洞壁的一块泥土里,挖出了个小小的金属盒。那人用匕首撬开金属盒,看到里面躺着的两块莹莹发光的晶片,飞快合上盒子,转身走出了山洞。 —— 太阳渐渐偏西。 越来越多的人,被带到虚拟边界。虽然他们中间有的人,对谢槿知的话半信半疑。有的干脆完全不听。但是在看到边界的模样后,全都像陈楠那么震惊。然后就都按谢槿知和应寒时的吩咐,在那里等待了。 空旷的树林里,村民们不安地交谈着,张望着。“你家的狗像他们说的,最近也很凶?”“是啊,你也是?这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喂,他们两个是什么人?捉妖师吗?”“陈楠,你咋不说话?站那么远做什么?” 第119章 我将沉沦(下) 谢槿知和应寒时走出树林,还有最后一个人了。听到他们的对话,谢槿知下意识回头,就看见陈楠一个人站在很远,背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 到了最后一个人的家门口,门虚掩着,谢槿知轻轻推开往里看,悚然一惊。 地上躺着个男人,血流满地。眼睛圆瞪,喉咙是破的。一只大狗立在尸体旁,抬起满是血渍的嘴,望着他们。尸体有点臭,看来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 “汪汪——”它狂吠着朝他们扑咬过来。谢槿知射出麻醉枪,它扭动两下,应声倒下。 “它已经杀死了人的意识。”应寒时缓缓说,“我们来晚了。” “那……这个人在现实里会怎么样?” “一个意识死去,一个意识困在虚拟空间里。现实中的他,会成为植物人。” 谢槿知没出声,望着街边栩栩生动的晚霞,古镇宁静得不可思议。 岂能尽如人意,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救下所有人。 再次回到森林边缘,暮色已经慢慢笼罩下来。那些村民原本席地而坐,看到谢槿知和应寒时,都急切地站起来:“可以走了吗?”应寒时点了点头,答:“边缘出口会在几分钟后打开,届时我带你们出去。”谢槿知又看一眼站在众人背后、沉默不语的陈楠,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她轻轻扯了扯应寒时的衣角,两人走到了一旁。 “你注意到他了吗?”她问。 “注意到了。”应寒时答,“他看起来,不像正常的人。” 谢槿知心头一震,可不正是如此。面临如此大的变故,所有村民脸上的表情都是急切的、生动的。可他浑身上下,仿佛都被某种阴郁的气息笼罩,表情依旧僵硬,也不怎么说话。仿佛还跟在现实空间里时,一个样子。 然而谢槿知一时也想不出原因。因为萧穹衍说过,进入虚拟空间的是意识。意识以为自己是什么样,就会是什么样子。所有人是人,狗是狗。他毫无疑问就是他们要找的陈楠,莫非他身上还有其他问题?或许只能出了虚拟空间,再去查明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应寒时第一个转头,望向林边的小路。谢槿知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狗跑了过来。 是陈楠和叶子的那条狗,黑色,眼珠圆而亮。然而此刻,它的两条后腿都跛着,满是血迹,看样子竟是从绳索里强行挣脱出来的。 因为谢槿知的话,村民们现在看到狗就充满恐惧,全都吓得往谢槿知和应寒时身后躲。那狗却径直跑到陈楠面前,一口咬住他的裤腿,就往外拖。 “打死它!打死它!”村民们全喊起来,有人弯腰捡石头。陈楠不出声,脸色变了又变,拼命踢那只狗,想要把裤腿抽回来,可狗却死咬着不放。 “等等。”应寒时开口。大家都是一愣,谢槿知却分明看到,狗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怎么会这样? 应寒时抬头就看向陈楠。陈楠触及他的目光,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脚踹开那狗,转身就往边界跑。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应寒时身影快速移动,一把将陈楠抓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陈楠摔得头破血流,大口大口喘着气,露出狰狞神色,竟像不知道痛,起身又朝应寒时扑来。他的瞳仁变成浅褐色,牙齿同时尖利,十指尖端变成了利爪。应寒时一把擒住他的喉咙,将他掼晕在地,终于停止了攻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谢槿知的心怦怦的跳,一个猜测涌上心头,为什么陈楠会这样,为什么狗会这样。应寒时已转头看着她,眉目乌黑沉凝:“陈楠的意识受侵害太深,人已把自己当成动物,动物却已以为自己是人。” 谢槿知心头震动,没有出声,转头看着地上跛脚的那动物。它却像能听懂应寒时的话,眼睛里泪水流了下来,然后两只前腿伏低,深深低下了头,竟像是在对他们深鞠躬。 意识以为自己是什么,在虚拟空间里,就会是什么样子。 原来如此。 “那怎么办?”谢槿知问,“我们带它回去,陈楠还能复原吗?” 应寒时静了一会儿,答:“不能了。它的意识已经错乱,回去了只会让陈楠像动物一样生活。” 那狗站了起来,抬起头,慢慢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伏在地上,看着他们,不动了。 “它不愿意回去。”谢槿知轻声说。 它在最后关头用尽全力冲到这里,就是为了阻止那个“陈楠”,回到现实世界,占据自己的身体,跟妻儿生活在一起。 然后它选择永远沉沦在虚拟空间里。 银光慢慢浮现,空间边界打开。应寒时和谢槿知,带着其他人,走进了边界里,它离他们越来越远。然后虚拟空间的一切景物,都慢慢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 谢槿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应寒时的怀里。他们躺在一张简易的折叠床上,四周是嶙峋的石壁和暗柔的灯光。他们已经回到了山洞里。 应寒时也睁开了眼睛,两人凝望着彼此。她轻声问:“结束了吗?”“结束了。”“陈楠和那个死去的村民……”“他们回不来了。”他答。 , 两人静了一会儿。这一次,才算是谢槿知确切的感受虚拟空间。身在其中时,感觉那么真实。醒来后,才觉得恍然如梦。她看向周围,那些村民还沉睡着。 “萧穹衍给他们注射过镇定剂。等我们安全撤离后,他们会醒过来。”应寒时说,他拉着她站起来,与此同时,却听到山洞另一侧有响动。 另一个人影,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 “小john?”谢槿知吃了一惊,“你怎么在地上?”难怪刚才没听到他咋咋呼呼的声音。应寒时也眉头轻蹙望着他:“发生了什么事?” 萧穹衍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捂住自己的胸口:“我中了麻醉枪。”他指着岩壁旁被挖开的那个小洞:“晶片也被抢走了。” 谢槿知震惊不已,应寒时静了静,问:“是她拿走的?” 萧穹衍点头,满脸难过:“真的是她。” 第120章 决战之前(上) “他?”谢槿知不解。 应寒时的眼眸深深,萧穹衍叹了口气,答:“是林婕。”他回忆起之前的画面。林婕站在洞口,表情紧绷,就像棵倔强的树。当她开枪时,眼中分明闪过歉疚和决绝。萧穹衍不明白,很不明白。 谢槿知吃了一惊,问:“她为什么这么做?”萧穹衍答:“我也不知道,她明明是可以为指挥官而死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人终究会改变。”应寒时说。 谢槿知想起刚才他和萧穹衍的对话,问:“你怎么猜到是她?”应寒时望着洞外的沉沉夜色,答:“萧穹衍选定古镇作为目的地,暗中有人影响。而且我们的行踪,只有自己人知道。我让萧穹衍带晶片过来后,剩下的人里,只有她驾驶战机偷偷离开了江城。” “你是故意的。”谢槿知抬眉看着他,“故意让她偷走晶片?” 应寒时轻抿着唇,眼眸极黑极静:“是的。晶片为饵,我欲将反叛军一网打尽。”谢槿知怔了一下,萧穹衍解释道:“小知,你不用担心,之所以让他们偷走,就是因为晶片上装着反追踪装置。一直以来,反叛军作恶多端,我们却没办法将他们弄死,就是因为地球之大,根本无法知道他们的藏匿处。而且你知道的,战机都有超光速跳跃功能,哪怕我们撵上他们的,他们也可以跳跃逃走,完全不知道他们跳去了哪里。”他的语气变得喜滋滋的:“现在就不同了,林是无论何时,都不会把晶片扔下的。他去哪里,我们都能找到,然后干掉他。” 应寒时眼中也露出一点笑意。谢槿知想了想,又问:“可是追踪装置会不会被林发现?”萧穹衍大力摇头:“不会!这是我新研发的一种微型追踪装置,灵感来源于穆岩分子人哦。极细微的追踪颗粒附着在晶片上,当晶片被拿出时,那些颗粒就会立刻扩散,同时附着在周围的人身上。他们根本发现不了。” 谢槿知点头,她觉得很神奇,也很靠谱。 就在这时,警铃声遥遥传来,正是小镇外公路方向。三人走到洞口,看到夜色里,依稀有许多辆警车。甚至还有几架直升机在小镇上空盘旋。 “我们该走了。”应寒时说。萧穹衍看着满山洞的电脑设备,发愁地说:“可是这些还没收拾,都是我的宝贝装备呀……” “来不及了。”应寒时打断他,萧穹衍就悻悻地不说话了。谢槿知与应寒时配合已极有默契,她抓住萧穹衍的肩膀,萧穹衍“呦呼”欢呼着,被她拉进了银光里。 应寒时预料得没错,十几分钟后,在警犬的帮助下,就有警察找到了这个山洞,全面封锁起来。又过了一会儿,谢槿行带着几个研究人员,走了进来。 这时,那些被救出的村民,也陆续醒了,激动而又混乱地跟警察和研究员们,讲着自己的离奇经历。谢槿行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有村民异常伤人的报道传来。而他的研究员们,同时发现这个古镇周围的磁场波动又异常了。这不得不令他想起曾经的依岚山,他想他猜到始作俑者会是谁了。这必然会跟他那个特立独行的妹妹,还有她的……唉……外星男朋友有关。 于是谢槿行就向上级申请,带着人也过来了。 不动声色地在山洞里站了一会儿,谢槿行走了出去,到了片僻静的树林里,拿出了手机。 打给谢槿知,却是无法接通。他当然不知道,谢槿知的手机在初次跳跃时,落进河里冲走了。静了一会儿,他忆起档案袋里的另一个手机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年轻男人温和沉静的嗓音传来:“你好。” “应寒时先生?” “是。” “我是谢槿知的哥哥,谢槿行。” —— 这是一片非常隐蔽的山林,已经废弃的木屋坐落于山腰,满屋积着灰尘。 萧穹衍正围着口罩和围裙,拿抹布使劲打扫着。谢槿知推开木屋的小窗,转头看着矗立在门边,身影清浚的应寒时。他挂了电话,也朝她看过来。 谢槿知问:“我哥说了什么?”应寒时答:“他约我们半个小时后见面。”谢槿知怔了怔,却笑了:“好事。他打这么个电话,看来是打算私了,又要替我们打掩护了。” 既然有了这个判断,谢槿知一点压力也没有了。等萧穹衍收拾完屋子,她就坐在把老旧的藤椅里,吃萧穹衍刚摘回来的野苹果。酸酸脆脆的,倒十分爽口。过了一会儿不经意间转头,却看见应寒时还站在远处,脸绯红着,神色……有些忧虑。 谢槿知咬了口苹果,问:“怎么了?” △≧△≧, 应寒时答:“这样见面,实在唐突失礼,我也没有时间去准备见面礼。”一旁的萧穹衍听到了,也瞪大了眼睛:“呀,真的,那怎么办?临时做糕点也来不及啊。” 谢槿知忍不住笑了:“没事的,我哥不在乎这些。”可尽管她这么安慰,应寒时还是一副忧思的模样。萧穹衍闷闷地道:“指挥官,我们失策了,早知道只拿一块晶片作饵,不要玩这么大,留下一块当见面礼了。”谢槿知听得睁大了眼睛,应寒时却深以为然地徐徐点头,语气歉疚:“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战斗了。” 谢槿知:“你们真的不用太紧张。” 半个小时后。 谢槿行站在片开阔的树林里,眺望着远方的群山和零星的小镇灯光。直至身后响起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谢槿知和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人,并肩走了过来。 谢槿行是个拘谨传统的性子,一向不喜欢太活泼或太熟络自如的人。此刻看到应寒时姿容沉稳,不卑不亢的模样,倒生了几分好感。只是想到他是外星人,终究有点担忧。 谢槿知先开口:“哥,这就忙完了?”她笑意浅浅,居然还有点逗弄他的意思。 第121章 决战之前(下) 谢槿行看她一眼,答:“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谁让你们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虽然这么说,他却没有生气,平静地看着应寒时:“你好,我是谢槿行,谢槿知的哥哥。国防部4574研究院,天体物理及核工业教授。” 应寒时站得笔直,双臂垂落身侧,脸颊微红,嗓音却沉稳清澈:“你好谢教授,我是应寒时,来自三千光年外曜日星球。曾任帝国凤凰舰队指挥官,军衔上将。现已退役,是小知的男朋友。” 谢槿行之前不知道他的详细底细,愣了一下,谢槿知默然不语。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槿行问。 于是谢槿知就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应寒时略作补充。谢槿行听得神色逐渐严肃,待他们说完后,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那两名意识受损的村民,我会联络国家生物科学方面的研究院,看是否可以继续救治。” 谢槿知立刻说:“太好了。”应寒时也点头:“多谢。” “至于这整件事……”谢槿行说,“你们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过。村民们的话,上面也不一定全信,但是彻查是少不了的。不过这种离奇事件,查来查去,最后查不出什么,一般都会机密封档,不了了之。但是,最近你们就不要在附近露面了。” 他这么说,谢槿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笑着说:“哥,谢了。”忽然又想起另一岔,便试探地问:“那……那些用来做虚拟空间的电脑和设备,能够还给我们吗?”谢槿行看她一眼:“你觉得可能吗?那些设备已经在送往研究院的路上了。” 谢槿知:“你们这是趁火打劫!”谢槿行略有点尴尬,但她说的的确是事实。谢槿知还要再说话,应寒时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不必归还。”应寒时嗓音徐徐,眉眼从容,“那些设备和虚拟空间技术,您可以随意研究使用。” 谢槿行是个实诚人,面露笑意:“多谢。” 应寒时的脸依旧微红:“应该的。” 谢槿知:“……” “虽然送给你们了……”谢槿知看一眼他俩,“哥,我很好奇,以地球人现在的设备技术水平,真的可以造出虚拟空间吗?” 谈到这一点,谢槿行是非常自信的,他看着他们,笃定地答道:“当然。我所拥有的,是天河4号a超大型计算机组,每秒200亿亿次浮点性能。”他说的专业术语谢槿知不懂,应寒时却露出赞赏神色,点头:“的确可以。这样的容量,甚至可以制造出超大型自主运行虚拟空间。” 两个男人的交谈,显然非常愉快了。谢槿知微笑不语。 这时谢槿行却看她一眼:“你先去周围转会儿,我有话单独对他说。” —— 已是后半夜了,零星的星光缀在天空中,远山依旧寂静匍匐。谢槿行望了望不远处,坐在草地上,抱着双膝的谢槿知,转头对应寒时说道:“我把你留下,并不是要干涉你们俩的事。但是作为她现在唯一的亲人,有些话,我必须对你说。” 应寒时点头:“是。” “其实我也只要问你一句话。”谢槿行说,“她自小没有父亲,母亲也很早过世。这些年,她从来没谈过恋爱。我也没想过,她最后找的男朋友,会是你这样的。但是,不管是地球人还是外星人,以她的性格,如果爱上一个人,那一定是抛开了所有。她没有任何退路。” 应寒时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眉宇间浮现怜惜神色。 “所以,你能不能做到,永远爱护她,不伤害她,永远把她放在你心中第一位,就像她对你一样。”谢槿行郑重地问,“可以做到吗?” 应寒时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了左胸心脏位置。微微抬起脸,眼眸无比沉澈,与谢槿行对视着。 “小知的兄长,以下,是我给予你的答复,也是我许下的承诺。”他平缓而清晰地说道,“曜日已经坠落,银河再无帝国。我见过恒星的诞生,也目睹过行星崩塌于黑暗中。我航行了数千光年,才遇见了这一个心爱的女人。她会是我终身所爱,比生命更重要,与信仰同等珍贵。” 谢槿行静了一会儿,点头。 谢槿知没想到谢槿行谈完应寒时后,还要跟自己单独谈。她看着应寒时微笑着走向她之前呆的那片草地,转头望着谢槿行:“你们都聊了什么?” 谢槿行却不答,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信封:“拿着,这是你之前要的,应寒时的新身份证和户口卡。” 不远处,应寒时的脚步陡然一顿。 谢槿知当然注意到了,微微有点尴尬,把信封接过来:“多谢了。”谢槿行温和地笑了:“有了这个,他的身份不会再有什么问题。”谢槿知打开看了看,也有点高兴:“嗯。”眼角余光,却瞥见应寒时干脆站在原地,背着双手,一动不动地听着。 谢槿行看着她的神色,忽然问道:“你……不会是就要跟他结婚了吧?”谢槿知立刻答:“没有。要这个只是为了更安全。”谢槿行这才点头,非常语重心长地嘱咐道:“那就好。结婚是大事,不管是地球人还是外星人,总要相处一段时间,考察清楚。” 交代完这些,谢槿行就走了。谢槿知站在原地,看他的身影没入夜色里。应寒时走到她身旁。过了一会儿,她转身说:“我们也走吧。”他却不动。 “小知,给我。”他说。 谢槿知装傻:“什么给你?” 他微微垂眸:“我的结婚许可证。” 结婚许可证……外星人对户口的这个称谓,让谢槿知有点好笑,却答道:“不行,我先保管。”顿了顿:“到时候给你。” 转身刚要走,手腕却忽然一紧,人就被他扣在了树上。谢槿知抬头看着他,小声抗议:“你居然用强……”他低下头,单手扣住她的双手,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已伸进了她的口袋,拿出那信封,这才松开她。 谢槿知也不是真生气,轻轻哼了一声,看他的举动。应寒时打开信封,拿出两样东西,低头看了一会儿,放下,负起双手,眼睛里似乎有浅而璀璨的光华在流动:“等回江城,我就求婚。” 谢槿知的脸有点烫了,转头看向一边:“应寒时,这种事你不必提前告诉当事人。” —— 两人回到木屋,萧穹衍立刻热切地迎上来:“指挥官,与未来大舅子的会面如何?”应寒时微笑答:“非常好。”主仆两人相视而笑。 萧穹衍又报告了一个好消息:“苏已经带着大家在准备动身了,明天一早他们就能到。我们就能对反叛军实施最后的反攻。”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萧穹衍在外间守候,应寒时和谢槿知到刚刚收拾好的房间里休息。这里同样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旧的桌子。 谢槿知拉应寒时在床边坐了下来,斟酌了一下,干脆直接问:“明天,会不会很危险?能打赢吗?”她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她听应寒时讲过,反叛军有几十个人,二十余架战机。这边现在还少了个林婕,满打满算只有六架战机。敌我悬殊十分大。 应寒时如何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静默片刻,只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说:“我打给你看。”谢槿知的心头跳了一下,他已将她搂进怀里。 来古镇这几天,两人许久也未曾温存过。而今大战在即,心中的柔情却更盛。谢槿知被他压在硬硬的床板上,亲了一会儿,就见他红着脸起身,走到房间门口,上了反锁。 谢槿知低声嘀咕道:“道貌岸然……”被她这么批评,他转过身来,脸愈发的红。在她笑盈盈的视线里,走回她身边。 …… —— 天亮时,谢槿知站在小屋门口的山坡上。清晨微凉的空气钻进衣服里,令她微微一抖。身旁的应寒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冷吗?”他问。 “还好。”她把头望他怀里靠了靠,看他一眼,小声说,“就是腿酸。” 应寒时转过脸去:“对不起。” “来了来了!”萧穹衍从屋里窜出来,站在两人身后,抬头兴奋地望着天空。 几秒钟后,淡蓝的天空中划过五道流星般的银光,那线条出乎意料的整齐流畅。而银色轨迹的前端,五架战机的轮廓逐渐清晰,越驶越近,最终骤停在距离他们十余米外的半空里。 应寒时露出浅淡笑意,萧穹衍用力朝他们挥手。谢槿知望着驾驶舱里那些熟悉的面容,苏、丹尼尔、庄冲,还有聂初鸿和顾霁生。他俩透过玻璃舱,对她露出温暖的笑容。 “指挥官。”萧穹衍“啪”地站直,郑重其事地敬了个礼,嘴巴却笑咧开,“曜日人、地球人混编战斗小组已经到齐,下达命令吧!” 第122章 至善至黑(上) “唉。”萧穹衍忽然叹了口气,“以前指挥官带领的可是十座太空堡垒,三千艘战机。” 谢槿知看他一眼,又看向应寒时。应寒时只是微微笑了笑:“小john,不必感伤。我们的文明曾经辉煌过,就让它永存于记忆中。现在,我们脚下的地球,才是银河系中最真实繁荣的存在。” 萧穹衍“哦”了一声,谢槿知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应寒时负在身后的,那双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上。她想,这个男人拥有天空一样宽广的心胸。 苏等人已经把战机停好,走了过来,大家一阵热络。谢槿知很自然就走到聂初鸿和顾霁生面前。聂初鸿居然留出了络腮胡子,原本英挺的青年,平添粗犷沧桑的气质。但那双眼睛,依旧是漆黑而温柔的。他微笑看着谢槿知:“最近好吗?”谢槿知点头:“我都挺好的。你们呢?没想到你们今天也会来。”聂初鸿笑笑:“同仇敌忾,义不容辞。”谢槿知温和的目光,又落在他身旁的顾霁生身上。聂初鸿也看着顾霁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霁生,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槿知。她也是你最好的朋友。” 出乎谢槿知的意料,原本沉默着、神色有些局促的顾霁生,抬头看着她,似乎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旋即露出非常灿烂漂亮的笑容:“槿知,你好,我是你的好朋友顾霁生。” 这样流利的话语,让谢槿知有点难过。旁边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关切的望过来。应寒时走到谢槿知身旁,也看着顾霁生:“他好些了吗?”聂初鸿点头微笑答:“他很聪明,教什么都学得很快。而且战机开得比我还好。” 一行人说着话,走进小木屋中,商议即将来临的决斗。 —— 午后,天空寂静而炽热,没有一丝云彩。 冉妤站在一顶帐篷里,脚下的沙漠烫得让人的鞋底仿佛都要融化掉。她的心情与这气温同样焦躁,隔着帐篷上的塑料小窗,望着外面。 沙丘如同一座座小山,连绵起伏。帐篷外,那些穿着灰色军衬衫、脸上纹着十字的士兵们,走来走去。还有二十来架黑色战斗机,停在沙丘中的沟壑中,整齐肃穆。 冉妤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烦意乱。一回眸,却恰好看到对面那顶更大的帐篷里,木头……不,不应该叫他木头了,那些士兵都叫他“林指挥官”。他站在撩开的帐篷门口,正眺望着沙丘上方的天空,俊朗的脸上有捉摸不定的微笑,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侧眸,与她对视上了。 冉妤的心跳骤然加速,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他却慢慢笑了,依旧是那笃定而富有男性侵略性的笑容。 冉妤转身就离开了塑料小窗,也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她“嘭”一声扑倒在床垫上,心情复杂而难受。 她一直以为她从公园捡到的流浪汉,只是个高帅富。哪怕是落魄的、永远不能东山再起的男人,她后来也认了,也心甘情愿了。 可他居然是个外星人。 外星人也就外星人吧。一开始得知那一刻,她惊吓之余,还是有点小惊喜的。毕竟有谢槿知的前车之鉴,她觉得跟外星高帅富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是她难得的运气。 谁知道他却倨傲而淡漠地说,自己是反政府武装。再看到这些天他跟应寒时谢槿知他们做对,冉妤心里哪能还不明白?他就是个大反派大boss。 这样危险而黑暗的爱情,她一点也不想要了。可是,他好像察觉了她的退意,这些天把她看得更牢。她要怎样才能逃得掉? 正纠结着,把脸埋在枕头里,忽然听到帐篷上空,骤然响起尖锐而持续的警报声:“嗡——嗡——嗡——”外面的脚步声瞬间变得杂乱急促,战机预备起飞时的引擎声也突然响起。 冉妤立刻从床垫上爬起来,跑到了帐篷门口,恰好看到一名士兵快步跑进林的帐篷,大声汇报道:“指挥官,雷达显示数个飞行目标,正朝我们的坐标跳跃而来,倒数计时:58、57、56……” 林掀开帐篷,大步走了出来,看一眼呆立的冉妤:“副官。”副官立刻走上前,恭敬地对冉妤说:“冒犯了。”将冉妤一把扛起,冉妤知道挣扎无用,只趴在副官身上没动,恨恨骂道:“林你混蛋!”林根本不在意,他阔步走向战机最前方,他的那艘小型指挥舰,带着副官和冉妤走了上去,迅速关闭舱门。 而尽管敌人的偷袭突如其来,他麾下的士兵们亦丝毫不乱,在短短一分钟内,迅速收拾要件,跑向各自的战机。 “10、9、8、7……”技术兵还在通讯频道里,严肃而紧张地向所有人警示时间,“我方跳跃引擎预热还需10分钟。对方跳跃倒计时:3、2、1!” 尽管高性能战机上,都配备有跳跃引擎。但是执行一次空间跳跃,不是简单操作,不仅引擎需要时间预热,也需要设置跳跃坐标等一系列技术操作。所以现在,对方得知了他们的坐标,突然跳跃袭击。他们却不能马上跳跃离开,只能迎战。 , 二十余架战斗机,跟在林的指挥舰之后,同时升上天空。远远望去,黑色战机外壳反射着刺眼阳光,如同一群黑色的金属大甲虫,盘踞在沙漠上方。 冉妤已经被关进了指挥官休息舱中,连同那两块极其珍贵的晶片,以及林的其他重要物件。 林站在指挥舱里,望着前方。沙丘上空,碧蓝得没有一丝风的天空上,时间仿佛在这一秒静止。 “士兵们,一切为了我们即将建立的新文明。”林沉声说道。 “是!”通讯频道里,响起所有飞行员们坚定有力的声音。 数团银光,同时降临。 剧烈的引擎声,呼啸声。沙丘上顿时狂沙乱舞,灰蒙蒙一片。而当银光逝去,六架战机如同匕首脱鞘而出,双方密集的弹雨,同时射出。 第123章 至善至黑(下) 谢槿知在萧穹衍的飞机上。她坐在副驾驶位上,系着牢牢的安全带,看着舱外,一道道炮弹迎面掠过。这于她而言,是从未有过的经历。看着反叛军的战机群,排列得密密麻麻迎面飞来。而这边,以应寒时为中心,六架战机呈扇形展开,向对方俯冲而去。 “卧槽!”通讯频道里响起庄冲低低的惊叹声,不得不说,他此刻叹出了谢槿知的心声。因为交战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很快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晰,只看到飞机和炮弹犹如满天流星,交织在一起。 “分离。”频道里响起应寒时低而清晰的声音,与此同时,排列在扇形正中的应寒时、苏和丹尼尔保持向前飞翔的姿态,灵活侧翻或是旋转着,继续攻击对方的战机群。而另外三架战机,同时急速偏离航线,飞到了战斗圈外,避开了大部分的炮弹。 此时,双方的首次冲锋已接近尾声。因为应寒时三人都是技巧非常高超的飞行员,飞入的又是对方战机群腹地,成功避开了对方所有攻击,且击落敌机三架。而聂初鸿三人在交锋时刻拉开距离,驶离了炮火区,既替应寒时等人吸引了部分炮火注意,同时毫发无伤。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哦。”萧穹衍哼哼道,“小知快看指挥官秒杀他们!” 谢槿知早因为这一系列高难度飞行,心惊肉跳,满手的汗。脸上却做出淡定表情,笑道:“看着呢。”萧穹衍眼睛看着前方,嘴巴却咧起:“呦,你的声音怎么发抖了,害怕吗哈哈。” 谢槿知没答。因为大家都戴着通讯耳机,两人的对话应寒时肯定听到了,但是他没有分心回应。 他俩在说话,战斗却一刻没有停止。在第一次正面冲锋结束后,双方战机都在天空画出盘旋的弧度,掉头再次冲向对方。但是这一次,反叛军的战机群也散开了,呈二级梯队进攻。 这边指挥战斗的,是林麾下的另一名高级军官。他与帝国军交手多年,亦深谙应寒时的可怕。要知道即使是这样简单的正面冲锋,据说应寒时一个人就能干掉十架战机。所以他亦牢记林的叮嘱:“集中优势兵力,对付星流。只要牵制住星流,就能赢得战斗。” 而当他调转机头,一眼看到明明还应该在很远坐标的星流,竟驾驶飞机,向他的侧翼飞去。这名军官心头大惊,但要知道,星流之所以威名赫赫,就是因为他用兵极为诡谲,总是在你想像不到的地方出现,在你无法想像的方位发动袭击。于是军官此刻心头断定:星流速度如此之快,是想要从侧面偷袭。 不能让他得手! 军官沉喝一声:“左翼中翼,跟随我,围剿星流!” “是。” 刹那间,机群分离,超过十架战机跟在他身后,朝应寒时追击过去。上下左右前后,呈360度包围,以极快的飞行速度,飞离了这边的战斗圈。 谢槿知看着他们越飞越远,战火交织,有些担忧:“会有危险吗?”萧穹衍安慰她道:“没事,他会安全的。啊,林跑掉了!”谢槿知循着他的视线抬头,果然看到更高的天空上,林的那艘体积有普通战机两个大的战斗舰,如同冷硬的黑色大鸟,“嗖”一声飞远,顷刻消失于天际。 “他跑不掉。”通讯器里,响起应寒时笃定的声音。 “是。”苏、丹尼尔、萧穹衍等人齐声答道。 是啊,谢槿知听到他的声音,也露出微笑。林是舍不得丢掉晶片的。而且即便现在他丢掉,晶片上附着的追踪器也已扩散开。应寒时有以两块晶片为饵的魄力,当真是舍得孩子,套着了狼。 敌军主力已被吸引走,剩下七八架战机,与他们五艘战机对峙着,弹雨如飞,再次交接。 —— 反叛军军官率领十余架战机,追到了遥远的沙丘后。然后星流今天只跑不打,让军官心中微微有不安和异样的感觉。然而短兵相接的空战,本就只是在分秒之间,他也无暇无法做出更准确的判断,只能继续追。 眼看越追越近,星流的战机飞到了一片高高的沙丘上,同时也被四面八方的飞机,逼入了他们的射程之内,军官当机立断:“开火!” 炮火声震天,密密麻麻如同雨点,射向星流的战机,他已避无可避。 然而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就在此时发生。 那战机连同机上的星流,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化作了一团……散沙?!掉落在沙丘上。子弹全部落空,射在了沙丘上,掀起漫天的沙雾,打不到,捉不住,炮火也无法令它们燃烧,哪里还分辨得出,哪一颗是刚才的“星流”变化而成的? 军官是知道上次反叛军纳米人伪装成雨点,企图劫持谢槿知的计划的。此刻他望着那漫天的沙,脑海中只浮现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现下心中雪亮:第一次看到的应寒时,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巧,必然是真的。所以也没有让他怀疑对方会使用纳米人。可是空中交战瞬息万变,后来的这个应寒时,却已经被掉了包,专门为了吸引他们主力前来。 军官的心中突然大骇。留在原地的七架战机,对付一个星流都够呛,更何况是对方几乎全部的兵力。实力悬殊巨大,只怕此刻,已经被全歼了。反叛军原本占据兵力优势,他想着集中优势兵力,对付星流。却没料到正中星流的圈套,反而被他集中兵力,先干掉了1/3。 军官的后背陡然浸出冷汗,对着通讯器大喊道:“掉头,防御队列!”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震天的炮火声,从他们的背后传来。军官驾驶战机一个急速拔高,堪堪逃离了死亡的扫射,却看到自己身旁其他数架战机,中弹冒出青烟,往沙丘坠落下去。 “报告:我的左翼中弹左翼中弹!” “我的发动机中弹了!” “战机失控准备跳伞,重复:战机失控准备跳伞!” …… 一时间,通讯频道里全是飞行员们惊恐而焦急的声音。军官内心寒意顿生,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反叛军已败! 星流,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星流。 他的战机,永远不会坠落。 …… —— “战斗中,永远不要用你的后背,对着敌人。” 谢槿知望着前方,背对着他们,如同折翼的飞鸟般,一架架坠落的战机。心中,却想起今天一早,应寒时在小木屋中说过的这句话。 对于应寒时要如何打赢这场以少胜多的战斗,谢槿知之前是好奇的,也是担忧的。早晨,当他对着沙漠地图,将计划部署一步步对大家道明,她都听得愣住了。 当时她看着他清朗的眉目,屹立的身姿,想,心机好深,好黑。 至善至黑,她要越来越喜欢他了。 聂初鸿本就是军事爱好者,听完之后,大为赞叹。他的评价就比谢槿知的腹诽专业多了:“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集中优势兵力,围歼对方的剩余兵力,抹平兵力优势;最后是一场追击战决胜,这是能造成敌人最大伤亡的战斗形式。我们赢定了。” 应寒时的神色很平和,继续细细嘱咐大家细节。 “霁生,可以做到这些吗?”他问。 顾霁生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在吃萧穹衍给的苹果。聂初鸿代替他答道:“他可以的,只要把步骤仔细讲给他听,他会记得很清楚。而且我们在依岚山飞行时,他做过很多更惊险复杂的动作。”顿了顿说:“他如果知道现在在发生什么,必然也愿意去做。” …… 临出发时,应寒时把谢槿知送到萧穹衍的战机上。 “我会在庄冲的飞机上,最后追击战时,会有许多高难度飞行,你会受不了。”他柔声说,“小john不会有太多战斗,你先呆在他的飞机上。等战斗结束,回我这里。” 谢槿知点点头,嘱咐他小心。两人正说话呢,萧穹衍却从战机上探头,笑嘻嘻地说:“小知,等会儿指挥官表现好,你要表扬他啊。他很想要你表扬呢。今天早上你还在睡觉时,他制定好计划,然后站在床边望着你,微笑脸红了半天呢……” “小john。”应寒时出声制止了他,萧穹衍吐吐舌头,缩回机舱。 谢槿知微笑抬头看着他:“哦……你想要表扬?” 应寒时的脸有点红了:“小知,我……” 谢槿知却踮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加油,你最棒。” “……谢谢,我会让你看到一场完美的战斗。” …… △≧△≧, 萧穹衍驾驶战机,徐徐降落在沙丘上。前方,反叛军的战机大多坠毁,仅存者也举白旗投降,沙丘上好些个伤兵,跪在地上等待俘虏。 顾霁生从沙堆里坐了起来,露出灿烂的笑。聂初鸿跳下战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因为聂初鸿、丹尼尔的战机都还是中弹了,这些俘虏和残骸也需要人处置。于是应寒时决定,他们留在原地,他带着谢槿知、苏、庄冲和萧穹衍,立刻追击逃亡的林。 “找到了!”萧穹衍对着雷达图,报告道,“林的战舰,现在正在五十公里外,沙漠深处的一个无人绿洲里。” “他会再逃跑吗?”庄冲问。 “不会。”应寒时答,谢槿知接口:“因为知道跑也没有用了。” 一行人上了战机,跳跃引擎开始预热。 “10、9、8……”萧穹衍的声音响起,“目标:林的坐标,最后的歼灭战!3、2、1,跳跃!” 第124章 文明于我(上) 谢槿知回到了应寒时的飞机上。 午后的阳光,似乎更炽烈了。隔着玻璃照在人身上,都能感觉到烫意。窗外飞沙漫天,伴随着萧穹衍在通讯频道里的倒计时,谢槿知看到银光包裹住战机。 她看着应寒时。他很专心地驾驶着,戴着白手套,眼睛盯着前方。 谢槿知忽然很想拥抱他。 于是就抱了。轻轻挽住他一只胳膊,头靠上去。应寒时怔了一下,低头看她一眼,然后继续目视前方。 两个人都没说话,却好像有一种温柔纤细的情绪,在狭窄的机舱里发酵。 你有你的抱负,我陪你朝朝暮暮。 “跳跃!”萧穹衍的声音响起。两人的眼前模糊后又变得清晰,那是一片面积不大的绿洲,坐落在下方的沙漠中。一棵棵粗虬盘结的胡杨树,掩映在一汪水泊旁。草地稀稀落落点缀着。林的那艘黑色小型战舰,就停在绿洲上。 “分散。”应寒时下令。苏驾驶一艘战机,庄冲和萧穹衍驾驶另一艘,往两边侧飞,从而将林的战舰,包围在正中。 战斗一触即发,谢槿知的心稍稍提起来。但林已是强弩之末,她倒不是很担心。然而当她仔细打量下方的战舰,陡然心头一震。 她看到了谁? 机身侧面,一扇小小的窗户里,谢槿知看到了冉妤那熟悉的脸。她满脸愁云,惊疑不定地望着窗外的战机。 “冉妤!”谢槿知低呼一声,应寒时也看到了,低声说:“别急。” “……嗯。” 战舰的舱门徐徐打开,林走了出来。 他穿着非常整齐的军装,浅灰色制服,长腿笔直,肩章在阳光下熠熠发亮。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中的战机,戴着白色指挥官手套的双手,沉稳负在身后。 “星流,我们谈谈吧。”他说。 谢槿知一怔,其他人也都沉默着。应寒时静默片刻,战机缓缓下降,停稳在沙地上。他松开方向盘,对谢槿知说:“你留在这里。”谢槿知点头:“你当心。”“嗯。” 应寒时推开舱门,跳下战机,走向了林。苏和萧穹衍的战机,依旧在半空中警戒着。 隔着十几米远的位置,应寒时站定。两个男人对视着,林忽然慢慢笑了:“星流,我输了,我也愿意把晶片拱手相让。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帝国已经毁灭,我和你,已经不是敌人了。” “然而你依然在强取豪夺,伤及无辜。”应寒时平静地说。 林笑了笑,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慢慢地,将手套一根根抽下来:“星流,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惜招惹上你这么个大麻烦,也要得到这些晶片吗?”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应寒时沉静矗立不语。 萧穹衍嘀咕道:“那还能有什么原因,这家伙丧心病狂,以前就是反政府武装,现在肯定是想拿了晶片组织兵力,侵略地球咯!” 哪知这时林淡淡说道:“地球人兵力充沛,不容小觑。我当然不会白痴到拿了几块晶片,就妄想侵略地球。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与你现在保护的这颗星球,为敌。” 萧穹衍:“……你才是白痴呢!” 一直沉默的苏:“小john闭嘴。” “你的目的是什么?”应寒时静静地问。 林微微一笑,握着手套,将双手重新负到身后:“星流,难道你就未想过,重新建立属于曜日人的新文明?你曾是帝国最高军事将领,万人瞩目,难道现在就想龟缩于地球,了此残生,甚至还被地球人取笑、视为异类?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机会,在我们眼前。”顿了顿,他说:“这也是林婕投靠于我的原因。她并非背叛你,而是更加忠于曜日文明,并且,希望你走上正确的路。” 这番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连萧穹衍都轻轻“咦”了一声。谢槿知遥遥望着林,那张脸看起来非常沉肃,眼眸深邃,看不出他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实意。她的目光又落在应寒时身上,他负手而立,身影清峻,似乎不为所动,只淡淡地问:“什么机会?” △≧△≧, 林清喝道:“副官。”战舰机舱里一名军官应了声:“是。”一束光从舱中射了出来,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幅三维立体投影。 那是一颗正在缓慢旋转的小行星,浅蓝色,夹杂绿黄色。意味着有海洋、森林和陆地。旁边,是一颗火红的恒星。 林注视着这幅星系投影,说道:“星流,我在距离太阳系五十光年的星云中,发现了这颗小行星。虽然体积只有地球的1/100,但是足以蕴育文明。我的机舱里,还有6000份曜日人的胚胎基因。曾经属于曜日人的科技、军事成果,相信你航行而来的飞船上,也有备份。只要我们联手,再利用晶片作为建设小行星的基础能源,几十年,甚至只要十几年,我们就能复制一份曜日文明出来。” 众人听得心头一震,一时间了无声息。应寒时眸色微怔,谢槿知看到他的手指缓缓收紧。 林淡淡笑了,这时小行星图像关闭消失。他看着应寒时:“本来,我打算一个人做。现在,我愿意与你共享这个文明。我们曾经的恩怨,我早已丢下。帝国已经毁灭,我曾经的政治抱负也已没有意义。我甚至愿意向你承诺,这个文明会自由、平等、和平,如你所愿,不会再有战争和杀戮,不会有无辜的人死去。你我同为最高执政官。星流,我知道曜日文明,是你的信仰,你宁愿终身监禁都不背叛帝国。现在,这样一个重拾文明的机会在你面前,难道你会罔顾信仰,罔顾我战舰上的6000份曜日人基因,不忠诚地拒绝吗?” 说完这番话,他就十分笃定地注视着应寒时,徐徐笑了。 谢槿知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极有吸引力,也极有说服力。连她都听得有些恍然,虽然知道与他合作必是与狼共舞,总是不妥。但一时真想不出能反驳他的理由。 第125章 文明于我(下) 不光是她,苏和萧穹衍身为曜日人,听得都有些动容。萧穹衍甚至轻声在通讯频道里说:“我居然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如果真的能重建曜日文明……”他没有说下去,可是曜日已经坠落,银河再无帝国。他们这些人,无论帝国军,还是反叛军,还是顾霁生乃至尚未被他们发现的流浪同胞,都如同宇宙中的浮尘,再无母星,也再无归宿。如果能够重建一个曜日文明,这念头想想就令人心潮澎湃,悲喜难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应寒时身上。 他站在烈日之下,沙砾之中。白色衬衫映着日光,身形笔直安静。柔软的短发,遮住了他的眉头,那双眼却依旧清澈沉寂。 静默许久,他抬眸看着林:“我拒绝。” —— 这一刹那,沙漠上空似乎格外的静。 林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为什么?” 应寒时却在这时露出了一点笑容,但那笑容很是清冷:“林,这不是一条正确的路,未来也不会是你描述的理想模样。” 林一怔。 应寒时的姿态非常平静,连手指都一动不动,让人感觉在说这番话时,他的心亦是静若止水,沉如深渊。 “我们或许能以最快的速度,复制出一个文明。人类不再需要经历爬行,经历漫长进化和文明发展,就能接近曜日曾经最高的文明。二十年后,当人们长大,就能掌握空间跳跃技术,就能航行到银河系每一个角落。”他缓缓说道,“然而晶片的能量,只能维持一时,小行星的资源有限,根本无法支撑一个高等文明。而后,这个文明会去向何方?” 林静默不语,嘴角却泛起讥诮的笑意。而谢槿知心头一震,她明白应寒时的意思了,那就意味着…… “地球。”应寒时说,“距离小行星五十光年的地球,会成为高等文明的狩猎场。林,这也是你选择这颗小行星的原因对不对?现在谈侵略地球或许是虚妄的,到那时还有谁能阻止你?” 他静了一下,抬眸,看向的却是林的背后,广袤的沙漠与天空。 “林,你的梦还没醒吗?我们的文明已经毁灭了,现在真实而繁荣地存在于银河中的,是地球文明。未来,已经属于他们。而不是我们这些末日之人。我不愿意去侵略这颗平静而美好的星球,这里亦是我妻子的母星。 而你所要建设的文明,也不再是曜日文明,而是一个畸形的、不健全的文明。那些人尽管拥有与我们类似的基因,却不再拥有曜日星的记忆,也缺失了人类本该有的数千年文明发展的进程。他们实际上,是为了侵略和攫取而生,他们的文明苍白而可悲。星流不会忠于这样的文明,也不会沉沦于这样虚妄的复兴梦。” 谢槿知的心,阵阵悸动着。她望着他削瘦而挺拔的背影,此刻只想从身后,把这个自称“末日之人”的男人拥入怀中。 然而,眼看两个男人的谈判即将破裂,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缓缓地挪动身躯,到了驾驶座椅背后,这样林就无法看到她。 林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了,显然应寒时句句说中了他的要害。他静默了一会儿,嗤笑道:“星流,你永远这样清醒,也永远这么让人讨厌。半个文明的统治者地位,也不足以令你心动?那你想要如何?” 应寒时答:“我会把晶片和基因库全部带走。晶片永远封存,直至真正为了正义和和平,需要使用时。基因库我会等待,将来如果遇到合适的、独立的行星,我会将基因库投放,不加干涉,让他们开始属于自己的新文明。” —— 谢槿知跳跃到了冉妤的身边。 这是间封闭而安静的舱室,冉妤站在窗边,一直望着窗外,双手紧捏成拳。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转过身,看到谢槿知,吓得全身一战。谢槿知连忙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她面前。 冉妤惊魂未定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压低声音:“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槿知拉住她的手,说:“来不及解释了。你是被林抓来的?快跟我走。”谢槿知对冉妤和林的纠葛,并不知情。她现在跳跃过来,就是怕林以冉妤为人质,想要把她救走。 冉妤却露出迟疑神色,盯着谢槿知:“等一等槿知,他……林会怎么样?他会受伤吗?会死吗?” 谢槿知怔了一下,有点模糊觉出冉妤和林之间的关系。但是也无暇深想了。她静了静,点头:“也许,他和应寒时是死敌。况且你刚才肯定也听到了,如果不到死,他大概都不会放弃那些狂妄的念头。” 冉妤紧咬下唇,露出悲戚神色:“我……”却欲言又止。 谢槿知的注意力,却被房间里其他东西吸引。首先,她看到的是他们丢失的那个金属匣子,就在冉妤的床边,完好的放着。她心头一喜,快步跑过去,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三枚晶片,想必第三枚,就是顾霁生丢失的。她立刻将匣子抱在怀里,再看向冉妤,心中也有些了悟——林对冉妤,必然是不设防的,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她的身边。 房间里另一样特别的东西,是个半人高的透明玻璃柜。里面冒着阵阵寒气,一层层密密麻麻排列着许多根形状精密的试管。谢槿知想起林刚才提到的基因库,莫非就是这个东西。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决定一并拿走。 “槿知,他已经战败了,你们可以放过他吗?”冉妤脸色苍白的问,同时转头,望着窗外林的背影。 谢槿知安静了一瞬,说:“冉妤,你冷静一下,先跟我走。其他事等他们战斗结束再商量。”冉妤没出声。8☆8☆.$. 谢槿知怀里抱着匣子,又用尽全力提着那沉重的基因库,腾不出手,就让冉妤挽住她的胳膊。 “闭上眼睛。”她叮嘱。 冉妤闭上了眼睛。 银光浮现,谢槿知屏气凝神,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突然间,手臂一松,她惊讶地转头,看到冉妤已睁开眼,往后退了一步,眼中含着泪。 谢槿知与冉妤这样对视着。 然后银光大盛,谢槿知的身影泯灭其中。 第126章 自知难敌(上) 爱情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谢槿知并不明了。但她看到分离时冉妤的眼神,忽然明白,那跟自己爱上应寒时时没有不同。她也明白,自己是带不走冉妤了。 谢槿知跳跃回到萧穹衍和庄冲的战机。 萧穹衍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很是惊喜:“呀,这不是手提式基因存储箱吗?还有我的宝贝晶片盒子!”谢槿知把东西交给他,微微一笑:“这是从林的机舱里拿来的,快收好。” 萧穹衍立刻跳起来,把东西收进后机舱,还上了三层密码锁,然后赞叹道:“小知,你真是我们指挥官的贤内助!” 贤内助……萧穹衍的地球词汇量还真丰富。谢槿知笑了笑,到了前机舱,凑到庄冲身旁:“情况如何?”庄冲的眼睛牢牢盯着窗外的两个男人,答:“话不投机半句话,马上要开打。” 谢槿知站在他俩座椅旁,也望向窗外,望着应寒时屹立的身姿,沉静的眉目。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有零星的雨点飘落,落在窗玻璃上,也落在应寒时的衬衫上。谢槿知望着那浅浅的水痕,有点怔然。 “所以……”站在应寒时对面的林,再度缓缓开口,“我们没有谈的必要了?” “是的。”应寒时答道。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那两个人的身影也仿若雕塑,一动不动,矗立在沙漠起伏的线条中。唯有雨珠,一点点“啪嗒、啪嗒”掉在战机身上的声音。 应寒时抬起手,摘掉了手套,放入衬衫口袋,然后重新负手而立。这简单的动作,却陡然让空气里多了紧张的气氛。不得不承认,谢槿知想,每次要跟人干架时,他总是十分的帅。 林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神里暗暗的。 “林怎么样?”谢槿知低声问。 萧穹衍笑了笑,答:“超级高手,紫色光刃,不过……绝对不是我们指挥官的对手啦。看指挥官揍扁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他这么说,谢槿知自然不担心了。她微微一笑,好像,也习惯看到应寒时战无不胜了。空气仿佛凝滞着,谢槿知屏住呼吸,等待着。 突然一怔。 她的眼珠有片刻停滞,仿佛要沉溺进某种昏暗的颜色里。 然后她猛地回神,抬起头,盯着林,问:“小john,蓝色是什么光刃?”萧穹衍愣了一下,才答:“蓝色?帝王之刃。那可是传说中威力最大的光刃,纵然星流都不能与之为敌。我们都没见过,咦你怎么会知道?” 谢槿知心头一震。 “我看到了……”她喃喃地答,整个人骤然贴到玻璃上,大喊道,“应寒时躲开!” 应寒时的耳根微微一跳。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应寒时突然平地拔起,跃起数层楼高。林脸色清冷地挥出双手,湖蓝色的纯净光刃,如同磅礴大海,刹那笼罩住这一片沙漠,同时朝应寒时袭去!空中的两架战机如同被踩中尾巴的老鼠,猛地同时拔高,堪堪躲过了蓝色光刃的袭击。 刹那后,林放下双手,脸上浮现睥睨的轻笑。应寒时的兽耳和尾巴已同时展露,从天空中降下,单膝跪落在地,手轻轻按在沙地里,立刻又站了起来。他抬起头,直直望着林,眼睛里似乎有许多情绪在涌动。 萧穹衍的战机在空中转了两圈,勉强停稳,他却几乎要疯掉了,失声喊道:“帝王之刃?噢我的天,林怎么会有帝王之刃?小知,我刚才是眼花了吗?” 谢槿知没有回答他,她牢牢盯着下方。 似乎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林慢慢地笑着,抄起双手,望着应寒时的目光却是冰冷淡漠的:“星流,你总是让我骄傲,也总是让我失望。新文明是复国的唯一希望,你却拒绝了。帝国赋予你的荣耀和责任,已经遗忘了吗?” 所有人心头一震,萧穹衍惶惶低喃道:“这语气……这语气……” 应寒时静静注视了林许久,脑海中也飞速闪过许多念头和线索。刹那后,他的眼神已沉静下来,又仿佛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应寒时竟然缓缓单膝跪倒在地,低下了头:“陛下。”他顿了顿:“星流……从未遗忘。” 众人心头大骇。 谢槿知望着应寒时的身影,又看着林陡然间变得不怒自威的神态,心中已千回百转过许多念头。林怎么会是陛下?难道他是纳米人?不,不可能,探测仪从未显示过他异常,这具躯壳,就是真真正正的林。可他却拥有帝王之刃,甚至此刻也表现得就是那个皇帝本人…… 皇帝,在林的身体里? 心思深沉的帝王……林…… 共生? 她突然想起了古镇的那些变异人,人与犬共生在一个躯体里,意识和基因争夺身体控制权,他们是因为辐射造成的。 辐射?古庙里反叛军坠落的飞船残骸,辐射的源头。 “……据说皇帝陛下的护卫舰队,与反叛军正面遭遇了呢。”萧穹衍曾经跟她八卦过,“结果倒霉地遭遇了曜日新一轮的耀斑爆发辐射,只有林一个人驾驶战机逃了出来……” 谢槿知的心重重一震。 难道,眼前这个人,才是共生变异人的源头?他的体内,也是两个意识共生着?所以,才会表现得既像林本人,却又秘密地隐藏着帝王的性格和能力? 而应寒时……谢槿知的目光再度落在他身上,他落满雨滴的衬衫后背,微微垂落的脸庞。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对自己的皇帝行礼吗? 林,或者应该称之为皇帝。他神态平静地负着双手,低头看着应寒时。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起来吧。” 应寒时站了起来。尽管行了礼,他的姿容气度依然不卑不亢。谢槿知注意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浅浅湿湿的水光。那是一个军人,对军国和皇权的忠诚和哀痛吗?然而他的眼睛,最终归于浓黑的沉寂,再抬起头,已是平视着皇帝。 第127章 自知难敌(中) 皇帝静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成为现在的样子。我与林共生在一个躯壳里,几番争斗后,我吞噬了他的意识和基因。我们成为了一个人。他于我,就像那条狗而已。” 应寒时没有说话。有些话,也不必多说。 唯独冉妤,站在皇帝身后的战舰里,望着他的背影。她听得有些糊涂,但又模模糊糊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很害怕,也很茫然,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还是这些天与她相伴的那一个吗? “星流,永远不要忘记,你是谁的星流。”皇帝的嘴角露出一点捉摸不定的笑意,“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与我共建新文明?现在你应当知道,有我在,这个文明,不会是空白贫瘠的。星流,再一次向我,许下忠诚的承诺。你应当知道,自己无法与我抗衡。” 所有人的心都紧紧提了起来,应寒时却没有说话。他的头微微垂着,每个人都看到,越来越大的雨水,沿着他的头发、脸颊、脖子滑落。他的双手也垂在身侧,轻握成拳,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萧穹衍已经从林就是皇帝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中,缓过神来,他意识到状况的严重性,开始急了,坐立不安:“怎么办怎么办?指挥官要重新臣服于陛下吗?可是……他一定是不愿意去建那个可怕的新文明的,可是打不过啊,糟糕指挥官很可能打不过的!传说中任何与帝王为敌者,最终都泯灭于蓝刃中,我的天!指挥官要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完蛋了!” 谢槿知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为应寒时着急,她也意识到应寒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劲敌,她轻咬下唇,打断萧穹衍:“既然打不过,我去带他走?”萧穹衍却摇头:“不,那太危险了小知。我问你,你的跳跃能快过指挥官的反应速度吗?” “不能。” 萧穹衍的脸色更糟糕:“那就是了,皇帝的速度只会比指挥官更快!” “那怎么办?!”谢槿知低吼道。 没人能够回答她。 然而就在此时,地上的应寒时,已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皇帝。皇帝眼眸微眯。 谢槿知的心陡然一紧,就听到那无比熟悉的温软嗓音,在淅沥的雨声中响起:“与陛下重逢,星流自知难敌,但矢志不渝。小知,带他们走,不要回头。” 谢槿知脑子里“嗡”地一声,她万万没想到情势急转直下,几分钟前,她还想着等应寒时收拾了这最后的劲敌,他们就可以回江城了,再也不会有那些烦心困扰的事。他们终于可以安安静静两个人呆在一起。可现在,大敌当前,他居然对她说,不要回头? 他甚至,都无法回头看她一眼,就说出了近乎诀别的话语? 萧穹衍和庄冲也呆住了。 然而,已来不及去细想了。应寒时话音未落,人已高高跃起,长尾清扬于空中,掌心中,雪白光刃如同皎月的光芒,瞬间坠落。皇帝一掌拍在身后的战舰上,竟令它生生往后退出数米远,离开了两人的光刃波及范围。然后皇帝同样跃起,蓝色光刃蓬勃而出,将雪刃覆盖其中。 苏和萧穹衍的战机同时再次拔高,机头瞄准皇帝,开始密集的炮火扫射。可是,可怕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炮弹遭遇蓝色光刃,竟全部泯灭其中。然后光刃之锋气势汹汹而来,苏的战机离得太近,一侧机翼直接被劈中,霎时冒着青烟,旋转撞落在沙漠里。萧穹衍看着蓝刃逼近,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好在他和庄冲反应及时,险险地避过锋芒,逃出了数十米远。 “现在怎么办?”萧穹衍慌慌地喊道。 “怎么办?”庄冲低吼道,“我们去了就是送死!” 萧穹衍都快哭出来了:“难道看到指挥官被他打死,我们自己逃命?他都说难敌了,难敌啊!” 谢槿知紧咬牙关,双手握着机舱侧面的门,眼睛盯着远处缠斗的那两人。只能看到,雪刃与蓝刃激烈撞击交错,整片沙漠仿佛都被照得流光妖异。她根本看不清应寒时在哪里,只能看到飞沙中两个模糊的影子。她的心就好像被车轮无声辗过,从来见惯了他战无不胜的模样,从来只要雪刃一出,众人俯首。只要有他在,任何事都不必担忧害怕,因为他总是能赢,总是能保护所有人,并且安然微笑着回到她身边。可是现在,雪刃依旧锐利,依然璀璨无比。可连她都看得出来,蓝刃如同黑夜般可怕,如同天空般无所不在,已经压制住了应寒时的光刃。 “走!”谢槿知喊道,“按他说的,走!晶片和基因库还在我们的飞机上!” 萧穹衍呆了,庄冲反应过来,一把调转机头,朝更远的地方逃去。 三公里、五公里、十公里……谢槿知盯着表盘上跳动的距离数字,顷刻间,他们已驶入茫茫沙漠里,那两个人的身影已看不到了。机舱里一片寂静,萧穹衍哀痛地说:“小知,我们走了,指挥官怎么办啊……” “停在这里。”谢槿知的声音响起,“等着他。” 萧穹衍愣住了:“为什么停在这里等?”却没有听到谢槿知回答,庄冲静静的声音响起:“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她一次瞬移能达到的最远距离——她要去救他。” 萧穹衍全身一震,转过头去,却只见到机舱里空空如也,谢槿知已经走了。 他真的要哭出来了:“她也去了?我们怎么办?” 庄冲的脸色沉毅如铁,他闭上眼睛,半阵吐出一句话:“听她的话,等!” —— 应寒时看着纯蓝和纯白的光刃,在眼前交错。林的面容和身形也快速浮现其中。恍惚间,他的眼前却浮现另一张面孔。那是年轻的帝君,清俊内敛,心思深沉难测。如今,帝君却与帝国最大的敌人,共生在一个躯壳里,隐忍多年,今日为了对付星流,才表露身份。 如果,能够提前察知这一点,那也许还有回旋余地,他还可以绸缪计划,虽然武力不敌,却能以计谋与皇帝抗衡。但现在,两人陡然直面,且皇帝心思细腻敏锐下手狠毒,他一时退无可退。毅然便有了决定:背水一战,保得晶片和谢槿知等人的平安。 第128章 自知难敌(下) 猛然间,应寒时的一个光刃劈出后,皇帝被他逼得躲闪,两人的身影瞬间隔得极近。两人的反应也都极快,同时再次抛出光刃。应寒时看到自己的雪刃锋芒,落在皇帝肩头,皇帝脸色瞬间一变,肩头迸出鲜血。 而浩瀚的蓝刃,也同时袭上了应寒时的身躯。他只感觉到胸腹间如遭重击,喉咙一甜,再也站立不稳,往后摔落在地。 皇帝扶住肩头,露出冰冷的笑。 谢槿知跳跃到沙丘背后,双手死死抓进沙砾里,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应寒时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蓝刃撞落在地,然后半阵没有动。 终于还是,败了吗? 谢槿知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望着他躺在地上的样子,全身的血液仿佛也在冰凉的颤抖着。 这时,却有一名军官,从战舰里跑了出来,战战兢兢地说:“指、指挥官,基因箱和晶片都被盗走了!”应寒时躺在地上还是没有动,谢槿知心一紧,就见皇帝的脸色骤沉,豁然抬头望着谢槿知他们的战机飞离的方向。 “还没走远,追。”他冷声道。然而话音未落,地上的应寒时忽然再度跃起,他的唇角已溢出鲜血,手中光刃却再次劈向皇帝。“当心!”冉妤的声音从机舱里传来。 皇帝一惊,骤然转身跃起,避开了这惊险的一击。才知道应寒时刚刚不过是佯败,留了余力,险些被他偷袭得手。 然而这一击,却也耗尽了应寒时仅余的战力,他再次跌落在地。皇帝却已震怒,跃至他的面前,抓起他的身躯,再次重重往地面掼击。应寒时发出一声闷哼,谢槿知却听到了他全身骨头破裂的声音,只觉得心肝欲裂,痛不可遏。 皇帝将应寒时丢在地上,转身正要走,却听到他近乎平静而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陛下,曜日已经……坠落了。他们也已走远……你追不到了。” 皇帝大怒不已,转过身,脸色阴沉地看着他,掌中蓝光再次浮现。谢槿知哪里还有迟疑,抬起头,人已经扑在应寒时身上。 皇帝看到她突然出现,微微一怔。因为之前,他一直不知道谢槿知可以瞬移。这让他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一时也没有上前。而战舰里的冉妤,看得惊惶又害怕,连忙跑了出来。 谢槿知看着怀里的应寒时。 他分明还是她熟悉的清俊模样。白色柔软的衬衫,修长而均匀的手。黑发垂落,遮住一点眉眼,躺在她的眼前。可是她能闻到他满身的血腥味,这一次,终于是他的血。那脸上,衬衫上,也有斑斑血迹。他的脸苍白无比,而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整个身体那破损般的软弱。 他望着她,有一瞬间的怔然,即刻化成浓浓的痛惜。 “你怎么能回来?”他说。 “我怎么能不回来?”谢槿知低声答,然后紧紧抱住了他。脸再次贴上他的衬衫,这样危机的时刻,却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两人拥抱的一刹那,银光骤然浮现。然而皇帝静立在侧,早有防备。看到谢槿知抱起应寒时那一瞬间,他的身影已快如闪电般,袭至她的背后,一把抓住了肩头。他的力气如此大,如此狠,只让谢槿知肩头痛如撕裂。 然后她一把推开了应寒时。 应寒时和皇帝同时一惊。 时空裂缝的开阖,只在转瞬间。 应寒时跌入了裂缝中,苍白的容颜上,黑眸中一片如火的惊痛。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翻身就朝谢槿知抓去。谢槿知满目悲凉地望着他的眼睛,脸上却露出了一点点笑意。 你我彼此凝视过多少次,可知每一次,都让我舍不得移开眼睛? 银光迅速泯灭于空气里,连同他的模样。 萧穹衍和庄冲听到“咚”一声巨响,一回头,就看到应寒时跌落下来,满身的伤,眼睛却紧闭着,俨然已昏死过去。萧穹衍吓傻了,扑过去:“指挥官、指挥官!你、你……小知呢?小知怎么没有回来啊指挥官!” 庄冲死死盯着应寒时看了几秒钟,毅然回头,按下跳跃引擎,牙关里艰难挤出一个字:“走!” —— 皇帝眼见应寒时从眼皮底下逃脱,又惊又怒,看着掌中的女人,抬手就要朝她头顶劈落。谢槿知却毫无畏惧,抬头看着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你问他是谁的星流?他早已不是你的星流!你是个多么可笑自私的人,他这样的人,你却让他失去了一切!现在,你还想让他臣服于你?还想控制他?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连同你荒诞的复国梦!” 这一番话说完,她只觉得胸中的恶气终于出完,至于生死,她早已置之度外。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是那种被人道中心事后的阴沉与难堪。他一掌就劈在谢槿知的背上。谢槿知痛苦地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冉妤看得心神俱裂,扑过来,挡在她身上,泪流满面:“木头……木头,你别杀她,求你别杀她!” 皇帝看她一眼,脸色缓了几分,嗓音却依旧严厉:“你让开。”冉妤却抱着谢槿知不放手,语气无比决绝:“你要杀她,就先杀了我!木头,别让我恨你,恨你入骨!”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空,传来螺旋桨的声音。副官冲出来报道:“西南方向,十艘地球人的战斗机,正朝我们驶来。” 皇帝微一沉吟,抓起地上的两个女人,走进了战舰里:“走。” “通知星流,如果想救他的女人,拿晶片和基因库来换。” …… 战舰穿过云层与气流,时而摇晃着。 谢槿知一直迷迷糊糊,意识不清。皇帝的一掌,足以让她全身剧痛,动不动不了。隐隐间,她似乎感觉到冉妤一直在身旁哭着,照顾着。 然后她的意识再度陷入昏迷。 某个意识沉沦的瞬间,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那是未来吗?是未来的某一天吗? 她看到自己坐在一个空空寂寂的房间里,拿着一支笔,在白生生的墙壁上写下了一行字。 “2015年9月27日……” 9月27日……不就是今天吗? 然后她看到自己继续写完剩下的句子: △≧△≧, “2015年9月27日,星流重伤,我与他分离。” 谢槿知忽然在梦中,在昏暗的意识里,就泪流满面。 为什么她可以预见未来,为什么只有她可以看到未来? 那些悲哀的未来,她总是可以看到,却无力改变。 难道这就是她注定的人生? 冥冥中像是有所昭示,是否这一生,也终将走向悲哀的结局? 槿知和星流,那两个被他们写在一起千百遍的名字,还能不能在一起? 第129章 她与信仰(上) 夕阳斜斜照在古朴的小院里,昏黄而寂静。“吱呀”一声轻响,冉妤推开门,就看到谢槿知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颊依旧染着两抹不正常的红晕。 冉妤心头发酸,在床畔坐下,拿了块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怎么烧还没退呢……槿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一个人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木头他……是这样的人。你要快点好槿知,这样才能回应寒时身边……” 朦朦胧胧中,谢槿知听到有人在提“应寒时”这个名字。这也许是她昏沉的大脑里,唯一清晰刻骨的名字。她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很重,头和身体依然很疼,疼得她整个人都糊里糊涂的。 她的脑子里,又断续闪过许多画面。她看到了三月初,翠峰之上,宝安禅寺。应寒时站在大树下,眼睛里蕴着温和的光。然后她对他说:“你四肢健全,相貌端正,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招摇撞骗的事了。” 画面一闪,她又看到不久前的那一天,她和他站在山洞前,她说:“好像遇到你之后,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天空总是在下雨。”他说:“雨会停的。” 更多更多画面,在脑子里混乱交织着。她模模糊糊地想,自己一向是在梦中看到未来,是否太过眷念,才看到那么多那么多属于她和他的过去?应寒时,应寒时,这名字念在嘴里,念在心里,都让人觉得温暖又难过。 应寒时,应寒时。在意识最沉沦的时分,为什么她忽然隐隐觉得,自己还遗漏了一件什么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已渐渐展现端倪,已露出许多线索,可她就是无法准确捕捉到,只觉得头越来越重,越来越痛? 她要回他身边,大约回他身边,一切都会云开雾散。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她的心情瞬间坚定——只要跳回他的身边去就好。 冉妤坐在谢槿知身边,看着她周身骤然出现一圈微弱的银光。“不要!”冉妤抓住了她冰凉的双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银光陡然一亮,然后就看到谢槿知如同落入滚水中的虾子般,刺痛般的蜷缩起来。闭着的双眼,也痛苦地紧蹙着,嘴里发出虚弱的呻~吟。 冉妤一把抱住她,掉下眼泪:“槿知,你别跳了,别跳了!他说……在周围设置了很强的能量辐射场,囚禁住了你……一旦你跳跃,出现空间裂缝能量波动,就会遭受电击的……别跳了,求你别跳了!” 可是她的话,谢槿知听不到。一次跳跃失败后,剧烈的刺痛席卷全身。可当那疼痛过去,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又再次死灰复燃,燃起那个念头,然后迷迷糊糊,又开始了新一次的跳跃……然后再次被击痛,发出痛苦的呻~吟。 冉妤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紧抱住她,看她一次次被电击,一次次蜷缩起来,银光又一次次浮现。冉妤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到最后,她也许终于虚弱到不行,整个人都不动了。冉妤哭着继续用毛巾擦拭她的额头和四肢,却看到她的眼角无声淌着泪水,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说话:“星流……星流……别救我……不要,再来救我了……” 冉妤听得怔然。过了一会儿,她冲出房间,几乎是愤怒地冲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 这是沙渡古镇上,最偏僻的一所房子。太阳已经下山了,林坐在院中的老枯树下,指间夹着根烟,慢慢地抽着。黯淡的日光,仿佛将他的身形侧脸,也涂抹上一层昏暗颜色。冉妤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他抬眸看着她。 冉妤紧咬下唇,欲言又止,却很清楚什么话语都无法令这个男人改变主意。而他亦平静而耐心地看着她。 冉妤擦了擦眼泪,在他身旁蹲了下来,握住了他的手:“木头,我求你,你放了她吧。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没有做错事,你放过他们好不好?” 林放下手里的烟,伸手握住了她的下巴:“不可能。星流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放了她,我全盘皆输。” 冉妤感觉到他手指上粗粝的薄茧,轻轻摩挲自己的下巴,她哽咽道:“怎么会是全盘皆输呢?以前你什么也没想起来时,我们在一起,你不是也很开心吗?为什么要那些晶片和新文明,那些东西真的就那么重要?我们离开这里,两个人一起生活,不好吗?” △≧△≧ 林沉默了一会儿,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禁锢在怀里:“冉妤,你不明白,我是皇帝,也曾是一支军队的指挥官。一个繁衍了数千年的文明,在我的执政期间死去。我在漫长的星际旅行里,在地球的每一天,做梦都会看到帝国还在时的盛景。所以,哪怕只有一点新生的希望,我到死都不会放弃。哪怕我知道星流所说皆是事实,这个文明会是畸形而苍白的,我也不会放弃。否则,我的人生已没有意义。星流不明白,因为他不是帝君。然而你是我的女人,你可明白,一个皇帝,他要做的事,从来都不一定是正确的,而是他应该做的。” 冉妤摇了摇头:“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木头,不是林,你其实是另一个人……”她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按在了怀里,他眼中有微微的怒意,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不要胡思乱想,一直就是我,林的意识早已被我吞噬,成为我的一部分。在我落魄至最低贱的街头时,只有你这一个女人,对我好,爱慕我。今生你都别想离开我,晶片和基因库,我也都会拿到。从来我要的一切,都会属于我。” —— 夜深了。 萧穹衍蜷在墙角里,小声地啜泣着。 直至,身旁的床上,响起一道微哑的嗓音:“小john,别哭了。” 萧穹衍瞬间瞪大眼,从地上跳起来,几乎是喜极而泣:“指挥官,你终于醒了!”然而当他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心里却是一震。 第130章 她与信仰(下) 应寒时平躺在床上,那平日里澄湛如波的眼睛,此刻无限平静地望着上空。萧穹衍心里忽然就难过极了,结结巴巴地说:“指挥官,你的断骨,我都已经接好了,但是……你的伤势太重,至少要半个月……才能下床。这些日子,我们、我们都会保护你。好吗?” “好。”应寒时轻轻地答。萧穹衍望着他放在被子外面,那苍白而安静的双手,他这样不喜不悲,萧穹衍更觉得七上八下。但他实在不敢提谢槿知,于是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和药,递到他唇边:“指挥官,先把药吃了吧。” 应寒时没动,也没出声。就像是完全没听到,眼睛里沉沉的,没有光泽。 他不肯吃药。意识到这个事实,萧穹衍更难受了,一下子单膝在床边跪了下来:“指挥官,你要吃啊,早点好,才能去救小知,才能报仇雪恨啊!” 应寒时静默许久,张开嘴,让他把药喂了进去,一口吞咽,他闭上了眼睛。萧穹衍望着他清俊而静如死水的容颜,呆立许久,退出了房间。 这里已是江城的别墅,庄冲、丹尼尔、聂初鸿等人都守在这里。看到萧穹衍出来,全围了上来:“怎么样?” “醒了。”萧穹衍悲戚地答,“但是……他非常难过。他越难过,就越不说话,我知道的……” 所有人都沉默着。 丹尼尔迟疑了一下,说:“林婕还跪在外面,她说想见指挥官一面,然后会以死谢罪。”大家都没出声,萧穹衍愤愤道:“她还来干什么?!” “小john。”门内响起应寒时低低的声音。 萧穹衍:“是?” “她曾为帝国立下无数战功,我不杀她。”应寒时缓缓地说,“让她走,今生不许再出现在我眼前。” “……是!” 过了一会儿,传话的萧穹衍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叠资料:“她走了。但是留下了皇帝志在必得的那颗小行星的资料。以及,她说皇帝现在就在沙渡古镇,小知……也被囚禁在那里。” —— 银色的弯月,爬上了半空。 别墅里已安静下来,庄冲等人都已回房休息。萧穹衍如往常每一日,站在应寒时房间的窗前,笔直如雕塑,守护着他,同时眺望着暗黑的湖水。 目前的情势,依旧如同万斤巨石,压在机器人的心头。皇帝的战斗力太强,别说健康的应寒时打不过。现在至少有十天半个月,应寒时完全无法战斗。而皇帝心思细腻敏锐,城府极深,就算他们设置什么圈套,只怕也很难引皇帝上当。更何况,谢槿知现在还在皇帝手上。皇帝喜怒无常,随便伸伸手,都可能捏死谢槿知。 萧穹衍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任何办法。难道真的只能任皇帝揉捏?乖乖双手奉上晶片和基因箱,从此后患无穷? 正纠结地想着,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萧穹衍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应寒时居然手撑着床,缓缓坐了起来。 萧穹衍连忙扑了过去:“你不能起来啊!伤得那么重,伤口会崩裂的!”应寒时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吃力,单手撑着床,将衬衫慢慢地、艰难地套在身上,然后一颗颗开始系纽扣。 “没有关系。”他缓缓答道。屋内只开了一盏很暗的灯,他的身影在灯下显得格外削瘦,削瘦中透着坚硬的轮廓。萧穹衍一把挡住他扣扣子的手,想要阻止他:“指挥官,我求你了,过几天再下床,我知道你这样会很疼很疼的啊。” 应寒时顿了顿,低头看着他,嗓音平缓温和:“小john,我们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在受苦。” 萧穹衍呆了呆,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见应寒时想要起身,萧穹衍立刻扶他,缓缓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下楼的时候,萧穹衍小声问:“指挥官,如果没有办法,你会选晶片,还是选小知?” 应寒时静了一下,脑海中,却浮现谢槿知将他推进时空裂缝的那一幕。 她的神色,她的眼睛,还有她唇角平和悲伤的微笑。 疼痛如同利刃般,慢慢插入胸膛中。 “她与信仰,我都将守护。不会让任何人夺走。” —— 谢槿行已经在研究所里呆了好几天。 自从得到应寒时的那批设备,以及其中的虚拟空间后,他带着自己的几个研究员,一直不眠不休地研究着。对于任何科研人员来说,那都是一个宝库,恨不得一直沉溺其中,一口气全部吃掉。 不过虽然沉迷,这几天也不是没有让他愁心的事。西部那边传来消息,沙漠中发生不明势力的空战,同时国家设置在西部的磁场监控设备,也发现了异常的能量波动。这意味着很可能又是他的宝贝妹妹,和他的准妹夫,又在解决什么外星麻烦了。 他也只能默默地等着,等他们需要的时候,再去尽可能地收拾残局。 他还不知道妹妹已经出事。 这天天蒙蒙亮时,谢槿行就从办公室的沙发里坐了起来。他只小睡了几个小时,打算继续去实验室研究虚拟空间。天色这样早,门外也只来了一个年轻研究员,正在给他俩冲咖啡。 谢槿行洗了把脸,整理好皱巴巴的衬衣,就听到响起敲门声。 “进来。” 那名研究员走了进来,一脸古怪至极的神情:“教授,有两个……人找你,其中一个说是你的妹夫。” 谢槿行愣了一下,点头:“让他们进来。” 研究员让开,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全身裹着黑风衣的高大的人,搀扶着应寒时走了进来。尽管旁边那人遮得很严实,谢槿行还是轻易看到隐约的金属脸庞。而那人似乎也不打算隐瞒,抬起头,望着他,咧嘴笑了。 , 谢槿行吃了一惊,但还算镇定,又看向应寒时,见他脸色异常苍白,衬衫里也有血痕,失声道:“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应寒时抬头看着他,带着歉意,缓缓说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小知。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才能救回她。” 谢槿行心头一震。 —— 应寒时和谢槿行在房间里密谈了整整两个小时。期间,萧穹衍等在外间,而谢槿行的几个心腹研究员,奉命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萧穹衍。萧穹衍唉声叹气,弄得研究员们不知怎么办才好。 天空渐渐明亮,太阳悬挂在窗外。谢槿行沉默了许久,望着安静坐在沙发里的应寒时:“你确定要这么做?确定……可行?可是这个计划……太惊人了。” 应寒时抬起静若深渊般的双眼,看着他:“确定。他的战斗力远超你们地球人想像,谋略心计更不输我,即使你出动再多兵力,恐怕也抓不到他。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骗过他,救出小知,并且彻底制服他,让他从此无法与我们为敌。” 第131章 男人的心 天阴沉沉的,还是下午,却像是夜晚来临。房间里暗极了,让人的心情都随之沉寂下来。冉妤拉开灯,走到谢槿知的床边,扶起了她,一口一口给她喂香甜软糯的白粥。 谢槿知脸色苍白地吃着,很安静,也很听话。 一碗粥吃了一小半,却实在吃不下了。冉妤放下碗,又往她背后塞了个枕头,小声问:“你能走了吗?” “应该可以。” 冉妤又抬头看了看院子里,林并不在。 “他们联系过了,应寒时今天就会拿晶片和基因箱来换你,你到时候就可以跟他走了。” 谢槿知静了一瞬,说:“皇帝真的会放我们走吗?” 冉妤怔然不语。 谢槿知抬头,望着院子上空,四四方方乌云密布的天空。无论如何,应寒时都是皇帝建立新文明的心腹大患,皇帝即使得到晶片,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而应寒时,难道会老老实实交出晶片任人摆布?两个男人心中必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今天,必然还有一场恶战。 应寒时…… 她脑海中浮现他衬衫洁白,微笑负手的模样。 但愿但愿,与他再无分离。 天空又响起几声闷雷,闪电划破长空,院子里时明时暗。这样的鬼天气,阴森清冷,毫不安定,像是预兆着什么即将发生。 “轰!”天空一声炸响,那雷声像是在极近的地方发生,震得人的脑子里“嗡”地一声,甚至连耳膜都微微发疼。“滋滋”电流声传来,电灯瞬间熄灭,整个屋子里黑蒙蒙的。人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恍惚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冉妤才从抽屉里找到蜡烛点燃,暖黄的光线覆盖住一小片地方,她安慰谢槿知说:“没事,这种地方供电不好,肯定是打雷把变压器又烧了。”“嗯。” 两人又坐了一阵,雨还是没下下来,天空倒亮了少许。冉妤给谢槿知倒了杯热水,她慢慢地喝着。这样等待的时分,两个女人都觉得煎熬。 “咚、咚。”沉而缓的敲门声响起。 两个女人同时抬头,望向院门。林的这一处秘密老巢,是不会有别人来的。谢槿知放下茶杯,手落在膝盖上。只静了一秒钟,就站了起来。冉妤连忙扶住她,走向了屋门口。 雨落了下来。 噼里啪啦,掉在院里的青石板上。林从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他穿着干净笔挺的衬衣长裤,姿容沉毅淡然,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中。他看了她俩一眼,嘴角露出点笑意,然后沉声说:“进来。” 灰褐色的木门,缓缓推开。 应寒时站在门后。 衬衫微湿,身影料峭,眸若寒星。 谢槿知眼眶微酸。 应寒时的目光在林的身上一停,就落在她脸上。四目凝视,都没有声音。 林开口:“晶片和基因库呢?” “先把人给我。”应寒时说。 林笑了笑,看了眼冉妤。冉妤松开谢槿知的手,轻声说:“保重。”谢槿知看她一眼,缓缓地走向应寒时。 十几步的距离,她走得有些踉跄。应寒时注视着她,到跟前时,他伸手就将她抱进怀中。他的手臂很有力,动作却足够轻,像是怕弄疼了她。谢槿知闻着他身上熟悉而温柔的气息,慢慢把脸埋进去。 “还好吗?”他轻声问。 “嗯。”谢槿知答。其实她一点也不好,受了重伤,还遭受多次电击,她现在甚至提不起任何力气,去进行一次跳跃。这或许也是林设计中的。“你的伤怎么样?”她问。 “不碍事。”温软如同流水般的声音,莫名就叫她安心。明明还有强敌在侧,谢槿知的心却宁静下来,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他也笑了,握住她的手,牢牢握着,看向林:“晶片和基因库,在镇外的树林里。” —— 古镇西面,有座小桥。此时暮色昏暗,雷鸣电闪,小桥上也显得风雨飘摇。应寒时和谢槿知走在前面,林带着冉妤紧随其后。 谢槿知望着桥下灰蒙蒙的流水,鼻翼间闻到的,却是应寒时身上的药味和血腥味。这让她说不出的心疼担心,捏了捏他的手掌,问:“你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应寒时只是温和地笑着,没有说话。 谢槿知轻声说:“等回去了,好好躺着,我照顾你。” “好。”他答。 他俩旁若无人说着话,林微蹙眉头,冉妤却心情复杂地沉默着,她觉得难受。 很快到了一片茂密而偏僻的树林里。雨点很大,透过树枝,稀稀落落下着。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架战机,不远处的地上,就放着那个基因储存箱和晶片盒子。 林眼睛一亮,却没有马上上前,而是扫一眼空荡荡的飞机舱,笑笑:“你一个人过来的?” “是。”应寒时答,“与陛下交手,带再多的帮手,不过是让他们徒劳送死,我不会带。陛下,我自知不敌。陛下的谋略手段,星流也不敢小觑。新文明一事,我的确心有不甘,但亦很清楚,已无力阻止。星流虽然行事执拗,但还不至于飞蛾扑火以卵击石。而经历了曜日坠落和牢狱生活,我也渐渐明白,这世上的人和事,本就不是一人之力能够改变的。现在,我只求能与槿知平安离去。陛下虽然与我有过一战,但陛下是帝君,从来一言九鼎。这一次,也希望陛下能够遵守承诺,得到晶片和基因库后,放我们离开。” 林怔了一下,笑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首先仔细看了看那基因箱,的确是他丢失的那一个,验明无误。箱子里数千份基因也显示活性。他又看了眼晶片盒子,对应寒时说:“打开。” 应寒时松开谢槿知的手:“先去飞机上等我。”谢槿知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睛,他微微笑了笑,示意她放心。 谢槿知爬上飞机,扣好安全带坐好,等着他上来。应寒时打开了盒子,林看着里面洁白无瑕的三块晶片,有淡淡的无法替代伪装的荧光。林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接过了盒子。 “你们走吧。”林头也不抬,淡淡地说。 应寒时转身就上了飞机。冉妤望着他和谢槿知的身影,释然地叹了口气。 应寒时一上来,谢槿知就看着他。他的脸色变得清冷,动作敏捷地关闭舱门、启动引擎,战机一个拔高,就直直冲上天空。 “马上离开。”他低声说。谢槿知听得心头一跳。 地面上,冉妤和林还站在原处。冉妤望着升上高空正在远去的战机,又望着林,心头一松。她想:结束了吗?终于还是有惊无险,谁都没有再受伤,这样就太好了。她望着林的背影,甚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尽管他在做坏事,胁迫了她的朋友,可就像他说过的,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他在做着孤独的恶人,她却觉得有些心疼。 他还要强迫她,陪他去那个荒芜遥远的新行星。 “木头……你接下来想怎么样?”她闷闷地问。谁知话音未落,就见他抬起头,嘴角有冷淡的笑,然后长臂一挥,蓝色的光刃,如同骤然在半空中绽放的湖水,向应寒时他们的战机袭去。 “你干什么?!”冉妤吓了一大跳,抓住他的胳膊,可她哪里阻止得了他,反而被他反手箍在怀里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那蓝刃追上了战机末梢。电光火石间,战机一个灵巧的侧翻滑翔,堪堪避开。光刃劈在一面山峰上,瞬间爆出火石般的光芒。然而这里还是古镇近郊,山高林深,战机在其中的飞翔十分受限,转眼间,林手里的第二、第三个光刃已丢了出去。而第三个光刃的边缘,终于撞上了战机侧翼,空中传来发动机骤然熄火的声音,冉妤只能呆呆看着那战机失去方向和平衡,冒着青烟和火光,朝一侧悬崖直直坠落下去,瞬间不见踪迹。 冉妤看得心中大骇,悲愤不已,转身就抓住林胸口的衬衫:“你干什么?!他们不是把东西都给你了吗?为什么还要害他们?你说话不算话,你还是皇帝?小人!” 林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乱动,冷冷道:“男人兵不厌诈,难道星流的话就能全信?” 冉妤眼睛湿了,闻言一呆:“什么意思……难道他给你的晶片是假的?” 林淡道:“是真的。”他的目光落在他们坠落的悬崖处,嘴角浮现似有似无的笑:“星流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我总觉得,他有所图谋。” —— 战机急速旋转坠落。 谢槿知只觉得天旋地转,难受不已。风从破损的窗户呼呼吹进来,机舱里的一切东西都在乱撞乱跳。 一片混乱中,她却感觉到应寒时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心头一酸,却又有股坦荡激荡的气息,在胸怀里滚动。剧烈的颤抖中,应寒时的脸也是模糊不清的。 谢槿知说:“我们是要死在一起了吗?” 他重伤在身,别说战斗,只怕跃动都困难。而她刚刚试了两次,都跳跃不了。他们两个都太虚弱了,难道真的就要被林这么一个光刃拍死,死于坠机吗? 应寒时的手指却更紧了些。一片嘈杂声中,他的声音却是清朗笃定的:“小知,我怎么会让你死?”谢槿知一愣,这时却听到他又说道:“拉紧我的手。”“嗯……” 话音未落,她陡然感觉到安全带自动弹开,一股大力朝后背撞上来,顶舱“刷”一声打开,两人已弹了出去。“啊——”谢槿知一声惊呼,骤然看到四周急速下坠的悬崖峭壁。应寒时的反应依然很快,在空中一个转身,就把她抱进了怀里。 两人一起高速坠落着。 这悬崖足足有几百米高,可谢槿知清楚记得,小镇外的山崖下,是激流滚滚的河水,一旦落下,顷刻间只怕头破血流,被河水卷走。她把心一横,刚想再试一次跳跃,却感觉到应寒时在空中,把头埋在了她的肩窝里:“不必跳跃,这在我的计划中。” 谢槿知一愣,看一眼周围凶险的景象,伸手将他抱得更紧:“哦……” 瞬间两人已跌至谷底,远远的,谢槿知就看到底下不是印象中的浑浊江水,而是暗绿的茸茸的一片。她一怔,转眼间更近了,她看清了,早忘了害怕惊惧,看清那是一大片厚厚的落叶和草地。 应寒时抱着她撞了上去。 深深撞进了柔软的草堆里,两个人完全被埋了起来,耳边全是草叶挤压清脆的声响。 终于,停了下来。 草堆里暗极了,谢槿知趴在应寒时的怀中,他的手臂握着她的腰。她全身完全没受什么伤,慢慢爬起来,拨开他脸上的树叶,直直地、却又欢喜的盯着他:“怎么会这样?这里怎么会有草?” 应寒时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慢慢笑了:“因为我们在虚拟空间里。” 谢槿知倏地睁大眼睛。 应寒时拉着她,从草堆里爬起来。谢槿知依旧愣愣地看着他,她有点懵了。最后,她径直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我敲门前开始。” 第132章 破空之刃(上) 与国内许多隐秘而伟大的机构一样,谢槿行所在的研究所,位于西部某个荒芜而偏僻的地方。远远望去,只是些灰白低调的建筑。但是隔着数公里的距离,就会有“军事管理区”的牌子和哨兵站岗,将研究所与普通人的世界隔离开。 现在正是白天,阳光寂静,空气清新。研究所看起来也静悄悄的。你从外面,几乎看不到人影。 然而,在谢槿行教授负责的那个研究室里,一切正紧张而秘密的进行着。 四、五个年轻的研究员,守着数台天河4号a型超大计算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水也顾不上喝一口,盯着屏幕,不断测算、调整数据。他们都是谢槿行最得意、最信任的弟子,在这个前所未有的任务前,他们很兴奋,很专注,也很拼命。 萧穹衍是他们的临时小组长。此刻,他正交叠着金属长腿,坐在其中一台电脑前,极其严肃地盯着屏幕,银白色十指快速跳动。同时嘴里还不忘碎碎念着,给每个研究员下达命令和指导。 “小白,2号机数据维护,个别误差修复!” “球球,你负责的部分有景物虚化现象,赶紧修修修!” “竹竿!虚拟晶体和基因箱部分做得很漂亮!我相信已经骗过那个臭男人了!” …… 尽管才相处了短短几天时间,他就给现场每一个木讷而任劳任怨的工科男,起了“形象”的外号,但这并不妨碍研究员们喜欢并且敬佩这个计算机天才机器人。庄冲还问过萧穹衍:“跟那帮男人相处得好吗?”萧穹衍答:“噢,太好了。感觉我就是女王,领着一群骑士,要去拯救王子和公主啦!” 研究室内的氛围很紧张,即使有萧穹衍抽空做的花茶和糕点奉上,也缓解不了众人心中的情绪。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一名研究员起身,走到门边,小心翼翼拉开一条缝:“什么事?” 任务全程,研究室都是彻底封闭的,门口也挂了“实验中,勿入”的牌子。但是偶尔还是会有些需要应付的人出现。 门外站着的,是所里另一个部门的某位研究员,笑着问:“你们最近在忙什么?这么神秘?”说完头就往里探了探。 开门的那名研究员,几乎是立刻将门关上了,然后平平淡淡地说:“我们教授布置的保密任务,不能跟你多说了。”谢槿行在所里是很有地位,也有威慑力的。门外的研究员就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远去。 萧穹衍抬头问:“谁这么八卦啊?没事吧?” “没事。” 萧穹衍也就没放在心上,又扫了眼各项数据汇总,然后拿起手机,拨出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的脸上就绽放灿烂得有些过头的笑容:“大舅子!我这边一切顺利,你那边呢?” 接到电话时,谢槿行正在沙渡古镇附近的深山老林里。两顶帐篷,带着三两个研究员,和一大堆设备仪器。他们同样紧张地忙碌着。如果说研究所里的计算机组,是制造虚拟空间的系统中枢,那么他们这里,就是对应寒时等人施加影响的终端。 “一切按计划进行。”谢槿行答道。然而尽管萧穹衍语气轻快,研究员们的工作也很有序,谢槿行的心头,依然笼罩着层层乌云。 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十拿九稳的任务。 他想起前几天,与应寒时商议时的情形。当应寒时把虚拟空间的计划讲述出来时,大家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都有疑虑和担心。 “一定要做这个……虚拟空间吗?”有研究员问,“如果我们向上级报道,也许可以动用精锐力量,直接抓捕那个人。” 应寒时却摇了摇头,沉静而笃定:“他的战斗力,超乎你们的想像,也超出地球军队的理解能力。如果正面对抗,很可能造成不小的伤亡,并且无法抓到他。那样,槿知的处境,就更危险。” 谢槿行是赞同他这个看法的。林代表另一个高等文明,最巅峰的力量。这个文明远超地球的发展阶段,贸然正面强攻,后果根本难以预料。 庄冲问:“设陷阱?下毒?调虎离山?” 萧穹衍却一拍他的脑袋:“笨啊你,皇帝阴毒心机得很,普通的陷阱,哪有那么容易上当?而且据林婕提供的情报,还有丹尼尔这些天的侦查,他几乎跟两个女人寸步不离,时刻警惕,我们哪那么容易下手?下毒?皇帝早就百毒不侵啦!”8☆8☆.$. 另一名研究员疑惑地问道:“即使是要制造虚拟空间,在不经意时将你们引入,人一旦进入虚拟空间,肉体就会失去意识。我们可不可以趁这个时候,制服他的躯体甚至……杀了他,不就成功了吗?” 其他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应寒时却说:“这样做行不通。任何肉体上的疼痛和伤害,都有可能让林立刻意识到所处的空间是虚拟的,届时身处其中的我们,就会非常危险,也难以摆脱他。而且即使杀死了他的肉体,意识已经进入虚拟空间,是不死的。” 众人一听都沉默了。因为尽管击败林是他们的目标,但救人是更重要的目标。如果导致林的意识在虚拟空间里发飙,干掉应寒时和谢槿知,那就是同归于尽的结果,得不偿失。 当时的气氛是如此凝重而茫然,应寒时目光环顾一周,缓缓说道:“我知道这个办法很冒险,却也是胜算最大的办法:让林以为虚拟空间就是真实的,带着虚拟的晶片和基因库离开,去往他的小行星。我和槿知寻找机会摆脱他,回到现实世界。而他会在其中,日复一日地循环重复相同的生活,他将始终在去往小行星的路上,并且察觉不了。这也相当于,永远将他囚禁于牢笼中了。” —— 天空很阴沉,云层厚重得像是压在了山峰上。雨始终稀稀落落,可雨中每一片树叶,都是嫩绿而细致的。这个世界真实得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谢槿知跟应寒时站在谷底那一大片落叶和草丛中,还有些怔忪。冷不丁腰间一紧,应寒时已低头抱住了她。 第133章 破空之刃(下) 这一次,无人打扰。她的脸轻贴他的衬衣,心里酸酸的涨涨的,就快要满出来。而他的手臂慢慢收紧,低下头,寻找到她的唇,重重吻下来。 他的唇冰凉,干涩,吻却很用力,很深入,像是带着种隐忍而执拗的劲儿。谢槿知同样纠缠寻找着他的舌尖,双手抓紧他的衬衣,呼吸也变得低促。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她,黑眸离得很近很近,尾巴也冒了出来,轻轻地安静地摇着。 “这个吻……很真实。”她低喃道,眼睛里有温柔的笑意。 他却低下头,下巴埋在她的肩窝里。 “怎么会不真实?我差一点就失去了你。” 谢槿知一怔,伸手将他的腰身搂得更紧。 天色染黑,两人沿着一段山路,往山谷外走。 “所以……当时雷鸣闪电,停电的那一刻,实际上是你们利用外围的设备,在制造虚拟空间?”谢槿知问。 应寒时拉着她的手,上了一片山坡,点了点头:“是。”谢槿知有些了然了,以前应寒时就说过,所谓的虚拟空间,其实就是电脑频率与人脑灰质的语言达成一致,然后进入了同一个预设环境中。现在回想,想必是当时应寒时和哥哥利用了什么手段,譬如磁场,能量场之类,在那一瞬间,与他们几个的脑电波频段,同时连上了线。 “谢槿行也来了?”她问。 “是的。”应寒时答道,“我们动用了他的超大型计算机组。” 谢槿知微怔,超大型计算机组?那得制造出多大多复杂的一个空间啊?不过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应寒时说虚拟空间出口的裂缝,就在这座山背后的隐蔽处,他们只要赶在林察觉前出去,就安全了。 只是两人身上都有重伤,也不能走得很快。到了一片陡峭的岩壁前时,谢槿知被应寒时托着,小心翼翼爬了上去。再回头看他,却见到他脚底一个打滑,摔了下去。谢槿知赶紧又摸了下去,把他扶了起来。他的脸居然有点红,低声说:“谢谢。” 谢槿知倒是笑了,说:“没想到,还有我扶你的一天。” 他看着她:“小知……我很快就会好。”谢槿知却跟他十指紧紧交缠着,温和地说:“别逞强,你还有我。” 应寒时没说话。谢槿知就拉着他,往岩壁上慢慢攀爬。过了一会儿,却听他温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有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谢槿知微微一愣,抿嘴笑了:“分开几天,你倒越来越会讲情话了。” 他却沉默了一阵,然后谢槿知就感觉到他轻贴上了她的后背,在很近很近的地方,靠近着。 “小知,你让我看着自己被丢入时空裂缝中逃生,而你留在原地。” 谢槿知没出声,眼眶却微微湿了。 —— 冉妤被林抱着,高速穿行在树林中。晶片和基因箱被他暂时放置在某处。 他在追寻谢槿知和应寒时的踪迹。 “放过他们吧,不要再找了。”冉妤在他怀里低声说。 林却不为所动,眼眸沉沉盯着前方。 “如果应寒时设下的陷阱是害我,难道你也让我坐以待毙?”他反问。 冉妤不出声了。 “不,我不希望你有事。”她小声说。 林抬手拨开面前的层层树枝和荆棘,却将她抱得更紧。 山峰、岩壁、谷底,他抱着她跃至那片落叶丛中,一眼就看到,战机坠毁在不远处的岩石中,燃烧的火光还未完全熄灭。然而战机残骸上,明显没有人。 “他们去了哪里?”冉妤犹豫地问。 林抬起头,望着密密麻麻的树林,露出淡若无痕的笑:“很快就会找到。” —— 谢槿知被应寒时牵着,快速穿行于夜晚的树林中。 “还有多远?”她问。 “一公里。”他答。 谢槿知心头一振,远远望去,前方密林中,似乎的确有隐约的银光。只要他们穿过空间裂缝,再从外围关闭空间,应当就脱险战胜了林。 正想着,忽然间,她眼前画面一震,幻象刹那浮现。 长江边,轮渡。她站在柔亮的灯下,应寒时站在对面,全身湿透,眼眸清澈。身边,人来人往。 “小知,我……” “换个没人的地方说。”她打断他。 …… 那是他对她表白的那个晚上,谢槿知有片刻的怔忪。她的眼睛里,从来只看到未来。现在却看到了过去。 是因为在虚拟空间里?还是因为那多次的电击,让她受到损伤,才会有这样细微的错乱? “怎么了?”应寒时察知她脸色有异。 “没事。”她勉强微笑道。 总觉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有什么很重要的线索,在隐隐浮出水面,她却没有抓住。 就在这时,应寒时的耳朵却轻轻一跳,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语气也变得清冷:“他来了。” 谢槿知心里突地一下:“怎么办?” “快走。” 谢槿知已经能看到远处树林中悬浮的那一道银色裂纹了,只差数百米的距离了。于是也顾不上再隐藏踪迹,两人使出全身力气,开始往前奔跑。 近了,更近了。然而身后树林中,辨不出多远的距离,树枝被风大幅吹响,夜鸟惊飞,有人正在向他们逼近。 眼看只剩百余米距离,陡然间蓝光大盛,如同莹亮的坠月,直刺如树林。应寒时一把抱住谢槿知的腰,拔地而起,跃起数十米高,险险避过了那道光刃。谢槿知连呼吸都已停滞,搂紧应寒时窄瘦的腰,只怕他牵动伤口,伤势更重人更虚弱了。 然而生死攸关的时刻,应寒时的脸清冷似铁。转眼间,他已抱着她,落在了时空裂缝前,而数十米后,林的身影,已从黑暗中快速浮现。 “站住!”另一道光刃,已如同箭羽般弹射而出,朝裂缝撞来。应寒时连头也没回,竟是冒着生命危险,抱着谢槿知,闪身进入裂缝中。 “铛——”光刃撞击裂缝,居然发出金属深处般的低沉吟鸣声。林抱着冉妤,瞬间已至裂缝前,伸手刚要触碰,应寒时二人的身影却已消失其中,裂缝亦如同消逝的闪电,眼睁睁消失在他的指缝中。 冉妤已经惊呆了:“这是……” 林的脸色已变得非常难看:“呵……呵呵,这是时空裂缝,我们在虚拟空间里。星流……果然是用兵最为诡谲的星流,岂止给我的晶片是假的,他引我进入了一个虚假可笑的世界!” “那我们怎么办?” 林静默片刻,看她一眼,语气变得有点令人捉摸不定:“如果出不去,我们就会****夜夜,沉沦进这个空间的死循环里,重复相同的生活,愿意吗?” 冉妤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却只将他的腰抱得更紧。这举动却只令林心中泛起柔情,他低下头,在她唇上重重一啄:“我怎么会让我的女人,跟着我坠入虚拟空间?我还要带你去小行星,建立一个新的国度。” 冉妤心头一震,他已抬起头,炽亮的蓝光,以从未有过的磅礴锋芒,从他掌中劈出,朝那裂缝原本所在的半空中撞去。 刃过无痕,裂缝已经不存在,蓝光撞倒了背后的大片树林,尽皆折断。 冉妤怔怔看着:“你要干什么?” 林却不答,让她站在身后,脸色冷酷无比,一道、一道、又一道光刃,树林间的黑夜如同瞬间明亮起来的海面,他笼罩住了一切,也在摧毁一切。天空中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光刃却源源不绝,像是徒劳无功地冲撞着这个空间。 冉妤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从背后抱住他的胳膊:“木头,如果没有办法,就算了……”林却一把挥开她的手,又一道磅礴的光刃,突袭出去。 “铛……”空气中,不知何处传来低沉的吟鸣声,像是终于承受不了巨大能量波地反复撞击,什么东西开始崩塌破裂了。林抬起头,望着隐约浮现几缕银光的半空,慢慢地,笑了。 —— 清晨。 古镇的石街上,薄雾笼罩。几户人家门口,狗懒洋洋地趴着。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本地人,看到应寒时和谢槿知,难免多看几眼。 同样的街道,同样的小桥。谢槿知扶着应寒时,快速地穿行着。同样的一艘战机,会停在同样的位置,接应他们。 “你还好吗?”谢槿知担忧地问。 因为刚才牵动了伤口,应寒时的脸有点发白,神色却依然极沉稳:“没事。” “谢槿行在哪里接我们?”她问。 应寒时还未答,骤然看到头顶上空,阴白的天空中,隐隐浮现蓝光。他的神色变得肃然,谢槿知也注意到了,心头一惊:“那是什么?” △≧△≧, “帝王之刃。”他缓缓答。 不详的预感涌上谢槿知心头。应寒时设了这样一个大圈套算计林,如果林真的能从空间里破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这预感,竟很快转换为眼前的事实。 一道无比刺眼的蓝光,在天空中闪过。同时浮现的,还有破裂般的蓝光。虽然这些光芒都是转瞬而逝,谢槿知和应寒时却都清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古镇上的行人,都惊讶地抬头,看着这从未有过的奇景。 “走!”应寒时低声说。 谢槿知点头,再无言语,与他疾行在山林中。 可是,这一次,还能逃脱吗? 第134章 沥血再战 同样的晨色,笼罩着研究所所在的山野。 一辆越野吉普,停在距离岗哨不远的山路上。一个男人,撑着拐棍,动作缓慢地下了车。黑色裤腿下,隐约露出金属的假肢。 他看了眼周围寂静的景色,嘴角露出某种讥讽的笑。然后他靠在车上,开始打电话。 “喂,拍到了吗?” 接电话的,正是研究所里的一名研究员。他正站在楼道里,看了看周围,然后找了个僻静角落,压低声音答道:“老白,你怎么打过来了?谢槿行那边防得很严,不知道他们最近到底在研究什么。” 老白,正是之前因外星人照片事件,被应寒时断了双腿的白梓辰。听完这名研究员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根烟,说:“别忘了,你现在已经被谢槿行从重点实验室,调去了看管标本。这辈子升职是没希望了。难道你就不想看他们成为众矢之的吗?再想想办法,拍几张有内容的照片。至于他们真的在做什么,我其实并不关心,我只要加一个足够吸引眼球的标题就行了。我拿到我想要的新闻报道,你拿到钱,皆大欢喜。咱们哥俩,之前只是为了探寻真相,不能白白就这样被人害了,你说是不是?” 研究员沉默了好一阵儿,像是下定了决心,答:“是。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再想办法。” 挂了电话,白梓辰微眯着眼,看着天空上孤单的飞鸟。 人生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要抓住一切机会,把那个外星人往死里整。他不会让自己的腿白断。 —— 高空。 浮云万里,大地寂寥。 从机舱往下看,地面的建筑,小如棋盘,密密麻麻。山脉变成了简单的线条,长江是一条灰白的色带。 谢槿知抬起头,望向身边的应寒时。他们已成功上了战机,现在,正在逃亡中。 应寒时的脸色有点苍白,衬衣里也有血迹渗出来。双手却稳稳握住驾驶仪,带着她在云层中高速穿梭。他们要尽快逃离林所在的古镇。 情势危急,让人的心中也惶惶然。但谢槿知的心中渐渐有了种空旷的宁静。她望着他的面容,已记不得这是第多少次,他驾驶战机,而她陪在身边。 他一直是她的英雄。 “喂,你要不要现在求婚?”谢槿知忽然开口。 应寒时微怔,眸色温沉地看一眼,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不是现在。”他答。 “哦。” 他顿了顿,嗓音柔和地说:“现在我没办法准备玫瑰、西服、烛光和kingsize的床。” 谢槿知忍不住笑了:“你是在给我讲冷笑话吗?” 应寒时脸上也浮现微微笑意:“是。” 简单的话语,却让两个人的心仿佛都暖起来。谢槿知身体倾斜,靠在他的胳膊上:“应寒时,你会带我到哪里去?” 我想带你到哪里去? 待战事终了,我只想带你去洒满月光的温柔地方。 当黑色反叛军战舰,突然降临在对面的空中时,谢槿知静默一瞬,直起身子,松开了应寒时的手臂。 终于,还是来了。 —— 这是一场短兵相接的激烈空战。 图穷匕见,两个男人再次狭路相逢,已不需要任何谈判,也不会有任何多余话语,直接开打。 谢槿知整个后背都抵在座椅里,双手死死抓住扶手。狭窄的机舱,正如同螺旋般高速盘旋飞翔着。这个时候,应寒时自然无法分心再照顾她。他的脸色堪称冷酷,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机舱外,双手敏捷地操作着驾驶仪和控制面板。 谢槿知的心中忽然又有一丝庆幸。倘若此刻是像上次,两个男人在地面遭遇,只怕应寒时又要吃了帝王之刃的亏。但现在,却是在应寒时最擅长的战机上,那个养尊处优的皇帝,怎么也占不了他这个王牌指挥官的便宜吧? 事实上,林此刻也的确十分谨慎专注地驾驶着战舰。谁都知道,星流的机械操纵能力,帝国几乎无人出其右。林想,这大概也是星流从虚拟空间逃出后,留的后手——驾驶战机与他对抗。 然而皇帝从小接受的,是皇家舰队教官的单独训练。亦是十多岁的年纪,整个皇家舰队的飞行员已无人能与他为敌。所以此刻,他半点不慌,只动作沉稳地与应寒时周旋着,瞅准任何可能的时机,向他们发射出一连串的炮弹。 银色的炮弹,如同流星划过蓝色天空,发出尖厉的呼啸。皇帝的扫视是严密、果断而毫不留情的,且他驾驶的是小型战舰,配备火力本就强于应寒时的单机。几轮交火后,炮弹差点就追上了应寒时的机翼。这时,战机忽然一个直坠式的侧翻,陡然从几千米的高空,急速下降。 皇帝紧随其后。 两艘战机上,两个女人,全都脸色惨白,闷不吭声地呆在男人身旁。 下方,是高耸入云的崇山峻岭。 应寒时的战机,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子,在山峰间滑翔。林的战舰,始终将他圈定在射程内,一路追击。谢槿知只看到机舱两旁,山峰和树林几乎是紧贴着机翼擦过,看着飞机以各种不可思议地角度,起落偏转,动作却又干净利落。而后方追来地那些子弹,也尽数落在岩石上、山涧中,不能伤他们分毫。 慢慢的,后方的林似乎有些急躁起来。谢槿知听见战舰的机翼声更响更近了,炮弹声也更密集。而前方,依旧是陡峭的悬崖,和湍急的河水。 “闭上眼睛。”应寒时忽然开口,嗓音沉静清淡无比。 谢槿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紧紧提起来,听话地闭上眼睛。然后又慢慢睁开一条缝。 天哪! 战机骤然急停,谢槿知只觉得身体差点飞出去,又被安全带狠狠拽了回来。一切几乎发生在以毫秒计算的时间里,急停在半空的同时,应寒时驾驶战机猛然转向,一百八十度大回旋,谢槿知“啊”的一声惊呼,睁开眼,分明看到玻璃舱外,林的黑色战舰正直直撞上来。 林握住驾驶仪,刹那也惊出一身冷汗。没有人在高速飞翔时,可以以这么快的速度,完成急停和转身的动作,但是星流做到了。林接受的始终也是皇家严谨教育,从未见过战场上才有的这种惊险诡谲至极的打法。就在这一瞬间,原本追随在后的战舰,已与战机错身而过,一头扎向了前面。而机腹自然完全暴露在应寒时的射程里。林的心重重一沉,就听到密集而迅猛的炮弹声,如同近在耳边的鼓点,系数落在了战舰上。 冉妤吓得脸都白了,多重警报声急促地从驾驶系统里传来: “左翼中弹、左翼中弹……” “超光速引擎中弹,无法完成跳跃。” “机舱中弹、机舱中弹。” “动力系统即将在1分钟后关闭,准备弹射、准备弹射……” 冉妤大喊道:“怎么办?” 林的脸色阴沉无比,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凌厉的黑潮无声滚动着。 —— 战机上,谢槿知还有些惊魂未定。 一切结束得竟然如此之快!前一秒,他们还被林追进了万山沟壑中,下一刻,应寒时干掉了对方! 看着黑色战舰如同折翼的鹰,冒着火光急速往山涧中坠落。谢槿知倏地看向应寒时,他依旧是衬衫洁白笔直端坐的模样,修长双手搭在驾驶仪上。也许这一路飞行缠斗也极耗心力,他的额头上有薄薄的汗,眼睛里却依然是沉稳笃定的光泽。 “你也太……”谢槿知顿了顿。 太强悍了。 应寒时侧眸看她一眼,目光变得温和:“还好吗?” 尽管谢槿知胸腹翻滚,难受得就快要吐出来,却朝他微微一笑:“我没事。” 就在这时,谢槿知看到,两个人影,从坠落的战舰里弹射出来。其中一个穿着红色衣服,所以很容易辨认出那就是冉妤。 “冉妤!”她低呼道。8☆8☆.$. 应寒时一个掉头,战机朝下方扎落,朝冉妤追去。 机舱的窗户打开,风声呼啸。应寒时的战机速度,比冉妤的下落速度更快,眨眼间就追上了她。 谢槿知看着另一个弹射仓,直直坠往谷底另一个方向,心中稍安。她一把拉开机舱门,应寒时驾驶战机一个精准的侧飞对接,然后就听到“哐当”一声巨响,冉妤的弹射仓已经撞了进来。舱门迅速关闭,机头骤然拔高,往山谷外飞。谢槿知扑到弹射仓前,拉开覆盖的玻璃,冉妤脸色异常惨白、含着眼泪望着她:“槿知……” 陡然间,半空中一阵金石交错的撞击声,听着竟很像帝王之刃劈在岩石上的声响。谢槿知猛然回头,就看到机尾不远处的山峰上,一道蓝光正狠狠地撞上去,山谷间天地仿佛都为之震动。 糟糕!林根本不在刚才坠落的那个弹射仓里,他在…… “砰——”破裂的巨响,整个机舱门都被撞破,战机也剧烈了摇晃了几下。战机里的三个人同时抬头,就看到另一个人影,也落进了机舱里! 林是算准了方向和角度,利用光刃的撞击反弹力,跃上来的。他满身灰黑,单膝跪在距离谢槿知和冉妤只有一步远的地上,抬起了头,脸上,浮现极冷极冷的笑容。 第135章 腹黑的他 大势已去。 这就是谢槿知此刻心中确切的念头。 破损的战机,平稳而寂静地航行在天空中。唯有呼呼的风,从被林撞穿的舱门,不断地灌进来。 已是中午了,阳光明亮刺眼,透过玻璃,照在人身上,慢慢就变得发烫。谢槿知和冉妤坐在后机舱的地上,谁也没说话。而前舱,应寒时坐在驾驶位,脸色清寒,动作无声。林坐在副驾驶位上,如今整个机舱都在他的控制中。他的脸色淡淡的,不见反败为胜的喜悦,但绝对阴沉难测。 谢槿知尽管恨他入骨,恨他将应寒时和自己伤成这个样子。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虽然贵为皇帝,意志当真坚韧如铁。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居然都能迅速判断,想出办法,死地求生。萧穹衍说过,皇帝心思深沉,狠辣果决,看来当真不假。 “星流,再有任何轻举妄动,我先杀她,再杀你。”林缓缓地道。 应寒时静默片刻,答:“不会。” “晶片和基因箱在哪里?” “江城。” 机舱里再无人说话,谢槿知望着应寒时的背影,胸口阵阵发堵。蓦然手被人握住,她转头看着冉妤。冉妤的目光复杂,深深地望着她,两个女人都没说话。 —— 江城。 战机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天空,远远望去,地面的人只会看到一道残影,以为是云,或是飞机飞过留下的痕迹。 长江、大桥、林立的楼宇。还有细密得看不清的车辆和人群,这些都如同浮光掠影般,从众人眼底晃过。谢槿知刹那有些恍然,原来这个真实而繁荣的世界,已经离她如此遥远。 战机停在了湖边的密林深处。这里并不隐蔽,但是已无暇顾及更多。 应寒时的别墅,就在离湖不远的地方。他和谢槿知走在前面,这一次,林和冉妤依旧跟在后面。 这一次,大概终于已没有退路。 谢槿知握紧应寒时的手。而他脸色肃穆,眼眸沉黑沉黑的,一直没有说话。这让谢槿知有些难受。她想要告诉他,败则败矣,他已如此尽力。她想要他不再沉默,想要他不必自责。 而现在,他们两个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像是察知了她的情愫,应寒时侧眸望着她,然后将她的整个手都握在掌心里,非常的温柔有力。谢槿知心口微微一疼,却对着他,露出平静笑容。 冉妤走在他们身后,低着头,心中泛起许多念头,有些恍惚,但也有些坚定。 很快就走到了别墅门口。小道上路过的保安,看到这四个人,难免多看了几眼。但也没有过来多问。 应寒时打开门,说:“就在楼上。” 林停在门口,目光扫视一周:“里面没有人?你的机器人呢?” 应寒时静静地答:“我并不能确定,一定能战胜你。所以已将他们驱散。” 林就没说话。大难临头,保全手下所有人,的确是星流一直以来的愚善作风。 林让应寒时进去拿,自己和两个女人站在屋外。 他相信应寒时不敢也不能再玩任何花招。 很快,应寒时就出来了。动作平静地将晶片和基因箱交给他,然后把谢槿知拉到自己身后,四人对峙着。 林验明正身,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许是因为回到了真实世界,晶片的光芒,似乎都比虚拟空间里要明亮纤细几分。他抬起头,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褪去:“走。” —— 按照林的要求,应寒时开来了另一架完好的战机。四个人重新上去。 既然晶片和基因箱已经拿到手,林的想法也很明确:星流这个人,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只能杀掉。否则等他身体好转战力康复,那就是放虎归山。 战机离开江城,往高空开去。已是午后时分,天气转阴。机舱里静静的,林坐在副驾,慢慢地抽着烟,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很快,战机驶到了大陆西部腹地。远远望去,长江上游是一条窄窄的水带,波涛翻滚,山势险要。 “准备跳跃,去外太空。”林命令道。 应寒时的手没有动,抬起清俊的脸,注视着他:“我跟你去,让槿知先走。” 谢槿知立刻说道:“不,我跟你在一起。” “小知。”应寒时打断了她,却没有看她,眼睛里是沉澈颜色,“听我的。” “不。” 林微蹙眉头。 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坐在后舱的冉妤忽然抬手,拔出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颤声道:“木头,让他们两个走。他们刚才救了我的命!” 匕首是她从刚才的战机上拿到的。 林倏地睁大眼,厉喝道:“你干什么?放下!”谢槿知也怔然望着冉妤,冉妤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把匕首锋刃往前稍稍一送,就有血渍冒了出来:“你们走!”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应寒时陡然从座椅上跃出,身形化成一团光影,扑向谢槿知。谢槿知被他一带,一侧舱门已自动弹开,两人往外坠去。林大怒,身形一动刚要追赶,哪知之前驾驶战机的应寒时,竟已预设好飞行线路,整个战机突然往一侧大幅度倾斜。冉妤“啊”一声尖叫,匕首脱手,人也朝舱壁上撞去。林身形如电,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转身刚要再追那两个人,却被冉妤牢牢抱住,她使出了全身力气,哀求道:“别追了,放了他们吧!你已经拿到了你要的东西,求你了!” 林霍然回头,只见白雾般的云层下,那两个人的身影已经坠得很远很远了,再追赶只怕也是徒劳。况且这么高的地方摔下,不摔死也是重伤。静默片刻,他抱起冉妤,走向驾驶位,将她放在副驾上。然后重新调整航线,让战机开始往外太空航行。 “记住,我饶过他们俩的命,是因为你。”他沉声说道。 冉妤不出声。过了一会儿低声说:“记住了。” 两人都没说话了。 战机一直拔高,往云层深处飞。过了几分钟,系统提升声传来:“超光速引擎预热完毕。” 林淡淡道:“准备跳跃。”他的双手在控制面板上快速移动,输入坐标数据。冉妤的心中终于有些悲伤,茫然和忐忑,喃喃地问:“我们这就要去另一个星球了?” “是。”他面无表情地答。 “那我以后,还能回来见到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朋友吗?”她难过地问。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才答:“可以。” 冉妤的心忽然就有些发软,望着他因为刚才的坠机,同样伤痕累累的脸庞和双搜,低声说:“好。” 她握住了他的手。 林静了一会儿,嘴角也露出笑意。抬起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滴滴滴——”系统响起跳跃的倒计时声。 银色光芒如同月色盛开在云层中,整架战机陡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 外太空。 深黑的天幕,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璀璨群星,如同钻石般点缀于黑丝绒上。从这个角度回头看,地球蔚蓝干净,美丽无比。 冉妤望着这从未见过的奇景,慢慢靠在林的怀里睡着了。 而林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把玩着块晶片,注视着前方,任由战机自动驶向五十光年外的远方。 曜日已经坠落,银河再无帝国。 我用尽余生之力,只想光复,那残存于宇宙长河中的伟大文明。 但愿我心中的太阳,永不会再坠落。 —— 地表。 应寒时抱着谢槿知,连续跳跃数次,山巅、密林、石坡……下坠的冲击力大部分被缓冲掉,但是谢槿知感觉到,他的后背有湿粘的液体,慢慢渗出来。她在他怀中低头,看到自己满手的血,他的胸膛也已被染红。 “应寒时!” 他却只是低下头,将她更紧地扣在怀中。 “不要松手。”他在她耳边低语。 △≧△≧, “嗯。” “扑通”一声巨响,两人终于落入了长江中。 江水湍急,谢槿知和应寒时差点被浪打入水底。两人都奋力挣扎着,又游了出来。谢槿知虽然体弱,但还有点力气。却感觉应寒时的身体变得很沉,游得也很慢。她知道他的力气大概都耗尽了,心中怜痛无比。拉着他,两人终于缓缓游上了岸。 天空阴白阴白的,应寒时躺在河滩上,没有动。谢槿知也不动,只有冰凉的手,跟他紧握着。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动作很轻地趴在他怀里,低头看着他。 他的头发和眉眼,全都湿漉漉的。衬衣贴在身上,染得浅红,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周围江水嘈杂,旷野寂静,他的眼睛里有温暖而清澈的光。 谢槿知把头慢慢靠在他怀里:“我们回去吧,晶片以后再想办法拿回来。等我们俩都恢复了,一定会有办法。” 忽然间,感觉他的手指握得更紧。她缓缓抬起头,他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着她,眼睛里泛起浅浅的笑意:“槿知,这一层空间,也是虚拟的。” 第136章 万事遗忘(上) 谢槿知愣住了。 应寒时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谢槿知:“可是……这个空间……”人那么多,那么大,甚至有一整个繁华城市,有千山万水…… “嗯,这是超大型复杂空间。”应寒时说,“所以,动用了大哥的天河计算机组。” 谢槿知缓了过来,慢慢露出了悟的笑意:“所以,这里也会有空间裂缝,我们只要离开,就赢了。而林和冉妤会一直……” “他们会一直重复循环在去往小行星的路上。” 谢槿知怔住,静了一下,问:“有办法把冉妤救出来吗?” 应寒时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轻声说:“等我们出去了,我会再想办法。”“嗯。” 两人站了起来。应寒时的脚步有些踉跄,谢槿知立刻伸手扶住他,想了想,问:“既然在空间里的是我们的意识,为什么你和我的伤势跟真实世界一样?” “身体的状况,自然会反应在意识里。”他答。 谢槿知听明白了。应寒时抬起头,看着阴灰色的天空,和周围密布的山林:“裂缝远在江城,我们快些走。记得我们曾经说过,这种超大型空间,待久了并不安全。它相当于一个超高等人工智能体。” 谢槿知点头,她记得的。那还是在沙渡古镇,为了救那些村民,制作小型虚拟空间时。应寒时和萧穹衍就提到过,这种大空间复杂又智能,甚至会自我发展和延伸,趋于完美。而人的意识如果长期呆在里面,脑电波甚至还会跟虚拟空间互相影响,形成映射,作用在虚拟空间上。那样是否就意味着,这个空间,这个智能体,就不会受人力控制了? “啪嗒、啪嗒……”几颗大的雨滴,落在谢槿知的脸上。周围的天空更加阴沉,云层厚重聚集,像是有大雨即将倾盆。谢槿知与应寒时牵着手,沿着裸露的河滩,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间,她心头一震。 雨,总是在重要时分出现的雨。 自我发展延伸,趋于完美,重复循环的空间。 ……可是那样,身在其中的人,不会发现吗? 像你平时做梦,即使不合理,也会发现不了。你的意识,会回到那一天,重新开始。 ……人的意识,会和虚拟空间互相影响,形成映射,作用在虚拟空间上。 …… 某个不可思议的、极其可怕的念头,模糊闪过她的脑海里。不不不,这不可能。她几乎是立刻对自己说,这绝对不可能。 冰凉的雨,落在了脸上,也落在她的眼睛里。不,这不可能。她再一次对自己说。她望着应寒时的背影,望着他清俊而温柔的眉目,她想,这不可能的。 他是这样真实而鲜活地站在她面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的应寒时,她所深爱的星流,不可能是一个虚拟的意识。这一切,不可能是虚拟的。 否则,真实的他和她,此刻又应该在哪里? 她这样想着,好像就能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甚至握紧他的手,对上他的目光,露出温和而期待的笑容。 可是,那无法掌控和预知的猜测,却像这即将倾盆的雨,就这么来临,就这么无法阻挡地,淹没她的心头。 —— 谢槿行站在那一堆设备前,身后是忙碌的研究员们。所有机器都在超高速运转,他几乎都听不到周围的其他声音。 他抬起头,还遥望着远处阴云中的沙渡古镇。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哪里?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快些出来。他在心中想。机器的运转速度已经越来越快,隐隐有不可控的趋势。他们得尽快出来,才能安然无恙。 但是想到应寒时和妹妹的脸,谢槿行的心中又有一份笃定。他相信,他们一定可以做到,会安全的回到他们的身边。 蓦然间,天空飘落雨滴。 谢槿行有些怔然,伸出手,接着冰凉的雨。 陡然间,他愣住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为什么,会有眼泪,自己掉了下来? 西部旷野,研究所。 整间大型实验室,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那些研究员们,拼命将萧穹衍塞进个密闭的箱子里,然后用尽全力叮嘱:“小john,小john,你安静呆在这里,不要出来!他们马上就要进来了,没人能打开这个箱子,你拿好钥匙,等外头没动静,自己找机会出来!” 萧穹衍整个人都在剧烈挣扎:“不!我不能躲起来!指挥官和小知还在虚拟空间里啊,我们现在如果停止,他们就会永远困在里面,永远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那些照片和报道,不可以的啊,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毁灭什么,在毁灭什么!” 有两个研究员都快哭了,但还是拼尽全力,把萧穹衍按了进去:“小john,你只有保护好自己,将来才有可能救他们出来!” 这话终于让萧穹衍安静下来,“啪”一声,箱盖在他头顶合上,他的世界瞬间陷入黑暗。研究员们才刚把他抬到不显眼处,贴上“辐射物”的标签,实验室的门就被撞开了。 研究所的一些武装卫兵,一些研究员,还有位高权重的人,走了进来。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有人呵斥道,“谢槿行呢?看看这些报道!” 那人将报纸和网络媒体的剪报摔到研究员们的面前,上面赫然黑色醒目的标题:“国防部某研究院从事秘密外星人研究?”“某研究院惊现全金属机器人?”“他们在做什么?中国即将与外星人联手?” 谢槿行手下的研究员们面面相觑。 “所长,我们可以解释……”一名研究员大喊道。 另一名研究员却始终躲在角落,偷偷打电话给谢槿行。可是打不通,之前两边机器的运转速度就太过,磁场辐射过强,什么信号都接不通了! “都带走!”那人下令,一挥袖子,转身走了出去。 “所长!”“所长!”研究员们全都急了,“机器不能关,真的不能关,千万不能关啊!关系人命!” 吵吵嚷嚷,推推搡搡,他们终于全被卫兵们带了出去。 其他研究员们,开始仔细点算查封所有设备和电脑。其中一名研究员,站在门口,露出冷冷的一点笑容。 最后离开实验室的是一名警卫,他关掉了屋内的所有电灯,然后挨个关掉所有设备电源。最后是大型主机。 “嗡——”一声低鸣,主机的cpu停止运转,彻底沉寂下来。 警卫带上门,上了锁,走了出去。 萧穹衍将高大的金属躯体蜷成一团,躺在黑暗的箱子里,半阵缓不过劲来,再也缓不过来。 第137章 万事遗忘(下) 雨下得很大。 就像他们在图书馆相遇的那些天,雨水像是要淹没整个天空。 谢槿知与应寒时牵着手,穿行在白日黄昏般的大雨中。这里是荒野,是长江寂静的上游,丛林望不到边际,他们逃离的前路,不知道还在何方。 唯有江水滚滚而去。 “还要多久?”谢槿知轻声问,连声音,仿佛都带着雨水江水混杂的湿意。 “快了。”应寒时温和地答,“我们走出这片森林,就能抵达小镇。到时候换乘别的交通工具,回江城。” “嗯。”谢槿知微笑答,“然后通过时空裂缝,就能回到我们的真实世界里。” 他的眉宇间也有浅浅的笑意:“嗯。” 谢槿知又埋头走了一会儿,忽然将他的手臂一拉。他站定看着她,微怔。她抬头吻了上去。 这是个深深的,缠绵至极的吻。她贪婪地吸吮着他的唇舌,他的气息。她整个人都要软在他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臂膀,越吻越用力。 然后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天色好黑,雨水混杂着泪水,他没有察觉看清,只是怔然地问:“怎么了小知?” 她的喉咙都快堵住了,露出一丝微笑,摇头:“没事,亲一下,再努力地走。” 他的眼睛里露出星辰般温暖的笑意,低头抱住了她。 这么抱了一会儿,他才松开。 “别担忧。”他说,“我会带你出去。” “嗯,我们当然会出去的。”她轻声答。 我们会出去,你会带我回江城,回我们的家。 你会带我去,去任何一个温柔月光能够照耀到的地方。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这么传来,从天上,从地底,从江河中。毫无征兆地,将他们两个人包围。应寒时的背影料峭如同雕塑,即使是他,也有刹那的惊滞。而谢槿知抬起头,看到原本阴郁的天空,如同漩涡般开始扭转,看到林立的山峰,慢慢变得倾斜扭曲。看到滔滔江水,如同从天空突然坠落的海浪,朝他们扑了过来。 整个空间,都在扭曲颤抖。 应寒时一把抱住她,高高跃起数百米,躲过了巨龙般的江水,也躲过了山峰的倾轧。 “怎么会这样?”谢槿知颤声道。 应寒时脸色冰冷似铁,乌黑的眉头像是打不开的结,紧蹙在一起。 “出事了。”他慢慢地说,“虚拟空间外,出事了。” 谢槿知用尽全力抱紧了他。 然后看着更大的巨浪,似曾相似的巨浪,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奔涌吞噬过来。 ……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每当我看到拥有时空裂缝的你,穿梭于时空中, 都觉得非常难过。 我真的不想,让你再孤独一人了。 …… 遇见他之后,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天空都在下雨。 图书馆外的邂逅,高架桥下孤寂湿透的身影。 还有长江轮渡,依岚山下,平行空间。 是空间在循环重复,还是我的意识在作用? …… 应寒时,为什么我会拥有时空裂缝? 一定存在某种原因。 很简单啦小知,因为你身边的时间被扭曲过。你曾经到过某个时空扭曲得很严重的地方啦。 …… 身在其中的人,会一直循环重复下去。 所以我眼中的过去即未来,未来即过去。 …… 谢槿知忽然泪流满面。 应寒时没有察知。 他用背抵御着洪水,用被鲜血染红的身躯,带着她一次又一次躲开死亡的威胁。他的脸异常的苍白,手臂却牢固如铁,始终紧紧将她抱在怀中。谢槿知开始低声哽咽,而他在漩涡般的漫天洪水里,霍然低头看着她。 “应寒时……应寒时……”她哭着抱紧了他。 “不要哭,小知,不要哭。”他在这样激烈的洪流里,却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哄道。是终于察觉了什么吗?他的面目明明还是沉静的,那乌黑的眼睛里,却有眼泪掉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男人,永远不该掉眼泪。 谢槿知心如刀绞,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听着洪水一次次撞击在他背上的声音。 “应寒时,我永远也不要你受伤了。”她轻声说,“我们永远永远,也不要分开了。” “好。”他微哑着嗓音答。 “对不起小知……”他的眼泪滴在她的脸颊上,“这一次,我依旧没能救你出去了。” 谢槿知心头大恸,低声说:“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不重要了。 应寒时是在片刻之后,就闭上眼陷入了昏迷。谢槿知紧紧抱着他,看着大浪迎头打过来。 两人沉入了水面之下。 轰鸣声忽然被隔绝,世界变得很安静。谢槿知望着他安静的容颜,想,还好,这一次,他不用看着她,留在原地。 不用看着他们分离。 “啊——”谢槿知从胸肺中爆发出凄厉的叫声,璀璨的银光,如同月光突然降临,盛放在水底。她闭着眼睛,她无法再看他的容颜。她一伸手,用尽全部力气,将他推了进去。 去,去,去那个真实的世界去。那里是阳光温暖的江城,那里一定是我们初遇之地。我知道你会一人独坐在湖畔,会拿着那幅属于我们的画,我是那么想要跟你在一起,可我不想让你跟我沉沦在这里。你是星流,是我心中永不坠落的星流,我要你好好的,哪怕是一个人,星流,你要好好的。 应寒时的身躯瞬间没入银光里,而水中的漩涡,如同贪婪的巨蛇,瞬间将谢槿知卷走,吞没。 ……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银光,在什么地方闪烁。这一刻,是一瞬间,还是永久。 她沉溺其中。 …… 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地、不断地诉说着。 他说,小姐,我不是招摇撞骗的男人。 他说,你这是……蛮不讲理。 他说,你们地球人,通常叫我外星人。 他说,小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 等回江城,我就求婚。 我跨越了多少个光年,才能与你相逢。 我要跟你在一起,再也不让你孤单,再也不让你寂寞。 小知,等你死后,我就守在你的坟前,注视着你。 这样,就是你要的白头,你要的永远永远了。 …… 小知,对不起……对不起,这一次,依然没能救你出去。 …… △≧△≧, 星流,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 我在这里其实很好,我没有关系。 就让我沉沦在这个世界里,不要不要,你不要再来了。 我终于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我们的故事。 却是在时空终极的时分。 当我闭上眼,这个世界会重新开始。 我已经看到了三月间,阳光灿烂,绿意葱葱的山间。我看到宝安禅寺屹立于山巅之上,而我身着轻装,万事已经遗忘,朝那春暖欢快的地方走去了。 第138章 七百年后(上) 这是山野间的一幢小木屋,阳光静静从树枝间透下来,斑驳寂静。溪流从木屋下方淌过,清澈见底,不见鱼和虫的踪迹。 木屋开了一扇小窗,没有灯,也不需要灯。白天恍如黑夜,时光已经不分。 应寒时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静默了许久,终于抬手打开了一盏灯。 橘黄的光线,瞬间洒满整个小屋。地上、桌上,整幢屋子里,除了床,就是黑沉沉的仪器和设备。它们通过无数传感器和金属线,连接在一起。也与一个叫谢槿知的女人,连在一起。 应寒时起床后,没有马上看她,而是走出木屋,走到溪边,抬头看着金黄零散的阳光,伸手触碰林间微凉的空气。半晌后,才收手,在溪边蹲下,用冰凉浸骨的溪水,洗了把脸。 就像只是大梦了一场。 他起身后,又负手站了一会儿,这才终于转身,走进了属于他和她的这间屋子里。迎面看到的,是墙上挂着的一面有些陈旧的白板。白板上用笔写着一个数字,和一行字。 “714。 每次出来后,增加一次。” 他静静注视这行字许久,走了过去,低下头,拿起笔,却半天没有动。 后来才抬起头,抹去那个714,改成了715。 有温暖的湿意,慢慢覆盖住眼睛。 第715次,我失去了你。 放下笔,他转身,走向了她。 窗帘半掩,阳光透过小窗,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一直那么安详地闭着,双手安静放在身侧。柔软如绸缎般的长发下,是小小的,干净的脸。嘴唇轻抿着,让他想起她每次逗他、欺负他时的神情。 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将脸埋进她的掌心里,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 下午,萧穹衍却来了。 他一来,树林仿佛也变得热闹,金属长腿踩在鹅卵石,踩在山坡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还有他一路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上次还看到两只小兔子呢,今天怎么什么都没看到,这片树林越来越不可爱了……” 走到木屋前,萧穹衍屏住呼吸,轻轻敲了两下门。 门内传来应寒时温软依旧的嗓音:“进来。” 萧穹衍推开门进去,就见应寒时坐在方桌旁,脸色平静,双手在键盘上灵巧跳跃着,看样子又是在调试数据。 萧穹衍看一眼床上的谢槿知,还有床头放着的那几朵鲜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显然是应寒时刚刚从树林里摘来的。屋子里有浅浅淡淡的香气,萧穹衍深深嗅了一口,别的什么也没说,提着手里的菜啊肉啊米,走向厨房:“指挥官你先忙,我去做饭啦。” 这个小屋虽然简单,却被应寒时装饰收拾得很干净。厨房里窗明几净,冰箱里甚至还有半碗没吃完的饭菜。看样子又是几天前剩下来的。萧穹衍将饭菜收拾了,开始洗菜、煮饭。 屋子里虽然有两个人,一下午的时间,却始终寂静。 过了好久,萧穹衍望着火上咕噜噜滚着的汤,双手交握在一起,终于忍不住开口:“指挥官,这次,她怎么样?”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客厅传来应寒时的声音:“她很好,跟以前一样。” 萧穹衍心头一酸,抬头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日光,半阵,都回不过神来。 傍晚时,萧穹衍在木屋外的草地上,放了张小桌,又铺上桌布,再把热腾腾的饭菜都放上去。三菜一汤,他没敢做太多。因为他知道顶多再过一天,应寒时肯定又要走了。 月亮升上了天空,清透的月光与廊下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柔和又朦胧。溪水潺潺,是这片森林里唯一的声音。两个人相对坐在桌前,只有一个人吃饭。应寒时的神色依旧很平静,吃得不急不缓。萧穹衍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落在碗碟中,都有点晃神了。 “青菜有点咸了。”应寒时忽然开口。 “哦、哦,我下次改进。”萧穹衍立刻说道。 应寒时微微一笑,继续安静地吃着。 “下次可以做多一点。”应寒时又说,“我很饿。” 萧穹衍用力点头。 过了一会儿,突然觉得难过得不能自已。 他低下头,没再看应寒时。 应寒时像是察觉到了,又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很快他就吃完了,将筷子平放在碗上,说:“小john,辛苦了。” 萧穹衍抬手捂住脸,终于哽咽:“指挥官,我不辛苦,你才辛苦。” 应寒时却依然只是温和地笑着,站起来,负手望着星空。 “我答应她的事,心甘情愿的事,永远不会有辛苦的感觉。只是……” “只是什么?”萧穹衍有些恍惚地站起来,望着应寒时的背影。 应寒时静默了许久,缓缓低下了头。 “只是,我真的非常思念她。” 萧穹衍忍着没有哭出来,慢慢地,难过地问:“这次,问题出在什么方面?真的没办法救她出来吗?” 应寒时抬起头,望着寂静灰暗的树林深处:“虚拟空间,始终处于不断变化、发展和完善中。我们从外部计算、施加的能量场,依旧无法加强它的稳定性,无法在最后关头,让我能够救她出来。”顿了顿,他又说:“与前几次一样,虚拟空间与小知的意识,依旧互相影响着,逻辑不断趋于严密。她深信自己从小就拥有时空裂缝,每当空间开始新一轮循环时,她依然沉沦其中,没有记忆。” 他看着脚下透彻而纷乱的流水:“我也一样。空间太大,太深,我的意识,也察觉不到,直至……分离时,我们才明白过来,而她依旧选择将我推出虚拟空间。” 应寒时说得很平静,三言两语,就概括整个过程。萧穹衍却听得心头阵阵寒意,他望着应寒时依旧年轻而清俊的容颜,越来越平静的容颜,脑海里只冒出一个念头—— 七年了,已经七年了。 现实世界里的七年,虚拟世界却已轮回七百次。 最初,一年等于一年。 后来,虚拟空间越来越严密,循环越来越快。那是个疯狂而可怕的世界,那也是个宁静而遥远的世界。到最后,现实中的几天,虚拟世界中已是一个轮回。 机器人的记忆永远是清晰的,分毫毕现的,不会随着时间磨灭。萧穹衍还清晰记得,当年,在最初的虚拟空间里,因为空间的突然崩塌,因为洪水的突然席卷,应寒时是如何失去了谢槿知。从虚拟空间出来后,他又是如何地失魂落魄。 后来,空间中的谢槿知,就拥有了时空裂缝。 一次一次,又一次。 最初设定的虚拟空间,为了骗过林,时间是一个月。 后来,时间不断扩大。 有几次,萧穹衍、谢槿行、庄冲也进入空间,协助营救。再后来,当他们出来时,空间里却生出了虚拟的他们。而在这个不断完善、自我发展的空间里,已分不清楚虚拟的他们,到底是空间的作用,还是谢槿知的意识影响。 再后来,连当初的始作俑者,白梓辰,也因为精神分裂,进了精神病院。谢槿行辞去了研究院的工作,成为了高校的一名普通教师。 谢槿知依然没有醒来。 …… 沉沦,是一个人的沉沦。 等待,是两个人的等待。 有的时候萧穹衍也想,是否等到某一天,完全没有了希望,反而对应寒时来说,是一种解脱?可是每当他走进这片树林,走进只有应寒时和谢槿知两个人的世界,那个小小的,无限循环的世界,每当他看到应寒时脸上温和而清澈的笑,他就明白自己错了。 应寒时会永远等下去。 那是他和谢槿知的约定,星流的生命不止,承诺永不终止。 他说过的,要陪她白头到老。那是寂寞而温柔的她,从小到大都渴望的。星流,怎么会对她食言呢? …… 想着想着,萧穹衍的心,仿佛也随之宁静下来。 就这么等待下去,就这么找寻下去吧。 这也是,萧穹衍的守望。 他抬起头,望着应寒时,露出灿烂的笑:“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明晚吧。”应寒时答。 “嗯!”萧穹衍重重点了点头,与他抬头,一起望着天边的明月,“指挥官,总有一次,我相信总有一次,能量和时间的计算会刚刚好,她会回来的。” 回来你的身边,回来我们的身边。 回到这个记录了她所有悲欢和幸福的世界,温暖而真实的世界里。 —— 夜色静深时,萧穹衍离开了。 偌大的树林里,万籁俱寂。只剩应寒时一人,坐在谢槿知的床前,点了一盏孤灯,是森林里唯一的暖光。 他坐了一会儿,就从桌上拿了本书。《十万个经典冷笑话》,书脊上还印着江城图书馆的印鉴,已经好些年前了,他没有归还。 他翻到上次读到的一页,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微微笑意。然后往下,一行行给她读了起来。知道她听不到,可还是想读。他已孑然一身,在这深山老林中,实在找不出其他东西,与她分享。她如果醒来,必然又是要笑话他的,笑话他喜欢读这些奇怪的书。但是她不明白,当他读到那些可爱的文字,就如同看到她的温柔可爱,她的温柔缱眷是一样的。那样的细碎,那样的触手可及,那样的美好。 “……他躺在铁轨上,结果还是死掉了。因为……车厢有十节。呵……” 小知,你什么时候会醒来,可不可以醒来? 我的心已悲痛得如同那沉沦的黑夜,再也看不到半点温柔的月光。 第139章 七百年后(下) 次日一早,应寒时离开小屋,去了谢槿行所在的高校。 抵达的时候,谢槿行正在教室里,给学生们上课。依旧是那严谨而严肃的样子,将课上得枯燥又乏味。下面的学生大多在睡觉,他却兀自沉稳而专注地讲着,自有态度和追求。 应寒时一直在教室外安静站着,直至下课铃响起。谢槿行走出来,看到他,脸上那惊痛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但也只是一瞬间,谢槿行就微微笑了,拍了拍应寒时的肩膀:“去我办公室聊。” 到了办公室里,应寒时将带来的这次轮回的全部数据,都与谢槿行一一讨论。两人从上午一直讨论到天黑,白板上写满公式和数字,几台电脑运转不停。最后,谢槿行点点头:“我再去让以前带的研究员帮忙,增加天河计算机支持。” “好。”应寒时沉吟道,“空间不断发展变化,无法预期下一次进去时,又会有什么改变。唯有施加更大能量场,力求将空间裂缝撕得更大,我们或许可以出来。” “一定会的。”谢槿行静静地说。 应寒时微笑点头。 “留下吃饭吧?”谢槿行说。 “不用了。”应寒时答,“我回去了。”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校舍尽头,谢槿行站在楼上,望着高低林立的建筑,来去匆匆的人群,许久许久,都没有动。 —— 庄冲离开了省图书馆,远赴依岚山,成为了一名支教老师。三年前,娶了个媳妇,当地大学生,漂亮又温柔,还非常崇拜他,也在依岚山留了下来。 每天,庄冲就跟聂初鸿一起照顾那些孩子,还有顾霁生,过着热热闹闹又鸡飞狗跳的生活。聂初鸿也结婚了,老婆是以前暗恋他的大学同学,虽然人还在外地,但是每个月都往这边跑,感情也十分好。顾霁生已经拥有七八岁孩童的智力,只是脾气依旧非常大非常冲,不太好哄。庄冲有时候火了,经常跟他打架。最后两个人都被聂初鸿收拾。 有时候到了夜里,庄冲也会撺掇他俩,跑到深山里,开应寒时留给他们的战机。看着战机如同银色弯月划破长空,三个男人都会有些兴奋,有些踌躇满志。庄冲总是会在这时淡淡地道:“我们经历过的事,真正男儿的热血传奇人生,没有人会懂。”叹了口气又说:“妈的连媳妇都不懂!这世上懂得的女人,只有她一个……” 往往说到这时,他就闭了嘴。聂初鸿也不说话,顾霁生似懂非懂。 只是飞行之后,三个男人到校舍外的小山坡上喝酒,喝的是顾霁生前几百年存下的绝世佳酿。喝到酣时,顾霁生就会开始唱歌,反反复复唱那支《七百年后》,唱得另外两个男人潸然泪下。庄冲大喊一声,跑到田间,扑在泥土里,他总是做这样的动作,然后长叹一口气,大喊道:“但愿长醉不复醒,但愿长醉不复醒哪……” 而聂初鸿则沉静许多。他只是举着杯,时常会响起许久许久前的那个夜晚,她站在校舍外,伶俐又犀利。然后聂初鸿会低吟那句古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槿知,我好像听到满山的花都开了。 你什么时候,会回去他的身边? 就像这满山的花,终有绽放的一日。 我们等了七个春夏与秋冬,什么时候,你才会来赴约? …… 淡薄的日光,照亮了山脊。树林,折射出大片碎金般的光芒。寺庙静静矗立在山巅,俯瞰着不远处的城市。 谢槿知穿着轻薄的春装,沿石阶走上去。 电话响了,她接起,就听到冉妤珠连弹发般麻利的声音:“槿知,身体好点没?中午要不要我给你带饭?” 谢槿知微微一笑,答:“不用啦,我没事。”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才挂了电话。谢槿知走进了正殿,外头阳光温暖,大殿里却很清冷。佛像,是那样寂静无声地端坐于前方,双眸似乎极为悲悯地,凝望着她。 谢槿知三跪九叩。 直至身后,多了个男人。 她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怔。 —— 从正殿走出来后,谢槿知想,这个男人真是有点奇怪,他说在看佛的相貌,与人有什么不同? 天空碧蓝高远,青草和泥土混合成某种清新的味道,钻进鼻子里。等谢槿知把所有佛舍都逛遍了,又百无聊赖地去找了位算命先生,聊了几句,一抬头,却看到他站在人群中。姿容挺拔,衣冠胜雪。 他居然在排队领斋饭…… 她没再注意他。 直至,她拿着两块椰汁绿豆糕,埋头走着,面前,却出现一双黑色男士休闲鞋,还有一双修长的腿。 他站在缀满阳光的树枝下,那么清澈乌黑的眼睛,仿佛蕴着光。脸,还有一点点的红。 谢槿知把糕点递给他:“吃吧。” 他把糕点吃掉了,眉头却微微一皱,有点不太开心的样子。 “我知道你遇到了可怕的事。”他说,“我可以帮助你。” 周围,是那样那样的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还有他短短的头发。谢槿知有刹那的失神,那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你四肢健全、相貌端正,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招摇撞骗的事了——却突然愣住。 突然,说不出来了。 她有些呆呆地望着他。心想,这个男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为什么,为什么,她看到未来,不知何时的某一天,她和这个男人,坐在树林中的一个小木屋里,满地都是黑沉沉的电脑和仪器,而他们拥抱着,那么难过地哭泣着?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看到,她和他并肩走在绿树遮掩的夜色里,两人中间,还牵着个小小的男孩子?周围没有别人,那个小男孩的身后居然还有条尾巴?而她还亲昵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很开心很开心地样子?人怎么会有尾巴,难道是怪物吗? 谢槿知觉得自己一定是精神错乱了,要么就是她看到的未来出了问题。而当她再次抬起头,触及应寒时探究地目光,心跳突然加快,脸也红了。一言不发地转身,转身就走。他在身后迟疑道:“小姐,请你先不要走……” 谢槿知心中凌乱,走得更快,任由他在身后跟着,就是不理。 可是……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两人紧紧相随的影子。 为什么她的眼睛里,突然有泪水满溢,看不清路,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140章 大结局 璀璨群星 斜阳,垂落山间。阳光,将树林涂抹成深浅不一的金色。 木屋寂静。 应寒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半阵没有动。 每次醒来时,感觉是一样的。头很沉,模模糊糊浑浑噩噩。记忆如同沉重泥沼,要过一会儿,才会逐渐变得清晰分明。 他坐了一阵,才起身。有些事,已成了习惯。他走到白板前,写下新的数字;走出木屋,望着残阳下的溪流和林间的薄雾。然后蹲下来,掬一捧冰凉的水,洗去满脸怔然与尘埃。 水沿着指缝,无声流下。 他突然一怔。 手放了下来,穿着白衬衣的身影,就这么蹲在溪边,像是已被定格住。 他缓缓地回过头,注视着洞黑静深的木屋,他站起来,慢慢地、再一次走了进去。 暮色中,一室昏暗。 他打开灯。 橘黄的灯光,划破浑浊。也照亮她的轮廓,她的容颜。 应寒时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动。有那么一瞬间,整个躯体仿佛都因为等待和期盼,变得僵硬,变得梗滞。 他这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她依然没有动静。他忽然就转过头去,长尾和耳朵已露了出来,只是静静垂落着。 他终于还是转过身去,再一次,想要走向屋外那蔓延的夜色里。 陡然间,他的耳朵微不可见的一抖。他猛地停住脚步,一时间,竟转不过身来。 有什么,极轻地、近乎无力地,触碰到了他的尾巴。他全身都僵住了,尾巴定在半空中,一动也不能动。 他转过身来。 她躺在床上。 她睁开了眼睛。 清澈得如同沉寂了万年的湖水般的眼睛里,蒙着层迷茫的雾气,每一根睫毛,在灯光下都是清晰的。她怔怔地凝望着他,垂落在床边的手,那纤细无力的手指,轻轻地挨在尾巴的末梢上。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也没有动。这么静静凝望了许久。 应寒时单膝在床畔,缓缓跪下。然后低下头,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抱进了怀里。谢槿知的眼泪一下子掉落,漫溢近乎干涸的眼睛,疼得不能自已。他的手却抱得很紧很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她听到他慢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努力压抑什么情绪。她的喉咙里好像堵了千斤重块,沙哑地开口:“应……寒……时……” 他把头深深埋在她的肩窝里,哭出了声音。 谢槿知整个身体里,那僵硬得不能动,没有一点力气的身体里,却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痛,每一寸血脉都在哀嚎。“应寒时……应寒时……应寒时……”她一遍一遍用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她哭得没有声音,她哭得近乎崩溃。 璀璨群星,太空中亿万万颗正在坠落和正在闪耀的星星。 它们终于听到星流的声音。 将属于我们的那一束光,点亮。 —— 夜深了。 森林里很静很静,有昆虫和鸟低鸣的声音。灯火之下,毛巾冒着温暖的热气,整个屋子仿佛也沾染。谢槿知靠在床上,背后垫了个枕头。躺得太久太久,她还完全动不了。 应寒时就坐在床边,用毛巾,一点点替她擦脸,擦手,擦冰凉的双足。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想吃什么?”他嗓音温软至极地问,顿了顿却又说,“你太久没吃东西,只能喝粥。我马上去做。” “没有关系,我不觉得饿。”她低声说。 于是他就没有动,放下毛巾,只是握着她的手,静静看着她。 谢槿知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白板上,看到了716这个数字,还有一行字:“每次出来后,增加一次。”她的目光一滞,然后缓缓地回到他身上。 “716次吗……”她轻轻地问。 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眼睛里是漆黑沉凝的光:“嗯。” 谢槿知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他的手修长白皙如初,她的手纤细但是少了许多血色。他几乎是将她每根手指,都扣在掌心里。 “难熬吗?”她问了句傻话。 他静了一下:“还好。” “……哦。” 谢槿知伸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以后……” 以后再也不要你孤单,再也不要你寂寞难熬了。一个人守在这森林深处,守着我们的未来,守着我们的白头。 应寒时像是察知了她未说出口的话语,眼睛里浮现浅浅的波光般的微笑,低下头,吻住了她。 他重新扶她躺了下来,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在她身旁躺下,握住了她的两只手,然后将她圈进了自己的怀抱中。谢槿知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低下头,用脸轻轻蹭着她的脸,吻去她的泪水。然后尾巴,轻轻地、温柔地缠上来,最后越缠越紧,将她整个缠在自己怀里。两个人之间,没有一点空隙,就像是一个人,终于合在了一起 —— 一个月后。 入冬了,山区比城市更寒冷。庄冲裹着冲锋衣,躺在学校门口的草地上,嘴里叼着根草。妈蛋,他想,跟顾霁生下棋又输了,愿赌服输,又得在这里吹冷成冰棍才能回去。 学生们已经放假了,暮色降临,院子里有柔黄的光,聂初鸿正在做火锅,顾霁生肯定是霸占着电视。庄冲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食物香气,虽然寒冷,却有些惬意地闭上眼睛。 说起来,好怀念小john的厨艺啊。也不知道,他和他们,最近怎么样了? 正迷迷瞪瞪地想着,耳朵里,忽然听到山坡下传来脚步声,还有他最熟悉的,那金属肢体关节摩擦碰撞发出的“吱呀、吱呀”的轻响。 庄冲的身躯陡然一震,缓缓睁开眼睛。 凌厉的、银色的金属脸庞,俨然已经杵到了他的面前。萧穹衍将嘴咧得大大的,喜笑颜开盯着他:“小冲冲!难道是我们心有灵犀,你感觉到我要来,专门在这里迎接我吗?” 庄冲淡淡一笑,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正是。”刚要伸手将萧穹衍搂进怀中,突然看见了他身后的两个人,整个人仿佛被定住,清秀斯文的脸也有些发白。 应寒时牵着谢槿知的手,微笑不语。谢槿知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是冬日最干净的溪流,也微笑着,说:“怎么?认不出来了?”虽然语气调侃,却说得很温柔很慢。 庄冲呆呆的,伸手就把挡在面前的萧穹衍推开,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他想象过千万遍与她重逢的画面,然后幸福就这样突如其来抵达他的面前。他的嗓子堵了:“你……”握住她的手,最终只是慢慢地说:“你回来,就好。” 谢槿知眼眶一热,伸手拥抱住他。 他们身后,小院中传来脚步声。聂初鸿还系着围裙,就这么跑到了门口,看到这一幕,脚步猛地一顿。顾霁生也跟了出来,有些迷惑地望着他们。 谢槿知望着他们,含着泪笑了。聂初鸿沉默注视她半晌,红着眼,慢慢地、慢慢地也笑了。 —— 这晚,换成了萧穹衍下厨。聂初鸿把顾霁生珍藏的所有好酒都拿了出来,气得顾霁生把自己关在屋里,半天不肯出来。最后还是萧穹衍做的提拉米苏,才求得他的原谅。 小院里烧了个炭火盆,放上张桌子。萧穹衍把刚做好的九宫格火锅,和满满一大桌子肉菜都端上来。大家搬着小板凳,围桌而坐。 谢槿知见应寒时那么高的人,坐在小小的凳子上,一双长腿都没处放,就问:“你这样坐着会不会不舒服?”应寒时还没答,一心一意为指挥官服务的萧穹衍,已经从屋内搬了张舒服的藤椅过来,让应寒时换掉。 应寒时确实也不习惯坐在那么窄矮的小凳上,没有推辞,坐上藤椅,一低头,看到谢槿知还坐在他脚边的小凳上,整个人都显得小小一个。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问:“你要不要像在家里吃饭一样,坐在我腿上?” 旁边还有好多人呢,谢槿知的脸一下子烫了,瞪他一眼。聂初鸿笑而不语,庄冲:“卧槽,要不要这么秀恩爱?”说完却也笑了。萧穹衍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这算什么秀恩爱,你不知道他们……”谢槿知一把捂住他的嘴,应寒时的脸也有点红了,伸手抓起萧穹衍丢到一边去了。 交杯换盏,对月而饮。谢槿知依然一杯就醉,不知何时就真去了应寒时的怀里,迷迷糊糊地倚靠着,闻着他衬衫上的气息,听他低沉清润的嗓音,跟众人讲话。她从未见过应寒时喝酒,今天才知道,他的双眼竟越喝越清明,即使双颊染上一些绯红,酒意却不能令他有半点迷醉。萧穹衍在旁边非常骄傲地说:“你们可不知道,以前指挥官一旦喝酒,那可是放翻整个甲板上的飞行员呐……” 而才喝了半个多小时,庄冲就直接倒下了,趴在桌上开始打呼。顾霁生喝的脸红通通的,跑到外面山坡引颈高歌去了。聂初鸿酒量是其他人中最好的,但也被应寒时灌得迷迷瞪瞪的,点了根烟,慢慢地极为惬意地抽着,过了一会儿,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萧穹衍还在厨房做甜点,院子里一时间就剩下清醒的应寒时和半醒的谢槿知。她靠在他怀里,想,他们都是太温柔的人,刚才没有一个人提过去的事,没有问她经历了多少,只是嬉笑关怀着,然后太容易都醉倒了。 周围很静,慢慢地,谢槿知听到了下雪的声音,窸窸窣窣。她抬起头,看到雪花如同绒线,一点点从暗黑的天空掉落。应寒时看着她,然后低头吻了下来。 他将她抱起,走进聂初鸿为他们准备的房间。关上门,屋子里寒冷又温暖。唯有窗口的细雪,还在不断落下,宛如一副静美的小画。终究是喝了酒,应寒时的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望着她微红的清秀的脸,更觉情难自抑。谢槿知被他压在床上,用手抓着他的衬衫,只是眸光流转,不说话。他扣紧她的双手,贴近她每一寸身躯,而后缠绕着,亲吻着,深深地一次又一次地进入她,让她只能蜷缩在他怀中,两个人一起呼吸,两个人一起颤抖。就让这漫天雪夜里,只剩我和你。 后半夜,谢槿知沉沉睡着了。应寒时虽然舍不得松开怀里的人,但还是起床,穿好衬衫和长裤,披了件薄外套,推门出去。 门外,萧穹衍已经等待多时了。他露出笑容:“指挥官,一切都准备好了。要去看看吗?” 应寒时微笑颔首:“好的,辛苦了。” 主仆两人很快就到了学校背后的半山上。 夜半三点,雪已停了,月亮挂在半空中。这里的杜鹃花海早已谢了,树叶也全掉光,然而每一寸树枝上,都堆着晶莹的雪。远远望去,千树万树,雪花盛开。在月光的映照下,幻美的不可思议。 一张kingsize的大床,端端正正放在花海之中。 应寒时和萧穹衍到来时,庄冲正在一枝一枝,往床边放玫瑰。聂初鸿则爬上了树,在床顶上方挂上五颜六色的小彩灯。顾霁生则被安排站在山崖旁,对着朗朗乾坤,正在练习唱婚礼进行曲。 萧穹衍:“指挥官,怎么样?” 应寒时负手而立,眼睛里浮现一层清清亮亮的光芒:“非常好。” 萧穹衍:“哦耶!”走过去,跟庄冲极有默契地一击掌。聂初鸿从树上跳下来,从旁边拿起另一大束玫瑰,递给了应寒时,微笑道:“万事俱备,我们马上撤,就等你带女主角来了。” 应寒时的脸微微一红,接过花:“多谢。”望着那片片饱满红润的花瓣,蓦然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这里,谢槿知握住片花瓣,对他说:“你看,像不像你的耳朵?”心中更是柔情万千,阵阵激荡。他握着花,转身,尾巴已经自己跳了出来,不疾不徐沉沉稳稳地说:“好,我去等她。”可是话没说完,人已经化作一团流星般的光影,往谢槿知所在的方向去了。 聂初鸿、庄冲和萧穹衍站在原地,同时一愣,然后都笑了。 “老天保佑!”萧穹衍还有点紧张,对着月亮拜了拜,“指挥官的求婚,一定要成功!” —— 屋门轻掩,应寒时握着花走进去时,谢槿知依然熟睡着。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 西装已经换好,戒指也放在他的口袋里。坐了一会儿,他低下头,从衬衫口袋里,掏出另外两样东西。 户口卡和身份证。 应寒时稍稍思忖,刚刚庄冲并没有提到,这两样极其重要的东西,应该如何在求婚过程中使用。想了想,他把它们拿出来,郑重地夹在了玫瑰花中,十分醒目的位置。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笑容。这样,应该就不会错了。 她睡得很香,也很沉。呼吸均匀,脸庞柔软,触手可及。 应寒时安静地等待着。 尾巴,始终轻轻在身后摇着。兽耳,不太受控地通红竖立着。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白色而纯洁,一片片轻轻落在窗棂上。蒙着雾气的窗外,一轮明月,悬挂在夜空中。 应寒时等着等着,低下头,绯红的脸上,兀自有了浅浅的温柔的笑。 群星在上,原来这世间最美好的事,就是那年那月那日,我终于与你相逢。 正文完> 大家: 很开心又与大家渡过了一本书的时光。但愿这本书结束,你的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清淡、温柔的梦。梦醒了,也许不会太在意,将来某年某月某日偶尔想起时,突然会有深入肺腑的感动,那么我的写作目的,已经达到。8☆8☆.$. 一开始写这本书,的确也是冒风险的,科幻题材太冷,我又不想写重口刺激强取豪夺的老路子,那样一开始诚然容易吸引眼球,但是我总想写点更能让你们记住的东西,所以就有了《月光》。过程中的确也有平淡枯燥的时候,看到你们嫌刺激不够,老墨也有点急。好在还是沉住了气,一个人默默地埋线埋线再埋线。现在看到结局,你们认可了这本书,我其实高兴得这几天都喜气洋洋的。说实话,写完月光,我也有点找回了最初写文的热血和冲动。感觉就像是对自己接下来的写作,注入了新的鲜血,非常有意义。所以要再次感谢你们的陪伴和肯定!但我也意识到,两情相悦的平顺感情我写得有点多了,所以下本书,一定也必须有突破和转变,我现在踌躇满志,也希望你们能期待并耐心等待。 下本书为都市言情,男主角是个心狠手辣的商界巨子,却偏偏被女主抽筋拔骨,他不再完美,却始终深爱。当然,故事的过程还是会甜甜的好玩的(相信我!)。开坑时间待定,请大家务必关注我的新浪微博“丁墨”,时不时也会有小剧场和抽奖的,开坑时间也在那里通知。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更1个番外(会爬山哦),冉和林的后续也会在番外交代。 最后表扬一下,能坚持追此文到最后的,都是中国好读者!你们不仅在支持老墨,也在支持科幻言情这个超冷的题材,支持原创文学的多元化发展(嘿嘿)。我对这个题材是很有感情的,那种情怀不能言喻。也但愿将来有一日,这个题材能像推理言情一样,得到更多关注。而我能尽绵薄之力。 只要有你们陪伴的前方,我心中的星辰永不坠落。 再见! 丁墨 2015年5月28日 第141章 番外1 爬山那些事(慎) 1、求婚记 谢槿知是在睡得半梦半醒时,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依稀记得自己似乎翻了个身,然后就有人问道:“醒了?” “唔……” 那人的声音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唔……” 马上被他抱起。 耳边是呼呼的风,冷极了。才过了几秒钟,谢槿知彻底被冻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应寒时打横抱着,闪电般穿梭在夜色林海中。而他红着脸、扬着尾巴,眼睛直视前方。 谢槿知:“……发生了什么事?” “小知。”应寒时的嗓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澈,“我要求婚了。” 谢槿知:“……喔。” 她看着他,不再说话。他转过脸去,嘴角有浅浅的抑不住的笑。谢槿知忍不住也笑了。 几分钟后,应寒时站定,放下了她。 积雪、彩灯、玫瑰、烛光、kingsize大床。 谢槿知看着眼前的一切,既感动,又无奈,有某种被雷劈中的感觉。天知道她也是个内心通透淡雅的女子,她也希望自己遭遇一场浪漫但是不俗的求婚。但是……算了,谁叫他是外星人,身边还有庄冲和萧穹衍两个好队友。 正打量着,应寒时已经拿着玫瑰花,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抬头望着她。那脸已红得要滴血了,谢槿知甚至觉得他尾巴上每一根细细的绒毛都竖了起来。他用那乌黑的眼睛凝视着她:“谢槿知,愿意……嫁给我吗?” 谢槿知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接过那束花,低头在他脸颊一吻:“愿意。” 他望着她,慢慢站了起来,然后拉住她的手。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我们约定一生。 谢槿知伸手拨弄玫瑰花瓣,嘴角也有抑不住的笑。应寒时一直注视着她,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将她打横抱起,走向了大床。 谢槿知的心突突地跳:“应寒时,你想干什么?” 应寒时低头看她一眼,脸上绯红未褪,嗓音也有点哑:“我想……进行下一个步骤。”他把她放在了床上,然后自己也爬了上来。谢槿知的脸终于也烫起来,伸手推他:“应寒时,这里是野外啊。”他怔了一下:“野外,不可以聊天吗?” 谢槿知:“……哦,可以。”放下手。 应寒时目光清幽地看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揽住她。谢槿知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你想聊什么?”“都可以。”他低声答,然后低下头,轻轻吻她的脖子。 这样依偎着,小声说着话,时间好像过得很快,也很慢。彩色的光在头顶闪耀,更明亮的,却是树梢间的月光,宁静照耀在雪地上。那一棵棵缀满积雪的树木,仿佛也静静聆听他们的细语。偶尔间的亲吻厮磨,齿间仿佛含着一片糖,清清甜甜,永远也化不开。 过了好一阵子,谢槿知也被他低头亲得脖子上都是吻痕,望着周围越来越深越静的夜色,她轻推他一下:“我们回去吧?”应寒时没出声。谢槿知以为他默认了,起身刚要下床穿鞋,手却被按住了。按得有点紧,她动不了。抬头望着他,他的脸又红了,眼神却深深沉沉,像是有暗暗的火。 谢槿知被他推倒在床上。 “小知……还有一个步骤。” 谢槿知望着他在夜幕下的脸,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你不觉得……这样太疯狂过头了吗?” “是……但是我想让今天的求婚仪式,变得完美。”他微哑着嗓子答。 谢槿知哭笑不得,求婚没有固定仪式的啊。这到底是谁教他的啊。 然而有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他明显有些冲动的亲吻和触碰中,谢槿知慢慢松开了抵在他胸膛的手,慢慢没了声音。 夜风徐徐拂过彼此的身体,细细的,凉凉的。让皮肤有轻微的空旷的战栗感。花草的香气萦绕鼻尖,仿佛也跟随着应寒时的唇舌和手指,往她最私密的地方钻。有鸟和虫子,在旷野里鸣叫着,仿佛它们都在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谢槿知的肤色柔白细腻,腰肢、长腿、手指都是纤细匀美的,在暗色床单的衬托下,更显寸寸如雪。而应寒时占据着这样一具身体,一抬头,就能看到辽阔的太空,和一轮满月。他只觉得脑子里绷着的一根弦,猛然间断裂了。此情此景,突然令男人的身体,生出更强烈的冲动,只想进入得更深、更深……占有全部的她,让她更加痛苦而快乐。 直至身下,传来谢槿知软软的郁闷的声音:“应寒时……疼……”他这才恍然惊觉,顿时面红耳赤又羞愧不已,他刚才竟然一反常态,失了定力,完全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只顾自己……沉溺在那几乎没顶的刺激的欢愉中。 “对不起……”应寒时低声道,然后不断亲吻她的脸,动作也放缓。谢槿知这才轻轻哼了一声:“你激动什么你?”应寒时的脸上更烧,却竟然无言以对:“我……”然而身体绷而未纾,实在难受。过了一会儿,他微窘地问:“小知,我还没有……可以继续吗?” 谢槿知望着他近乎扭在一起的耳朵,忍不住笑了,伸手拍拍他的头,小声说:“继续吧。” 话音未落,那温柔而坚定的攻击,迫不及待地再次来临。谢槿知瞬间没了那淡然自若的劲儿,手指扣在他的肩膀上,身体也完全被他覆盖住,只剩下低低的哼吟声和喘息声…… 他今天真的……好过分。 过了许久许久,天边已露出鱼肚白,应寒时才抱着她,覆着床单,一起看着即将来临的日出。谢槿知体力透支,靠在他胸膛上,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不说话。 应寒时闻着床单里属于两个人身体的气味,还有她被折腾得柔软无力的娇躯,还有他身体里其实并没有彻底纾解的冲动……他的脸始终通红着。 曾经身为一支舰队的指挥官,也即将是她的丈夫,户口簿上的户主,这个家庭的主宰者。他一向自诩沉稳自制超乎常人,即使有兽族基因的撩拨,他也始终沉得住气,与她相敬如宾,从不纵欲和对她施加那些……可是刚才,他竟然…… 他蓦然想起庄冲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每个男人内心其实都隐藏着邪恶的一面。 应寒时慢慢低下了头。 原来,他的内心竟然如此邪恶,邪恶到令他自己从此无法直视——他是这样的喜欢野外,只要想到将来或许还有下一次,他又已按耐不住。 “应寒时,你的手……又、在、干、什、么!” “……” 2、冰火两重天 某天,庄冲教给应寒时一个新名词“冰火两重天。” 应寒时一开始不明白:“这跟……我和小知的夫妻生活有什么关系?” 庄冲到底是个矜持的工科男,淡淡地高深莫测地说:“你想一想,你们的……咳,夫妻生活,是什么感受?火一样对不对?那如果加上冰呢,会让火更加刺激热烈。此中感觉,可意会不可言传。关键就是要让女人感觉到冰一样的寒冷,又感觉到火一样的热烈,那么她的感觉,就会更棒。” 应寒时是个很聪明通透的男人,有点明白那个意思了,红着脸,点了点头:“谢谢。” 一旁的萧穹衍听得糊里糊涂,但还是热心地问:“那么指挥官,需要我马上去制作冰块吗?”应寒时腼腆一笑:“好的,谢谢。” 庄冲:“……卧槽。” 他本来只是在暗示应寒时去买一些冰寒口味的避孕套啊、以及"qing qu yong pin"啊。直接上冰块,太重口了!都比得上小黄书的水准了!他不由得赞许地点头,外星人就是外星人,给力啊! “给我留两块。”庄冲对萧穹衍说,脸也有点红了。 萧穹衍喜气洋洋地:“没问题啊,以后你们要冰火两重天,都找小john哦!” …… 这晚,谢槿知逛街回到家,就感觉气氛异样。 应寒时一直呆在房间里,还关着门。她推门进去,立刻打了个寒战:好冷! 应寒时坐在床边,衬衫半解,面颊微红,尾巴摇啊摇,抬头看着她。谢槿知立刻受到信号,这是他想要嘿咻嘿咻了。可是……她望着房间四处用水晶盘子放着的冰块,还有开到最冷的空调。虽说现在六月间有点热,但是这样降暑也太冷了吧?更奇怪的是,房间各处还放着一根根的蜡烛,没有点燃,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谢槿知走过去,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人已被他拉上床,一下子扣在身下。他目光深深涌动着,看起来有点激动。 “小知,我想要与你,冰火两重天。” 谢槿知一怔,脸陡然热了。虽然不懂“冰火两重天”的清晰含义,但隐隐又有点明白。 “你越来越坏了!”她小声抗议。 应寒时的脸也红了,轻轻“嗯”了一声:“那我……开始了。” 谢槿知整个身体都有点紧绷起来,他要怎么做? 应寒时抬起头,却突然露出几分认真神色,然后手一挥,小小的光刃骤然飞出,精准地划过冰块旁、柜子上那一根根蜡烛。 “唰——”一声,光刃过处,蜡烛全部燃起,整个房间顿时被笼罩在柔黄跳跃的火光里,熏香蜡烛燃烧的气味,和冰块的寒气交织在一起,房间里顿时变得雾蒙蒙的。 谢槿知都看愣住了。 应寒时微红着脸,低下头:“小知,这是你们地球女人喜欢的吗?下次……如果你愿意跟我去野外,我可以点更大的火。” 谢槿知:“哦……” 原来……这就是他以为的冰火两重天啊。谢槿知噗嗤笑了,搂着他的脖子:“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应寒时眉目舒展,眼睛也更清亮:“那我……开始了。” , “嗯……” 一室缱绻,一室温柔,一室……冰火两重天。 —— 而那厢,庄冲的家中,那个同样kingsize的大床上。 原本,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很激烈也很甜蜜。 直视紧要关头,庄冲突然对面颊通红意识迷醉的老婆说:“等等,媳妇儿,我拿个东西。” 他跳下床,变戏法似地拿来了冰块,然后红着脸,靠近:“媳妇儿,我们试试冰火两重天?这个尺寸刚好合适你。”刚想往里送,老婆怒不可遏,一脚把他踢下床:“你个臭流氓!神经病啊你,一个月都别想了!” 第142章 外传 闻说双溪春尚早(1) 晚霞朵朵,流火般缀在天边。天空就像是被烧透了,碧蓝中透出明媚的红。深春时分,路边每一片树叶,都显得清绿饱满,溢出一点点香气。 冉妤百无聊赖地走着。一天天这样上班下班,没有半点波澜,当真是无聊。 其实吧,她昨天去相亲,也见了个传言中的“高帅富”。人家的确也高,一米八几,就是身材竹竿了点,看起来很“平面”;的确也富,据说他爸名下有好几个养猪场,随便一个养猪场就能养活好几个冉妤;至于帅……长得也算是细皮嫩肉,五官也周正,完全不象养猪场少东。可是一坐下来,那人就叨叨叨,叨叨叨,说结婚了女方就要在家当全职主妇啊,一定要生三个孩子啊,他很想要温柔乖顺的妻子啊……冉妤当时听得就头大,脑海中已浮现个猪圈,把自己装在里面的画面。 后来吃完饭,少东还邀请她去酒吧坐坐,言语肢体间颇有暧昧之意。冉妤也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想猪就猪吧,她的人生目标本来不就是找个高帅富,过上米虫的生活吗?可是临到酒吧门口,她实在是狠不下心,借口有事终于还是跑掉了。 相亲就是抱着明确目的耍流氓,可冉妤既想耍流氓,又想做等待王子的公主。其结果,自然是流氓耍不成,公主越来越饥渴。 唉…… 下班的路上,她要穿过个公园,去坐地铁。此时暮色渐渐浓了,公园里人不多,很静。她走过一条石板小路,看见树丛中的石凳上,坐着个男人。 男人的身上非常脏,头发也黑黑油油的,有股味儿。但是他给人的感觉有点奇怪,冉妤多看了两眼,发现是因为他坐得很直,双手也平平地放在膝盖上。完全不象其他流浪汉颓靡懒散,看起来非常淡然处之。 察觉到冉妤的注视,男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对于这种人,冉妤向来躲得远远的,立刻快步走掉了。 这天晚上,冉妤躺在床上,脑海里总是浮现一双眼睛。棕黑色瞳仁,似乎比普通人颜色更浓重。 有些人身上是有气场的。譬如谢槿知,清清冷冷的,却像是对任何事都心中有底。跟她在一起,冉妤就会觉得很安心。譬如应寒时,气场就更凸显了,清风明月,温润孤绝。你站在他面前,就有种被那淡淡光芒笼罩的感觉。 庄冲和馆长,没有任何气场。 可是,一个流浪汉,为什么会让她觉得气场强大,印象深刻?白天两人对视的一刹那,她竟然感觉到心脏一紧,就像被野兽盯住了。 —— 第二天下班,冉妤走了相同的一条路。手里还提着个小塑料袋,里面放着一块面包和一瓶矿泉水。 她的动机和心情难以形容。有点好奇,有点紧张,有向人施舍时的那种满足感,还有不循规蹈矩的冒险快感。因为对方明显是个英俊而野性的男人,却也是泥草一样的社会最底层。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大概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因为男人那张堪比杂志男模的脸。 冉妤走过花丛,走入那条僻静的小路。 今天天气阴沉些,几枝树梢下,男人单手搭在额头,躺在石凳上睡觉。旁边恰好走过另一个流浪汉,捡起地上不知谁扔的半个包子,大口吃掉走远了。男人却似乎并未察觉,躺着没动。 他……不跟别的流浪汉抢食的啊。冉妤暗暗地想,不知道她把水和面包留在旁边,他会不会吃呢——其实冉妤今天所谓的“冒险”,也就是丢下东西,然后跑掉而已。但就这么点事,也足以让她这种良家妇女,心底的那一撮小火苗躁动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男人突然睁开眼睛,她吓了一跳,站住了。 四目凝视,两人都没说话,也没动。有一片树叶,从他头顶飘落,落在了他胸口那辨不出原本颜色的衬衣上。 虽然脑袋依旧黏稠得像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林对眼前的年轻女人,是有印象的。这几天他流落街头,这个星球这个城市的人,对他都是避而远之,令他心头隐隐生出几分怒意,但是按耐不动。因为他还没把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想清楚。 这个女人,昨天也是在这个时候经过。一看到他,就露出兔子一样受惊的眼神,有点可笑。但她的目光中,又有几分清澈的探究。那双黑宝石一样剔透明亮的眼睛,他记住了。没想到今天,又遇到了她。 林的目光沿着她的脸下移,落在了她手里的面包和水上。挺直的长鼻梁,鼻翼微微翕动。刚才,他就是闻到食物的香味,才睁开眼睛。现在,她就站在他脚边,那香味更加往他鼻子里钻。他听到空空荡荡的肚子里,一连串略急的叫声,干涸许久的喉咙,也越发的烧。他不动声色地吞了一下口水。 但这小动作却被冉妤注意到了,因为他那笔直的脖子上,极有男人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有点想笑,但又莫名不敢,然后她不知道,就是这么一刹那,林却已拿定了主意。 身为一国之君,他即使饿死,也绝对不会去乞讨。想到这里,他突然一怔。 一国……之君? 然而肚子叫得更响了,林就暂时按下心头疑惑,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冉妤。 他决不会去乞讨,也不会偷。 但是他可以抢。 掠夺乃帝王本性,坦然为之。 他站起来。 冉妤这才发现,他比她想像的更高,至少有一米九了,她才到他的胸口第三颗纽扣。男性躯体带来的压迫力太大,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给我。”林淡淡地说。抢这样一个女人的东西,他心中还是有点讪讪,甚至懒得动手。 然而大概是因为他的嗓音太低沉磁性,眼神又太深邃,暮色照在他的身躯上,又太过硬朗英挺。明明是命令式语气,却被心中小鹿乱撞的冉妤,听成了疑问句:“给我?” 他问,是不是给他的。冉妤轻咳了一下,脸也有点烫了,把塑料袋递过去,语气淡淡地:“嗯,我这个人,最喜欢做好事了。” 林静了静。 接过塑料袋,撕开包装纸,三两口就把面包吃完。然后拧开矿泉水,抬起头,汩汩汩就喝了起来。冉妤睁大眼,看着他一口气喝掉一整瓶,然后把瓶子和塑料袋往旁边垃圾桶帅气地一丢,抬头再次看着她。 “你可以走了。”林说。 冉妤愣了一下,看着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居然一副大爷的姿态。 “喂,你难道都不跟我道声谢吗?”冉妤喊道。 林睁开眼,瞥她一眼,说:“明天,继续送食物和水过来。” 冉妤:“……” —— 冉妤觉得,自己就是碰见了一个神经病,一个无赖!好心施舍他,居然被他赖上了,明明是个流浪汉,却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让她继续送吃的?她有病才会听他的话! …… 次日傍晚。 冉妤拿着一大包达利园派,慢吞吞地走在公园里。她给自己的解释是这样的:谢槿知经常教育她要做好事,现在她既然做了,就要有始有终而已。而且,就当是给自己行善积德,这样她始终不旺的桃花运,说不定就会变好。 他果然还在原处,这回连起身都懒得起身,只看着她。冉妤把派丢到他身上,他依旧没道谢,接过就吃。看他把一整包都吃完了,冉妤才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 第一天,面包; 第二天,达利园派; 第三天,小炒肉盒饭; 第四天,鸡腿盒饭; 第五天,肯德基全家桶; …… 冉妤觉得,自己这些天,真的就跟犯病了中邪了一样。每天准时去投喂那个男人,看着钞票一张张飞走。她总是跟自己说今天一定不去了,可每到下班铃响,她就坐不住了,心中那撮小火苗,仿佛又野野的燥燥的,烧了起来。她问自己,冉妤,你到底是要闹那样?你的人生目标是被高帅富娶回家,当宠物一样呵护娇养一辈子。现在呢?这个空有皮相、穷困潦倒的流浪汉,都快被她包养了…… 她的人生,绝对不该是这样的啊!她要被包养,不要包养男人啊。 终于,在连续投递了两个星期后,谢槿知从外地回来了。她一回来,冉妤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这天下班时,跟谢槿知去逛街,逛着逛着,天就黑了,然后顺理成章、理直气壮就坐渡轮回家了,没有经过那个公园。 冉妤的家在江对岸,一个有些年头的单位小区。父母都在外地,她一个人住。夜色又深又静,路灯打在香樟树上,在地面投射出片片剪影。她走得有点慢,有点心不在焉。等上了楼,摸出钥匙,一跺脚,声控灯亮了,她看到家门口的楼梯上,坐着个人。 冉妤的眼睛都看直了,心也吓得怦怦地跳,深呼吸几下,镇定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因为身材太高大,腿太长,坐在楼道里显得非常局促。他抬起头看她一眼,然后站了起来。空间这么小,冉妤一下子被他逼退到墙角,有点战战兢兢。他的手按上她身旁的墙壁,语气不太好:“今天为什么没来?” 冉妤咬了一下嘴唇,转过头去:“我没有义务每天去。”刚要拿钥匙打开门,忽然又顿住,再次看着他,狐疑中带着点紧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林根本不屑于回答这样幼稚的问题。他知道,今天夕阳西下时,他在公园的长椅里等了很久,等到其他流浪汉都散了,等到天一点点黑透,这个女人还是没有来。之前每一天,他只当她是一个傻里傻气好摆弄控制的姑娘。可今天,他却有种被愚弄的怒意。 楼道上方响起脚步声,林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钥匙,打开门,将她推进去,然后闪身而入,反手关门。一系列动作流水行云,冉妤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单手搂着腰,进入了黑暗的室内。 没有开灯,伸手不见五指。男人有力的手指,隔着薄薄的春衫,贴在她的腰上。她的脸也被迫贴在他的胸口,感觉到微微的热气。冉妤从未遇到过一个男人,有他这样浓烈的男人气息,一时间心跳如擂,又急又慌。 “你想干什么?别乱来!我、我可是很有背景的,你要是伤害我,一定会后悔!” 完蛋了完蛋了。冉妤都快要哭出来了,没想到他竟然不是好人,谋财害命?先奸后杀?她算是引狼入室,栽在他的美色上了……实在不行,能不能只奸不杀啊……脑子里混混乱乱想着,他却始终沉默着。 “啪”一声,他把灯打开了。 冉妤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意外地发现他居然在微笑。淡淡的,有点玩味的笑。他松开了她,目光迅速环顾一周:“你一个人住?” “是……不!我跟好几个朋友一起住,他们马上就回来。你如果不想被抓,就赶紧走!” 林扫一眼玄关唯一的女式拖鞋,再看看室内明显女孩独居的布置,又笑了笑,没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冉妤贴在门边,没敢动。他想干嘛呀?看样子不像是打算对她犯罪,那从容的神色,深沉的双眼,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倒像是在睥睨审视她的家。 林确实是在审视。 原本,他只是心中不悦,就来找这个女人。身为帝王,他想做什么就应当做什么。然而此刻,看到她布置得温馨干净的小屋,虽然还是算简陋,但比他这些天住的桥洞和公园强多了。 △≧△≧ 看完一圈,林在沙发坐了下来。 冉妤看着他的黑脚印踩满整个房间,看着他全身脏兮兮的,却动作款款地,在她的真皮小沙发里坐下。然后抬起头,一只手搭在了靠背上,目光幽沉地盯着她。 冉妤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比被劫财劫色更糟糕的预感。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林看着她的小脸,又红又白,真的像兔子一样。他的手指在沙发上一下下敲着,慢慢笑了:“一天一顿饭,已经喂不饱我。这里的一切,我都占了。” 冉妤目瞪口呆。 他却起身,走向卧室,忽然又停步,淡淡看她一眼:“包括你。” 第143章 外传 闻说双溪春尚早(2) 稀疏的星子,悬挂窗外。夜风吹动薄薄的窗帘,窸窣作响。在这一片寂静中,冉妤脑子里却像有根弦绷断了。 神……经病啊! 眼见他就要步入卧室,她的闺房,一副全盘接收的姿态,冉妤转身就往门口跑。 “啊!”她一声尖叫,已经被人拦腰抱起,身子腾空。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跑得也太快了吧。然后她就被丢在了沙发上。 “放我走!”冉妤眼泪汪汪。 林扫她一眼,弯腰脱下了她的鞋。冉妤脑子有点懵:为什么从鞋脱起?恋足癖?心头抖了一下。 女人的鞋意外的没有任何异味,尺寸也很小,只有他的手掌长。林看了两眼,拆下鞋带,把鞋丢到一旁。 一分钟后,冉妤被他用两根鞋带,牢牢绑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就跟条鱼似的,双手举过头顶,只能扭动,挣脱不了。 “变态!”冉妤骂道。 林微蹙眉头,索性再脱下她的袜子,塞进她嘴里。冉妤一脸震惊的悲愤,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林却笑了笑,拍了拍手。 终于清静了。 他走进浴室里,关上了门。 女人独居的房子,浴室很小。窄窄的洗手台,简单的马桶,小小的淋浴间。不过非常干净整洁。林把身上脏得不成样子的衣服,一股脑都剥下来,嫌弃地丢进垃圾桶里。最后光裸全身,走到了淋浴头下。滚烫的热水淋着男人冷硬的皮肤,他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个澡,足足洗了两个小时。冉妤听着那不间断的水声,一方面深深诅咒他最好洗得太久,缺氧晕过去;同时,也慢慢冷静下来。他看起来好像对她的身体没什么兴趣,而且身手很好。莫非他是穷困潦倒的退役军人,或者……逃犯?现在认定了她,要霸占这里不走了! 无论如何,冉妤都想明白了,现在不能再硬碰硬,只能智取。看他这个人这么自大,她示弱,哄哄他,或许会有用。回头就能找到机会报警。这么想着,冉妤的主意定了下来。 “哗啦”浴室的门终于拉开,他走了出来。 灯光下,男人的每一缕头发都变得干干净净。那具身躯颀长、肌肉紧致,每一寸线条仿佛都蕴藏着男性的力量,从那张脸,到笔直的脖子,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冉妤的粉色浴巾,被他围在臀上,只露出毛发浓密的小腿。光着脚,脚掌长而大。 他看一眼冉妤,嘴角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冉妤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脸去,避开直视他的身体。脸上莫名又有点燥。 林在旁边的沙发坐了下来。因为洗净了一身脏臭,他的心情也变得闲适,长腿轻松交叠,靠在沙发里,盯着神色不安的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躬身过去,解开了她手上的束缚,又扯出了嘴里的袜子。 冉妤浑身一松,坐了起来,但是不敢乱动,也没有抬头看他。两人离得很近,他身上的男人气息存在感太强,让她有些不适。而且他浑身上下只裹了一条浴巾,还翘起了二郎腿,两条大腿就在她眼皮底下,她根本没法看。 “跑。”男人低沉散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冉妤一愣,抬头看着他。他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双手搭在膝盖上,尽管只有条浴巾,却生生裹出了锦衣玉裘般的气度。见她发愣,他笑了笑,说:“我不欺负女人,给你机会,让你跑。5、4、3、2、1……” 尽管不明白他此举是何意义,但冉妤想事情向来简单,他既然说让她跑,她虽然狐疑万分,反应却很快,在他刚数到5时,起身就跑。 “咚咚咚——”是她急促的脚步声,转眼就到了门口,拉开门,然后“嘭”一声摔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脱了身,难道他真是个神经病,所以才会反复无常?不管如何,这都太幸运了。她几乎是连跑带跳就下了楼。 已经凌晨1点了,这个老旧的小区里,灯光稀疏,寂静无人。冉妤打定主意马上去小区门口的保安亭报警,跑得飞快。可脑子里却冒出他坐在公园石凳上,平静而沉默的样子。这让她有点晃神…… “啊!”肩上突然一沉,有人把手搭了上来。冉妤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已被腾空抱起,那力道,那强硬的感觉,还有熟悉的男性气息,跟之前在屋里被抓住那一次,没有任何差别。 冉妤整个脑子都糊涂了,他怎么可能这么快?一秒钟前她回头,看到还没人下楼,没人追上来。头顶是漆黑沉静的天空,他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那模样,就像是在逗弄捕捉逃脱的猎物。冉妤又怒又怕,却也不敢挣扎。 于是又被他抓回了家里,丢在沙发上。冉妤气喘吁吁,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却拉了拉腰间的浴巾,再次系紧,然后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说:“再跑。这次让你跑久一点。” 冉妤:“……” 她心里也憋了口气,瞪他一眼,毅然站起来,再次“噔噔噔”跑下了楼。 林放下手里的茶杯,望着她的背影,有点意外。他以为只需要恐吓一次,这个性格柔弱的女人,就会惧怕放弃,从今后任他摆布使唤。没想到,她不是那么好驯服的。 他的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在心里估摸着时间,站了起来。 很好,他一向喜欢驯服的过程。想到这个女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匍匐在自己脚下,不敢再反抗逃跑,他的心中泛起淡淡的愉悦。 —— 十分钟后。 冉妤趴在沙发上,全身骨头都要断了,难受死了。林坐在她的身旁,嗓音淡淡的,甚至透出一丝难得的温和:“还跑吗?” 冉妤都哭出来了:“呜呜……不跑了。”林看着她快把自己揉成一团的憋屈样子,慢慢地、满意地笑了:“跑明白了就好。” 明白……冉妤眼泪珠子往下掉,她当然明白。后来她又跑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惨。第一次眼看就要跑到治安岗亭里,她都快喜极而泣,而门口的保安,似乎也若有所觉,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嗖——” 他来了。 她就跟被老鹰抓住的小鸡,直接被他提了回去。而门口的保安小哥,只看到黑暗里有道影子闪过,然后地上掉了一块浴巾:“咦?谁把浴巾丢这儿啊?” 后来,他勒令她去房间里,找了条宽宽松松的休闲短裤出来,虽然绷在他身上显得极为可笑,但冉妤可笑不出来,他微蹙眉头,但还是穿着遮体了。 第二次,她学了乖,没去找保安,直接跑出小区,跳上辆夜班车,开往离小区最近的警局。这次她上了车,心想,他体能和速度再好,也不可能赶上来了吧。结果下了车,一路狂奔,跑过长长的暗黑的江滩,眼看前面就是派出所的蓝屋顶了…… 然后,她又被扔回这沙发上了。 冉妤不笨,甚至说在某些方面,比谢槿知更加鬼,更加滑头。她现在完全明白,男人做这些事,不是在找乐子(当然,看他神色似乎也乐在其中),而是要让她明白,她根本跑不掉。跑去哪里,他能把她抓回来。即使找来警察,恐怕也抓不住他,回头,他还能逮住她。 也就是说,她现在彻底被他拿捏在掌中了。 冉妤把脸埋在沙发里,不吭声。管他的,她也快累瘫了,放弃了。而一旁的林,又欣赏了一会儿,她被打倒后的颓败模样。然后抬起腿,在她身上轻轻一踹:“去,给我准备身新衣服,还有新的、干净的日用品。” 冉妤慢慢站起来,拿了钱包,默不作声地走出了门外。林望着她乖乖听话的样子,手在沙发上轻轻敲着。 “尽快回来。”他说,“别把自己丢了。” 第144章 外传 闻说双溪春尚早(3) 冉妤的生活,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 每天如常上下班,几乎没人发现她身边多了个定时炸弹。一到下班铃响,她就得赶紧搭车回家,去超市买肉买菜,给家里那只气场强大的大米虫做饭。起初几天,她过得特别紧张,晚上睡觉怕他突然狂性大发就把她办了;白天上班,也时不时望向窗外,怕他会不会在暗中监视窥探。 但过了几天后,冉妤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男人虽然霸占了卧室,把她赶到沙发睡,每天却反锁着房门,好像还防着她似的。白天上班,他也从不打扰。只在她买菜回家时,挑剔地看两眼。她的厨艺是整个图书馆青年员工中最拔尖的,连谢槿知都夸她的厨艺超出其他一切水平。可男人吃完后,却只是淡淡的一蹙眉,吃得很勉强似的,好像他以前吃的,都是多么好吃的山珍海味。 谢槿知和庄冲又旷工了,不知去向。冉妤知道他们肯定又是去办大事了,于是她的事也没人商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过除了吃她的住她的,男人似乎也没干其他过分的事。冉妤总有种感觉,感觉他有秘密,他不是坏透顶的人。 她觉得,他不会真的伤害她。 所以现在,她只能盼着他早日离开。 然而,“同居”几天之后,令冉妤崩溃的事情发生了。 这臭男人,突然就将她伤害得心肝俱裂遍体鳞伤! 事情,要从她那天上班时说起…… 午后,被他一连奴役了好几天的她,趴在桌上打盹。忽然手机响了,居然是他。 他从不在上班时候给她电话,这让冉妤很是紧张了一下,立刻接起:“喂……什么事?” “马上过来。”他波澜不惊地说,然后报了个地址。 挂了电话,冉妤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地址是家附近的一个高档商场。这臭木头去那里干什么? 对,木头,这是冉妤给他起的外号。因为很多次,她看到他一个人独坐在阳台上,望着夕阳,眼神木木的。倒不似欺负她时的倨傲嚣张。冉妤也问过他:那个……你叫什么?虽然被奴役,但也不能整天喂喂喂,听着难受。他很难得地怔了一下,淡淡看她一眼,答:不知道。语气挺硬,好像不知道自己的姓名,是多牛逼的事。于是冉妤的心里大概也有谱了,他是失忆了吧?所以才会赖在她这里不走,因为无处可去?心里对他的怨恨,倒是不知不觉淡了几分。 等进了商场,他所在的男装楼层,远远的,冉妤就看到他坐在一家国际顶级品牌店里,从头到脚都换了新的,那模样简直让她心头一震。旁边还站着个,望着他硬朗英俊的容颜,眼神都有点飘了。 要知道他之前穿的,是冉妤从超市买的,最便宜的三十块钱一件的t恤和五十块钱的运动裤。可现在?他那一身,加起来怎么也得过万了吧?冉妤走向他,整颗心都开始抖了,卧槽啊,卧槽啊…… 林抬头看她一眼:“付账。” 导购员:“……” 冉妤:“……” 迎着导购员还算善意的目光,冉妤的心在滴血,手紧扣包包,半天没动。 导购员有些为难地看向林,林也察觉了她沉默的反抗,站了起来。 冉妤转身就跑。 然后毫无悬念的,被他长臂一捞抓了回来。冉妤:“不!我会破产的!”林淡道:“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金库么?”冉妤一呆:“……你怎么知道?”林笑了笑,直接把她的包夺走,翻出银行卡,丢给了导购员。导购员怀着种相当复杂的心情,拿着卡去结账了,只剩冉妤在林的臂弯里挣扎,眼泪都憋出来了:“你混蛋!那是我的嫁妆!你吃我的住我的,还要用掉我的嫁妆!” 林把她丢在店里的小沙发上:“嫁妆?你想嫁给谁?” 冉妤不吭声。 林扫一眼她微红的眼眶和凌乱的头发,心里忽然有点不太痛快,淡道:“你还能不能嫁给别人,嫁给谁,是我说了算。” 这意味不明的话,让冉妤愣了一下。他却已接过导购员手里的纸袋,迈开长腿往外走了。冉妤不得不跟上去——银行卡还在他手里呢。 好在他一路走过去,却没进别的店,径直下了楼梯。下一层是时尚女装,他却没有继续往下走,而是进了女装区。冉妤疑惑地跟了上去。 到了一家大牌店门口,他扫一眼身后的她,对店里导购员说:“把刚才挑的衣服拿出来,让她试。”导购员答得欢快,立马从货架上取了两条裙子出来。冉妤眼尖,一扫价签,疯了!勉强笑着摆手:“不用了,我不试,谢谢你……” 林看一眼她身上的衬衫长裤:“你要继续穿着这些垃圾?”冉妤瞪他一眼,哪里垃圾了,也是天猫正品旗舰店买的,200多一件呢! “我不试!”冉妤往后退了两步,面如死灰,“真的没钱了……” 林直接拎起她,丢进了试衣间,然后摔上了门。 “别让我进来亲手给你脱。”他说。旁边的导购员红着脸走开了,她觉得这位小姐实在太幸福了,男友一看就是霸道总裁,好强势好大方啊! 冉妤磨蹭了半天,又看了遍价签,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了,终于还是换好衣服,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 导购员热情感叹:“小姐,这条裙子太适合你了,你的皮肤白,身材又好,我就没见过有人穿着比你更好看。” 冉妤:“……”呵呵,她怎么不觉得,看着镜中人,却只看到一张张钞票在飞走,怎么抓都抓不住了…… 林坐在沙发里,单手搭在椅背上,没说话,只打量了一会儿,将卡丢给导购员:“买。” 导购员:“好的!” 冉妤一把抓住导购员的胳膊:“对不起我们要再考虑一下……”话没说完,人就被他扯了过去。由于他是坐在沙发上的,她又穿着高跟鞋,站立不稳,直接跌进了他怀里。 男人的大腿柔韧而厚实,身上还有淡淡的清冷气息,完全不同初遇时的又脏又臭。冉妤的腰被他扣住,愣了一下,脸突然红了。而林看着女人被银色布料包裹的纤细曲线,她的身体也是软软的一团,触手所及处,感觉竟十分不错。他不动声色地这么抱了一会儿,然后把她丢开在旁边的沙发上,起身:“走吧。” 冉妤接过导购员拿回来的卡和纸袋,简直欲哭无泪,一步三悲痛地跟在他身后,终于走出了商厦。 她以为他只是无处可去,她以为他一定是流落街头的贵胄,她以为他肯定不会真正伤害她,毕竟有时候他看她的目光,也会带着某种沉静的柔和。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今天这一趟商场,他根本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痛彻心扉!无情、冷酷、贪婪、不要脸、无耻…… 冉妤一路在心里咒骂着,整个人都不好了。以至于这天回到家,始终有些恍惚,心不在焉。然而林还是老样子,那一身用钱堆出的衣服,令他显得更加贵气天成,沉稳不凡。带着淡淡的、忍耐的、嫌弃的表情,他吃完了她做的晚饭,就坐在阳台上看夕阳去了。 冉妤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望着被她小心翼翼挂在柜子里的裙子,人还是痴的。 不……不行!家可以被占,卧室可以被他一个臭男人占据,甚至每个月花点钱多养他一个,也没有关系。但那笔积蓄是她的命根子,她忍不下去了,她要反抗!明天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告到警察局去,她不怕了! 正咬牙切齿想着,忽然听到外头有些异常的动静。 “呃……啊……”低沉的"shen yin"声。 第145章 外传 闻说双溪春尚早(4) 冉妤微愣,觉得不太对,悄悄走到门边,打开了一条缝。 这时天已经黑了,客厅里暗蒙蒙的。那男人躺在沙发上,显得很大一只。"shen yin"声,正是他发出的。过了一会儿,没声音了。 冉妤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壮着胆子走了出去,打开灯,吃了一惊。他几乎是蜷缩在那里,双目紧闭,脸很白,额头大汗淋漓,很痛苦的样子。 冉妤:“喂?喂?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应,唯有身体在微微颤抖,好像陷入了痛苦的深渊,对外界已无知无觉。 冉妤又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喂,木头?臭木头?” 他依然蜷缩着,平时颐指气使,此刻却像只被煮熟的虾子,已任人揉捏。 冉妤倏地睁大眼。看来他是发病了,白癜风吗?还是抽筋?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她掏出手机刚要拨120,忽的顿住,看他一眼,现在的他,可是全无反抗之力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决定拨110。不管他发的是什么病,警察抓了他,也一定会救他。做了这个决定,令冉妤的心跳变得很狂乱。但是在那之前…… 她把手机先放到一旁,在他跟前蹲下。“木头?”她又喊了声。很好,他这回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冉妤的手慢慢地、十分紧张地,放在了他的衬衣纽扣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一颗、两颗、三颗…… 废话,他这身衣服值一万五,再把他送进监狱前,她必须把这身衣服剥下来,还能去退货,那她就太高兴了! 很快,她把衬衣慢慢从他身上脱下来,虽然搬动他沉重的身躯,略有点吃力,但是冉妤的心是紧张而欣喜的。他的上身光~裸了,冉妤无法不注意到那紧致的肌肉,和浅麦色的曲线。加之他全身还躺满了细细的汗,热气有点往她脸上扑。她避开这堪比男人装硬照的一幕,伸手开始解他的皮带和裤腰拉链。这皮带也花了两千多呢。 “嗤”一声,男人的拉链被她一拉到底,黑色内裤跳了出来。冉妤看一眼那条ck的内裤,显然这个只能给他留下了。她双手握住他的裤腰,开始沿着大腿,慢慢往下褪…… 也不知是窗口吹进的风太凉,还是她一身冷汗太紧张,当手指轻轻擦过他大腿上的汗毛时,冉妤的鼻子里居然也痒痒的,呃……痒得不行了。 “阿嚏——”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口水都直接喷到了……他的双腿之间。冉妤吸了吸鼻子,又用手擦了擦,继续全神贯注往下剥裤子…… 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牢牢扣住她的手腕。每一节指骨都是清楚分明的,就在她的眼前。 冉妤一呆,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撞上男人幽沉无比的眼眸。尽管他的脸上还挂满了汗珠,连头发根都湿了。然而那清明的双眼,却像是洞悉了所有,带着震惊、怒意,盯着她。 冉妤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就这么呆呆地蹲在沙发旁,双手还握着他的裤腰,忘了松开。 而林此刻的心情,又如何呢? 除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丝羞窘和难以置信。 他知道自己又陷入了疼痛和迷失的深渊。它们突如其来,即使是意志最坚定的男人,也无法招架。他的意识很快变得浑浑噩噩,头疼得像要爆炸,完全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他看到许多零散的画面,在眼前闪过。王座之上,另一个面容清俊的男人,安然端坐着。可他却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和自如。潜意识告诉他,那就是他自己。但是他又分辨不出其中原委。然后又看到不断爆炸的飞船,恒星爆发出耀眼的死亡光芒,坠入进黑暗的星云里,看到自己如今的这副身躯,站在一群年轻军人面前,负手遥望太空…… 沉沦,挣扎,争斗,痛苦,疯狂,倨傲……许多情绪潮起潮落,逼得他的大脑都快要爆炸。就在这时,有某种微痒的、非常细腻的感觉,从全身各处,不断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在轻轻抚摸他。渐渐的,他感觉好多了,没有再被意识拉入黑暗深处去。然后,他听到一声响亮的“阿嚏”声,与此同时,男人最敏感的部位,似乎也感受到某种温软轻柔的气流。他的下腹甚至下意识的收紧,难道……有人在吹那里…… 他睁开了眼睛,就看到冉妤蹲在他的下身旁,正在做的一切。 他一时也没有动。 冉妤对他有好感,他一直是知道的。否则当初他流落街头时,她不会每天红着脸还给他送食物。虽然利用女人的这一点好感,登堂入室,并且将她控制住为己所用,这手段会让林觉得有些卑劣,但却也是帝王会使的小手段。 然而林万万没想到,看似单纯软弱的冉妤,竟然对他怀有这样的心思!趁他发病,想要猥~亵他强~暴他。看着她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依旧扣在自己的大腿上,竟然还不死心似的没有松开,又看到她的脸离他的双腿间,不过几公分,恼意再度涌上林的心头——帝王之根,岂能容人随意轻薄?他一下子坐起来,推开了她。 冉妤整个人都吓懵了,被他这么一推,才反应过来,爬起来就跑。林冷哼一声,抓起她的衣领,丢在沙发上,将自己的裤子一提,扣住她的双手,整个人都压上来,低头看着她。 “就这么饥渴?”他不无讥讽的问。 “啊?”冉妤呆了。很快明白过来,他误会了什么。然而她张了张嘴,却也无法解释。 林把她的这副表情,理解为做贼心虚。他的目光更加鄙夷,心里怒意倒莫名消了下去,冷笑道:“上一个意图强~暴我的女人,被我丢给了一群士兵,生不如死。你说,现在我要怎么惩罚你?” 冉妤:“我……我没有想要那个你,真的,我只是想把衣服剥下来,去退了……” “哦,是吗?”林慢慢地问,他的身躯也着实沉重,压得冉妤动弹不得。然后一只手将她的双手都扣在头顶,另一只手,却忽然沿着她的衣服纽扣,开始慢慢下滑:“冉妤,我从来不吃亏。” 冉妤真的要哭出来了,声音也弱弱地:“不要……” 林看着身下的女人。其实除了相遇的第一天,他注意到这个女人身材苗条,相貌甜美。之后同居这些日子,也并未太多注意她。倒是今天白天,在商场时,她坐在他怀里,那柔软的触感,记忆犹新。现在仔细看,肤色是极为白皙细腻的,触手如同滑玉。一米六的个头,蜷在他的身下,曲线小巧柔软。 , 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而冉妤就跟砧板上的肉似的,只能任由他目光侵略。她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某种暗色的情绪,这让她心头一惊。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却松开她,站了起来,穿上衬衣。冉妤惴惴不安地坐起来,直觉告诉她,屋内的气氛似乎也有点异样。但到底是什么异样,她也说不清楚。 “今后,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他淡淡地道,“我不介意达成你的愿望,呵……到时候别哭着求我放过你。” 这话说得又淡又狠,冉妤过了几秒钟才听明白,脸一下涨红了,心里却委屈极了。她真的恨死他了,他怎么这么过分,对她这么不好,这么不好。 他穿好衣服,又转头看着她:“今后我再头疼,你最好好好照顾。我饿了,去做饭。” 冉妤不作声,站了起来,整个人都颓着。刚要走向厨房,突然间,屁股竟然被拍了一下。男人修长的、有力的五指,结结实实覆盖在她的臀上,停了两秒钟,然后移开。 冉妤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他,林的神色却很淡然,放下手,在沙发坐下,看起了电视。 第146章 外传 闻说双溪春尚早(终) 次日一大早,林扔了条链子给冉妤。 冉妤是个自我修复能力非常强的人,经历了昨晚的“磨难”,睡了一觉,竟然也恢复了随遇而安的状态。 被镶满亮晶晶的石头的链子,砸了个满怀。冉妤站在梳妆镜前,含着牙刷,没反应过来。 林双手插在那条价值五千多的裤子口袋里,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那模样要多俊朗贵气,有多俊朗贵气。 “生活费。”他吐出三个字。 在冉妤说话前,他已转身走了。 —— 从市珠宝鉴定中心走出来时,冉妤的心怦怦跳着,就像怀里揣着团火。 两百万。 鉴定师居然在惊讶过后,给出了两百万的估价,还问冉妤要不要买给他们。而从对方当时的眼神,冉妤感觉出这个估价还有水分,应该能更高。 冉妤匆忙回家。没坐公交,掏五十元打了车。好肉痛,但是顾不上了。 推门进去,就见林坐在一室昏暗的暮色里,看不清楚脸。 “回来了?”他问。 冉妤“嗯”了一声。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有些奇怪。按理说得了这么一大笔巨款,她应该很高兴。这个男人带给她的不痛快,哪里有二百万带来的冲击大?况且他也没对她真正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 可她居然高兴不起来。一看到他,心里好像依然有个地方,乱乱的长满草,委屈又茫然,跟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 冉妤,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在心中问自己,又有些痛恨这样的自己,快步走进房间。 看着她明显躲避的样子,林说:“明天陪我去出去一趟。” —— 冉妤没想到,木头会带她来江城大学,并且是来看樱花。 时值四月,满园的花都开了,娇嫩缤纷,一树一树,宛如雪云重重压顶。这景色自然是极美的,树下也是人山人海。 冉妤和林在花海边站了一会儿,她有些怔然:“为什么要来这里?” “随便看看。”他率先走到前面去了。 他从来都是神秘的,随手丢一条200万的链子,更让冉妤明白他不可能是普通人。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跟了上去。 一路,人流拥挤,落英不断。林今天来,是因为早就听闻江城大学的樱花,是这个城市最美不胜收的景色。他虽然脑子里混沌不清,但皇帝的风骨还在,还有赏景的习惯和雅趣,所以自然而然就带冉妤来了。 但他没有预料到,这个城市的“闲人”会这么多。等到第五个人撞上他的身体时,他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现在他只有这一身体面的衣服了。他厌恶地加快步伐,穿行在人群里,很快走不见了。 这么多的花、树和人,早让冉妤看花了眼睛。她身体又单薄,更加被人挤来挤去。等她再一定神,发现林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她一人站在棵繁密的樱花树下,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她犹豫了一会儿,站在原地,不动了,眼睛依旧四处寻找着。 林走出一大段路后,才发觉冉妤没有跟上来。 小兔子又跑了? 这念头让他有些不悦,又有被她的小爪子撩拨后,那痒痒的舒爽的感觉。他站在人群中,兀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看得旁边经过的女孩们心中小鹿乱撞。 他原路折返。 寻找她的过程竟出乎意料的容易,远远的,就看到她站在一棵人流较少的大树下,发着呆。一片花瓣掉落在她头顶,也没察觉。她又抬头四处看了看,却没发现他,于是继续低下头,咬着唇,等待着。 林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静了一会儿,他才走到她身边。冉妤抬头看到他,心头一松,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同时也变得轻松。林盯着她的脸,淡道:“怎么走得这么慢?” “明明是你太快了。”冉妤顶了一句。 手突然被他牢牢握住。冉妤一愣,他却已转身,牵着她往前走。冉妤想抽出来,可他的手指就跟铁钳似的,握得她的手指生疼。 “我不用你牵!”她抗议,心跳却不争气地加快了。 林很冷地看她一眼,反而笑了:“你还敢反抗?” 冉妤:“……” 两个人走在人群里,他的脚步却放慢。有人推搡过来时,他会直接把她拉进怀里,用身体护住。旁边经过的女孩们,都会多看他两眼。他却恍然未觉,直视前方,或者斜眼瞟她一下。 冉妤的手始终被他抓得死死的,脸也有点烧。她想,他真的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 回家时,天都黑了。两人一身臭汗,林先霸占了浴室,洗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换了套普通的家居服走出来。 冉妤都没直视他,拿着换洗衣服,跟他擦肩而过,走进浴室。林却停步,转头望着浴室门,然后将手里的毛巾一丢,在沙发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 过了一阵,她出来了。客厅的灯被林打开,柔白的灯光铺了满屋。她的头发又湿又黑,披在肩上。许是因为刚洗完澡,露在外面的那片肩膀,呈现细瓷般的乳白色。睡裙下的小腿,骨肉均匀,晶莹白腻。 林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静静看着。冉妤却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走到阳台,迅速擦干头发。望着天空的星星,叹了口气。 特么走了一天,累死了,还要做饭给这位大爷吃。他根本就把她当佣人,现在,她只希望他某天快点离去,离开她的生命里。 然而林和冉妤都没想到,这天半夜,他会再次头疼得晕死过去。 明月高悬于窗外,冉妤趴在沙发上,酣睡得不省人事。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冉妤……冉妤!”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那熟悉的嗓音变得沙哑极了,还带着忍耐的怒意:“冉妤……给我过来!” 冉妤立刻跳起来。 屋门没有反锁,她推开门,看见他又跟只大虾似的,痛苦地蜷在她的浅粉色小花床单上。冉妤也有点慌了,站在门口没动。林全身都是冷汗,用头重重撞了下床板,眼角余光瞥见她,几乎是从牙齿缝里吐出两个字:“帮我……” 冉妤跑上前,却手足无措:“怎么帮?”林已痛得看不清了,勉强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终于抓住了她的手。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疼得冉妤脸都白了:“咝……”他却一把将她的手按在怀里,然后额头继续滚落大滴大滴的汗,整个人跪趴在床上,痛苦地"shen yin"着,却也不再动了。 冉妤跪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的举动。想把手抽回来,他的瞳仁明显迷散了,却将她的手扣得死紧,仿佛这样就能好过一点。 “木头?木头?”冉妤尝试喊他。他完全听不到,身体兀自发着抖。 冉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觉得心里空旷得像荒原。她伸出手,沿着他凌乱的短发、紧皱的眉头,挺拔的鼻梁,略厚的嘴唇,开始一寸寸往下触碰。触碰过他的脖子、肩膀,最后落在他的心口,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的疼痛是沉默而漫长的,冉妤就这么被他桎梏着,陪他一起熬着。过了不知多久,她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被他抱上床都不知道。 夜色越来越静,隐隐约约间,冉妤感觉到某个汗水淋漓的身躯,紧贴着自己。他的手探入睡衣,揉着她的胸。他的唇沿着她的脖子,用力啃咬着。冉妤又急又怕,脑子里却阵阵发迷,想要推开他,却哪里推得动?他喘得很急,也不是是因为疼痛还是冲动,到后来竟似饥渴许久的旅人,贪婪地将她每一寸皮肤都含在嘴里。手指也毫不留情,四处揉捏着肆虐着。冉妤哭着推他:“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低着头,静了一会儿,又有大滴的汗落在她的脸上。然后他却没有再更进一步了,明明他的身体完全蓄势待发,绷得很紧,硬硬地抵住了她。他却没有再往下肆虐,只是低下头,再次疯狂地亲吻抚摸她的上半身。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渴望,越来越煎熬。 后来两个人都昏昏沉沉睡去了。冉妤就像一只小鸟一样,被他从背后紧紧圈在怀里,两只手被他握在掌心,长发也散落在他胸口。 天明时分,林先醒了。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阵痛后的大脑。每一天,他都比前一天,更清楚自己是谁,背负着怎样的责任。他静静望了会儿天花板,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手依旧扣在她腰上,没有动。 冉妤,这个城市里,最平凡的一个女人。 简单,善良,柔弱,执拗。 二十几岁的人,还有一颗糊里糊涂的心。 然而,他却想要得到这个人,这颗心。 如今她在他怀里,闭上眼,仿佛看到那天,他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她站在一地落日的余晖里,拿着面包和水,怔怔望着他。 林想着想着,慢慢笑了,将她更紧地扣在胸膛上。 女人,好好睡。 睡醒了,小心招架,我会想要更多。 我要带给你,从未有过的荣耀幸福的生活。 第147章 小番外2则 1、同居记 从虚拟空间出来后,应寒时和谢槿知回到了江城,过上了安静又平凡的生活。 又过了大半年,与他们有关的一切新闻、声音,仿佛都随着时间淡去了。走在街头,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外星人”这个话题,本就离普通人很远,现在更加被遗忘。 遗忘意味着宁静。 他们住的是近郊一个普通小区,住户不多,大多也朴实和善。谢槿知沉睡七年,图书馆的工作自然已不能做了,就在社区找了份工作,每天做一些简单但是有意义的事。 应寒时并不是个喜欢跟人打交道的人,闲暇时依旧在家里写写程序,补贴家用。虽说萧穹衍不是外人,但两人的同居世界,到底更亲密。所以萧穹衍有时候住在依岚山小学,跟庄冲、聂初鸿等好基友混在一起。有时候又回江城探望他们,最后往往想赖着不走。然后由于他若不走,谢槿知就不让应寒时做某些事,所以应寒时还是怀着满满的歉意,把他赶走了。 于是,应寒时和谢槿知每天的二人生活,是这样的…… 早晨,应寒时先起床,准备丰盛又营养的早饭,然后再叫醒懒洋洋的谢槿知。照例,会得到她一个奖励的吻。如果她醒得早,那就还可以任由他做点别的事。所以每天早晨,应寒时都是带着期待的微笑醒来。 吃完早饭,应寒时开车送她上班。由于她觉得保时捷太惹眼,就换了台普通低调的车。送到单位后,谢槿知照例还要奖励一个吻,应寒时则会低声嘱咐:“好好吃午饭,下班我来接你。”“嗯呐。”同事们看到这两口子黏黏糊糊的模样,都笑,打趣谢槿知:“你这个老公,真是把你当宝贝似的,一刻都舍不得分开啊。”谢槿知答:“唔……好像是有点。” 离开谢槿知的单位后,应寒时就会开车到附近的菜市场,去买最新鲜的、她爱吃的菜。菜贩子们都熟悉这个礼貌的、文雅的居家男人了,每次都把最好的菜留给他。而他总是忙不迭的道谢,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一把鲜嫩欲滴的青菜,或者一盒整齐匀称的排骨,微笑说:“谢谢,我的妻子今晚又能吃到最好的食物了。”呦,这质朴的表白和感激,往往令满手菜味的小贩们,感动很久,觉得自己好像也做了件了不得的好事。 提着菜回家,应寒时会花一些时间,把它们都处理准备好。然后照例打开电视机,看最近在追的一部情景喜剧。看完一集后,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或是飞跃到附近的山上,摘点鲜花回来装饰,或是跳到湖里,去游泳静思。 然后,就开始写写程序,补贴家用。不过现在,大多数时候,他写的程序都是免费的,帮助一些非营利性公益组织,设计网页或者app。 工作完毕,也临近中午了。这个时候,应寒时会有一点点寂寞,但是也还好,因为谢槿知一定会打电话给他。两人其实没没什么要聊的,很随意地说上几句话,就会很开心。然后应寒时就会下楼,去小饭馆里点个简单的饭菜,自己解决掉。 谢槿知也曾问过他:“你中午怎么不自己做饭呢?” 应寒时不好意思说,他其实对这些家务,并无特别兴趣。只有为她做,才有动力。如果是自己,他宁愿天天出去吃,也不想一直站在厨房里。 于是谢槿知就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你是个好丈夫。” 这话让应寒时内心安静地愉悦了很久。 下午时,应寒时会将家里收拾一遍。毕竟有谢槿知在,他每天收拾,家里还是会乱。她四处乱扔的书,她的换洗衣服,她用完又不放回远处的各种东西……当然,有时候,也会在床边捡到前一晚,被他乱丢的小内内或者胸衣。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撕破了。这种时候,应寒时会微红着脸,在床边坐下,拿来针线,仔细缝补。对于这一点,谢槿知评价过:“熟能生巧啊,撕坏的多了,居然成半个裁缝了。”应寒时:“小知……别这样说。” 做完这些事,应寒时会坐到电脑前。在他的飞船上,还有林留下的战舰里,还有许多曜日星的资料。应寒时将会花很长的时间,来整理这些资料。尽管曜日永远不复存在,但是许多年后,这些资料,或许应该被世人,被这个宇宙知晓。 待到夕阳斜沉时,应寒时就该开车去接谢槿知了。这是他一天里最宁静愉悦的时分,踏着斜阳,信步走向她的办公楼,微笑等着,直至她走近。然后两人一块回家,一起做饭。当然,脏活累活麻烦活都是他干,谢槿知也就心血来潮炒个菜,剥点豌豆等等。 吃完饭,两人或者去江边散步,看看星光和潮水;或者就窝在家里,谢槿知陪他继续看情景喜剧。到了夜色浓重时,他抱她去卧室里。 …… 日子,一天天这样平静而温柔地度过。他很满足,她亦满足。偶尔她觉得百无聊赖,就请上几天假,两人去世界各地不同的地方走一走。然后总是会伸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未来的生活,是否还会再起波澜,他们不知道。 然而一茶一饭,一间屋两个人,已是毕生所爱。 2、后来的后来 从虚拟空间出来两年后,谢槿知生了个小宝宝,儿子,生得特别清秀,还很乖。别的孩子喜欢哭闹,他就瞪着眼睛到处看。 宝宝有两个干爹,聂初鸿和庄冲。萧穹衍嚷着要当干哥哥,顾霁生听到了,也不肯当干爹了。于是宝宝又多了机器人大哥和纳米人二哥。 后来,萧穹衍有了心上人。她是谢槿知和应寒时外出旅游时,捡回来的一个女机器人,拥有漂亮的人类躯壳,但确确实实内在是金属的,来自另一个星球,也飘荡在地球。萧穹衍对她一见钟情,见面五分钟后,下跪求婚。她却被吓到了,立马拒绝了他,并且觉得萧穹衍是个“很奇怪的机器人。虽然我想要寻找自己的机器人另一半,但他显然不是良配。”于是,萧穹衍陷入了苦逼而漫长的追求过程中。没关系,机器人的寿命反正很长很长,他可是很有毅力,一定要把这个完美的机器女人娶回家! …… 偶尔传来林婕的消息,她在世界各地流浪,从未回过江城,直至终老。 谢槿知从虚拟空间出来后的第七年,某个寂静的深夜,她带着五岁的孩子,跟着应寒时,去了深山里的小屋,那个始终运转并被研究着的虚拟空间所在处。其他人也都跟去了。 看着陌生的环境,孩子好奇地问:“妈妈,我们今天来做什么啊?” 谢槿知微笑说:“来见一个很好很好的阿姨,还有她家的叔叔。” 孩子乖乖地跟在母亲身后,等待着。 夜里三点多时,所有设备停了下来,机器的运转声嘎然而止。 孩子看到床上,那个始终睡着的阿姨,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谢槿知牵着孩子走过去,两个女人都哭了。应寒时等人静默不语。 “冉妤,对不起,这么多年,才把你救出来。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他也会醒,但是不会有记忆。共生的大脑经过多次循环,已经受到严重伤害,无法再恢复。他会不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们。但是也不会再去复国了。别难过,冉妤,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们的人生,终于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