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奈维尔城堡的秘密》 一、沉睡森林中的迷人城堡 拉乌尔-达皮尼亚克在驶上长长的斜坡最高顶之后,一下子就辨认出了欧奈维尔城堡的暗黑色的屋顶,他紧握方向盘的双手随即也放松了下来。在他的眼前,原野静悄悄地伸展开来。在右侧,他不时地看到时隐时现的塞纳河。在左侧,则是使他那四十匹马力的发动机产生很大回音的黑色峭壁。从巴黎出来只用了四个小时,尽管路上还爆过一次轮胎!拉乌尔换了挡,在欧奈维尔的拐弯处,把轮胎弄得吱嘎作响。有一阵子,小镇上沉睡的街道发出了抱怨和咒骂声。汽车驶上了一条横街,然后又在由于早来的夏天而变得满是车辙印的路上颠簸了一阵子。拉乌尔关灭车灯,把车熄了火,然后滑行了几米,来到树丛的阴影下面,最后把车停好。 而后,随着几个迅捷的动作,他摘掉眼镜,脱下帽子和防尘外衣,走下车来。 “嘿,”他低声说道,“感觉不错!样子肯定很古怪,像个演员。” 他摸了摸活动硬领,抻了抻西服,打了一个哈欠。新月至上弦月之间的月光幽幽地照着林下的灌木丛。 “赶紧行动。”他继续自言自语道。 他走上了一条通往白垩质小丘的小路,在小丘的顶部,在满天星斗之下,破旧的城堡主塔的侧影显现了出来。他继续向高处走去,熠熠闪光的塞纳河展现在他的眼前,河面上随处飘动着薄薄的雾气。在不远的上游处,就在河的对岸,几点闪现的微弱灯火告诉人们,那就是唐卡维尔。翁弗勒尔就在那个方位,就在被这破残的城堡主塔削切得怪模怪样的山嘴后面。拉乌尔轻轻地攀援着。他来到了半瘫塌的围墙边,然后悄悄地溜进了院子,其间他两次打燃他的打火机。在塔楼底下的黑影处,一个微小的火光也闪了两下。拉乌尔等着,很快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身边。 “是您吗,老板?” “正是本人。” “您不是昨天晚上就要来的吗?” “我来晚了。因为有一场战斗,一次在英国使馆的午宴,这是为莫凯艺术展的开幕式举行的……是贵族就得行为高尚,我亲爱的。你是应该知道这一点的。” 拉乌尔抓住他同伴的手臂,同时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至于你,在这段时间,你害怕了,是吧。毛头小伙子!你肯定在想:‘老板犹豫了,他觉得这个节目太大了,他退缩了。’你得承认,即使我放弃这次行动,你也不会生气的!正直的人,对吧!” “我向您保证,老板……” “那当然,我的小布律诺。你从来没有胆怯过。你从来没有想过;‘老板走得太远了。某一天早上,他肯定会被人家逮住的。到那时,我们将要在湿草堆里度过我们的余生啦。’” 他发出一阵像年轻人一般的、充满激情的笑声;而布律诺,被拉乌尔-达皮尼亚克表现出来的惊人的活力弄得惶惑不安,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真的。”他喃喃道,“有好几次,我确实产生了怀疑。” 抓在他手臂上的手,像一只铁捕兽器一样,更紧了。 “我不允许你产生怀疑。哪怕我消失了……一天、一个月、一年。这并不重要……我总会再出现的,你听到了吗?……出现在你的身边……你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好啦,走吧,我的小朋友。把我介绍给主人吧……我跟着您走,我的殿下。” 布律诺完全被征服了,他带头朝院子深处走去。 “注意门,老板。要低头……现在要爬九十一级台阶。” 他点亮一只手电筒,照着那些陈旧的石块。 “真没想到,”拉乌尔说,“这地方实在太美了。也许是由于有点质朴的田野情调的缘故吧。” 他轻捷地走到了喘息声越来越重的布律诺前面。 “报告一下,小兵。城堡里有多少男人?” “三个。其中一个好像很老,像是一个看门的,兼着管家……” “另外两个呢?” “正当年富力强,是城堡主人和司机。” “还有吗?” “别走这么快,老板!……我真不知道您的腿是怎么生的……我实在跟不上您了……还有一个女厨子,大约四十至五十岁的样子,和两个女孩子。其实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女孩……分别是十七岁和十二岁的样子。” “是姊妹俩?是城堡主人的孩子吗?” “呃,不,肯定不是的。姑娘是的……但是小女孩应该是老头儿的一个亲戚。她总是跟着他,不离左右。” “没有女主人吗?” “没有。我想城堡主人是个鳏夫。” “那么这些人住在什么地方?” “住在二楼,城堡主人和姑娘在中央……司机和女厨子——无疑是丈夫和妻子,住在左翼……老头儿和小女孩住在一幢独立的小楼里……” “好极了。”走进天花板已经半塌落的宽敞大厅的拉乌尔说着,“你还真干了一些事。” “是,我的司令。”布律诺开着玩笑说。 他照了照放在地板上的盖着残羹剩饭的布。然后,他又以一种夸张的导游的口气继续说: “巡查道是朝向……” 拉乌尔从他的手里拿过手电,把它熄掉了。 “轻一点,小家伙……别老是照来照去……你有小型望远镜吗?” “在这里。” 拉乌尔-达皮尼亚克走上巡查道,继续往前走。欧奈维尔城堡位于他的右侧。他马上就看到了这雄伟壮观的庞然大物,结构复杂的屋顶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他校正了小望远镜之后,看了很长时问。 “什么东西在发亮,在那儿,就在栅栏门的左边?” “是一眼井,”布律诺回答说,“在厚墙里嵌有一眼水井。您肯定是看到了石井栏上的那只水桶。” 拉乌尔紧皱着眉头,继续观察着。 “有狗吗?” “只有一只猎犬,它总是跟在小姑娘的左右。” “人们夜里放它出来吗?” “不放。” “你能肯定?” “否则我会看到它的。我向您保证,它是睡在房子里的。” 谈话声变得极细微了。 “好啦。”拉乌尔低声咕哝着,“我看你还在害怕。你怕什么呢?” “没有……只是,当我想到还得重新开始时,我真希望今天晚上结束一切。” “胆小鬼!如果我放手让你去干,你会随便胡弄一下的。嗯?甚至都不会选择……我们尽量捞来大吃大喝,又大把大把地花钱,像个梁上君子似的……妈的,可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我,我是一名收藏家。三个多星期以来,我一直在研究这门学问,我在认真学习钻研,并且力求精通。我为此甚至还去过艺术部考察。你知道我在艺术部学到了什么吗?……人们对某些油画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勒-纳蒂埃可能是赝品……佩西埃-封丹秘书的署名是仿效出来的……我手头有专家的报告,这叫你大吃一惊吧。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需要一份详尽的报告,还得附上一张图,因为政府准备买下这座城堡……你是想要我告诉你摆放勋章的橱窗的确切位置吗?……就在艺术长廊的尽头……那些铜版画收藏品吗?……正好位于中央,就在弗拉格纳和拉-图尔的对面。在我们对图画和侵室入宅感兴趣时,人就得像这样工作。” 拉乌尔对着布律诺看的脸上表现出一种沉着的果敢,浮现出一种讥讽的神情。拉乌尔伸出手去搂着年轻人的肩膀。 “看到了吗,孩子,当我们被称为亚森-罗平时,我们就要接受人们的挑剔和评判。人们不会像美国的亿万富翁那样满足于陈年旧货。我先参观一遍,然后我再征收。” 他微笑着,如此地镇定和自信,使得布律诺也嚷嚷了起来。 “好吧,我们往前走吧,老板!” 拉乌尔把他拉回自己身边。 “现在还为时不晚,我的小朋友。如果你想要另一种活法,如果你想做一个帮助享有亡夫遗产的阔太太推车和在圣于贝尔弥撒时募集捐款的好青年,你现在完全可以自由。” “不,老板。我是说……” “当一个人有幸,就像你现在这样,成为一名绅士时,我能懂得他在担心什么。” “我并不担心。我向您保证。” 于是,拉乌尔盛气凌人地对布律诺喃喃地说道: “这样就好。我们开始吧!” 他们快速地走下台阶,笔直地穿过荒野。荒野上只长有一种罕见的草,而且已经被太阳晒枯萎了。不时地,他们被头顶上飘过的大片大片的云笼罩在阴影里。 “我猜想,应该是老人负责关栅栏门和拴插销吧。” “是的。” “他对工作尽职尽责吗?” “他呀?他甚至要拴两道呢。我有充裕的时间观察这一切,您完全可以相信我。” “是否有很多人到城堡里来?” “没有人,除了几位供货商外。” “城堡里的人呢……他们外出吗?” “城堡主人是这样的。他很有规律地坐着车外出,带着司机。其他人基本上不动窝。” 两个人默默地走着。市律诺偷偷地打量着拉乌尔。后者穿着城里上等人的服装,纽扣眼上还插着一朵花,好像是刚从圣日耳曼区的某家旅馆里出来似的。这次夜间漫步,在这位穿着讲究的人的陪伴下,真是一件让人惊愕的事情,一件荒诞的事情,它让布律诺大开眼界。不,眼前的这一幕是实实在在的。欧奈维尔城堡就在眼前。在他们的眼前,烟囱、风标和避雷针千真万确地竖在塔楼的顶端。 “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拉乌尔说,“美仑美奂。只是我不太喜欢这路易十三风格的翼楼。” 他们沿着围墙走到了高大的栅栏门前,并且看到了水井。这是一口嵌在厚墙中的老井,是那种里面可以像在外面一样方便地使用的老井。铁钉耙把它分成了两部分。拉乌尔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地爬上了石井栏杆,用手指尖试探着够墙的顶部。他于是以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灵巧,悄然无声地撑起身子,最后消失在了墙的另一边。一阵轻微的口哨声在向布律诺通报,道路畅通无阻。于是年轻人,轮到他自己,也翻过了这道屏障。 “没伤着吧?”拉乌尔轻声问道。 “没有,老板。” 现在,他们可以更清晰地分辨出房子的方位了。在宽敞的大院子的尽头,展开着住房群,延伸到栅栏门前的两排侧翼房子就像是四边形的相连结的两条边。城堡的主要院子,因铺了闪闪发亮的石头,就像是一潭宁静的水塘。拉乌尔走出大墙的阴影,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 “人家会看到我们的。”布律诺轻声说。 “那又怎么样?我们又没有什么恶意。我们是以旅游者的身份前来参观搜集品的。” 拉乌尔边说边朝台阶走去。 “我们最好从配膳室穿过去。”布律诺又发话了。 “从配膳室那里穿过去?像杂货店主或是肉铺的伙计那样?好啦。还是讲究一点行为举止吧。昂起头来,布律诺。别忘记您的身份,也别忘记我的。您是在跟一个叫达皮尼亚克的人在一起呀。” 他纯真的笑总是令他的同伴们心神不宁。他潇洒大方地打着响指,大大咧咧地跨上台阶。他的双手极快地触摸了一下门锁。 “没有问题。”他回答说。 过了一会儿,他们走进客厅,拉乌尔紧紧地攥住他口袋里的万能钥匙。 “抓住我的肩膀。”他低声命令着。 他们在黑暗中,一个紧跟着另一个,慢慢地冒险前行,四周一片凝重的沉寂。他们甚至能听到蛀虫在细木护墙板里从事隐蔽工作的声响。一切都沉浸在浓重的睡梦之中,只是潮气很重。拉乌尔停下脚步,俯在布律诺的耳边小声说道: “注意!这里是楼梯。” 他刚刚走上第一级踏板,就感到它已经有点弯曲变形了。突然,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一阵尖厉的声音开始响了起来。而且无休无止。 “糟糕!”拉乌尔说,“报警器响了。” 他们一动不动地侧耳仔细听着。上面,响声始终那么尖厉刺耳;就像是一只微型闹钟发出的响声。 “我们走吧?”布律诺结结巴巴地说。 “住嘴!你这个笨蛋。” 拉乌尔的大脑开始急速地运转起来。他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他在思忖,而报警信号无情地发出的像铃铛一样的响声则在这幢悄然无声的房子里到处穿行。 “我们走吧?”布律诺重复着。 “你是想让人家像打兔子一样地射杀你?”拉乌尔反问道,语气十分冷淡。 “可是……人家就要来啦。” “还不会。他们会比你更害怕。在他们下决心之前……” 拉乌尔打开手电,对着大厅的门照过去。 “你去等在门槛处。就站在门槛上,懂了没有?……这样,从高处谁也看不到你。只要一有阴影出现,你就沿着墙溜到水井边去,然后在那里担任警戒。如果你发觉有什么异常情况,就随便学个什么东西叫,然后跑开。” “那就学猫头鹰叫?” “随你的便。然后我去城堡与你会合。” “可是,老板您……那狗呢?” “我自己负责。好啦!快点行动吧!” 布律诺几蹦几跳就跑到了大厅的尽头,拉乌尔熄掉手电。铃声仍在不停地响着,特别叫人心烦。可是没有任何动静。狗也不吹。如果真的有人在楼上走动的话,那些陈旧的木楼板肯定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响声。而且如果他从睡梦中猛地被惊醒的话,城堡主人也会点燃灯火。按理分析,应该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管是什么事吧。任何一种声响……但是并非这种执拗的报警声才使这种令人恐惧的静寂变得更加-人的。 拉乌尔十分小心地爬着楼梯。狗在哪里呢?它会不会蓦然出现在眼前,并扑向擅自闯入民宅者的喉咙呢?二楼的这些房间里的响声如此细微,而且没有休止,不知是设了什么陷阱?拉乌尔抹了抹脸,再要往前走那简直是疯了。可是他继续前行,双肩微微耸起,随时准备被大粒霰弹射得满脸开花。他的手触摸到一扇门,然后又是一扇门。楼梯平台十分宽敞,这种盲目的摸索没完没了。 “好啦,侯爵。”拉乌尔冷笑着说道,“尽管面对敌人,但嘴角上仍然要挂着微笑。” 他重又打开有遮光装置的手电,转着圈朝每个方向都照了一遍。楼梯平台上空荡荡的。一阵刺骨的凉意慢慢地攫住了拉乌尔。铃声响遍了他大脑的每一根神经。他继续向前走,脚后跟还故意弄出一点响声来,当走到发出轻微响声的门前时,他把门打开了。手电光照出了一张大床,然后照出枕头,最后停留在一张毫无生气的、铅灰色的脸上。 “见鬼!这个人真不漂亮。” 这个人秃顶,长着一双红棕色的浓眉,它们几乎要盖住了紧闭的双眼。这对浓眉给他一种非常冷酷的感觉。拉乌尔走上前去。 “对不起,我的王子!” 他扯下床单,发现了长满黑毛的前胸。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完全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他不得不侧过身子去。 “请原谅,”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按了床头灯的按钮,“不介意我做自我介绍吧:拉乌尔-达皮尼亚克,正直的老加斯科尼人。您不认识我?……那么亚森-罗平,您总该知道吧?……这个报警器发出的声音实在讨厌,您难道不觉得吗?我们应该把它关上……不,不,您不用动,亲爱的朋友。报警铃,您想,如果我习惯的话……哈!那就好多啦……因此,你们之所以拒绝醒来,是不愿意打搅这位好心人罗平!” 现在铃声是不再响了,可是他的声音却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在房子里回响。拉乌尔本能地压低声音,说道: “可是,如果我们没有醒来的话,又怎么会有这样的部署呢?这好像不太合乎逻辑。” 他用大拇指翻开熟睡者的眼睑。 “被麻醉了……我明白了。他们有内心的隐痛,他们想把它统统忘记。” 他打趣着,可是两只眼睛却在一刻不停地搜寻着房间,并且记下了每一个细节;木地板上铺的熊皮、时髦的家具、床头柜上的金表,旁边还有一只俄罗斯皮的大钱包。他把这只大钱包打开。 “不,别着急,我绝不滥用您的慷慨大度。况且,我对钱已经失去兴趣了。” 他找到了一些名片、信、纸片,都是冠以于贝尔-弗朗热之名的。 “真好,于贝尔。”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看了看这位长着粗重眉毛的高大男人,“于贝尔家族,总的说来,是很容易相处和和蔼可亲的。” 他放下钱包,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他们殷勤好客,笑容可掬。”他一面继续说着,一面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很大的手枪。这是一支短简史密斯-维森牌手枪。“但是他们有时又很爱故弄玄虚,最好是做他们的朋友,别做他们的敌人……您用这支精巧的玩具干什么鬼事呢,我亲爱的朋友?封猎季节已经开始了,吉约姆还没有向我们宣战呀。” 他把武器放回抽屉里,转身朝向虚掩着的门,听了片刻。 “你什么也没听到,于贝尔?我还以为你……” 他熄灭床头灯。这是不是布律诺发出的叫声呢?他有一种粗犷、尖锐的和下意识的预感,那就是认为在城堡里绝非他一个人。肯定还有一位造访者在走廊和昏黑的房间里走动着。这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他在进来冒险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人都药翻了,从城堡主人直至用人们。 “别动。”他吆喝道。 悄无声息,他又走到楼梯平台上,俯身靠在栏杆上,但是他听到的只是自己动脉血管里微微作响的血流声。他又打开手电筒,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他猛地向后退去。狗……猎狗…… 这只动物匍匐在地,脸放在前爪之间,没有任何动作。拉乌尔弯下腰,轻轻晃它的头,晃它最敏感的两耳中间部位。 “好狗。它认出了这个人吗?” 在轻度充血的眼睑下,放大了的瞳孔呆滞着。狗,也被毒药毒翻了,但它仍然保持着警戒状态,下垂的唇使它那锋利的獠牙显露出来。拉乌尔站起身来,再一次用手电筒沿着墙壁,然后是地毯、独脚小圆桌、床,依次照过去,他惊诧不已。他嘴角上挂着神秘的、飘忽不定的微笑,又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他惊呆了。柔和的、淡蓝色的灯光映照出一张美丽的脸孔,它蜷缩在浓密的金发丛中。她多大年纪了?十七岁,按照布律诺的说法。她让人看上去至多十五岁。纤细的、红棕色的睫毛温情地下垂着。拉乌尔却觉得它们会突然一下子张开,充满激情的大眼睛会朝他望过来,而且还会友善地盯着他看。一条白莹莹的手臂滑落下来,悬吊在床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拉乌尔被慑服了,他好一阵子对着床上看。 “罗平!”他叹息着,“以你这般年纪!” 他试图开个玩笑,可是强烈的激情使他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在经历了如此多的冒险、遭遇之后,他还能…… “好啦,罗平!你看清楚,这可还是一个小姑娘呀。” 阵阵幽香从枕头上散发出来。拉乌尔从来没有欣赏过这般的纯真、这样的朝气和这般的优雅。带着羞怯,他伸出手去。 “陌生的小女孩,”他喃喃道,“你真美。此时此刻,我真想走进你的梦乡。” 随后,他马上补充说: “你很狡猾,侯爵。就凭你那变得花白的头发和爬上眼角的鱼尾纹,你也只能偷偷地说些私下的话。” 他心神不宁,无法从容光焕发的脸庞上把目光移开。最后,他无法再坚持了,他弯下腰去。 “跪下,罗平,在这圣洁和贞操面前。这可真是美女和蠢货在一起。” 他抓起姑娘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唇上。然后,在关掉灯之后,他轻轻地向后退着,最后退出了这个房问。 “如果我遇到一个随随便便的没有理性的人!……” 因为他不可能再怀疑,另一个人就在这城堡之中。也是一位收藏家!可是他是如何骗过了布律诺的警觉的呢?……水井,当然啦!……无论是谁,在经过那里时,都可以把麻醉药投放到水桶里。而现在,这个强盗说不定正在艺术画廊里随心所欲地挑选呢…… 拉乌尔沿着在楼梯平台有个转弯的走廊往前走去,它一直通到右翼群楼。从高处透过百叶窗射入的灰暗的光线足够照清楚他前行的路。这位不速之客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呢?或许是从地下室,或许是从配膳房,然后走了另一条楼梯,因为报警器并没有起作用嘛。这个人应该对这幢房子了如指掌。 放艺术品的游廊朝向过道的尽头。拉乌尔照亮了两扇大门,猛地转动门的把手。门上的铰链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特别让人心烦。与此同时,手电筒已经把艺术长廊的每一个角落都照了一遍。没有一个人! 拉乌尔冒险走进了空荡荡的大厅。此时此刻,他已经把恐惧不安忘得一干二净了。随着他的前行,无可言状的美仑美奂展现在他的眼前! “可惜需要时间,得认真鉴赏这些!……这幅芒特尼亚!……还有这幅拉吉利埃尔!……相反地,这幅署名万锡的圣让-巴蒂斯特,我觉得很有争议……我知道,人们对艺术品都或多或少地抱有一点怀疑态度。” 他把手电筒对准一个托座,结果照出了眩目的珍贵光泽来。 “啊!这就是那著名的圣体盒……和这个十五世的圣骨箱。” 觉得自己真正了不起的情感令人情绪激昂。在他的巴黎住所,他策划了这一切,没有任何的疏忽遗漏,但是仅局限于查询目录和卡片。可是现在,他是这些艺术珍品的主人了。只要他一动,它们就会获得比现在更加辉煌的全新的命运。 突然,他跳了起来。这一次,并不是因为可能的过错。而真的是因为听到了猫头鹰的叫声。他伸长耳朵仔细听,真的再一次听到了明显压抑着的叫声。布律诺那里肯定发现了神秘的不速之客。 拉乌尔把脸紧贴在邻近的玻璃窗上,透过百叶窗的斜向遮板,他看到的是呈现在他眼前的,令人目瞪口呆的场面:三个黑影正穿过院子,朝栅栏门走去。他们好像是从城堡的左翼过来的,行走得十分匆忙。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面,另外两个人携着一个大长包裹:形状像一个包在被单里的人。拉乌尔感到自己头上在冒汗。天杀的!就在他欣赏艺术品的时候,别人掳走了…… 他冲向过道,推开于贝尔-弗朗热的房门。城堡主人还在安详地睡着。那么那位小姑娘呢?……不,她也在休息,手臂始终垂吊着。那么会是谁呢?……一个用人?…… 他跑下楼梯,穿过门厅。那伙人已经消失在城墙的阴影里,就在栅栏门那边。拉乌尔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一大片云十分有利地把院子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急奔起来。 三个人没有走到外面的大路上去,而是沿着栅栏往前走,走过右翼楼后,他们走进了花园。拉乌尔忽然看不见他们了。不过通过捕捉他们的脚步声,他很容易地知道他们所处的方位。轮到他动作了,他转过城堡的拐角,朝灌木丛和树林走去。他又看到了这三位神秘的不速之客,好像他们是通过一条小的暗道走出了城堡领地。他紧紧跟在他们的后面,穿过一条小路,走进朝向塞纳河的一片小树林。这边根本就没有路,只有一条小河。 “但愿他们乘船逃跑。” 他脚下的坡度越来越陡,突然,小树林的尽头到了。就在与小树林搭界的另一边,是光秃秃的斜坡。他在这个斜坡冒险前进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他们要渡河了。”拉乌尔在想。 他听到了一只桨碰到船板上发出的响声,接下来是链条的清脆的丁当声,此时他发现了闪光的水面上散开的行船激起的波纹。几乎是在同时,小船驶离了岸边。一个人在顺着水流摇橹:一个大块头的背影,一颗方方正正的头龟缩在肩上。另一个人坐在前面,他显得比较小并且有点畸形。第三个人始终俯身对着船内。 拉乌尔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小船并没有渡过河去,它只是沿着河岸前行。只要能够看得到它,他就用不着担心。在六月份,总有很多正直的捕鱼人在黎明前赶往他们预先选定的地方。 拉乌尔沿着一条在小丘上蜿蜒的、狭窄的小路前进着。小船不时地向树丛后或隆起的土包后面隐去。但是它很快就又显露出来,一大团黑影在银色的河面上清晰地显现出来。路面越来越高,把拉乌尔和小船之间的距离也拉得越来越大。 “也许我错了。”他在想,“我是否不应该再等待,而应马上采取行动呢?” 那一边,小船驶近了三棵柳树,而且仍不停地向阴影中驶去。拉乌尔跑了起来,后来停了下来。 “啊!可是……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船没再露面。 他十分窘迫地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伸长脖子观望着前方。突然,他脱口骂出一句脏话。因为小船慢慢地从三棵柳树的阴影下挣脱出来,又露面了。只是它已经完全空了。它被缆绳紧紧地拖着,很快就停了下来。 人呢?他们到哪儿去啦?他们不可能上岸的,因为河岸非常陡峭。柳树都是扎根在城堡侧堤的山包上,而且高出塞纳河很多。拉乌尔离开小路,一直走到陡峭得向河里倾斜的那块高地。从这个-望地,透过树枝,他十分清晰地看到闪着白光的河水。 “这是耍的什么鬼把戏?”他低声咕哝道。 假设这神秘的三个人能够成功地上岸,那随后又产生了什么情况呢?陡峭的河岸延伸了一百多米长,光秃秃地,像手心一样地光滑,而且被月光照得通亮。被他们弄去的那个人又怎么样了呢?如果他们把他扔进了水中,拉乌尔不会听不到入水的响声的。怎么回事?这三个人和他们的捕获物只能呆在三棵柳树的下面了,可是拉乌尔断定树叶遮不住任何人。他沿着高地的边缘慢慢地往前走,担心被别人牵着鼻子跑。他之所以想下到河边去,是因为他担心遭到这些不速之客的暗算,担心会成为他们的极好的靶子。首先,应该走近前去审视一下这艘空船是干什么用的。 他坐到一块伸出去的硕大的扁平石头上。小船距此地不到五十米,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它的链条的轮廓和在船板中间的小水注。 他的血流马上又加快了。一种叫痛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在他的身边。这是一种被压抑了的喊声。他转过头去。没有一个人!他眼力所及的地方,看到的都是空旷的高地。难道会是风,这有可能吗?……不,现在没有一丝风。 “最好还是请你高抬贵手吧,侯爵。”难道是耳鸣吗……这怎么可能? 喊叫声再次响了起来,很长,也很痛苦,其中充满了无法说清的恐惧。拉乌尔马上站起身来。这可能吗?喊叫声不是从树那边过来的。它发出来的地方要近得多。它好像发自地下。这是,种完全发自内心的呻吟。 “别这样,利塞特。我总不至于让自己……” 接下来的是一阵低声叽咕。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致拉乌尔马上来了一个大转身。这种阴郁的恐惧感使得他无法控制自己,它开始折磨他的神经。在他的冒险生涯中,他经受过不少的危难,但是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奇特的境况。 “好啦,”一种声音在哀求着,“好啦!……救命呀!……” 它好像很遥远,消失在一个虚幻的空间的尽头,就好像是电话线另一头发出的声音,而同时,它又确实就在眼前。它在空气中飘荡,可又确实无法解释清楚。 “救救我。”它又吼了起来,“住手!快住手!” 拉乌尔脸色惨白,紧握双拳,他在原地转来转去,额角上已经渗出了细汗。一种可怕的嘶哑的喘气声传过来,就在地表。紧接着,另外一种声音,粗暴、野蛮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说!快一点!否则!……” 此时,拉乌尔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好吧,确实我在这上面花了不少时问。” 于是他躬着背、弯着腰,几乎是在用四肢在斜坡上爬行,开始慢慢地往下溜。 “你是已经下定决心?……你不打算说,是吧?” “不。” “干吧,格雷古瓦。” 一阵野蛮的吼叫声从一块低矮的岩石后面传了出来。 “很好。”拉乌尔说道,“终于让我发现了。” 他用脚拨开几丛荆棘,蹲下身来。一个张开的裂缝出现了,他用手电照了一下里面。很显然,这是一个换气井。应该有一条通道从这里通向下面。 “救救我。”一个声音哀求着。 “你可以永远地喊下去……怎么样……不说?……格雷古瓦,继续干。” 拉乌尔紧贴在岩石上,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脚下进行的这次令人胆战心惊的审问。而一连串的事情在他的头脑中又十分有条理地连贯起来。这一计划的缜密令他大加赞赏,又使他惊恐不已,城堡里的住户被药麻醉了……这令人恼怒,这是靠深思熟虑的计划进行的,同时还掠走了一个用人……小船被开进了某个被废弃的通道……现在,严刑拷问……明天,一具正在腐烂发臭的尸体,就该由那些啮齿类动物负责处理了。 “行啦。”声音在颤抖着,“行啦……我说,我说。” 拉乌尔把头伸到洞口,让身体匍匐在土丘上。他呼吸着没有任何气味的空气,但是却嗅到了一股霉味。此外还有另一种气味,他很快就辨别出来了,是令人战栗的焦肉味。 “快点,否则就算啦。” “给我一点喝的。” “你先说。” “给点喝的吧。” “我可警告你。我们马上再干……来吧,格雷古瓦。” 接下来是又一次的撕人心肺的叫喊声。拉乌尔骂着粗话,指甲都已经嵌进手心的肉里了。然后是一阵沉寂,但是粗野的语调又开始了: “我想他已经昏过去了……格雷古瓦,把水壶拿过来。” 拉乌尔马上跳到一边。现在还为时不晚。借助于一点点运气和利用突袭产生的效果……一个对三个,这似乎过于容易了。他跳到坡上。此时,从酷刑之下解救出被捕获者的欲望已经不再是唯一的了。他知道这座欧奈维尔古老城堡一定藏有除了它的收藏品之外的某些意想不到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一直是鲜为人知的……他跑了起来,就在突出在塞纳河之上的凹凸不平的、布满石子的路上猛跑。同时,他还低声地复述着,好像他的意志具有足够的力量穿透土层,直接进入垂死的人的大脑一样,“坚持住,朋友……只要再坚持五分钟,我就可以救你出来……挺住!是我,罗平,我现在来啦!” 柳树就在眼前了,差不多就在他的脚边上了。他吊在树的顶部,感到最高处的枝条在轻轻地抚弄着他。他松开手,透过枝叶堕落下去,跳起来,停顿了一下,这刚够他看到一条狭窄的、满是淤泥的、高出河岸的小路,还有船上的链子。他落下来时,落在了一块松软的、富有弹性的地方。当看到延伸到悬崖内地下室的洞口时,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奇。他用有保护罩的手电照了一下通往德科维尔的锈蚀了的钢轧。昔日,小驳船都是在这里停靠的,然后直接装货。好啦,现在只需沿着这个方向前进了。 最起码的谨慎告诉拉乌尔不要使用手电,他踏着枕木蹒跚着前行。始终萦绕在脑际的想法在提醒他:“他可千万别说呀!”他停下来听。只有令人难以忍受的、混有浓重湿气的沉寂。他想,在地下,声音是以一种多变的形式传播的。也许现在距那三个强盗还太远。好,就这么干。他来得晚了一点。他一脚踢到一根金属杆上,差一点摔倒。停了一小会儿,他又点亮手电。糟糕!遇到了一个叉路口,一个道岔。他无法知道方向。他朝右边走过去。蓦然间,在茫茫黑暗中,一点小的红光出现了,而且在渐渐变大。拉乌尔走得更慢了,他在推测着第二个道岔。左边那条路,在绕了一个圈子后,接上了他正在走的这条路。路轨穿过一个圆亭形的大厅,一大堆木炭燃起的火光映出这个大厅的轮廓。那些暴戾的拷问者们已经无影无踪了。毫无疑问,他们是从左边的游廊退出去的,所以没有与拉乌尔遭遇。但是他们并没有带走他们的捕获物。这个人被扔在了火边,那双赤脚还朝着燃烧正旺的木炭。拉乌尔照了一下:这是一个大块头、白胡子的老人,冷漠、健壮、结实,面部表情高贵、庄重,但是痛苦却使它皱缩起来。拉乌尔扶起他,把他弄离开火边。 “您没死吧,我的绅士?……您千万不能死……您要重新活过来,并且要跟我交谈。”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电筒照着可怜的人的那双脚。他做了一个怪相,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接了按肿胀的皮肉。 “好啦!要说不痛才没有人相信呢。” 老人疼痛得蜷缩着,全身扭在一起。 “可怜可怜我吧。”他蠕动着,“我全都说出来了。” 他开始咕哝一些令人费解的含混不清的话。拉乌尔不得不跪下来,把耳朵靠近他那沾满鲜血的嘴边。 “重复一遍。”他命令道,“什么?……圣让?……他干了什么?圣让?……嗯?……圣让接替了雅科布?……很好!这完全清楚了!然后?……达尔塔尼昂……你别摇来晃去。达尔塔尼昂获得了荣耀和财富……大声一点,啊呀!……荣耀和财富用宝剑的尖端……是这样吗?……等一等。我复述一遍:圣让接替了雅科布……达尔塔尼昂获得了荣耀和财富用宝剑的尖端……” “很显然,意思很好地表达出来了!你肯定没有别的事情吗?……使事情更明朗一点的其他东西,除了这些之外的?” 他眼里放射着激奋的光,抓住老人的双肩友好地摇晃着。 “再努力一下,老伯。吐出你所知道的全部真情,你就脱离干系了。” 老人向上挺了一下身子,做着最后的挣扎,连嘴巴都扭曲了。 “什么?”拉乌尔追问着,“血?……你说的肯定是:血?” 老人眨了眨眼,然后重新摔倒在地。拉乌尔靠近他,面色苍白,继续猛烈地追问着。 “回答!……回答呀!……你别现在死……谁的血?……好啦,好人儿,再鼓一鼓劲……这血说明什么问题?” 但是老人再也不动了。他再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这个字或许是打开所有遗留问题的钥匙。他昏了过去,他那蜡黄色的脸变得可怖至极,令人不忍目睹。 “懦弱的人!”拉乌尔低声抱怨着,“他本来开了一个好头……只要再有三几秒钟……他把要紧的部分丢掉了。” 他抹了抹陌生老人的满是汗水的额头。 “不用再害怕了,特大号香槟酒瓶。你被救了……我现在只问你一个小问题。” 此刻他站起身来,呆在冒烟的木炭火旁,在地下室昏暗的尽头,就像在扑克俱乐部里一样舒适。拉乌尔以其出奇的冷静仔细地审时度势,这一卓绝的决策思想使他能够把握住最艰难的时局。他突然笑了起来,还带着一副淘气的神情。 “好吧,爷爷,我们走吧。我把你带到我的诊所去……我向你保证,要不了十五天,你就会像只兔子一样地奔跑起来。” 他把老人背上自己的后背。 “你真重,老祖宗……不,你确实很重!” 他被重负压得直不起腰来,他又折回原路,停下来,在游廊的入口处歇息。柳树下没有了小船。毫无疑问,这三个人以为他们的猎物已经死了。拉乌尔冷笑着,集中力量,重新背起这一沉重的“包袱”。 “始终活着!……体格非常强壮,这位老人……怎样的一代人呀。” 他又上路了。天亮了,在基尔伯夫那一带,田野里仍然没有一个人影。布律诺应该在城堡主塔的最高处,借助于小型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他能看到任何一个细小的部位。他一发现这非同寻常的两个人,马上就跑来援救。疲惫已经使拉乌尔的双腿颤抖起来了。 “你不应这么过度疲劳。”他想着,“你还不到二十岁,我的孩子。” 从路口到停汽车的地方足足有两公里。拉乌尔用了近一个小时才走完。所幸的是,布律诺在这里,忠诚的布律诺,好心的萨马里坦。拉乌尔就势倒在了草地上。 “我可活不下去了。”布律诺辩解道,“我在想……” “好啦,可以啦。你关照着他……你认识他吗?” “这是城堡的老头。”布律诺心神不安地回答道,“您知道,看门的……” “告诉我,你的医道学得很不错吧!在你学坏之前?” “确实,但是我没有考好。多少是由于这个缘故,才……” “我知道。把老人装到车子里去!” “您想把他送到医院去?” “那是你想的。我要留下他。这个人很有价值。你看到他的脚了吗?……难道你以为别人掠走一个这般年纪的老人,并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只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您打算拿他怎么办?” “我,没有……是你要为他做些事情。治疗他,让他尽早康复……然后,我们再去考虑下一步。明白吗,医生?” “可是您想让我把他弄到哪儿?……” “你想一想,我在这个区有不少关系……而你却用你的那些问题烦我……是这样吧?……好啦,往前走吧。”他又站起身来,经过休整,他更加灵巧,也充满了活力。他轻轻一跳,就坐进了莱翁一博莱的斗形车座。 “你们在后面坐好啊,我可有点性急!” 片刻过后,他们穿过仍在沉睡中的翁弗勒尔。拉乌尔低声哼着歌,手指有节奏地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圣让……雅科布……达尔塔尼昂……圣让…… 汽车拐上了通往特鲁维尔的路,掀起了路旁人行道上的碎石。圣让……雅科布……圣让接替了雅科布……而达尔塔尼昂获取了……“我发誓,”拉乌尔在想,“他是诺斯特拉达米斯,这个老头子……哪个蠢蛋说的生命没有必要产生的?可是血……血……该死的血统,这是谁的血呢?……”圈着牧场的篱笆好像突然一下子从汽车道边移开,紧接着又在它的后面聚拢来。“他要说话……一定要他说话……他将对我说,告诉我……当我掌握了这个秘密之后……” 拉乌尔在一座小房子前面停下车,就在旷野之中。在漂亮的小花园前面,有一排白色的栅栏。百叶窗紧闭着。他下了车,推开栅栏门,敲了敲房门。一次,两次,他开始烦躁起来。 “喂,有人吗?” 一扇窗户打开了,在楼上,一个老妇人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是谁呀?” “是罗马教皇。” “我的天!是你……你,我的孩子!”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是我,维克图瓦尔。路过这里,我顺便来向您问个好。” 维克图瓦尔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他朝布律诺打了个手势,布律诺便抱着始终没有生气的老头子的身体走上前去。 “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婴儿。”拉乌尔说。 “噫!不。”维克图瓦尔拒绝着,“不。我不愿意。我受够了这些小诡计。该结束了,你听到了吗……我现在已经老了。” “你,老了……说的好!你看上去还不到七十岁……我的好维克图瓦尔,你不会拒绝帮我这个忙的……最后一次。” 他把布律诺推进过道,然后引他到一个小房间,这房间在另外一侧,正对着田野。 “窗子上有护栏,门上有锁。很好!谁知道呢……把他放在床上……你就留在这里,布律诺。你来治疗他。维克图瓦尔会到镇上去找药的。就他的事情,你们要对我负责,你们俩人。对任何人都不要谈及,否则我会割掉你们的舌头……上面还有一个房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维克图瓦尔会带你去的。你需要睡一下。” “那么你呢,我的孩子?”维克图瓦尔说,“你的脸色吓死人啦……你也去睡一下吧。” 拉乌尔抓过一把椅子,靠着床边骑坐上去。 “睡觉?……别开玩笑啦!……你还不知道,我的老妈妈……关于欧奈维尔的秘密!……” 二、棘手之点 尽管我跟亚森-罗平的关系十分友好,同时尽管他对我的信任多次令人鼓舞地得到了证实,但是他生活中的神秘之处,我至今仍无法弄清楚。一般情况下,他那超群脱俗的天赋不仅为他的任何一种乔装改扮加上保护层,而且能够进入任何人物的角色,达到完全成为这个人的程度。他是否像他本人说的那样,曾经与弗雷戈利一起工作过呢?他是否像自己所断言的那样,曾经在皇家工艺博物馆里学习过呢?梅利埃斯真的把魔术的诀窍传授给他了吗?当我们向他提一些具体问题时,我们全国著名的冒险家总是以微笑作答。或者,他干脆像那一天回答福尔默里预审法官那样:“我是好多人,法官大人。可是我对每一个不同的我的履历也是搞不太清楚的。” 可以肯定的是,一天早上,翁弗勒尔的公证员弗雷内索先生的女佣埃尔内斯蒂纳把一位矮小的、年老的先生领进了接待室。他穿着陈旧过时的西装,但举止很优雅。他让人通报:奥诺雷-德-布勒萨克伯爵。他还那么友善地掐了掐女佣的脸,使人都无法对他发火。而弗雷内索先生则为德-布勒萨克证实,他一看到他,就产生了一种名副其实的友好的冲动。当他明白了他高贵的来访者与他共同分享对历史的专注的感情时,这种友好便随即演变成了一种激动。 “我从我的一位表兄弟那里得知,欧奈维尔城堡要出售。”当他被安排到事务所的那张最好的扶手椅上时,伯爵开始说了起来,“而且我也不向您隐瞒,我很想拥有它……” 他十分优雅地笑了笑,就好像他是首先对自己的癖好不屑一顾似的,然后继续说: “……并非只是因为它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风格,也并非只是因为它那出色的朝向,还因为,我在这里强调一下:主要的还是纯真的情感原因……是的,我是一个老博物馆的馆长,我十分清楚地回忆起,绝大多数的荣耀都是与欧奈维尔这个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 “况且在这些回忆中,有许多距我们现在并不是那么遥远。两代人呀。”公证人情绪激动地补充道,他为能找到一位能在他面前沉醉于自己的纯真、狂热的爱好中的听众而欣喜若狂,他甚至不在乎随时被“确实,请继续。”这种既生硬又冒失的俗话所打断。 “您知道吗,我们不幸的路易-菲力普王曾在这座城堡里住过几天,就在那令人忧郁的一八四八年冬天,在逃往英格兰的路上?” “我想,其实我读过有关这方面的一些东西。”伯爵回答说,“但是在这不幸的事件中,有许多充满矛盾的关系!……哈,先生,您使我的拥有欲更加强烈了……” “只是……您得到的消息肯定有误,欧奈维尔城堡不打算卖啦。” “真的?……那我遭受的挫折太大了!……” “请相信,我也很抱歉。是我负责卖的,转眼快三年了。我的顾客是一位工程师,雅克-弗朗热。这是一位很好的人,很精明、很勤奋……我甚至要说他过于勤奋了。否则他怎么会想到要把整幢房子按现代水准改造呢。” 伯爵伸出双臂,显现出鄙夷的神情。 “是的。”公证人说,“在这个问题上,我想的跟您完全一致,伯爵大人。在某些情况下,年轻一代给大胆、果敢是与破坏文物和艺术相关联的。雅克-弗朗热首先着手装电……到此为止,没有什么可说的。无论如何总得赶上时代生活的节拍。可是他还想让人打掉部分右翼楼群,把主要院子扩大,引进自来水,好像井水还不够用似的……他甚至还想用停车房取代马厩……哈,这些,我是没有同意的。” “我也不会同意。”奥诺雷-德-布勒萨克情绪激昂地喊了起来,“但是,我能否拜访一下这位弗朗热先生呢?” “唉,不行!他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弗雷内索公证员按了一下铃,埃尔内斯蒂纳走了进来。 “希望您愿意尝一尝我的覆盆子酒,伯爵大人。非常纯正,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这么说……埃尔内斯蒂纳,请给我们倒两杯。” 然后,他把自己的扶手椅挪到来访者坐的扶手椅旁边,接着上面的话题继续说: “雅克-弗朗热和他的妻子,在搬到城堡里住还不到两个月就死去了,他们死于一次令人惊愕的事故。他们当时出海漫游,就在这附近的地方,小船沉没了。这个城堡没有给人带来幸福和好运。请您设想一下,前面的两位主人莫名其妙地死去了。第一位是在一次狩猎事故中丧生的……一个笨手笨脚的人射了一枪,但这个人始终未被查出来,您想想吧。第二位是摔到了悬崖下面……所有这一切都很凄惨。” “我们回过头来再谈一谈弗朗热家族怎么样?” “好的,他们留下了一个幼小的女孩,叫吕西尔。” “怎么样?”伯爵问。 “等一下!雅克-弗朗热有两个兄弟。于贝尔,最好的一位,就成了孤女的监护人。就是他现在住在这个城堡里。” 公证人举起他的杯子,他们慢慢地啜着,仔细地品尝这烧酒。 “真遗憾。”伯爵继续开口说,“可是我不得不放弃我的计划了……请想一想,无论如何,我都不后悔我所做的尝试,因为您不会拒绝。我想请您向我讲述一下国王是在什么情况下出逃的……” “自然。”弗雷内索公证员说,“因为这正是棘手之点,我始终对此倾注了极大的关注……我就不再给您讲四八年革命的起因了,伯爵大人……” “这其实也没有必要。”奥诺雷-德-布勒萨克叹了一口气,然后深沉地说道:“我故去的父亲经常给我讲述骚乱、让位、国王夫妇逃往特里阿农、然后逃往德勒的事情……” “令尊大人跟您提及过国王为了不被人发现,剃掉了他的一绺顶发的故事吗?谈过他坐马车去德勒,穿着一件劣质毯子缝制的男子礼眼,戴着一副眼镜遮掩吗?他告诉您在厄弗勒克斯,一位国民卫队的卫士还是认出了化装掩饰的国王,并且差一点报警的事吗?” “我不知道这些细节。”伯爵承认道,他不想掩饰自己的强烈的好奇心。 “而您不是唯一的。”公证员志满意得地说着,“在度过了一个焦虑不安的漫漫长夜之后,路易-菲力普来到了欧来维尔城堡,王后是在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与他在那里会合的。这个地方非常理想,一侧可以监视随时都可能有队伍出现的原野,另一侧是以最高贵的方式致意的大海。欧奈维尔的最后一位伯爵年事已高,但他有一位年轻的总管,厄瓦里斯特。他跟主人一样,全身心地忠于君主政体……临时政府就严密监视滨海地带,颁发了非常严厉的命令。就是这个厄瓦里斯特想出到特鲁维尔去租一条小船的这个主意的。小船的主人,一个叫于洛的人,得了三个法郎,为的是把国王运送到英格兰一侧的海岸。就是这个厄瓦里斯特,他用一辆有篷的小推车把国王送到特鲁维尔的。” “太引人入胜了!”伯爵喃喃道,同时不由自主地俯身向前,双眼贪婪地望着公证员。 “接下来的故事还很多。”弗雷内索公证员继续道,“现在国王已经到了特鲁维尔,一切准备就绪了。但是他并没有登船。相反地,他在三月二日的夜间又回到了欧奈维尔城堡。什么原因?……有些人说是因为海上天气太恶劣了。另一些人则说,小船的主人时刻担心被告发,在最后一刻躲了起来。我认为这些理由不能令人信服。在被追捕的老国王的举动中有些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好像有比他的尊严更令他担心的东西。您知道,因为这关系到公众的声誉,路易-菲力普最终还是上了船,就在三月二日的夜间,在翁弗勒尔上了“信使号”这条小船,这是英格兰驻勒阿弗尔的领事为他安排的。而大海上的天气仍然是很恶劣的。另外,在蓬特一奥德梅,共和国检察官和他的宪兵们严密地监视着港口和道路。为什么国王在特鲁维尔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的情况下,突然又决定走回头路,去冒这无益而又可怕的风险呢?……我认为,逃跑的决定只不过是一个托辞:急不可待地、突然要回城堡,或者是想回去取早先留给他的挚友保管的某些东西,或者是完全相反,他想把犹豫到最后一刻的一些秘密使命委托给他们。可是要揭示这历史的小秘密,就不是我的事啦。”弗雷内索最后概括道。 “您已经获得了显著的成果。”伯爵说,“请允许我祝贺您的渊博学识。” “噫!您过奖了。”公证员谦虚地应答道,“绝大多数情况是我从这位勇敢的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中找到的。这位可怜的人根本就不应该追随他所崇拜的国王。他死于一八五一年。您可以在欧奈维尔的小墓地看到他的坟墓,就在他祖先的墓边。” 德-布勒萨克伯爵好像突然变年轻了。他笔直地坐在扶手椅上,手指下意识地在扶手上弹着。他好像正在忍受着无以名状的烦躁不安的折磨。 “一个在大革命时期、王朝时期和复辟时代生活过的人。”他嗫嚅着,“这些回忆录无疑具有非同凡响的趣味。” “哈,坦诚地说,完全不是这样的。首先,阅读这些东西让人生厌。这些本子都不少于六百页,而且写的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有些地方根本就无法辨认……真要通读下来,非得有巨大的耐心,而这是我根本就不具备的。同时还需要大量的闲暇时问。手稿中充斥着离题的东西和一些平庸无奇的细节。就是这样,此外,还有一个托词是没有运用夸张的手法……我们的伯爵,按照现在人们的说法,是一个狂热的崇拜者。另一方面,刚才我给您讲述的那些事也会或多或少地动摇他的理性,因为《回忆录》的最后一部分是由结构松散、缺乏条理的章节组成的。” “请举个例子。”德-布勒萨克伯爵情绪激动地说。 “我怎么记得起来呢?……但没有什么会阻止您亲自去翻一翻这些本子。雅克-弗朗热已经把它们献给了在巴黎的诺曼底历史和考古学会了。” “您想是否有可能,在城堡里还存有与我们刚刚谈到的那个时代有关的其他资料或其他文件呢?” “没有。我想不会有。请注意,我没能查阅图书馆里所有的图书……大概有一万五千册到两万册的样子吧,但目录却始终没有建立起来。雅克-弗朗热曾建议让人建立一个索引……我完全可以向您保证,绝对是《回忆录》,尽管人们可以通过藏书来表达,但这才是一八四八年二三月间发生的事件的最可宝贵的资料来源。” 伯爵再次感觉到他的举止有点轻浮。他站起身来。 “我为欧奈维尔城堡而遗憾,”他十分友好地说道,“但我将对参观翁弗勒尔留有最美好的回忆。” 公证员一直把他送到临街的大门口。在门槛处,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些相互仰慕的话,伯爵走了,有点驼背,腿弯成弓形,拖着手杖。他一转过街角,就马上直起身子,而且步履一下子变得飞快。一辆汽车停靠在池塘边。摇了两下手柄,马达便发动起来了。 “一个老傻瓜,”伯爵松了一口气,双手抓牢方向盘,不过他的烧酒真不错……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是谁的血。” 下午过得很快,拉乌尔-达皮尼亚克在路上除去他的德-布勒萨克伯爵的打扮,恢复他英俊潇洒的俱乐部会员的面貌后,在佩雷尔大街他的单身汉住的小公寓前下了车。他始终没有停止在头脑中思索弗雷内索公证员的秘密,他对此深感震撼。多么天才的举动,这次对公证处的造访!他在煽动起老公证人的激情的同时,自己也获得了灵感。 当然,现在还无法证实,前一天夜里发生的神秘的劫持事件与六十六年前城堡做为大舞台发生的历史事件之间是否有某种关系。被酷刑折磨的老人所说的那些无法听懂的话中,好像与路易-菲力普王在欧奈维尔的短暂逗留也没有丝毫相干。然而,罗平惊人的预感提醒他注意,应该朝这个方向继续探索。好在现在他也没有掌握可以把他引导到另一条路上去的东西。作为起步,他应该不惜任何代价一点一滴获取那份被公证员匆忙浏览过的神奇的手稿。他非常烦躁,很不耐烦。但是罗平知道欲速则不达。因此,他镇定自若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点燃一支雪茄烟消磨时问。随后,他按了隐藏在一件家具抽屉里的按钮,打开一个小保密箱的门,从中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这是一本现代名人笔迹的索引。在这一套浩繁的卡片中,有几千种字体;从利利-阿穆尔的,直到瓦朗格雷和老参议院议长的,其间有加尼玛尔总检察长的、伯尔松的、多布莱克议员的和皮厄-克斯教皇陛下的。人们经常吹嘘亚森-罗平的即兴的丰厚馈赠。但是,他最辉煌的胜利,他最神奇的成功却都应归功于完美的工作方法。罗平最懂得工作。 他取出一张写有加布里埃尔-塔巴鲁克斯的名字的卡片,他是学院院士。他眉头紧皱着,认真地研究了一阵子。他发觉了最明显的不同之处,每个字母之间都是断开的,“t”字的每一横都划得很重,而字母“e”却写得像“i”。而后,在一张白纸上,他用几分钟试着模仿出这种纤细而有力的笔迹。最后,他打开放在办公桌上的一本年鉴,找诺曼底历史与考古学会的地址。然后,他以一种让笔迹学者都会紧张得变脸色的、悠然自得的心情,开始写下面的信,而且是一气呵成的。 致历史学会秘书长…… 加斯东-塞罗尔先生 我亲爱的同行: 我谨将我的得意门生——拉乌尔-达皮尼亚克介绍给您,他是一位前途远大的巴黎文献学院的学生。他对您那可爱的故乡的历史颇有研究,现在正在准备一篇关于诺曼底艺术的论文,我敢肯定,您一定对此很感兴趣,恳请您能为他的研究工作提供方便,并向您,我亲爱的同行,致以……拉乌尔微笑着结束了这封信,然后签上名字。他将会得到这份手稿了!他准备利用闲暇时间研究它,逐页地探索它。也许他将徒劳无功,但也许能发现一些问题,确切地说就是弗雷内索公证员研究中疏漏的某些东西。 被历史与考古学会选为会址的房子坐落在波拿巴大街上。这是一栋老式的、憩静的小房子,就像人们能在卡昂和利西厄克斯随处可以看到的那一类。 “找塞罗尔先生。”拉乌尔说。 “在底层与二楼之间的中二楼上。”女守门人回答道。她甚至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 “但愿,”拉乌尔上楼时在想,“他别过多地向我提关于诺曼底艺术的棘手问题。否则,著名的塔巴鲁克斯的被保护人很可能会使他的老师威信扫地。” 在门上,只有一张简单的由四个图钉按住的名片。拉乌尔扯了一下铃绳。这位塞罗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拉乌尔在揣测,小个子、有点脏兮兮的、戴一顶黑丝绸的无边圆帽、耳朵里塞着棉花。眼下,学会秘书好像不在。可是他听到了没有?拉乌尔又扯了扯绳子,还是没有回声。 “真糟糕!”拉乌尔在想,“一封编造得这么好的信呀!活该。我干脆留给自己用吧。不管怎么说,我已经习惯了。” 他轻轻地碰了一下,房门便无声地开了。拉乌尔走了进去,看到办公桌的抽屉都敞开着,就在候见室的右侧。他走了几步,置身在一间宽敞的房里,墙边排满了直顶天花板的书架,架子上的书把墙壁完全遮了起来。在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大长条桌,蒙在上面的大桌布一直拖到地下。桌子上摆了许多卡片箱、文具盒和墨水瓶。 “不是太豪华。”拉乌尔在想,“学识渊博终究不能当钱花的。开始吧。” 他登上一架正好摆放在“e”字母打头这一部分前面的梯凳。他只看了一眼,就发觉没有这份手稿。唯独缺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 拉乌尔无法控制住愤怒。怎么回事?有人乘机……可是,公证员说得很明确,这份手稿很少能提起人们的兴趣。如果不是图书馆管理员此时正巧不在的话……拉乌尔从高处下来,猛地跳到地上。然后他悄悄地走近桌子,掀起了桌布。有两只脚显露了出来,上面还穿着拖鞋。管理员并没有走远呀! 拉乌尔抓紧每一分钟。因为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他跪在地上,揭开桌布。这位老好人就在下面,正象他所想到的一样。不过,他的裤子已经褪了下来,而且他的胸部有血迹。正是在心脏的部位,一颗子弹穿了一个小孔。尸体已经变冷了。 拉乌尔放下桌布,站起身来。肯定地,杀死塞罗尔的人偷走了手稿,这是不言自明的。借书登记簿摊在桌子上。拉乌尔在查看借书那栏。 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 六月六日,加尔瑟朗男爵。 他又看了一眼还书那栏。 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 六月十四日,加尔瑟朗男爵。 手稿应该在这里呀! 拉乌尔知道呆在这个地方所要冒的一切风险,可是他无法离开。眼前的这一罪行使他心神不宁,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他正面对一个强大、果敢的和野蛮的敌人。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好啦,”他喃喃着,“这也许只是一种巧合。我这么大动肝火是不对的。” 他又低下头去看登记簿:六月十四日,加尔瑟朗男爵。 他的手指指到另一条上:六月六日,加尔瑟朗男爵。 突然,他惊讶地叫了起来。字体……字体并非完全一样,只是很相像而已。两个登记本上的字都应该是出自管理员之手。第一个毫无疑问,是由他登记的,可是第二个,就是六月十四日的那一条,是模仿出来的。笔划很重,而且写得很马虎。 至此,所有的情况都十分清晰地在拉乌尔的脑海里生成了,这是严格的再现:来人打倒了管理员,然后匆匆地把尸体藏起来,取走手稿,借此掩盖这一罪行的真正动机。 “哈!我差一点儿上当受骗!”拉乌尔大叫起来,“啊!安排得真不错……只是,我也一样,我也很喜欢模仿笔迹,你懂吗,男爵。我也同样,我有我的小常识……也就是说,你想把手稿据为己有啦。你害怕看到它落到那些不配看它的人手里……了不起!你也许在搞收藏!男爵大人对历史颇感兴趣。男爵大人掌握了文字说明!” 愤怒、仇恨、喜悦在拉乌尔的心中交织在一起,使他的脸孔变了形,使他的双手攥紧了。他喘着粗气,把写有读者地址的卡片箱拿到了自己手中。 “g……加杜瓦……加夫内……加拉伯尔……这里……加尔瑟朗……加尔瑟朗男爵……巴黎康巴塞雷斯大街十四号乙……”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办公室,穿过候见室,然后很细心地关上了门。 “现在,就看我们两个人的啦,了不起的人!” 拉乌尔确实没有弄错。男爵的府邸在一座小花园的尽头,显得豪华、大方。通往台阶的小路铺着细沙,小路两旁种着蔷薇。右边,在小灌木屏障的后面,好像是冬天的暖房。拉乌尔按响了栅栏门的门铃,一个身材像摔跤运动员,但是却穿着西服、戴着白手套的用人,走过来给他开门。他愣了一下。这高大的身影、这方头大脸,他曾经在河边看到过,就在那条小船上。所以,他的猜想是不会错的。他这样干是对的。 “请将我的名片呈加尔瑟朗男爵大人。”他说,“我想跟他谈一件急事。” “先生是否有预约?” “没有。” “既然这样,我担心先生不会被大人接待。况且,大人正在用晚膳。” 拉乌尔把这个用人的手拧到背后。 “说话干净点,奴才。把我的名片递给你的主人。只需告诉他我是从波拿巴大街来的就行。” “可是先生……” “滚!” 用人被打掉了骄气,低声咕哝着朝房子走去。拉乌尔漫不经心地跟着他,路上,他摘下一朵蔷薇花,闻了闻,然后把它插在了衣服扣眼上。此时,用人已经回来了。 “恳请先生进去……” 他给拉乌尔带路,穿过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厅,朝饭厅走去,银餐具的响声不时地从那里发出来。拉乌尔十分礼貌地鞠了一躬。男爵手里拿着叉子,眼睛在盯着他看。这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人,很厚实,血气方刚,像演员一样把胡子剃得光光的。他竭力要表现得冷漠,只是脸上流露出十分烦躁的神情。 “我肯定,”他说,“您如此坚持真让我吃惊。因为我真看不出……” 他耸了耸肩,继续吃鸡胸脯肉。拉乌尔提了一把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您让我吃惊,亲爱的男爵。您怎么没有想得更远一些呢?……为什么,真是见鬼,在这个时候接待我呢?” “请您住口。”对方打断道,“我们结束这一切。您强行闯进我的家门。您进到这里,就像……就像……” 他在找一个比喻,显得很不自然。接着又狠狠地说: “请说明原因。” 他的目光与拉乌尔的交织在一起,坚持了一会儿,两个人互相盯着。男爵第一个移开了眼睛,然后很宽容地继续吃了起来。拉乌尔从盘子里抓起一只鸡腿。 “您同意吗?……您想一想,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用手抓……一点也不讲究。” 男爵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开始玩起游戏来。 “阿尔贝!”他喊道,“给这位先生拿一套餐具来。” 戴白手套的用人拿来盘子,而且表现得十分热情。 “好极啦!”拉乌尔说道,“人们都在抱怨好客的传统已经丢失殆尽了……不,不,阿尔贝。我不要红皮白萝卜,我从来不吃它。由于我的肝脏!……要一点土豆……谢谢……值得称赞,男爵。您的厨子手艺真好,这只小肥母鸡做得真是太棒了。” 男爵已经停止吃东西了。他不由自主地惊愕地观察着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而他,此时此刻,则好像充分地表示出亲切、随和和漫不经心。 “那么,男爵,是我害得您没有胃口啦?我想绝不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字眼:波拿巴大街,就让您如此惴惴不安吧?” 拉乌尔握着杯子,慢慢地呷着。 “多漂亮的一招……祝您健康,我亲爱的朋友……愿您的计划获得成功。” “您在说我……?”男爵开始说话了。 “这是怎么啦。现在,是塞罗尔先生派我来的……您知道吗?” 男爵手里卷动着面包圈。他抬起头来。 “很好。我们出类拔萃的历史与考古学会秘书……” “正是他。正是这位出类拔萃的塞罗尔先生委派我,就在刚才,向您要回一本书,确切地说是一份手稿: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可是您似乎觉得奇怪,男爵。您不相信塞罗尔先生会把一个这么重要的使命委派给我?” 加尔瑟朗抱着双臂,脖颈上的肉在假领子上垂了下来。 “不。”他低声咕哝着,“我不相信会有这件事。” “为什么呢?” “是由于我已经亲自将这份手稿还给了塞罗尔先生这一过硬的原因……这是一部乏味平庸的作品。况且,我只是保管了几天。我唯一能够看中的是文笔!……奇怪的是这位好塞罗尔先生怎么记不起来了。确实,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 “正是的。”拉乌尔附和着说,“他是比较老了……还有,刚刚在他身上发生的那些事!” “怎么!他出了什么事了吗?” “一次小小的事故。” “还有呢?……不会太严重吧,我想。” “就是一粒子弹穿进了胸膛。妈的,选的地方真准。因此,并不是说塞罗尔先生本人派我来的,而是他的灵魂……是一个非常友善的灵魂,仅此而已。他才智横溢、学识渊博……只是嘴巴太多!这就可怕了,一个灵魂所有能说的东西……” 拉乌尔开始吃一只鸡翅。他始终警觉着,但又非常潇洒从容。男爵把盘子推向一边。 “好啦,先生……” “‘我的小达皮尼亚克,’灵魂对我说道,‘我本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好好休息啦,只要我知道学会正常活动、我心爱的图书馆完好无损。你去找男爵加尔瑟朗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要回……’” “够啦。”男爵说,“我真弄不懂您要干什么。停止打趣,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再向您说一遍,我已经还回了《回忆录》。再说,还书的日期应该在借书登记簿上注明了。塞罗尔从来不会忘记的……” “它是被注明了。” “那么好啦。” “好啦?遗憾的只是这一日期的笔迹并非出自塞罗尔先生之手。” “那么出自何人之手?” “出自杀害塞罗尔先生的人之手。” “您认识这个人?” “是的。” “您是警察局的?” “我?多么令人不快的问题!我像……?” “突然冒出的想法。可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来跟我说这些呢?您应该去警察总署,我亲爱的先生。” 加尔瑟朗重新镇定下来,放肆地打量着拉乌尔,而后者则始终在微笑,正在蛮有胃口地大吃着第二只鸡腿。 “我猜想,您对历史很感兴趣。”拉乌尔说。 “我确实对历史感兴趣。我对塞罗尔怀有极大的敬意,我向您保证,他的死,特别是这样突然的死亡……但是我要再一次地告诉您。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会选中了我……” “您真的不明白的话,那就是我搞错了。请原谅,男爵。我将听从您的忠告。去找警察总署,这是您说的。这个主意不坏。我敢跟您打赌,这次意外事件的结果会让这些老爷们激动不已的。它说得太多了,这个死魂灵!” “这次意外事件的结果有什么特别的吗?” “噫,没有,您不要以为非要坚持不可。” 男爵握紧双拳。 “说吧。” “好吧。请想一想,这个灵魂,我们的朋友塞罗尔的灵魂,向我指出了一个手印;在带有吸墨水的垫板一角,有一个血指印。我承认,我自己是绝不会发现这个血指印的。我们的杀人犯,在把尸体推到桌子底下之后,下意识地按着支撑物站起身来。可是我说,我说……再次请您原谅,男爵,谢谢啦。这只小肥鸡……” “等一等!您还没用饭后甜食……另外,我应该承认,您最终刺激了我的好奇欲望。您方才所说的,竟如此地意想不到,如此离奇……我不敢说:是否真实。” “要敢,男爵,要敢。这个字眼用得很准。真的!” “我在想您把这个怪诞的故事发挥到了什么程度。” “直到向您交出杀人犯的名字,如果您愿意的话。” “就算我愿意吧。” 拉乌尔向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而他越是笑,加尔瑟朗就越是狂怒地掩饰自己的表情。 “这太怪了。”拉乌尔低声说,“不,您非常滑稽可笑……就好像您不认识他——杀人犯似的。可是就是您呀,男爵。您想让他是谁才好呢?” “非常精彩!您敢断言……” “不。” “哈,还是的。您还不至于到这一步吧。” 拉乌尔猛地一下子收住笑,操着冷峻的语调,轻轻地前倾着身子说: “我没有断言的习惯。我肯定……我保证。第一位专家来后,他把您的笔迹标本同借书登记簿上的假签名进行了比较,结论是两个字迹完全一样。” “总还得有人想到要再进行一次核对吧?” “有人做了这个提议。” “谁?” “我。” “那您认为这就够了吗?” “不够。” “那又怎么办?” “另一位专家只要比较一下您的左手拇指指纹和留在带有吸墨纸的垫板上的血指印也就足够了。” “而这种比较也是您要求做的?” “也是我。” “也就是说,一切都取决于您。取决于您一个人。拉乌尔-达皮尼亚克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拉乌尔-达皮尼亚克把自己视作上帝了。” “差不多是的吧。” 男爵也向前倾下身来,他们在桌子上互相对峙着。慢慢地,男爵的手指弄皱了桌布,拧着,同时他的脖子也涨得越来越红。最后,他以一种嘶哑的嗓音吼了起来: “多少吧?” “什么多少?” “你开的价?” “我开的价。什么价?唉呀,您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我开的价?……绝对没有。我只不过是一个传信的。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只是还有这位认真的塞罗尔先生的灵魂。而他,是绝对不会妥协的。尽管不妥协,却通情达理,这一点务必请您记好。而且不记仇。他只要收回手稿以便能够睡安稳觉。‘叫这个无耻之徒把手稿还给我,’他对我说,‘我就什么也不计较了。这样,我在另一个世界也就不难受了。’” “这是勒索和要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武器。” “我更爱我自己的。” 男爵按了一下铃。用人出现了。按照他主人的授意,他拉开一只抽屉,把戴白手套的手伸进去,从里面拿出一把手枪,然后瞄准拉乌尔。 “别动,我的小好人。”男爵命令道。 他又按了一次铃。拉乌尔看到出来的是他曾看到同样在小船上出现过的一个罗圈腿的矮子。 “祝贺您!您是在植物园里把他们选出来的吧。” 看到两个家伙朝他走拢来,他便说: “把爪子放下,下贱胚……阿尔贝,到客厅去伺候我们喝咖啡。” 然后,他看了看表: “十点半。时间过得真快。在您这样的人家才不会烦闷,男爵。哈!人们都说您懂得让您的人消遣。很遗憾,我得在一刻钟之内向您告辞。” “真的吗?” “是的。在差一刻十一点,说得确切一些,我有一个约会。” “跟一位女士?” “不,每次……跟一位我不愿意让他等的朋友。” “那他可要等啦。” “哈!不会的。如果我不在一刻钟之内离开您家,他就要把一个小包交到某个地方去……噫,猜一猜小包里有什么东西?……不知道?……没有想象力,男爵……很简单,就是垫板的一角,就是常用的那一种。” 拉乌尔为自己倒了点波尔多酒,叉起双腿,一只手臂放在椅子后面,像品酒师一样地慢慢喝着。男爵的脸都变了样。 “您真蠢。”拉乌尔说,“您真是蠢到家了!您甚至都不想一想,我会就这样自投狼口吗……滚开,你们其他人。” 用人们看着加尔瑟朗。他点了点头。阿尔贝把枪放在他的面前,然后低声咕哝着跟另外一个一起走开了。 “您还要向我隐瞒无关紧要的事。”拉乌尔说,“那么,这份手稿呢?……我只有七分钟了。但愿我朋友的表不要快了。” “流氓!”男爵恨恨地咒骂着。 “我不需要您的忏悔……手稿!” 男爵看了一眼手枪。有一阵子,他好像在犹豫,然后把餐巾扔到地板上,站起身来。拉乌尔从容地伸出手去,把枪抓到手里。 “您玩这些把戏可就大错特错了。倒霉的事马上就会发生的。” 他打开枪膛,取出弹夹,里面少了一颗子弹,然后又把手枪放到桌子上。在隔壁房间里,加尔瑟朗在一只柜子里翻找着东西,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骂着。然后,他一言不发,把一大厚本东西扔到桌子上。这是很厚的一本用仿摩洛哥羊皮纸革做封面的大书,上面还装饰有伯爵的徽记。拉乌尔匆匆地翻看了一下。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十分紧凑,连四周的空白处都写满了。 “很好!愿这好人塞罗尔的亡灵安息吧……现在,男爵,我有个小小的建议……马上离开诺曼底……气候太潮湿了……对您的风湿病很不利。” 他把手稿紧紧地夹在腋下,为了避免遭袭击,走时猛地把房门推到了墙上。但是用人们都不在场。站在台阶上,他不指名地大声吆喝着: “您要知道,血指印……这只是玩笑话!” 然后,他跳到花园里,大笑着。 半小时之后,他已经脱了衣服,呆在佩雷尔大街上他的临时住宿地了。 “我只能如此。但尽管如此,我还是降服了您这位男爵。我让您大发雷霆。我现在把您放在火上烤,在火上慢慢地煨。哈!您烤一位受人尊敬的老人!现在该轮到我把您烤焦啦,要文火。” 他打着哈欠,在构思着行动计划,他穿着睡衣,一边在打着想象中的响极,一边两步、三步地跳着。 “咳哟!灵魂的步履……高贵的人物。点上灯!” 他又一下子想起了金发小姑娘,在那一边,在沉睡森林里的城堡中。 “哈!公主,”他嗫嚅道,“如果您能看到您的英俊王子该有多好呀。” 他叹了一口气,躺到床上,打开那本手稿。可是潦草的小字、涂改时所画的杠杠,还有到处添加的部分马上就战胜了他的好奇心。 “明天再干吧,我的小罗平。今天已经累得够呛了。” 他熄掉灯,很快便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把手伸向床头柜。但他禁不住叫了起来。手稿不见了。 三、困境中的年轻姑娘 满腔的怒火把拉乌尔掀下床来。他朝门口跑去,门仍敞开着,连门厅的门都没关。他愤怒得浑身发抖,又回到房间去。他被人耍弄了。他并不是因为被盗而愤怒,而是被偷盗时表现出来的放肆无礼而激怒。他输了这一局,算了吧。这就是职业性的冒险。可是人家就是从他眼皮底下把手稿拿走的,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与此同时,隐隐约约的恐惧完全镇住了他。他重新估量他对手的大胆和冷静的决策。这一场战斗将是残酷的、危险的和无情的。他强作笑脸,而且在做着一些放松练习的同时,他还在想着如何反击。手稿现在已经不在他的手中了。只剩下老头子了。啊!还有他!一定要让他说话,而且要快! 电话响了起来。拉乌尔正好等在那里。他拿起听筒: “喂!……你听出我的声音吗?……是的,亲爱的朋友,确实是我。我向你表示歉意……昨天晚上,我对你照顾不周。一顿不太像样子的晚餐……我很不好意思。以致都无法闭眼入睡。于是,我在想:‘我应该去看一看这位可爱的拉乌尔!’……我有你的名片,你的地址……确实有点晚了,可是战争时期就是战争时期,应该适应。你说是不是?……顺便提一个小小的忠告:你应该换一换你的锁。进你的家就像进磨房一样方便……所以我进去了。我看到什么了?……这位好人达皮尼亚克像个婴儿一样,睡得非常好。我没有勇气把你弄醒。我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我只是想拿走一个小纪念品,一件不值钱的小东西,这完全是想表明我来过此地。确实,这份手稿引起你极大兴趣,因为我觉得你正在读它……我还是应该告诉你,它确实值得一读……它包涵着许多许多的东西!……那么,如果你同意,我保存着它……你也知道你应该去干些什么……” 男爵的语气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你跳上开往意大利的火车,到远离巴黎的地方去休息一段时间……科莫湖,怎么样?……或者去威尼斯……” “如果我拒绝呢?”拉乌尔回敬道。 “你将感到遗憾的。我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我将对发生在你身上的某些事情感到不安的……不,无须对我表示感谢……下次再来吃晚饭的话,务必请事先告知……我知道你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美食家……” “噫!”拉乌尔说,“我的口味很一般。我要你只给我做你做得最好的那道菜。” “哈!哪一道菜?” “烤脚。” 拉乌尔挂断电话。他说出了结束语。这是很平庸的慰藉。如果老人坚持不开口的话……绝不!他也要向那些侵犯了他的人报仇的。他无法抵挡一次安排得很巧妙、又客气、又尊重他的人格的……他会向他的救命恩人道出秘密的,那时男爵将被迫跪在地上求饶。而此时,拉乌尔并没把秘密放在眼里,他只要看到自己有办法战胜对手和让他把那些讥讽话咽回去。 他匆匆穿上衣服,再也呆不下去了。摇杆只转了一圈马达就发动起来了,拉乌尔跳到了方向盘后面坐下,车况很好。那一天,它状态极佳。没出故障,也没爆车胎。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小推车,它们相隔很远,在通往诺曼底的路上慢慢地爬行着。汽车一阵风似地超过它们,汽车也一下子被尘埃罩住了。在上午将要过完之时,拉乌尔看到了至尊圣母教堂的钟楼。 “嘿,我的好维克图瓦尔怎么样?受伤的人怎么样啦?” 他已经走进房间,动作总是那么敏捷,那么不遗余力,受着要急于了解一切的心情驱使,他恨不得马上就开始。 “嘘!”布律诺低声说,“他正在睡觉。” “他说话了吗?” “还没有。” “烧伤的伤势如何?” “正在好转。” “好啦,懒鬼,向我报告吧。要逼你才肯说话……地方上的人都怎么说?” “没听到。只是《特鲁维尔回声报》上有几行报道。人们认为老头儿,贝纳丹老爹,他们这么称呼他,暂时离家外逃了,因为他得了记忆缺乏症。” 拉乌尔抓住布律诺的手腕。 “不是这些话……”他说,“尤其不是……该死,你是不相信迷信的!……然后呢?……没有人谈及城堡、谈到那里的人都睡着了吗?” 布律诺摇了摇头。 “妈的!”拉乌尔说,“没有一个人发觉吗……” “宪兵们为老头儿来了一趟。”布律诺接着说道,“人们在小旅馆里这么说。我在不显眼的地方走了走,像一个漫不经心的游客。但是这个地方,人们对外来人普遍不信任。” “继续说下去。”拉乌尔低声说道,“你随便说一点什么。” 他注视着老贝纳丹。他刚才惊奇地看到他的眼皮在抖动。这个老人已经醒了;他在听着,拉乌尔识破了受伤者的把戏,他知道贝纳丹不会那么轻易地依从的。他被从城堡里掳出来,看到的到处都是敌人。在恢复体力的同时,他始终保持沉默,以此自卫,不与任何人交谈,保持着诺曼底农民所特有的那种固执。 “够了,布律诺。随它去吧。” 拉乌尔坐到桌边,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温柔,把手放到了老头儿的肩上。 “好啦!现在该睁开眼睛啦,老伯。拉乌尔-达皮尼亚克,你认识吗?……这个伟大的心灵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救了出来……可是他完全可以不救你……直到现在,我做好了应付最紧急情况的准备。我把你庇护起来。我还给你配备了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所以,现在你应该帮助我。” 老好人的灰眼睛半遮在耷拉下来的眼睑后面,观察着俯身看着他的陌生人,他感到了像家长一样的权威。 “您应该帮助我。”拉乌尔继续说道,“我所说的这些,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你好好想一想,暗道里的三位小朋友并不是无所事事的。” 他抓住贝纳丹的双肩,朝他弯下身去,就像一个摔跤手把他的对手按在了地上一样,用十分严峻的口吻接着说道: “我认识他们,我……我知道他们的头头是个什么货色……我有可能白费力气,如果让他们找到你的话……而这一次,我来的太晚了……可是如果你开口说话,一切也都还有救……好吧,是谁的血?” 老人呼吸急促起来,并张开嘴。拉乌尔明白,一项十分艰巨的工作正在这个被痛苦和精疲力竭搞得半迟钝的人的头脑里进行着。 “谁的血?” 慢慢地,贝纳丹又闭上了眼睛。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又僵住了,活像一张死人的脸。他又躲进了自己的黑暗之中,去想着自己的秘密。拉乌尔又等了片刻,然后悄悄地站起身来。他用小手绢擦了擦挂满额头的汗珠。 “我是有耐心的。”他喃喃着,“你想象不出我能够忍耐到什么程度。我等着关键时刻的到来……你在这儿不会难受的……我保护你。你绝对不是囚犯。你只是被监护起来了。当你想说话时,只需一个简单的动作,好啦,我就会来的……到那时,就我们俩人,我们将一同干一番大事业,你到时候瞧吧。可是,嘿,睁开眼睛,请你看看我。你会认为达皮尼亚克不值一提。是的,你是对的,但是,在拉乌尔的背后,还有一个别样的人物,也还有二十个传奇的故事。在这间房子里有着法兰西的历史。向你致敬,贝纳丹!……你多么幸运,有我来照顾你……而且,我向你保证,我同你携手共同完成这次冒险……甚至,我还会把某些事情委托给你……” 拉乌尔停了下来。老人的呼吸变得有规律了。他已经进入了梦乡。 “你看上去很机灵。”拉乌尔在自责,“哼!你可以心地善良地发表长篇大论。而你的听众却在打盹。收场吧。” 他踮着脚尖走到屋外,布律诺正在走廊上等他。 “怎么样?” “他很难对付,这个老祖宗。但他最终会畅所欲言的。继续实行监护。我去一下洗手间,然后回城堡。” 拉乌尔从他的汽车里拿下一个大旅行袋。二十分钟过后,他改了装,穿上有后腰带的外套。柯达照相机斜挎在皮带上,他抱了抱维克图瓦尔。 “我今天晚上再来,我的好维克图瓦尔……别又跟我唉声叹气了,我不是告诉你我没有什么危险吗。我回来后便可以证实,我要吃一个大的、漂亮的荷包蛋,就是你会做的那一种。” 他坐进已经布满灰尘的莱翁一博莱,慢悠悠地开上了通往欧奈维尔的路。 在驾车时,当他需要制订作战方案时他喜欢沉思冥想。可是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形势对他不是那么垂青的。手稿又回到了男爵手中,老人又拒绝重复他在酷刑下被逼供认的那些话,从哪里发动攻击呢?这次造访城堡会有个什么结果呢?拉乌尔思索着,而且愈加感到他的无能为力,一个令人生畏的秘密却被一群无耻之徒揭开了,他们只是毫不手软地动用酷刑才获得了这一优势的。这一秘密是非同一般的,致使男爵由于时间紧迫,由于预言的日期已经超过,要揭示谜底实在太晚了,而毫不犹豫地折磨人、杀害人。没有任何东西能使拉乌尔更加激动了。问题像马达的转速一样在他的脑海中翻滚:到底里谁的血?……是谁的血呢?……这是一个血的奥秘、一个暴力的奥秘,同时也是一个死亡的奥秘。 他把车子停在欧奈维尔的入口处,然后步履轻松地朝城堡走去,根本感受不到夏日的炎热。走到半路,为了让过一辆全速开来的汽车,他不得不在路边的大树下找个藏身的地方。但是他也还来得及认出端坐在司机旁边的那个人。浓密的红棕色眉毛,粗糙、忧郁的脸……他记起了这张在他那有护罩的手电的光晕下看到的脸,在那天晚上,他在城堡里……于贝尔-弗朗热。很好!弗朗热不在家,他的行动就完全自由了。他精神为之一振,继续朝前走。一位宪兵站在栅栏前正与一位粗壮的提着水桶的妇女交谈着。拉乌尔走上前去,比记者还像记者。 “你们好。”他问候道,神情潇洒又帅气。“里夏尔-迪蒙。《法兰西回声报》的记者。” 另外两个人吃了一惊,闭上了嘴。妇人放下水桶,擦着手。宪兵敬了一个礼。 “我听说发生了一宗失踪案。”记者继续说道,“我是去翁弗勒尔路经此地。所以,想在回巴黎之前能够静下心来。” 他显得那么诚恳,如此地友善,致使宪兵无法再保持沉默了。 “噫!”他说,“是老老实实的贝纳丹逃走了。不是吗,阿波利纳?” 阿波利纳点了点头,她对在陌生人面前被人称呼名字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必要太关心。”她回答道,“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肯定会自己回来的,等着瞧吧。你们这些巴黎人肯定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如果我能给您建议的话,”宪兵说,“就是别出声。如果新闻界把不属于社会新闻栏的东西夸大其辞的话,弗朗热先生是不高兴的。弗朗热先生的手很长。” “我没看到过这座城堡。它真宏伟壮观!” 阿波利纳兴奋得满脸通红,宪兵也在用手捻他的胡须。 “当然啦,”他说,“人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看它的。可是弗朗热先生不让人参观。而贝纳丹老爹却让人看,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城堡!但是应该告诉您,这个城堡也有他的一部分,自从他在这里生活开始。” “他是在这里出生的。”阿波利纳插话道。 拉乌尔从盒子里取出他的照相机,打开,然后把一只眼睛贴到瞄准镜上。 “很遗憾。”他低声咕哝着,“我站得太远了点。我是可以往前靠一靠的。” 怎么能够拒绝这么友善、这么充满活力的笑脸呢? “那我得去征得小姐的同意。”阿波利纳说。 “吕西尔小姐。”宪兵补充道,“弗朗热先生的受监护的未成年孤女。” 就在阿波利纳走开之时,他继续十分骄傲地向这位巴黎记者展示一位宪兵除了知道陈词滥调之外,还懂得些其他的东西。 “一位极可爱的小姑娘,但是受了不少的苦。她失去了双亲,都快有两年了,而且方式非常荒谬……他们是在海上漫游时淹死的。雅克-弗朗热好像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工程师。他卖过许多专利,尤其是卖给美国人,结果只用了几年时间便大富起来。当时城堡要卖、他就买了下来。不过请相信,这个城堡没有给它的新主人们带来幸福……人们搜寻了整个海岸。但是连残留物都未能找回来,这是一条六米长的小帆船。雅克先生是帆船运动的狂热爱好者。你看多么凑巧吧……平时,当吕西尔小姐的双亲去散步时,总是把她带在身边的……我还记得队长报告的内容。这一细节当时被我完全忽略了。这很奇怪,您不觉得吗?……他们总是带着她,而就是那天,他们把她留在了城堡里面……” 拉乌尔屏住呼吸地听着。他用大脑记下了每一个细节,然后认真思索着,仔细分析着,再把它们分门别类地装进他的记忆夹中。 “人们从来就没打捞过尸体吗?”他强调着,“大海一般会把尸体抛上岸来的。” “这一次都没有。但是,最让人伤心的是,可怜的小姑娘在这次丧事后大病了一场。谁也弄不清她得了什么……她不再吃东西,不再睡觉,据阿波利纳的讲述……她整天呆在花园里她那条长椅子上……家中没有什么欢乐,这是真的。于贝尔先生,她的监护人,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他的工厂上。他有一间制革工厂,在蓬特一奥德梅。她总是孤零零的,可怜的小姑娘。她确实有个叔叔叫阿尔文斯,但是人们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可是,他住的地方距这儿并不很远。他继承了工程师在买这座城堡前住过的房产。” “看来您知道的比公证员知道的还要多。”拉乌尔笑着大声说道。 宪兵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我的职业。”他说,“况且弗朗热家族是很显赫的。所以,不可避免地,人们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他们身边发生的事。” “那个小女孩,在那儿,躲在一丛玫瑰花后面的。她是谁?” “噫!是瓦莱里,是老贝纳丹的孙女。也是一个孤女!她的祖父对她很粗暴,但是非常爱她。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连去哪儿都不说就走了。” 阿波利纳回来了。 “请先生跟我来。”她说,“小姐将很高兴与您说话。” “您真运气。”宪兵说。 假冒记者向他伸过手去。 “再次表示感谢。请不用担心。我会守口如瓶的。” 他争着抢过水桶,阿波利纳想从他的手里把它夺回去。 “放下……放下……我到那一头再把它还给您。” 他真完美,这位记者。他那么热心助人,那么和蔼可亲。人们又怎能不对他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呢?大家都知道,做为记者是很好奇的,所以阿波利纳就主动地让他了解秘密。是的,她既是房间女佣,又兼着女厨角色。她的丈夫阿希尔,是花匠兼司机。至于老贝纳丹,他的职务就更多了。他喜欢自称总管,因为这个称谓使人们想起旧时的岁月。 “真是一个怪人!……应该看一看他是如何自以为了不起的!……如果您听到他推理争辩的话!这真是一种悲哀!……他的小孙女,知道吗,大多数时间是由他安排的,经常地逃学。他说,人家在那里只教她一些谎话。真是个老疯子!……现在,请把水桶还给我吧,我们到了。” 这条环城堡的小路把他们引到了花园中。吕西尔就呆在那里。她在一株枝叶浓密的栗树下,躲在一条长椅上,狗就卧在她的脚下。她正在看一张报纸。拉乌尔以一种奇异的情感认出了她。她比他看到她沉睡的那天夜里更加漂亮,也更加迷人。猎犬弓起身子,开始吠起来。 “躺下……波吕克斯!” 她的声音像一个无望治愈的厌世之人发出来的,十分厌倦。她把报纸放在膝头上,向来访者投去充满忧郁的微笑。拉乌尔鞠了一直弓。 “里夏尔-迪蒙,《法兰西回声报》的。” “阿波利纳,去端一张椅子来。”吕西尔说。 “瞰!没有必要。”拉乌尔阻止道,“当人们拥有这么一片舒适的草坪时,应当充分地享用它。” 他于是很随便地坐在草地上,就坐在了小姑娘的脚旁。然后,他漫不经心地搔着猎犬的耳朵和脸之间的各个部位,它则很舒服地把头伸过去让他去搔。吕西尔表情呆滞地看着这一幕。 “真是不可思议。”她慢喘着,“其实波吕克斯并不温柔。” “这是有诀窍的。不过我会与动物和人交流。我跟女孩子们在一起也不是很笨的。” 他们同时笑了起来,吕西尔的脸上也有了一点红润。拉乌尔在想:“笑吧,我的小美人,忘掉那些倒霉的日子。我愿你热爱生活,对它充满赞赏,而且希望你永远把那友好的眼神射向我。” 他摘下一朵雏菊,把它咬在牙问。 “我本应该很高兴地向您赞颂这幢漂亮的房子的,”他说,“可是我听说它包涵的不幸远多于欢乐……我们还是谈谈您吧。” “啄!我……我很微不足道。因为您都清楚,您知道……” 她的声音中断了。 “接着说下去,”所谓的里夏尔-迪蒙说,“勇敢一点儿!……我们在十七岁的年纪……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脾气不好,一天到晚嘟嘟囔囔的监护人,战战兢兢的用人们和老神经贝纳丹……我们不再拥有过去,也还没有得到未来。我们这么烦躁,为了能在身旁感受到关心,希望自己最好能够生病,即使是没有些许的温柔和关心。” 吕西尔以一种不断增大的惊奇神情悉心地倾听着。 “但是,我们自身,”拉乌尔继续说道,“有很多的智慧和才能。如果我们的想象不跟我们捣鬼的话,如果它没有说我们是最不幸的人的话,而且……” “可是我就是最不幸的人呀。”吕西尔打断道。 眼泪已经涌上了她的眼睛。 “噫!”她喃喃道,“为什么他们不把我一块带走呢,就在那一天?为什么呢?那我们就会三个人一块儿死去了……那我们该多么幸福呀!” “说吧……接着说下去。”他说,“我是您的朋友。” 他抓起她的手,轻轻地握着,为的是给她一点热量。 “他们死于八月十九日。”她更加镇定地接下去说,“十九年前,一天不多一天不少,自他们第一次相遇之后……一次如此神奇的相遇!……我的父亲,早在他结婚之前,就已经买了在圣阿德莱斯后面的一处房产,这是属于一个渔户家的地盘,一个背靠悬崖的破旧小屋,它面对着一个从来没人到过的小湾。他在那里休息,同时进行装修,因为他很有才能。一天,他听到大呼救命的声音,……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后来成了我的母亲……她在呼救。她在游泳时,就在附近的海滩,一股激流把她卷走了。如果不是我父亲及时赶到的话,她很可能会被淹死。但这并没能阻止他们在十九年之后……您是否相信命运、天数,迪蒙先生?” “当然啦。因为他们俩的生活充满了神奇的色彩。那么这栋小房子,它现在怎么样了?它是否被卖掉了?” “没有。我父亲始终保留着它,留作纪念。只是再也没有人去了。它现在肯定是很糟糕了。” 他在思忖。他以一种奇特的、使他赢得如此多战役的预感,开始揣测:在巧合的背后,存在着某些晦暗的、错综复杂的东西,这里面肯定隐藏着某种阴谋。 “我能去参观一下吗?”他问道。 吕西尔马上变得惊恐不安起来。 “我告诉您一个秘密。”她说,“但是不能让别人知道……” “肯定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令人信服的说服力,吕西尔马上就放心了。 “过了圣阿德莱斯,您沿着悬崖再走上三公里路。有一条下坡的小路,这间房子叫‘大卵石’。” “还有一个问题。您的母亲……我想她的感情是很充沛的,非常浪漫的。” “是的。我就很像她。” “那当然啦。”拉乌尔在想,“我开始明白了……” 他马上站起身来,已经颇不耐烦了。他极想使这位姑娘感到惊愕,为了赢得她对他的微笑,他想为她而斗争。与此同时,他感到有一种神秘的危险在她身边正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这种感觉如此强烈,致使他仔细地打量起灌木丛来,不过,如果有人埋伏在他们身边的话,狗肯定会叫起来的。 “您相信我吗?”他问吕西尔。 她抬起头来,用那双紫墨色眼睛放射出来的凄切目光看着他。 “我不认识您,先生,”她回答说,话语中充满了疑虑,“但您与其他人完全两样!是的,我相信。” “您能够,您也应该……那么好吧,请听我说。您现在回去。您不要跟您的监护人谈及我的造访。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再见面……不在这里……在这块地方之外……在花园和路的那一角……或许我会有很多事情要问您……不,别向我提问。现在还为时过早。再见,小姑娘……而且从明天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您始终记住您并非孤立一人,还有一个人就在您的身边,他在监护您,在暗处,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您头上的一根头发。” “您认为我处境很危险吗?” 他把手指放到嘴唇上。 “明天,三点钟!” 贝维尔、塞纳河上的小渡船、通往勒阿弗尔的路……拉乌尔可以闭着眼睛走这些路,因为他对它们太熟悉了!难道是这个原因才使他感到生气勃勃吗?“好啦,”他想,“真诚一点。别又想着乔装改扮。要承认你是幸福的,不合逻辑地幸福,因为你要从沉沦中救出这位孤女,因为她很美和因为你是罗平……还因为你很蠢,无可救药地蠢,但无论如何,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他在受惊吓而四处逃散的家禽中穿过一个村庄,然后又开始了自言自语:“欧奈维尔城堡的主人都十分神秘地一批接一批地死去了,这绝非偶然。最后,是男爵折磨贝纳丹。是否在这两宗事件中存在着某种联系呢?……应该有某种联系,但是是哪种呢?……吕西尔将要冒什么危险呢?你并不清楚。没有必要摆臭架子。这些故事没有必要讲给我听。你只是有了一丝小线索:弗朗热家被杀害了。怎么被杀的?为什么杀的?迷雾一团!圣让接替了雅科布。达尔塔尼昂……好啦,没有必要念念不忘了!” 他来到了圣阿德莱斯悬崖。一位老农妇指给他大卵石海湾。还有两公里路程,他看到了一条小路……但是他得格外小心,因为这里去年冬天曾发生过山体崩塌。拉乌尔把车子停在了一个凹洞里,然后继续步行前进。一些记忆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这是他无法驱散的。尽管他相信,要不了多长时间,当他在设法掩饰自己的窘迫时,当这一切都结束时,生活也就不会拒绝给他欢乐了。但是像他这种人是能够单枪匹马地阻挡住大队人马的。他奇妙地感到精神振奋、充满活力。欧奈维尔城堡之谜绝不会比他解开的所有那些谜更让他费时、费力。 悬崖的高度下降了。他很快便找到了小路,它蜿蜒在长得不高的植物中。 “真见鬼!”他想,“弗朗热先生怎么这么热衷于爬坡呢。” 但是他很快发觉,在很规整的通道上,小路紧贴在没有任何危邮、平坦地带的石垛子上。尽管洞穴始终在窥视着步行者,他还是马上就在嵌在位踞高处的两大块岩石山嘴俯瞰之下的一条狭窄的地段站稳了脚。孤独感几乎是难以忍受的。卵石一直延伸到大海边。左边一栋破旧简陋的小屋依悬崖而立。非要走到上面才能发现它。他绕着它转了一圈,用手摸了摸紧闭的百叶窗,它们还相当地坚固。门是拴住的。由于潮湿生成的暗绿色染得墙壁斑驳陆离,但是房子,尽管是一副被遗弃的样子,还是经受住了恶劣天气的摧残。在最里面那面墙和悬崖之间展开的一小块空地上堆了许多东西:旧工具、耙子、被盐腐蚀了的梯子、捕鱼用的柳条笼子。拉乌尔双手撑在髋关节处,认真地审视着这奇特的装饰。“荒唐。”他喃喃道,“真荒唐!但又十分诱人!就好像,根本就不需要面包房似的。”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装有各种式样的金属杆的小扁盒,马上就开始弄锁。由于锁头已经被锈蚀,所以他费了很长时问。门终于被打开了,一股霉味直扑造访者的脸。他走进了一间过去应该是用做饭厅和卧房的房间,因为在左边有一张长沙发。屋子的尽头竖着一副画架,画布还贴墙放着。右边是一张双人桌:餐具都已经摆好在那里。在盘子中间的花瓶里插的花,黑——的茎已经完全腐烂了。在壁炉里,一只双耳盖锅陷在一堆木炭灰里。“这是庞贝人!”拉乌尔说。一切都是灰蒙蒙、粘乎乎的和可怕的、毫无生气的。可是最令人心惊的,是这张已经摆好的饭桌,好像有些爱情隐匿其中,还在持续着,在向时间挑战。 拉乌尔以一个十分自然的动作脱下帽子。然后他走了几步。观察着地面,上面布满的灰尘上还清晰地印着脚印。人们绝不会弄错:并排的两行脚印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是弗朗热他们的。”他想,“为了庆贺他们的相识,他们来到了这里。这就是他们为何不带他们的女儿来的原因。这是属于他们的节日!乘船漫游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托词。他们十分友爱地准备了这次俩人单独山会……而且……”拉乌尔更加仔细地观察地面,“他们并没有出去……这就怪啦!” 脚印互相穿插着,从门到桌子,再从桌子旁到壁炉,然后他们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它是用一个帘挡起的,无疑是一间厨房了。但是这些脚印却没再返回。难道那一边还有另外一个出口不成? 拉乌尔朝前走着,心有点跳。有什么东西藏在了布帘后面呢?他掀开它。地面突然退缩了,而且如此之快,致使拉乌尔连伸出手抓个支撑物的时间都没有。他重重地摔了下去。但是下去得很快,而且是摔在了砂子上。翻板活门在几条看不见的弹簧的作用下,带着响声又重新关上了,就像是一个陷阱的钳口一样。 四、地窖 漆黑一团。拉乌尔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他并没有摔痛。他伸出双手在自己的周围触摸着,手指所及之处都是砂子。他落进了一间地窖。房子建筑在并不坚固的基础上,久而久之,在不知不觉中,砂子,有一阵子还挺像样子,现在已经渗了进来,就像海水渗进沉船那样。他站起身来,尽量踮起脚尖站着,把一只手高高举过头,但他什么也摸不到。他一刻也不离身的电筒,经受住了摔碰。它虽然只能照出一束微弱的光,但这足可以照出翻板活门的轮廓来。没有任何可以用手抓的东西,它只是一块凹凸不平的面板。把地板上的木板门推起来的巨大的弹簧是嵌在砌起的无法触及的洞中的。 拉乌尔用手电的微光照了照自己的四周。地窖很大,但完完全全是空的,连一个可以站到上面能够摸到翻板活门的箱子都没有;即便有,也没有丝毫的用处,因为翻板活门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手抓的东西。但是,微光还是照见了一点东西,就在最远处的角落里。拉乌尔走上前去,由于惊吓,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发光的东西,是一颗死人的头,一个白色的头颅,就像人们在沙滩上捡到的墨鱼骨一样白。在一层堆积起来的浅沙下面,拉乌尔在揣测着骨骼的形状。他心乱如麻,一个可怕的骨架还在紧紧地搂抱着另一副躺在旁边的骨架,只是要小一些,头颅一半被埋了起来。但是是朝着它所爱的人的脸的。两个情人互相搂抱着死去的,他们微笑着面对永恒。 拉乌尔熄灭电筒。这位经历过那么多危险,无数次地蔑视过死亡的男人,差一点精神完全崩溃下来。只一刹那,他就明白了他所看到的真情。弗朗热夫妇被人杀害了。某个人,极耐心、极策略地把这爱巢改造成了死亡陷阱。他的牺牲品每年只到“大卵石”这里来一次,所以他有极充裕的时间来做这个翻板活门,他确信,在预先选定的某一天,它会把他的猎物关在里头的。这罪恶的诡计被证实是行之有效的。倒霉的是,第三个牺牲品主动送上门来了,他不得不与其他两位分享这共同命运了。喊叫、拍打、求救又有什么用呢!重新做被判处终身监禁的另外二人徒劳无益地干过的事又有什么用呢? 拉乌尔躺在潮湿的砂上,双手枕在脖子后面,他想静静地思考一下。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来参观这幢房子,所以也就不会有什么人会下到这片沙滩上来,来四处搜寻。确实莱翁一博莱车子在那儿,被弃置在通往悬崖的路上。会有人报告宪兵队这部车子的这一不合常理的情况,可是调查却极有可能走入歧途。剩下的只有掘一条地道了。可是用什么干呢?用手…… 拉乌尔脱下他的西服,细心地把它叠好,然后跪到墙边,开始挖掘起来,但他很快便不得不屈服于事实了。砂子滑落得很厉害。它随着挖掘,不停地流下来。他应该把它弄湿。拉乌尔却顽固地坚持着。他用双手捧起砂,然后高高地从肩头上甩出去很远。他终于挖出了一个洞,然后停下来,因为他已经精疲力竭了。在黑暗中,他有一种感觉,认为这个洞已经很深了。他摸索着,想找到自己的西服。他把它放到哪儿去啦?他跪着向前行,伸出一只手,但又随时担心着,害怕触摸到枯骨。 还是靠了电筒的微弱的光,他最终找到了西服。这个洞只有六十至七十厘米深,而他却为这令人哭笑不得的成果干了很久很久。没有工具,他一无所能。这位如此有毅力的人比另外一位更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他擦了擦额头,试着跟自己开着玩笑:“这可不是得感冒的时候,我的小伙子。嘿!有一杯掺热糖水的烈酒该多好呀!”但是万籁俱寂,他打了一个寒战,坐了下来,背靠在墙上,他已经被疲劳彻底摧垮了。慢慢地,恐惧感出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的充满了各种各样计谋和策略的大脑,再也寻不出一条解决问题的办法。有生以来第一次,罗平不再是罗平了。 这件事办得真是罪恶。是谁阴谋策划了这起如此残忍的复仇行动,让两位无辜的人慢慢地被饥饿、干渴和绝望折磨致死?而且,他们是两个人,而且直到最后一刻,他们还在相互支撑着。而他,他孤身一人……他竖起耳朵听着。一个沉闷的敲打声,在很远的地方……大海……大海在涨潮。沙滩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了。恐怖即在眼前,在环绕着他,与他呼吸的空气搅在了一起。他是刚强的。他可以坚持好几天。但是他的焦虑却是时刻存在着的。 他紧握双拳,就差要喊起来了。使他能够保持自己的尊严的,是他那荒谬的想法,他认为无论如何那两副骨架就是公众。他在想,他们在看着他,而且他们也会想:“罗平还不够伟大。他害怕了。”“他们说的对,”他在想,“我现在就害怕得要命。但愿能给我一个企盼的小理由,那会儿人们就会看到我究竟有多大本领。遗憾的是根本就没有。我的敌人们肯定不会知道我已经陷入囹圄之中。这是一个蠢笨的事故,无法预料和不可救药的事故。对不起,小吕西尔。我无法按时赴约了。” 蓦地,他惊呆了,当然喽,它是存在的,这个企盼的小理由……吕西尔!但是他马上又把它撇到了一边。吕西尔会在三点钟等候,也许她会等很久的……然后,她会十分忧郁地回去的。她怎么会走上这条长长的路,来到勾起她辛酸回忆的房子呢?但是希望就像是一个小火星,它可以燃着小树枝的。最微不足道的理由也能够给他勇气和力量。首先,这条路并非很长,而且城堡里肯定会有自行车。其次,吕西尔也极想知道,为什么担心会发生什么危险的那个人没有来赴约。况且,因为这个人已经搅乱了她的心,因为她愿不惜一切代价见到他,她要表现出想象力、毅力和勇气。她会这样想:“他需要我。正是因为我,他才死去的,就因为我对他说了那些关于我父母亲去世的东西。”而她会想起他们的谈话,想到关于“大卵石”的一些问题……如果这位如此友善的记者食言的话,那么肯定是因为位于悬崖脚下的那幢房子……难道他发生了什么不测吗?他是不是掉下去了?……应该去解救他。她会跑出城堡……她会跑来的……而她也会,轮到她被陷阱咬住。我的上帝呀! 拉乌尔站起身来,在这樊笼里转着圈,脑袋里也在斗争着。不,尤其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我宁肯死去。当然,他更希望倒在太阳下,为了某些令人激奋的原因,而不愿意像一只窝在坑底的小老鼠受惊吓而死。不过他宁可屈辱地去死,像一个害虫那样,也一定要吕西尔获救。 他突然充满了信心,相信她一定会来找他,他伸出双手,好像是要劝阻她,要推她远离这个让她可以看到她父母尸骨的、可怕的陷阱。他踉踉跄跄,又脆到了地上,口里不停地重复着:“不要是你,吕西尔,千万不要是你。” 疲劳、焦躁和黑夜握住了他,他精疲力竭、意志消沉了。多次地,他在昏昏欲睡状态下被纠缠人的可怕的幻像搅醒。随后,由于泄气在他这里永远没有市场,他马上便从这种使其昏昏欲睡的迟钝状态下解脱出来。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是警觉的,而且是随时准备战胜一切障碍的。他看了一下表:八点钟。肯定是早上八点钟了。 “见鬼!”他说,“错过了晚饭,现在还得挨着。可是早餐呢!……这是不合乎卫生的。这纯粹是苦行僧的生活!” 他大声说着,为的是弄出一点声响,好打断这沉寂,因为没有一个沉寂可以给他思想。他没有再去尝试,可是却总在,出于挑战,强迫自己在黑暗中进行体育活动。“至少我要健康地死去!”随后他转向洞口,用手去摸地面。砂子又涌进了已经挖出的洞穴中,确实无法挖一条隧道出来。翻板活门?更是一筹莫展。他重新陷入了相同的方案和相同的失败的恶性循环之中。“现在,”他想,“我要求助于吕西尔了。好啦!……傻瓜!你以为这个小姑娘会牵挂你吗!” 他又一次坐了下来,背靠着墙,重又开始了他的自言自语。“她根本不会想到你,是因为你没有那么强烈地想着她。然而,你别无选择了。要么是她,要么就完蛋。那么,全身心地投入吧!想想吧,昆虫能在几里之外互相辨认出对方来。你总比一个昆虫要强吧!如果你相当长时间地去关注,她终究会感受到你在她的身边,那么她会听从于你,你也会像一只精灵一样地置于她的体内的。把她带到这里来吧。当你听到她的声音时,你要大声喊叫,为了引起她的重视。此外,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办法。但我要提醒你:这将是很艰难的。要向我保证你无论如何不能再睡着。” 拉乌尔伸出手去,发着誓。然后他开始集中精力。这并非太艰难。他只要陪着吕西尔一同去想象,随她从她的卧房走到餐厅,然后与她同时抓住长椅子,叫波吕克斯,再穿过底层的宽敞房间到花园去,在树荫下呆下来,幻想着在同一时刻出现的某一个人,即在日常生活变得太沉重的时刻…… 拉乌尔用手抓住自己的后背。“那么,你就把它叫作思想传导吧?可是你在打盹呀,我的老朋友……好啦,站起来吧!她也站起身。她去摘采鲜花……她非常地担心……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好像知道她的双亲是怎么死的……现在,她正在想着:他肯定知道某些事情。而且她不停地在看表。” 拉乌尔打开手电筒,掏出表来。他呆住了:“中午啦!已经中午啦!她现在正在吃饭,跟她的监护人一起……”她就坐在他的对面。在一间空旷的大房间里。她并不饿。拉乌尔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她。她正在用纤细的手指卷着面包心的圈。阿波利纳端来一盘鱼,因为今天是星期五,油炸鱼的香味几乎让他支持不住了。他已经有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他嗫嚅道:“好啦。再坚持一下。这条鱼真鲜美。而你则需要挺住,如果你想骑车来这里的话……”吃饭时间拖得很长。监护人隔很久才说上一两句话……时钟敲响了一点。现在该喝咖啡了。拉乌尔嘴干舌燥。他完全陷入了这可怕的境遇之中。吕西尔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她听到了城堡里的响声,那是带走她叔叔的汽车声。很快地,阿波利纳会忙着洗她的餐具了……两点……两点半…… 拉乌尔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现在是做出决定的关键时刻。吕西尔悄悄地溜出城堡,没有人看见她出来。她到达了约会地点。三点整……啊!吕西尔!现在该轮到你想我了,使劲……再使劲!……如果我不在那里,那是因为我不能……既然我不能,是因为我已经被困住了……要让这话穿越空间飞出去……囚一犯-……像一封电报……如果吕西尔能够收到它,她一定会来的。囚犯!我成了囚犯。拉乌尔十分紧张地鼓动着嘴巴。他听到了脱口而出的话,渐渐地,他虚弱下来:他释放出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就像一个已经流尽了血的伤员一样,他不得不停止喊叫了……现在,该吕西尔想办法去干了……没有必要再去引导她了……要么她已经在路上了,要么就是死亡走近了她……但是她肯定是上路了,因为事情不可能是另一种发展,因为亚森-罗平生来不是为了死于地下的,像一只小鼹鼠那样。要坚持住,要挺住……别再看时间了,这样就不会觉得时间太漫长了。要像那拖戽斗水车的老马,什么也不想地只管往前走…… 他疲惫不堪地走着,双脚陷在砂中,一只手扶着墙,在尸骨周围转悠着。他只有走路的欲望。如果他不幸倒了下去,那就彻底完蛋了。当吕西尔在上面走到翻板活门时,他将不再有力气喊叫。因为他毫不怀疑,她会很快到来的……也许不会马上,但会很快的。他大口地喘息着,他咀嚼着灌进牙缝中的砂子。他的腿肚子在发抖。他一条腿跪了下来,用力按摩了很久。他不让自己看时间,因为这是最糟糕的想法。剩下的饥饿和干渴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如果他退缩,如果他掏出表来看,如果他发觉,譬如说,已经六点钟了……那么,他就会睡倒在地,等待着一切的完结……因为不承认这一点,他已经计算了从欧奈维尔城堡到此地骑自行车所需的时间。他又蓦地一下子重新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响声,他惊讶不已,呆住了,心中充满了疑虑。这种响声是脚步踩在卵石上发出的。他用拳头堵住嘴,僵在原地,闭着双眼,然后往后退着,以便更好地辨别这极细微的声音,这很有可能是他的血液在动脉里流动的声音。可是这一响声却越来越清晰了。它给他带来了光明,带来了外海的风,带来了生命的希望,就像陡峭的远方岩石向陷入困境的未成年人宣告解脱即在眼前一样。但是它特别标志了拉乌尔的胜利。只身一人陷入绝境,没有救援,没有任何被解救的可能,仅仅靠自己意志的坚强,或者靠自己的自尊自信,拉乌尔再一次地向命运发起了挑战。一种无尽的欢快情感使他陶醉。眼泪涌上了他的眼睛。自控能力这么强的一个男人竟然哭了起来。 门在吱嘎作响。就在他的头顶上,地板在轻轻地晃动着。于是,他运足了全身力气,紧憋着喉咙,大声喊了起来: “是您吗,吕西尔?……是您吗?” 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小姑娘的回答: “是我。” “很好,别再走动。您确切在什么位置?” “在桌子前面。” 可怜的人儿!她看着两副餐具,在设法弄明白…… “您看到幕帘了吧,吕西尔……陷阶就在那里,在后面……是的,……一扇翻板活门会自动打开的,只要有人一把脚放上去。” “您受伤了吗?” 令人爱慕的吕西尔!在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种女人的担心害怕的味道,一种她自己并不明白意思的焦躁不安,但是拉乌尔战栗地辨识出了这一切。 “不,我没有什么,我只是被困住了。您得帮一帮我……您绕着房子走一圈。在房子后面,您会看到一架旧楼梯。您把它拖到房里来。然后,我再解释给您听。” 脚步声远去了。很快,一阵搬动物件的杂乱声使拉乌尔知道了他所受的磨难快结束了。于是,他做了一个使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动作。尽管精疲力竭、饥饿、半死不活,他还是抖了抖西服上的砂子,理了理头发,校正了一下领带并抻了抻裤线。“着装整齐,老同志。”他自言自语道,“很显然,就差刮一刮胡子了……挺起胸来,见鬼!别忘记你是一名年轻记者!” 高处,梯子碰倒了椅子,在刮着地板往前拖。 “您准备好啦?”他喊道。 “是的。” 从她说话的情形来看,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种努力已经超出了她的所能。 “很好……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吕西尔。您把朝您那一边的梯子顶竖起来,把另外一端朝前推,就像要把它顺着幕帘溜下去一样。梯子将穿过翻极活门,它本身的重量会使板子半张开的。您明白这一动作吗?……开始吧……慢一点!” 梯子脚刮着镶木地板,突然,翻板活门朝下打开了,一束斜光射进了地窖。 “停……等一会儿。” 拉乌尔借着半明半暗的光,走近两副骨架。 “请原谅。”他喃喃道,“但是今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你们了。” 他用双手捧起砂子,盖在了上面。 “为的是不让她看见你们。”他解释道,“安息吧。我要照顾她了。我向你们保证……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错了!我会像一位老朋友一样地去照顾她的,这是一种父爱和多少一点点的情爱……我将是她的监护人。另外那一位是个老笨蛋。再见啦!” “现在我该干什么呢?”吕西尔问道。 “嗯,您把梯子竖起来,把它慢慢放下来……” 三分钟过后,拉乌尔又双脚站到了人世间。他抽出梯子,翻板活门重又关了起来。他抓住了吕西尔的手。 “快点出去。人在里面都快窒息了。” 太阳还很高,大海开始涨潮了,看不见一个人影。 “没有您。”他说,“我就注定完蛋了……多亏了您,我发现了某些重要的东西……看吧……您想一想……在最近这几个月内,您从来没有感到受威胁吗?……没有任何让您胆战心惊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我没遇见过……不过确实发生过敞篷双轮马车的事故!” “啊!” “不过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事故。一只车轮在车辙里碾碎了,我被摔到了地上。如果马跑得很快的话,我就会没命了……但是它却没像往常那样地快跑。”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三个月前。您认为……?” “当然啦!事故引发了……就像其他的一样……这绝非偶然,如果城堡主人一个接一个地相继消失的话……您的双亲是最后一批牺牲者……鼓起勇气来,吕西尔。” 小姑娘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们就在这里,是吧?”她轻声问道。 “是的。有人知道他们每年‘初次相逢纪念日’到这里来。有人精心准备了陷阱。然后有人使他们的船消失。不是人们认为这是一次海难吗?……可是现在,该轮到您啦。” 吕西尔挽起拉乌尔的胳膊。 “真可恨。”她说。 “在您之后,”他继续说,“他们肯定会向您的监护人发起攻击的……始终是以同样的诡秘和忍耐,为的是让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事件的真实性。你们都处于危险之中,像我所预言的那样。”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我没有错待任何人。” 拉乌尔沉思了片刻。 “啊!如果我能在城堡里生活一段时间,在您的庇护之下,我将会很快知道原因。” “哪怕您早来八天就好啦。”吕西尔说,“也许您知道城堡里有一个很大的图书馆,它颇有点名气。我的监护人在上个星期请了一位秘书,想让他把书整理一下,编纂一份目录……总之,他四天之后就会来的。” “可是这很好呀!”拉乌尔叫了起来,“这个人,您的监护人认识他吗?他们是否已经见过面?” “没有。他们是在一份文学杂志上登了广告之后才进行联系的。莱翁瑟-卡塔拉先生谋求一份……职业。” “您还记得这位先生的地址吗?” “记得。是我亲自给他写的信……莱翁瑟-卡塔拉,十二号,巴蒂尼奥勒大街-巴黎。” “您说他应该什么时候来?” “星期二。” 罗平把手伸到小姑娘的手臂下面,挽起她,带着她朝悬崖旁的小路走去。 “很好,”他说,“借助于这位小伙子的合作,我已经看到他十分友好,我们来安排防卫。今后,再也不会有遇险的敞篷双轮马车了。我向您保证。” “可是,”吕西尔突然没有了羞怯感,问道,“您到底是什么人?” 拉乌尔放声大笑了起来。 “我喜欢这‘到底’。真遗憾!您想象一下,我亲爱的吕西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做为记者,他应该是一个千面人。这是必须的,如果一个人想在这艰难的职业中获得成功的话,……我去,我来,我要觉察,我要乔装改扮……做为诚实的人,我或许有点缺欠……因此,这位莱翁瑟-卡塔拉,我感到我将不由自主地进入他的躯体,借助于模仿,就为了想生活在离您不远的地方。” 吕西尔被弄得面红耳赤,这让拉乌尔十分开心。 “您会有此幸运的。”她低声说,“您是自由的,您!您的生活完全不受任何人的支配……我好像觉得我再也不会生病了,如果我有权,我也是这样……不过我说的都是蠢话。” “蠢话!算了吧!您从来没有这么理智过。是烦恼使您逐渐衰弱下去的,我亲爱的吕西尔。但是,在我身旁,您再不会被烦恼所困,我向您保证。看吧,今天,这是怎样的奇遇呀……” 吕西尔在小路的第一个转弯处停了下来,转身去看那即将逝去的房屋。拉乌尔十分温柔地用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永远不要往后看,小姑娘……您的双亲得到了他们向往的墓地……而且,不应该让敌人知道我们已经发现……好啦!过来!我把您放在欧奈维尔大门口。” 他去找车子,然后把自行车塞进去,让吕西尔坐在他的身边。 “您害怕了吗?”她问。 “我相信您一定会来的。” “如果我不来呢?” “应该是我来说‘如果’。我从来还没有遭遇过。” 拉乌尔又走上了去巴黎的路,按照他的习惯,他把车子驾得飞快。他只是稍微感到疲劳。在与吕西尔分手后,他在一间小客店前停下车来,吞下一大片火腿,一份苹果塔并喝下三杯咖啡。他十分惬意地感到舒适和幸福。画面上唯一的阴影:男爵,更确切地说是男爵之谜。因为在男爵的后面,肯定隐藏着某一个人……男爵只不过是一名打手,擅长于各种最残忍的暴行,但是却不能想象出欧奈维尔的“事故”,不能如此完美地对弗朗热夫妇施行酷刑。这表明了一种极残忍的精明,极大的忍耐性,这就像蜘蛛在布网,蛇在等候它的捕获物,一旦它们的猎物放松了警惕,这些黑暗中的动物便会悄无声息地发起猛攻。他本人,如果没有警戒的话,也将会遭到攻击,甚至会伤及他的肉体,至少也会伤及今后对他会是最宝贝的:吕西尔。 “不被击中!”他大声说,“我当然愿意了。我总是可以应付的。可是她……如果她不发生什么意外事情,任何事情都奈何不了我。”他冒起的无名怒火使他把车子驾得就像是一颗出膛的子弹。他在近一点钟时赶到了巴黎,回到自己在佩雷尔大街的公寓,先是淋浴,然后细心地检查了一遍之后,咕哝着上了床: “好好睡一觉,小吕西尔。您的守护天神离您并不远……他现在也该睡觉了。逐渐地,天神也都该睡觉了。” 第二天,下午刚刚开始,莱翁瑟-卡塔拉吃完很一般的中饭后,从他寄宿的寒酸的小饭店里出来。他拈着胡子,神情忧郁地想着今后在整个没有欢乐的一生中还要吃下去的简单饭菜,他满脸怒愤地穿过马路去买报纸。蓦然而至的紧急刹车的刺耳声把他吓了一大跳。一辆大型轿车停了下来,几乎就要碰上他了。它离他太近了,以致他失去了平衡,双膝跪地倒了下去。他扶着烫手的散热器站起身来。此时,驾车人匆匆赶上去,扶住了卡塔拉。 “我很抱歉。” “不。”卡塔拉低声说道,“是我自己太冒失了……” “对不起!是我开得有点太快了。” “不管怎么说,我绝对没有一点事。” “我可不那么放心。” “您看嘛……没有一点擦伤。” “肯定有内伤,而且非常严重。来吧!” “去哪儿?” “去我医生那儿。我要彻底地放心。” 可怜的卡塔拉,尽管他无力地抗争着,还是被紧紧地抓住,推进了汽车。他的邻座始终向他表示出十分的关切,但这并不影响他把车子开得很猛,可是却让这位不幸的书记员紧张得直发抖。转眼间,他们到了讷伊。一位体魄健壮的男护士打开了栅栏门。卡塔拉被他一把从座位上提起来,带进了这幢房子。他徒劳无益地喊着: “我没有什么……我真遗憾给您造成这么大的麻烦……您实在太好啦。” 他置身在一间光线暗淡、摆满了各种各样复杂仪器的房间里。此时,男护士正专横地脱他的衣服。 与此同时,驾车人走进了医生的办公室。他把眼镜架到额头上,随随便便地拖过一把椅子来,带着友好的微笑说道: “你给我想方设法拖住他,怎么样,我的老朋友……给他打上三个星期的石膏……给他特定食谱!香槟酒、鸡、所有他要的东西……甚至还有他没有想到要的……他所有的要求就是命令,可是由于他太穷了,绝不会提出很多要求,你就设身处地地为他提些要求。” 他打开皮夹,从里面取出两沓钞票,然后把它们放在了桌角。 “这一沓是为了你新添置的x光机……而这一沓,是给你的病人的。当他病愈时……就说是撞伤他的人给的。他会很笨拙地装腔作势,但最终他会接受的。” 他站起来,然后又俯下身去,低声补充道: “糟糕!我把要紧的给忘掉了。他一会儿会给欧奈维尔城堡的于贝尔-弗朗热写信。这封信不能发出去。记住:欧奈维尔城堡……烧掉它,把这封信!” 五、劫持 在《法兰西回声报》上发表的文章引起了鼓噪。在这个休假的城市里,时事都停滞了。尽管政治消息贫乏,尽管人们在欧洲随处可以听到枪炮声,但记者们只能给他们的读者们提供一些无关痛痒的杂闻,他们同样为加斯东-塞罗尔的葬礼写出了感人至深的唁词。他们刻画出他暗淡生涯的不同阶段;他们赞叹他那谦恭的品德;他们表示他很快会报仇雪恨。 “总检察长加尼玛尔掌握了一条重要的线索。”报纸上这么写道,“在警察总署的走廊上,当被人们问及时,他十分乐意地向我们的代言人透露:四十八小时之内肯定会有消息的。‘人们也许重新谈及一位有点被人遗忘了的,有人甚至以为已经死了的人物;可是我却始终对他关注着。’他以一种扬扬自得的神气补充道。由于有人问他是否出于偶然,是否在影射他的宿敌亚森-罗平,检察官只是把手指放在唇上,说:‘谁知道呢?’” 机灵的人们大喊着:“他们要让我们忘掉德国在重整军备!”消息灵通的人们耸耸肩:“这位可怜的加尼玛尔!只要他感到自己控制不了局面了,他就指责亚森-罗平。”但是无以胜数的好奇者却欣喜若狂。好啦!人们会笑起来的,这是人们所需要的。大家传来传去,就像是一片低低的哈哝声传遍了全国。“亚森-罗平没死!亚森-罗平又回来了!” 拉乌尔-达皮尼亚克把报纸揉成一团,丢在床前小地毯上。“总检察长加尼玛尔掌握了一条重要线索”……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发现了男爵的踪迹?绝不可能!“我需要一刻钟,属于我自己的,罗平。”拉乌尔在想,“我掌握了他并不了解的情况。他至少还得花六个月的时间。而且,还得有运气。不,不。他在虚张声势,他试图引起别人的关注。这是不会奏效的。” 可是,当他按铃叫用人时,他的心情十分不好。当他没有胃口地在吃火腿煎蛋时,他的情绪还是很坏。就是当他听到自己为点燃特制的荷兰小雪茄而划响火柴时,他还没能恢复往日的活力。警察总署还没有插手他的欧奈维尔事件。他足够强大,完全可以独立解决这一事件。至于男爵,谁也别动手,这是他的猎物,只属于他,而不属于任何别的人。所以,他决定给《法兰西回声报》写信。加尼玛尔这个名字有点刺伤他的自尊心。“一位有点被人遗忘的人物……”哼!他以这种语气谈论他。好吧,咱们走着瞧。“有点被人遗忘的人物!真是厚脸皮!”他空在那里重复,“三天之内,我就会住进城堡,生活在她的身旁。”但是却没法办到。这是非常糟糕的一天,是那种在灰蒙蒙的日子里一事无成的一天。在这样的日子里,要么洗澡水太热了,要么把高帮皮鞋的扣子揪下来了,要么就是镜子里给你照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拉乌尔梳了一个巴拿马式发型,选了一根散步用的手杖,走出家门。在室外构思辛辣地反击加尼玛尔的文章对他来说更惬意。他朝树林中走去。说实在的,这个老东西,他是对的。几个月来,读者被剥夺了阅读有关亚森-罗平传奇的饶有趣味的文章的机会。“以往,”拉乌尔在想,“我通报内情。我评述这一切。一句话,是我在游戏。我真他妈的幼稚!但是当时的情况更适合于此。人们更快活一些。我必须设法再提供一个使读者处于紧张状态中的辉煌战绩……” 他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以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紧随其后的两位过路人,而这两个人渐渐地走到与他并肩了。突然,他们把他围了起来。拉乌尔被逮住了。 “啊?这……” 第三个人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刚刚赶上来的第四个人把手枪的枪筒抵到了拉乌尔的后背上。 “不许动,拉乌尔-达皮尼亚克。我以法律的名义逮捕你。” 这一幕发生得如此突然,它与拉乌尔的忧虑完全吻合,以致他放声大笑起来。他的好心情也完全恢复了。 “好啦,加尼玛尔。真的,你真有头脑。对,是我,拉乌尔-达皮尼亚克。确实是我,你知道,这位有点被人遗忘的人物。可是笑吧,老朋友。你赢了……只是这一次,你是在开玩笑!” 他开心地晃动着身子,面对着极度惊讶的、给加尼玛尔担任助手的那些警察们,继续说:“哈!你在跟我学!了不起的加尼玛尔!你们在背后攻击人。你们用了四个人,还不是太有把握。马上又要动用了不起的手段了,阴沉着脸说:‘拉乌尔-达皮尼亚克,我逮捕你。’于是这位先生转过身来。咕咕!就是他。达皮尼亚克,是罗平……你们都支持他。你们要看仔细,他就要昏过去了。他已经不年轻了,这是你们知道的。而我让他见识过这么多……什么?手铐!铐我!而我只能跟你走。我正在思忖:‘应该让他发挥作用,这位好加尼玛尔。这将有助于他晋一级……’你允许我擦一擦眼睛好吗?如果我笑得流出泪来,这并非我的过错……哈!还有一辆出租车在跟着我们?他这个人想得真周到。要学学这个榜样,先生们……那好吧,你们先走!不行?……真的,我是你们的客人……司机?去尖塔!” “无赖!”加尼玛尔低声咕哝着,“过一会儿,你就不会假充好汉了。在杀害图书馆管理员的现场,我就记住你了。” “这是因为你自以为……啊!这太滑稽了。当然啦,你有证据。我是说这是一个确凿的、实实在在的和无懈可击的证据。” “不止一个!是两个!” 这两个证据,拉乌尔第二天就知道了,那是当他出庭站在预审法官福尔默里的面前时。他休息得非常好,感到自己年轻了十岁。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容忍了这次审讯。但他马上就进行了澄清。 “我们不要再谈亚森-罗平了。”他说,“众所周知,他的手印很久以前就从司法警署的资料卡片上消失了,因此,谁也无权还来断言通过对照认为我像一个吹牛的人……” “可是总检察长加尼玛尔……” “他在我们之间,法官大人,说话颠三倒四。罗平已经死了,大家都清楚这一点。” “算了!……噫,我想说:假如您不是罗平……您还是杀害了可怜的图书馆管理员的。首先,我这里有一封介绍信,是加布里埃尔-塔巴鲁克斯签署的,它十分热情地把拉乌尔-达皮尼亚克介绍给诺曼底历史和考古学会的秘书……我还要说明一点,加布里埃尔-塔巴鲁克斯,学院院士和荣誉军团的军官,从来没有写过这封信。” “可是……” “等一等!杀人的凶器,即杀人犯的手枪已经在死者的身旁找到。里面少了一颗子弹。它就是射进加斯东-塞罗尔尸体内的那颗。专家的报告是确凿的。但是这支手枪的扳机上留有极明显的指纹……是您的,达皮尼亚克先生。” “什么?” “我说您的指纹,昨天取的,在您被逮捕之后,与从凶器上取下的指纹完全一样……所以,无可辩驳地,您就是杀人犯。” “您看我有多烦恼。” “对不起?” “一方面,您始终坚信我不是拉乌尔-达皮尼亚克。” “毫无疑问!” “而另一方面,您又断言我是杀人凶手。” “确实如此。” “那么,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了。因为我已经向您保证,我没杀过任何人。就像罗平一样,我的双手并没有染上血。所以,我正在想,我是否就是罗平。” “我不允许您开玩笑。”法官怒斥道。 “注意听着。”拉乌尔随和地说着,“我坦白地告诉您,您的证据是令人发窘的。但是,二者必居其一:或者我是罗平,或者我不是罗平。您在听吗?……那么,如果我是罗平,您早就清楚您是无法把我关在狱中的。同意吧?……明天,我就会逃之夭夭……可是如果我逃之夭夭,那就充分证明了我就是罗平。因为罗平从来不杀人,我将证明我的清白……很显然,这种推理好像是很繁琐的……我看,法官大人,您已经有点晕头转向了。” “够啦!”福尔默里喊道。 “好,好。我们都别发火。” “哈!现在我再也不会怀疑了。您肯定是罗平。” “那么,等一会儿我向您打个招呼,然后我就要走了。” “那我们等着瞧吧。” “如此说来,我就是拉乌尔-达皮尼亚克了。” 法官气得发狂,拉乌尔却在微笑。书记员紧闭着嘴巴,在认真听着。拉乌尔细心地掉了神他的拆线,然后双手交叉着按在膝头。 “法官大人,我请您听我说。不管怎样,我在这里是帮助法律的。此时此刻,您以这种奇特可笑的逮捕,阻止了我去追踪真正的凶犯,并把他交到您的面前。我没时间在这小号房里白白地泡着。您真不愿意放我出去吗?” “把他带下去。”气得都快要说不出话来的福尔默里先生吼道。 “请等一分钟!您一定以为我会为防万一没有机会提出上厕所吧。法官大人,我要告诉您:我早就有越狱的企图。好啦,您自己去想吧。” 看守们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拉乌尔摇晃了一下身子挣脱开,丢过去一句话: “我选亨利-博纳德大人做我的辩护律师。” ……一小时后,在他休养的那间小号房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思考了。他不得不承认,形势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对手们十分漂亮地燃起了战火,他们利用了他的小小失误。第一个失误就是在男爵家里动了手枪。人家仆人是戴了手套的呀,扳机也是预先擦拭过的。真的是在哄骗人?还是只想利用一下形势?……总之,不管怎样,人家取走了他的指纹。对手看得真远,而且手法也很高明。第二个失误是没有及时销毁塔巴鲁克斯的那封签名信,却把它留了下来。在男爵夺回手稿和搜了拉乌尔口袋的那个夜晚,他顺手把它拿走了。然后他又回到了杀人现场,当时凶杀还没有公布,把信和手枪放在了那里。杀人案到此时才报警,警探们便来干了随后的事情。所以,就在这几个小时之内,罗平,被自己的武器所打倒,被人家击败了,现在只得求助于极端的解决办法了。况且过两天,他就得以莱翁瑟-卡塔拉的身份出现在欧奈维尔城堡呀!如果博纳德先生要回避的话,那可就全完了…… 但是罗平对陷入窘境并不烦恼。他从西服夹层里取出逃过了搜查的一片纸和一支细小的铅笔,开始给《法兰西回声报》写起信来: $r%又一次呆在单人囚室的潮湿稻草堆上,无所事事,我从我的无辜中汲取面对全国呼喊我的愤慨的力量。现在他们判定我亚森-罗平杀害了不幸的加斯东-塞罗尔,好像我已死去多年,但我并没成为一个不伤害人的幽灵。可是总检察官加尼玛尔,由于没有抓到真正的罪犯,便毫不犹豫地把幽灵监禁了起来。所以,尽管我对使用我的幽灵这一特长很反感,我也只能穿墙越壁,重返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将迅猛地扑向杀人凶手,要让他承认他的全部罪行。我不会忘记向读者们通报我这无益于身。心的运动的进展情况。 鬼魂亚森-罗平$r% 吃晚饭时,拉乌尔把他的信偷偷交到最先出现的那位看守手中,同时还送上了一张银行汇票。后者匆忙藏起信和汇票,然后离开了。曾经在相同情况下,拉乌尔使用过同样的手法。可是这一次,他把赌注下在了人的贪财本性上。他成功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 在大街上,行人们都在争抢报纸。人们互相攀谈着,尽管并不相识;人们相互称道着:“这肯定是他!我们始终怀疑他还活着!……这将改变很多事情的。”而且在人们的眼神里,一种激愤真实地反映出他们的快乐。冒险家又回来了。每个人充满烦恼和痛苦的生活,突然一下子变得好过起来了。某个人就在这里,抓不到但又非常强大,他用他那无尽的智慧和精力在为正义服务。而且打赌马上又兴盛了起来,在工厂里,在地铁里,在小酒馆里,和在最资产阶级化的地方。“越狱……不越狱。”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安排,因为一项简洁的公告告诉了人们,就在当天晚上,拉乌尔-达皮尼亚克——怀疑就是亚森-罗平的人,已经不明道理地从他休养的小号房里消失了。他被监禁了四十八个小时。人们发现了他的律师呆在里面,亨利-博纳德先生沉沉地睡着了。这位可怜的人无法解说清楚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于是一次极度的兴奋又出现了。人们忘记了一切:国际紧张局势,第一批飞行员的卓越战绩,引起公愤的条约……哈!大家都看出了罗平的挑衅性手法,充满诙谐的洒脱,他非凡的狡黠和丰富的想象力。可是哪个人精又能把这些学到手呢?他确保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获得成功,那该有多么不容易呀。他运用了什么奇迹才得以骗过把他做为目标、一刻也不放松的监视呢?这只是在很久以后,在博纳德先生谢世之后,罗平才把他这次闪电般的越狱行动解释给我听的。而且他还对我说: “对我来说,揭示出全部真相已经不可能了。况且我就像那些魔术师一样,我不愿意解释我的把戏。而那个家伙又是如此地蠢笨,我一提及他就为自己脸红。” 我发觉他那匀称的身影充满了活力,在微笑时,鱼尾纹已经明显地挂在了他的眼角。他朝我俯下身来,一副淘气的样子,很友好地给了我膝盖一巴掌。 “好啦!别跟我说您没有听懂!这次越狱是经过长时间周密策划的。我早就盯住了这个老顽固的法官了。我确曾有过一次越狱,就像人们可以预先把钱藏起来一样,在危难之时,准备应付最紧急的情况。我不得不预想到这一切,甚至还包括警署要干的蠢事。所以,博纳德先生当然知道他应该干些什么,就从我提出需要他的帮助时开始。” 罗平向后靠去,发出充满活力和愉悦的大笑,这是一种人人都爱听的笑声。他接着上面的话,以一种常常被兴奋所打断的语调说: “倒霉的博纳德,他从不拒绝我的任何要求——当然这是另一回事了——按照我的指令,戴上了浓密的胡髯,它很长,像丝一般柔软,是一副名副其实的道具。这或许给他增添了碍手碍脚的麻烦,但对我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他走进我的单人囚房,那天早上,穿着雨衣,因为那天正下雨,帽子压得很低。半个小时过后,看守们见到一位大胡子,帽子压得很低,穿着雨衣的人走出去,他们根本就没怀疑下面藏着的是您的仆人。在我的公文包里,他还给我带来了假发等东西。嘿,说变不就变了!” “那他呢?” “就在我离开之前,我十分友好地给了他下颏一记重拳,让他昏睡过去。这是事先说好的。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一次同谋。所以加尼玛尔始终弄不明白我怎么能成功地乔装改扮的……” 然后,罗平离开了我。我又要好多年见不到他了。 在拉乌尔-达皮尼亚克越狱的第二天,一个身材颀长,相貌平平,穿着闪闪发光的男礼服、戴着夹鼻眼镜的人出现在欧奈维尔城堡的铁栅栏门前。是司机阿希尔走上前去为他开的门。 “我是莱翁瑟-卡塔拉。”来访者惴端地说。 “您怎么从车站走路来呢?”阿希尔发觉了这一点,有点生硬地说,“我们可以去接您的。请跟我来,先生正在图书馆里等您呢。请把您的箱子给我。” 他带着书记员朝城堡走去,把他引到弗朗热先生的面前,后者以某种居高临下的神态注视着这位新来的人。 “您知道我要求您做的事吗,卡塔拉先生?我的侄女将会详细地告诉您的。您能干这类工作吗?” “我想……可以……嗯……。总之,我觉得这并不难做。” “我要一本按照作家的姓名字母排列的目录和一本分类的目录……” “很好。这或许……请原谅……需要的时间要久一些。” “没关系。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卡塔拉先生。我没有时间陪您参观城堡,因为我要去工厂,不过我的侄女将会十分高兴地为您带路的……!吕西尔!你能来一下吗。” 小姑娘从客厅里出来了。一看到书记员,她显得十分失望,然后无精打采地伸出手来,与此同时,她的叔父也结束了介绍。 “好啦,我告辞了,卡塔拉先生……吕西尔会带您去您的房间的。” 在比较冷淡的问候之后,弗朗热先生走了。 “走这一边。”吕西尔说着,朝楼梯走去。罗平差一点接上话茬: “我知道,我已经来过……” 对他来说,跟在吕西尔的脚步后面攀援这华丽的楼梯,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就在几天前,当报警器当当作响时,他曾在这里被吓得够呛;而今天,他是以客人的身份走进这富丽堂皇的房子的。他对此很欣赏,对这些局势的倒转,因为它们是对他的骚动的生活的一种刺激。以气质来戏弄人,他已经在欣赏着他将要带给吕西尔的惊奇,那是当他向她揭示自己不是卡塔拉,而是里夏尔-迪蒙,是记者时。他跟在她的身后,疾步快走着,同时还常常停下脚步,向四周投去羡慕和赞赏的目光。 “这就是您的房间,卡塔拉先生……它朝向花园。” “谢谢……太漂亮了,还可以听到鸟的叫声……我很喜欢鸟……如果我有办法,我要弄一只大鸟笼,一个非常大的鸟笼……” 他极力表现得很随使,又特别好奇,他非常开心地感到,他让这位小姑娘不舒服了,因为她想道,占据了她的思想的那位神秘的记者不会再来了。 “您想现在就去参观城堡,还是想先休息一下?” “我想跟您聊一聊。” 正朝房门走去的吕西尔停下脚步,朝这位突然改变了声调的平平凡凡的人转过身来。她看到了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小书记员站起身来,破旧的男礼服衬托出了他的英俊潇洒;他摘下夹界眼镜,他的双眼流露出狡黠;他按照老规矩行了一个屈膝礼,做着摘下假想的礼帽的动作。 “里夏尔-迪蒙愿为您效劳。” 她十分慌乱,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发火。她双手紧贴胸前,差不多是惊恐地望着如此出现的这位新来的人。他在回答着她的无声召唤,就像是神话故事中的王子。 “怎么样,”记者问道,“我不是答应过您,说我还要来吗?……我觉得以一种很普通的面目出现,要更稳妥一些。我们的敌人在虎视眈眈,这一点绝不容怀疑。可是谁又会去关注某个卡塔拉呢?” “您经常乔装改扮吗……迪蒙先生?” “经常。这是出于我职业上的需要。我敢说我在这方面是比较成功的。您看嘛。” 一眨眼功夫,他好像又变小了;他的目光在眼镜后面也变得暗淡了;男礼服也耷拉下了双肩,好像是一件破旧的衣服;他的声音也嘶哑了,他又用那结结巴巴的胆怯的语调问道: “是否我做……如果您俯允的话……嗯……这些字眼……有点迂腐?” 吕西尔拍着双手,大声叫喊着,就像在剧场里看戏的小姑娘一样: “再来!” “不啦。”里夏尔-迪蒙说,“您忘了我来这里是工作的……我们要严肃起来。” “那么您把真正的莱翁瑟-卡塔拉弄到什么地方去啦?” “嘘!……去闻樟脑味去了……请记住,吕西尔,任何时候都不要向我提问。您不用为他担心。” “那么您会做他那份工作吗?” “小儿科。我甚至能做比这更难的工作。” 他笑了。他真幸福。一个他熟悉的小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响起:“老蹩脚演员!你刚才在跟这位如此纯情、如此仰慕你的小姑娘演了一出《马里沃》!当你得意时,你要格外小心。你正涉足于障碍之中。”随后他反驳道:“事情不会走得太远的,真的。只是,要清楚,可怜的小姑娘孤独得生了病。此时此刻,我要让她恢复健康、微笑和对生活的爱……然后,你再让我烦恼吧!” “我们随处去看一看吧?”吕西尔问道。 “您不必费神地陪着我。请您原谅。我更喜欢一个人观察城堡。噫,贝纳丹怎么样了?” “他还没回来。”吕西尔说,“我们已经开始焦虑不安了。如果他再不回来,我叔叔就要报告宪兵队了。他很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知道他习惯于随心所欲地来来去去。他惟恐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 “确实如此。如果人们要宪兵队去搜索他的话,他肯定会暴跳如雷的。相信我,最好再等一段时问。您对弗朗热先生施加一点您的影响。我这一方面,我看是否能做一点什么……噫,还有一句话。当我在场时,总要保持一种矜持的态度。原因很简单,我不是为您而存在的。我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身影,一个幽灵……好啦,现在我们分手吧。” 他走进图书室,十分忧郁地望着被图书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墙壁。至少有一万四至一万五千册书要搬动!他不会用几个星期的时间来编纂目录卡片,他有更好的事情要做。是什么事呢?他并不清楚他要寻找什么。最终,他肯定要把老贝纳丹和手稿同时弄到手。因此,推断一下,男爵迟早要在这附近露面的。于是,拉乌尔走进了艺术品陈列廊。他一下子就被它那和谐的陈列惊呆了。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厅,靠一排高高的、朝向院子的大窗户采光。细小部分都保持着原貌,在尽头,有一部分是高出地平的,就像是剧院的舞台。无疑,这是过去,当城堡主人组织舞会时,给音乐家们留出来的。里面收集的油画十分精湛,足可以让一位爱好者驻足忘返。借助他的手电筒微光,拉乌尔早就发现了这些色彩缤纷的织物,现在,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欣赏这全部的财富了。这一财富充分证明了安装报警装置和拥有一支史密斯-维森牌手枪的必要性。他一面赞叹着,一面慢慢往前走着,同时尽量不让自己的脚步在像一副大棋盘的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响声。许多的肖像画,尤其是男人的,都表现着并拢双手的高级神职人员、宫廷人物、还有武士、行政官员,令人目不暇接。在如此浩繁的严峻的和沉思的肖像中,它们好像给寂静增添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注释。所幸的是,一大张保存完好的壁挂打破了这一排长长的、沉闷的肖像的单调。它是以淡蓝色为基色织成的,这是法兰西学院的特色,它代表了弗朗索瓦一世国王的宫廷色。在第一幅图上,在棋盘前,国王伸出手去抓一粒棋子,他的对手正在思索。动作十分优雅。在国王脚下,人们认出是特黑布莱,他正在逗一只猎兔狗玩。周围是手挽着身着艳装的太太们的绅士们,他们正在散步。裙子的褶皱有点大,式样也不大时髦。这是刚刚从中世纪式样派生出来的复兴时期的样式。但是这种呆板和自然的混合,使得这幅画具有了十分可贵的诗意。 拉乌尔为了更好地欣赏这幅作品的匀称,向后退了退,接着是欣赏它那千变万化的色彩,还有细部,简直像是在吹毛求疵一般。这是一件无与伦比的精品,在其它年代,或者它不为人识。他叹了一口气,又站远了一点,站到了圣让一巴蒂斯特前……太落俗套了,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边上的一位剑客,坐在一间小酒馆的桌前,跟他的两个同伙高兴地喝着酒。画面并不缺少动感,只是拉乌尔并不喜欢这一巨作:主题太浮夸了。他更喜欢小幅的画,例如,这幅小个子雅科布大战天使…… “哈!……圣让……雅科布……达尔塔尼昂……” 老贝纳丹的话突然一下子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难道是这样吗:“圣让接替了雅科布。”拉乌尔这才发现圣让这幅画像的四周墙壁颜色显得稍微浅一点。他朝后退了退。嗯,毫无疑问,这里曾经有过一幅画,它占的面积要大一些。拉乌尔闭上眼睛。已经有过多次,真实情况呈现在他面前,在强烈的光线下,他感到它确实在那里。今天也是,它朝他猛扑过来,就像灵感对艺术家一样。只需呆在那里,让那晦暗的搜寻工作在深重的神秘色彩中完成…… “圣让接替了雅科布……圣让接替了雅科布……好的!然后呢?……啊!现在我知道了!” 他摘下两幅画,把雅科布挂到了圣让的位置上。画面恰好挡住了墙上颜色淡的部分,所以,肯定是雅科布原来挂在这个位置上。圣让取代了它。 “现在呢?……这张剑客画呢?达尔塔尼昂呢?它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急速的闪光只照亮了黑暗一秒钟就熄灭了。拉乌尔神经紧张,试图弄懂……真蠢!用手指去摸某些重要的东西来摸索研究…… 突然,他下意识地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呆在里面了。他漫不经心地走到一个里面装着收藏的装饰品橱窗前,但是他并没去看这些奖章、徽章和高级荣誉勋章,而是注视着反射出来的艺术品长廊的影像。他发觉,在他的后面,在进门的地方,有一个幼小的身影,他马上就认出了它。瓦莱里!贝纳丹的孙女。小女孩如果害怕里夏尔-迪蒙的话,那她就不会害怕莱翁瑟-卡塔拉了,因为他与她同在一个世界里。他像她一样地胆怯,或许他还会需要她的帮助呢,因为他好像在这恢宏的艺术品长廊里有点摸不清方向。拉乌尔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瓦莱里!” 他用他那最具说服力的声音喊道。她朝他走过来,向他伸着手。 “你好,瓦莱里。你看,我在散步,我在欣赏。我同时在工作……我没有漂亮的本子,像你那样,但是我把事情记在脑袋里……你愿意拿给我看一看吗?” 她左手拿着一本蓝色的百页簿子,上面认真地写着她的名字:瓦莱里-沃特莱尔。里面有听写、回答问题、复述课文等。 “我打赌你是一个好学生。” “是的。”小姑娘充满信任地回答道。 “你的功课学得很好……你的记忆力强。” “嗯!是的。” “让我们来看一看……看看你的周围……有什么东西最近改变了位置?” 她一下子变得精力很集中,也很严肃,很想给这位温和的先生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没有。”她回答道,“和从前一个样。” “他常到这艺术品长廊里来吗,你爷爷?” “是的。” “他碰这些橱窗……这些图画吗?” “是的。他经常擦拭它们。” “然后呢?他还干些什么?” 她犹豫了,脸也涨红了,然后低声说: “有时候他在屋顶上走动。” “嗯?他在屋顶上走,你能肯定吗?” “是的。他是用四肢在上面爬行。”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拉乌尔,担心揭示的东西会让人对她的爷爷产生某种令人恼火的想法,但是当她看到这位先生饶有兴趣地接受了这一秘密后,她微笑了。 “那他什么时候在屋顶上走呢?” “夜问。有一次我醒着,我看见了。结果他发了火。他差一点要揍我。” “瓦莱里!” 这是吕西尔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年轻姑娘出现在艺术品长廊进门的地方。 “啊!瓦莱里,你在这儿。有人喊你时,你就不能回答一声吗?……请原谅她,卡塔拉先生。她像只小猫一样好奇……我来找她,想让她做功课……” 她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通常,是她爷爷照顾她,可是现在我只好顶替他了。” 小书记员把手放在了瓦莱里的头上。 “她让您满意吗?” “是的。她特别认真。” “那么,如果您同意的话,今天就放她的假吧。” 他轻轻地拍打着小女孩的脸。 “去玩吧,瓦莱里……明天认认真真地做功课。” “谢谢先生。” 她跑着出去了。 “您在想什么?”拉乌尔用里夏尔-迪蒙的声调问道。“好啦,我需要得到这个小女孩的信任。她知道很多事情……” “什么事情?” “我还不知道。不过我会慢慢问她的。别忘记她跟她的祖父到处跑……听到他说话……或许还会交待她,有时候……她对他的失踪很难过吗?” “我不这样认为,她嘴巴比较紧。可是贝纳丹待她比较粗暴。我们对她说他出门旅行了,我的天,她还为此而高兴呢。” “请带我去看一看花园。”拉乌尔要求道,“我们有时间,而且我要向您的用人表现出一副从巴黎新来的傻瓜相,让他们抽空带我走一走这块领地。” 他跟在吕西尔的后面,只有两步远,心里既有崇敬,又有胆怯,以一种卑躬屈膝的样子走完了城堡的底层,然后从阿希尔工作的配餐室前走过,走进了花园。他认出了通向小门的路,男爵和他的打手们就是从这里跑掉的,就在他们劫持了老贝纳丹的那天夜里。走出城堡的视线后,拉乌尔挺直了身子,变得和吕西尔一般高了。 “这次散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说,“我完全有理由认为你们都被监视了……不要问我是被谁……现在回答您还为时过早……我应该完全掌握城堡的地形,还有花园的和周围的。因为在这里,我敢断定,将要进行决定性的战斗,不,……不用害怕……您不会有什么事的……哈,又一扇门,它通向何处?” “哪儿也不通。这是一条路,在另一侧,它通向庄稼地。以前,这扇门通向一个属于城堡的小牧场。在革命时期,这座小牧场变成了公墓。人们拆了它的围墙,它现在变成了欧奈维尔墓地的一部分。” 拉乌尔打开门,马上看到一个黑影在墙角处消失了。为了不吓着吕西尔,他并没有动,而是显得很认真地在听她说话。很多石头在滚动。这个人肯定是跑着逃离的。 “整个欧奈维尔都在眼前了。”没有发觉任何东西的吕西尔继续说,“您想看一眼吗?……墓地的入口处离这里很近。” 他们沿路前行,然后朝左拐,走到了从城里过来的大路上,它直通墓地的大门。拉乌尔疾速地看了看周围,也许那个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的人还在附近。他肯定是男爵的一个用人……吕西尔走上一条长长的、两旁长满紫杉的路,然后走到一条把她一直带到一排老墓的小路上。拉乌尔始终保持着警惕,仔细观察着四周。沉重的宁静笼罩着这里的石头、十字架、花环和枯萎了的花束。他有点心不在焉地念着刻在最后一块石板上的字: $r%埃克托尔-德-欧奈维尔 一七七二——一八五一 他对所有不幸的人都很友善 请为他祈祷吧$r% 埃克托尔-德‘欧奈维尔!就是弗雷内索先生说的城堡主人……那次谈话又重现在他的脑海里……路易-菲力普的出逃……他重又返回欧奈维尔……突然,他盯上了另一块更时髦一点的石板,就在墓碑的旁边: $r%埃瓦里斯特-沃特莱尔 一八一六——一九零一$r% 什么?……沃特莱尔?……瓦莱里的姓?……埃瓦里斯特-沃特莱尔是这个仆人,他很愚忠,对他,公证员还抱有幻想。所以,瓦莱里应该是欧东维尔伯爵的总管埃瓦里斯特的直系后裔,是他把皇上送往特鲁维尔的。那么,老贝纳丹呢? 拉乌尔抓住吕西尔的胳膊,问道: “告诉我……贝纳丹?……他是这个埃瓦里斯特-沃特莱尔的亲属吗?” “是他的儿子。” 拉乌尔又一次地感到了在艺术品长廊里曾经见过的光亮。但黑暗也又一次地笼罩了他。可以断言,秘密和沃特莱尔家族之间的联系是很明显的了……可是是什么秘密呢? “贝纳丹一直生活在城堡里。”吕西尔继续说,“他很小就在这里玩,就像现在的瓦莱里。应该想一想他是否是这座城堡的真正主人,欧奈维尔家庭消亡了,但沃特莱尔家族却一直在延续。” “重复一遍!”拉乌尔大声说道,“请再把它重复一遍!” 吕西尔惊讶地望着他。 “可这是事实呀。欧奈维尔都死了,而沃特莱尔家族却在延续。父传子,子传女。” “啊!”拉乌尔喃喃着,“是啊。正是如此!” 突然地,他带着气得让他跳起来的一种非同寻常的机敏,得出了没有中间环节的、理智的结论,他知道瓦莱里也被盯上了。这群强盗肯定没能从老人那里得到所有需要的东西,只得试图绑架瓦莱里。他又看到了躲在墙角后面的那个黑影。 “不。”他说,“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同伴的脸上突然流露出焦虑不安,吕西尔心乱如麻地问道。 此时,拉乌尔早已抓起她的手,拖着她朝大门口走去。他两眼搜寻着每一条路,神经高度紧张地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音。真糟糕!既然有人监视城堡,那就是说道路是畅通的。男爵就在这里,说不定近在咫尺。他肯定没有想到躲在这位新雇员背后的人会是谁,外表没有任何疑点,谁也不会攻击莱翁瑟-卡塔拉。但是他的监护人肯定会告诉他,很少外出的吕西尔,现在已经走到了花园外面。 拉乌尔几乎是跑步前进了,年轻姑娘艰难地跟着他。那扇小门始终敞开着。 “贝纳丹住在城堡里吗?”拉乌尔问道。 “不。他占了您看到的那边那座小楼,在左边……松开我……我想我要倒下去了。” 拉乌尔放开她,开始跑了起来。他飞快地穿过主要院子,碰上了阿波利纳。 “您看到瓦莱里了吗?” “她五分钟前还呆在这儿的。她在门前玩耍。现在应该进去了。” 他不再听他絮叨,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了小楼前。 “瓦莱里!……回答呀,瓦莱里!” 他打开门,停下来,喘着粗气。不过他已经明白了…… “瓦莱里!” 他走进去,飞快地看了看厨房、饭厅和两间卧房。瓦莱里失踪了。没有什么地方好躲藏的。人家把她劫持了,就在他的鼻子底下!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此果敢,如此快捷,这表明了对手的近乎侮辱的胆大妄为。“其实我已经很小心了。”拉乌尔在想,“可惜太不够了!嘿!强盗!他们会折磨她的,对她也不会放过的!”他的指甲已经嵌入了手心。他原地转着,心也悬着,在寻找着对付的办法,他为被别人抓住了短处而耻辱,为这哽喉的悲痛而难过万分。这个小瓦莱里!这么自信!这么迷人!流着纯真的孩童小辫子,有保护得非常好的本子。问题是:两列火车……“啊!我要杀了他们!”拉乌尔吼道。 吕西尔气喘吁吁地来了。 “您在找什么?” 拉乌尔马上恢复了冷静。 “瓦莱里失踪了。”他说。 吕西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拉乌尔马上走过去扶住她。 “吕西尔,您能帮助我。现在还为时不晚……她现在肯定还没走远……我们搜寻一下。肯定会在某个地方留下蛛丝马迹的……我们细心地、有条不紊地搜一搜……先从厨房开始。” 吕西尔克制着自己,陪他走进厨房,然后开始搬动椅子。 “不。”拉乌尔说,“不是这样。搜寻,就是说要看。看一看有什么东西动过了。这些东西是会说话的。” 他向前,又向后,就像一个画家站在一幅画前一样。他注意着每一个细节,可是吕西尔却再也不敢动了。 “这里!”他叫了起来。 他弯下腰去,在座钟的底座旁捡起一个小纸团,他把它打开,并用手把它抚平。吕西尔走上前来,他们一块儿念着: $r%把藏在圣经封面里的那封信给我拿来。 我在森林小教堂前等你。 祖父$r% “他们不愿意使用强硬的手段。”拉乌尔在想,“他们害怕她叫出声来,所以,他们只是简单地把这张纸交给她。他们要把她带进陷阱。这一手真厉害。圣经肯定在贝纳丹的房里。” 他穿过餐厅。圣经就摆在床头柜上。这是四开本的大厚书,封面包着皮。封面里有一条极细的缝,放进一张纸去是绰绰有余的。可是藏纸的地方现在空了。 就这样,男爵在选择适当时机进行防卫的同时,还赢得了这关键性的一着。在地窖里,在酷刑下,老头最终向虐待他的人吐露了圣经的存在和它所保存的秘密。五分钟之前,这个秘密还在那里,未被触及。阿波利纳说的:“五分钟!”拉乌尔看了看表。五分钟,五分钟算得了什么!只要有一部车,他就会轻易地追上他们。啊!他们为什么谨慎到非让莱翁瑟-卡塔拉坐火车旅行呢?…… 他强使自己镇定下来,显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是他听到了时间正在毫不容情地一秒一秒地过去。 “吕西尔……这里有什么可以作为交通工具的吗?” “有我叔叔的一部汽车。可是他开出去了。” “此外呢……没有别的了吗?” “还有……我的一辆自行车和一部摩托车,确切地说,是一部带斗的摩托车。我父亲曾用过它去作画。” “它在哪儿?” “在车库里。可是它有很久没被开过了。” “那就让它开起来吧。注意听我说,吕西尔……我不在时……噫!我不会去很久的……您忘记所发生的这一切……您去散步,看书,去摘采鲜花。但是您不要想……您听我说了吗!……我呢,我去给您把小女孩带回来。您同意吗?” 这个男人显示出这么大的镇定力,使得小姑娘又笑了起来,并且感到放心了。 “相信我,迪蒙先生……祝您好运。” 拉乌尔抓住她的双肩,深情地望着她,节奏感很强地说: “今天晚上,她就会回到这里。” 然后他跑到车库。多亏了阿希尔这位一丝不苟的仆人,他把机器保养得十分好。只是油箱是空的。好在汽油桶并不缺。他灌满油,他总是那么细致,尽管时间在不断地流逝。然后,他把摩托车期来,用煤气火烤了烤马达。好像一切都很如意,马达在几次点火后就发动起来了。拉乌尔像耍杂技一样,跳上了坐垫。他在吕西尔面前停了下来,后者很担心地看着他的动作。 “这个森林小教堂很远吗?” “不远……有四百米,过了花园马上朝右拐。” 他加大油门,掀起了几颗小石砾。尽管时间很紧迫,他出于对机械的偏爱,还是不停地变换着速度。很快,他看到了小教堂的覆满了长春藤的墙壁。他松开离合器,把脚放到地上,沿着道沿前进,仔细观察着地上厚厚的灰尘,在这个季节,不会费他很多时问。他很快便看到了踪迹,而且毫不费力地辨认出来:登洛普!根据它轮胎的平行条纹,很容易将它辨认出来。而且就在劫持者的汽车停过的地方,还有一个小油洼。现场像电影片子一样清晰地把这些踪迹显现出来:小姑娘来到这里,非常激动。“爷爷在哪儿?”“他在这里。他在等你。”她朝前走过去,没有丝毫的怀疑。接下来,一只大手堵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抱起她来。然后汽车就逃走了。 “混蛋!”拉乌尔咒骂着。 他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晚了有一刻多钟了。他一面继续赶路,一面观察着路面。过了很久,他才在几部马车的印迹中又发现了登洛普的车辙。好在在诺曼底的这块偏僻地方汽车并不多。在蓬特一奥德梅,一个乡下人告诉他,一辆黑汽车刚刚开过去-会儿功夫,是朝鲁日蒙蒂埃的岔路上开去的。 “它开得很快吗?” “不太快。毫无疑问,这是一些巴黎人。他们好像对这个地方不太熟。” “也许,”拉乌尔在想,“他们不愿意太张扬。”他于是加大油门,继续朝前赶,过度疲劳的马达发出轰鸣声。鲁日蒙蒂埃!……在转弯处还可以看到轮胎印,车子偏离过方向,车轮曾经压倒了路牙上的草地。强盗们朝布尔一阿夏逃去了。拉乌尔头发乱七八糟、眼睛被灰尘和迎面的来风刺得通红,他紧盯着前面的路,试着绕过坑坑洼洼,双膝紧紧地夹住油箱,以使自己别被摔下来。他远远地看到了布伊勒的钟楼。 该死!马路当中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在围观一匹倒在地上的、驾着有长凳的载人马车的驾辕马。在慢下来绕过障碍时,他看到已经翻了白眼的牲口和马车夫的抽搐的脸孔,他把车开上人行道,在一个小男孩身边停了下来。 “你看到一辆汽车一刻钟前从这里过去了吗?” “是一辆黑的?” “是的。” “挂着窗帘?” “对。” “还不到一刻钟,先生。至多只有三四分钟……妈的!它不得不停下来。” 小家伙意外地得到一枚五法郎的硬币,他长时间地盯着这个有点疯狂的人看着。他眼睛流着泪,但是他把这个大家伙弄出的响声又很诱惑人。此时,拉乌尔已经开上了通向塞纳河的蜿蜒曲折的路。突然,在十分警觉的行车过程中,由于有许多弯弯曲曲的路,他还是发现了它。 “我会追上它的。” 于是,他像鹰捕猎物一般朝它猛冲过去。他打算超过去,然后横到马路当中,当然这是需要一点杂技技巧的。可是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他了,因为汽车在加速。一只手臂从车门上方伸出来,接着冒出了一团小小的烟雾。拉乌尔没有听到枪声,但他能猜测出子弹的呼啸声。他俯身在车把上,放慢速度,开始走起之字形的路来。 那个人退弹壳的动作有点古怪。之后,他把手臂缩回了车内,这辆老式小汽车就又加大了油门。拉乌尔突然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把刹车踩死,从路的这边向路的那边来回滑行着前进,与此同时,笨重的汽车开上了人行道,突然转向冲到一棵大树上,完全失去了平衡,汽车头部朝下栽入河中。 水柱扬起的水珠一直溅到拉乌尔的脸上,他正在俯身径直地望下去,并开始脱西服,河里一大堆泡沫在扩展着,从中伸出一个脑袋,然后又是一个,只是更小一些。拉乌尔跳进水中,以十分有力的蛙泳朝正在飘走的瓦莱里冲过去。就在她要下沉之时,他抓住了她。另外一个落水者,丢下他的猎物不管,自顾自地朝海滩游去。 “咱们等着瞧吧。”拉乌尔大声喊道。 他喝了一大口水,打着喷嚏。水流把他冲向一块小沙滩。他让水裹挟着,细心地托着没有失去知觉的瓦莱里。好在六月的炎热并没有使这次被迫的洗澡变得难以忍受。他站起身来,找到一条通向离带头摩托车不远的大路的陡直小道。瓦莱里双手搂着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奇怪先生的脖子。现在,他以母亲般的温柔把她放进贴在老摩托车旁的柳条筐里。阿希尔总是以不屑的神情谈论着这个筐。 “我们先去把你弄干,小宝贝,然后再把你带回家去。” 她已经不能分辨出声音了,但是她感觉很舒服。她蜷缩成一团。由于冷,她很想睡觉。也许圣诞老人在年轻时很像这位奇怪的人,可是他现在却把马达弄得噼噼啪啪地响。当拉乌尔来到一个农户的院子,跟人家解释他出了一次不太严重的车祸时,她还在睡着。她没有听到农妇所说的同情话,也不知道她为她准备的暖被子和生起的火。她没有睁开眼睛,喝了一点热奶。只有一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转来转去,它就像是一点欢乐的火苗:“我被保护起来了!我安全了!”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她才醒过来。她的同伴把车开得像散步一样平稳。活着真好,在经历了这次令人胆战心惊的飞车之后。 “怎么样,小家伙。”拉乌尔问。 她微笑着没有回答,但是她向他伸出一只手来,他握住它,好像知道要做朋友的意思。 “他们割了你的舌头?” “噫!没有,先生。” “有几个人跟你在一块儿?” “三个人。” 见鬼!男爵的队伍出来进行杀人冒险了。 “他们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们要带我去见爷爷。” “你从圣经里取出的那封信呢?” “他们从我手里抢走了。” “你看过吗?” “没有。有时到了晚上,爷爷一遍一遍地念,他还哭呢。” “是什么样子的?” 小女孩迟疑着。向她提的这个问题太让她难以回答了。 “它很旧吗?”拉乌尔接着问道。 “是的。从折的印迹就可以看出来。信封也已经变黄了。” “啊!还有一个信封!……上面写有姓名和地址?” “是的……德-欧奈维尔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 拉乌尔更加放慢了速度。这一次,他总算抓住了关键所在。 “它是从哪儿来的?……努力想一想。邮票是什么样子的?” “嗯!这是一张老邮票……是一颗妇人头……爷爷说是维多利亚女皇。” 哈!维多利亚女皇!一封从英格兰寄给德-欧奈维尔伯爵的信!……在拉乌尔摸索着前进的黑暗中,这无异于隧道尽头的一点亮光。 “爷爷说等我长大后就把它交给我。”瓦莱里继续道,“还说这是能产生奇异效果的宝物,让我永远不要离开它。” “可是别人把它拿走了。”拉乌尔抱怨着,“我还要把你爷爷给你送回来。” “他们也许会责骂我的。”瓦莱里说,“不得到允许,我是不能出来的。” “不会的。我会处置好的……” 他看了看表。 “再说,我们会在弗朗热先生回来前到达城堡的。所以……” 小女孩不作声了,完全放下心来。拉乌尔也陷入了沉思。男爵的这次新行动表明他并没掌握全部情况。无疑,他没能从德,欧奈维尔伯爵的手稿中得到任何东西。既然是个秘密,人们完全有理由想到它是由密码保护的,而男爵未能破译密码,就连关键的句子他也未能解开:雅科布……圣让……德-达尔塔尼昂……剩下的是这封英格兰来信了! “我们打了一个平手。”拉乌尔自言自语着,“他拿了信,可是我有老人。而且这位老人早就把信记在心里了。他可以背给我的,否则我就只能是一个小公国的看门人了。好吧,我的老人。生活多美好呀!” 六、圣让国圃 拉乌尔毫不费力地又成了图书室的书记员,并开始了他使城堡主人满意的工作。只要于贝尔-弗朗热一去工厂,吕西尔便来找他,她始终视他为记者。她尽其所能地帮助他。在浏览上面的艺术长廊时,他费力地读著书名、作者名,她就认真地把它们写到一个大登记簿上。有好几次,他俯身在栏杆上,看着年轻姑娘亲切地俯下身去,显得有点不自然,他便又重新开始工作。他不会忘记自己的任务,因为他感觉到敌人就在欧奈维尔城堡的四周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但是,他要让美丽的姑娘有一个短暂的休息,她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 在瓦莱里被劫持后的两三天里,没有什么令人恼火的事情发生。晚上,拉乌尔在已经成了他的好朋友的猎犬的陪伴下,就在大家都睡下去之后,偷偷地巡逻着。他检查锁头、插栓。常常在夜里,他又起身,在长长的走廊上巡视,或者站在艺术长廊里的图画前沉思。在图书的后面,他敲着墙听着,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或许是一条秘密通道,或许是一个小小藏身处。他本应该去找布律诺,设法让老贝纳丹开口。但他想最明智的举措是让老头儿变得易接近些,让他最终明白,他的利益就在于开口说话。然后,再看一看自己的内心世界,他的心在阵阵发紧,他要面对现实;“你爱她,要正直真诚。她以她的青春令人着迷……可是你呢!……你让我脸红,哼!睁开眼看一看,你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你具有神奇色彩。同时,你让她开心。那么,当然啦,她在你面前总是很激动的。别过分,罗平!一旦这件事结束,你就会偷偷地溜掉。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随后发生的事深深地打动了拉乌尔。在图书室的一个尽头,在检查文件柜时,他发现了一个黄色的大信封。就在他准备打开它时,吕西尔满脸通红地跑了过来。 “不,我请求您,不要看里面的东西。” “好呀!”他说,同时有点恼火,“我还不习惯做个冒失的人。” “您是在挖苦我。” “吕西尔,难道我真的会挖苦您吗?” “猜猜这是什么。您不是最会猜吗。” “我猜不出。好像是剪报。” “完全正确。我把它们剪下来收集起来……那就随它去吧。我不愿意向您隐瞒任何事……好啦,打开吧。” 拉乌尔听从着打开它,并狠狠地吃了一惊。他认出了这些剪报。所有的文章都是关于他的!所有他寄给《法兰西回声报》、《费加罗报》和《高卢人报》的信都在这里,它们或是挖苦讥讽他失败的对手的,或是宣布自己的意图的,或是为了维护声誉的……他深深地被感动了,他闭着双眼,背诵了一篇;而她也进入了角色,也闭上眼睛,背诵了另外一篇。他们相互竞赛着说出日期……您还记得寄给瓦朗格雷的那一封……警告加尼玛尔的这一封……一九一一……不对,一九一二。一九一二年九月……还是吕西尔说对了。他差一点说;“我忘记了……自此以后,发生了多少事呀!”他们像孩子们一样,放声大笑起来。 “您也很欣赏他?!”吕西尔问道。 “嗯!我保证!……” “我,”她以一种可爱的羞怯继续说,“我属于他……我属于他……” “说下去!”拉乌尔脸色惨白地嗫嚅着。 “他如此富有魅力!如此神奇!我叔父像我父亲一样,可以收到巴黎的所有报纸,所以我才能……幻想是不被禁止的,难道不是吗?” “肯定是这样的。” “我有时在想入非非……噫!这真好笑!……我想他或许有一天会到这儿来。这里有那么多东西好偷。只是他还从来没来过。” “好啦!”他大声说道,“亚森-罗平并不像您认为的那样。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碰到过他。” “您碰到过他!” 她眼睛里放出好奇、动情的光,拉乌尔拼命地克制自己,为了不把她搂到自己的怀中。他稍微站开了一点儿。 “是的,有好几次。就我的职业而言,我可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他是个怎样的人?” “哈!总之,他没有任何特别的。” “噫,不!”吕西尔双手紧握在一起说,“对我,对一个像犯人一样生活在这里的我来说,这是一位经历过无数次冒险的人,是……是……我无法向您解释清楚……他真的突然一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我会晕倒的,或者会干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 城堡主人的回来突然打断了这次谈话。大家上桌子吃饭。但是拉乌尔心不在焉。他偷偷地看着吕西尔,后者显得还是很激动。弗朗热嘴巴不停地说着……说着……可是他在说什么呢?原来是在谈打猎。 “从前,”他说,“园子比这要大得多。其实它是比蓬特-奥德梅延伸得还要远得多的一片大森林。德-欧奈维尔伯爵家族拥有一大群猎犬,至今仍然很有名气。人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参加他们的围猎。在路易十三楼的侧翼,甚至还有一大块草坪,妇人们可以从那里观看围猎的场面。完全像在尚博一样。” “这太稀奇啦。”拉乌尔礼貌地回答道,其实他的思想早已飞到了千里之遥。 “是吧?……我们等会儿去看一看,既然您这么感兴趣。” “非常愿意。” 于是,喝完咖啡后,弗朗热十分亲切地挽起了小个子卡塔拉的手臂。 “妈的!”他说,“我可得提醒您。通往平台的楼梯都已经被虫蛀蚀了,最终都会垮下去的。所以,临时用一架梯子替代它。不过您也没有必要做那些复杂的体操动作。我要比您重得多,我爬起来并不费力。我经常到这平台上来,从那里可以看到特别的景色。您会感到惊奇的,我向您保证。” 他们走到了连接着现在已经没人住的房间的长走廊的尽头,在三层楼上,城堡主人打开了门。他们已经置身在圆形的塔楼之中。 “西部塔楼。”于贝尔-弗朗热告诉说,“楼梯在这儿。” “哎呀!”神色紧张的卡塔拉说,“真高呀!” “我来给您带路。” 说着,城堡主人便抓住梯子的横杆,开始往上爬。 装得十分巧妙,小个子图书室书记员表现出的紧张惊恐让弗朗热十分开心。 “确实,它有点变形。不过我向您保证……” 弗朗热爬到了梯子的顶部,接着响起了一声断裂声,拉乌尔差一点来不及躲开。城堡主人脚朝下摔到了灰尘堆里。拉乌尔俯下身去看他。弗朗热已经昏了过去。他的一只耳朵出了血,还有左腿也怪模怪样地弯曲着,拉乌尔十分敏捷地爬到梯子上面。最上面的两条横杆掉了,他极快地检查了一下,知道它们是被锯断的,是沿着支撑柱锯掉的。锯过的茬十分明显。拉乌尔转身下来,他心事重重。这不是一次事故,而是一次极巧妙的破坏。敌人,又一次地走到了他的前头,在这不可饶恕的诡计中,有些事情不像是男爵的通常做法,灵巧却又非常残忍。那么会是谁呢?……这个抓不到、看不见又十分残忍的人到底是谁呢?他和加尔瑟朗达成了什么可怕的默契呢? 拉乌尔犹豫着,他是否可以把倒霉的城堡主人一个人留在这里而跑去报警呢?经过思索,他确信这一陷阱是早就铺设下的,由某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在极安全的地方,就像他在“大卵石"那里安装翻板活门一样。那么他完全可以没有危险地把城堡主人在这里放几分钟。 他装出一副吓坏了的样子,跑去求援了,他随后带来了阿希尔和阿波利纳。就在用人们把他们始终处于昏迷状态的主人抬回他房间时,他把事情告诉了吕西尔,而且尽自己所能让她放心。然后他派阿希尔进城去找医生。多亏了他,只一会儿功夫,一切便又恢复了正常。不幸的弗朗热,被人极细心地脱掉衣服,平放在床上,他此时已经恢复了知觉。吕西尔呆在他的床前,阿波利纳在擦着眼泪。很不起眼的书记员跑前跑后,安慰着大家,无意中表现出使人惊讶的主动性,以致于在他准备夹板时,城堡主人抓住了他的手。 “谢谢……谢谢……多亏了您。我永远不会忘记……” “嘘!……请您不要动。” “我是怎么搞的?” “最简单不过了。您身体太重,两根横杆断了……啊!医生来啦。” 他和吕西尔走开,他们站在走廊里听到了诊断的最后结果。 “您相信吗,您?您认为这是一次事故?”年轻姑娘问道。 “不,咳。梯子的横杆被锯过。” “我的天呀!这种令人厌恶的事何时才能结束呀。” “很快,我向您保证。” “也许我们应该报告警署!” “千万不要。首先,它不具有足够的迹象,另外,这是十分狡猾的对手干的,警署的调查不会对他们构成多大影响。不,只有加倍地提防。就我来说,我不能无动于衷了,您是猜对了。” 房门打开了,医生在叫他们。他直截了当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我把弗朗热先生带走。”他说,“他的情况让我担心。他的腿折了,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帮他接好。可是他心脏不大好。这次打击肯定是很猛的。在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再像年轻人那样行事。阿希尔,来帮帮我。我们把他送到翁弗勒尔诊所去,观察他几天。我认为,他会完全康复的。但是必须要谨慎、细心。” 图书室书记员去向弗朗热先生告别,十分友好地祝他早日康复,然后十分礼貌地退了出来。但是,他没有朝图书室走去,而是又来到了西部塔楼。他没费什么劲就把梯子倒了过来,被破坏的部分现在已经在下面了。他抓住他头上的牢固横杆,做了一个快速的屈体向上,然后以一种熟练灵巧的体操动作,登上了楼顶平台。 城堡主人确实没说谎:景色非常壮观。可是拉乌尔到这儿来并不是来旅游的。在朝被夏季骄阳染得金黄的田野、花园、墓地和被拆除的旧城堡上塔(他曾从那里第一次观察了欧奈维尔的城堡。)迅速投去一瞥之后,在真切地看到在主要院子里,阿希尔在他妻子和吕西尔的帮助下把伤员放进汽车,并在他背后细心地垫上坐垫后,他才开始对平台仔细研究起来。小瓦莱里的话语始终在他的耳边响着:“他在屋顶上爬着走。”哪个屋顶?这里?在这里没有必要爬着走。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散步。况且,这里也不可能走动,因为石板的坡度非常陡。那么小女孩的提示又有什么价值呢? 拉乌尔双肘靠在围着平台的护栏上,以一种深沉的眼神盯着载走伤员的汽车。确实,总结是很容易做的。雅克-弗朗热和他的妻子,被杀害了。于贝尔-弗朗热,住进了医院,很危险,可能他也会死去。吕西尔,已经逃过了一次“事故”,但始终处于可怕的威胁之下。于是呢?……于是就剩下了弗朗热弟兄们的第三个人:阿尔方斯。吕西尔曾附带地提到过这位叔叔,他就要成为欧奈维尔城堡的继承人啦!奇怪!这个方面有什么迹象吗?……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些暗杀和城堡前两位主人的悲惨死亡之间总有什么关系吧?……这和雅科布、圣让和达尔塔尼昂总有些关系吧?……那么血呢?难道是所有牺牲者的吗? 就在此时,拉乌尔又一次观察了屋顶,以便确信只有鸟儿才能在上面走动。他抓到了一个细节并马上给予了高度的注意:在众多的风标中,有一个不转动。而其他的则全都指向东北方向,它们种类繁多,有皇家小军旗型、银鲛型或者简单的金属箭头,只有一支一动不动地指向南方,这支风标显得格外粗大,是一个人型的侧影,军人的样子,在舞着剑…… 拉乌尔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不,这绝不是随便某个军人。这是一名剑客!“哈!看吧,你眼睛突然发花了,罗平兄弟。”他严厉地目责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也只能在流云中看到剑客了!”然而!……风标已经生锈,已经被坏天气和烟雾腐蚀得太厉害了,它肯定在这里竖立很久了。褶边很呆板的短斗篷迎着风像一张帆,剑直指向天际,靴子……是的,这是一名剑客。拉乌尔烦躁发怒是因为这些迹象,以嘲讽人的形式在他的脚下播撒,就像是珀蒂-普塞的面包屑,任何地方都不会送的。德-达尔塔尼昂靠剑锋赢得了光荣和财富。那么好啦,他就在这里,德-达尔塔尼昂,那他的剑锋指着什么呢?田野?天空?虚无?……此外,这个德-达尔塔尼昂也呆在艺术品长廊里。呸!去他的!没有必要为此伤脑筋。七巧板的拼板游戏需要校正的时候来到了。使这位非同常人的人具有力量的,是他从来不会被困难吓晕头。他很清楚,另一个人认准了只有演绎法才能打开反向外形墙缺口的时刻。但是,如果道路不是显得太堵塞的话,他马上会改变方向,并寻找另一条通道。然而,眼下,出路在干呼唤出阿尔方斯“弗朗热。 拉乌尔不急不忙地走下来,马上开始寻找吕西尔。他在图书室里找到了她。她一看到他进来,便匆匆地擦眼泪。 “好难过呀。”他说,“趁我转过身去的这会儿功夫,就大哭了起来!就好像我不能保护您似的!” “我好害怕。”她低声说着,“他们会伤害您的,对您也一样。” “那么您是在为我伤心难过了,亲爱的吕西尔!如果我向您讲述我的生活,您肯定会看出我毫无痛苦地闯过了很多很多的危险……” 他颇受感动,他以十分纯真的动作,用手搂住了年轻姑娘的肩。 “什么也不用害怕,吕西尔。我就是生活在火中的蝾螈。火是我的生活场所。” 她微笑了,眼里还噙着泪水。 “您很像他。”她说。 “像谁?” “像他!” 她指了指装有剪报的信封。 “噫!但愿如此。”拉乌尔开着玩笑说,“但是我远远比不上他。不过我很清楚他要干些什么,如果他在这里的话。” “干什么呢?” “他将无休止地向您提问题。比如,他会向您问各种各样关于您叔叔阿尔方斯的情况。” 语调是活泼诙谐的,声音是如此年轻,就像没有任何柔情的玩笑,具有一种极强的缓解的能力。吕西尔,忘记了自己的忧虑,高兴地辩驳着。 “我会跟他说:‘问我吧,罗平先生。对您,我绝不会隐瞒任何东西。’” “好,那么开始吧!首先,人们为什么从来见不到他呢,这位叔叔。一般来说,他总还应该关心您和他的兄弟吧,总还会来看望一下你们或者请你们去他那里做客吧。” “我的监护人不大喜欢他。需要承认的是,他确实不讨人喜欢,不讨任何人喜欢。另外,他独自一人生活,像个野人。” 她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的父母亲却与他很融洽,尤其是我父亲。” “他住在什么地方?” “离这儿不太远。就在圣阿德莱斯的上面。当我们去‘大卵石’的简陋小屋时,我们在他门前走过,……我不记得我是否曾经向您解释过……‘大卵石’是我父亲结婚前买下的地产的一部分。在悬崖脚下,您知道有一栋房子……” 她迟疑了一下。拉乌尔马上低声催促道: “往下说,快点!……我知道。” “在悬崖后面不远的地方,在高处,有一块实实在在的地方……是我父亲为了挣口饭吃而置下的农场,它被整修成一处很舒适的临时住宿处,……当我父母亲搬来欧奈维尔城堡住时,我父亲把这块地产给了他兄弟阿尔方斯,不过他仍保留着‘大卵石’。” “真够大方的!” “我父亲真的很好。” “他干些什么呢,这位先生?” “我想没有什么大事。他埋头写作,而且在他年轻时,他曾经发表了几本诗集和他极欣赏的埃雷迪亚风格的东西。随后,他就开始致力于一组浪漫史诗的创作。但是渐渐地,他便失望了。” “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在这段时间里,他看到他的两个兄弟发达了。这块地方有名字吗?” “有。叫圣让园圃。” 无意地在提问的拉乌尔吃了一惊。 “圣让园圃!” “有什么可奇怪的吗?”吕西尔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 不过,需要马上采取行动的念头使他血管里的血液加快了流动。 “是他命名的吗?”他继续问。 “不。我父亲买时,这个地方就叫这个名字。” 拉乌尔压低了声音: “您的狗在哪儿?” “在我的房间里。它正在睡觉。” “我希望它今后不离您左右。” 他把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往前大跨了三步,冲到艺术品长廊的门前,然后猛地把门打开。没有一个人,可是开门声却在久久回响,就好像在教堂的穹顶之下产生的效果一样。他又沿原路走回来,尽量显出无所谓的神情。 “原谅我……我好像听到……这确实很滑稽。阿波利纳除了隔门偷听别人的谈话之外,总还有其他事情好干吧。” “噫!我可以为她担保,也可以为她丈夫担保,他们对我们很忠心。更何况阿希尔还没回来呢。” 拉乌尔想的其实既不是阿波利纳,也不是阿希尔,而是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锯断梯子横杆的人。他先前暗中破坏了年轻姑娘的车子,在那一边,还修了一个翻极活门……难道是他,现在正呆在艺术品长廊里吗?因为艺术品长廊里肯定有一个人,拉乌尔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难道会是男爵?他可真会看时问。 “您现在回自己的房间里去,等着阿希尔回来。您再出来时,要波吕克斯陪着您。您听到了吗?……我因为还有些事情要印证,所以要在外面耽搁得久一些。我需要有个冷静的思考……对啦,我肯定需要有一把钥匙。我不想在深更半夜,这很有可能,去按栅栏门的铃。” “这很好办。我把我的那一把给您,我从来都没用过。来吧,它就放在我的写字台里。” 他们走出了图书室。 “尤其,”拉乌尔说,“不要去想象上帝知道了什么。您没有危险……至少现在没有。我们在跟一个很会选择时机,又偷偷摸摸的人打交道。他十分细心地设置套索,在人们可以放心大胆通过的地方……但是,如果我坚持不懈地戒备着他,我想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当我不在时,我不允许您害怕。” “我不会害怕的。” 她很纯情地向他伸出双手,此时,他感到冷静就要离他而去了。 “快一点。”他低声说,“把钥匙给我,我该走啦。啊!我差一点儿忘记了:我要用带斗的摩托车。随便您怎么跟阿希尔解释一下。” 他站在一扇朝向主要院子的巨大窗子前等她。他越是想,就越是感到敌人是处心积虑和小心翼翼地准备着,想要马上采取新的行动。同时,他也越来越感到阿尔方斯叔叔在这晦涩的悲惨事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情况到底怎样呢?他不可能露面而不被马上认出来。可是,被拉乌尔称为“怪人”的人好像生活在弗朗热家族的阴影之中,并且像看不见的幽灵一样在城堡中游荡。其中定有令人惊恐的秘密。 “给您钥匙。”吕西尔说,“千万要小心!” 她站在他的面前,天真,充满信心,满脸的成熟和满眼的稚气。 “我会很想您的。”她本能地说。 可是他却差一点儿叫了出来: “住嘴!你看不出你在折磨我吧,我都快要崩溃了。” 他拿起钥匙就跑开了。只是到了摩托车上他才发起火来,当然这不是愤怒之火,而是受煎熬之火。有一阵子,他想绕道去审问老贝纳丹,不管他愿意与否,从他嘴里掏出欧奈维尔城堡的秘密。但是他放弃了,因为害怕耽搁了宝贵时问。但是,在勒阿弗尔地区,车子抛锚了,他只得找一家车行,请了一位修理工。后者不负责任地胡乱摆弄着马达,满脸固执的样子,在重复着:“是火花塞。肯定是火花塞。”当带斗的摩托车又能启动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再要他多等一分钟的话,说不定修理工会被他掐死的。 拉乌尔上了圣阿德莱斯路,根本就不考虑拖斗,把车开上了悬崖上面的小路搭接石上,然后朝着“大卵石”冲下去。圣让园圃应该就在右边。他把车扔在了矮树林的后面,马上辨认方向。圣让园圃就在眼前,一堵墙环绕着它,这是一堵几乎被爬壁植物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老墙,连小孩子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爬上去。拉乌尔翻过墙去,看见了房子。吕西尔说是一个古老的农场。他预想会看到一个古老的房子,结果使他吃惊的是发现了一幢比较现代派的房子,而且门上爬满了紫藤萝。 窗子被门板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线光亮透出,无论是从底层,还是从二楼。可是屋顶上却透出了一圈光。拉乌尔悄无声息地变换了一下位置,绕房子走了一圈,然后稍微站开一点儿,马上就看清楚使他困惑的光束是从玻璃顶棚上射出来的。哈!吕西尔的父亲让人建造了一个大工厂。当天气不允许他去“大卵石”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做一些精加工的活。现在他的兄弟在这里,正在读书或者写作。 一间食物贮藏室靠墙凸出来。爬上它的屋顶不会有什么问题。拉乌尔像个影子一样,借助一根粗藤攀援着爬上了房子的屋脊。现在他只能爬行着到玻璃顶棚那个地方去了。他万分小心地探出头去看下面,结果一下子惊呆了。 他看到,就在他的下面,他马上就能认出的一个人:男爵的用人,就是他曾经用手枪威胁过的那个用人。这个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口里叼着烟卷,正在朝拉乌尔尚未望到的工厂的某个位置盯视着。他还得再往前爬一爬,遗憾的是,夏日夜空刚刚升起的月亮洒下了很亮的光,把影子映现得十分清晰。它很可能会把他的身影映印在工厂的地面上。借助双肘,他往前移动了几厘米。随着往前移动,下面的场景也就看得更清楚了。靠墙的地方,有很多书籍。在一张小桌子上,一本杂志仍在摊开着。可是阿尔方斯-弗热朗在哪里呢? 他很快就发现了他,可是脸却要扭歪了。因为这正是阿尔方斯,这位可怜鬼好像被捆绑在一张椅子上。而另一位正用手枪抵着他的太阳穴的人,正是加尔瑟朗男爵。一切又重新开始了,以一种梦幻的精确和一致。这一次,拉乌尔不再是趴在荒野,而是在一幢房子的屋顶上,而且他们不是在烧猎物的脚,而是比这更加糟糕,他们在数点了。拉乌尔看见男爵在摇晃手指头。即便听不到声音,也能很容易地明白他的意思:“-……二……三……!说!……快。秘密,否则我就结果了你……” 弗朗热摇晃着他那满头零乱头发的脑袋,他那两道浓眉使他酷像于贝尔。他说:“不……”“五、六、七……”他马上就要开枪了。拉乌尔从喉咙里发出吼声:“住手!……你们不能杀害他,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如此不慌不忙地。”他爬开了一点儿。 此时灾难发生了。他倚着的玻璃条突然断了。他刚好来得及闪到一边,然后退到了屋顶的结实部位。玻璃在他的下面碎成了很多块,全都蹦落在工厂的地面上,接着又碎成了更多小块。逃走!他应该逃走,为了逃脱这些强盗的魔掌。一旦跑到平地上,咱们再来看谁胜谁负吧。两个对付一个,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打斗。但是男爵和他的同谋肯定会先输。“条件是,”拉乌尔在想,“他们别对我开枪。可是这个家伙的笨手笨脚,实在让人提心吊胆。” 他已经跳到了附属小屋的房顶上。可是,尽管他对自己满有信心,并相信自己的善于应变的特殊才能,他还是抱怨自己联想要武装一下自己都没想就跑来参加战斗了。城堡主人放在床头柜里的那支大手枪至少总可以派上用场吧!就在他落到地上时,他听到了吼声:“走这一边……走这一边……”他弯着腰,朝墙边跑过去。 一声枪响。“好家伙!”他骂道。他稍微恢复了一下,越过墙。但这一次,他听到了枪弹击碎石块的声音,就在距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原野展现在眼前,荒凉、平坦得像手面一样,满月洒下的光如此浓烈,至使拉乌尔可以在脚下就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好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他赶紧朝悬崖跑去,身后又有两声枪响在为他欢呼。他一边奋力跑着,一边在想:“还从来没有危险能够找上我的。可是如果我坚持跑下去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射中我。还有……还有……是的,还有一个解决办法,而且是唯一的办法。”他朝大海的方向跑去。他们,就会相信已经把他逼上了绝路,也就不会再开枪了。他马上找到了通向“大卵石”的小路。在他的头顶,追捕者们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费力地追着。石头在滚落。拉乌尔突然出现在海滩上,然后不慌不忙地朝房子跑去。 “投降吧。”男爵喊着,“你跑不掉啦。” 拉乌尔在打开门之后,转过身来,举起了双手。他们两个人赶到了,粗声喘着气,但是手里握着的枪却始终瞄准着他。 “好啦。”拉乌尔说,“你们赢啦。” 他好像一个极想谈话的人,朝屋里退去。其他两个人也跟了进去。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可是用人还是点亮了他的手电。 “很好!”男爵说,“没有人会到这里来打搅我们。亲爱的朋友,我们确实有很多事情要谈……请坐吧。” “我什么也没干。你们先说吧。” “够啦,罗平。你要知趣……坐这张椅子吧。” “噫!只有你们才会对我这么礼貌。那么好吧。” 拉乌尔坐下,懒洋洋地跷起了二郎腿。男爵坐了另一张椅子。 “该我来提问了。”他恶狠狠地说。 “不。” “为什么?” “不。只要您的小狱吏不把他的盒子炮收起来,我就不说话。”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这已经很清楚了。” 这是又一次,男爵接受了他对手的巨大影响,他做了一个手势。用人收起了他的手枪。 “想起来啦,”拉乌尔继续说,“你的那位奇丑的人不是在过节吧?……你把他留在家里……至少不会在塞纳河底吧?” 他从男爵的恼怒程度,看出自己说得很对。他很有礼貌地用手掩着口打了一个哈欠。 “你渴吗?……吃过晚饭后这么奔跑,我,我可是累坏了。” “等一会儿,”男爵冷笑着说,“你就不会再想喝啦。” “可能吧!可是现在,一杯香槟酒总还是受欢迎的。厨房里有几瓶,可能不太冷,但总是聊胜于无吧……” 他转而对用人说: “戴上你的白手套,去取一瓶来。我是这么想喝酒。” “既然这是你的最后愿望。”男爵阴笑着决定道,“去取香槟酒!” 用人撩起遮住厨房入口的幕帘。 “是这儿吗?” “正是。”拉乌尔说,“过去就向左。瓶子都排放在桌子上。我是知道的,因为我已经来过这里。” 而为了吸引男爵的注意力,他漫不经心地继续说着。 “我本打算把老贝纳丹带到这里来的。可是您想……” “嗯,是的。”男爵接着话茬说。 一阵突然而至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话。用人刚刚被翻板活门吞了下去,男爵跳了起来。 “哼!……你搞的什么鬼?” 他撩起幕帘,惊恐万状地发觉里面是空荡荡的。拉乌尔没有给他恢复过来的时间,他猛冲过去,挥舞着双拳,男爵也急匆匆地站上了翻板活门。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消失了。 拉乌尔用手绢擦着手。 “咳!在这里这么干真累人。我确实有必要喝上它一小口。” 他在地窖里转悠着,顺手捡起用人丢下的手电筒,走进了厨房。在那里,他尽管精神十分紧张,仍禁不住放声笑了起来。不!这真难以置信!尽管他不知道,却被他言中了。香槟酒确实有,但不是排放在桌子上的,而是躺倒放在地上的。一共有六瓶。哈!男爵,这一次你该效仿我啦。使人意志消沉的逸乐是属于我的!沙达那帕鲁斯式的穷奢极侈是属于我的啦……为健康干杯,先生们!从没喝过这么香醇的酒…… 但是他马上就停止了玩笑。这些瓶子?……他想到了纪念日的盛餐,饱含着爱意的精心准备。从前,由雅克-弗朗热……他从香槟酒中尝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悄悄地朝幕帘走去,用心地听着。他们在他的脚下骚动着。他朝地板俯下身去,大声说道: “别白费力气啦,朋友。没有人会来救你们……可是我,我却可以。……你们听到了没有,男爵?……这里只有一个人可以提问。那就是我……那么,回答吧……你那么客气地在问阿尔方斯-弗朗热什么呀?……好啦,你自己决定……我可是瞌睡了。我是不会在这里呆一整夜的……不?……记住,我并不需要你。我要回园圃去了,去解救这位可爱的人去啦。他会很愿意地告诉我的……怎么样?还不说?……很好,随你的便吧。咱们还是谈谈信吧……你知道的,那封漂亮的英格兰来信。就是上面贴着维多利亚女王邮票的那封信。我们之间说吧,对集邮者来说,这可真的是一件珍品呀……如果你把它交给我,我就为你打开陷阶。” 两声沉闷的枪声震动着地面,两个小洞在翻板活门的木板上显现出来。 “很好。”拉乌尔说,“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总是有点太紧张……很遗憾!……不过,我还是愿意提醒您,在您不知情的情况下……你们并不孤独,在地窖里……有陪伴你们的……两具尸骨。尝试着摸摸你们的周围,你们不会找不到他们的……这些死者,男爵,相信我……你是没有兴趣去弄醒他们的。”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拉乌尔继续说,“雅克-弗朗热和他的妻子……加尔瑟朗男爵和他的同伴……慢慢地死亡的。” 下面某个地方突然爆发出一阵被吓坏了的喊叫声。接着.男爵的因为受惊吓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下面升了上来。 “不是我。”他大喊着,“这不是我干的……打开……快打开……” “那是谁干的?”拉乌尔问道。 “我不知道。我发誓。” “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 再也没有声音回答他,他也不再坚持问下去。有一夜时间好教男爵去思考的。他走了出来,仔细地把房门关好。卵石在月光下发着亮光,一直延展到海浪拍击的岸边,很远。拉乌尔感到很累。可是他不能休息,甚至连坐下来看一下布满星斗的夜空都没有时问。“老头子呆在维克图瓦尔家。”他想,“男爵在地窖里……阿尔方斯被绑在椅子上……囚犯真多呀!……我必须尽快打开中央监狱!”他小心地停了一会儿,喘口气,便登上了小路,同时继续着他的思路。毫无疑问,当在声明自己不知道谁是杀害弗朗热夫妇的凶手时,男爵并没有说谎,他摔下翻板活门,就证实了他对陷阱是一无所知的。无疑,他在暗杀吕西尔的行动中,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同谋,即便在对姑娘的监护人的刺杀行动中,也仅仅是这一角色。有另外一个人在行动,在暗地里,细心地制订他的罪恶行动计划,并残忍地将它付诸实施,却又隐匿姓名,就像这黑夜一样。 拉乌尔战栗了。他厌恶盲目地蛮干,如此勇敢、如此强大、又如此有办法的他,害怕所有的背信弃义、害怕一切蒙着假象的东西。他悄然无声地走着,双手像大城市里的流氓们那样地举着。他走到了悬崖上。好啦!再努一把力,阿尔方斯-弗朗热就要说话了,因为他肯定知道某些事情,否则男爵绝不会攻击他的。 见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有手枪的响声。在这宁静的草场上,唯有蟋蟀的歌声在回响。这一次,没有必要再去翻墙和在单坡屋顶上爬行了。所有的门都大敞着,因为强盗们离去得匆匆忙忙。拉乌尔扫了装饰了很多油画的前厅一眼,看到在大厅的尽头有一条螺旋式楼梯。他三步并做两步地爬了上去,但是却在上面的楼梯口处呆住了。 阿尔方斯-弗朗热在那里,但是已经死了。他仍然被捆着,头部被子弹穿了一个洞。 七、屠杀 凶残的人出击了。也许他现在还在这幢房子里,因为阿尔方斯-弗朗热的尸体还有余温。拉乌尔绕过尸体,尽管他十分小心,还是把碎玻璃踩得吱嘎作响。他躲到一个死角,无论是从外面还是从楼梯口都无法看到他。快!要在现场马上想出对策,然后采取大胆果敢的行动,否则新的罪行又会出现。可是拉乌尔无法把眼睛从被捆绑的尸体上移开。他沮丧、气愤,又忍无可忍。在与男爵斗争的全过程中,他没有想到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够也在争斗的现场。而当他自认为已经控制了局面时,他却无可挽回地被一个比他更灵巧、更快捷的,能够利用极小机会大出杀手的凶残人打倒、嘲讽、镇住。 拉乌尔犹豫了,他由于惊恐而变得轻率,突然采取鲁莽行动,他会怒不可遏地感到自己的能力变得十分低下的。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动不动,他在试着分析形势。他怀疑阿尔方斯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这无疑是另一个消失了的无辜者。那么这种杀害的目的何在呢?……显然,弗朗热家族是拥有者,有可能连他们自己也还不知道这个秘密。正是为了揭示这一秘密,男爵才首先把欧奈维尔伯爵的手稿抢到手,而这份手稿没有能够使他获得什么东西,他才又绑架了老人。随后,他又十分狡猾地获取了英格兰的来信,可是它又不是那么明确,所以他才决定攻击阿尔方斯,可能是因为圣让园圃……所有这些都显得比较清楚。不明确的和若明若暗的、吃不准的,而且还有许多漏洞和矛盾的,是另一个人的可怕的行动。“大卵石”的凶杀与对吕西尔和她的刚刚成为牺牲品的监护人的凶杀一样,也是很早就设置了的陷阱,也许早在几个星期之前。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阴险举动呢?特别是,这一罪恶的企图是什么?难道也是为了揭示秘密?那么他打算采用什么手段来达到目呢?他知道有手稿、信和通过折磨才从贝纳丹口里榨出来的口诀吗?……他了解的东西是否比男爵掌握的实情还要多呢?……如果他尚未抓住秘密,难道是因为他依照令人迷惑的资料,在进行一项他力所不能及的综合、概括的工作吗? “我,我一定要找到。”拉乌尔重复地自言自语道,“肯定的!我早就应该找到了。我也许对某种细节尚不清楚……我没有对自己已经掌握的资料进行足够的研究。”他把眼前这血腥的一幕抛到了脑后,马上又想了一遍老贝纳丹和弗雷内索公证员的话……公证员是怎么说的来着?“为什么在逃的路易-菲力普王突然决定返回欧奈维尔城堡呢,而且是冒着死亡的危险呀?”这也是一句非常关键的话。国王的折回肯定有他急迫的原因。他采取的这一行动,有忠心不二的管家、贝纳丹的父亲埃瓦里斯肾沃特莱尔作证。欧奈维尔伯爵家族消亡了,可是沃特莱尔家族却始终存在着……从劫持老人来看……男爵的举措似乎是合乎逻辑的……可是另一个人为什么要攻击弗朗热家族呢?……这是又一个黑点。 拉乌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清醒了许多。搜一下尸体?那又有什么用:如果这个倒霉鬼真的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的话,敌人早就把它掠走啦。但是拉乌尔还握有两张王牌,现在该是打它们的时候了。首先,是男爵……当他在洞中间了一阵子并且后来知道阿尔方斯-弗朗热已经死了时,他会多少变得可以理喻的。无论如何,拉乌尔会从他的手中夺回英格兰的来信的。然后,剩下的,是他去听老头儿的忏悔…… 拉乌尔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又一次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生命重又托起了他,就像一只被涨潮的大海慢慢托起的船只一样。在离开房子之前,他又习惯地朝签有雅克-弗朗热大名的画布投去很内行的一瞥。 “毫无希望!”他喃喃道,“可怜的吕西尔!你父亲只不过是一个蹩脚的画家。” 在要离开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走进了厨房。他拿走了仅有的一只大圆面包和一钵猪肉糜。 “肯定很诱人,如果让他们上桌子吃饭的话。” 他笑了,因为在前厅,有一张很好的镜子反射出他的面孔,他多少有点气宇轩昂的样子。现在绝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从长远看,他应该训练自己在死亡面前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他又走上了通往大卵石的路。他机械地掰下一小块乡间面包,开始一面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一面匆匆地赶路。这是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场面:这位办公室的小职员,身穿黑色的阿尔帕卡织物,正在月光下大吃大嚼着,同时还把一钵猪肉糜十分珍惜地抱在怀中,他朝和他同步前进的、自己的颀长的影子说着话。 “你好,唐-吉诃德!十分高兴见到你,因为一段时间以来,你很少露面……允许我喂你一点东西吗?我从来没见你这么消瘦过!这是他们要你这样的,嗯?……啊!每天都要做孤儿的保护神并不奇怪。一会儿打向东,一会儿打向西!……但是请相信,尽管魔鬼会用它最可恨的帮凶走狗来咒骂你,但你仍然是你自己。过来,魔鬼,我把你们全都撕碎!糟糕!这猪肉糜好像很不错。……尝尝看。要有时间生活,妈的!……人们还在等我们呢,走吧……不?你总是这么匆忙?……我也一样,你想一想……注意!你很可能首先进去……这是你的路!” 拉乌尔从狭窄的小路急速冲下去,在房子前面停下来。只有远处的海水的喧闹声在搅动着这宁静。拉乌尔走进了房子。 “晚上好,孩子们!……我带来了宵夜,一点小吃,我只能对你们这么说……噫!……你们开口说话呀,……你们在赌气?” 他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在找手电筒,同时又抓到了食物。他总算点亮了手电筒,然后撩起帘子,咕哝着。翻板活门半开着,楼梯的一头伸出了地板。走啦!……飞啦!……是谁解救的呢?是那另一个人吗?……这另一个人应该是一直守候在这里的,他是在他离开后马上冲进这座房子里来的。他把面包和肉糜放到桌子上,走过去照地窖下面。 蓦然而至的惊吓使他站立不稳。他们两个人都还在下面,紧紧地靠在梯子上,头还保持着向上望的样子一上面糊满了血……只是由于受到莫名的惊吓,目光僵住了。他们肯定是被击毙了。 拉乌尔不由自主地想象起这最后一幕……梯子使翻板活门摇晃起来……男爵第一个冲了过来……而一只握着枪的手突然出现了,……射击……汩汩的血流声……然后是死一般的静寂。 拉乌尔再也无力动弹了。他想道,男爵和他的下人们不是恶魔的同谋,他并没有弄错。男爵是独自在进行这场游戏,他失去了……另一个人,在处理了阿尔方斯-弗朗热之后,又到这地窖来继续他的死亡行动。他需要下去,为了从死者口袋里取走英格兰信件。那么现在呢?…… 男爵被消灭了,剩下的两个敌手可以面对面了。拉乌尔发现一个抓不到的影子,它随处都在又都不在,它有时悄悄地进攻,以一种绝妙的灵巧;有时凶残地攻击,以一种眼镜蛇般的迅猛。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拉乌尔的脑海里:贝纳丹!……因为这另一个人无所不知。因为他好像把对手的思想完全吃透了一样,总是先一步采取行动。也许他已经知道老头儿被解救了?也许就在此时?……啊,不!那将太可怕了……他多么抱怨这无所做为的两天,在吕西尔的温情陪伴下,在城堡中度过的这两天;他多么应该…… 拉乌尔站起身来,紧握着双拳,样子十分可怕。猛冲!要猛冲,要马上抓住这个人。趁现在还来得及,马上组织防卫。他在屋外大声叫着。失败产生采取大举措的人,任什么事也不能使他停顿下来。他一直跑到悬崖顶,很快就找到了带斗的摩托车。他把马达开到最大限速,结果车子在原地跳了起来。不,他不能再落后了。另一个人还不具备这超自然的办法。如果他也许在用汽车呢?那么,现在就是一次速度的考验了,而这一次的竞赛,拉乌尔肯定是要赢的。 车子已经开到了极限速度,摇晃的拖斗冲撞着拉乌尔。好在道路被月光照得通亮,因为摩托车没有车灯。拉乌尔凭判断驾着车,紧咬着牙,迎面吹来的风扫干了他额头上的汗。有好几次,他因为冲上了草地而差一点被摔倒。他顽强地加大油门,又冲入黑暗之中。当他看到远处的维克图瓦尔的小白房子时,他还没碰到过一个人,也没有谁超过他。他确实是一个人,并且肯定是第一个到达的。 他踩刹车如此之猛,致使车子失去控制,原地打了横。没关系。他有点蹒跚地朝栅栏门走过去。他这样慌乱真是有点太傻了。难道以往他也这么惊慌失措吗?但这绝不是惊慌,而仅仅是谨慎,也许是谨慎造成的。确实,直到此时,他都是蹑手蹑脚地行进的。因此,他决定在推开栅栏门时,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他轻轻敲了三下门。维克图瓦尔睡得很轻,她会在第一下之后就出现在窗子后面,然后把钥匙丢给他。 “维克图瓦尔!”他压低声音喊道,“维克图瓦尔!是我。” 突然,惊恐令他嗓子发紧。 “维克图瓦尔!” 他强压着声音急切地喊着。他准备破门而入了。他使劲地摇着门把手。此时门把手转动了,房门打开了,它并没有锁住。 “见鬼!” 他打开手电,小心地爬上楼梯。维克图瓦尔平躺在床上,嘴里塞了东西,全身被捆着,眼睛上贴了宽宽的条子。拉乌尔甚至都没花时间先解救她。他冲进隔壁房问。布律诺也在,只是被捆住了。一条手绢堵住了他的嘴。 “糟糕!真糟糕!” 拉乌尔踏空了一级台阶,差一点滚下楼梯去,他赶紧抓住扶手,一只膝跪在了地上。他歪斜着站起来,朝贝纳丹的房间跑过去,插销已经被弄掉了。他一脚把房门踢开。老头儿已经失踪了。 拉乌尔沮丧地躺倒在床上,双手抓着头。这一回,另一个人肯定会掌握到所有的秘密了。他抓到了信件和贝纳丹!那么这个秘密是什么呢。因为它,多少人成了牺牲品呀!……拉乌尔很难受。拉乌尔已经输光了。他得马上回到维克图瓦尔的身边去。他弄断绑带,掏出塞在她嘴里的东西。他把头俯在了她肩上。 “维克图瓦尔!……我的好维克图瓦尔!……” 他一动不动地呆了很长一会儿功夫,好像他要在这接触中汲取新的力量。她默不作声,甚至都没想过要抱怨,她一只手臂搂着被她养大的、却又给她带来了那么多动荡和不幸的人的脖子。终于,他抬起头来了。 “告诉我……”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当时正在厨房里。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我还以为是布律诺,所以就没有转过身去看一眼。然后,别人就往我头上摔过什么东西来,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到了我这个年纪,人就变得脆弱了。我当时真的好害怕……我马上就失去知觉了。我呆在这里,像一个包袱一样地被捆绑着。”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嗯,就在中饭前不久。我去做荷包蛋,因为布律诺很喜欢……像你一样。他当时正在花园里,在摘香葱……那么他怎么样啦?” “他在隔壁,被绑成了香肠状。他该觉得时间太久了……在这儿等着我,我的好维克图瓦尔,我把他给你带来。” 拉乌尔去割断倒霉的布律诺身上的绳子,然后让他可以说话。 “啊!是您呀,老板……老头儿呢?他怎么样啦?” “被劫持了。” “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高度警惕的。可是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而且我知道您就在这周围……我在花园里。我头上挨了一家伙……” “贝纳丹没有开口说话吗?” “他呀!比个哑巴还厉害。甚至连一句问好的话都没有。” “现在,他就要说话了。应该让劫持他的人完全相信这一点,不然就会杀死他,就像……” 拉乌尔停住话头。没有必要让布律诺知道这么多。他已经被搅得够呛了。 “老板!我很不安。啊!我真后悔,我真的好后悔呀。” “不,我的小家伙。这绝不是你的错,如果说我们遇到了一个真正的恶魔的话。甚至可以说你很幸运。他本来可以杀掉你们的,你们也不例外的。我甚至在想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去做。” 他紧紧地抓住布律诺的手臂。 “你看,是这一点让我害怕。他有一个我弄不明白的逻辑。我战胜了他们的懦弱,使他们像我一样地去思考,而我只不过比他们思考得更快一点而已。可是他……他让我很狼狈。” “那么维克图瓦尔呢?” “你放心吧,她没事儿。主要是惊吓,其实受的苦并不多。这个恶魔知道掌握分寸,只要他愿意……去看看她吧。” 他们三个人都呆在维克图瓦尔的房间里。老妇人又恢复了她的平常状态。 “现在你休息一下。”她对拉乌尔说,“你还从来没有这么干过吧?……你难道还不够富吗?” “我不是为了钱。”拉乌尔阴沉着脸回答说,“既不是为了荣誉,也不是为了什么。我要自卫。好啦!维克图瓦尔,你呆在这里。我保证让你安逸……你呢,布律诺,你回巴黎去。如果我再需要你,我会招你来的。” “这是真的吗,老板?……您这不是撵我走吗?……可是我还能给您帮忙呀……如果他不是从背后袭击我的话……” 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脑袋。 “我想我甚至都没听到他走上来的响声。” “您要咖啡吗?”维克图瓦尔在问。 “要,谢谢,我的好妈妈。就我的身体来说,我确实很需要一点提神的东西!” 八、圣让接替了雅科布 一小时过后,在把带斗摩托车推进车库放好之后,拉乌尔走进了城堡。不过,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去了于贝尔-弗朗热的房问。手枪还放在老地方,在床头柜的小抽屉里。他检查了一下弹道,然后把它放到了口袋里。后来他还在房里兜了一个圈子。 就这样,不幸的贝纳丹落入绑架者的手里已经十二小时了。拉乌尔不敢想象他将要遭受的虐待。可怜又可敬的老人呀!人们肯定再也见不到他了。另一个人在得到他所需要的情况之后,肯定会让他消失的。而这些情况,我们可以打赌,已经在另一个人的掌握之中了。可是,欧奈维尔的秘密,一定是涉及到了城堡中的某些事情。那么,就在这围墙之内,大戏的最后一幕即将上演了。是的,某些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那么会是什么事呢?…… 拉乌尔精疲力竭。但他还是去了艺术品长廊,并在雅科布和圣让的画像前思索了一阵子。可是,曾经点燃了他思想的光,在他又看到这些画像之后熄灭了。他下意识地再次用手掌扣了扣墙。随后,他躲进了图书室,坐在城堡主人的扶手椅中抽香烟,尽量集中精力反复思索着:“圣让接替了雅科布……达尔塔尼昂用剑尖赢得了荣誉和财富……”然后,还有血……贝纳丹提到过血……不!世上最伟大的神灵也无法从这些话中找出紧密相联的含意。他睡着了,由于睡得不好,他的四肢变得很僵硬。他不时地睁开眼睛,同时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我应该找出……我必须找出……”不过他的头马上就又垂了下去。 是吕西尔摇醒了他。 “嗯?怎么啦?……噫!吕西尔。” 他本能地控制住自己,站起身来,对在没有防备时被别人看到不修边幅而感到不好意思。 “现在几点啦?” “八点。” “您很应该把我叫醒。我本来只想稍微休息一下的……结果却睡着了。我回来得很晚。我做了不少的事。” “您是不愿意说给我听的!……” “噢,现在还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在摸索,我在对某些事进行印证。……如果您允许的话,我马上去洗漱一下,然后去饭厅与您会面。” 他匆匆离开姑娘,然后,在几分钟之后,他便痛痛快快地把头扎进了水中。淋浴很有益于他的身心,可是在城堡,在这种形势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哈,战斗就是战斗,”他想,“尽管它很让人厌烦。要紧的是不要显得太贪婪!”然后,他以一种艺术家的技巧,又使自己的面孔恢复了青春的光彩。 确实,拉乌尔确实太疲倦了,可是常年来,他已经养成了一种不听从自己身体提抗议的习惯。他细心地刷着自己的书记员的外套,在打褶的领部安了一个领子,一条皮领带使他显得十分博学。随着小卡塔拉的复生,演戏的欲望又重新征服了拉乌尔。是的,他不能忘记危险正在一分钟一分钟地增大,但是他拒绝以一副阴沉忧郁的面孔去面对它。他只有在高兴时,才显得强大无比。作为挑战,他从装饰他屋子的壁炉上的花束中,摘下一朵康乃馨,然后把它插在了衣服的扣眼上。随后,他又最后照了照镶嵌在家具上的镜子。 “哈,”他开着玩笑说,“我还是显得有点呆头呆脑!算啦,小东西,去上课吧!去嘟哝着告诉她,她的眼睛已经在你的心中点燃了火,任什么东西也不能熄灭它。装成书呆子样,去逗她开心。尽量让她忘记死神已经在敲门……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死神开开玩笑!” 他下楼来到饭厅。阿波利纳正在伺候大家吃早餐,她显得有点生气。 “这个小丫头,”她说,“自从她祖父走后,她就变得很麻烦。” “她又犯了什么错?”拉乌尔问道。 “她偷东西。昨天,她还拿走了一盒饼干。其实,谁也没有给她数食物的习惯。现在该接受教训了吧!……哈,我要把规矩立起来。” “好啦,”吕西尔说,“让她去吧。她很不幸,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她应该得到极大的宽容,不是吗,卡塔拉先生?” “我很赞同。让她这一回吧,阿波利纳太太。可是如果此事再次发生的话,那就真的要注意了。” “事情到此结束。”吕西尔总结性地说。 当阿波利纳出去后,她叹了一口气。 “全都乱了套,迪蒙先生。好在您在这儿。否则,我真不知道我将会成什么样子……对贝纳丹的搜寻工作一无所获。大家现在都相信他发生了不测……您不认为他的失踪和……这里发生的一切有某种联系吗?” “我一无所知。”拉乌尔撒谎道,“我所能肯定的,是我们已经接近尾声。结局会是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但是事态在进一步发展……我们应该时刻准备好。” 他摸着波吕克斯的头,它就躺在吕西尔的脚边。 “把它带在您的身边……不要以为我在掩饰。马上,我打算到图书室去工作一会儿。再也没有这么枯燥乏味的工作可以让人松弛一下思想了。” “既然如此,我来帮您。” 拉乌尔不敢拒绝。他怎么能跟年轻姑娘说:“躲开我。您难道没看出这些内心活动无论是对您还是对我都是十分危险的吗?自从我来到这里,您总有借口陪我到处走。如果您不是那么纯洁无邪,您就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我,我比您更加罪恶深重,我让事态发展……因为您很美,因为我,我又是如此孤独,当冒险行动把我缠住之时!” 他们于是一同来到了图书室,开始整理图书。她用她那漂亮的字体登记完一木书后,就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您是怎么做的,”她问,“为了得到您报社的同意?……对我来说,我认为一名记者是要二十四小时都听命于他的编辑部的。” “我怎么做的,好吧……” 正在想着雅科布和圣让的拉乌尔马上编了一套鬼话。 “我是按稿件的行数取酬的。我是一名独立记者。” “按槁件行数计酬是个什么概念?” “如果我提议一篇文章,他们就按文章支付我,如果您喜欢的话。” “这可真有意思!我真想当记者。随便什么文章都付款吗?” “那当然。只要它能让读者产生激情。” “当他寄送一篇文章或一封信时,他们也付他钱吗?” “谁?” “亚森-罗平。” “啊,这个,可是您光想着亚森-罗平。我本人可是很嫉妒呀。” 她脸红了,俯身在登记簿上,边写边念:“诺曼底档案。”但是她马上就又抬起了头。 “为什么您不给他写信呢?……我看他很喜欢排解谜团。而这里,正好就有谜团,难道不是吗?” 拉乌尔望着满头金发、纤弱和如此美丽的她。 他摇了摇头。 “也许我已经给他写过信了呢。” “那您该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啦?” “我想是知道的。” “噫!他千万别为我而不安呀。”吕西尔凄凄切切地低声说着,“我算不了什么,我。” “请您闭上嘴吧!……不过,请相信我的话,欧奈维尔的秘密,我们终究会把它揭开的,就靠我们俩人……啊!注意力集中一点。在‘档案’的前面还有一个‘阿尔加纳’。请记下来。” 时间在流逝。突然,拉乌尔想起他把不幸的于贝尔-弗朗热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该轮到他脸红了,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淘气似的。 “吕西尔,请您原谅。您的监护人怎么样了?……我还没向您问及他的近况呢。” “医生让我们放心,只是简单的骨折。我应该在早饭后去诊所。” “我陪您同去。” 是阿希尔载他们去的,伤者状态良好。一条粗大的石膏使他的腿变粗了。他看到侄女十分高兴,尤其高兴的是知道多亏了他的书记员的细心、认真,整理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 “我应该告诉您的叔叔阿尔方斯。”他对吕西尔说,“这是出于礼貌。我知道他根本就不管我们,但是如果我们不把我受伤的消息告诉他,他肯定会发怒的。” 拉乌尔记起,可怜的圣让园圃主人一直是单居独处的。这次罪行,没有几天时间,是不会被发现的。这样就可以让他暂时得以休息,而他所担心的事情肯定要在这之前到来的。大家亲切地交谈着,在下午晚些时候才分手。而且相互间都很满意。 “您现在一个人去工作吧,”吕西尔说,“既然汽车已经开出了城堡的围墙。我要去搞一束花……不过您尽管放心,我让波吕克斯陪我去花园。” “一束花?……送给谁的?” “给妈妈。” 这是在到了院子里之后,这一回答很令拉乌尔吃惊。可是,自从他脑子里老在想或许能解开谜底的那些不可思议的话,他就变得有点心不在焉了。 “给您的妈妈?”他重复道。 “是的。明天是她的生日。她叫让娜。” “啊!她叫让娜。”他很有礼貌地证实着。 突然间,他抓住了姑娘的手腕。 “怎么?……您的妈妈叫让娜?……明天就是圣让娜日?” “当然啦。” 他把吕西尔撇在原地,独自跑到配餐室,阿波利纳正在那里削土豆皮。 “您有日历吗?” 他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了。透过小卡塔拉的外表,一个完全陌生的专横的人占据了这个房间,而且还十分不耐烦地跺着脚。阿波利纳用围裙角擦着手,十分紧张地咕哝着: “在那儿……在那儿……” “今天几号?” “六月二十四日,好像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看了。” 拉乌尔的手指已经划过了几个月的横格。最后它停在了六月二十四日上……圣雅科布……他闭上了眼睛,等着他的心跳恢复正常。六月二十四日。圣雅科布……六月二十五日。圣让……六月二十五日接着六月二十四日。圣让接替了圣雅科布。拉乌尔拥抱了阿波利纳,后者吓了一大跳。 “告诉我,您!……” “但是您并不懂。”他大声说道,“圣让接替了雅科布。确切地说是在什么时候,嗯?……您不知道?这需要让人给您详细地解释一下,一天过渡到另一天是在哪个钟点?……这是不需要学业证明的。半夜,妈的!是在半夜,达尔塔尼昂获得荣誉和财富的。哼!我不让您说出去。神圣的达尔塔尼昂!” “他是疯啦!”女佣低声咕哝着。 “完全疯啦!”拉乌尔大声说,“啊!这很好,这是正常的、健全的疯狂!我等了它这么久!我都快要烦死了,我勇敢的阿波利纳。您的城堡,不是太古怪的!幸亏有圣雅科布!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嗨!让我喘口气。你们真是不一般,你们这些人。故事才刚刚开始,你们就想知道它的结局了!是达尔塔尼昂让您着急!嘿,我也一样,您想想吧。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在六月二十四日,就是这个人?恰好是夏至这一天!” 他变得严肃起来,把日历还给了阿波利纳。 “不用费心,我在开玩笑。我在打赌……好啦……这只是一次小赌……,我想我会赢。” 他又回到了图书室的小书记员的外衣下,阿波利纳的怀疑也开始消退了。 “这样很不好,卡塔拉先生。如果大人知道了的话,大人会把您打发走的。” “我再也不这样闹了。”拉乌尔答应着。 他又去找吕西尔,帮她摘采最美的鲜花。他忍受着世上所有的痛苦,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终于,他看到了黑暗中的第一束真正的光。现在他总算抓住了线索。神秘的第一个因素就是日期。无疑是出于这个原因,几天以来,事件悲剧性地在加快进展。某些关键的事情就要出现了。敌人最终也将露面。一阵激动过后,拉乌尔集中精力,唤起所有蕴含的力量,调动全身的能量,准备去迎战这位陌生人。他不再开口说话。他漫步在一个个花坛之问。当他们手臂里抱满了康乃馨、玫瑰、芍药之后,就静悄悄地回了城堡。吕西尔把同伴带到了客厅,在一张放着大照片的独脚小圆桌前停下来。 “妈妈。”她喊着。 拉乌尔看到的是一位其实很随和,但很诱人的年轻女人,戴着一顶饰满鲜花的大帽子。她一只手放在象牙色的椅子靠背上,嘴边挂着微笑,站着,身后的背景是绿树荫。 “她漂亮不漂亮?”吕西尔问道。 “十分漂亮!” 此时他已经忘记了吕西尔的母亲。一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这一事件将在何时发生?在平台上?……在艺术品长廊里?……它是由什么组成的?句子是:达尔塔尼昂获得荣誉和财富,绝不可能只有一个意思。它肯定涉及某些珍贵的东西,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而且是藏在某处。拉乌尔的这。回想使自己深感震惊。荣誉和财富!……这些字眼怎能不深深打动他的心呢?他的命运之神将再一次地为他揭示某些惊人的东西;他也将再一次地如期赴约!这无疑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约会,因为国王在欧奈维尔住过,而且还返回来过,尽管危险威胁着他,而最终他是带着遗憾离去的…… 他留下吕西尔整理花束,一个人朝艺术品长廊走去。他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用一种全新的眼光认真地观察着。但是,无论是油画、还是地毯和兵器,都不能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圣让接替了雅科布,纯属巧合。这两幅油画说明不了什么,仅仅是偶然,才使它们对调了位置,这是毫无疑问的。坐在桌旁的剑客也纯属巧合。或许,有可能是故意留下的假线索,好让搜索者分散精力。他于是沿着另一条思路展开了思索。如果某件事真的是在六月二十四日和六月二十五日相交之时发生,人们只能设想它是由钟的某些动作引发,暗室也将会在子夜时分打开。那么能够相信每年的这一天,这一个时辰,这个暗室都打开吗?神奇的暗室,就是它。不,绝不是它。可是他无法摆脱关于暗室的想法。于是,他极仔细地走遍了艺术品长廊的每一个角落。在他的冒险生涯中,他找到过这么多谜团的至关重要的谜底;现在他却为由于神秘,也许过于简单而使他陷入困境的,而又没有掌握足够资料的这个谜而大动肝火。但他绝不会放弃的。在此之前,他也曾设想过所缺的资料。如果不是在先一天夜里,他如此耗费精力,疲劳如此折磨他,他就会站在艺术品长廊的中央。在那里,他会以一种超人的毅力使真相大白的,因为他是能够卜测是与否的高手。他觉得自己已经站到了揭示这一切秘密的边缘。可是,缺少几个小时的休息,他的大脑已经运转不起来了。他没有必要再去强迫它。 拉乌尔取出表来一看,吓了一跳,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没有办法睡觉了!相反地,他要保持清醒,以超常的警觉坚持到半夜,随时准备应付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在相同情况下,拉乌尔总是借助于一种非常简单的办法:痛痛快快地吃一顿,但并非十分过量。幸运的是,城堡的饭桌上总是很丰盛的。所以,当他听到铃声时,便紧跟在吕西尔的后面来到了饭厅。他又恢复了愉快的情绪,在强迫自己做出了极大的努力之后。为了驱走年轻姑娘的不安,他充分展示了自己讲故事的才能。在必要时,他很懂得把某些或神奇、或惊险、或生动的小故事讲述得绘声绘色,而他只需从他那丰富的记忆中汲取,然后不断地补充到最富刺激的交谈之中。吕西尔大睁着双眼听着,有时也在问: “这是您遇到的吗?” “不,不是我。”拉乌尔说,“但是一位关系十分密切的朋友。再来一点这美味的鳎?……主要是为了让我高兴!……不介意我再给您斟一杯这纯正的麝香白葡萄酒吧。” “再给我讲一个故事。” “那您把我当成雪赫拉扎德啦,小姑娘。好吧,我给您揭示一件事的内幕吧,它可让人费了不少的笔墨……当然,您从来没听人谈起过安贝尔太太。要知道……” 大座钟很有节拍地一秒秒地走着。夜色开始从朝向花园的敞开的窗子溜进来。阿波利纳点亮了枝形灯。吕西尔始终那么妩媚动人。下颏衬在交叉的双手上,她忘记了吃东西,却深情地望着这位自称是记者的男人。他……她现在绝对地肯定……是另外。个什么人,因为他所叙述的所有冒险故事都表现出同一个极端的特点,那就是与众不同。而做为一名记者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常人,此类事情绝不可能在他的身上发生。那么,他就是这些故事的主人公,而不是一个很亲近的朋友。 “我想要一杯咖啡。”拉乌尔最后说,“阿波利纳,请给我一杯很浓的咖啡。” “您为什么向我隐瞒真情呢。”吕西尔说,“因为您所说的这位朋友其实并不存在。” 假记者显得有点紧张。 “我向您保证,吕西尔……可是,算啦……我只是修改了某些细节。在我们的职业中,我们不得不采取点小动作……因为读者喜欢耸人听闻的事。” 阿波利纳端来托盘,分发杯子。 “喝点咖啡对您来说是不坏的。”拉乌尔继续说道,“不?……真遗憾!” 吕西尔等着女佣走远。当阿波利纳在视野消失之后,她突然问道: “您到底是谁?” “我?好啦,吕西尔!就好像您不认识我似的!……当然,我不完全像我的那些同行。偶然的机会让我能以个人身份参加到一些怪异的事中。可是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可以让您吃惊的。” 吕西尔的脑袋有点轻轻摇晃。她的目光出奇地亮。糟糕!麝香白葡萄酒!她肯定喝多了一点。 “您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突然变了。它变得严厉而焦躁不安。拉乌尔站起来,朝年轻姑娘俯下身去。 “来吧!……您坐到扶手椅里会舒服些。” 他扶起她,带她到隔壁的客厅里去。波吕克斯陪着他们。拉乌尔帮着吕西尔坐下。 “我头很昏。”她含混不清地说着。 “没关系。一会儿就会好的。” 吕西尔蜷缩成一团。她的右手滑到了一边,好像没有了生气。 “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拉乌尔十分不安,打算回去取冷水瓶,可是他感到大地在慢慢地起伏着。“中毒啦!”他突然想到,“他给我们投了毒……麝香白葡萄酒……”他关上房门,熄掉饭厅里的灯,有气无力地斟满咖啡。 “阿波利纳!” 他以为已经喊出来了,其实只是打了一个嗝。他一口喝下没放糖的咖啡,意识也恢复了一些。他靠着墙壁,踉踉跄跄地走进了配餐室。阿波利纳、阿希尔和瓦莱里都睡着了,头靠在桌子上。一切都像男爵劫持老贝纳丹那天晚上那样。 “啊!无耻的坏蛋。”拉乌尔低声咕哝着,“我本应该……我本应该……我没能留心麝香白葡萄酒……” 他的思维已经乱了。他又以惊人的毅力回到了餐厅。大钟指着九点整。 “还有三个小时……还有三个小时……” 他重复着这几个字。他知道,再过三个小时,就要发生某件事,可是到那时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伸出手去抓咖啡壶,结果落空了。他的手指勾到了桌布上,然后慢慢下滑,一只盘子在地板上摔碎了。响声惊醒了他。如果他能把冷水壶灌满,用冷水冲一冲头……他一条腿跪在地上。他的手指开始时还能动弹,到后来就僵住了。 “不能睡!……不能睡!……” 这是一个极强有力的声音在对他吼,他试着回答: “当然,我不会睡的!” 他的嘴唇嚅动着。他渐渐衰弱下去,然后,发觉自己已经仰面躺在了地上。他感觉很好。 他叹息着说:“感谢上帝,赐福予我。” “一分钟。”他答应着自己,“只一分钟……然后,我就起身……” 他闭上了双眼。 九、夏至之夜 拉乌尔挣扎着,像一个囚犯、像一个被判处终身监禁的人一样。他呻吟着,不时地用手指抓挠着地板。他的双腿突然一下子抖动起来,好像刚刚跑完很长的路似的。他说着不连贯的话。在某个地方,在意识不到的地方,有明显的亮光在闪动。随后,他停止了扭动。接着,他以一种陌生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喊了起来:“吕西尔!吕西尔!”渐渐地,他又开始可感知地自言自语了。有人在说话……在很远的地方,一个声音在说:“现在是时候了……应该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并不困难……然后,你就有希望了……数数!数三下,你就撩开眼皮……-……二…… 他听从了,为的是要看清楚谁在说话。一股沉重的沉寂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有什么东西在撩他的脸颊。一个迟疑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他终于把一只手放到了脸上,他摸到了一块布。他还没有明白,仍然摸索着。它好像是一块台布……在他的上方有一张桌子。确实是一张桌子,因为现在他看到了它那粗笨的脚。那他是睡倒了?他在地上干什么呢?他难道病了?受伤了?……不。他并没有伤痛。他甚至想着要爬起来,就像一个大睡了一夜已经睡傻了的人一样。 大钟开始打点了。他下意识地数着点,但是马上就搞乱了。这是十一下还是十二下?……要弄清楚……要不惜一切代价……因为如果是十二下……那就是子夜了……有事要干的,在半夜。是什么事呢?……他把手放到眼睛上,……手重得就像戴了铁手套一样。焦躁不安一下子战胜了他。他呆在这里,没有一点用处。他在地板上打滚,而此时…… 他搬动双腿。它们比死人的腿还要沉重。但是他还是成功地转成俯身向下了,而且成功地把一条腿拖到身下,再用肘部支撑起身子来。现在他已经满头大汗了。当他四肢趴在地上时,他在运气。此时,瓦莱里的话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爷爷在屋顶上走,用四肢!”老头儿在板岩屋顶上找平衡点的画面突然让他觉得滑稽可笑,以致他无法忍受,放声大笑起来。他又趴了下去,他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了。“老头儿……啊!哈!……像在马戏团一样……唉呀……我可受不了啦……”他不断地喘息着。他高兴得流出了眼泪,而与此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这种疯狂的大笑是毒药在起作用,眼下正是悲剧发生的时候,他应该一点一点地站起身来,走动一下,活动活动身体。此后……他的思想便又进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此后,他肯定会成为某件事的见证人……条件是必须赶快行动。 大钟又开始响起来了,声音十分尖厉,而且在大厅里久久回响。他数着数,以一种痛苦的执着。每一响都印进了他的脑海。十二下!这一次他没有弄错!借助于一股神奇之力,他站了起来,倚在桌子旁。咖啡壶就在他的手边。他没有浪费时间去倒咖啡,而是对着壶嘴大口地喝了起来,此时他感到脚下有点劲了。要是能打开窗户,呼吸点新鲜空气…… 他像个醉汉似地走近一扇窗户,把冰冷的额头抵在窗玻璃上,他感到凉爽了。这很好。这已经压下了他的心火。外面,月光轻柔地照在古怪阴影下的海滩和各种神奇形状构成的陌生世界……不。这不是神奇的形状,而是烟囱和风标的变了形的侧影而已,它们就像小孩子的图画一样,在主要院子的地面方砖上显现出来。有东西在动。 开始,拉乌尔以为自己仍在幻觉之中。它既像几何图形,又像是一种令人厌恶的可怕的幻影,因为它是被异常拉长的。但是,有东西在动……是一头牲口?影子在伸长。这是一个人,无可争议地是个人。他正在沿着屋檐走动,盯着这个影子的轮廓,它显出了黑暗与蓝天的界限。他像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是在平台上面吗?还是在院子里?他缓慢地迈着大步,好像在数着自己的步点。然后他停了下来,有好几秒钟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 “爷爷在屋顶上走动。”拉乌尔知道了,出于本能,他看出是老贝纳丹。这是疯狂,是不可思议和发癫。这个好人此时怎么可能会在城堡呢,既然他已经做了另一个人的俘虏了?……那边,侧影弯下腰去,同时还有一盏灯在闪着。妈的!事情就发生在院子里。有一个人,贝纳丹或是魔鬼,正在用力地挖掘着……就在风标的脚下……风标的影子下……那个剑客风标……拉乌尔把额头移了移,找一块凉的地方。他需要全部的理智和窗玻璃的凉爽来帮他集中思想,因为他开始朝猜想和假设的迷宫转向了。 当他设想有一个暗室存在时,他并没有弄错。而这间暗室,正是剑客的剑尖所指的地方,当圣让接替圣雅科布时,也就是在六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五日夜间,当月光以某种方式将错综复杂的屋顶映照在主要院子里时。“这显然站不住脚。”拉乌尔在想,“如果阴天呢……如果下雨呢……”但是他不得不接受这亲眼看到的事实。此时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正在撬一块铺地石板的人。 拉乌尔非常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金属在石头上挖掘的声音马上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惊奇和这一发现的刺激使他完全清醒过来。他尽管动作还不太灵活,但思想却转得很快,而且还在不断地提着问题。难道是这个贝纳丹往瓶子里灌了麻醉药?……那么为什么呢?……如果他获得了自由,不管是通过暴力还是由于狡诈,那他为什么不马上跑回城堡来呢?……也许他就是躲在城堡里的?在哪儿呢?……是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通道呢?…… 拉乌尔十分笨拙地跨过窗户。那里的那个人正在费劲地忙碌着。屋顶的阴影正在一点点地向后退去,因为月亮已经渐渐地升上中天,而此时,贝纳丹已经完全暴露在月光下了。确实是他。弯腰对着他刚掘过的路面,他的白发在他头的四周闪着光,好像是一圈白色泡沫。他抓住铺地石板,把它举起来。然后一只手撑在腰间,他望了望四周。拉乌尔贴墙站着,一动也不动。老头儿跪了下去。他是在祈祷吗?不。他把手伸到洞里去了。那里能藏些什么呢?……一个首饰盒?……太大了。一个皮包?……也不可能。有可能是一把钥匙吗?…… 东西没有了。因为贝纳丹已经缩回了手而且还盯着那个地方瞧了一会儿,好像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然后,他以某种疯狂又重新搜索这个洞穴,绝望地寻找着。最后,他身子向后倒去,就像在请苍天为这灾难作证似的。月光照到了这位可敬老人的脸上,照亮了他那深陷下去的眼眶,和想叫而没有叫出声的张开的嘴巴。就像被人砍倒的大树,贝纳丹倒在了洞的旁边,再也不动了。 拉乌尔很想跑过去,可是他只能拖着像病后初愈的步子走上前去。他的脑袋还没完全恢复正常,双腿也无力地抖动着。现在该轮到他了,他跑到洞边,打开他从不离身的手电。他看到了地面,黑的、潮湿的和一条正缩进去的小虫。老人已经疯了。这块铺地石板的下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拉乌尔把手电照到老人的脸上。太可怕了!可怜的好人心脏病发作了,惊恐和绝望仍能从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来。拉乌尔寻找着,在他的手腕上,在他的踝骨处,看是否有绑过的痕迹。可是贝纳丹显然没有被捆绑过。那他是从哪儿出来的呢?……突然一下子,拉乌尔明白了。另一个人设法让他的俘虏跑了出来,然后尾随着他,因为他相信老头儿会把他带到暗室这个地方来的。另一个人,因此也就不会离这里太远。拉乌尔越蹲越矮,他试图透过墙脚处的浓浓黑暗,把眼前这一切看得更清楚一些。阴影渐渐在消退,月亮就要爬上城堡的最高处了。整个院子很快就会亮起来了。敌人躲在哪里呢?很显然,他是贝纳丹徒劳无功地搜寻的见证人,他正在寻找新的狡黠的办法,以获取老人想要挖掘出来的宝物…… 这一想法把拉乌尔带到了新的思索之中。现在,他的大脑全速运作起来,好像在借助意想不到的副作用,毒药使它的能力增加了十倍以上,但是它又始终控制着他的身体。毫无疑问,某些东西藏在了铺地石板的下面,在六月二十四日的子夜,在这月明之夜,就在这一关键时刻,某个人在背诵着公式:圣让接替了雅科布。达尔塔尼昂借助于剑尖赢得了荣誉和财富。把这一幕留在记忆中,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老贝纳丹是从谁那里得到的这个奇妙的句子呢?从他父亲那里,当然喽!从这个埃瓦里斯特,这个忠心耿耿的管家那里得来的。在选择这一暗室时,他应该在场。因为这件事肯定追溯到遥远的过去……直到最后一位欧奈维尔伯爵……直到路易-菲力普王在城堡的短暂停留之时。是谁带国王去特鲁维尔的?是埃瓦里斯特嘛。是他照顾着一切、留意着一切。就连把某件东西藏在院子里的铺路石板下的这一想法也是出自于他。国王,在最后一刻,认为带着这件东西出逃并不慎重。他便又回到了城堡,把它托付给欧奈维尔伯爵,因为他是光明磊落的。而伯爵,他在埃瓦里斯特的帮助下,把东西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它一定是某种很珍贵的东西,才让国王冒险推迟了出发和又回到了城堡的。 拉乌尔始终跪在那里,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石雕。但是他极深地陷入了思索之中,思考着采取行动。因为他发觉自己的推理中有某些错误,有一个漏洞!……一个极大的错误!……国王是三月二日出逃的,而伯爵等了四个月才把东西埋起来……为什么要如此等待呢?它一定有着充分的理由。伯爵期待着路易-菲力普能够很快回来,准备把收藏的东西还给他。时间一点点过去,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他就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怎么才能信赖这靠不住的月光,在这成千上万块石板中找准某一块石板呢?……伯爵绝不会一无所知,他应该清楚,十分复杂的计算将是绝对必要的,当今后人们想确定在这一八四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剑客的影子所占据的准确的方位时。如果一阵暴风刮倒了这支风标呢?……不!绝不可能这么天真地把一件如此珍贵的东西这样藏起来。 “好吧,”拉乌尔在想,“我就是欧奈维尔伯爵。我收到了一件国王视为生命的寄存物品,我要把它藏起来,会像对待一只极平常的钱袋一样,把它藏在一块在任何坏天气时都能揭开的石板下面吗?好啦,我装做如此,仅此而已!我让我的忠诚的管家做见证人。我巧妙地设置了一条错误的轨迹,然后,在不让埃瓦里斯特知道的情况下,我又取出东西,然后把它放到别人不知晓的地方,那当然是十分隐蔽的地方了。最值得称颂的是,这种谨慎是十分有成效的。埃瓦里斯特留传给他儿子的是一条无用的公式。而后者始终虔诚地保存着它。他作为一个已经不在原地的珍宝的保护人,居然有一天会像一个恶精灵似地想要把它挖掘出来。他死得一文不值,这个老可怜!……是的,可是伯爵想到了这一切,至少我有权这样设想,要让他的国王放心,并向他阐明自己所采取的谨慎的举动。这就是我,罗平,我不会忘记的事……好啦!……一切都清楚了。国王回复了……信!……藏在圣经里的信……维多利亚女王邮票……在伯爵死时,埃瓦里斯特继承了这封信,并把它藏在了圣经里,像对待一件圣物一样……而如此宝贵的遗赠落到了贝纳丹之手,在他的父亲去世之后……可是这封信,国王的这一回复,到底说了些什么呢?表示感谢,那是当然喽,但是也可能……” 拉乌尔的头脑又开始发热了。他的思路把他引进了死胡同。不对!国王的信不可能清清楚楚地把谜底揭示出来,这是很显然的。也不会在伯爵的《回忆录》里露出某种迹象。最好的证明,是男爵劫持了贝纳丹,又把《回忆录》和信弄到了手,但他仍未成功。秘密是被极严格地保守着的。他输掉了。 “他输掉了。”拉乌尔在想,“可是一定要注意!国王的继承人,现在应该是我啦!” 哈!如果他能完全恢复精力,再能好好思考的话,就像他知道该怎么做那样,那该多好呀!可是毒药使他软弱无力,偏头痛开始像虎钳一样夹紧他的脑袋。但是,他还得努力,一直想下去……男爵……男爵是怎么知道会有这个秘密的呢?……这是眼下还无法解答的问题。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更加急迫的,需要马上得到解决。老人是怎样骗过看守他的人的警觉的?……拉乌尔记得自己曾经想过最后面的这个问题,而且好像还找到了答案。是另一个人非常巧妙地为他的俘虏提供了逃跑的机会……他,毫无疑问,也让他把他的信带走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信肯定在这儿……这是合乎逻辑的,是必然的……只要搜一搜……好啦……这张沙沙作响的、折叠起来的东西……拉乌尔又点亮自己的手电筒。他赢了,确实是一封信。 他呻吟着站起身来,一阵眩晕使他踉踉跄跄。他朝四周投去一瞥迷蒙的目光。阴影仍在继续向后退。越在这洒满月光的院子里呆得久,也就越不安全。可是他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他了。他慢慢喘息着,已经到了随时都会晕倒的地步。他积蓄力量最后一次战胜自己,他把手电光束照到信上,认出了让集邮者们争抢的蓝色邮票,然后从信封中取出一张纸并把它展开。他看了看日期: $r%一八四八年七月一日$r% 于是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r%亲爱的欧来维尔: 在我陷入不幸之时,您的忠诚对我来说就是希望的保证。当我们把如此具有献身精神的战友留在身后时,就说明我们完全丧失了勇气和信心!我需要对您说的是,我完全同意您所采取的一切措施,它们非常巧妙和安全。所以,在使艺术品长廊赏心悦目的同时,弄臣在守护着伟大的命运之神。您看到我很理解您,而且我还能从您的机敏中挤出微笑的时间。 我的感激之情是属于您的。我的情感,您很久以来就已经拥有,您也绝不会遗忘的。愿上帝保佑您,并保佑欧奈维尔完好无损。 路易-菲力普 附注: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管家为我提供的服务。$r% 拉乌尔重又把信折起,然后放进口袋中。在使艺术品长廊赏心悦目的同时,弄臣在守护着伟大的命运之神。就是这一句,显然,是非常关键的句子。伯爵肯定向他的主人解说了为把寄存物妥善放好所做的谨慎小心的工作,因此,国王的暗示也就再确切和清楚不过了,同时也非常地诙谐,对那些知道这一秘密的人而言。不过对于所有局外人,它始终是无法解开的。弄臣?……哪里有弄臣呢?” “在这里。”拉乌尔冷笑着说道,“弄臣就是我……” 他的双膝一弯,便倒在了老贝纳丹的身上。 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可是他的思想,由于过度疲劳,又进入了迷糊状态。渐渐地,一个清晰易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生成:“他加大了剂量……这很不正常,这么疲惫不堪!……不要再动了……做深呼吸……这样才会恢复过来……他好像突然感到老头儿的尸体在他的身下动了起来,结果吓得他叫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谁把他推到一边去了?…… 另一个人!是这另一个人!他就在这里……他能够抓获他的猎物了……他那灵巧的双手在滑动,在滑动着……但是它们寻找的不是喉部。它们不是要杀死他,只是想盗走……想要拿走信件……啊!睁开眼睛呀……要不了一秒钟……只要能够看清楚敌人!…… 再一次努力,最后一次。拉乌尔仰面躺着,在他的上面,天上的星星在眨着眼睛……某个地方,轻轻的脚步正在远去。虚弱在慢慢减退。肌肉重又开始听指挥了。拉乌尔在地上滚动着。眼睛紧紧盯着铺了石板的路。他发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城堡方向走去。恶魔就要走进沉睡中的屋子了。他马上就能随心所欲地完成他的杀人勾当了。 吕西尔!拉乌尔的意志败下阵来,爱情战胜了一切。他站起身来,紧握双拳。跑步前进吗?这根本不可能,他跑不上十步的。走过去吗?这有可能。可是另一个人就有可能走到位了。还有手枪呀,城堡主人的那支大史密斯威森牌手枪。为什么另一个人一点也不激动呢,他此时已经把信件拿到了手。他藐视对手已经到了如此程度?那就等着瞧吧! 拉乌尔拿出武器,举起手来。他的手抖动得很厉害。他在面前把左手肘部弯起来,然后把手枪枪筒靠在上面,长时间地瞄着走进黑暗中的影子。这。枪发出很大的响声,拉乌尔向后退了两步。对面,黑影晃动了一下,然后继续朝前走了几步,接着双膝跪地,再次站起来后便消失在墙根的阴影里。 拉乌尔开始赶过去,但是十分缓慢。他的脑子里还回响着手枪的爆炸声。他觉得地面很软,很不牢固。他不太肯定能够走到城堡,但是长时间以来,胜利的喜悦就像在他体内流动的有益于健康的流质,在他缓慢的行进中支撑着他。他来到黑影跪过的地方。手电的光束照到了血滴。血滴一直延续到很远,它清晰地标出了这个蠢家伙走过的路。现在,只需沿着这条红色的路走就行了。拉乌尔爬上台阶,为了防止不测,他插好销子,抽下门上的钥匙,锁住出口。在前厅的中央,有一小洼血……然后,朝厨房方向还有很多血滴。拉乌尔来到一座低矮的拱门前,这是地窖的入口,他停下来仔细听着。他听到从黑暗中传出的沙哑的喘息声。他打开手电,发现一大段楼梯上洒满了鲜血。他紧靠着墙壁,一步步地往下走。 他觉得楼梯在旋转。拉乌尔试着把脚放到台阶最宽的地方,防备踏空,他责怪自己在参观城堡时把地窖忘记了。尽管另一个人已经受伤,他也还会给他设置陷阱的。就在这个时候,他屏住呼吸,准备可能要做的反击……拉乌尔又下了几级台阶,现在他看到了廊子的入口。突然在远处,在地底下,沙哑的喘息声又响了起来,时断时续,非常-人。拉乌尔走进黑暗的通道。他把手枪放回口袋,因为他要使用两只手,一只手用来拿手电筒,另一只手要扶着墙壁。他始终觉得两条腿在不停地哆嗦。继续向前走,前面那个毫无价值了的垂死的人使他难受。过道的尽头连着一间很宽敞的厅,里面塞满了东西,在厅的一侧,堆放了一大排桶。那黑影紧紧抓着这些桶,仍气喘吁吁地在黑暗中拼命地往前走。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它显得非常模糊不清。他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逃着,他那越来越弱的喘息声在地窖里产生了可怕的回响。 “举起手来!”拉乌尔喊道。 另一个人不见了。突然一下子变得很静。拉乌尔的脚踢到一块看不清的障碍物上,失去了平衡。他照了照地上,看到几根圆木已经滚离了木柴堆。他小心地走到大木桶旁,在继续往前走之前,仔细察看了一下地方。他看到在对面的墙上,挂着打猎的用具、马鞍和装瓶子的旧柳条筐。在桶的尽头,他长长地呻吟了一声。拉乌尔已经深深地把地窖里的情景印在了脑海里,为最后的决战做好了准备,迈出了关键性的几步。 那个人倒在了靠墙笔直放着的像船的舵轮一样的一只旧车轮底下。他再也动弹不得了,但仍然活着。从他那咝咝的喘气声中,拉乌尔知道他的肺部受了伤。他俯下身去,抓住伤者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 “布律诺!” 十、财富的守护人 手电在他的手中抖动着。他像被击败了一样地呆着,虽然时间很短,但他却觉得无比的漫长。这是多么地不可能,多么地不合逻辑呀。布律诺,他会在这地窖的底下!?布律诺,会受了致命的一击?!……这是怎么回事,布律诺怎么会呆在他要搜索的路上呢?拉乌尔跪了下来。 “布律诺……我的小布律诺。你不要死呀。……你别跟我这样……” 年轻人的嘴唇嚅动着。拉乌尔俯下身去靠近他。 “对不起……老板……” “可是你看……什么对不起?……你没有罪。你不应该有罪。是我想侵入城堡偷盗的。是我安排了这一切。你知道的绝不可能比我还要多。你知道的甚至很少……怎么?……我已经命令你回巴黎了,就在老头儿被劫走之后。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你在这里干什么呀?……你为什么又要拿这封信?……谁告诉你的?……” 拉乌尔马上闭了嘴。实情已经告诉了他,就像航标灯一样,从四面八方喷射出来,投在交织在一起的仍在抖动的巨大黑影上……布律诺想要站起来。 “好好呆着……我现在知道了。我知道,让你知道这一切的,妈的,是贝纳丹……别开口!……我多蠢呀!很显然,你照料他,在那几天,你也治好了他……他最终开口吐露了真情。他使你改变了主意,他把你搅得心绪不宁……你,这个鲁瓦的旧报贩子……我本应该警觉的。可惜呀。你行动了……路易·菲力普的出逃……他的秘密返回……神圣的寄存物……这些弄昏了你的脑袋!唉!我本来应该看着你们,你们两个人,一个是老朱安党人和一个是年轻的囊空如洗的贵族……他都告诉你了,对吧?……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管家为我提供的服务……这是沃特莱尔家族勋章上的铭言!是他们的勋章!是他们的护符!……而你,你听信了。噫!你怎么能听呢?……因为你知道老头儿最终会说出他的这个秘密来的!他告诉你那个寄存物是什么了吗?……回答我!这一次,你一定得告诉我。” 布律诺闭着双眼,做出同意的表示。鲜红的泡沫挂在了他的嘴角。他的呼吸变得不规则起来。 “我求求你啦。”拉乌尔说,“对你来说,这是完了。可是我,我却能够坚持干到底。这是一个超乎我们所有人的秘密,对吧……它也许会使整个法兰西感兴趣的?……怎么样?……这样的一个秘密是不应该消失的……以国王的名义,布律诺!” 他把耳朵凑到快要断气的人的嘴边。 “什么?……血?……还是这个血!可是是什么血呢?……布律诺!……我恳求你啦!……再努一把力,你会得到彻底的原谅的。” 布律诺把头俯向前面,他吐出最后一口气,说了一句话,拉乌尔与其说是听的,还不如说是猜的。他如此激动,马上站起身来四处走动起来,就像一个想要控制住极大苦痛的人似的。 “南希!……你说南希!……布律诺……你应该知道南希是什么!……是钻石中的钻石!是梦幻的宝石,它属于夏尔·勒·特梅莱尔……属于英格兰的雅克一世……属于玛扎兰……属于路易十四……属于路易十五……这颗钻石被一个神奇的传说笼罩着……多么神奇的传说呀!……难道他们没有告诉你,它给所有拥有它的人带来不幸,他们全都为最神奇的考验而献身了!……” 由于太过于激动,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可是他的思想却仍在驰骋着……路易十六……他的断头台之死……神秘的失踪,然后,最精美的首饰。然后……他记不太清楚了……他虽然熟记着那些著名宝石的档案材料,但是记忆力现在却帮不了他的忙。他所知道的是,南希最后在一位西班牙的部长手里露过面……加尔瑟朗也参与了……加尔瑟朗!当然喷!都是相互关联的。男爵呢?……肯定是这位部长的曾孙或曾侄孙!在他死后,南希被夏尔十世买到手。它重新又成了法兰西的国宝……这就是为什么路易·菲力普在逃离自己的祖国时,要把这个带有传奇色彩的珍宝放在极安全的地方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欧奈维尔伯爵要超乎寻常地谨慎。这就是为什么沃特莱尔家族如此贪婪地守护着他们认为在暗室里的东西了。西班牙大臣的后代们无疑保持着跟法兰西君主的接触,他们无疑地在保守着这些秘密,这些秘密足可以在三代人之后,唤醒男爵的好奇和贪婪之心。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对于老贝纳丹来说,南希就是君主政体的象征。只要钻石还在欧奈维尔,国王就有幸运之神庇护。共和制就要过去,君主政体总有一天会复辟。他像传说中的龙一样,在珍宝前警戒着。而当一位新潮人物成为城堡的主人后……老头儿便丧失理智了。这是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两位在雅克·弗朗热前面的主人都神奇地消失了。而轮到雅克·弗朗热也被处死了,还连同他的妻……雅克·弗朗热想对城堡实施大的工程,这无异于去干一桩亵渎圣物的事……总之,谁活在城堡里,谁就得死……吕西尔……于贝尔……带篷的双轮轻便马车……梯子……阿尔方斯本人,推定的继承人,也应该消失。 布律诺闭上了眼睛。拉乌尔盯着他,但是并不认真地看他。他被自己刚发觉的这一切弄得十分沮丧,在千百次地憎恨这位老用人的罪行的同时,他无法拒绝表现出对他的一种复杂情感,其中既有崇敬,又有恐惧。在他的所有敌手之中,只有他是最崇高的,拉乌尔这么认为。 “值得钦佩!”他低声说道,“无论怎么说,光荣属于忠诚!” 布律诺的呻吟把他从沉思中唤了回来。他跪下来,用他的手帕揩抹垂死者的满脸汗水。 “别说话。”他说,“不需要向我解释。一切都这么简单!一切都如此明了!你认为,通过释放贝纳丹,就可以跟他一起演这出戏了……说不出口的胜利,多么可怜呀……你被束缚了手脚……他回城堡来完全是为了收回南希……然后,对你来说就比较容易了,再从他的手中把它夺走……可怜的孩子!……他确实回了城堡,但首先是继续他的杀人勾当。他疯狂了,而且也绝望了。我们已经把他通上了绝路,男爵和我。他要自卫,你懂吗?他像一个被猎犬群追赶的野猪,拼命地抵抗着。毫无疑问,他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孙女给他送食物。他密切地注视着我们,吕西尔和我。他对我们的谈话感到震惊,他知道了我曾去找过阿尔方斯·弗朗热。他来到圣让园圃时,正好看到他的牺牲者被绑在了椅子上,随时准备被杀了。他最后杀了他,但是,用的是你借给他的手枪……正是因为你借了枪给他,难道不对吗?……” 布律诺痛苦地咧嘴微笑了一下,他在认真地听着。放在地上的手电筒照到天花板上,映照出半明半暗的拉乌尔的俯身侧影和模糊不清的布律诺的高大身躯。地窖中的沉寂和潮湿跟墓地的一样。布律诺并非不清楚自己就要走了。他用全部力气在听他原来如此敬仰而后来又背叛了的这个人的低声说话。他感到如果说老板在说话,就是说他不再怪罪他,而且仍然把他视为密友。这种话语一直陪伴他走到死亡的门槛,这太好了,这就是对他的宽恕。 “在阿尔方斯·弗朗热之后,”拉乌尔继续说着,“他跟着我们来到了‘大卵石’。他应该赞美上帝把他的一个又一个的敌手束手就擒地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打死了男爵和他的用人,收回了路易·菲力普的宝贵信件。我保证,假如处在他这个位子上,我可能也会这么干……但现在是圣让接替了圣雅科布……要把不再安全的钻石取出来,然后藏到别处去……瓦莱里今后将会知道这一秘密,而且会在某一天,在国王重新登基之后,再把南希送还给他。她将成为另一个冉·达克……可怜的老疯子!……于是,他在麝香白葡萄酒里投毒,或者是让小女孩干的。在半夜时分,像瓦莱里曾经看到他的那样,他沿着屋顶的黑线走动,然后停在达尔塔尼昂所指的那块铺路石板处……可是,这一次,他拆开地板石……你,肯定后面的事都知道了……你躲在某个地方……他跟你有约在先……你并不怀疑,真可怜,他会像待其他人那样地残酷地对待你……然后,老头儿发现下面的藏宝处是空的。那么他的满是幻觉的可怜脑袋现在该想些什么了呢?……他是个坏仆人……他想不到,尽管他竭尽全力,保护这神圣的寄存物……感情击垮了他。他倒了下来,死了……接下来……噫!布律诺……接下来的就太可怕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布律诺全身抖动着,大张着嘴巴喘息着。他的眼神已经散了。拉乌尔抓住他的手。 “我在这儿,布律诺。” 但是,他知道将要死去的人还有话想说。他扶起他的头。 “老板……警察……他已经通知了……” 一股鲜血糊住了他的下巴。他在最后的抽搐中变得僵硬了。轻轻地,拉乌尔把他放到了地上,给他合上了眼睛。 “可怜的孩子!”他叹息道,“你还差得远!即便是我,我也会有许多麻烦的!” 他捡起电筒,看了一下表。三点钟。还有两个小时,警察就会来到了。老贝纳丹没有说出他最后的话,他还在抗争着。他戳穿了他对手的骗局,并把它揭露出来。加尼玛尔离这里不会太远了。 “好啦,罗平!现在该是表现你是最强大的时候了!” 他很快搜了布律诺的身,收回信件,又读了一遍,把它放到口袋里。在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后,他走了上来。南希,肯定能称得上是一颗不吉祥的钻石。 吕西尔仍然窝在扶手椅里睡着。在认准了底层的中央部位后,他走上二楼,进了艺术品长廊。他十分小心地撩开抽纱的一角,在窗户洞处潜伏了有一分钟。贝纳丹的尸体始终躺在院子的中央。见不到一个人。可是拉乌尔马上觉察到远处,在栅栏的另一头,有可疑的动静。他还看到有亮光,是电灯的,但是马上就熄灭了。然后一个黑影穿过马路。加尼玛尔为了最后的冲刺,在把他的部队部署到位,冲锋将在拂晓时分开始。在城堡的四周,警察和宪兵们应该是撒下了天罗地网。战斗的临近使拉乌尔恢复了活力。 “你们想轻易地抓到我,”他冷笑着说,“那就等着瞧吧。但要紧的是南希……要找到它,我现在只有一个半小时了。我认为这是多余的一个小时……可是我必须弄明白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他离开窗户洞,放下抽纱窗帘,点亮中央的枝形灯。然后他站在宽敞的大厅中央,双手放在筋骨处,现在他忘掉了贝纳丹、布律诺,忘掉了警察。他只是用像鹰一样犀利的目光盯着,集中全部精力,集聚着超乎常人的精力。慢慢地,他重复着国王写的句于。在使艺术品长廊赏心说目的同时,弄臣在守护着伟大的命运之神。这极简单的暗示,很显然,并不是解谜的句子。但是这个暗示又非常准确。国王用含蓄的话说出了某些重要的事,无论埃瓦里斯特,还是贝纳丹和男爵,他们都不会破译出来。 “艺术品长廊……我正呆在这里。”拉乌尔在说,“可是谁会使这近乎阴森恐怖的厅堂变得赏心悦目呢?……地毯?……谁在弗朗索瓦一世的脚下玩耍呢。特里布莱,他的弄臣!” 他走近挂毯,把它掀起来,摸了摸当挂毯放平时特里布莱所处的那个位置的布满灰尘的墙面。没有什么异样。绝没有在石头上凿出的小暗室。但是又不容置疑!弄臣指的那个地方肯定是南希的栖身处。他在守护着它……拉乌尔用手指尖能摸着粗糙不平的织物,然后向后退去,以便把挂毯所表现的场景一览无遗……特里布莱手所指的方向是否就是定位点呢?……不。它在抚弄一只小狗,动作十分自然,它排除了一切杂念。也许说的不是特里布莱。那么在艺术品长廊里就应该有另外一个弄臣? 拉乌尔开始更加细心地观察——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挂毯上随处出现的人物。怎么搞的!这些脑袋那么一本正经地高昂着,他们是严格地按他们的贵族和受尊敬的高级禅职人员身份着装的。没有一个像是弄臣、小丑!……秘密始终揭不开。 从窗子望出去,月光变白了。其中夹杂着晨曦之光。加尼玛尔现在应该是手里拿着表,在来回踱着步子呢。 “妈的!”拉乌尔吼着,“我应该找到它。” 他又走到挂毯前,再次掀起它,摇晃着,扯起它,希望能有某个事情侥幸发生。一阵很轻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转过身来,看到了站在艺术品长廊门槛处的吕西尔的修长身影。他把问题丢到脑后,急匆匆地跑到了年轻姑娘的面前。 “吕西尔!……您感觉怎么样?” 她用纤细的手指摸摸脸。 “我怎么会这样睡着了呢?”他喃喃着。 “我们都中毒了……我以后再向您解释……只是要知道所有的危险都已经过去了。” 他用一只手臂搂着吕西尔的双肩,带着她朝房子中间走过去。 “过来……我在找一个弄臣。眼下我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要找到它……您的到来会改变一切的。我知道,我感觉到我抓住了实情……为了您,我愿意创造一个奇迹。” 一种奇特的亢奋控制了他。他把同伴的肩膀搂得更紧了。 “一个弄臣。”他重复着,“让我们好好看一看……一个弄臣!这应该看得出来的……不!尤其不要提问。您跟我在一起,这足够了……哈!我明白了……您现在看到这儿了吗?” 吕西尔伸手指向特里布莱。 “不对!……恰恰不是特里布莱。另外一个……仔细看看国王……不是他的脸……沿着肩膀、手臂这条线……您就会看到他的手……他要抓什么?继续,吕西尔。仔细一点观察……他要在棋盘上抓什么?……不知道?您猜不出来?——象,没错!您看棋盘上只剩下唯一的一个象啦。国王的对家的象都丢掉了。这一次,我们总算找到了……” 他松开吕西尔,匆匆忙忙地掀起挂毯,踮起脚尖,伸着手臂,用拳头敲击棋盘下面的墙面,但是墙的回声是实心的。空欢喜一场!他又回到了一动不动的吕西尔身边。 “我还是相信我们认准了国标。”他说。 “我听到外面有声音。”吕西尔低声说。 “没有关系。是警察。” “警察?” “是的。这也是我过后要向您解释的……好吧!弄臣在守护着伟大的命运之神……” 他开始踱起步子,沉思着。他不时地停下来。吕西尔看着她长时间以来以为是记者迪蒙的这个人在慢慢地变。刚毅的、线条明显的脸,强有力的动作像电流一样贯穿着他整个的人……他又朝她走过来,站在她面前注视着她。一道苍白的阳光透过抽纱窗帘的一条缝隙射了进来,给站在黑白相间的地板石上的,像象棋中的女王一样的年轻姑娘饰上了一圈光环……哈,是的!一盘棋!他用手罩着眼睛,像被太强光线刺伤了眼睛似的。 “您是亚森·罗平!”她带着一种恐惧大喊了起来。 “请您闭上嘴好吗!……是的,我是亚森·罗平……这有什么要紧!您现在看一看这艺术品长廊……这个棋盘!” 此时,在花园那一侧,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喧闹声。 “要想穿过栅栏门还得要五分钟。”他说,“我还有时间……这是一副棋盘……不。格子太多了……我真的着急了,多亏了您……什么东西可以在这个大厅里充当棋盘这个角色呢?” 他用脚跟转来转去,同时还打着响指。 “台子,当然喽!……为音乐家们准备的演出台……” 他抓住吕西尔的手腕,把她带到艺术品长廊内的高出部分。有三级台阶高。 “数一下。”他说,“八个格子一边,八个格子为另一边。共有六十四个格子?数对了。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从前城堡主人下棋都是用活子……那么,我们现在已经站到了欧奈维尔伯爵的棋盘上了……您现在懂了吗?……好的,吕西尔,别这么看我。您的表情很忧郁。是警察把您吓着了?您以为他们是来抓我的?” 疯狂的摇晃栅栏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耸了耸肩。 “我真想能有一会儿安静、镇定和集中精力思考的时间。”他接着说道,“可是加尼玛尔总是习惯于把一切都搅乱……我们之间,吕西尔,俩人性格都很粗野。正是因为他,我才未能发挥出自己的效力。活该!……好啦,吕西尔,您会下象棋吗?” “不会。” “真糟糕,因为弗朗索瓦一世布下了一个妙招……但是您总看到了他的象所处的位置,对吧?……就在右边,距底线有两个格子,几乎是和对手的皇后正面相对……我只需站在棋盘的右边……对了……再朝对面墙走,然后停在两格处……我现在在这里了。” 他用脚后跟磕了一下地面。 “您当然不会知道下面藏的是什么东西啦。让我来告诉您吧。这是一粒神奇的,充满了故事的钻石,但不是值一笔财富,而是值成百上千笔财富。这是路易·菲力普国王的珍宝,是法兰西的珍宝……而且多亏了我……”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折叠小刀,把它打开,弯下身去,把刀刃插进了白格与黑格的楔口。 “它砌住已经有六十多年了……但是是业余泥水匠干的……伯爵根本就不会泥匠活。” 栅栏门一下子折断了,随着一声巨响打开了。杂乱的脚步声充斥了整个院子。 “噫!噫!”拉乌尔平心静气地说,“他们终于进来了!……不过他们离这里还远……门和窗还可以抵挡一阵子!……别发抖,吕西尔,……我等待已久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弄臣守护着伟大的命运之神……好啦!” 他用刀刃在石板的四周划了一圈,然后用力压住一个角,石板只动了几公分。他最后把它竖起来,发现一个四周光滑得像盒子壁一样的小人。他把手伸进去,取出一个银珠宝盒。吕西尔被惊呆了,原来交叉放在胸前的双手,开始下意识地做起祈祷来。拉乌尔站起身来。 “南希!”他轻轻地咕哝道。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他打开首饰盒,马上,日思夜想的宝石就放射出了耀眼的光芒。他把它倒在手心里。它硕大,放射着熠熠的光。 “南希!” 在宁静中,他听到有人在用工具挖大门的响声。 “您哭啦?”拉乌尔柔情地问道。 “我在哭,”吕西尔喃喃道,“因为您到这里来是专门为了偷盗这颗钻石的……您真的很了不起,不是吗?” 他发出一阵快意的笑声。 “偷南希,我!……这倒是一个想法。”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把它交给应该拥有它的人,小姑娘……您真可爱!” 他无限深情地把她揽在怀里。 “吕西尔!……不要相信那些您看到的关于我的报道。当然,我曾有过年轻人的过失,像所有的人一样……可是南希,它,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它不属于任何人。而且任何人都无权去碰它……您再看一看它吧!” 他用拇指和食指拿起它,放在阳光下,钻石就像一块燃烧着的木炭一样发着光。 “有五个世纪的历史了。”他说,“那么多的死亡、暴力和灾难……有一天,吕西尔,我会给您讲述南希的!” 她缩成一团偎在他的怀中。 “那您还会回来啦?” “我还回来!……这是什么话嘛!……我们不是还有很多书籍要分类嘛!……我还没放这小卡塔拉的假呢……可是现在,我还是应该躲起来……听听这些破坏艺术的混蛋们在干些什么……他们要拆掉这座房子的。” 他把宝物又放进首饰盒里,然后细心地盖上,放进自己的口袋中。 “吕西尔,请相信我的话。明天,南希将会交到法兰西……而现在,再见,吕西尔……很快会再见面的,我向您保证……您就是我的南希,是属于我的!” 他把嘴唇贴到年轻姑娘的手上,然后把她带进图书室,让她坐在扶手椅上。 “您假装睡着了……当加尼玛尔询问您时,您什么也不知道……您什么人也没见到。您刚从沉睡中醒来……睡吧!我希望这样。” 她闭上了眼睛。可是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其实只有几秒钟的功夫,她的同伴便消失了。沉重的脚步声震撼着楼梯。在客厅里,波吕克斯死命地吠着。 拉乌尔站在地窖的门槛处,听到乱哄哄的声音。 “天呀!他们至少是五个人!现在,随他去吧……既然布律诺试图从地窖逃跑,那就说明老贝纳丹已经告诉过他那里有一条通道,从这条通道,他们可以走出城堡……这条通道是为路易·菲力普准备的……” 他朝下跑去,穿过地下通道,在布律诺的尸体前停了下来。当然是车轮了!就是那只挂在墙上的轮子。他抓住车轮的辐条,试着转动它。他感到有种阻力,于是更加大力地往下压。厚厚的墙中响起了链条的声音,砾石出现了,朝两边分开,出口显露了出来,接着一股冷空气吹了进来。拉乌尔迟疑了片刻,竖起耳朵听了听。不太响的搜查的嘈杂声好像越来越近了。他弯下腰去,猛地一用力,把死者背到了背上。 尾声 不祥之物 用人惊慌失措地用托盘举著名片。 “嗯,瓦朗格雷,”老议会议长问道,“这是什么?” 他拿起名片,看了看,便皱起了眉头。 “我让他进来?”用人在问。 “当然。” 过了一会儿,亚森-罗平迈进了议员的工作室。后者站起身来,十分礼貌地向造访者致意。 “请坐” “议长先生,”罗平说,“我的话很简短。”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首饰盒,把它打开。 瓦朗格雷向后退了一下,好像有人在抽打他的脸似的。他由于惊讶而睁大眼睛,认真地审视着硕大的钻石。 “这是什么东西?” “南希!” 瓦朗格雷渐渐地变了脸色。 “南希。”他重复着,“这就是王冠上的那颗钻石?这颗钻石……” “就是它。” “那您为什么给我拿来了?” “我把它交给您。” 瓦朗格雷绕过写字台,坐了下来。 “您在什么地方找到它的?” “这无关紧要!现在它属于法兰西了。我相信您,议长先生,会去做应该做的事的。” 瓦朗格雷盯着这个莫名其妙地给他带来宝物的怪人。 “我十分欣赏这份礼物。”他半真半假地说道,“但是我在考虑我是否应该接受它……您不会不知道这颗钻石的名气吧。您知道它会带来灾难……所以,您看您把我推到了怎样的责任面前啦。” “我不认为您相信迷信,议长先生。可是什么?……您担心法兰西会被地震所毁……或者会被大水吞没吗?”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瓦朗格雷接着说道: “好啦,我来担这风险……我接受……做为条件,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先生……先生。” “拉乌尔-达皮尼亚克。请您原谅,议长先生。我只能使用老的名片。亚森-罗平已经死了……” “如果我怀疑的话,我今天上午就可以得到证实。” 瓦朗格雷伸出手来。罗平把首饰盒放到了它上面。 “我希望,”他继续说,“加尼玛尔检察官停止他的调查。让人提醒他。让人给他新的命令。确实,议长先生,我很需要宁静,还有遗忘。” 他俯下身来,以一种极神秘的语气又补充了一句: “我需要生活得幸福。” “我来关心一下。”瓦朗格雷回答道。 两个人同时站起身来,有一秒钟时间,他们好像是在互相对视着。 “多么遗憾。”老议会议长叹息道,“如果您愿意的话,达皮尼亚克先生……您能为我们如此地尽心竭力!” 他低下头,沉思了片刻。 “好啦。”他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我谢谢您……以国家的名义。人们将会知道,在高层中间,您所做的这一切的。” 尽管这位参加过众多的政治斗争、经历过各类丑闻和背信弃义的老议员是一位怀疑论者,但还是被深深打动了。 “谢谢。”他再次说,“请允许我握您的手。” 罗平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到圣拉扎尔车站去。” 他很幸福。他又回到了欧奈维尔城堡。他准备再次成为莱翁瑟-卡塔拉,而且打算让人家把他的工作期延长、延长…… “吕西尔。”他低声说道,“为了你,今天我只有二十岁。” 他没有听到正舞动着框有大字标题的报纸的卖报人的喊叫声: “弗朗索瓦-费迪南大公的刺杀案!……萨拉热窝的谋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