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未明》 第一章 自首 晚上九点,叶城市公安局一楼大厅的门被推开。 刚刚从警校毕业的见习警员小张听到一串显得有些沉重的脚步声,便从值班室的小窗口朝外望去,看到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警察同志,请问你们领导在吗?” 男人走到值班室的小窗口前,微微弯下腰来,将右手搭在窗沿上,神情有些拘谨的问道。 “你是问哪位领导?有什么事吗?” 今晚是小张第一次值夜班,跟他一同值班的老警员曾哥正巧肚子疼去上厕所了。没有经验的小张一时间也忘记了接待流程,随口问道。 “啊啊,没…没什么事,就是问问。” 男人的神情变得有些慌张,支支吾吾的应了两声,转身就要离开。 “警察同志,有烟吗,能不能给我一根。” “啊…有,有。” 小张也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香烟递给了男人。 “要火吗?” “谢谢。” 男人接过香烟和火机,朝小张点头道谢。 点燃香烟后,男人将火机还给小张,然后便闷不做声的走到大门旁边一排休息椅上坐下,两肘抵在膝盖上,垂着头一口一口的抽着闷烟。 纵使是没什么经验的小张,这时候也察觉到了男人的异常,想了一下后,用一次性水杯去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走出值班室来到男人身旁坐下,将水杯递了过去。 “老哥,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谢谢。” 男人接过水杯,朝小张道谢,然后仰头一口气将水灌了下去。 “呼~” 喝过水后,男人长出了一口气,将手指夹着的半截香烟狠狠的抽了两口,将烟蒂扔在脚下重重碾灭。 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男人放在膝盖上的双拳紧握,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警察同志,我是来自首的。” “啊?” 小张有点发懵,脑子里一时间有点没转过来。 “我杀人了,你把我抓起来吧。” 男人补充道。 …… 咚咚咚… 激烈的砸门声将顾清从睡梦中吵醒。 “顾队、顾队…” 办公室的门外传来见习警员小张急促的声音。 刑侦支队队长顾清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使劲的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将盖在身上的外套随手扔到一旁,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轻点,门都要敲漏了。” 打开房门,顾清看着满脸涨红的小张,没好气的训斥道。 “顾队,大案子…大案子…” 小张自顾自的喊着,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着。 刚从警校毕业,来到叶城市公安局实习还不到一个星期,就亲自接手了凶杀案这种大案子,由不得他不激动兴奋。 虽然小张心里也知道这种情绪并不合时宜。 既然发生了凶杀案,就说明有无辜的被害者失去了生命,对于被害者本人和家属而言,是悲惨、是痛苦。 意识到自己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情绪不妥,未等顾清开口询问,小张就赶忙一股脑的将刚刚在一楼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借此平复情绪。 “人呢?” 听明白原委后,顾清不禁皱起了眉头问道。 “曾哥把人带到审讯室去了。” …… 审讯室内灯光昏暗,显得很是压抑。 顾清打量着坐在审讯椅中的男人。 四十多岁的年纪,稍微有些秃顶,上身的衬衫和下身的长裤看起来有些档次,不过却是沾染了一些污渍,还有些褶皱。脚上穿的皮鞋也许久没有打理,蒙上了一层灰尘。 男人显得有些紧张,微微低着头,双手握拳搁放在膝盖上,时不时的还会无意识的揉捏衬衫下摆。 因为还未确定男人是否真正实施犯罪行为,并且目前为止未曾表现出攻击性,所以没有给男人戴脚镣和手铐。 “抽烟吗?” 顾清走到男人面前,将烟盒和火机递过去问道。 “谢…谢谢。” 男人抬起头,接过烟盒,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道。 “喝点什么?咱们这有矿泉水、咖啡、茶水。” 顾清又询问道。 “矿泉水就行,谢谢。” 顾清朝着一旁负责记录的刑警曾然点了点头,曾然便取了一瓶矿泉水递给男人。 “叫什么名字?” 顾清扯了一张椅子,在男人面前坐下后,语气随和的问道。 “刘茂,汉族,今年四十三岁。家住新兴区长青街…” 刘茂似乎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草稿,不用顾清提问,便一股脑的将自己的详细信息说了出来。 等到刘茂说完,顾清咧嘴一笑,点头表示赞许,而后又问道。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个事。” “我杀了人。我是杀人凶手。” 刘茂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后答道。 “哦!详细说说。” “一个星期前,我在春城市静怡区的景山上,用石头砸死了一个人,然后将尸体扔进了锦绣河里。” “杀的是什么人?为什么杀人?” 顾清问道。 “我不知道。” 刘茂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那个人,也不是我要杀他,是别人要杀他。” 顾清皱起眉头,未等发问,刘茂就抢先一步解释道。 “我帮别人杀人,别人再帮我杀人,这样就能制造不在场证明,避免警方的怀疑。” “别人?” 顾清注意到刘茂话语中的蹊跷之处。 刘茂点了点头。 “算上我,一共是四个人,我们相互帮助,杀死各自想要杀死的人。” “另外三个凶手是谁?被害的四个人又是谁?” “我不知道。” 刘茂再次摇头。 顾清差点被气笑了,盯着刘茂,将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抽完后才说道。 “杀人案是重案,系列杀人案更是重案中的重案。可你这说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刘茂再次低下了头,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 过了十几秒后,刘茂抬起头,眼神之中多出了一丝决绝的意味,说出了一个名字。 “张强。” 顾清身体一僵,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张强就是别人帮我杀的。” 刘茂补充道。 上个月的17号,叶城市的一处夜市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名男子被利刃割开小腹,未等救护车赶到现场,便因失血过多死亡。 案发现场没有监控,周围目击者虽众,却是无人看到凶手行凶。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圈定了几个有作案动机的嫌疑人,最后却都因为没有作案时间而解除了嫌疑,案件陷入了死局。 而这起案子就是由顾清接手负责侦办,也是因为这起毫无头绪的案子,顾清这段时间才会一直留在办公室排查线索没有回家。 随后根据刘茂的交代,顾清也是了解了夜市杀人案的缘由。 刘茂在叶城经营一家小型的玩具加工厂,平时接一些外贸订单,小日子原本过得很是滋润。可这几年因为大环境的缘故,生意变得越发惨淡,仓库里积压了大批的货物,资金链断裂,账面上开始入不敷出。 无奈之下,刘茂经朋友介绍,以厂子和位于市中心的住宅作抵押,在张强的小额贷款公司以很高的利息贷了一百多万用于周转。 资金的缺口是补上了,可市场却没有如刘茂预料的那般好转。 仓库里积压的货物依旧没有销路,工人的工资和原料商的货款却是很快就将一百多万的贷款消耗殆尽。 刘茂心中暗自算了一笔账,算上利息的话,自己已经是欠了张强将近两百万。 若是到时还不上这笔钱,厂子和房子就都要递给张强了。 厂子是一辈子的心血,房子是一生的归宿,无论哪样刘茂都不想失去。 距离合同上的还款日期越来越近,自己却是兜比脸都干净,愁的刘茂是一把一把的掉头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神秘的男人找到了刘茂,声称能够帮助刘茂走出困境。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刘茂也没想太多,只是以为这个男人跟张强一样,也是做小额贷款的。 以贷养贷,倒也是个法子。 结果听完神秘男人的计划,却是吓得刘茂差点当场尿了裤子。 神秘男人的计划相当的直接,与其头痛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不如一步到位,直接解决制造困境的人——杀了张强! 杀人可是要掉脑袋的,这种犯法的事情刘茂当然不敢做,当时就想立刻逃离,离这个神经病远远地。 可随后神秘男人的一句话,却是又让刘茂动了心。 “普通人之所以不敢杀人,只是不愿承担杀人的后果。若是不用承担后果呢?” “怎么可能?” 刘茂嘴上不信,脚步却是停在了原地。 “我有一个计划,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你可以先听听看,如果觉得可行,咱们再详谈。如果觉得扯淡,随时可以离开,今后我也绝对不会在你的视线中出现。如何?” 刘茂回忆着与神秘男人见面时的场景,一字一句的描述给顾清听。 “他就像一个能够洞察人心的魔鬼,我心里明明告诉自己,这个人很危险,不要受他的蛊惑,立刻远离他。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就那样听他说完了整个计划,然后…” 刘茂停住话头,朝顾清要了一根烟。 “然后点头同意,加入他的计划。” 此时的顾清也在抽烟。 喷出一口烟雾,在昏暗灯光的映射下,青色的烟雾不停的变化着各种诡异的形状。 顾清在脑海中回想着刚刚刘茂所供述的供词,尝试着寻找其中的逻辑漏洞。 几分钟后,顾清问道。 “我有一个疑问,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为什么还要来自首?” 刘茂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他把手伸进衬衫领口,从里面掏出一个玉雕观音像。 “我信佛。自从杀完人后,我每天都在承受着内心的煎熬。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次闭上眼睛,就感觉被我杀死那个人的鬼魂站在床边,浑身是血,要我偿命。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现在只求你们快把我抓起来,坐牢还是枪毙我都认了。” 凌晨一点,顾清离开审讯室,走出一楼大门,让微冷的夜风吹去身上的疲惫和脑海中的纷乱繁杂。 呼出胸间的一口浊气,顾清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郑局,对不住啊,这么晚打扰你休息。”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电话另一端的老人没好气的骂道。 顾清便言简意赅的将案情叙述了一遍。 电话那边的郑局沉默了数秒,然后问道。 “确认他说的都是实话吗?他的精神状况怎么样?” “根据我的判断,应该都是实话。精神方面嘛显得有些紧张、局促,但应该可以排除患有精神类疾病的可能。不过毕竟还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有些事情也需要花时间求证,所以才请您老拿个主意嘛。” 顾清嬉皮笑脸的说道。 “等我。” 半小时后,郑局亲自开车回到了公安局。没过一会,副局长等几位主要领导也先后到来。 众人全都聚到郑局的办公室内,由顾清重新讲述了一遍审问的过程。 当远处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顾清与另外三名刑侦支队的干警,押解着已经戴上手铐脚镣的刘茂,驾车离开公安局,前往五百多公里外的春城市。 各位领导对刘茂供述的案情极为重视,可目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刘茂的一家之言,没有任何切实的实证。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拿到实实在在的证据。 顾清一行人赶到春城市时是上午九点多,郑局在清晨时分就已经与春城市这边的公安局打好了招呼,因此当顾清他们将车子停在静怡区景山脚下的停车场,立即便有当地刑警队的干警过来迎接,并简单介绍了现场的情况。 “接到郑局长的通知后,我们第一时间便封锁了案发周围的区域,同时根据你们那边传来的线索,经过排查后初步锁定了被害人的身份。” 说着,这位干警便将一份卷宗递给了顾清。 顾清打开卷宗,第一眼便看到一张放大的证件照,照片上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卷宗内有记载这名男子的相关信息,不过那位本地的干警仍是向顾清详细的介绍道。 “黄诚,绰号黄大仙。在本地经营有一家商务ktv,两间酒吧,一家夜店,一间洗浴中心。早些年的时候,在道上名头不小,底子算不上干净,却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经历过几次严打后彻底消停下来,经营起了娱乐行业。 七天前的下午,黄诚的家人到派出所报案,说黄诚早晨外出跑步锻炼一直未归。派出所出动警力对黄诚平时锻炼的几个地点进行了搜索排查,却是一直没能找到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暂时定性为失踪。” 第二章 剧本 听过干警的介绍,顾清将照片递到刘茂面前问道。 “看清楚,是这个人吗?” 刘茂扫了一眼照片,嗯了一声,然后又低垂下了头。 合上卷宗,一行人沿着花岗岩堆砌的台阶,一路爬到位于景山半山腰的一条环山景观道上。 绕着景观道来到山阴背面,这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许多爬山游玩的人好奇的站在警戒线外探头朝里面张望,相互打听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警戒线内数名干警严阵以待,目光谨慎的扫视四周,以防有人越过警戒线。 等到顾清一行人出现,看到带着手铐脚镣的刘茂,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发出哗然的声音,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 没有理会周围的喧闹嘈杂,顾清一行人跨过警戒线,进入案发现场。 这处景观道宽度大约有两米五,左侧是二十多米高的山崖,右侧道路边缘焊筑着铁制的栏杆。栏杆约一米五左右的高度,栏杆外面就是陡峭接近于垂直的山崖,山崖脚下是蜿蜒流淌的锦绣河。 栏杆的上面,每隔一段距离还悬挂有警示牌。 警示牌上用醒目的颜色和字体写着:请勿依靠攀爬护栏,珍爱生命,远离危险之类的标语。 观察过此处的环境后,顾清皱眉看向警戒线外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低声对身边的干警说道。 “疏散一下吧,不然影响不好。” 干警点了点头,招呼几位同事,耐心的将围观人群进行劝道,离开了案发现场这片区域。 等到人群都离开后,顾清朝刘茂示意了一下,刘茂点了点头,走上前几步,开始示范当日杀害黄诚的整个过程。 “那天早上起了大雾,这里没什么人。我就躲在拐角的山壁后面,等到黄诚跑过来的时候,用手中的石块砸在他的脸上。等他躺倒后,又朝后脑砸了几下,确认他断了气,就将尸体从护栏上掀过去,扔到下面的锦绣河里。” 过程并不复杂,仅用几句话、几个动作就将当天的杀人过程重复了一遍。 这时,一旁的本地干警给顾清解释道。 “上个星期这边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锦绣河水势暴涨。别说是尸体,就算是大活人掉下去,一下子就会被冲走,很难被发现。” 顾清点了点头后问道。 “能不能调集一些人手,沿河搜索寻找黄诚的尸体。” 干警的脸上浮现为难之色。 “这个…的确是有些为难。锦绣河虽然不是什么大河,可是支流众多,水路复杂。到了郊区附近,周边全是沼泽湿地,搜索难度很大。春城只是个县级市,我们局里人手有限,而且也没有专门的搜索装备。” 见顾清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位干警又连忙说道。 “不过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他或许会有办法。” “嗯?” 顾清疑惑的看向干警。 警察都没办法的事情,还有什么人能够办到。 “顾队听没听说过绿地救援队?” 顾清闻言恍然大悟,他还真听说过。 绿地救援队是一个由民间志愿者自发组织的公益性质的救援机构,主要成员是一些闲着没事精力旺盛的富二代,亦或是一些商业精英、企业老总之类的有钱有闲人士。参加救援队,也算是他们这一阶层独有的一种社交方式。 救援队有专门的办公地点、训练场地和非常专业的救援设备,毕竟成员都是不差钱的主。平时除了会组织训练救援技能以外,多数时间就是聚会、到郊外玩玩越野赛车。特殊时期,则会配合政府部门,协助抢险救灾的工作。 顾清就曾在视频新闻上,看到过有关绿地救援队的参与救灾工作的身影,甚至还有人牺牲,因此对绿地救援队的观感非常不错。 春城市太小,没有绿地救援队的办公地点,只能去周边行政级别更高一些的地级市联系。 那名干警负责去联系救援队,不过却也提醒顾清不要抱太大的期望。锦绣河城外部分的水道极其复杂,加上前段时间水势暴涨,即便是有专业人员和设备的帮助下,能够找到尸体的几率也是非常的渺茫。 离开景山公园后,顾清和几位同事现将刘茂送到本地市局暂时看押,而后回到预定的酒店休息。 舟车劳顿加上一夜未睡,一行人回到酒店后简单的对付了一口吃饭便各自回房间补觉。 顾清也是又困又累,可躺在床上却是根本睡不着,脑子里面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刘茂的供词。 “景山的大雾,锦绣河水势暴涨,这一切也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还真是算无遗策啊。” 顾清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口中喃喃道。 脑海中如同播放电影画面一般,将刘茂的供词回想了一遍。 现实生活中毫无相关的四个人,交互杀人,为彼此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说现在还无法证明是否真实发生的另外两起案子,单说叶城夜市被杀的张强和春城景山公园被害的黄诚这两起案子,的确是经过了精心的谋划。 张强被杀现场是监控死角,目击者虽多,却是直到张强被剖开腹部倒地将近一分钟后才被察觉。 黄诚被害的当日景山上起了大雾,能见度很低,那个时间点山上晨练的人本就很少,只要时机掌握的合适,就能避免被人发现。又值春城那两日下大雨,锦绣河水势暴涨,太适合毁尸灭迹,销毁证据了。 就连顾清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神秘口罩男的杀人计划实在是…太实用了。 当然,现在黄诚的尸体还没有找到,还不能确定其已经死亡,因此也就无法确定刘茂的供词是否真实。 可即便最后找到了黄诚的尸体,难道就能相信刘茂所说的一切吗? 这是不是有点太…太像电影剧本了? 同时刘茂的供词中还有一个最大的漏洞,他在张强的小额贷款公司抵押借钱,双方签订了合同,这种借贷关系并不会因为张强的死亡而解除。也就是说,即便杀死了张强,该还的钱也还是要一分不少的还给张强名下的那家贷款公司。 既然如此,那个神秘的口罩男又是如何说服刘茂的呢?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不知道是几点了,顾清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顾清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打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穿着一身运动衫,长得很是帅气的男子。 男子朝顾清伸出右手,笑着自我介绍道。 “顾队你好,我叫邹平,是绿地救援队在花城的负责人。” 昨晚春城市这边的同事已经电话告诉了顾清,花城市绿地救援队的负责人叫邹平,今天会赶过来配合搜寻黄诚的尸体。 顾清连忙将邹平请到房间里落座,自我介绍一番后,也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需要救援队协助的工作说了一遍。 听过顾清的话后,邹平沉吟了半晌说道。 “春城市我以前也来过几次,对锦绣河的水路分布多少有些了解,的确是非常复杂。虽然这次我们带来了两艘橡皮艇,六架无人机,还有红外线热成像仪等设备,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能够找到尸体的可能性很低。” “尽最大努力吧,无论最后能否找到,都要表示感谢。” 顾清诚恳的说道。 “顾队这话就太客气了。不瞒你说,我从小的愿望就是长大后当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可惜学习不给力,连高中都没考上。如今有机会协助警方查案,也算圆了儿时的梦想,所以应该是我要感谢顾队给我这次机会才对。” 邹平笑着说道。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顾清去隔壁房间叫醒同事,安排其中两人跟着邹平一起去寻找黄诚的尸体,自己则是与另一名叫曾然的同事,前往本地市局,准备再次提审刘茂。 昨晚半睡半醒间,顾清想要到几处疑点,需要刘茂的解答。 驱车前往市局的时候,顾清给叶城市公安局技术科的同事打去了一通电话。 “喂,顾哥。” 听筒里传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查的怎么样了?” 顾清问道。 顾清询问的是张强夜市被害一案的线索排查进度。 张强在叶城的一处夜市被杀害,现场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没有找到凶手留下的任何线索,可以说是全无头绪。 案发之后的第二天晚上,顾清前往那处夜市现场走访,发现虽然夜市里没有监控,却是有很多网络主播在进行直播。同时还有许多在夜市用餐的顾客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有手机进行拍照、录像。 于是顾清便拜托技术科的同事,搜罗案发当晚所有在夜市进行直播的网络主播的视频,还有追查那晚在夜市就餐的顾客,希望能够从他们手机录下的视频和图片中,寻找到有用的线索。 那里夜市是叶城人气最旺的夜市,每晚的人流量差不多有几万人,想要全部排查彻底,这个工作量不是一般的艰巨。 随着顾清的询问,电话那段传来了一声哀嚎,借着便是连绵不尽、声泪俱下的诉苦。 诸如要不你弄死我算逑…整整三天没合眼…半个月平均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女儿都不认识我这个爹了…随时有可能猝死之类的话语。 顾清当然非常理解技术科的难处,静静地听那边抱怨完后,宽慰了几句,仍是有些不近人情的问道。 “你就直接告诉我查的怎么样了?还要多久才能给出结果?” “你个畜生,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电话那端的人忍不住骂道,不过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案发当晚在夜市进行直播的主播共计有三十六人,他们的直播视频都已经查过了,在其中三人的视频中短暂出现过张强的身影,还都是遇害前的画面。现在正在全市派出所的配合下找寻当晚去过夜市的市民,目前已经找到了三千多人,其中拍摄视频和照片的有一千两百多人,他们手机中的视频和照片都已经查过,没有出现张强的画面。其他的还在进行中,有线索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 顾清不依不挠道。 “这…不好说啊。” 技术科的同事很是为难。 “老肖啊,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可真不是我催你,实在是郑局逼得太紧了。现在的案情有可能发生变化,搞不好就是全市、甚至全省近几年来性质最严重、印象最恶劣的大案。现在我还算好说话,若是再拖下去,等到郑局亲自出面,你可就得掂量着办了。要不这样,你们再辛苦辛苦,加几个通宵把时间往前提提。到时我请你们全组喝酒,海鲜大排档随便点,外加两条软中华。” 顾清下足了血本,威逼利诱道。 “行吧行吧!” 电话那段的老肖无奈的应道。 挂断电话,车子也来到了春城市公安局。 不久后,在提审室内再次见到了刘茂。 坐在审讯椅上的刘茂头发凌乱、双目失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显得有些萎靡。 顾清走到刘茂面前,递过去一根香烟。 “谢谢。” 刘茂接过香烟,点了点头。 “能不能把你们的杀人计划再详细的说一次。另外再说说你对a的观感。比如体型特征、口音、表情变化之类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行。” 顾清问道。 神秘口罩男没有告诉刘茂自己的姓名,只是以‘a’自称。 “咳咳…” 刘茂重重的抽了一口烟,却是被呛得连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微微仰头,盯着斜上方的天花板,目露回忆之色缓缓说道。 “杀人计划昨天都告诉你们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是除了我以外,a还找了另外两个人,b和c。我们四个相互帮助,杀死对方的目标。a帮b,b帮c,c帮我,我帮a。a的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比我高一点点。双肩很宽,腰很窄,体型很好,应该是经常锻炼身体。他说话的时候有口音,听起来有点别扭,应该是为了隐藏身份故意为之……” 刘茂断断续续的边回忆边说,顾清就站在他面前静静地听着。 等到刘茂说完,顾清又问道。 “你在张强的公司贷款是签订了合同的对吧。” “当然。” 刘茂点头。 “既然如此,你怎么就会觉得,杀死张强,钱就不用还了呢?如今可没有人死债消这样的说法。” “因为…” 刘茂语气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答道。 “因为a向我保证,只要张强死了,那笔账就不会有人追究。” 顾清眉头一皱,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抓到了一个关键的点,不过仍是用揶揄的口气说道。 “这你也信?” 刘茂看向顾清,眼神竟是异常的坚定。 “我信!” 第三章 搜寻 “为什么?” 顾清实在无法理解,这可是杀人,是重罪,搞不好是要被判死刑的。刘茂为何会如此信任一个只见过一面,藏头露尾的陌生人。 “因为…” 刘茂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张强的确是死了,而且他死后的第三天就是合同上规定的还款日期。好几天过去了都没有人找我,也没有人给我打电话,就好像贷款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顾清一时有点语塞,闷着头抽了几口烟后才继续说道。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张强死后他的家人因为过度悲伤,所以暂时搁置了公司的各项业务。等到处理完张强的后事,才会开始追缴欠款?” “顾警官你说的这种可能,其实我也想到过。但是…” 刘茂的手指被燃尽的烟头烫了一下,哆嗦了一下赶紧将烟头扔掉。 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被烫的有些发红的皮肤,刘茂才继续说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张强死了,而且基本可以确认是被a杀死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我了。既然a敢杀死张强,也就不差我这一条贱命了。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如果不参与进去的话,估计会被他灭口吧。” 离开审讯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顾清和曾然回到酒店房间,没过一会,负责搜寻黄诚尸体的两位同事和邹平也回来了,三人遂向顾清汇报了今日的搜寻进度。 简单概括就是搜寻难度比预想的还要大,今天也不过堪堪搜寻了计划区域的三分之一,明天早点出发,争取加快进度云云。 顾清知道,在锦绣河这种水道纵横,泥沼密布的区域进行搜索并不容易,而且还有可能会发生危险,于是郑重叮嘱三人,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随后几人各回房间休息,顾清却是又失眠了。 熄灭了灯光,让房间陷入黑暗之中,扯了张椅子坐在硕大的落地窗前,吸着烟,盯着窗外的夜景,在脑海中重新梳理案情。 老实说,技术科老肖那边,顾清其实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足足有近万人流动的夜市,想要找到拍到凶手行凶时的视频或是照片,这几率实在是太过渺茫。 只是在当时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顾清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此。 但如今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通过对刘茂供词的分析和研究,顾清在其中发现了好几处疑点,或许就能够成为案件的突破口。 只不过,这几处疑点都是建立在刘茂所述供词真实无误的情况下,才能够成立。 而能否找到黄诚的尸体,又是证实刘茂供词是否真实的关键。 所以,此时的顾清比任何人都迫切的希望,能够尽快找到黄诚的尸体。 “唉!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呐。” 顾清掐灭香烟,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喃喃道。 第二天清晨,左右无事可做的顾清和曾然,也加入到搜寻的队伍中去。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嘛,总比在酒店里干熬强。 搜寻才过半日,顾清才算是亲身体会到了这项工作是有多么的不易。 太阳仿佛就悬在头顶上一样,强烈的紫外线烧灼着皮肤火辣辣的生疼。放眼望去周围全是无边无际的浅滩和草丛,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波光粼粼的水面离得远了看起来很美,可此时却是将炽烈的阳光反射到了众人的身上,造成紫外线的第二次灼烧。 数不尽的蚊虫环绕四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制造恼人噪音的同时,也在伺机而动,寻找空挡,饱饮可口的血液。 时不时还会有颜色花哨的各种蛇类在橡皮艇周围游荡,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会不会突然暴起择人而噬。 时间来到傍晚时分,气温才渐渐变得凉爽了一些。 顾清本以为这又是毫无所获的一天,准备招呼众人收队的时候,正在操控着一架无人机的邹平突然叫了一声。 “顾队,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顾清闻言顿时精神一振,心中猜到邹平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赶忙凑了过去。 只见邹平双手拿着的监控屏画面中,一个黑乎乎球状物在水草丛间,随着水波上下浮沉。 邹平通过遥控器,操控无人机换了一个角度,拍摄球状物的另外一面。 随后出现的画面吓的两人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那赫然是一颗已经肿胀腐烂的人头。 众人驾驶橡皮艇朝发现人头的地点靠近,距离还有十多米的时候,就有一股恶臭的腐烂气息传入众人的鼻腔,当下就有三个救援队的人吐了起来。 顾清是见过大场面的,从警多年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当下仅是皱了皱眉,对邹平说道。 “你们的人就留在这吧,免得晚上做噩梦。” 自在监控画面中看到那颗人头后,邹平的脸色就不太好,闻言也不逞强,手脚并用的爬到另一艘橡皮艇上。 顾清和三名同事驾驶着橡皮艇靠近了那片水草丛,腐肉的气味已经浓郁的令人无法呼吸。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腐尸,顾清四人却仍是忍不住泛起了恶心。 用叉杆拨弄了几下人头,腐尸的上半身便也露出了水面,下半身仍然藏在水中。 腐尸身上光溜溜的没有衣物,面目也已经无法辨认,观察了半晌,顾清摇了摇头,无奈的拿出手机,给春城市的刑侦支队打去电话,呼叫支援。 尸体腐烂到了这种程度,已经无法通过目力观察辨认其身份了,只能将腐尸带回去做dna对比。 搬运腐尸这种事情,顾清也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邹平他们。 将腐尸运回春城市时已经临近深夜。 刑侦支队门前,顾清对救援队一行人表达了感谢,并邀请他们留宿一晚,明天请他们吃顿饭后再走。 以邹平为首的救援队一行人脸色都不太好,一来是因为这两天高强度的搜索工作对体力消耗太大,二来就是那腐尸的臭味似乎此时此刻仍旧萦绕在众人的鼻端挥之不去。 听到顾清提起吃饭两个字,顿时就有几个搜救队的人脸色一白,转身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这次就算了吧,下次顾队有机会去花城的话,到时我做东。” 邹平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跟顾清握了握手说道。 与救援队的人告别后,顾清等人回到酒店休息,一夜无话,顾清仍旧失眠。 翌日早九点多,刑侦支队那边打来电话,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顾清顶着一对黑眼圈赶到刑侦支队,拿到dna检查单,看清楚上面的比对结果。 昨天找到的那具确定就是黄诚本人。 顾清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已经基本可以证实刘茂供词的真实性,对案件的侦破有极大的帮助。 忧的则是这对黄诚的家人而言,无疑是个噩耗。 掏出手机给郑局打去电话,汇报了这边的情况,然后顾清与三位同事便押着刘茂火速赶回了叶城市。 叶城市公安局五楼的会议室内,以郑局为首的一干领导对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顾清四人表达了慰问,然后废话不多说,立即开始了案情研讨会。 待顾清将春城市的工作详细汇报过后,郑局拿起面前的钢笔,轻轻敲了敲桌面道。 “根据现今已经掌握的证据和线索,已经基本可以认定,上个月17号发生在本市西城夜市的张强被杀案与这个月3号发生在春城市景山公园的黄诚被害案,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团伙作案。我刚刚已经请示过省厅领导,省厅领导批示,成立专案组对两案合并调查。组长由我本人担任,负责统筹全局,协调各方面的工作。副组长由顾清担任,负责具体的调查工作。” 说罢,郑局将目光看向顾清,笑着问道。 “怎么样啊顾队长,有没有问题。” “感谢领导的信任,保证完成任务。” 顾清连忙站起身来回答道。 郑局笑着点了点头,朝顾清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目光扫视围坐在会议桌四圈的众人。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咱们也就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形式主义了。直奔主题,顾清,你来说说接下来的工作如何展开,都需要那些部门提供支持。” 同样顶着两个黑眼圈,面无血色,眼神迷离的技术科负责人老肖闻言,连忙缩了缩身子,看架势似乎是要把自己塞到桌子底下去,让所有人看不见自己才好。 顾清也是当仁不让,站起身来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拿起一根笔在白板上写了个数字‘1’。 “根据刘茂的供词,本案除了张强和黄诚以外,还有另外两名受害者,可惜目前没有任何的线索和证据确定这两名受害者的身份和所在地。据刘茂所说,他与自称为a的凶手接触后的第五天,也就是上个月的22号,张强便在夜市遇害。因此,我建议在全省范围内排查自17号以后发生的失踪案、凶杀案和自杀案,通过作案时间和作案手法,尝试找到另外两名被害人。” “我有疑问。” 这时,有一个人举手说道。 “现在交通便利,乘坐高铁的话出省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所以另外两起案子若是真实发生了的话,也不一定就是在本省吧。” “没错。” 顾清点了点头。 “可总不能将排查范围扩散到全国吧。即便只是排查临近的几个省,那工作量也实在是太大了,现有的人手不足以支持我们进行这样大规模的排查行动。因此我建议暂时将排查范围圈定在本省,然后我这边再通过其他方面的调查,争取能够确定另外两起案子的准确信息。” 顾清说完,目光环视一圈,见再无人表示异议,便用笔在白板上写了一个数字‘2’。 “这几天通过对刘茂供词的分析,我发现了两处疑点。第一个疑点,案件的策划人a是直接找上的刘茂,言谈中无论对刘茂,还是被害人张强,都显得十分的熟悉。对另一位被害人黄诚的作息规律也是十分了解。我有理由怀疑,a曾对刘茂、张强和黄诚进行过长时间的跟踪调查。 所以,就要辛苦老肖同志了,对刘茂、张强、黄诚三人居住和工作地点周围的监控进行排查,我相信,一定能够找到蛛丝马迹。另外,还要派人去实地进行走访,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人员和线索。” 嘭! 技术科负责人老肖将额头重重的磕在会议桌上,身体抽搐,口中发出阵阵哀嚎。 顾清见状也是心生愧疚,将目光看向郑局说道。 “郑局,要不给老肖再派些人手吧,加快一些进度。” “可以。” 郑局笑着点头应道。 然后顾清又在白板上写了一个数字‘3’。 “再说第二处疑点。据刘茂供述,自张强被杀以后就再没人找他催讨欠款的事情。我觉得这里面也许有什么猫腻,说不定能从这里撕开一道突破口。郑局,暂时想到的就这么多,汇报完毕。” 郑局点了点头道。 “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线索如此少的情况下,能够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郑局目光环视一周后问道。 见无人说话,郑局便站起身来,用手掌重重拍了一下桌面。 “虽然这次的案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省厅领导那边没有限定破案时间。但我还是要求各位拿出百分之百的精神头,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凶手绳之以法,还社会以安定,给被害者家属一个满意的交代。开干!” 郑局大手一挥,气势磅礴道。 离开会议室,顾清带着郑局分配的专案组成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开了一个小会,将各项具体的工作分配下去后,带着老搭档曾然和那晚接待刘茂自首的见习警员小张,驱车前往学府华庭小区。 自张强被害之后,他的遗孀何莉便带着孩子去到闺蜜家中暂住。何莉的闺蜜叫做宣雯雯,同时也是张强名下那家小额贷款公司的会计。 宣雯雯如今就是租住在学府华庭小区。 第四章 消失的合同 驾车来到学府华庭小区,按照地址找到宣雯雯租住的房屋,敲响了房门。 来之前顾清已经先打过电话联系,知道家中有人。 过了几秒钟,顾清隔着防盗门听到里面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很好听的女人声音隔着房门问道。 “谁呀?” “市刑侦支队的顾清,先前电话联系过。” 顾清隔着房门答道。 “顾队你好,又见面了。” 房门打开,穿着一身宽松家居服的宣雯雯笑着打招呼。 一开始开始调查张强被杀一案的时候,顾清就曾与宣雯雯见过一次面。这已经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了,可在看到宣雯雯那张略带一丝清冷之感的美丽面容,顾清仍是有一瞬间的失神。 也许是因为容貌恰好击中了自己的审美点,也许是因为略带清冷的气质,具体的顾清也说不上来,总之每次见面,都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这几日偶尔的几次空闲时间,脑海里也会不受控制的闪过宣雯雯的身影。 是不是单身太久了见色起意! 顾清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自嘲。 顾清今年三十二岁,之前处过几个女朋友,都已和平分手而告终,现在仍是单身狗一枚。 几段感情都无疾而终的原因顾清自己也做过总结,一来警察这个职业虽然社会地位比较高,但刑警却是例外。挣得不多,危险系数高,因为查案经常夜不归家。 二来则是顾清自身性格的缘故了。但凡到了他手里的案子,便会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放手,从而忽略身边人的感受。 第三个原因则是最主要的,就是顾清本身对前几任女朋友的观感一般般,说不上是讨厌,但也绝对谈不上有多喜欢。 与容貌身材性格无关,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缘分,不是特别来电。 恍惚只是一瞬,顾清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跟宣雯雯打过招呼,然后介绍了一起来的曾然和小张。 三人换鞋进屋,在客厅沙发上落座。 客厅里没有别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奶香味,有一间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房门上的一小块磨砂玻璃后面,能够隐约看到有人影晃动。 “何莉好点了吗?” 顾清指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朝宣雯雯小声问道。 何莉是张强的第二任妻子,今年只有二十七岁。四年前张强离婚,取了何莉,夫妻俩去年生下一个孩子,现在还不到一周岁。 张强遇害对何莉造成了很大的精神打击,她的父母都不在本市,于是就带着孩子来到好闺蜜宣雯雯的家中暂住。 宣雯雯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然后向三人问道。 “三位警官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们了解一些情况就走。” 顾清摆了摆手道。 宣雯雯也不再跟三人客气,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长发,大大方方的挨着顾清坐下,微笑着说道。 “顾队请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缕清香传入鼻腔,让顾清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正了正心神,顾清拿出录音笔打开,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问道。 “我想了解一下,张强名下的那家贷款公司准备如何处理?” “哦,我问过莉莉的意思,她不懂经营,也不愿意接触贷款这个行当,跟张强的父母商量过后,决定把所有的贷款账目打包卖掉,然后两边各自分钱。” 宣雯雯答道。 “公司的账目和贷款合同还在吗?” “在啊。早就已经整理完了,都在张强别墅的保险箱里。” “你是张强公司的会计,所有的账目都会经过你。记不记得有一笔一百万的抵押贷款,贷款人叫刘茂。” 顾清问道。 “记得,大概是半年前签的合同吧。” 宣雯雯回忆了一下后答道。 “麻烦你跟何莉说一声,我们需要调取这份合同。” 宣雯雯脸色微微一变,先是侧头朝那边紧闭房门的卧室瞄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是跟张强的死有关吗?”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只是例行调查。” 顾清含糊道。 “那行吧,你们稍等一下,我去跟莉莉说一声。” 宣雯雯起身去到那间卧室,过不多时就有隐隐的哭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卧室的门打开,换了一身长裙的宣雯雯走了出来,扬起手,晃了晃白皙手指上挂着的一串钥匙。 “莉莉同意了,让我带几位警官过去。而且可以全权代表莉莉,替她做任何的决定。是吧莉莉?” 说着,宣雯雯扭过头去,朝着房门还未完全关严的卧室里问道。 “嗯。” 从卧室里传出何莉有些虚弱,略带一丝哭腔的声音。 “快点回来。” 何莉忙又说道。 “嗯,知道了。厨房里有晾温的开水,再过半小时记得给孩子冲奶粉……” 朝何莉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宣雯雯朝顾清不好意思的笑道。 “不好意思,还得请三位再等一下。” 说完,宣雯雯提着一个精致的化妆包走进了卫生间。 又过了十多分钟,画好了精致妆容,整理好发型的宣雯雯美美的走出卫生间,招呼顾清三人一起离开,前往张强名下的别墅。 张强的别墅位于郊区,开车前往要差不多半个多小时。 顾清开车,宣雯雯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担任向导,曾然和小张则是坐在了后座。 一路上,宣雯雯在指路间隙,同顾清闲聊了起来。多数时间都是宣雯雯提问,顾清回答。闲聊的内容包括工作、生活、爱好等等之类的话题。 后座上,第一次亲身查案的小张显得很是亢奋,调出笔记本中有关案件的资料,一边在脑海中推演案情,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感觉到有人碰了自己胳膊,小张疑惑的看向身旁的曾然。 曾然眼神有些古怪,朝着坐在前面正在热聊的顾清和宣雯雯努了努嘴。 小张不明所以,用口型无声的问了一句‘咋啦?’ 曾然撇了撇嘴,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不再搭理小张。 车子在张强名下的别墅大门前停下,宣雯雯取出钥匙开门,带着三人进入别墅,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间,用钥匙打开房门后朝里面一指说道。 “这里是张强的书房,公司所有的账目和借款合同都在书桌下面的保险柜里。” 顾清没急着进去,先站在门口朝里面打量了一圈。 书房朝阳的一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另外三面墙壁固定着实木定制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右手边的书架前,摆放着书桌和椅子,书桌上还摆放着茶具、摆件等小玩意。 打量了一圈后,没有发现特别之处。顾清三人在门外套上鞋套,戴上手套,然后才进入书房。 顾清回头,看到宣雯雯站在走廊上没有进来。 注意到顾清的目光,宣雯雯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 “我用不用也穿上鞋套?” 顾清失笑,摆了摆手道。 “没事的,你之前就已经进来过了,穿不穿的没必要。” 宣雯雯这才放心的走进书房,去到书房的内侧蹲下,用钥匙和密码将保险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账册和一叠用牛皮纸袋封装的合同。 “所有的合同和账目都在这了。” 随后顾清便在宣雯雯的协助下,在账册中找到了刘茂那边抵押贷款的信息条目。 账册中的信息条目找到了,接着便是按照编号去翻找抵押贷款合同,结果…… “咦!怎么没有?” 将装着合同的牛皮纸袋上的编号都查阅了一遍后,宣雯雯疑惑的嘀咕了一声,然后又低头重新翻找起来。 “会不会装错了?” 顾清随口猜测道。 “应该…不会吧。毕竟刘茂的这笔贷款金额很大,张强不会这么粗心吧。” 虽是如此说,宣雯雯还是将每一个牛皮纸袋都打开,仔细核对里面的文件。 “公司里的合同都是张强自己整理保存吗?” 顾清注意到宣雯雯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问道。 “嗯。” 宣雯雯点了点头。 “张强疑心病很重,不太信得过外人。所以我在公司只是负责整理账目和报税,出纳的工作都是张强自己负责,合同也都是他亲自整理和保管。真奇怪,还是没找到。” 说话间,宣雯雯已经将文件袋都检查了一遍,所有合同都跟账目对的上,唯独缺少了刘茂的那一份。 顾清也亲自动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刘茂的贷款合同后,向宣雯雯问道。 “上次是谁整理的这些东西?” “是我陪着莉莉,还有张强的父母过来一起整理的。不过当时莉莉和两位老人的情绪都不太好,孩子又一直在哭闹。所以打开保险箱,确认账本和合同都在后,没有仔细核对就离开了。” 宣雯雯答道。 “是这样啊。” 顾清微微皱眉,直起身来目光打量起房间。 三面书架上都摆满了书籍,林林总总,各种类型的都有。其中很多根本没拆封,还带着完好的塑封包装。 顾清思考片刻,示意曾然和小张检查书架上的书籍,自己则是在征得宣雯雯同意的情况下,打开了书桌的抽屉和柜子。 抽屉很浅,放不了多少东西,里面放着打火机、香烟、钢笔之类的小物件。 柜子里面是几个装着白酒、香烟的礼盒,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这时,一张照片从站在书架前的小张手里的书页中滑落下来,掉在了地板上。 “顾队,这里有张照片。” 小张将照片捡起,献宝似的递给顾清。 这是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画面已经变得有些模糊褪色。 照片中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斜靠在一辆轿车旁,冲着镜头做出十分孤傲的表情。 “这是张强年轻时候的照片吗?” 宣雯雯凑过来,看着照片猜测道。 “应该是。” 顾清点了点头,然后朝曾然和小张示意,继续翻找书架上的书籍。 “我想四处转转,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 顾清朝宣雯雯问道。 “当然是跟你一起了。” 宣雯雯笑靥如花的答道。 二人下到一楼,顾清先是检查了前后门和窗户,没有任何发现,随后在宣雯雯的带领下去到了位于半地下的车库。 车库的卷帘门朝向别墅背面,顾清让宣雯雯打开卷帘门,走出去后是一条僻静的可容两车并行的柏油路。 别墅区是封闭管理,加上此时又是白天,基本见不到什么人。 顾清站在路边朝四周张望了几眼,随后朝小区门口的保安室走去。 来到保安室,顾清拿出证件,说明了来意,随后便在电脑前坐下,在显示器上找到能够拍摄到张强别墅车库门的监控镜头,操控鼠标,调出保存的视频文件。 顾清从上个月17号的视频文件开始查看,宣雯雯拽了张椅子坐在旁边,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 翻看监控视频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画面中偶尔会有车辆和行人一晃而过,绝大多数时候只有静止的景物和天色的变化。 二人盯着以十六倍快进速度播放的监控画面,十几分钟后,宣雯雯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半小时后,宣雯雯开始低着头摆弄手机。 一个小时后,宣雯雯将额头贴在顾清坐着的椅子靠背上昏昏欲睡。 就在宣雯雯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顾清动了一下,抬起睡眼朝顾清看去,就见他右手操控鼠标拉动监控画面的进度条,双眼之中精光闪动,口中低声呢喃。 “找到你了。” 找到谁了? 宣雯雯满眼疑惑的朝监控画面看去,只见画面上的光线急速变化,正由昏暗变成一片漆黑。当顾清停止拉动进度条时,右上角显示的日期是上个月20号的夜间十一点半。 此时的监控画面里漆黑一片,显然这个小区安装的不是那种带有夜视功能的新款摄像头。 宣雯雯盯着监控画面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顾清到底发现了什么,顾清却是主动开口,将进度条往回拉动了一点,然后指着监控画面的左下角说道。 “你看看这里。” 宣雯雯眯起眼睛,盯着顾清指着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忽然惊呼出声。 “有人!” 漆黑的监控画面中,需要非常仔细的凑近观察,才能发现那非常细微的变化。 车库的卷帘门升起了一道缝隙,似乎有个黑影钻了进去。 第五章 不解风情 进贼了! 这是宣雯雯的第一反应。 上个月17号晚上张强出事,18号19号两天宣雯雯在别墅陪着悲伤欲绝的何莉母子。后来因为担心何莉睹物思人,于是20号的白天便去了宣雯雯的家里居住。 结果当天晚上别墅就遭了贼! 可是…这段时间自己也来过别墅几次,没发现丢什么东西啊? 宣雯雯眼中满是疑惑的看向顾清,却见顾清掏出手机。 “喂老肖…嗳嗳,你先别激动,不是问你监控的事。那个…你给我派两个负责痕迹调查的精英过来。我知道你现在很忙,但这事很重要,人手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嘛。就这样说定了,速度要快,地址是……” 挂断电话,顾清察觉到了宣雯雯眼中的疑惑,却也没有解释。 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将刚刚那段监控视频的文件拷贝了一份。 保险箱内的账册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记录着刘茂的抵押贷款记录,证明这笔贷款业务的确存在。 可贷款合同却不翼而飞? 刘茂那笔抵押贷款的金额可是不小,张强应该不至于随意放置。 还有哪里会比保险箱更安全?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份抵押合同被人偷走了。 就是因为想到了这种可能,又经过对别墅周围的探查后,顾清才会来到保安室调取监控。 目前来看,实情也的确如他猜测的那般。 拷贝好了监控视频文件,回到别墅二楼的书房里,曾然和小张仍在一本一本仔细的检查书架上的书籍,书桌上已经摆满了许多东西。 顾清走到书桌旁,看到上面多数都是年代久远的照片,彩色的、黑白的都有。 此外还有一些收据、发票之类票据。 逐一查看过后,却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两名负责痕迹调查的精英也很快赶了过来,在顾清的指挥下,对车库卷帘门、走廊地板、书房里的书桌、保险柜等等进行了检查。 忙碌了小半天后,两名痕迹调查精英苦着脸朝顾清抱怨道。 “顾队,啥也没有啊,您不是逗我俩玩呢吧。” 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呢? 顾清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别墅正门,书房门把手,保险柜上倒是都发现了指纹。车库通往一楼的过道,一楼到二楼的楼梯上也发现了脚印,而且还相当的新鲜,遗留在上面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半天。刚刚已经对比过了,指纹是这位宣雯雯女士的,脚印也是你们四个留下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技术科的一人说道。 “你上次来别墅是哪天?都去了别墅的哪些地方?接触过哪些东西?还有,你之前说何莉和张强的父母也来过别墅,是在哪一天?” 听完技术科同事的话,顾清沉默了数秒,突然连珠炮似得朝宣雯雯问道。 宣雯雯被问的有点发懵,缓了一会才回忆道。 “17号张强出事那天莉莉带着孩子在家,18号晚上张强的父母赶到叶城,我和莉莉先陪着二老去了一趟公安局,半夜的时候回到别墅这边。19号一整天都待在别墅这里,保险箱里的东西也是在那天整理的。20号白天给二老在宾馆开了房间,莉莉则是带着孩子去了我家。 再之后我来过别墅几次,不过都没进屋,只是打开一楼房门,站在门口朝里面瞄了几眼然后就离开了。 毕竟张强才刚出事没几天,别墅又这么大,空荡荡怪瘆人的,我…我自己一个人就没敢进来。” “也就是说你们几人最后一天在别墅里停留是上个月20号的白天,距离现在过去了二十多天。” 顾清转头朝两位技术科的同事问道。 “话说四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在这里生活留下的各种痕迹和指纹之类的,二十多天就会完全消失吗?” 技术科的两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面色有些涨红,尴尬的说道。 “那个…顾队,我们两个再去检查一遍,兴许有遗漏的地方。” 说罢,两个人便急匆匆走出了房间。 “这两个臭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小张,你要引以为戒啊。” 一旁的曾然借机教训起小张来。 “嗯嗯嗯,知道了曾哥。” 小张也是连连点头。 “或许…” 顾清意有所指的插话道。 “不是他们两个工作疏忽呢?” 曾然毕竟也是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老刑警,听到顾清的话只是微微一怔,立即就反应了过来。 “老顾的意思是别墅里的痕迹被人为抹去了?” “你看看这个。” 顾清拿出u盘连接手机,找出刚刚拷贝的视频文件给曾然看。 曾然不愧是老刑警,观察力可是比宣雯雯要强多了,只是一眼就发现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 “所以,刘茂的抵押贷款合同是被人偷走了。这家伙是个老手啊,还知道把所有痕迹都擦掉。” 曾然立即就猜到了真相,旋即快步走出书房,将走廊和一楼都查看了一圈后回来,抱怨道。 “这么大的别墅,怎么就不安装几个监控呢,差那几个钱了。我刚在去看了,车库卷帘门用的是遥控钥匙,破解配制一把不难。可保险箱同时需要钥匙和密码才能打开,这个技术难度怕是有点高吧。” “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顾清从曾然手里拿过手机,在电话簿里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喂,现在忙不忙,不忙的话过来帮我个忙,地址是…” “谁呀?” 等顾清挂断电话后,曾然问道。 “小赵。” 曾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过了半个多小时,顾清的手机接到了一个电话。 顾清看了一眼号码,接通电话,报上了这栋别墅的门牌号。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红色马甲,挎着工具包,戴着红色摩托头盔的年轻人来到了二楼。 红色马甲的背面和头盔上,赫然喷印着‘快速开锁,公安备案’的字样。 “顾哥,曾哥。呦,张哥也在呐。” 刚一见面,姓赵的年轻人就熟稔的跟众人打起了招呼。 顾清也不跟他客套,拉着他走到保险箱跟前问道。 “能不能打开?” 小赵盯着保险箱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有点麻烦,不过应该问题不大。要不我试试?” “试试吧。” 顾清点头应允道。 随即小赵便从工具包里取出了几样开锁的工具,还有一个像是检测表之类的东西,蹲在保险箱前就忙乎了起来。 只用了十多分钟,就听到保险箱发出咔的一声。 小赵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一脸自豪的笑道。 “搞定!” 顾清盯着打开的保险箱几秒,随后朝小赵问道。 “咱们市里能打开这种保险箱的人多不多?” “顾哥,不是我跟你吹。就我这技术在咱们叶城不敢说第一,前三肯定也是跑不了的。满打满算,估摸着也就三人。” “那两个是谁?” “周哥和老崔呗。” “有没有他们两个的电话?” “额…电话没有,不过我知道人在哪。” 小赵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小子别卖关子,赶紧说人在哪呢。” 曾然照着小赵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笑骂道。 “第二监狱。” “周哥去年执照被吊销了,后来因为无证开锁给抓起来被判了两年。老崔涉及一桩盗窃案,三年前就被抓进去了,估摸着还得两三年才能出来。” “开这种保险箱的技术难不难学?” 顾清又问道。 “这个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其实主要还是看天赋,不是我吹…” 小赵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最后被曾然不耐烦的打断,塞了半盒烟给打发走了。 “老顾,还找吗?” 曾然指着书架上还有一大半没翻过的书籍和书桌上摆满的照片、票据问道。 “先这么着吧。” 顾清摆了摆手。 随后四人下到一楼,那两个技术科的人站在一楼客厅中正茫然无措。 “顾队,我俩都仔细查过了,这个…还是没有发现啊。” 其中一人涨红了脸,垂着头,小声向顾清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俩先回去吧。” 顾清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将两人给打发走了。 离开别墅时天已经黑了,宣雯雯主动邀请三人一起吃顿饭。顾清此刻满脑子都是案子,自然是没有那个心情,刚要开口拒绝,却是被曾然抢先一步。 说完,曾然便朝小张使眼色。 “嗯嗯,曾哥说得对。” 小张从善如流,连连点头。 “呵呵,那就感谢顾队的盛情款待了。我知道附近有家川菜馆挺正宗的,价格也不贵。” 宣雯雯开心的笑着说道。 “川菜好啊,来盘麻婆豆腐,我能干掉两碗大米饭。走走走,饿死老子了。” 曾然不由分说,和小张一人一边架着不情不愿的顾清,跟着宣雯雯朝川菜馆的方向走去。 到了那家川菜馆要了一间包厢,曾然从服务员那里要来菜单塞给顾清,顾清接过菜单正要点菜,却是被曾然在桌子底下给踩了一脚。 “不问问人家宣小姐想吃啥?” 曾然凑到顾清耳边,压低了声音,恨铁不成钢的提醒道。 “哦哦…” 顾清反应过来,连忙将菜单递给了宣雯雯。 宣雯雯笑着接过菜单,瞥了几眼神情有些木讷的顾清。 “我知道这里有几样招牌菜挺好吃的…” 菜上的很快,曾然吃的更快,风卷残云般就干掉了一大碗米饭。 “突然想起来要回家取点东西,小张你陪我走一趟。” “曾哥,我还没吃…” 曾然不由分说,一把将低头扒饭的小张给薅了起来朝包厢门口走去,走出门外还不忘回头叮嘱顾清。 “吃完饭记得把宣小姐送回家,这大晚上的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 说完,哐当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包厢里瞬时安静下来。 顾清和宣雯雯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来曾然这番举动的深意。 只不过曾然的这番作为实在是太过生硬强行,如此一来,到是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额…饭够不够,用不用再来一碗。” 沉默了数秒,顾清挠了挠头皮向宣雯雯问道。 宣雯雯眨了眨眼睛,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在减肥,晚上不敢吃太多。你查了一天案子,应该很累了吧,你多吃点吧。” 按照正常的流程,这个时候顾清应该接过话题,夸奖宣雯雯身材很好,一点都不胖,不需要减肥之类的云云。 结果顾清却是点了点头,叫来服务员又上了一大碗米饭。 看着低头扒饭默不作声的顾清,宣雯雯撇了撇嘴,眼神多少有些幽怨。 顾清其实心里也在寻思,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找点话题聊聊。可想着想着,思绪就回到了今天查到的线索上。 一直到顾清吃饱结账,两人之间都再没有过交谈。 驾车来到学府华庭小区。 顾清到底不是完全的死脑筋,还知道下车将宣雯雯送到家门口。 “顾警官,再见。” 宣雯雯走进房门后,转身探出头来告别。 “嗯,再见。” 顾清扬了扬手,没有半点留恋的走下楼梯。 回到刑侦支队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了,离着老远就看到曾然站在一楼大门的门口,趁着脖子做翘首以盼状。 等到顾清停好车子走过来,曾然一把搂住顾清的肩膀,急切的询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你俩后来都聊什么了?有没有约个时间看电影,喝喝咖啡啥的?有没有牵手手?” 顾清扭过头,也不说话,就是直勾勾的盯着曾然。 “你…唉!” 曾然瞬间明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哀叹一声。 “你觉得办案期间这么干合适吗?” 顾清犹自不服气的质问。 “工作泡妞两不误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感情问题都已经成了咱们局的一块心病了。瞎子都能看出来那个宣雯雯对你有意思,你信不信我要是把这情况告诉郑局,郑局能立马给你放假,专心泡妞。” “真不敢相信这等虎狼之词竟然是从一个警察嘴里冒出来的,老曾,你堕落了。” “警察也是人嘛,警察也需要性生…” “行了行了,越说越离谱,赶紧干正事。” 顾清懒得再跟曾然在这里口花花,甩开钳制,健步如飞,一口气爬楼梯冲到了三楼技术科。 第六章 狗粮 这几日的技术科灯火通明,人满为患。一推开房门,顾清险些被喷涌而出的烟雾熏了个跟头。 老肖这是要成仙的节奏啊! 在门外深吸一口气,顾清冒死冲了进去。 刚一进门,耳中便被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充斥。 “顾队…” 有人注意到顾清进来,打了声招呼。 因为烟雾的缘故,顾清的视线有些模糊,也看不清打招呼的到底是谁,随意的扬了扬手,算是回应。 然后眯起眼睛在房间里搜寻老肖的踪影。 靠近窗户的一侧,摆着一张折叠床,老肖正躺在上边呼呼大睡。 顾清走过去,用屁股挤开老肖,在折叠床上坐下。 老肖迷迷糊糊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烟雾缭绕之中出现一张令人厌恶的脸。 “妈的,又做噩梦!” 老肖嘀咕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嗳嗳,到站了。” 顾清抓住老肖的肩膀,用力摇晃道。 摇了几下,老肖没反应。 加大力气又摇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有一位名人曾经说过,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今天就想试试。” 说着,顾清伸手去解老肖的裤腰带。 “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老肖立马一个鲤鱼打挺从折叠床上蹦了起来。 “帮个小忙。” 顾清掏出烟盒,往老肖嘴里塞了一根。 “你知不知道,正常人连续十天,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会有很大几率猝死?我女儿才刚上小学,你就忍心让她黑发人送我这个白发人?” 老肖嘬着香烟,嘴里却是半点不耽误的絮絮叨叨。 顾清拿出u盘塞进老肖手里。 “真的只是一个小忙,你看看就知道了。” 老肖不情不愿的从折叠床上爬起来,来到自己专属的电脑前,将u盘插上,调取出了里面的视频文件。 “就是这里,能不能把图片弄的再清楚一点,最好是能看清身高体型长相。” 顾清指着暂停的画面中,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提出要求。 老肖没好气的将鼠标一摔,身子靠后仰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盯着顾清的脖子,强忍住一把掐死他的冲动。 “我说你当这是演电影呢,随便拨楞几下鼠标,敲几下键盘,就能把渣一般的画质直接变高清了。用不用再给你开一个美颜,加点特效?” 顾清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是有点过分了,两手搭在老肖的肩膀上,一边帮他按摩放松,一边陪着笑道。 “您不是咱们局的技术大神嘛,别人不行,不代表您老不行。” “滚一边去,拍马屁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想想办法嘛,肖爹。要不…再给你买两条好烟?” 顾清犹自不愿放弃,继续肉麻的奉承着。 老肖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见顾清的姿态已经放的足够低,憋闷多日的心情顿时就舒畅了许多,这才坐正了身子,双手重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画质太渣了,想要看清长相根本不可能。不过把对比度调亮一点的话,看清楚身形应该问题不大。” “我就说嘛,这世上就没有老肖您办不成的事。” 顾清誓要将拍马屁运动进行到底。 很快,经过老肖的处理,原本漆黑一片的画面变得层次分明了起来。虽然依旧有些模糊,但是那道人影却是已经能够勉强看清。 顾清盯着那个有些佝偻的身影看了一会,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秒钟无人接听,顾清于是又给曾然打了过去。 “喂,你去把老李找过来。对,我在老肖这呢。” 顾清打电话的工夫,老肖也没闲着,拉动视频进度条,找到那个身影从车库里出来时的画面,如法炮制处理了一番。 几分钟后,曾然拽着一个穿着染血手术服,满脸不情不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叫老李,是春城市公安局的法医。 曾然找到老李的时候,他正在对傍晚刚刚运送过来的黄诚尸体进行尸检。此时全身都在散发着浓郁的尸臭味。因此刚一靠近,顾清和老肖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干什么,干什么,不知道我忙着呢吗。” 老李口中犹自在不满的嘟囔着。 “别急,很快就完事。你看看这个。” 顾清先给老李递上一根烟,然后指着显示器上的那个模糊身影说道。 也不用顾清再多说什么,老李斜叼着香烟,眯着眼睛凑到距离显示器十厘米左右的距离,盯着那道身影观察了十几秒的时间。 “男性,因为有可能从事过体力劳动的原因,无法根据脊柱弯曲的程度对年龄做出太准确的判断,大概是在60周岁到65周岁之间。净身高169到171厘米之间,但因为身形佝偻的缘故,看起来只有160厘米左右。体重52到53公斤之间,步距…左右脚的步距相差5公分,左脚或左腿应该是受过伤,无法持久承重,所以迈右腿时步距短,迈左腿时步距大。嗯,画面太模糊了,目前就只能看出来这么多。还有没有事,没事我走了。” “可以了可以了,赶紧忙的你去吧。黄诚的尸检有新发现记得马上联系我。” 忍受不了尸臭味的顾清,赶忙让曾然将法医老李给送了回去。 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顾清的表情显得有些兴奋。 从事法医工作二十多年,老李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被他瞄上一眼,立刻就能准确报出这人的身高体重、三围等等身体的数据信息,误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对某些特定对象,还能非常准确的说出患有哪些疾病。 所以顾清丝毫不怀疑老李的判断。 潜入张强别墅偷走抵押贷款合同的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左脚残疾,六十多岁的老年男性。 而刘茂对a的描述则是三十出头,身材匀称,身高一米八的年轻人。 尽管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做出准确的判断,但直觉告诉顾清,这个偷走合同的老年男性,就是除了刘茂和a之外,本案的第三个凶手。 虽然目前只掌握了这个人的部分体貌特征,还无法确认其真实的身份,却也是一个极大的收获。 一连抽了三根烟的工夫,顾清已经在心中规划好了接下来的侦办工作。 “老肖,你今年四十了吧。” 顾清突然朝老肖问道。 “虚岁三十八。” 老肖正瘫在椅子里打盹,闭着眼睛含糊的答道。 “二级警司的肩章也戴了好几年了吧,就凭你对咱们局作出这么大的贡献,我觉得太屈才了。明天我就跟郑局说说去,怎么也得是一级警司才配得上你的身份嘛。” 顾清拍着老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假寐的老肖顿时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睛瞧准门的方向作势就要朝那边冲,却是被早有准备的顾清一把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跑什么,别怕,就是再给你和技术部的功臣们增加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工作而已,对你们来说根本就是洒洒水啦。” “姓顾的,我跟你拼了。” 玩归玩,闹归闹,老肖也不敢拿工作开玩笑。 最后还是忍辱负重,遵照顾清的意思,安排了人手负责排查张强别墅附近的监控,寻找那个偷走合同的佝偻老人的踪迹。 凡走过的必定会留下痕迹,顾清不信那个佝偻老人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周遭沿路的监控会连一个画面都拍不到。 只要找到一点线索,按图索骥就能找到正主。 当然,顾清也没有闲着。第二天早上就和曾然各带一队人手,去张强别墅所在的周边去走访排查。 六十多岁,身形佝偻,左脚有伤,这些身体特征还算是明显,相信总会有人见过并留下些影响的。 可结果却是让顾清失望了。 整整三天的走访排查,询问了周边几百户商家和近千的居民,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那个老人。 这个人似乎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身心疲惫的回到市局后,顾清也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老肖那边。 案件的调查一时间陷入了停滞,专案组的成员都已经好多天没回过家了,顾清干脆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回家好好陪陪家人。 毕竟只有顾清是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单身狗一条。 这天晚上,顾清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翻看着资料。 办公室里没开灯,只有显示器发出的亮光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顾清此时正在翻看的资料是老肖拷贝过来有关张强案的视频和照片。 这些视频和照片在拍摄时,都是恰好张强经过时,无意中将他拍摄进去。只不过因为智能手机自动模糊背景这项功能的缘故,里面张强的身影显得十分模糊,难以辨认。 现如今调查工作陷入了停滞,没有其他办法的顾清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几乎无用的照片和视频上了。 长时间单调重复的操作让顾清的思维渐渐开始变得麻木机械,操控鼠标的右手也有些酸涩肿胀。 打了个哈欠,操控鼠标的右手和盯着屏幕的眼睛保持不动,左手去摸桌子上的香烟和打火机,手机的屏幕却在这个时候自动亮起,并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 顾清随手解锁屏幕,点开了那条发来的微信语音,然后继续去拿香烟和打火机。 “顾队长,你睡了吗?” 一道很好听的女人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中响起,刚把香烟塞进嘴里的顾清一怔。 是宣雯雯! 都这么晚了,她干嘛给自己发微信? 顾清瞄了一眼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心中暗自想道。 这个疑问在顾清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然后便又重新被显示器中的照片、视频所占据。 将香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顾清左手手指娴熟的在手机屏幕上敲击了几下。 他没有发送语音的习惯,无论跟谁都是一律打字回复。 “在工作。” 十几秒后,正在翻看照片和视频的顾清几乎都快把这事给忘了的时候,提示音再次响起,提醒他正有一位美女深更半夜的给你发着暧昧信息。 顾清点开微信,发现这次宣雯雯同样也是发来了一行文字。 “今晚也不知怎么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想跟你聊聊天。你要是太忙的话,那就不打扰了,毕竟查案要紧。” 文字后面还挂着一个伸舌头怪笑的可爱卡通表情。 顾清毕竟也不是完全不懂风情的木头嘎达,看到信息后心头也是微微一颤,沉吟半晌回复道。 “好啊,聊会呗,正好也休息一下。” 点击信息发送,顾清将目光重新转回到电脑显示器上,右手手指快速点击鼠标左键,电脑显示器上快速闪过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突然,操控鼠标的手指停了下来,顾清脑海中浮现出刚刚闪过去那张照片的残影,心头微微一动,以致于手机响起的提示音都被他给忽略了。 连忙将那张照片翻出来,顾清眯起眼睛凑近屏幕,盯着照片模糊背景中的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看起来…有点眼熟,是谁呢?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宣雯雯发来第二条信息。 顾清却是盯着那道模糊的身影,陷入了深思。 每隔十几秒钟,手机都会接收到新的信息,可顾清却仿佛入定了一般,目光有些涣散,口中喃喃自语。 “是谁…为什么这么眼熟…到底是谁…” 自言自语了一会,顾清突然抓起手机,将显示器中那个模糊身影拍了下来,然后飞奔出房门,一路小跑来到三楼技术科,把正在折叠床上做着噩梦的老肖给薅了起来,把手机怼到老肖眼前。 “这个人,快快,让所有人先停下来,把这个人的照片和视频全都找出来。” 老肖一脸懵逼看着手机屏幕念道。 “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我对你挺有好感的,你要是不讨厌我的话,明晚去看电影呗……!你搞毛啊,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就是要给我看这个。撒狗粮撒到老子头上来了。” 念了一半,老肖的脑子就清醒过来,悲愤地哀嚎道。 顾清一怔,转回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竟是与宣雯雯的聊天窗口。 第七章 打草惊蛇 顾清顿时老脸一红,连忙将微信关闭,调出那道模糊人影的照片。 老肖瞄了一眼照片道。 “这他妈谁啊,长的很嚣张啊,一脸马赛克。” “别废话了,快点干活。” 顾清抓着老肖的脖领子将他拎了起来。 按照顾清的吩咐,技术科所有人放下手头的工作,查找与这个模糊人影相关的照片和视频。 虽然照片模糊,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衣着、身高、体态还是能够勉强辨认的。这个时候也不求精准,只要是看起来差不多相似的统统一股脑的传给顾清,由他自己辨别。 等到天色微明的时候,顾清已经接收到了100多个g的文件。 估摸着差不多了,顾清掏出手机给曾然打了个电话。 曾然也是刚刚睁眼,接到电话后胡乱洗了把脸,连早饭都没吃就出门了。 曾然下楼打了一辆车,却是没有直接回警局,而是去到法医老李家的楼下,把老李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等到二人踏着晨光出现在顾清面前,还未等老李开口抱怨,顾清就把他按到电脑跟前,指着文件夹里刚刚挑出来几百张照片。 “看看,看看,报一下这人的体貌特征。” 这些照片也有几张人影相对清晰,只不过那人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将面部遮挡的严实,看不到长相。 老李背对顾清,抬起左手,竖起食指和中指。 顾清懂事的抽出一根烟敬上,然后又狗腿的掏出火机给点燃。 老李抽了一口烟,醒了醒神,这才打开那些照片观察起来,边看还边数落道。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睁开你那狗眼看清楚,这都是有一个人吗。” 说着,熟练的删掉了十几张照片。 “是是是,我就是个睁眼瞎,还是老李您火眼金睛,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顾清在一旁点头哈腰的奉承道。 将所有照片都翻看过一遍,老李一根烟正好抽完,将烟屁股在烟灰缸里碾灭,开口说道。 “身高一米八三,体重六十四公斤,肩宽…臂展…步距…,年龄三十出头。” 一项一项的身体信息报出,曾然赶忙拿来纸笔一一记录下来。 “没事了吧,没事我回解剖室补个觉。” 等到老李说完,站起身来要走,顾清却是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找出里面的一张照片递到老李面前。 “你看看是同一个人不?” 一旁负责记录的曾然瞥见照片里的人,表情明显一怔,心里暗道。 怎么是他? 老李斜着眼睛瞥了照片一眼,随即不满道。 “有这么清晰的正面照怎么不早拿出来,搁这逗我玩呢?” 看着老李离去的背影,顾清默默的收回了手机。 曾然凑了过来,语气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怎么会是他?” 顾清没有回答,走出技术科来到走廊上,透过窗户遥望天边刚刚露出半个头的朝阳,抽出一根烟默默的点上,吸了几口后摇了摇头。 “老李的眼力肯定没问题,但却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查查吧,查完就清楚了。” 一根烟抽完,顾清掏出手机,给还未来上班的专案组其他成员布置了一下任务,然后便和曾然开车离开了警队。 因为要开几个小时的高速,顾清又昨晚一夜未睡,便让曾然负责开车,顾清则是坐在副驾驶上补觉。 “嗳,我听老肖说那个大美女宣雯雯约你看电影了?” 趁着顾清还没睡实,曾然忽然提起了这茬。 “秋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你能不能有点警察的样子,整天张口闭口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顾清没好气的训道,随即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宣雯雯回信息,这样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这才发现昨晚宣雯雯后来又发了几条信息,分别是—— “我是不是太直接了?” “呵呵,没吓到你吧。” “我发现今晚的自己有点不太对劲+伸舌头笑的表情” “你还在吗?” “要是太为难的话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 “不好意思啊顾队长,打扰你工作了。再见。” 顾清仔仔细细的将这几条信息反复观看,心中习惯性的推测宣雯雯发送信息时的心理状态,脑海中构想着宣雯雯当时的表情、神态。 那个时间段,她应该是穿着睡衣吧! 是那种真丝连体的…还是… 顾清赶忙使劲晃了晃脑袋,然后瞪了曾然一眼。 自己就是被这个家伙给带坏了。 曾然虽然在开车,却也不忘观察顾清,眼角余光瞥见顾清怪异的举动,嘴角顿时露出意会的笑意。 “警察也是人嘛,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这很正常。何况老顾你正值…” “闭嘴,好好开车。” 顾清厉声喝道,制止了曾然的口无遮拦。 盯着手机屏幕沉吟半晌,顾清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用文字回复道。 “实在不好意思,昨晚发生了突发事件,一时没顾得上回你信息。等忙完手头的案子,我请你吃饭看电影。” 回复的文字不多,却是搜肠刮肚、慎重思考的成果,顾清很满意。 信息发送出去后好几分钟还没有反应,顾清忍不住打开设置,查看了一下网络。 此时车子已经过了高速公路收费站,难道是信号不好? 再看看时间,六点五十,也许是还没起床,没看到信息。 曾然撇眼瞧着有些坐立难安的顾清,挑了挑眉毛,笑而不语。 花城市,邹平如同往常一样,上午在公司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下楼准备在附近吃顿午饭,然后下午去救援队总部训练。 刚走出公司大门,就看到两个熟悉的声音站在不远处,正朝这边挥手。 邹平露出惊喜的表情迎了上去。 “老顾,老曾,你俩啥时候来花城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前段时间,在春城市搜索寻找黄诚尸体的四天时间里,三人相处的非常愉快,也算结下来不错的交情。 打过招呼,寒暄了几句后,邹平说道。 “正好到吃饭的点了,走,领你们两个去尝尝本地的特色小吃。对了,你俩来花城是查案还是旅游?能不能喝酒?” “吃饭可以,喝酒就免了。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 顾清不动声色的说道。 “得嘞,看我安排吧。” 邹平不疑有他,亲热的搂住二人的肩膀。 吃饭的地方不远,三人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是一家店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火锅店。 进店前,曾然仰头瞅着招牌上的火锅字样,心中有些担忧。 吃火锅啊,很危险呢。 进到火锅店里,邹平熟稔的跟老板和服务员打着招呼,随后来到一间狭小的包厢就坐。 火锅嘛,吃的就是一个热闹,也不比纠结点什么菜式。 邹平是这里的常客,都不用点菜,老板自己就直接做主了,很快就端上来麻辣锅底和满满一桌子的涮品。 “这家环境是差了点,但味道相当正宗,快尝尝看。” 邹平十分热情的招呼道。 三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毕竟不喝酒,火锅又是十分油腻顶饱的东西,十多分钟后三人就吃的差不多了。 顾清率先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可口的酸梅汤,然后拿出烟盒,先给邹平分了一根。 “上个月的17号左右,你去过叶城吗?” 顾清抽了一口烟,貌似闲聊的问道。 “上个月17号?我想想啊…哦,想起来了,去过。” 邹平歪着头回忆了几秒后答道。 “上个月叶城那边的救援队组织了一场聚会,有几个老朋友邀请我过去聚聚,实在是不好拒绝,就过去待了几天。” “具体待了几天,几号到几号还记得吗?” 顾清继续问道。 “额…应该是14号下午到的叶城,18号晚上走的。嗳你这口气不对劲啊,怎么像是审问犯人呢,啥情况?” 邹平这时才反应过来,语调不由得拔高了几分。 顾清抽了几口烟,将烟蒂在烟灰缸里碾灭后,侧头盯着邹平的眼睛看了几秒钟。 “上个月的17号晚上九点十五分,叶城永清街夜市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你那天晚上去过那吧。” 顾清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询问。 “夜市…” 邹平又露出一副努力回忆的表情。 “倒是去过一个夜市,是什么街的不记得了。是不是17号晚上…也记不清了。那个死的是什么人啊?难不成我认识?” 因为案件保密原则,上次在春城市的时候,顾清没提起过张强遇害案。叶城和花城相距六七百公里,案件目前也没在新闻媒体上进行过报道。 所以按理说,邹平应该是不知道的。 顾清掏出手机,在相册里找到张强的照片给邹平看。 “这个人叫张强,是叶城市一家小额贷款公司的老板。上个月17号晚上,在永清街夜市被人用利刃割破肚皮和肠子,因未得到及时的抢救,最后因失血过多而死。” 邹平盯着照片好一会,最后撇着嘴摇了摇头。 “不认识。” “仔细想一下,你到底是那天、几点去的夜市?同行的都有谁?在夜市都干了什么?” 见邹平的烟抽完了,顾清就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到了这时候,邹平已经弄明白顾清的意思了,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盯着顾清递来的香烟看了几秒钟后将头微微一侧,装作没看见。然后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聊天翻找了一会后才缓缓说道。 “我是17号去的那个夜市,大概是晚上六点左右。那天中午跟几个朋友喝多了,回酒店睡了一下午。晚上起来后觉得头有点疼,就一个人出去闲溜达,透透气,然后就溜达到那个夜市了。 我在夜市逛了两圈,吃了一份锡纸花甲粉,吃了几个羊肉串,喝了两瓶啤酒,大概是八九点钟离开的,然后就回酒店再没离开过。第二天18号中午跟几个朋友吃了顿饭,晚上开车回了花城。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顾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 说到最后,邹平的语气变得十分客气,身体也在椅子上做的笔直,礼貌而疏远。 “呵呵,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想太多。” 顾清有些尴尬的笑着解释道。 “我下午还有个会,既然顾警官没有要问的了,不好意思,失陪了。” 邹平站起身来,跟顾清和曾然礼貌的握手,然后离开包厢。 “哦对了,账已经结过了,两位警官要是没吃饱的话,再点什么菜就自己付钱吧。再见。” 走出包厢前,邹平站在门口,转过头朝二人笑着说道。 笑容中略带三分讽刺、三分自嘲、四分冰冷。 邹平离开后,包厢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铜锅内部燃烧的木炭,时不时发出噼啪的轻响。 “会不会弄错了?” 几分钟后,曾然率先打破沉默,说话的声音很小,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顾清。 顾清盯着半盘毛肚发呆,好一会才回应道。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张强遇害的时间段去了叶城。凑巧溜达到了夜市,凑巧没有同行的人证明,凑巧在张强被杀害的时间段前后离开夜市。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吧。” 永清街夜市算是叶城的一个旅游打卡地。张强遇害的那晚,夜市里足足有近万人。除去本地的居民,外地游客也有一两千人。 所以顾清的猜测于普通人而言,显得有些牵强了。 可曾然也是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老刑警,绝不会只把这些当做简单的巧合看待。 拧着眉思考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巧合的确是有点多。可是我有两个点没想明白。第一,假如说邹平就是a的话,黄诚的死必然跟他也脱不开关系,那为什么在春城市的时候他还要主动暴露在咱们面前呢?如果不是在春城市见过面,你这次也根本不会在那些照片和视频里注意到他吧。他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第二,如果邹平是a,是不是先暗中调查监视一段时间,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后再跟他摊牌更好。现在是不是有点打草惊蛇了?” 第八章 破防 等到曾然说完,顾清叼上一根烟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 “关于你的第一个疑问,我是这样猜测的。首先,假设邹平就是a。那么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春城警方只会将黄诚视为失踪,而不是死亡。只是失踪的话,根本没有必要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去寻找。既然春城警方已经决定寻找,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明,春城警方有足够的证据证实黄诚已经死亡。如果我是邹平的话,肯定也会想要过来求证一下。 花城是距离春城最近的,拥有救援队的城市。邹平是花城市绿地救援队的负责人,春城警方找到他们协助搜寻,邹平这个负责人在无病无灾的情况下根本没有理由拒绝或是缺席。他若是不来,反倒会引起怀疑。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会过来。” 顾清顿了一下,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后继续解释道。 “至于你说的打草惊蛇。还记得老李给出的尸检报告上怎么说的吗?” “你是指哪一点?” 曾然疑惑道。 “张强腹部的伤口。” 顾清拿起一根筷子,沾上一点芝麻酱,在桌面上模仿着画出那道伤口的形状。 “尸检报告上说,张强腹部的伤口是被特别锋利的刀具割破,多半是手术刀一类的东西。伤口平滑,前半段水平,后半段稍微向上偏移,伤口末端皮肉呈锯齿状。凶手应该是有经过练习,但显然心理素质并不过关,因此伤口前半段平滑,而最后收刀的时候手应该是抖了一下,所以伤口末端的皮肉才会呈现出锯齿状。据此推测,凶手应该是第一次杀人。 心理素质再如何强大,第一次杀害同类,总会在心里留下阴影。所以刚才给邹平看黄诚照片的时候,我一直在注意他的眼神和表情。” “有什么发现?” 曾然立即来了兴趣,拉着椅子凑过来问道。 “额…具体的不好说,毕竟我不是微表情的专家。不过凭借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我能感觉到邹平在害怕。” 顾清答道。 “可惜,感觉不是证据,邹平那么巧在张强遇害的时间去了夜市也无法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既然如此,就只能让他自己承认了。” “你开什么玩笑?” 曾然愕然道。 “从刘茂交代的那个杀人计划可以看得出来,制定计划的a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而跟聪明人办事有一个好处。” 顾清神秘兮兮的问道。 “什么?” “摆清事实,讲明道理,他自己就会做出最有利的判断,而不会再做愚蠢的、无谓的挣扎。” …… 邹平面色如常,微笑着与火锅店老板和相熟的服务员打了声招呼。 “平总这么快就吃完了?” “公司有点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走出火锅店正门的时候,邹平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微微发颤,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在马路边呆立了大约半分钟,一阵微风吹过,让邹平稍微醒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表现有些失态,连忙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 上车后,出租车司机问道。 “观澜豪庭。” 邹平下意识的报出内心感觉最安全的地方,自己家的地址。 观澜豪庭是花城最豪华的住宅区,出租车司机闻言忍不住通过后视镜瞄了邹平一眼。 年轻、帅气,一身的名牌,就是…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多半是肾亏吧。 唉,又是一个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 真是羡慕嫉妒恨呐。 司机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暗自猜测道。 出租车驶出了十几米后,邹平忽然醒悟过来,这个时候可不能乱了方寸,连忙改口让司机改去绿地救援队所在的地方。 来到的绿地救援队的时候,邹平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如同往常一般跟救援队里的人聊天、训练、喝茶、打牌。 晚上五点后,跟救援队的人一起吃了顿饭,席间还喝了几瓶啤酒。 打车回到位于观澜豪庭的家中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邹平强忍着心中的忐忑和不安,按照往常的习惯,洗澡、看电视、上床睡觉。 好不容易时间来到了晚上十一点,直到卧室里被黑暗充斥,缩进了被窝,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几秒种后,邹平跳下床,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呕吐起来。 将晚饭时吃的东西都吐了个赶紧,浑身无力的依靠着马桶瘫坐了好一会,这才在黑暗中将马桶和地面上的呕吐物收拾干净。 也许那个顾清此时就躲在某个地方,在用望远镜监视着自己,所以邹平不敢开灯,不敢表现出任何一点的异常。 待到收拾完回到床上躺下,邹平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直愣愣的平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与天花板,脑海中开始复盘整个计划。 醒一会、睡一会,迷迷糊糊的熬过了一夜。 跟往常一样,早晨六点起床,洗了个冷水澡,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然后下楼准备去公司上班。 走出一楼正门,就看到那辆令人厌恶的越野车。 顾清正背靠车门抽烟,看到顾清出来,便将香烟丢到脚下碾灭,然后迎了上去。 “昨晚睡得不好?” 顾清笑着问道。 “还行。” 邹平不冷不热的答道,然后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我赶时间,就不跟顾队长多聊了。” 说罢就要迈步绕过顾清。 顾清却是伸手将邹平拦住。 “别急,耽误你一两分钟见一个人。” 说罢,也不给邹平拒绝的机会,朝着身后的越野车点头示意。 越野车的后车门打开,曾然拉着一个人的胳膊下车,朝两人这边走来。 跟曾然一起过来的那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有些秃顶,双手并拢在小腹前,上面搭着一件外套,遮住了双手。 “介绍一下,这位是邹平,平总。” 顾清指着邹平向那人介绍道。 然后又笑着看向邹平。 “这位你应该认识,就不需要我介绍了吧。” “顾队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邹平看似随意的瞟了那个精神有些萎靡的秃顶男人一眼,然后语气不悦的朝顾清质问道。 顾清没有理会邹平的质问,而是朝秃顶男人问道。 “刘茂,仔细看看这位平总,之前有没有见过啊。” 经过一夜奔波,刚刚被从叶城市带过来的刘茂,努力睁开还有些透着朦胧的睡眼,盯着邹平,脑海中努力的回想着,比对着。 这个身高体型…这双眼睛…这个声音… “是…是你吗?” 刘茂的声音有些颤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 邹平又撇了刘茂一眼,眼神之中满是轻蔑与厌恶,语气冰冷的说道。 “我不认识他,再见。” 说罢,邹平横移两步,让开拦路的三人就要离开。 顾清却也是跟着横移脚步,再次将邹平拦住。 “顾清!” 邹平终于是忍不住大声叫喊了出来。 “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我杀了人,现在就可以逮捕我。如果没有,那么请你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否则我现在就给我的律师打电话。警察了不起吗,警察就可以随意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邹平的怒吼,在顾清眼中颇有点色厉内荏的意味。因此也不在意,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递给邹平。 “老实说,经过春城市那几天的相处,我对你的印象挺好的,也确实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这次来花城,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 邹平差点被气笑了,抬手打掉递过来的香烟。 “恐吓、骚扰、无理取闹,这就是顾队长你的好心?我还真是谢谢你啊。” 顾清弯腰将掉在地上的香烟捡起来,擦掉烟嘴上沾染的灰尘,然后叼在嘴里点燃抽了一口。 “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说着,朝曾然摆了摆手。 曾然意会,带着一直死死盯着邹平的刘茂回到越野车上。 “现在就剩咱俩了,我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顾清上前两步,然后转身,与邹平并肩而立。 “现在科技进步了,很多高科技手段被应用在警方的侦破过程中。可以说只要警方想查清楚一个人,这个人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当然,个人隐私是受法律保护的,警方不可能随随便便查人。 但犯罪嫌疑人的隐私却不在法律的保护范围之内。所以现在很多刑事案件的难点不是如何搜集犯罪证据,而是如何确定犯罪嫌疑人。只要确定了犯罪嫌疑人,然后通过各种高科技手段按图索骥,顺藤摸瓜,找到证据并不难,最多就是多费点时间罢了。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在叶城的时候,你跟刘茂一共见过两次面。虽然两次见面的地点都是监控死角,可你总不能是飞过去的吧。或是走路、或是打车,总要经过一些有监控的路段。花费一点时间,总能描绘出你的行动路线,证实你的的确确是跟刘茂见过面的。你或许会辩解,只是碰巧遇见了而已,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是这种话总要法官相信才行啊。 再或许,你早就已经对此有所预料,觉得单凭刘茂一个人的供词还不够,认为警方仍然没有足够的证据拘捕你。那你再看看这个。” 说着,顾清拿出手机,在相册里找到一张照片递到邹平眼前。 照片有些模糊,上面有很多人。有人拉着拉杆箱,有人背着背包,一个个都是步履匆匆的模样。 模糊的人群中,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显得异常扎眼。 “这是技术科排查叶城市几个高铁站监控录像时发现的。” 说着,顾清手指滑动手机屏幕,翻到了下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的画质更是模糊的惨不忍睹,且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虽是如此,仍能看清楚照片中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一扇卷帘门前面。 “这张照片是从张强别墅车库门外面的监控录像里截取的。怎么样,这两个身影是不是很像?经过警队专业人士分析,可以确认就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从张强家里偷走了一样很重要的物证。现在叶城警方已经在调查高铁站的乘客信息了,估计最多三四天,就能找到这人是乘坐哪辆高铁,在哪里下车,包括之后又去了哪里,清清楚楚。之后就是抓人、审问。你觉得这个人的口风怎么样?会不会供出跟你有关的一些证据?” 邹平直愣愣的盯着那张照片上的佝偻身影,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顾清见状微微一笑,施施然将手机揣回裤兜里,取出一根烟叼上。 “你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跟你多废话,自己就能够看清楚形势吧。” 邹平的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抬起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右手。 “给我根烟。” 顾清抽出一根香烟放在邹平岔开的两指之间。 这根烟邹平抽的很慢,似乎每一口都在细细品味。 每喷出一口青色的烟雾,邹平的肩膀就怂拉一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随之萎靡一分。 一根烟抽完,邹平已经蹲在了地上。 顾清也跟着一起蹲了下去。 邹平抬眼看向顾清,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再劝两句,不然…我怕我不死心。” 顾清拍了拍邹平的肩膀。 “先前我说过的,我是非常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才专门跑这一趟,给你指一条明路。这个案子的性质很严重,主谋多半是要判死刑的。把你知道的都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或许还有活路。毕竟你还年轻,应该还有重获自由的可能。” 邹平看着顾清的眼睛,半晌后再次抬起右手。 “再给我根烟。” 半小时后,邹平被带到了花城市刑侦支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外的走廊上,曾然将顾清拽到一旁,左右看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老顾,你这么干不行吧。伪造证物可是违反纪律的,再说了,万一那小子以后知道了翻供怎么办?一口咬定是咱们诱供,到时都是麻烦。” 曾然所说的伪造证物,是指顾清手机里那张高铁站拍摄到佝偻身影的照片,那是昨晚顾清拜托老肖p出来的。 顾清闻言自信一笑,拍着曾然的肩膀道。 “简单啊,只要把假的变成真的就好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放心,我可不会做出违反纪律的事情。” 第九章 真实杀人计划 二人在走廊上嘀嘀咕咕了一会,回到了审讯室。 邹平坐在审讯椅上,没戴手铐和脚镣,只是放下了桌面板,防止他突然起身。 进屋后顾清先去接了一杯水放到邹平面前,然后又递给他一根烟。 “开始吧。” 掏出火机给邹平点燃香烟后,顾清说道。 邹平点了点头。 “你自己先说说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顾清语气轻松的说道,就如同两个老朋友相见,询问着彼此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邹平吐出一道青色的烟雾,微微扬起头,看着灯光下翻滚变幻的烟雾,目光之中露出回忆之色。 “事情有些复杂,想要说清楚的话,还要从我六岁那年说起。” 负责记录的曾然啪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就要开口训斥‘你给我老实一点’之类的警告,却是被顾清狠狠的给瞪了回去。 “没事,慢慢聊,咱们有的是时间。顺便可以想想中午和晚上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顾清扯过椅子,在邹平面前坐下笑着道。 “呵,随便吧,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邹平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语气缓缓的说道。 “那年我六岁,我记得很清楚,小年那天外面下起了雪,很大很大的雪。我爸回来了,做生意赚了很多钱,给我买了很多很多鞭炮…” 爆竹声声除旧岁,岁岁平,岁岁安,岁岁平安。 可邹平的家里今天却不怎么太平。 平房大屋的地面上堆积着小山一样的年货,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有各种款式新奇的鞭炮、呲花炮。 个子小小的,生的白白净净,穿着一身新衣服的邹平站在差不多跟自己一般高的年货堆旁边,初见那个有些陌生的父亲和这么多炮仗时的新奇和喜悦,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 邹平的家是一间九十年代很普通的砖瓦平房,坐西朝东,南面是一间大屋,也就是主卧和客厅的结合体。北面是一间小屋,之前父亲还在国企上班的时候,邹平就是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间小屋。大屋和小屋中间夹着灶火间,也就是现如今的厨房。 此时大屋和小屋的房门都是关着的,可即便如此,两层实木拼接的门板也无法完全阻隔从小屋传来的争吵声。 “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我在外面拼命挣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邹长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有人看见了,你是跟个女的一起下的车。” “那就是在南方一起做生意的伙伴,正好一起顺路回家过年,人有家,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 “我胡说八道,现在就去找那女的,当面问清楚你敢不敢。” “你不嫌磕碜,我还嫌丢人呢。” “你搞破鞋的时候咋不闲丢人了。” …… 争吵声越发的激烈,到后来又有乒乒乓乓摔打东西的声音和母亲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邹平有些害怕,他将目光从哪些炮仗上移开,去到自己的小书架上取出还未看完的《三国演义》连环画看了起来。看得入神了,吵架的声音也就听不到了。 不久后,父亲气呼呼的走了,走的时候也没多看邹平一眼。 母亲的哭声在小屋里响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亮,一晚上没怎么睡实诚的邹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母亲推门离开。 过了一会,母亲带着大舅、二舅、大姨等等许多人回来,大家开始往外搬年货。 这个除夕,邹平和母亲是在姥姥家过得。 过了正月十五,邹平看到母亲和大姨一起回来,母亲的眼睛红红的,有些肿。 母亲在邹平面前蹲下,摸着邹平的头说。 “你先去爷爷奶奶家待几天,等妈妈找到工作和住的地方就去接你。” 等到了爷爷奶奶家的几天后,邹平才从大人们的聊天中知道,爸爸妈妈离婚了,原因是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爸爸净身出户,房子和自己都被判给了妈妈。 自那以后,邹平就在爷爷奶奶家住了下来。妈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情,一直都没来接他。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年,邹平八岁了。 这天晚上,许久未见的爸爸骑着一辆很漂亮的摩托车来到爷爷家,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阿姨。 邹平仰头看着那个漂亮阿姨,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爸爸妈妈吵架时提到过的那个。 邹平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妈妈一直不出现,只能是爸爸带他去办上学的手续。 就这样,邹平被爸爸和漂亮阿姨夹在中间,坐着漂亮的摩托车离开了爷爷奶奶家,去到了自己的新家。 一个很陌生的大房子。 小学三年级之前,邹平过得很是很快乐的。 爸爸和漂亮阿姨…现在也叫妈妈了,他们两个做生意赚了很多很多钱。 在新家里,邹平有两个属于自己的抽屉,抽屉里面装满了一角、两角的纸笔和钢镚,那是邹平的零用钱。还有一个专门用来放置各种玩具的柜子。 邹平长得很好看,又聪明。或许是因为从小喜欢看书的缘故,邹平学习很好,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五名。还参加过奥数和作文竞赛,取得过全校第一的名次。 因此后妈那边的亲戚,后姥爷、后姥姥、后姨后舅也很喜欢邹平。总是笑着夸邹平长大以后会有出息。 小学三年级那年的暑假,后妈给邹平生了一个妹妹。 那一年爸爸的生意好像是赔了很多钱,爸爸和后妈也开始隔三差五的吵架,有时候吵得狠了,甚至还会动手打起来。 什么板凳、水瓢、菜刀,基本上手边能捞到什么就用什么。 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后妈和她那边的亲戚看向邹平的眼神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金庸、古龙、梁羽生、李凉、卫斯理…… 关于周遭人目光和态度的变化,邹平能够感觉得到,于是他将自己沉浸在幻想的武侠世界中,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上了初中以后,邹平的学习成绩开始直线下降。 初一上半学期,父亲还经常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训斥几句,等到了下半学期就已经懒得理会了。 因为后妈生的那个妹妹上小学了。 或许也是继承了父亲聪明的基因,妹妹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后妈家那边的亲戚总会摸着妹妹的头,笑着夸赞她长大以后会有出息的。 这个时候爸爸和后妈总是发出自豪的笑声。 初三的某一天,课间休息,天气很热。 坐在班级最后一排座位的邹平正在看《天龙八部》里乔峰聚贤庄大战武林群雄,一阵争吵声和哭声打乱了他的兴致。邹平不满的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坐在第三排的褚成龙将语文书攥在手里呈筒状,一下接着一下的使劲敲打孙玲玲的头。 穿着一身名牌的褚成龙一边用书筒敲打孙玲玲的头,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埋汰鬼,你他妈恶不恶心,虱子都爬我身上来了。操**的!” 孙玲玲双手抱头,蜷缩在椅子上,不敢躲、不敢还嘴,只是嘤嘤嘤的小声哭着。 孙玲玲家里条件不好,穿的衣服都是带补丁的,然后平时也是不太注意个人卫生,有好几个同学跟老师告状,说亲眼看到孙玲玲的头发里有虱子。虽然学习很好,老师也挺维护她的,可还是经常被班里的几个男生欺负。 邹平本也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可是今天的情况却是有点特殊。 脑袋里面还在构想着乔峰大战武林群雄时的威风,孙玲玲那委屈的哭声闯进耳中,不知怎地就激起了邹平心中潜藏已久的侠义之心。 本想大喝一声放开她,有本事冲我来。 可褚成龙那高了自己一截的身躯却是让邹平意识到,单挑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只是思量了一两秒钟,邹平抄起身旁的一张椅子,抡圆了砸在褚成龙的后背上。 褚成龙被砸的扑倒在地上,班级里所有人都惊诧的看向邹平,邹平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豪气,畅快非常。 原来做大侠,锄强扶弱的感觉这么爽。 邹平本想说两句豪迈的话,却是一时间想不出太合适的词来。于是只能再次将手中攥着的椅子抡圆… 最后褚成龙因伤休学一个月,邹平差一点被开除学籍。 邹平的父亲又是赔钱,又是点头哈腰的赔礼道歉,这才只是记了一次大过。 而孙玲玲却是由始至终都没说过半个谢字,甚至自那天以后总会故意躲着邹平,连目光都不敢与之对视。 邹平却是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觉得自己当了一回真正的大侠。 浑浑噩噩的念完初中,邹平没能考上高中,只是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中专。 家中此时的经济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上中专需要的一千多块钱学费都凑不齐。 父亲整天愁眉苦脸,后妈时常阴阳怪气。 在公园里对付了一宿,第二天邹平就在一家火锅店找了个服务生的工作,每个月三百块钱,包吃包住。 独自在社会上厮混了几年后,也许是继承了父亲经商的基因,邹平也开始干起了小买卖,而且干的还不错。 十多年下来,竟也是闯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成为了旁人口中的精英阶层。 于是,邹平加入了绿地救援队,借此来宣泄自己内心积蓄的躁动。 看书看的久了,看得多了,邹平也动起了自己写一本的冲动。 然后现实却是给了他沉重一击。 当邹平把自己呕心沥血写了一个月的作品发到网上后,得到的结果却是——拒签。 广撒网,多捕鱼,总该有慧眼识珠的伯乐才是。 最终邹平的策略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那些比较知名的网站虽然全都拒签了,却也有几家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站表示可以签约。 酒香不怕巷子深,邹平如是开解自己道。 接下来的几天里,就是坐在电脑前,每隔几分钟刷新网站的数据。 邹平的心彻底凉了,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块写书的料。 “很喜欢作者大大的书,我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希望有幸能加个好友,一起探讨,一同进步。” 留言后面是一串qq号码。 邹平欣喜若狂,跌落谷底的信心瞬间攀至顶峰。 打开qq,用颤抖的手指敲下了那串号码,添加了对方的好友。 qq名——笑看。 这让邹平感觉自己遇到了知音。 某一天,笑看突然给邹平提出了一个建议。 看到笑看的建议后,也是有些意动。于是便趁热打铁,连夜写了一个短篇悬疑发了过去,让笑看帮着瞧瞧。 那边很快就看完了,并赞扬说写的不错,很有潜力之类的话云云。然后又说自己也写了一篇,让邹平帮着看看。 很快,邹平就收到了笑看发来的一个文档。 文档名《真实杀人计划》。 第十章 料峭春风 邹平接收文档,打开,兴致勃勃的翻看起来。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 简单的主线流程,详尽到有些琐碎的互助杀人计划,还有一些极尽煽动性的字眼。 尽管没有剧情,邹平却仍是看的津津有味。 文档里的文字不多,只有一万多字,邹平很快就看完了。 “犯罪手法设计的非常精彩,而且相当写实。主角的人设是地下判官那种类型吗?我觉得很有搞头啊。” 邹平给笑看发去消息,说出自己的看法。 “呵呵,你有没有兴趣做这个主角?” 笑看回复消息道。 “用我的名字做主角吗?会不会有点太普通了。当然,我个人肯定没意见,而且荣幸之至。说不定你一书封神,我也能跟着沾点光。” “我指的是现实中的主角。” 邹平悬在键盘上方的手指顿时僵住了。 现实中的主角? 他是什么意思? 邹平觉得自己似乎领会了笑看话中的含义,但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有点太匪夷所思了。 网络那端的笑看没有在发来消息,似乎是有意给邹平留出足够多思考的时间。 “你什么意思?” 许久过后,邹平用有些僵硬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文字。 “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压抑着一团火焰。这么多年,很辛苦吧。其实,我也是如此。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公,有太多的委屈,这不是我们这类人希望看到的。穷,则独善其身。富,则达济天下。 以前我们没有那个能力,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今既然可以做些事情,来让这世道变得更好,何不尝试一下呢!好好看看这份计划吧,如果觉得有兴趣,有搞头,就再联系。” …… “发来这条消息后,笑看就下线了。” 邹平淡淡的说道,然后长出一口气,朝顾清伸出两根手指,示意来根烟。 曾然强忍着给邹平脸上来一拳的冲动,拿起水杯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水。 审讯呢,能不能严肃点! 还给我播起有声书来了,要不要我再充个会员? 顾清却是听得很认真,见状将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了邹平。 “接着说。” “不得不承认,笑看真的是太了解我了,他说的那些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打中了我的软肋。当然,一开始我还是有些犹豫、有些害怕的,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 可随着最初时的心悸和怯懦退去后,我又仔仔细细的将那篇真实杀人计划看了几遍,发现可操作性还是很强的。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和笑看联系,可是那份计划却是一直在脑海里环绕,挥之不去,就连做梦都在推敲里面的细节。 那几天,呵呵,没心思工作,也没心思去救援队应付那些无聊的人。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将那份计划进行了拆解,从如何选定合作伙伴,搜集目标信息,再到如何迷惑警方,逃避罪责,写了足有几百页的草稿纸。这个过程很辛苦,很累,却也让我感觉无比的满足。 于是,我登录了qq,联系了笑看,给他发去了我对一些细节的看法和补充。 就这样,我在网络上和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达成了合作,成为了杀人伙伴。老顾,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弱智、有点幼稚?” 邹平笑着朝顾清问道。 顾清认真的想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有点。” 随后又补充道。 “没错。” 邹平点头应道。 顾清坐直了身体,弹了一下烟灰说道。 “你之所以会那么轻易的决定跟笑看合作,其实也不是为了锄强扶弱,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只是为了满足你那畸形的虚荣心罢了。” “呵呵,老顾,你也是我的知己。” 邹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畅快的笑着承认。 顾清没再这个问题上继续与之纠缠,顿了一下后问道。 “接着往下说。” ……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邹平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微冷的春风拂面而过,却是无法让他犹如被烈酒灼烧一般躁动的内心冷静下来。 上午九点的时候,公园里晨练的人早就已经散去,今天又是工作日,周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这本就是两人选定的最适合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远处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环卫工,戴着帽子和口罩,拿着扫帚和用尼龙丝自制的簸箕,时不时停下清扫着路边的垃圾,渐渐朝这边靠近过来。 来到长椅旁,环卫工似乎是有些累了,将扫帚和簸箕斜靠在长椅的扶手上,伸了个懒腰,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双手叠放在小腹上,闭上眼睛小憩。 邹平用余光瞥了环卫工一眼,公园里那么多空着的长椅不去坐,偏偏要跟自己坐在一起,还真是会挑地方。 想到一会将要见面的人,将要商量的事情,邹平站起身来,目光环视一圈,准备换一个人更少的地方。 “你想象中的笑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跟你一样的年轻有为,挺拔帅气,锐气逼人?” 环卫工睁开了眼睛,看着阳光下邹平的侧影笑问道。 邹平愣了几秒钟,扭过头去盯着环卫工。 帽子和口罩遮住了他大半面孔,看不到具体的长相,可是眼角的鱼尾纹和鬓角花白的头发,还有刚刚那透着沧桑感的声音,弯曲的脊梁,无不说明这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 笑看……是个老头! 短暂的惊愕过后,邹平差点气笑了。 重新坐回到长椅上,邹平没有去看身旁的老人,目光遥望远方,似在欣赏天边变幻不定的云。 “是你?还是他的代理人?” 邹平似乎在自言自语,声音只有半米之隔的那个老人才能听到。 “我就是个穷老头子,哪有闲钱请什么代理人。就是我没错啦,孤舟蓑笠翁。” 所以当老人说出这个网名的时候,就已经坐实了他的身份。 邹平下意识的去掏烟盒,却是想到这里是公共场合,还是要注意点素质。 悻悻的把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双手手指搅在一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的确是有些出乎预料。”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 环卫打扮的老人摇头晃脑的吟了一句苏东坡的词。 “人老心不老是吧。” 邹平打趣道。 “知己啊。” 老人在椅子上挪动屁股,身体转向面对邹平,伸出右手道。 “正式认识一下,鄙人笑看。” “孤舟。” 白皙和苍老的两只手掌握在了一起,邹平看到笑看脸上戴着的口罩上扯起了一道弧度。 “最后再确认一下,你,想清楚了吗?如果后悔的话,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寒暄过后,笑看朝邹平问道。 “别废话了,开始吧。” 邹平摆了摆手,目光坚定且狂热。 笑看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后缓缓说道。 “我这边已经找到了一个合作伙伴,目标也已经选好了。你这边怎么样了?” “我也已经选定了两个目标,一个叫张强,叶城市人。一个叫韩琦,冬雪市人。张强那边我会亲自动手,他开了一家小额贷款公司,手下养了几个混混负责暴力催收,这些年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有个叫刘茂的人,在张强的公司借了一百多万。刘茂有个小厂子,是做玩具代加工的。我打听过那个厂子的经营情况,一塌糊涂。不出意外的话,在合同规定的时限内,他肯定还不上钱。 刘茂个性有点古怪,早些年结过一次婚,可是没过几年他老婆就受不了他的性格,跟他离婚了。我觉得这人挺合适的,你要不要再去暗中观察一下,替我把把关。” “呵呵,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会看错人。” 笑看摇了摇头。 “我这边选定的两个目标,一个叫黄诚,春城人。一个叫李兵,煤城人。我这边的黄诚交给你,你那边的韩琦交给我。” “可以。” 邹平点头应道。 …… 韩琦,冬雪市人。 李兵,煤城市人。 这是另外两名受害者的身份。 负责记录的曾然将这两个人名和地址写在纸上,然后在顾清的示意下离开审讯室,去查证邹平交代的线索是否属实。 过了一会,小张走了进来,代替曾然记笔录。 邹平交代的信息量有些大,顾清揉着太阳穴好一会,才将脑中的思路捋顺。 “也就是说,表面上是你替刘茂杀死了张强,但其实真正想要杀死张强的是你,而刘茂只是被你利用,作为交换又去替你杀死了另一个人。” 刚刚进来还不了解情况的小张第一次做笔录本来就很紧张,再一听顾清的这些话,脑子里唰的一下子变得空白一片,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落不下去。 顾队这是说啥呢? 绕口令? 脑筋急转弯? 我该咋写啊? 正迷茫间,眼角余光就看到坐在审讯椅上的邹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 小张此刻有一种冲动,他想拿起键盘在两人的脑袋上狠狠敲上几下。 你俩说啥呢?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话。 挣扎了片刻,小张这才恍然惊醒,赶忙去翻看之前曾然留下的笔录,大致扫过后才算弄懂了顾清和邹平之间的对话。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违背了你和笑看制定这份杀人计划的本意?刘茂本是无辜的,结果却被你蛊惑成为杀人犯,如今更是要面临牢狱之灾。杀死了一个你们口中的该死之人,却又让世间多出了一个罪犯,这算什么?” 顾清质问道。 邹平撇了撇嘴,耸了耸肩。 “结局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是他自己犯蠢,我有什么办法。哦对了,上次知道你们要打捞黄诚尸体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猜到是刘茂出了问题。可是按理来说不应该啊,按照计划,弄死张强的前一天,刘茂就找借口离开了叶城。所以就算是他跟张强存在债务上的往来,却是没有作案时间,你们没道理怀疑他吧。那个蠢货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刘茂是自首的。” “自首?” 邹平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没错,是自首。你猜猜他为什么会自首。” “脑袋让驴踢了,再不就是被门夹了。” 邹平仍是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忿忿道。 “因为刘茂信佛。” 顾清揭开谜底。 “信佛?” 邹平又换成一副吃了屎的表情,那叫一个难受。 “是啊,刘茂信佛。自从张强死后,他每晚都会看到张强的鬼魂来索命,吃不好、睡不着,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就来自首了。” 顾清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这…这…艹!” 邹平翻着白眼,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好了,回到正题。说说为什么要杀死张强和…韩琦?” 顾清问道。 “因为他们该死啊!” 邹平平静的说道,既没有深恶痛绝,也没有咬牙切齿。 “其实我跟他们两个都见过面,当然,是很多人在一起的那种,估计他们两个都已经不记得我了。所以你们在排查张强的社会关系时根本就查不到我。你也知道,我是做生意的嘛,经常会有一些生意场上的应酬。张强是在一个朋友新店开业庆典上见过,韩琦是在一个朋友父亲的寿宴上见过。 参加这种场合总要喝点酒嘛,喝完酒就开始吹牛逼。说自己曾经多么多么牛逼,无法无天、无恶不作,酒话嘛,也没人会当真,当时我也就是听个乐,一笑置之。可是后来跟别的生意伙伴聊天,才知道这两个人还真不是吹牛逼。十几年前都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大混子,具体干过哪些丧尽天良的事我也懒得说,到时你查一查就全知道了。 总之我告诉你老顾,这两个人渣绝对死的不冤。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其实是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失职。你们要是把人渣都抓了…额,好吧,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人渣是抓不完的,抓完一批就会又冒出来一批,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见邹平东拉西扯的话题越扯越远,顾清将一根烟塞进了他的嘴里。 “说说笑看吧,对他,你了解多少?” 顾清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后问道。 听到笑看的名字,邹平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他盯着顾清看了几秒,然后压低声音问道。 “那张照片是假的吧。” 第十一章 奇怪的梦 顾清闻言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正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邹平却是已经摆了摆手笑道。 “其实之前在路上时我就已经想明白了,不过不重要,无所谓了,呵呵。反正都已经到这了,放心,我不会反悔的。就像老顾你之前说的,这事只要露出一点苗头,想要查清楚对你们来说最多就是浪费一点时间罢了。至于对笑看的看法…” 邹平顿了一下,抽了一口烟,目光微抬斜望着天花板缓缓说道。 “为什么我会那么轻易就决定加入他的计划呢?就像我跟刘茂说的那样,普通人之所以不敢杀人,都是因为不愿承担杀人后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而笑看的那份杀人计划就完全打消了我这方面的顾虑。老实说,那份计划真的是太赞了。 就以张强举例,在跟踪摸清他生活规律的同时,要如何避开监控的视角?现在满大街各种公家的、私人的监控摄像头,怎么可能全部避开,不留下任何的影像信息呢。嘿嘿嘿,老顾你不妨猜一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顾清老早就已经思考过,沉吟片刻后用有些不屑的语气答道。 “无非就是借助行人、车辆的遮挡而已,这没什么难的。” 邹平没有反驳,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顾清。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没什么难的,你倒是别弄假照片啊。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尽管技术科老肖那边加班加点对张强、黄诚家中及公司附近的监控进行了排查,到目前为止仍是没有任何的收获。 顾清有些尴尬,便借着抽烟的动作进行掩饰。 “别跑题,接着说。” “笑看对你们警方的办案流程非常了解,他知道应该在哪些细节上多加小心,又有哪些地方不用那么在意。他摸透了你们警方的心理,早就计划好了如何让这四个人的死不引起太大的波澜。比如黄诚被定性为失踪,张强被害完全没头没脑,再或是留下足够的线索和因由,方便你们警方快速结案,就比如…韩琦。” “韩琦怎么了?” 顾清疑惑的问道。 “呵呵呵,老曾不是已经去查了吗,一会你就知道了。” 邹平笑着答道。 “我有点累了,今天能不能先这样。反正我交代的这些线索,已经足够你们忙一段时间了。如果还是找不到笑看的话,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邹平突然歪着头朝顾清问道。 顾清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竟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不知不觉竟然在审讯室待了整整一天。 意识到时间的变化,顾清顿时也感到身体的疲累,于是点了点头,示意小张叫人将邹平带去羁押室。 等到审讯室里再没旁人,顾清伸开双手双脚,在椅子上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过不多时,伴随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曾然快步走了进来,扯了张椅子在顾清面前坐下,一脸古怪的表情说道。 “查到了。韩琦,四十四岁,在冬雪市经营有一家采石场和一家采沙场。半个月前被发现自家采石场旁边的小树林里上吊自杀。” “自杀!” 顾清闻言悚然一惊,身体不由的站起了起来。 “对,是自杀。据冬雪市那边查到的消息,韩琦好赌,这两年在外边欠下不少赌债。采石场和采沙场的生意也是大不如前,估摸着是因为还不上赌债,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是咋想的。冬雪市那边的同事说了,发现韩琦尸体的时间是凌晨五点,经过法医现场尸检计算出死亡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也就是凌晨一点左右死亡。 尸体表面没有任何外伤,体内没有药物残留,现场没有发现其他人留下的痕迹。而且韩琦家人也表示,他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的确是有些不太对劲。” 曾然解释道。 ‘留下足够的线索和因由,方便你们警方快速结案,就比如…韩琦。’ 顾清抽出一根烟点上,脑海中回想起不久前邹平说过的这句话。 “那个李兵呢。” 顾清问道。 “李兵在煤城市开了一家烧烤店,前几年离了婚,房子判给了前妻。离婚后李兵一直是独自住在烧烤店里。上个月的19号晚上,烧烤店煤气泄漏,李兵煤气中毒死了。经过当地警方勘察,烧烤店门窗紧锁,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烧烤店的煤气管道老化,没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因此断定为意外,已经结案了。” 介绍完这两人的情况,曾然又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纸递给顾清。 “刚才让这边技术科的同事登陆了邹平的qq,查到了那个笑看的ip地址。地点是在煤城市广鑫商厦旁的一间开锁店,店主名叫刘宗。” “煤城?跟李兵在一个城市?” 顾清接过打印纸,目光扫过上面刘宗的照片,口中犹自喃喃自语道。 曾然沉吟了几秒,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古怪。 “这个刘宗…跟咱们是同行,七年前退的休。” 笑看对你们警方的办案流程非常了解…他摸透了你们警方的心理… 顾清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邹平对笑看的评价。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顾清蹭的站起身来。 “走,去煤城。” …… 花城距离煤城有七百多公里的路程,开车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 小张负责将邹平押送回叶城,只有顾清和曾然两人驾车前往煤城。 这几天两个人一直在叶城、春城、花城之间来回跑,体力和精力的消耗都已达到了极限。此时又加上一个路途更远的煤城,加上又是夜间开车,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决定换班开车,每人开一个小时。 二人在一个服务区调换了位置,曾然开车,顾清去到后排座躺下准备眯一会,却是突然想起了宣雯雯,顿时睡意全消。 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聊天内容仍是停留在前晚自己给宣雯雯发过去的那一条微信。 额…应该算是一种回应或是表白吧。 而到目前为止,宣雯雯还没有作出回应。 难道是生气了? 要不要说点什么哄一哄? 但是…怎么哄人,顾清却是半点没有头绪。 要不请教一下曾然? 顾清朝前边的驾驶室看去,中控台的音乐播放器正播放着节奏强烈的dj舞曲,曾然正一边开车,脑袋一边随着节奏前后左右的摇晃,嘴里犹自嘟囔着听不懂的歌词。 还是算了,搞不好曾然还会趁机讲一个黄段子来毒害自己。 顾清摇了摇头,然后盯着手机屏幕,内心陷入苦苦挣扎。 挣扎了十几秒后,眼皮合上,鼻腔里传出轻微的鼾声,已然是睡着了。 顾清能够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 自己处在一个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种感知不到方向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就在顾清觉得自己即将要崩溃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那光亮慢慢扩大、延伸,随后形成了一个箭头图案。 顾清下意识的朝着箭头指引的方向走去,眼看就要走到那个箭头的下方,头顶的箭头消失,远处又出现新的箭头。顾清浑浑噩噩的继续跟着箭头漫无目的的前行,也不知去往何处。 …… 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中宣雯雯穿着吊带睡衣,双手环胸,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下方的夜景。 身后响起开关门的声音,宣雯雯转过头去,看到何莉从卧室里出来。 “哎妈呀,吓死我了。这都几点了还不睡,搁这玩忧郁呢?” 猛然看到杵立在窗边的黑影把何莉吓得瞬间清醒,惊叫出声,认出是宣雯雯后,抚着胸口连连喘气。说完还不忘转身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查看是否将孩子吵醒。 “睡不着啊,欣赏一下夜景。你干吗?” “上厕所。” 何莉打着哈欠答道,随后脚步拖沓的朝卫生间移去。 等到何莉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宣雯雯还站在窗边,便靠了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 注意到宣雯雯手里攥着的手机,何莉忍不住嘻嘻笑道。 “怎么,发春了?” 宣雯雯瞥了一下嘴,没搭理何莉,何莉便自顾自的嘀咕道。。 “要我说啊,如果你只是打算玩一下呢,倒是无所谓。那个顾警官长得挺帅的,身材也不错。而且他们当警察的经常锻炼身体,那方面应该也挺厉害的,呵呵呵。” “哎呀,你说什么呢。” 宣雯雯顿时羞红了脸,扭动着身子试图将何莉甩开。 “别闹,跟你说正事呢。” 何莉却是突然加重了语气。 “如果你是想玩真的,那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们当警察的,特别是刑警,连续几天几夜的加班、出差都是经常事,我看电视剧里有时候半个月、一个月都回不了一趟家。这跟两地分居有什么区别?还有,他们整天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杀人不眨眼的啊。说不准哪天就…” “哎你行了,别说了。” 见何莉越说越离谱,宣雯雯赶忙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胡扯下去。 何莉扯开宣雯雯的手,放轻了语气劝道。 “雯雯,虽然你比我大,可我毕竟结过婚,这方面比你有经验。找老公要么找个有钱还肯给你花钱的,要么找个能疼你、照顾你的,再不济找个能安安分分正经过日子的。三条总得占一条吧。那个顾警官,他真不合适。” 宣雯雯没有反驳,目光瞟向了窗外。 窗户玻璃上反射出自己朦胧模糊的脸庞,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莫测、神秘。 “嗯……” 宣雯雯幽幽的叹息一声。 “我知道。” …… 顾清是刺眼的灯光给晃醒的。 车身晃了一晃,轰鸣的音乐声和发动机声戛然而止。 曾然解开安全带,目光朝后面瞥了一眼,看到顾清已经坐了起来。 “要不你再睡会,我还不困,去撒泼尿回来接着开。” 顾清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揉了揉眼睛道。 “没事,我开吧。要不一躺下就做噩梦,怎么都是睡不好。” “噩梦?不应该是做春梦吗!” “滚滚滚!” 顾清坐进驾驶室里,点上一根烟,放下车窗,将左臂和头探出窗外抽烟。 凌晨的服务区没什么人,四周很安静,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虫鸟的啼鸣声。 顾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宣雯雯还是没有消息发来。摇了摇头,将手机揣回兜里,脑海中不由得便回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 有关于那个梦的记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其实梦里也没发生什么特别恐怖的事情,就是黑暗之中不断浮现发光的箭头,自己犹如梦游一般跟着前头漫步目的的走啊走啊走。 可就是如此简单、单调的梦,如今想起来却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难道是幽闭恐惧症? 以前没发现自己有这个毛病啊。 放完水的曾然一身轻松的回来,钻进越野车后座招呼了一声开车注意安全,下一秒就打了起震天响的呼噜。 清晨时分,天色蒙蒙亮,汽车驶入了煤城市的管辖区。 从花城那个方向进入煤城,要先经过几近荒废的老城区,然后才能达到新城区。 顾清没来过煤城,不过却是有所耳闻。 煤城是本省的四大产煤区之一,在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正经风光过几年。据说那个时候老城区的娱乐行业尤其兴盛,曾被戏称为小香港、小巴黎。 后来因为采空区、塌陷区的缘故,煤城这边开始修建新城区,大多数的居民、商户陆陆续续搬去了新城区,这片曾经繁华热闹的老城区却是开始逐渐走下坡路了。 街道两侧的建筑很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大部分商铺都已经倒闭,只有寥寥几家经营种子化肥、矿山配件的小店还在营业。偶有行人经过,却也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整片城区,满是萧索、落寞的氛围。 进入老城区的主干道后,顾清就放慢了车速,目光透过前风挡和两侧的玻璃,观察起这片曾经风光无限的城区。 在多数都是二层或三层的低矮楼群中,一栋足足有六层的破旧大楼,犹如鸡群中傲立的仙鹤,映入了顾清的眼帘。 画面只是一闪而过,但顾清却总觉得那栋高楼有些眼熟。 第十二章 老油条 穿过老城区后又驶过一条几公里长两侧都是农田的国道,终于是到达了煤城市的新城区。 曾然与这边的刑侦支队打过电话,约定了见面的地点。 在新城区一条相对僻静的辅道边,顾清和曾然见到了煤城市刑侦支队的队长冯喆,以及几名警员。 “那个就是老刘的开锁店了。” 一行人站在树荫下,冯喆指着远处的一间挂着开锁牌匾字样,位于半地下的店面说道。 “老刘退休前我曾见过他几次,不是太了解。不过听说脾气挺怪的,不怎么合群。昨晚通过电话后,我专门找了几个老人打听过。这个老刘是八几年进的警队,最开始是在刑侦大队,九三年后给调到了反扒大队,在反扒大队没干几天就受了伤,伤好后就给他调到了派出所去管户籍,一直干到退休。” 介绍完关于刘宗的基本情况,冯喆脸色古怪的将顾清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们领导的意思,老刘毕竟是自己人,先不管犯了什么错误,脸面总是要留的。那个…顾队你看看是不是…” “我懂。” 未等冯喆说完,顾清就拍了拍他的胳膊,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警车就停在这边,也不用那么多人过去,就冯队你跟着就行。目前情况还没搞清楚,毕竟是前辈,总是要尊重一下嘛。” 见顾清如此上道,冯喆也连忙表示了感谢。 这边交代妥当,顾清、曾然,冯喆三人便一起朝远处的那间开锁店走去。 开锁店位于面积不大,只有不到十平方,里面凌乱的摆放着许多旧锁、零件、工具等等。墙壁上挂着一些新式的密码锁和指纹锁。 锁店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一个身形有些佝偻,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老人抬起头来朝门口看去。 “刘老,还记得我吗,我是刑侦支队的小冯,前几年去过你们派出所。” 冯喆笑着跟老人打起了招呼。 刘宗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三人,随即也笑着招呼道。 “是冯队啊,快来坐。” 冯喆摆了摆手道。 “就不坐了。我先给您介绍一下,这两位是从叶城市来的同事,顾清,顾队。这位是曾然。” “刘老好。” “刘老好。” 顾清和曾然分别上前与刘宗握手问好。 听到叶城的时候,刘宗就眯起了眼睛,跟两人握过手后,朝顾清笑着问道。 “小邹被你抓了吧?” 顾清闻言就是一怔,正想说些什么,刘宗却是摆了摆手。 “小邹不出事,你们查不到我身上。按理说小邹也不该出事的,估摸着是他找的那人出了岔子吧。唉,年轻人办事就是不靠谱啊。你们先等会,我收拾收拾东西就跟你们走。” 说完,刘宗将身上油迹斑斑的围裙解了下来,走到一面挂在墙上的小镜子前,理了理花白的头发。 “你们三个没穿警服,门口也没停警车,这是给我留面子呢。我谢谢你们。” 整理完头发,刘宗转过身来面向三人,又伸手抚平身上衣服的褶皱,然后伸出双手笑着说道。 “走吧。” “这个…” 冯喆虽然跟刘宗算不上熟悉,但毕竟是一个地方的老前辈,见状有些于心不忍,朝着顾清看去。 “前辈这么上道,咱们做小辈的也不能太不懂事。铐子就不必了。” 顾清笑着说道。 “谢谢。” 刘宗闻言也没推辞,收回双手,背在了身后。 三人分左右将刘宗拥在中间正要离开,一个老大爷兴冲冲的走进来,嘴里嘟囔着。 “刘老二,我新学会一步棋,肯定能让你叫爹。” 见到四人的模样,老大爷赶忙止住脚步朝刘宗问道。 “嘎哈啊,有事要出去?” “嗯。” 刘宗点了点头,随后将挂在腰带上的钥匙串摘下来扔了过去。 “帮我锁门。” “啥时回来啊?” 老大爷接过钥匙问道。 刘宗没回答,只是摆了摆手,跟着顾清他们离开。 目送刘宗一行人走远,老大爷这才不情不愿的把店门关上,拿着链锁正要锁门,却听到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 “张叔,我二叔呢?” 被称作张叔的老大爷扭过头去,看清来人是谁,脸上顿时浮现神秘之色。着急忙慌的把链锁锁好,拉着女人去到一旁,先是贼眉鼠眼的朝四周扫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二叔让警察给抓走了。” “啊!” 女人惊呼一声,手中的铝制饭盒差点没拿出掉在地上。 “虽然那三个小子没穿警服,可怎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们三是警察了。不过小丽你先别害怕,我估摸着没啥大事,手铐都没戴嘛。我猜应该是你二叔帮不明身份的人开锁了,我早告诉过他,别总贪小便宜,咋样,这回出事了吧。哎小丽认不认识你二叔以前当警察时的同事,买两盒烟,找他们说说情,实在不行罚点钱呗。” 老大爷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大堆,全然没注意那女人已经是变了脸色,身体也在微微的颤抖。 “啊啊那行,张叔你先忙,我…我去找人去。” 女人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走出没多远,脚下一个没注意被隆起的步道板砖给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跟头。 来到煤城刑侦支队的审讯室,刘宗非常自觉的主动坐到审讯椅上,放下了挡在身前的挡板。 “是你们问,还是我自己说?” 顾清和曾然对视了一眼,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工作,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前辈…您自己说吧。” 顾清想了一下后说道。 刘宗摆了摆手。 “别总前辈前辈的,听着怪别扭的,也不正规,直接叫我名字就行。记住,我现在是嫌疑犯,你们是警察,气势上可不能落了下风,要摆正咱们双方的位置。” “是是是,您老教训的是。” 顾清苦笑着应道。 “给我根烟。” 刘宗朝顾清伸手道。 顾清赶忙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给老人家点上,然后将烟盒和打火机放在了老人手边。 “韩琦和李兵是我杀的,计划是我做的,我是主谋,小邹是受我教唆才当了从犯。他应该有主动交代问题吧,坦白从宽,不至于判死刑,做个二十年劳也就能出来了。” 刘宗一边十分享受的抽着烟,一边就言简意赅的把问题交代了。 顾清和曾然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和无措。 沉默了一会,顾清才苦笑着说道。 “邹平有没有罪,最后怎样处置,那都是法院的事。前…刘老你是老警察了,这些个流程你也应该清楚。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详详细细把整个犯罪的过程交代清楚,您就别难为我们这些小辈了。” “嗯,是我老糊涂了。” 刘宗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是完全不像先前冯喆说的那样脾气古怪,不好相处。 刘宗抽烟抽得又凶又猛,只是几句话的工夫就抽完了一根烟,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点上,眯着眼睛回忆了片刻后,缓缓说道。 “其实这事吧,也是他妈的李兵倒霉,本来老子都快忘了这茬了。半年前又一次搁早市上买菜呢,一扭头,哎,就看到那小子晃晃悠悠的过去了。他没认出来我,可老子却是认得他。看着我这条腿没。” 说着,刘宗伸出自己的左腿,搂起裤管说道,用手指敲着小腿骨,发出砰砰的声音。 “当年就是被李兵那兔崽子给撞折的,现在里面夹了一块钢板。还有脊梁骨这一块,给撞裂了。自那以后老子走道就一瘸一拐的,腰也直不起来了。要不然老子其实当年长得不比小顾你差多少,用现在的时髦的话说,妥妥一颗警草,嘿嘿嘿。” 顾清闻言皱起了眉头。 “李兵为什么撞你?怎么撞?” “还能怎么撞?酒驾呗。老子那时候毕竟还是刑警呢,蓄意袭警的罪名他担不起,就只能出阴招了呗。至于原因嘛,那时候不比现如今,现在就算是有钱有势的也都知道收敛,不敢做得太过分。那时候无法无天的狗东西可多了,只要钱给到位,啥事都敢干。” 刘宗被勾起了伤心事,口沫横飞的骂道。 “详细说说呗。” “也没啥能细说地,这事倒也简单。就是我当时手头有几个案子,牵扯到本地的一个大混子。那个大混子私下里找过我几次,给我塞钱,想要把事给平了,我没干。后来那大混子也是急眼了,就安排搁他手底下混饭的李兵,开车把我给撞了。撞完以后一查,是他妈的酒驾。当时正好是礼拜天,我也没穿警服。最后就按酒后危险驾驶处理了,李兵蹲了三年大牢,我落下个终身残疾。就是这么简单点事。 煤城说大不大,说小吧却也不算小。自那以后我就再没碰见过李兵那小崽子,慢慢的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半年前在早市上见到,心里的火不知怎么的就给勾上来了,估摸着是岁数大了,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不是,心想着老子本来好好的一个警界精英愣是让他给毁了,回去以后好几宿睡不着觉,脑子里全是想的他妈的那小崽子。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做了一份计划把他给宰了。” 刘宗轻描淡写的说道。 “详细说说,是怎样杀害的李兵。” 见刘宗东拉西扯的总是跑题,顾清不得不加重了语气再次重申道。 “嘿,杀李兵啊,简单的很。我不是在反扒大队待过一段时间吗,别的没学会,撬锁技术却是一流,保证警队现在那些个什么痕迹专家啥的都查不出来。我跟了李兵两天,查到他离了婚,现在自己一个人在烧烤店里住。然后我就挑了个晚上,撬开后门的锁进去,打开煤气开关,再把煤气灶上的软管弄松一点,也不用太松,有点缝能往外漏煤气就行。他那烧烤店不大,门窗又都是紧闭的,漏一晚上足够闷死他了。” “那再说说韩琦吧,根据冬雪市局那边的说法,韩琦是自杀的,你又是用了什么方法,伪造的杀人现场?” 顾清问道。 “韩琦呀,嘿嘿,严格来说,他还真是自己上吊死地。只不过呢,是被我逼着上的吊。我也是去了冬雪市,暗中跟了他几天,摸清楚了他的情况。韩琦习惯带赌友去他的采石场赌钱,有时候玩的太晚了,就在采石场的办公室里住下。 那天晚上等到赌钱的人都走了,我就敲门把韩琦叫了出来,然后给他看了一个视频。嘿嘿,我假装在他家放了炸药,他不死,老婆孩子就得死。其实是假的,老子再怎么丧良心,也不会拿无辜的人开刀。可韩琦那小崽子害怕呀,也就真信了。估摸着也是外边欠了太多赌债还不上,早就有一死了之的心思了。于是半推半就的就自己上吊噶了。” 刘宗回答道。 “黄诚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选他为杀害的目标?” 顾清又问道。 刘宗挠了挠头皮,撇着嘴答道。 “因为他该死啊。我寻思着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顺手为民除害,何乐而不为呢。” “该死?为什么?他犯了什么事?” “这个嘛,今天话说的太多,有点累了。你们自己去查查就知道了,总之他死的绝对不冤,嘿嘿嘿。” 说完,刘宗就在闭上了眼睛打盹,任凭顾清再怎么问都一言不发。 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顾清和曾然靠在走廊的窗户旁边抽烟,沉默了半晌后曾然侧头问道。 “咋样?” “还能咋样,老油条呗。说一半留一半,藏着掖着呢,逗咱玩呢。” 顾清失笑道。 “总感觉老家伙想要隐瞒什么。” “嗯,我也这样觉得。” 曾然点头应道。 “先这样吧,老前辈太狡猾了,这么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明天你带人去他的店面和家附近查一查,说不定能有收获。我继续跟他耗着,这么大的年纪,精神头有限,没准就说漏嘴了呢。” 接着顾清拿出手机,给郑局打去了一通电话。 “领导,您睡了吗,嘿嘿嘿,抱歉又打扰您休息了。案子又有新的进展,等过后我再跟您详细汇报。眼下有个着急的事,春城被害的那个黄诚您还记得吧,他经营的ktv有问题,我想让给您派人去查一下。” “啊,对,最好现在立刻马上。” “领导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事不要让春城警方参与,您跟省厅打个招呼,最好由咱们的人去查。一定要认真仔细地查,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嗳领导您别骂人啊,我不是在教您做事,领导您听我解释……” 第十三章 隐秘之地 接下里的几天,顾清继续在审讯室里跟刘宗耗着。 面对顾清的发问,刘宗总是东拉西扯的说上一堆有用没用的,或者是说自己累了需要睡一会,要上厕所、要喝水之类的打断审讯的过程。 顾清却也一点都不着急,气定神闲的跟他耗着。 刘宗毕竟年纪大了,总不可能耗得过自己,同时也在静等着曾然和春城那边的消息。 第四天的中午,顾清正在走廊里抽烟休息,听到走廊另一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循着声音看去竟然是小张。 小张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双眼之中冒着异样的光。 “顾队,大案子…大案子!” 一凑上来,小张就扯着顾清的衣袖兴奋的嚷道。 “别着急,慢慢说。” 顾清笑着抽出一根烟递了过去。 小张接过烟抽了一口,这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抽烟,正要说话,下一刻便剧烈咳嗽起来。 阴谋得逞的顾清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这几天因为审问刘宗而压抑在心里的憋闷得到了释放。 “干警察哪有不抽烟的道理,不许扔,一根烟好几毛钱呢。” 见小张作势要把香烟扔掉,顾清板起脸恐吓道。 小张只能苦着脸,将香烟夹在手指上,抽也不是,扔也不敢。 “说说吧,黄诚那边查的怎么样?” 顾清故作轻松的问道,实际心里也是十分期待能有重要的线索。 “顾队,我立功了,立大功了。郑局说等结案后就给我转正,留在刑侦队。” 说道兴奋处,小张不自觉的学着顾清的样子,拿起烟抽了一口。这次竟然没被呛到,动作和表情都非常自然,如同老烟民一般。 “好事啊,到时候可得请全队人吃饭。” 顾清拍着小张肩膀,笑呵呵的赞许道。 “说说吧,怎么立得功。” “那天你不是给郑局打电话,让查黄诚的ktv吗。我正好押着邹平回局里,郑局就让我也跟着一起去涨涨经验。黄诚的ktv是一栋自建的四层小楼,里面装修的那叫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十点多,ktv里正上人的时候,黄诚的老婆和ktv经理堵着我们不让查,口口声声自己是守法经营之类的。黄诚他老婆当着我们的面打了好几个电话,找这个局长、那个主任啥的,还让带队的陈哥接电话。 顾队你是没看到,当时陈哥老霸气了,也不接电话,就是目光严肃的看着黄诚他老婆,语气冰冷的问她:我们是受省厅的指示前来查案,你确定要我接这个电话吗?嘿嘿,陈哥刚说完,电话那边自己就挂了。黄诚老婆还不信邪,又把电话打回去,顾队你猜怎么着,那边直接关机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后来黄诚老婆就老实了,也不敢再阻挠了,乖乖让开让我们搜查。陈哥派人守住ktv的几个出入口,然后挨个楼层、挨个房间仔细搜查。结果查了一溜十三招愣是啥毛病都没查出来。 没有涉黄、没有涉毒、没有涉赌,也没有接待未成年人。黄诚老婆看我们啥都没查出来,就搁旁边阴阳怪气的说些有的没的。顾队你是没看到,当时她那个嚣张的样子,太他妈欠揍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可想起当时的情景,小张仍旧是忍不住骂道。 顾清办案多年,这种人、这种事见的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递了根烟过去。 小张下意识的接过烟叼在嘴里,然后微微低头,凑到顾清递过来的打火机上点燃,鼓着腮帮子抽了两口,这才继续眉飞色舞的说道。 “当时我心里就生气啊,就寻思没干违法的事你一开始干嘛拦着我们啊。嗳,突然一下子脑袋里面豁然开朗,他们肯定是心虚啊,不然一开始没必要找这找那对吧。然后我就琢磨,肯定是漏了什么地方。嘿嘿嘿,然后顾队你猜怎么着?” 小张故作神秘的朝顾清问道。 顾清抬起右手照着小张脑门弹了个脑瓜崩,笑骂道。 “别卖关子,赶紧说。” “嘿嘿嘿,不瞒顾队你说,一开始跟着陈哥一起搜查的时候,在一楼大厅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等到了二楼包厢的时候,我就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玄之又玄。再之后的三楼和四楼也都有这种感觉,但就是抓不住。 然后就在黄诚他老婆阴阳怪气的时候,我就低头琢磨到底是哪不对劲,就看到大厅里铺着的地板砖了。是那种一米乘一米的方砖,我就突发奇想,把地砖数了一下,这一数,嘿,顾队你猜怎么着?” 小张又停下来卖起了关子,见顾清面沉如水抬手又要弹自己脑瓜崩,吓得赶忙一缩头,继续说道。 “我数大厅的地砖,南北一共是九十五块,每块一米再加上接缝的几毫米,差不多是将近九十六米的长度。东西一共是六十七块地砖,大约是六十七点五米的长度。可是之前在二楼搜查包厢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大包厢大概是六米乘七米的样子,中包厢四米乘五米,小包厢三米乘四米,把这些包厢的米数加起来,再算上包厢之间的隔断墙和走廊,尺寸好像是对不上。 我就偷摸地跟陈哥说了一声,让他拖住黄诚的老婆,带着几个人去二楼包厢区实地测算了一下。这一算果然是有古怪,所有包厢、隔断墙、走廊的米数加起来,照比一楼南北少了两米,东西少了三米。这肯定是有猫腻,你说对吧顾队。 然后我又去三楼和四楼测算,结果跟二楼的情况一样,这就说明肯定是有藏起来的隔间啊。我把情况跟陈哥汇报了一下,陈哥立马带人挨个楼层重新排查。这个时候我就注意到黄诚他老婆和那个经理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了。 因为之前第一次排查的时候,陈哥特意交代注意是否有隔断、地道、暗门啥的。特别是一楼大厅,基本上把每块地转都敲了一边,什么都没发现。如果还是按照之前的法子的话,估计也查不出来啥。于是我就以一楼大厅做参照物,重新对二楼的距离进行测算,结果发现二楼正对一楼大厅吧台的位置尺寸不太对劲。用拳头敲了几下墙壁,没听到回音,应该是实墙。我不死心,又上到三楼、四楼去敲墙。 结果果然在四楼有了发现。四楼正对大厅吧台上方的那个墙壁,虽然也是软包的实墙,可我在那面墙的墙根下面发现了一些粉尘,就是在黑板上写粉笔字飘落的那种粉尘。直觉告诉我,那面墙肯定有问题。我把想法告诉陈哥,陈哥也是真不含糊,找来一把消防斧头就要砸墙。 黄诚他老婆就上来阻拦,又哭又闹的撒泼,死活不让砸墙。她这一闹,陈哥更是没有迟疑了,以阻挠查案的罪名就把黄诚老婆给铐上了,然后就是叮叮哐哐的砸墙。正砸的来劲呢,ktv的那个经理找到陈哥,问主动交代问题是不是能宽大处理。得到陈哥的答复后,那经理从兜里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那面墙就嗡嗡嗡的自动升上去了。 墙里面是一个小楼梯间,顺着楼梯往下一直走到地下。难怪先前查不到,黄诚这小子太真贼了,竟然是把地下室的入口设计在四楼,这谁能想到。顾队你猜,俺们在地下室里看到啥了…嗳嗳,别弹别弹,我说。 地下室里关着六个女孩,其中有四个未成年,身上虽然挂着几根布条,但跟没穿也几乎没什么区别了。地下室不算大,六七十平的样子,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小舞台,舞台上有钢管、情趣椅、皮鞭啥的,反正就是那些变态的东西。地下室里没有隔出房间,就放着几张床,还有沙发、酒柜啥的。” 顾清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张仍是兴奋的自顾自的说道。 “顾队你是没亲眼看到当时黄诚他老婆那个熊样,整个人都瘫了,那脸煞白煞白的,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啥呢,估计是知道自己没活路了。根据ktv的经理交代,这个地下室是黄诚专门招待贵宾的地方,那六个女孩都是拐骗来的,陪人睡觉,色情表演。有时候还要被虐待,据说去年有两个女孩被客人弄死了…… 陈哥把情况汇报给郑局,郑局又汇报给省厅,不到六个小时,省厅就派了专案组过来,全权接手了。” 竟然又牵扯出了一桩命案。 因为他该死! 顾清不禁回想起那天审问时刘宗的话来。 可是这样就有新的疑问产生,ktv地下室相当的隐秘,煤城和春城又相隔甚远,刘宗一个外地人是如何知晓的呢? 这种事情总不可能是跟踪黄诚几天就能查到的。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边又响起了脚步声,两人扭头一看,来人是曾然。 “你小子什么时候过来的?” 曾然走过来拍着小张的肩膀笑道,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叠打印纸。 “嘿嘿嘿,刚来没多大一会。” 小张傻笑着答道。 “你看看。” 二人打过招呼,曾然将手里的打印纸递给顾清,然后肩膀斜靠着墙壁,抽出一根烟点上,正要口头汇报一下这两天调查到的线索,小张却是笑嘻嘻的伸出两根手指。 “曾哥,赏一根。” 曾然眼神一亮,诧异道。 “呦呵,你小子出息了哈,这才几天啊就学会抽烟了。” “嘿嘿,向两位前辈学习嘛。” 小张舔着脸笑道。 “通过走访得知,上个月18号到22号这几天,刘宗的开锁店没营业,跟张强别墅被盗和韩琦被害的时间符合。据了解刘宗独居,没结过婚,无儿无女,也没人见过跟亲戚有过往来。平时就跟开锁店周围的几个老人家一起下下棋、喝喝酒。从去年开始,倒是有一个叫张丽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时常会给刘宗送饭。据说是刘宗以前在老城区时候的邻居。” “张丽?曾哥,是哪个张?哪个丽?” 小张像是想到了什么,插嘴问道。 曾然平时就挺喜欢小张的,因此也没有不高兴,从顾清手里哪跌打印纸里抽出一张递给他,指着上面的照片和名字。 “自己看。” 小张看过照片和姓名,然后仰起头回想了片刻,不太确定的说道。 “嗯…在查黄诚那家ktv的时候,我翻看过他们的员工档案,里面有个去年离职的领班好像就叫张丽来着。只是员工档案上的寸照化了妆,跟着照片上的长的有点不太一样。” “重名吧,我上高中的时候班上就有两个叫张丽的,还有一个刘丽。” 曾然失笑道。 顾清的脑袋里却是灵光一闪。 对上了! 如果黄诚ktv的那个领班张丽,就是给刘宗送饭的那个张丽,那这事就对上了。 领班张丽去年离职,去年开始张丽给刘宗送饭,时间也完全对的上。 ktv里所谓的领班,其实就是俗称的妈妈桑、鸡头,负责管理小姐、公主。是有机会、有条件、有可能接触到一些隐秘信息的。 如果此张丽就是彼张丽,那么刘宗是如何知晓黄诚ktv地下室里发生的那些罪行,不就是显而易见了吗。 顾清顿时兴奋起来,狠狠的将烟头摔到地上。 “老曾,申请抓…不不,还没搞清楚具体情况。先去探探。” 虽然顾清话说的不清不楚,作为老搭档的曾然却是立即意会,也是把香烟狠狠一摔,扯着小张跟在了顾清身后。 三人驾车一路风驰电掣来到老城区的平房区,因为拆迁的缘故,这里绝大多数的平房都已经推平,只有零星的几间破旧房屋,隐藏在老树和杂乱的草丛之中。 三人敲开一间破屋,向里面居住了两位老人打听了张丽的住址。 然后循着指引来到了张丽家院门前。 高低不齐的破旧木板围成一个小院,院子最里侧是一间茅草屋顶的泥坯房。 这种泥坯房可是有些年头未曾见过了。 “家里有人吗?” 曾然站在院门外,朝里面喊道。 顾清朝四处打量,看到远处那栋先前开车经过时见过的六层楼房。 第十四章 轻描淡写的悲伤 此时已是到了深秋,这几天气温下降,因此泥坯房的房门是关着的。 曾然隔着院门喊了几声,就见那房门打开,一个看似来四十多岁,穿着土里土气,素面朝天的妇女走了出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疑惑的问道。 “你们找谁?” 曾然掏出警官证给女人看,口中说道。 “你好,我们是刑警队的,你是张丽吧,有些情况需要找你了解一下。” “哦…哦哦,我给你们开门。” 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的表情,慢腾腾的挪步过来将院门打开。 “那个,去…去屋里坐吧。” 三人跟着女人进到泥坯房里,刚一进门就是灶房。 顾清习惯性的目光一扫,注意到砖砌的炉子边缘上放着一个老式的铝制饭盒,隐隐有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炉子旁边的碗架上,还放着两套同样款式的,刚刚刷洗过的铝饭盒。 灶房右侧是一扇刷着绿色油漆,已经斑驳的木门,木门里面就是卧室了。 卧室里只有一个土炕能够坐人,没有凳子。 进到卧室后,张丽手忙脚乱的将土炕上的内衣等私人物品收了起来,然后局促不安的站在一旁,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着土炕怯生生的说道。 “警察同志,请…请坐吧。” 曾然见状便开口说道。 “不用紧张,我们就是…” “别装了!” 未等曾然把话说完,顾清突然朝着张丽冷声说道。 “在ktv里当过领班的人,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这么演就有点过了。” “这…这位警官,我…我不知道你是啥意思?” 张丽似乎被吓到了,瞬间眼眶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感觉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你也不想想,我们为什么会来找你?刘宗被抓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他不说,我们又怎么会查到你?连你在黄诚的ktv里当过领班都查到了,你觉得还有什么是能瞒的过去的?” 顾清嘴角带着一丝自信又似乎是嘲弄的笑意,看着张丽缓缓说道。 张丽愣了一下,双眼的眼仁急速的左右晃动。片刻后,长出了一口气,又似乎是在叹息。 叹息过后,张丽挺直了微微弯曲的腰肢,面庞也高高的仰起,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艹!我就知道早晚都得有这一天。” 张丽腰肢一拧,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两条隐藏在粗布裤子下的大长腿顺势一盘,将右手从衣领里伸进去,从胸罩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烟。 抽出一根细支香烟叼在嘴上,张丽又举起烟盒朝三人示意。 “抽烟吗?” 顾清的眉毛挑动了几下,目光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张丽鼓胀胀的胸口,摆了摆手道。 “抽不惯细杆。” 说着,也在炕沿上坐下,掏出自己的香烟点上一根。 “借下火。” 张丽又伸出手朝顾清示意,顾清将点燃火机递了过去。张丽身体前倾,微微低头就着火点燃香烟,然后手指在顾清的手背上轻轻敲了几下,表示感谢。 张丽身体朝后靠在糊着废旧报纸的墙上,抽了一口烟,双眼微眯,露出一副惬意的表情。 “你也不用唬我,二叔不可能把我供出来。不过之前二叔也说了,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但凡有一处出了纰漏,以你们警察现在的手段,顺藤摸瓜,想要查清楚并不难。所以,就像你说的,既然二叔都被你们给抓了,我的确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接下来怎么弄,是搁这说啊,还是跟你们回所里再说?” 张丽十分光棍的问道。 “回去再说吧。” 顾清说道。 “行,你们先等会,我换身衣服。” 说罢,张丽噗的一声将香烟吐掉,然后就开始脱衣服。 “靠!” 如此豪放的举动吓得小张转身就朝屋外跑去,顾清和曾然毕竟也是见多识广,都只是微微蹙眉,然后极其自然的转过了身去。 希希索索的一阵脱衣穿衣声后,二人听到张丽说道。 “转过来吧,换完了。” 顾清和曾然闻言转回身去,见到张丽已经换上了一身很是时髦的衣服。 “再等会啊,我画个妆先,耽误不了一会。” 顾清倒也不急,笑着点了点头。 张丽从破旧的木桌抽屉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和琳琅满目的化妆品,顾清瞄了一眼,虽然对化妆品不熟,但也认出其中几个瓶子上面印着的logo是经常在电视广告上见过的,价格应该不菲。 十多分钟后,张丽化完妆,对着镜子左右看了几眼后,转向顾清问道。 “怎么样,画的好看吗?” “很美!” 顾清由衷的夸赞道。 一来感叹张丽的化妆技术非常高超,二来也是她本身长得就很漂亮,如此这般打扮过后,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不止,哪里还有初见时那般苍老土气的模样。 “警官嘴真甜!” 受到夸奖的张丽嫣然一笑道,那一瞬间的容光竟是让顾清都有一瞬间的失神,一旁本就道心不稳的曾然更是几乎眼睛都看直了。 随后张丽又换了一双看起来就很贵的高跟鞋,还喷了香水,架势不像是去警察局认罪,更像是要去出席舞会盛典之类的活动。 一切都做完后,张丽走到顾清面前,伸出双手歪着头问道。 “要戴手铐吗?” “嗯…暂时不用,就这样吧。” 顾清想了一下说道。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帅警官,呵呵。” 张丽笑的风情万种、花枝乱颤,眼角却是有隐隐的泪光闪现。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放心,只是拜托邻居帮我照顾一个人。” 张丽朝顾清问道。 “请便。” 于是张丽又把手伸进衣领,从胸罩里掏出来一部手机。 “喂,徐婶,我有事要出去几天,这几天你能帮我照顾一下五姨吗?麻烦徐婶了。抽屉里有钱,米和菜不够了你直接拿钱去买就行,钥匙我放在窗台上用砖头压上了。没事徐婶,是我外地的朋友,不是坏人,嗯嗯,放心吧。” 张丽那边打着电话,曾然凑到顾清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我打赌,那里面不止有手机。” 顾清抬脚照着曾然的脚面狠狠踩了下去。 …… “当初是我找到二叔,让他帮我想办法杀了黄诚。韩琦也是被我逼死的,整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才是罪魁祸首。” 来到审讯室,坐进审讯椅里后,张丽神情自若的说道。而后又将双腿交叠在一起,微微俯身朝顾清伸出两根手指。 “警官,能给支烟吗?” 进审讯室前,张丽的随身物品就都被收走了。 曾然猜错了,张丽的胸罩里只装着一部手机和一盒香烟。 “为什么要杀黄诚?” 顾清递过去一根香烟,帮她点燃后问道。 “因为他该死!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 张丽咬牙切齿的说道。 “能不能详细说说。” 顾清也点燃了一根香烟,身子靠在椅背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 张丽微微抬眼望向天花板,目光之中充满了回忆之色,透露着些许的哀伤。 “我爸是下井的,也叫煤黑子。我记得那时候是九几年的时候吧,一个月累死累活就挣两三百块钱。我妈没上过学,身体还不好,出不了力,只能在家做做饭,洗洗衣服。后来我爸下岗了,我妈又生了一场大病,家里存的那点钱都给我妈治病了,结果病也没治好,我妈就死了,家里钱也没剩下。妈的,混的饭都吃不上了。我那时候上初二,我爸没钱给我交学费,就退学了。 我爸那时候找不到活干,每天就出去捡破烂或者是偷铁,卖了钱就买酒喝,基本上也不管我的死活。你说我一个小姑娘能怎么办?只能出去自己找口饭吃呗。完了就去找了个饭店当服务员,供吃供住,一个月180块钱,倒是不怕被饿死了。也是他妈的倒霉,那个饭店老板是个变态,有一天晚上偷摸地钻进我屋里要强奸我,我当时就吓得大喊大叫起来,结果等老板娘过来以后,那个变态却他妈的反咬一口,说是我勾引他。 老板娘就是他妈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薅着我头发把我这顿打啊,脸上挠的一条条全是血凛子。那天是大冬天啊,凌晨一点多,就他妈的给我撵出去了。操他妈的,那逼两口子就是死得早,要不然这次说啥也得把他俩给带上。 后来我又在别的饭店干了两年,慢慢地年龄大了,也就知道男女之间那点破事了。寻思早晚都的跟男人睡觉,干嘛不趁着年轻靠这个多赚点钱呢,然后就跟着几个小姐们去歌舞厅当小姐去了。先是自己当小姐,后来就带了一些姐们,当起了妈咪,一直干到了现在。 前年的时候,黄诚托人找到我,让我带一批小姐去他那干,我看给的条件还行,就带人过去了。在哪干了半年左右,有一天晚上我带的一个小姐妹不知怎么滴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一宿给我急的啊,又是调监控,又是安排人出去找,就他妈的找不到。 后来ktv的经理告诉我,说是那小姐妹和一个客人勾搭上跑了。我自己带出来的姐们,什么操行我还能不知道。自那天以后,我就偷摸的暗中观察那个经理,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事跟他脱不了关系。 ktv第四层是黄诚招待贵宾的地方,平时根本不让旁人上去。有一天大概凌晨四点多的时候,ktv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带着手底下的姐们下班,然后又从后门偷摸回去,藏在三楼的一个包厢里面。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经理挨个楼层关灯检查,我就偷摸的跟在他后头,一直到了四楼。然后就看到他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就有一面墙像卷帘门似得升上去了。 当时我也没敢出声,等过了几天,挑了个黄诚和他老婆不在,客人又少的时候,我找了两个姐妹把经理给灌多了,把那个遥控器钥匙给偷了出来,去到四楼打开了那扇暗门。” 说到这里,张丽停顿了一下,将抽完的烟蒂扔掉,朝顾清又要了一根。 “我下去了,找到我那个失踪的小姐们了…我操他妈的,小姐们让他们给折磨地…已经没个人样了…” 张丽的声音哽咽起来,嘴唇和夹着香烟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黄诚在春城手眼通天,有势力、有人脉,我知道就算把这事捅出去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整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我就没管小姐妹看我那祈求的眼神,跑了。当天晚上,就带着其余的姐们离开了春城,招呼不敢打,没结的钱也不敢要。 这事的确是把我给吓到了,离开春城后,我就把手底下的小姐们都给遣散了,自己回来煤城这边,准备消消停停养老。可是,只要我闭上眼睛,脑子里面就回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画面,想起我那个小姐们看我的那种眼神。 她也是个可怜人,有个哥哥是个傻子,父母想要传宗接代,就要用她去给她哥换个媳妇。她知道后就偷跑了出来,身份证也没带,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啥也不会,流落街头让我给碰上了。本来是让她去我朋友开的饭店当服务员,谁知道这小妮子也是主意正,说啥就要跟我一起干。唉,早知道当年就不搭理她了,要饭总比死了强不是。 我估摸着她已经死了,被黄诚给害死了。我那小姐们肯定恨黄诚,也一定恨我,恨我不管她,不救她。就这么坚持了半年多,我终于是坚持不住了,我感觉再拖下去自己就要疯了。 我就寻思,操他妈的死就死吧,怎么地也得把这口气给出了,帮我那小姐们把仇给报了。于是我就去找了二叔,他以前跟我家是邻居,早些年干过警察,抓过杀人犯。我就寻思,能抓人,肯定也能杀人。 我把事情跟二叔说了,让他帮我出个主意把黄诚弄死。过了几天,二叔就拿出了那份杀人计划。一开始我不同意,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然后二叔就说他前几天看到李兵了,就是当年开车撞他的那人,二叔说他也咽不下这口气,正好跟我这赶上了,那就一起干吧。反正日子过成这样,活着也是没劲。再然后就是再找两个人合伙,一个是叫邹平的,我见过一面。还有一个好像是姓刘,叫什么就不记得了…大概就是这样了。” 说完后,张丽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显得轻松了许多。 “再说说韩琦吧,你是怎么杀害的他?” 顾清问道。 第十五章 一点灵光 “艹!” 听顾清提起韩琦,张丽面露不屑的啐了一口。 “那逼好赌好色,还他妈的怕老婆。我跟他睡了两次,暗中录了像。然后就拿录像威胁他,要么自杀,要么我把录像发给他老婆和闺女。韩琦问我为什么要弄他,我就告诉他,还记得三年前在你采沙场里死的那三个人吗?其中一个是我老公,我是给自己老公报仇来的。 你要是不死,我不但要把录像发给你老婆和闺女,你闺女今年不是要高考吗,我还要把录像发到你闺女的班级群里去,让你闺女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韩琦当时想把手机抢走,还想要杀我灭口,呵呵,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了。我就告诉他,杀我可以,不过你的老婆和闺女也要跟着一起陪葬。然后我就给二叔发过去视频,让韩琦看。二叔当时就在韩琦家别墅外边晃悠呢,手里还拿着刀。然后二叔就在视频里,当着韩琦的面把别墅的门锁撬开,进了他家。视频里韩琦的老婆和闺女正睡觉呢。 韩琦当时就吓尿了,跪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我放过他的老婆孩子,然后就乖乖的上吊自杀了。” 对张丽的审讯一直持续到了半夜,之后顾清和曾然也没去睡觉,而是连夜将笔录整理好,第二天一早再次提审刘宗。 听闻张丽已经被捕,并且系数交代了所犯下的罪行,这几天一直跟顾清插科打诨的刘宗顿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委顿在审讯椅中。 “我都已经认罪了,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她已经够可怜了,她还那么年轻、她还那么年轻啊!” 刘宗老泪纵横,口中喃喃自语。 …… 至此,以永清街张强被害案为开端的一系列杀人案,所涉案的四名凶手已经被全部缉拿归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顾清率领专案组成员走访案发的四座城市,查找证物、证人,加上四名凶手也已经对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因此很快本案就进入结案程序,之后将会提交检察院,经检察院复核之后再向法院提起公诉,最后经法院审理过后,便将对四名凶手进行宣判。 同时,传统新闻媒体、网络媒体以及新兴的短视频媒体等也陆陆续续对此案进行了报道。 按成正常的程序,检察院复核、法院审理宣判,怎么也要三四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但因为本案性质过于恶劣,造成的社会影响较大,经过省厅领导的开会讨论,再与检察院和法院的领导通过气后,决定加快符合和审理的进度,从快从速完结本案。 给社会各界一个交代,给不乏犯罪分子给予震慑。 不过这些都已经跟顾清没有关系了。 自张强被害案开始,一个多月的时间,顾清都在不停的四处奔波,精神和身体都已经疲累到了极点,他只想睡上个三天三夜。 顾清没有结婚,还住在局里分配给他的单人宿舍。 回到宿舍,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热水澡,拉上窗帘,只穿着一条短裤,将自己埋进了温暖舒适的被褥之中。 很快,房间里便响起了富有节奏的鼾声。 大脑是人体中消耗能量最大、最多的器官。总重量只占3%~4%,而消耗的能量总量却占到五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 这还只是正常情况下大脑的能量消耗,若是每日里进行较多的脑力活动,所消耗的能量更是会持续增加。 有一种说法,大脑会将一个人每天自睁眼开始,所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触碰到的所有信息都储存起来。而为了避免因为消耗过多的能量对整个身体机能造成负担,大脑便会在人进入睡眠之后,对所有的信息进行整理。 如果将大脑比作一个结构复杂的房间,那些无用的信息就会被放在角落,有用的信息这是被放在显眼的地方,方便随时取用。 这样便能够有效降低能量的消耗,减轻身体的负担。 而人之所以睡着以后会做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梦,其实就是大脑在处理信息。 只不过人的大脑虽然足够精密,却也不是完全不会犯错。偶尔也会将一些有用的、重要的信息,当做垃圾信息束之高阁。 于是现实生活中,许多白天如论如何都解不开的困惑或难题,往往能够在梦中得到答案。 古人将这一现象称之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甚至还为此创立了专门解梦的学问。 顾清这一觉睡得很快,却是睡得不好。 因为刚一睡着,他就又开始做噩梦了。 还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是那神秘的发光箭头,似乎是在指引着顾清前往某个地方,又似乎是在进行某种暗示。 顾清就在那黑暗中,顺着箭头的指引,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 渐渐地,顾清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某些东西,可毕竟是在梦中,无法进行有逻辑的思考。 紧接着顾清感觉自己的思维清醒过来,可身体似乎仍在沉睡。 眼睛无法睁开,身体无法动弹,胸口似乎被重物压迫着,呼吸困难。 无法言喻的恐惧情绪在身体里蔓延。 顾清被魇着了,俗称鬼压床。 呼——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秒钟,或是几分钟,几小时,迟滞的呼吸突然通畅,身体也恢复了控制。 顾清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眼神惊慌,心有余悸的打量着房间。 窗帘是拉着的,阻挡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不过却也不是完全的不透光,透过朦胧的窗帘,可以看到此时外面仍旧有着微弱的光线。 顾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六点十三分。 东北的秋天,天总是黑的比较早。 顾清睡了大概七八个小时,可在梦里却是感觉过了两三天那么久。 用了一两分钟的时间,顾清平复了呼吸,从床头柜上取过香烟和火机,双膝盘坐,闷着头抽烟, 努力回想着噩梦中捕捉到的那一缕信息。 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 顾清苦恼的挠着头皮,努力的回想着。 直到抽完最后一根香烟,顾清脑中灵光一现,终于是捕捉到了噩梦中的那一缕信息。 顾清连忙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 宣雯雯这几天的情绪有些低落,可她却还要分出大部分精力去照顾另一个情绪更不好、更不稳定的人——何莉。 这一段时间,叶城市的各大媒体都在铺天盖地的报道连环互助杀人案的告破,而作为本案受害者之一张强的遗孀,何莉已经是处在接近崩溃的边缘。 何莉只有二十七岁,还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却是成了一个丧偶的寡妇,这样的遭遇放到任何一个相同年龄的女孩身上,怕是都不会好过。 “别哭了啊,再这么哭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就算不为了自己,可总要想想孩子吧。听话啊,吃点东西。” 宣雯雯端着一小碗刚刚煮好的馄饨劝道。 何莉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眼角默默的流淌着泪水,对于宣雯雯的宽慰没有半点反应。 卧室里响起孩子的哭声,宣雯雯无奈,只能将馄饨放在茶几上,起身去卧室里照看苦恼的孩子。 这边宣雯雯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睡着,轻手轻脚的准备离开卧室,手机偏偏又不凑巧的响了起来。 吓得宣雯雯赶忙将手机挂断,转头朝身后瞄了一眼。 还好,孩子没被吵醒。 宣雯雯长出了一口气,离开卧室,将房门轻轻的关上。 扭头看了一眼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宛如雕塑的何莉,宣雯雯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来到厨房,将厨房的门关好后,宣雯雯看着手机上的那个未接来电号码,脸上现出挣扎犹豫的表情。 沉吟了一会,最终还是拨了过去。 自从那天晚上不只是哪根筋搭错了,给顾清发去了表白的信息后,宣雯雯就陷入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之中。 后悔…期待…失落…懊恼… 而顾清那边隔了两天才回复信息,是约宣雯雯去看电影。 宣雯雯先是心中暗自窃喜,可随后又再次陷入到先前那种恍然无措的状态。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会那么蠢! “喂,那个…雯雯,我是顾清,你在家吗?” 听筒里传出顾清那有些失真的声音,宣雯雯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嘴唇,沉默两秒后答道。 “嗯,在家。” 回答之后,宣雯雯的脑海中刮起了头脑风暴。 案子已经结案了,他是准备约我去看电影吗? 去还是不去呢? 不去的话,要怎么拒绝才不会伤了他的面子呢? 在电话里拒绝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只是看一场电影而已,又不会怎样怎样,正好借着机会跟他解释一下,自己当时其实是开玩笑的? 不行不行,这个借口太蹩脚了。还是说那晚自己喝多了,说的是醉话。 宣雯雯这边还在苦恼,顾清却是帮她解决了麻烦。 “那个不好意思啊,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下,我想要去张强的别墅看看。” “啊…哦哦,行行,没…没问题。” 事情跟自己预期的不一样,让宣雯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顾警官要什么时候过去?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还要过去干什么?” 宣雯雯奇怪的问道。 “之前遗漏了一些线索,我想要再确认一下?你看现在方便吗,可以的话我开车去接你。” 电话那边的顾清问道。 “嗯,行,那你过来吧。” 宣雯雯神情复杂,犹豫了片刻后说道。 十几分钟后,顾清接上宣雯雯,二人驾车朝着张强的别墅开去。 一路上,坐在副驾驶的宣雯雯低着头,不说话,不太高兴的样子。 顾清时不时偷瞄她几眼,有好几次想要起个话头,打破尴尬沉闷的气氛,可话到嘴边却都憋了回去。 顾清也不是傻子,那天回完信息后,宣雯雯就再没有了回信,态度已然是表达了很明朗了。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姑奶奶人美身材好,追求者一大把好吧,又不是只能在你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但宣雯雯到底是在气自己回信息太慢? 还是彻底死了那条心? 顾清也有点拿不准。 就这样,一直到车子在别墅正门停下,二人愣是没有一句话的交流。 下车后,宣雯雯走在前面,默不作声的拿钥匙开门,然后侧身让顾清先进。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别墅里没开灯,黑乎乎的。 别墅的主人又刚死没多久,平添了几分恐怖的氛围。 顾清却是没工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摸索着按下电灯开关,然后便朝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宣雯雯盯着顾清的背影,咬着嘴唇,神情复杂。 几秒种后,才跟了上去。 来到位于二楼的书房,书房里还保持着上次离开时凌乱狼藉的模样。 顾清快步走到书桌前,目光炯炯的扫过桌面上散乱摆放着的收据和照片。 只是一晃眼的工夫,顾清就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照片中有四个年轻男子。 四人中站在左边的正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年轻时的张强。 这张照片上次来的时候,顾清就曾看到过,只不过当时只认出了张强一人。 而如今,看着照片中的另外三人却是越看越眼熟。 顾清拿出手机,调出之前存在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然后将手机屏幕与彩色照片并排放在了一起,目光在手机屏幕和照片上站在最右边的年轻男子脸上来回的巡视、对比。 宣雯雯没有进入书房,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走廊上,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目光在手机屏幕和彩色照片的两张人脸上巡视对比了差不多一分多钟,顾清舒了一口气,可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顾清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张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上站在最右边的男人,跟此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张照片是同一个人。 在春城市景山上被杀害的黄诚。 而照片上站在最左边的人,则是另一个被害人张强。 看照片褪色的程度,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也就是说在二十多年前,张强和黄诚就认识。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彩色照片中站在中间的两人,顾清也同样认了出来。 正是另外两个被害人,韩琦和李兵。 四个被害人竟然彼此认识,甚至可能是朋友。 第十六章 陌生来电 离开别墅的时候,顾清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照片中的四个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情绪不太对劲的宣雯雯。 归途之中,坐在副驾驶上的宣雯雯有几次侧眼看向顾清,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惜沉浸在谜题之中的顾清仍是没有半点察觉。 将宣雯雯安全送回了家后,顾清开车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独自一人在长椅上坐下,陷入了沉思。 四名被害者在多年前就彼此相识,是巧合?还是说这本就是杀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杀害四个毫不相干的人与杀害四个彼此相识的人,所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没有任何不同。 所以,制定计划的刘宗为何只字不提?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同样参与了计划制定的邹平和张丽,他们两个是否知情? 顾清只觉得虚空之中张开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这张网正在等待着猎物上门。 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郑局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出键上好一会,最终却还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又有新的疑点冒了出来,案子应该还没有结束。可是所有材料和证物都已经递交到了检察院,司法程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递交就递交,想撤回就撤回。 一切都要讲证据,讲程序。 如果最后证明新的疑点无足轻重,对整个案子没有任何的影响,这样的后果顾清担不起。 郑局虽然担得起,但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可不能给他添堵。 默默的抽了三四根烟,顾清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 查一查吧,查清楚后再做决定。 唉,这算不算闲的蛋疼,没事找事? 当晚,顾清便连夜开车离开了叶城市。 凌晨破晓时分,顾清已经是站在了煤城市老城区一栋破旧的废弃大楼前。 顾清举着那张自张强别墅书房中取得的照片,眯起了眼睛。 眼前的这栋大楼,顾清已经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初来煤城市时开车经过,这栋六层大楼在一众只有两层、三层的楼房中显得鹤立鸡群,不由得不引起他的注意。 第二次则是在张丽家的门口,这栋废弃大楼距离张丽家不算太远,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 那两次瞥见这栋废弃的大楼时,顾清都有一种眼熟的感觉,不过因为当时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忙,因此没有往深处去想。 许多城市拆迁过后废弃的老城区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东北地广人稀,老城区被舍弃后基本上也没有改建的价值,因此多数时候只是象征性的将居住区的平房推倒,对于商业区的楼房则是置之不理。毕竟拆除这些楼房也是一笔不晓得费用,得不偿失。 因此,顾清也只是将那种眼熟的感觉归结于此。 可直到在张强书房中找到了四人合影的彩色照片,才让顾清搞清楚那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照片中尚且年轻的张强、黄诚、韩琦、李兵四人勾肩搭背,叼着香烟,一副谁也不服的臭屁神情。照片是在晚上拍摄的,背景大部分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稍上方的位置能够看到隐约的一块招牌,招牌上是那个年代很流行的霓虹灯管制作的几个大字——维纳斯歌舞厅。 而眼前这栋废弃大楼一楼大门上的招牌,虽然早已经破烂的不成了样子,却还是能够通过痕迹依稀辨认出上面的字迹,正是维纳斯歌舞厅这六个字。 大楼正门的白钢门都已不见了踪影,估计是被人拆掉卖废品了。此时天光微亮,顾清站在门口隐约看到里面全是各种编织袋、烂木头、碎砖头、排泄物等垃圾。 沉吟片刻,顾清放弃进去一探的打算。 已经废弃了这么多年,在里面找到线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还是别白费工夫了。 多年办案养成的直觉告诉顾清,自己所要探究的谜底,一定跟这个维纳斯歌舞厅有关。 当务之急,是尽快搞到有关这间歌舞厅的资料。 周边的商户和居民都已经搬走多年,却是有些麻烦。 想了想,顾清转身回到车上,径直朝着位于新城区的煤城市公安局驶去。 顾清到煤城市公安局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大多数人还没上班。正好值班的几个民警上次见过面,打过招呼说明来意后,顾清便在值班室的床上补觉。 “喂喂,醒醒,到站了。” 感觉到有人在拔愣自己,睡的正香的顾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边的刑侦支队队长冯喆。 随后,二人去到冯喆的办公室坐下。 “刘宗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你怎么又来了。别告诉我又有新案子了。我说你们叶城市的同行总这么干可不行啊,显得我们很无能啊。” 冯喆一边烧水沏茶,一边用半开玩笑、半是埋怨的语气说道。 “这次…其实也算不上是公事,只是还有点首尾没搞清楚。” 顾清点上了一根烟,含糊的答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我能帮上什么忙?” 冯喆倒也识趣,将沏好的茶水递给顾清,笑着问道。 “老城区有一家维纳斯歌舞厅,你知道吗?” “维纳斯…歌舞厅?” 冯喆露出迷糊的表情,想了一会后问道。 “六层楼的那个?” “嗯。” 顾清点头。 “那栋楼荒废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吧,你打听那里干嘛?” 冯喆也点上了一根烟,身体靠在椅背上问道。 “这你就别管了,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这你还真就问错人了,我才调到这边三年多,二十多年前的事我上哪知道去。就是以前经过那里的时候,听人聊起过,说是以前那里是全市档次最高的娱乐场所,据说还闹出过人命。” “出过人命!” 顾清顿时提起了精神。 “你先别来劲,听我把话说完。当时我也就是听他们提过一嘴,而且他们也是听别人说道。这玩意就跟学校啊、医院啊都是盖在乱坟岗上一样,都是以讹传讹,捕风捉影的事,听听就得了,千万别当真。” 冯喆嗤笑着解释道。 顾清却是没有放弃的意思。 “别管什么谣不谣言的,你知道啥就说啥,过后我自然会调查求证。” “没了,知道的都说了。就是听说以前那个什么歌舞厅出过人命,据说还闹鬼。” “闹鬼?” “我就说是谣传了。” 顾清一时也被干无语了,死了一会后又问道。 “你有没有认识的老同志,他们总应该对那里知道的多一些吧。” “这个…你等会啊。” 冯喆说着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在里面翻找起来。 “嗳,别说,还真找到一个。” 半小时后,顾清敲响了南关区派出所所长的办公室。 开门的正是这里的所长,谭唯清。 “谭所您好,我是顾清,冯喆介绍来的。” 顾清跟对方握手,自我介绍道。 “呵呵,顾队长,早有耳闻,年轻才俊啊。快进来坐。” 谭唯清十分热情的招呼道。 二人在沙发上落座,中间的茶几上摆放着事先沏好的茶水。 顾清正寻思着应该如何开场,谭唯清却是先一步开口问道。 “老刘怎么样了?” 顾清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谭唯清问的应该是刘宗。 “你俩认识?” 谭唯清露出一丝苦笑道。 “煤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当年我警校毕业就被分到这边来,怎么会不认识。不过那时候老刘是刑警队里的风云人物,我只是个打下手的见习警员。在刑警队待了两个多月就被调到派出所管户籍了。之后就很少见面了,估计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了。” 谭唯清竟然跟刘宗有过直接的接触,这倒是让顾清有些意外之喜,连忙问道。 “能不能说说,刘宗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还有我听说当年刘宗先是在刑警队,后来给调到了反扒大队,再后来又调去了派出所,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撩起故人往事,谭唯清的脸上露出回忆沧桑之色,叼上一根烟抽了一口后,才缓缓说道。 “我跟老刘接触不多,对他不怎么了解。不过在刑警队的那两个月,倒是经常听队里的师兄私下里聊起过他。毕竟都是个人主观的想法,你随便听听就行,可当不得真哈。当时队里的那些师兄们好像不怎么得意老刘,说他为人做事过于偏激,脾气也不太好,动不动就跟队里的领导拍桌子,据说有几次还差点动手。 等我去了派出所大概半年多以后,才听人说老刘被撸了,去了反扒大队。然后又过了大概两年还是三年了的,老刘又被撸了,这次直接一撸到底,直接下放到派出所了。唉,将近十年的老刑警了,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弄成那样了。 后来闲着没事我也是瞎寻思,估摸着是老刘那臭脾气惹的祸。你想啊,动不动拍桌子、瞪眼睛的刺头,哪个领导会喜欢。” 谭唯清对刘宗了解的却是不多,二人聊了一会后,顾清这才问起维纳斯歌舞厅的事情。 “维纳斯啊,听说过一些。不过我不在那个片区,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维纳斯是九十年代初那会全市最高档的娱乐场所,一瓶酒好几百,一晚上随随便便就是一两千的消费。呵呵,那时候我累死累活一个月才几百块钱的工资。还有就是维纳斯的老板人面广,挺有势力,黑白两道都能说得上话。虽然咱是干警察的,但也必须承认,那个时候社会治安确实是有点乱,直到后来的严打,才慢慢好了起来。” “我听冯喆说,维纳斯歌舞厅闹出过人命,有这事吗?” 顾清问道。 “出过。” 谭唯清给出的答案顿时让顾清精神一振,直觉告诉他,一切的因由或许就跟维纳斯歌舞厅的命案有关。 “那时候维纳斯一楼是大厅,只要买门票就能进去唱歌跳舞。二楼以上才是贵宾区,兜里要是没几个子是真上不去。当时市里的一些小混混没事就爱去维纳斯装逼,小混混嘛,你也知道,钓妹啊、不小心碰一下啥的,反正总有原因和借口干架。光我记得的好像就有两三次,两伙小混混因为钓妹起了冲突,打的挺凶。有几个伤的特别重的送到医院也没抢救过来,死了。” “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公安局应该有档案吧?” 顾清问道。 “当时出警了,肯定有档案。不过千禧年前后,市局搬去了新城区,那时候都是纸质档案,听说有一些被销毁了。剩下的后来都录成了电子档案,但因为操作不够熟练,又有一部分丢失了。所以能不能查到却是不好说。” 谭唯清这边对维纳斯歌舞厅了解的也不多,顾清跟他聊了一会后,又打听现在还有没有从警队退休的老人了解跟维纳斯相关的事情。 谭唯清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手写的老式电话簿,戴上老花镜,逐页翻找起来。 “这个老陈去海南养老了…老朱去年死了…老周…” 将整本电话簿翻完,谭唯清给了顾清几个电话号码,都是在煤城市公安战线工作多年退下来,跟刘宗算是同时代的一批人。 顾清表示了感谢,随即起身告辞。 走出派出所后,顾清给冯喆打去电话,拜托他帮忙查一下当年与维纳斯歌舞厅有关的案件卷宗。 接下来的几天,顾清按照谭唯清提供的号码,逐个拜访了一些从警队退休的老前辈,打听与维纳斯歌舞厅和刘宗有关的信息。 原本顾清以为会收获颇丰,结果却是几天下来,从这些老前辈口中打听到的信息跟谭唯清所提供的相差不大。 概括起来基本就是刘宗这人性格偏激、脾气暴躁。维纳斯歌舞厅消费很贵,老板的路子很广、势力很大。每当顾清问起更具体的事情,这些老前辈们便像是统一了口径似得,不清楚、不记得之类的云云。 这让顾清有一种感觉,他们似乎是在掩盖什么。 而冯喆那边也传来不好的消息,在市局的档案库里没有查到有关维纳斯歌舞厅的案宗。 是遗失了?还是故意被人销毁了? 顾清的调查一时间陷入了死局。 便在这个时候,顾清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电话那边听起来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请问是顾队长吗?听说你在打听维纳斯歌舞厅和刘宗的事情,方便的话来我家聊聊吧。” 第十七章 四大天王 顾清按照电话中给出的地址,来到了一个老旧的小区。 跟小区中几个正在遛弯的老人打听了具体的楼号后,顾清找到了电话中老人的家,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出头,头发茂密乌黑,精神矍铄的老人。 “呵呵,是顾队长吧,快进来坐。” 老人乐呵呵的邀请顾清进屋。 在门口换上拖鞋,顾清进入房间在沙发上坐下后,目光便习惯性的四处打量起来。 房间内的装修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风格,墙壁上半部分是白墙,下半部分刷着淡绿色的油漆。墙面上挂着挂着巨幅的开国大典壁画,还有一些相片和荣誉奖章。相片中年轻人穿着老式的绿色警服,朝气的面孔看起来和老人有几分相似。 地面铺着的地板看起来比顾清的年纪还大,但却收拾的干净,貌似还打了蜡。 看房子里的摆设,顾清猜测老人是独居。房间里没有寻常老人房的那股子沉暮之气,倒是时不时就能闻到阳台方向飘来的花香。 老人端着两杯刚沏好的茶水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顾清,顾清赶忙起身接过来。 “我叫魏大明,三年前刚退下来,算是你的前辈。” 老人坐下后,乐呵呵的自我介绍道。 电话中老人没说自己曾经的警察身份,不过顾清刚才已经从墙上的照片和奖章上看出来了,所以也没有表示出惊讶,只是礼貌的也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虽然看起来,这位名叫魏大明的老前辈已经很了解自己的底细了。 “前几天我从几个老伙计那里听说,来了一个外地小子四处打听刘哥和维纳斯的事。顾小子,你是想要查什么啊?” 魏大明说话时表情是微笑着的,可看着顾清的眼神里却是流露出审视的意味。 “不好意思啊前辈,因为涉及到案件保密原则,所以暂时有些情况不便透露。如果你知道有关维纳斯和刘宗的事情,还是希望能够如实相告。” 顾清不动声色的答道。 二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互不相让的对视了几秒,然后魏大明叹息一声,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则是转到了挂在墙上的那些照片和奖章上。 盯着那些照片和奖章看了一会,魏大明又悠悠的问道。 “刘哥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在煤城市调查的这几天,其他人提到刘宗时要么是老刘,要么就是刘宗,唯有这个魏大明是称其为刘哥,显然照比那些人,魏大明和刘宗的关系要亲密一些。 “吃得好,睡的香,就是烟抽得太凶,一天要抽两包。本来监押时是不准抽烟的,但不管怎么说曾经都是自己人,我们局长就给看守所打了招呼,允许刘宗抽烟。” 魏大明闻言点了点头。 “法律不外乎人情。刘哥虽然犯了糊涂,但毕竟杀的都是…呸呸,虽然退休了,但这话也不该从一个警察嘴里说出来。顾小子,你们领导还算有人情味,不错,不错。” 顾清猜到了老人隐去的那些话,便也不好表态,只能一笑置之。 “我听说你这两天去找了好几个人,什么姓陈的、姓周的,哼哼,你小子找错人了,都是一丘之貉,从他们嘴里能问出什么来。” 看到魏大明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顾清心中就是一喜。 通过这几天的走访得知,刘宗在煤城市警圈的人缘的确是很差很差,但顾清也不是人云亦云,没有主见,总觉得刘宗被所有人如此排斥,除了性格原因之外,总应该还有点其他的缘故。 而此时魏大明的神态,似乎就印证了顾清的猜测。 “我进警队比刘哥晚几年,一开始就是跟着他,给他打下手的。虽然没过几年刘哥就被调去了反扒大队,但私下里总找他喝酒。只是后来刘哥被撞了之后,我再去他家,他就不搭理我了。后来又去了几次也是自讨没趣,慢慢的也就没有了走动。 刘哥家里父母死得早,亲戚也不怎么来往。所以,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整个煤城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刘哥了。顾小子,你也不用唬我,我打听过了,刘哥的案子已经结了。你这个时候又来调查他和维纳斯的事情,是不是有了新发现啊?能帮刘哥脱罪不…啧,这个估计不太行。刘哥自己都已经认罪了,板上钉钉的事。可如果能够查到另有隐情的话,或许能死刑改无期,刘哥坚持坚持,未必不能熬到出狱。嗳,顾小子问你个事,我之前还真没注意,刘哥要是搁牢里边待到七十五周岁,但又刑期未满,那还用继续坐牢不?” 魏大明突然好奇的问道。 顾清也是被问住了,这个问题他也没想过。 “看你那样子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等有工夫了我去找个律师问问去。说回正题,顾小子你也别跟我扯什么保密原则,我也不让你全都说出来,就挑能说的,让我知道你到底是要干什么。然后作为交换,我把我知道的有关刘哥当年到底为什么被一撸到底,维纳斯歌舞厅到底又是怎么个情况,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你。怎么样?” 魏大明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看着顾清说道。 “好。” 顾清没有半点犹豫的答应道。 说完,便将那张从张强书房中找到的照片拿了出来。 “这是我在一名受害者那里发现的,通过这张照片可以确认,四名受害者相互间是认识的,可刘宗却是对这一信息只字不提。我就觉得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魏大明将照片接过去,眯起眼睛扫了一眼,然后语气不屑道。 “嘁,四大金刚嘛,我还以为是啥稀奇的玩意呢。” “啥?” 顾清一怔,怎么又扯到四大天王身上了。 魏大明便指着照片上的四人解释道。 “那时候流行的港台明星不是有个四大天王的吗,这四个家伙是维纳斯老板陶轩手下最能打的小弟,所以就也被道上的混混称做四大天王。” 陶轩。 听到这个名字,顾清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调查了这么多天,他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维纳斯歌舞厅老板的名字。 想起了往事故人,魏大明的脸上也是露出了唏嘘的神情,一段二十多年前的故事便从他的口中娓娓道来。 第十八章 藏污纳垢 秋天的雨季最是烦人,阴冷潮湿,往往一下起来就是数天不停。 穿着雨衣、雨靴的魏大明脚步匆匆的赶来,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湿滑的泥坑里,差点崴了脚。 “妈的。” 魏大明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目光透过雨幕,看到了前方围着的一群人。 “小明来了,吃早饭了吗?” 待到魏大明走到近前,便有人跟他打起了招呼。 魏大明朝那人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到一个打着伞,蹲在地上的男人身边,弯下腰,轻声叫了一声。 “刘哥。” 刘宗闻声扭过头来,见是魏大明,满是唏嘘胡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刘宗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夹着香烟的手朝着面前的地面指了指。 魏大明这才注意到刘宗身前大概两米的地方,躺着一个女人…切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 尸体呈侧卧状,全身赤裸,被雨水浸泡发白的皮肤上遍布着青紫色的伤痕和外翻的伤口。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女尸的四肢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其中右小腿折断的地方,还能=白惨惨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肤,裸露了出来。湿透的头发散乱如野草,将尸体大半面容遮挡。 魏大明的眼睛顿时睁大,刚吃下去还没完全消化的包子差点就吐出来。 这还是魏大明第一次亲眼看到尸体,虽然以前在警校的时候看过很多或破碎、或肿胀、或丑陋的尸体照片,而眼前这具女尸相对比较完整,可两相对比,还是眼前的真实更具有冲击力。 同时,也是魏大明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女性的裸体。 魏大明呆了几秒,正想说点什么,可刚要开口,就感觉到胸腹间剧烈的翻涌,连忙转身跑到远处,‘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身后传来了笑声,还有人在低声说着些‘到底是个雏…老子当年…这算什么…’之类的话。 等到魏大明感觉吐得差不多了,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正要直起身子返身再去看看那具女尸的时候,一直宽大的手掌却是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魏大明转过头去,正看到刘宗那张满是唏嘘胡渣的沧桑脸庞朝自己笑着。 “别听他们吹牛逼,当年他们第一次出凶案现场的时候,吓得就差没尿裤子了,不比你强多少。” “刘哥…” 魏大明使劲吸了一下鼻子,挺了挺有些单薄的胸膛,想说自己没事。刘宗却是将夹在手上的半截香烟塞进了魏大明的嘴里。 “抽几口就好了。” 魏大明下意识的使劲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哈哈哈。咋样,是不是感觉好点了。当警察哪有不抽烟的,想要跟着我学东西,第一步就是学会抽烟。行了,赶紧抽,抽完了去帮着抬尸体。” 刘宗根本不给魏大明拒绝的机会,一把将他朝着女尸那边推了过去。 “唉!” 一阵冷风吹过,几滴冰冷的雨水斜斜的掉进刘宗的领口里,冷的他打了个激灵。 刘宗缩着脖子,将衣领竖了起来。 “他妈的!” …… 下午五点半,刑侦支队办公室里的人基本上都已经下班回家了,只有还是孤家寡人的刘宗和魏大明留了下来。 连绵的秋雨看起来没有停歇的架势,魏大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就着台灯昏黄的灯光,已经不知第多少次在翻看凶案现场的照片了。 前天在供应处大楼后面发现的那具女尸,已经是半年内发生的第三起杀人抛尸案了。 三起案件的被害人都是年轻女性,被发现时都是赤裸着身体,没有任何物品和证件能够证明被害人的身份。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均系被害后抛尸。 从第一起抛尸案到前天的第三起,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刑侦队的调查没有取得任何的进展。 魏大明今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隔壁桌的几位前辈聊天,上头似乎是将这三起案子的嫌疑对象认定为在附近私人小煤矿干活的盲流子所为,准备抽调更多的人手去进行排查。 这几年煤城市开始允许私人承包煤矿,有些煤老板为了节省投资,所承包的煤矿没有购入任何机械开采设备,而是采用最原始的人力开采,俗称人背井。 这种人背井的巷道只有一米多宽,一米五左右的高度,呈六七十度的坡度蜿蜒向下直至煤层所在的区域,通常是位于垂直地面以下四五十米左右的深度。煤老板高薪聘请的放炮师傅用雷管和炸药将煤层炸碎,然后便由背煤工用麻袋将煤炭背上来。 地面上的储煤区摆放着一个个用木板拼接形似棺材的煤斗,背煤工将一个煤斗装满了,会有计量员核查,核查无误后便在本子上给这位背煤工记上一斗。 通常一个背煤工装满一斗要来回七趟到八趟,一斗的价格是三十元。平平常常一个背煤工每天能装满三斗到四斗,也就是能赚九十元到一百二十元。当然也有那挣钱不要命的,一天能够装满十斗,能够赚到三百元。 在人背井干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工钱日结,绝不拖欠。 而那些在国有煤矿一线工作的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三四百块钱。 当然,正常人在人背井是干不了多久的,主要还是身体遭不住。通常一两年下来,身子骨基本上就废了。 因此,本地人一般是不屑或是不愿赚这几个糟钱的,在人背井干活的基本都是本地人口中的盲流子,也就是黑户。 时间更往前推,那时国家实行计划生育,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娃。可还是有许多在农村生活,封建思想比较严重的人家信奉多子多福。亦或是头胎生的是女娃,想要传宗接代,就瞒着村里偷摸生,直到生出男娃为止。而那个时代医疗卫生方面又不是很健全,婴儿早夭是常事。于是为了保险起见,再生一个或两个男娃防止意外。 而超生不只是要面临罚款,多生出来的孩子还不能落户口,于是就成为了所谓的黑户,亦称盲流子。 没有户口就不能上学,成年后也找不到工作,于是这些盲流子就成为人背井的主要劳动力。 除了没有户口的盲流子以外,一些外地人犯了事后,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也会隐姓埋名来到这边来找活干。 而人背井招人,向来是英雄不问出处,管你是盲流子还是流窜犯,只要能把煤给背上来就行。 魏大明知晓人背井里面的门道,于是乎便觉到上头如此怀疑也是有些道理的。 第十九章 刺头 魏大明边看凶案现场的相片,边想的出神,额头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然后咕噜噜的掉在了桌子上。 是一根香烟。 魏大明拿起香烟,朝刘宗看去,瘫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的刘宗朝他勾了勾手指。 魏大明起身走了过去,刘宗掏出打火机,魏大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香烟叼在嘴里,弯下身去就着打火机的火苗将香烟点燃,抽了几口。 “咳咳咳…” 魏大明连声咳嗽起来,刘宗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才有点警察的样子嘛。对了,高材生,说说你对这案子怎么看?” “嗯?” 魏大明露出疑惑的表情。 “嫌疑对象啊,你也觉得是那些盲流子干的?” 刘宗问道。 “额…有这种可能吧。我看队里的卷宗,这几年不是挺多案子最后都证实是他们干的吗。” 魏大明思考了一下后答道。 魏大明警校毕业没多久,调来这边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到刑侦支队报道的第一天,就被队长安排给刘宗打下手。按理说刘宗和魏大明应该以师徒相称,但是刘宗却说自己还年轻,叫师傅显得老,坚持让魏大明管他叫哥。 刘宗闻言不置可否,摆了摆手示意让魏大明走开,然后看向还在下雨的窗外,双眼微眯,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二天雨势稍减,早上开会的时候,队长果然是认定了三起抛尸奸杀案是附近私人小矿的盲流子所为,开始安排人手前往各个小矿进行排查。 “大刘,你带着老崔、老辛、小明、小李,去大六里面鲍安的那个人背井。” 队长给刘宗布置任务。 “没空,爱谁去谁去。” 即便是在队长面前,刘宗仍是一副吊耳当啷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叼着烟,眯缝着眼睛不耐烦的说道。 队长闻言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右边的眉毛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脸色变得铁青,两边太阳穴上暴起了青色的静脉血管。 “嗳队长,大刘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就让他搁队里看家吧。那个大六那边我熟,我带人过去就行。” 队里同样老资历的老崔赶忙站起来打圆场。 队长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狠狠的瞪了低头摆弄烟盒的刘宗一眼,然后继续给其他人布置任务。 最后魏大明这组是由老崔带队,又带上几个从派出所借调过来的民警,一行人开着两辆吉普车朝大六方向开去。 魏大明和老崔乘坐一辆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 吉普车开出公安局大院后,老崔突然拍了拍魏大明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大刘破案的本事不小,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就是吧脾气太臭,这点你可不能学。” “刘哥他…没事吧?” 魏大明有些担心的问道。 “嗨,能有啥事,大不了就是不能进步了呗。按理说以他的本事,在咱们队里干了这么多年,破了那么多案子,队长的位置早就该他来坐了。就是那副臭脾气给拖累了,咱们局里从上到下,就没几个得意他的。” 老崔不无可惜的叹道。 大六的正式名称是采煤六队,位于煤城郊外的一片深山老林之中。这里有几处储量不算大的采煤点,前几年政策改变后,隶属国企煤矿的采煤六队便撤了,由几个据说是政府领导的亲戚给承包了下来。 魏大明一行人这次负责排查的人背井就是其中之一,老板叫鲍安。 在距离人背井还有三百多米的时候,老崔就让车子停下,将所有人集中其中,开始布置任务。 任务布置完后,由资历经验丰富的老辛带人钻进了林子里面。 老崔和魏大明则是回到车上,继续朝人背井驶去。 等快开进人背井所在的那片山林间开辟出来的空地上时,老崔按响了吉普车上的警笛。 坐在副驾驶的魏大明透过流淌着雨水的挡风玻璃,看到前方空地上像是炸开的马蜂窝一般,有七八个人惊慌失措的逃进山林之中。 老崔却是一点都不着急,吉普车驶过布满水坑的路面,慢悠悠的开了进去。 空地中间的位置是几堆十多米高的煤山,煤山旁边摆放着二十多个形状如同棺材一般的煤斗。 这些煤斗的旁边支着一把大遮阳伞,一个年轻的女人裹着军大衣坐在椅子上,在大伞下坐着嗑瓜子。 老崔将吉普车停在大伞前面,下车后微微弯腰钻进大伞下面,朝着嗑瓜子的女人问道。 “马小玲,刚才跑那几个是谁?” “不认识。” 名叫马小玲的白了老崔一眼,没好气的嘟囔道。 “搁你这干活的人,你不认识?” “人是我姐夫找的,我只负责计数,要问人找我姐夫去。” 马小玲干脆连看都懒得看老崔一眼了,低着头嗑着瓜子,嘴里还哼着小曲。 魏大明还是第一次见到敢跟警察如此横气的人,不由得上下打量起马小玲来。 二十出头的年纪,扎着马尾辫,长得一般,满脸雀斑,脸色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青色,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是本来就长得那个色。 似乎是察觉到了魏大明的目光,马小玲转过头来瞪着魏大明。 “呸,看你妈啊!” 瓜子皮从马小玲薄薄的嘴唇里吐了出来。 魏大明倒是没有生气,只是马小玲的肤色让他想起了前几天看到的那具赤裸女尸,胸腹间忍不住有些翻涌的感觉。 老崔担心魏大明被激怒,横移一步将他和马小玲隔开,然后不疾不徐的说道。 “我现在怀疑你们这里有逃犯,现在要把所有人带回去审查。” “呸,爱带不带,跟我说不着。” 马小玲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嗳嗳,你干嘛去?” 老崔叫道。 “下班啊,你把干活的都抓走了,我不下班隔着玩啊。” 马小玲头也不回的嘟囔道。 老崔一听赶忙快走几步将她拦了下来,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不抓人也行,你借我个屋,我就搁这问,问完没啥问题的就继续干活,行不行。” 马小玲朝老崔翻了个白眼,抬手指着不远处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门没锁,自己去吧。” 说完,返身坐回到椅子上,继续嗑瓜子。 老崔倒是没急着往茅草屋那边去,目光朝在树林子边上躲雨的十几个背煤工瞥了一眼,便迈步朝矿井口那边走去。 “崔哥,这个马…不是,是这里的老板鲍安,啥来头啊。小姨子都这么嚣张?这你都能忍?” 魏大明追上去低声问道。 “市里一个领导的亲戚。” 老崔含糊的答了一嘴,没做过多的解释。 第二十章 黑脸和红脸 天上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魏大明和老崔穿着雨衣,去到矿井入口处站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砰! 一声枪响从树林深处传来,把那些在山林边躲雨休息的背煤工吓了一跳,引起了一阵骚动。 老崔朝那边看去,见到那些背煤工只是面色惊慌的交头接耳,再没有其他的举动,便也懒得理会他们了。 身上背着事就是一开始跑的那些人,现在还能安然留在这里的估计就都是老实人了。 过了几分钟,魏大明听到有粗重的喘息声从狭窄的巷道里面传出来。没过一会,就看到一个背煤工背着一个鼓胀胀的麻袋,手脚并用沿着巷道地面挖掘出来的阶梯爬了上来。 待到背煤工爬到近前,老崔便横移一步堵住巷口,从口袋里取出警官证亮了一下。 “警察。叫什么名字?哪人?” 此时天色阴沉,光线跟巷道里面相差不大。背煤工费力的仰起头来,眯起眼睛,勉强能够看到证件上的警徽,神情顿时显得有些惊慌,磕磕巴巴的答道。 “我我…我姓张,叫…叫张德柱,从…从石城来的。” “为什么找你,心里有数吧。” 老崔冷声问道,透着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德柱的眼睛。 “我…我…真啥也没干啊警官。” “啥也没干我们能找你,看来你是不打算主动交代了,那行吧,看看回到局里你的嘴是不是还这么硬。” 说着,老崔掏出了手铐,在张德柱眼前晃了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张德柱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身体开始剧烈摇晃,身后背着的麻袋咚的一声掉了下去,好在麻袋口用尼龙绳系的很紧,里面的煤矿没有散落。 “警官,我知道错了,你别抓我,罚款我交还不行吗。我家四代单传,我爹去年死的时候嘴里一直嘀咕想要个孙子,生怕断了俺们老张家的香火。可是我家那婆娘的肚子不争啊,连生三个赔钱货。村里不让生了,还要罚款,我这不是实在没招了吗,才带着婆娘跑到这边来。警官您行行好,罚多少钱我都认,可不能不让我生儿子啊。我求求你了警官,我们老张家十八代祖宗感激您。” 张德柱趴在巷道里,一边磕头、一边哭诉。 老崔低声嘁了一声,收起手铐,朝身后摆了摆手。 “滚滚滚。” 张德柱如蒙大赦,赶忙又磕了几个头。然后却也不忘将掉落的麻袋重新背起来,又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问道。 “警官,我能不能把煤弄上去,填上这袋就够一斗了。” “去吧去吧,谁管你这破事。” 老崔不耐烦道,随即又问了一嘴。 “下边还有几个人?” “算上放炮的师傅还有三个。” 张德柱赶忙答道。 放张德柱离开,两人继续守在矿井口。 过了一会,山林子里面传出希希索索的声响,魏大明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是老辛他们押着四个之前逃走的人回来了。 “撩了三个,跑太快,没追上。妈的,下雨太滑,差点把要闪了。” 来到近前,老辛骂骂咧咧的跟老崔抱怨道。 有三个人没抓到,老崔也是露出无所谓的态度,递给老辛一根烟,说笑了几句后朝着不远处的茅草屋指了指。 “去哪问吧。” “嗯。” 老辛抽着烟,点了点头,带人朝茅草屋那边走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矿井下面的三个人陆续上来。老肖还是如同先前吓唬张德柱那般重复操作了一遍,其中只有一个人的神情和眼神有点不对劲,被老肖当场就给拷上了。 带着这人去到茅草屋那边,魏大明看到有三个从树林子抓回来的人双手被拷在身后,在外面蹲成一排,被雨水浇的如同落汤鸡。 此刻三人一个个面色青紫,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冻的。 老崔一脚踹在刚带过来那人的腿弯处,踹的那人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泥水里。 “过去蹲好。” 随后又跟负责看守的小李和几个辅警交代了一下。 “谁不老实就直接开枪,别惯着。” 小李忍着笑点头答应。 吓唬人嘛,当然不可能直接开枪打人。之前在林子里面那一枪是老辛朝天上开的,回到局里还要打报告备案。 交代过后,老肖就带着魏大明进到茅草屋里。 这个茅草屋是背煤工住宿的地方,屋子里面充斥着各种奇妙难言的怪味,魏大明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刚刚一进屋,魏大明就看到老辛飞起一脚揣在被审问的背煤工胸口,背煤工整个人被踹的倒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刑讯逼供! 魏大明脑海中闪过这个词,斜眼朝身旁的老崔看去,却见老崔一脸的平静,便也没敢出声。 “最后再问一次,这个月的13号,也就是四天前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这段时间,你在哪?谁能给你证明?” 老辛厉声喝问道 那人却只是瘫在地上,闭着眼睛直哼哼。 “呦呵,挺有钢啊。我最佩服你这种人,继续扛着,千万千万别开口啊。” 说着,老辛抬起穿着大头皮鞋的右脚,朝着那人的小腹又狠狠的踹了两脚。 那人闷哼一声,腰腹拱起,像个虾米似得倒在地上,呕呕两声开始呕吐起来。呕完之后,那人才无力的仰了仰头,虚弱的说道。 “警官,我都交代过了,那天晚上我一直在这睡觉,哪都没去。第二天矿上放假,我也一直呆在这。” “谁能给你证明?” “矿上放假,他们都出去玩了,就我一人搁这,我找谁证明去啊。警官,我真是无辜的…” 没等那人说完,老辛又是一脚踹中了他的胸口。 “无辜的一开始跑啥?你就是做贼心虚,我叫你嘴硬。” 说着,老辛又抬起了右脚。 “嗳嗳,老辛,行了行了。你出去歇会吧,我来跟大兄弟聊聊。” 老崔打起了圆场。 于是老辛收回右脚,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恐吓道。 “再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 等到老辛离开,老崔便乐呵呵的走到那人面前蹲下,掏出烟盒,取出一根烟递了过去。 “大兄弟,怎么称呼啊,哪里人啊,来这干活多久了?” 第二十一章 逼供 刘宗的脾气在队里面是出了名的火爆,魏大明跟了他两个多月,却也从未见他对嫌疑人或犯人动过手。 反倒是在平时看起来一团和气的老辛身上,魏大明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刑讯逼供。 刑讯逼供是法律严令禁止的,魏大明本来有心想要劝阻,却是被老辛当时的气势给吓住了,最后没敢吭声。 至于老崔和老辛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这种审讯方式倒是常见,算不得稀奇。 刚刚挨过一顿揍的那人看起来也是个老油条了,面对老崔的善意丝毫不领情,就是一个劲的大呼委屈,大喊冤枉。 老崔问了一阵,见这家伙还是不松口,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拉着魏大明走出茅草屋,外面抽烟的老辛朝老崔投去询问的眼神,老崔摇了摇头。 “妈的,滚刀肉。” 老辛骂了一句,随即撸起袖子进入茅草屋。几秒种后,就又有惨叫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见魏大明面露不忍之色,老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这些家伙即便跟抛尸案没关系,身上肯定也都背着别的案子,不然一开始就没必要跑。所以,没必要把他们当人,就是他妈的罪犯,只要不当场打死,上头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用担心。” 魏大明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老崔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 “哎呦,都快中午了。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审不完了,这样,小明你开车回市区买点吃的喝的。” 说着,老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的递给魏大明,然后还不忘交代一句。 “找能开发票的饭店买,记得多开点。” “哦。” 魏大明应了一声,接过钱揣进兜里。 这种跑腿的事魏大明也不是第一次干,驾轻就熟。对于这几个人的口味,爱吃什么,不吃什么也都是心里有数。 开着车刚进入市区的时候,魏大明透过前风挡,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钻进了一条胡同。 好像是刘哥,他不是留在队里看家吗? 怎么跑到这来了? 路过刘宗拐进去的胡同口时,魏大明放缓了车速朝里面看去,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个疑似刘宗的身影。 魏大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右脚踩上油门踏板加速,车子刚刚开出十多米,魏大明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一脚刹车将车子停了下来。 刚才那个胡同…好像是通往第一起抛尸案的现场。 紧接着魏大明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天和刘宗的对话,还有今早刘宗有些奇怪的表现。 刘宗虽然是刺头,但正常的工作中也很少会像今早那样顶撞队长,让队长下不来台。 难道刘哥是有了什么发现? 脑海中生出这样的念头,魏大明就有些坐不住了。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十二点。估计崔哥他们现在也不饿,先去确认一下那人到底是不是刘哥,反正时间来得及。 心中打定主意,魏大明就把车子在路边停好,钻进了那条胡同。 胡同不算太深,两边都是几乎要倒塌的废弃公房,平时几乎没人会过来。抛尸案的第一具女尸,就是在其中一栋废弃的房屋中被发现的。那时正值初夏,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呈现出巨人观,尸臭味一直飘到了马路那边,这才被路过的人发现。 这也是魏大明怀疑刚才那个身影是刘宗的原因。煤城市不算大,抛尸案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谁会没事大下雨天的往这边跑。 第一起抛尸案被发现的时候,魏大明还没毕业。不过现场和周边环境的照片却是已经看过无数遍了,熟得很。 将眼前的实景与记忆中的信息相互对比,很快魏大明就看到了那栋发现尸体的废弃屋子,脚步也不由得放缓了下来,以免发出声响。 轻手轻脚的走到一堵断墙边,魏大明探出头去,就看到一个人穿着深绿色的雨衣站在院子里,不是刘宗还能是谁。 只见此时的刘宗嘴里叼着烟,眉头紧锁,目光看着原本尸体摆放的位置怔怔出神。 过了一会,刘宗呸的一声吐掉烟屁股,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什么,然后身体转了个方向,望向远方。 刘宗望去的是市中心的方向。 刘宗自顾自的嘟囔了一会后,转身朝名存实亡的院门走去,看样子是要离开,吓得魏大明也赶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的,反正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 躲在暗处,听着雨靴踩在水坑里的啪啪声远去,魏大明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暗处走出来。 刘哥是在干什么? 此时魏大明脑子里满是问号。 胡同里已经没有了刘宗的影子,在原地思考了片刻,魏大明决定继续跟上去瞧瞧刘哥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魏大明脚步极快,嚓嚓嚓的几步就小跑着出了胡同。 除了胡同后,目光朝着左边看去。 左边是市中心的方向,刚才刘哥朝那边看了半天,估摸着多半是要往那边去。 可魏大明却是没在马路上看到刘宗的身影。 走得这么快! 魏大明心中感慨,然后有下意识的朝右边看去。 可刚刚把头转过来,就看到一只手掌在视线中快速放大,随即自己的脑袋就被一只大手给捏住了。 “小兔崽子,长本事了哈,连我都敢跟踪了。” 刘宗那低沉的声音传入魏大明的耳中。 做贼心虚的魏大一开始被吓了一跳,小心脏砰砰砰的差点没跳出来。可旋即反应过来,扭动着脑袋挣开刘宗的钳制,然后陪着笑解释道。 “嘿嘿嘿,哪敢跟踪刘哥啊,这不是崔哥让我回市里买午饭,开车经过的时候正好看着刘哥你了吗,就寻思过来看看。刘哥,里面是第一起抛尸案的现场吧,你是不是有新发现了?” “发现你个头。这没你事,赶紧滚去买饭去。” 刘宗不耐烦的挥手道,就像是在驱赶烦人的苍蝇。 “哎呀刘哥,你就别骗我了。老话说得好,知父莫若子。你是我师傅,我是你徒弟,跟亲父子也差不多了,我还不了解你吗。有啥发现你就告诉告诉我呗,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魏大明搂住刘宗的胳膊,耍起了无赖。 第二十二章 抽象派 “滚滚滚,少搁这跟我耍贱,滚回去买饭去。” 刘宗却是根本不吃这一套,甩动粗壮的胳膊将魏大明甩了个趔趄。 “师傅~” 魏大明继续不依不挠的央求道,他知道刘宗这人吃软不吃硬,磨一磨没准就心软了呢。 可这次魏大明却是打错了算盘,刘宗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心中打定了主意,连打带踹的将魏大明给撵走了。 “师傅,你就告诉告诉我呗。” 被逼着上了车,魏大明摇下车窗试图做出的努力。 “赶紧滚,小王八蛋。” 魏大明无奈,只能发动车子离开,目光却是一直盯着后视镜。 透过后视镜,魏大明看到刘宗站在原地没动。 车子一直开,开出好远的距离,后视镜中刘宗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却还是没动地方。 知父莫若子,同样的,知子也是莫若父,刘宗同样也太清楚魏大明的那些小心思了。 直到车子拐过一个弯,后视镜中再也看不到刘宗的身影。 魏大明又将车子开出一段距离,然后拐进了一条胡同里将车子停下。 下了车子,戴好雨衣上的帽子,悄咪咪如同做贼似的走到先前那个弯道的拐角,探出头朝远处望去。 就看到刘宗不知从哪推出了一辆自行车,正在漫天细雨中费力的蹬踏,同样也是朝着市区这边的方向而来。 魏大明赶忙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过了大概七八分钟的样子,躲在暗处的魏大明听到自行车轮压过水坑时的声响,同时还有刘宗粗重的喘息声。 在这种天气骑自行车,速度不快不说,也着实是耗费体力。 魏大明不敢探头去看,老老实实的继续藏好,一直到估摸着刘宗已经骑出了一段距离,这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跟了上去。 魏大明不敢开车,那玩意目标太大,声音太响,很容易被刘宗发现。好在刘宗骑行的速度也不快,小跑着也能跟得上。 如此两人相距大概一百多米的距离,一个骑车,一个小跑,朝着市中心进发。 期间刘宗曾有几次回头的动作,吓得魏大明不得不赶忙进行隐藏躲避,有一次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摔倒在了泥坑里,结果就是全身上下都被泥水给浸透了。 被小凉风一吹,那叫一个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一路行至市中心,魏大明看到刘宗在一座短桥边停了下来。将自行车靠在岸边的护栏上,然后就那样站在雨中,静静地看着桥对面的一栋楼房。 那栋楼房一共六层,楼体表面镶嵌着这几年很流行的蓝色玻璃,远远看去如同一颗蓝色的水晶,很是好看。 大楼一层和二层之间的凸出的雨檐上,安装着用霓虹灯管做的几个大字——纳爱斯歌舞厅。 魏大明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是煤城市最高档的娱乐场所,里面可以唱k、跳舞,还有游戏厅、旱冰场、台球厅等等娱乐设施。 刘哥来这里干嘛? 魏大明满心疑惑的想道。 过了一会,刘宗还是站在原地盯着那栋大楼,魏大明却是有些犯难了。 也不知道刘宗要在这里看多久,崔哥他们还等着自己回去开饭呢。 魏大明心中挣扎了片刻,最后一咬牙走了过去,朝着正出神的刘宗肩膀拍了一下。 刘宗像是触电了一般,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后双腿微屈,身体顿时一矮,右肘同时朝着魏大明的小腹顶了过来。 魏大明反应不及,哎呦一声抱着肚子踉跄后退,然后坐倒在地。 “艹!怎么是你个小王八蛋。” 直到这时,刘宗才转过头来。 看清楚竟然是魏大明,脸上先是一阵错愕,随后骂骂咧咧的走过来想要将魏大明扶了起来。 魏大明满脸痛苦的双手捂着肚子,嘴里嘶嘶哈哈的疼的说不出话来。 因为身上穿着宽大的雨衣,又是跌坐在地上,从刘宗的视角便也看不出魏大明的双手到底捂着的是那个部位。 只是看魏大明这痛苦的表情,刘宗便忍不住担心的问道。 “喂,打哪了?不是…蛋碎了吧?” 魏大明这时已经缓过来不少,苦着脸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刘…嘶…刘哥,你太狠了,差一点,就差一点啊,我家就要断后了。差一点,以后你就要叫我小魏子了。” 见魏大明还有心情开玩笑,刘宗就知道这小子没啥大事,于是抬手一巴掌拍在魏大明的后脑勺上,怒骂道。 “不是告诉你别跟来了吗,你他妈的当我说话是放屁是吧。” “骂人就骂人,别辱人父母啊,你还吃过我妈寄来的鸡蛋呢。” 魏大明缩着脖子嚷道。 刘宗这时注意到魏大明全身都是泥水,显然不是刚才那个屁股墩造成的效果,便已经猜到这小子跟自己一路怕是糟了不少罪,心里不由得有些无奈。 “唉!” 刘宗叹息一声,将魏大明扶了起来,伸手将他雨衣上沾着的极快大黄泥巴拔愣掉。 “跟老子年轻时候一样,都他妈是个犟种。” 说这话的时候,刘宗嘴角已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魏大明眼见有戏,就赶忙打蛇随棍上,攀住刘宗的肩膀笑道。 “有啥师傅就有啥徒弟嘛。” 刘宗没好气的瞪了魏大明一眼。 “回宿舍把衣服换了,不然感冒发烧有你受的。” “刘哥,我…” 魏大明还想再坚持坚持,争取争取。 “我跟你一起回去。你不是想知道到底咋回事吗,回去再告诉你。” “好嘞!” 目的达成,魏大明心满意足的笑着应道。 “哎呦,崔哥他们还等着我买饭呢。” “少吃一顿饿不死。” 回到局里安排的宿舍,魏大明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出来,就看到刘宗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手里拿着钢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魏大明走过去瞧了一眼,线条七扭八歪像是一条条快要渴死的蚯蚓。 “呦,刘哥你也喜欢毕加索啊。” 魏大明调笑道。 刘宗瞪了他一眼,却是没有骂人,只是继续在纸上添加了几条线条,然后又画了三个叉叉。 这样一来,魏大明就看明白了。 “刘哥,这是三起抛尸案的案发现场。” 魏大明指着三个叉叉说道,然后又指着一个圆圈。 “这是…维纳斯歌舞厅?” 第二十三章 大人物 魏大明毕竟是警校的高材生,欠缺的只是办案经验,智商和眼光还是很高的,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刘宗画这幅抽象派地图的用意。 以三处发现尸体的地点为外檐画一个圈,便会发现,维纳斯歌舞厅正好便处在圆心的区域。 但随即魏大明又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圆心的区域算不得小,除了维纳斯歌舞厅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商户也在那片区域。 可是之前刘宗站在河边的时候,可是一直在盯着维纳斯歌舞厅再看,目光好像并没有朝周边的其他商户偏移。 而且就算维纳斯歌舞厅处在以抛尸地点为外檐的圆形位置,却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也许只是巧合呢。 办案毕竟还是要依靠实实在在的证据,单凭一副抽象派地图,证明不了什么。 “刘哥,就因为这个所以你就怀疑三个死者都是在维纳斯出的事?这也太勉强了吧。” 魏大明撇了撇嘴说道。 这就是刘宗欣赏魏大明的地方,绝不会因为自己是新人,欠缺实际办案经验而盲目的信仰权威。只要是发现不合理的地方,就不会藏着掖着,而是第一时间提出自己的观点。 再有一点,就是刘宗能够从魏大明的身上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会追查到底,决不放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第二次发现魏大明跟踪自己后,才决定跟这小子摊牌,把事情的利弊跟他说清楚。 你小子就是个狗皮膏药,粘上就甩不掉。 刘宗曾经这般笑骂魏大明,语气中满是欣赏和宠溺。 听到魏大明提出的异议,刘宗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稍稍后仰靠在椅背上,然后不紧不慢的抽出一根香烟。 十八九岁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养这么大不容易,总不能丢了好几个月,家里人一点都不着急吧。案宗资料里,你有看到身份信息符合的报案记录吗?” “不是早就已经确定,前两个死者是外来务工人员吗?” 魏大明听明白了刘宗话里的意思,想了一下后说道。 “你也是外地人,平常跟家里人有没有联系?” 刘宗吐出一口青烟喷在魏大明脸上,笑着问道。 “当然,我前天晚上还给我妈打电话了呢。” 魏大明一边挥手驱散眼前的烟雾,一边答道。 “还记不记得上个月,你有几天没给家里去电话,你妈妈就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去了。当时是我接的电话,把你妈妈给急的呀,一个劲问你是不是遇到匪徒出事了。” “嗐,我那不是忙忘记了吗。自那以后每隔三天我都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魏大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可随即意识到刘宗话里的重点肯定不是自己的这件糗事,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旋即恍然大悟。 “对哦,如果是正常的外来务工人员,特别是被害者这样的年纪,如果长时间没给家里去电话,家里人一定会着急的,甚至直接过来查看人是否平安。还有就是她们的老板,员工无缘无故始终,老板多少也是有责任的,所以一定会报案。可是现在根本没有符合被害人身份特征的报案记录,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被害人的家里人不知道她们在煤城。所以就算人丢了或者是死了,家里人也根本无从找起。 而为什么家里人不知道被害者是来到了煤城呢,是因为被害者从事的职业见不得光,所以她们不敢告诉家里人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刘宗,是不是这样?所以,你就怀疑被害者是在维纳斯出的事。因为维纳斯歌舞厅里有小姐!” 魏大明感觉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线索,两眼发光,面色都有些潮红,语调急促的朝刘宗问道。 “不愧是警校高材生,脑子赚的就是快。不过你还说漏了一种可能。” 刘宗许是有些累了,用屁股将椅子朝后拱了拱,然后将双腿搭在书桌上,翘着二郎腿赞许道。 “还有一种可能?” 魏大明露出思考的表情喃喃道。 刘宗也不急着揭开谜底,笑着等待魏大明自己想出答案。 宿舍里变得安静起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噼里啪啦的传进来。 皱着眉头想了半分多钟,魏大明突然一拍脑袋,兴奋的嚷道。 “我知道了,拐卖,被害者是被拐卖过来的。” 刘宗欣慰的点了点头,出言更正道。 “只是有这种可能,在没找到证据前还不能完全确认。不过,不管被害者的身份是小姐,还是被拐卖的,维纳斯歌舞厅无疑都是嫌疑最大的。” 魏大明来到煤城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却也是听闻过维纳斯歌舞厅的鼎鼎大名,只是从没去过,对其更详细的信息知之甚少。于是就问道。 “就因为维纳斯里面有小姐?” “是,也不是。” 刘宗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消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玻璃望向外面的雨幕半晌不说话。 魏大明也走了过去,跟刘宗并肩而立,踌躇了一会才鼓足勇气小声道。 “刘哥,我觉得你的推测有道理,那个你…你没跟队长说吗?” 刘宗侧过头来,对着魏大明咧嘴一笑。 魏大明似乎在这笑容中看到了很多东西。 有无奈、疲惫,还有厌恶、憎恨…等等等等。 “我说过了。” 刘宗语气淡漠的答道。 魏大明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呼吸有些困难。可他还是不死心,觉得起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误会。 “那队长他…” “你知不知道维纳斯的老板是谁?” 刘宗好像是猜到了魏大明要问什么,摆了摆手打住他的话头,反问道。 “听说好像是姓陶。” “嗯,叫陶轩。那可是咱们煤城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刘宗吐出一道烟雾,拉长了语调,似在感慨、似在叹息。 第二十四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刘宗望着窗外的雨幕,语气淡然的说起了一件往事。 “四年前,我带队在新兴矿煤场抓到了一伙偷煤贼,一共六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保卫科的正式员工,叫陶轩。” “额…不会就是现在维纳斯的那个老板陶轩吧。” 魏大明问道。 刘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他们一伙人在半年内偷盗了六十多吨精煤,涉案金额七千多块钱。以这个数额来算,按理说是够判刑的了。六个人里面,除了陶轩是保卫科的正式员工以外,其余五个也都是矿上职工的家属。他们六个都抓起来后,第二天就有家属去找矿上的领导求情。矿领导寻思怎么着也算是自己人,算是家贼,家丑不可外扬嘛。于是就找到局里的领导商量了一下,最后拘了十天,罚了点钱,这事就算过去了。 那五个人本就是无业游民,而陶轩就倒霉了,拘留所也蹲了,钱也罚了,最后连工作也丢了,也成了无业游民。后来听说差点让他爸拿裤腰带给抽死。 再后来听说他跟朋友去了南方闯荡,那几年南方沿海不是刚刚改革开放嘛,在那边混了几年,还真让这小子赚了不少钱。 前年陶轩从南方回来过年,过完年后也没走,开了维纳斯歌舞厅。刚开业的时候,维纳斯热闹是热闹,但也就是跟平常的歌舞厅没啥区别,只不过是地方大了点,装修豪华点。后来他不知怎么滴跟鲍安搭上了线,还拜了把子。就是你今天去的那个人背井的老板鲍安,他家有个亲戚在市里面当副主任。 通过鲍安的关系,陶轩先是结识了那个副主任亲戚,然后再通过那个副主任又认识了市里的其他一些领导。去年刚过完年,听说有人在初九那天早上四点多,看到赵副市长从维纳斯后门出来,偷偷摸摸地跟做贼似的。 这两年工商、税务、消防、卫生等等所有部门的年节例行检查,全都默契的避开维纳斯。片区派出所不止一次接到群众举报,说维纳斯歌舞厅里有小姐卖淫,可派出所民警去了以后,也只能在一楼大厅待着,根本上不了二楼。有一次出警的民警里有一个跟你一样的新人,是个愣头青,说啥就要上楼检查,随后就被几个小混混给打了。 事后那几个小混混蹲了笆篱子,而那个愣头青新人也被调去别的派出所管户籍去了。袭警啊,算是件大事了吧,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还有手头的这三起案子,真当队长、老崔他们干了这么多年刑侦,都是吃干饭的,啥都查不出来? 呵呵,维纳斯的水深呐,不是谁都能趟得起。 你是农村出来的,家里供你读书上警校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才穿上了这身警服,算是端上了铁饭碗,可得好好珍惜啊,千万不能白瞎了你爸妈这么多年的辛苦。所以啊,你小子最好别参合这事,要不然保不齐以后也得去派出所管户籍去。” 刘宗用肩膀轻轻撞了魏大明一下,语气严肃的说道。 “既然陶轩这么有势力,那刘哥为什么还要查?” 魏大明不解的问道。 刘宗咧嘴一笑道。 “我没打算查啊。” “那…” “就是闲着没事瞎想瞎转悠,没打算深究。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一个小警员能干的成啥事。行了,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你小子是个聪明人,可不能那前途开玩笑啊。我这臭脾气自己心里有数,估摸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指望你小子以后升官了罩着我呢。” 说完,刘宗拍了拍魏大明的肩膀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刘宗突然转过头来叮嘱道。 “晚上老崔他们回来,就告诉他们是我把你截下来打下手了,他们要是敢支棱毛,就让他们找我来。” 说完,哐的一声关上门走了。 天快黑的时候,老崔他们开着车回来了。白天在人背井被抓的四个人也跟着一起全都带了回来。 一进办公室,老崔就冲过来,抬脚踹了魏大明屁股一脚。 “你他娘的跑哪去了,老子差点没饿出屎来。” 这一脚虽然踹的不重,但魏大明也看出来老崔是真的生气了,只能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可怜兮兮的解释道。 “崔哥,你别生气。中午回来的时候碰到刘哥了,是他……” 听到是刘宗造的孽,老崔也不好再追究了,气鼓鼓的嘟囔了几句,转身去处理带回来的四个背煤工。 刘宗赶忙追上去问道。 “崔哥,咋把人全带回来?他们几个跟抛尸案有关系吗?” “跟你没关系,少打听。” 老崔白了魏大明一眼,没好气的训斥道。 此后的几天里,队里的人手继续每天排查附近的小矿,只是魏大明被分去跟着另一个老人,不在跟老崔他们一起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这天降下了初冬的第一场小雪。 魏大明刚到单位,就听队里跟他一起来的实习警员说,杀人抛尸案的凶手抓到了,就是当初老崔他们从人背井抓回来的四个背煤工其中的一个。 听到这个消息后,魏大明只觉得遍体生寒,冷的整个人直哆嗦。 一整天的时间,魏大明都是浑浑噩噩的打不起精神。每次看到因为刚刚破案立功而满面喜气的老崔,脑海里就会浮现那具被雨水泡的发白的女尸,胸腹间就会忍不住翻涌想吐。 “嗳,小明这是咋啦?” 老崔指着夺门而出的魏大明朝旁边人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吃坏肚子拉稀了吧。” “年轻人,东西可不能乱吃啊。” 老崔笑道。 今天刘宗一整天都没在办公室里出现,跑到外边被冷风激了一下的魏大明感觉没有那么恶心了。站在小雪中想了一会,拔腿朝宿舍跑去。 咚咚咚咚… 来到刘宗的宿舍门前,外面没锁,推了一下门没推动,魏大明便哐哐的砸起门来。 砸了好一会,门才打开。 开门的刘宗双眼浮肿,面色蜡黄,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魏大明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刘哥你咋了?生病了?” “没病也让你吓出病来了,咳咳…” 咳嗽了一阵,刘宗问道。 “找我有事?有事快说,没事滚蛋。” “你先让我进去。” 魏大明作势就要往门里边挤,却是被刘宗一把给推了出来。 “老子他妈的感冒了,再传染给你,就搁这说吧。” “刘哥…” “抛尸案的凶手抓到了,就是崔哥那天抓回来的背煤工。” 说完,魏大明就看到,刘宗的眼睛唰的一下变得血红。 第二十五章 疑点 刘宗双眼变得血红,死死的盯着魏大明一言不发。 魏大明也是有点被刘宗的眼神给吓得到了,更是一声都不敢吭。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气氛安静到了极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魏大明的感觉里好像是过了一万年,刘宗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的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对内的案情通报出来了吗?” “额…还没有,估计一会开会的时候队长会说吧。” 魏大明迟疑的说道。 刘宗的肩膀垮了下去,眼神下移盯着地面,嘴里不停地呢喃道。 “也许是我搞错了…也许是我搞错了…” “刘哥,你没事吧。” 刘宗摆了摆手。 “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不去上班了,你帮我请个假。然后…” 刘宗语气顿了顿又道。 “案情通报出来后,你抽空过来跟我说说。也不用专门过来,晚上下班顺道就行。行了,回去上班吧,记得帮我请假。” 在魏大明的印象里,刘宗迟到早退、无故旷工都是家常便饭,队里的人包括队长在内也都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什么时候需要请假了。 “刘哥,要不我送你去诊所打一针吧。” 魏大明看到刘宗此时不只是双眼,整张面孔都是红彤彤地,红的有点吓人。便担心的提议道。 “没事,吃点药睡一会就好了,你去忙吧。” 刘宗说完,便哐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魏大明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在魏大明的脑海中有几个画面不停地交替出现。 一个画面是那具被雨水泡的发白的女尸,一个画面是刘宗画的那副抽象派地图,还有一个就是在人背井时老辛殴打那个背煤工的情景。 想着想着,魏大明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天刘哥曾说到过,人背井的老板鲍安和维纳斯老板陶轩是拜把子兄弟。抛尸案的凶手是鲍安矿上的背煤工。背煤工是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背景的盲流子。老崔、老辛他们明明有些忌惮鲍安的势力,却是敢在矿上明目张胆的刑讯逼供。那天应该已经知道那四个人跟抛尸案没有关系,最后却还是都带了回来。 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因为那天听过刘宗的分析后,魏大明觉得很有道理,下意识中便觉得三起抛尸奸杀案与维纳斯歌舞厅逃不开关系。因此今天听闻老崔已经抓到了凶手,而凶手就是第一天带回来的一个背煤工,虽然当时没有想明白其中具体的逻辑关系,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 而此时将所见所闻相互关联起来,魏大明的脑力里就涌现出八个大字——屈打成招,替罪羔羊。 魏大明有些神不守舍的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侦破连环奸杀抛尸案,老崔是首功,老辛也是劳苦功高,众人都在对两人奉承不已,似乎明天两人就升任正副队长了似得。 浑浑噩噩的挨过了一个上午,魏大明中午也没去食堂吃饭,守在办公桌前盯着三起抛尸案的现场照片发呆。 下午一点半,队里召开了案情通报会议,老崔和老辛两人,将破获案件的过程、嫌疑人的口供、搜集到的物证一一展示出来,得到了队长和局中领导的表扬和赞许。 通报会三点结束,散会后魏大明回到办公桌前继续盯着那些照片发呆,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便如一阵旋风般冲出了办公室。 “这小子发什么神经?” 老崔指着犹自在开合的房门朝旁人问道。 “坏肚子了呗。” 外面的雪仍在飘飘洒洒的下着,魏大明朝着宿舍一路狂奔,途中好几次险些摔倒。 刘宗宿舍的房门虚掩,露着一条缝隙。魏大明也顾不上敲门,直接将房门推开,然后就见一股仙气扑面而来。 “咳咳咳咳咳…” 魏大明差点以为自己要二氧化碳中毒身亡了。 挥手驱散烟雾,魏大明走进房间,看到地面上堆满了烟头。 “刘哥,你这是抽了多少烟啊!” 魏大明惊叹道。 随即目光看向刘宗,只见刘宗的眼睛里遍布红血丝,脸色灰白,嘴唇青紫,着实是有些吓人。 “刘哥。” 见刘宗只是坐在铁架床的床沿上低着头抽烟,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魏大明便凑过在刘宗身边坐下,轻声唤了一声。 “怎么样了,详细说说,一个字都不要漏。” 刘宗瞟了魏大明一眼,声音沙哑的说道。 “哦,那个…崔…崔志军他们是这么说的。” 本想脱口而出的崔哥,被魏大明硬生生的改成了崔志军,老崔的大名。 “那次去鲍安的人背井时,他就注意到嫌疑人…嫌疑人叫蒋铁,他就注意到蒋铁有问题。带回到队里以后,经过近半个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审讯后,蒋铁的心理防线终于被攻破,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半年前蒋铁有一次休班的时候在市里闲逛,无意中发现了独身一人的第一位被害人,色心大起将之强行带到一个小树林里实施了强奸。在实施犯罪的过程中,不小心将被害人掐死。事后蒋铁将被害人的衣物等随身物品和证件带离并焚毁,而被害人的尸体则是扔到了郊外一间废弃的公房里。 然后对第二个和第三个被害人实施的犯罪过程都是差不多。崔哥他们昨天已经带犯罪嫌疑人去确认过第一犯罪现场,也找到了相关的证物。这两天就准备提交检察院审核了。” 魏大明讲述的期间,刘宗一直盯着地面,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等到魏大明说完后,刘宗沉默了一会后才沉声问道。 “你怎么想?” 魏大明迟疑了片刻,伸手拿过放在床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狠狠了吸了一口后说道。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想这些事,通过对比三起案件的相关照片,发现了几处疑点。第一,根据嫌疑人交代,他强奸杀害第一位受害者的地点是一处小树林,而且还是临时起意。既然是在小树林里实施的强奸,那么在第一位受害者的尸体上,就必然会留下植物汁液、土壤侵染、擦伤之类的等等相关痕迹。另外,在第一位受害者的手腕、脚踝、前胸等位置,发现有绳索捆绑的痕迹,而既然嫌疑人实施犯罪是临时起意,身上为什么会带着绳索?嫌疑人声称捆绑被害人的绳索已经被销毁,可是供词里却没有说明绳索是何时从何处购买…” 第二十六章 和光同尘 魏大明一条接着一条的说出自己发现的疑点,刘宗始终默默地听着,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眼看着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魏大明这才将自己发现的疑点全都说了出来。 “刘哥,那个…我也没啥办案经验,这些都是我瞎猜的,也不知道对不对。你怎么看?” 魏大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菜鸟,因此有些忐忑的问道。 “嗯,知道了。辛苦了你,已经挺晚了,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刘宗扔掉没抽完的半截香烟,却是如此说道。 “啊…刘哥…” “行了行了,烦不烦。你不睡,我还要睡呢。走了走了。” 刘宗衣服也不脱,直接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语气有些暴躁的撵人。 魏大明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磨磨蹭蹭的站起来,有磨磨蹭蹭的朝着门口挪去。 “今晚说的这些话以后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许说,听懂没有。” 刘宗突然有语气严厉的说了一句。 “哦哦,知道了刘哥。那你睡吧,我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魏大明照常上班,刘宗却是请了病假。 一个星期后,魏大明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正在翘着二郎腿抽烟的刘宗。 “早啊!” 刘宗笑嘻嘻的打着招呼,脸色却是显得有些苍白。 “刘哥,你感冒好了。” 魏大明欣喜的凑过去问道。 刘宗没来上班的这几天,魏大明感觉分外难熬。老崔、老辛对待魏大明还是如同往常那般亲热和照顾,可魏大明对这两人的看法却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那晚听过自己的叙述和猜测后,刘宗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但魏大明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他坚信自己的猜测虽然不一定全对,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老崔和老辛脸上露出以往看来亲切诚恳的笑容,此时却是显得那么的虚伪和邪恶。 每当这个时候,魏大明就会想起刘宗的叮嘱。 你是农村出来的,家里老爹老娘供你上学不容易,不要意气用事。 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途,要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能寄希望你升官以后罩着我呢。 于是魏大明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对着他们强颜欢笑。 终于是等到刘宗上班了,魏大明立即就感觉有了主心骨。 “刘哥,明天案子就要送交检察院了,你准备怎么弄?” 办公室里现在没有别人,可魏大明还是压低了声音,凑到刘宗耳边问道。 “什么怎么弄?” “就是…” “早啊,老崔,听说我没来的这几天,你可是大出风头啊。” 没等魏大明把话说完,刘宗突然将一根烟塞进他的嘴里,然后侧着头看向门口,笑着招呼道。 “出什么风头,就是运气好。哈哈哈,要不是你那天跟队长耍脾气,这案子本该落在你手里。” 魏大明扭过头去,就看到老崔意气风发的大步走进来,一脸谦逊的表情说道。 “时也运也,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想抢也抢不走。该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想争也争不到。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是不是应该请我搓一顿,以表谢意啊。” “请,必须请。再叫上老辛,小明你也一起。咱们哥四个好好喝一顿。” “说定了啊,可不许反悔,今晚上说啥都要狠狠宰你一顿。” 清完病假回来后的刘宗,好像是变了个人似得。 再没有迟到早退过。也不会在办公室里动不动的发脾气。有时需要请假的话,也会老老实实的交上请假条。 开会的时候,面对队长交代下来的任务,也不会推三阻四,甚至还朝这队长露出一个微笑。 魏大明看到当时队长的表情都不对了,狐疑的盯着刘宗好半晌,右边的眉毛一个劲的跳…跳…跳… 散会后,队长单独把魏大明留了下来,询问刘宗最近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家里出了啥事? 魏大明也只能无奈苦笑。 一晃眼的工夫,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 这天下班的时候,魏大明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刘宗从走廊另一边过来,手里还拿着一部相机。 “刘哥,还没回家啊。” 魏大明招呼道。 自从上次刘宗清完病假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好似大变样一般,跟队里其他人的关系都变得融洽和睦了许多。反倒是魏大明跟刘宗的关系渐渐变得有些疏远了。 师徒二人之间似乎是产生了一层隔膜,魏大明在刘宗面前不再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畅所欲言。 而刘宗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小王八蛋、滚、去死的笑骂,而是变成非常程式化的客套。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从队长那借个照相机,跟家里人照张全家福。” 刘宗笑着说道,然后拿出烟盒,先自己叼上一根,又递给魏大明一根。 魏大明却是将刘宗递烟的手轻轻推了回去,笑着摇头道。 “谢了,我不抽。” 刘宗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愣愣的看着魏大明好一会,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也随之一下子矮了一截。 “不抽烟好啊,对身体好。” 刘宗有些尴尬的笑道,将香烟放回了烟盒里。 “刘哥,没啥事我回宿舍了。” “嗯呢,早点休息。” 魏大明转身径直离开,身后的刘宗却是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啥时候回家啊?” 刘宗突然又喊道。 “后天就走。” 魏大明头也不回的答道。 “记得替我跟你爸妈带个好,拜个年。” “知道了。” 一天后,魏大明坐上了火车离开煤城市,回到农村老家过年。 休年假的十几天里魏大明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父母串亲访友拜年,忙的是不亦乐乎。偶有闲暇的时候,脑子就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具被雨水跑的发白的女尸,刘宗充血发红的双眼,老崔虚伪的笑容。 和光同尘…前途为重… 难道自己以后也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吗? 过了正月十五,魏大明回到了煤城市。将行李放回到宿舍后,便拎着两大包爹妈给带的土特产去到办公室分发给同事们。 “谢了!” 老崔接过魏大明递过来的一只冻的如同冰块的农村笨大鹅,笑着感谢道。 “谢什么,都是自家养的,不值什么钱。” 魏大明笑着说道。 “啊对了,那个你师父前两天被车给撞了,你不去看看?” 老崔看着魏大明,眼睛微微眯起说道。 第二十七章 熟悉的陌生人 “啊!” 魏大明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刚回来,没人跟我说过啊。伤的严重吗?” “左腿骨折,脊骨骨裂,听大夫说就算以后恢复过来,也是个瘸子。” 老崔淡淡的说道,表情意味难明。 “哦,这样啊,那我下班后去看望一下吧。对了崔哥,刘哥现在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 刘宗是本地人,虽然多数时间都住在警局分配的宿舍里,但其实他在本地有自己的一间小房子,家人和亲戚也都住在附近。 “还在医院呢。毕竟伤了脊梁骨,大夫担心压迫到神经和血管,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回家静养。哦对了,老刘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先跟着老辛。” 老崔交代道。 “知道了,崔哥。” 魏大明感谢道,随后又给老辛送过去一份土特产,聊了几句以后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等下了班,魏大明先回宿舍换了身衣服,然后乘坐公交车前往医院。 在医院外面的水果店买了些水果,按照老崔告诉的楼层和房间号,找到了刘宗所在的病房。 魏大明推开病房的房门,就看到病房里其他的床位都是空着的,只有刘宗一个病人。 他是刘宗的侄子,魏大明以前见过几次。 “小明叔。” 刘宗的侄子站起身来,朝走进来的魏大明叫道。 “给你叔送饭啊。” 魏大明笑着问道。 其实他也就比人家大六岁而已,可他跟刘宗是平辈论交,所以这小子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叫一声‘叔’。 “嗯。” 刘宗侄子点了点头。 “傻杵着干啥呢,请你小明叔坐啊。” 刘宗正好吃完了饭盒里最后一个饺子,用手抹了一把嘴角残留的油渍,伸手怼了侄子一下训斥道。 魏大明走过去,现将装着水果的袋子放到床头柜上,在隔壁病床上坐下后,这才连珠炮似得问道。 “我刚回来就听说你被车撞了,怎么样?严不严重?肇事司机呢?赔偿的事谈了吗?” “那个…二叔,小明叔,你们聊啊,我先回家了,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呢。” 刘宗的侄子收好饭盒,跟二人打了声招呼后离开。 等到病房里只剩二人后,刘宗这才咧嘴一笑道。 “没啥大事,再观察两天就能回家了。赔偿的事都是队长帮着谈的,应该没啥问题。” 魏大明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就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刘宗也没再继续说话,两个人就这样相互静静地看着对方。 曾几何时,二人还是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师徒、朋友。 却是为何开始渐渐变得生分起来了? “那个…我听崔哥说,你的腿…” “嗨,没事。只要没瘫就行,不过就是走路慢点,不太好看呗。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在乎那个。” 刘宗无所谓的笑道。 随后,二人又是一阵沉默,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枯坐了一会,魏大明站起身来道。 “刘哥你安心养伤,有空我再来看你。” “该忙忙你的,我这没啥事,不用掂寻。” “行,那我先走了啊。” 魏大明走出病房,反手拉住门把手缓缓将房门关上。 回宿舍的路上,魏大明有些生自己的气,忍不住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刘宗做错了什么吗? 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他没有对嫌疑人刑讯逼供,也没有昧着良心草草结案。 人都是自私,他只是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已。 陶轩那么有背景,连队长都帮着他徇私枉法。刘宗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察而已,他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可是明明道理都懂,偏偏魏大明就是生气。既是生自己的气,也是生刘宗的气。 自己忿恨刘宗没有坚持查明真相,可自己又做了什么? 归根结底,自己也是跟刘宗一样的人。 自私、怯懦、冷漠… 凄冷的寒夜中,魏大明一路胡思乱想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漆黑一片,魏大明也懒得开灯,一头趴倒在了床上,继续胡思乱想。 趴了一阵,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声响,魏大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呢。 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外边寒风呼啸,实在是不想再出去了。 想起背包里还有老妈给装的让路上吃的饺子还剩几个,随便对付一口吧。 魏大明用脚尖将放在床角的背包勾了过来,摸着黑伸手去摸背包的拉链头,手指尖却是感受到了一丝冰凉。 魏大明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后把手指凑到面前,凝目仔细看去。 屋子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魏大明便将手指轻轻触碰嘴唇,感受到指尖上似乎是水。 背包的拉链头是金属的,在外面冻得时间久了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后,拉链头上就会冷凝结一些小水珠,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魏大明今天早晨就把背包放回宿舍了,拉链头上冷凝结的水珠早应该挥发干了才对。 魏大明在黑暗中思考了一会,然后缓缓地从床上起来,凭着对房间布局的熟悉,垫着脚尖,贴着墙边绕了一个大圈来到门口,摸索着找到灯绳,轻轻拉了一下,打开了电灯。 有人刚刚动过自己的背包。 魏大明站在门口,凝目朝地面看去。 只有刚刚自己进来时,鞋底留下的泥水印,此外再没有其他的痕迹。 这样反倒是不正常。 因为魏大明记得很清楚,自己早上回宿舍放行李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拖地。 所以说现在地面上应该是有早上留下的鞋印才对。 可是早上的鞋印现在却是消失了。 魏大明跪在地上,侧过头去,让视线与地面呈现一定的视角,然后便在水泥地面上看到了很细微的反光和一条条不易察觉的痕迹。 反光是未干水痕造成的,那条条的痕迹应该是干拖布擦拭泥水鞋印时留下的。 的确是有人偷偷进入了自己的宿舍,可是回来时门锁明明是好好地,窗户外面也用扣条钉了一层防风防寒的塑料布。 人是怎么进来的? 进来的又是什么人? 魏大明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扫视面积不大的宿舍房间。并没有明显被翻动过的迹象。走到窗边,眼睛凑到背包的拉链头上,果然看到上面还有些许残留未干的水痕。 用两根手指拉动拉链头,将背包打开,检查了一下,也没有少什么东西。 魏大明在床沿边坐下,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十八章 影子 尽管从里面用书桌抵住了房门,可这一夜魏大明仍是睡得很不踏实。 宿舍里多半是有人进来过,翻过自己的背包,可偏偏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那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熬过了一夜,第二天盯着两个熊猫眼去上班。 “干嘛,没倒过来时差啊!” 看到魏大明的模样,老崔开玩笑道。 “刚搁老家睡惯火炕,这一下子冷不丁的睡软床还有点不习惯。” 魏大明有气无力的恹恹解释道。 “臭毛病真多。” 老崔照着魏大明胸口怼了一拳笑骂道,随后又问道。 “嗳小明,你是腊月二十八那天走的吧?” “嗯,早上八点的火车。” 这个时候魏大明的困境有点上来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答道。 “大刘没去送你吗?” “没。” “也没给爸妈买点年货,让你带回去?” “没。” “瞅你小子困那熊样,来,抽根烟精神精神。” 老崔将一根烟塞进魏大明嘴里,掏出打火机,也不管魏大明一副拒绝的表情,硬是给他点上了。 还真别说,抽了两口烟后,魏大明感觉果然精神了一点。 这时,老崔又问道。 “你走之前,没跟你师傅道个别,吃顿饭啥地?” 魏大明的脑筋已经开始了正常的运转,猛然察觉到老崔有点不太对劲,三句话不离刘宗。过年的这段时间,他们两个应该经常碰面吧,自己刚才从老家回来,啥也不知道啊。 “嗯,也没。那两天都忙着买年货,也没那个时间啊。” 魏大明脸不红、心不慌的撒谎道,隐瞒了腊月二十六那天在走廊里遇到过刘宗的事情。 其实魏大明也没想明白自己为啥要隐瞒,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哦,这样啊。” 老崔应了一声,然后闷着头抽烟。 魏大明以为这就算是完事了,正打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趴一会,醒醒神。 老崔却是突然又问道。 “那个,你回老家之前,大刘有没有把什么东西交给你保管?” “啊,啥东西啊?” 魏大明一脸懵逼的问道。 “哦,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那个,反正今天队里也没什么事,你就回宿舍睡一会吧,有事我再让人去叫你。” “谢谢崔哥,就知道你心疼我。” 魏大明眉开眼笑的感谢道。 走出大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冷的魏大明打了个寒颤。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拉紧拉锁,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魏大明低着头,不紧不慢的朝着宿舍方向走去。 直到拐过一个弯,确定从办公室那边的窗户看不到自己后,魏大明这才开始小跑起来。 他的心跳正在一点一点的加速,不是因为小跑的原因,而是刚才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念头。 昨天进入自己宿舍的人是老崔,他在找一样重要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很有可能跟刘宗有关。 如此看来,刘宗被撞这事或许另有隐情。 一路小跑回到宿舍门口,魏大明拿出钥匙迟疑了几秒后,却是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起锁孔来。 昨天被人偷溜进来,原本魏大明是打算今天买一把新锁换上的。 可是刚才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个猜测,却是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打算。 宿舍只有窗户和房门这两个可供出入的地方。为了防寒,刚刚立冬的时候,窗户外边就用压条和塑料布给封上了。这么长的时间,压条和塑料布上都积了一层灰尘,想要从窗户进来而不留下任何痕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压条和塑料布今早魏大明已经检查过了,确定没被人动过。因此,就只剩房门这唯一的出入口了。 房门和门锁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魏大明将右眼凑近锁孔,仔细观察,片刻后果然在锁孔内沿的位置,发现了一条大概一毫米左右的划痕。 因为每天都要开锁的缘故,将钥匙插入锁孔也不保证一次就能成功,因此锁孔四圈会留下很多划痕。不过魏大明手中的是那种铜铝合金的钥匙,造成的划痕发黑,并且比较粗。而这条划痕却是又细又亮,明显是更坚硬的金属留下的。 魏大明想起曾经听刘宗提过一嘴,说是老崔开锁的手艺很厉害,一般的锁几秒钟就能打开,因此从来不担心丢了钥匙进不去家门。 噗通…噗通… 魏大明感觉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手心都有点出汗了。 是崔志军,一定是崔志军偷偷进了自己的宿舍。 魏大明站起身来,扭头朝走廊两侧看了看。 在宿舍这边住的人本就不多,现在又是上班时间,没有其他人在。 可魏大明还是有些担心。 他担心会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监视自己。 这锁…还是暂时不换了。 用钥匙打开门锁,魏大明走进宿舍,反手将房门关上,下意识的想要别上插销,想了想还是算了。 要镇定,千万不能做出任何反常的举动。 魏大明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如此告诫自己。 虽然,到目前为止魏大明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所有的怀疑也都只是自己的猜测。 但是,这一刻他无比坚信自己的直觉。 因为,魏大明脑海中隐隐有一些东西串联在了一起。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魏大明走到床边将羽绒服脱下来,然后脱鞋躺在床上,将羽绒服盖在身上,连整张脸都一起盖住,只是留下了一道缝隙。 过不多时,宿舍房间里响起很轻的鼾声。 魏大明知道自己有打呼噜的毛病,这还是又一次值夜班的时候刘宗告诉他的。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魏大明听到窗户外面响起很轻很轻的踩雪的声音。 过完年的这段时间没有下过雪,窗户外边都是年前的积雪,这么长的时间风吹日晒,表面形成了一层又厚又硬的雪壳。走在上面的时候,就跟走在冰面上差不多。不过毕竟不是真正的冰面,雪壳还是有一点脆,百十来斤的人走在上面时,雪壳还是会因为压力而破碎,发出很轻微的不仔细听的话肯本听不到声响。 而魏大明的听力正好很敏锐,听到了雪壳破碎的声音。 声音最终在窗户边停下。 魏大明继续发出均匀的呼噜声,右眼顺着羽绒服留出的那条缝隙朝外瞟了出去。 初时什么都没有看到,可再仔细找寻了一下,终于是在窗框边沿的位置,看到了一条被朝阳映照出来的一小块阴影。 那是一个人脑袋的影子。 第二十九章 证据 单凭脑袋投下的一小块阴影,魏大明自然无法认出到底是谁,但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站在窗外偷偷看着自己的一定是崔志军。 他到底要干什么? 外面的人不吱声,里面的人不敢吱声,宿舍内和宿舍外此时都安静的可怕。 魏大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像是敲鼓一般,咚咚咚的在耳膜里震荡。 脑子里面也是乱糟糟的,根本无法冷静的思考。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假装睡觉。 外面疑似崔志军的影子站了足足有十多分钟,搞得魏大明几乎就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轻微的雪壳破碎声再次响起,那个影子也随之消失,魏大明这才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发生了。 踩雪的声音渐渐远去,魏大明却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继续假装睡觉,不过脑子已经可以正常运转了。 通过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可以猜测,崔志军非常想要得到刘宗手里的某样东西。东西多半是被刘宗藏了起来,崔志军怀疑刘宗把东西交给了自己,所以就偷偷潜入宿舍翻找,甚至暗中监视自己。 如此来看,刘宗遭遇车祸的事情就很耐人寻味了,真的只是普通的车祸吗? 还是…杀人灭口? 刘宗藏起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以至于让崔志军如此疯狂? 可惜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魏大明只能推测到如此程度。 在宿舍装睡,眼看着要到中午饭点了,魏大明起来穿上羽绒服和鞋子,先去到窗户外面的雪地上瞧了一眼。 能够看到雪地上有被踩踏破碎的痕迹,有早上自己留下的,还有刚才那个人影留下的,只是雪壳太硬,没能留下鞋印和花纹。 回到了办公室的时候,还差几分钟才到饭点,所有人都在。 “睡醒啦?” 看到魏大明进来,老崔笑着问道。 “还行,就是不太解乏。” 魏大明揉着眼睛答道。 “反正下午也没啥事,吃过午饭就回去接着睡吧。” “行,要是有事的话,崔哥你就让人去叫我。” 说了一会话,午饭时间到了,所有人拿着空饭盒离开办公室。 魏大明假装找饭盒磨蹭了一会,等到办公室只剩下自己的时候,走到老崔办公的位置,看向椅子下方的水泥地面。 那处水泥地面上都是已经干透了的泥水痕迹,魏大明又看了看其他人位置的地面,虽然也有些许泥水的痕迹,但明显比老崔这里干净一些。 如此便让魏大明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去食堂食之无味的糊弄了一顿午饭,魏大明直接回到宿舍继续装睡。等到下午三点多,确认窗外和走廊里都没有人盯着自己,这才从床上起来,蹲下身子掀开床单,朝床下边看去。 床下边放着两个大行李箱,里面装着春秋和夏天的衣物,已经快两个多月没动过了。 魏大明伸手在行李箱上抹了一把,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 在这种干燥的天气,两个多月了行李箱上怎么可能一点灰都没落。 魏大明放下传单,又走到书桌前,脑海中回忆着年前离开时桌面上东西的摆放位置与眼前看到的相互对比。 位置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伸出手指在那些物品上轻轻拂过,仍旧是没有半点灰尘。 回家过年离开了半个多月,书桌上的东西按理说应该落了一层薄灰,只要是手指触碰,就会显现出痕迹。 想要消除这些痕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浮灰全部擦掉。 看来不只是自己的背包,而是宿舍内所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已经被人翻找过了。只是不知道是昨天,还是自己回来之前就已经被翻找过一次了。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撬锁进来的人就是崔志军,只是他到底在找什么呢? 这样东西一定是和刘宗有关。 魏大明回到床上用羽绒服蒙着脑袋继续装睡,心里则是将所有的猜测整理汇总,试图找出真相。 然后,就迷迷糊糊真的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屋子里没开灯,魏大明坐起身来,用手托着下巴,继续未完的推理猜测。 能让崔志军做出这种勾当,那样东西肯定是非同小可。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上次崔志军抓获了连环奸杀抛尸案的凶手后,队长就已经明确表示,等过完了正月,就跟局里领导推荐,让崔志军担任副队长。 魏大明觉得,那个所谓的凶手多半是冤枉的。或是被崔志军和老辛屈打成招,或者干脆这只替罪羊本就是人背井的老板鲍安和维纳斯老板陶轩他们两个早就准备好的。崔志军极有可能跟他们两个沆瀣一气。 对于崔志军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连环奸杀抛尸案给坐实。 而能够让他在意的,多半也是跟连环奸杀抛尸案脱不开关系。 所以,应该是某个能够揭开真相的关键性证物。这件证物只要一拿出来,就能证明所谓的凶手是冤枉的,真凶另有其人。这样一来,崔志军不但升官的愿望泡汤,甚至要被追究法律责任。 也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魏大明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渐渐地竟是把自己给正兴奋了起来。 因为他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能够翻盘的证物…会是什么呢? 魏大明想起来腊月二十六那天,下班的时候在走廊遇到了刘宗。当时刘宗手里拿着一部照相机,说是从队长那里借来,准备回家过年时照全家福。 照相机! 崔志军找的是那部照相机? 黑暗中,魏大明眼睛猛然一亮。 还记得那个下雨天,刘宗站在河沿边盯着维纳斯歌舞厅。 刘宗曾经说过,维纳斯的后台很硬,那些消防、工商、卫生等部门的例行检查也只能在一楼,肯本上不去二楼。甚至还有一个警察因此被打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维纳斯歌舞厅二楼之上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会不会是从哪个时候起,刘宗就已经计划偷偷潜入维纳斯的二楼寻找证据了? 刘宗一定是拍到了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让崔志军如此着急。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崔志军为什么还能好好的待在警队里? 所以… 魏大明猛地站起身来,兴奋的差一点就叫喊出声。 车祸!是车祸! 整件事情最后缺失的一个环节,终于连上了。 第三十章 寒彻骨 按照魏大明的猜测,整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腊月二十六那天,刘宗从队长那里借了来照相机。 之前崔志军说过,刘宗是在正月初八上班的路上出的车祸。 过年的这段时间,维纳斯歌舞厅的生意应该非常火爆。而火爆的同时,也是警惕性最为放松的时候。于是初七那天,刘宗拿着照相机潜入维纳斯歌舞厅的楼上,拍摄到了重要证物,亦或者是…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比如传言中大清早从维纳斯后门出来的那位副市长。 传言毕竟是虚的,照片却是实打实的物证。 初八各个单位年假结束,公安局、检察院、纪检委等部门都是这天才开始正式上班。 初一到初七虽然也有值班人员,但如果案子牵涉到的人级别太高,值班人员也是做不了主的,搞不好就会有提前泄露消息的可能。 所以弄到了关键证据的刘宗准备在这天向有关部门检举,可是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在去检举的路上出了车祸。 车祸一定是被人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要阻止刘宗的检举。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当场将刘宗给撞死,估计是担心刘宗留有后手,比如说…拷贝的底片。 是了,事情多半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崔志军偷偷潜入自己宿舍翻找的不是照相机,而是照片的底片。 魏大明在黑暗中来回的踱步转圈,越走越快,越想越是兴奋。 可惜一切都还只是自己的猜测… 魏大明走到窗户边上,借着外面雪地的反光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快十一点了。 都这个点了,崔志军应该不会再监视自己了吧? 魏大明朝窗外看了几眼,然后抓起羽绒服胡乱的套在身上,走到门前悄悄打开一道缝隙朝走廊里看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悄悄地,相似做贼一般从宿舍里溜出来,魏大明朝着医院一路小跑而去。 宿舍距离医院可是不算近,等到魏大明跑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休息了一会,魏大明这才走进了医院。 一楼大厅只开了两三盏灯,光线昏暗。值班室里一名护士的目光从小窗口里看出来,用冰冷的语气问道。 “干什么?” “四楼陪护的,刚才回家吃晚饭不小心睡过头了。” 魏大明不好意的笑道。 “四楼哪屋?” 值班护士也不知那么好忽悠的,又追问道。 “403,姓刘,我是他侄儿。” 护士低头看了一眼病房登记记录本,这才没好气的训道。 “医院有规定,晚上九点以后闲人免进。下不为例啊。” “嗯呐,以后肯定注意。麻烦你了啊。” 魏大明陪着笑脸道。 朝着楼梯方向走过去还没两步,值班护士突然从小窗里探出头来喊道。 “到了病房让刚才上去那人快点,警察了不起啊,领导怪罪还不是我挨训。” 魏大明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过还是连忙点头应道。 “嗯呐,知道了。” 说完,迈步走上楼梯,不过脚步却是放的极轻极轻。 轻手轻脚的走到三楼,魏大明横穿过长长的走廊,从侧面的副楼梯去到的四楼。 刚过完年的这段时间,许多病人晚上都被接回家里住,因此大多数病房床位都是空置的,整层楼也没有几个病人,显得很是安静。 魏大明垫着脚尖,走到刘宗所在的病房门口,发现门完全关严了,这种情况跟电视剧里演的可不太一样。 人家电视剧里都会留一条缝方便偷听、偷看。 病房的门上虽然有一块三十厘米左右见方的玻璃,透过玻璃能够看到病房里面的情景,可同样病房里的人也能看到外面。 所以为了不被发现,魏大明便屏住呼吸,想把耳朵贴在门上试试能不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随即又想到,万一里面有人出来,自己岂不是立即就会被发现。 于是走到对面的病房,病房里面关着灯,应该是没有病人居住。 魏大明将对面病房的房门打开,这样就可以很快的躲进去。 然后魏大明才转回到刘宗所在的病房门口,将耳朵贴在了房门上。 病房里的确是有人在说话,听声音说话的人正是崔志军。 魏大明的听力虽然照比常人要敏锐一些,却也不是真正的狗耳朵,即使贴在了门板上,也只是能将病房里面的说话声听个大概,算不上清楚真切。 “你这臭脾气…不是非黑即白…太自私…为别人考虑过吗…顾念咱俩的情分…真动的了他…” 叽里呱啦之类的云云。 而病房里只有崔志军一个人在说话,未曾听到刘宗的声音。 趴在门上偷听了大概十多分钟,崔志军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魏大明心中一惊,知道崔志军这是靠近房门这边了,这就要走了? 心中正判断犹豫间,就听到崔志军说道。 “大刘,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身边人的前途,不要误人误己。两天,两天后你还不给个准话,把东西交出来的话,后果你自己想象。” 话音落下,脚步声已经是越来越近。 吓得魏大明赶忙一个闪身窜进了对面病房,然后将房门轻轻关上。 这间病房里没开灯,黑漆嘛乌的。走廊里却是亮着几盏灯。 一面光明、一面黑暗的情况下,玻璃就变成了单面镜。 因此魏大明就敢放肆的透过玻璃朝对面看去,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从对面病房里走出来的果然是崔志军,一脸的阴沉,重重的摔上房门离开。 一直等到崔志军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消失,魏大明这才悄悄地走了出来。 看了看刘宗病房紧闭的房门,再看看走廊尽头崔志军消失的拐角,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推解谜题的兴奋劲已经褪去了,刚刚崔志军的话让魏大明重新回到了现实。 连环奸杀抛尸案疑点重重,连自己这个菜鸟都看得出来,队里的那些老资格,还有队长,难道他们会看不出来? 很明显是在相互包庇。 再加上那个副市长大清早从维纳斯后门偷偷离开的传言,魏大明终于算是拧动了崔志军话里威胁的意味。 真动的了他? 后果自己想象! 医院的走廊里明明没有风,也不冷,可魏大明还是打了个寒颤。 第三十一章 一种可能 魏大明自认是一个聪明人,富有正义感,有报效国家的决心。 高考前夕,魏大明在考军校,还是考警校这两者之间进行了一番艰难的抉择。 一个保家卫国,一个保境安民,都符合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从这两个院校毕业后,端着的都是铁饭碗。 参军毕竟还是太过辛苦,如非必要,没有几个人愿意主动去吃那样的苦。于是最终,魏大明选择了报考警校,成为一名光荣的、伸张正义的人民警察。 至少在这一晚之前,魏大明一直都是如此自我认知并为此而努力的。 可当那一晚,魏大明并没有推开刘宗病房的门,而是选择默不作声的离开医院时,原本挺拔的脊梁却是弯曲了、塌陷了。 爸妈这么多年含辛茹苦供养自己读书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事业走上了正轨,计划着拼搏几年在城里买一个房子,把爸妈接过来一起住。然后遇到一个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那幅画面光是想一想,幸福感就已经要从身体里溢出来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一头是师傅刘宗和真相、正义。一头是盼望苦尽甘来的爸妈。 但凡有万分之一成功的可能,魏大明都会选择推开那扇门,将自己的推理如实说给刘宗,然后和他一起揭露罪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是…能成功吗? 刑侦队里队长也不是一手遮天,上面还有各位局里的领导。老崔和队长的所作所为,局里的领导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更何况,还有一个传说中走后门的副市长。 自己只是一个还没转正的见习警员,刘宗也只是普通的科员,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然妄图掀翻那一座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这算什么?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开什么玩笑,正义使者不是这样子当得。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总会有合适的时机的,到时候再…… 回去的路上,魏大明驼着腰、低着头,如此这般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 第二天,办公室里。 “崔哥,早啊。” “辛哥,早啊。” 魏大明热情的打着招呼。 之后的时间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正月过后,崔志军正式胜任副队。 老辛记了一次大功。 刘宗终于是出院了,在侄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又过了一个月,刘宗的侄子到宿舍收拾东西,刘宗的左腿落下了终身残疾,脊梁骨也无法完全恢复,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局领导决定将他调到反扒大队担任文职。 那天魏大明又是帮着收拾东西,又是借来推车帮着把东西送到刘宗的家里,忙前忙后的出了不少力。 反倒是刘宗对他的态度变得不冷不热,说不上几句话就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之后魏大明偶尔也会去看望刘宗,每次都是热脸贴上冷屁股。 毕竟没人愿意自找不痛快,渐渐地,两人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后来,我听说刘哥得罪了反扒大队的领导,被下放到派出所管户籍去了。就又去了他家里一次,可是也没聊上几句,最终还是不欢而散。自那以后,就再没见过面了。” 魏大明表情淡然的说道。 许是今天说的话有些太多了,他的声音此时显得有些沙哑。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刘哥被下放到派出所的时候,我觉得当初的事应该已经没人在意了。有一天我找到交警队的一个朋友,让他帮忙查了一下刘哥车祸时的出警单,知道了肇事司机的名字。 肇事司机叫李兵,我后来查了一下,他是维纳斯老板陶轩手下的打手,出事后因醉酒驾驶造成严重后果,判了五年。后来因为表现良好,只蹲了两年多就出来了。出来以后就成了陶轩的心腹,跟另外三个打手被道上的混混称作四大天王。” 见老人的烟快要抽完了,顾清便从烟盒里抽出两根,先给老人递过去一根,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根。 这个过程中,脑子里则是一直在整理消化老人讲述的那些信息,因此没有说话。 “顾小子,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魏大明抽了一口烟后突然问道。 “额?” 顾清看了老人一眼。 “哼,我承认,我当时的确不够爷们,可没办法啊,我还有父母要供养,顾虑太多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刘哥不也是妥协了吗。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做了解。” 魏大明唏嘘道。 “崔志军后来怎么样了?” 顾清问道。 “他退休以后就全家搬去南边了,那边气候好,适合养老。还有老辛,听说也搬南边去了,至于两人是不是在一个地方就不知道了。” “哦,这样啊。” 顾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微微垂下头,盯着地板思索了一阵,然后突然问道。 “前辈,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晚在医院病房里,崔志军到底是用什么威胁刘宗,才让他交出证据的?” “家里人呗,还能有啥。那帮无法无天的东西,连警察都敢弄,还有啥是不敢干的。刘哥虽然在就离了婚,也没有孩子。可上有父母和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当亲儿子疼的侄儿。他不在乎自己,总得在乎家里人吧。” 顾清点了点头,表示说的有道理。抽了两口烟后却又说道。 “前辈你提到过,那晚崔志军曾说过‘身边人的前途’,刘宗家里人有在企事业单位工作的吗?” “这个…” 魏大明怔了怔,然后微微侧头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好像是没有,刘哥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父母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年纪大了干不动地里的活了,刘哥才把他们接过来,让他们住自己的房子,自己去宿舍里住。他大哥和嫂子都留在农村种地,只是把儿子送过来上学,平时跟两位老人一起住。” “哦,是这样啊。” 顾清点了点头,沉吟半晌后又说道。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啊,毕竟那晚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也没有其他人听到。前辈你觉得,前途这样的词,拥在两位老人、两个农民和一个上学的孩子身上,合适吗?” “额…”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晚崔志军用来威胁刘宗的不是他的家人,而是…你呢!” 第三十二章 吓一跳 魏大明正要抽烟的手悬停在了半空,眼神有些发直,嘴唇也在微微的发颤。 看到魏大明这个表现,顾清心里就已经确定,这么多年来,魏大明未尝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只不过,是他自己心里不愿承认罢了。 能够仅凭一些零星的碎片线索就推导出当年刘宗的遭遇,说明魏大明的确很聪明。能够主动找到顾清,将当年自己所知道和经历的事情,甚至包括自己的一些小心思都毫不避讳的讲述出来,证明魏大明这个人也足够的坦荡。 但从顾清的角度而言,作为警察的话,魏大明身上有两个致命的缺点。 第一个缺点,魏大明没有原则。他总是能够给自己的怯懦、退缩找到充足的理由。当然,凡事多考虑自身的利弊这本没有错,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但作为一个警察,事事皆是思前想后、畏畏缩缩,那就是病,还是属于绝症的那种。 第二个缺点。魏大明没有血性,没有那种热血上涌后不管不顾,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冲劲和狠劲。这一点已经不仅仅是关乎他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警察的问题了,更是关乎他是不是个东北爷们的问题。 当然,以上两点仅仅是顾清的个人观点,只是自己的心里念叨了一下,并没有当着魏大明的面说出来。 毕竟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魏大明像个木偶似得,一个姿势保持了很久,手指间夹着的香烟都已经快要燃尽了。 顾清抬手将快要燃尽的香烟从魏大明手中取下来,魏大明这才如梦初醒,身躯抖了一下,愣愣的看向顾清,嘴唇开合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前辈。” 顾清站起身来。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你今天提供的线索,对我接下来的调查有很大的帮助,非常感谢。” 看着顾清朝门口走去,魏大明抬了抬手,似乎是想叫住他,又似乎是在挥手告别,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等到房门关上后,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魏大明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那个姓顾的小子说,当年崔志军很有可能是用自己的前途相威胁,从而让刘宗妥协,交出了那件到现在为止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的证据。 老实说,这些年来魏大明的脑海里其实曾不止一次的闪过这个猜测,可每次都被他主动忽略了,并没有去深思。 开什么玩笑,自己和刘宗非亲非故,他凭什么为自己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可在今天,这么多年以来魏大明一直可以忽略,但其实却是一直在小心翼翼维护着的窗户纸,就被那个姓顾的小子毫不留情的给捅破了。 顾小子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吧,真是一点都不给自己留情面啊,不愧是东北爷们。 魏大明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结合那段时间前后刘宗对自己的态度变化,还有崔志军对自己的监视不了了之,很容易能够证实,顾小子的猜测是正确的。 当年刘宗不止一次说过,自己跟他年轻的时候很像,还总是告诫自己不要学他的臭脾气,要和光同尘,不要辜负父母的期望云云。刘宗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农村出身,一样的住在单身宿舍,一样的帅气逼人……这话是刘宗自己说的。 刘宗应该是将我看做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了吧。 魏大明如此想道。 所以,在医院的那一晚,当崔志军以自己的前途作为威胁的时候,刘宗妥协了。 他交出了证据,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牵连。 或许,也是为了保护年轻时候的那个跟自己很像的刘宗。 而自己却是做了什么? 心中埋怨刘宗没有守住底线,没有坚持作为警察的原则,埋怨他的软弱和无能。 却是从来不敢也不愿去想,其实自己才是那个最懦弱的人。 一滴浊泪自满是鱼尾纹的眼角滴落。 魏大明用手背将眼泪拭去,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去到抽屉里面找出身份证,揣上钱包,披上外套,走出了房门。 他要去叶城,他要去找刘哥,他要亲口说一声——刘哥,对不起,我错了! 顾清下楼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小区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点上一根烟,拖着下巴静静思考起来。 通过魏大明的讲述,顾清在其中发现了两处不甚合理的地方。 第一,按理说对当年对刘宗伤害最大的不是开车撞人的李兵,也不是连环奸杀抛尸幕后的疑似真凶陶轩。而应该是崔志军才对,另外老辛和当时的刑侦队队长的仇恨排名也应该比李兵、陶轩要高。所以刘宗没道理放过崔志军,反而对李兵下手。 第二,既然当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刘宗最终选择了妥协,虽然是违背了原则,心中的憋屈更不用多说。但毕竟不是杀你全家那种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宗偶尔想起来最多也就是生生闷气,心里不太痛快罢了,没必要弄到杀人的地步。 顾清曾托本地刑侦支队的同事去医院查过刘宗的身体状况,健康情况算不上多好,却也没有得绝症的迹象,也就排除了破罐子破摔,临死前玩把大的这种可能。 所以,一定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是连魏大明也不知道的。 正是这些因素,才让刘宗决定在时隔这么多年以后,下定决心孤注一掷。 而这些未知的因素,必然是跟本案的四个被害者,李兵、张强、黄诚、韩琦有着直接的关系。 再有一个疑点,就是当年刘宗用借来的那部照相机到底是拍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根据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所有的线索都汇聚到了同一个地方——纳爱斯歌舞厅。 看来,有必要去现场看一看了。 心中打定主意,顾清正要起身离开,余光却是瞥到魏大明匆匆下楼的身影。 魏大明也看到了刚刚站起来的顾清。 “前辈这是要去哪?” 顾清眯起了眼睛问道。 “你开车了吧。” 魏大明不答反问。 “嗯。” 顾清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车。 “正好,送我去一趟火车站。” 魏大明不由分说,拉着顾清朝吉普车走去。 顾清有点懵了,本以为魏大明如此匆匆出门是要与人串通之类的勾当,这样一来先前他所说的那些就全都无法取信了。可魏大明见到自己非但没有做贼心虚,反倒还要自己开车送他,这…不太符合常理吧。 “去火车站干嘛?” “我要去叶城,去跟刘哥道歉。刘哥的案子快要开庭了吧,我准备搁叶城租间房子,这样以后就能经常去探望刘哥了。对了,你小子是叶城人吧,哪个小区离监狱近,最好是有直通监狱的公交线路,周围最好还有菜市场,这样就能给刘哥做点他爱吃的菜,送过去的时候还是热的……” 前往火车站的一路上,魏大明像个兴奋的孩子,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 有些东西,背负的时候总觉得重逾千斤。可当真正放下的那一刻却才发现,原来真正沉重的是那个不肯自我原谅的自己。 顾清一边专心开车,一边笑着耐心回应。 并不是所有故事,都有美好结局。 但至少现在这一截小小的片段,顾清觉得还算不错。 将魏大明送到火车站,目送他上了火车,两人遥遥挥手告别。 随后,在市区里随便对付了一口午饭,便开车去到旧城区,停在了废弃的维纳斯歌舞厅前。 旧城区的街道上还是跟上次来时一样,只有零星的几家店铺营业,半天也看不到几个行人。 宛如一座鬼蜮。 顾清站在维纳斯的门口抽烟,一阵阵阴冷的风从门洞里吹出来,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别说,还挺瘆得慌。” 顾清嘟囔了一句,丢掉烟蒂,用脚尖碾灭,然后迈步毅然决然的走了进去。 一楼是大厅,只有一排排称重柱杵立,显得十分空旷。地面铺着的瓷砖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到处堆满了塑料袋、编织袋、破砖头之类的垃圾。 顾清只是在一楼大致转了一圈,而后就朝着楼梯口走去,准备亲眼看看曾经神秘无比的楼上。 沿着楼梯来到二楼,左右两侧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扇扇被卸去了房门的门洞,在幽暗的环境下,如同张开的兽口,又好像阴冷的鬼眸。 顾清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在这种气氛下,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心慌。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的歌声…” 轻轻地哼唱声在寂静的走廊上响起,这种时刻还有什么比国歌更能提神壮胆。 顾清一边哼唱国歌,一边朝走廊深处走去,每经过一个门洞都会朝里面扫两眼。 二楼的走廊是口字型的结构,绕过半圈,就看到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顾清也没有去检查另外半边房间的意思,直接去往三楼。 三楼跟二楼的布局差不多,只是每个房间的面积要大一些,因此房间的数目也少一些。 顾清又是转了半圈,去到四楼、五楼,一直来到了顶楼。 顶楼的布局跟下面几层就完全不一样了。中间是一片大空地,四圈靠墙的区域是半封闭的隔间。 魏大明曾说过,当年维纳斯歌舞厅里可能有赌博设施,所以顾清猜测六楼这里多半就是赌场了。中间空地是寻常赌客赌博的地方,四周的隔间应该就是vip贵宾室了。 顾清的目光扫了一圈,脑海中回想着前段时间小张说过的话,心中计算了一番后,迈步朝着位于西南角的一个隔间走去。 隔间的面积不小,差不多有五十多平方。 原本摆放的一些家具、设施自然早就被搬走了,因此空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隔间里的光线不太好,顾清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朝墙壁上照射过去。 在一面墙壁的右下角位置看到了有许多手印。 顾清走到哪里蹲下,右手手指在墙壁拐角的边缘摸索了片刻,很快就摸到了一个正好能够伸进去一根手指的缺口。 顾清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果然如此! 将手指插进缺口,轻轻一拉,墙壁便被拉开了,露出一个大约一米五高,一米宽的暗门入口。 在春城调查黄诚开的那家ktv时,就是因为小张发现了位于顶楼的暗道入口,这才让黄诚夫妇犯下的累累恶行暴露于天光之下。 几十年前黄诚在维纳斯当打手,维纳斯的二楼以上区域又十分的神秘,于是顾清就很自然的将这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果不其然,真就在维纳斯的顶楼,找到了这道暗门。 都不用费力去猜,这道暗门肯定是通往不为外人所知的地下室。 原来黄诚是从这里偷师,然后照葫芦画瓢,在自己经营的ktv里也设计了相同的暗门通道。 顾清正为自己的发现有些自得,下一瞬脸色突然一变。 有非常难闻的气味从暗门里飘了出来,没有丝毫准备的顾清差一点就被薰吐了,但这还不是让他色变的原因,而是漆黑的暗门中,竟是有两个光点。 顾清此时正举着手机,将手电筒的光线朝暗门里照射,然后暗门深处突然就出现了两个光点。 光点之间相距大概一直宽,还一闪一闪的,时明时灭。 那是…一双人的眼睛在反射光线。 暗门里竟然有人! 一栋废弃几十年的大楼顶楼的一扇隐秘的暗门里竟然有人! 顾清只觉得后脑勺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后脊梁一阵阵的发凉。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意识,让顾清很快就醒过神来,快速朝后退出几步,右手摸向挂在腰间的手枪,身体微微前倾,厉声喝道。 “什么人!不许动!警察!” 然后就听嗖的一阵疾风声响,一道黑影猛然从暗门里冲了出来,用一种怪异的姿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绕过顾清,跑出了隔间。 等到顾清从隔间里追出来时,那道黑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直到这个时候,顾清才感觉到自己手心和额头上全是冷汗。 那个…应该…是人吧! 回想着刚才那道身影怪异的奔跑姿势,顾清不太确定的猜测道。 第三十三章 疯子 那个身影从身边跑过去的时候,顾清看到她是像动物一样手脚并用奔跑,而且最主要的是没穿衣服。 太细节的地方没来得及看,仅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个女性。 顾清双手握持手枪,保险已经打开,食指扣在扳机上,目光跟着枪口一起将整个六楼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身影,耳中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初时的紧张感和恐惧渐渐退去,顾清恢复了理智的思考,他大概已经能够猜到刚才那个人影的身份了。 多半是一个疯子。 在顾清十几岁的时候,他家附近就有一个疯女人,整天光着身子四处乱窜。虽然并不伤人,却也足够吓人。 据说那个女人是被丈夫打疯的。 在那个年代,疯子很多,并不仅限于性别和年龄。 把疯子送进精神病院也是要花钱的,以那个时候大多数老百姓的家庭条件根本负担不起,因此就那样听之任之了。管吃管喝,只要不伤人就行。什么时候在外边被车撞死了,或是冬天被冻死了,双方就都得到解脱了。 顾清想了一下,将手枪收好,捡起刚才被吓得掉在地上的手机。还好没摔坏,手电筒的灯光还亮着。 举着手电筒,顾清慢慢走暗门走过去。 万一里面住着不止一个疯子呢?还是小心点好。 暗门里面漆黑一片,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顾清看到一条角铁焊制的楼梯朝下延伸。 腐烂的气味和霉味充斥着狭窄的空间,顾清将衣领往上拽了拽,勉强遮住口鼻,左手举着手机,右手重新握住手枪,一步一步,迈下楼梯。 咚…咚…咚… 鞋底每一次接触到楼梯台阶都会发出声响,在这种狭窄阴暗的空间内和气氛下,尤其的提神醒脑。 铁制楼梯每过七八米的距离便是一个反向的转角,顾清就这样小心翼翼慢慢走下去,大概十多分钟后,楼梯消失了,出现在顾清眼前的是一个空旷的空间。 举起手机朝四周照射检查了一圈,只看到这里还摆放着沙发,柜子、茶几等家具,屏息凝神侧耳听了片刻,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应该是没人了。 虽然暂时确认安全,顾清却也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保持警戒的姿态,沿着空间的边缘巡视了一圈,确定这里除了自己确实再没有第二个人后,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这时,顾清才有时间仔细查看这里。 这是一个面积大概一百多平方的巨大房间,只是在一个角落的位置用木方和石膏板隔断出一个卫生间,然后再没有其他的隔间,整个房间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因为这里十分隐秘的缘故,里面的陈设都还在,只是沙发、茶几、柜子都已经腐朽,用手轻轻一捏就变成了烂泥一般的木屑。 房间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凸出地面三十厘米左右的圆形舞台,舞台上矗立着几根不锈钢管,还有几把奇形怪状的像是椅子、又像是床的东西。 顾清叫不出这些东西具体的名字,却也猜到了这些东西的用途。 舞台周围的地面上,还有以舞台为中心摆放的那些沙发上,散落着空酒瓶、破碎的酒杯、烟盒、拖鞋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此外,顾清还在这些垃圾中看到了女人的内衣、内裤,皮鞭、手铐、脚镣,甚至是用过的避孕套。 顾清不由得又想到了小张说过的,在黄诚经营的那家ktv地下室里所看到的景象。 看来黄诚在维纳斯学到的不仅仅是隐藏的暗门,还有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再结合魏大明提到过那三起奸杀抛尸案中被害者的惨状,四肢均被折断,手腕脚踝处又被捆绑的痕迹,全身遍布伤痕… 魏大明猜得没错,三起奸杀抛尸案的第一案发现场就是在维纳斯歌舞厅。 所以,当初刘宗找到了这里,并拍下了照片? 这里的空间太大,手机电筒的光线仅仅能照亮一小块地方,顾清不想错过任何线索,只能逐寸搜索排查,期望能够发现有用的线索。 叮铃桄榔的一阵乱想,顾清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将手机照向发出声响的地方,便有银色的反光反射了过来。 顾清走过去蹲下身子,看到是一个老式的铝制饭盒。 用两根手指捏住饭盒的一角提起仔细观察,饭盒外面有黑色的手指印,不过其余部分都很干净。饭盒里面有少许油渍和饭菜汤汁的残留,顾清闻了一下,竟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将饭盒放下,又将一旁饭盒的盖子拿起来。同样很干净,而且看起来很眼熟。 顾清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天都已经快黑了。 而顾清也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像狗似的,蹲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影。 顾清将手电筒照过去,那人影立即发出应该是表示惊恐的声音,嗖的一下窜到了另一个角落。 光线昏暗的情况下,顾清也看不到人影具体的相貌,不过她现在似乎并不害怕自己,只是害怕光亮而已。 顾清把手电筒关掉,好在仍有少量的天光从四周残破的窗口照进来,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顾清看着那个缩在角落里的人影,横移了几步,让开藏有暗门的隔间门洞。 角落里的人影迟疑了一会,直到顾清已经离开门洞一段距离,并且也没有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后,那人影便手脚并用,如同动物世界里奔跑的豹子一般,冲进了隔间,在暗门里消失。 也不知那疯子是如何做到的,在暗门内的铁制楼梯上奔跑,竟是没有发现太大的声响。 顾清回到隔间门口,看着那道暗门陷入思考。 这个疯子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还有她的身份…应该不是巧合吧,这其中一定有着必然的关联。 就在这时,一个东西从暗门里被丢了出来,顺着地面一路滑行停在顾清的脚边。 是那个铝制的饭盒。 顾清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就说看起来眼熟嘛,原来是这样。 当晚,顾清开车回到新市区,找了个酒店美美的睡了一晚。 第二天四点多起床,洗漱过后开车回到维纳斯大楼前,找了一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门柱将肩膀靠上去,望着仍旧漆黑的天空,边抽烟边发起了呆。 很快就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额头上,传来一丝微凉。 下雪了!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顾清只看到稀疏的雪花飘飘洒洒的自天空落下,很快目光所及的地方,都被披上了一层白纱。 大概五点半的时候,顾清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影在雪中朝着这边蹒跚走来。 等到那人来到近前,看到是一个头发花白,个子很矮的老太太。 顾清打量着老太太,老太太也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顾清。 估计是在奇怪,这小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大下雪天的搁着挨冻吹风。 老太太倒是没怀疑顾清是什么坏人。一来顾清的长相还算周正,而且毕竟是个警察,眼神和气质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很放心。再者,老太太毕竟已经是这个岁数了,看身上的穿着估计家庭条件也一般,无论是劫财还是劫色,估计都不会把主意打在她的身上。 老太太只是奇怪的扫了顾清两眼便不再管他了,用手扑棱掉衣服和头上的雪花,提着一个碎花布缝制的小布袋,就要往维纳斯里面走。 “徐婶。” 顾清叫了一声。 老太太停下步子,侧过头盯着顾清看了几秒种,眼神中露出疑惑之色。 “你…你是…” “我是警察,叫顾清。” 顾清拿出警官证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眼中的疑惑之色更甚了。 “警察啊,你不是专门搁这等我呢吧,有啥事吗?你咋知道我姓徐呢?” “是张丽拜托徐婶你来送饭的吧,呵呵,我是张丽的朋友。” 顾清笑着解释道。 “嘁!小丽可没有你这样的警察朋友。你小子也甭唬我,小丽是不是犯了啥事,让你给抓起来了?” 呦呵,老太太很精明嘛,肯本糊弄不住她。 顾清颇感意外,于是便岔开话题问道。 “徐婶,麻烦问一下,住在这里的那个额…是不是张丽的五姨?” “你打听这个干嘛?咋滴,魏老五犯啥事了,咬人了?” 徐婶有些警惕的问道。 这老太太有点麻烦,不太好糊弄啊。 顾清无奈,于是只好如实说道。 “徐婶,是这么回事。张丽的确是犯了一点事,然后呢可能牵扯到了这个维纳斯歌舞厅。所以我就过来想查一查,是不是另有隐情,说不定到时候能帮着张丽跟法官说说情,少判几年。” “啊,还要判刑啊,这么严重。我听说不是只有嫖娼的才判刑吗,小丽她…她…唉,这孩子咋就…唉,其实也怪不得她,都是她命不好,没摊上了好爸妈,不得已才走了歪路。警察同志,你可一定要帮帮她啊,这孩子可怜呐,都是逼不得已啊。” 提起张丽,徐婶的情绪瞬间就上来了,双眼变得通红,眼泪巴巴的过来扯住顾清的胳膊央求道。 “徐婶你放心,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查清楚到底是咋回事。你先别哭,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跟我说说,我也好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张丽。” “嗯嗯,行行行,我都告诉你,你一定要帮帮小丽啊。啊对了,警察同志你先等会啊,我先给老五送饭去。天这么冷,她又死活不肯穿衣服,要是再不吃点热乎的,早晚得冻死在里头。” 徐婶说着,就把顾清晾在了这里,快步走进了维纳斯。 过了七八分钟,徐婶挂着碎花布兜出来了,走路的时间碎花布兜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应该就是昨晚顾清见过的那个老式铝制饭盒。 这个饭盒之前顾清就是在张丽家里见到过。 当时厨房的案子上放着两个洗刷干净的空饭盒,此外应该还有两个,一个在维纳斯六楼的暗门里给疯子用,一个在刘宗的开锁店里。 四套饭盒循环往复交替使用,顾清如此推测。 也正是因为昨晚看到了这个老式的铝制饭盒,顾清才想起那天张丽打过的一通电话,猜到了那个住在暗门里疯女人和眼前这位徐婶的身份。 徐婶说外面太冷了,邀请顾清去她家里坐着唠。 顾清欣然同意,开车拉着老太太去了她家。 来到徐婶家,刚一打开屋门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灶房炉子里的活烧的很旺,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香味。 “警察同志还没吃早饭吧,我这刚做好的白菜炖粉条,你别嫌弃,对付一口热乎热乎吧。” 进了屋后,徐婶热情的招呼道。 “不嫌弃,不嫌弃。我小时候家里也是住这种老房子。后来搬去住了楼房,感觉吃饭就没有以前香了。” 顾清搓着手笑道。 “那可不是咋的,楼房那么小点的地方,住人都不够呢,哪还有地方存白菜。这白菜呀就得先把外边的几层晒干晒透,然后再放一段时间以后,做起来才好吃。” 徐婶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拉着顾清的手,将他按到有点烫屁股的火炕上坐下,让他老实坐着啥都不用干。 然后从墙角拎起一张小炕桌放在火炕上,然后去灶房取来抹布擦炕桌,似乎是担心顾清觉得不卫生,老太太仔仔细细的擦了好几遍才罢休。 很快,碗筷、饭盆和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菜炖粉条就端上了桌。 “嗯,就是这个味,好吃,香!” 顾清端着米饭冒尖的二大碗,夹起一筷子白菜先放在米饭上,吹了两口气后,连白菜带米饭一起扒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称赞道。 徐婶看得出来是发自真心的开心,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两道缝。 “乐意吃就多吃点,别光吃白菜啊,多吃点肉。这是笨猪肉,你们城里可不好买,多吃点,老香了。” 吃完早饭,收拾好碗筷,徐婶盘腿坐在炕头上,抽着自己卷的烟丝跟顾清说起了张丽和那个疯女人。 “她叫魏玉芝,在家中排行老五,上边有四个姐姐,以前跟前的邻居都叫她魏老五。张丽是老五她三姐家的孩子,是她的亲外甥女。唉!命都不好…” 第三十四章 老照片 徐婶这个年纪的老人,说起话来逻辑已经不是很清晰了,絮絮叨叨、琐琐碎碎,都是想到哪说到哪。 大概的内容就是魏玉芝的丈夫在九几年的时候下岗了,没有新的来钱道,家里存款所剩无几,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她的丈夫也不知怎地就鬼迷心窍去偷了辆摩托车。卖了摩托车钱还没等捂热乎呢,就被警察给抓了。最后判了五年还是七年,徐婶也记不太清楚了。 丈夫蹲了笆篱子,魏玉芝独自带着两个还在读书的女儿,日子更是没法过下去了。 那个时候街(读:该)里开了许多按摩院和歌舞厅,不要求学历,也不要会啥技能,只要长得年轻漂亮豁的出去就能挣钱。 那个时候正值下岗大潮的高峰期,很多人家都是突然一下子就断了进项。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一些还算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就去街里干起了按摩、陪舞的行当。而家里的男人找不到活干,干脆就理直气壮的吃起了软饭,当起了专职司机。到点了就骑着自行车把媳妇送过去上班,然后在外面等着下班,再把媳妇接回家。 那个时候干那种行当也的确是赚钱,运气好一个晚上就能赚到好几百块,都快赶上原来上班一个月的工资了。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小媳妇还知道害臊,旁人问起来的时候还遮遮掩掩的。可慢慢的周围的邻居都穷的要吃不上饭了,这些人却是整天吃肉喝酒的好不快活,让人看得眼睛发红。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时间久了,这种事慢慢也就被揭开了。 知道了来钱的道,一些被逼急了家庭,甚至是妯娌、姑嫂、母女同上阵,一起去当了按摩女、陪舞女。 有些人家毕竟是要脸面的,不好意思在本地干,于是就组团去别的城市。 那个时期,人们口中最常被提起的一句话就是——笑贫不笑娼。 于是乎,长得还算漂亮的魏玉芝就顺理成章的去维纳斯歌舞厅,当起了陪舞女。 有一年冬天,魏玉芝的大女儿不知怎么地就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了。自那以后,魏玉芝就变得有点神神叨叨滴,也不去维纳斯跳舞了,整天窝在家里也不出门。过了一段时间,她丈夫被提前放了出来,得知大女儿丢了,就把魏玉芝打了一顿,然后魏玉芝就疯了。 她丈夫也因为故意伤害又去蹲笆篱子了。 魏玉芝疯了,小女儿年纪又小,全靠住的比较近的三姐照顾她。 她三姐是在街里做按摩女,晚上去上班,白天回家补觉,所以多数时间其实都是三姐家的闺女,也就是张丽去照顾魏玉芝母女。再就是跟前的邻居有时候也能帮着搭把手。 如此过了几年,魏玉芝的三姐染上了性病,没几个月就死了。没过多久,她老公大冬天喝多了,在雪地里睡着冻死了。 张丽那时候刚好成年,被逼的没了法子,就也去维纳斯做了陪舞女,养活魏玉芝和自己表妹。 又过了一段时间,魏玉芝疯的越来越厉害,整天光着身子到处跑,有时候好几天都找不到个人影。张丽干脆就把表妹给送走了,让魏玉芝自生自灭。 也不怪张丽心狠,那个时候连好好的大活人都顾不过来,哪有多余的心力去管一个疯子。 又过了几年,老城区开始塌陷区拆迁。大多数人都搬去新城区住楼房了,原本繁华的街里也渐渐没落,那些商铺或是搬去新城区,或是干脆直接倒闭不干了。 纳爱斯歌舞厅的老板据说是挣够了钱,直接移民国外享福去了。 张丽也带着几个小姐妹去了外地挣钱。 而疯疯癫癫的魏玉芝,却是跑到已经废弃的纳爱斯歌舞厅里面住下了。 去年的时候,张丽突然回来了,找人把老房子收拾过后,就此住了下来。 徐婶也只以为是这孩子钱赚够了,回来落叶归根了。 后来张丽知道魏玉芝待在维纳斯的废楼里,从哪开始就每天去给她送饭。还有就是刘宗跟魏玉芝家也是邻居,张丽小时候管刘宗叫二叔,关系也是不错。刘宗没儿没女,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张丽看着他可怜,就每天也给他带一份饭。 徐婶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一直聊到快中午的时候,徐婶谈兴正浓,便要顾清留下来吃午饭,下午接着唠。 顾清却是婉言推迟,说自己还要抓紧时间查案子。 离开徐婶家,顾清坐在车子里面,将刚刚得到的信息进行整理。 张丽自己讲述的经历和徐婶所说有一点点出入,不过大体上还是能够对的上的。 在徐婶讲述的内容里,顾清发现了三个关键的地方。 第一,大女儿丢了以后,魏玉芝的反应有些反常。女儿丢了不应该是报警,然后发动亲戚朋友四处寻找吗?总归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从魏玉芝的表现看起来似乎已经笃定大女儿不是丢了,而是死了。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也许不是因为伤心难过,而是被吓到了。 第二,旧城区有那么多的废弃楼房,疯掉的魏玉芝为何偏偏选中维纳斯作为栖身之地?那里对她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第三,张丽曾经在维纳斯做过陪舞女,而黄诚是维纳斯的打手,两人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认识。可在张丽的供词里却是对此事只字不提,她为什么要隐瞒这个信息? 坐在车子里面思考了一会,顾清打开车门下车,重新敲响了徐婶家的房门。 “嗳,咋回来了,落啥东西了吗?” 徐婶疑惑的问道。 “没落东西。徐婶,你有张丽家的钥匙吧。” 顾清问道。 “嗯,有啊,咋啦?” “我想去张丽家里去看看。” “你就去呗,钥匙就搁窗台上的砖头下边压着呢,你自己去就行。你是警察,还能怕你偷东西啊,呵呵呵。” 徐婶呵呵笑着说道。 顾清只能笑着解释道。 “按照规定,警察必须征得户主的同意,并在户主的陪同下,才能对户主的私人住宅进行搜查。张丽走的时候把房子临时交给徐婶你看管,你现在就算是半个户主。所以,只能麻烦你陪我去一趟了。” “那…行吧,得去多长时间啊,要是时间长我得把炉子里的火压一下。” “我帮你,我小时候压过炉子。” 听到压炉子这个词,顾清被勾起了儿时的回忆,顿时来了兴致,想要试试看这份手艺是否有所生疏。 东北平房没有集中供暖,天冷的时候只能烧火炕来取暖、做饭。而那个时候收入普遍不高,煤炭又贵,因此白天不做饭和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将掺了水的煤泥填入炉子里面。掺水的煤泥被高温烘烤后会在炭火表面形成一层又厚又硬的煤壳,这样就会隔绝炭火与空气接触,从而起到延缓煤炭燃烧速度的作用。 说白了,就是在困难时期为了省钱想出来的小妙招。 压炉子是一项技术活,水和煤泥的比例,往炉子里面填多少都是学问。 如果炉子没压好,轻则炉火越烧越旺,本来是想省钱的结果却是造成了浪费。最严重的情况是会导致一氧化碳中毒。 在顾清小的时候,基本上每年都能听说有的人家睡觉前炉子没压好,结果第二天被邻居发现全家都闷死了的惨剧。 这么多年过去了,顾清压炉子的手艺竟是没有半点退步。只用了最少的煤泥就将炉火给压住了,等到徐婶回来需要用火的时候,只需要用炉钩子捅碎上面的那层煤壳,炉火便会立刻旺盛起来。 帮着徐婶压好了炉子,锁上屋门、院门,二人去到距离不远的张丽家的老房子。 从窗台的砖头下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竟是比外面还要冷一点。 “小丽当时也没说啥时候回来,我寻思省点煤,就一直没烧炉子。” 徐婶不好意思的说道。 现在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已经从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东北人都知道,下大雪的时候一点都不冷,等到啥时候雪停了,北风一起,那时候才是真能冻死个人。 屋子里面的寒气反倒是让顾清精神了许多,跟徐婶大致说过自己都要干什么之后,便开始了行动。 上次抓捕张丽的时候,那个装满名牌化妆品的抽屉,给顾清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就从那里开始吧。 其实来张丽的家里搜查,也是顾清的临时起意,没有明确的目的和目标,就是下意识的想要过来碰碰运气。 打开抽屉,将里面的化妆品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放在桌面上。然后再将每个瓶子拧开,盒子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 直到这个时候,顾清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过来。 当年刘宗用照相机拍下了维纳斯歌舞厅里的罪证,如果自己是刘宗的话,为了保险起见,肯定会将底片拷贝一份藏起来。即便是后来妥协了,却也不会傻到把所有底牌都交出去,说不定还藏着一份呢。 而这种东西藏在自己身边肯定不安全,整个煤城市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天天给自己送饭的张丽了。 说不定,就交给张丽保管了呢。 当然,所谓的拷贝底片是否存在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没找到,至少也排除了一种可能不是。 将抽屉里所有化妆品瓶子、盒子都打开看了一遍,没有发现藏起来的胶卷之类的东西。 屋子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这张被当做化妆台的木桌外,就剩下火炕上的炕柜了。 炕柜里装着被褥,还有换洗的衣物。顾清将被褥和衣服都拿出来后,又在炕柜地面发现了几本老式的相册。 被褥和衣物都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顾清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和爱好,只是大概检查了一遍就塞回到炕柜里。 然后在冰冷的炕沿上坐下,开始翻看那几本相册。 相册够老,里面的相片也够老,甚至还有许多黑白照片。 至此顾清已经基本放弃寻找所谓拷贝底片的希望了,毕竟刘宗不至于傻到将照片洗出来保存这种愚蠢的行为。 之所以要翻看照片,也只是想让多年前的那些人的形象,能够在脑海中更具体、更真实一些。 比如已经疯掉的魏玉芝。 还有就是…魏大明说腊月二十六那天在走廊里遇到刚借来照相机的刘宗,刘宗当时说快过年了,想给家里人照张全家福。 按照时间推算,刘宗应该是初七的晚上潜入维纳斯偷拍证据,那么过年的那段时间没准真就像他说的那样,跟家里人照了全家福呢。 张丽家和刘宗家是邻居,两家的关系也挺好,给邻居家的小孩照几张照片,也是很合理的嘛。 那个时候照相机算是奢侈品,普通人家好不容易捞着一次,还不得可劲照。 顾清一边想着,一边缓缓翻动相册。 看到这些老照片,一旁的徐婶也顿时来了兴致,指着一张张或彩色、或黑白的照片,介绍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后面的房子是谁家的等等,语气中充满了喜悦和感慨。 “你看,这就是魏老五,长得好看吧。没结婚的时候,魏老五老招风了,长得好看,会打扮,还会跳舞,跟前的那些年轻小伙全都稀罕她。后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打错了,竟然跟贺驴子结婚了。前几年听说贺驴子搁笆篱子里头得了肺结核,死了。唉,这圈人就没几个有好命的。” “哎呦,这咋还有我的照片呢。这是啥时候照的呢,我咋一点都没印象了。你看我年轻时候长得也还算行吧,跟魏老五是比不了,但也没差太多。哎呀,那个时候我爸还搁矿上上班呢,虽然日子过得也不富裕,但就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那时候真好。” “哎这张,左边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就是小丽,她那时候应该是十六,还是十七,唉,记不大清楚了。最右边的这个就是魏老五的大姑娘,就是丢的那个。前面这两个小一点的,女孩是魏老五的小姑娘,男孩是老邹家的小孙子,好像是叫什么邹…邹平。后面站中间的小子是刘宗的侄儿,刘茂。我告诉你这小子整天傻乎乎…” 徐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顾清却是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正沿着脊梁骨往上窜,全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炸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童趣 “来,跟我一起说——茄子!” “二叔等一下。” 四个半大的孩子站在一堵院墙的前面正准备拍照,穿着一件粉色棉服,扎着马尾辫的贺冰突然朝举着照相机的刘宗挥了一下手,喊了一声。 然后贺冰转过头,朝着正在不远处一扇刷着黑色油漆院门下站着看热闹的邹平招了招手。 “小不点,过来一起照相。” 邹平撇了撇嘴。 “我才不稀罕。” 说罢,转过身将院门推开一道缝就要钻进去。 刚把相比于身体显得有些大的脑袋钻进门缝,就感觉自己的后脖领子被一只手给揪住了。 扭过头去看清楚是刘茂。 “你干吗啊!” 邹平一脸不爽的说道。 “装什么装,赶紧过来。” 刘茂不由分说,揪着邹平的脖领子将他拎了过去。过完年刘茂就十五了,摆弄过完年才八岁的小小邹平还不是轻松拿捏。 邹平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最后也只能是乖乖的任其摆布。 “小不点和小雪站前面,咱三站后面。” 看着贺冰指挥五个孩子的站位,拿着照相机的刘宗也不催促,乐呵呵的看着他们,眼神中满是宠溺之色。 因为没跟媳妇商量,就把父母从农村接过来住的缘故,再加上工作的关系经常几天几夜不回家,常年积累下来的不满终于是一次性爆发,大吵了一架后,两人在前年夏天办理了离婚手续。 前几年一次抓捕犯人的时候,刘宗受了伤,导致终身无法生育。或许,这也是媳妇要跟他离婚的原因之一。 刘宗没有孩子,但是又特别喜欢孩子,因此便将这份宠溺给了自己的侄儿刘茂,还有周围这几个邻居家的小孩。 张丽、贺冰、贺雪,以及因为父母离异不久前才到爷爷奶奶家住的小不点——邹平。 那边孩子们已经站好了队形,刘宗端起相机,口中喊道。 “一二三,茄子!” 按下快门的瞬间,刘宗通过镜头看到侄子刘宗稍稍的歪了一下头,让他跟贺冰看起来离得更近一些。 臭小子长大了,开始有喜欢的人了。 刘宗心里暗暗发笑。 五小只的第一张合照就这样留在了相机里。 “二叔,我想跟冰姐单独照一张行不。” 拍完五小只的合照,刘宗正要收起相机,小不点邹平却是走过来拉着他的衣角央求道。 “行。” 刘宗用手将邹平的头发揉乱,笑着答应道。 和贺冰拍完照片后,邹平又提议贺冰、贺雪两姐妹也单独拍一张。接下里顺理成章的又是加上张丽这个表姐,然后邹平又分别跟贺雪、张丽、刘茂拍过合照。 “刘茂你跟冰姐一起拍一张呗。” 邹平朝着刘茂挤眉弄眼的说道。 好兄弟,你以后就是我亲弟,我以后就是你亲哥! 刘茂的心里那个叫一个感动啊,然后便有些忐忑的看向贺冰。 贺冰笑吟吟的看了刘茂一眼,虽然没点头同意,但也没反对。 刘茂正有些犹豫,邹平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身后,突然用肩膀将刘茂朝着贺冰那边顶了过去。 贺冰赶忙伸手将刘茂扶住,以免他摔倒,然后便大大方方的跟刘茂并肩而立,左手举起摆了一个剪刀手。 “一二三,茄子!” 刘宗憋着笑,按下了快门。 邹平这小子太贼了,真是人小鬼大,鬼精鬼精的。刘茂却是傻乎乎的,不过傻人有傻福,贺冰这个小美女看起来也有点喜欢自己这个傻侄子呢。 年三十这天,白天帮着家里大人贴春联、福字、门神,打扫卫生。然后大人们就开始为年夜饭做准备,这个时候就没有小孩子们能插上手的事了。 砰…砰… “这二踢脚真响,都震耳朵,你也放一个试试,没事,崩不着你。” 刘茂将手里点着的半根粗香递给邹平。 邹平却是摇头拒绝道。 “我不敢,我害怕。还是你放吧,我听响就行。” “这些都是你爸给你买的炮,都让我放了算咋回事,你多少放几个呗。里面不是有呲花炮吗,那玩意也不炸人。” 刘茂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说道。 “呲花炮留着给冰姐、丽姐和小雪放,我负责看就行。” 住在这附近的人家基本都是在矿上工作的职工,这几年国矿效益不景气,一年能发半年的工资就算不错了,平时的日子都是过得紧巴巴的。这大过年的,家里的那点存款都用来卖肉、糖果、瓜子和烟酒等过年必备的东西。鞭炮也就是买那么几挂,留着三十晚上、初一早上、初五还有十五的时候放。 呲花炮这种属于一次性的奢侈品,干脆想都不要想。 像刘茂他家,虽然刘宗是当警察的,不压工资,每个月都能正常往家里拿钱。可毕竟家里有两个体弱多病的老人,还有刘茂这个如今能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所以家里也不怎么富余。 今天早上,刘宗给了刘茂五块钱压岁钱。刘茂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这才拿着压岁钱去小卖店,花了一块钱,买了两挂一百响的花皮炮。回到家后,先将外面包着的红字撕开,然后再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花皮炮一个一个拆下来,揣在衣服兜里。再去灶房拿一根给灶神爷爷上供剩下的粗香,将粗香在炉子里面点燃,然后便喜滋滋的跑出院子,在十字花胡同口开始放炮。 砰! 花皮炮是最便宜的鞭炮,便宜自然就有便宜的道理,发出的响声其实比放屁大不了多少。 可即便如此,刘茂的脸上也还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过年放炮,放炮过年,这一刻可是足足期待了一整年呐。 第一声炮响就如同一个信号,很快就吸引来了第一个小伙伴。 刷着黑色油漆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邹平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小不点,过来放炮玩。” 刘茂骄傲的摊开手掌,展示着掌心里的十多个花皮炮。 邹平撇了撇嘴,露出不屑的表情,将头缩了回去,黑色油漆大门也随之关上。 “嘁,装什么装。” 刘茂不满的嘀咕了一句,然后便开心的放起了第二炮。 左手拿着粗香,右手抓着花皮炮的屁股,将炮捻子一点点靠近闪着红光的香头,待到炮捻子发出‘呲’的一声,便赶忙将花皮炮扔向天空,扔的越高越好。 砰! 屁大的炸响声从头顶传来,被火药炸碎的纸屑如同雪花一般飘洒下来,落在了刘茂的头发和肩头上。 刷着黑色油漆的大门再度打开,邹平双手费力的提着一个跟他身高差不多的编织袋朝着刘茂喊道。 “傻大个,过来帮忙。” “啥玩意啊。” 刘茂赶忙将粗香插在旁边的雪堆上,再将手心里攥着的花皮炮放回衣服兜里,然后跑过去将编织袋接过来,问道。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邹平一脸神秘的朝编织袋努了努嘴。 刘茂颠了颠手里的编织袋,还挺沉。找了个没有雪的地方将便编织袋放下,解下系着袋口的绳子。 “哇!” 刘茂惊呼出声。 袋子里面竟然全是鞭炮。 不只是鞭炮,还有呲花炮,魔术弹,窜天猴,小蜜蜂等等等,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这些东西刘茂只在街里买炮的摊位上看到过。 “我爸给我买的,我不敢放,便宜你了。” 邹平扬起下巴说道。 “全都让我放?” 刘茂不敢置信的问道。 “想得美,还有冰姐、丽姐和小雪她们呢。” 邹平插着腰趾高气昂的说道。 第一个二踢脚放完,震动四野的声响终于是把贺冰、贺雪两姐妹,还有张丽给炸出来了。 “哎呀,哪来这么多炮啊。” 看着满满一编织袋的炮仗,三个小女生都惊呆了。 贺冰家和张丽家都是单职工家庭,在如今的形势下,日子算是过得比较困难的。去年的时候,她们姐三个是等着三十晚上放完了炮以后,去雪地里拣没响的臭炮或是被崩断了炮捻子的鞭炮,然后交给刘茂,让他冒着炸手的风险去放。 而她们姐妹三个就在旁边听响拍手图一乐。 至于呲花炮,那是想都不敢想。 却是没有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冰姐,这个给你放。丽姐,这个给你放。小雪,你玩着。” “我不敢。” 跟邹平年纪差不多大的贺雪,怯生生的说道,两只被冻的发红的小手却是死死攥着手里交不上名字的呲花炮。 “没事,你这个是魔术弹,不是砰,响一下的鞭炮。点着以后你就朝天举着,就会有红色、绿色、蓝色的彩弹从里面喷出来,可好看了。” 邹平解释道。 “魔术弹我知道,我以前放过一次,这东西晚上放才好看呢。” 张丽满脸期待的说道。 “那这个就留着晚上放,小雪先放这个。这个是窜天猴,点着了嗖的一下就飞天上去了,然后嘭的一声爆开,可好玩了。” “还有这个是小蜜蜂,点着了以后从屁股往外呲花,它就跟着转圈,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我要玩这个,可是我不敢,刘茂你帮我点呗。” 五个年龄各异的孩子,围着一编织袋的炮仗,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这个时候的孩子都懂得快乐不能一次用完的道理,要细水长流,毕竟年还长着呢。 将编织袋里的炮仗每样都放了一个后,便小心翼翼的收好,让刘茂帮着拿回家去。 之后就是常规的游戏项目了,打出溜滑、挖雪洞、藏猫猫、过家家。 以前邹平没来的时候玩过家家,通常都是年龄最大的刘茂和张丽扮演爸爸妈妈,贺冰、贺雪两姐妹本色出演孩子。这次加入了邹平,角色自然就有重新分配了。 于是邹平提议,过完年咱们都是大孩子了,应该玩一点刺激的、成熟的。 这次由刘茂和贺冰演夫妻,自己和贺雪演孩子,张丽演勾引刘茂,破坏人家家庭的破鞋。 对于这个安排,张丽自然是强烈反对。揪着邹平的耳朵,恶狠狠的问道。 “谁是破鞋,谁是破鞋!” 最后还是决定张丽和贺冰轮流演破鞋,才算达成了共识,正式开始了游戏。 年三十的这天,通常是早上吃一顿饭,下午两三点钟吃一顿,然后就要等到晚上十二点整的时候吃饺子,吃正式的年夜饭。 几个孩子一直玩到下午两点多,陆陆续续回家吃饭。 玩了大半天也都累了,吃过饭后就会睡一觉,为晚上守岁积攒精神和体力。 等到邹平一觉睡醒的时候,外边的天已经蒙蒙黑了。 他搜的一下从火炕上爬起来,去到炕柜里翻出前几天爸爸给他买的手提小灯笼。 爸爸说这是市面上最新款式的灯笼,只要在把手里面按上两节电池,推一下开关,灯笼里面的小灯泡就亮了。邹平自己玩过几次,小灯笼红彤彤的很是漂亮,一直就等着过年这天拿出来显摆呢。 穿上棉衣、棉鞋,邹平迫不及待的提着小灯笼朝外面跑去。 “别跑远了啊。” 奶奶笑着叮嘱道。 “知道了。” 邹平跑到院门边,看到外面的胡同里已经亮起了几点烛火,透过门缝看到正是刘茂、贺冰他们。 只不过看到他们几个手里提着的灯笼… 邹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灯笼,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下。 “麻烦!” 邹平转身回到屋里,将款式新颖的小灯笼放回到炕柜里。 “爷,我也要跟傻大个他们一样的灯笼,你给我做一个。” “咋滴,你那个不比他们的好看。” 爷爷奇怪的问道。 “不地,我就要跟他们一样滴。” “行,现在就给做。正好有刚起开的水果罐头。” 爷爷说着,去到窗台上拿过来一个洗干净的罐头瓶子,又朝奶奶要了一些织毛衣剩下的毛线头。 “你去找根棍去,知道找啥样的吧。” “知道。” 邹平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很快,邹平拿着一根还粘着雪块的木棍回来了。 爷爷接过木管看了两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邹平找木棍的这段时间,爷爷已经用毛线在罐头瓶的螺纹口上缠了几圈,然后分出三股长约40厘米的线。 爷爷将分出的三股线系在木棍的一端,然后端起木棍的另一端将罐头瓶子提起来,查看瓶体是否歪斜。 确认罐头瓶子被提起来后是水平的状态,又将一根准备好的半截蜡烛点燃,在瓶子内部的中心滴上几滴蜡油,然后将蜡烛吹灭,将蜡烛屁股粘在蜡油上。 等到蜡油凝固,一盏手工灯笼就做好了。 用火柴将瓶子里面的蜡烛点燃,邹平这才提着灯笼,连蹦带跳的出门。 刚出屋门,便是一阵寒风吹了过来。邹平赶忙低头去看,瓶子中的蜡烛未受影响,依然在发出温暖昏黄的光亮。 第三十六章 祸不单行 胡同里四个孩子蹲在地上围成一圈,正在比谁的灯笼更好看。其实都是用罐头瓶子制作的简易灯笼,无非就是大小形状不同,没法比出个高低。到最后就变成谁瓶子里的蜡烛长,谁的就最好看。 “小不点怎么还不出来,要不我去叫他。” 分出胜负以后,刘茂有点不耐烦的嘟囔道。 “可能没睡醒呢吧,小孩子都贪睡。” 张丽猜测道。 “我想放魔术弹。” 刘茂仰头朝天上看了一眼道。 “等天全黑了再放,那时候更好看。” “小不点出来了。” 贺冰伸手指向刷着黑色油漆的院门。 就见邹平提着跟大家一样的灯笼,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过来。 初五那天,刘茂的爷爷奶奶坐上火车回农村探亲去了,家里就剩下刘宗、刘茂两叔侄。 刘宗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明明公安局都放假,他还是每天天刚一擦黑就出门,凌晨两三点才回来。等到睡醒胡乱对付一口过年的剩菜剩饭,然后就霸占了刘茂居住的小屋,也不知道在里面整天鼓捣什么东西。 有一次刘茂好奇想去偷看,结果门却是从里面反锁了。刘茂只是听到里面隐约传出来的似乎是摆弄水的声音,再就是有红色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不过好奇也就是一阵的事,转眼的工夫刘茂就把二叔奇怪的行为抛之脑后了。 小不点他爸买的那些炮还没放完呢,贺冰这几天朝自己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还会脸红。 一想起贺冰,刘茂就有些熏熏然了起来。 初七这天晚上,二叔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刘茂缩在被窝里看了一会电视,感觉有些困了,就闭了电视关灯睡觉。 咚咚咚! 刚迷迷糊糊的要睡着,就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谁呀!” 刘茂扯着嗓子吼道。 咚咚咚!外面的人也不吱声,就是一个劲的敲门。 刘茂不情不愿的爬出被窝,披上棉袄,来到院子里。借着月光透过门缝,看到院门外站着的是小不点邹平。 “嘎哈啊?” 刘茂哆哆嗦嗦的问道。 “出事了,你没听到吗?” 邹平倒是穿戴的很是整齐,棉袄棉裤耳包子,圆滚滚的像个土豆子。 “咋啦?” 刘茂好奇的问道。 “你把门打开,进去说。” 邹平朝身后瞟了一眼,然后催促道。 刘茂返身回屋里去拿钥匙,回来打开院门后,却是看到斜对角贺冰家里的灯亮着,屋子里面影影绰绰的好像有挺多人。 “这么晚了,咋还这么热闹,来亲戚了?” 刘茂嘀咕的几句,然后将院门关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屋子里面。 “嘶哈,冻死我了。” 一进屋,刘茂就火速钻回到被窝里,一边打着哆嗦,一边仰头朝邹平问道。 “说罢,出啥事了。” 邹平不紧不慢的摘下耳包子,脱鞋上炕,然后又把棉袄和棉裤也脱了,掀开被角钻了进来。 “你干哈啊,今晚跟我一起住啊。” 刘茂往边上挪了挪身子,给邹平腾出地方。 “刚才好几个警察去冰姐家,把他爸给抓了。” “啥?” 邹平翻了个白眼,傻大个真不是白叫的,听不懂人话吗。 过了好一会,刘茂这才反应过来,蹭的一下就要在被窝里站起来,却是被邹平给按下了。 “你干哈呀。” “我去贺冰家看看咋回事。” “你去顶个蛋用。” “我二叔是警察。” “你二叔是警察,你又不是。再说了,人家警察都直接上门抓人了,肯定是证据确凿了,就算是你二叔去了也没用,你二叔还能违背国法啊。” “那咋整?” 刘茂急道。 “啥咋整啊,你个小屁孩能咋整,消停呆着吧,等天亮了再过去。也不知道冰姐和小雪她俩咋样了。” 邹平扁着嘴嘟囔道。 邹平说的正是刘茂此时心里想的。 刘茂此时心如乱麻,身子在被窝里扭来扭曲,过了好半晌才有问道。 “警察为啥抓他爸呀?” “我刚才是跟我爷和我奶过去的,那个时候冰姐他爸已经被抓走了,五姨正搁屋里哭呢,三姨也在。没看到冰姐和小雪,估计是去三姨家了吧。没呆多大一会,我爷就把我撵出来了,让我上你家住来。听他们说话好像是五姨夫和三姨夫其实过年前就下岗了,只是没跟家里人说。五姨夫没钱过年,就偷了一辆摩托车给卖了,后来的就没听着了。” 刘茂本想现在就去三姨家,看看贺冰姐妹是不是在那里,可是又不知道见到了应该说些什么。 本想让鬼主意多的邹平给出出主意,结果邹平却是瞪着眼睛给顶了回去。 “我过完年才八岁,你想让我出啥主意?我出的主意你敢信呐。” 两人在被窝里蛐蛐姑姑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刘宗本想着洗完脸刷完牙就去三姨家看看贺冰怎么样了,结果屋门却是咚的一下被人撞开,把刘茂和邹平吓了一跳。 撞进来的人刘茂认识,是二叔的同事,姓崔。大名叫什么不知道,平时见面刘茂都叫他崔叔。 “你二叔让车给撞了,现在搁医院抢救呢,你辛叔搁外边等着呢,赶紧滴,让他送你去医院。” “啊!” 刘茂一下子就被吓麻爪了,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杵着干啥呢,走啊。” 邹平没好气的朝刘茂屁股上踹了一脚。 刘茂这才如梦方醒,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穿棉袄啊,这大傻子。” 邹平喊了一声,见刘茂好像没听到,便叹了口气,拿起自己和刘茂的棉袄也跟了上去。 “你们先去,我收拾收拾住院要用的东西再过去。” 崔志军扶着门框喊道。 等刘茂和邹平到了医院的时候,刘宗还在手术室里手术呢。 辛叔拉着刘茂,找到一个护士说明情况。 “大刘的父母回乡下探亲去了,这是他大哥家的亲侄,现在家里就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我是大刘的同事,我姓辛,是市刑警队的,有什么事我就能做主。” 护士看了刘茂和邹平这两个小屁孩一眼,又看过老辛的证件,然后点了点头,指着手术室走廊上的长椅说道。 “行吧,坐那等着吧,有情况第一时间叫你们。” 等护士离开,老辛让刘茂和邹平去长椅上坐着,自己去外面抽根烟。 刘茂和邹平便乖乖的去长椅上坐下,大眼瞪小眼。 还没过完年,医院里没什么人,走廊上空荡荡的,显得有些阴森。 刘茂朝走廊两边看了看,缩了缩脖子,小声朝邹平问道。 “接下来该干点啥?” 邹平翻了一个白眼。 “大哥,我才八岁啊,你问我?” “我有点慌,你随便说点啥呗,帮我分散一下注意力。” “也不知道冰姐那边咋样了。” 刘茂一拍大腿,差点把贺冰那边给忘了。 “反正你搁这也没啥用,去三姨家看看贺冰咋样了,完了回来告诉我一声。” “你拿我当跑腿滴呢。” 邹平翻白眼。 “赶紧去,要不揍你哦,你个小不点搁这跟我装什么里格楞,赶紧滴。” 刘茂将邹平赶出了医院,去打探贺冰那边的消息。 过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崔志军扛着大包小包赶到了医院,说是出去抽根烟的老辛却是不知道去哪了。 刘茂一边不知道二叔到底伤的咋样,另一边还惦记着贺冰的情况,也是根本没注意到老辛的去向。 “你二叔咋样了?” 崔志军朝刘茂问道。 “不知道啊,护士就告诉在这等信。” 刘茂一连茫然的答道。 崔志军遂去找护士,询问刘宗做完手术去哪个病房,将行李和洗脸盆啥的都放好后,便来到刘茂身边坐下。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后,崔志军故作轻松的问道。 “小茂,你二叔放假这几天都干啥了?” “没干啥啊,就搁家待着呗。” “哦,你二叔是不是拿回家一部照相机啊。” “嗯呐,还给俺们照相了呢。” “相片洗出来了吗,给我看看呗。” “没呢吧,我都没看着呢。” “那你最近看没看到你二叔搁家里藏过什么东西,比如说胶卷啥地。” “没。” 刘茂想都没想的摇头道。 崔志军哦了一声,抽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崔叔,你总盯着我看啥啊?” “瞅你小子越长越像你二叔,过年多大了?” 崔志军笑着问道。 “十五。” “处对象了吗?” 刘茂的脸腾地一下子红的像是猴屁股,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放出一个整屁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几个护士推着一个病床出来,病床上躺着昏睡过去的刘宗。 一个医生走了过来问道。 “谁是伤者的家属?” “他是伤者的亲侄,我是他同事,啥情况跟我俩说就行。” 崔志军说道。 医生目光在两人脸上审视的扫了几眼,然后说道。 “伤者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左腿胫骨…” 刘茂的心里乱糟糟的,医生说的话里又有一些专业术语,没太听得懂。最后还是崔志军告诉他,刘宗的腿和脊梁骨被撞折了,以后估计很难恢复。 二叔…瘸了! 虽然知道刘宗没有生命危险,可以后就变成了瘸子,这还是让刘茂有点接受不了。 从小到大他最崇拜的就是二叔了,二叔对他也是跟亲儿子一样的好。 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手术时的麻药劲还没过去,刘宗此时仍在昏睡之中。这时老辛也回来了,跟崔志军还有医院的医护人员一起把刘宗弄到了病床上。 “我和老辛去交警队那边看看撞你二叔那人怎么处理,你留着照看你二叔,我跟医院打好招呼了,有事你就用医院电话给队里面打电话。” 崔志军递给刘茂一张写着座机号码的纸条,然后就和老辛匆匆离开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病房里就剩下了叔侄二人。 看着还在昏迷的二叔,刘茂心里有些难过,鼻子有点发酸。 过了一会,不知怎么地就有眼泪流了出来。 “二叔!” 刘茂哽咽的呢喃道。 哭着哭着,刘茂就趴在旁边的病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刘茂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邹平在陪着醒过来的二叔说话。 “二叔,你咋样了,疼不疼啊。” 刘茂赶忙凑过去问道。 “小意思,咋滴没咋地。” 刘宗咧嘴笑道,可眉头却还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你昨天晚上干哈去了,咋就让车给撞了呢。” “我他妈怎么知道,今早上搁大道上走的好好地,咚的一下就把我给撞飞了,完了就啥也不知道了。” 刘宗没好气的嘟囔道。 然后刘茂就把从今早上崔志军去家里报信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刘宗听。 随着刘茂的讲述,刘宗的眉头是越皱越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疼的缘故。 “行了,二叔才刚醒,你让他再歇会,有啥事明天再说吧。” 邹平拔愣了刘茂一下说道。 “哦哦,那行,二叔你再睡一会吧,我搁这照看你。那个二叔你饿不,我给你整点吃的?” “你是不是傻,大夫说这两天不能吃东西,也不让喝水。渴了就用棉签沾点葡萄糖给二叔润一润嘴唇。” 邹平用胳膊肘怼了刘茂一下,翻着白眼说道。 “大夫啥时候说的,我咋不知道。” “你刚才烀猪头的时候说滴。二叔你先睡一会吧,我俩上外边呆一会。” 邹平拉着刘茂往外走。 “别乱跑啊。” 刘宗叮嘱道。 “放心吧二叔,有我在,傻大个丢不了。” 出了病房,邹平还没有停步的意思,一直拉着刘茂出了医院大楼,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小眼睛里闪着贼光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我来之前去你家了,你猜怎么着?” “咋了?” 刘茂一脸的懵逼。 “你家进贼了。” “啊!那你刚才咋不说?” 刘茂顿时变了脸色。 “你是不是傻,二叔刚做完手术,身体正虚弱呢,再让他知道家里进贼了,那不得着急上火啊。” 邹平翻着白眼道。 “那…那咋整?” 刘茂已经急的直跳脚了。 “我搁这看着二叔,你赶紧回家里一趟,看看丢啥了。” “哦哦,行。那我回家了。” 刘茂拔腿就往家里赶,还没跑出多远却是又转了回来。 “贺冰咋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