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的复仇者》 第一章 1 刚刚步入八月份。 炎热的太阳开始微微倾斜。 出租汽车司机原田光政在这天午后回到自己家中。他打开大门,从信箱里取出一封信,边看信封边走进了厨房。 走进厨房,原田光政坐在椅子上,准备喝点儿冷饮,然后再睡上一小时左右的午觉。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已不是拼命干活的年龄了——近六十岁了。难道这是因为自己长期辛劳而自负了吗?自知之明,对于原田说来还是有的。 这家虽小但总算是有一个,坐落在新宿的尽头,虽说是在尽头,可环境却比较理想,紧靠着新宿御苑,从地理位置上看,夹在涉谷区和港区之间,虽处闹市中心,却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感觉。 原田光政有两个孩子,义之和季美。义之毕业于帝国大学医学院,现在帝大医院内科工作;季美在短大1学习后在百货商店工作。义之和季美的母亲数年前因患胃癌去世了。如今,倘若原田还有什么感到不满足的话,也就只有这件事了。妻子若是还活着……,原田常常这样遗憾地设想。 1为“短期大学”的简称。这种大学在1950年以后,作为一种特殊形式的大学得到日本政府的承认。它要高中毕业生或具有同等学历者才能入学,学制为二年或三年,以专业性较强的职业教育为主要目标。 人们在生活中即便一切都平安、如意,有时也会因突然掠过的思乡之情,而出现短暂的空虚。 原田把刚才收到的信通看了一遍,就将信放在了桌上。 “武川惠吉……” 他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原田从冰箱里取出果汁,倒进玻璃杯中,一口气就喝光了。他觉得惬意得出汗了。 原田若有所思地慢慢收住自己的目光。在空中,呈现出武川的面孔,许久、许久,原田一直凝视着他。原田回过头来将信再读了一遍:一份简短的死亡通知书,但非正式的,似乎是家中某人书写的,对于与死者生前的友谊,向收信人表示谢意。 信上讲,武川是七月二十八日去世的,死因是由于发生交通事故而被送进医院,曾一度即将康复,但结果却…… 原田一动不动了。 他从椅子上起来时,已不想再睡午觉了——必须去烧香!武川是老朋友了。虽然没有什么很伤和气的事情以致关系疏远,但两人还是多年没真正见过面了。有件事情,一直存在于四个人之间——除原田和武川之外,还有住在北海道纹别市的北条正夫和住在大阪的关根广一。这件事深深地铭刻在四个人的心中,或者说象是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那样,终生不能解脱,既便是四人的关系逐渐疏远了,但事情却会永生地拴在他们的心里。 原田驾驶着出租汽车离开了家。武川惠吉的家在练马区。途中,他在佛坛买了把鲜花。 鸦雀无声的武川家,只有武川的妻子在守着,三个孩子似乎都上班去了。原田在佛龛前合上掌,口中喃喃地念着,陈述自身的苦恼。没有人会清晰地陈述自己的苦恼,这对于原田说来正合适,他不厌恶干活,却不善长言辞。 悼念完亡友之后,原田正准备告辞,被武川的妻子久子挽留住了。久子预备了茶果,并达说了武川病后的情况: 武川被车撞伤一事发生在七月十三日夜里。武川家在练马区和崎玉县交界的附近。那天他下班后回家,已是十点过了,这时街上行人稀少,一辆小汽车从后面撞倒了毫无戒备的武川,然后又飞快地逃走了。 救护车将武川送进了就近的医院,诊断结果,左肩部骨折,并怀疑颅内出血。翌日早晨,武川被转送到在涉谷区的中央医疗中心,因为小医院不具备这种诊断治疗条件。 经中央医疗中心诊断,颅内仅是出血,手术后取出血块,效果很好。过了十日,武川已能下床并单独去厕所了。主治医生保证说,不必再担忧了。然而,院长亲自诊断后认为,武川被车撞后,是否有脑器质损伤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已患有逆行性健忘症,并不严重,只有部分记忆消失。这是一种奇妙的健忘症,对于家中的事情尚有记忆,但对家里人的事情却遗忘了。 院长叫岛中常平,是日本医学界的重要人物,任帝大医学院教授。中央医疗中心是医疗法人,这里的医师是由岛中派系的人充任,并占据着大厦七、八、九、十、十一层的楼面。前来这里就医的病人中极少有穷人。这是个年会费体制1的豪华医疗中心,与一般的医院相比,更象是一座宾馆。 1为日本医院中实行的多种医疗制度中的一种。它每年向入会者征收一定数量的医疗费用后,入会者便可免费就医。实行这种制度的主要限于比较高级的医院。 在这里兼任院长的岛中常平,每周仅门诊一次。 有关武川的x光照片等资料已经齐备,岛中的诊察仅在于分析武川脑器质损伤和记忆损伤之间的关系。那天,他叫负责麻醉的医生进行麻醉分析,在静脉中注入安眠剂之类的麻醉药,同时试探在有意识下睡眠时的记忆。其原理与催眠疗法相似,解除压抑,从意识中掘起失去的记忆和睡眠时的记忆,以进行治疗。 不知道这种治疗究竟有什么作用,武川接受治疗后返回病房,对前去探望他的妻子久子说,希望转到别的医院去。武川这时还能分辨出久子是自己的妻子,因为别人是这样告诉他的,他也能够感觉到。 “这里是一流中的一流医院啊!医疗设备最先进,院长先生又是帝大医学院的教授,为什么还要转院呢?” 久子劝说武川。 说得完全是事实,默默无闻的武川惠吉按常理是不能入院的,只是因为武川最初去的那所医院的院长是岛中派的一员,才得以入院。 “不好。这里,不好。” 武川固执地说。 “为什么突然又说不好呢?” 久子追问。 “是大佐,好象是大佐……” 武川的眼睛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象梦呓似的说着。 “大佐——这个,是什么意思?” 久子进一步追问。 武川望着久子,目光是冰冷的。不对,久子隐约察觉在武川警惕的目光中,好象是胆怯吧? 就这样,武川沉默了。 武川能够感觉到久子是自己的妻子,但是没有真实感,他与昔日的一切断然隔绝了,武川说的“大佐”是什么意思不太清楚,但至少可以肯定这是武川恐惧的焦点吧?武川已缺少真实感觉,对于难一能和自己交谈的妻子,也不敢清楚地吐露“大佐”是什么。不仅如此,还可以从武川呈现出的那种冰冷的目光中发现,里面隐藏着一种神秘的恐惧感。 翌日,久子被护士叫到院长室去。 “请坐。” 岛中是个体格健壮的男子,年龄大约六十开外,脸庞红润,目光犀利。相形之下,久子显得怯懦而矮小。 “令人不胜遗憾的是……” 岛中用臃肿的指头夹着香烟。 “啊!” 她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情况不容乐观。蜘蛛膜下的脑组织部分有损伤,头顶左部附近破裂,颅内出血。破裂,是由于物理作用而波及到头部另一侧,以前没有检查到。” “那么,经您这么一说……” 久子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岛中。 “危险。”岛中避开了她的视线。“大体可以断定,是由于大脑损伤而引起记忆损害,恐怕,还会出现幻视和幻听等现象。” “是这样。那,先生,我的丈夫……” “我们竭尽全力,可是……” 岛中的话语含混了,面部也隐约呈现出苦涩的表情。 “是吗?” 久子呆住了。 “那么……” 岛巾作出要起身的姿势。 “先生,情稍等一会儿。我的丈夫昨天‘大佐、大佐”地嘟哝,并且想转院——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不必介意,是出现了幻觉。如果想转院的话,那行啊!” “不,先生,哪儿的话呀!” 久子着慌了。她已感觉到,院长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漠了。 两、三天之后,武川的病情恶化,很快就陷入昏迷状态,不久便离开人世了。 “人就这样地死了……” 久子强忍住盈眶的泪水。 “是吗?” 原田的脸色苍白,血液沸腾了。大佐——也许,原田很清楚,武川惠吉所说的“大佐”是什么意思。 可是——难道真的是…… 原田又自我否定了。 直至今日,是不会再出现了,一定是武川弄错了。也许,由于麻醉而唤起了昔日的记忆,顺口就说出了;再者,是因为脑损伤而产生的幻觉。要求转院,这是由于记忆与现实变得模糊混淆了。但倘若不是这样…… “唉,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肇事的车还没查到,在我们去医院与丈夫遗体告别的时候,家里又被小偷盗了。您瞧瞧,连衣柜什么的都……,家里就象被台风扫荡过一样。” 原田忐忑不安地听着久子的这番哀叹。 要镇定、要镇定——原田在心中暗暗告戒自己,但立刻又返回到极度不安的状态之中。 “那么,给北海道的北条和大阪的关根发信了吗?” 在告较之前,原田又询问道。 “是的,一齐发出的。” “哦。” 原田告辞了。 2 八月七日。 原田驾车路过新宿时,已近正午了。他无意中瞧见。车后坐席上有张乘客留下的报纸。哦,今天还没读报呢。于是小车向着附近的箱根公园驰去,他打算边吃饭边看报纸。原田是带着饭盒出来的,保温瓶中还装着咖啡——这些都是女儿季美准备的。 将车停在公园门口,原田把报纸通看了一遍。在社会版登载有交通事故统计,也许是由于职业的缘故吧,原田有仔细阅读这些消息的习惯。在统计记事下面,有几条消息,无论是谁凡因交通事故而死的都要报道。 突然,原田的目光停住了,连溢出的咖啡将膝盖打湿也没意识到。那条消息是报道北海道纹别市的交通死亡事故: 死亡者姓名:北条正夫,五十五岁。十分恶劣的是, 肇事者逃跑了。 “北条正夫……” 原田紧张地念着,背脊沁出一股寒流,一直穿透背心。他立即惶恐地环顾叩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教会附属幼儿园,并不时闪现孩子的身影,附近有一个中年男子,一直在守护着孩子们。寒流迅速袭击了全身。原田将咖啡杯扔在助手席上,慌忙地发动引擎,车扑、扑、扑地向后猛地一倒,轮子碾在一块小石头上,小石头立刻溅起来,蹦进一家院墙,大概碰在了狗的身上了吧?狗奔命狂吠着。在倒车镜中,映出了那个男子目送着车的惊愕神态。 有好几个乘客在招手,可原田只顾朝前飞驰,哪还能看见这些。原田奋力拼搏着,有一种令人无法承受的重压感。实际上,要这种把戏——开英雄车,决不是原田的性格。他用手指刮着额上的粘汗,车飞快地奔驰着。 车进了车库。一回到家,原田就把门紧紧地锁上,然后立即给在帝大医院上班的儿子义之挂电话。 “义之吗?是我。” “怎么啦,这么急?” 义之不解地问道。父亲极少挂电话来。 “我到北海道去一趟,大约需要三、四天吧。代我转告季美一声。” “好的。嗯,是去旅行?” “不对,这个,不是。纹别的朋友死了。从这儿去……坐飞机吧?” “病死的?” “好象是被车碾死的。” “哦。那么,您多加注意呀!” “好。” 原田放下了电话。 他在航空公司买到了飞机票,很幸运,还有空位,又预定了从千岁至女满别的支线飞机票。从女满别去纹别就只有乘车了。 原田匆忙准备了一下,就离开了家。刚走出门,他突然收住了脚,与义之商量商量如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原田觉得儿子比自己强。自己的脑子不行,不,是与知识没有缘,仅仅读了小学——姑且认为自己还有点本事吧,但至少还不具备读大学的能力。不仅是学习,义之还擅长体育运动,在高中时代柔道就达到了二段。进大学后,靠课余劳动挣钱又加入了航空俱乐部,取得了驾驶小型飞机的执照;同时还加入了射击俱乐部,因成绩优异曾被推荐为国手,仅是费用过高而辞退了。性格热烈、急躁,这一切都与父亲自己恰恰相反。 与义之商量,那无异于求救了吗?原田放弃了这一想法——不能商量,而且必须弄清北条正夫的死是否还含有其它因素。肇事者会不会是蓄意撞死而后逃走?倘若仅是普通车祸,原田也可以祛除因武川惠吉之死而笼罩的阴影。 原田沉思着向东京羽田机场走去。 “大佐……” 这是武川留下的话。说这句话时,他明显地表现出惧骇的神色,数日后北条又死了——这一切仅是偶然的巧合吗? 偶然的巧合?原田简直不敢想象。一想到可能是昔日的亡灵复苏,原田不寒而栗。如果真是亡灵复苏——原田已意识到,伸向北条和武川的这只死神的魔掌,迟早要来攫取自己。 到达纹别已是翌日午后了。 北条正夫的家在纹别港附近。多年以前。原田曾来拜访过。 这是个大港,停泊着十几艘即将出海的渔船。船身如同货船一样,究竟是渔船还是货船,原田分辨不出。海鸥在空中狂舞,街道上到处渗透着鱼腥味。 北条家就在眼前,在一扇横贯南北的街道靠海一侧。家人在进行葬仪准备。人们正在烧香,原田夹杂在香客中依次等待。烧完香,原田告诉一位帮忙接待的年轻人,说希望会见死者家属、一会儿,出来一个青年,是北条的长子辰夫。北条正夫从事渔业,长子似乎继承父业,在被太阳晒黑的容貌上,散发着海和鱼的气息。 “看了报纸,特意从东京……”辰夫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真对不起!” “我们见面的时候不太多,不过是很要好的朋友,从过去……” “家父也这么说过。” “为了给你父亲祈祷冥福,我想参加葬仪。打搅了!唉,当时,是遇到了什么事故……” 两人正站着交谈,北条家的狗——一条长毛狗,从旁边走过来嗅着原田。 “前天晚上,家父从合作社聚会后在归途中,没走多远就被车撞了。这个,多少也是因为醉了的缘故吧……” 辰夫想极力压住愤慨,中断了谈话。 “内脏破裂而濒临死亡,被送进医院,立刻动手术抢救,但四小时之后就停止了呼吸。从最初时刻起就处于昏迷状态,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他的声音哽咽了。 “真遗憾!”原田深深地低下了头,“那罪犯抓住了吗?” “没有。”辰夫摇了摇头,“警察立刻封锁了公路,但……” 出事后,在场的目击者当即报告了,十分钟后,警察就封锁了南面的涌别街和北面的兴部街的人口。肇祸车是沿着238号公路向北驶去的,当然也封锁了这条路。在十分钟以内,连周围的砂砾也逃不掉,完全是瓮中之鳖。这里与都市不同,没有岔道,只有一条灰色的道路,沿着海岸线一直伸向远方。 但是,逃亡车竟漏网了。 第二天清晨,在纹别市街道的外侧,发现了这部小型车栽进了田里。车的主人是本地人。很快真象就清楚了,车被盗了。 据警察准断:罪犯盗车来杀害了北条正夫,然后从街道外侧的公路上将车驶进了田里,又若无其事地步行回到街上。是的,可能不是单纯的事故,从远方来,盗车撞人,再弃车逃走,这种推测难道不能成立吗?因而从一开始,警察就将调查的重点摆在杀人的原因上。 “警察在调查是否存在怨恨等这方面的情况。” “你的父亲,在这方面……” “可能有吧?因为家父有一支枪。” “是这样。” 原田不知该怎样才好,没有必要再询问了。 “真是欺人太甚!家父刚咽气,遗体还没运回家中,家里又遭到了疯狂的洗劫。在纹别市,杀人和偷盗的事都是十分罕见的。” 辰夫的语气显得有点儿自暴自弃。 “真不幸!” 原田低下了头。 就这样,与辰夫告别了。 在出葬期间,原田来到了港口。一走出来,就过来一条狗,夹看尾巴,摇着头。他领时想起了“丧家之犬”这一形容。自己目前的处境,不正是如此吗? 原田在海边壁岸坐了下来,北条是被杀害的——对此他确信不疑。不可能是事故,与武川的情况如出一辙,两家也是家属在医院守护期间家中被盗。倘若仅是武川,那姑且不论,北条也是这样则决不可能再属偶然了。 原田将他那阴郁的目光投向了深深的大海。在黑云和大海交融的地平线附近,死神好象在飘荡,这死神,如同扩散的黑云覆盖着天空,不久也将访问自己,连大阪的关根也…… 罪犯在寻找什么呢?大概是书信。明信片或通讯录之类的东西。罪犯杀了武川,并抄了家,然后发现了北条的地址。从北条家又会发现谁的地址呢?原田在追忆自己是否曾给北条发过信。近两、三年来,除贺年片之外,没有其它的书信。有人习惯保存贺年片,也有人不保存,原田就是在正月以后便烧了。若是北条家有保存贺年片的习惯,那自己也已进入了罪犯的射程之内。不,可能与贺年片没有直接关系,地址到处都有,从书信、贺年片等等邮件物上都可以找到。 倘若这样,罪犯从武川家得到的通讯地址中,当然应有自己的地址了。 为什么还不来杀呢——罪犯可能有点什参事情,先找到了北条。 狗来到了身旁,蹲下来。原田抚摸着它的头。 3 没有进入东京市区,在羽田机场,原田直接换乘了去大阪的飞机。 在舒适的飞机坐舱里,原田回想起关根广一那爽朗的声音。在纹别旅馆给关根挂了个电话,电话中不可能细说,他仅告诉关根,武川和北条被杀害了,并想商议一下如何对付这件事、关根在四人当中性格最为开朗。“开玩笑吧?”他说罢就大笑起来了。“哪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呢?”经原田这么一说,关根稍许沉默了一会儿。“但是,那个昔日的亡灵复生,不可能吧?这是偶然的事。嗯,是的。要不我到伊丹机场来接你?好好商量一下吧。哦,什么地方?大阪?哪儿?好,就在那儿。”在爽快的笑声中,关根放下了电话。 那笑声至今犹在原田的耳际清晰地回荡,惶恐的心灵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得到了安慰。 关根在大阪生野区汽车运输业工作。他性格开朗豁达,这给予原田一种安全感,与关根商量总觉得会有办法的——纵然是昔日的亡灵复苏而杀害了武川和北条,与关根协力,就不会束手无策了。在最后的关头,总算是得到了关根的帮助,与关根联合,就不容易遭到对手的袭击了。原田想到这里,感到勇气倍增。 绝不能坐而待毙!一定霎进行反击,伺机杀死亡灵的原形。虽然不能公开,但只要知道了原形是谁,置对手于死地的剑,原田一方也是有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把双刃剑,现在说哪方会死于剑下还为时尚早。但他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确实是迫于走投无路,才将恐惧转为愤怒。 到达大阪伊丹机场时,已是午后了。在候机厅中不见关根的身影,原田也没有进去,因为与关根约定的地点是在茶馆,如果那里的人太多,就在走廊上等。可是两个地点都不见关根。原田决定在走廊上等待。大阪的交通情况不清楚,大概与东京大体相同吧,倘若遇到交通阻塞,晚到几十分钟也是可能的。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又过去了。 原田开始坐立不安了。关根不来了吗?在四人当中,只有关根是所谓买卖人。武川是中等企业的公司经理,北条是渔师,自己是出租汽车司机,只有关根不同,他是大阪的商人。到目前为止,昔日的亡灵会发现,它频频访问的对手都是穷人。一个正常考虑问题的男子,尤其是象关根这种处于优裕生活环境中的男子,也许不会认为昔日的亡灵能够复生——姑且认为确实有什么,但与原田联合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嗯,原田认为应该打消求援的念头。 原田气馁了。一定是这么回事!用电话责问!?那关根会推口说是因为有什么大宗买卖之类的事而不能脱身,故作洒脱,一笑了之。显而易见,被出卖了——原田在这样想。 然而,原田依旧在那里等待。三十分钟过去了。五十分钟又过去了。 原田彻底死心了。到了航空公司售票处,询问去东京的机票情况,上哪儿的票都没了。他只好出了机场,去坐出租汽车到大阪,然后打算乘新干线返回东京。 如今孑然一人了。在此以前,出于对关根的信赖,曾一度考虑过向对手进行反击,可现在关根这个关键人物的态度却如此冷漠——这个意外的打击,使原田想奋力应击的想法荡然无存。 到了乘车场,原田还未甘心,又重新返回走廊上。他认为无论如何还是应打个电话问个究竟,关根虽没来接,可也许正在盼望着自己呢?若是另一种态度,当场断交就行了。 电话中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哦,是找关根?这……” 话尾含混了。 “喂、喂,你是谁呀?” 原田这样问。随后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是关根的代理人。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是专程乘飞机到达伊丹机场,因为与他有一个约会,此刻正在等他。我是东京的原田。” “是嘛,那实在太对不起您了。情况是这样,关根他在昨天深夜死了。” “啊!这、这、这……” 话已说不出来了。原田顿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金花直冒,紧紧地握着电话。 “请镇静一点儿。昨晚九时,他在附近一家小饭馆吃了东西后就出去了,等了很久也没见返回。今天清晨,动员了许多青年人去找,才发现他掉进了附近的河里。” “警察,警察……” “是的,脑后部有伤痕,是喝醉酒还是被击后掉下去的,以及在什么地点出的事?这一切正在调查之中。” “谢、谢谢!……” 语无伦次地说完话后,原田放下了电话。他拎着从北海道给关根带来的土特产出了电话间,双腿一直在颤抖。在数米外的一个柱子旁,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注视着原田。这是一个非常消瘦、目光冷酷的男子。 原田发出了绝望的悲鸣,这悲鸣声仅仅是在心里呢还是已经呼喊出来了,连自己也尔清楚。他将礼物放在地上,迈步走开了。然而,脚已不听使唤了,跌倒在走廊上,他一面爬起来,一面迅速地望着那个男子。这男子仍然以冷酷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4 大门的电铃响了。 “一定是爸爸i” 妹妹季美立刻站了起来。 原田义之仍然坐着,在喝兑淡了的威士忌。于是,他又拿出一个玻璃杯斟入了威士忌,这是给父亲准备的。在工作之余,父亲最大的嗜好,仅仅是喝点儿酒。 自从父亲给义之挂电话,说是为朋友送葬要去北海道,至今已过近九天了。在此期间,没有任何联系,令原田兄妹非常担心。父亲无论对于社会还是对于家庭都是一个规矩人,与一切放荡行为都无缘,连续休息九天而不上班,对父亲说来确实是件异乎寻常的事。倘若再等四、五天没有消息,原田兄妹就准备登寻人启事了。 仅仅传来一声叹息。从妹妹的这声叹息中,原田已知道不是父亲了。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随之厨房中出现了朋友峰岸五郎的身影。 “是你?” “是我。我是来问候的,不欢迎吗?” 峰岸坐在椅子上。 “无论欢迎不欢迎,反正你的目的是找季美。” “从季美那儿得到电话。说是你父亲行踪不明?” 峰岸如同喝啤酒那样,一口气将半杯酒喝干了。” “是的。” “担心了吧?” “在北海道挂了个电话来,好象在葬仪后的第二天,要去女满别机场。从那以后的行踪就不知道了。” “会不会又去拜访亲戚、朋友?” “不会的。” “是吗?” 季美迅速走进厨房准备饮食去了。峰岸望着季美的臀部。二十三岁的季美已完全发育成熟了,长得丰满的臀部充满性感。峰岸暗暗地望着。男人在观察女人的那些部位的时候,目光中包含着一种渴望,也可能会转变成邪恶。 “喂!” 义之叫了一声。 “嗯——啊,干嘛?” 峰岸将视线回到了原田义之身上。 “我想出去寻找,你认为行吗?” “我也是这么想。” 原田点了点头。 “要是有用得着我效力的地方……” “要是需要你帮忙,还得麻烦你的。” 原田感到现在没有必要。峰岸在警视厅搜查课工作。若到了峰岸介入的地步,除非是父亲死了。忠厚老实的父亲是不会招人怨恨的,况且他又没带大量现金出去。 “那么,好吧。不过,你父亲也可能象休息一样,做一饮悠闲的旅行吧?喂,和实习医生凉子小姐的关系怎样了?” “一切正常。” “快结婚了吧?” “这事儿,还没考虑呢。” 原田又斟上了威士忌。 “与我们这些老古董不同,你们医生经常接触护土,对待女人当然比较随便了。” “真的吗?” “当然,令人羡慕的职业……” 峰岸中断了谈话,仔细地注视着季美。 “你在这儿多玩会儿。”原田站了起来。 “好。” “我还有点儿事情。” 只剩下峰岸和季美了,原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父亲光政园到家里,是翌日清晨。 他显得异常憔悴,眼神中包含着痛苦,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与离家前相比,明显地消瘦了。变化真大呀! 父亲沉默地走进了房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儿子原田追问到。 “什么也没有。” 光政简单地回答。 “爸爸!” 季美递过来一杯咖啡,用责备的语气说着。 “别担心。在北海道时给大阪的关根打了个电话,他劝我去玩玩,我也觉得应该休息休息,便去了大阪。原想在大阪再给你们挂电话,可是……” “可是,怎么啦?” “到了大阪,关根却因故死亡了。” “死了?” “临死的当天晚上,出去吃东西,好象是喝醉了酒而掉到河里去了。武川惠吉、北条正夫、关根广一——顷刻间三个人,唉,三个人都……我的老朋友都死了!这么,我……” 光政的话模糊了。 “是这样?” 原田的视线从父亲憔悴的脸上移开了。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三个老朋友相继死去,而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原因也听父亲讲过,这三人是从前的伙伴,但是怎样的伙伴却不清楚。父亲历来就沉默寡育,往日的事,也就是原田出生以前的事,基本上没听说过,仅仅知道父亲和这三人平时相互间有贺年片、季节问候明信片等往来。 原田觉得应该让父亲安静一下。 “义之——还有季美。” 父亲对站起来的原田说。 “干嘛?” “我打算辞去出租汽车司机的工作。哦,辞职之后,并不想什么都依靠你们,只是感到太疲惫了。” “当然赞成。” 原田毫无造作地回答。 “已经辛苦一辈子了。就您父亲一个人,有什么麻烦的。” “不,不是觉得麻烦你们。我……” “怎么了?” “没有,什么也没有。你们该走了,时间不早了。” “也是的。那今晚再说吧?” 原田站起来。 光政目送着两人上班去了。多么好的孩子啊!光政心里暗暗地感叹。义之不久就可以独自开业了吧。季美也和蜂岸五郎订了婚。峰岸和义之从小学时代起就是好朋友,他大学毕业后进了警视厅,在搜查课工作。已经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了。一生辛劳所得的补偿就是义之和季美。这确实是值得庆幸的,纵然没有留下什么财产,但也没有什么可以怨悔的。对干光政说来,只要这两个人存在,就象征着光明,但要离开他们去生活,那…… 光政打定主意要离家出走,至于去何处却无固定目标,随意飘泊吧,只要能栖身度日就行了,自己还可以干活,积蓄现在多少还有一点儿,不用向孩子们要钱也能出走。 到了银行开门的时间,光政取出了存款。不到二百万日元,但已足够租间房屋和短时间的生活费用。回到家,立即开始作出门的准备,没有什么特殊的行装,主要是衣物。大体收拾完毕。他将阴郁的目光投向了狭窄的庭院。 难道只能出走吗。他反复思考后还是感到无路可寻。杀害武川北条,又杀害了关根的人,是决不会放过自己的,很清楚,那个凶手已在窥视自己了,死亡迫在眉睫。若不出走而寻找办法,就只有对义之说明事情的全部真相。义之可能会与峰岸商量。倘若这样,就会惊动警视厅,惊动大阪府警、北海道警。动用国家权力来追捕杀人犯,结果会怎样呢?要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政府也卷入了……,政府的垮台,对于光政说来倒是无关紧要,他最关心的是:义之和季美若被卷入急流旋涡之中,平静的生活就被彻底破坏了。 “这样不行!” 光政自言自语地说。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只有避开凶手,虽然绞尽脑汁,也再无良策了。怎样离家呢?光政感到一定会有人尾随。有人尾随,那无论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呢?他最后决定,明日清晨,先叫来四辆出租汽车,都是关系要好的同事驾驶的,然后乘其中一辆逃向某个车站。要巧妙地钻进同事的车里,然后甩掉跟踪者逃走——光政制定了一个逃往远方的计划。 他将实来的时令鲜花供在佛龛上,在亡妻的牌位前合上掌…… 5 夜慕降临了。 光政和季美两人在吃晚饭。原田义之打电话来说他晚上十点回家。光政没有告诉季美明晨要出走之事,也不打算对义之讲。旅行包隐藏在出租汽车里,准备天不亮就悄悄离家。他同季美一起喝了好几杯兑淡了的酒,季美多次将话题引到光政近来心绪的变化上,但光政却支吾开了。 还不到八点,光政就进了放电视机的房间,在狭窄的家里,只有这里收拾得宽敞一点儿。作为待客室。开了电视机,正在播出西部剧,光政一面抽烟一面看着。厨房里传来了打破东西的声响,大概是季美摔烂了器皿吧?光政没有介意。 隔了几分钟,房门开了,光政回头一看,顿时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季美的嘴被堵住,双手反绑,背后站着一个男子,瘦高的个子,颧骨异样地突出,凹眼的眼中射出凶残的光。这男子手中握着无声手枪。 “啊!这……” 光政站了起来,凝固的血液转瞬间又都沸腾起来了,一见季美反绑着,他什么都全然不顾了,拼命地向那男子扑去。 无声手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击中了光政的胸膛,他如同被棍棒敲打了一下似的,通、通通地倒退了几步,碰到了墙壁,然后倒在地上——他明白心脏被射中了,躺在墙边等死吧。慢慢地呼吸开始停止,身、手、脚不能动弹了,眼睑也不能翻动了,眼珠直直地瞪着,仅仅还有意识存在。 为什么还不死呢?原田光政不太明白。不,也许已经死了,只是魂在看着眼前的光景。眼前的一切还能看见。 季美正要逃走,被那男子拉住了。季美的眼睛朝上看着,一张苍白的睑。她被拉回来,按倒在地,雪白的脚露了出来,连大腿也能见到了。季美因双手被反绑着而不能动弹,想利用脚支撑起来,但办不到。能见到裤衩了,那男子一直盯着下面。季美蜷缩着,但仍然轻而易举地被剥下了裤衩,丰满,白皙的臀部就在眼前。季美拼命地扭动着腰,裙子似掉非掉地在腿上摇动。那男子撕掉了裙子,任何遮掩物都不复存在了。看着季美扭动的胯档和臀部.他那凹眍的眼中射出一道凶光,猛然地抓在了季美的臀部,先是一只手,再添一只手。季美拼命地抵抗,扭动着臀部,想要起身逃走。 那男子的手离开了臂部,抓住了季美的头狠狠地抽打,频频地响起重重的耳光声。 “看你还动不动!” 那男子边打边用这嘶哑的嗓音吼着。这声音仿佛什么地方生锈了一般。 季美的头垂落在绒毯上,已经无力抗争了。那男子又抓住季美的臀部,这次没有再动了……他将手枪放在一旁,开始玩弄着臀部,用脚分开季美的腿,呼吸变得急促了,一只手掐进季美那高高隆起裂缝,另一只手抚弄着隆起的臀部。季美的周身都在颤抖。 住手!——光政拼命地喊。当然,并没有声响。 …… 那男子慢慢地穿上了裤子。 季美呜咽着,从脊背到臀部都在抽动。 那男子拿起了手枪,用脚将季美的身体拨过来,将枪靠近她的rx房。李美闭上了眼睛。 “不准打!” 光政减到,但发不出声响,眼睛直直地瞪着,凝视着这一切。 那男子用枪压住左rx房的同时,抠动了扳机,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季美的身体跳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动了。 大门的电铃响了。那男子听见铃声,环视了室内一周,立即轻轻地出了房间。可以听见轻轻的上楼脚步声。 电铃响了数次,无人开门。发出了开锁的声响。 “晚上好!” 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这是义之的恋人,实习医生野麦凉子。 “不要进来!” 光政又喊道。凶手就藏在二楼,那个坏蛋浑身杀气,进来要惨遭杀害。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她边叫季美,边向屋内探望。 “啊!” 凉子见此情景,不禁哀叫了一声。他用双手掩住苍白的脸,立即就想跑出去。但是。他还是走进了屋里,毕竟是位实习大夫,经常解剖实习,对见尸体已较为习惯了。她的神色很快镇静下来,但脸色依然苍白。”凉子先蹲在季美身边,切脉、观察瞳孔。季美已经死了。 凉子又来到光政身旁。 ——快逃走,在楼上! 凉子抬着光政的手腕,脉搏还在微微的跳动。 “伯伯!” 光政背靠墙壁和床角斜躺着。凉子边叫也抱起光政,使他在床上仰卧。 就在这瞬间。光政的心脏里似乎在跳动,“通”地一声心脏收缩了。光政发出了声响。那声音仅自己的耳朵能听见。可是刚一出声,呼吸又停止了。 “找警察,库拉西……” 光政断断续续地说着。 “您说的‘库拉西’,是什么意思?伯伯!” 凉子大声地问。大概是凶手的名字吧?然而,原田光政的生命已经永远地结束了。 凉子听见有下楼的脚步声——凶手还藏在上面呢?凉子立刻冲出房间。在跑出大门的刹那间,无声手枪又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子弹击中了右手手腕,凉子发出了惨叫。没有穿鞋的时间,她赤脚跑到了街上。背后传来了凶手追赶的脚步声,凉子拼命地呼喊。 一辆小汽车在凉子面前刹住,车门开了,跳下一个身穿美军制服的军官,紧紧地把凉子抱住了。 6 警视厅得到消息,已是八月十八日夜里八点五十分了。 峰岸五郎在九点十分到达原田家。他并不知详细的情况,仅知道110号的人被杀了。 “快开!” 峰岸向巡逻车司机大声吼叫。无法估计是谁被杀害,是父亲光政?是义之?还是季美?在原田家门口,已停了两辆巡逻车。峰岸刨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进去,光政和季美的尸体依旧停放在那儿,他看了一眼便走出房间,步履瞒珊地进了厨房,坐在椅子上。 季美的双手被反绑着,下半身被剥光,因遭凌辱而跨间沾满皿,从撕烂的衬衫中露出了rx房,rx房上还有被枪击后的烧痕。真是惨不忍睹。 是哪个混蛋!峰岸的拳头在剧烈地颤抖。 报告者被带进来了,是隔壁一家的主妇,年近四十,由于紧张而表情异常。 “请照你所见到的情况如实地讲吧。” 峰岸以平静的口吻说、声调虽然平静,内心却压抑着愤怒的烈焰。” “我正准备出来关门,就听见一个女人的悲鸣,那声音如同布撕碎了一样,万分凄惨。我想是杀人吧?出来一瞧,只见一个青年女子光着脚冲向大街……” “女人!确实是个女人吗?” “是的,不会错。这时,一辆驶来的车突然刹住,从车上跳下一个美军军官,将那女人抱上车去,立刻向国立竞技场方向驶去了。” “美军军官,这是真的?” “对,是个身材魁伟的军人。穿着漂亮的制服。” “车上还有其他人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军人是从车后门跳下来的。” “大概有多大的年龄?” “嗯,也许有三十左右吧?” “车的番号呢?” 那女人摇摇头。 “我一点儿也不懂得有关汽车的常识。” “你说那女人高声惨叫‘杀人啦’而跑出来,看样子是被谁追赶吗?” “是的,看那副拼死逃命的模样……” “看见这些以后,你当时怎样?” “我想后面一定有凶手,就跑回家了,不过,我立刻就断定是110号。” “那么说,没看见凶手了?” “没有。” “麻烦你了。” 峰岸送走了这个女人。 在此期间,鉴别人员赶到了。经鉴定后可以确认,门上和周围的土中以及路上都有血痕散布,与目击者的证词相符。从而可以推论,那个逃出去的女人,在家中某处被击伤了。 九点正,也就是在得到报案后的十分钟,以新宿御苑为中心,设置了临时检查哨,新宿、涉谷、港等各署都设了包围网,在这周围地区也进行了盘查。 九点半钟了,凶手没有落网,美军军人乘的车没有查到,也没有任何有关那个受伤女人被搭救的消息。 美军? 峰岸感到事情棘手了。若是美军卷入,那一定有相当复杂的背景,他回想起原田光政近十天内行踪不明一事。 中年的相良刑事走了进来。 “那个女人,莫非是同伙?” 他一面深思,一面阐述着自己的意见。 “不会的。故意大声叫嚷,让他人看见自已被美军救走,这不合情理。哦,凶手很可能逃进御苑,请布置一下全面包围。” “知道了。” 和良刚出去,门口传来了原田义之的声音。峰岸没有动。过了几分钟,原田进了厨房。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和嘴唇都在剧烈地颤抖。 “喝口酒。” 峰岸熟悉地从厨柜内取出威士忌和酒杯,放在原田面前。原田想倒酒,可杯子不住地颤抖,“吧嗒”一声杯子摔碎了。 “是谁干的?!” “是谁操纵干的。咱们一定要亲手复仇!” 峰岸回答。 “谁把父亲和妹妹……” 原田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哆嗦的手中。 “凶手刚作案后,有个青年女子被追赶着从家里跑了出去……” “是野麦凉子!”原田唰地一卞站了起来,“现在哪儿?她瞧见凶手了吗?” “慢点儿,真的是凉子吗?” “门前的鞋是凉子的,而且我把家里的要是给她了,万一父亲和妹妹不在家,也好在家里等着。她在哪儿,受伤了吗?” “别着急。现在她下落不明。” 峰岸把原田又按回椅子上。 “……” “凉子被凶手打伤后,她跑了出去,一辆开过来的美军车搭救了她,向国立竞技场的方向驶去了。现场虽有血迹,但并不多。事情发生在八点五十分,现在是九点五十分,大约过了一小时,但至今还没有任何有关的消息。” 询问了这些情况后,原田站起来,在行凶的那间房屋里拿来了电话,接在厨房的插座上,用那颤抖的手拨着凉子家的电话号码。原子没有回家。也没有打任何招呼。原田心想,她若受伤了可能会进医院,于是又与她实习的那所医院联系,凉子也没有去。 “真糟糕!”原田痛苦不堪地说,“向美军方面打听了吗?” “正在照会之中。” “什么,那怎么行!”原田站起来大吼,“眼看受了重伤,抢救迟了会死的!只有野麦凉子见过凶手,要是她再出了事……” 原田颓唐地坐下,他蓦然预感到凉子已经死去——她是带着血迹逃出去的,既然能逃出去,那就说明伤势不重,倘若不是重伤,理应尽早与警察联系,再说无论伤势轻重与否,只要就医,医生就会报告警察。如今一小时已过,没有到任何地方的消息,说明凉子未去就医——那么,是死了。 并且,这不是一般的死亡,若是枪伤至死,美军会立刻交出来,不,无论是否死亡。都一定会交四米,不交出来的唯一理由,就是美军卷入了这一案件。美军将凶手送进原田家,并在外面停车等待,但运气不佳,刚作完案就碰到凉子来访,并看见了凶手。决不能放走她!于是美军佯装救人,强行绑架了惊惶失措地逃出现场的凉子——凉子被杀了。 他出了房间,并不清楚峰岸对自己讲了些什么。 去杀!杀!杀!……原田的脑海里,频频闪视出这个念头,一切一切郁全然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杀意存在。 他陷入了极度悲痛之中。 7 八月二十日,法医对父亲和妹妹的尸体进行的解剖经束了。 翌日,原田料理完所有后事。 参加悼念的人不多,除了妹妹的几个朋友,父亲的二位同事之外,就是母亲的几位亲戚,父亲没有任何亲戚。葬仪异常简单,原田没有款待悼念者。悼念者在葬仪结束后分别向原田安慰了几句便告辞了。 家,凋敝了。 原田坐在父亲和妹妹生前活动过的客厅里。家中有一块巴掌大的庭院,父亲不知从哪儿买来几株树,种在院子里。庭院中还放有几个花岔,不知栽的什么,如今已是杂草滋生。 原田呆呆地望着庭院,眼前又浮现出妹妹那惨死的遗体——双手反绑着,贴身衬衫被撕破,遭强xx后下半身全裸露着。一想到罪犯杀死了父亲,又在父亲的尸体前从容地奸污、并杀死了妹妹,原田顿时感到肝胆俱裂。 “在这儿哪?” 峰岸进来了。 “嗯。” 原田一动不动地回答。 “终于结束了。” 峰岸在对面坐下来。 “绝没结束,现在才刚刚开始!” “向罪犯复仇?” “是的。不知道父亲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不会是目击到什么?父亲只不过是个汽车司机,历来又都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却遭到连美军在内的某个组织的残酷杀害。这倒也罢了,对于男人说来,生活中总会遇到一些纠葛,麻烦是不可谈免的。但是,罪犯竟又奸污了妹妹,并杀害了她……” 原田说不下去了。 “不仅是你,季美对于我说来,也是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我明知在缉查中渗入个人感情不好,但我仍要将这一案件当作自己的事情对待。这是对我的挑战啊!” 峰岸也如同原田一样,将视线转向了庭院。夏日的阳光耀眼刺目,季美那惨遭杀害的尸体好象正躺在阳光之下。 “你无法查明这一案件……” 原田突然冒出这句话。 “无法查明,为什么?” “即使知道野麦凉子被美军绑架,但警察无权搜查美军驻地。怎么办?” “千真万确。但若与美军有关,办法总还是会有的。” 峰岸尴尬地说。 野麦凉子的足迹消失在原田家门口,得到目击者报告是美军救了她。所以,已正式照会驻日美军司令部,拜托他们代为搜查。得到的正式答复说:倘若发现当事者,定当引渡。 为进一步确定与美军有关,必须要有充足的证据。他们聘请了科学检查所前来协助,对在野麦凉子面前急刹车的轮胎痕迹也做了分析,然而没有结果,因为痕迹不明显。 谁还见过野麦凉子呢?搜查课正在赶印数千张她的照片,预计明天以内可在全城张贴。野麦凉子没有去找过关东附近的任何一位医生。 难道负伤是伪装的吗? 野麦凉子是同案犯——在搜查本部,持这种观点的人越来越多。根据血迹化验血型,全部是a型,与野麦凉子的一致。并且,又对血点飞溅的情况进行了分析——受伤者若是步行,血点就会朝着前进的方向呈椭圆形稍带尖状i若是跑步,那种特征就更明显,呈感叹号甚至时针形状,若是血点滴到墙壁或床等斜面上,随着倾角的缩小,其形状也相应变得细长;血点下落的高度也能说明问题,在足、腰、肩等部位,若是等量地滴下,其形状也殊异。根据野麦凉子的血迹分析,可以推测血是从上半身滴下的。大致可以确定,是上半身受伤,边流血边奔跑。当然,这并不能断言野麦凉子就不是同伙。 可是,峰岸有如下理由否定野麦凉子是同案犯: 第一,峰岸多次见过野麦凉子,她虽然作为实习大夫而比一般的姑娘干练一些,但毕竟是个娇柔的女子,不象能行凶的人。再说并没有发现什么一定要致恋人的父亲和妹妹于死地的缘由。也就是说,缺少作案动机。 第二,凶手强xx了季美,野麦凉子若是同伙,那一定会目睹这一全过程。这不合情理。 第三,按照常理,作案者不会故意喧哗而制造目击者。 野麦凉子受枪伤、被美军绑架,这是事实。警视厅正全力以赴寻找野麦凉子。只要找到见过凶手的野麦凉子,案件就容易破获了,反之倘若野麦凉子被害,此案就棘手了。 凶手的指纹没找到,唯一的遗留物就是残存在季美xx道中的精液。根据精液分析血型为o型,但凶手是否就是o型血仍不能肯定。在血液中可以分为分泌型血液和非分泌型血液,要是非分泌型血液,例如即使是a型,在精液中也可能出现o型。这无异于没有证据。 所以,搜查到此已经搁浅,搜查本部里笼罩着一派低沉、阴郁的气氛。然而,在峰岸的身上,只有不屈的斗志。调查与美军有牵连的部分,并非绝对不可能,峰岸在外事警察中有好友,那位好友与日本自卫队调查室和美国中央情报局要员保持着秘密联系。但是,倘若不是美军个别人员的介入,而与整个美军无关,那大概中央情报局也得不到这类情报。峰岸一边依赖外事警察搜集有关情报,一面全力以赴地寻找野麦凉子。 “我自己干!” 原田郑重地宣布。 “还是不干为好吧。你无法去搜查,况且你还在医院上班呢。” “我要辞职!” “辞职?” “对。父亲和妹妹遭到惨杀,恋人被绑架,或许也已被害,我难道还能苟且偷生吗?” “这……” 峰岸点点头,他完全理解此刻原田的心情,悲痛已填满了聪慧的头颅。从儿童时代起,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说了就执意要做,只要下定决心复仇,哪怕是赴汤蹈火也不能改变他那坚强的意志。 “无论怎么说,解开这案件之谜的一个关键,是你父亲去北海道参加友人葬仪之后到何处去了?你父亲对什么东西感到恐惧,打算出走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畏怯什么呢?你应当有所察觉。” “……” “说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也有权讯问,请不要忘记这点。” 关于原田光政那一段不明行踪,原田完全保持沉默,倔强地沉默。没有听父亲说过要去旅行的事。 “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没有。” 原田摆摆头。 “愚蠢!你沉默吧,只是危险可能更迫近野麦凉子了。细细地权衡一下吧!” “给我回去。”原田冰冷地说,“我自己干。” 没有什么想对警察说,再则也没有什么可说。也许,父亲顿生疑窦的是,他那三位旧友蹊跷地相继死去——武川惠吉死后未隔数日,北海道的北条正夫又死于车祸,正因如此,父亲仅仅见到报纸的报道,就匆忙赶到北海道去了。若是在平常,这么遥远的路程,拍封唁电或送去香奠就足够了,亲自赶去一定是有必要知道死因。随后父亲又挂电话给大阪的关根,正说明他已深感北条之死非同小可,因此才打算与唯一剩下的关根广一商量。可是,就在父亲到达大阪的同时,关根广一也死了。从那以后有几天的时间,父亲去向不明,回家时他已心衰力竭了。他还准备辞去汽车司机的工作,并等义之和季美上班后,做出走的准备,把装有衣物的皮箱藏在汽车中。峰岸的部下发现了皮箱,峰岸便以推测父亲要出走,去银行调查,近2o0万日元的现金已被提走。这些钱在原田家行凶现场消失了。 峰岸委托北海道警方调查有关北条正夫的死因,对方答复说,是事故死亡或是蓄意谋杀,正在调查之中。峰岸仅仅知道这些,至于武川惠吉和关根广一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原田计划待葬仪一结束,便立即着手调查三人的死因。在三人死亡的周围,一定潜藏着一个令父亲感到恐惧的幽灵,若再往前追溯,父亲的沉默不语……包括父亲在内四位旧友的过去,无疑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情。倘若警方出面调查,死者家属可能会因怯懦而不敢吐露真情,况且原田也从未闪现过这种念头,即要依靠警察侦破此案。实在太残忍横暴了,父亲、妹妹、恋人同时惨遭杀害。此刻的原田只有憎恶,他决心用自己的手结束凶手罪恶的生命。 法律确实是正义的,也会严惩凶手,但是无法找到能够消除原田那满腔仇恨的条文。 第二章 8 似乎有人跟踪。夜里,在练马站原田察觉到有人跟踪。一个青年男子,在人群中窥探着原田,偶然目光相遇,那男子若无其事地避开,又消失在人群中。这跟踪者的目光,冷若冰霜,又如同豹子盯住自己的猎获对象那样,阴险、凶残。乘出租汽车去访问武川惠吉家的途中,也看见了同样使人不寒而采的目光,是路旁的行人还是错车时的乘客?这些都模糊不清了。 是一个组织吗?原田感到微微的惊悸。经过反复思考,不能认为凶手的目的仅仅是杀死父亲,而妹妹纯属偶然被卷进入的,妹妹也应包括在谋杀的对象之列。他们将武川北条和关根三人的死,都伪装成事故死亡,仅仅父亲是遭枪杀,这是因为那个组织知晓,父亲已觉察到这一连串的死亡。只有父亲敏感地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三个人并非死于一般事故。于是,那个组织已无暇再巧装事故了,因为有了戒备,再伪装事故死亡决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万一父亲去找警察,将三人之死的可疑点全盘托出……所以枪杀了父亲。那组织见到父亲自大阪返回后,没找警察而对两个孩子讲了些什么,为此十分惧怕,所以执意要杀绝一家三口以断祸根。杀死父亲、妹妹然后迅速离去,只需两、三分钟时间,之所以这样从容地强xx了妹妹,是因为在等待自己归来。然而,野麦凉子的意外出现,使计划落空了。 葬仪完毕后的翌日,他再访了武川家。原田拟定了一个计划——从这儿飞到北海道,然后再飞到大阪,重复父亲走过的路线。这是一个异常艰难的计划,那个组织倘若觉察,是决不会轻易放过的。 原田在乘坐电车的途中,心里琢磨着:塔伊沙——这是武川家属说出的,是武川莫名其妙地说的话。武川接受了岛中院长的诊断,并刚进行麻醉分析后,就如同梦呓式地说着:“是塔伊沙……可能是塔伊沙”,又希望转换医院。这个“塔伊沙”是什么呢?原田试着给这几个假名的读音安上汉字,立刻就想起了“大佐”、“大差”,然后无论怎样左思右思,也想不出来了。显然不是“大差”,武川想换医院,但中央医疗中心是高级医院,当然没有理由要离开那儿。因为胆怯?“塔伊沙”是“大佐”或是人名?若是人名,其它的汉字也不是不能考虑的。原田假定有这两种可能性。 假定为大佐——武川因车祸而出现记忆伤害,院长用麻醉分析进行检查,麻醉医生当然也在场。武川可能认为这两人当中的某个人是“大佐”,并且非常惧怕“大佐”。 假定为人名——例如“泰左”这个名字,可能是院长或是麻醉医生过去的名字,也是合乎情理的。武川就是惧怕那个男子。 再者,除院长和麻醉医生之外,主治医生、实习医生和护士也可能在场。倘若这样,可以设想,除主治医生而外,在武川见过的其他人中,有大佐或者名叫“塔伊沙”的人。 重要的是线索:据武川家属说。父亲来访时,也是这么对他讲的。父亲可能因此受到震动,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才促使他匆忙去北海道了解北条的死因。要解开父亲和他的三位旧友神秘死去之谜,这个“塔伊沙”可能是关键所在。武川临终时趁家中无人之际潜入的小偷,也不能说与此完全没有关系。 哦,要注意后面的尾随者! 倘若美军也参与了尾随者所在的组织,那就不是一个寻常的对手了。然而,原田已下定决心要搏斗到底。他打算寻找时机,抓住尾随者,即便是打个半死,也要让他开口。警察虽然有强行搜查权,但象这类的事情,峰岸却做不到——这超出了警察的权限范围,从而也就完全抵消了警察的作用。原田是不存在这些顾忌的,他只有满腔的愤懑和由此产生的复仇烈焰——非把这个尾随者打个半死而决不宽恕! 美军! 突然,原田若有所悟地想到了什么,他凝视着夜空思考着——难道不能认为美军与“大佐”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吗?原田回想起从武川家属那里听到的关于武川的军历。“特尼安岛”——这就是武川家属所仅知的。与原田的亡父一样,武川也缄口不谈往日的事,仅仅是在结婚之际,做过简短的说明。昭和十九年1七月,美军在特尼安岛进行登陆作战,同年八月,日本军方发表了岛上全军将土为国捐躯的战报。但实际上,武川是被捕而被送到美国科罗拉多州的收容所。 1昭和是前日本天皇裕仁的年号。昭和十九年相当于公历1944年。 父亲也是缄口不谈自己的军历。哦,原田猛然想想,父亲曾经说过,自己在什么时候出征过南方并被俘,大概也是到了科罗拉多州的收容所。 四位旧友当时是否都在特尼安呢?是否他们又是一起去的科罗拉多州收容所呢?在那儿他们又遇见了什么呢?战败后历经三十余年后的今日,以“塔伊沙”这一谜语为发端,四人相继被害,并且可能又涉及到美军——原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夜空。 出了信浓町站,已是夜里十点过了。原田穿过外苑,再有十分钟就可以到家了。他喝了大量的酒。家里的灯火熄灭了,笑语欢声也永远永远地消失了,一切都不可能再逆转。家,已变成了一具亡骸。 原田穿过街道时,肩膀碰到了迎面并排走来的两个男子,原田虽想避开,对方却故意不让。 “对不起。” 原田按照通例倒了个歉,对方却勃然起火。 “对不起?”一个人迅速抓住原田的前胸,“说话别这么神气。” 原田推开那人的手腕。 “你这小子!” 这个男子扑过来抱住原田,另一个男子“嗖”地一下窜到身后。这时,一辆小车徐徐驶来。原田感到身后那男子在掏东西,是无声手枪还是匕首?他想将搂住自己的这个男子作为屏障,但是饮酒过量而力不从心,只好束手待毙了。 “不准动!” 原田还没弄清是哪儿传来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了枪声,随后传来皮靴声。那徐驶而来的车打开了车门,两个男子飞奔窜入车内,车瞬间便消失了,只留下一阵排气声。 原田茫然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过来,停住脚步,借着街灯光亮,可以看见他握着手枪,但没有抠着枪机,路对面出来几个人,似乎是他的同伴,宛如从森林中冒出来似的。车的尾灯也消失了。那男子从口袋中掏出微型步话机,说了些什么之后,走到原田的身边。 “还打算复仇吗?”原来是峰岸,“没留神吧?下次再漫不经心,脑袋可就搬家了!” 声音有点嘶哑。峰岸和原田并肩走着。 “在跟踪我吗?” “是的。” “那么,在练马场见到的尾随者,是刑事吗?” “那个,不是。” 峰岸很随便地回答。 “不是?” “是警察之外的尾随者。” “那么,为什么不抓呢?” “别着急,已叫刑事跟踪着呢。” 刹那间,原田感到十分泄气,双重的跟踪者,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一场围绕自己的无声暗斗正在黑暗中展开。 “我有话要说。” 峰岸变换了口气。 “我知道。” 于是,两人默默地走着。到了家,原田拿出了威士忌。 “喝吧,救命大恩人。” “在武川家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吗?别不说话,这是盘问。” 峰岸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非常严肃地看着原田。 “实话说吧。”原田想了想开口了,“父亲有几个奇妙的好友,加上父亲一共四人。武川惠吉就是其中的一个,最先死的就是他,其次是北海道的北条正夫……” “……” “再其次就是在大阪的关根广一,最后才是父亲。” “怎么沉默了。” 峰岸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老实地听着。我仍决心自己复仇,但既然你已知道了,也没有瞒着的必要。可究竟父亲旧友们的死与这一事件有无联系,我还不太清楚,所以……” 原田把酒倒进了自己的杯子。 “有联系吗?” “有。” 原田解释说。 峰岸注视着原田。青年医生那种精悍的感觉不在了。昔日那豁达的风采,如今已被忧闷的外表中潜藏着的凶残代替了。 “我想,大概武川惠吉所说的‘塔伊沙’,就是这一事件的关键吧?” 原田终于说明了。 “塔伊沙?……” 峰岸将视线移到了空中,久久地沉默着。 “也许,‘塔伊沙’不是人名而是军阶吗?在特尼安或在科罗拉多发生过什么事情,而到了三十年后的今日,发展成为一件有美军参与的连续杀人案。若要调查,则必须弄清北海道的北条、大阪的关根也是否曾在一起在特尼安或科罗拉多待过。可是……” “可是什么?” 峰岸打断原田的话,面部表情显得阴暗。 “那个武川惠吉可能是在中央医疗中心被杀的。” “哦!” “……” 原田叙述了他所了解的情况。 “我认为,仅就你说的情况分析,院长也许就是武川所惧怕的那个大佐。要是这样,院长大概也在特尼安服过役。虽然不清楚三十年前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但无论怎样讲,这都是一个很复杂的案件,明知将要被杀,却不敢寻求警方的庇护而准备悄悄潜逃——你父亲的行动正说明了这一点。” 峰岸推测道。 “这点我也懂,但实在无法想象武川是在医院被杀的……院长岛中常平是医学界的权威,又是我的老师,他不可能是杀人犯,武川也决不是在医院被杀的。咦,武川不是有主治医生吗?病情的突然变化,主治医生值得怀疑。” “在医院被杀是很有可能的,你父亲不是在听了武川说‘大佐’之后,才飞到北海道去的吗?‘大佐’就是这一事件的起因。就是说,武川因车祸住进中央医疗中心,手术后虽然恢复很快,可记忆有损伤。院长进行了仔细的诊断,认为可能是脑器质伤害,于是用麻醉分析以唤醒记忆,就在此期间得知武川是三十多年前,在同一战场上那四个人中的一个……” 峰岸暂时中断了讲话,注视着原田。 “……” “同样,武川方面也可以这么认为:武川从院长的容貌中也看到了三十多年前大佐的幻影,但因年代久远而不敢确认了,所以他想换医院。也许,大佐在什么地方有某种特征。” “也就是说,大佐、武川都回忆起了三十年前的恶梦。” 原田“砰”地一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难道不正是这样吗?恶梦复生了,这个恶梦引出了杀人魔鬼……” “……” “如今只能拜托你了。” 峰岸将双手紧紧地合在一起。 “为什么?” “武川的尸骨已化成了灰烬,无法找出被杀害的证据,即便是查阅病历也丝毫没有作用,对手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就算我们从正面着手调查,也不会看出破绽。岛中不曾经是你的老师吗?你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搜集到证据就行,给我们找个突破口。” “试试吧。 “要绝对地隐蔽,他若知道我们搜查已经到了他的身边,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 “你难道还不知道其中的微妙之处,此事牵涉美军,倘若岛中教授知道了……” “会向警视厅施加压力?” “正是如此,倘若牵涉美军,这事百分之百要流产,所以必须在施加压力之前,揭露事件全貌。” 此刻,峰岸的目光显得犀利、炯异。 庭院中,秋虫啾鸣,声音是那样出奇地清脆、高亢。 9 已是八月二十五日,事件发生后一周了。 峰岸五郎显得焦虑不安。张贴了几千张启事,却不见任何地方传来有关野麦凉子的消息。关于驻日美军方面也没取得任何联系;从练马场跟踪的刑事也令人扫兴地归来;原田方面的联系完全中断,每天打电话他都不在。一切都处于休克状态。 例行的搜查某种程度上仍在进行。去北海道和大阪府的人员报告,北条正夫和关根广一很可能是有预谋地被杀害,并如推测的那样,据两名死者的家属讲,他们都应征去过特尼安并进过科罗拉多战俘收容所。这是目前的唯一战果。 岛中教授的经历也大致摸清。岛中作为军医大佐曾被派到库拉西岛。根据防卫厅编纂的《二战史》,库拉西岛的别名叫作“饥饿岛”,位于南洋诸岛的一端,在菲律宾附近,周围十公里都是瑚珊礁。岛上约有四百土著居民,再多就无法居住了,因为岛上多为潮湿地带,棱树繁茂,粮食生产受到很大限制。二战期间,岛上居民被强迫迁到南洋厅本部所在的科罗卢岛,从而岛上进驻了五千名日军。在库拉西岛,真正的战斗基本上没有进行过,因为盟军将此岛弃之不理,主要的战斗是与饥饿做斗争,有四千多名军人死干饥饿。岛中教授是在战败前一年半回国的。 对于岛中教授是大佐一事,峰岸是满意的。自己的预感正确,事情也正如预想地那样展开。然而,这种满意瞬间即逝,新的难题随之又出现了。 岛中被派往的库拉西岛和原田等四人被派往的特尼安岛相距千里之遥,特尼安岛属于马里亚纳群岛,库拉西岛属于西加罗林群岛,从距离上观察两者没有任何关系。再则,一边是军医大住,一边是一等兵或二等兵,在等级上也是天壤之别,怎么能拉到一块儿?其中定有奥秘——峰岸对此深信不疑。他再次派人调查原田光政等四人的兵籍,发现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令人费解。 原田光政等四人都没有兵籍,四人交给公司的履历表上,籍贯都是浜松市,也都是小学毕业。那么,四人肯定是由浜松市应征入伍的,上溯其年龄,当时分别应在十九至二十岁之间。那时,在浜松应征入伍的,应在步兵三十八连队,这个连队从满洲被调到古阿姆。当时,南方战线混乱,步兵被七零八落地调遣,那个连队的一部分被派往特尼安,原田等四人就在其中——关于这些,没有特别令人生疑的地方。但是,兵籍簿无记载.这是为什么?峰岸感到困惑。 是不是与战俘有关?据说四人都进过科罗拉多州的战俘收容所。峰岸派人与厚生省联系,要求查阅战俘战俘名簿。可是,厚生省没有这种名簿,因为旧日本军队是一支不能接受作囚犯这一耻辱的军队——在这一铁的纪律下,军队和厚生省的资料中都没有战俘这一项目。日本战俘没有以国际红十字会为中介进行过交换,即使交换本国也不会接受,所以战败前俘虏当然都是在美国度过的。战败后,厚生省引扬援护局也没有把战俘作为战俘对待,而是作为一般引渡者接收的。 既然如此,峰岸只好通过警视厅,拜托驻日美军司令部调查战俘名单。这也是窄路难行,在美国本土,没有正式设置战俘收容所,所以也没有这种记录,仅知道在科罗拉多州、犹他州、怀俄明州、阿肯色州、爱达荷州的不毛之地和沙漠地带分散设置了日本人收容所,更为棘手的是,据美军查明,战俘大部分都是用的假名字,因为惧怕成为战俘的这一耻辱,所以美军安置他们,也不用姓名,只要有番号就行了。不难想象,原田光政等四人,也可能是申报的伪名,并以此回国的。 结果,岛中大佐和四人在过去的关系仍有待澄清。 峰岸突然感到,原田光政等四人过去的经历会不会是伪造的?姑且认为四人用伪名从战俘收容所回国一事还能解释,但步兵三十八连的兵籍簿中,没有他们的姓名实在令人费解。并且,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对自己的家属谈及自己的过去,尤其是战败以前的事。仅从这点看,什么特尼安、科罗拉多等等,可能都是编造的。 然而,那个“塔伊沙”究竟意味着什么?峰岸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沼泽。亡灵的暗影曾一度展现出来,可又渐渐潜去了。 看了看时间,已是黄昏五点了。峰岸又准备给原田打电话,由于杳无音讯,他越来越感到焦虑不安。难道已遭暗算了?他说过高度戒备,而且只身怀一套好拳术,如此精明一个男子……可是,也不该这么久不捎个消息。 电话响了,是外事警察伊庭叶介挂来的。 “我有话要对你说。” 伊庭压低了嗓音。 峰岸与他约好见面的地点,出了警视厅,向新宿方向走去。 伊庭指定的地点是在k饭店的咖啡馆。峰岸进去时,他正独自坐在那儿喝咖啡。 “情况怎样?” 伊庭凑过身来询问。 “如同钻进了五里雾中,毫无头绪。” 伊庭是峰岸大学时代的好友。真不愧是外事警察,神色非常老练,可以说是都市型的冷酷,内心的一切都不会轻易地溢于衷表。 “得到情报啦。” 伊庭尽量压低了嗓音。 “好样的,真该谢谢!” 峰岸将一支香烟递过去。 “先谈结果吧。无论如何,认为美军已卷入这一事件,还为时尚早。” “……” “若是认为卷入了,那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 “还有其他同伙吗?” “绑架野麦凉子的车知道了。” 伊庭毫无造作地说。 “哦!……” “还有穿制服的人物呐。” “是谁?那家伙。” “横田基地的g·克拉哈中校。” “……” “可这人好象与事件无关,嗯,基本上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忠厚、谦和的绅士,在基地内还有一个美貌的妻子和小孩。” “……” 峰岸默默地注视着伊庭。伊庭真宛如魔术师一般,不断地从帽子中取出犯罪的构成要素,最后再确定有无搜查的必要。他手中握有惊人的情报网。 外事警察与专门从事情报工作的陆军幕僚二部特别室、美国中央情报局、内阁调查室、外务省等一系列的情报组织有秘密关系,以相互支持。对于搜查课说来,就没有这些联系。 “与克拉哈中校同车的还有一个叫贝克的。这个贝克是中央情报局驻远东人员,问题就出在这个人身上。” 伊庭递过来一张照片,上面有一个日本女子和一个中年的外国男子,两人紧靠着头。看来照片是在暗中拍摄的。 “这么说,野麦凉子……” 峰岸看着照片问。 “那天晚上,克拉哈送贝克去六本木,偶然路过出事现场,听到女人的悲鸣声便驱车过来,停车后一瞧,见一女子腕部受伤,边呼‘杀人啦’边向克拉哈奔来。克拉哈将女子抱入车内,并给她的腕部进行了临时包扎。贝克将车驶向自己熟悉的爱宕署方向……” 伊庭观察着修岸的反应。峰岸的脸色略为有点发青。 “去爱宕署?……” “是的。去警察署,但结果贝克没去找警察。若是去找警察……” “为什么……” “那女人的情绪异常激动,边走边叙述她所见到的情景。贝克和克拉哈都会日语。在谈话过程中,贝克说还是先治伤口为好,给警察打电话反而不妥。于是,车转向中央情报局在六本木租的房子驶去……” “野麦凉子现在在哪儿?” “唉,别着急嘛。贝克突然要回避警察,是因为野麦凉子的一席话。她对两人讲了原田光政临终时说的话,据说是‘找警察,库拉西’或者是‘找警察,库马西’1贝克听了这句话后,沉思了一会儿,又再次追问了这句话。” 1都为日语的读者,若读“乌”。那么就应该是“痛苦”的意思。 “那么说,原田光政当时还活着?” “是的。据实习医生野麦凉子讲,当时他还有一口气,野麦原子将他扶上床,这时他突然心脏收缩小,说出了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当野麦原子再问他时,他的生命已结束了。这时,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野表凉子立刻向屋外冲出去。就在要出大门的瞬间,她的手腕被击中了……” 伊庭说出了这一过程。 “找警察,库拉西?” 峰岸重复着这句话。 “贝克究竟……若是‘找警察,痛苦的’,就不可能包含其它隐语,贝克也就没有理由回避警察。对我说来,可以认为这句话没有特殊含义,可贝克并非如此,对这句话显然极其敏感。” 伊庭用平缓的语气断言。 “那么……” “那么,就完了。把贝克和野麦凉子送到目的地后,克拉哈就返回了基地。在回去的路上,他对同车的司机——一位黑人士兵讲述了这件事,因为这士兵不懂日语,可又想知道这件事。克拉哈对于贝克突然要回避警察感到诧异,准备汇报这件事,可回去后却接到上级下达的缄默命令。” “……” “克拉哈接到调防命令,于前几天回国了。” “那,野麦凉子呢?” “下落不明……” 伊庭慢慢地摇摇头。 “贝克呢?” “那家伙,也销声匿迹了。” 伊庭喝完了已冷的咖啡。 “这情报的来源?” “那可不能讲啊!” “这就是全部的吗?” “是的,追踪的线索到此就断了。以后,可就看你们这些勇士的了。” “六本木是中央情报局的地下活动点?” “嗯。” 伊庭把地址写在餐巾上递过去。 “谢谢!” “要袭击吗?” 伊庭询问道。峰岸的面部呈现出一种神经质的表情,或许是因为恋人遭强xx后又被杀害而产生的复仇心理吧。 “我一定要追查杀人凶手,即使是中央情报局也决不宽恕!” “容我忠告一句。”伊庭按住了峰岸。此刻的峰岸己掏出了传票,“要干就要趁热打铁,否则的话……” “明白了” 峰岸握着传票站了起来。 10 原田义之和平野高子吃完饭后,便先相互告别了,他打算再与濑尾麻美在一起谈谈。 濒尾麻美是原田工作的那所医院的护士。平野高子在中央医疗中心当护士,她和濑尾是好友。 “这么回去,多妙呀!” 在新宿的歌舞街头,濑尾麻美笑着也与平野高子告别了。 “不过,这样做罪过不小哇!” 濑尾说道。 “嗯。” “那就需要发生肉体关系吧?” “要那样……” 原田的脸上出现了踌躇的神色。 “可是,要不那样做,她恐怕不会接受侦探的任务呀。” “一想到先生要和她同床就寝,我可真嫉妒哇!” 她开朗地笑了。 “无论怎样说,真是太感谢了!” “好好干下去吧!虽然我的鼓励显得有点变态……” “好,就这样干。” “糟糕,我总感到自己也沾染上了放荡的恶习。” “放荡?……” 原田点点头,与濑尾麻美告别了。随后他向旅馆走去。从前天开始,他已不再回自己的家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也绝没想到要躲避袭击才到旅馆来。尽管如此,他已没有任何情绪再回到那座墓地一样寂静的家了。 翌日,他挂电话给平野高子,邀请她能否一起共进晚餐。象这样唐突地邀请一个女人,还是平生第一次,原田本是一个作风正派的男子,若不是为了达到刺探岛中教授的目的,他是绝不会干出这种事的。平野高子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约好下午五点在新宿见面。 原田走进鲚鱼专卖餐厅,只见平野高子正在喝啤酒,面颊发红,从瞳孔中可以看出她兴致高昂,如同夜猫子似地炯炯发亮吃,东西也象猫似的,连柔软的小手也用上了,她甚至将烧鱼的小骨头也一起吞了,象动物那样残忍。 虽然不是美人,但皮肤白皙,并有着苗条的身段。与面部相比,脚却可以称为上品,倘若仅看见脚,还会误认为是一个稀世的绝代佳人呢。 “为啥要请我吃饭?” 高子询问。 “为啥?连我也不明白,总之分手以后,想尽快见到你。” 原田的语调有点愤慨。 “谢谢。我真高兴!可与麻美相比……”她很悠闲地用餐巾抹着嘴。 “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仅仅是朋友而已。” 原田回答。 “哦。” 因为染了眼圈,眼睛显得发青。高子用这双眼睛注视着原田。 “走吧?” “好。” 到了外面,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照例应去咖啡馆或酒吧间。他们肩并肩地散着步。原田想迂回地向这个女人求爱,一点一点地挖下壕沟。在此期间,女人用一种贪婪地目光望着男人,而男人的内心却憋着一肚子怒气。 “高子。” “嗯。” “请不要多问,随我来吧。” 应该免去一段麻烦的过程,确实也没有这么多时间来情意绵绵地纠缠——仅仅请吃了顿饭,就要索取代价?不,应当舍弃一切感到内疚的念头。 “行呀。” “谢谢。” 原田向纳穆饭店街走去,他已预感到不会遭到拒绝,以后的事情就简单了。 进了旅社。 原田喝着啤酒,没有任何淫秽的表情;高子也默默地喝着。看上去,他们似乎要坐个通宵达旦。 终于,总算去洗澡了。原田先洗了澡,坐在床上等待。房间的左右和天花板上都装有镜子。高子也进来了,穿着浴衣上了床。 两天后,又与高子约定在同一旅社。 “打听到了一些,但不知是否对您有用?” 高子边喝啤酒边说著。 “给您添麻烦了。” “不,不麻烦。想坐在您身边,行吗?” “行。” 高子坐到了原田的身旁,将手放在原田的膝盖上,接着说: “是井上先生作为那个叫武川惠吉的病员的主治医生。因而,我又向曾经护理过那个病员的护土打听过,据说井上先生是下过可靠保证的。” “果真如此……” 原田不禁地打了一个寒噤。在峰岸推测的时候,他绝没有这么想过,对于峰岸谈论院长有杀人嫌疑,原田也是不相信的。医生害死病人,不是因为医疗事故,而是蓄意谋杀。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主治医生在向病员家属下过保证之后,又秘密地杀害病人,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因为什么原因,连主治医生也卷入了犯罪事件,那简直就可以说,这已不是医院而是杀人魔窟了。 “在院长先生亲自诊断后,主治医生就被调走,并突然荣升为内科主任。随后,据说是由后继的新来医生诊治病人,但实际上……” 高子吞吞吐吐地说。 “实际上怎么啦?” “实际上主要的治疗都是由院长先生在进行,因为说是患有危险的脑障碍……” “院长?” 岛中教授在医疗中心听诊,每星期至多两次,平常连一次也不能保证,更多地时间是参加什么学会活动、医学会议等,可以说是个大忙人了。 “院长先生似乎来得很频繁。哦,护理那个病员的护士还曾想,是不是病员是院长的亲戚?” “是这样?” 原田沉默了。 事到如今,再也不容置疑,是岛中教授用麻醉分析法窥视到武川惠右的心灵深处,而得知他过去的秘密。岛中教授大概在进行麻醉分析以前,并不知道武川惠吉是谁——姑且认为他们三十年前在同一战场,可岛中教授是军医大佐,而武川一定是个低级的兵土,这样在三十年后纵然相见,也不会认识。三十年的漫长岁月,会改变人的容貌。 ——但是,没有证据。 要想得到岛中教授利用治疗杀害了武川惠吉的证据,如同海底捞针,是不可能的。那些证据一定早就销毁了,而换成了另一套资料完备的档案。倘若说还可能存在一个突破口,那就是井上医生了。但井上愿意作证吗?岛中会对他施行各种胁迫,不仅是要断送他在大医院内科主任的职位,而且还要断送他的整个一生;即或是能够得到证词,但拿主治医生的证词与岛中教授的证词相比较,哪方更有份量,这是显而易见的:所以,还是没有证据。 岛中教授——原田脑海中浮现出岛中那身材高大、脸庞红润的模样。岛中一定就是大佐,而且杀害了武川惠吉。 原田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父亲、妹妹惨死的遗体。父来被逼得无路可寻,然后遭惨杀;妹妹被蹂躏后又遭杀戮,这一切血腥罪行的幕后都藏着岛中,他虽没有直接动手,可却在幕后操纵着一切——要杀死他! 原田拿着林子的手颤抖了。 高子抱住了原田…… 11 中央医疗中心的建筑物灯火通明。原田义之从停车场往上望,利用建筑物送出的光亮可以看出,这是一幢豪华的大厦。这个医疗中心以众多的最新医疗设备而夸耀,要在这里签订合同预约就医,是有一定的限制,至少象原田的父亲这类人是被拒之门外的。 随着医疗设备的日益高档化,能不够享用这之间的差别正趋于极端;贫富之间的差异,在这里尽情地体现着。可是,世人谁也没说什么。有人能够在一流的医院中得到尽善尽美的治疗;有人即使得了重病也要等若干小时才能就医。有人以至就死于反复转院的折腾过程中。人们总以为首相和穷人都是当然应该有的,仅有首相或仅有穷人都不能构成一个国家——也就是说,涉及到性命的事情,应该抱一种达观的态度。因而,谁也不能说什么。 在这些谁也不能说什么的弱者之中,就有武川惠吉一家,父亲也是其中的一员。 武川的病情是生治医生下过保证的,虽然如此,最后还是死了。为什么没人怀疑?为什么不能申请司法解剖呢?武川恳求妻子想换医院、主治医生突然调走而地位为之一变……这一切都是迫于淫威的压力。这个淫威,就是一流医院和这个医学界的权威——岛中教授。对于穷人说来,这个淫威,甚至比死亡更可怕。 父亲也是同样,明知有一只魔掌要来攫取自己的生命,却不敢向警察求救。对于父亲说来,大概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因对手是个庞然大物。不知如何进行战斗的人,多么渺小;弱者,多么可怜! 战斗的方法还是有几种的,即便对手是国家,也还是有办法的。哪怕是进行秘密的斗争,也要比束手待毙强。一定要将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殊死反击。 原田立刻充满了战斗的激情。为了那毫无抵抗能力的父亲和妹妹,也为了野麦凉子,为了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必须战斗!原田与父亲不一样,既有战斗的魄力,又有战斗的体力。 原田从未萌生过要依靠法律进行复仇的念头,三个人死得大惨了,依靠法律惩治完全不足以补偿。 原田里着这幢大厦。对于原田说来,他是极不愿意从那个披着权威皮的杀人魔鬼住的建筑物前面经过,因为这样可能会碰上那个父亲、武川所不敢反抗的权威。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从原田的身边擦过,车门打开了。 “是井上先生吧?” 原田喊道。 “嗯,你是……” “我是帝国大学的内科医生,叫原田。” “哦,就是那个……” 他似乎想起了那个杀人事件。 “我有话要对您说,边走边讲,可以吗?” “那好,情吧。” 原田坐在了助手席上。 “从岛中教授那儿听说了你的事情,真是不幸啊!据说你辞职了……” 从停车场出来时,井上顺便表示了这样的关心。 “先生,请问已故的病人武川惠吉——这个人,您知道吗?” 原田开门见山地进入了实质性问题。 “是的。” 回答的声音紧张。 “先生作为主治医生,据说还下过保证,能使武川惠吉康复。” “请稍慢点儿……” 井上的睑上,如同红色的霓虹灯一般,忽明忽暗。瘦瘦的脸颊,简直没有贴上一点肉。 “为什么岛中教授要突然亲自主治?而且,教授仅诊断了一次,立即就认为病人处于危险状态,并推翻了你的诊断?就是这些事情,我想问问你作为一个医生的良心。” “但是,原田先生,武川和您到底有什么关系……” “关系嘛,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 “既是这样,为什么如此令人意外地来找我?” “如果不查明武川惠吉的死因……” “那种事,当然不会有的!”井上高声叫嚷,压住原田的嗓门,“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吧。你对其家属下过保证书,况且又是位年长而富有经验的医生,究竟是谁出卖了医生的良心?或者,仅仅是象一个庸医那样,诊断错了……” “不是随便说的吧?” “不是的。你晋升为内科主任的同时,已成为可怕罪行的同谋犯了,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吗?” “可怕的罪行?” “是的。” “这是怎么回事?” “岛中教授企图掩盖对武川的杀害,即使这些,也可以构成杀人同谋罪了。还有,武川之死,是一个美军也参与其间的巨大阴谋的起因。若是败露了——不,肯定会败露的……” “等一下,”井上的喉头痉挛着,“你是个妄想狂吧?” “你这么认为吗?” “无论是谁,都有误诊的时候,哪怕是鼎鼎名医也不例外,这点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医术并不成熟,在院长指出以前,没注意到与打击面位置位正相反的地方出现了脑部损伤。” “那是一桩很简单的事情吧?” “你的经验少。不仅是脑部,其它部位也都经常出现这种事情,要是不开刀,就不能查明内部的情况。用x光照射可以见到脂肪肿疡,但有各种情况。”井上的声音颤抖着。 “不能这么认为,事情很清楚,是因车祸而使头部受伤,从各个不同角度进行x光照射当然能够发现,再说也应该进行照射。这可以说是常识吧?” 原田并不示弱。无论到天涯海角,原田都准备穷追不舍,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不会错,是岛中杀害的武川,但没有任何证据。倘若有证据。那也仅是主治医生因心虚而吐露出的一些疑点。仅靠这些是不够的,原田需要有确凿的证据。他并不是为在法庭判决上寻找证据。只是为自己在揭露出事件的全貌后杀死岛中而寻找证据。 进攻井上并没有证据,仅凭抓住医生的良心这一点入手。 “真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井上愤懑地嘟哝着,“物理作用可在计算不到的地方造成损伤。由于对冲伤,即使是撞击了头部,可那块头骨并没凹陷,出乎意外,却在相反的地方造成损伤,这种情况是有的;再者根据受力,头骨未伤,而脑部却遭到损伤,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怎么,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么,岛中教授为什么频繁地来医院给武川诊治,这是一个反常的现象。你不觉得吗?” “这我不知道。你大概由于受了刺激,精神上出现了什么毛病吧?怎么能凭空妄想岛中教授杀害病人哪,而且对我的态度,也可以说是欠礼貌的。” “病人会见了岛中教授以后,立刻要求调换医院,你知道吗?” “别再说了!”井上叫起来了,“要想再讲这类蠢话请直接去找岛中教授去说怎么样?下去吧,与你这种蛮横无礼的人讲话,简直毫无意义。” “明白了。但容我再说一句。你将被传到法院出庭,被剥夺作为医生的资格,并且被定为杀人同谋罪。没有杀害武川的证据——的确如此吗?不,可以从别的杀人事件中将岛中的罪行彻底揭露出来。一定的!要想讲实话,就只有现在。好好考虑考虑吧!这不是医生的良心问题,而是为了你自己。你若改变了主意,请通知我。” 原田下了车,隔了好几秒钟,车门还是开着,井上什么也没说。原田关上了车门。 井上突然开足马力走了。“咚”的一声,前面有一辆自行车被撞倒了。井上从本上急忙下来,将骑自行车的妇女扶起。这一切,都在原田的视线之内。井上看着原田。借助霓虹灯的光亮,可以看见井上哭丧的脸,死死地盯着原田。原田迈开大步走了。 突然,原田眼前浮现出了峰岸激怒的容颜。峰岸的叮嘱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井上会怎么做?他若告诉了岛中教授,就会给峰岸的搜查制造障碍,大概十有八九井上是要去告诉的。 人是无法预测未来的,要紧的是抓住现在。 “没有关系吧?”原田自言自语地说。虽然会给峰岸的搜查带来障碍,但对原田说来是无所谓的。 12 峰岸五郎告别伊庭叶介后,步行返回警视厅,并向当地裁判厅提出申请,要求搜查在港区饭店的美国中央情报局地下活动点。 “得到搜查许可证时已是夜里了。在通常情况下,禁止在日没以后搜查民宅,在情况紧急时也必须从裁判厅得到夜间搜查的许可。搜查证的发行是以有证据为基础,所以拿不出证据就很难得到许可。若是象峰岸这样,只有无确切的消息来源的情报,那么裁判官就会干涉这种证件的发行。峰岸捏造了目击者、让一名搜查员作为目击者,在事件发生的当天,目击野麦凉子被外国人带进了那座房屋。然后,根据目击者的情报写了一份紧急调查书,欺骗了裁判厅。 出了警视厅,已是夜里十点过了。峰岸带着七名搜查员和其他的鉴别人员。在饭店里的那座房子上,挂着d·尼克洛逊的门牌,即使不能说它是一幢豪华的墅邸,但也相差无几。 峰岸站在大门口,五名搜查员注视着万一会出现的逃亡。一个从面颊到下颌都长满胡须的男子走了出来。峰岸向他亮出搜查证,那男子好象不懂日语。 “是警察。” 峰岸推开那男子。 共有七间屋子,搜查员分别在进行搜查。峰岸打开了一间房屋的门,室内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外国人,女的是日本人,赤裸裸的搂在一块儿。虽然门已开了,可那男人却连头也不回。 “不准动!” 峰岸愤怒的喊道。 听到这声音,那男人回过头来问道:“你要干什么?”可仍将女人抱住。 “是警察!” “你这是大礼!” 男人站起来表示抗议。 “少说闲话。到大厅去,你这女人也去。” 隔壁的房间传来了女人的悲鸣,从稍远的房间里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峰岸走出房间,看到从各个房间走出来的男人、女人,无一例外,都是外国男人和日本女子。全部人数为四男四女。鉴别人员开始取指纹。 “你们警察太粗暴了,我要向外务省提出抗议!” 被峰岸带出来的那个男子,用一口流畅的日语说道。 “请便。你是尼克洛逊吗?” “是的,我是美国大使馆的二等秘书。” “谁叫贝克?”是从伊庭那儿得到的那张照片上男子的姓名。 “贝克,是谁?不知道。” “不会不知道的,这是贝克的地下活动站。” “确实不知道。” “你们得到了多少钱?” 峰岸转向了这些女人。 “钱?没有得。”一个长脸的女人回答。四人都是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带着孩童般的眼神。 “不说,就带走。” “……” 峰岸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女人。这是意外的收获,可以作为进攻的武器,迫使尼克洛逊说出贝克的地址。当然,通常是不能指望尼克洛逊说出些什么。名义上他是大使馆的成员,可是无论哪个大使馆的成员,大部分都是间谍,这是一个常识,只不过是打着外交官的幌子进行间谍活动罢了。大体上可以认为,尼克洛逊也是这样。 峰岸的眼中,射出了憎恨的光芒。尼克洛逊一定是贝克的同伙,而且知道野麦凉子已被带往何方。也许他就是同谋,自始至终参与了这一事件。 用大使馆成员的招牌将罪恶掩盖起来,这是不能允许的。 “好,讯问开始,自报住址和姓名。” “粟田广子。”如同彻底悔悟了一样,自报叫栗田的女子低着头小声地说着自己的住址。 “职业?” “公司职员。” 栗田之后,另外三人也都自报了。 “你们四人互相认识吗?” “是的。” 栗田点点头。 “是谁把你们介绍给这些男人的?” “是在街上认识的。” “到这里聚会,今天是第几次了?” “第二次。” “得了多少钱?” “……” “没有给钱,”尼克洛逊插嘴说,“是自由恋爱。” “你住嘴。”峰岸把尼克洛逊带到另外的房间。 “若不说,就要进行彻底的调查,并在报纸上公布。要这么做才好吗?” “每人得了三万日元。” “用三万日元,能将你们买下了?” “……” “若回答了,又怎么样?” 峰岸抑制住内心的愤怒。对象不是这些女子,而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成员,太肮脏了。对于所在国警察的干涉,他们竟如此泰然自若,觉得只是沾上了一个小小的污点一样。但只要这伙人把野麦凉子交出来,这一事情也可以得到解决。 “是的。” 粟田好象彻底地悔悟了似的。 “你们刚才和尼克洛逊同寝,是第几人了?” “是第二人。”别扭的回答。 “尼克洛逊!”峰岸转向尼克洛逊,“我可以用卖淫嫌疑逮捕你。” “我是大使馆成员。” 尼克洛逊奸笑道。 “那又怎么样?” “要看身份证吗?” “还没到那一步呢。你就是使馆成员也可以带走,我还可以将这个卖淫行为在报纸上公布。” “……” “贝克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尼克洛逊摊开双手,耸耸肩膀。 “好,在搜查完毕以前,先把这伙人关进房间。”峰岸命令搜查员。 搜查员把八个人赶进了房间。 “大使馆会不会提抗议?”峰岸的部下担心地问。 “别担心。要是在这儿发现了野麦凉子的指纹,岂止是抗议,甚至还会发展成日美两国间的政治问题呢,这伙人就不能不把贝克引渡给我们。” “要是没发现指纹,那会怎样呢?” “那种事,不考虑。” 峰岸回绝了。 峰岸心里很清楚,要找到野麦凉子的指纹可能性很小。倘若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要员……即使是会惹起政治问题,他也干得出来,不能认为这是峰岸的疏忽。同样道理,也不能想象野麦凉子会被幽禁在这里,仅仅是抱着一线希望,即贝克可能在这儿。哪怕贝克不在这儿,搜查也不能不进行,要进行到底!一方面,他总抱着可能会偶然地发现指纹——这样一种侥幸的心理。另一方面,作为对中央情报局要员进行搜查的负责人,还是应保全面子。 搜查和取指纹的工作仍在继续。峰岸坐在沙发上等待。搜查完毕时,已临近深夜十二时了。 指纹没有查出,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把尼克洛逊带来。” 他命令部下。 “怎么样,有收获吗?” 尼克洛逊露出了略带讥讽的奸笑。 “搜查结束了,”峰岸又说,“但是,你记住,我一定要把你们这些污秽的行为揭露出去。”峰岸走了,留下了这句话。 “好一句下台话。” 尼克洛逊在背后说。 装着没听见一样,峰岸走出了大门。 “这些女人怎么办?” 四个女入被放在巡逻车里。 “放出去。” 峰岸坐进了车里。 不能说已经输了——抓到贝克的可能性并未完全消失,这里还有照片,是在酒吧间里拍的合影。但那个女人住在什么地方呢?据猜测,她可能是贝克的女友,到酒吧间去打听一下,或许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一想到尼克洛逊的讥讽话,峰岸不禁咬牙切齿。的确,不能逮捕作为使馆成员的尼克洛逊,但是如果发现了野麦凉子的指纹,尼克洛逊就要悄悄地回国去了。然而,无法证明他是否犯罪,就不能要求遣送回国。若是贝克已经回国了,这一事件就很难弄清了。大概贝克在处理完野麦凉子的事之后就已回国了。 究竟美国中央情报局与杀害原田光政事件有无瓜葛?——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伊庭的情报若是正确的,那就是说贝克与杀害原田光政无关,只是在克拉哈陪送下通过原田光政的家门时,偶然地碰上了这一事件。那么可以这样断定:凶手没有预料野麦凉子会来访问原田家,也不能认为凶手是在等待野麦凉子;大概美方人员也不是为了在情况紧急时,接应凶手而在那里等待;否则克拉哈就不会故意穿着引人注目的军服了。 确实,贝克在听到野麦凉子的讲述之前,与此案无关。 可以这样认为,由于野麦凉子对贝克的讲述,使她自己陷入了不幸的境地。 贝克表示关心的,是“找警察,库拉西”,并再三追问。 是“拉”还是“乌”,不清楚。是不是什么暗号?峰岸突然想到。倘若不是暗号,那么实在难以想象贝克对这句话有什么关心的必要,因为这是一句极普通的话。 不,峰岸否定了,不会有这种暗号。再说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男子,当然不应该去说什么暗号。它的真正意思是:快去叫警察,说这里有惨案。 是惨案吗?贝克竟会如此嫌隙。 峰岸的脑子里突然一闪,如同灵感来临一样,出现一个新的念头——库拉西,原田光政说的不是“找警察,有惨案”,而是说的“找警察,库拉西”。库拉西是岛中教授作为军医大佐时曾被派遣去的那个岛屿的名称。 “是库拉西岛吗?” 峰岸脱口而出。 峰岸欣喜若狂,可又极力克制住高涨的情绪。可以认为谜是解开了,至少是解开一半了,若不是库乌西而是库拉西,就能讲通了。野麦凉子赶到行凶现场时,诧异万分,不会听不清库乌西和库拉西。她在对克拉哈讲述事件经过时,可能是一边流泪一边重复恋人父亲临终前的话。 “找警察,库拉西。”库拉两岛对贝克说来是一个特别关心的岛屿。在哪儿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情,一定是特别重大的事情,以致国家权力也涉足于此,并绑架了野麦凉子。 大概贝克在一瞬间意识到了在原田光政之死的幕后,一定有什么事情,因而才想回避警察。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武川惠吉异常惧怕“大佐”,那个大佐就是岛中教授,岛中教授曾被派往库拉西岛,终于武川还是被岛中杀害了。 察觉到这件事的原田光政异常吃惊,但即使是知道伙伴们依次迫害,灾难也将降临到自己头上,却又不能告诉警察,只能计划悄悄逃亡。最后,仍然被杀了。在临终之际,原田终于下决心告诉警察了——亲生女儿竟然在自己眼前惨遭奸污、杀害,这对原田说来,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隐匿的了。 野麦凉子并不是必然要死,而是偶然对贝克讲述了之后,被强行绑架的。 据说武川惠吉、北条正夫、关根广一、原田光政等四人曾被派往特尼安岛,成为俘虏之后又被带到科罗拉多州,因而可能和贝克有点什么关系. 贝克极感兴趣的不是特尼安岛而是库拉西岛,岛中军医大佐也曾被派往库拉西岛。 武川惧怕岛中大佐,武川被杀,包括原田在内的其他三人也被岛中大佐派人杀害。这关键的一环是衔接上了。不,应该连成一圈的地方,仍然存在缺环。 缺少关键的一环——这就是“库拉西”和“特尼安”,原田等四人所在的部队若不是在特尼安,而是在库拉西岛,那么这关键的一环就完全衔接上了。 原田等四人没有兵籍簿,这是为什么? 此刻的峰岸似乎很有闲情逸致,安之若素地观赏着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 第三章 13 在中央医疗中心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绒毡,走路完全听不见脚步声,沙发也放置其间,显得格外地豪华。 原田义之的身体理在沙发里。 走廊里有漂亮的女招待。这里是不用扩音设施的,直接由招待来接待病人,然后再由护士出来接进去,相应地病人也都是与此相称的人,不论哪个病人都沉浸在特权意识之中,作出一副雍容大雅的派头。 原田联想到大学医院和市内医院的情景。在那里,无论老人、重病人或是小孩——各种各样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毫无怨言地等待,而诊断只有两三分钟,最多数分钟。即便如此,病人出出进进还要作出一副谦恭畏怯的样子。 “院长先生要会见您。”招待员在招呼原田,露出一种女性的妩媚笑容。 在护土的引导下,原田向院长室走去。院长室在大楼东北角上,铺着嫩绿色的粗毛地毡,长长的毛连踝骨也能淹没。 房间中只有岛中教授一人。 “你请坐。” 岛中的声音显得厚重。 原田默默地坐下。从学生时代到实习医生时代,甚至可以说直到昨天,从教授的口中,发出的都是庄重的声音;一种充满医学上的自信情绪环绕在这魁伟身躯的周围,有一种压迫感。 可如今已不复存在了。原田的双眸如剑似地注视岛中。 “听说你昨晚会见了井上君?” 岛中的视线一直射向原田。 “是的。” “据说你认为我杀死了病人。” “说过。” “为什么你要说出那种妄想狂似的语言?” “妄想,你是这么认为吗?” 原田单刀直入地打断了他的讲话。 原田决定给他一个正式的警告——这是昨晚一夜考虑的结果。井上医生会怎么做,若见到岛中一切就清楚了。如果他已经报告了,那再想得到证据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余下的就只能是正式地宣战!原田认为应该给子警告,若是清楚地告诉他,要夺走他的生命!岛中也许会动摇,动摇就可能会在谈吐中露出一些破绽。 哪怕摆在前面的是一条无比崎岖泥泞的险路,原田也还是决心走下去! 原田目不转睛地盯着岛中。 “不是妄想,又是什么?” 岛中呈现出苦涩的表情。 “在你的行动中,有一些令人生疑的地方。” “你说的是那位病人吧?他大脑受到损害,有生命危险,我便接过来了;因为井上君感到棘手。事情仅仅如此。是谁委托你前来的?” “当然不会有别人委托。” “那,是为什么呢?”岛中显得焦躁不安,用一只手拿住桌上的打火机,“这次的不幸事件,给予你很大震动,这我是知道的。究竟该怎样来安慰你呢,我一时也找不到恰当的词句。你是一个有前途的男子,这点在你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已看出来了,若是由于这次的不幸事件使你离开了医学界的话……” “请不要说了。” 原田打断了谈话,感到一阵恶心。在通常情况下,没有哪个医生从教授的口中,听说自己有前途而不感到喜悦的。即使是在大学纷争以前,教授虽然没有权力,但也仍在金字塔的顶端。 “对我进行恫吓是行不通的。实话对你说吧,我已辞去了医生的职务。”原田毅然决然地将岛中教授满带威胁的话顶了回去。 “借治疗的机会,杀死了掌握着自己秘密的病人——向这种教授学习,我感到羞愧。对吧?你不是医师,而是一个手人的魔鬼!” “这……”岛中掠过一丝苦笑。“你还不知自己精神失常了,好象是遭意外的刺激所致。” 岛中的目光变得冷酷,如同给病人诊断时那样。 “这是你的拿手好戏吧?你听说武川惠吉认出你是大佐,并对其家属说想调换医院后,就编出因脑伤害而出现幻想、幻影之类的谎言。这些谎言你能欺骗武川的家属,却欺骗不了我。” “你说的是……” “你好好听着!”原田愤怒地吼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要到这里来的原因是我迟早要杀死你,目前只是在收集证据。你要想听听,我就告诉你吧。”你不仅杀死了武川惠吉,还杀死了北海道的北条正夫,大阪的关根广一,以及我的父亲和妹妹。除了武川惠吉以外,你没有直接染指,而是通过杀人凶手——你所恐惧的就是大佐,你对于三十年前恶梦的复苏感到胆怯了!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四个下级兵士是知道这一恶梦的,迟早我也要把它揭露出来,并在得到确认后再杀死你。我不指望法律,我所寻求的目标——你的命,要如同我父亲、妹妹所遭的惨杀那样,来杀死你!” 原田的宣言结束了。由于激动,岛中的手颤抖了。 “你这家伙,真是在说梦活。”岛中的脸色发青,“妄想狂!在战争中我确实是大佐,这一点只要调查兵籍簿就可以明白,但象你说的那种恶梦是不存在的。我被派遣的部队番号、驻地以及战历,也可以从防卫厅战史编纂室那里得到的。如果从普通的意义上讲,那种恶梦也是有的,可是在三十几年后的今天,一定要杀死几个人的恶梦,难道还存在吗?不,这是极为荒唐的。那种事,你只能从小说中找到。首先,你父亲以及你刚才叙述过的人,我不认识,大概由于某种原因你弄错了吧?你要冷静地想想。确实,据说武川惠吉对他的家属讲过‘大佐’的话,而且我是大佐,要说联系也就只有这一点、偶然的,纯属偶然的!并且,武川由于脑器质性损害,正处于产生轻度幻影的状态,因而可能是在战争中被大佐虐待的记忆突然复苏了吧?但这究竟与我是怎样联系上的,我倒很想请教请教。很显然,你的这种妄想正在支配着你,要寻找我的杀人证据,那就寻找吧!要杀我,那就杀吧!你的那个要搜查证据的设想,只是一片幻想的荒原,只能在幻想中追寻、前进,然而不久,你的幻想就会荡然无存——我要奉劝一句,你最好是去找找精神病医生。” 血色仍然没有返回岛中的脸上,也不存在尊大和傲慢的表情,在这张竭尽全力想抹掉所谓妄想的面孔中,渗透着惊悸恐怯。 “是吗!” 原田站了起来。 “再等一会儿。”岛中说道。“本来,这种事对我的名誉有很大的损害,作为我完全应该去告诉警察。可是,你我之间还毕竟有一些关系,所以我不忍心这么干,并且我还有帮助你治愈病症的愿望。无论如何,我们再谈一次,好吗?” “又再预谋一个把我送进精神科,然后杀死的计划吧?你单方面把我强制入院是可能的,可我会俯首贴耳地去做吗?我可不象父亲、妹妹,或者武川那样,是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男子。若要去告诉警察,那又怎么样?” “住嘴!你,”岛中恼怒地咆哮,“说起来真是没完没了。”声音颤抖着。 “你应该采取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把我交给杀人犯,不过,你记住好了,无论如何,我要亲手杀死你的!” 原田举起这双颤抖而紧握的拳头,在拳头中握着父亲和妹妹惨死的尸体。 “……” 岛中什么也没有说了,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原田,目光呆滞。在这呆滞的目光里面,隐藏着无限的杀意。 原田转过了身去。 14 在八月二十七日的傍晚,逮捕了杀害原田光政和原田李美的凶手。 峰岸得到报告便出发了。 在港区的麻布,刚刚查明c·贝克的住址在西班牙大使馆附近,已经去查访过,但不在家。这是一座高级公寓的房间,据管理员说,是在三天前看见他的。 峰岸在新宿署的搜查本部用无线电与留守的监视人员通话。 “那家伙是谁?”峰岸对着无线电话筒怒吼道。 “关西系暴力集团野岛组的成员,叫横田洋一。情况是这样的:有人向本厅搜查四课告密,说横田可疑,因此在搜查四课的协助下,迅速袭击了横田家。”本部工作人员用激昂的声调回答。 “明白了。” 峰岸中断了无线电通讯。 逮捕的是凶手吗? 一边向新宿署走去,峰岸一边强力抑制着越来越剧烈的不协调感。 罪犯是暴力集团的成员,这是可以理解的。搜查四课是专门对付暴力集团的,也是有办法的,他们的情报网已渗透到暴力集团的同伙中间了。 可是,总觉得身体不协调,所谓的感觉不熟悉肌肤了。 杀害原田父女俩的罪犯绝非是一个寻常的男子,即使在冷酷的暴力集团成员中,也是不能相比的。峰岸感到此人已完全丧失了人类的感情,其杀性如同一只狼一样。那个罪犯不仅杀害了原田父女,也杀害了北条正夫和关根广一。这些可能都是那个暴力集团千的。 谋杀,是有背景的,若是没有巨大的背景,他们也就不会遭杀害了。岛中教授和中央情报局都参与了这一事件。可以预感到,这一事件若被揭露出来,就不会象寻常的小事那样了结。然而,处于这一事件中心的罪犯由于告密而被捕,是不合情理的。 路上,峰岸在思索着。 在新宿署,上泉刑事课长正在等待自己。 “捡了个落地桃子。” 上泉显得很高兴。 “提审口供了吗?” 峰岸问。 “还没呢。不过,一定是横田洋一干的,在横田的房间里发现了从原田家夺来的一百六十万纸币,纸币的号码都是吻合的。” “是这样?” 原田光政从银行取出而准备带走的资金是纸币,并且原封不动地消失了,这是事实。 “去看看吧。现在甲斐君正在提审。” “嗯。” 峰岸点点头站了起来。 他们向刑事室走去。刑事调查室是一间六叠间1的房屋,里面放着一张细长的桌子,并且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横田洋一,另外两个都是老练的厅辖署员。 1为日本的一种特有的面积计算单位。叠为日本式房间中铺的草垫,由于这种房间中不安置床,铺上它便可席地而睡,所以日本人常用它来作为计算房间面积的单位。一叠为0.9x1.8米(1.62平方米),相当于一个成年人躺下的面积。 “这位是峰岸。” 甲斐年近五十了,从事侦缉工作已近三十年,受到很高评价。 “来替换的吗?” 搜查本部设在负责大部分案件的所辖署,本部长是本厅的刑事部长,副部长是署长。实际的搜查任务是由本厅搜查课派来的声援班和所辖署的搜查课长及其部下共同承担。本厅的搜查课,可算是老手云集荟萃。在通常情况下,从本厅来的声援班有实际的主导权。 “能不能稍稍提审一下?” “请。” 甲斐换了个地方。 “是横田洋一吗?” 峰岸注视着横田。 “冤枉啊,真是倒霉透了!” 横田的脸朝着一边。这是一个瘦小的男子,脸上溢出一副愚昧的神态,但仍可感觉到在身上有一种强韧的力量。在这种强韧中,要是受到了异性的吸引,可能隐匿着无限的冷酷。 “事件的当晚,你在什么地方?” “……” “不说,就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说,说些什么呢?” 横田作出一副要受罪的姿势。 “你杀死的那个女人,即将要成为我的妻子,知道吗?要是不说,那也好,就是把你打得半死,也要叫你开口。我也不把我当刑事了!” “请等一下。我确实什么也没做呀!那天,从傍晚开始,我就在自己的房间中睡觉,醒来时已是深夜两点过了。至于杀人之类的事,确实是不知道呀!” “那钱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有人给我设的圈套吧?” 横田提高了嗓门。 “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 “峰岸先生,”甲斐插话进来,“这个男子曾两次犯案,抢劫、强xx……” “那些事,与此无关哪!” 横田大声地申辩。 “住嘴!” 另一个刑事,发怒地叩着桌子。 “他现在住在中野区一座有点儿脏的公寓里。” “让我好好地说吧。” 横田又叫了起来。 “从傍晚开始睡觉,无人证明,可十一点过后你从外面返回房问,却有目击者。” “那家伙在什么地方?如此胡说八道!” 横田叫着。这是个性急的男子,额上的青筋暴胀横突。 “横田,嚷什么。”峰岸用平静的声音制止道。“就算是睡觉吧,可睡觉之前又在哪儿?” “没去什么地方!下午我起得很晚,打算黄昏时出去,可是我浑身软弱无力——不,我就又睡了,所以哪里也没去!” 忽然,横田向桌子冲过来,眼睛直愣愣的。烟灰缸、纸、笔等四处飞溅。 刑事抱住了横田。 “咦,你们不是要打吗?好,警察先生们,就请你们把我打个半死吧!” 甲斐和另外两个人,把叫嚷的横田绑了起来。 “此后的事,拜托了。” 峰岸出了调查室。 出了新宿署,回本厅去了。 夜幕降临,街道淹没有纵横交错的霓虹灯、车灯之中。 “问题解决了。” 与甲斐年龄相仿的相良刑事拉开了话题。 “横田可能不是罪犯。” 峰岸回答。 “可是……” “不知是谁巧妙地安排的,不是这个男子犯下的罪行。” “应该是个行家,先杀死一人,然后又将一位姑娘强xx后杀害。这一切易如反掌,可见凶手并不蠢,犯罪时冷酷无情,擅长杀人,并有一定的文化。作为被派遣的凶手,必须是值得信赖的人。” “你和加田君,从明早开始到横田住地的周围搜寻好吗?必须证明他无罪,不然的话,就会以横田的砍头来草结这一案件。也许,横田是被服了强效安眠药,或者是在食物中被混入了什么东西,再者就是横田在睡觉时被注射了什么。这些都是可能的。” “明白了。股长你呢?” “我要追捕贝克。要弄清事件的全貌,只有抓住贝克。” “可是,横田的口供呢?” 相良担心地问。 “无论如何,要在这期限之内……” 审查拘留的最长期限是二十天。被拘留多日,再加上昼夜兼程地被审查,人就会感到难以忍受。相同的事情,几百次地审问,教唆、恐吓、怒吼,最后人的精神就会崩溃,从而就会照着审问者理想的那样去招供。 峰岸对此也是惧怕的。横田被抓后若不能证明他无罪,那么这一案件的大门也就封闭了。要是这样,再想成立搜捕罪犯的机构,就毫无理由了。从其它途径进行搜查,即使经长期审判,最后宣告横田无罪,效果也是一样,因为那时原田父女遭惨杀事件已被忘却。 一定要让对手的圈套落空! ——这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 峰岸这样认为。对手是准备扰乱警察的视线,不论是否愿意,还是把曾犯过抢劫、强xx案的横田洋一送了进来。很快,横田就会招供,有了物证,检事就要起诉。要是这样,在搜查本部,此案就算了结,即便峰岸一人持有异议,也无济于事。况且,本厅搜查一课,虽然有九个班,但由于案件众多而深感人手不足,这种状况今后还会长久持续下去。 峰岸要重新提起原田父女被杀案件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不能听任事件象这样发展下去! 峰岸将视线转向了新宿的夜景。 15 峰岸五郎住在中野附近一座六层楼的公寓里。 电话铃响了。 已是深夜,使用过的玻璃杯还放在桌子上。他拿起了电话,是相良打来的,说是有意外情况发生。 不到十分钟,相良来了。 “横田逃跑了。” 相良坐在椅子上报告。 “已经……” 峰岸正在混合酒,不由地停住了,一阵寒意一直渗到心里。逮捕横田是在昨天傍晚,太快了吧?眼前闪出了横田往桌前蹦窜的暴躁面孔——那莫非在作戏? 大概,横田一定受到了刑事的虐待,从自己走了以后,一直受到暴虐。听说刑事为了让他规矩,将手倒撇过来,因而横田的左手脱臼了。 中了横田的诡计了。 让医生治疗,在公证庭可以作为证据,强调受到了警官的暴力。招供是在这种暴力下产生的,裁判官对此也是同情的。对于横田的作法,可以理解为想去法庭的一种策略。由于在他的房间中找到了纸币,而他又提不出他不在现场的任何证据,他就无法申诉。因为陷入了这种困境,便迅速地招供了。 “明天送检察厅。在署搜查课,个个喜形于色。” “是吗……” 募然间,峰岸感到精力殆尽,横田之流的罪犯,穷追峰岸。横田在检查厅也会招供吧?总之,倘若结果相同,大家就可以兔去天天搜查的苦楚,所以人人都感到欣喜。 “这小子。” 峰岸握住玻璃杯。在检查厅要是同样地招供,搜查工作就会完全停止。 “唉!” 相良拿起了玻璃杯。 “顺便到署里去,也许还可以看见那份招供。看看那个厚脸皮家伙的再次表演。哼,这还不能算完呢……” “那,好。不过,那家伙的血型?” “据说是o型。” “o型?” 峰岸瞑目沉思——o型,根据精液的血液检查,大概也得出的是o型。这么看来,对手在事先是有准备的。 “那么,这家伙无罪的证据呢?” “这个……” 相良摇摇头。 虽然不断地搜寻,可是没有得到任何横田不在现场的证据。对一切可能混入安眠药的食物,都进行了检查,例如每天送来的牛奶、电冰箱里的水瓶、果子汁、咖啡杯等都进行了检查,也没发现任何端倪。看见横田十一点过后回房间的目击者是公寓同层楼的房客,仅仅是看见背影。横田是水蛇腰,目击者也仅从远处见到那个水蛇腰的男子打开门进去。 “是吗?” 在这一点上,策划这一事件的庞大组织并没有疏忽,把安眠药放入容器后,在当时就已处理了吧。 “怎么办?” 相良问道。 “搜查本部若被关闭,那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但是,如果说服课长……” 峰岸的情绪低落了。 检查厅若已决定起诉,警方就不能再搜查别的罪犯了。如果再继续搜查,检查厅就会提出抗议。警察的权力是什么呢?他们可以把犯人,即便不是真正的罪犯送到检查厅,并对此不作解释,哪怕是横田的辩护律师知道这种情况,也要拿出无罪的证据才行。 应该说,搜查贝克的理由还是有的。因为贝克绑架了野麦凉子。这可以作为搜查的理由。虽说如此,可也还是有障碍——这就是情报本身得不到确认,因为情况的来源不能泄露,与外事警察伊庭的约定不能破坏。这个情报的来源若是泄露,伊庭今后的情报活动机能就得停止。 峰岸阴暗的脸,这时拉得更长了。 翌日,峰岸被搜查一课课长叫住了。 “辛苦了。”这是吉田课长的第一句话,“解散搜查本部。” “是吗?可是,我反对把横田洋一作为罪犯。” 峰岸作出一副拼命抵抗的架势。 “为什么?” 吉田课长有一张神经质的面孔,虽说是个能干的人,可度量太小;并且,他又是一个官僚主义者,典型的官吏。他有洁癖,办公室里一尘不染,一有空闲就自己打扫。 见到吉田这种眼神,蜂岸深深感到已绝望了。 “你的怀疑没有什么新鲜的。怀疑武川惠吉之死是遭杀害,这仅是想象。由于这种想象的支配,便认为岛中教授是‘大佐’。武川惠吉、北条正夫、关根广一、原田光政,这四位旧友相继死亡一事,是有可疑之处,但细看每个人的情况,不是就可以理解了吗?” “……” “武川是脑外伤,北条是车祸事故、关根是酒醉失足,并且,原田父女又是为横由洋一这个强盗强xx、杀害的。要是这么看,疑点就消除了。另一方面,岛中教授仅仅是大佐,而没有任何杀人动机。岛中教授曾被派往库拉西岛,可原田等四人没有兵籍,科罗拉多州收容所又没有记录,特尼安岛驻军部队中也不见记载他们的名字。虽然根据一些事情可知他们的过去都是伪造的,可那些事情与岛中教授以及这次的事件,即便是有点什么关系,也没有积极的证据。” 吉田课长深深地吸了口气。 “将原田临终时说的‘找警察,库拉西’与岛中教授战时曾被派往库拉西岛联系起来,我是不赞成的。在临终之际说‘很痛苦,叫医生’,这是顺理成章的。再说,你得到的情报,没有提供者。原田果真说过那种话吗?倘若仅因为岛中大佐曾被派往‘库拉西’,就这样论断,我是不能接受的。作为搜查本部的刑事部部长,他的意见也是同样的。还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绑架野麦凉子这一说法也非常含混,根据目击者的话分析,情况也是这样。而依你的意见着,一个叫做克拉哈的芙国军人把野麦凉子拉上车,是偶然的,可就在这偶然之中,中央情报局又介入了——不太妥当吧。贝克这个男子对‘库拉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以此为契机而介入事件。但是,这个情报本身不一定能成立。” “……” 峰岸无言以对,因为无论怎么说,内容都是空泛的。在这种情况下,语言已失去了它自身的活力。 “你的一个个疑问都变成了幻影,所以我必须作出决断了。我们遇到的问题被‘库拉西’搅乱了。库拉西岛被称为饥饿岛,在战史中是有明确记载的,可其它就什么也没有了。在三十年后的今日,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推测,一定要杀害这四个人呢——不,这种事对我说来是不能设想的。固然,兵土饿死而军官逃生,有怨恨是可能的;反之,当时士兵为逃生,将军官们一个一个地杀死,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即便这样,为什么中央情报局一定要介入呢?难道仅仅因为听到一个三十余年前曾作为战场的南方小岛的名字,就……” “明白了。” 峰岸打断了谈话。 为什么仅仅听到武川惠吉临终前的一句话,就使原田光政感到恐惧呢?为什么他要乘飞机去北海道、去大阪呢?为什么那两人又相继死亡了呢?为什么原田光政要准备逃亡呢? 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不解之谜只好掩埋在峰岸的心里了。吉田课长的看法已如冰坚雪寒,要想改变是不可能了。 横田洋一有纸币的物证,又有他的自供,反之却找不到他不在现场的证据,加上抢劫、强xx的作案前科以及在警察面前的表演,定罪是免不了的。一切一切,都是按照某个看不见的巨大组织所运筹的那样在运行,它将以横田走上断头台作为尾声,永恒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倘若峰岸不肯鸣金收兵,就必须将有关克拉哈和贝克的情报来源讲出来。但这是绝对不行的。外事警察、公安警察以及自卫队的调查机关——陆军幕僚二部特别室等等,都主要是收集情报的机构。这些机构的成员,都是宁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恪守机密,倘若不是这样,这些机构也就不复存在了。 退一步讲,姑且认为伊庭会同意将他的情报来源披露,也无法推翻横田的自供。 峰岸感到前功尽弃了。 原田季美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又浮现出来。 “理解了吧?” 吉田递过来一支香烟。 “搜查本部解散,可事件也不能全部完结吧?那野麦凉子怎么办呢?” “基本上可以把那个叫贝克的男子作为嫌疑犯追查,野麦凉子被美军汽车搭救一事是有家庭主妇目击的。那个军人是否就是克拉哈中校还不能肯定。虽然已再次拜托驻日美军司令部进行调查,可是已得到正式答复,说那不是事实。据说克拉哈中校是电子工业学校的技术军官,性情温和、为人忠厚。向美国本土去询问,贝克是否已调换工作,答复是不知道此人。当然,也有证人说野麦凉子当夜在家。 “哦,是这样?” “我推测,野麦凉子极可能是被道德败坏的外国人得到后,作为发泄情欲的对象了。要是这样,那是绝不许可的,应该从这方面继续搜查。” “是。” 峰岸立正地站着。 行完礼后,峰岸依然无端地站着不动,再次凝视着吉田课长的面庞。 然而,他默默地站着,什么也没有说。 16 原田义之和峰岸五郎会面,是在八月三十日深夜。 原田在新宿k旅馆自己租的房间中,等待峰岸的来访。 “喂,为什么不通气?” 峰岸一见面就责难他。 “哦,很抱歉。” 原田用脚踢了把椅子过去,给一直站着的峰岸。峰岸的脸显得有点儿憔悴,眉间隐匿着凶色。 “说呀。” 峰岸追问。 “我去见了岛中教授,想动摇他的自信心。” “想动摇他的自信心!” “是的。虽然没有成功,但已宣战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寻找证据,然后杀死他。” 原田将加水酒递给峰岸。 “混蛋!尽干些小孩干的事。” 峰岸的语气粗鲁。 “他怎么会毫无反应呢,谁能以悠然自得的心情来对待这种事。我恫吓他,想从这一连串事件的罪魁祸首身上,发现一鳞半爪的证据。无论如何也要这么做。” “那么,收获呢?你过家伙。” “没有。可是却打听到这家伙有个情妇,我想在他的情妇房间里安装窃听器。” “在这之前,你已先被杀了。” “现在我很谨慎,所以住在旅馆里。” “就算在这儿,也不能掉以轻心。” “对。”原田点点头,“可我也要等待凶手。岛中不是千方百计想除掉我吗?要是抓住了凶手,也许还会意外地追溯到岛中那里去。” “你呀,总是个乐天派。” 峰岸显出愤慨的神情,狠狠地喝了一口威士忌。 “可是,横田那小子……” “别提了,那家伙!” 峰岸激烈地否定。 “不,我还是要问,虽然读过报纸了,可其间有些遗漏。” “横田是中了圈套。那家伙,说不定要受重刑。托他的福,我也被摒除在搜查之外了。不,搜查算是闭幕了。我感到搜查受到了压力。那一伙人,神通广大,能够影响官方机构,使搜查夭折了。” 峰岸已经说明,横田若被起诉,自己就再也无能为力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以可怜的山羊头作为祭品……但是,我的复仇之途现在才刚刚开始,一定也要残酷无情地杀死岛中和那些杀人凶手!” 幸而,从一开始,就未寄希望于警察,所以原田也没感到失望。 “至少在表面,我已不能再协助你了。” “我知道。” “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使得要想揭露出这次犯罪行为的真相,就非要走到不得不辞职的地步。” 正面顶着压力搜查是不行的。从课长的口气中峰岸已猜测到,这一事件的波纹已不能再加以扩大。倘若抵抗,职务就要被解除,并且可能会被派到边远的署去。 “你不愿意结束人生的旅程,难道只有我的情感特殊吗?我也不愿抛弃人生。但是,父亲和妹妹那惨死的尸体已深深刻入了我的脑海。要除去它,只有复仇。复仇之后怎样残废余生,在此之前我不愿考虑。可能不会在残存了,我的人生航程就此也结束了。” “……” “倘若你辞去警察职务,就无法得到情报了。”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峰岸凝视着杯子。季美和自己是订了婚约的,没想到未婚妻遭强xx后被杀害了。所以,自己有责任站出来,即便丢掉职务也要为未婚妻报仇雪恨。可是,此刻的自己却有些踌躇,与原田相比显得忸怩。不过,要是辞去警察职务就再也不能得到情报,这也是事实。事件背景虽然还不明了,但可以肯定与美国中央情报局有瓜葛。因而,这个看不见的组织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要是到了连情报也得不到的地步,原田就会如同一条瞎眼的狼似的左冲在撞,最后以被消灭而告终。同样,自己辞去警察职务而单独行动,也只能是相同的下场。 “告诉我在此之前你得到的情报。” 原田并无意要把峰岸挽入泥沼,即使峰岸要那么做,也打算拒绝。 “告诉你吧。可是有几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峰岸叙述了在此之前搜查中遇到的几处疑点。克拉哈和贝克从那儿路过而偶然地搭救了野麦凉于,贝克对野麦凉子在叙述中提到的“库拉西”表示关切,岛中大佐的被派遣地是“库拉西岛”、原田光政等四人的姓名不见于兵籍簿、科罗拉多州俘虏收容所并没有公文名簿——对这一切,峰岸都作了说明。 “当前最重要的是抓住贝克。” 峰岸脸色阴暗。 “是的。贝克是用为期三年的商用签证入境的,本籍是美国西雅图。外国人凡是在日本停留六十天以上,就必须去所在地的市町村政府机构登记。这在外国人登记法中有明文规定。贝克是在港区区投所登记的,住地是在西班牙大使馆附近的‘布鲁斯克公寓’。这是一家几乎都是外国人住的公寓。六大前,也就是二十四日,管理员还曾见到他。贝克还在日本。我们去入国管理事务所调查,证明他还没有出国。在航空署也没见到他的出国签字。” “贝克是中央清报局的要员,能肯定吗?” “情报是绝对可靠的。” “要是这样,那无论如何也能在航空署抓到他的。” “不!”峰岸轻轻摇了摇头。“要是知道警察也出动了,那家伙可以乘军用飞机出国。这样就不在我们的权限之内了。所以……” “要极其隐蔽地搜查。” “是的。” 峰岸递过去一张照片,是贝克和一个女人的合影。 “去搜查过一次那个酒吧。但是,在搜查之前她就不在了。” “好,要找到这个小子。” 原田收起了照片。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你父亲等四位伙伴的经历。据家属告诉,四人都曾被派遣到特尼安。可是,在派遣人员名单中,却没有他们的名字。为了慎重起见,又调查了库拉西岛的,可那里也没有。这是一个谜。四人的过去可能是伪造的。你去向亲戚和他们童年时代的朋友打听一下,大概能了解些过去的情况。这样也许能揭开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端之谜。” “知道了。我去调查一下吧。” “肯定要去。你已向可能是罪魁祸首的岛中教授提出了挑战,他对于你的调查也不会等闲视之,很可能会派老练的杀手来对付你。你要多加小心啊!” 原田笑了,真诚地笑了,一点也不做作。 “要克制急躁,可能由于是医生,你性格太直、太露了。” “我已辞去医生职务了。” “那钱怎么办呢?” “暂时没问题。若见底了,就卖地皮,再廉价也要把它卖掉。” “是吗?……” 这些话,不是峰岸应该说的、原田的微笑中隐藏着透骨的寒意,这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峰岸慢慢地避开了原田的视线,而停留在他那阴沉却又藏着精悍的脸上。 17 整个港区酒吧众多,原田义之基本上都没有去过。 在调查之前,原田走访了风俗营业合作社,在那里把照片拿出来,问那个女人是哪个酒吧的。但仍然不清楚,因为没有入社的酒吧很多。 原田走了,开始以布鲁斯克公寓为中心逐渐扩大搜索半径。 公寓的值班人员中有一人是峰岸的部下,暗中保护着他。 第一天晚上,原田走访了二十几家,无论在那儿都要了一瓶啤酒,但却未喝。在酒吧,他出示照片,询问有谁认识那个女人和贝克,但仍然一无所获。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都是如此。 第四天晚上,原田到了我善坊街。 出入了七、八家酒吧,都出示照片,但都没能如愿以偿。酒吧毕竟不同于照像馆。原田开始对在酒吧寻找产生了怀疑,即使说贝克住在港区,可酒吧却并不一定限于港区,新宿也有可能,再远些,就连大阪也有可能。 贝克不会再返回公寓了,也许已乘军用飞机口国了。 ——今晚就停止吧。 水中捞月的搜索应该停止,也许去调查父亲和他那些伙伴的过去更有用,更实际一些。 “喂。”在一个酒吧里,巴顿歪着头。“在这儿,外国客人多呀。请……” 巴顿拿过照片,突然好象发现什么似的。把照片递给在原田旁边的两个外国男子。 “这个,不是你的同伙吗?” 巴顿开玩笑地说。 其中的一个外国人看着照片。 “这个,是惠子。” 他用清澈的蓝眼睛看看原田,笑了。 “认识吗?” “知道她住的地方。” “在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我告诉你。” “那就拜托了。” “可是,没有预约……” 那个外国人耸耸肩,爽快地笑了。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明白惠子这个女子的职业了。原田略微有点失望,不能指望从这种几乎都以外国人为对手的女子中,获得有关贝克的消息,但也不能不去试试。 约莫过了十分钟,原田和两个外国人一起走出酒吧。两人往身前一站,都是彪形大汉,原田个子不矮,可还要仰头看他们。 原田被引到停在附近路面的一辆小汽车旁。他正要进去,却看见了车上的外交官番号,猛然间想起了d·尼克洛逊,野麦凉子不就是被暂时带到他家去的吗! 原田的手不由地从车门上缩了回来,右臂碰到了站在身后那男子的胸部。啊,一切都晚了!在这一瞬间,后脑勺被手枪猛击了一下。 原田醒过来了。 不,是被打醒的,两颗遭到猛击,又恢复了知觉。双手被反绑着,弄不清楚这是在什么池方。在铺着草席的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刚才那个蓝眼睛的外国人,另一个是长着胡须的男子。 “找照片上的男子干啥?” 两颊生须的男子问,一口道地的日本话。 “想见见他,有话对他说。” 头部和身体如同喝了酒似的沉重。 “有什么话说,原田义之君?” “我的名字你怎么……” 原田明白了,这是徒劳的质问,他们什么都知道。正因为这样,才设下这圈套。 ——要被杀了。 原田心里感到一阵恐惧。蓝眼睛的男子,此刻露出野兽般的凶相,原田很快地就明白了一切。这里,很可能是峰岸曾被查过的d·尼克洛逊的住处,现在他们已转移了。房间异常宽大,只能隐约听到街上的声音,房内却悄无声息。 原田绝望了。倘若手没被绑,从这两人手中逃脱也不是没有可能。可现在在这儿,就是想死也不能畅快地死去。 “给我松了绑我就说。” “不行。好吧,给你个开口的方法。” 两颊上须的男子说。 “要杀我吗?” “……” “受谁的指使?” 两颊生须的男子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受谁的指使其实无须点明。美国中央情报局绑架、杀害了野麦凉子。野麦凉子是凶杀案的目击者,放了她,凶手就暴露了。再说,搜查已涉及到岛中教授,要保住他就只有杀掉野麦凉子。 岛中教授在外苑指使人袭击原田,要不是有峰岸尾随,原田在那儿早就被杀了。如今的岛中更是穷凶极恶、充满杀机,他的同伙不会不这么干的。 “野麦凉子也是这么被杀的吗?” “野麦凉子?不知道。” 两颊生须的男子答道。 “不可能。是被你们的同伙贝克带到这儿来的。” “你,你怎么知道贝克?” 笑容从那人的脸上消失了。 “连警察也知道了。” “是的。警察正在寻找贝克。” “……” “你和警察,还知道些什么?” “只有这些。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贝克要杀野麦凉子。所以,我才到处寻找。” “不,你还知道许多情况。” “不知道,只有这些。我哪怕是死,也要寻找野麦凉子。” “撒谎!你要全部说出来!” “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岛中教授与中央情报局合作,竭力想掩盖这一案件。大概,他们准备在杀死原田之前,证实一下原田究竟对案情真相掌握多少。原田了解到的情况与原田妹妹的未婚夫峰岸五郎了解的完全一样。原田一招供,随即峰岸也会死于什么事故吧。 峰岸说克拉哈和贝克是偶然路过,可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不正是在伺机接走凶手吗?而且,杀人犯就是他们的同伙。 蓝眼睛的男子将原田推倒在草席上,解开了倒在地上的原田的腰带。 原田感到全身萎缩。 18 一阵清风,使原田苏醒过来。 在黎明的树林中,小鸟在争相啼鸣。 原田义之撑起了上身,手来被捆绑,裤子、鞋也穿着的。 原田正要起身,突然,双眉颦蹙,下身一阵巨痛,不能动弹。看看四周,地面有掉下的枯枝,他拉起一根作为拐杖,象重病人一样缓缓地挪着步子。 是什么地方了不清楚,好象是武藏野。枥树鳞次伟比。远处有汽车的声响,往那个方向去吧。 上了大路,在路旁坐下,等待来往的出租汽车。没过几分钟,过来一辆空车。 “到新宿。这儿,是什么地方?” 乘上车,原田向司机询问。 “在练马区的外面,马上就要到崎玉县的和光市了。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 原田凭靠在座席上,双手交叉,闭上眼睛回想昨晚的屈辱。 ——决不能饶恕他们! 无论发生什么事,决不能饶恕这两人。一想到昨晚的事,心里就一阵蜷缩。 那座房子在什么地方呢?原田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它。 走进我善坊町的酒吧时是十点过,可由于后脑勺遭殴打而失去知觉,被带进那座房子的时间不清楚。那男子是个老手行家,原田的手表被取了,是为了防止他从时间上推算地点。现在,手表已停了,口袋里还有纸币。 结果还是无法推算。被殴打后,大概在车上又被注射了麻醉剂,醒来的时候,人象醉汉似的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不能判断时间,就无法得知那座房屋的方位。 ——但是? 对原田来说,令人费解的是那些家伙为何不杀自己。那两个男人,肯定与中央情报局有关,是知道原田在寻找贝克后,才设了圈套。既然是贝克的同伙,当然也就与岛中教授相识。从野麦凉子事件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岛中教授要杀原田,就必定会派出刺客,加今他充满杀机。但是,为什么…… 中央情报局和岛中教授没有关系吗? 克拉哈和贝克是偶然搭救了野麦凉子,当听说原田的父亲讲过“库拉西”这个地方后才表现出兴趣——是这样吗? 未被杀掉一事,对于原田说来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照这样推测,原田的父亲和他的伙伴知道库拉西岛隐藏着的巨大秘密,而中央情报局暗中打听的也正是这个。 在另一方,这个谜若被揭露,就会有人被致于死地。这个人也许就是岛中教授,所以岛中教授就杀死了四人。 那么,中央情报局为何要始终参与野麦凉子事件呢?参与的应该是岛中教授,并且,既然已损伤了一个男子的尊严,那就应该杀掉原田,这样就不存在复仇之忧了。 也许,野麦凉子活着,监禁在什么地方吧? ——绝不会。 倘若这样,中央情报局就成了岛中教授的对手了。可要足与岛中教授对立的,就不应该如此残酷地对待野麦凉子的恋人原田了,因为这样做会引起复仇的。 ——实在是不明白。 原田越想越觉得混沌。 仅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就是中央情报局一方,知道警察在搜寻贝克。贝克不会再返回公寓了。大概已回国了。克拉哈可能也回国了。 显而易见,搜寻贝克毫无益处。同样,原田意识到要寻找昨天的两人也是无益的。那个地点也极不易发现,目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是要弄清事件的真相。在这一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会知道,昨夜的两个男子、贝克,还有野麦凉子的消息。 ——野麦凉子。 原田感到整个五脏六腑都在隐约作痛了。 野麦凉子被带到d·尼克洛逊的公寓,可能已被杀害,被杀之前还遭受了各种凌辱。在原田的眼前,浮现出那些男子在奸污野麦凉子雪白的肌体,就象昨夜自己受到屈辱的情景。 九月六日。 原田来到浜松市。 浜松市是父亲的故乡。虽说是故乡,但只是徒有虚名,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们都在空袭中死去了。 浜松市在战争中遭到了可伯的空袭。从昭和十九年六月至二十年八月共计遭到二十七次攻击。攻击集中于炮舰射击和空袭两方面。受害最大的是昭和十九年六月十八日的空袭。当时有五十架飞机袭击,投下了六千五百枚燃烧弹,全城顷刘间成为一片火海,造成了一万六千户人家无家可归,死伤两千人的大惨案。 浜松市之所以前后遭到二十七次反复攻击,是因为这里有陆军浜松飞机和无数的军工工厂,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中岛飞机工厂。当然,各个民间小型工厂都是军工厂的加工配套厂,所以数量极多。再者,在浜松有火药生产,这也是在民间小厂制造的。 攻击浜松市就等于打击了日本的军需物资供应。正因为这种背景,才遭到二十七次的反复猛烈攻击。 如同遭受原子弹袭击的广岛那样,在浜松市一家人全部死亡的为数也不少。 以广岛为例,有称为“原爆幽灵户籍”的户籍,即全家死亡的户籍。若只剩一人存活而全家死亡的也归入全灭户籍。要申报所有的死亡者是不可能的,因为二十几万人死于一瞬间,这是毫无办法的。 在广岛,由于需要整理那样的幽灵户籍,每年有关部门行使权力,把幽灵户籍簿上满一百岁的人名除去。 浜松也出现同样的状况。因为全部死亡的家族无人申报,只有作为自然消亡处理。 原田光政一家除光政之外,都死了。听说在市内的亲戚也都死了。 原田为了调查父亲神秘的过去,来到了浜松市。可是,亲戚全都死亡,市内的人也大半死去,究竟找谁询问父亲的情况呢?这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原田走向市政机关,只能仰仗户籍簿了。据说在户籍中,有“除户籍”一类,也就是把死亡者从户籍中除掉。原田并不想追溯自己的根源,也不关心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父亲也从来未提到过这类事情。 倘若见到除户籍,就可以知道祖父母的兄弟姐妹。祖父母和父亲的兄弟姐妹在空袭中全部死亡了,可是祖父母的兄弟姐妹又流散到何处?如果是分散的,或许还能发现点儿什么线索。原田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在市政机关查阅了除户籍簿。 祖父是次子,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六岁就死了,哥哥还活着。十七岁那年祖父从高知县迁到浜松来的。 “高知县……” 出了机关,原田念叨着。 去不去呢?原田拿不定主意,他感到即使去,也还是无功而还。在一般情况下,有交往的是父亲的兄弟姐妹,也就是叔父、叔母或伯父、伯母,以及他们的孩子们。若住在同一城市就姑且不论,若是远隔它乡,那祖父的兄弟也就情同路人了。他是否同父亲有交往也不清楚。 可是…… 一定要去——原田得出了结论。要探索父亲的过去只能从这里开始。城市被烧成了荒野,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就算访问了父亲以前居住地的滨松市仓吉町514号,也不会有人记得三十年前的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那繁华的街道,昔日永远地湮没了。 去访问高知,倘若在那儿又无所获,再另打主意。 第四章 19 高知县中村市下田町。 这是祖父的长兄,原田作太郎——也就是原田家的先祖所在地。 这是在四万十川河口的一个临海的小町。 原田顺便到了町役场,说明来意,希望能查查原田作太郎的户籍。因为是小町,所以町役场的公务人员知道原田家。 当然,原田作太郎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原田保高现在是户主。他现在过着半农半渔的生活。 经公务人员的指点,原田向四万十川旁的原田家走去。原田家的房屋是一座不大的建筑,仅从外观看去就可知道家境并不富裕。 原田久久地伫立在水边,心中充满奇妙的感慨——这里是父亲的出生地,简直做梦也没想到;这里就是原田家的发祥地,一代代的人从这里出来,为谋生而远走它乡,租父就是其中之一。据说祖父迁到了浜松,晚年开了个做西装的裁缝店,若不是战争的缘故,父亲恐怕也成了做西装的裁缝了吧。 那些姑且不论。有一个从这里出去,甚至还不知道这里的存在的族人,仅仅为了查访户籍,才来到了这里。原田一面凝视着原田家,一面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 一位手持渔网的老人出来了,是一位瘦小的老人。褐色的皮肤上布满皱纹。 “是原田保高先生吗?” 原田问道。 “是的……” 老人将渔网放在路边。 “我是……” 原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在原田说话的时候,老人的脸上并未泛滥出格外亲切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大看原田的脸,而转向水面。 在交谈过程中,原田已知道自己不会受到欢迎,血缘关系已不存在。原田感慨万分,而这些情绪对于老人,似乎毫无缘份。 狗走了出来,蹲在老人的旁边,它抬起头看了看原田,觉得没有兴趣,头转向了一边。 “没有什么新鲜的……” 刚一讲完,老人就冒出一句。 “嗯?” 老人是什么意思,原田不能立刻领会。 “俺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你的爷爷,确实在浜松当西服裁缝。这俺知道。” 老人仍然望着水面。 “是吗?” 来访有何作用,原田也不清楚。可是老人插入的答话不尽兴,而且乏味。虽说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家族一员,居然也不招呼进屋。 “那个,俺见过你爹爹。” “爹爹,是吗?” “见过。奇怪……” 艺人歪着头。 “有什么奇怪的,” “浜松被烈火饶成荒野的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很久。俺去了浜松,听说一家人都死光了的很多,而且光政一家确实也死了。这样,俺到了市政府申报了他们的死亡后就回来了。” “嗯。这件事我也听父亲讲过。但那时他成为俘虏在美国,几年后才回国……” “不,”老人转过身来,一个劲摇头,打断了原田的讲话。“光政没有去参加打仗。” “没有去参加打仗?” “当然不会去。光政生下来,脚就不好,走远路,左脚就不听使唤,不用拐杖就不能动弹。” “怎么?” 突然,原田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中包含着无法形容的不安。 ——父亲用拐杖。 “这个,不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吧?父亲当然参加过战争。拐杖?身体还好嘛。是和谁弄混了……” “没那话。” 老人摇摇头。 “老作次常常因为光政的脚而衰声叹气,我都见过好多次。光政不仅是脚,身体也很差劲。我以为他活不长的。” “真的吗?” 原田的血涌到了脸上。 “当真是的,什么都……” 老人再次将视线返回汽水域了。 “要是那样……” 原田没话了。 “你的父亲不是原田光政。可能是这么的,不是俺的血亲原田光政,而是其他的人。” “但是,父亲的户籍上写的是滨松市仓吉町514号,原田作次的次子……” “到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反正我也不清楚。在这以前,也有人来问过这事……”老人缓缓地摇摇头。 “以前?” “嗯。”老人。点点头。“是我老婆把这些事告诉他的。” “是吗……” 原田小声地答道。 “我不知道这些。失礼了。” 原田将实的土产礼品都送给老人。老人固执地回绝了。 “不幸啊!不知道这些事,所以才来。” 老人拿着渔网。 狗跟在老人后面走了。 原田目送着老人,随后也离去了。走到一处无人家的地方,在河岸上坐下来。他把礼品扔到水而。那礼品很久很久地漂浮着。 四万十川的河口,气魄宏大。河中沙洲到处有繁茂的芦苇。秋天的艳阳在这里如同夏日一般,明晃晃地映在水面上。 父来不是原田光政——这一点已毫无疑义,老人未加思索地肯定了这一点。这样一来,父亲究竟是谁呢?户籍又是怎样弄到的呢?在此以前来进行调查的人又是谁呢? 虽在烈日照射下伫立,可原田却被冷冰的寂寥感包围着。父亲若不是原田光政,那自己也不是原田。在此以前,原田从未对自己的什么血统、祖先这类的事表示过关心,而此刻得知父亲过去的抹灭后,突然间一阵阵孤独感朝他袭来。 这感觉,就宛如在漠漠荒野上被放逐出来似的。 原田纹丝不动地伫立着。 从父亲不是原田光政可以得知一点:父亲抹除了原形而变成了原田光政。 ——不过,那种事可能吗? 不存在可能不可能,现实就是父亲冒名顶替。三十年来,一直使用他人的户籍,不仅如此,还是用他人户籍死亡的。 究竟父亲是谁?出生在何处? 父亲参加过战争,他本人也这么说过,不会有错。即使说户籍上父亲的年龄不可信,可根据实际年龄椎算,父亲也一定被迫参加过战争。这么说,从特尼安到科罗拉多州战俘收容所一事是真的。 父亲是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回国的、当时的战俘多半没有用真名,这是因为当时的教育灌输的是活着就不能接受虏囚的耻辱。在美军一方,没有战俘名簿,作为接受一方的日本也没有战俘的名簿。战俘与复员兵一样,趁混乱之机用伪名回国。 父亲用伪名回国,所以回国后也不能用本名,于是打定主意在后半辈的生涯中使用伪名。当然,故乡在哪儿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回去。但是,没有户籍不能生活。 父亲便来到了浜松。 浜松受到了战火的猛烈袭击,全市被野火烧成一片废墟,全家死亡的比比皆是。以寻找血亲为理由,翻阅了户籍簿,自己便作为某全家死亡家族中的一员。这样,便到了东京。 原田突然想到。 ——四个人都是这样吗? 原田回想起已故父亲的旧友们都分别用的浜松籍。 关根广一、北条正夫和武川惠吉。 三人都是浜松人。确实是这么听说过。这么说,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遣返的四位伙伴都是用的伪名?在浜松、广岛,全家死亡的家庭很多,现在仍有幽灵户籍。这四人分别从全家死亡的家族中找出…… “是这样的吗?” 原田嘟哝着。 没有调查的必要了,大致可以肯定四个人都是顶用幽灵户籍。父亲是这样,武川、北条、关根也是这样,不对自己的孩子和妻子谈及过去的事情,过去是绝对不能讲的。 是什么样的过去,必须要抹销户籍,埋名换姓呢? 20 “麻烦事,那个东西。” 峰岸五郎将视线落在杯子上。 “父亲是什么人,若要调查,就只能在派往特尼安的各连队名册上,对每个人用排它法进行调查。可是,这么能办到吗?” 这样的迂回调查得需要多少月,不,得需要多少年呢?原田感到,这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倘若有时间,原田还是想进行调查的——父亲的故乡在何处?那儿还有父亲的家人吗?还有多少原田的堂兄弟姐妹? 可是,时间不允许这样。 “也许不在特尼安。” 峰岸以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原田。 “不在特尼安?” “对,可能是在库拉西岛。事到如今已很清楚了,可以断定四个人被派往的是库拉西岛。” “是吗?” “与岛中有关连,这是可以理解的。你父亲在临终时说的是‘库拉西’。在此之后就是贝克。贝克听说了‘库拉西’一句话,就把野麦凉子给隐藏起来了。也许,贝克正在调查库拉西岛上的什么事情。这件事情,对于你父亲在内的四人和岛中大佐,都是同一件事情。可以推测,贝克可能知道你父亲四人,也许还在暗中监视。我们可以假定:四人在库拉西岛被俘,因为库拉西岛有什么重大秘密,中央情报局在收容所时就对四人进行了彻底调查;四个人并没有交待,没办法只好放回国,但中央情报局并没放弃自己的目的。要是这样考虑,一切都是合理合情的。” “的确如此。” “然而,在特尼安也好,库拉西也好,反正都一样。在库拉西,派遣部队有五千人,并且是混合部队。事到如今,一名一名地调查,再找出你父亲等四人,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嗯,”原田表示赞同。“可是,即使是这样,也很奇怪呀?” “有什么奇怪的?” “你试着想想,在库拉西岛驻扎了五千人,父亲等四人也在其中,那为何岛中大佐至今一定还要杀,并且仅仅是还要杀这四人呢?再说,连美国中央情报局……” “关于这点,我也没弄清楚,这是谜的关键所在。这一点弄清了,事件就迎刃而解了。一定还有什么!” “嗯,是的。” 倘若没有什么,当然就不会消除自己的户籍了。 “我们调查的库拉西岛是‘饥饿岛’,但仅有防卫厅公布的正式简报,详情尚不清楚。是谁?为何要搜寻残生者以讯问详情?库拉西岛上又有什么呢……” “大概是这样吧?” “可是,棘手啊!” 峰岸的音调变了。 “什么棘手?” “搜查中止了。横田这小子,向检事自供了,又有纸币作证,所以已经起诉了。如今什么也不能做了。贝克这样与本案有重要牵连的人物,也象是回美国了。你父亲的身世即便是要调查,单凭你的力量也做不到。现在已找不到进攻的方法了,一切都处于停滞状态。见鬼!” “总会有办法的。确实,从横田被定罪的情况可看出这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但倘若有半点线索.我也要去追查。” “岛中的情妇呢?” “是的,可以在那里安装窃听器,若能得到点儿什么情报,再打别的主意。” “可是,怎么进行呢?” “装扮成东电的检查员。” “千万不能被抓住呀!” 除了此话之外,峰岸再没有别话可说了。事件的全貌可以大致窥测,岛中教授、中央情报局的贝克、再就是使用幽灵户籍的四人能联系起来的过去,那南海的一个孤岛——库拉西。虽然知晓凶杀和阴谋都围绕着库拉西,可作为搜查员,却无从下手。仅仅抛出了一个横田,这事件就要被埋葬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原田已立志舍身复仇。然而原田一人,单枪匹马,绝不是对手。峰岸虽然明白这一点,却无能为力,心里真憋气。 “我,到底是谁呢?” 原田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对于“原田”——这样一个熟悉的姓,现在也日开始淡漠了。他的姓是从四万十川汽水域的某位老人那儿盗来的,为此原田内。已很不平静。 岛中教授的情妇住在武藏野市吉祥寺的公寓中。 岛中教授的家在获洼。原田已探听到岛中每周去两次。 牧丘美都留—— 这是她的姓名。她现年二十四岁,以前是中央医疗中心的护土。这些情报是从护士平野高子那儿得到的。 与平野高子同居了三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原田也感到有必要再联系,保持一段时间的友好关系,但一想到这是在欺骗她,就于心不忍。 在九月十二日的午后,原田装扮成东电的检查员走访了牧丘美都留的住宅。原田记得在他的病员中,有一个是步行检查东京地区漏电情况的青年检查员。原田找到他,借了一套制服,并学会了要领.这位青年得知了原田家的悲惨遭遇,也了解到搜查的必要性,所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牧丘美都留长得十分漂亮。岛中就这么一个情妇。她身材高而各部分匀称,下半身修长,臀部隆起,丰满的大腿将牛仔裤绷得紧紧的。 牧丘美都留对检查员没有任何怀疑。 这是座相当家华的公寓,带厨房的三套间。原田开始检查保险。虽然听说一般都不检查屋内的配线,但原田却不能这样照章办事,他连屋内的电灯都查遍了。 电话在会客室,不可能在电话附近安装窃听器。隔壁是卧室,就安在那墙上的油画后。 原田迅速地将窃听器贴在了油画后。 “行了吗?” 美都留问道。 “行了。” “电工师傅——”美都留对正向大门走去的原田叫道,“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原田收住了脚,没有回头,医生和护士,都在同一系统的大医院里,见过面这完全有可能。 “因为是电工,以前可能来打扰过吧。” “不,象是在什么别的地方……” “记错了吧?” 原田依然背着身,走了出去。 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虽然还不能说已被识破,可原田也确实感到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当晚,监视的工作便开始了。 在公寓对面,有一座两层楼的公寓,原田在那里租了一间房屋。这公寓一半是空的,因为预定要拆除,所以暂借十五天。 若十五天内无收获,就只好中止,届时再想其它的办法。 翌晚九点过,岛中教授来了,可以见到他下车进了公寓。原田打开调频收音机的开关,把窃听送话器插头插入了调频收音机。 美都留的屋内一会儿是对话,一会儿又哑雀无声。 转入高xdx潮时,已是十点左右了。岛中好象在会客室喝威士忌,发出杯子和器皿的声响。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一直持续昔的都是男女间的家常话。在此期间,当然是美都留的声音高。 “常平!” 意外的尖叫,震动得使原田的耳朵离开了机子。这是在怒吼。常平是岛中教授的名。 “在这儿跪下,常平!” “是是……” 岛中粗声地说。 “今晚,不准动,你懂吗?” “是,知道了。美都留小姐。” 声音带着颤抖。 “喂!” 美都留怒吼着。 “是,美都留小姐。” “赫,你这小子!” 响起了鞭声,持续不断的鞭声.再也没有高声的喊叫,只有抽在肉上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岛中的悲鸣——那抑制的悲鸣。他在向美都留求饶。 “美、都、留小姐!” 仿佛是男子的声音。 原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听到这里,已可以知道两人在干什么勾当了。与此同时,也就如自己的行为被人窃听到似的,原田感到羞耻。岛中赤身裸体,另一方美都国也一定是裸体,拿着鞭子在抽打,显得盛气凌人。 原田又点燃支香烟。在一阵羞耻感之后,随之出现的是对这种性变态行为的愤怒。岛中剥去了那平日傲慢自大的面孔,发出被护士美都留苛待后喜悦的悲鸣。这种性变态虽也说不上什么特别不好,然而表里太不如一,就显得卑鄙无耻。就如同粘上了污秽的东西而不能脱掉似的厌恶感缠绕着原田,一想到“美都留小姐”这种细声细气的声音,不由一阵恶心。 “好,我要随心所欲地处置你。不准动!” 美都留的声音。 “啊,美都留小姐,饶恕我吧!” 岛中发出的声音。 “混蛋小子!” 原田嚷道。 随后,他关掉了开关。 21 原田义之出了公寓。 公寓前面有座公共电话亭,他走了进去。 安装窃听器的目的是窃听电话,当然不是想听到岛中和美都留谈论这事件的本身。要是打一个胁迫性的电话给这公寓中的岛中,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原田想达到的目的是:岛中感到受到威胁,就一定会打电话给在某地的杀人组织,以讨论一个妥善的对策。 打开收音机的开关。 “怎么样,被奸污后,感觉还好吗?” 美都留说,声音轩昂。 “你、你、你——” 岛中发出的声音简直无法想象,主客完全本末倒置。 原田拔着转号盘。 收音机内传出了电话铃声。哑雀无声了。 “是谁?在这个时候。” 传来岛中不高兴的声音。 一会儿,美都留出来了。 “岛中,出来。” 原田无造作地说。 “你,是谁?……” “是谁都没关系。你是岛中教授吗?出来接电话的。” “不过,你……” “我是原田。有与你性命相关的话要告诉你,家伙!” 传话筒被塞住了。可是,两人的悄悄匿语又原封不动地从收音机中传出。 岛中的声音又出现在电话中。 原田打开了装在收音机里的微型录音机。 “你这讨厌的家伙!” 岛中发出了怒吼。 “行,好好听着!”原田压住了岛中怒吼的声音。“大部分证据尚未找到。不过,你们妄图加罪于横田,以平息这一事件,办不到!我已调查了父亲等被你们杀害的四人的身世。父亲虽曾说过他们被派往特尼安,可这是谎言。并且,父亲等四人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以伪名归国,以后又冒用浜松他人的幽灵户籍。三十年来,就这样匿名隐姓地苟活着。当然,一次故乡也没归,因为早已是战死的人了。他们为何这样做——这,你是很清楚的。然而,运气不佳,武川惠吉偏偏碰上了你的麻醉分析。哦,你在听吗?” “无稽之谈。可你若感到这样做才称心如意,那就说吧。妄想狂!” “好吧。父亲和他的伙伴,不是被派往特尼安,而是库拉西岛。这一点只要一清楚,谜就解开了一大半。因为你不知道,所以转告你一声。还有一个极其秘密的事,父亲临死之际,曾对野麦凉子说过‘找警察,库拉西’这样的话。不是有被外国人的车搭救的公告发表吗?在车里乘坐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要员。野麦凉子情绪激昂地对他们讲述了事件的经过。然而,就在那个叫贝克的中央情报局要员听到‘库拉西’这句话之后,将野麦凉子带走了。他为何如此关切这个,你是明白的。” “……” “一切都指向‘库拉西’。那个岛上究竟有什么?从即日起,我就要去找库拉西岛上活着的士兵,做彻底地调查。无论你如何隐匿,败局终归会展现在你的面前。你们可能会向警万施加压力,但我要把事件的全貌在报上披露。苦恼了吧?对不起,无论如何,我要在近期间内,把你杀死。明白吗?” “对于我,这无论如何也是不明白的。你这个精神失常的人。” “是吗?下次见面时,我一定要杀死你。记住!” 原田放下电话。 出了电话亭,迅速赶回公寓,走进房屋还不到一分钟。 “怎么了,那个人?” 美都留问,声调显得很担心。 情欲早已荡然无存,她看见岛中国不转睛地盯着漆黑的夜空。 “没什么,那个男子是个妄想狂。” “不过,你脸色不好。” “别担心。” “哦,这样,就好了——嗯,我们继续好吗?” “不。今晚作罢吧。”岛中的声音有气无力,“哦,一会儿到外面叫辆车来好吗?若找到了,把司机叫进来。” “不再继续了吗?再……” “事完后再来吧。” “好。” ——开始挂电话了! 原田紧张了。美都留走后,岛中开始打电话了。 ——往哪儿打? 倘若弄清了打电话的对方,甚至于内容,那一定会有突破性的发现。大概,岛中是在给杀人凶手挂电话吧?父亲、妹妹、还有父亲那三个伙伴,都惨死在这个残酷的凶犯手里。原田恨不能催促他快说,以好尽早惩办凶手。 岛中握着电话。 原田的全部神经都缩紧了。 拨号盘转了。是七次。 “喂、喂,”岛中轻声地呼叫。“我是岛中。来了吗?” 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是吗?……” 要我的人似乎不在。 “联系?” 对方在回答什么。 “不。好,就这么。” 岛中放下了电话。 原田喘了口气。 ——打完了。 恐怕……,不会错,岛中为了打电话才把美都留差走。这是一个危险而事关重大的电话,可对方偏巧不在。从瞬间的对话气氛中,可以感觉到对方接电话的是个女性。岛中问 “来了吗?”电话是挂到对方要去的一个女人的家中。 “你……”远处传来了声音。“哎,车没来。” 是美都留。 “是嘛?那……好。” 可以听出,岛中的回苦心不在焉。 “嗯,怎么这么早就回去呢?不干、不干。” 美都留似乎是坐在膝上。 “下来吧,我想起了件重要的事应该立即办理。” “不,要是不陆续完成的话。” “唉,又不是说不清楚的事。” 听到此刻,原田关了收音机,把录音机从里边取出来,放进了口袋里。 出了公寓。 他向大街走去。在事隔许久之后,斗志又重新高涨起来了。这一事件陷入了越黑的泥潭,迷失方向,但如今又渐渐地望到了曙光,这曙光虽然微弱——这是原田此刻的感受。从岛中拨号时的长短音可以得知电话号码。对一般人说来这是难以办到的,可峰岸能解读。哪怕全日本仅有一台号码解读机,从峰岸那儿也能知道它放在哪个机关。 ——如果是杀人凶手。 由于过份紧张,原田颤抖起来。 要为父亲和妹妹算仇,索还血债! 22 与峰岸联系上,已是翌日十四号了。 晚上,九点以前峰岸来到了旅馆。 “知道了吗?” 原田义之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干得好。” 峰岸喜形于色,昔日紧锁的愁眉已舒展开来。 “我们不能搜查的,你能够。越是无视刑诉法,越可以走得远,从而越逼近事件的核心。真羡慕你!” 若是搜查员,窃听败露了,是会赔脑袋的。 “开场日就免了吧。” “现仅仅明白了电话号码。不,是电话所有者。岛中挂电话的对方,是一个叫芝树叶子的女人。” “是什么人?” “目前不清楚。家在代代木,是租借的。以后,再进行深入调查。” “懂了。” “已秘密派去了一名搜查员,一切都布置好了。有关那个女人何时、在何处、与什么人会见,以及生平来历,都有必要进行彻底地调查。仅根据电话情况推断,大概与牧丘美都留都同属情妇吧。岛中将美都留差出去再挂电话,这说明蓄乏村叶子的那个男人一定不是个寻常的人物。你的威胁使岛中惊厥惧怕,挂电话是想商量对策。那男子的身份,只要调查芝村叶子的活动范围就清楚了。我总预感会有什么重要收获。这不能性急,不要让对手警觉,缜密地反复调查、积累证据。或许能从这个芝村叶子的周围寻觅到岛中的破绽吧。” “嗯,我也有同样预感。那家伙,已开始走向灭亡的道路了。” 原田脑中又浮现出昨晚岛中的狂态。剥去尊严的面孔,肥硕的躯体,赤裸裸地爬在美都留的面前,虽是哭泣地接受美都留的鞭斥,可却体验到喜悦的快感。美都留裸体地站在岛中前面,一手叉腰、一手握鞭的姿态也似觉可见。美都留是凶暴的男子,而岛中是被奸淫的女人,无论谁都是性变态。这种现象不仅是人类,在一定的条件下,动物界中也存在。 然而,在原田眼中,昨晚岛中的狂态,即是走向灭亡的前奏。岛中暗怀着不除掉这四人,自身就要遭灭顶之灾的隐密,设法搜寻以伪名归国、冒用幽灵户辖的四人。可以想象,从军医大佐返回医学界,径直爬到医学界巨头的帝国大学医学部教授,这不是寻同一般的努力的结果。 岛中在朝巨头的努力过程中,尽管在升迁,可仍不断地遭到“库拉西”恐怖的袭击,无论怎样升迁,恐惧也无法根除。四人倘若出现,一什么教授等等,都会转瞬即逝。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知了四人的住址,一因而决意要除掉他们。 而且,除掉了。 原田认为,岛中的性变态,也许是由于不断的梦幻压迫所致,那遥远昔日的恐惧,扭曲、摧毁了他的本性。 原田看见,岛中的狂态令人作呕,在受到美都留鞭笞、奸辱而感到喜悦的岛中身上,儒肉似地胆怯和宁愿杀死所有的人也要保全自己的残忍性已溶为一体。 这个男人不能饶恕! “谨慎地干。你若愿意的话,我们还可能再次搜查。” 峰岸有强烈的愿望。 “听凭你了。” 原田一直看着峰岸,点点头。 在旅馆走廊上与峰岸告别后,原田出去了。 代代木很近,原田到达被告知的地点,走路也用不了十分钟。那座建筑就在南新宿站附近,不大,但略带洋味而又结实,并有一个约十坪1左右的院子。 1坪为日本的一种面积单位,一坪为3.30579平方米。 原田走访了那座建筑物对面的一座两层楼的小房子。一位颇有风度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由老太太领着上了二楼。 屋里已有一位半老的男子,是搜查员相良。 “这家只有老两口,正好。” 相良介绍了情况。他脸上已浮现皱纹,仅从外貌看,一点不象是搜查课的刑事。 窗户开了一个缝,从那儿可以看见芝村叶子的家。 “是你的功劳。” 相良面部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托你们的福!” “这是哪儿的话呢。哦,要是能从这女人那儿得到些什么的话——决不能放跑真正的凶手。” “是的。谁也没来过吗?” “从黄昏时起是这样。” 相良点燃了一支烟。 “换换吧。” “好吧。” 相良换了席位,”这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作呀。有可能,今天就来,但也可能三天、四天,甚至半个月也不来。” “不论等到何时,也要在这儿监视。” “哦,按照一般常识,是在深夜两点左右。” “是这样?” 监视任务是严峻的。 直到深夜两点钟,谁也没来过。 “睡吧?” 相良关了窗户。 毛巾和枕头已备好了。 相良一倒下便入睡了。 天已快亮了,原田仍然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刚要睡着,就浮现出父亲和妹妹那惨死的遗体。眼看就要搜寻到能揭开这犯罪之谜的人物,原田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父亲和妹妹。 原田盯着眼前这一片漆黑。为什么父亲在暗中切齿咬牙也愤懑,却一声不吭,不对自己讲明真情呢?倘若说明了就不会遭害,至少不会出现把妹妹卷入事件这样一种结局。 缺少决断力而怯懦的父亲,真令人诅咒。 然而,在诅咒之余,随之又产失对怯懦的父亲这苦恼一生的恻隐之心。一想到父亲从战场上回国后,甚至连家乡也不能归,而只敢顶用他人的幽灵户籍惨度余生,原田就心如刀铰。 这种矛盾心情一直留在原田的心里。不仅是父亲,大概其他三人也是幽灵户籍吧。在黑暗中,有一种巨大的力量紧紧地压迫着四人,迫使他们顶用幽灵户籍…… 白日来临了。 原田和相良还没起床,老太太就已送来了早点。她将外面买来的面包和牛奶放在这儿,叫他们吃。原田对她的好意表示感谢。从事件发生以来,对他人表示感谢的心绪,这还是第一次出现。 原田突然想到,在事件揭晓之际,可能会知道自己的如同这对慈祥的老两口那样的祖父母,还在何处活着的吧。 芝村叶子没有动静,仅去过浆洗房和酒店。漫长的白日渐渐过去,夜暮又已降临。 “要是装上窃听器……” 原田焦急了。 “我也这么想,可是不行啊。” 相良笑了。 仍无动静。又是夜深了。 “今晚又告吹了……” 近零辰了,原田叹了口气。可能要等待多日的感觉,随着夜色的加深而逐渐变得强烈。 行人、车辆,都绝迹了。因为是住宅区,九点钟一过,就鸦雀无声了。 零辰已过了。 “换班吧。” 相良站起来。 “等等。” 站起来的原田,看见了车头灯。从拐角处的路面上传来两道光柱。一辆小汽车徐徐驶来。 “来了。” 相良的音调都变了,显得有些颤抖。 小汽车缓缓地滑过来,在芝村家前面停住,车上下来两个男子,若无其事地站在车的两端。 “那……” 相良带着杀机的声音嘟哝着,感到惊诧。 随后下来的是一个男子,看上去已过中年,胖胖的躯体,大腹便便地进了芝村家,从容地开了门,消失在里面。 两个男子进了车。车慢慢地后退,开走了。 “这是一伙的,是经济流氓集团吗?” 瞧见两个男子站在前后警戒,原田这样想。这两个男子虽然作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可却一点也不敢疏忽。 “不对。” 相良很肯定地摇摇头。 “那两个,是警官。” “警官?绝不……” “那个,还不是寻常的警官,是sp。” “sp?” 今人难以置信。要是sp,那就是特别警察,是重要人物的护卫,精通射击和武术……。 是sp?究竟?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要是sp也登场了,那进芝村家的男子…… “你没注意到吗?” 相良声音嘶哑,包含着严重的不安。 “是什么?” “那个进去的男子,仅从背影着,大概是保守党干事长中冈亮介。” “干事长?” 原田盯着相良。是开玩笑吧?但是,又不象。相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芝村家。 窗帘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 ——绝不会!干事长。 原田打消了这种想法。政府和党的干事长,是一国政治的执牛耳者。深更半夜,悄悄潜入女人的家,这实在令人无法置信。再说干事长纳妾,不可思议。但是,进入芝村家的倘若无容置疑地就是干事长呢…… 岛中电话的对方——干事长。 ——究竟,这个? 原田感到战栗了。 “事态的发展真是瞬息万变、错综复杂。” 相良的声音微微颤抖。 第五章 23 “不会弄错了吧?” 峰岸五郎讯问相良。 “一定是干事长,我可以打百分之九十九的包票。”相良自信地回答。“那位中冈干事长是大日本狩猎协会名誉会长。可以说是个酷爱狩猎的人。而我也喜欢打猎,因为对此有兴趣,所以记得清楚。日本的狩猎事务可以说是由那个人操纵着的。” “是吗?……” 峰岸背着手。 深夜一点过后,原田义之和相良看见干事长消失在芝村叶子的家中后,立刻赶到中野——峰岸住的公寓来了。 “若是干事长……” 原田的声音中含有说不尽的苦衷。 “我们挖出了一个超级人物。” 峰岸嘟哝着。怎么样好?良久,想不出一个妥帖方案。岛中电话的对方倘若是干事长,那事件的幕后操纵者也就是干事长了。 “岛中教授、干事长、中央情报局……” 原田住杯子里斟水,喉头感到疼痛。 “事态严重。” 峰岸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上司——搜查一课长的面庞。吉田课长对搜查冷淡、无视一切旁证,不正说明已经受到了压力吗? ——崩溃了。 峰岸的肌体都已感到不安。若是干事长也纠缠上了,莫说警察,就连检查厅的意志也要随之转动,峰岸哪儿是对手。稍不留神就会掉脑袋,哪怕是略有要抗争下去的意愿,顷刻间就可能变成一具尸体。 室内笼罩着沉郁的气氛。 “我有一个提议。” 原田打破了沉默。 “你把搜查任务交给我吧。对手毕竟还是对手。倘若我们已追到了干事长,那只要再进而一击,一切都会粉粹的。这个,就交给我一个人吧。反正我连命也豁出去了,无论对手是谁,我绝不惧怕。” “……” “刑诉法不能束缚我。我可以进行彻底的、非合法的调查。巨象不会和蝴蝶斗。我将化做一只黑色的蝴蝶,在黑暗中飞翔,寻觅证据。倘若抓住了确凿的证据,那就好了。你要是在这边行动,结果可能反而不妙。要是对方注意到警察已在行动,这一事件就会全部葬送。”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峰岸也是这么考虑。这已不是警察能介入的事,要完全中止,只能让原田继续搜索。若是证据到手,时机成熟,则怎么都好办。上司若要压制,可求助于在野党,或者在报纸上披露。 “那么,这事我已经忘了。” 原田站了起来。 峰岸默默地目送着原田。 身材高大的原田大步出了房间。 “我什么也没看见,已经忘了。” 相良痛快地说。 “是的,忘了。” 峰岸的目光注视着桌上的杯子。 翌日,是十七号。 原田被电话铃闹醒。一看表,已近正午十二点。 “是我。” 电话是峰岸打来的。 “把那男人的经历告诉你。嗯,那男子也是军医大佐,毕业于西海大医学部。战败前曾被派往库拉西岛,在战败前一年半,和岛中一起归国。” “是事实吗?” 原田声音嘶哑。 “是事实。好,外出时,要当心擦肩而过的人,明白吗?即使女人的诱惑也不能上当。危险啊!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峰岸放下了电话。是公用电话。从这点可看出峰岸的细心。不,是对手的庞大…… 准备好之后,原田出了旅馆。正如蜂岸告诫的那样,他把大部分的行人视为刺客。不用多久,对手就会查明原田潜伏的地点。要是查到了,那是会不择手段的。 回到老夫妇的二层楼房。 继续监视芝村叶子。 原田决心已定。是的,慢不经心地去探索,结局只能适得其反——失掉自己的头颅。再说,对手绝非孩童,随随便便就想得到证据?必然全力以赴! 索味辛苦的监视工作仍在继续。 两天以来,原田就这么持续地坐着。在这两天之中,芝村出去过两次,是买东西。 虽是远远望见,但也能感觉到是一位美女。修长的身材,肌肤白皙无比,看上去性格温顺,似乎只有二十五、六岁。干事长中冈亮介肯定有六十左右了。六十岁的男人,以松弛的躯体沉溺于青年女子,是可以想象的。岛中教授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他跪倒在牧丘美都留的脚下。干事长是否也是如此呢? 第三天夜里,芝村叶子首次出门,是打扮后出门的。原田一着时间,近九点钟,看来是去会年轻的情人。那么,不会很快地回来吧。 原田出了房门。 芝村家是铁格子门。可以看见芝村叶子出去时没上锁。街上没有行人,原田迅速出了门,潜入黑暗之中。 在行动时,没有踟躇不前,他径直开了院门,进了芝村家。一进大门,就是花草丛,然后是房屋正门,右边是草坪庭园,再看左边,走廊的墙和房屋之间有一条通道,似乎能通后门。商店的人来预约定货时,就从这里出入。 房门是里面锁着的,惊田把预备好的别针拿出来。据说这种锁用别针容易打开。 拼命地弄了多次,几分钟之后总算打开了。进去之后又锁上。原田手提着鞋,进了屋里。 有四间屋,两间卧室,内客厅和客厅各一间。原田观察了每间房屋,没有一处较理想的地方能装窃听器,放在电话附近吗?但电话是插入式的,万能插口在会客室和卧室都有。 安在哪儿好呢?因为不了解中冈干事长的习惯,原田犹疑不决。也有人喜欢在床上打电话。 沉思片刻之后,原田决定安在卧室。他推断,中冈来的时间晚,但其担任的公职繁忙,来后立刻就会上床。 卧室相当宽敞,约有十五的叠,铺着浅茶色的厚绒地毯,一张双人床,在小桌上放着三本象是秘密进口的色情杂志。 原田开始寻找放置地点。 有一个壁柜,打开一着,是放皮具的,平常似乎不使用,在两开门中间有一缝隙。是搁在柜中的一隅呢,还是放在床下?他在考虑。因为是敏感度极高的麦克风,即便是放在柜中效果也很好。 原田正在观察壁柜的内部,外面传来了响动,他迅速地转身。是大门打开的声音。打算逃走,可走廊的脚步声已经迫近,原田大惊失色。想从窗上跳出,可是嵌有玻璃。 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这脚步声已迫近寝室了。门是半掩着的。别无它法,只好钻进壁柜,屏住呼吸。只能伺机再脱身了。 “啊,门开着的!” 芝村叶子惊诧地说。 “是不是小偷?” 传来男子的厚重声音。 是中冈干事长。 “绝不会。” 叶子好象在观察房间的内部。 原田蜷缩着身体。在这儿倘若被发现,计划就算告吹了。虽然有可能不被抓住而逃走,但被发现后干事长一定会加强戒备。中冈不会以为是小偷。岛中受到警告,他会怀疑是否是那个原田呢?若是这样,他会警觉到可能已被安置了窃听器,会叫警视厅的人来检查。也许他不会这样做吧?不,不会不这样做的。原田心里嘀咕着。倘若这样,苦心盘算的复仇计划就会受到空前的挫折。 门关了。 中冈和叶子进了隔壁的房间。隔壁是会客室。可以听见酒杯的声响,似乎是中冈开始饮酒了。叶子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来来去去。走廊对面是兼作餐室的厨房。 原田冒汗了,同时又感到寒冷。想要逃脱是绝望了,从房门里出去要通过走廊才能出大门,在此期间会不会被发现,原田毫无把握。门开了,叶子可能正在厨房。 ——究竟,为什么? 叶子是打扮后外出的,为什么二十分钟之内就回来了,甚至还和中冈干事长一起。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仅知道自己现已身陷囹圄,处境危险。 传未低声的谈话,不知说的什么。又过了许久,一阵淋浴声传入了感到绝望的原田耳里。似乎是中冈在洗澡,走廊上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大概是叶子在照顾他。 毫无机会逃脱。 随后,中冈重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并高声地向叶子讲什么。 脚步迫近了。 原田屏住呼吸。呼吸太急促了,自己都能听见。进行深呼吸,要镇静! 门开了,灯也开了。 可以听见身体在床上发出的声响。原田的身体已僵硬了。这下绝无逃脱的机会了。一种深切的绝望感袭击着原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也许,待到清晨两人熟睡时,不知能否有机会? 光从狭窄的缝隙射进来。倚在棉絮上,将身体轻轻挪动,把眼睛靠近缝隙。原因可以见到床上,中冈仰身躺着,赤身裸体,腹部高耸,宛如孕妇一般,手和脚也是圆滚滚的。 他正在看色情杂志,一页一页地慢慢欣赏。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从那肥胖的身躯和那种看色情杂志的姿势看,就令人感到品质恶劣、丑陋异常。 远处的淋浴声停止了,一会儿,叶子进来了。她手里拿着盒子,穿着透明的睡衣。 中冈放下杂志,裸着身体,蓦然起身,无言地把站在一边的叶子按倒在地。 “饶,啊,饶了吧。” 叶子发出了声音,她象是在等待似的。 “不行。” 中冈把叶子拿着的盒子打开,从里面把绳子拿出来,再从床下取出根木棒。中冈把叶子的一只脚绑在木棒的一端,把另一只脚又绑在另一端。叶子屡次乞求饶恕,音调越来越高。 叶子的腿被绷到最大限度。原田看见,她的睡衣被抛开了,露出了下半身。然后,中冈又将叶子的双手也分别绑上了。叶子的双腿被高悬着。绑好后,中冈的呼吸急促了,稍稍向下,看着叶子。 原田看见了叶子的脚,是一双纤细而白皙的脚,绳子已吃进去。从脚颈至小腿,从大腿至腰部,雪白的肌体在痛苦地蠕动。 中冈的行动开始了,歪着脑袋,手里握着绳子的一端。他挥舞着绳子,清脆的声音在叶子丰满的大腿上响起。叶子发出了高声的悲鸣。 “啊,饶了我吧,求求你!” “不能饶恕。”中冈高声地叫,挥舞着绳子,抽打在rx房上。叶子的身体痛苦地拼命乱扭。中冈还在继续抽打,形象也变了,血涌到了脸上,乌黑色的,如同恶魔一般。中冈把叶子翻了个身,用绳子把两根棒子绑上,使叶子的臀部不得不悬在空中,臀部丰满白净。一下、两下、三下……中冈用绳子抽打着叶子的臀部。 叶子的臀部扭动着。 “饶了我吧,饶了吧。” “不许出声,坏女人。” 中冈仍在打。 叶子雪白的臀部上出现了红色的痕迹。 原田屏住呼吸一直在视着。岛中和中冈完全相反。岛中甘心情愿让美都留虐待、奸辱,中冈刚在女人身上狂施暴虐。两人都已逾六十。令人欲呕的性欲,散发着肮脏腐朽的臭气。 原田想起了被凌辱后惨遭杀害的妹妹的尸体。中冈对于用金钱买来的女子狂施暴虐,见到此景,就使人感到,残酷辱杀妹妹的,不就是眼前的这个中冈吗? 干事长的尊容只是这个男子的假面具。在常人而前尊大,装扮成政治家,这一切仅是面具而已,其本质就是眼前这个拙笨的肉体,一个对用金钱买来的女人恣意虐待、以发泄欲望的丑陋的老头。 中冈和岛中,就是凌辱妹妹、杀害父亲和他那三位毫无抵抗能力的可怜伙伴的元凶。中冈挥动的绳子,一鞭鞭地如同抽打在妹妹的身上一般。 中冈扔掉了绳于,把笨重的手腕贴在高高悬起的、被拼命绷开的叶子的臀部上。 “啊——” 叶子毫无忌惮地放声尖叫。 这悲鸣,消除了原田的幻觉。 24 中冈和叶子的污秽游戏仍在延绵地进行。 中冈用拷打斥责叶子,执拗地斥责。叶子的身体不能动弹了,臀部上下左右痛苦地扭动,抽泣、叫嚷。中冈一会又换用别的刑具。 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叶子的身体已失去了其它的感觉。如今仅存在呼吸,宛如波涛拍打而来,逐渐变弱,立刻又往回收。 一切都尽收原田眼里。屋内满布阴惨恐怖的气氛。已经不是性交了,是两匹淫兽在翻腾。 叶子的悲鸣消失了。波涛式的起伏不知多少次了。精疲力竭,声音逐渐消失了。 原田毫无机会脱身。 ——这就是干事长? 原田嘟哝着。一切都亲眼看见了,作为一国政治决策人物的干事长和作为医学界巨头的教授,这种赤裸裸的形象。原田自己是医生,也知道在人的禀性中有阴暗的方面,也有变态的方面。在表面上越是压抑,人的性冲动越是阴惨。 可是,岛中和中冈的变态是令人无法接受的,两人在最后都缺乏自我控制的力量,无论怎样都要耽溺于欲望之中。从那腐败的内脏五腑中散发出霉臭,在这种霉臭中又产生出犯罪的行为。人类的尊严已不复存在,也无须追究自己的道德感。 真想跳出去,杀了他。一想到这个人就是杀害父亲和妹妹,绑架野麦凉子的元凶,原田的内心就按耐不住。 中冈和叶子已睡了近一小时。 等待入睡后,原田打开了柜扉。可以听见两人的鼾声。夜明灯微暗的光亮从灯罩中泄出,浸透了整个室内、叶子的赤足和大腿从毛巾被里伸了出来,肌体微微泛青,看上去宛如深海之鱼。原田收住了脚,看着中冈。中冈张开大口睡着。此刻,原田勃然冲起了一股杀人的欲望。这是很自然的,杀死中冈,同样地悄消潜入,杀掉岛中,那才痛快。不需要历尽辛劳、百般周折地去寻找证据。 原田开了门。 从屋里出去。一到外面,顿时感到夜里的空气清新,跌荡了刚才那污秽的臭气。 出了大门。 踏上返回旅馆的道路,已近十一点了。虽然不是深夜,可行人早已绝迹。 在前方的黑暗处,有个男子。原田看见那男子从暗处出来,便收住了脚.那男子站在道路当中,附近虽有街灯,可看不情那人的脸。象是个青年男子,从其动作可以得知,行动敏捷。 ——是刺客? 那从暗处出来的男子,宛如一个黑漆漆的幽灵一般,默默地站在路中央纹丝不动。 原田也站着不动了。 在背后也出现了响声,原田慢慢回头,从拐角处出来两个男子,看上去是一伙的。原田转回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前方也变成了两个男子。 驱走了战栗,原田才感到疏忽大意了。原田打电话到岛中的情妇家里进行威胁,中冈当然已嗅出情妇的家已被察觉,因而惧怕自己的所在地也已处于危险之中。 岛中和中冈早已派出杀人凶手,四处寻找原田,只是不知道住所罢了。他们推测原田无论如何也会到这儿来的,所以一定要预先埋伏。 原田望望四周,已无路可逃。就是要逃。也只能逃到街旁的住家户里去,可这样也不能逃走,转瞬就会被逮住。 无声手枪吗?匕首吗? 眼前掠过被杀死的父亲和妹妹的遗体。自己在这儿也要被杀害,一家人就都要死绝了。 原田挪动脚步。若是手枪,一转眼就完蛋了,若是匕首,就还没绝望。 前面的两个男子开始慢慢地向原田移动。两人的右手都插在西装里、腹部可能有匕首。原田向后退,后面的两个男子也慢慢靠过来。路上漂弥着无声的杀气。 原田停住了,什么武器也没有,慌忙地看着四周,连可用作为木棒的也没有。 ——末日到了? 虽说还没有最后绝望,可也没有逃生的道路。对手若是一人,那不成问题,学生时代学的柔道,在记忆中还可以复苏,还有打掉匕首的技艺。若是两个人也还可以应付,但是对手是四人。无论向哪边逃,等待的都是两把匕首。 进退维谷,原田仁立不动了。 空、空、空,低沉的靴声从前后迫近,这阴霾满布的声响,一直浸透了大地,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的男子距离仅三米了。 原田从身上迸发出了力量,也许是最后时刻了,不能束手待毙,哪怕不能匹敌,也要殊死一搏。向前进,引诱对手先动,便可飞起一脚,踢倒一人。再以后,就全凭运气了。 原田慢慢地挪动着。 “不许动!喂。” 前面的两人拔出了匕首,在街灯下匕首寒光逼人。两个男子将匕首握在腹前。 “是岛中指使的吗?” 嘶哑地问道。 “没有谁的指使。” 阴沉的声音。 “还是不动的好。” 前面两人一步一步池逼进原田,姿态潇洒。 “我们要问问你。过来,若是动一动,就戳进去,杀死无论。” “想听什么?” 原田收住脚。倘若想听什么,这点还可以利用。至少,他们不象是准备在这里就要杀死自己。若是这样,也许还有机会逃脱。 就在这时,背后两个男子立刻上来,四把匕首已团团围住,瞬间的踌躇,使原田陷入了绝境,身体已不能再动弹了。这些男子都是杀人老手,一切都在平静中进行。然而在这平静之中,弥漫着死臭的气息。 “不准动!” 两人从左右抓住了原田的手腕,其他两人在前后夹着。 前方拐角处射过来车灯的光柱。车停下了。 原田被带到那儿。是小汽车,门开着的。 原田被带入车内。真是悔恨万分,在乘车的刹那,原田醒悟到落入圈套了。这些男人什么也不会问,仅是为选择杀人场所罢了。就这样,被带到什么地方,然后被杀。 匕首就挟在左右,衣服破了,刺到皮肤,车静静地滑动了。由于车的晃动,原田可以感到被刺破的皮肤正在浸血。 “你,是一个笨蛋。” 右邻的男子说。 “是吗?” “要是默默地当个医生,也许现在能开业了。” “医生,讨厌。” “声音都发抖了。” 低声地嘲笑道。 “那是因为害怕。” “马上,就可以舒服了。” 说到这儿,男子沉默了。谁也不再说话了。都是异常寡言的男子。车静静地驶着。远处,可以看到稍为宽敞的道路了。车继续行驶。原田不明白到热闹的街道要做什么。象这样被带走肯定要被杀害,连尸体也不会被发现。 仇未报,恨未雪。不应该现在死去。仅知道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是幕后操纵,父亲被害,妹妹被害,恋人被抢走,而自己一仇未报就也要被杀害,这真是不堪忍受。 门稍稍开了,露出一个缝隙。原田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即便是被刀戳着,也可以从车门滚出去,倘若有行人的话,这伙人就只能逃走。要是很快有急救车来…… “这个门打不开!”这男子就象看透了原田的想法。门是自动的,由司机在驾驶台掌握。” “没想过。” 喉头干透了,声音也出怪了。 前面有一辆车,慢慢地驶过来。怎么回事?那车在斜侧面停住了。 “怎么了,那个?” 司机减速了。 “奇怪,停住!” “不行。看后面!” “麻痹大意了!” 这伙人的声调充满了杀意。 原田朝后一看,一辆前车灯已熄灭的黑黝黝的小汽车很快地开过来。很明显这是准备夹击。 从前方侧着的车上下来一人,走过来了。后面的车也是一样。三辆车的前灯都熄灭了,仅有远处的街灯还有光亮。 “好哇。” 右邻的男子说。 “看那些家伙们要干啥。要是不对,就干掉前面那家伙,再逃走。” 一个男子从容不迫地靠近了原田所在的车。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喂,把那男子送过来。” 听到这男子的声音,原田总算舒了口气。是峰岸五郎的声音。 “怎么啦,你们……” “是警察。” 峰岸晃了晃警察的证件。 “不赶快些?喂,你们想以杀人未遂而被捕吗?” “什么杀人未遂?”右邻的男子从另一测下了车。“只是想说说话。” “是吗?” 峰岸一边嘟哝,一只拳头已打到那男子的腹上。男子“哇”的一声倒下了。 “要逮捕这些家伙吗?” 旁边两个刑事走过来。讯问的是相良。 “不。这些家伙只是些小虾鳖。” 峰岸问答。 原田走下了车。 默默地和峰岸并肩走着。 “有收获吗?” 看着车走了,峰岸问。 “什么?” “进芝村的家。” “已知道了吗?” “你不知道吧?在芝村家附近,叫相良跟随着你。” “是这样?” “你进去后,叶子和中冈很快就回来了。于是,相良立即告诉我。情况不妙,我立刻就赶来了。万一你被追赶,就无处可逃了。要是那样,我叶无计可施,你可能只好被捕了。你被发现之前,那伙人已悄悄地潜伏在黑暗里了。” “可是,为什么不逮捕他们呢?” “这批蠢货。真正的杀人行家,一个人就干了。再说,毫无意义的骚动,不就葬送了这一事件吗?” “是吗?……” “哦,今天这伙人好象是被命令来寻找你的住地似的。这些家伙看见了你从芝村家出来。下次,大概会派出职业杀人犯了吧?一定是个厉害的家伙。安窃听器了吗?” “是的。” 窃听器安装在壁柜里了。 “没用了。他们一定会告之你已潜入过。中冈会和那女人断绝关系或转移到别处。” “你救了我,中冈会知道是警察在行动吗?” “也许。不过,你在芝村家做了些什么?” “在壁柜里,看见了丑态。” “怎样的?” “那家伙是个性格残暴的施虐淫者。” “施虐淫者?……” 峰岸沉默了片刻。 “已查清那个女人的经历了。” “什么?” “在关西系的暴力集团中,有个根来组,是从港湾装卸组逐渐发展起来的组织。据说这个女人是那组织内一个组员的妻子。” “……” “不知为什么要把他人的妻子作为满足欲望的牺牲品。大概刚才那伙人也是根来组的成员吧?” “这么说,杀害父亲和妹妹的。也是那伙杀人犯了。” “这个还不清楚。那杀人犯完全是一条狼。” “上车。” 峰岸和原田坐上车,车向旅馆驶去。 “正在请搜查四课协助,秘密调查根来组。无论如何,也可以得到一些情况。在此以前,望多加小心。” “嗯。” 原田点点头,下了车,回旅馆去了。 峰岸目送着原田魁伟的身影。一个孤愁的身影。原田光政三十余年来,是顶用幽灵户籍隐匿。这一隐谜的复生,一举粉碎了原田的人生。家庭、恋人没有了,甚至连房屋也打算变卖。如今的一切,都环绕着复仇。这个身影是多么的苦闷。如今的原田,仅仅是为了向岛中教授,向中冈干事长,以及直接杀人凶手复仇而残生着。在他面前的只有落寞荒凉的旷野。 25 原田注意到那男子,是在新宿车站。 原田在等地铁。周围的人流熙熙攘攘,在这之中,原田似乎感觉到有谁在凝视自己。他作出毫不介意的神情留心观察四周,看到了的是一个相当消瘦的,高高的男子。那男子虽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然而在混杂的好几十人中,却只感到那男子的存在。不知为什么,倘若那男子消失了,这种感觉也会随之消失。 那男子呈现出一种孤独感,仅就这点,就令人感到空气骤然变冷。由于过份消瘦,颧骨高耸,眼窝也显得深深内眼,嘴唇薄薄的,呈一字形。 乘车的时候,那男子不见了,原田也没搜寻。是跟踪者吗?或者仅仅是乘客?无法判断。 ——要是跟踪者…… 原田认为,大概是行凶者吧。那男子身上趋附着一种气氛,在混杂的人群中,仅有地呈现出一种孤独感,其中一定侵凌青团沉着而产生的冷酷无情。 一想到此,不觉有点轻微的战栗。 他在银座走出地铁。 原田向银座六厂目背胡同的n报社走去。在资料室的拐角处,回头看了看。 在四、五米后面,站着一个男子。 阳光映照在那男子的半边脸上,高耸的颧骨因为太阳照射而出现高光。不知是否正在看着原田。虽然是在银座,可却如同是在荒漠的原野上眺望一株矗立的狗尾草那样,身上溢出一种寂寥感。 原田收回了视线,是否应向那男子问候呢?他在思考。百分之九十九是行凶者。他迅速地想到,峰岸说过是一条狼,若是一条狼,那就一定是杀害父亲,蹂躏杀害妹妹的刽子手了吧。一想到此,在内心就有一种由于愤懑而引起的颤抖。 不能贸然行事!——原田警告自己。就算确实如此,可是毫无证据。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的情况也是如此,复仇的对象很清楚,但不能出手,因为没有证据。 ——进行诱惑。 对策只能如此。那男子并不想隐瞒自己的存在,也没有鬼鬼祟祟地尾随而窥视机会。在白天,悠然地跟着。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心,烟身上有超群树本领。那么,对原田说来也很方便。他决不会在白昼里从人群中开枪,而是夜夜里袭击。那么就在夜里诱惑。 并且,要加以拷打。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能轻易招供的男子。可原田有信心让他招供,即便是将手指一根一根的折断,也要让他招供。 看见这条狼的身影,原田虽有一种事态紧迫感,可也有一种放心感。但现在仍然是浓雾弥漫。事件背景如同舞台道具似的纹丝不动。倘着背景不动,就找不到进攻的方法。然而,在这道具之中,终于出来了一个人。 能感觉到那男子的视线就在身后,原田进了资料室。 资料室有一位叫尾形的男子,原田请求会见他。 尾形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人。 “请坐。” 尾形递过来一把椅子。 “这儿是年老退职者的慈善设施。” 尾形笑了。 这是间宽敞的办公室。桌子对面有十来个年老退职者模样的老人。 “希望能向您了解一下库拉西岛的情况。” “哦。” 尾形在若干年前,写了一部由n报社出版的以《饥饿岛》为标题的书。饥饿岛是库拉西岛的别名。尾形在战争中,曾被派往库拉西岛,是如今还活着的少数幸存者之一。打听到此事后,原田便用电话预约请求会面。 在访问之前,原田读了《饥饿岛》,了解了内容梗概。 库拉西岛在内南洋群岛的西加罗林群岛外侧,靠近菲律宾。南洋群岛自大正九年1以来,根据“国联”的决议,日本有委托统治权。库拉西岛准确的方位,在北纬130度05分、东经134度38分,马尼拉以东约三百公里,帕劳群岛以北八百公里处。 1公元1920年。 岛周围四公里都是珊瑚环礁。在战争初期,居民有四百人左右,基本上是卡那卡族。岛上居民人数若再增多,便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因为这是在环礁上形成的小岛,海拔仅数米高,岛上虽然长有茂密的热带植物,可却无法找到能供养四百人以上的土地。而且在粮食物中也包括鱼类。 在这个小岛上,自昭和十八年九月以来,开始增派陆军。 最初登岛的,是南洋第五支队第七派遣队野战高射炮队的二千七百多名官兵。尔后,海军设营队防空警备队等陆续抵达,总人数超过了五千名。这是根据大本营政府联络会议制定的《今后执行之战争指导大纲》中《绝对国防圈》的设想而增加的。 在此之前,库拉西岛仅有陆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再早,研究所是归南洋厅管辖,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在太平洋战等爆发的同时,被陆军接收,变成瘴气以及其它热带性传染病的研究所。与此同时,岛上的原住四百余名居民,被强迫迁往南洋厅所在的科罗尔岛。 虽说叫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可实际规模不大,仅二十人左右的编制。研究所在岛的北部的潮湿性热带丛林中。被湿地包围着,没有渡船不能渡过。大蜥蜴、鳄鱼。巨蟒在那儿栖息,是一座环境绝好的研究所。 一个仅能容四百人的小岛,转瞬之间变为五千余人的战斗部队驻扎地,其混乱程度可以想象。 各种粮食都见底了。 而且,战局还在不断地恶化。 昭和十九年六月十五日,盟军在塞班岛开始登陆,七月七日全歼其守军。“绝对国防圈”破产了。在同年八月,马利亚纳群岛由于关岛败北而陷入美军手中。美军反攻,袭击西加罗林群岛、帕劳、佩罗利岛、昂奥尔岛。九月,盟军对这些岛屿的登陆作战开始。 从盟军在塞班岛登陆开始,库拉西岛就如同文字自身的含义那样,成为饥饿之岛。 食粮没有了,由于战局恶化而运输船不能抵达。最先被剿灭的是蜥蜴、鳄鱼、蛇、蝲蛄、鼠等。在野兽被猎获已尽之后,主食就是薯类。司令部指示要多生产薯和内瓜。在岛上真正的战斗并没有,仅仅是空袭,而对空炮火自暴自弃地沉默。总之,一个海拔不足五米的小岛,在受到一次猛烈的轰炸之后,全岛陷入了一种任凭风吹雨打的状态。 什么椰子、椰子的干核以及木瓜之类的,一切野生树木都被烧光了,土地用来栽培唯一的食品来源——薯类和南瓜。司令部指挥的是怎样的战斗呢?是在为生存而进行斗争。每天的粮食配给从五百克逐渐降低到最后的五十克。 饥饿的人群不断出现。仅有的一点粮食,就是被兵士们称为“孔索利”的大型苍蝇群。因为这种苍蝇很象敌机中的孔索利特多b24,是一种象银蝇而略带蓝色的苍蝇,由于看不见食物而聚集起来。一个兵士仅五十克苍蝇为食品,士兵们只好贪婪地到海滩去捉海星吃。但是,谁吃了海星就会患严重痢疾,并且便秘,伴随腹痛,身体衰弱,很快就会垮下去。死神接踵而至地出现。 起初,士兵们给它取的名字叫““膝盖颤抖症”,症状是膝盖晃晃荡荡不能举步,从步行困难到肿肠肌绞痛,胫部知觉麻木,膝腱反射消失,站立困难,凹陷性水肿,心脏衰竭,呈肌肉萎缩,在历经了这些发展阶段后,全身各处的皮肤都现出青白色。到此,就可以感觉到死亡将至了。 在昭和二十年一年中,已有半数以上的兵士饿死。 库拉西岛有飞机场,并且有二六一航空队的十几架“零战”飞机。可就在战局恶化的昭和十九年四月,“零战”飞机撤走了,机场被炸毁。炸毁的跑道用来种植薯类和南瓜,而耕地又实在有限。 也进行人工交配南瓜,然而偷吃南瓜花的兵士太多了。 连吃炸药的士兵都出现了。 供战斗所用的食品还有,那是有命令严禁吃掉的。敌人若是登陆,吃了这些食品,以增强体质好进行最后的突击。 罐头腐烂了,一腐烂就膨胀起来,如果这样吃下去,会出现呕吐,下痢,腹痛,蕁麻疹等等症状,无论怎样也无法抢救。于是人们把罐头盖打开敞着,让“孔索利”来产卵,极短时间内就会涌现出光溜溜的蛆,然后再把它吃掉。吃蛆不仅不会中毒,而且还有营养。腐烂的罐头成了蛆的培殖场。 蛆的培殖甚至用及人体。虽然有命令,饿死者的尸体一律要扔到海里。可是人们仍将尸体放在那里,以待生姐。 整个小岛笼罩着死亡的阴霾。 其它连队栽种的芋头被偷盗了,由于发现了要受到私刑,因而往往生吃。营养失调,胃液减少,引起严重的痢疾,这也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 偷盗者被发现就要当场处决。每天夜里,在田地里都要响起枪声。 军队渐渐地沉默了,阴郁支配了一切。其间,也会偶然出现即如什么东西撕裂了似的狂笑声。毫无疑问,这是精神错乱者。几乎所有的精神错乱者都冲向海里。嘴里唠唠叨叨地念着什么“潜水艇送来的粮食,浮上来啦!”“运输船来啦!”之类的语言,而终于消失在环礁之中。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 最后,仅仅因为抢吃食品而搏斗至死的人也出现了。 令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是,盟军并没有在库拉西岛登陆。尼米兹舰队司令的机动部队、斯普鲁昂斯舰队司令的第五机动部队、米切尔中将的快速机动部队、哈鲁斯舰队司令的第三机动部队、加上水兵师团共二十多万人,在作为日本绝对国防圈的马绍尔群岛,东加罗林群岛、马利亚纳群岛、西加罗林群岛,由于所谓的蛙跳作战失败,而转向了小笠原、冲绳等地。 库拉西岛仅仅遭到了忽三忽四的轰炸,被弃置不理而残存着。 昭和二十年九月十九日。 美军的驱逐舰和炮舰驶进了库拉西湾,日本的特设医院船已入港了。 被收容的人员有八百余名,近四千五百名士兵死于饥饿。 26 “我根据当年库拉西岛的惨状,如实地描述了在岛上发生的一切。” 尾形递过来自己沏的茶。 “是的,这本书我已拜读过了,可不知是否还有什么没有写到的地方?” 原田义之感到不解,是不是还删减了什么呢? “例如,有什么呢?” 尾形转了转椅子,作出一副随和的神情,使人感到对方的要求可以得到满足。 “例如,军官和士兵们的相互倾轧之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吗?” 原田说明了自己前来拜访的原委——父亲是从库拉西岛归来的生还者,可却对库拉西岛之事只字不谈,仅晚年说过一句,“库拉西岛栖有恶魔”。因而,读了尾形的著作,特前来拜访。 “那个,也是有的。可是,作为我的方针,是不描述憎恶。若是描述了憎恶,那即便是事实,显而易见,也是要伤害他人名誉的。我写这本书的宗旨是:超越恩仇,我要与我自身的战争诀别。” “难道不能请教了吗?我来并没有别的意图,仅仅是想知道父亲所说的恶魔是指什么?” 原田将在大学医院工作的名片递过去。这样,尾形才不会缄默,才不会生疑。 “好吧,坦率地说,军官中没有一个饿死。据说是为了保证营养,配给了足够的维他命之类的药品。在衰弱待死的士兵中,咒骂军官的人也不少,其中还有泄露出,说要杀了军官之后再死……” 在这一席话里,感觉到尾形指的是反抗。与铅字上的东西不同,岁月的流逝已将憎恶变成了单纯的回忆。 “就只有这些了。真正的憎恶嘛,那只有在司令部抛弃军队,逃离海岛的时刻,才清楚地表露出来。” “司令部,是全体吗……” “是的。在战败前六个月的时候,飞行艇在夜半时分来接人。接走了司令官以及高级将领,名义上是去商议作战计划。仅仅这些。在留下的人中有几名中尉。” “……” “怨嗟声出现了。有人说,要是能活着回去,找到他们非宰了不可。眼睁睁地瞧着战友们相继死去,下面或许还要轮到自己,而那些营养充足的高级军官们,却乘坐着飞行艇溜了,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 “尾形先生又是如何呢?” “哦,那种情况下嘛,当时我也同样。” “是没有在战败前就被俘虏的士兵吗?” 这又是一个问题。倘若父亲等四人未被派往库拉西岛,那就与事件不合了。但是,用伪名就无法进行调查,国家机关是不会将俘虏记在文献档案中的。 “没有被俘虏的.为什么呢?因为从战争开始后,有谁看见过所谓的敌人吗?” 尾形苦笑了。 “是吗?……” 可以明白这种回答。原田感到失望了。父亲在科罗拉多州作过俘虏,是编造的了。这,为什么父亲…… “在那儿是否有过名叫岛中的军医大佐和名叫中冈的军医大佐呢?” “岛中和中冈?……” 尾形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 “不,没有那两个军医。倒是有个叫广里的军医大尉和叫竹泽的军医中尉。广里是医长,其余都是护士。” “确实是这样吗?” “是的,因为还有记忆,再加上写书时进一步调查核实过。不会错的。” 尾形浮出了微笑。 “可是……” 原田突然无话了,兵籍簿里一清二楚地记载岛中和中冈被派遣到库拉西,归国是在昭和十九年一月。 “父亲说,那两位军医大佐,曾在那儿待过……” “奇怪呀!那样的事……” 说到这里,尾形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疑惑的神色消失了。 “那个,也许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军医吧?” “在研究所——研究所也有军医……” 原田边说边觉得自己太傻了。 “你们与研究所没有交往吗?” 终于改变了这种局势。原田感到茅塞顿开,因而喜形于色。“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存在,在书中也曾读到过,但却没把岛中、中冈与研究所联系起来考虑。“饥饿岛”的印象太强烈了,原田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事件的某种重要因素潜藏在一幅有四千五百人饿死的、令人辛酸的地狱图中。 “那地方,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尾形轻描淡写地说。 “另一个世界,您能谈谈吗?……” “我们是鸡犬相闻,互不相往,历来都是这样。研究所隔着一片潮湿地带,到那儿因为有屏障,所以不能进去。从前,那里是赤痢,痢疾、鼠疫等危险病研究所,所以禁止任何人进去。到那里,如同下地狱一般。那里,从任何地方也得不到粮食补给。不,更为恶劣的是,简直连一点儿耕地也没有,情况也许比我们更惨。司令官下了一道残酷的命令,对方的士兵严禁到这边来。最后为了预防传染病扩散,全部毁灭了那个地方,并且用药品彻底消毒……” “真是活地狱,惨不忍睹啊!那么,所里有多少人员呢?” “由于揩挥系统不同,连司令部也不知道。反正都是些魔鬼。不过,我想有二十来人吧,因为那儿的建筑物不大。……” “那么,是一块儿撤退的吧?” “不。”尾形一边换茶,一边摇头,“听说研究所全部毁灭了。” “是饿死的吗?” “大概不是吧?战败后,特设医院的船来了,也到研究所去转了转。据说无一幸存者,并且研究设施全部破坏了,也许怕细菌扩散,是烧毁的。” “那么,连司令部也不知道就烧毁了吗?” “是的。”尾形很自然地回答,“四千五百人饿死,简直是当代地狱。而关于研究所的事,简直就无人去想了。” “那特设医院的船,在靠进研究所时,见到尸体了吗?” “那你……” 尾形摆了摆手。 “尸体,被活着的人扔进了海里。不过。到了最后就被用来培殖蛆……” “问题在于,连尸体也没有,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全部消失了……” “是那样。比我们还早。就已死绝了吧?因为就连栽培薯类和南瓜的耕地也没有。相反。在五千几百人的军队中,有农业专家,渔业专家。就连偷盗专家都有。几乎什么事都能干。即便这样,还是饿死了四千五百人。由于有许多渔业专家,在最初的日子里,靠捕鱼维持还不至于挨饿。不久,就用炸药大量炸鱼,这样鱼也就不再靠拢来了。稍后,用炸毁岩礁的办法又可以暂时捕鱼。真是忽性循环。不久,炸药没有了,捕鱼的力气也没有了。那么可以想见,二十个人,便会在一瞬间就死绝的。” 尾形强调说。 “是吗?……” “我们的命运可能还算好的,即使是作为同一历史龟影拷贝中的一个画面,在战史中也还有记载,出版物也还可以证明。然而,因为研究所的人们,没有历史的见证人,就被湮灭在画面与画面的连接处了。与这种相类似的事情,一定还有很多吧。” 尾形的声音低落了。 “确实是……”原田点点头。“可是,尾形先生,那个研究所是部队所属的吧。难道不知道它是属于哪个军种、哪个部队吗?我想,那个被全部毁灭的部队的家属也一定收到了战死的公报了吧。” “这是惯例。” 尾形平静地说。 “这是惯例?” “在南方战线,哪个系统的部队都很少,即便是在一个岛上,有陆军也有海军。倘若往某岛运送军队,而船在途中被击沉,这些士兵便争先恐后地游向附近的岛屿。飞机也会意外着陆,就连歼敌机也是如此。在库拉西岛,就有三架飞机。这些人到战败时,名义上当然都是战死的。不过,真正的结局是饿死了。当时,完全是混合部队,而且部队聂本上都是从关东军抽来的,同一部队被拆散派往这个那个战场,简直就不着边际。因此,研究所的人员怎么能正确记录呢?实际上,写《饥饿岛》这本书时我进行调查,在这个问题上就摸不着方向——就是说,缺乏正确的记录。研究所的人员,大概是从各个部队抽调汇集的,因此那些人员就成了在某地战死的吧。可能是在中国大陆,也可能是在某岛上……” “是这样?……” 原田感到浑身无力。 第六章 27 午后,离开了资料室。 原田义之走在街上,又瞧见了那憔悴而深眍的双眼。街上的行人纷经杂沓,有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孩子,无论是谁都洋溢着满足的神色,至少不存在挨饿的人们。 原田在心里描绘着的,是这些人的背后,库拉西岛的饥饿地狱。被描绘的那三十多年前南方一小小环礁构成的地狱图,今人感到是骗局。 原田坚信,袭击原田一家的悲剧根源,就是从那里延伸出来的。 “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吗?” 原田嘟哝着,走开了。 有一面墙耸立在眼前,这就是战后之墙。要推翻它! 明白了库拉西岛的存在,又明白了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在库拉西当过大佐,也明白了父亲以及三个伙伴曾被遣往库拉西岛,推理的脉络纷繁。再往后,要是能探知道在库拉西岛上有什么,那谜就迎刃而解了。 倘若仅仅根据尾形所说,那是不存在什么谜的。军官和士兵间相互轧辗,遂起杀意。可是,饥饿岛的杀意,在经过三十余年后的今日,却爆发出来——令人不可思议。姑且认为爆发了,那也只能是士兵报复军官,不能认为父亲和三个伙伴反被军官杀害。这种道理是讲不通的。 可是,最令人生疑的两人,没有曾被派往库拉西岛的形迹,然而在兵籍簿里却又有记载——他们是昭和十九年二月从库拉西岛撤退。曾被派往该岛是确凿无疑的。 热带传染病研究所—— 余下的问题就在这里。作为军医大佐被遣往传染病研究所,这是一般常识。但是,研究所的历史却隐匿在冥冥黑暗之中。在同一小岛上,却与守备部队毫无交往,甚至在什么时候彼全部毁灭也无人知瞌。而且,在厚生省的记录,防卫厅的战史记载中都没有。是何地的什么人在那里服役呢?简直无从得知。 ——怎么办好呢? 麻烦就在这儿。曾作为报社记者的尾形没有调查清楚的事情,原田当然也不可能调查清楚。仅听说是从各地抽出来而汇集到一起的工作人员。 望见的目标又失去了,原田感到焦躁不安。 这是可以想象的。 岛中和中冈是军医。热带传染病研究所极有可能是研究秘密武器——细菌。细菌武器是国际条约规定禁止的,所以不能公开,就只能借研究热带传染病之名,极其秘密地进行研究。 因为极其秘密,配属人员便可能没有记录,就象尾形说的那样,把所有被毁灭了的人员都说成是在战场上阵亡了。要严守秘密,就必须禁止与守备部队交往。 研究人员会被消灭了 可只有岛中和中冈回国了。 假设如今的事件就是从研究所那里发端的,那除了岛中和中冈之外,在全部被消灭的研究人员当中,一定包括了父亲等四名士兵。但是不知他们由于发生了什么事件而幸免一死。 ——俘虏了? 突然,原田收住了脚步,尾形没有当过战时俘虏,而是从库拉西岛直接回米的,与盟军的接触仅仅是空袭。这自然不会成为俘虏。 父亲等四人到过科罗拉多州的收容所,成为战时俘虏。驻扎在库拉西岛的残存部队,是在战败那年的九月,由日本政府的特设医院的船接回国的,仅仅是解除了武装,作为复员兵而不是作为俘虏。八百人在别府着陆,直接送往医院。这些都在尾形的书中明确记载着。 父亲他们在库拉西的研究所,并且成为战时俘虏——从这里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逃亡吗? 倘若是逃亡,成为俘虏,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从昭和一十九年至昭和二十年,内南洋群岛已处于盟军的控制之下。四人若是逃出库拉西岛,大概是乘坐橡皮船之类的。在西加罗林群岛周围有众多的岛屿和环礁。 想从本岛逃往其它的什么地方而被盟军俘虏的可能性极大。 “是这样的吗?……” 原田继续走着。 父亲等四个士兵,为什么要逃亡呢?又没有被饿死?而且,是迫不得已地从研究所逃出,在此之前是否存在有排挤四人的纷争呢? 归国的岛中和中冈,在三十余年后的今天,偶然地发现了四个逃亡士兵。两人如今虽然已成为日本医学界巨头和左右日本政局的干事长,却仍然冒着可能丧失其地位的风险,铤而走险,杀了四人。必须要用地位、人生进行赌博的过去,就是在那热带传染病研究所。 ——那里,有什么呢? 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内部纷争吧?关于这点,可以从四人殊死逃亡中大体可知,也可以从四人作了美军的俘虏,至现在中央情报局还在继续寻找什么这一事中得到证实。 ——是细菌武器吗? 想象力在这里又搁浅了。 要是细菌武器,而且四人掌握了这一秘密,那三十余年后这血腥杀人案件的出现,是可以想象的。 原田进入了车站。 这堵墙依然挡在面前,想象终归是想象,连只鳞半爪的证据也没有。姑且认为上述的推理都是事实,也不可能翻越这堵墙。倘若找不到研究所的残生者,那就毫无办法将想象变为事实。活着的人只有岛中和中冈,但谁也无法从他们口中掏出证词。 知道实情的四人,已不在人间了。 原田乘坐上地铁。 返回新宿的,不到四点。 出了车站,原田向旅馆走去。 突然,注意到了谁的视线。原田转头一看,在后面的人群中,就有上午见到的那个男子。任凭那男子身体如何变化,却不能变相,在他的周围浮泛着孤寂感。 全身的肌肉都缩紧了,那男子如同高效粘液一样贴在皮肤上,让人难受。他宛如毒蛇那样潜藏着,纹丝不动地等待着原田从资料室出来。 ——是杀气? 是这样的,那男子毫不隐讳自己的存在,当原田注意到他时,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站在自己的背后了。这就是作为行凶者的异样行为。可以看出,在这异样中,包含着自信和冷酷的杀意。 “好,要是这样……” 原田嘴里嘟哝着。 一定要决一雌雄! 原田见到的是繁茂的推理枝叶,繁茂得遮掩了枝干,核心的枝干则不能见到。而且也无法能再见到,已紧紧地封闭了。如果说现在能做什么,那就是袭击这个行凶者。倘若他招供了指使者,那就有证据了。 有了证据——仍然同以前一样,要复仇。杀人凶手自不待言,还有主谋,要用自己的手杀死他们。 ——干、干! 他强烈意识到要采用非常手段。不用非常手段,是不能对付对手的。最好是作出一副调查搁浅的模样,这样反而可省去麻烦。倘若能得到他的自白,便可一举成功。 原田走向旅馆。 峰岸五郎在旅馆的走廊上。原田默默地进了房间,峰岸也往来了。 “到新宿暑去,所以顺便来看看。” 峰岸惦念着原田的事。 “那个女人,就是芝村叶子的事,知道了吗?” 原田问。 “那个女人以前叫川田宏,是根来组内一个成员的妻子。那个川田宏今年二月六日去向不明,二月二十日重新在东京出现。芝村是本姓1。上京之后,随即就住在那里。” 1本姓就是女子在结婚前所使用的姓。在日本,女子结婚后都要改随夫姓。 “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芝村叶子是作为人身供品献上来的,丈夫被杀了吧。这是可以想象的。中冈是施虐淫者,普通的女子不能满足。即便是用钱买的,要是过份虐待,就会逃跑。根来组看中了叶子,于是便除掉了她的丈夫。这个供品,是作为组织献上的,叶于若是背叛了,则要被杀,若有同伙也要被杀。可能威胁过她,不仅是本人,连亲属也要被杀。” “那么,代价呢?” “从中冈作运输大臣时起,根来组就飞黄腾达了。” “果真如此。” “在知道中冈干事长的存在以前,我还以为是岛中教授雇佣的行凶者,好容易才知道,似乎是根来组的。” “中冈命令的吗?” “不是命令吧.根来组和中冈的利益是紧密相连的。中冈只要稍许透露说自己濒临危险,根来组就会立刻来消除中冈的敌人。凶手一定是根来组雇来的。” “凶手?……” 原田想起了那个身影孤愁的跟踪者。 “你想到了什么?” 峰岸已觉察到原田在沉思,好象有什久已事,呈现出一种懈怠感。 “碰见了一堵巨墙……” 原田陈述了从尾形那里听到的事情。 “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 “线索就在那里消失了。倘若真是研究细菌武器的,那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无法查明事件的真相了。军方的意图,就是连一切与此有关人员的档案都不建立,可能考虑到战败而消除证据,也许已经把研究所的所有人员都灭绝了……” 原田缄口了。 “作为饿死人员处理而全部杀害了?” 峰岸发出沉重的声音。 “父亲等四人,可能事先觉察到这点,因而逃亡了……” “有可能。不过,倘若仅是如此,那你父亲等人就不应该到了战后,还在用幽灵户籍隐匿。相反应该去找岛中和中冈,告发他们。” “这种事?” 关于这点,原田还不大明白。 姑且就认为是研究细菌武器,包括你父亲在内的四名逃亡者,可能也犯了同样的罪。研究所里可能试制出了什么奇异的细菌武器,暗中也对美军使用了。中央情报局觉察到了这一秘密,便开始着手进行调查战争罪犯一类的事情——虽然推测显得有点荒唐……” “要是这样,那为何岛中和中冈又不惧怕中央情报局呢?” “是呀……” 峰岸沉默了。 “无论向什么方向推测,这一事件都搁浅了。在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总不可能超乎想象之外吧?” 原田的视线落在了桌上。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两人都沉默了。 “唉。”峰岸从床上移到椅子上。“正在想什么?” “其它事情。怎么啦?” “隐藏可不好哇。” “……” “不行。看你这神色,好象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而下定了决心似的。” “出现了一个行凶者。” 决不能躲藏起来,要接受这个挑战。成败在此一举。如果,自己的运气不佳而被杀死,那今后的事情就全权拜托峰岸了。 “确实是吗?” “是的。” “那么,你如何打算的?” “给那家伙设个圈套,而且抓住他后要拷打他。别无它法了。” “那个家伙,危险呀!” “危险,这当然知道。” “什么时候干?” “今大晚上。那家伙已把我盯上了。若能哄他上钩,今晚就结束他。” “不好吧。” “叫我作罢才不好吧。” 原田目光迟钝地望着峰岸。 “不是作罢,而应该计划一下。” “不,待一会儿再考虑。” “这么办。到了晚上,也就是说在七点钟,你乘出租汽车回自己家里去。” “回家?” “是的,你若回家,那家伙一定会来袭击。在你回家之前,我先去。一定。” “你?” “我若不去,你可能要被杀死。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对手。” “那怎么行,你不是警察吗?” “又不是去作什么别的案。” “可……” “别说了,就这么干。六点以前,我到你家去。钥匙给我。” 峰岸站起来,伸出手。 “先说好。” 峰岸一介入,拷打之类的事情就干不成了。 “那么,就劳驾你了。从现在起,还有好几个小时,你让跟踪者钓着你。怎么行动,你决定吧。” 峰岸的手还未收回。 “你打的什么算盘了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不友好的行动。” 原田把钥匙放在峰岸手上。 “总比死了好。” 峰岸走了。 ——警察的本性。 峰岸不止一次地救了自己,这是不能忘却的。可是,如今的峰岸一反常态,虎视眈眈地盯住事件。正面不能突破,就迂回收集能击中要害,恰到好处的情报。原田把在此之前峰岸的行动,看成是对自己的好意,是对已故妹妹的怜悯。然而,以前的看法不一定正确,峰岸的目的是为自己,给我提供情报,是为了加倍索取。 峰岸最终打算怎样处理这一事件,不太清楚。他会不会认为,要想掌握这一牵涉到超级人物的事件真象,对自己来说是太棘手了。 “季美……” 原田轻声嘟依着。他感到身上寒冷异常,如同北风刺骨。父亲和季美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都是些多么弱小而可怜的生物啊! 28 六点三十分,原田义之出了旅馆。 他向自己的家走去。这时的新宿,仍然熙熙攘攘。 那男子是否在跟踪不清楚,大概还在吧。那男子是个老练的家伙,在白天无论如何不会袭击,一定会等待夜里。 步行回家是危险的,这原田也知道。可是并没有叫出租汽车,他很快地向四谷方向走去,提防着车辆。有可能那男子在车内边开边袭击。再说,从车上跳下一群根来组的,不容分说地将自己绑架走,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原田继续走着。 那男子可能仍在跟踪吧。也许,已换成另一个人了。无论怎么说,只要原田一行动,那男子也会出动,这是可以肯定的。 原田在祈祷,但愿那家伙现在不要采取最后的行动,若是夜里来袭击,峰岸正在那里等待。这样一来,他便无路可逃了。 那男子可能不会来袭击。原田返回自己的住宅,在那里设下圈套,这是一般常识。况且他若是一连串谋杀的凶手,那原田家就是凶杀现场。再次进入杀害父亲、妹妹的现场去杀人,大概不会吧。 不过,那人也许并不介意。原田感到他身上有一种孤寂感。他以杀人为职业,情感在他身上已经不存在了,他身上的任何地方,都充满冷漠。可以说,这家伙已将整个人生都赔在这上面了。 结局将会怎样,原由自己也不清楚。 不能让那男子袭击得手。要是在其它什么场所,两人还可以较量一番。了明事件真象的通道,现已被封闭着,在这家伙的身上,存在着最后一线希望。成败在此一举。若决斗胜利,就要从这男子身上得到口供。 原田不愿让峰岸来打搅。 回到了家。已是久别来归了。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门没锁。家里一片漆黑,冷飕飕的,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也许这正是死亡的气息。 峰岸在会客室,是父亲和妹妹被杀的房间。 “一个人吗?” 原田感到莫明其妙。他认为峰岸会带着部下,也许已经潜伏在什么地方了吧。 “有我足够了。” 峰岸轻声回答。 原田取出威士忌。 “想来点吗儿?” 原田掺水配成两份,边喝边问。 “不要说话。我在这屋不能动,你可以任意行动。约莫两小时后就关灯睡觉,别再想着来不来的事情。” 峰岸一饮而尽,靠在抄发上,抱着胳膊,闭上眼睛。 “好吧,任意行动。” 原田独自饮酒。 喝了几杯之后,原田出了房间,打开积压的信件,并写了需要回复的书信。然后,又整理了书斋,把不要的东西,装进废物桶里。 住房正在出售,不知何时就会有人来买,稍事整理是有必要的。 大约过了两小时左右,自己的东西整理完毕。而父亲和妹妹,再就是亡母的遗物还没有动。不知该怎样处理。虽然明知没有什么用了,可要扔掉却又下不了决心,尤其是妹妹的西服之类的东西更是如此。 还是达观一些,他返回会客室。峰岸仍旧同一姿势闭着眼睛。原田默默地回到书斋。峰岸的想法不清楚,单人前来,两个多小时,抱着胳膊,纹丝不动,表情严肃,简直不象警官。峰岸抓住那男子究竟要怎样处理? 原田熄了灯。 十点钟不到。 取出枕头,原田躺下了。枕下放着学生时代常用的木刀,没有其它目的,那男子若进来了,就用它搏斗。家里亮着灯,决不会遭到攻击,但灯灭了,那对手就会用无声手枪进行了。然而,即使用木刀,也要等待。 况且,还有峰岸。 室内鸦雀无声。街上,除了车音外再也无它声了。庭院里,鲷虫嘶叫,已是深秋了,仅能听见它的聒噪。一听这声音,便可知道这鲷虫是对于死亡临近的焦躁。 时间在无声地流逝。 近十一点了。原田已解除了紧张。那男子不会来了吧。原田知道一直被跟踪着的,所以留了一个破绽。对手不是一个乘虚而入的人,若要袭击,那一定是会使你感到意外的袭击。 这样一考虑,便准备睡了。这时原田听见微弱的声音。是不是有声响?那声响又象是夜气在摇曳似的。 原田悄悄地握着木刀。声响没了。似乎是有什么潜入了黑暗之中。全身的肌肉都抓紧了。 ——是那男子! 原田慢慢爬起来,潜入门后的阴晴处。压迫感在黑暗中解除了。这象是那男子身上发出的杀气。那男子也不知道潜藏在哪儿,一动不动。 握木刀的手出汗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玄关的门锁着的,一声不响地就开了。又悄悄地熔化在黑暗之中,这是不寻常的技术。倘若不是神经高度集中,是不会察觉的。 ——峰岸察觉了吗? 原田调整了呼吸。那男子的位置不知道,不能随意乱动,一动就可能要挨枪弹。自信心在手持枪支的人身上是有的。哪怕对手是两人、三人也好,无论何处都可以射击。可以断定他一定会来的。 那男子如同冥暗中的幽灵。 谁都站着不动。几分钟过去了。 ——是耳听虚了吗? 感觉渐渐地淡薄了。黑暗象是挟着异物似的一晃,又再度恢复到先前的状态。 不能动!黑暗中虽无异常感觉,可那男子也许就在其中。三十分钟也好,一小时也好,一动不动,这可能是弄清对手所在的一种战术,倘若等不耐烦而一开门,那不如在何处就会飞来枪弹。 峰岸也是如此吗?他当然也应该感到了先前的动静,可也不能动。动了,就是死亡。现在,形成三人互相窥视的局面,无论哪方一动,就是死亡.那男子也许有动物般的嗅觉,已闻到在会客室和书斋中部潜藏有人了吧?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依然处于三人相互窥视的局面。 原田感到中那男子的计策了,自己设下的圈套,可能会自食其果。倘若那男子确实潜入了,情况就是这样。那男子如果觉察到这点,立刻就占优势了。关于这点,也许那男子从最初就觉察到了,所以才毫不踌躇地进入这一圈套。 又是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 原田的身体已僵硬了。 毅然决然地出去吧——原田屡次这样想。要和这隐藏的男子在黑暗中较量毅力,那就要在这种状态中去迎接黎明。但是,原田没有动。不,是不能动。在这里,愚蠢地一动,那等待的无疑就是死亡。 砰!可怕的声响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声音是从会客室传来的。那声音如同什么家具倒下了。仅仅一声又重新沉默了。原田出来了。没有听见枪声,是峰岸被击中了吗?被击中后倒在桌上…… 原田晕眩了。 29 从会客室射来了光亮。 亮光中出来一个男子。原田义之以突刺的姿势冲了进去。 “住手!混蛋,是我。” 峰岸叫喊。 原田在峰岸说话之前就停了,因为已经注意到是峰岸。倘若再迟片刻,峰岸的脑部或腹部就会被戳穿。这次,原田是孤法一掷,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那家伙,怎样了?” “在那儿。” 峰岸捋着下巴。 男子倒在会客室,如同断了气似的。胳膊反在背后,双腕被手铐铐着。 “真利索呀……” “这个,是职业嘛。” 峰岸倒了杯水,喝了。 “知道他潜入了吗?” “知道。这家伙,在门前站了约三十分钟,然后才慢慢开门。仅开门就用了五分钟。可怕的家伙,一身寒气。” “那,挨打了?” “是手枪。” “真危险呐。” “是的。”峰岸点点头。“谁成了他的目标,百分之百的没救了。这家伙,真是死神。我在等待的时候,就觉得死到临头了。” 说着,峰岸用脚踢着那男子的胸,而且将杯子里的水倒在他的脸上。 男子醒了,慢慢地抬起身子,用深凹的眼睛看着原田和峰岸。 “杀吧。” 男子声音混浊。 “交给你了。” 峰岸坐在沙发上。 “别开腔。我要审问这家伙。” “知道。” 峰岸拿来威士忌。 “喂,什么名字?” 原田把木刀放在他的面前。 “杀吧。” 男子紧闭双目。灯光映在削瘦而高耸的颧骨上,一幅险恶的容貌,宛如死神一般。 原田把木刀捅进了男子的右肩。 男子痛苦万状地呻吟起来。 “名字?” “宗方叶。” “是职业杀人犯吗?” “是这么叫的。” 宗方的额头上冒出了痛苦的汗珠。 “杀害我父亲和侮辱杀害我妹妹的,是你吗?” “是。” 男子脸色苍白地点点头,双目紧闭。打算逃跑吗?原由对于男子的表情感到困惑不解。 “在行凶现场,来了个女人,是野麦凉子。你射击,子弹击中了什么部位?” “右腕。” “野麦凉子就那样被美国人的车带走了。那个美国人,是你的同谋吗?” “不是,我没与任何人同谋。” 右肩凹下去了。被木刀一击。锁骨折断了。然而,宗方连眉头也没皱,闭着眼睛约眼窝深深地凹下。 “北条正夫,关根广一也是你杀的!” “是的。” “受谁的指使?” “这个,不能说。” “不说?不给你点儿颜色,你不知道厉害。” “杀吧。” 声音嘶哑了。 “是吗?……” 宗方已感到死到临头了。这是一个不轻易开口的男子。 “腿伸出来。” 宗方伸出了双腿。原田用木刀向右腿胫部一闪,响起了可怕的声音。宗方的身体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可能没有用,”峰岸插话说。“就算是吐了,也是受根来组的指使吧。这男子可能不知道岛中和中冈。” “可能是。但……” 原田把宗方提起来,使他苏醒。唯一的希望就是宗方的目供。必须从这男子身上得到点儿什么…… “不行……不说,左腿也要撇了。” “杀、杀、了、吧,”宗方呻吟着,咬紧牙关。“杀、杀、吧” “不。” 原田用木刀敲打着他的脚趾甲,响起了钝闷的声音,骨头如同敲碎了似的.宗方又昏过去了。 原田擦了擦汗,挥动着木刀不禁怒火中烧。这个男子杀了北条,杀了关根,又枪击了正想逃亡的父亲,并在他眼前残酷地凌辱了妹妹,再杀死了她,还向野麦凉了开了枪,再者就是把原田本人也作为目标,再次闯进了原田家。 这男子决不能饶恕! 锁骨碎了,手腕碎了,腿也碎了,即便是不折磨死也不能康复了。 原田又提起了宗方。他也知道是自己把宗方弄成这副模样的。在这个形象中,他看见了妹妹全裸的尸体。 原田已经变态,忘记了峰岸正在看着自己。 “杀、杀……” 宗方嘟哝着。 “不!受谁的指使?” 原田疯狂也挥动着木刀。 “没,用、用——杀、吧。” 声音渐渐消失了。 “不说吗?” 原田用木刀在宗方的耳朵上一闪。 ——杀了他! 原田这样打算。 宗方的身体倒下了,耳朵裂开了,血喷出来了。血,覆满了宗方的脸,滴到绒毯上,渗湿了一大片。 原田疯狂地挥动着木刀,连自己也不能抑制的凶暴残忍支配了一切。 “还是停止吧。” 是峰岸的声音。这声音使原田苏醒过来,突然想起烽岸是搜查员。 “宗方死了。” 峰岸话语冷静。 “死了……” “是的。” “……” 原田踢了宗方一脚,使他仰面朝天。宗方确实已停止呼吸了,不仅是耳朵撕裂了,好象连头盖骨也碎了。 扔下木刀,原田坐下来,手好象感到还在握着木刀似的。 双手抱着威士忌酒瓶痛饮。 “逮捕我吗?” 喉头在燃烧,胃也在燃烧,全身都异样地热,一种粗暴的东西沸腾起来了。倘若峰岸要说逮捕的话,那就与他拼了。 “不。” “为什么!为什么——” “冷静一点儿。” 峰岸拿下了瓶子,往自己的杯里斟。原田的脸上,浮泛着疯狂的表情。 “我不是作为警官来的。若是那样,就不会允许你乱搞了。” “那是为什么?” 峰岸的话不能理解。为什么,峰岸仅仅是观望这一杀人过程? “这个男人若是凶手,那我也有杀意。季美已和我订婚,对我说来,惩办凶手也是义不容辞的义务。” “那么,从最初起就有杀意?” “是的。” “真令人吃惊!这么说,准备辞去警察职务了?” “不,不能辞。” “……” “把尸体扔到什么地方吧,我开始就认为不可能从这男子身上得到什么情报。即或是能得到什么,那也仅是根来组的名字。就算以唆使杀人的罪名逮捕了根来组的什么人,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要想追溯到岛中和中冈,那不可能。就是判决了这男子也无益,再说,这男子也决不会认罪而接受判决。证据没有。他在这里老老实实坦白的,那时也可以说成是由于我们想杀他所致。这家伙也知道死到临头了。这叫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也免去了我许多麻烦。” “……” 原田看着峰岸。峰岸还具有如此激烈的性格,这是原田未曾预料到的。 “再说,杀掉这男子还有一个原因,要是知道这家伙被捕了,我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种种压力,岛中和中冈也会受到更好的保护,这样就永远不能复仇。弄得不好,不,即便没有什么不好,这男子也会无罪释放的。上绞架的,是横田——基于上述原因,逮捕这男子是拙笨的。但是,也不能放,那只有复仇了。” “你也是打算无论走到何种地步,也要把岛中和中冈作为复仇的目标吗?” “正是这样。卑鄙龌龊的是指使人。我就是这脾气,只要认准了,就要走到底。” 峰岸用豹子一般的阴郁目光望着宗方。 “是吗?……” 原田也望着宗方。已不再流血了。哪张面孔周围的绒毯,由于吸了血而发黑,使人感到,那血的颜色暗示这一个解不开的谜。 “可是,唯一的证人叫我杀了,再也不能拿住岛中和中冈了。” “是件极其复杂的事情。尽管如此,这男子活着也没有益处。天无绝人之路。我再秘密调查野麦凉子的下落。” “野麦凉子——她还活着?” “不清楚。如果还活着,当然可以得到情报。若被杀了,那再……” “情报从哪儿得到呢?” “这不能说。某组织和中央情报局保持有秘密联系。不仅是野麦凉予的消息,还有中央情报局为何要介入并对库拉西岛感兴趣,这个情报也可能得到。” “是吗?” “你正面突破‘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即使是没留下记录,也可找到当时在军队要害部门的入。一点一点地追,不会毫无收获的。我这边再收集别的情况。只要踏踏实实地反复追查,总会得到的。 峰岸站了起来。 “喂,到哪儿去?” 原田交互地看着峰岸和死去的宗方。 “一小时后来个车。善始善终嘛。” 峰岸丢下话便出了房门。 原田边听着峰岸出玄关的声音,边看着宗方。太便宜他了,虽然报了仇,应驱散的怨恨,应出现的舒畅都没有。非但没有充实,反而可以说增加了空虚感。 “岛中和中冈……” 原田嘟哝着。 罪魁祸首是那两人,宗方只是蝼蚁之辈。在幕后操纵根来组、操纵宗方的是些痴醉于丑恶肮脏性生活的人。只有复仇的利刃指向那为保全自身而随意践踏弱者的两个超级人物,空虚方能填平。 战斗,从这里开始。 30 九月二十九日。 原田义之连续奔走了多日。 为查明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真象,他八方寻求,可是无论哪里,都没有透出一丝解明真象的曙光。 已访问过许多在旧军队中枢部、特别是还活着的为数不多的南方派遣军军官,其中不乏有将校级的人物。但是,谁也不知道库拉西岛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事倩。 在厚生省查阅了旧南洋厅的资料,仅仅得知热带传梁病研究所是开战那年被陆军接收,同时,接收以前研究所的原全部人员都撤离了。 调查异常艰难。原田又会见了在n报社资料室工作的尾形。 “你可以了解一下战友会的名册,怎么样?” 尾形这样说。 “战友会名册,什么地方的?” “包括库拉西岛那一带,被派遣的是陆军五一八师团,各师团部有防疫给水部,其主要职能是确保防疫和军队食用水,再者就是兵要地志的制作。兵要地志就是作战地域的详细图,各军队分布等。这些姑且不论,五一八师团防疫给水部应该知道其势力围内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事,这是可以肯定的吧?” “那个战友会名册,在什么地方可以见到呢?” “在厚生省有全国的战友会名簿。到那儿查阅,要寻找有关防疫给水部,不就容易了吗?” “太感谢了!” “可你为什么如此热心于此呢?” 尾形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 “是的,要想干出点什么,就非得钻进去不可。” 原田苦笑了。 出了资料室,向厚生省走去。 出了厚生省,已是黄昏时分了。 原田得到了一个人的住址。 ——户恒保道。 是世田谷区“世田谷成人病医疗中心”的院长,原兵籍是陆军第五一八师团的军医少佐防疫给水部部长,战败后从西加罗林群岛的佩累利乌岛复员。 原田给户恒院长挂电话说希望会见,户恒听说原田是医师,就答应了。 晚上八点,原田拜访了户恒的宅邸。户恒住在经堂的高级住宅街,是座相当豪华的宅邸。 被引进会客室。 户恒进来了,年龄六旬,体魄矮小,容貌和蔼而略带微笑。 “请坐,和您见面很高兴。听说您想知道战争中的事情,是吗?” “先生曾是五一八师团防疫给水部部长吧。” “是的。你知道得很清楚。” “在厚生省调查时得知的。” “是吗?” 户恒的身体深深凹进沙发,作出一种不拘礼节的姿态。 “现有一事相求。我想调查一下设在库拉西岛那座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真实情况。” “哦,哦。” “《饥饿岛》一书作者——n报社的尾形先生您知道吗?” “知道,因为买了这本书。” “从那位尾形先生开始,到防卫厅战史室,厚生省,南方派遣军的军官们,我逐一进行了调查,可都不知道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情况。现在的情况怎样呢?在研究所服务的军队名册没有。就是说。研究所从战史上被抹掉了。那么,作为当时第五一八师团防疫给水部部长的先生您,不会不知道吧?……” 原田中断了谈话,窥视着户恒的表情。户恒的面部神色并无特别的变化。 “是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吗?有关那个研究所的事,连我也不太清楚。” 户恒衔着烟回答。 “您不知道?” “是的。传染病研究所,确实是归我们防疫给水部管辖。可是,那个研究所是例外,指挥系统不同。” “那么,照你所说,那个研究所不是归第五一八师团管辖……” “是的。我被派遣到第五一八师团防疫给水部,是在昭和十八年底。当时,师团长告之,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不在管辖之内,所以不过问。” “不过,那一带的岛屿是五一八师团的守备区域吧?” “是的。” “这么说,那是陆军的直辖组织……为什么……” “我想不是吧?” 回答好象并不自信。 “那种直辖组织,在陆军中有吗?” “我实在是……”户恒摇摇头。“按照常识,应归南方派遣军医务局所属,或者是陆军省直辖吧?关于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可是,难道连记录也没留下吗?” “是的,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库拉西岛那个研究所的记录。” “真奇怪……”户恒歪着头。“虽然不能认为那是个重要的研究所……” “当时的五一八师团长现在还在吗?” 原田认为,倘若是师团长,那也许知道。热带传染病研究所是否归陆军省直辖,目前尚不明了。但这是极其机密的。这一点可以肯定。姑且认为师团长也不知道内情,可指挥系统是一定知道的。从那儿也许可以追溯。 “师团长在战后病死了。并且,师团参谋长等主要军官在对盟军的登陆作战时也都战死了。反正,那是一个随着战局的恶化而临时拼凑起来的师团,所以师团的番号数字大,正常的兵器没有,有的士兵连训练都没有参加过就上了战场。” “是这样……” 原田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那么说——不,这事对您有什么用处吗?……”户恒比较客气地问。“我因为防疫给水部的工作关系,曾调查过库拉西岛。那时。从配备给库拉西岛守备部队的军医那里,听说过一丁半点的那个研究所的事。” 户恒向空中远眺。 “是什么样的事呢?” “我记得大概是在昭和十九年去的岛上。当时,盟军的蛙跳作战已经开始,马绍尔群岛的库泽林刚失守,战局急转直下,库拉西岛的饥饿状况日益严重。那个军医说,守备部队没有补给物资,士兵们认为研究所内当然储备有粮食,因而引起骚乱。那军医问我,那个研究所到底是研究什么的。” “……” “问题在于,士兵们怎么会认为研究所储藏粮食,这是什么道理?” “……” 原田无言地望着户恒。 “这话要追溯到开战之始.研究所被陆军接收后,听说海军的‘二式大艇’经常飞到研究所来。” “海军?” “是的。那时库拉西岛上的飞机跑道当然还在,可研究所被湿地隔开。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二式大艇有时在研究所前面的海面上降落,但一律在夜间。” “在夜间……” “是的,夜间来,夜间又去,一定是运来什么又运走什么。所以,士兵们就想到研究所里有粮食之类的。据说这一疑惑被驻岛守备队长否定了。随着战局的恶化,二式大艇也销声匿迹了。” “若说到海军的二式大艇,那研究所是受陆海军的支持在研究什么了?” “我就是这么听说的。哦,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 “哦。” 原田小声说着,点点头。 出了户恒宅邸,不到九点。 向车站走去。原田边走边感到,这谈真是越调查越高深莫测,扑朔迷离。这个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你越是调查,似乎距它的真实面目就越发遥远。 守备师团防疫给水部部长不知道,师团长也不过问,南方派遣军,陆军省,还有大本营都没有记录,战后的战史也抹掉了它的存在、这座研究所—— 原田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他醒悟到;在此以前的一切调查都是徒劳的,蓄谋抹掉的东西,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依靠个人的力量是不能再重新崛起了。 研究所是由军队中枢部某个机关极其秘密地开设,又极其秘密的锁闭了。全体所员在库拉西岛饿死的幌子下消失了,研究所也消失了,仅是岛中大佐和中冈大佐悄悄回国了。然而,原田光政和他的三个伙伴在一切都消失之前逃脱了。 能够想象的只有这些。 这些想象是不能公诸于世的。 一切一切都随着战局恶化而消失了。 “只能直接行动了吧?” 原田嘟哝着。 第七章 31 在九州,夏日还迟迟不肯离去。 原田义之来到长崎县的谏早。 十月三日,根据季节,可能已是深秋了,但肌肤上却毫无这种感觉。空气中的干燥度加大了。原田的心中,已意识到了深秋的寂寥感。不。是先于季节变更的寂寥,早已埋在了心里。 调查八方受阻——这越来越明显。峰岸也没得到情报。他似乎也在为此苦虑。 一切突破口都淤塞了。原田死心了。旧陆海军联合秘密地研究什么的那座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已融化在无法开掘的冥冥黑暗之中了。 靠个人力量不能使三十多年前的恶梦复苏,原田被绝望感苛责看。虽然已杀了直接凶手,可在铁槌没向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砸下去之前,不能说复仇是成功的。 肌肤虽无深秋的感觉,却也并没有夏日阳光的炽热感。焦急使人感到阳光炽热,阳光又加深了焦急感。 原田考虑的是直接复仇。阳光无论从什么角度也射不到被湮没了的谜。即使诱拐、拷打、也要让岛中和中冈吐露真情——这个决断,在心里渐渐坚固起来。 谏早诊疗所。 在这招牌面前,原由停住脚步。 谏早诊疗所院长——后藤有弘,毕业于帝大医学部,战败时在陆军大村医院工作。原田从毕业生名册上发现的,他和岛中是同期学生。 同期学生,又是医生,对岛中军医时代的事可能还有记忆。原田怀着这一线希望。如果访问了同期学生还不能得到什么,再停止调查,届时便直接付诸行动——这就是原田的既定方针。 访问后藤有弘院长,还不仅因为是他是岛中的同学,在岛中的兵籍簿中,记载他从医学部毕业后,被任命为军医少尉,立刻在陆军大村医院工作,由医生马上被授予尉官,取得博士学位后马上又被授予恢宫。这些姑且不论,岛中在昭和十七年十月,以军医大佐身份被派往库拉西岛。 岛中被任命少尉军官的同时,战争爆发了。这期间,他在陆军大村医院约工作了一年。后藤院长也是同样经历。询问后藤,或许能得到点儿什么——原田抱着一种侥幸心理。 他也知道,这尤如抓住一根稻草。 请求面见院长。 后藤院长轻声把原田唤进诊疗室。他有一张削瘦的脸,一见就知道性格光明磊落,与岛中不同,的的确确是一个沾满人们手垢的,作为好爷爷的市镇医生。 “话长吗?” “是的。想在先生有空的时候,再占用您的时间……” “喂!” 后藤以大家都听不见的声音,招呼护士。 “我有急事,要停止工作。”’ 后藤站了起来,好象左腿不太方便。 “可是,先生……” 原田不想打扰他的诊疗。 “还有孩子呢,”后藤笑了突。“与我相比,病人更愿找孩子听诊。好,请。” 后藤把原田引进与诊所一样的住宅。 “有远客,而且是晚辈呢。” 他吩咐女佣人,拿出了啤酒。 “哦,您有什么事呢?” “是这么的,先生您知道岛中常平教授吧?” “当然知道,”后藤立即答到。“我是市镇医生,人家岛中是教授——运气好哇。” 他笑了。 “在陆军大村医院时,他和您在一起?” “是这样,我与他是同期同学。” “想了解一下岛中教授军医时代的事情。可以预先告诉您,不是要陷害教授,只是……” 原田认为还是要根据具体对象,讲一定程度的真话为好。医学界狭窄,一个青年医生搜寻教授的昔日,很容易引起反感,尤其后藤又是岛中的同窗、旧友。 “只是,什么呀?” 后藤望着原田。 “他把握着解开杀人事件的钥匙。” “杀人事件?” 后藤放下了饮酒的杯子。 “是的。” 原田作了概要地说明,当然不会说出中冈干事长的名字。 “可怕的事呀!” 听完后,稍息片刻,后藤感慨地说。 “能从先生这儿得到些什么,我不清楚。只是我已对父亲和妹妹的亡灵发过誓.但是,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究竟有什么?为何从所有的记录中抹销?这点不弄清楚,就无法向凶手复仇。” “对于这种事,岛中君是杀人的指使者,可能吗?” 后藤的眼中,掠过一道亮光。 “有可能。” 原田直率地回答。 后藤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您想知道什么呢?” 询问时,表情轻松了。 “岛中教授从大村医院被派往库拉西岛。如果,先生曾听到什么他在研究所的事情的话……” “那个,弄错了。” 后藤打断原田的话。 “那……” “岛中君在大村医院约待了一个月,立刻被派往战地。” “可是,那——不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吧?在兵籍簿……” “若这样,那就是兵籍薄弄错了。我参加了岛中君的送别会,不会错。” 后藤断言。 “……” “为什么,会那样呢……” “后藤自言自语。” “岛中教授去哪儿了?” 原田受到冲击。不仅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就连岛中的军历,军方也有意隐瞒。他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着。 “应征到哪儿,是军事秘密。就是问,恐怕也不会说。可是,仅半年就从哈尔滨来信了。所以我知道岛中君参加的是关东军。” “是哈尔滨……” “因为身体健康,又积极肯干,晋升了中佐——就只有这样一封信。想回信。可驻地、所属部队番号一样也没有,只好作罢了。” “那么,岛中教授就再也没回大村医院了吗?” “没有。”后藤摇了摇头。“我毕业那年患了坏疽病,没能去战场,战败后很久,都在大村医院工作。再没有收到岛中的来信了。现在,我进京时,还与他互相问候。仅此而已。” “那时,热带……” “不对,我听说,是从关东军被编入南方派遣军的呀。” “是吗?……” 原田吐了口气,有一种深深的虚脱感。研究所被埋没,连军历也被埋没。在此以前,无论怎样还可寻觅,可即口起,就不知从何入手了.这就是所谓的军队、国家匿秘的军队。仅哈尔滨一个地名,有什么用呢? “意外地拜访您……” 原田感到歉意。 “请等一会儿。” 后藤把已起身的原田挽留住。 “我对岛中君并无仇恨。按理说,谈话到此可以结束了,不过听了你的话,知道你的苦衷。倘若如你推测那样,岛中君是事件的幕后操纵者,那是决不能饶恕的。一个医生、杀人……” 后藤语气变得尖锐。 “若是误解或曲解,那就好了。可是若托盘端出,就可怕了——听了你在此之前的调查结果,我不能不这样推测。” “……” “你知道岛中君在帝大医学部细菌学研究教室研究过杆菌吗?” “嗯。” 这个,已调查过。所谓杆菌,是一种细长棒状的细菌,霍乱、伤寒等就是那种细菌。岛中在杆菌教室里待过是有记录的,因而可推测是由此才被派到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 “所谓关东军七三一部队呢?” “关东军七三一部队!” 刹那间。原田如同被水浇了一般。 关东军七三一部队——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别名。 为什么没想到这儿?——原田感到惊诧,不由得身体一阵痉挛。 “你已追到这儿了,但没想起七三一部队,这是因为岛中君在关东军里没有军籍的缘故吧。从大村医院直接被派往南方派遣军——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吧?” 后藤似乎觉察到原田的内心。 “是。” 口渴了,声音有点儿变调。 “我在听你讲话时,就感到这里有复杂的背景。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是否与关东军七三一部队有关系,尚不清楚。一般说来没有烟。从库拉西岛的那个研究所的规模看,不可能进行了不起的研究。可是,从你说的那些外部条件和现象分析,又与关东军七三一部队相仿。” 人们在叙述秘密事情的时候,常常会采取一种特殊的姿势。后藤的身体前趋,压低了声音。 “嗯。” 原田凝视着后藤那皱纹环绕的双目,点点头。 32 关东军七三一部队——关东军防疫给水部。 “日本参谋本部,陆军省和日本著名的细菌战倡导者——石野五郎军医中将,为了进行攻击性细菌战,把研究急性流行病菌利用法的细菌研究室设在满洲,并编入驻中国的日本关东军。 “以石野研究室为基础编成部队的一部分,为保密而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另一个部分称‘关东军军马防疫厂’。” “这些部队,拥有细菌学专家,在骨干分子中许多都是受到日本著名细菌学家指导的研究员和技术员.仅看看七三一部队拥有三千名人员这一披露的事实,便可知细菌部队的规模。 “因‘准备及使用细菌武器’而定罪——这是在东西伯利亚哈巴罗夫斯克进行判决时苏联一方发表的公告中一节。起诉人是沿海军管区军事检事,司法部长a.帕列叶夫斯基。 “吉林省拉法站,在哈尔滨出来最近的平房站附近的北满原野上,设有七三一部队的一座规模巨大的研究所。周围有高墙和通有电流的铁丝网,从平房站牵来的铁轨通向里面。不仅如此,其内还建有飞机场。 “七三一部队第三部担任防疫给水,在第三部所属的各个工厂,制造称之为‘石野式炸弹’的特殊细菌弹的弹壳。这些炸弹,是为从飞机上投下感染鼠疫菌的加米麦达蚤而用的。根据预审资料,可以判明第一部队是为在进行细菌战时,使用鼠疫菌、霍乱菌、气体坏疽菌、肠伤寒菌、副伤寒菌等而专门担任研究、培养这些细菌的。在这个研究过程中,不仅用动物实验,也用活人实验。因而在所内设有能容纳三、四百人的监狱。 “问题是在人体实验。 “在七三一部队,广泛地进行在活人身上检验所有杀人细菌效力的实验。为取得实验标本,日本反间谍机关能捕获的犯人,是中国人和俄国人。为收容犯人,七三一部队特设有监狱。在那儿,为保守秘密,对被称为‘丸太’的被实验者进行严格的监视。 “拿来作为实验品的活人,一般是被反间谍机关怀疑有间谍嫌疑、破坏活动、反满抗日等的中国人和俄国人,并被称为‘丸太’。这些嫌疑者是从各宪兵队带上手铐脚镣送到七三一部队的,并以‘送丸太多少’进行联络。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孕妇,也有抱孩子的妇女。 “囚犯是用于病源菌移入的实验。实验是将人缚在木椿上,从飞机上投下装有被鼠疫苗污染了的跳蚤陶器炸弹,看跳蚤能以多大的准确率爬满人体。 “囚犯相继死去。 “也进行冻伤实验。在严寒的户外,将人体各部露在外面,或剥出下半身,使其冻到能用棒敲得发出冰那样的咚、咚作响声,以研究如何预防、治疗冻伤。冻伤囚犯待实验完毕后就放在那儿,手脚腐烂脱落,直至死亡。 “在冻伤治疗中,发现有一种用摄氏室十七度的温水简易治疗法,并在北满部队中使用——让全队人员排泄尿,把受冻伤的队员浸在温尿中治疗。因为战场上常常不能使用火。 “七三一部队在平房的五年期间,约杀了三千个丸太。 “七三一部队的细菌生产能力,是一个月约制造三百公斤鼠疫菌。在寒天和肉汁里繁殖菌。并在其表面捞取增殖的菌。据说那种培养器有四千五百个。 “鼠疫菌倘若就选择从空中撒卞去是会死的。因而,需要媒介物,例如鼠蚤,克布斯鼠蚤等进行感染。要饲养蚤就需要老鼠。七三一部队组成特别捕鼠班,以百万只为目标,在满人街捕寻。 “昭和二十年八月八日。 “苏联单方面撕毁互不侵犯条约,宣布对日作战。 “关东军七三一部队是有番号的,细菌也是为打击苏联参战部队而研究的,所以准备了大量的各种细菌。倘若使用,病源菌就会使苏联军队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然而,遗憾的是关东军已丧失了战斗力。精锐师团被南方军带走,余下的部队近于徒手——不,近于难民群的战斗力。牙始对苏作战了。关东军能出动的飞机仅八十八架。虽然备有以三千人的死亡为代价才研制成功的、装有细菌的陶制炸弹,但可以运送炸弹的飞机却一架没有。 “关东军总司令部决定撤走七三一部队,彻底破坏研究所。细菌武器、毒瓦斯等,都是违反国际公约的。苏联间谍人员已注意到研究所,只有彻底破坏。 “监狱里还有几百丸太,给他们的食物中掺入了氰酸钾。知道这个而绝食的九太被枪杀了。所有的尸体被扔进坑里,浇上汽油烧毁,把烧后的人体曳出,敲碎骨头,严令不准剩下一片骨头——军方惧怕来自国际的非难。 “陶制炸弹一个一个地销毁了。建筑物用重达五十公斤的炸弹毁坏了。 “一座庞大的研究所从原野上消失了。 “八月十日。 “三千人的部队基本上都撤走了。可是有几人被苏军俘虏,在哈巴罗夫斯克军事法庭被判决。 “关东军七三一部队——关东军防疫给水都的三千人员路经朝鲜回国。 “这是在哈巴罗夫斯克军事法庭上,关东军副参谋长少将松村知胜的叙述。 “——恐怕七三一部队和一零零部队最贵重的设备,搬到了南朝鲜了吧。 “回国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部队,也无安宁之日。三千名惨遭杀害丸太的梦魔缠身。虽然幸运从苏军手中逃出,可日本又被美军占领,白昼黑夜,兼程不断地搜捕战争罪犯。 “防疫给水部成员,不能归乡者数不胜数,冒用他名、伪造军历,在美军的吉普车下蜷缩地残生。进入流浪人群的也为数不少。 “美国占领军司令部着手搜寻旧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人员。实际上,美国、苏联也都在极其隐秘地研究开发细菌武器,不用说,这是以前的事了。所以谁也没资格对日本的研究说东道西。要指责的话,那原子弹的爆炸又作何解释呢? “驻日苏联代表部也开始搜寻了。两者几乎形成交锋式的搜索。美苏的细菌研究虽然时间早,可收效甚微。两边都想把细菌研究的负责人——石野五郎医学博士攫为己有。 “可是,七三一部队的记录被抹杀而不复存了。 “最后,美军胜利了。石野五郎被发现、说服而引渡美国。美军隐没了七三一部队的全貌。” “昭和二十三年一月二十六日,帝银事件1发生了。警视厅开始暗中清洗旧关东军七三一部队的成员。结果,以犯人贩卖毒品这种习以为常的理由,逮捕了其他罪犯而搜查闭幕——那时候,已感觉不到到处都隐藏有旧部队的成员了,官方惧怕以警察之手揭露旧时的罪恶。 11948年1月26日,在东京帝国银行椎名町分行发生的事件。一名伪装厚生省技官的男子用氰酸钾毒杀了12名行员,抢走约16万日元的现金。平泽员道作为罪犯而被逮捕,1955年由日本最高法院判决死刑。 “以上,就是所公布的关东军七三一部队的情况。” 33 “因为我是医生,所以对七三一部队的活人实验,禁不住愤慨之情……” 后藤院长和蔼的面庞变得阴郁了。 “参加研究者是医生。医务工作者用活人实验而杀害了三千人,我真是不堪忍受!哦,那个还没开始说呢。问题是岛中事件。听完你的话,我想,也许……” 后藤把威士忌斟入酒杯,热情地递给原田义之。 从啤酒变为威士忌。焙干鱼也端出来了。 “岛中教授可能在关东军七三一部队……” 从各种迹象分析,这种可能性极大。 “就是。”后藤使劲地点点头。“在七三一部队服役的人员记录都被销毁了。岛中君也没有在关东军服役的经历。这一点是一致的。岛中君在细菌学教室,又是杆菌专业。派往七三一部队的条件充分具备。” “这样一来……” 原田宛如溶入了黝黑无底的深渊,那里充满了因活人实验而被虐杀的人们的冤魂,到处是梦魔般的黑暗。 “岛中君是在昭和十七年十月被派往库拉西岛的吧?” “是的。” “在开战之时,陆军接收了热带传染病研究所。至于研究什么,连驻岛守备部队、五一八师团司令部也不知道……” “是的。” “假定岛中君是七三一部队的吧。他从那儿被派往库拉西岛。当然,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可以说是在开始研究对付盟军的细菌武器了。这是不会错的。” “对。” “据说七三一部队是为防备苏联参战的。可是,主要战场在南方。不久,盟军反攻了。由于属于绝对国防圈的内南洋群岛失陷,已关系到国家存亡。为防备盟军得反攻,开始研究细菌,特别是适宜南方的细菌武器。这是合情合理的。” “我也是这么想。” “问题是在那儿干什么。纲菌研究、培养、使用——这是顺理成章的。可仅是如此,你父亲和他的伙伴就无须冒用幽灵户籍了。可能进行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毛骨悚然的……” “可以想象。知道这点——即在假托饿死而全部被屠杀之前,你父亲等四人逃脱。那岛中蓄有杀意这是不难想象的。当然,一言以蔽之,这会超我的想象,_可能与事实完全不符。” 后藤看着原田的面孔。 “嗯。” 原田点点头,没有多说。 “若是这样,是不能饶恕的。为了掩盖过去的罪恶而杀害多人。但……” 握着杯子,后藤的目光转向远方。 “拥有三千人,铺进铁路线,还有飞机场的七三一部队,没有一页记录。仅仅靠着十二名俘虏,才在苏联的法庭上弄清楚,而别无它法。一个小小的库拉西岛的研究所,事到如今,真能查明真象遣往关东军一事。” 后藤院长背叛了旧友——岛中教授。现在,虽然只有少量的旁证,可是从这些旁证里,已发现了足以弹劾岛中的事实。 “非常感谢!” 原田深深地鞠了个躬。 “在医生中——”后藤的语调变得柔和。“对于病人的生死漠不关心的人很多,即使病人死了也犹如放屁,不屑一顾。这个,可以说是没有人性。可是你,即使在全力以赴地为父亲、妹妹以及恋人复仇的时候,也使人感到能成为一位对病人富有同情心的医生。因为通过这次寻查,你可以懂得对话着的生命的尊重。” “嗯。” 虽然在点头,可原田已没有作医生的资格了——殴打、杀死凶手,不仅如此,还要杀死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前途没有了。但对此绝无懊悔,从前那些夫于个人前途的设想已不复存在。 原田告别了医院。 此刻是黄昏时分,还有时间。 他向车站走去,并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他知道关东军七三一部队进行过酷虐的活人卖验.在医生中没有不知道的。细菌研究的负责人石野五郎出自关西的西海大学,被派遣去夫东军防疫给水部的医生并不限于西海大学,其它大学也有……。” “西海大学?……” 突然,原田想起了中冈干事长的出身是西海大学医学部。 走着走着…… 他慢慢地觉得能看见事件的全貌了。 岛中教授是从陆军大村医院被抽调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进行杆菌的研究。关于这点。军方业已隐匿了岛中的军历,可以肯定研究所对外是绝对保密的。 细菌武器研究取得了巨大成功,并且实用化了。所以陆军在南方战场设立了分室,开始了为对付盟军而进行的研究。气候不同,菌的培养、繁殖也不同,必须要挑选适宜于热带的菌。 岛中和中冈作为负责人被派往库拉西岛。 技术员和工作人员仅仅二十名,在那儿进行研究。可是,盟军很快就反攻了。就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势态急剧恶化,研究所已不能撤退了。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有三千人,全部杀死显然不行。可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仅二十名,为了防止泄露机密,军方便下令全部杀死。说来运气也好,碰上这时库拉西岛已变为饥饿岛、饿死四千余人。假托于此是没有问题的。研究所破坏了,全体工作人员杀害了,仅仅岛中和中冈,或者还有其他的军官吧、总之只有军官,乘海军的二式大艇逃走了。 包括父亲在内的四名士兵,在这之前逃跑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耳际边回荡着后藤院长的话。 ——究竟研究什么呢? 倘若仅仅是一般性逃跑,四名士兵不会冒用幽灵户籍。反之,要是去告发虐杀所员,那不是更好吗?若是这个也不能成立的话,那是不是四名士兵杀了其他的伙伴,最后又要被军官们杀掉,所以逃跑了。 或者,是不是由于争夺粮食之类的。在研究所虽互相火并起来了? 不——原田摇摇头。 直到战败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中央情报局仍在活动。作为目击者的野麦凉子,仅仅讲出了父亲临终前所说的“库拉西”的话,就被绑架。倘若仅是内部火并,中央情报局是不会感兴趣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以上这些,都只是想象而已。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之中了。正如后藤院长所说的那样,毫无搜寻的办法,一切证据都被消毁了,最后的人证,就是父亲等四名士兵。 ——绝望了?! 原田在想象中描绘着这幅黑暗的图画。在那冥冥黑暗之中,潜入了一条巨大的蛇,其身体前半部分已钻入黑暗里,后半部还在慢慢地蠕动,还要潜入黑暗。在此之前,原田正在拼命地追击着后半部,也抓住了一点真象,一点有关证据。 倘若这条蛇完全爬进冥冥黑暗,原田搜寻来的证据,也将永远地消失在那冥冥黑暗之中了。 在原田激荡、翻腾的胸中,又燃烧着焦躁的火焰。 34 深秋的地虫在嘶叫。那声音里包含着焦躁,不久,生命就将逝去。原田在思忖,它是在对此表示愤慨吗,或是在不绝如缕地倾诉着什么? 这是什么虫呢?不清楚,是一种能发出高亢声音的虫。 原田蹲在基地里。地虫对于原田不予理会,继续鸣叫。 十月六日,夜里十点五分。 岛中和美都留的声盲从调频接收机的窃听送话筒里传出。原田用耳机窃听。 从九州返回已三天了。 会见了峰岸五郎。他还没得到有关中央情报局的情报。 他们虽然分析了情况,可是都没有良策。库拉西岛的研究所被埋葬了。前往研究所的人员记录没有,即使还在也不可能找到。岛中和中冈曾被派往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一事是可以查明的,那里的复员者能在某种程度上搞清,因为帝银事件之时,有搜查记录。可这毫无意义。岛中和中冈在热带传染病研究所,这是显而易见的。关键问题是,在那个研究所里有什么。 只有等待中央情报局那条线的情报——这就是峰岸的结论。 原田仍返回去监视岛中的情妇——牧丘美都留的住宅。目前只能这样。 这条正钻进黑暗的蛇,身体的大部分已经消失了。 以前借的公寓不能去了,警察已告之怀疑那儿装有炸弹。 原田蹲在基地里,他那焦躁的身体被掩盖了。 “随我去仙台吧?” 岛中的声音。 原田神经高度集中了。在此以前,岛中和美都留尽说些无聊的事。 “真高兴!真的吗,那个?” “是各大学的教授会,这次是由东北大学主持。要带你去的话,那得提前两天乘车去。我也正想轻松一下。”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呢?” “教授会三天以后召开。” “那么,就是明天出发吧?” “是这么打算的,准备一下吧。” “好哇!真高兴!” 听那声音,象是从笼子里放出来了似的。 又传入了一阵杂沓的声音。 “常平!” 啴地一下,传入的声音如同反射的光那样严厉异常。 “是。” ——又来了? 原田双眉颦蹙。 可以想见,美都留在岛中面前就象哼哈二将似的,叉腿站立,双手也又在柳腰上,也许还拿着鞭子吧?常平——这种侮辱式的叫喊,是在一瞬间将岛中带入变态世界的关键。岛中内心栖息着的阴暗欲望,也就是由于这个而开始蠕动。对于岛中说来,美貌的美都留的厉斥,在内心带来了颤抖。 啪!传来了声音。 象是美都留用手打在岛中的面颊上。 “得意忘形了!你。” 美都留的声音象钢琴那样,一张一弛。 “是,是的。美都留小姐,饶恕我吧。” 岛中匍匐着,声音不清楚。 “你,是个奴隶,供我糟踏的奴隶!淫乱的奴隶!哪,舔我的脚心!” “是,是。” 岛中变成了女人的声音。 “感觉好吗?” “是的。” “乖乖地舔吧,你这家伙!”美都留的声音也开始自傲了。 原田关了键讯。 原田认为差不多了。他深深地吐了口气。 翌日,天刚大亮,岛中常平就开车出了东京。 在助手席上坐着的是牧丘美都留。没有带驾驶员,是岛中在驾驶。原田义之乘着雅马哈摩托车跟踪。岛中奔驶在东北汽车道上。 ——去仙台? 到仙台用单车不会感到痛苦。虽说是在跟踪,但并不能紧紧地贴着走。由于事先知道了去向,原田便远远地钓着。 岛中和牧丘美都留同行,对原田说来正合适。倘若是一人,那可能会乘飞机、火车之类的走了。要是那样,日程就会排得相当紧凑,寻找机会便困难了。 采用非常手段——对原田说来,只能这么干,再别无它法了。事件真象越来越清楚。相反,证据却晦冥地消失下去了,无论怎样也不能再得到。用非常手段,这是充分考虑后得出的结论。以牙还牙,杀人偿命——这结局,只能复归到那里。原田曾亲眼见到了父亲和妹妹惨死的尸体,从那时起他就已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双手讨还血债。至今,这种想法没有任何的变化。杀意,宛如一块冰冷的石头,牢牢地嵌在心里,随着搜查的进程,愈更坚固了。他们为了保全自己,就雇用杀人凶手如践踏虫子那样杀害弱者。绝不能因为证据不足,而任凭他们不受惩罚。再说,这些弱者,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在库拉西岛的研究所中,在国家的名义下,被岛中和中冈残酷地役使,最后,在那为湮灭证据而进行的屠杀到来之前,才逃离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无辜的人.没有控诉、告发的办法,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这些人冒用幽灵户籍,三十多余年来,抹掉了真正的自我,屈俯在黑暗中偷生度曰。最后,他们还是被岛中和中冈杀害了。 杀人凶手不仅杀害父亲,还虐杀了妹妹,甚至把恋人野麦原子也卷了进去。是亡灵复苏,三十多年前与美东军防疫给水部有关的亡灵复苏了,一瞬间毁灭了原田的一家。 在此之前,原田在正常的人生道路上行走。但就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突变,等待意识到这点时,原田已被抛到一条异常的人生道路上,再也无法返回了.这条荒凉的道路无边无际,如同平行线定理似的,它与正常的人生道路平行地无限延长,永不能相交。 人生突变,多么短促啊! 雅马哈的性能很好,过了字都宫,就赶上了岛中的车。这车是原田学生时代乘过的,虽然珍藏了许多年,可性能并没落后,不一会工夭,就超过了岛中的车。在超车时,晃眼看见了岛中。岛中戴着遮阳镜,牧丘美都留的侧面白白的。 原田由那个白皙的侧面,联想到虐待岛中,命令他舔脚心,挥鞭的情形。美都留可能也是受害者,虽然年轻,也染上了变态的恶习。对岛中说来,已经离不开美都留了,正因为这点,哪怕是去男人的天堂——仙台,也要带女人去。谁也不能象美都留那样斥责自己,而自己则被鞭笞虐待,以女人声调乞求、最后再被奸污,若不这样就不能满足,在这个变态的世界里,岛中彻底堕落了。 ——最终,岛中再坠入死亡的深渊才让人拍手称快呢。 与美都留一起,是为了旅游兜风,这就容易找到机会。如果能寻觅到缝隙,那岛中就会从缝隙中坠入死亡的深渊。 原田在飞快地奔驶。 嗖、嗖地,风迎面扑来,如同要撕裂身体似的,使人心情舒畅。 原田没有减速,就这样一直冲到仙台。 到了仙台市,还不到下午七点。 原田没有进入市区.东北汽车道和国道286号线在此交叉,岛中当然应从那儿经286号线进入仙台,或者不通过东北汽车道而从国道4号线来吧。但无论怎样,都要在这个交叉路口等待。 ……还没有来。原田已等待近一小时,越来越忐忑不安了。若是从国道4号线走,在仙台前面的各取市有条支线,是联接通向牡鹿半岛的45号线。 岛中会不会往那儿了? 岛中带着美都留,会议又在后天开幕,在此之前不进仙台而转去牡鹿半岛方向的旅馆,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原田真是懊悔万分,为什么没有一直跟踪。 他又跨上摩托车。可以断定,岛中一定是向牧鹿半岛方向去了。在窃听器里虽听说是“去仙台”,并且带着女人,但是按照一般常识,不会住在仙台吧?……来仙台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在途中顺便兜兜风,在哪一带消磨一个小时,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于是,原田骑着车又出发了——他将赌注押在这边。 从4号线到45号线抄着近路走。 车立刻就到了45号线。原田加快了速度向着盐釜方向驰去。前面是盐釜、松岛、石卷、再前面就是牡鹿半岛了。_过了盐釜,过了松岛。没能发现岛中的车子。虽然还在车上行驶,原田却已经感到绝望了,他诅咒自己太疏忽大意了。原田当时认为,在国道上跟踪好几个小时,被觉察的危险性很大。岛中这段时间以来当然是小心谨慎的,倘若发现尾随车,可能会中止兜风的。但是原田又不能不去跟踪,于是……他为放跑了一个绝好的机会而深深地悔恨。 要火速到达牡鹿半岛! 35 在进入石卷市之前,原田义之放慢了速度。 ——是那辆车! 岛中的车子在前方行驶。原田将车靠近一点儿辨认对方的车号——没错。 这次不能再放跑了。 原田取好了间隔距离。 岛中的车穿过了石卷市的街道,从牧山的收费公路1上向女川方面驶去。从女川到牡鹿半岛的顶端,有牡鹿半岛的收费公路。好象是在往那儿去。 1为了偿还一部分或全部的建设费用,对通过公路的车辆征收费用。在日本,收费公路主要限于高速公路。 原田保持了足够的间隔距离跟踪。这时车已稀少了,象这样地跟踪很容易被发现。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倘若被发现可就糟糕了。一面严加注意,一面时隐时现地尾随。 岛中的车从女川进入了收费公路。 ——可以肯定了。 收费公路在半岛的山脊蜿蜒。虽说是山脊,可海拔仅三百五十米。若是在白天,也许能看见左侧的太平洋和右侧的石卷港湾吧?但现在什么也见不到。车灯晃动的光柱,划破了巨大的黑暗。 虽然稀少,还是有车辆在行驶。 岛中还不知道自己的好运已经竭尽,仍在行驶着。也许他还在想象中体验着今晚进入旅馆,被美丽的美都留严厉虐待的阴暗快感吧。 但是,这一切也已结束了。 ——找个什么机会呢? 原田边开边在考虑这件事。冲进旅馆房间或公寓房间,这是笨拙的,冷不防地对岛中进行袭击性报复,这是从未考虑过的。必须要拷打,叫岛中吐出真相,然后再杀死他。 不能在旅馆或公寓。倘若能够的话,那就在他从美都留住的公寓出来时为好。 岛中的车下了牡鹿町。 牡鹿町是位于牡鹿半岛顶端的一个城镇,在它的前面有金华山。 原田也进了城镇。 岛中的车停在金华山旅馆。原田远远地窥视着。 岛中和美都留的身影消失在旅馆中。 原田在寻找电话。距旅馆不远处有个公共电话。进了电话亭,原田停了数分钟。 他调整了呼吸,准备挂电话把岛中叫出来。象这样暗中监视是徒劳的。到了明天,岛中会出去游玩。可能去金华山。若是在白昼,什么也干不成,即便是夜里,若和美都留在一起,也不能下手。两人都杀,恐怕会遇到意外情况,原田也没有这种情绪。 必须把岛中和美都留分开。 原田挂电话了。 “是岛中教授吗?” 原田变了嗓音。 “是的。是谁呀?” 岛中不解地问到。 “我是木村。有话对您说。” 原田故意唐突地说。 “木村?有什么要紧的事?而且,你到底是谁?” 岛中的声音非常不安。 “我是从东京尾随先生而来的。” “从东京,尾随……”岛中沉默了一会情绪显得恐慌。“究竟,你受谁……” “没受准的委托。要是尾随先生,当然是往常那个男子出现了。就是定好的那个目标。” “往常的那个男子……” “叫原田义之的那个男子。一直没有掌握住他的行踪,所以即便是在东京,也一直在尾随着先生。” “等等——这么说,你是,根来组的……” “请别说,因为那女人听见就糟了。” 原田用厚重的声音压着说。 “明白了。可是,告诉我有什么用。” 声音似乎不高兴。 “危险迫近了。请别作声地听我说好吗?原田从东京一直乘摩托车跟踪先生,来到这个镇上。他已下决心要采取直接手段了。先生您还不知道吧。派去盯梢原田的那个男子,看样子反而被杀了。因为当时还不能确认,就再次袭击了原田家。从那时起,他已去向不明。因此,我继而接受了这个任务——总之,情况就是这样危险。好吧,请什么也不要对那个女人说。那女人可能与原田有接触。大概,在自己家里装有窃听器,让那家伙听。要不是那样,那家伙怎么会事先知道先生这次要出发,再则,也不应知道中冈先生的那位女士的家。先生不是有次叫那女人出去,然后给中冈先生的那位女士家挂电话吗?” “……” 岛中没有回答。 “怎么样呢?” “有一次可——决不会。” “根据拨号盘的长短音,可以解读出号码呀。” “……” “对那个女人适当地敷衍一下,然后请出旅馆来,在先生的车上商量对策。请来吧。当然,找一个恰当的理由,请求警察保护也可以。我这边随便怎么都行。” “明白了。赶快去吧。” 岛中的声音很重。 原田放下电话。 出了电话亭,向旅馆停车场走去。停车场紧邻旅馆的花园,在大门的方向看不见。 原田从摩托工具箱里取出了登山刀。 停车场没有人影。岛中的车在暗处。在岛中来之前原田钻进了一辆车。那车与岛中的车仅隔着通常停车距离,下去了一男一女。岛中也朝这边走来了。原由认为:自己若被看见,情况就不妙了,不能踌躇,岛中若进了车内也麻烦了,必须在开车门时,在背后用刀顶住他。若进去了,岛中可能就会锁了门等待,这样一来,一切都砸锅了。 传来了脚步声,岛中正要转身,刀尖已顶在背上了。 “要出声,就在这儿杀死你。” 岛中不动了。一瞬间,就象塑像似地呆立不动。 “你——原田君吗?” 听那声音,如同在抽筋。 “上车。要是乱动,绝不能饶恕!” “怎、么做?” “就这样,要轻轻地。” 顶着的刀一用劲,先穿过衣服,感觉到已吃进了岛中的身体。 “别……” 岛中的身体仰了仰,原田抓住了他的襟首。已顾不上那一男一女是否看见了,成败在此一举。这次倘若失败,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死吗?” “等等!别再戳了,我上。” 岛中仰着脸回答。 身体从门里滑进去。 原田也进去了,坐在后席位上,抓住岛中的衣襟,刀刃挨着脖子上。 “开走。” “朝哪儿去?” “进收费公路。” “好的。请别做那些危险动作。” 岛中驱车前进,一边说着,嗓子显得干哑。 “都是些说得清楚的事。嗯,别那样,原田君。” “说得清楚吗?……” 在暴力的胁迫下,一般人都会这么说。 “你,误会了。” “别作声。走。” “明白了。照你说的这样做吧。我没有理由怕你。” 车子行驶着,岛中渐渐地恢复平静了。 出了牡鹿盯,进了收费公路。这时,路上已基本无车了。 行使了十分钟,到了尾根筋。 “停下。” 在有眺望台的地方,车停了。 “下去。” “要干什么,有话在车里说不行吗?” “到了这儿,还要抵抗?下去。” 岛中下去了。 让他把车门锁了,然后原田拿过钥匙,催促着岛中,进了杂木林。夜异常的黑暗,他们借用手电筒光往往前走,一会儿,到了断崖边。这里是峭立的悬崖,下面的波涛呈现出灰白色,汹涌地冲击着沉降式的海岸线。 远处,那些通过金华山冲的商船隐约可见。 “就在这儿吧。” 原田停住了脚步。 太平洋的涛声朦胧可辨,夜风阵阵吹来。 “好吧。我带你出来是为了叫你讲出真情,不能再找托辞了,这点还是放明白些为好。要是不坦白就想从这儿逃走,那就请便吧。可是,我要是追到了,就要宰了你!” “知道了。” 岛中避开悬崖。坐在灌木丛的根部上。 “命令根来组,雇佣杀人犯的,是你吗?” “这是什么话听。” “要讲老实话。” “我说老实话。” “那,为什么被电话叫出来了。你确实说过‘根来组’的。” “那话,没说过。我是听说你跟踪我到这儿来了之后,才出来的。你的脑筋是有点儿问题了,莫名其妙地妄想出我与你父亲,以及病人武川惠吉的死有关。我早就想什么时候和你谈谈。俗话说‘疑心生暗鬼’。你虚构的妄想,已渐渐地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砦了。你已沉溺于自己构筑的城砦之中,丝毫没意识到那是妄想的产物。我作为一个医学部教授,为什么要杀人呢?” “那么,你是人品高洁了?” “至少,我还有社会地位。” “我在牧丘美都留家里装有窃听器。你伪扮女人声音……” “你,卑鄙!” 岛中声音颤抖。 “确实是的。若不这样做,就不可能看见你那人品高洁的货色。教授面具,院长面具,在夜里全部撕掉了。给作为情妇的护士……” “住口!” “不说也行。刚才说的只不过是你的本性,叫性变态。这是谁都潜藏着的。我现在要说的是,你并不是人品高洁——是杀人凶手!你。” “啊,你……” “老实听着!你,以前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从事细菌研究。在那儿,有三千名丸太被杀。” “你没调查过我的军历吧?” “调查过。军历上记载你是昭和十六年十月以前在陆军大村医院工作,十月被派往库拉西岛。但是,在大村医院你的同事后藤医师,你似乎忘了吧。” “……” 岛中没有回答。看不见表情,也不知此刻岛中内心的感受。 “你和西海大学医学部毕业的中冈干事长一起,作为军医大佐,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被派往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为的是研制对付盟军的细菌武器。然而,在研制成功之前,战局恶化了。为了掩盖这些罪恶行径,必须要象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那样,毁掉库拉西岛上那研究所的一切痕迹。这样,你和中冈大佐,借库拉西岛上的饥饿之名,虐杀了约二十名工作人员。在库拉西岛上,有四千余人在饥饿中死去,按规定尸体应放入海里,所以即使把被虐杀者的尸体扔掉,谁也不会感到异常。但是,就在这场虐杀前夕,我父亲等四人,逃出了小岛——了解你和中冈干事长的,仅此四人了。” 原田中断了讲话,等待岛中的反映。岛中什么也没说。 “在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究竟有什么,告诉我吧。” “没有什么,我也不认识你父亲等人。在研究所只是从事正常的杆菌研究。我和中冈君在暗和十九年二月,奉军令撤退,以致连研究所的结局也不清楚。以后,就由一个叫铃木的军曹负责处理研究所的善后工作。” “铃木军曹?现在住在哪儿?” “不知道。听说工作人员是从各所秘密集结来的。现在是否还活着,住在什么地方,这些当然不可能知道。” “那,不是说在研究所没有秘密吗?” “不会完全没有的。” “是吗?好,起来吧。” 原田抓住了岛中的胸口。 “干,干什么……” 岛中低声地叫着,抓住原田的双手。 第八章 36 “叫你死。” 岛中想用劲泄开,但被原田一拖,就路起来了。岛中身材高大,然而却没有与此相称的力气。他挥舞着双手想抵抗。原田用拳头对准腹部一击,岛中胖重的身体便凹了下去。 “还是叫你悄悄地下地狱去吧。不说实话。就举了你这东西,为父亲和妹妹讨还血债。” 拖到了悬崖边。海风顺着悬崖吹了上来,包围了原田的身体。 “慢着!慢着!” “已经晚了!” 原田用左脚踢着岛中紧紧蒙着的脸。 “等等,我说!说,等等。” 一边挣扎,一边被拖到峭壁边上,岛中放声悲鸣了。 “那就等等吧。但是,要不说实话,就扔下去。选择哪样,随你便吧。讲打,你打不赢,这你也知道。在此以前,你是杀人的一方,不给一点选择的自由便杀掉了弱者。到如今,换了交椅,自己开始被玩弄了。知道了吧。” “不是我。” 岛中避开了从这悬崖吹上来的风。 “指使杀人的,是中冈!” “中冈……?” “那也不是指使,据说是对根来组不露声色地暗示。所以,根来组任意……” 岛中凭倚着灌木。 “杀武川惠吉呢?” “那,那个,是我干的……” “果然是这样?” 在岛中的尖叫声中,夹杂着绝望和恐怖。 “在给武川诊断的时候,我完全没察觉到他是谁,是从麻醉分析中才得知的。在回溯过去时,接触到了他的军历。我从他的话语中,知道恶梦复苏了。他说在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工作过。我怕被麻醉医生听见了,便立即停止分析治疗。事后,我呆若木鸡,难道真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恶梦复苏了吗?……” 那场恶梦,原田在脑海中不知描绘了参少次。确实是存在的。可以感到,倘若能绘在画布上,那雾蔼就会消失。三十多年前的恶梦—— “难道,是恶梦……” 岛中和中冈自从战败以来,就如同怀中揣着一颗定时炸弹似的,惴惴不安地生活着。这颗炸弹不仅不能取出,而且不知在哪个固定的日子里,就会令人生畏终爆炸。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由于战局恶化,昭和十九年二月七日,从陆军省传来了封闭研究所的指令。二月一日,也就是在得到指令的六天以前,盟军开始在马绍尔群岛的库泽林岛进行登陆作战。 陆军省惧怕盟军察觉这一秘密,命令要干净、彻底地销除研究所的一切痕迹。 进行这项工作的负责人是岛中大佐和中冈大佐。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仅二十余名。当时,在库拉西岛,饥饿战争已经开始。 毒死工作人员——这就是岛中和中冈商议后得出的结论。毒死后扔进海里,用这种方法没有问题。上级命令干净、彻底,也可解释为包含着这层意思。把工作人员编入库拉西岛的守备部队。这倒是很容易,不过这就会把研究所的秘密自我败露出去,如同细菌扩散似的。 因为在近期内要撤退。所以发给大家非常用粮。然而,但里面却放入了鼠疫菌。鼠疫菌的潜伏期为一天至五、六天,发病后在短期内立即死去。用氰酸钾等毒品虽然简单,但发作后谁都会明白的。 大家开始分吃发给的非常用粮。 可是,有四个人没吃。不仅没吃,那四个人还趁着夜色,用空桶罐浮在海上逃出了小岛。待天明发现后,请求附近守备队的搜索机出去搜寻,已不见踪影了。 数日内,全部工作人员都发病了——发高烧。岛中和中冈将他们弃之不理,让鼠疫菌把人体烧尽。患鼠疫的人被烧死后,尸体上会呈现小的黑斑。这是被称为黑死病的油烟。 高烧,在转瞬间就把全体工作人员杀死了——因营养失调而身体极度虚弱,人立刻就垮了。 岛中和中冈放火烧毁了研究所。 七日清晨,乘上了前来迎接的二式大艇,从空中了望,研究所无影无踪了。尸体扔进了海里,研究器具毁坏后也扔进了海里。因为研究的规模小,建筑物也是木结构的。 他们在国内迎接了战败。 岛中和中冈都隐匿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占领军和驻日苏联代表都在拼命寻找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研究人员。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部长石野五郎中将下落不明。 旧陆军的军官去岛中和中冈的家拜访过,询问是否知道石野五郎的潜伏地。那位军官自称是占领军和政府的联络官。 这些,都是两人在隐藏时,从家属那里听到的。 他们认为,若被捕就免不了要吃官司——以战争罪被判刑。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进行活人实验,是受命干的。战争的责任在国家。 石野中将和美军谈话、引渡美国一事,结束了岛中和中冈心中存留的战争。在旧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工作的三千名队员也是同样。为什么美军要将研究细菌武器这一事件强行掩盖下去呢? 岛中和中冈又徐徐踏回人世间。 岛中回到了大学。在他的军历中没有参加过关东军一项。要有意识地掩埋恶梦,甚至连防疫给水部的队员也不要再见到。因而,岛中对临床医学敬而远之。关闭在大学的基础研究室里。 中冈没有回到西海大学。他是一个有商业才干的人,搞起了土建业,眨眼之间就积累了资产。 和平时期来临了。 十年、二十年过去了。战争被忘却了。 岛中成为教授的宿愿也实现了。 在此期间,穷追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暴虐行径而揭露活人实验的书也出版了好几种,可对岛中说来已不关其痛痒了,即便是谁要追寻岛中的过去,没有军历也无从入手。再说,也没有哪个好事者把防疫给水部的人员名单公布。谁也不会干这种自我挑战的事情。另外,美国、苏联也知道,在这种肮脏的战争中自己也并未甘落后。 可就在某一天,岛中碰上了亡灵。 ——武川惠吉。 岛中大吃一惊。他躲开主治医生,多次给武川进行麻醉分析。从武川口中得知从库拉西逃走的四人成了美军的俘虏,战后又平安地回国了。 从武川的家属那里,听说武川惠吉讲过“大佐”,并想调换医院。岛中下定了决心,已经面临一种不能不当机立断的处境了,武川识破了自己的真面目。武川若讲出去——军队上级的命令、或者军队上级命令的言外之意是用鼠疫苗杀死所里的全体人员——岛中在一瞬间就会全部毁灭。 只能杀死武川。 与中冈商量后,“杀”——这就是中冈的结论。中冈已担任了执政党的干事长。中冈的过去若被揭露,从承担责任这个角度上讲,政府就要倒台。这是极为严重的事态。 中冈是执政党的干事长。大权在握、岛中信赖中冈,有一种安全感,认为只要中冈竭尽全力,一切黑暗都会过去。中冈是个勇猛、果断的男子。库拉西岛那些工作人员的结局,也是由于中冈强硬主张的结果。 要么结束四个人的生命,要么自己崩溃——对岛中说来,再无别的道路可以选择。 虽然已通过对武川的麻醉分析,知道四人顶用幽灵户籍的原因是惧怕过去,但若杀了四人,就可以把自己的过去完全埋葬在黑暗之中。 “我除了杀死武川,别无它法。要是往事被揭露,那不仅是我的毁灭,医学部的信誉也会丧失。中冈的情况也是同样……” 岛中结束了他的自白。 虽然这是一篇已清楚地意识到不能逃走后的自自,可毕竟还是痛苦的。自白的声音沉重而低微,并且常常中断。 “为了医学部的体面、政府的体面,就杀害了五人,并使一人行踪不明。你们现在的出发点和三十多年前毫无差别,为了保住研究所的秘密,就把工作人员象细菌一样地杀死。” “我终于觉悟了,真是悔恨莫及呀!无论如何请允许我去向警方自首。虽说是为了保身,可我毕竟于了那么多不能饶恕的……” 岛中晃动着庞大的身躯,痛哭流涕。 37 “你认为找会这么就上当吗?” 原田递出一句尖锐的话。 “会这么——我……” “住嘴!”原田打断了岛中的说话。“这是一心想从我手上逃脱而说出的话,是你的如意算盘。要是能从我这儿逃走,那你会开心大笑吧?你会说:哈、哈,一个愚蠢的家伙!姑且认为我已将此刻的自白录下音了,你在警察面前或法庭上也会矢口否认的,说是在我威胁下迫不得已只好迎合我,说我是在精神异常者的妄想支配下干的。” “那种事,你……” “此刻说的话。没有任何证提。你和中冈也会这么咬定的。三十多年前的证据当然不会有,也正团为没有,我才采取非常手段。这次杀人也是同样,你假托治病而杀了武川惠吉,当然无证据,中冈指使杀人犯也无证据。.这一事件以抛出横田作为牺牲品就了结了吧。我把你此刻的自白原样起诉,警察或检察厅会把我当作精神病处理,进行精神鉴定,被强行收容。以你的权势,操纵精神病鉴定医生,易如反掌。再说,中冈的权势,也能自如地操纵首相、法务大臣及检察厅等等。你可以悠闲地欣赏,我是怎样地被国家机器辗得粉碎,而后又可原封不动地过着那被牧丘美都留鞭笞而哭泣、奸污而喜悦的生活了。完全是鳄鱼的眼泪。” “原田君,”岛中口气强硬地说。“绝对没有那样的事。我觉悟了。悔恨的念头……” “住口!拙劣的表演。” “表演——你说这是表演?的确,我的自自是无法证明的。我若是认罪……” “你并没有认罪。” “……” “说心里认罪,那是撒谎。” “撒谎?” “你撒谎而隐瞒事实真象。在研究所还有更重大的事情。如果没有,为什么中央情报局直至今日还在介入呢?再说,单是一个细菌研究,也没有必要杀死全所的人员。” 直到此时,岛中仍有什么重大事情必须要隐瞒。在库拉西岛研究细菌,从原田的口里泄露,那也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但要是原田披露,说有近二十名人员被杀,那岛中和中冈也能否定。因为没有向研究所派遣人员的记录,原田只能被视为精神失常。 这是岛中的如意算盘。为了免于一死,说出一些即使公诸于世也不致于丧命的事实。这是无足轻重的自白。在此之外,究竟还藏匿了些什么呢? “……” 岛中沉默了。 在悬崖下。渔火点点。 “随便出点钱就想买下性命?还是抛去你那些幻想为好吧。” “可是,我……” 岛中已无力争辩。 “那就死吧。” 原田踩灭了衔着的香烟。 “等等!” 岛中后退了。 “听我说。我确实是个坏蛋,由于对恶梦的异常恐惧,弄死了武川惠吉。但是,与我相关的只有武川,你父亲和妹妹的事,我并没有染指。” “你用麻醉分析掏出了三人的住址,然后又告诉了中冈,怎能说没有染指呢?” “不对!”岛中强烈地否定。“没有用麻醉分析询问住址。住址之类的暗示基本上是没有的。那个,是潜入武川家才得到通讯录的。” “武川被杀后,家属都到了你们医院而屋里没有人吗?” “我想是的。” “是你的意图?” “不是我。” “够了。到现在,我对于你那些肮脏的东西已厌腻了。” “正因为这样,希望你能够听我说说。“我确实不肮脏。但是,唉,但是,说来我也是战争的牺牲者。有谁愿意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工作呢,但军令如山迫于无奈。我只是那里的一员,在那儿有许多医生和研究人员。他们都回国了。回国的医生,基本上都隐瞒了自己的过去而重返医学界,散布在各大学的医学部、国立的研究机关,为战后日本的复兴而竭尽全力.现在,仅我所知身居要职的人,就有相当数量。你说要对战争中的恶梦负责,如果要把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工作过的医生都揭露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是捅了医学界的马蜂窝,影响也会波及各个领域。我们确实可能会遭到社会的弹劾。国民已和战争没有关系了,再这样做,不是又要将国家对战争的责任推卸给个人鸣?被国家强迫参加战争,这在我们的思想上已斗争过。不能因为战争失败了,就把那些责任强加在我们头上。若这样说,不是就把从战败至今日的这个国家否定了吗?国家发动的战争,可是这个国家却沿续到今天,如果,国家要清算战争,那我们不是也要清算吗?”岛中一口气说下去。“你想做的,无异于是治中起乱。” “治中起乱?挑起这个的,又是谁呢?” “所以——所以,你。就象我多次说过的那样,杀害武川惠吉的责任在我身上。我要向警察自首,要自首。我们约定,对过去的亡灵,不要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你也是医生。我国医学界的混乱,对于国民说来,决不能认为是件好事。” 从恳求的口吻,进而变成了诫喻的口吻。 “这话是风马牛不相及。” 原田冷冷地答道。 “因为……” “别因为了。我问的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害四名部下的原因。不讲实话,就叫你见鬼去吧!” “……” “起来!” 原田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一把抓住了岛中的胸口。 “别动手!别动手!” 岛中紧紧搂住灌木。 原田踢开他的手腕。岛中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原田拖出了那尊庞大的身躯。 “说!我说。等等!” “已经晚了。死吧。” 原田强行地拖着。 “是人体实验!用盟军士兵的身体进行活人试验!” 岛中边被拖着走,边叫着。 “盟军士兵的人体实验……” 原田松了手。 岛中趴着。 “那个,确实吗?” “是的。” 岛中声音嘶哑。 “是吗?……” 岛中用那嘶哑的声音,终于开始吐露真象了。这一次没有辩解、也不是怀柔,而是真正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 美国中央情报局参与事件的背景,这样也就可以理解了。 “说,肯定要说。但要讲好,这事一定不能对他人说。不然的话,恐怕要发展成为日美两国间的问题。” “那,要在你说明之后。” “明白了。在这之前,让我抽支烟行吗?” 岛中说话的语调,象是终于下了决心似的。 38 陆军已发觉盟军要反攻了。 军方设计了包括内南洋群岛的“绝对国防圈”。为了维护国体,一定要死守南方诸岛。 昭和十七年一月二日,日军占领了马尼拉。这时,陆军的细菌研究机关决定,研究所向南方发展。马尼拉占领后,盟军的士兵就容易得到了。 由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研究,细菌繁殖,细菌爆炸等研究项目已大致完成。现存的问题仅在于严寒的西伯利亚与酷热的南方,细菌的使用不同。既然已查明了有在冬季严寒下能猖獗的鼠疫菌,那么与此相反的鼠疫菌也应有。在开战的同时,陆军接收了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并在那儿进行研究。 在马尼拉陷落的同时,军方决定着手进行最后的实验——人体实验。 在哈尔滨进行被称为“丸太”的实验。其人体应有尽有。但是,以盟军为对手的细菌战,与以中国人,满人和苏联人等为对手的不同,存在着体格和其它方面的问题.而且,若不进行在热带自然状态中的实验,便不会奏效。无论如何,得需要美国人。马尼拉的陷落,为此创造了有利条件。 军方极其秘密地着手进行活人实验。哈尔滨的防疫给水部有庞大的设施。虽说这样,也还是设法严访各国谍报机关的间谍。可是,各国谋报机关还是侦探到一个梗概。在南方的一个孤岛,不用为此担心,但为防止意外情况发生,人员都是从其它各个部队抽调来的,在军历上也无记录。当时,军方就已拟定出一套以战败为假定对策的各种方案。在战争罪犯中,研究、使用细菌者要受到更为严重的处罚。正因为这样,所以要绝对保密。 岛中和中冈两名大佐被派遣去了。 俘虏也运来了。 虽说是俘虏,可其中有很多都不是投降的俘虏,所以若从中提走一些人而没有返回的话,就会遭到抗议。战争胜利了则罢,倘若失败,战胜国常常会彻底地追查这些事情。 被击落的敌机机组成员、舰船船员、治安部队、秘密逮捕的间谍、破坏者——这些人在彻底秘密作战的幌子下,由海军的二式大艇在深夜送来。 在这里,俘虏也被称为“丸太”。丸太被带上铁脚镣再加上铁锁,关禁在临时的木房中。 研究的方法,由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积累了经验,因而仅仅需要调查极寒和极暑的不同点以及在这中间人体的差异和抵抗力等。 军方并没考虑到把细菌武器用于对付在群岛登陆的盟军。研究倘若完成,就预定开始进攻东丽亚和其它的盥军基地。 虽然丸太陆续送来,但一个又一个地都被杀了,其中多是下级士兵,可是也有高级将领、平民百姓。他们全部都是白人和黑人,是以破坏者和间谍的嫌疑而悄悄逮捕的。 细菌一经移入,人就发高烧而死去。这里与哈尔滨收容所不同,库拉西的研究所地势狭窄,九太们不能分开隔离。带着脚镣的丸太们很快就明白自己是被进行细菌研究而死的。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旦进了这里,就休想再生还。 但是,无法抵抗。丸太们整天哭泣,到后来基本是精神失常了。精神失常不成其为问题,对进行活人实验说来,甚至效益更好。死者被沉入海底。这里和哈尔滨不同,处理尸体很方便——沉入海底、腐烂、被鱼吞噬而无影无踪。 在深夜被二式大艇悄悄地送来的九太中,时而也混杂有女人,是二十至三十岁的女入。并没有明确的嫌疑,被送来的女人边哭泣边争辩、恳求,说是没有任何理由。突然就被捕了。 无论怎么申述,都没有用。 一个女人,在下一个女人没到来之前,可暂免一死,作为解闷排遣之用。从进来开始,直到玩腻以前,归军官所有。说到军官,仅仅只有岛中、中冈和下面的三名军曹。 岛中和中冈玩腻了,就交给士兵们。一旦交给士兵们,那个女人连一个月也活不成。有二十名士兵每天夜里折磨,生殖器很快地就发炎了,并由于遭强xx而出血,不能再供享用,这时,就对这个女人种殖细菌。 中冈从那时起,就有虐待狂的怪癖。中冈说,那是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形成的二次性的特征。在对待丸太时,内心深处就涌出一种象搔痒似的焦躁,为了镇静.只有拼命苛待丸太。这是一种精神痉挛——伴随着对已醒悟到要死可又只能默默地作为实验材料的丸太的怜悯,心里感到愤懑,可无视人性的罪恶意识又使中冈内心的弹簧弯曲,形成一种反馈,萌发了阴暗的芽。 女人送来后,最初由中冈玩弄。岛中多少次地看见这种情景。中冈让女人站着,冷不防地用手打在她脸上。女人因为还不知道自己的悲惨命运,便抗议。中冈就扭住胳膊按倒在地,扒下衣服。这时,女人才彻底觉悟了,是被敌国的敌人抓住了。已不能不彻底觉悟了,因为雪白的肌体,已被按倒在床上。 中冈对女人挥舞着鞭子,这是毫无必要的。女人悲鸣了,雪白的皮肤很快地浮起红肿的条痕。 一阵凶残暴打之后,中冈站在女人的面前,命令对方舔自己的生殖器。女人边流泪边舔。有时中冈揪住女人的头发,将生殖器放入女人的口中撒尿。女人若不饮,就用鞭子抽打。仅有一个女人不饮。中冈把那女人赤裸裸地捆在木桩上不能动弹,全身用鱼的腐烂液体涂满。库拉西岛的银蝇异常可怕,就是那种被士兵们称之为“孔索利”的大型的发银白色光的家伙。数分钟之内,从脚尖、被掰开的性器、肛门,到眼睛、鼻子、嘴,全被银蝇埋没。这种感触即使男人也会肉麻。 那个女人,在此之后,只好衔着中冈的生殖器饮尿。 一旦知道中冈的心情不佳,那个女人都要跪拜在地上乞求可怜。 岛中和中冈正好相反。岛中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时代末能幸免,也沾染上类似二次性性征这类的东西。从学校出来不久,就被放入那随意杀害丸太的生活中。越纯洁就越容易被污染。同时,岛中也不具备士兵那种豁出性命拼搏的大胆精神。 最初,在防疫给水部工作时,不是丸太,而是岛中自己便出现了精神异常。那是个恐怖的经验。不久,便对此习惯而不动摇了。但是,这仅是在表面上,内心的二次性性征正在形成。 中冈由对丸太怜悯而变成怒火。岛中则变成内向性的精神痉挛,一想到伴随命令而被杀害的那囚犯的心。就涌出异样地激昂。试着把自己置身于那种立场。通过那种冲击,不禁地出现受难忍辱的被虐待的战栗。经常将蹂躏者和被蹂躏者、虐侍者和被虐侍者进行比较,认为被害一方的精神振幅大,从中感到一种明暗的、变态的喜悦火焰。 可以感到,虐侍者的精神亢奋较浅b。不久岛中便从虐侍者的伤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变态。 岛中接过被中冈折磨得半死的女人,命令她虐待自己。女人无论什么命令,都得服从。为满足岛中的要求,在密室里用脚踢踏赤身裸体的岛中。岛中的命令与中冈的相反,他仍从中得到剧烈的快感,而由白人女人进行就更增添了这一效果。即便是对岛中拳打脚踢,可女人想到什么时候就要被杀,总是战战兢兢。那种内心和行动的奇妙的不平衡状态,那种岛中趴在白人女人脚下用语言乞求饶恕的行径,岛中都视为自己的东西而激昂亢奋。 昭和十九年二月。 岛中和中冈由于得到了军方的命令,封闭了研究所而回国了。 在约两年的时间内,送到库拉西岛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丸太,是一百三十六人,其中二十几名女人。在一百三十六人中,无一人活着出岛,全部成为细菌的牺牲品而消失在南海里。 39 “这事要是盟军知道了,真不知道事态会怎样发展,正因如此,军方命令彻底破坏研究所。如你也知道的都样,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在撤退之际,把被害犯人的骨头捣成粉末,撒在北满的原野上。这些,就是以盟军为对宇的那个研究所的极端秘密事项。” 岛中结束了他那长长的自白。说完后,给人以一种投了降似的感觉。 “大概,这是事实吧。” 原田义之也不能再认为以上的说明还隐瞒了什么事实。 “是的。” 岛中用嘶哑的声音答道。 “听起来这是事实。可是,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中央情报局的工作人员,诱拐了从我家里逃出去的野麦凉于。究竟中央情报局是怎样介入这件事的?” “这……” 刚一出口,岛中突然又闭住了嘴。 “已经说到了这步,难道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吗?” 原田用缓和的语气说。若用警察的行话讲,岛中已处于“降落”状态,不能认为还拘泥于细节了。 “这对于我也是个谜,为什么美军要介入这一事件呢?过了一段时间,才解开了这个谜……” “从中冈干事长那儿听说的吗?” “据说美国政府的要员,与日本政府进行了极其秘密地接触……” “美国政府?” 对于岛中夸张的说法,原田感到意外。 “这是一目了然的。在美国,战争结束后,据说成立了一个搜寻战场上失踪人员的机构。众所周知,那个国家对人权问题是非常重视的。数年后,还有一百五十名失踪人员的下落未能查到,机构关闭了。那些人都是在南方战场附近销声匿迹了。当然,有可能是因坠机或沉船等死亡,可即使是这样,人数也太多了。也许另有原因——这就是结论。公开的机构虽然关闭了,可失踪者的家属组织起来,得到政府的援助,私设了搜寻组织。这个组织决定进行半永久性地搜寻。你若想想搜寻纳粹的犹太人组织,就可以理解了。中央情报局的贝克,就是这个组织的一员。听说贝克的哥哥就是失踪者……” “是这样的……” 岛中的解释有充分的说服力。三十年前的恶梦,的确复苏了。如岛中所说,在那次战争中连敌方也不能断定是否死亡的失踪者并不多。在受到毁灭性打击的广岛,户籍簿残存着,在战后也没有引起什么巨大的混乱。战争就是如此。 在民主主义根深蒂固的美国国民中,想进行半永久性地搜寻,是可以理解的。 “贝克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呢?在路过作案现场时,搭救了野麦凉子。野麦凉子异常亢奋,在卡拉哈中校询问她时,便说出了你父亲临终前讲的话……” “可是……” “是这个可是吧?贝克为什么把‘找警察,库拉西’理解成与库拉西岛有联系呢?” “究竟为什么?” 这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除非卡拉哈和贝克是等着收容犯人的。姑且认为贝克是搜寻失踪者组织的一员,也不能认为仅仅因为‘库拉西’一句话就洞察到事件的全貌。 “是偶然的。” “偶然的?” “贝克过路是偶然的。可是,贝克具备把偶然转变为必然的素质。就是说,贝克所在的那个搜寻组织,坚持搜寻了三十几年,终于在数年前追寻到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了。难道这个研究所和一百五十名失踪者就役有关系吗?” 岛中说到此,中断了谈话。 “……” “搜寻组织与驻日美军和中央情报局联系,依靠他们进行调查。受委托的美军和中央情报局开始了极其秘密地调查……” 岛中闭了口,似乎是在等待反应。 “驻日美军?!” 对于事件出乎预料的扩大,原田不禁万分惊讶。驻日美军——美国政府与日本政府秘密联络——究竟这内幕是如何地展开的呢? “可两家的调查,都遇到障碍——在旧军队记录中没有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有的仅是从南洋厅接收过来的一个普通的研究所和我们被派遣的记录。因而,他们想从在旧军队中枢部工作过的人那里得到证辞,可有关的人却都死了,结果又失败了。最后,多方寻找,终于找到了我和中冈干事长被派往库拉西岛研究所的记录。当然,事到如今,即使明白了事件真象,作为美国也不会做什么,仅仅是想了解事实的真象而已。” “讲了吗?” “不,那个怎么能讲呢。纵然是美国军方有这种意向,但半永久性搜寻性质的民间组织能沉默吗?我们的回答是:在库拉西岛,我们研究的是纯粹的热带传染病,规模小,工作人员也仅数名。” “那么……” “对手并不好对付。他们认为我们被派往库拉西岛,不是从内地而是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调查从那儿进行。防疫给水部没有花名册存在,证据在撤退时已被烧毁,在关东军里也没有记录。但一想到不知会怎样调查我们的过去,就不寒而栗。战败后指挥研究细菌武器的石野五郎被引渡芙国,所以就想从那条线进行追查。从那时起,那个民间组织与驻日美军断绝了联系,而中央情报局远东分部接受了调查。要是最终查明失踪的一百五十人是在库拉西岛的研究所被用于活体实验了,那将会掀起轩然大波吧。但是,即便是中央情报局,要想发掘出没有记录的东西也决非易事,现剩下从事研究的人只有我们两人,只要我们两人不说,就决不会败露——这是理所当然的。” “败露了吗?” “八成是吧。” 岛中失去了刚才说话的风采,发出了阴郁的声音。 “中央情报局的情报网、搜查网。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不知是通过什么线索,追到了你父亲等四人,在库拉西岛的近海漂泊时被美国海军搭救,并作为俘虏送往科罗拉多州。也许这是从库拉西岛出来的逃兵吧——他们抱着这一线的希望。在美国没有俘虏的记录档案。但是,有案可查,他们开始调查厚生省复员局的资料,追查从科罗拉多送还的那四人现在的情况。” “把父亲……” 原田把话吞了回去。眼见着那令人惧怕的恶梦正在迫近自己那和睦的家庭,却不敢把该讲的说出来。原田家的上空满布阴霾。只要当时能知道这些,就…… “就连中央情报局的追查也失败了。你父亲他们被捕的时候,全都申报的假名。这个嘛,在俘虏中是共通的。而且,他们在复员局也是申报的假名,所以不可能查到。” “不可能查到的,不仅是中央情报局吧?” “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中冈,在战败后当然也进行了调查。如果他们生还,不杀掉他们自己就要毁灭。” “……” “难道不是这样吗?” “确实调查过。不过,是为了劝说他们保守秘密,缔结攻守同盟,而不是为了杀他们。你父亲等四名逃亡者,从战争罪犯这个意义上讲,与我们犯有同样罪行,同样地强xx白人女子,同样地虐待丸太。在当时,若说出去,确实要被作为战拿罪犯而处以绞刑的呀。正因如此,你父亲他们才都用假名,回国后也从来未向故乡迈过一步,抛弃自己的故乡而活着。他们寻觅由于战火而全家绝灭的人户。顶用幽灵户籍。这些,都是因为惧怕美军的搜查。在当时,没有必要杀他们。” “我父亲的原籍是什么地方?” “我听说四个人大概都是广岛步兵——连的。所以把步兵——连的名册找到,寻查过。” “弄清楚了吗?” 这是父余真正的故乡。可是,父亲的姓、以及本名又是什么呢? “弄清楚了。可用尽一切办法调查,四个人都没回过故乡。调查一直进行了很多年,可还是没复员,已作为战死处理了。我们只好解释为逃出小岛后死了。” “父亲的名字叫什么?” “现在记不清楚了,查一查就可以知造。那个暂且不论了吧。中央情报局成员贝克偶然地搭救了野麦凉子,并从野麦凉子那儿听到‘找警察,库拉西”。贝克认为不可能是痛苦,只能是库拉西,因而断定这事关重大,就把野麦凉子带走了。从此之后,中央情报局开始异常活跃了……” “中央情报局异常活跃了?” “是的。他们把野麦凉子隐藏起来,着手调查你父亲的经历。就这样,贝克知道了你父亲是顶用幽灵户籍……” “野麦凉子还活着?” “据说是。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是吗……” 在原田脑海中,浮现出居住在高知县四万十川汽水域的原田保高。原田老人不是也说过有人来打听过同样的事吗?那个人就是贝克的调查员吧。 “中央情报局在警察方面也有来源。通过这个来源,得知你父亲有三位旧友,并且他们三人也踵死亡,同时还知道了其家属泄露过四人都曾进过科罗拉多州的收容所。到此为止,还有什么呢——一切都一目了然。贝克认为是我们雇人杀害了四人,使一面观察我们的动静,一面回报国内。中冈君身居执政党干事长要职。这样重大的事件,没得到上级的指示,他们自己是不敢擅自行动的。得到报告的中央情报局本部也不能擅自处理,最后只能禀报总统……” 岛中的声音混浊了。 “那么……” “总统一方面对中央情报局发出钳制令——立即停止搜查,一方面派遣心腹与中冈会见。这就是前一个星期的事情。总统也是迫不得已,即便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也要成立半永久性组织——这就是美国的国情。贝克调查的事情要是披露,那将会引起整个美国社会的喧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恶梦将复苏,舆论将返回过去,美国国会可能会作出非难日本的决议。如果这样,在此之前建立起来的日美关系将急剧恶化。总统感到有必要迅速弄清事实真相。” “那么,中冈说了吗?” “从某种程度上讲,中冈也是不得不说的。若要矢口否认说与己无关,贝克就必须释放野麦凉子。这样一来,报刊等舆论界就会立即宣传‘库拉西’事件,对事件背景大书特书,并用怀疑的目光看待你父亲以及三位伙伴的死亡。倘若这样,一定会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天下沸腾,局面不可收拾。” “于是就……” “正如你想象的那样,政府间达成了秘密交易。总统令中央情报局停止调查,把报告永久性地束之高阁;中冈君叙述昔日的事件,以便使美方能了解事实真相:日方警察的搜查在某个时候停止——约定把一切都埋葬在黑暗之中。” “那,野麦凉子怎样了呢?” “我,不知道。” “不会不知道吧。” “听说贝克用军用飞机把她带到美国去了——仅知道这点儿。” “……” “我所听到的只有这些。是听中冈说的。” “要杀害吗?” “可能是吧。” 岛中平静地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罪行是可怕的。我们现在约定好,我把刚才叙述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向警察自白。不过,我还有一个担心……” “什么担心?” “我恐怕要被杀吧。” “被杀,被淮?” “我去向警察坦白。警察面对这样重大的事件,会张惶失措,因而与中冈干事长取得联系。其结果可以预见,大体是被释放,说是改期听审,但在那个改期的期间内,我就消失了。来除掉我的不是根来组,八成是中央情报局。他们会作周密的安排,来掩盖我的死亡。” 岛中说话的语气,如同预测旁人的事情。 “有可能。” 莫说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就是日本警察也诡计多端,令人猜测不透。事件不能披露。岛中要是自首,就会被杀。据说被带到美国的野麦凉子也要被杀。知情者一个一个地被杀害,最后,被捏造出来的罪犯横田洋一以残暴杀害原田光政、季美而定罪,并处以绞刑了结此案。 “不仅是我,”岛中仍象在谈旁人的事情那样。语调平缓地说。“在近期内,你也会在什么地方被人发现。在此以前,你的敌人是根来组。根来组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对手,然而,从今以后,中央情报局就是你的对手了。警察也不站在你一边。为除掉你而暗中进行的了解,已经就绪了,无论逃到什么地方,也摆脱不了你那悲惨的命运。真值得同情,已经无路可逃了。” “是吗?” “大概是吧。” “我不想往什么地方逃。” 原田点燃了香烟,眺望着漆黑的海面。 渔船的灯火闪烁可见。 岛中的坦白是真实的,这从事件前后联系起来考虑便可以确定。包括父亲在内的四位伙伴归国后须用幽灵户籍、抛弃故乡生活,是因为有曾用盟军士兵和平民做活体实验这种虐杀的沉重包袱。父亲他们异常惧怕作为战犯被送上绞刑架。可是作为下级士兵的父余他们并没有责任,这是很清楚的。 下了命令只有执行。而且,父亲他们当对年仅二十左右,没有现在年轻人所具备的那种卓识。那对灌输的是军国主义数育,充满着帝国必胜的信念,而美英都是鬼畜。对于虐待鬼畜一样的故国俘虏,有什么必要为此烦闷不安呢。 强xx鬼畜一样的白种女人又有什么克制的必要呢? 就这一点,同现在的年轻人比较可能有不同之处。这些人,一面鼓吹自己的思想,一面又惨无人道地大量杀害同类;这些家伙,毫无顾忌地扔炸弹伤人。如果说这种行为也能称为思想,那只能是所谓军人的思想。 但无论如何,原田对父亲的昔日并没有批判的情绪。 抛弃了故乡,顶用幽灵户籍,战战兢兢地生活了二十几年。倘若说从前曾有罪过,那么这种罪过也已被洗涤清了。 不能饶恕的是岛中和中冈。岛中和中冈是医科大学毕业,与士兵相比,教养有天渊之别,并且又是大佐,在研究所是绝对的权威。岛中和中冈首先奸污白种女人,玩腻了才交给士兵。两人若是懂得军纪,是不会发生边种事情的。仅限于活体实验,是迫于军今而无可奈何,从这个意义上讲,岛中和中冈也可以说是战争受害者。 但是,岛中和中冈在撤退之际,杀害了所有的工作人员。由于没有杀死在此之前就逃亡了的父亲等四名士兵,他们就感到自身的安全无保障,搜寻的目光一直没有合上,认为只有杀死四人才能领到免罪护身符。在岛中和中冈身上,原田看见了权力者常常具有的无比残忍和狡诈。为了保身,杀了近二十人,还想杀害剩下的四人——他们异样地贪恋自己的生命。 不过,岛中和中冈也忘却了恶梦。 在三十余年后,当那四人当中的一个,作为病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也没能想起。 当时,在窥视到武川惠吉大脑深层的记忆时。岛中的惊恐万状是可以想见的。可憎的东西。过了三十余年,即使成为教授也……不,可能正因为是教授等大权在手的人,才能很快地涌现杀意。权力常常产生罪恶。 岛中和中冈又染指了惨杀。 ——中央情报局呢…… 原田丢掉了香烟。 中央情报局要着手除掉原田,可能确实如此。若在这种时候自已被杀死,事件就彻底埋葬了。 不能被埋在政治的沟壑中。原田清楚地看到了政治的残酷无情。一百三十六人作为活体实验,种植细菌而遭虐杀这一事实,美国政府为了政治的需要,竟然打算埋葬它。中冈就是由于是中冈,甚至就能得到中央情报局的协助去埋葬这一事件。所以,父亲和妹妹,再加上野麦凉子在内的六人,就象虫子一样地被杀害,横田也要被冤枉地送上绞刑架。 不能佯作不见,敌人确实强大无比。从理论上讲,敌人就是日美两国政府。原田是孤独的,既赤手空拳,又无援军。正如岛中所说,哪怕是有中央情报局和根来组在追赶,也不能向警察求救,投入警察的怀抱,反而更增加危险。这些是清楚地知道了。此刻的原田不但清楚地知道这些,而且还有继续战斗的决心。 原田并不是要揭露日美两国政府勾结的阴谋——权力存在的地方常常伴随着腐败。这个腐败,对于原田说来怎么都行。原田要做的仅仅是一件事。 ——要复仇! 就这一件事.父亲和妹妹、还有野麦凉子的仇一定要报。其余的事情。无论怎样都可以。原田并没有心思要去把三十多年前的恶梦披露于国民面前。以眼还限,以牙还牙——这就是原田的决心。 现在不是要逃走,而是要追击。追击,杀掉作为元凶的中冈。 ——岛中怎么办? 眺望渔火,原田在考虑这个。诚然,岛中与杀害父亲和妹妹、以及野麦凉子无直接的关系,可事件的起因在于岛中,这是事实。就算是发现了武川惠吉,也完全可能在不出现任何事态的情况下暗中了结此事。例如,以交谈的方式处理,这也是可能的。但是却假托治病将其杀害了。原田就是打算杀死岛中才追到这里来的。这是一个令人深恶痛绝的人。这一看法此刻并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岛中终于悔恨了。虽然是被追赶、死到临头时的悔恨,可确实是悔恨,并且还道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事实。这又使原由感到踌躇。岛中说要向警察自首,但倘若从这里逃走,那这种决心在瞬间就会逆转,这点原田是清楚的。医学院教授自己转变成杀人犯——这能办到吗? 纵使岛中反悔,对原田说来也无关紧要,事件的全貌已经知道了。原田的目的,是从现在起要杀掉中冈,也许,现在放走岛中,相反他可能会异常热衷于杀死原田。倘若是这样,不如现在杀死岛中以免后患。 是在这里杀死岛中呢?还是放了他? 原田在反复酌量。 原田的肌肉突然收缩。感到背后有杀气。 ——完了! 一股寒意通过脊背。原田背向岛中,毫无戒备地望着远处的渔火。可以感觉到岛中从身后的袭击。原田距悬崖仅数米远,若被岛中巨大的身体一推,就会直下悬崖。在崖边没有任何可供抓扯的灌木。 觉悟到这点,只在刹那间。 原田立即将身体侧下,除此之外别无它法了。一边倒下,心里充满悔恨之情。怎么就没想到岛中会垂死挣扎,反过来袭击自己呢; 巨大的力量,击在倒下的身体上。 “见你的鬼去吧!” 岛中叫道。 原田一下就被推了出去。用手殊死地抠住地面,那是一个斜面,勉勉强强刹住了身体的滚动。岛中的脚踢到了颜面上,面颊顿时象破裂似的。管它的呢,随它便吧!死的寒流袭击着全身。原田集中生智地抓住了岛中踢过来的这只裤脚,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拼命一拉。 岛中一声嚎叫,巨大的躯体倒下了。 “住,住手,住手,饶了我吧!” 岛中绝望地嚎啕大叫。巨大的躯体滚到原田旁边。原田敏捷地翻身而起。 岛中一面嚎叫一面下滚,巨大的躯体不能抑制,被悬崖吞噬了。下落的时候,已不再能听到声音了。 40 当地警察得到岛中教授失踪的消息时。已是翌日——十月八日了。 牧丘美都留一直等到天明,也没得到岛中的任何消息。与住宿的金华山饭店负责人商量后,在旅馆与东北大学医学部教授会联系,询问岛中教授是否与对方有联系。东北大学方面教授会的服务员答复说没有任何联系。这样,警察便出动搜索了。 救援的车是停在饭店的停车场。 在昨晚九点过,有一位教授模样的人在停车场与谁谈话——警察得到了男女目击者的证辞。 尸体被发现,已是午后很晚了。是渔船发现的。岛中凄惨的尸体是从悬崖上滚下去的。 悬崖上争斗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县警在很大范围内设置了非常线。岛中教授是日本医学界的重要人物。岛中遭他杀的尸体被发现,县警不能不出动。根据目击者的证辞,搜查三十岁左右的身材高大的男子,举动可疑的人被依次讯问。 警视厅搜查课的峰岸五郎得知这一消息时,是八日的黄昏。 “这家伙。” 峰岸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峰岸打电话到原田的住宅。原田不在。 临近午夜,又打了一次电话,仍然不在。 原田的直接复仇顺利与否,峰岸未认真想过。杀死岛中教授的,一定是原田。原田好象正在接触到库拉西岛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真实内幕,至此便杳无音讯了。若是原田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是会来联系的,没有联系便亲然直接行动,肯定是因寻找证据已完全绝望了。 杀死岛中以前得到自白了吗——峰岸关心的是这个。也许自白了吧?没有自白便杀死是不妥的。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呢? 峰岸并不反感直接复仇。中央情报局的介入、岛中和中冈又是当事者,这一案件警察是无能为力的。在国家的庇护下隐藏起来,结局一目了然。不可能依靠国家复仇。所能干的事,就只有直接杀死岛中和中冈。峰岸认为该杀。 所谓正义,从国家开始,在那些机构中已不复存在,正义在复仇之中——这就是峰岸的想法。虽说这种想法很危险,可被夺走的,就要夺回来,被杀害的,就要杀回来——这就是男人活着的道理。被夺走了,被杀害了,最后依赖国家权力的希望又破灭了,仅是因为怀恨而偷生,这是令人不快的。 对此,自己也有强烈的感受。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必须意识到自身同时也毁灭了。 对于杀死了岛中教授、现在又把目标转向中冈干事长的原田说来,前途没有了。 十月九日,那天原田又不在,也没有得到原田方面的任何联系。 夜里,峰岸走访了外事警察伊庭的公寓。 伊庭住在涉谷区的代代木。在外事警察中,普遍穿着时髦。伊庭也是这样,并且独身一人住在相当高级的公寓。 伊庭喝着威士忌。 峰岸与伊庭对面坐着。 “得到什么情报了吗?” 峰岸拿着酒杯。伊庭发出问话。 “喂,喝吧。” 伊庭沉默了,那不松不紧的直线脸颊上,似乎隐藏着什么。 “中央惰报局又动起来了。” 伊庭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 “中央情报局……” “六本木地点活动所的那伙人行踪不明。那些家伙都是些行家里手。” “……” “那伙人凡是要干什么的时候,行踪就不明了。得到情报,不到三天前,在横须贺基地的中央情报局远东分部召开一个什么工作会议。反正不会有好的企图。” “情报就这些吗?” “嗯……” 伊庭点点头。 “看来没了吧。” 伊庭沉默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伊庭所在的机构,与公安警察、内阁调查室、自卫队的谍报机构陆幕二部别室等都有秘密的联系,其它如美国中央情报局、韩国谍报情况等也有联系,能得到中央情报局出动的消息,但当然不知道它的目的。 “似乎是要干掉谁。” 伊庭看着峰岸。 “谁……” “通常中央情报局要干掉谁,对象的姓名是知道的,我们由此决定是默认还是阻止。这次,情况被封锁了,内调、陆幕、公安,还有我们,都成了局外人。这是一个异常现象。可能是接到本土中央情报局总部发出的绝密指令。对手是个超级人物,或是掌握了超级人物的秘密……” “是这样……” 峰岸握着酒杯,点点头。 “岛中教授被杀了。” 伊庭与其说在询问,不如说是在自言身语。 “是。” “是曾被派往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军医,在兵籍中记载的其他人物还有中冈干事长。” “嗯。” 外事警察以及各个机关的动向,由这段话中便可知道了。 “十天前,美国总统的心腹部下来日,极其秘密地会见了首相和干事长。那人虽说是在国务院,可我们都知道他是中央情报局的官员。” 伊庭到此住口了。 “情报就这些吗?” “就这些。” 伊庭点点头。 “我就要被杀了。” 峰岸站起来。 “卷进去了吗?” “是的。” 峰岸向门口走去。 “中冈干事长酷爱狩猎,预定本月二十日以后去阿拉斯加。阿拉斯加输油管已大体竣工。在竣工之际,准备就日本的燃料供给问题举行政府间会议,并视察工程兼去狩猎……” 伊庭在峰岸的身后嘟哝着。 峰岸原地停下来听着。 “那个贝克,有消息说他和野麦凉子一起去阿拉斯加了。地点不明……” 峰岸听到此,背着身默默地点点头。 门打开了。 第九章 41 原田义之被一阵电话铃吵醒了。 他看着手表,九点刚过。猜不着是谁打来的电话。他已经换了一座饭店,并且自信谁也不知道。 好象是从正面拿起了电话。 “义之——是义之吗?” 听到突然传入的那个声音,原田直怀疑是否还在梦中——是野麦凉子的声音。 “凉子——在什么地方?” “你家里呀。才到。我本来就有钥匙,打开门进来了。” “究竟……” “我想说的话象山一样……” “我马上回去。哦,你是怎么知道这旅馆的呢?” “贝克呀。是贝克告诉的。” “可你不是去美国……” “不,在日本的美军基地呢。” “好,马上就来。行吗,把门关好,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准进。” “好吧。” 原田放下电话。 骤然间放出大量热能,已不能感到身体中还有重量存在。虽然认为有必要考虑考虑,可考虑什么好呢,已完全不知道了。 他稍稍整理一下装束,便走出房间。 虽然这样,走出饭店时还是紧张。根据岛中的话,已意识到中央情报局开始进行暗杀活动了,根来组也已擦拳磨掌。岛中被杀,会使根来组变得更穷凶极恶;他们发觉针对原田派出的杀人犯反而被杀之后,更会是如此。 警察也转到敌人一方了。 现在是四面受敌,原田把所有的过路人都看成敌人——为了生存,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无论怎样戒备也不过份。 乘坐了一辆送客过来的出租车,对于正在待客的车还是敬而远之为好,根来组尚且不论,中央情报局作为对手,是无论什么地方都可能设下陷阱的。真是一个望而生畏的对手。从新宿的饭店搬到纪尾井町的饭店一事,就已被贝克打听到了,这就是一个证明。 一想到此,就不禁打个冷战。 中央情报局为什么要放了野麦凉子呢? 原田想到了这点,可百思不得其解——没有理由一定要放。也许是为了堵嘴吧,否则日方可能会起诉美国中央情报局监禁野麦凉子。把日本人诱拐、监禁在美军基地,事态是十分严重的。侵犯国家主权,可能会惹起政治问题。 把野麦凉子的裸体照片或被强xx的照片,作为封住她嘴的威胁材料,这是可以想象的。扬言要把它公诸于世,以此堵住女人的嘴。可是,倘若那样做了,就应该杀掉野麦凉子,而不会把可能引起国家间摩擦的活证人放了。 但是,野麦凉子回来了。 野麦凉子被放回,原田感到放心了。可是其间,又卷起了新的巨大疑问。 中央情报局嗅到了原田的行踪,并得知他隐藏的饭店,是为了杀掉他。现在不但没有杀,反而放了野麦凉子,并告诉她原田隐藏的饭店。 ——是陷阱? 如果是陷阱,究竟是怎样的陷阱呢? 从纪尾井町到自己家距离很近,思考还未结束就到了。一下车就可以看见自家门里的灯光,这是父亲和妹妹被害以来首次出现的灯光。 光亮从房间里泄出。 门没有锁。还特意叮嘱过她锁门的——疑虑一闪而现。但是,待原田开门后,疑虑就打消了。有女人的鞋,还飘溢着嗅惯了的春水芬芳。 可以听见在厨房用水的声音,象是在洗东西。房间里传出喧哗的录音机声。 “凉子!” 原田提高嗓门叫道,大步迈进了厨房。 厨房有人,是外国人,面颊长着胡须,象是在哪儿见过,手里握着无声手枪。 “又和您见面啦。” 那人笑了,皮笑肉不笑。灰色的眼珠象被磨光了似的贼亮有神。 身后有声音,回头一看,也站着一个曾见过的男子,蓝色的眼睛。 “是吗?……” 原田紧靠着椅子。 “怎么不放水了,付钱的是我呀。” 取出了香烟,点燃了。 “已经不能再付钱了吧?” 蓝眼睛的男子,从口袋里取出注射器具,动作熟练地打开安瓿,将液体吸入注射器。 “要毒、杀吗?” 在这声音中,可以听见尾音的颤抖。 “稍为安静一会儿,死是以后的事。” 蓝眼睛的男子,抓住原田的手腕。 “在这之前,先让我见见野麦凉子。” “野麦凉子——她不在这儿。” “可是,电话……” 说到这个,原田象是被当头一棒。野麦凉子虽然说是从家里挂的,可未必就是,也可以从基地挂电话。 “是挂的呀。”蓝眼睛功突然笑了。“那个电话是从阿拉斯加来的。” “阿拉斯加!” “用拨号盘直接挂的。您不知道吗?” “决不……” 说不下去了。竟能用拨号盘直接从阿拉斯加通电话。在被注射之前,原田的肌肉就已开始萎缩了。自己怎么这么愚昧呢?一听见野麦凉子的声音就感情冲动,连斗争策略都忘了,戒备、怀疑都不知道了。 真该狠狠地咒骂自己! 那人在衣服外面就随便地把针截了进去。原田无动于衷地目睹这一切。反正是马上就要被杀死的人,没有消毒的必要。 “把我抱着运出去吗?”原田问道。“这会被人瞧见的。” “不用担心。”蓝眼睛的笑了。“这种注射剂叫人不能出声,不能乱闹,但却可以走路。关键在于不能反抗。” “真不愧为是中央情报局。” “谢谢。” 原田交互地看着两人。面前的这两人,正是准备报复的对象,被缚着剥光衣服、被蹂躏的屈辱复苏了。 “在杀之前,再爱抚爱抚吧。” 面颊生须的家伙察觉了原田表情里隐藏的屈辱。灰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情欲的贪婪。 原田感到不寒而栗。 毫无办法抵抗。 “五分钟以后,从这儿出去。” 蓝眼睛的看了看手表。 这时,大门口响起了急剧的声音,是门被踢开的声音,好象把原田上的锁踢破了。这声音令人飒然。 蓝眼睛和大胡子握着手枪,脸色苍白地互相望着。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是谁呢? 从两人的表情上可清楚地证明,不是中央情报局的同伙;从这粗暴的举动推断,也不象是根来组的。 “是警察!” 脚步声在廊下啪嗒一下就停了。 “把手枪扔出来!已被包围了,要抵抗就打死你们。” 原田一下就崩溃了,听声音是峰岸。 两人把手枪扔到走廊。 峰岸走进厨房。 “还活着吗?” “是的。” 声音嘶哑。 “你要是被杀了,那无论谁说什么,也要把这些家伙以杀人罪犯送进监狱。哪怕就是压力很大,把内幕向报界透露,我也要斗争。” 相良刑事进来了。 “把这两家伙铐上。” 语气很严厉。 “可是……” 原由感到惊讶,蜂岸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现场呢? “一直都在戒备着——这座房子。得到情报说中央情报局已悄悄潜入了,所以赶来。果然正如所料,你毫不在乎地回来了。” “是这样……” “给别人添麻烦,要适可而止。依我看,你是在东倒西歪地走路,这个毛病在于过份地自以为是。” “对不起。” 回答声音很小。原田浑身软弱无力。 “怎么啦。” “被打了丧夫抵抗力的注射剂。” “喂!” 峰岸面向两人,变成一幅凶狠相。 “这人要是有个三长二短,那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地了事。” 手枪对着的。 “没关系,一小时后就可以恢复。” 蓝眼睛摊开双手。 “美国大使馆的车看见我们就回去了。把这两个家伙带走吧?” 相良问道。 “不,”峰岸摇摇头。“你在外面警戒。”他命令相良。 相良到外面去了。 峰岸把两人移到寝室。原田自己也走着过来,身体埋在沙发里。简直就象瘫痪了似的,神经系统象是也被注射了松弛剂,面部肌肉松弛,嘴已不起作用,面部表情痴呆。 峰岸烧了开水,煮了很浓的咖啡端来,叫原田喝。原田默默地、缓慢地喝着。让他喝着咖啡。蜂岸心里逐渐充满怒火。原田的父亲和妹妹遭惨杀,恋人被夺走,自己也被穷追到距死神咫尺之隔的地步,变成了如智力低能的孩子那样表情迟钝,并可能就这样地被杀掉。一想到这些,就燃起了对权力的憎恨。 哪怕中冈干事长为保全自己杀死多少无辜,可在报纸上、在电视中仍然作为党的重要人物,陈述廉洁的政治。首相虽然从中央情报局那里得知了中冈过去的行迹,但还是决心将这事埋葬在黑暗之中。不仅如此,还希望中央情报局在暗中活动,认为只要杀死原田义之就可以把一切剪除。 确实,倘若原田被杀,事件的一切蛛丝马迹都将随之消失,以横田洋一的惨遭杀害而结束事件。死掉几个小人物,而权力依旧延续。要是没有自己,原田肯定被杀了。假设死于车祸事故,周刊杂志上就会大书特书——“不幸的一家”吧。这就是墓志铭。原田一家泯灭的复杂背景,谁也不能再发掘出来了。这样的事,并不鲜见。权力者沾染的犯罪,就是这样。 因为峰岸是朋友,才到这里来把原田从死神的手中搭救出来。原田若不是自己的朋友,峰岸早就可以从这一事件中脱身而撒手不管了。当然,现在也还可以脱身,至少表面是这样。但是,为了拯救原田,无论上刀山下火海,蜂岸也在所不辞。 搜查员知道,权力的肮脏是会弄浊身体的。 这些东西令人厌恶。 原田的表情依然迟缓。 峰岸开始审问二人。 “请允许我给大使馆挂个电话。” 蓝眼睛多次地说道。 峰岸充耳不闻。 怎么办,要等原田恢复过来才能决定。 原田恢复了,约过了近一小时。 原田默默地注视两人,身体依然还残留着摇曳感。交谈仍然吃力,可是肌肉渐渐恢复了。在完全恢复之前默默地注视着两人。 在脑海中浮现出了影像。 这影像,是身体被剥棵、肛门被奸污、被这个男人的手屈辱地手淫的阴暗的影像。 原田站起来了。两人望着原田,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可毕竟是中央情报局的成员。没有高声悲鸣、乞求这类的举动。两人用蓝色和灰色的眼睛盯着原田。 “贝克在美国的什么地方?还有,野麦凉子在阿拉斯加的什么地方监禁着!” 原田问道。 “不知道。” 蓝眼睛的男子,胡须的剃痕呈病态的青色。 “我们接受的任务仅是诱拐你。从阿拉斯加什么地方挂来的电话,不清楚。” “把裤子脱了!” 原田命令道。 蓝眼睛和长胡须的两人彻底醒悟了,由于腕部被手铐锁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脱下裤子。 “唉。” 峰岸叫道。他对于原田想干什么不清楚。 “不想强xx这俩家伙的肛门吗?” 原田询问峰岸。 不明白原田的真实用意,峰岸紧蹙双眉。原田要怎么折磨两人,峰岸都无异议。对方也能明白这一点。为了杀害别国的公民而到处狂奔,连警察也不能介入,那么自已被杀的精神准备当然也应作好。在相反的一端,原田可能也有这样的准备。峰岸并无要阻止的意图。可是眼前的光景却显得异样。 “我曾被这俩家伙带到他们的活动点遭强xx过。这次要捞回来。” “可是……” 峰岸着急了。这种事还是首次听说。无论如何,被强xx了就要强xx回来,总还是欠妥吧。对方是男性女性姑且不论…… “你自己看着,别开腔!” 原田进了厨房,从碗柜里的什么地方找出一根研磨棒,拿了出来。 一见研磨棒,两人大惊失色。 …… “事情完了。” 原田扔掉了研磨棒。 峰岸无言地点点头。多么凶猛的报复!与事件发生前相比,原田瘦了,面颊凹陷了。露出了未曾有过的凶残。是瘦鬼?还是复仇鬼?在屏除了踌躇的原田那修长的身体中,漂泛着凶猛。 毛虫可以变成蝴蝶。原田正在从人变成鬼。 42 “阿拉斯加了……” 握着杯子,原田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野麦凉子从什么地方打来的电话,调查一下就可得知。可那里,不是足迹轻易可至的地方。我得到的情报,是阿拉斯加。中冈干事长要在阿拉斯加输油管接近完成之际,到阿拉斯加去交涉燃料供应问题。奇怪呀!不用说,交涉在进行中,可这本应是主管大臣去的。况且,还要顺便到那儿去狩猎。这真是一个谜。” 峰岸把从外事警察伊庭那里得到的情报,告诉了原田。 把中央情报局的两人驱出去了。 “野麦凉子还活着,从刚才的电话可以确知。如果在阿拉斯加……” 岛中在死之前也说过,贝克乘军用飞机回国了。具体是怎么处理的不太清楚,总之野麦凉子是被带到美国去了,这可以肯定。贝克从野麦凉子的说话中,得知这是一个重大的事件,因而报告了中央情报局本部,然后又转到了总统那里。总统派遣特使来日本面见政府首脑。两国首脑间秘密处理这一事件达成了协议。 美国中央情报局接受中冈干事长的请求。前来暗杀原田。 若是这样,野麦凉子被释放的可能性完全没有,只有野麦凉子知道父亲临终时的话。倘若把整个事情比喻成千丈之堤,现在仅存在着蚁穴那样微小的破绽。即使这样,也要防止千丈之堤,溃于蚁穴。对于两国政府首脑说来,半点破绽也不能容忍。 没杀野麦凉子的唯一理由,是原田还在。原由若是被杀,野麦凉子一定也会被杀掉.没杀她,只是想作为诱饵使用。 被监禁在阿拉斯加某地的野麦凉子,与中冈干事长去阿拉斯加有什么关系呢? “中冈干事长在阿拉斯加的日程安排,还不知道吗?” 原田往杯里斟威士忌。 “去哪儿不清楚。听说是在费尔班克斯与美方阿拉斯加输油管国营公司的当事人会谈,然后的打算,美方好象是不太关心,预定租架小型飞机去狩猎。“其地点是保密的。总之,在阿拉斯加行动不便,去什么地方的交通工具都是飞机。当地的习惯是,几乎所有的人家都自备小型飞机。” “贝克的根据地在何处尚不清楚。中冈顺便去狩猎,可能就是计划与贝克会见吧……” “那是为什么?姑且认为是要杀野麦凉子,中冈只要下一道指令就可完成。再说。中冈也没有必要会见被幽禁中的野麦凉子。也许仅仅是要和贝克碰头,那用轻型飞机使两人在某处猎场会面就行了。那……” 峰岸把玻璃杯里的冰块摇得铿锵作响。 “那什么?” “你执拗地追踪岛中;这对于中冈说来,除了杀死你已再无路可寻。他会竭尽全力杀你的。在日本国内杀你,常常伴随以危险而异常棘手,再说也已失败几次了。也许,去阿拉斯加是圈套吧?” “是为引诱我吗?” “这样考虑,也能讲得通。你的复仇心,就如同鬼神一般,终于把岛中干掉了。这不仅仅是一个干掉和被干掉的问题,你的存在,就是日美两国首脑的隐患、只要你没被干掉,对他们说来就如同抱着一颗炸弹。中冈可能想故意卖个破绽,让你感到有机可乘,而中央情报局事先准备好,所以让你知道野麦凉子从阿拉斯加挂来电话就行了,当然,在此之前,中央情报局或根来组要想成功地除掉你,也是可以的。不过,他很想寻找一个理想的地点,就不动声色地把中冈去阿拉斯加一事让你知道,期待着你追去。对你说来。在国内杀死中冈近乎不可能,若在阿拉斯加狩猎时阻击,可能容易些……” “确实如此。” 可能事实就如推测的那样。原田已杀死岛中。杀死岛中而放过元凶中冈,是不合情理的。作为中冈,也只能铤而走险了。完全可以认为,中央情报局事先设有圈套。 “舞台应该移到阿拉斯加了。” 修岸的目光惴惴不安。原田若说要去,那是阻止不了的。真的去了,那一定会长眠在阿拉斯加。峰岸此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能去吧。” 原田嘟哝着。 “中冈有两名sp同行,而且在阿拉斯加还有中央情报局的保护。要去,就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恐怕在安克雷奇降落的瞬间,你就落入了中央情报局战包围之中,刚一出海关就以什么名义被捕了。这种事情很可能发生。” “避开去阿拉斯加的直航机。” “……?” “先到旧金山,再从那儿路经加拿大去阿拉斯加。难道不能从旧金山经加拿大去吗?” “也许可以吧。可是,中央情报局会怎样做呢。能够想象,会在机场警戒所有从日本来的飞机。中冈去阿拉斯加,若是根据与中央情报局达成的协议作为诱饵,当然会严加防范的。即使担心会使中央情报局丢面子,也一定要杀掉你。” 在峰岸看来,原田去阿拉斯加可以说是条绝路,在美国本土,与无比强大的中央情报局抗争,原田太弱小了。 “护照上,要借用他人的名字。” 原田一直注视着玻璃杯中玻璃色的液体。 “即使使用化名护照,可相貌掩饰不了。你的照片已被分发到各个机场了吧。” “没办法啦。” 原田突然笑了。 峰岸看见,笑容中包含着无限的愁闷。 “不要有意赶去。” 峰岸的声音没有力量。原田是一个执拗的男子,在此以前拼命地要为父亲和妹妹复仇,而最后的舞台哪怕是移到了阿拉斯加,也一定要去,虽然明知设有陷阱——这种性格峰岸是清楚的。 “仅是为了杀死中冈,没有必要特意去一趟。但是。野麦凉子还被幽禁在阿拉斯加。没杀而让她残生,可能是留作诱惑我去的王牌。但我必须去。我也知道,杀死中冈、救出野麦凉子,是件非常棘手的事,因为可以说是去中央情报局的巢穴,而且连野麦凉子监禁在何处也不清楚。我可能已荒唐到连到什么地点也不知道,就要去美自送死的地步了。——野麦凉子还活着。仅知道这点,对我说来就不能不去。” 野麦凉子是受到原田光政带来的那恶梦的株连,被抛到了绝境——哪怕是中央情报局的圈套,也下能不去。 “这……” 峰岸叹了口气。 “幸运的话,在美国什么地方能买到枪。” 在原田的表情中,笑已经冻结了。 “嗯。”峰岸点点头。要寻求帮助。我至少能安排到使你从旧金山平安地出去。但能否成功没有把握。再以后,就全凭自己的力量去开拓了。” “不用为我担心。” “担心嘛……” 峰岸眼见朋友要赴死地而自己又无能为力,心里痛苦万分。 43 原田乘座的是去旧金山的日航机。 十月十六日。 不是初次去美国了,在学生时代曾去旅行过。因此,心里比较踏实,自信在日常会话中能自如应付。 飞机在羽田机场起飞后,原田打开了在候机室峰岸给的纸条,上面写着贝克的原籍和一个叫g·摩根的人的电话号码。 “g·摩根?……” 峰岸说是旧金山警察推荐的私人侦探。好象是有势力的人。是谁介绍的不太清楚。峰岸在情报机构中有知已。不管怎样,这位叫g·摩根的人物在那个机构中也有什么关系吧。 原田衷心感谢峰岸的关心。据说g·康根的人倘若来机场迎接,那无论几个中央情报局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绑架原田。 日航机中外国客人约有半数。原田即使吸烟,也要在规定的地方。周围都是外国人。 原田预定了掺水的威士忌。虽说是直航机,可也需要九个小时,喝完之后只能睡觉了。乘客中是否混入了中央情报局的成员不清楚。原田是以他人的名义取得的护照,仅通过护照不知道原田要进入美国。虽然中央情报局的成员在羽田机场有准备,但哪怕是知道了这一点,他们也不能做什么。 邻座是一个当地退伍的黑人士兵,胸前不知挂着什么勋章。他开始提起各种话题,但发觉原田的反应迟钝后,就睡觉了。 没有聊天的情绪。 喝了几杯对水酒之后睡了。 午后,到达旧金山机场。 在海关比较顺利。一个大胡子瘦高个的海关人员对原田没带行李感到奇怪。外国人对空手旅行认为不可思议,问他为什么不带行李。 在海关出口处,站着一个脚似铁扇的魁伟汉子,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夹着手帕。 “是摩根先生吗?” 原田走到旁边。 摩根笑着摇了摇飘动的手帕。 旧金山的气候清香如春,久旱之后正下着雨。摩根是乘车来的。 “去饭店吗?” 摩根询问。 车飞快地行驶。 “不。” “那,就住在我家吧,保证你能平安地从旧金山出发。” “谢谢!” 摩根给人以一种直爽、磊落的感觉,这可以说是美国人的共性。喜欢说话,而且是没有必要地大声说话。 “那么,去什么地方?” “路经加拿大,去阿拉斯加。” 摩根敲着方向盘。 “为什么绕这么远呢?” “由于有某个组织干扰。” “哦,是这样。” 摩根不再继续追问了。 “另外还有件事想拜托。这个男人现在在哪儿,能找到吗?” 原田有贝克的家庭地址,在西雅图。那里,应该有他的双亲和妻子。调查一下,也许会对了解贝克在阿拉斯加的什么地方有所帮助。若不这样做,就只能等待中冈干事长来阿拉斯加,期待着在他周围出现贝克的影子。 “很急吗?” 摩根看着纸条。 “是的。如果可以,想从这里去西雅图。” “这里吗?” 摩根点燃香烟。现在是午后两点。 “还是,那个车……” 摩根望着倒车镜说。 “跟踪车吗?” “是的。从机场出来就隐约可见。似乎不是普通的车。” “……” “托付在我身上吧,既然已受人之托了。” 摩根踏动了加速器。 车在唐人街上奔驰。在原田的记忆中,顺着这一条路一直走,穿过哥罗姆依多就到奇蒙多了。 摩根的车迅速地驰过唐人街。就这样毫不减速地在路上曲折穿驰,随时可能辗到过路行人。 “下去!” 摩根在大楼前刹住车。 “在这大楼一楼有门廊,在那儿等。” 原田从车上下来。原田刚一下车,摩根猛地一蹬油门,车从街上消失了。 原田进了门廊,在那里窥视路上。一辆车飞速驰过大楼前面,里面坐着两个男子。车从摩根消失的路上驰过。 仅隔数分钟,摩根走进了大楼。这速度之快,使原田愕然,一刹那间还以为是认错人了。 “那伙人使用了好几辆车,好象一边跟踪一边用无线电联络。不是普通的对手,是中央情报局的吧?” 摩根边走边询问。 “是。” “你从日本出来,那伙人已知道了。” 外面停着一部出租汽车,由一个身材矮小的黑女人驾驶。 “去机场。” 摩根告诉司机。 “究竟是怎么……” “我安排了一个伙伴在街角等待,那家伙现在正在开车飞跑吧。如果对方发现上当了,会恼羞成怒的。” “是吗?” 不愧是个行家,想得真细致周到。原田由衷地感谢峰岸的关照。倘若役有摩根的迎接,会很快地落入对方的手中。同时,原田也觉悟到敌人异同寻常的决心。在羽田机场也同样有设访。如果从这里走,也许能平安到达阿拉斯加吧。 “小型机的包机费能付吗?” 摩根问到。 “能付。” 付这点钱还绰绰有余。 “是朋友驾驶的,少付点儿钱吧。乘它去西雅图。若坐定期班机会给发现的。喂,听我的话吧。” 摩根主动地建议。 返回了机场。 三十分钟后,小型机起飞了。 “从西雅图到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道森克里克这个地方的班机正要起飞。道森克里克,是从美国北部至加拿大、阿拉斯加的阿拉斯加高速公路上的一个小城市,恰好位于公路的中部地段。如果在那里拦路搭车,旅行进入阿拉斯加比较稳妥。从那里到阿拉斯加的路程约500公里。” 摩根用粗壮的手指,指着飞机上准备的地图。 “谢谢!” “大概,那伙人输了。进入加拿大就没关系了。” 摩根的声音象钟一般的洪亮。 飞机从旧金山出了太平洋,沿着海岸线北上,到达西雅图已是夜里了。从飞机上望去,夜景非常选人,万家灯火,交相辉映。如此美丽的城市夜景,在其它地方没有吧。东京是不能与此媲美的。 摩根预定了汽车旅馆。 把原田带进汽车旅客旅馆后,摩根才从那里出来。 “除我以外,无论谁来访也不能开门呀!” 说罢,摩根出去了。 汽车旅客旅馆与一流的旅馆相比,设备还算完善。房间宽敞,外面花坛簇拥,树林成行,还有大片的草地,住宿点散步其间,管理室相距很远,由一位老妪独自管理,付钱就给钥匙,然后就自便了。与日本的汽车旅馆情况不同。摩根已解释过,不相识的旅客不能住宿,因此收费也比饭店便宜。 走廊上放有自动制冰机,整夜都在造冰。旅客随时可以取冰冲水喝。 洗过淋浴,原田开始喝威士忌。饭在路上已吃过了。 约过了三十分钟,有电话打来。 “一切正常吧?” 是摩根打来的。他告之正与朋友会见,就放下了电话。 为了工作需要,他似乎在许多市镇都有朋友。 又过了约一个小时,摩根回来了。 “贝克的住地知道了。” 摩根轻松地告诉说。 “什么地方?” “阿拉斯加的麦金利山国立公园知道吗?” “知道。” “在它的北面有个叫哈利的城镇。在那里的山中,有座饭店叫‘登山旅社’。” “都知道了!” “因为是职业的关系吗。” “谢谢!托您的福……” “这个,不必客气。”摩根打断原田的话,“明天清晨,在你乘上去道森克里克的飞机之前,还能见到我。问题是在此之后,若是以中央情报局作为对手,要多加注意。但愿平安无事啊!” 摩根拿着玻璃杯。 “一定注意。” “你是有胆量的。”摩根继续说着,“知道自己已成为中央情报局的目标,还要到美国来。并且只身一人。但与其说是有胆量,不如说是不了解对方吧。那伙人是杀人行家。进了美国,要买把手枪才好。” “我也是这样考虑。” “登山旅社……” 摩根将视线垂下。 “听说那是中央情报局成员专用的,属于疗养院的性质,一般人不能去。” “疗养院……” “据说是狩猎基地。” “狩猎的……” “准备去见贝克吗?” “是的。” “还是再仔细斟酌一下吧,就是再有几条命也不行啊。” “必须要去。” “是吗……” 摩根沉默了。 房间内并列着两张床。喝了酒之后,两人入睡了。摩根很快酣息了,但原田却辗转难眠。 ——中央情报局的专用狩猎基地。 正如摩根忠告的那样,去了也无计可施,在深山之中,倘若被发现,就会象野兔那样,被追逐捕杀。那伙人一定有步枪,并配备有直升飞机等。况且,倘若野麦凉子被幽禁在那儿,设防就会更严,以等待着原田的到来。 真如同是把整个军队作为作战的对手,而自己这方却孑然一身。 但是,既然来了,就没有作罢的念头,无论对手是如何的强大。不,对手越是强大,就越有出其不意的战斗方法——巨象不能与老鼠相争。潜藏在黑暗中,窥视机会进行战斗。虽然不知道这种方法能否成功。但也只能走着瞧了。 只要知道贝克隐藏的地点,就能大概推测中冈的行动计划。中冈一定是从费尔班克斯到登山旅社。可能在那里的基址狩猎。有意把基地作为幽禁野美凉子的地点,其目的一定是引诱原田上钩。 最重要的是救出野麦凉子,就是办不到,退一步说也要杀死中冈,这个目标还达不到,那无论如何也要杀死贝克。总而言之,没有轻易退却的念头。对于生命,毫不吝惜。在原田的胸中,只有复仇、只有雪恨! 44 翌日清晨,喷气式飞机在西雅图机场起飞。 至道森克里克的航程约六百英里。席位基本已满。原田邻席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妊娠女性,挺着肚子。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呢?——她凑过来搭话,真是一个健谈的女人。如果是紧邻,理所当然应该交谈。原田是一副东洋人的面孔。要是在重要航线那姑且不论,但乘座这种地方性航线的日本人倒是罕见。 女人的名字叫海伦。 “到哪儿去?” “到加拿大拦路搭车旅行,去阿拉斯加。” 只有这个回答。 “真羡慕呀!” 海伦歪着头,眺望窗外的云层。高高的鼻子,如同塑像一般。 “我是搞焊接的。” “焊接?” 对于这话,原田不太明白。 “锻工。” 海伦笑了。 “哦。” 这回明白海伦的职业了。锻工就是锻冶工人。焊接就是进行熔接的工人。经这么一说,原田果然看见她手上有许多烧伤的痕迹。原田对于这位自报是锻工的女性。有什么感想呢?不太清楚。反正,在日本女性中是没有这么表达思想的。能够想象出,海伦在焊接工厂劳动的姿态——敏捷、刚毅。 海伦正侧着脸,可见那侧影中浮现出哀愁,这是对能自由旅行的人们的羡慕。从而,原田领悟到在海伦健全的躯体中,潜藏着的哀愁。 “顺着听号公路走,可以到我家。在我家附近可以租借到房屋。” “谢谢。” 97号公路是从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到加拿大的道森克里克,然后接阿拉斯加高速公路,通向育空地区的沃森莱克,整个公路蜿蜒两千英里以上。1号公路从沃森莱克通向阿拉斯加的安科雷季。 “想去逛逛日本。不过,可能不行呀。” 海伦爽快地收回视线,然后询问了各种有关日本的事情。 道森克里克是个晴天。原田是初次到加拿大,与西雅图相比,显得寒冷一些。 乘辆出租汽车到了海伦的家门口。 不顺便到家里去坐坐吗?——海伦多次劝诱。原田断然回绝了。海伦虽然呈现出孤闷的表情,可仍然挥手目送着原田。在机场丈夫没有来迎接她。大家的人生经历各不相同——原田边走边想着。 原田顺着阿拉斯加高速公路往北走。一出街道,公路两侧都变成延绵不断的白桦树,景色显得旷大。 没有拦路搭车的旅行者。旅游旺季已过,现已转入冬季了。八月份是旅游高峰期,据说从美国各地来的露营者在这个公路上结集,然后去阿拉斯加。这时,已不能露营了。 好几辆大型卡车过去了,谁也没有停下。 原田坐在路旁。 过了一小时左右,来了一辆大型露营车,与其说是露营车,不如说是牵引车。是美国车号。虽然说回美国的露营车还可以见到,但北上的这还是第一辆。 原田挥了挥手。 司机是个女性。她刹住车。 “去什么地方?” 那女人问道。 “去阿拉斯加。” “好的。” 女人很自然地点点头。 原田坐到了助手席上。 “我叫凯瑟琳。” 女人自我介绍。她约莫二十四、五岁,瞳孔蓝蓝的宛如一池湖水。鼻子是通天鼻,但又不如典型的欧洲人那样高。由她的身材便可得知她有一副温柔的面孔。旅行者们都说美国女性漂亮、可爱,有一种混合的美。 “会开车吗?” “会。” “那好,就拜托你啦。从美国出来一直不停地在跑。”凯瑟琳停住车,换了席位。 “从美国哪儿来?” 原田握住方向盘。 “威斯康辛。” “到哪儿?” “阿拉斯加,目的是放浪。现二十五岁了,单身一人。在此以前在办公室工作。叫我凯西好了。” “谢谢,凯西。” 原田用拇指指着后面的拖车。 “不,不,”凯瑟琳摇摇头。“孤独的放行嘛,拖车是装的行李。用以前工作贮蓄的钱买的拖车。这是唯一的财产。” “好哇。” “准备绕阿拉斯加一周。从阿拉斯加高速公路利费尔班克斯,从那儿乘飞机到北冰洋的巴罗角、白令海的霍普转一圈,再返回费尔班克斯。再一边过着拖车生活,经过麦金利国立公园、安科雷季,渡海去科迪亚克岛。返回的路线预定从库莱西·贝伊到朱诺。不过,是否回来我自己也不清楚。” 在进行说明的时候,她眼中闪着光芒。 “不回来?” “如果找到一个喜欢的男人,留在阿拉斯加也行啊。” “在威斯康辛没有恋人吗?” “有过,好几个呢。不过,没有结婚的情绪。这次,绕加拿大、阿拉斯加一周,正是想找个王子呀。哦,这个蓝图宏伟吧?” “是的。” “密斯特原田,你从日本来寻找什么呢?” “父亲和妹妹的仇敌。” “仇敌?” “不共戴天的仇敌。” 不共戴天之仇——但能否复仇,没有信心。 “这,是怎么回事?” 凯瑟琳白白的脸蛋,变得严肃了。 原田简单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没有理由定要隐匿,不能认为寻求放浪而外出的凯瑟琳会向警察告发。原田这点洞察力还是有的有的,进入阿拉斯加,就必须要买手枪了。手枪虽说在枪支店等地方有卖的,可是否仅出示护照就能买到,这不清楚。要是能请凯瑟琳帮着买,就没有问题了。 “你现在正被中央情报局追缉……” 凯瑟琳盯着原田看。 “正是由于这样,才绕道加拿大的。” “我一定保守秘密。” “谢谢。” 车继续向前开着,沉默了一会儿。 阿拉斯加高速公路延绵不断。沿途多是平原,四车线的道路显得单调。在道路的两旁,好象是喜马拉雅松似的矮木森林无边无际,其间也杂有白烨树。这是作为战略需要而建设的泛美高速公路的一部分。在这里没有日本东名道上跑的那种人工整齐感,仅仅是开拓了原野而直接灌入混凝土,因而显得粗糙。然而,这却使旅行者的视线感到合谐。 “你父亲和妹妹真可怜呢!能救出恋人就好了。” “准备救出。” “能帮你什么忙吗?” 凯瑟琳脸色苍白。 “能乘到阿拉斯加就足够了。我想买支手枪,如果不是太麻烦你的话……” “行呀,尽管吩附好了。你有着极其高尚的精神。” 凯瑟琳叹息说。 “怎么说呢?我现在的处境是:政府,警察都到敌人一方去了,只能这么办了。” 凯瑟琳沉默了。 阿拉斯加高速公路在途中就改变了名称。97号公路在育空地区的沃森莱克终止,再往前就是1号公路,一直沿伸到阿拉斯加。 到达沃森莱克已是夜里十点了。从道森克里克出来已经跑了五百英里——八百公里了。 凯瑟琳把卡车从公路上开进森林停放。 她招待原田吃晚饭。卡车中应有尽有。有床也有起居室、厨房,连浴室也有,是一座移动房屋。原田也曾经听说过在加拿大、阿拉斯加一带流行这种形式的卡车。据说有这样的房东,即把城镇的电话线牵进来,把厕所的软管直通地下水道,从而靠将几辆这种卡车租赁给别人维持生活。 从进餐间拿出了威士忌。原田一面喝酒,一面看着不停地忙碌的凯瑟琳。迷人的臂、高耸的胸,长得很匀称。国力的不同才会造就出这种类型的人。在日本,若是具备这种具材、容貌的女人,百分之百的都是些自命不凡的人,肯定会染上令人作呕的习气,而象这位凯瑟琳这样抛弃都市生活,冒险出走,到阿拉斯加探求未知的生活,是决不会有的。 “吃饱了。” 原团认为差不多了,便站起身。 “让我来驾驶汽车。” “密斯特原田。” 凯瑟琳注视着原田。 “什么?” “我令人讨厌吗?” 凯瑟琳的视线落在桌上。 “不。” “若是这样,那能一块睡觉吗?” 白净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原田坐下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欲望是有的,曾数次地想象凯瑟琳的裸体。因为是男人,这也是很自然的。倘若抱着她,至少可以从紧迫感中暂时地超脱。进入了阿拉斯加后,就可以感到死神已在什么地方等待着自己了。完全可以想象,在旧金山虽然逃走了,可是中央情报局又正在阿拉斯加的机场、加拿大的国境公候,或者已与海关人员联系妥了吧——总之,被追击一事,原田是有清醒意识的。 凯瑟琳站在了原田的旁边。 原田抱住凯瑟琳,彼此的嘴唇交合了。凯瑟琳寻求的是浓郁的“克什”。他们相互拥抱着,倒在床上。原田已不再想什么了,脱了凯瑟琳的衣服。凯瑟琳闭上了眼睛。rx房多么的丰满。原田的脸埋进了rx房。 原田推倒了凯瑟琳。 凯瑟琳受到爱抚,发出了不间断地、低微的呻吟,伸直的腿开始痉挛、波动着…… 起风了,刮在卡车上嗖嗖地呼啸。 第十章 45 翌日清晨,还在黑暗之中车就出发了。 从沃森莱克到国境线约有五百英里路程。 凯瑟琳时常呈现郁闷的表情。 已商定在费尔班克斯分手。预计到达费尔班克斯是在翌日黄昏时分,日本时间是十月二十日。若按日程安排,中冈干事长到达安克雷季,是十月二十四日,还有四天,时间宽裕。 在这四天期间,从费尔班克斯乘阿拉斯加的火车或拦路搭车到麦金利,然后只能徒步去“登山旅社”。没有道路,必须要翻越荒芜的山岳。在阿拉斯加,有道路的只有安科雷季之至费尔班克斯一线,其它地方都是莽莽荒野,交通工具只能利用飞机。 作好登山的准备是必要的。 “原田,费尔班克斯分手后,就再不能见面了吗?” 看着前方,凯瑟琳问。 “大概是吧。在中央情报局的巢穴里战斗,活着回来的可能,几乎太小了。” “我从费尔班克斯飞到波因特巴罗,四天以后——即十月二十五日返回,暂时在麦金利国立公园野营。倘若你活着返回,就到旅客通报中心去询问,便可得知我的野营地点。” “谢谢!” “要是你和恋人一起回来,我即便是心里悲哀,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 原田没有回答。凯瑟琳怀的好意是很清楚的,可是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侥幸生还的希望几乎没有。 姑且能够杀掉中冈干事长,也不可能从阿拉斯加逃走。阿拉斯加有理查森空军基地和韦恩赖特陆军基地,在那里可以出动大批的搜索机、空降部队,军犬也会出动的——不可能逃走。 假定只是救出野麦凉子,在这种情况下,追踪的可能只有中央情报局,警察和部队不会出动。要是能争取逃出,就可以跑进日本领事馆要求保护。 可是,正在等待着的,不是这么简单的对手吧。 不会再见到凯瑟琳了。 两人交替地开车,一直持续到深夜。 这一夜,在国境附近一个城镇的郊外露营。 刚一吃完饭,按耐不佳的凯瑟琳又向原田要求,强烈的爱欲燃烧着。事情完毕之后,凯瑟琳也不愿意离开原田,赤身裸体地抱着原田睡觉。 拂晓,凯瑟琳又开始挑逗了。 这里,所包含的激烈程度,仿佛彼此都想让生命之火燃烧殆尽。 翌日清晨,越过了国境。 顺利地通过了海关。 刚出海关,凯瑟琳就从卡车里取出护身的手枪和子弹。 “送给你作为纪念。装上子弹带着,路上可能会遭到袭击。” “好。” 枪是柯尔特式自动手枪,射程为45米。这是赶时髦的,对女人来说不太适合。 在路上不会遭到袭击,因为尾行的车并没有出现。 黄昏时分,平安抵达费尔班克斯。 当天晚上,原田还是和凯瑟琳一起度过的。认识后已是第三个夜晚了。彼此都已熟悉对方的每一个角落了。一上床,很快地就燃烧起来了。凯瑟琳的性感带原田已经知道。 这个夜晚,凯瑟琳非常贪欲。 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时,已是夜里九点过了。卡车的窗户还透进光亮。夏季里,太阳十点过沉没,凌晨两点又升起。这种深夜里的太阳,被称之为“午夜太阳”。在北极附近,太阳仅在地平线上转而绝不会沉没。 凯瑟琳的热情也是这样,永远没有尽头。 “不死的话,一定要到麦金利来啊。” 凯瑟琳把脸埋进了原田的怀里。 原田搂着凯瑟琳的细腰熟睡了。 翌日清晨,与凯瑟琳告别了。 出了卡车,原田向城镇走去。凯瑟琳没有从车里出来,原田也没有回头。他迈着大步向远方走去。凯瑟琳是个美丽的姑娘,性格也挺可爱,她一定会找到一个自己理想的男人。对原田说来,最后的时刻已在等待自己。 到了街上,买了登山用具。虽然这里是阿拉斯加的第二大城市,但是规模很小,街上几乎不见行人。没有行人似乎是阿拉斯加的一个特点。虽说也有街道,可是称得上繁华的却是很少见,因为人们都是用车上街,一次就购买能吃几天的食品。这里无论是谁的车子,冲撞痕迹比比皆是,哪怕新车也是如此。大概车开得粗野,即或是撞车也不修理吧。 在到费尔班克斯途中,见到了好几百架家庭自备飞机。汽车停车场没有,可小型停机场却到处可见。阿拉斯加值得夸耀的是,小型飞机的普及率居世界第一,取得驾驶执照者的比例也居世界第一。公路虽说有六条,但与阿拉斯加辽阔的幅员相比,仍然很少。所以小型机的普及,是理所当然的。汽车在这里,可以视为自行车。 原田步行向阿拉斯加火车站走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原田回过头去,口袋里握着手枪。 “早上好。” 这是个年过半百、满脸胡须的男子,他过来与原田并排走着,说着一口不太流畅的日本话。 “你是日本人吧?” “是。” 原田手枪一直握着,作好随时待发的姿势。 “中村先生认识吧?” 这是男子问。 “中村?” “安克雷奇的中村,那家伙是个好人。” “不知道哇。” “但是,你是日本人呢。” “是的。” “奇怪呀。” “姓中村的在日本有几十万呢,和美国姓吉姆的一样。” “是吗?”男子张开大嘴笑了。“那,去哪儿呢?” “打算乘阿拉斯加火车。” “那是好火车啊。”男子赞美道,“我在叶山呆了三年。叶山的良子认识吧?” “不认识。” “是个好女人呀。” “那家伙好吗?” “当然。好,再见。” 那男子挥挥手,穿过道路向一边走了。 一辆路过原田身边的出租汽车停下来。不知为什么原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刚才的那人,你认识吗?” 是一位中年的司机,他用日语问。 “不。” 日语讲得如此熟练,原田感到惊诧。 “伙计。我正在出租卡车,拼命地干活,如今已有三台卡车了,再加之出租汽车,能够充裕地度日了。” 这男子什么也没问,只是自夸,从说话的神态和精通的日语,原田感到这两个男子是中央情报局的成员。 “刚才的那人?” “哦。他在阿拉斯加输油站干活。那家伙,喜欢炫炫耀日语,一见到日本人就开始搭腔。” “你在什么地方……” “我参军在日本呆过,在费尔班克斯,会日语的很多。” “是吗?” 当然不能相信。 可是什么意外情况也没发生。出租汽车很快到了车站。 出租汽车又很自然地开走了。 火车开动了。 是镶玻璃的双层除望车。正如大胡子男人所说的那样,是漂亮的火车。座席都有靠背,连踏板也是折叠准备着的,前后席位的间隔几乎等于日本的两倍。而且,乘客也不多,一节车箱仅十几个人。这是阿拉斯加唯一的国有铁路,所以不存在赤字的问题吧。只是速度慢得令人吃惊,似乎是以自行车的速度在行驶。原田在车箱的后面找了个角落坐下,这样便不用担心来自背后的袭击。 列车沿着尼纳纳河行驶。这是一条注入育空河的支流。育空河从加拿大的育空地区发源,是条全长三千六百八十公里的大河,横贯阿拉斯加而流入白令海。 车窗外,白桦树森林亘延不断,尼纳纳河河水混浊呈褐色。列车象一条长虫那样在旷大的原野中行驶,速度也犹如爬虫一样缓慢。 车里没有使人感到异样的人物,带孩子的妇女,工人模样的青年,年老的夫妇和单身旅行的女人——没人注意观看原田。 那两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倘若操日语的那两人不是中央情报局路成员,那中央情报局的人在旧金山被甩掉后。又究竟在干什么呢?当然,他们一定要在阿拉斯加各地机场警戒,考虑到从大路进来也必须在边境海关进行监视。原田固执地认为从羽田机场到旧金山他们是有联系的,这是自然的。两人倘若仅是普通人,那么简直不明白中央情报局是在玩弄什么阴谋。 ——仍然是阴谋诱惑吗? 这么说,摩根对麦金利附近中央情报局的山庄进各的调查过于简单了。虽然调查时贝克并不在家,但会不会是预先估计到原田要来调查而故意散布的烟幕? 中冈干事长要去阿拉斯加,半个月以前就通过情报网透露出来了。仔细想想就会感到不可思议。这可能是为了使原田有时间得到旅游护照的一种计谋吧。如果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去美国的前夕,也许是以为原田水来就持有护照,但由于签证等原因而不能去美国。 而且,贝克老家的地址也在情报关系网中流传。 细想这种种原委,就强烈意识到已陷入中央情报局的圈套了。正因如此,中央情报局虽然在旧金山放跑了原田,可也没有继续追赶和埋伏,反正原田一定会在登山旅社再露面的。 ——不能不得出这种结论。 于是,原田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冷笑——那两个自称喜欢日语的小子,就不象正经美国人的气质。 列车自始至终在广漠的原野上行驶。速度宛如不变速的自行车一般。尽营加此,有时时速还是达到六十公里左右。长满喜马拉雅松、白桦等的寒带交混林无垠无际。阿拉斯加空旷得使人兴味索然。 46 列车驶入了麦金利车站。 冬日的麦金利车站,除了原田之外再也没有人下车了。 车站寒冷异常。虽称为车站可名不符实,仅有一间小屋作为售票处,无论哪里都没有栅栏。冬日的枯草覆没了铁轨,一天仅往返一班火车的阿拉斯加铁路,轨道已经出现铁锈。这一切,不能不让人产生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小型机的机场就在旁边,这里也被比人高的杂草包围着。 背着背囊,原田向旅馆走去。附近仅有一家旅馆。说是旅馆,实际上起只是把列车车厢并排放着、隔成客房而已。 即便是不预定也有房间住。因为旅馆旺季已过,游客稀少。 原田住在一间车厢房间里,从窗户中可以望见芒特山,在它的背后是多杜山脉,这些海拔近六千英尺的高山,山腰以上被皑皑白雪覆盖着。面向原田的是芒特山,在它的对面应该有登山旅馆。麦金利山脉的主峰是麦金利山,这里望不见。 原田放下行李,向旅客通报中心走去,为了确认登山旅馆的位置。虽然摩根已经告之了旅馆的大致情况,可是山区的地形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迷路。中心并不知道那个旅馆的存在,服务人员查找了航空照片后告诉他,那里可能是座狩猎小屋吧。在那里有一个很小的建筑,它的位置已在麦金利公园的范围之外。 在公园内登山。尤其是登麦金利山,有严格的规定。因为公园内有冰河,又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气候恶劣地带。在登山前六十天以前,就必须把填有健康诊断,通讯设备详情等项目的登山旅游申请书交给监督官员,并且还规定要出示登山经历书、队员构成、登山记录和向山下报告的义务等等。 在中心,原田受到注意。他被告之天气可能要转坏,一个人不能进山,因为非常危险。但是,因为是在公园范围以外,所以仅仅是提醒原田注意,也就到此为止了,再说登山旅馆的海拔也不高。然而,虽说海拔不高,可除了乘飞机以外无路可通,必须穿越荒蛮无径的山岳地带。中心的人劝原田携带无线电通讯设备。 “究竟去干什么呢?” 服务员向已经转过身去的原田问道。这是一个大胡子的青年人。在阿拉斯加,青年人十之八、九都蓄着胡须。 “有朋友,想干惊人的事。” “祝你平安!” 青年人笑了。据说日本人会莫名其妙地笑。能让原田说话,这位阿拉斯加的青年开心地笑了。能够把笑颜理解成一种美德。使索性可以说,如今的青年人没有笑容,不知为什么在旅行时都呈现出阴郁的面孔。 原田返回旅馆,走进了食堂。 他被带到餐桌旁。就餐的还有一对日本的青年男女,看上去象是靠薪金度日的。他们看着原田。但又回避他的视线。不知为什么,在旅行途中日本人彼此之间都互不理睬。 饭后,原田回到了车厢房间。 这里,真正的夜晚也很不容易降临。原田倒在床上望着车窗外的山脉。从旧金山出来以后一直是强行军,时差变了两、三次,再加之与凯瑟琳如火如荼的风流韵事,身体疲惫已极。可是,仍然睡不着。 ——凯瑟琳? 今天是二十一日。四天后,凯瑟琳就将来到这里。自己真的还能活到那时吗? 原田的脑子里浮现出凯瑟琳那丰满的裸体。硕大的臀部和rx房。性格也顽强,决不会踟蹰不前,到达兴奋极点时的呜咽,至今仍感到非常纯洁。就那样继续和凯瑟琳一起旅行,结果又会如何呢?可以预测,决不会感到厌倦,但可能会被埋没吧? 另一方面,原田与野麦凉子没有肉体接触,婚约当然也没有。不过原田和野麦凉子是那么想的,也是在那样交往着。 若是抛弃野麦凉子,与凯瑟琳继续施行,也可能会另辟一条人生道路。日本的医师行医许可证在美国也是通行的。这样可能会沉溺在凯瑟琳的心和身体里,凯瑟琳也许会成为好的伴侣。 原田摇摇头。 不能抛弃野麦凉子,交往虽说是无形的,可这也束缚了原田。野麦凉子已卷入到原田家的旋涡中。 ——只能翻越芒特山。 自己在告诫自己。 气候变得恶劣了,天一直压到了山顶。 关上窗帘,在车厢房间里令人窒息。自来水管出了故障而水不断地往外流,厕所的水也不进入便器中而在外喷。 原田闭上了眼睛。 翻越芒特山,是在翌日——二十二日午后很晚的时间了。虽说是翻越,可并不是越过山巅,而是穿过山的鞍部。这里是喜马拉雅杉原始森林和嶙峋乱石的交错地带。 步履艰难,达到极点。进入了迷茫无垠的原始森林,巨岩不断出现,悬崖又拦住去路。 当夜,原田在森林里露营。 没有帐篷,但带有睡袋。身边各有一个星期的食物。打开罐头,喝着威士忌。海拔虽然不太高,可是有积雪。在麦金利公园,每到九月中旬,初雪就降临了。 将手枪放在枕头下面。这一带是狼、灰熊和黑熊的栖息之地。尤其是灰熊,具有凶暴的性格和惊人的本领,一巴掌可以将汽车打得支离破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遭到它的袭击,简直就不堪一击、成群的狼也是强大的敌人。阿拉斯加的狼,属于最大种的狼。 此刻,周围寂静得令人耳鸣。 平安地进入深夜了。 半夜,原田被阵阵风声惊醒,森林在呼啸。风里夹杂着冰冷的东西,哦,好象是雪? ——飘雪了! 原田翻身而起。微暗中雪花纷扬,可以感到阵阵寒气袭来。这样下去是危险的,飘舞的雪花会很快夺走体温,即使有帐篷或登山鹅毛被,也很准免于冻死。 原田背着行李。想尽可能下到低地去,至少也要找个岩穴之类的避难地才行。 黑暗里,原田在漫天飞雪中,为寻找确切的放脚之处一步一步地走着。登山的经验是有的,虽说不是专业,可日本的北阿尔卑斯却已登过几次。这时,他一面回忆着过去的体验,一面走着。丝毫没有后悔的情绪,天气变坏是事先预计到的。因为时间币允许再等到天气转晴,再说又是攀登高山——毫无办法。 雪越降越大。 原田继续走着,由于雪而眼前的视线清楚了。视线虽然清楚了,可方位却迷茫了。若到了低地,就会有克拉克河,哪怕是迷了路,再走一天、两天也会到坎西河。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经过尼纳纳河的支流。到了河边,方位就清楚了。要是迷了路走到东边,就会到海伊威伊,即使作最坏的打算,有两、三天时间也能脱出吧。 走了三个小时,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可躲避的场所。相反,雪却越下越大,森林、岩石都隐匿起来了。 原田焦急万分。气温在急剧下降,体温也在下降。虽然有一种因没有高山而存在的稳定感,可同时也意识到正是这种稳定感可能会夺走生命。脚冻僵了,手也冻僵了,渐渐地,脚失去了知觉。原田突然涌现出一阵恐怖感——脚可能冻伤,若冻伤了就不能再走路了。这样下去是危险的。可是,若停下来钻进睡袋中又会有另一种危险——被雪埋没、冻死。 雪猛烈地擦着地表,发出阵阵响声,地面的雪也再度飞卷起来,伴随着空中的雪花而形成旋涡。 天昏地暗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天该亮了,但仍然是昏暗的。 不久,原田在一片低地的林中停了下来。虽说叫树林,可并不浓密,只是一些稀疏的树木。要避开飞雪,这个地方虽然并不适宜。但是原田再也无力动弹了。手脚完全冻僵了。他停下来,双手相互敲打,血液还可以流通,但双脚却无论如何都不行了。鞋中的水气已结成了冰,脚仿佛象块木板,完全没有知觉。 原田疲劳已极,睡魔也开始袭击。这里虽然距极地很近,但是在这片地带由于飞雪而死去,原田根本没有想过。然而,使出全身的力气,还是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呼啸的寒风正在掠走原田的体温。 只有蹲下了。 原田蹲下后,从背包中拉出袋状鹅毛被——钻到里面去,这是剩下的唯一办法。很清楚,要是进去了,不久就可能睡着,然后就是冻死。冻僵了的手,已不能随心所欲地将鹅毛被打开。 原田的手突然停住了——眼前有个什么东西在晃动。 47 那是个巨大的黑色东西。 隔着一道雪幕可以模糊地看见,就宛如看见一个来路不明的怪物潜入了不透明的海里。 ——是灰熊! 原田用冻僵而失去知觉的手握住了口袋里的手枪。感觉和思考都显得迟钝了。在这种暴风雪的时候,灰熊是不会出来的,但此刻着见这巨大的黑影在晃动,原田仍然要这么认为。倘若是灰熊,用手枪袭击打不倒,而反被能一击,那自己便完了。 原田用双手握着枪。可是,那黑影没有动。 ——错觉吗? 他想可能是出现幻觉了吧?人处在一种极限的状态下,很容易看见幻影——在暴风雪的山里突然看见有人家等等,都属于这种情况。也许是岩石?要是岩石,侥幸可能有洞窟,刚才见到的晃动,大概是雪花飞舞而产生的错觉?现在,又纹丝不动了。 原田并没有站起来。如果,靠在旁边的是灰熊……。 随即,原田又开始浮想了。那不动的黑影要是灰熊,杀死了它,能饮热血。虽然也意识到射程45米的手枪击不倒灰熊,可是灰熊那温暖的血压倒了一切。血——此刻在原田意识中就只有血。 原田抠动了枪机,连射四发。他忘掉了一切,一心只想杀死灰熊。 黑影动了。 ——终于! 不是幻觉,巨大的黑影终于动了。原田充满了无限喜悦,站起来了。眼前,那黑影无声地倒下了。 原田蹒跚地走着。对手由于什么原因而倒下的呢?在六七米的距离内还可以尽情地思考,可是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一个躯体庞大的动物倒在那里。原田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才省悟到这是个什么动物。好象是马,大小也与马相仿,又转到这动物的头部,看到长有掌形的,巨大的角。才知道是只麋。 原用取出小刀,刺进麋的腹部割开,然后用双手捧着喷出的血喝着。一股暖流通过喉头。一会儿,喝够了。原田意识到冻僵的手正渐渐恢复知觉,于是双手伸进了割开的洞里。手触到了内脏,感觉异常的温暖。 他脱掉了鞋,在麋的腹部下侧也开了个洞,将赤脚伸进去。原田将背包放在雪地上,坐在上面,把手脚都伸进了麋的腹部。内脏还活着——不,是象活着那样缠住手脚。手脚迅速地都恢复了知觉。 原田把身体紧贴在麋的腹部,脸也贴在上面。从巨大的腹部传出的体热渐渐地消失了,但是原田却复苏了。原田感到自已被夺走的体热又在漫漫地积蓄起来,精力也恢复了。 通常,雄性麋栖息在山岳地带,雌性麋则栖息在低地的灌木地带。每年九月中旬至十月上旬,雄性的下山,雌性的上山,在中间地带变尾。交尾结束,再分别回到高地和低地。这头雄性麋可能是交尾结束正处于返回栖息地的途中。因为与几匹雌性麋挤命地交尾,再返回山上时,脂肪消耗已尽,遇到暴风雪,正在鸦雀无声地躲避吧。 原田感到非常幸运。 在手脚、身体恢复知觉的同时,暴风雪也开始减弱了。 当天黄昏,原田到达图克拉克河。 雪停了,是一个阴天,但不清楚什么时候又会再下。 选择了一处森林茂密的地方,原田露营了。体力已经恢复。 原田用枯枝点燃了火,开始焙烤割下来的生鹿麋肉。在出发前他异常贪婪地吃了一些生肉,体力恢复了。但是生肉毕竟不可口,还是烤肉的滋味鲜美。麋在冬日以苔桃为食,它的肉在脂类中可以说是最为鲜美的。这时的原田已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鲜美了,只是贪婪地吃着,然后钻进鹅毛睡袋。 ——明天是二十四日。 这是中冈干事长抵达安科雷季的日子。中冈要与美方当事人举行非正式会谈,所以狩猎当然是安排在二十五六日。 “在此以前……” 面对薄暮的低空,原田盘算着。 余下的路程是明天还是后天才能完成呢?预定的计划是假定在没有风雪的情况下实施的,但遇到积雪就不能成立了。 翌日清晨,原田一大早就出发了。 午后,雪又开始飞舞了。雪虽然还没有大到不能辨路的地步,可多行的速度却越来越缓慢了。连预定目标三分之一的行程还没走完,夜幕又降临了。 第二天的行程也大体相同,雪时降时停,原田在雪原中掘出一条深沟,象游泳似地滑动前进。夜幕再次降临。中冈已经到达安科雷季了,原田虽然焦急万分,但也丝毫没有办法。 当能望见登山旅社的时候,已是十月二十六日午后很晚的时分了。 ——终于到了。 在森林的尽头,原田停住了。用双筒望远镜可以望见两层楼建筑的山庄。这是一座用圆木堆积起来的坚固的建筑。 原田开使用双筒望远镜仔细地眺望。没有人影,虽然没有人影,里面有人却是可以肯定的,因为烟囱里正在出烟。在建筑物附近有一个供小型机使用的飞机场,那里的雪已被扫除,停有一辆小型扫雪车,另外还有两架小型机和一架直升飞机。 ——没有中冈的专机吗?! 原田感到极度地不安,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山庄。 无论如何,也只能前往。 原田收回了双筒望远镜。 野麦凉子确实幽禁在这个山庄里吗?原田可不敢打任何包票。电话肯定是从阿拉斯加打来的,倘若野麦凉子确实被幽禁在什么地方的话,那么这里就是最理想的场所了。这里只有中央情报局的成员才能接近,警察的手是到不了的。没有道路,也不用担心谁会不期而至。 ——圈套吗? 即使是圈套,原田也不能踟蹰不前。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到这里来的。野麦凉子十有八九在这里。就算她不在,也有可能碰到贝克。向贝克复仇,也是一个重要的目的。他不仅在出事现场非法绑架了野麦凉子,而且还将她幽禁在这个极地里。这种罪行是难以饶恕的。仅仅听到父亲临终前的一句话,就惨无人道地对待一个无辜的女人——这是不能饶恕的。 如果中冈已经来了——原田在描绘着一幅凄惨的景象。那就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战斗。中央情报局的行家们正在等待着自己,另外还有两名警卫中冈的警视厅的sp也来了。 战斗若是胜利了,这场复仇剧可以一举结束。杀死中冈,杀死贝克,救出野麦凉子。可是,要完成这些任务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原田的武器仅仅是一支射程45米的柯尔特自动手枪——真是螳臂挡车。 正面进行战斗,转瞬间就会被杀。只能寻找时机。例如,偷偷贴近中冈,抓住他作为人质换回野麦凉子。但这种办法能否成功,又另当别论。 原田出发了。 原田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豁出命来进行战斗! 雪花漫天飞舞。 山庄在低地上。原田顺着森林的边缘,在山庄的上侧盘旋,神经极度紧张。中央情报局有些什么防备的手段不清楚,例如,可能装有电视监测机之类的仪器监视周围。原田很谨慎地利用树干掩护着行动。虽然距离很远,可也要细心留意、不敢松懈。 黄昏时刻,终于找到一个能俯视山庄的位置。原田蹲在树干的后面,身体下部钻进鹅毛睡袋,取出了双筒望远镜。就这样,透过飞舞的雪花监视着。虽然已进入夜晚,但真正的黑夜却很难到来。原田一动不动地把望远镜的焦距对准山庄。 ——那里! 约过了三十分钟,从山庄出来一个男人。那人向距山庄约有百米远的机场走去,一走近一架小型机,好象取出了什么东西,立刻又回去了。那人的面孔清晰地进入了双筒望远镜——是日本人。 sp吗? sp是秘密普察,负责保卫重要人物,他们都是从警视厅里选拔出来的彪形大汉。那人消失在山庄里了。 “中冈来了……” 原田从胸中泄出了这重重的一句话。既然sp来了,就可以得知中冈也在。可以肯定刚才那人是sp,不能想象在中央情报局的专用山庄还会出现sp以外的日本人。 “是吗……” 他颤栗了。这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临阵时极度紧张的表现。原田有过步枪射击和特猎的经验。这与发观了猎获物全新的足迹时的战栗、与感到附近一定有猎获物时涌现出的激奋是同样的。罪恶的魁首中冈,就在眼前的山庄。在射程之内如果中冈走出户外,只要有支步枪,一枪就可以将他击毙。遗憾的是没有步枪。不过,只要竭尽全力,殊死拼搏,是能够杀死中冈的。 48 天气也成人之美。 有积雪,近膝盖深,并且雪还在继续下着。 待到夜幕降临,原田义之下了山。他找到了一根树枝,一面消除留下的足迹,一面前进。只要能在基种程度上消除,那么持续的飘雪就能彻底地消除痕迹。 原田非常吃力地迁回到机场附近。与其说叫机场,不如说是普通的平地。扫雪车清除的雪在跑道的一端堆积起来。原田着眼于这个雪堆。他挖了一个洞——是个能潜入的洞,只要大小能进入就行了,痕迹很快就会被雪掩盖的。用了三十分钟左右,好歹总算完成了。把挖出的雪又刨在雪堆上。在这里如果被发现就无处可逃了,将会被那些人嘲笑,然后被杀死。成败在此一举。原田小心翼翼地干完后,钻进了洞里。 进去之后,扩充了内部,并用这些雪把洞口封住。 一小时左右,一切就绪。 在此之后,面临的问题就是与死亡的恐怖作斗争。进行枪战死了也倒罢了,可堵在洞里被打死,是可怕的。然而,对此只能忍耐,因为这样做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哪怕自己死了,也一定要杀死中冈。 飞机紧靠在身旁,只要中冈没穿防弹农,就躲不开从眼前雪堆里射出的枪弹。即便说是sp,也不可能在刹那间保护中冈。 倘若运气好,例如中冈来到眼前,就突然冲出抓住作为人质,以换回野麦凉子;或者是杀掉中冈,连贝克也杀掉。否则是在事情发生文前就披着破而遭杀戮——总之,这是一场孤注一掷地赌博。 除了押下这个赌注之外,就别无它法了。 原田下定决心。 在雪壁内侧穿了个呼吸和监视前方的小孔。孔象针眼般大小,外面的情景用一只眼睛可以看见。雪仍在继续飘着,可以看见山庄的二楼灯仍然亮着。 “干吧。” 原田嘟哝着。 成功与否——如今已逼近最后的时刻了。 夜深了。因为是在雪洞里,所以并不寒冷。虽说不冷,可骨头关节也冻得嘎吱嘎吱作响。身体不能动弹,比什么都难受。原田默默地忍耐着这一切。 夜更深了。 虽然是短暂的夜晚,可此刻却令人感到天永不会再亮了……天快亮了,雪也停了,对此原田感到不安,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出来了。他在祈祷,但愿痕迹已经消失。十之八九是应该消失了。 一直监视着针眼大小的窟窿,痛苦袭击着全身。冷和等待的痛苦侵蚀着僵硬的身体,要是这样地一直等待着黑夜的再度到来,那就必须放弃计划了。由于疲倦可能会入睡,再说,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身体很可能已不能动弹了。 一直等到明天夜里,这种可能性仍然存在。雪这样深是不可能狩猎的,中冈只有回去。是今天回去呢,还是明天——这是胜败的关键。中冈倘若运气好,就明天出发,不然就是今天。要是今天,中冈就死到临头了。 时间停止了转动。 原田和自己斗争着。 时针已转到上午十点。 ——来了! 咚、咚,传出了高声的响动。这真是眨眼间就出现的情景。也许是一直注视着窟窿,眼睛疲倦了吧,竟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出现。当己觉察到时,有五个男子已经来到身边了。 原田握着手枪,撑起腰,手扶着墙壁。 ——糟糕! 原田哼哼着。有两个sp站在中冈的前面,在中冈的身后,站着的是在照片上见过的贝克,另一个是驾驶员。两个sp拿着手枪,贝克端着步枪。即便是猛然跳出来,也不能射中中冈,身材矮小的中冈埋在四人之中。 原田愤怒地凝视着。很清楚出去只能白白送死,这伙人小心翼翼池保护着那家伙,真令人诅咒,很想冲破雪壁跳出去,如果可能就将他们全部杀死。若是冲锋枪或许还能成功,但手枪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 五人已走近头一架小型机,驾驶员打开舱门,中冈最先进去。在中冈进去时,两个sp和贝克背靠飞机警戒。不愧是警视厅选出的sp和中央情报局的成员。 原田痛彻肺腑。历尽艰辛来到了这里,又放跑了中冈,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可是…… 引擎发动了。两个sp挟着中冈坐着。贝克乘坐第二架飞机,是护航吧。两架飞机都在做准备工作。一会儿,第一架飞机起动了。贝克轻盈地跳下来,踢着自己的飞机的轮胎。这时第一架飞机响起了轰鸣声,贝克把手放在门上看着。第一架飞机飞走了。 原田使出浑身气力冲破雪墙,在冲破的同时,把枪口对准贝克,跑了过去。贝克把舱门开着,由于飞机的轰鸣而未注意到其它的声音。 “不准动!” 枪口对准了贝克的背后。 贝克万分紧张,慢慢转过头来,神色惊愕不已。 “原田!” “是的。因为受到招待才来的。坐下!” 从贝克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枪。步枪放在机内。贝克坐在驾驶席上。额头秃秃的贝克,脸色苍白。 “追赶那架飞机。不听命令就杀死你。我会驾驶的,杀死你这家伙是不成问题的。” 手枪对准了贝克的脑勺。 “快点儿!” “知道了。别开枪。” 贝克驾驶飞机起飞了。 这时中冈乘的第一架飞机又出现在上空。贝克加足马力,跑道很短,机体刚一激烈振动,就已飞上了天空。 “追上他们,要干什么?” 贝克问。 “杀中冈。” “干完这事后,准备怎么逃呢?从理查森空军基地会派出搜索机的呀!” “那没关系。我的目的就是杀中冈。再以后能否逃出去就押个赌注。” “准备不顾一切了吗?” 飞机盘旋了一圈后,追赶第一架飞机去了,第一架飞机已朝着山脉鞍部方向开始上升了。 “管它什么顾不顾一切,反正要击落它,加快马力……” 原田要抓住最后的一线机会。对方不知道原田已乘第二架飞机追赶来了,因而不会全速飞行。一定能赶上。倘若追上,就用步枪连飞机一起击毁。转瞬之间。复仇就可以结束了。中冈就会碎尸万段地散在芒特麦金利山的什么地方了吧。杀死贝克就更简便了。 最后胜利一定是属于原田的。 ——纵然死了也值得。 中冈已死到临头了。就算他已经知道原田就在第二架飞机内,中冈也不能再发报了。虽然在世界上阿拉斯加使用家用飞机最普及,但在小型机中都没有装备无线电收发报机。一切都只是为旅游、业务的需要。若是遇难,那就没救了。 即使育空河的鲑鱼师们要使用无线电,也因为军事性原因而被禁止。 如果到时间谁没返回,那朋友们的轻型飞机就开始搜索了。 三年前,阿拉斯加选出的议员——彼奇众议院议员从安科雷季飞往朱诺,就出了事故,行踪不明。飞机虽是中型机,可没有无线电装置,遇难方位不明。理查森空军基地出动军用飞机搜索,连续搜索数月,至今连碎片也没有发现。 遭到原田的袭击不能求援,连坠落的场所也不易找到——这就是中冈的墓地,在辽阔的麦金利山脉的某处。 “我的过错!”贝克怒吼道。“没想到你竟然藏在雪中。是昨晚进去的吗?” “是的。” “想把我怎样,杀了吗?” “曾经想过。问一个问题,野麦凉子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受到了很好的保护。她是我的恋人,结婚……” 原田大喝一声,野麦凉子肯定不会把这个男人作为恋人,如果有那种关系,那也是在暴力之下。野麦凉子从日本被绑架到阿拉斯加,还能有什么抵抗呢? “在山庄吗?” “是的。” “山庄有几个人?” “四个。” “懂了。——喂,想找死吗?” 贝克假装有乱气流,想摇动机翼。在手枪的逼迫下,飞机又返回水平状态。 “死心了吧。与前面的飞机并排开。” 距第一架飞机仅数百米了。前方的山好象是多杜芒廷山,顶戴皑皑白雪耸立着。第一架飞机向它的鞍部飞去。眼皮下能见到的好象是图克拉克上游地区,在较远的前方连接着芒特麦金利的北角。是岩块地带,那虽耸立着断岩绝壁群,如今被雪覆盖。 贝克加快了速度。第一架飞机就在眼前,已能见到乘坐者的面孔。 “好吧,要是装怪,那枪弹就不客气地崩死你这家伙!” “知道了。现在还不想死。要是不装怪,又怎么样呢?” “住嘴。飞机并排!” 原田端着坐席上的步枪。飞机从横侧伸过去。第一架飞机的驾驶员不解地看着,sp也探望着。原田隐藏在窗子的的阴暗处。 两机约相隔百米。 原田用枪砸烂玻璃,把步枪伸出去,对准驾驶员连放三枪。与此同时,第一架飞机的机体大角度地倾斜,单翼向空中突立,开始急转。 原田的子弹射入了机体的前部。想击毙驾驶员的努力看来失败了。不过,能击中引擎也行,不用焦急。第一架飞机继续急旋。下面,是白雪覆盖的巨岩山脊地带,如果坠掉则会粉身碎骨。穿过了支尾根,第一架飞机加快了速度,想拼命地甩掉追随的飞机。 “追!追上它!” 贝克一个急旋,追上去了。 原田继续射击,距离太远了。 “击中了!” 第一架飞机的机首冒出了黑烟。 嗒,嗒,嗒,原田听见一阵步枪声。当他醒悟到这是从第一架飞机上射出的高性能步枪子弹时,机体已中弹了。 “不好,引擎被击中了!” 贝克叫起来。 双翼发动机的一侧沉默了。 “机翼!平衡!” 飞机开始令人生畏也震动,如同卷进了乱气流似地颤抖。对方仍在射击。飞机边抖动边开始下降。 “完了,坠落了!” 贝克绝望地叫。 “不能滑翔吗?” “不能!先去平衡啦!都怪你这家伙,全都完了。” “没降落伞吗?” “有,可是在后部座席,已来不及了。” 第一架飞机的黑烟消失了,在慢慢滑翔,向多杜芒廷山的北壁迫近。北部是耸立的山脊,象这洋冲过去,是会撞碎的。 “喂,着!” 原田向紧紧抓住操纵盘的贝克怒吼。第一架飞机的前面,耸立着北部山脊,在那绝壁上有一块小平地,是块很长的平地。它是由地壳断层而生出的,如同阳台似的岩石表层,呈带状地延伸。第一架飞机向那儿飞去。那里被雪覆盖着,也不知是否平坦,但除此以外全是巍峨的岩石了。 “在那儿着陆!” “不行,不能保持平衡!”他们的飞机比第一架飞机的高度低。 “把燃料放了!” “好,试试!” 贝克放掉了燃料。好歹总算进入了滑翔的姿势。但不是标准的滑翔,只不过是一面摇摇晃晃,一面维持着能在那里着陆的高度。 “成败在此一举啦!着陆过猛飞机会撞碎的,或从那阳台上抛出去!” 飞机迅猛地迫近北山脊了。第一架飞机如同被吸进去了那样被绝壁吞噬。是爆炸还是被撞得粉碎?在那一瞬间闭上了眼睛。第一架飞机在迅猛地着陆之前改变了角度,绝壁的阳台上冒起了雪烟。积雪象是完成了刹车的任务,不高的雪烟包围了飞机。最后,那飞机以相当猛烈的势头撞在岩石表面上。可是,没有燃烧,也没成粉末。 贝克没有说什么。左右摇晃的飞机向绝壁滑去,没有超群绝伦的技艺是不可能玩这种把戏的。北壁清晰可见,仅咫尺之隔就要撞壁了,贝克又把飞机回旋——由绝壁回旋。飞机几乎是逆转。在激烈震动的同时,飞机重新取得了平衡。与此同时,飞机也着陆了,是被撞倒着陆的。机体跳了一下,卷起了雪烟。原田抓着皮带,他明白飞机已严重损伤。舱门不知去向,左翼也折断了。尽管如此,飞机仍住前冲,边冲边向右偏。右翼也撞在岩石表面,螺旋桨一面擦着岩石表面,飞机一面滑行。 飞机横着滑行,尾翼也撞碎了。飞机总算停住。在此之前,原田已被抛了出去,因为他不顾一切地抛掉了皮带。原田认为飞机会从台地上摔出去,应该在此之前脱出来。 原田摔进了深深的积雪中。 他从雪里爬出来,身上似乎哪里也没有受伤,幸亏积雪很深,近腰深。他拼命向飞机走去,来福枪还在机内,若被贝克拿到,一切都完了。 爬到前面视察,只见贝克面都被血染红,倒在座席上。挡风玻璃摔得粉碎,玻璃碎片好象扎进了他的面部。 原田爬入机内。来福枪掉在地板上。 他装好子弹,窥视旁边的飞机。 “还有谁?” 原田怒吼着。 “你这家伙,是原田义之吗?” 一个年轻男子用日语吼叫着回答。可能是sp。 “是的。中冈怎样了?” “活着的。驾驶员死了。仅剩下我和中冈干事长。” “还有一个sp怎样了?” “被来福枪击中腹部,也快死了。” “把中冈交出来!” “停止互相残杀吧!要想想,无论怎么样,你还能从这里逃出去吗?” “不管怎么都行。把中冈交出来!” “无论如何也要干吗?” “干——就是为这个来的。你躲开,我并不想杀害你。” “很遗憾!我是sp,不能让中冈干事长被杀死。” “你还不知道那家伙的真面目。” “真实面目,什么都行。” 回答非常严肃。 “那么,只好交战了。” “没办法。” 听了这句话,原田下了飞机。机轮被雪隐没了,怎样行动对方也看不见。 “这是最后的警告!”原田怒吼道,“你那架飞机的燃料还没放出来,现在我要是向它射击,它会燃的。要不愿被烧死,就把枪扔出来。” “且慢,原田君……” 传来中冈嘶哑的声音。 “不能休战吗?” “休战?愚蠢的家伙!” “订个君子协议,我会报答你的。我绝不是个失信的人。这件事就是作为交通事故处理。订个协议,因为……” “闭嘴!” “不,请等等!我们在这里相互残杀,可野麦凉子还在山庄。我想与你商洽一下。我辞去干事长职务,在政治上完全引退,把财产拿出来交给你,作为补偿……” 中冈拼命地陈述,声音变得如同悲鸣一般。一边听着这些,原田一边绕到飞机尾部。使汽油燃烧而黑烟上冒,这并非良策,因为可能会被谁发现的。对手只有两个人,射击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中冈还在继续说着。到这种时刻了,还想用语言来摆脱困境,愚蠢…… ——等等,莫不是圈套? 原田停住脚步。中冈还在继续唠叨,在此期间,也许sp不知不觉地就靠近了吧。原田紧贴着飞机尾部,慢慢地匍匐前进,一点一点地扒雪,将身体潜在其中,然后在机体和雪之间穿凿一个缝隙。从缝隙中,能看见那男子的下半身,如同游泳那样在前进,sp靠近了。能见到他的手枪了。 原田再检查了一遍手枪装弹情况,倘若一枪没有击中的话,就要互相射击,用手枪不能和sp那性能优良的枪枝抗衡,来福枪不适宜近战。只能屏住气,等待吧。 sp从尾翼后面伸出了手枪,在原田的眼睛上面,慢慢地,用一只眼睛窥视。原田的手枪朝上,等待着sp的面部露出。 sp的脸露出来了,与此同时,他也作好了射击的姿势卧倒在雪地里。卧倒的地方,恰好就在原出的眼睛和鼻子前面。原田抠动了枪机。 sp的胸膛中弹了,仰面朝天地倒下。 鲜血慢慢地浸透了积雪。 “樱井!” 听见枪声后,中冈在叫喊。是在呼喊sp。 “樱井完蛋了。” 原田站着。 “停下来吧!饶恕我吧!原田先生,烧了我吧!” 中冈凄凉地叫道。 “不要哭。出来!带着武器出来!你也有战斗的权力。” “……” “若不出来,就炸掉飞机。” 中冈不作答复,突然沉默了。 “只给你五分钟。” 原田离开了飞机,端着来福枪后退出约五十米。中冈是个狡猾的对手,站在掩护体旁是危险的。 在雪地里弯下腰。 等待着。近五分钟了,能见到飞机旁的雪在动。中冈在挖雪,爬了进去,来到飞机旁,拿着来福枪、中冈也是个狩猎迷,他相信自己的力量,丧心病狂地要进行反击。 原田看着雪地里的微微颤动。 雪的颤动在机旁停止了。从雪地里伸出了来福枪的枪身,如同螃蟹露出的眼睛那样。随着来福枪,露出了半个头。 “在这儿!” 随着原田的怒吼,中冈的上半身从雪地里出来,连续地射击。什么目标也没有,只是盲目地射击。 来福枪射了五发子弹,便沉默了。原田在杂志上见过介绍,说来福枪只能装五发子弹,最大射程好象是100米。 原田站着。 中冈还隐藏在雪里,仅仅枪身在动,在慌忙地装子弹。原田反击了,根据晃动的枪判断中冈翩位置,抠动了抢机。 枪身停止了晃动。 为了提防万一,五发子弹全射完了。原田等待着……不一会,可以看见雪地里渗透的血扩散出来。走上前一看,中冈已死了。面部、肩部中弹,脸已经破碎。 看了一会之后,原田用脚踢着雪把他掩埋了。 事情了结了,可是很不尽兴。 他摸摸口袋,取出了香烟,点燃火,狠狠地吸了一口,两口……身体开始感到哆嗦,寒冷突然袭来。在这寒冷之中,潜藏着几分死亡的气息。到此为止,陷于死地已有三、四次了。无论哪一次,都感到没有任何希望,已被绝望的黑暗吞噬。 但是居然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复仇结束了……” 扔掉烟头,原田小声地自言自语。父亲和妹妹的仇,已报了。然而,怨恨消除之后应有的快感并未出现,父亲和妹妹喜悦的表情也没浮现,相反,懈怠之心却很强烈。也并没有因为要杀死中冈和贝克而牵连了三个人所出现的那种罪恶感。凡是中冈一方的人,就是敌人,这种信念在复仇之初就已存在。并不是因为那些,只是感到自己的行为没有什么意义。待复仇结束后,则认为复仇是很徒然的。 原田走到了台地的一端,然后又走向另一端,观察地形。山的一侧是断崖绝壁屹立,就连猿猴也不可能攀援,高度究竟是多少,站在台地上面无法目测;另一侧也是绝壁,垂直下去,约近王百米高,下面情况如何,无法看见。在杳渺的下一面,只能看见支尾根,虽然两端都看见了,可哪儿都一样。 “不行吧!” 原田嘟哝着。这里连鸟儿也没有。不可能再逃出去了。他弯下腰坐在雪地里。天空依然低沉,毫无变化。现在,暴风雪又要来临了。倘若暴风雪来临,在这高地上,就算躲入机舱也难免冻死。食物没有,睡袋也没有。原田已醒悟到身处绝境,与前几次不一样,不存在任何侥幸的心理,就算什么时候搜索机来了,并幸运地被发现,等待他的也只有刑事厅和绞刑架。 或者,美国政府要是知道了事件的真相,就会杀掉原田以了结事件。没有理由不杀,以逃亡为理由,什么时候都可以枪毙。 无论怎样,都是绝路一条。 “凉子!” 他嘟哝着。野麦凉子不久也要被杀,这是她注定的出路,无法改变。 在一阵激情过去而如今是充满绝望的躯体中,已开始渐渐冷却,彻骨之寒已经来临。原田向飞机走去。不久,酷寒的白夜也将来临。若裹在降落伞里,“点燃机器内的燃料,也许能过一夜…… —一降落伞! 原田驱走了轻微的战栗。要是使用降落伞,也许能摆脱这种绝境吧?原田走到崖边向下眺望,高度令人晕眩,身上的神经都发麻了。原田取得过小型飞机的驾驶执照,接受过跳伞训练,但是一想到从这断崖绝壁上跳出去,血都凝固了,因为没有用降落伞空降过,虽然学习过操纵方法,可完全没有经验,并且…… 原田畏缩了。 无论怎样跳崖,也跳不出三米远。要是就这样下落,打开了的降落伞蹭在崖上就会划破,或者由于尽是稻级而不能使用了吧——原田认为情况一定是这样。 ——不行吧! 在瞬间的愉悦之后,又被更深的绝望所代替。只要能摆脱这种绝境,就能救出野麦凉子,然而,原田清楚地知道降落伞的直径有十几米,自己的跳距仅三、四米,张开的伞蹭着悬崖面会揉得乱七八糟,这是显而易见的。 ——怎么办,不干吗? 高度绰绰有余,只要能跳出去,拉开伞索就行了。从跳出去到降落伞打开,需要五、六秒钟。五、六秒的时间,人体约下降一百二十五米至一百八十米,而这个绝壁至少有二百五十米。在这个极限中,会出现些什么情况呢? 问题在于离开悬崖的距离,最低限度也要跳出七、八米。 原田返回飞机旁,他在考虑使用投掷器这类的东西,难道不能利用飞机的残骸制造吗? 仔细检查了两部飞机,原田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能飞行的东西也没有装载,连一根绳子也没有,有的仅仅是工具。 原田把阴郁的视线投向了四散的机体。视线慢慢地在机翼上停住了——弯曲的金属板。 滑雪! 把金属板剥下来穿在脚上,可以作为滑雪板。穿上滑雪板,利用雪坡的倾斜,轻而易举地就能飞出七、八米。 原田迅速拿出了工具箱。两架飞机的机翼都折断了。在剥下的铁框上钉上硬铝板不是一件很难的事,用了三十分钟左右就取下了足够幅宽的硬铝板。可是,要想切成滑雪板那样宽窄,却没有工具,取下来的板怎么弄也不合适。于是,原田考虑就乘坐在这种板上面,因为哪怕使用不是固定在脚上的那种滑雪板,只要能离开崖边飞到空中就行了。 原田用金属板,在山侧把雪集中起来,堆得很高。因为推得越高就越能加快滑雪速度。他拼命往上运,汗水出来了,衣服也脱了,还在拼命地运。运送了两个小时,建造起了一座倾斜度很大的滑雪台。滑雪白的长度仅二十米,虽然短也没有别的办法。原田在不停地干,心里并不踏实。两架飞机被迫着陆以后,已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中冈预定返回安科雷奇,如果那个飞行计划早就到达了机场,这时机场方面可能要开始生疑了吧?到达安科雷奇若是双引擎飞机只需要一小时。不久搜索机就会出动。中冈是日本的大政治家,如果确实遇难,不但是空军,就是民间也会出动数十架小型飞机进行搜索,这是可以想象的。 众议院议员彼奇遇难时,曾出动了总计数百架飞机合力搜索。 山庄里虽然没有电话,但只要是中央情报局需要,则可启用无线电通讯设备,信号虽然会被芒特麦金利山挡住,但可以在什么地方进行中转。能够想象,现在正在用无线电收发报机进行联络吧。 要是在被搜索机发现之前还没有离开这里,就再也走不开了。若投下空降部队,那一切就完了。 又用了三十分钟,才完成了倾斜度很大的滑道的建造。原田用极反复敲打、踏紧,直到滑道光溜溜的为止。因为天气酷寒,一夯紧后立刻就冻结了。 远处,响起了直升飞机的声音。 原田擦干汗,停止了工作、山庄好象也有直升飞机。远处,飞机在支尾根慢慢地回旋,消失了。 ——他们已知道中冈遇难了。 那么,再隔一会儿,搜索机就会从理查森空军基地飞来。 不能再犹豫,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能否顺利张开了,原田立刻背上降落伞。他攀登上滑雪台的顶部,把硬铝板放好,坐上去,左手握着来福枪,把两颗子弹装入口袋。 ——顺利地张开吧! 他料想滑雪板飞出空中的势头会很好,担心的只是降落伞不能张开。 原田右手握住滑雪板上的皮带,屏住呼吸。由于恐惧此刻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感觉都迟钝了。在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松了刹车,原田毅然决然地用来福枪戳了一下身后的崖,铝板沿着陡斜面“嗖”地滑了出去,完全不是在滑而是在降落。原田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抓住皮带将后仰的身体拼命前倾。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在这飞速直下的瞬间,猛烈的冲击使身体上翘,在崖边的跳台上,身体如同球一样地冲了出去。 身体冻僵了,风嗖嗖地作响,大地颠倒了,远处支尾根的岩块地带也转回来了。原田离开了铝板的皮带,用手拉开了伞绳。现在,一切都不顾了。身体呼呼地往下落,不知道滑雪板如何了。大地象要迅猛地冲撞过来似地迫近,原田连意识也淡薄了。 逆风叩击着身体,使原田又苏醒过来。仅仅数秒钟,却令人感到时间是如此漫长。伞张开了。 ——得救了! 原田放心了。离开绝壁已有十几米远。 ……? 原田看见了一个奇妙的现象——降落伞的下落速度,从伞张开下落两米后开始,直到着地,保持均速降落;应该急骤上升的绝壁,却象放映电影的慢镜头那样慢慢移动着,没有感觉到人在下落,是浮起的。不,下落仍是在下落,可速度慢得令人吃惊,一边缓缓下落一边顺着绝壁横着移动,横着移动的速度好象还要快些。绝壁在移动变化。 ——是上升气流? 原田意识到了它的原因。他想起来了,在山房地带和高山上,山的襞皱处常常可以见到上升气流。滑翔机在山岳滑翔,就是乘这种气流上升、飞翔。在这个绝壁中,也有很强的上升气流,降落伞也乘上了这股气流。 能见到地面了,应该一口气着陆的支尾根却还有一段距离,降落伞越过了支尾根,顺畅地向森林地带滑去。 宛如滑空。 冰冷、收缩了的神经又渐渐恢复了柔软。恐怖感已消失,相反却有一种浮扬感,开始在原田的体内漂泛。不,与其说是浮扬感,不如说是一种性欲的恍惚感。恐怖翻过来,这里便隐藏着成倍的快感。 49 几架搜索机从头上掠过。 这是喷气式飞机,在云层上响起了金属声,正在用红外线拍摄。五、六架民间小型飞机,还有十几架不知是警察还是军队的飞机,向支尾根附近驶去。 原田贴在树干上,搜查大张旗鼓地开始了,从山庄附近至支尾根,在进行全面搜索,简直如同地毯轰炸似的。可是,在靠近山庄的附近,却没有这样严密。 两架小型机失踪,谁也不会认为是在起飞地附近坠落的,就算一架坠落。另一架也应该还在。 要是两架都坠落,那只能是航线错了。飞机驶向了高山地带,顷刻间被恶气流吞噬。驾轻就熟的驾驶员向这样的恶气流飞去,那问题就另当别论了。所以,搜索向着芒特麦金利山的方向集中。 山庄一侧的机影很快就消失了。 这种搜查若再持续六、七个小时就会结束,因为黑夜来临了。今天和明天都会四处搜索,只要那个台地上的残骸没被发现…… 一架飞机也没向多杜麦金利山的北壁去,因为飞机起飞后不会立即向那个方向飞去。姑且是向那个方向飞去,但只要搜索机不相当靠近北棱,是不会发现那个台地的。 原田向山庄走去。 着陆后,已近两个小时了。 降落伞由于上升气流的缘故,着陆地点距山庄更近了两公里。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一定能救出野麦凉子,原田对此深信不疑。山庄剩下的那架直升飞机肯定外出搜索去了。贝克说,山庄有四个男子。乘直升飞机,走了两人,应该还剩下两人,只要有机会,是容易杀掉的。现在,哪怕是中央情报局的成员,原田也没有放在眼里。 难题在于,救出野麦凉子后向何处逃亡。 到达山庄,还不到午后四点。跑道上的直升飞机不在了。 原田并没有放松警惕,但与最初相比,靠近山庄的时候就没有更多的踟蹰不前。他悄悄地靠近房子旁边,注意观察。里面传出了收音机的声音。虽然等待了近三十分钟,可仍不见一人走出户外。 原田检查了装弹情况,决心进去。再磨磨蹭赠,直升飞机就回来了;并且,警察也可能会来调查。在山庄以及附近,都仔细侦察过,没有监视装置。原田认为,中央情报局可能过份自信了吧。他们认为,原田就是来到这里,那也只能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事实也是如此,决不能认为贝克他们对原田的估价过低,只不过是原田幸运而已。但倘若说走投无路的人还有什么好运的话,那么这也全靠他自己的努力。 原田站在门前。 把来福枪放在外面。 门里面锁着的。 原田敲门了。 “谁?” 远远的一个男子的粗嗓音。 “特别警察樱井。开门!” 不知道这能不能管用。 片刻,脚步声临近,门锁打开了。原田作好了射击的姿势,对方如果有准备,立刻就开枪。 门开了。 站着的是一个长满络腮胡的男子。原田用手枪抵住男子的胸前,男子默默地举起了手。原田用枪命令他出去,同时取下了男子腰间的手枪。 “还有一人,在什么地方?” 原田杀气腾腾地问。 “房间里” 那男子声音嘶哑。 “带路。要是出声,就杀死你!贝克已被杀了。” “不要开枪,我把那个女人还给你。” 男子哀求道。 “好,走吧。” 男子在前面带路,原田跟在后面,保持一定间隔。先到的地方是活动室兼食堂,有四张桌子,里面有阶梯。男子又静悄悄地上去。一上去就是走廊,有几个房的门并排着,男子用手指着其中的一间。 没上锁。 男子开了门。 床上有一个彪形大汉,赤身裸体,正在把一个女子按在下面。那个大汉慢慢地回过头,面部僵冷,他向桌上晃了一眼,手枪放在那儿的。 “下来。” 原田用枪瞄准大汉,带路的男子靠在旁边。大汉象是挨了冻。身体的下面按着野麦凉子,她那被掰得很开的裸腿显得可怜。 大汉点点头,身体离开了野麦凉子,原田看见在离开的过程中,那男子的手若无其事地伸向了枕头下面。 野麦凉子抬起上身,用呆滞的目光望着原田。 原田抠动了枪机。彪形大汉的脊背中了枪弹,“砰”地一声,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咚地倒在窗前,手中还握着微型手枪。这时候,络腮胡男子抓起了桌上的手枪。原田并没惊慌,用枪又击中了那男子的胸膛。他倒在了墙壁边。 从凯瑟琳那里得到的口径45毫米的手枪,具有很大的威力。 “没,伤着吧!” 原田的声音非常嘶哑,声带干涸。 “好,义之……” 野麦凉子赤裸地站着。 “赶快离开这儿!” “我——我,已经……” 野麦凉子声音高亢地叫到。 “不要说了。” 原田走过去,给了凉子一记耳光。凉子倒在床上。 “快点儿。” “是。” 凉子从床上跳起来,长长的头发在空中摇曳,非常美丽。她抓住粗布裤。这姿势,宛如一头年轻的野兽在跳跃,rx房在颤动,臀部在颤动。在原田的脑子里,刹那间闪过一种欲望。 野麦凉子穿好衣服下了台阶。在活动厅的壁橱里,放有雪橇、散弹枪,粮食和背囊等等,两人将必要的东西装入了背囊,出了山庄。 “往哪儿逃呢?” 凉子拉着原田的手。 “沿着图克拉克河往下走,一进入了原始森林,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原田回答着,一面踏出房门。 凯瑟琳说过,在芒特麦金利等着。可是,去那个方向等于自杀。就算能顺利到达那里,但是很明显会给凯瑟琳添麻烦。中央情报局就算是为了保全面子,也要尽全力在整个阿拉斯加进行追捕,一旦知道凯瑟琳在与原田联络,肯定会杀掉她。 而且,理查森空军基地,韦恩赖特陆军基地也会出动追捕搜索队,不会不出动的,因为日本的重要人物被杀了。总统也会出示暗杀密令。不会再进行逮捕,判决之类的程序了。 “可是,义之,你是怎么到的这儿?” 脚上穿着滑雪板,不能迅速前进。不过,越往低地走,雪就渐渐少了。下了山,雪可能就没了。 一边走,原田一进简要地说明了一切。 “中冈干事长也杀了吗?” 凉子收住脚询问。 “是的。” “那么,究竟住哪儿逃呢?现在,军队已经追来了……” “不用担心。去尼纳纳河,去原始森林、去育空河。育空河全长三千六百多公里,即使是从与尼纳纳河的汇合处呈入海口这一段也有一千五百公里左右,是条巨大的河流。入海口在白令海,这是一条不归的河。据说在途中只有印第安人和爱斯基摩人的部落。育空河的河面虽然宽阔,可是较浅,水流也较缓,能乘坐筏子下去。当然,能到达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即使能够到达白令海,而以后的情况如何,也无法预测。但是,我们必须前进。到了育空河流域,就是军队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无论如何,也要下这一千五百公里的大河。” 倘若运气不好,就会被育空河吞噬或被严寒的阿拉斯加原野埋没。倘若运气好,越过了阿拉斯加原野,那么在前面的白令海,又是什么在等待着呢? “我想再问一句。” 凉子里着原田。 “问什么?” 一边走,一原田一边看着凉子。凉子那苍白的面孔,凄凉地望着周围的雪景,流露出一切都无依无靠的感觉,那失神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无限的忧虑。 “我变成了那些男人的奴隶,知道早晚要被杀,仅仅是在苟延残喘,过着奴隶的生活……” “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不,要说!我被几个男人任意地强xx,无论是在白昼还是在黑夜,几十次地干。可是,我欲死不成。你可能会来救我——这是我唯一的一线希望,后来也死心了,因为你不可能向美国中央情报局讨还血债,最后!只有唯命是从了。我的身体已被那些男人的精液腐蚀了。这次把我救出来,你准备怎么办?” “准备怎么办?……” 原田边走边回答。 “准备怎么办?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被带到了阿拉斯加,就来了。我要杀死中冈,杀死贝克——一个人杀死许多人,反正是一死。到今天这步天地,没认真考虑过。所以,去什么地方好呢?……你是个医生,怎么能认为被男人数十次地强xx,身体就被精液腐蚀了呢?要是这样,那所有人的妻子,不是都被腐蚀了吗?” “嗯。”凉子高声地点头回答。“我想问的是……” “不要再说了。我们必须一边过自给自足,捕鱼狩猎的原始人生活,一边沿着漫长的育空河下去。要是情况好,到达了白令海,那可能也是今后一、两年的事了。总之要穿过太阳永不沉没的,没有道路的阿拉斯加。也许,我们会在育空河流域象爱斯基摩人那样住下来,因为今后是暴风雪的季节了。等到了那几乎无人踏至的神秘境地——育空河的时候,慢说那些男人的事情,就是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忘却了。” “谢谢您!” 凉子凭依着身材魁伟的原田。 白烨树原始森林无边无际地伸向远方。 多么令人赞叹的景色啊……” 原田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苦笑了。穿着防寒登山夹克、防寒靴,背着背囊,两人手中提着来福枪,携带着两支手枪。在背囊中装满了从活动间里拿米的粮食、弹药、绳子、小刀和其它各种物品。这一切都是从山庄里夺来的。 在能望见的低地上,雪没有了。辽阔的阿拉斯加荒野,无限地向远方延伸。 “那么,何处是归宿呢?” “那儿。” 野麦凉子举起来福枪,指着冥冥阴天下面那充满黑色的河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