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森·罗平的誓言》 一、双重罪行 像每天早晨一样,十点钟,罗贝尔-穆莱,一位颇有名气的经纪人,仔细地用钥匙锁好他在斯蓬蒂尼大街上的豪华住宅群里占用的一套公寓的房门。像每天早晨一样,他接了电梯的按钮。没有反应。电梯被卡在了某个地方。肯定是哪个健忘的人忘记关栅栏门了。 下三层楼,这并没有什么难的。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坚持原则,一定要提醒看门人忠于自己的职守:电梯应该总是保持运行状态。穆莱要向房东报告这种玩忽职守的行为。他走下楼来,不停地低声抱怨着。到了一楼,他在大厅里发现了故障。他耸了耸肩,就在他准备到街上去时,作为一个很有教养的人,为了向房客们提供一点方便,他准备把栅栏门认真关好。他又回过身来,好像预见到了似的,发现外门已经关好,而电梯间的门并没有关到位。他推了推它,里面有东西顶住了。有个障碍物妨碍了它的正常运作。 穆莱只得俯下身去看,因为电梯里漆黑一团。他辨认着卡在门口的东西,紧接着便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他认为自己看到了一只脚。兴奋之余,他猛地把电梯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蜷缩在地上。穆莱惊呆了,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行动。此时,他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认出是五楼的邻居,老贡多奈上校。 “啊!上校,快来看。”他大声喊道。 军官走上前来,马上就明白了眼前的情形。 “快去找看门人。”他指挥着,“我在这里守着这个人。也许他只是昏厥过去了。” 儒尔-布莱舒瓦,看门人,就在穆莱突然闯进他的小屋时,正在悠闲地吸着烟。身边是他的猫和金丝雀。 “快!有人在电梯里昏倒了。上校正守着他呢。带一只手电筒。” 接下来是一阵慌乱。当穆莱和布莱舒瓦来到上校身边时,后者只说了一句: “他死了。” “什么?” “他肯定是被杀死的。到处都是血。” 他亮出手来,上面沾满了棕色的血迹。 “照着我,布莱舒瓦。”他继续说道,“别抖得这么厉害。见鬼!” 死者龟缩成一团,脸就藏在弯起的手臂后面。上校轻轻搬动了一下死者的身体,三个人同时惊叫了起来。 “奥贝尔特!” “他是议员呀!” “有人杀害了他!” 奥古斯特-奥贝尔特,民族激进青年党的负责人,四十岁上下,英俊,举止潇洒,左派报纸从未指责过他。他居住在二楼的一套豪华公寓里,他的妻子每周三接待科学界和艺术界的精英。而此时,他躺在了地上,在血泊中,就在这三个已经被吓坏了的人的脚下,痛苦得脸都扭变了形。 “这将会引起极大的混乱的。”上校喃喃着说,“要马上报警,封锁电梯。布莱舒瓦,跑步去派出所,给您五分钟时问。我跟穆莱先生留在这儿。” 一个小时过后,议长阿道夫-罗尚贝尔、内政部长阿贝尔-夏普拉尔、巴黎警署总长让-克鲁瓦兹都聚集到了博沃广场。罗尚贝尔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 “这是怎么搞的?”他低声抱怨着。 警署总长掏出表来。 “他应该到了。他的秘书说他即刻就到。” “您对他完全信任。”议长接着说道。 “勒诺曼先生是个机灵人。”警署总长说;“记得德尼祖事件、里昂信贷银行的抢劫案、多夫男爵凶杀案……” 罗尚贝尔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今天的肯定是一桩政治案件。您的勒诺曼肯定有这个本领吗?” “我相信他有,议长先生。况且……” 此时,接待员推开软垫门,通报道: “安全局局长先生到了。” 勒诺曼先生迈着碎步进来了。他显得很疲劳,穿着一件旧的,样子很像是上个世纪的衣服的茶青色的礼服。他向两位先生致意,懒洋洋地握了握警署总长的手,朝议长鞠了一躬。 “请你们原谅。”他说,“我在给一位在现场的分局长作指示。” “他已经告诉您他的最初意见啦?”罗尚贝尔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的。但是眼下这并不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另外,光线很差。一眼看上去,好像死者是被手枪击毙的。” “难以置信。”夏普拉尔说,“在上午十点钟的时候。也太大胆了!” “您采取了什么有效措施?”罗尚贝尔问。 “我先办了最急着要办的。我认为最亟待处理的,是使事情不被传扬出去,至少是在这最初阶段。” 议长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勒诺曼先生继续道,“门口没设警员,以免引起不合时宜的好奇。电梯暂时锁起来了,是做为出故障处理的。同时给两位发现死尸的见证人指令,让他们在接到新的命令之前,保持沉默。好在看到死尸的只有两个人!” “自然,”警署总长说,“是您,我亲爱的勒诺曼先生,亲自指挥的这一调查。不会再给您派下属的。我想在今晚之前得到您的报告。” “您会得到的,总长先生。” “不要向新闻界发表东西。” “绝不会的。” “政府的命运也许就掌握在您的手中。” “我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凶手。” “会办到的。” “很好。我们完全相信您,勒诺曼。” “还有一句话。”罗尚贝尔傲慢地说,“您知道奥古斯特-奥贝尔特是一个非常活跃的政党的头头。他的报纸的发行量每天都在增加。明天,奥贝尔特将会就军费问题提出质询。” 他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一字一顿地说着这些话,同时还用拳头敲打着玫瑰色的垫板。 “警署总长刚刚告诉您,政府正在受到威胁。但是事态远比这要危险得多。我们怀疑会发生示威。国际压力是巨大的。我知道奥贝尔特要揭露——当然这是错误的——我们部里某个人员对一个女人表现出来的懦弱,而这个女人与德国大使馆的关系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秘密。所以绝不仅仅是政府处在危险之中,这件事恐怕会引发动摇制度根基的极大愤慨。” 议长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勒诺曼。 “您觉得能胜任吗?……请您坦率地回答。这绝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因为这是利益攸关的大事。” 勒诺曼先生紧了紧围在脖子上的、在同行中颇有名气的粟色围巾,摘下银丝眼镜,擦了擦镜片。 “不会引起公愤的。”他十分平静地说,但是他的气势使他的对话者们感觉出没有再坚持的必要了。 “祝你好运。”议长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警署总长按铃唤来接待员,后者拿来了来访者的帽子、手套和手杖。 “等我一下。”总长对勒诺曼说。 他走近罗尚贝尔和夏普拉尔,三个人低声商谈了一会儿。在门口,勒诺曼捕捉到了他们谈话中的只言片语。“公众舆论……令人遗憾的先例……肯定指责我们……辞职……”尽管他很不耐烦,但他仍未改变彬彬有礼的态度,双手背在身后,头微微前倾,显得像个沉思的人。当他的头头来到他的身边时,他就像一个刚从绞尽脑汁的思索中恢复过来的人。 “但愿,”警署总长在迈出门外之后说,“议长先生的唐突不会使您不快。您知道他担心事态朝更坏的方向发展……” “其实完全可以造一个声势,就说当局已经摆脱了一个讨厌的人。”勒诺曼先生提醒道。 他的谈话对象吃了一惊。 “您捕捉到了我们谈话中的某些东西?”警署总长问道。 “根本没有。但是这与一系列事件有着必然联系……很显然,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个罪行为政府帮了一个大忙。” “嘘!”警署总长压低声音说,“那么我们的观点是一致的了。您可以自由地决定一切,但在您做出可能引起政治后果的决定前,先要征求我的意见。别忘了两年前由杜布莱克事件引发的骚乱……我让人按您的意思准备了有关可怜的奥贝尔特的资料卡片……” 他站了下来,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边看边嘟哝着: “奥贝尔特-奥古斯特……四十三岁……米歇尔-奥贝尔特参议员之子……法律专业毕业……娶维克多-莫里的独生女夏洛特-莫里为妻……” 他抬起头来望着勒诺曼。 “莫里,糖业大王莫里……财产丰厚……同时,没有任何过失。莫里夫人有很强的关系网,您想到这一点了吧。” 然后,警署总长又低下头来看纸了。 “没有孩子……两年前当选为克勒兹省的议员……成立了一个介乎保守和激进之间的政党……” 警署总长停了下来: “此处没有注明,”他强调道,“是:如果奥贝尔特未死,如果罗尚贝尔已经被推翻,他无疑会成为内政部下届班子中的一员……” 他把这张纸递给了勒诺曼。 “下面的您就自己看吧。噢!开枪射杀这可怜的奥贝尔特的人,使我们陷入了难以摆脱的窘境。” “如果您允许的话,总长先生,”勒诺曼先生说道,“一分钟都不能耽搁了,我得马上到那里去。” “当然啦。”总长匆匆地说,“我不再耽搁您了。只是,记住……如果您失败的话,我们就得跳楼,而您将会是第一个!……” 一刻钟过后,勒诺曼先生来到了斯蓬蒂尼大街。他在像狗一样忠于他的古莱尔警探的陪同下,朝这栋房子望了一眼。总在模仿他上司的神态的古莱尔也跟着朝房子瞥了一眼。 “好像很豪华。”古莱尔说。 勒诺曼先生观察着街道。没有任何骚动。也没有聚集的人群。凶手选择了最佳时机来完成他的罪行。在早晨十点钟,房客们有的已经外出,有的还没有下楼。他走进大厅,分局长来到了他的面前。 “敬礼!安全局长先生。这是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请您跟我来,电梯在尽头。尸体还没有搬动过。我只是简单地搜查了一下。我发现钱包已经不见了,扣着里面口袋的纽扣也被揪掉了。这就是说凶手是匆匆忙忙地干的。在别的口袋里,我找到了一些日常用品:钥匙、手帕、香烟盒,您看……在马甲的口袋里还有一只单片眼镜。” 勒诺曼先生表示赞许,他站在大厅中央,以便对现场有个确切的印象。左边,是一条华丽的石材楼梯,下面铺着红毡子,扶手是经过认真地雕凿的。再远一点,可以看到门房的门,再过去就是电梯间的门了,边上有位警员担任警戒。再里头,是一扇朝向院子的嵌有玻璃的门,它就在另外一扇门的对面,而那一扇门应该是门房的。 “不可思议。”古莱尔说,同时他以为这表达了他的头头的想法,“杀人犯冒了极大的危险。他就处在看门人的位于进门处的门房和院子之问。随时会从门房、从院子或是从楼梯上出来人的。他很幸运,您不这样认为吗,首长?” “我什么也不认为。”勒诺曼先生说,“这不是认为的问题。” 在分局长的指引下,他朝电梯间走去。警员很有礼貌地向他敬礼。然后自我介绍道: “穆尔盖警员。” “没有什么情况吧?”勒诺曼先生问道。 “没有。没有人靠近过。据看门人说,电梯经常出现故障。两三个出去的人都没有表示出惊奇和不解。” “您记下他们的名字了吧?” “当然。” “古莱尔,你核对一下。” “是,首长。” “我猜想,”勒诺曼先生说,“杀人犯没有用大口径的武器。否则,响声肯定会被别人听见的。” “这一细节其实我马上就想到了。”分局长说道,“女看门人外出买东西去了,她的丈夫正呆在院子里,在那里修理他的自行车。然后,他从通向院子里的那扇用人进出的门出去了。他什么也没听到。他跟隔壁的看门人交谈了一会儿,随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门房。” “他没看到有陌生人从这栋房子出去?” “没有。” “所以,凶手作案的时间也就无法准确地确定了。” “不会太精确。”分局长回答说,“不过五楼的老先生九点半左右出去遛狗,他总是乘坐电梯的。罪案发生的时间大约在九点半钟和穆莱先生叫不到电梯声的十点钟之问。” “是他发现的尸体?” “是的。他身后跟着贡多奈上校。”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各自家里。我请他们等您来。” “古莱尔!” “有,首长。我来负责他们。” 勒诺曼迅速理清了思路。他对这一事件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想法,如果死者不是奥古斯特-奥贝尔特议员的话,它会显得很平常。 “我们看一下死者吧。” 他朝尸体俯下身去。 “我看不到伤口。” “他是后背中弹的。”分局长说。 “嘿,真奇怪。没有弹壳?” “没有。凶手很可能用的是手枪。尸体解剖后将会告诉我们子弹的直径的。不过很像是在很近的地方开的枪,就在奥贝尔特先生进电梯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即死亡。他转过身来,无疑是想反抗,然后才倒下去的,姿势是蹲着的。您可以看到这一点。” 勒诺曼先生望着分局长,赞许地点着头。 “祝贺您。”他低声说。 分局长高兴得满脸放光。他还期待着更多的赞扬,于是继续说: “表面看来,犯罪的动机是偷窃。凶手在这富人区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伺机干坏事。他注意到了奥贝尔特先生,他的绅士派头显示出了他的富有。他跟踪他,把他干掉,抢走他的钱包。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两分钟,您不相信吗?” 古莱尔很想发表意见,但他觉得勒诺曼先生不会同意。 “这有可能。”他以一种非常有经验的神态说,“不过人们完全可以偷走钱包而避免受怀疑的。或许,钱包里有某些比金钱更有价值的东西。对吧,首长?” 勒诺曼先生咕哝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无法把眼睛从颓唐的尸体上移开。如此多的活力,如此多的激情,最终,竟是一张如此痛苦的面孔!“这是一个与我性格相同的人。”勒诺曼想着,“一名斗士。他走自己的路,蔑视一切障碍。今天,是一名议员;明天,将会是一名部长。而我呢?昨天,梁上君子;今天,安全局的局长。太晚了,奥贝尔特,没能让我们握一握手,太遗憾了!” 他十分镇定地站起身来。 “奥贝尔特夫人呢?”他问道。 “她很早就出去了,今天早上。”分局长回答道,“她每周三次去骑马,在拉斐尔大道上的米埃特骑马场。” “那么,奥贝尔特先生呢,人们是几点钟看见他出去的?” “九点钟前一点点,像每天一样。他的办公室就在附近,在科唐贝尔街。那里是他的秘书处。他上午呆在那里。” “那么,”勒诺曼在想,“他比平时回来得早得多。为什么呢?”但是他不愿把自己的这一想法向他的对话者们透露。 “用人呢?” “一个女佣,她肯定还不知道她主人的死讯。” 他朝古莱尔瞥了一眼。 “我把必须做的都做了,首长。” 勒诺曼步履缓慢地又来到了这栋房子的大门口。 “很好,分局长,”他说,“我祝贺您。我很欣赏办事效率高的人。您可以叫人抬走尸体了。古莱尔会协助您搜集所有的证词。至于我本人,我去通知奥贝尔特夫人,她已经成了寡妇。这可不是一件惬意的差事。” 警署的汽车就等在这栋房子的大门口。勒诺曼先生告诉了骑马场的地址后便缩到了汽车的角落里。他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案件的所有资料。政治谋杀案?私人事务?某些东西告诉他,尽管罗尚贝尔谈了不少,奥贝尔特总还不是占首要地位的人物,至少现在还不是。当然,他对政府构成了威胁。可是要由此引发制度危机,还差得远呢!如果罗尚贝尔不是那么胆怯的话。他会更冷静地面对形势……而勒诺曼先生在想,他很愿意折磨一下这个一本正经的傻瓜,把他放到火上去烤,让他…… 汽车停了下来,勒诺曼先生下了车。他在穿过围着马厩分栏的院子后,走进了骑马场。随处遇见的马匹中总有几匹马伸长脖子望着这位来访者。亚森-罗平喜欢浓烈的干草和马粪味,喜欢梳理得很好的牲口的气味。在大城市的中心,这些东西悄悄地给人们提供了乡间的割好的干草的气息和味道。年轻时,他也经常骑马,但是没有系统地学过,因为他的工作不允许他有过多的休闲时问。而现在,他又表现出这累人的,催人老的官员角色。问题并不在于要显示出他所保有的,但他在部门中极力隐藏的体育特长。 从马上下来的一名男骑手和一名女骑手,手里还抓着马笼头,他们站在马厩里的栏杆前交谈着。勒诺曼只朝那个男人看了一眼,就发现了他蓄着的棕色短髭,长着的一对灰色眼睛和留在左颊上的一个小伤疤。他马上就认出了那个年轻女人,他曾有幸在画报杂志上看到过她的照片。他走过去,朝她鞠了一躬。 “奥贝尔特夫人吧,我想。” 她非常轻蔑地打量着他,财富、美貌和权势自然赋予了这张面孔端庄大方、但又有些冷峻的表情。 “我是安全局局长,勒诺曼先生……打断你们的交谈,我很不安,但我很想跟您单独谈一谈。” “那么,”那个男人说,“等会儿见,亲爱的朋友。” 那男人吻了夫人的手,抓住马笼头,牵着马朝马厩走去。 “您对我说吧,先生。”奥贝尔特夫人极不耐烦地大声说道。 一个照管赛马马房的男孩走了过来。夫人叫住了他。 “路易,我把罗西达交给您。别给它太多的燕麦。它今天早上有点紧张。” 她朝勒诺曼先生随便地扬了扬下颏。 “我听您说,不过要快一点儿。” “请走这边,我的汽车就停在旁边。” “先生,我没有接受命令的习惯。请您收起这一套。” “按您的意愿办。我要对您说的是关于您丈夫的事。” “怎么样?” 她用马鞭尖部拨弄着靴子,但是话音已经没有那么强硬了。 “我可怜的夏洛特,”罗平在想,“你别自作清高,你还不是跟常人一样。算了吧。也许只是稍微神气一点。被生活宠坏了!但其实是脆弱的。而我,我要让你窒息。对不起啦!” “怎么样?”她重复着。 “我请您坚强一些。” “什么?” 好一阵子的宁静。勒诺曼先生马上看到了年轻女人戴着的自私的面具,在她的不知不觉中被粉碎和变形了。 “您不是说……”她喃喃着。 “是的。这是刚刚发生的。” “怎么发生的?” “他被杀害了。” 她禁不住呻吟了起来。勒诺曼先生把手臂向她伸了过去。 “这就是我要请您上我的汽车的原因。”他说道,“来吧。” 他扶着她穿过院子,她一言不发。一想到体面,她便提起骑马时所穿的长裙,不让它扫那落在地上的、到处都是的草屑。勒诺曼先生为她打开车门,然后坐到了她的旁边。 “到斯蓬蒂尼大街。”他对司机说道。 他转过脸来,望着奥贝尔特夫人。 “我知道您丈夫的卓越功绩。”他嗫嚅道,“我真诚地向您表示慰问。很对不起。” “他在哪儿?” “他是在您那幢房子的电梯里被杀的。我们必须把尸体带到法医医学院去。这是法律。” “您抓到凶手了吗?” “还没有!” “在议会里,他有死敌。” “我知道……有一点使我困惑。十点时,奥贝尔特先生应该呆在他的办公室里。为什么他那么早回斯蓬蒂尼大街呢?” “我不知道。当我们分手时,他告诉我,他有很多工作,有可能要呆得晚一点回家。” 她呜咽起来,这还是她上车后的第一次。她擦着眼泪,嘴里喃喃着: “原谅我。” 然后她又以一种不再发抖的声音说: “阿代尔-迪努阿肯定能给您提供情况的。” “这是个什么人?” “他的女秘书。” 她沉思了片刻,突然向勒诺曼提了一个显然使她备受折磨的问题: “邻居们知道了吗?” “只有穆莱先生和贡多奈上校知道,是他们报的警。” “那么……其他人呢?” “不。还不知道。” 她显得松弛了许多。他明白,如果年轻的、著名的议员被人发现倒在血泊中,倒在电梯里,她会感到非常羞辱的。 汽车停了下来,勒诺曼先生帮着奥贝尔特夫人下了车。她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臂,步履坚定地穿过了人行道。分局长从门房里走了出来,用头表示了一下,让勒诺曼先生知道尸体已经搬走了。看门人正用水冲刷着电梯问。奥贝尔特夫人把脸转了过去。 “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您。”勒诺曼先生继续说着,“如果您认为没有什么不便的话,我明天再来找您。” “我不要见记者。” “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古莱尔,你来陪我。” “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好女人。”当车子载着他们朝科唐贝尔街驶去时,勒诺曼先生又说了起来,“她不是那么容易驾驭的,她会在见了我们之后断掉她与所有的人的关系的。见鬼,都快中午了。办公室要关门啦。” 司机开始加速了,并且很快把车子停在了二十一号的门前。议员的办公室在二楼。一位穿黑衣服、戴黑帽子和黑手套的女人正在一圈一圈地转动着钥匙锁门。 “迪努阿夫人吗?”勒诺曼先生问道。 她转过身来,恶狠狠地像条蝰蛇。 “小姐!”她修正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警署的。”古莱尔说,同时还亮出了他的徽记。 她颇感震惊,松掉了手里的那串钥匙。 “噢!天呀!发生了什么事啦?” 古莱尔擅自把门又打开了。 “我们只耽搁您几分钟时问。”勒诺曼先生说,“请您给我们带一下路。” 她把他们带进了议员的办公室。 “真了不起!”古莱尔悄悄地对他的头头耳语道,“这位当事人可真会享受!” 其实,奥贝尔特占据着三间宽大的房间:等待室、秘书室和他自己的办公室。所有这些都是现代派的。房间里还飘着一股雪茄的香味。 “请坐。”勒诺曼先生向迪努阿小姐提议道。“我有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告诉您。” 迪努阿坐到一张椅子边上。她肯定已经四十出头了。她的消瘦的、生满雀斑的脸上露出一种理解的神情,这使她更加难看了。 “是关于奥贝尔特先生的。”勒诺曼先生接着说,“他成了一次……十分严重的事故的牺牲品。” “一次事故?” “您能保持冷静吗?……他被杀害了,在他家的电梯里。就是这样。” 她一只手按在胸口,脸色变得惨白。古莱尔着急了。 “好啦!好啦!别再难过啦!” 她张开嘴,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终于,她能说话了: “那我可怎么办呢?” 古莱尔和勒诺曼先生惊呆了,彼此惊愕地望着。阿代尔-迪努阿的手指紧紧抓着小手提包。她十分艰难地呼吸着。 “这太可怕了!”她喃喃着,“他对我这么好。” 突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强忍住几个嗝儿,把它们憋在了瘦弱的胸中,并且也逐渐地恢复了声音: “我真的没有运气。”她叹息着。 “他也没有。”勒诺曼先生生硬地回敬道。 “这并不一样!我,我总是不断地失去工作。我原来是市代夫人的秘书。她死于栓塞,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死的。后来我为夏约医生工作,他被充血夺去了生命。而现在,是奥贝尔特先生,他……” 勒诺曼先生安慰着她。 “您不难找到地方的,相信我。必要时,我会给您帮助的。现在,我请您回答几个问题。” “好……好……当然。” 她擦完眼泪,把双手交叉在一起。 “好吧,”勒诺曼先生问,“奥贝尔特先生今天早上是否显得忧心忡忡的?” “不。一点也不。他跟往常一样。” “他有公开的敌人吗?” “他有政治对手,这一点,是确切的。” “我是说:他是否收到过恐吓信?您应该知道的,因为是您为他开启邮件的。” “噢!不是他所有的信件……今天早晨,譬如说,他收到了一封写有‘亲收’的信……当然是他自己拆封的……不是我。” “然后呢?” 她看着他,显得很惊讶。 “于是他看了,然后把它放在了钱包里。” “他没有思索一下……也没有表现出激动吗?” “绝对没有。应该告诉您,奥贝尔特先生总是能够自控的。您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然后呢?” “他认识给他送信的人。于是,他开始拆信了。这样的情况很多。尤其是那些恳请者的信。但是他很快就停了下来。他对我说:‘等我回来再看这些吧。我出去一个小时!’他看了一下他的表,然后肯定地说:‘我最迟十一点钟回来。’然后他就走了。” “在您看来,他的离去是这封信引起的?” “我不知道。我向您保证我并没有在意。” “想想看。他是否有过在工作之时突然离去的情况呢?” “从未有过。” 勒诺曼先生感到他抓到了一条最新的线索。 “信封呢?现在在哪儿啦?” “信封?它当然在字纸篓里啦。” “是我看到的办公桌下的那个字纸篓吗?” “是的。” 勒诺曼先生转向古莱尔。 “找找看。” 警探四脚爬在地上,在地毯上检查着字纸篓里的东西。 “小姐,您还记得那个信封的颜色吗?” “黄色的,我想。” 勒诺曼先生站到了古莱尔的面前。 “一只黄色的信封,写着‘亲收’字样。不应该难找的……” “在这儿。”古莱尔叫了起来,“至少这里有一块吧。” 他直起身来,把它递给他的头头。 “它只被撕成了两半。”勒诺曼注意到,“我看到背后有半个邮戳……给我找到另一块……快一点,我的小家伙。” “是这个吗?” 两块碎片拼到了一起。邮戳也拼到了一块儿。上面依稀写道 马蒂厄-科萨德 附四十八号,雷努阿尔街 巴黎十六区 “马蒂厄-科萨德。”勒诺曼先生说。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马蒂厄-科萨德!这是安全局一位老警探的名字,他们二人跟他都很熟。尤其是古莱尔。 “走吧。”勒诺曼决定道。“我谢谢您,小姐,您救了我们的大驾。” “我应该做点什么?”她问道。 “处理日常事务,直到新命令下来。我们再见,再联系。” 在楼梯上,古莱尔拉住了勒诺曼先生的衣袖。 “首先,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没有时问。” “雷努阿尔街,总不是隔壁的门吧。” “小东西。” “首先,这是为了您,我才说的。” “撒谎。”勒诺曼先生十分友善地说,“还是跟我谈谈这位科萨德吧。他为了个人的利益辞职有两三年了。” “两年!这是个勇敢的人物。大家都很喜欢他。人们有时也嘲笑他,因为他假装正经。人们送他一个雅号:‘衣着讲究、样子可笑的青年’。” “这一点我不知道。”勒诺曼先生笑着说。 “这并不影响他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了如指掌。” “真的是他逮住的勒泰利埃吗?” “是的。主要是他。” “噢,他的私人侦探所为他挣了不少钱。我有一次从那里经过。这个家伙处境相当好!按他的说法,顾客如织。而且都是些高层人物。这就是明证!” “我在想这个科萨德能与奥贝尔特搞到一起的原因。” “他的妻子……可能吧?”古莱尔提醒说。 勒诺曼先生猛地想起在骑马场依稀看到的那位英俊的青年的脸庞。 “一切都是可能的。”他喃喃着,“不过一位即将成为部长的人的妻子,一般情况下总应该等待机会再找情人吧。” 宁静笼罩着雷努阿尔街。汽车在附四十八号门前停下。这是一栋豪华的旧房,有两层楼,狭窄的花园把它与人行道分隔开来。勒诺曼先生观察着正面。第一层和第二层的百叶窗紧闭着,像是没有人住。相反,楼下的百叶窗却大敞四开着。人们看到,在屋脊的下面,有一块铜牌钉在大门的旁边。他们走上前去。 马蒂厄-科萨德 私人侦探 需要预约 古莱尔按了门铃。但是房内没有动静。 “古莱尔,继续按。” 他们白等了一阵子。勒诺曼先生是不具备有耐心的美德的。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万能钥匙。 “神不知鬼不觉的,嗯,古莱尔。你注意看着点。” “是的,首长。不过总有一天您会惹出事来的。” 门神奇般地被打开了。右边,有一扇装了玻璃的门半掩着。勒诺曼推开了它。 “妈的!” 他马上冲到了办公桌前,马蒂厄-科萨德的上身就靠在上面。老侦探坐在他的扶手椅里,头垂在垫板上,好像睡着了。勒诺曼先生摸了摸他的手。 “他死了。古莱尔,能把他扶起来一点儿吗?” 古莱尔扶起尸体。一滩血迹显现在外套上,在心脏那个部位。 “像奥贝尔特一样。”古莱尔评论道。 “是的,不过奥贝尔特是背部中弹的,而这个可怜的科萨德是前面被致命地击中的。” “据您看,首长,这很重要吗?” “勒诺曼先生不作回答。” 二、科萨德的卷宗 如果说勒诺曼先生特别喜欢古莱尔警探的话,那绝不是因为他下属的聪明才智,尽管古莱尔并不缺乏细心;也不是因为警探向他表示的愚忠,而是因为他那少有的特性:古莱尔懂得以警探那种可靠的嗅觉去搜寻。当他像篦头发一样地搜过一间屋、一套房或是一栋楼之后,你就绝没有必要再去搜寻了:他能发现任务规定他要找的一切东西。对勒诺曼先生来说,他是不可缺少的合作伙伴。所以,当他的首长思考时,他便去搜寻能使这一罪行明朗化一些的迹象。他把死者的私人物品敛到一起,放到桌子上。钱包里有几张钞票。背心口袋里发现的两枚路易、表、一条手帕、一串钥匙、地铁车票等,全都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启示。他快速地打开抽屉,把自己认为感兴趣的东西放到一边,包括发票、银行存根什么的,同时嘴里咕哝着: “我可怜的老朋友……他们不会进天堂的……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抓到他的,抓住如此对待你的这个畜牲!……” 勒诺曼先生坐在为顾客准备的扶手椅上。他双腿叉起,脑袋靠在椅背上,正在把所掌握的资料一个一个地串联起来。杀人犯杀害奥贝尔特确实是为了抢走他的钱包,但是他根本就没想要去搜死者的身。很显然,他只是为了取回科萨德的信件。他知道议员会在早班分发信件时收到这封信的,而且信的内容一定是会使某些人受到牵连的,所以凶犯认为也要马上把科萨德干掉。可以肯定的是:这封信一定是把两个事件联系起来的关键。关于游手好闲者的假设,即想偷盗议员的说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剩下的另一个假设,即政治谋杀。它现在尚未被排除,但是勒诺曼先生“感觉”不到这一点。现在他正试着重现悲剧的场面:他看到科萨德把来杀他的那个人带进了办公室。不幸的人坐下来准备听“顾客”的陈述,突然,惨剧发生了。差不多是顶着胸口开枪射击的,用的武器与杀害奥贝尔特的是同一件。 “不用找弹壳,古莱尔。凶手用的肯定是一支手枪。这比用自动武器更有把握一些。” “这也正是我所想的。”好人古莱尔随声附和着说。 “现在看一下文件柜。” 这是一个狭长的柜子,由叠起的一格一格的抽屉组成。每个抽屉上都有一张标签:“待办……其他……索引……” 古莱尔打开了“待办”一格的抽屉。 “首长……是空的……” “很好。”勒诺曼先生说,“这就看得更清楚了。” “对我来说,”古莱尔承认道,“仍是雾蒙蒙的一团。” 勒诺曼先生勉强忍住了笑,因为这与安全局局长的忧闷的头衔极不相符。 “好啦。”他说,“你比平时更敏锐。如果我们的凶犯只取走一份文件资料,他就会担心别人能‘确定’这份资料原来所处的位置,鉴定出它的内容。至于把整个抽屉掏空……” “是的,这很显然。”古莱尔赞同道。 “但是你是否马上就看出了这个目的?” “什么目的?” “假设你就是凶手。你要夺走科萨德给奥贝尔特的信,而你又认识他们,那么在科萨德发这封信之前就把他杀掉不是更简单吗?你看:你使惨剧更省事一些了。这样也就不需要杀死奥贝尔特了。” “确实如此。”古莱尔十分钦佩地咕哝着。“我在想,您是怎样在这些假设中找到头绪、弄清情况的。” “注意,它们是在此前不久发生的。如果我们不断地努力还不能取得进展的话,那才见了鬼呢。” 勒诺曼慢慢地站起来,朝文件柜走过去,然后把所有的抽屉全都打开了。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声明道,“是一堆废纸。” 他用手掌拍着“待办”栏的抽屉。 “谜底就在这里!他从我们鼻子底下逃掉了。可是我又不能走得更快一些……古莱尔,你呆在这儿……你给分局局长打个电话,告诉他有新的情况……我呢,我得回去起草我的报告。总局长大概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是在此之前,我还要找科萨德夫人了解一下情况。” “一天之内出了两个寡妇,这太严重啦。”古莱尔以十分不情愿的坏心情,适时地说了这句话。 有好一阵子,科萨德夫人说不出话来。悲痛像根粗木棍一样地把她击蒙了。她放肆地哭着。勒诺曼先生握着她的一只手,尽情地跟她说些没有一点用处的安慰话。不过,在自己的冒险生涯中,他体味到不少的快乐,同时也品尝过许多的痛苦。现在,他试图以极大的怜悯同情之心帮助这位不幸的女人。他对她说,他非常尊敬她的丈夫;还向她保证,一天不抓到这卑鄙的凶手,他就一天不歇手。 “我是您的朋友,夫人。您可以完全相信我。” 她胡乱地点着头对他表示感谢。她应该算是漂亮的,是属于小资产阶级的那种一般的漂亮。跟夏洛特-奥贝尔特的高傲蛮横是无法相比的。但是她的悲痛显得更真实、更深刻、更令人肃然起敬! “您能回答几个问题吗?这是至高利益的需要,科萨德夫人……不然,请相信,我可以把这次质询往后安排。”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丈夫不让我知道他的业务情况。唉!这也全是我的过错。是我逼迫他离开你们的警署的,因为我整天在为他提心吊胆,我总以为一名私人侦探可以避免很多的危险。开始时,他还常常埋怨我。他那么喜欢自己的职业……” 勒诺曼先生无法再制止她了。就像经常发生的情况那样,在悲痛欲绝时,在窒息的阶段过后,话就像打开闸门的水,它是高压下的心脏的一个解脱。勒诺曼先生只好耐心地听着,但他仍不时地看一看挂钟。 “他经常跟我谈起他的同事,”她继续遭,“但主要的还是谈论您,勒诺曼先生。他对您如此钦佩!‘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像这个样子,但他这个人真是一根钢筋。’这就是他跟我说的,这个可怜的人!当他着手一件比较复杂的调查时,他总会说:‘哈!如果老板在就好啦。’当我看他没有回来吃午饭时,我还是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特别准时!当他害怕赶不回来时,他总会提前告诉我的。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我常为他做些小菜……” 勒诺曼先生叹了口气,要求道: “您是否能跟我谈一下他的顾客……” “他的顾客?都是些有钱、有地位的人……是一些大商人、大工业家……确切地说是谁?我确实无法告诉您,因为我丈夫是绝对严守秘密的。只是告诉您一件事,您或许觉得难以置信:当一件业务结束后,他便烧掉有关的文件资料。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把所有文件纸张都投进了厨房的炉灶里。为了向您说明他的一丝不苟,他总是留有每个文件的一个副木,以防原本被盗或者被烧掉。” “什么?” 勒诺曼先生跳了起来。 “他有所有文件资料的副本。”他大叫着,“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在挂衣服的壁橱里。他会把这些文件资料限办公桌里的文件一块烧掉。” 勒诺曼先生控制住使自己陶醉的喜悦。 “我能翻一翻这些资料吗?”他十分平静地问道。“这可以加快我们调查的进程。” “当然可以。我去给您找来。” 终于,又一条线索出来了!多亏了不幸的科萨德的谨慎,就在奥贝尔特刚死不久,真实情况也许会暴露出来的。这可真是救命的绝招呀!科萨德夫人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本饰有金属脊线的文件夹。 “我找到的就是这些。”她说。 勒诺曼先生一言不发,心怦怦地跳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文件夹。里面有六个各种颜色的薄夹子,每一个薄夹子都有一个签,每一个签上都写着一个名字,是用漂亮的圆体字写的: 阿尔贝朗(伯爵) 奥贝尔特-奥古斯特 无需再多费力了!尽管焦躁情急令他的双手发抖,勒诺曼先生还是不愿意当场阅读关于奥贝尔特的卷宗材料。他要回到警署自己的办公室里去慢慢地研究它。 “我能带走这份资料吗?”他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地、礼貌地问道。 “它是属于您的。是我可怜的丈夫给您的。” “谢谢。我敢肯定,它会把我们带到凶手那里去的。而凶手,是绝对要偿命的。我敢对您发誓!” “古莱尔,听听这个。” 勒诺曼把有关奥贝尔特的各种卷宗资料全都摊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上。他没花时间去吃中饭,也没告诉警察总署的总长他已经回来了。但是他把刚回警署的古莱尔叫了来。他只用了几句话,就让古莱尔明白了。 “这是一次机会,首长。” 此时,他已经把写满了科萨德的娟秀字体的资料浏览了一遍。 “听听这个,古莱尔。这张卡片是一九○九年三月十六日写的,所以是最近的。你看,你真的说对了。奥贝尔特怀疑他的妻子不忠。” “我念一下细节。奥贝尔特发现美丽的夏洛特在对他撒谎,她编造了一些站不住脚的借口来印证自己的某些外出……我念的这些都是出自可怜的科萨德之手:a先生说不取现金……这是个精神濒临崩溃的男人,愤怒异常、被虐待的想法在折磨着他。攻击他的新闻媒体可能激怒了他的妾想。疑虑重重。我们的科萨德很谨慎!” “是的。”古莱尔应声道,“他行事谨慎。以前在服役时,他总是表现得很谨慎……” “这里,”勒诺曼先生继续说,“是夏洛特-奥贝尔特的时间支配表……” 三月十八日,上午九点去米埃特骑马场。十一点离开那里。英俊潇洒的女骑手。直接回家的。十五点又外出。去了德布罗赛将军夫人家。她负责一间缝纫工场。快十九点时回的家。 三月十九日。十六点外出。出席了奥尔普瓦男爵夫人的义卖。 “所有这些都是感化人的。”古莱尔特别强调说,“看不出有什么风流之事。” “等一等。就在这儿……我来念一念三月二十日这一天的。” 九点钟,米埃特骑马场和布洛涅树林,骑马、散步。 在大瀑布街遇到一位金发年轻人,二十岁左右,很英俊。 简短的交谈。下午十六点,又在卢森堡博物馆会到同一个年轻人,他们一同参观了这个博物馆。a夫人……戴着厚厚的面纱。 勒诺曼先生友好地拍了拍卷宗。 “这是真正的专业工作。”他大声赞许道,“这一层纱比公开地露面更能说明问题。我们再看一看下面。” 三月二十三日。a夫人十一点在圣拉扎尔车站找到了同一位年轻人,一同乘车去圣日耳曼。他们在“公鸡小馆店”吃的中饭(巧遇:a先生,他本人,被议会新闻处邀请在此地吃中饭。),在轻人十分明显地大献殷勤。多亏了《大空间的生活》杂志,它还有着大批的订户,在火车包厢里的年轻人忘记了这一点。他的名字和地址是:奥利维埃-沃塞尔,库塞尔大道三十八号,巴黎十七区。 “这里,你看,用大头钉别注的卡片,可见我们的朋友不会有丝毫的疏忽。这张卡片,太有意义了!” 奥利维埃-沃塞尔,二十岁。获准缓征兵役者。艺术系的学生。罗歇-沃塞尔和埃莱娜-方塔尔之子。双亲于一八九五年离异。罗歇-沃塞尔死于一九○一年。工程师、电机专家。奥利维埃-沃塞尔经常光顾米埃特骑马场。好像在那里邂逅的a夫人……与母亲一起生活。 财产丰厚。 “她年轻时就获得了它们。”古莱尔提醒说,“她不会为感情上的细微差别而操心的。” “注意!”勒诺曼先生说,“现在还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有联系。尽管初看起来……我来念一下三月二十五日的报告。” 三月二十五日。十四点卅分,a夫人在多芬娜门入市税征收处的办公室前与奥利维埃-沃塞尔再次相会。 乘出租马车走的。车子,在绕了一个大圈子后,来到了距奥利维埃-沃塞尔家不远的蒙索公园的大门口。不过它是停在出租马车站的。车子已经还了。a夫人和奥利维埃-沃塞尔是在半路下的车,肯定是在某个街角。完全是偶然,因为他们不会怀疑被跟踪,我对此比较肯定。放弃对马车夫的质询,因为他的证词对我没有多大用处。 “我,我坚持,首长,他是她的情人。” “我也觉得很像。我还得到了三月二十六日,就是昨天那封信的副本。” “给奥贝尔特的那封信?” “是的。听着。” 议员先生: 我进行了您委托我办理的调查,我所得到的结果还不允许我得出十分确定的结论,但它并非不“十分重要”。所以,我希望能当面告诉您,您完全明白为何要如此做。我二十八日整个下午都在事务所。 请接受…… “二十八日,那就是明天呀!”古莱尔说。 “正是。但是你想,奥贝尔特没有耐心等待。你投身处地地为他想一想。很重要的情况还特别地标了出来。他急于要知道。要是科萨德今天能见他该有多好!甚至就在这个上午!……他可以从他办公室打电话给科萨德。可是有他的秘书在……你见到过她啦。这是属于好奇心极强的老姑娘那一类的人,她留心一切,偷听所有的话。派她出去采购?她会怀疑。那么,找最简单的办法吧。从自己家里打电话去,为的是要个确认,或者至少可以马上知道科萨德的意见。他会有什么危险吗?他妻子在骑马场。如果女佣还没下楼,他可以派她去干点什么事情。到斯蓬蒂尼街只有三分钟的路。他出发了……不幸的是他被奥利维埃-沃塞尔发现了。” 古莱尔认真地听着,嘴巴大张着。 “我知道你要对我说的这些提出反对意见的。”勒诺曼先生说,他很喜欢逗弄警探,“这种巧合是不大可能的。我不同意你的意见。奥利维埃-沃塞尔也许刚从帕蒂墓地回来,那里或许葬着他的父亲……或者……然后在结束时,你再打断我。让我编造一下……但不是随意编造……相反,是以事实为依据的编造……沃塞尔看到奥贝尔特在他前面走。奥贝尔特是可诅咒的丈夫,是他幸福的障碍。沃塞尔跟上他。谁知道这是不是等待已久的极好机会呢?……奥贝尔特来到了自己的家中。大厅里空无一人。要么现在下手,否则就没有机会了。奥贝尔特转过身去开电梯门。沃塞尔冲l前去,打倒了他。” “这,首先,”古莱尔喃喃着,“太离奇了。” 勒诺曼先生微笑着。 “你不觉得我太性急了一点吗?”他问道。 “一点也不,首长。事实确实如此。” “我当然希望如此,但这只是假设。结果是不言而喻的。为了让人相信这是一桩无耻的凶杀罪行——因为他还得避开警署和他美丽的女友——他偷走了钱包……” “……于是他在里面看到了科萨德的信。”古莱尔志满意得地总结道。 “你总是让我吃惊……”勒诺曼先生说。 “噢,首长,您别挖苦我了。” “我不是在挖苦你。推理是极严格的……是令沃塞尔难以忍受的。其实,通常情况下,当科萨德得到奥贝尔特已经被杀的消息之后,他要干些什么呢?他会跑到分局去,或者是去总署……他会说出奥贝尔特议员有一个年轻的,叫奥利维埃-沃塞尔的情敌,他可以证明这一点……结论呢?” “如果我们的年轻人不愿意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被抓的话,那就需要科萨德不出面作证……” “那么还有呢?” “啊,确实!我忘记了关键部分。必须不能让人在科萨德家里找到他所完成的这项任务的蛛丝马迹。” “百分之百。你都解释了。但要注意,这只是一种推理……它是实实在在的,像是真的,并十分诱人。但它只是一个推理。我向你透露某个事,但你是不应该效仿的:我欣赏推理,但同时又像讨厌鼠疫一样地怀疑它。不过我认识一些人,你的假设会令他们心花怒放的。” 勒诺曼先生把手放到了他下级的肩膀上。 “请注意,古莱尔。我们只谈论最小的可能性。应该认真地谈一谈科萨德写给奥贝尔特的信。应该对年轻的沃塞尔提出诉讼。但是一个字也不要涉及这些卷宗。我要保有一条后撤的路。怎么样,嘴巴被缝起来啦?” “相信我吧,首长。” 勒诺曼先生没有弄错。十六点,他向警察总署总长做了汇报。十六点二十分,总长给内政部长打了电话。十六点三十分,阿贝尔-夏普拉尔给议长打了电话。在十七点十五分,他们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好吧,我亲爱的勒诺曼,”总长十分友好地说,“请慢慢地再给我们重复一遍您刚才简明扼要地向我汇报的情况。” 勒诺曼先生十分清晰地叙述了事实经过,当然,他没有谈及科萨德的卷宗。随着他的介绍,他看到罗尚贝尔的脸舒展开了,而夏普拉尔则发表了一些小意见。 “十分出色。”警署总长叫道,“没有什么疑点了。杀人犯肯定是沃塞尔,他的动机,完全是出于嫉妒。这一凶杀案没有丝毫的政治色彩。我们可紧张了一阵子!多亏了您,我亲爱的勒诺曼,才得以使此次调查善始善终。我们可以取消保持沉默的命令啦。祝贺您。” “奥贝尔特的政党,”内政部长说,“将会威信扫地。它的首领被情敌杀死了!他不断地揭露被他称之为‘政权的卑劣行径’的政府内幕!所以说,政府的敌对力量只是一个可怜的人,“是个连自己家中的事情都理不清的无能之辈!他跌得多么惨呀!” 总是那么一本正经的罗尚贝尔此时也开始说话了。 “我想到我们的利益,先生们,因为机会已经完全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要重重地打击一下……” “如果你们允许我发表意见,”勒诺曼先生插话说,“我想提请你们注意,我们有可能把奥贝尔特夫人置于光天化日之下。而她起着十分重要的支撑作用。关于这一点,你们比我更清楚。” 他们一下子都听他的了。这位不起眼的小官,用他那温和的语言,老式的做派,和自己的特有的方式提出了他那小小的尖刻的建议,令这些人不得不加以注意。 “假设,”他继续说,“奥贝尔特夫人是一位无可指责的妻子呢?” “可是,”总长开始说话了,“是您自己刚才……” “我仅仅对事实做了最初步的说明。肯定地,在奥贝尔特夫人和年轻人沃塞尔之间有些事情。但是这种关系的性质还有待确定。科萨德只是对此怀疑而已。其中还有晦暗的一点需要我把它弄明白。设想一下,如果沃塞尔对于奥贝尔特夫人来说,只是一个消遣娱乐的伙伴呢?这个推理马上就垮掉了。所以,我想最好再等一等。如果我们不幸弄错了,骚乱马上就会爆发,到那时无人能够控制得住。” 另外三个人茫然不知所措,他们都保持着沉默。最终,罗尚贝尔问道: “您还打算干些什么?” “我将派人秘密监视年轻人沃塞尔。如果他试图躲起来,或想逃往国外,那就毫不犹豫地动手抓他。我们逮捕他。此外,我还要向奥贝尔特夫人提几个问题。请给我四十八小时。我想用来印证几个假设。” “报界呢!”罗尚贝尔咕哝着,“您想到了吗?明天,消息就会传出去的。” “我们随它去吧。相信我,我们很快就会拿回主动权的。” 勒诺曼先生平静地解说着,表现出了他坚定的性格。他目身释放出来的说服力令他的对话者们折服。 “好吧,”罗尚贝尔说,“四十八小时。但是绝不能超过一分钟。” “谢谢。议长先生。” 他极有礼貌地打过招呼后,便退了出去。 “奇怪的人。”夏普拉尔喃喃着,“或者他自以为是上帝。那他就是个蠢人。或许他有自己的原因,只不过现在还不想让我们知道。那他就是一个强人。” 不,勒诺曼先生并没有自己本身的原因。他只是凭经验知道,过于简单的解释往往是虚假的。对他们进行的答辩确实太简单了。他越是想到这一点,就越抱怨自己是否说得有点冒失。当然,他对使两位部长和一位总长震惊并不感到恼火。可是他为什么给自己规定四十八小时期限来弄清事实真相呢?四十八小时呀!“哈!”他想,“我还看到了其它东西。如果漂亮的奥贝尔特夫人是无辜的,我将要从零开始。怎么,我已经习惯把背顶到墙上了。甚至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拼搏。那就看我们两个人的了,夏洛特!” 他一刻也不耽搁地让人把自己送到了斯蓬蒂尼大街。奥贝尔特夫人呆在家中,但是女佣说什么:“夫人不见任何人。” “把我的名片送给她。” 勒诺曼先生很快就被带了进去。他朝已经雅致地着了丧服的奥贝尔特夫人鞠了一躬。几个小时足够将她变成合乎寡妇身份的人。“她真完美。”勒诺曼在想,“冷漠、高雅、恰到好处的哀怨。而且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一切。她肯定不是那种就为了一个有点疯狂的小顽童而丧失理智的女人!” 她给他指了指扶手椅,然后直截了当地接触他要谈的话题。 “我想,先生,您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来我家,肯定是有紧要的理由的。” 勒诺曼先生并没有局促不安。 “我们是不可能长时间地隐瞒您丈夫不幸去世的消息的。”他说,“明天,报界就会抢登这一消息,您的门前将会有一大群记者,他们要了解您的生活的各个方面。他们将会认真地研究它。您应该准备好自我保护,我来这里是要帮助您。我是否让您听明白了?” “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您能肯定吗?” 只一秒钟的时间,唇枪舌战的决斗就开始了。勒诺曼先生为自己遇到了一位劲敌感到欣喜。奥贝尔特夫人站起身来。 “先生,我只听到了您那些含沙射影的话。” “夫人,请您忘记我是谁。最好是把我当成我刚才向您提及的记者群中的一员。我自然是来调查米埃特骑马场的情况的。我听说,您有时在那里骑马散步,而且我还发现您有时在布洛涅树林与某个年轻人约会……” “先生!” “请不要发火,夫人。请您最好坐下。我所想的,现在算不了什么。要紧的是公众是怎么想的。于是,我们的记者们继续他们的寻觅……他们发现,您经常在这位年轻人的陪伴下去卢森堡博物馆,您还偶尔跟他在圣日耳曼小旅馆的‘乡鸡小旅馆’里吃中饭……” 她不再让步了。 “真可恨!”她怒气冲冲地说。 “但这是事实。” 她闭上了嘴。她的脸色变得灰白。 “奥利维埃-沃塞尔,”勒诺曼先生慢慢地说,“这个名字您总不陌生吧?” 他俯身向前靠了靠。他很内行地看着奥贝尔特夫人眼里慢慢生出的惊慌。 “奥利维埃-沃塞尔,艺术系的学生。”他总结道。 她轻蔑地笑了笑,端起了双肩。 “那又怎么样?……就因为我有时跟这个年轻人出去,您就推断他是我的情人?” 这一反驳差一点让勒诺曼先生彻底失望。 “再说一遍,”他强调着,“不是我在推断,是新闻界。” “那好,我会向新闻界解释的,如果有此必要的话。奥利维埃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您得明白,我丈夫是个十分繁忙的人。我很难见到他,我非常喜欢跟一个对政治不感兴趣的年轻人谈话。奥利维埃是个艺术家。” 勒诺曼先生马上进行了反击。 “艺术家给您上课吗?” “他是这么年轻!……肯定地,他还不能很好地区分爱情和友谊!” “我假定如此……可是,您是否有点觉得在沃塞尔先生看来,您的丈夫是个障碍呢?” “一个障碍?”她说,“这真滑稽。可怜的奥利维埃!如果您认识他就好啦!他不可能有坏想法。您不用怀疑他。这是十分可笑的。” “我,我不怀疑任何人……至少现在不。那么既然您谈到怀疑,我告诉您,奥贝尔特先生就很怀疑,而且是很认真的。” 可是,从年轻女人的严肃语气中,勒诺曼先生断定自己走了一条错路。不。奥贝尔特夫人从来没有欺骗过她的丈夫。这就是她能这么好地保护自己的原因。可是,她的清白无辜不能证明沃塞尔没有杀害她的丈夫。 她认为他失去了反驳力。她还会继续论战下去的,如果……勒诺曼认为现在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您的丈夫”他说,“找了一位私人侦探。他让人监视您。这位侦探给奥贝尔特先生寄了一封信,这封信隐约地责备了您,还有奥利维埃-沃塞尔。当奥贝尔特先生又回到这里时,这封信还在他的钱包里。而正是这个钱包被凶手偷走了……在侦探行动之前,因为他把科萨德也杀了,为的是封住他的口。” 奥贝尔特夫人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嘴前面,突然像是要昏过去。勒诺曼毫不留情地又给了她一个决定性的论证: “明天,报界会轮番向您提问的。您将会大丢面子,也许会被认为是同谋……” “不。”她喊道,“不。求求您。请您保护我。” 她总算找到了比任何字眼都能打动他的这句话。他看着她垮下去、被战胜、顺服了,所以十分后悔自己扮演了这个角色。可是勒诺曼先生需要知道的是,她现在承认奥利维埃有罪,是否是为了把自己隐藏起来。 “我尽力去做吧。”他说,“但是,请坦白地告诉我,您知道这一切,对吧?您认为沃塞尔先生是有罪的吗?” 她低下了头,双手使劲地揽到了一起。 “这并非不可能。”她喃喃道。 由于她的自私,也由于她的害怕,她牺牲了奥利维埃。 “真遗憾!”勒诺曼先生在想,“一位如此美丽的女人!只是太缺乏风度了。但这正是对付沃塞尔时的着重点!” ……当天晚上,奥利维埃-沃塞尔在里昂车站准备乘夜班车去日内瓦时被捕了。 三、营救 人们没有忘记这样敏感的事件引起的轩然大波。公众马上就知道了奥古斯特-奥贝尔特议员的凶杀案和私人侦探马蒂厄-科萨德的凶杀案,同时也知道了被推定的杀人犯。在各个主要街道上,挤满了被报刊的号外激怒了的人群。人们再也不去考虑外交上的压力,以及随时可能生出的关于与德国的冲突的传闻了。人们希望知道得更多一些。这位年轻的沃塞尔到底是个什么人?民族激进党的领头人的突然消失将会产生怎样的政治后果?为什么警署如此奇怪地保守秘密?其实它已经以最卓著的方式取得了胜利。大量的文章是写给安全局局长,谦虚的勒诺曼先生的。他习惯于逃离公众舆论,而且已经决定,用开玩笑的方式掩盖住那些好像无法解开的神秘。报界没有过多地褒奖他。但是在为他编织桂冠的同时,人们也把他逼到了墙角上。人们想知道使他得以迅速找到奥利维埃-沃塞尔这一线索的那个人。人们想要真相,全部的事实真相。这真是受情爱所驱使的惨案,还是刑事案?——假定沃塞尔真的是罪犯——他是否是在某种压力下屈从的? 《证据》是《费加罗报》上一篇文章的标题。在一位很著名的专栏作家的笔下,勒诺曼先生读到:马蒂厄-科萨德准备向他的顾客揭示的具体东西是什么?事件的关键就在于此。只要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怀疑也就继续存在下去。 “这是显然的。”勒诺曼先生在想,“他说得有道理。从表面来看,科萨德怀疑沃塞尔是奥贝尔特夫人的情人。但我们总无法知道他将如何把此事报告给议员,对此他将做如何评论,以及他可能做的保留。不要忘记这一句话:我所得到的结果还不允许我得出十分确定的结论……说到底,只要这个小傻瓜沃塞尔不承认,我们就对任何事都无法肯定。如果此案上交法庭的话,那么一个机敏的律师很容易把这一起诉击溃。” 电话铃响了。勒诺曼先生推开所有摊在他办公桌上的报纸,摘下了听筒。 “喂……是的……尊敬的总长先生……好的,我马上认真考虑一下……是的,我看到了,今天早上。他否认,非常坚决地……什么?……他不做任何说明……从他那儿什么也得不到,要么就是同一句话:‘我是无辜的。’他要他母亲!他真的是个孩子!确实非常英俊……总长先生问我怎么想的?……谈它还为时过早。所以我以为,最好是改变新闻界的激情,如果可能的话,还有它的好奇。人们怀疑的在高层的丑闻已经避免了,至少会有一段时间吧。可是猜疑仍然存在着。很难确定沃塞尔的罪名……她?是的,我问过她。她已经准备好放弃她的求爱者了……如果您把我推到我的最后一道防线的话,总长先生……好的,我投降。我认为,沃塞尔从来就不是奥贝尔特夫人的情人。而人们看不准,从什么时候起,他为什么要杀害奥贝尔特先生。但这只是一种意见。最终,这完全取决于预审法官的立场……是福尔默里先生。哎呀!我说;哎呀,因为是有一点,两个人都一样,像是猫和狗:这您是知道的。可怜的小伙子!在福尔默里的手里,他是很难脱身的……谢谢,总长先生。我接受的唯一的颂扬,是我自己授予自己的那些。” 他叹息着放下听筒。有人敲门,然后古莱尔进来了。 “怎么样,古莱尔?” “还好,首长,最初的激动过去了,他开始说话了。” “他说了些什么?……见鬼,要一点点地挤才说嘛。” “我们是在挤他。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们就轮番进攻。” “简洁一点。” “很容易!首先,奥贝尔特夫人对他来说只是个女友……然后,昨天早上,他在艺术学院没有课。他就到河边会闲逛,在旧书商的摊子上漫无目的地翻看着。但是他什么也没买。所以,没有可印证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另外,他的旅行是早就安排定的。印象派画家的作品展览,今天在洛桑开幕,他不愿错过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像人们在那里可以看到全世界的艺术瑰宝和博物馆借来的油画。” “还算合情合理!谁能证明他是错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首长。您好像是在开倒车。” “绝对没有。我只是看到被告律师来了。沃塞尔夫人找了最好的律师。她很有办法。不过,就是新手也会取胜的。那么,搜查结果怎么样!……什么也没有,是吧。” “没有,首长。沃塞尔夫人显得十分地慌乱,但是她没添任何麻烦。我们不仅搜查了她儿子的房子,而且,当然了,还搜了整套房子。我们既没找到作案的凶器,也没找到奥贝尔特的钱包,更没看到从科萨德家偷出来的文件夹子。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幸运的。因为如果新闻界知道有文件夹子存在的话,像公众舆论挑唆的那样,那就得全都说出来了。那么……” “那么,”勒诺曼先生说,“我就只好辞职不干了。罗尚贝尔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如果他知道我掌握着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卷宗的副本的话,他会气得发疯的。别这么转着眼睛望着我,古莱尔。我以后会向你解释的。不过现在什么也别说。” 他摘下眼镜,朝镜片上吹了吹,然后长时间地擦拭着,而后又把它架到了鼻子上。他朝下属投去一瞥,目光总是有点令人发憷,同时还流露出智慧和狡黠。 “你看,古莱尔,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一个错误和一个疏忽。我们答应了当局的再三要求。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找出一条非政治理由来。于是我们一起想象出情爱犯罪的推理。就是说,这恰恰合了罗尚贝尔和其他人的意愿。你想吧!几个小时就办成一件案子。罪犯是送肉上砧板!勒诺曼掩盖了他的权力机关的所作所为……” 他笑着,同时眨着眼睛更正着。 “当然是勒诺曼和古莱尔啦!” “可是,首长,我们犯了什么错误呢?” “好吧。我们过早地下了结论。我们违背了事实,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把只是尚合情理的东西视为很显然的东西,结果我们险些追悔莫及。” 有人敲门,接着接待员进来了。他送来一封信,然后马上退了出去。勒诺曼先生拆开信,马上就跳了起来。 “古莱尔,你知道是谁给我写的信吗?” “不知道。” “埃莱娜-沃塞尔夫人。” “她有何打算?” “找我谈话……她就在前厅。” “您不去见她吧。” “恰恰相反。” 他按铃招呼接待员。 “请这个人进来……你,古莱尔,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不过你别走远。” 勒诺曼先生梳理了一下鬓脚两边的灰白头发,放下了衣袖。 “着装整齐,罗平。夫人就是夫人。” 埃莱娜站到了门口。勒诺曼先生站起身,给她指了一张扶手椅。 她以一种天生的优美姿势坐了下来。勒诺曼紧张地注视着她。她只有四十来岁……一张漂亮的、很匀称的脸,罩在面纱的下面……浓密的金发,宽大的帽子勉强把它罩住……阴郁的眼神流露出焦躁不安和惊恐。她显得羞怯、无自卫能力,并且泪水盈盈。 “请不要激动,夫人。”勒诺曼先生轻柔地说道,“我很清楚您为什么要见我。” “为我的儿子。”她嗫嚅道。 突然,她俯过身来,倚在办公桌边。 “他是清白无辜的,我敢起誓。先生,请理解我……您应该相信我,因为我非常了解奥利维埃……他待我这么好。他总是避免那些令我不快的事情。那么,假定这罪行……不,绝不可能。我知道我是怎样把他哺养大的。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那么,请把他还给我……您只要说一句话就行啦。您很强大,你们。而我则只有他一个人……请听我说,先生……” 她现在开始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勒诺曼先生围着自己的办公桌转着圈。然后,他拖过一把椅子来,坐在了她的旁边。 “好啦,夫人。镇静一点。您的儿子被逮捕,是因为有对他不利的可靠的推断。不过没有人对他始终抱敌对的态度。调查才刚刚开始。谁也无法预测它的结果。” 她把面纱撩起一半,从包里取出一条手帕,擦着眼睛。 “我们平心静气地,像朋友一样地谈一谈。”勒诺曼先生说,“要知道女人的眼泪总是很折磨人的。您总不会不知道您的儿子爱上了奥贝尔特夫人吧?” “是的。我曾是奥利维埃最知心的人。他从来不向我隐瞒,他被这个女人深深迷住了,就是他在骑马场认识的这个女人。我曾试图与这种情感做斗争,可是您也知道,这些年轻人是怎么个样子。奥利维埃总是易于冲动的……就像他的父亲。” 勒诺曼先生觉察出了某种迟疑。他想再深一步了解情况。 “你们分手了,我想。” “是的。我丈夫去世了,自从……这是一个具有很多优秀品质的人,唯独缺少的就是良心。而我始终担心我的儿子会像他。这就是当奥利维埃开始向我讲起这个女人时,我为什么会发抖的原因。” 她是带着极大的愤慨讲这句话的。 “您反对她?”勒诺曼先生问。 她先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表示了肯定。 “我无法原谅她煽动起这暧昧的友谊。她看得很清楚,奥利维埃是个新手,是一个天真的孩子。肯定是这种纯真令她感兴趣。她曾经从我这里把他夺走了……现在又轮到您把他从我这里夺走了。” 她大哭了起来。尽管勒诺曼先生对她说了许多的安慰话,但她还是很明显地感到失望。一个可怜的女人独自一人无力地抗争着。她的直率和由衷到了毫无保留的程度。她抓住了勒诺曼先生的手。 “他们想让我死。”她说,“就是这样。我妨碍了你们,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儿子。你们要让他来为别人付出代价,为那杀害了奥贝尔特的肮脏的政治付出代价。” “请您住口。”勒诺曼先生急切地制止道。“我不能阻止法律去行使它的职权。不要强我所难。但是我向您保证,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也不会对无辜的人定罪的。好啦。” 她心不在焉地听他说着。他明白,虽然她对他寄予厚望,敢于尝试着让他的自尊心不得不经受严峻的考验,但是现在她彻底地失去信心了,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让人把您送回家吧。”他建议道。 “噢,不!”她喊道,“千万别这样做。” 她站起身来,带着一种她根本就不想掩饰的敌意望着他。 “您跟他们是一伙的。”她说,“你们一块反对我。我们只有去死了。” 勒诺曼非常伤心。如何才能使这位如此激动的女人平静下来呢?向她许诺什么?总之,她儿子可能是有罪的,装出打定主意的样子显然是很不谨慎的。可是没有一句安慰鼓励的话就让她走,这又令他十分不安。他不得不表现出冷漠,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下定决心要把奥贝尔特这个案子一步步地搞到底。“我要看到她有朝一日会笑起来。”他一边想着,一边把她送到门口。他向她伸出手去。她装做没看见的样子,走了出去。勒诺曼先生立即叫来了古莱尔。 “你跟着她。” “为什么?” “因为她现在完全消沉了。” “您担心……” “我没有时间向你解释。快去,如果她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马上打电话给我,我不会离开的。” 勒诺曼先生回来坐到办公桌前。他面前有一堆报告要看,一堆信要签字,但是这种官僚工作,在眼下,已经超出他的能力所及了。他推开这些纸张,双肘撑在桌上,双手抱着脑袋。他像过电影一样看到了,从前一天开始的游行的队伍,以不连贯的频率蠕动着。唯一把奥贝尔特的死和科萨德的死连在一起的,无疑是这位奥利维埃-沃塞尔。这一点是无法摆脱掉的。 “妈的,”他想,“我有警署和所有的警员供我支配,可是我现在却像个警探新手一样地不知所措。这就是解决了那么多棘手问题的我呀!怎么回事?谁又阻止我更深入地搜集那些我尚不知道的攻击这个小傻瓜的证据呢?他有他的母亲。这很好!这是个很具魅力的人,是的。可是,事实应该先于美貌!……尽管如此,如果是由于我的过错而使这位可怜的女人遭受不幸的话,我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的。” 他看了看摆在壁炉上的挂钟。 “五点半!怎么回事?她完全可以到家了。” 实在坐不住了,他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他不时地撩起窗帘,津津有味地看着往来穿梭的警车。然后,他又把目光盯在了钟上,接着又开始了他的自言自语。 “我很了解这一类的女人……思想非常固执。当男人不再在她们的心中占据中心地位时,那她们的中心就是孩子。她们能够奉献一切,也能因一时冲动做出各种事来……她的儿子被捕,她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活下去了。尤其是,在她本人内心深处,也不能完全肯定自己儿子的清白无辜。妈的!六点钟了!古莱尔失去了她的踪迹,再也不敢告诉我了。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勒诺曼跳了起来。 “喂……是你吗……可是,你在干什么?” “我在跟踪,首长。这个小妇人,她真的不知道疲倦。您想听我告诉您她走过的路线吗?” “你是想嘲笑我吧?……我要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在‘商人咖啡馆’。它位于……” “我知道。在塞巴斯托波尔大道往前去。然后呢?” “她要了一杯啤酒,但没碰它。然后她又要写东西的纸和笔,可是……” “她既没写什么,也没喝什么,是吧?” “确实如此,首长。那么既然您全知道,为什么……” “你给我盯紧她。如果她在七点钟前离开咖啡馆,你就继续跟着她,而且要随时准备行动……你听到了吗?你不能丢掉她。可是,如果到七点钟她还在那儿,你就完成任务了。你这一天就算过去了。你就可以走了。” “可是。” “你不用担心。保证会有人接班的。重复一遍。” “我明白了,首长。” “还是要重复一遍。” “我跟踪她,如果她七点钟之前离开咖啡馆的话。否则,七点钟我就卷铺盖开路。” “很好。啊,如果我找不到呢?……” 勒诺曼先生挂上了电话。他心情突然开朗起来。行动!单独行动!没有比这更令人振奋的了。如果说,他有时为郁闷不乐而莫名其妙的话,那是因为他周围有太多的同事和合作者。他被迫代表某些权力,而这与他的内在性格是相抵触的。可是,对于一个晚上…… 他抓起帽子,走了出来。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在长长走廊里遇到的所有的充满敬意的问候。他穿过塞纳河,走进塞吉埃街,在一辆司机座无顶盖并与客座隔开的最新的雷诺车前停了下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见一个人。他俯下身去。 “没有什么情况吧,奥克塔夫?” “没有,老板。” “你送我去‘商人咖啡馆’,在塞巴斯托波尔大道,但是不要开得太快。我七点钟到那里就行。” 他坐进汽车,放下窗帘,马上开始动作起来。汽车很宽,改装得像一个演员的化妆室。现在他只需放下坐垫,拉开所有的抽屉,然后就剩下按照乔装改扮的要求选择化妆品了。勒诺曼先生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摘下眼镜,取下假发,擦掉画在脸上的皱纹,脱掉衣服,然后穿上一套浅色西服,这使他变得越来越年轻了。为了使自己的身影变得更加完美,他贴了一副细髭。最后又朝司机座背上的镜子看了一眼,看看自己的杰作。然后又朝镜中的自己打了个招呼。勒诺曼先生,安全局的首长,转眼间变成了活泼愉快的拉乌尔-德-利美吉男爵,娱乐场所常见的俱乐部的成员。灰色的小圆帽,灰色的手套,是对他这个人物的最后着笔。他拉起了窗帘。雨水在车窗玻璃上划出了条条水线。 “我要不要拿把雨伞?”拉乌尔借助助听器问道。 “没有必要,老板。这只不过是阵雨。” 汽车驶到了咖啡馆前面。 “你等我。”勒诺曼说道。 他在大雨中跑过马路,推开挂着响铃的门,然后环视了一下大厅。他发现了埃莱娜-沃塞尔。在厅的尽头,古莱尔焦急不安地坐着,面前摆着一杯若艾酒。他坐了下来,要了一杯柠檬汁。沃塞尔夫人没有碰她的啤酒,但是已经决定写些什么了。她头歪向一边,一副认真投入的样子,在舞动着手中的笔。古莱尔始终在盯着她。七点钟敲响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表,又等了两三分钟,因为他很自由。然后他站起身来,一个个地观察了一遍顾客,肯定是想着要交班。最后,他索性不去管了,他出去了。埃莱娜-沃塞尔仍在不停地写着。给谁写呢?给警署?给部长?给某家报社?肯定是在伸张正义,为的是向所有的人大声喊出她儿子的清白。 “写吧,我的美人。”拉乌尔在想,“这是一种解脱。然后,就上床,吃上一剂强力安眠药。明天,危机就会过去了。” 埃莱娜-沃塞尔终于完成了任务。她又重新读了一遍。 “我的天!有五六页纸。她无疑是在叙述自己的生活。啊!我真不忍心截下这封信……那又怎么办呢?” 她现在把它全都撕成了碎片,放进了自己的皮包里。然后又从垫板下抽出一张纸来,她继续写了起来。只有几行字。然后装进信封,写上地址。这一次,在桌子角上写的一张纸条,使拉乌尔警觉起来了。在焦急、惊恐和绝望的一天即将结束时,这很像是一个绝笔。她叫住一个跑堂的,后者马上给她拿来一张邮票。拉乌尔认为先走为妙。他出来上了汽车。 “你等会儿会看到一位夫人出来。你跟上她,保持二十米的距离。” “那她马上会发现我们的,老板。” “不会的。她脑袋里装了很多的事……注意看,她出来了。” 埃莱娜-沃塞尔甚至连天空都不望一眼,她在蒙蒙夜雨中走得很快。暴雨已经把街道冲洗得干干净净了。不时地,有路人在奔跑着寻找一处蔽雨的地方,他们会在她身边转一转,而她却一直往前,像个梦游者。她走下了塞巴斯托波尔大道。 “她会去找这位好心的勒诺曼先生吗?”拉乌尔在想。 在夏特莱广场,她在一个邮筒前停下来,把信塞进了邮筒。 “老板!她都淋湿了,这可怜的女人。我们能帮她做点什么吗?” “不行。现在还为时过早。继续跟上去。” 埃莱娜-沃塞尔转到梅吉斯里沿江道,穿过新桥,又走上卢浮尔沿江道,然后突然消失了。 “老板!她是从通往陡峭河岸的台阶走下去的。” “看到了。停在前面。” 拉乌尔跳到地上,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下台阶,还扭了一下脚,差一点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陡峭的河岸。但为时已晚。她刚刚跳下水去。 拉乌尔甩掉上装,跳进水中。他对各项体育运动都很谙熟。他用几个漂亮的蛙泳动作就游到了她的面前。水比较冷,水流也比较急。埃莱娜-沃塞尔已经窒息了。她在他的怀中失去了知觉,这倒为他们游回河岸提供了便利。拉乌尔不无艰难地站起身,抱着绝望者的一动不动的身体,走上台阶。 “没有头脑。”他咕哝着,“人家对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信心,于是人家也就投河了。像这样,也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啦。这过于简单了……给我打开门,牲口。抓住她的腿……如果她的胸部没有炎症的话,那她还算走运。我还担心她会干出蠢事来呢,结果她却走到了我的前面……好啦!快一点!……去圣芒德。你知道去谁家。” 拉乌尔当然在他的车里有一个急救药箱。他让可怜的女人唤了盐,再用旅行背袋把她包裹起来。她呼吸困难。两只鼻孔紧紧夹着,双眼紧闭着,她呈现给拉乌尔的是一张忧郁的面孔。他觉得自己非常无能和十分难过。眼下最紧急的是要暖和她,给她一份热饮料和让她好好睡上一觉。维克图瓦尔,他的老奶妈,会细心照顾她的。汽车很快跑完了该跑的路程,在一所前面有座小花园的小楼前停了下来。 “你!”维克图瓦尔叫了起来,“怀里还抱着个女人!” “别总是这么抱怨,我的好维克图瓦尔。” “你们从哪儿冒出来的?” “从塞纳河里。” “我的打蜡地板呀!全都弄湿了!” “在前面带路……把床上被子铺开……别为你的地板唉声叹气了,我们会把它收拾好的,别害怕。” 他把埃莱娜-沃塞尔抱进了房问。 “你让她睡觉,给她治疗,你要向我保证她的一切。” “可是她是什么人呢?” “一个可怜的女人,儿子蹲了牢房。” “就是那个可能杀了议员的小伙子?” “正是。” “我的老天!生活太悲惨了!” “我明天再来。现在,我要去弄干我自己。我也一样,我也需要换一换呀!……” 第二天九点钟,勒诺曼先生像往常一样地整理他的信件。他不时地咳上两声,含上两片药。 “感冒啦,首长?”办公室的听差问道。 “都是昨天的雨弄的。”勒诺曼先生哀怨地回答道,“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妈的!”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正拿在手中摆弄的黄信封。这是前一天沃塞尔夫人写的那封信。这就是说她在死前是要向他说些什么的。是要告诉他,他是她的死的直接责任人,或者是某些与此相类似的东西。勒诺曼先生无需打开这个信封。信封上写得很潦草的地址,足可以向他展示出可怜女人在做出最终决定时的焦虑不安。勒诺曼先生把伸向裁纸刀的手缩了回来。还有什么必要呢?他把信塞进了口袋。他并不高兴,但是却很激动,因为他不承认自己是使沃塞尔夫人的儿子受苦难的责任人,另外,也因为他希望能使沃塞尔夫人尽快恢复极好的情感。拉乌尔-德-利美古为勒诺曼先生的理由进行了辩解,所以他才满怀希望地在中午时分赶到了圣芒德。他穿戴得整整齐齐,自以为可以引起今后将受他保护的这个人的关注。从关注到友谊,只有咫尺之遥。 “嘘!”维克图瓦尔为他打开门时说道,“她正在睡觉。” 拉乌尔把她推进了厨房。 “谈谈情况。” “没有什么好谈的。”维克图瓦尔悄声说,“她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我肯定她会恢复过来的,这只可怜的小鸽子。今天早上,她喝了一碗牛奶咖啡。” “然后呢?” “然后她向我提了一些有关你的问题。” “啊!” “是的。谁救起的她……我们是不是亲戚。她在埋怨你。” “什么!这可有点过分啦。” “是的。她说你不应该插手,而且她还会去死的。” “我倒真想看一看了。我要跟她谈一谈。你去把她叫醒。” “不行。”维克图瓦尔气愤地反对着,“你真没有良心。” “好啦!别光说蠢话。” 他装出要朝门口走去的样子。 “我求你啦。”维克图瓦尔恳求道。“为什么非得让我对你百依百顺呢!在我上楼去让她准备的时候,请呆在这儿。” 很快地,天花板上响起了忙乱声,是搬动椅子的声音,还有维克图瓦尔的沉重脚步声。突然,一阵轻微的顿足声令拉乌尔心跳不已。她起床了……小壶发出叮-声……她在洗漱。那么,她已经好多了。现在,维克图瓦尔正在帮她梳头。头场戏的幕布即将拉开了。 楼梯在维克图瓦尔的重压下发出了吱嘎声。 “她在等你……但别让她太累了。” 拉乌尔轻轻把她推到一边,几大步就跨到了楼上。他发觉沃塞尔夫人蜷缩在扶手椅里,穿着维克图瓦尔的一件晨衣。她的脸上显现出刚刚经受过不幸的痕迹。他走上前去。 “拉乌尔-德-利美吉。”他自我介绍着,同时鞠了一躬。 她没有向他伸出手来。她总是觉得在敌人的包围之中,而突然闯进她的生活的这位先生只能唤起她极其有限的信任。 “我从那里经过,”拉乌尔继续说道,“您正投河。我连考虑都没考虑,就跳下水去了。” 由于她始终保持沉默,他以平和的语气继续说道: “难道我做错了吗?我向您吐露一个秘密……我也一样,我认为自已被无尽的悲痛摧垮了……我也一样,我想结束这一切……可是,我仍然活着,因为生活还是值得人们去爱的。您知道的,只有一种痛苦是无药可救的:厌世。” 他微笑着。他猜测要不惜一切代价提起她的兴趣,运用反常的手法让她分心,缩小他行动的能及范围。 “好啦!为什么像您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会想到自裁呢?……一次失败的爱情?……不,不会是吧?……是什么噩运?我会感到惊讶的。或许是一件丧事?……啊!我猜对啦。但我对此很伤心。请别勉强我……我理解您吧?突然一下子,我们感到在这个世界上形孤影单……可是有我在呀,有我。我是您的朋友。在救生者和被救者之间,必然有一种联系,真见鬼!……所以,您都告诉我吧,因为我,在此前我已经原谅了您……” 于是她开始说话了。她对一位向她俯下身来的,并且像个出色地听忏悔的神甫一样的陌生人讲述着她儿子遭受指控的两项罪行。她讲述自己的生活以及自己的不幸婚姻。 拉乌尔只打断了她一次,为的是告诉她: “您完全可以离婚呀!” “我并不愿意,是为了奥利维埃。他很爱他的父亲。” 接下来,她又抱怨起勒诺曼先生来了。 “我太天真了。他听我说了,当然啦,但是他并没有相信。其实奥利维埃什么也没干。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是事实。噢!这位勒诺曼先生真是一位冷酷无情的人。根本就不需要思考,我很快就明白了,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因为他非常能干,不对吗?” “司法部门是个庞大的机器,夫人,它只不过是一个国家机构。” “可是您,先生……假如您处在他的位置上……您刚刚听了我的陈述。您相信我吗?” “嗯……相信。”拉乌尔说,同时越来越显得尴尬。 “那么,他为什么不呢!”她大声喊道。 “这无疑是因为他掌握了我没有的资料。而且他可能不能完全自由地做决定。您对他的印象是笼统的,我向您保证。” “我认为您在为他说话。” “是的。”拉乌尔肯定地说,“因为我清楚他所处的位置。” 惊讶和责难之情在埃莱娜-沃塞尔的脸上流露出来。 “这是一次机会。”拉乌尔继续道,“我或许可以为您的儿子做些有用的事。但是不要期望过高。案件已经不在勒诺曼先生的手中,而是到了福尔默里法官的手里,很多事情也就随之改变了。然而,我知道,勒诺曼先生会听我的。我争取今天见到他。” 她抓住了他的双手,她的双颊染上了明显的羞红。 “谢谢,噢,谢谢。”她激动地说着,“您无法知道感激之情……” 突然她的脸色变得忧郁起来。 “我的天!”她喃喃道,“但愿没有这封信呀!” “什么信?” “我寄给勒诺曼先生的那封信。当我离开他的办公室时,我已经彻底绝望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我走进了一家咖啡馆。我先写了一封长信,里面都是责怪勒诺曼先生的话。我对他说,由于他的过错,我要死。您想象得到在这种情形下您头脑中能够生成的所有疯狂。但是,我还是思考了一下,这样的信会激起他的恼怒,一种会迁怒于奥利维埃的恼怒。于是,我撕掉了它,我又另写了一封,只是告诉他我要去死……” “可是您并没有死呀。”拉乌尔打断道。 “没有。” “而您害怕,当勒诺曼先生知道您还活着时,会认为您在撒谎,您跟他兜圈子,为的是救您的儿子,可是就连您都不敢肯定您儿子真的是清白的。” “是的。确实如此。” “您是想不惜一切代价地把这封信收回啦?” “是的。” “它在这里。” 他从口袋里抽出信来,把它递给了埃莱娜-沃塞尔。 “接着。”他说,“看好,它可没有开封。勒诺曼先生没有看它。” “这怎么可能呢。”沃塞尔夫人喃喃着,“怎么……” “嘘!您真的希望我来负责奥利维埃吗?那么,我请您要对我绝对地盲目服从。任何时候都不要向我提问题。绝对不要。您答应吗?” “是的。” “请您绝对相信我……也请您相信勒诺曼先生,因为您肯定会被召去见他的。” “可是……” “我说了:不要提问题。而且您也已经答应了。” 一种仍然含有的羞怯的微笑,一种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微笑,使埃莱娜-沃塞尔满脸生辉。 “您到底是什么人?”她喃喃着,“魔鬼?” “谦虚地说,应该是上帝!” 四、为时已晚 奥古斯特-奥贝尔特的葬礼,应该是最严格地在亲人和最知己的人中进行的,这是出于对形势的考虑,结果还是吸引来很多的人。弥撒是在圣奥诺雷-埃劳教堂举行的,没出任何事故。警察总署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安插了几位武装警员,以便必要时维持秩序,因为人们总有理由担心在离开教堂时,议员的追随者和未解除宿怨的政敌们会发出可怕的喊叫声和出现拥挤的场面。 勒诺曼先生站在离灵柩台不远的地方。夏洛特-奥贝尔特没有出席。人们传说她病了,但是勒诺曼先生知道她是没有勇气面对出席者的心怀恶意的目光。相反地,阿代尔-迪努阿,忠诚的女秘书,跪在跪凳上,脑袋埋在手中,好像情绪非常激动。她是在哭她的老板还是在哭自己失去的位置呢?更应该是为了她的位置!不过也许还有其它的事!其实,老姑娘不时地朝四周投去不安的目光,就好像她感觉到受监视了似的。 于是,当棺材盖上后,勒诺曼先生便溜到了距她不远的地方。他偷偷地审视着这些脸孔,不过,他认识差不多所有的跟在柜车后面行走的人。议员们、专栏编辑们和高级官员们。那么,杀人犯——假如奥利维埃-沃塞尔是清白的——会不会冒险陪伴他的牺牲者到他安息的地方去呢? 送葬的队伍走进了帕希墓地,入土安葬很快就完成了。没有演讲。死者的家庭成员不多,接受了通常的安慰后,人群便三五成群地陆续来到了出口处。 只有阿代尔-迪努阿例外。开始时,她常常停下来,观察着某些坟墓,好像她要借此参观墓地的机会审视一下某些坟墓的保护情况似的。然后,她突然离开中间的路,钻进了两座纪念碑之间,消失了。惊呆了的勒诺曼先生马上加快了脚步。她是想逃避某个人?可是,最后一批人走得很平静,已经在她前面很远了,好像对阿代尔-迪努阿小姐没有多少关注。那么,她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他来到老姑娘走过的小路转弯的地方,发现她的黑帽子放在了一个十字架的上面。她躲在一个小祭台的后面,一动不动地呆着,看上去像在为一个死者祈祷。可是,当勒诺曼先生走到她的身旁时,才明白了她是害怕。 “您没有什么不适吧,小姐?”他问道。 她吃了一惊,很有礼貌地试着微笑着。 “没有,没有……尽管激动……您知道。” “这很自然。” “况且,我不愿意见记者们。他们会候着我。自从奥贝尔特先生死后,他们不停地打扰我。我都不敢外出了。我看不出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他们或许在想,我可以向他们披露大量的事情……” “这难道不对吗?” “当然不对。如果我知道某些事情,那我会向您说的。” “您说得有道理。”勒诺曼先生赞同道。 但是与此同时,他想:“你真不会撒谎,我可怜的姑娘!你怕的绝对不是记者们。我能猜出是谁呢?因为我感觉到内中定有蹊跷。说到底,我得盯住你!” 他向她伸出胳膊去。 “跟我在一起,您什么都不用害怕了。您可以随心所欲地外出而不会遭打扰了。” 没有一名记者堵在墓地的大门口。 “您看。”勒诺曼先生说,“您的眼泪白流了。愿意我送您回去吗?” 她脸红了,嘟哝着表示感谢,最后声明她希望独自一人回去。 “这样的话……” 他向她道别,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汽车上去时,她抓住了他的衣袖。“好啦。”他在想,“她要开口说话了。” “先生……还有一句话,请您……刚刚发生的一切令我日夜不得安宁……如此的暴死。如果此种情况意外地发生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我……一个细节,一个极小的事情能让您产生兴趣,我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您?” “可是……在我办公室,小姐。如果您要警察总署,那么我会命令他们立即将情况报告我。您认为您会有事找我吗?” “哦,不。”她匆匆回答道,“这只是一种谨慎。” “很好。两个谨慎总好过一个。如果我需要奥贝尔特先生的某个情况的话,那么我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到您呢?您总在他的办公室吗?” “是的。不过您还可以给我家里打电话。” “您家?” “是的。奥贝尔特先生希望我能随时给他回话,所以他找人给我装了电话。他总是要求很严格的……可是又是如此地宽宏大度!” 她从包中取出一个记事本,一边站着写了几个字,就像是一个灵活、勤勉的女秘书,一边强调道: “我住在老暗道街,在絮斯纳,是我父母亲遗留给我的房子。” 她撕下这页纸交给勒诺曼先生,后者把它装进了自己的钱包。 “如果有人继续打搅您,请通知我。我会把事情搞好的。” 她谢过他,全身着黑,沿着灰色的正面墙壁走远了。 “我敢肯定”,勒诺曼先生自言自语道,“人家肯定以为她是新寡呢。但是你不要多久就会对熟人知己变得老成的,我的小姑娘。越早越好。因为,如果调查毫无进展的话,罗尚贝尔和他的帮手们就会找到我的头上来的。” 他真的没有弄错。到了第三天,人们把阿代尔-迪努阿的电话给他接了过来。 “喂……安全局长先生吗?” “正是的。” “我可以随便谈谈吗?” “完全可以。请吧!” “那么,好吧……前天我欺骗了您。” 她有点气急,好像刚刚跑过一样。 “并不是记者们令我害怕……喂?” “那当然,我听到了。您别着急……说得慢一点。您是伯谁呢?” 一阵沉默。 “您害怕谁?”勒诺曼先生追问道。他很难控制自己的急躁情绪。 “我……我不能在电话里告诉您。” “有这么严重?” “是的。是很严重。” “是涉及到奥贝尔特先生的死吗?” “是的……我本应该马上告诉您的……从第一天起……我不知道是什么阻止我这么做的。您还没有抓住一个人……于是,我犹豫了。可是现在我再也没有权力保持沉默了……我不愿意看到一个清白无辜的人被判刑。” “您真的是说:一个无辜的人?” “是的。” “您能肯定奥利维埃-沃塞尔是无辜的?” “是的。” “请马上到我这里来。” “马上……这不可能……但是明天……明天吧……” 勒诺曼先生在对着电话发火,试图通过长长的电话线把自己的意愿传给这个蠢女人,因为她的拖延会毁掉一切的。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因为必须要沃塞尔夫人参加我们的这次谈话。我应该告诉她,为什么我要让人怀疑她的儿子……要让她明白……” 勒诺曼先生感到她非常固执,而且粗暴地对待她是无济于事的。 “那好吧。”他说,“明天在我办公室。几点钟合适?” “四点钟,如果您有空的话。” “我会有空的。我来通知沃塞尔夫人。” “谢谢,先生……我的良心……” 勒诺曼先生挂上电话,心里十分恼火。就这样过了四天,她早就知道,可又始终保持着沉默。那么她确切地知道些什么呢?她会不会搞错呢?可是,她不会是那种夸大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以期引起重视和轰动的证人,她一定是发现了某些感到惊奇的事,而完全有可能打算出卖它,只是现在恐惧和内疚使她濒临崩溃了。 怎么办呢?如果奥利维埃-沃塞尔真的无罪,那重新进行调查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呢?当勒诺曼先生遇到障碍时,他是从来不会在它的面前徘徊驻足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它就可以被确定了。可是眼下,他还得工作到深夜。那么,就不要再来那不着边际的推理了。但是,在开始处理堆积在他面前的大堆文件之前,他写了一张明信片,为的是请沃塞尔夫人第二天在四点钟之前到他的办公室来。她将在这里认识一位肯定有办法确定她的儿子是无罪的人。他请她把回复交给信差带回。如果她同意的话,一部汽车届时将等在她的家门口,就在库塞尔大道上。 负责送信的信差一个小时后回来了。 “这位夫人怎么跟你说的?”勒诺曼先生问道。 “什么也没说,首长。但是她在您的卡片后面写了一些东西。” “给我看看。” 先生: 我被您的信搅得心神不宁。我将为您使我产生希望的事得以实现而祈祷,对于您对我的痛苦和不幸的体恤,我表示最诚挚的谢意。如果我在当时,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向您说了一些有伤感情的话,我恳请您把它们忘掉。我将急切地盼着您为我约定的约会时问。愿我的小奥利维埃能尽快地回到我的身边。衷心地谢谢您。 埃莱娜-沃塞尔 “很好。你可以去了。” 可是,信差刚一关上身后的门,安全局局长就开始蹦跳了起来。肯定地,除非阿代尔-迪努阿揭露的东西不能马上提供一条新的途径,否则针对议员奥贝尔特和私人侦探科萨德的凶杀案提出的问题无疑又会被提出来。但是惟恐违犯司法规定的担心已经不再折磨勒诺曼先生了。他完全可以忘记奥利维埃-沃塞尔和他的母亲。 他母亲!……这并不十分肯定。 “好啦!总是这么不可救药,我的好人!你很愿意帮助新寡和孤儿——这只是说说而已——但需要人家以微笑回报你。你这个无赖,够啦!” 当天晚上,在皇家大街的圆形小广场,拉乌尔-德-利美吉在赌博中使庄家输了二百个路易。在早上九点钟时,他给沃塞尔夫人送去了一束玫瑰花还有他的名片。 在下午三点半钟时,勒诺曼先生指示准备汽车。我期待着什么呢?他一边自言自语道,一边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踱着步子,“可是,我像新生儿一样,既感到欣喜又非常地不安。我,罗平、利美吉、勒诺曼,我要从致敬中找出事实真相,只要阿代尔-迪努阿能够信守诺言。我所期望获得的,我所负责到底的是:我要看到微笑的埃莱娜。该死!她会赌气给我看的!拉乌尔-德-利美吉给她送去鲜花。勒诺曼给她派车去。而罗平解救她的儿子……而她的微笑呢,咳,将投向这勇敢的勒诺曼。德-利美吉男爵本人只有资格享有微不足道的谢意。他白长得这么年轻、迷人了。还是老勒诺曼,以他那棕褐色的皮肤,那副眼镜,灰白的环形卷发,还不用说他那圆圆的拱背,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他将是胜者。我嫉妒他!” 他用单脚的后跟旋转着,同时打着响指,说着: “要承认你在这方面稍逊一筹。难道是这个拉乌尔嫉妒亚森?还是亚森嫉妒拉乌尔?或者是勒诺曼先生嫉妒他们两个人!啊!我的老天!” 电话铃声响了。他心怦怦跳着,匆匆地走过去。 “喂……啊!迪努阿小姐……您显得特别激动。发生什么事啦?” “我不能来了。” “这太不严肃了。沃塞尔夫人就要来了。” “有人监视我。” “好啦,冷静一点。您是在哪儿给我打电话的?” “从我家里,在絮斯纳区。当我中午离开办公室时,我马上就感到被人跟踪了。我很害怕……” “请说准确点……您是发现有人跟在您的后面。” “是的……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 “是汽车司机?” “不是,肯定不是。应该是一个化了妆的男人。我一回到家中,就把自己关到了房里,我看到他在透过栅栏观察房子。我再也不敢出来了……您快来吧……我一定要跟沃塞尔夫人谈一谈。” “跟我描述一下您的房子。” “这是一幢带花园的小楼。当然,四周有围墙啦,但是很矮。只要一跨就可以进来。” “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个街区行人稀少。” “噢,那又怎样!房子呢?它有什么保护装置吗?” “楼下有铁护窗。我已经把它们关上了。当然还有门了。” “这是薄弱的地方吗?”勒诺曼先生在问,同时他在想象着现场的情况。在混沌的想象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幢郊区的小楼,有点孤零零地,磨石粗砂岩墙面,绿色的护窗,还有窄窄的点缀着向日葵和绣球花的花坛。 “根本不是的。”老姑娘语调十分尖厉地反驳道,“我父亲曾有一间小制锁公司,他为自己的房子发明了一种谁也无法强行打开的锁。” “很好。”勒诺曼在想,“她自己以为受到了威胁,但她还能找到出气的办法。” “谁有钥匙?” “当然是我啦。只有两串钥匙,它们全都在我的手里。” “那么,您是安全的。千万别动。如果有人敲门,不要回答。一个小时之内,我们就会赶到的。” “谢谢。” “我不允许您提心吊胆。” “我尽力去做。” 她的话语已经不那么断断续续了。她中断了通话。勒诺曼先生茫然不知所措,陷入了沉思。是否需要带上两三名警员去拦截这名可疑分子?是否只有这一个可疑的人?阿代尔-迪努阿是否头脑不清醒?她会不会莫名其妙地发疯呢?她老板的悲惨的死亡彻底摧垮了她。不!不要警员。那么带上古莱尔?也不要他。只要条件允许,勒诺曼先生喜欢单独行动。于是,他不打算告诉古莱尔,他现在对沃塞尔夫人另眼相看了。他让司机把他送到库塞尔大道。 埃莱娜-沃塞尔正在人行道上等着。她朝汽车跑过去,但是当她发现勒诺曼先生时,又吃惊地站住了。 “您?……我还以为您会在局里等我呢。” “是的。但是有个小意外。”勒诺曼先生以一种十分坚定的神情微笑着说道,“迪努阿小姐不能来。那么我们就到她那儿去。快上车。” 沃塞尔夫人坐进汽车里,坐在勒诺曼先生的旁边。 “迪努阿小姐?……她是谁?” “奥贝尔特先生的女秘书。您肯定在报纸上见到过她的名字。” “可能吧。” 勒诺曼先生用眼角打量着她。她忘记戴面纱了,而且也不想遮掩自己的焦躁不安。不过她的脸上表现出某种纯真,甚至是青春活力。生活没有使她显出苍老来。只要有点滴幸福就可以令她再现年轻姑娘的光彩。“我会把你的儿子还给你的。”勒诺曼先生暗暗许诺道,“你是对的。你太美了,致使他成了罪犯。”她一言不发。于是他俯身向前。 “再快一点。”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首长。”司机说道,“都是这些走不动的出租马车造成的!” 布瓦路特别拥挤。现在正是贵夫人们趁着大好阳光,坐着敞篷车出来散步的时候,她们中有些人还有骑士小心翼翼地陪伴着。所以,尽管不停地按喇叭,也还不得不慢慢爬行。过了入市税征收处之后,交通不那么拥挤了,汽车也开始加速了。勒诺曼先生不时地看着表。随着絮斯纳区的临近,一种沉重的不安紧紧地抓住了他。可是无论如何,阿代尔-迪努阿,把自己紧紧地关在了像碉堡一样坚固的小楼里,没有什么可害怕的。那么,为什么这样地焦躁不安呢?“难道是一种警告,”勒诺曼先生在想,“或者是一种未老先哀的征兆?” 汽车驶过塞纳河,进入了絮斯纳区。老暗道街,没有人行道,没有商店,就像是一条乡间的路。几栋简朴的房子被空旷的荒野分割开来。不时地,有猫穿过马路又躲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只是见不到一个人。 “这确实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勒诺曼先生强调道,“就是这儿。” 汽车在栅栏门前停了下来。勒诺曼先生没有弄错。房子真的是磨石粗砂岩的外墙。可是长疯了的杂草已经替代了绣球花。他帮助沃塞尔夫人下了车,又仔细地观察起现场来。围着小楼的花园处在两条街的街角,也是同样的荒芜。一道很容易翻越的矮墙,把这个地方围了起来。栅栏早就该漆了。勒诺曼先生转动了一下把手,但是门却打不开。他拉了拉门铃的绳子,但是房内没有任何反应。 “她太害怕了。”他解释着,“她在等着我们,可是却又不敢露面。活该!我们可没有时间好浪费。” 他从口袋里掏出从不离身的钥匙串,找出了一条万能钥匙。门马上顺从地开了,同时还发出了吱嘎声。一条很短的小路通向一个三级台阶。在登上台阶前,他又最后看了一眼房子的正立面。其实,楼下所有的护窗真的都是紧闭着的。在门的上方,有一扇装有彩色玻璃的窗楣。其中一块玻璃已经碎掉,还没换上新的。坏天气在墙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迹。勒诺曼先生重重地朝门上敲打了几拳。 “小姐……请开门,是我们?……勒诺曼先生……您听出来了吧……开门!” “她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埃莱娜-沃塞尔说,她已经变得脸色惨白了。 他们伸长耳朵在听,但是捕捉不到任何声音。房子里的沉寂突然让他们觉得奇怪、害怕。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勒诺曼先生强调道,“一定要进去。我还得采取非法的行动。” 在沃塞尔夫人面前采取梁上君子的行为,他感到很不自在。可是她已经惊讶得不知所措了。她靠在一面墙上,满脸憔悴,不停地低声咕哝着;“太晚了!太晚了!” 勒诺曼先生开始用他的钥匙来撬锁。然后又换另一把钥匙。很快,他就把那串钥匙的每一片都试了一遍。 “毫无办法。”他喃喃道,“她说对了。她父亲制做了一个谁都无法打开的锁。” “她已经死了!”沃塞尔夫人说。 “好啦!”他不耐烦地说道,“别老是胡说八道。您看好,没有人能强行破门而入。而且护窗都已经关得紧紧的了,所以要尊重事实。没有人能进去。” “那她为什么不回答呢?” “也许是某种不适……或者,”他也不能肯定地接着说,“在等我们时,她睡着了。” 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又喊了起来。 “迪努阿小姐!给我们开门。” 沃塞尔夫人把耳朵贴在门上,留心着极细微的声音。随后她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没有反应。”她抱怨道。 “好!呆在这儿。”他突然专横地说道,“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有办法进去的。” 罗平在勒诺曼的外表下暴露出来了。他几乎要冲上去,但是又适时地控制住了自己,而没有跑步到房子的角落去。但是当他走到墙脚时,也就加大了步幅。楼下所有的窗户都关了起来。在房子后面,还有一个也是关着的老虎窗,它是为楼梯采光用的。 “妈的!总得有个办法吧。” 他看中了花园尽头的一间附属小屋。如果能在那里找到一把镐头或铁锹,那么他就可以用它们做撬棍,就一定能用力打开楼下的某个护冒了。他跑过去,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有一架楼梯!而且还是个人字形梯子!它满是灰尘地沿墙倒放着。管它那么多呢。这个小老头以一种惊人的力量把它举起来,把它展开后,靠在了老虎窗的下面。他慢慢地朝上爬,到了上面,毫不迟疑地用肘捣了一下,把玻璃敲碎了。现在要进到里面去就如同儿戏了。 一条走廊把楼上分割成两部分,左侧是一间比较宽敞的房间,装饰得像修道院里的房间似的。这无疑是阿代尔-迪努阿的房间了。右边是一个装饰得古香古色的房间:一张大床、一只独脚小圆桌、两张坐垫已经破旧的扶手椅。显然,这是她死去的双亲的卧房。勒诺曼先生迅速地浏览了一下,全身心地搜寻着某个动静:细微声响、喘息声以及任何难以察觉的小动作。他又想起了不幸死去的科萨德的办公室,那里也是没有回答。渐渐地,他确信发生了难以想象的、荒唐的和不想发生的事情:有人闯进了这幢房子,让可怜的阿代尔永远地安静下来了。 他慢慢地走到楼下,站在小前厅的门口。窗楣处射进来的光照亮了小前厅,还在地板上投下了五颜六色的光点。两把椅子分别安放在竹制挂衣架的两侧,衣架上挂着一顶黑色帽子和一条紫罗兰色的头巾。在靠墙的半圆桌上,有一把钥匙和一只手袋。勒诺曼先生打开手袋,看到了第二把钥匙。那么,没有人为了闯进这幢房子而偷到它。 像楼上一样,两个门通向两个房间,一间屋在左边,另一间在右边。他推开了左边的那扇微敞着的门。这是一间饭厅,借着前厅射进来的光,里面显得很昏暗。勒诺曼先生走了三步,发觉脚下有一个人的身体。 他蹲下去,划燃了一根火柴。阿代尔-迪努阿侧身躺在那里,像是死了一样。一滩血在她的前胸泅开。勒诺曼先生猛地一下了站起身来。杀人犯肯定在这里,就躲在某个地方。他猛地用力推开了客厅的门。没有人。在厨房里?可是厨房是空的。厨房通向一间像是作坊的地方,里面堆满了制锁的工具。没有什么好藏身的地方。杀人凶手是穿墙而入,又跨墙而走的。可是现在绝不是双手抱头想解决办法的时候。勒诺曼先生又走进饭厅,以便更仔细地观察一下尸体。阿代尔还不会死,因为事发到现在只有一个多小时。他摸了摸她的手,吃了一惊。手是温的。“妈的!她还活着!”一秒钟也不能耽搁,他打开窗子和护窗,为的是让光线射进来。响声吸引了一直站在台阶上的埃莱娜-沃塞尔。 “怎么样?” “她受伤了。您来帮一帮我。” 勒诺曼先生又回到了前厅,拿了靠墙的半圆桌上的钥匙,毫不费力地打开了门。 “您要勇敢一些。”他说,“有人想要杀死她。厨房在最里面。您去给我找点水来。” 他跪在了老姑娘的身边,发现伤口在背部。像奥古斯特-奥贝尔特一样,她在肩胛骨之间挨了一颗子弹,而且流了很多的血。 他试着发出声音,双眼紧闭着,鼻孔也紧夹着。一条细细的红色涎水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沃塞尔夫人拿来了一只凉水瓶,勒诺曼先生涸湿了自己的手帕,然后轻轻地擦着受伤者的鬓脚和脸。 “迪努阿小姐,您听见我在说话吗?” 她吃力地睁开一只眼。她用失去理智的目光在勒诺曼先生的脸上浏览了一下,但是已经认不出他来了。她的嘴唇在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要找一位医生来。”沃塞尔夫人颤抖着声音说道。 “太晚啦!她快要断气了。递给我一个坐垫……您身后就有一个。” 他轻轻地抬起阿代尔-迪努阿的头,把它靠在垫子上。一阵-音从因痛苦而咧着的嘴里吐了出来。突然,一阵痉挛显现在她因痛苦而变了形的脸上。接着她眼睛瞪得大大地。 “悲惨。”她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她像是蜷缩起来了。 “她死啦?”沃塞尔夫人大声叫道。 “没有,还没有。” 勒诺曼先生朝没有生气的身体俯得更近了一些,喊叫着: “阿代尔……是我,勒诺曼……” 于是,像是被这急促的声音感召回了生命似的,阿代尔-迪努阿颤抖着,发出了一阵呻吟。 “谁?”勒诺曼先生继续问道,“谁?” 她做出巨大的努力,向他探出身子,好像他能为她输入她所缺少的氧气似的,然后倒了下去。 “完啦!”勒诺曼先生叹息着说。 他身后一阵轻轻的响声提醒了他。他转过身来。是埃莱娜-沃塞尔在哭。 “不要失望。”他说道,“好啦!别呆在这儿。她没有能够说出来,这是真的。但是她的死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她告诉我们,奥贝尔特的案件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的儿子呢?” “耐心一点!我们已经知道这位可怜的姑娘能够证明他是无罪的了。否则人家就不会杀害她啦。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来吧!” 他把她带到隔壁的客厅,打开护窗,让她坐到了一张长沙发上。 “好啦,振作起来。我再在房子里到处看一看,然后我们再报警。您尤其不要害怕。罪犯已经不在这里了。对这一点,请完全放心。” 行动恢复了自由之后,勒诺曼先生又回到了饭厅,他看了看四周:家具比较简朴,一个亨利二世的酒柜,装有藤垫的椅子,一只小陶锅。在壁炉的上方,是安托万-迪努阿获得的制锁大师证书,这是他在环绕法国一周之后才得到的。电话机摆在一张矮桌上,好像与这些老式装饰很不协调。在走过时,勒诺曼先生发现酒柜的所有的门都打开了。“他们搜索过了!”他在想。在继续他的巡查时,他特别查验了窗户和护窗的插销。没有任何遭破坏的痕迹。他在前厅的门口站住脚。 “总结一下。”他在想,“楼下是关得严严实实的。确实,窗楣上缺了一块玻璃。那又怎么样呢!这就出现了一个十厘米左右的开口。这一点被忽视了。同样的情况在楼上也有:无法进去……或者我没有仔细察看。” 他又上到楼上,研究起窗户来。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情况。他又仔细地查看了阿代尔的房间: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张小桌,还有几个放满了书的书架。衣柜的门半开着,小桌的一扇门也开了。这里也一样遭到了搜查。书排列得不够整齐。也许在慌乱中,有一只紧张的手把它们弄乱了?……戈蒂埃……福楼拜……雨果……都德……莫泊桑…… “这位可怜的阿代尔,她很会选她的作者。”勒诺曼先生自言自语道,“但是她本应该找其它的东西,而不是这只在壁炉上的讨厌的小钟。而这些蜡烛台,多么可怕呀!……啊!要想知道她藏了什么,我得花很大的气力!……” 他走进另一间屋子。那是路易-菲力普时代的家具。一件笨重的、关不好门的衣柜。墙上,一幅大的发黄照片中有一对夫妇。男的,短发,蓄着浓密的胡须;女的,小巧,比较漂亮,尽管巨大的发髻压在了她的头上。两个人都穿戴得很整齐,精神抖擞。这肯定是他们的结婚照。衣柜里装着床单、衣物,还能嗅到熏衣草的清香。凶手到底要找什么呢?这难以捉摸的行踪到底是哪一种类型的?它可以使奥利维埃-沃塞尔获释吗?是一份文件?是一件东西? 勒诺曼怒气冲冲地跺着脚。只要有一刻钟就够了,无需多要。如果汽车不是因为这些闲逛的车子而耽搁的话,阿代尔或许还有救。一刻钟!勒诺曼先生一动不动地呆着,在思索着。妈的!就是。只要一刻钟。这从凶手不得不仓促地搜寻就可以看得出来。即便他有更多的时间——因为他不至于忘记,在阿代尔的电话报警和警车到来之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又怎么能证明他发现了要找的“东西”呢?这件东西,阿代尔肯定是经过认真考虑后才把它藏起来的。“那么,”勒诺曼先生在想,“搜寻是一门艺术,并非为先来者所独有……我,我是知道的。可是‘另一个人’呢?当然啦!我还得再回来。现在,我应该照顾一下埃莱娜了!” 沃塞尔夫人让人看了很难过。没有一点血色,头发散乱着,她甚至连流到脸上的眼泪都不想去擦一擦。她朝勒诺曼先生投去死气沉沉的一瞥。 “一切都完了,是吧?” “不是的。根本不是的!房子已经被人搜过了,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您儿子无罪的证据就在这里……而它现在仍然在这里。我已经决心不顾一切地大干了。这个证据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尚不知道。但我还会再来,就在夜里。现在,我要向当局报告。调查应该马上开始,还要处理尸体。但是没有人会想到要搜查,因为没有人知道有东西要找。另外,搜查的人不一定能够得到它。” 她认真地在听他说着,神情非常紧张,同时在想,他是否在试着减轻地的痛苦。 “那么您呢?”她问道。 勒诺曼先生狡黠地笑了笑。 “凶手总共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且是空着手走的。而我,我只给自己三十分钟,绝不多一分钟。” “您能找到?” “我能找到。” “您能肯定吗?” “我能肯定。” 现在,她紧张地望着他,罗平都有点害怕了。他差一点忘记自己是勒诺曼先生了。“华而不实的人!”他申斥自己,“你许愿!你许愿!多蹩脚呀!她最终会明白是你把她从水里救上来的,而且你很狡猾!不过好像是你讲的大话又使她重新回到了生活中来。这一点并不好!还是有必要为此撤点小谎的。只是不要过分。还是回到你的满面皱纹的老皮老脸中去,做一个拙劣的安全局局长吧!” “您几点钟再来?”她问道。 “只要夜幕一降临……大约在九、十点钟吧。为什么要问?” 她迟疑了一下。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将非常高兴陪您一起来。” “好啦!您就别想啦!”勒诺曼先生反对着,“首先,这是绝对不合法的……” “可是……用入室偷盗者的办法进入民宅是否不合法呢?……可是,您却这样做了。” “我,这是不同的。” “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向您保证。不过一个女人比一个男人更清楚一个女人能够把值钱的东西藏到什么地方去的……再说,我有对奥利维埃有利的情感……而且,而且,我会马上知道……” 她恳求着,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温顺。可是勒诺曼先生并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他不敢告诉沃塞尔夫人的是,这次探险可能不会没有危险。其实,胆大妄为的凶手,如果他的初次搜索一无所获的话,完全能够再次到犯罪现场来的,所以一次噩遇是不能排除的。如果发生战斗的话,沃塞尔夫人将会成为一个碍手碍脚的人,一个累赘。 “我求您啦。”她说。 “算啦。”勒诺曼先生最后说.“但是有个条件:当我工作时,我不愿意有人跟脚。那么您负责警戒。到现场后我再向您解释。” “哈!”她叫了起来,“您看我还是可以干点事的吧。” 她的脸上放出光彩,令勒诺曼先生十分感动。 “我不需要您绝对地严守秘密。我可以在我的人中找出几个来跟着我,但是,经过认真思考,我更喜欢秘密行动。那么,您可千万别出卖我呀!” “噢!”她大声说着,同时带着感激之情抓着他的手,“您怎么能这么想呢?……” “这很好。”勒诺曼先生打断道,“到车里去等我吧。我得马上去打电话。” 在开始通话前,他还有点时间思考一下。 “确实,她真的很美。当心你的心思,亚森!” 五、小藏物点 勒诺曼先生亲自驾车。他开的是一辆双座的小“标致”车。沃塞尔夫人坐在他的旁边。她穿了一件深色大衣,戴了一顶把脸都遮去一半的大高帽子。已经十点半多了,汽车开得很快。勒诺曼先生的心情格外地好。他仔细地品味着这一时刻的快意、夜的温柔和这位美丽的女人的醉人之处。她现在已经对他表现出了绝对的信任。 “后来呢?”她问道。 “后来……嗯,是预审法官福尔默里先生和我的助手古莱尔警探一同到了现场,这可是一位对我忠心耿耿的小伙子。他们在搜索行迹。可是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个指纹。尸体剖验将在明天进行。杀害这位可怜小姐的枪弹很有可能与射杀另外两个人的相同。在这种情况下,您儿子的处境将是最危险的。这就是我向警署总长解释的。他很想尽快了结此案。” 汽车从布洛涅树林出来,猛地驶上了絮斯纳桥。 “当然啦,”勒诺曼先生继续说,“没有一个人能说明凶手是怎么溜进屋里去的。” “您也不能吗?” 这一发自内心的问话着实令他感动。 “我也不能!但是这个问题并不急着要解决,因为它的解决与否并不能给我们提供罪犯的身份。现在,我们有更好的事要干。” “那么对于您的福尔默里先生来说,他认为犯罪的动机是什么呢?” “他像我一样,认为有人想阻止阿代尔-迪努阿说话。这可以说是很明显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她可以抓住攻击凶手的物证,就是我们现在要去找的这一证据。” “上帝会理解您的。”沃塞尔夫人喃喃着。 这令他突然回忆起,这句话曾以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激情说出来过,什么时候?出自谁之口?……尽管它不是完全一样,但是很相近,这是一种心愿,一种祈求……他想起来了……“是克拉利斯!” “您在说什么?” “没有。我常常自言自语。” 克拉利斯-梅基,吉尔贝的母亲……这是……是的……两年前。已经!……这可怜的小伙子本可以从断头台上救下来的。可是现在,轮到奥利维埃了。而且又有了一个女人,也是完全依赖他。他的命运真奇特!…… 他减速了。街道上灯光昏暗,显得凄凄惨惨。差不多与房子正对面的地方,有一片空地,他把车倒了进去、他熄掉车灯。夜色显得很凝重。一个路灯,矗立在距阿代尔的花园不远的地方,发出幽幽的光。地方选得很好。汽车隐在了黑暗处。但是,沃塞尔大人坐到车座上,能够很好地观察到街道和房了的四周。 “从现在起,您应该特别注意。”勒诺曼先生说,“我不会离开三十五、四十分钟以上的……即便有什么意外发生。如果有人试图走进花园,您不用犹豫:您就按两声喇叭。用力按这个东西,它就在这儿,在方向盘边上。我会听到的……然后我就采取必要措施。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您尽管相信我好啦。” “您不害怕吧?” “不太害怕。” 勒诺曼先生像慈父一样地在她的手掌上拍了两下。 “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他允诺道。 小楼的护窗又都关起来了。像下午一样,他用自己的万能钥匙打开栅栏门,穿过花园门之后,他变得步履轻盈,这是当冒险行动开始时,他所特有的有效的举动。他又朝汽车方向最后看了一眼。她隐蔽得非常好。埃莱娜不会有任何危险。借助他在离开房子之前拿走的钥匙,在门厅的半边靠墙的圆桌上拿的,他进了房子,然后打开了手电筒。 “嘿,老朋友,”他在想,“人家要看你肚子里到底有什么货了。现在是十一点五分。我给你的时间是到十一点三十五分。如果你失手的话,在那个你知道的人的眼里,你就会成为一个爱吹牛的老家伙。那么,开始干吧,快一点!” 他溜进客厅,坐在长沙发上,闭上了双眼。他的脑海里已经印上了小楼的结构。他的脑海里又像看照片一样清晰地再现了每一个房问。此外,他坚持相信,阿代尔-迪努阿既然有听从指示、命令和循规蹈矩的优点,那就肯定不会太聪明。从这一点来看,必须要找到她想出来的小藏宝地。肯定是物品,否则是不可想象的,但是要找的是藏这物品的地方,这是最根本的,譬如她藏情书的地方,如果她曾经收到过的话。杀人犯只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但不知道藏东西的地方。勒诺曼先生知道藏东西的地方——这只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东西”是什么。那么他们应该是平手的。 他心里想,就从现在他沉思的客厅开始搜查。可是这个客厅,她可能是来得很少的。总之,这是她最少光顾的地方。然而,所提及的这件东西,她应该随时保证在她能经常看到的地方。那么它应该放在她呆得时间最长的地方。饭厅?……不。一个单身女人不会费力地去摆刀叉、去端盘子、拿面包,让那些面包屑漏得到处都是的。而在厨房里吃该多么随意,在一张桌子边,在火炉旁,火上还煮着东西。那么是厨房啦?……是的,有可能。或者是在迪努阿老爹的小作坊里?可是这间小作坊像是一个纪念博物馆,各类工具按尺寸大小排列,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工作台上布满了令人肃然起敬的灰尘……总之,这是一处无人碰任何东西的地方。那么,就不应该是作坊里。出于同样理由,也不会是她父母亲的房间,因为人们是不会去打搅死去的人的。剩下的就是阿代尔自己的房间了。 很显然,她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于是勒诺曼先生认定,神秘的物品不可能不在这个地方。他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二十分。很满意,他上了楼。他首先细心地挂上厚厚的窗帘,以保证外面看不到任何光亮。然后,在还没有关掉手电筒的情况下,他点燃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煤油灯。于是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在房间里转悠了起来。 “好啦,我现在是阿代尔。我干了一天的活,现在需要休息了。我做些什么呢?当然,我要躺下休息了!”他平躺在床上,交叉着手指的双手放到颈后,同时继续他的思索。 “我很舒服了。我平静下来了。东西在某个地方,在眼睛能看到的范围里。在睡觉之前我要看一会儿书,……当然啦!……我要看书!……当然啦。真是的,书呀!” 他猛地起身,用手举着煤油灯,照看书架。他差不多是充满爱意地用手抚摸着那些精装书的书脊。福楼拜……莫泊桑……雨果……突然他大声笑了起来。“十一点二十五分,女士们、先生们,我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但是有九分钟是多余的。我说什么啦,有九分半钟是多余的。我放下我的灯。手里不拿任何东西,口袋里也没有什么东西。我从书架上取下最厚的一本书:《悲惨世界》……我看到什么啦?它已经不再是一本名副其实的书了。这是一本被人掏空了一部分的书,为的是把它当成盒子用。我摇晃它。里面有东西在摇动。我打开外封面……嘿嘿!东西就在这里。谢谢你们的关心,女士们、先生们!” 他非常激奋地揭开薄薄的包裹着重物的绢纸,惊奇地发现里面是一个小盒。他把它放到灯旁看。一只鼻烟盒!这是一只鼻烟盒!勒诺曼先生拨弄了一下弹簧。小盒打开了。里面是空的。他把它关上,响声清脆。然后他在手中把它翻转过来,再翻转过去。他像一个吸鼻烟的大官一样有经验,马上就知道了这个东西的价值。这是一只金鼻烟盒,雕镂得十分精细,年代应该是第一王朝时期。这是一件收藏的精品。在盒盖上,凿刻着放隼捕猎的场面,如此真切,如此精美的杰作,令人以为是铜版画片。 “难以估价。”勒诺曼先生在想,“不过我认识一些业余爱好者,他们会疯狂地抬价的。我,就是其中的一员。可是这个鼻烟盒说明什么呢?在这里,在这寒酸的房子里,是虔诚地保存的遗馈之物?……行啦!是杀人犯寻找的‘证据’?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如果倒霉的阿代尔-迪努阿能在死前鼓起最后一点力气的话,那她将要说的不是‘多么悲惨’,而应该是‘悲惨世界’。她想以这一点指出藏物的地方和以此种方式揭露真正的罪犯。任何一个猜疑都是不可能的。是的,这只鼻烟盒,在阿代尔看来,是足可以让罪犯大吃一惊的!” 可是勒诺曼先生看不出内在的联系。它是送给奥贝尔特议员的,为了换取某些可公开承认的服务吗?或者它是送给女秘书的,为了褒奖她的某些可以利用的冒昧?也许它含有敲诈的意图?在如此多的假设中,该如何进行选择呢?如何才能找到鼻烟盒与杀人凶犯之间的联系呢? 勒诺曼先生趴到床上,因为他把鼻烟盒放到了床上,全神贯注地思索起来。一个坚定的想法鼓舞着他:残忍地杀害了阿代尔-迪努阿的人没有发现这个藏物点。现在双方是更加旗鼓相当了。从现在起…… 当他听到楼板的吱嘎声时已经太晚了。在没有来得及转过脸去看一下的情况下,他的颈部就换了重重的一下子。他一下子跪了下去,然后倒在了地板上。但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在昏过去之前,尤如在梦中时,他产生了两三个混乱的想法:杀人犯……他来了……他也……他要杀掉我…… 他再也不动了。 ……一个声音把他从昏迷中唤了过来。 “先生……勒诺曼先生……是我!” 谁,我?他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可是由于大虚弱,他无法辨别。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在额头,使他有点清醒。他睁开了双眼。 “您……埃莱娜!” “我非常害怕。” 她帮他坐起来。他轻轻柔着脖颈,感到肿胀得很厉害,而且还摸到了一手血。 “我遭了暗算,这家伙。”他低声说道,“可是我这个家伙还活着,要想干掉我还不是那么容易。鼻烟盒呢?” “什么鼻烟盒?”沃塞尔夫人十分不安地问道。“在这儿坐下。我给您捆绷带。完事,您会觉得好一些。” “当我挨打时,我正拿着一个鼻烟盒呢。” “您不要动弹,我求您啦。” “您以为我失去理智了。根本不是的。鼻烟盒到哪儿去了?” 他并不轻松地站起身来,倚靠在大衣柜上,看见了地上的用来做大棒的蜡烛台和装鼻烟盒的那本《悲惨世界》,但是鼻烟盒却不见了。他强作微笑。 “这样对待我太好啦。我警惕不够。帮我一把……” 他坐到床上,用手抚摸着脑袋。 “您不必担心。是有点痛,但是很快会过去的。您怎么想到要进房子里来的?……请坐在我的身旁,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这很简单。”沃塞尔夫人说,“我看到有个人影子出来,而且当他被路灯照见的时候……” “我知道。”勒诺曼先生打断道,“他穿着一件风衣,戴着一顶鸭舌帽,对吧?” “是的。” “阿代尔-迪努阿曾经向我描述过他。” “我马上就知道刚刚发生了某些严重的事情。于是,我就来了,而且找到了您。就是这样。” “谢谢。您表现得很勇敢。而攻击我的那个人,您还能认得出他来吗?” “我想能够。他离得较远,而且光线也暗淡。我还是认真地抓住了某些细节,他的样子已经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他比较高大,应该算比较瘦的,脸刮得光光的。” “他的年纪呢?” 她犹豫了一下。 “有可能三十五岁……四十岁吧。” “您没看到他进来?” “没有。” “那他是从另一边越墙进来的。没有任何困难,只要一跨就跨过来了。然后,他是那么匆忙地逃走,所以才选了最近的路线。现在该我来向您说说鼻烟盒了。” 他十分详细地描述了它,把《悲惨世界》这本书指给她看,同时把他的各种假说讲给埃莱娜-沃塞尔听。 “当然,您从来没有看见过它?” “从来没有。放隼捕猎,我真的被打动了。可是,既然这个人如此冒险地要夺回它去,这是否证明是他杀了奥贝尔特和那位我忘记了名字的私人侦探呢?” “我也没见到过,这是真的。” “那么……奥利维埃会被释放了?” “这将取决于福尔默里法官。不过我想阿代尔-迪努阿的被杀将会使他信服的。” “这要很久吗?” 他站了起来,下意识地照了照安装在壁炉上方的镜子。他低声抱怨起来。纱布渗出的液体已经把他的化妆弄得一塌糊涂。他的假发歪到了一边。让他呈现出一个老殖民者的黝黑的面孔的底色也开始出现条条痕迹。但是他的愤怒却本能地消了下来。他放声大笑起来,然后又走到沃塞尔夫人的面前。 “就这样,您看到我就是这副模样,您却能保持严肃的神态!您该是多么爱您的儿子!” 他摘下假发、假须,擦着脸颊。 “临时打发掉这位老好人勒诺曼先生也好。”他说,“我向您介绍拉乌尔-德-利美吉男爵。不过我们早就认识了。我们不是曾在塞纳河里见过面吗?” 他以一副顽童的滑稽相吻了吻她的手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还曾答应过男爵永不向他提问题……别这个样子,我亲爱的埃莱娜。勒诺曼和我,我们将把奥利维埃还给您。请相信我,我们两个人并不算多。” 六、誓言 一次充满激烈冲突的会议又在博沃广场举行了。会上罗尚贝尔怒气冲冲。 “这是无法容忍的。”他说,“在奥贝尔特之后,是他的女秘书。真卑鄙!您都干了些什么呀,勒诺曼?您能给我们什么样的推理呢?” “没有。”勒诺曼先生平心静气地说,“我真后悔当时发表了,就在这里,关于情爱凶杀的假设。因为现在,我们必须释放小沃塞尔。” 让-克鲁瓦兹,警署总长,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您就别做此打算了。报界将会因此而高兴得发疯的。他们正想着把我们视为无能之辈。尤其是,从今天早上起,一个新的事实……是的,我已经私下里做了准备,因为我在编辑部里有耳线……到处流传着马蒂厄-科萨德拥有某些杀人犯想要夺走的资料。您知道这些吗,勒诺曼?” “是的,总长先生。” “可是您并没有吐露过一点儿。”他怒气冲冲地回敬道。 勒诺曼先生摘下眼镜,就像他习惯于在做出重大声明时做的那样。 “当我进行某次调查时”,他强调着,“我总保持着某种撤退的姿态。但是,我从来不肯定奥利维埃-沃塞尔的有罪。我只是在此提示一下我曾表达过的保留意见。因此,我保留自己拥有的资料,它极有可能为我提供第二条路线,如果第一条走不通的话。” “嗯……您有了这第二条路线?”罗尚贝尔猛地插话进来说。 勒诺曼平静地戴上眼镜。如果单单是为了惹政界头脑们发火的话,他并非不愿意撒谎骗骗他。 “那当然啦。”他说。 “说一说!”罗尚贝尔命令道。 “请原谅……我已经说过一次了,这一次就是多余的啦。我请求您允许我按自己的意愿去进行调查。” 罗尚贝尔跳了起来。 “那您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啦?” 勒诺曼先生从他的礼服里掏出一封信,然后把它放在了桌角。 “这是什么?”内政部长问道。 “我的辞职书。” 罗尚贝尔走了几步,双手握着拳头。 “这绝不可能。”他咕哝着。 “好啦,”总长压低声音说,“理智一点。没有人要您辞职。收起这封信来。” 他强行把它塞进勒诺曼先生的口袋里。罗尚贝尔走过来站到安全局长的面前。 “好啦,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勒诺曼先生,有一阵子,在慢慢品尝自己的胜利喜悦,然后谦逊地声明道: “首先,需要辟谣。就说这些秘密文件是新闻界编撰出来的。然后,必须要福尔默里先生放弃对年轻的奥利维埃的所有起诉。最后,还要放风说调查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抓住杀人犯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假定如此,”罗尚贝尔说,“局势将会变得令人满意的。” “并非完全如此。”勒诺曼先生继续说。 “那还会有什么呢?” “我将会完全自由地行动吗?” “行。您可以。” 勒诺曼先生鞠了一躬。只是到这时,人们才表现出对他的健康的关心来。警署总长指着他的下属脖颈上的绷带问道: “您受伤啦?” 勒诺曼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有,没有。根本就没有。只是一个小疖子。我到哪儿去受伤呢。老天!” “好好治一治。” “一定。” 勒诺曼神气十足地退了出来。“如果是在剧院,我得上台谢幕三次的。我使他们改变了主意!这个罗尚贝尔!他应该在坐庄时把我吃进。可是跟他,我感到我应该小心提防。他在窥视我。只要稍有疏忽,我就会被解雇的。倒霉的是,我还没有任何线索呢。好啦!生活是美好的!” 他告诉接待人员他白天不在。现在要把古莱尔找来向他通报一下夜间冒险的结果。接着,他又改变了主意。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他的失败,尤其是勇敢的古莱尔,因为他把自己的首长视为不会犯错误和不可战胜的崇拜对象。 亚森-罗平以勒诺曼先生的相貌,居住在圣日耳曼大道的一幢豪华住宅的最高层的一套三居室的舒适公寓里。他礼貌地同女看门人打过招呼后就上楼去了。他脱掉礼服、摘下围巾和眼镜,走到窗前,在开始工作前看一看他十分熟悉的风景。他俯视大道上的细树枝条,看到圣日耳曼一德一普莱教堂和朝向塞纳河的连绵起伏的屋顶。天空湛蓝。白天天气应该是很好的。他用手指有节奏地在玻璃上敲打着。 “在获得重大发现之前,我是不会出去的。这就是我罗平的决心!” 他点燃一支雪茄烟后,坐进了一张扶手椅里。很显然,他应该从科萨德那里被盗走的资料中重新进行搜寻。这些资料,他真不该这么不重视,而只顾奥贝尔特这个案子。现在应该放弃沃塞尔这条线索,一切从零开始。于是他在想:为什么会有双重犯罪呢?这未曾谋面的杀人犯可以有干百条理由反对奥贝尔特,有千百条理由要杀害他。科萨德也会有死敌。可是要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杀死的必要性何在呢?尤其是:为什么凶犯必须在杀死奥贝尔特之后马上要杀掉科萨德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用奥利维埃-沃塞尔做这两次罪行的连接线是很显然的。但是为什么先是奥贝尔特,后是科萨德,这就值得研究了。前者的死自然要引出后者的死。这很简单,也很明了。这太简单明了了。 那么把此事倒过来看,会怎么样呢?如果科萨德是在奥贝尔特之前被杀的呢?这一新的假设并没有什么站不住脚的地方。其实尸体的解剖指出这两个人的死差不多是在同一时刻。同一时刻,也就是说是在同一时问。 “设想一下!科萨德的死在前,而奥贝尔特的死在后。那会有什么变化呢?……表面看来,没有什么不同。在这种情况下,剩下的东西与另一种情况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他在想到这句话时,并没有发现它所包含的意思,但是他的思路却渐渐地清楚了。科萨德是在对某人进行调查,而他又对这个人没给予足够的重视。然而,此人知道由科萨德获取的有关他的所有资料只能是让他难以忍受的。于是他决定让这位私人侦探安静下来,他便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在那儿,先是激烈的争论,然后就大吵起来。正直的科萨德肯定是拒绝了这个人为了让他闭嘴而给他的钱,而对方终于开枪了。 “所有这些完全可以成立。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杀人犯干了些什么呢?为了避免引起人们对他的怀疑,他取走了所有的资料。他干了所有我对奥利维埃干的一切。他也是完全遵循着这同样的目的和动机。对一个人适用的同样对另一个人也适用。凶手可能有一个文件包,或者在现场找到了一个文件包。他把资料放到里面,走了出去。哈!事情只能是这样进行的……可是奥贝尔特呢?在这个故事里,要把他摆在什么位置呢?” 为了活动一下双腿,罗平站起身来。突然,他停了下来,因为一线光明刚刚在他眼前闪现出来。奥贝尔特?真是的,这可是连小孩子都能回答出的问题呀。奥贝尔特去了科萨德那里,因为他急于要知道这“重要结果”到底是些什么,就是由私人侦探搜集到的,并在他的信中影射到的那些东西。而奥贝尔特到雷努阿尔街时,正赶上凶犯仔细地关上科萨德办公室的门,而且是用的死者的钥匙,准备赶紧逃离。 “那么两个人相互认出来了。”罗平自言自语道,“这就是联系。一位议员认识大批的人。这是他的职业!他们相互打了招呼。也许还彼此交谈了几句……然后我们的罪犯就在仓惶恐惧中走远了。这有什么呢!只要这次凶杀一暴光,奥贝尔特就会将这次相遇公布于众的。那么嫌疑犯的名字就会出现在新闻媒体之中,而科萨德的顾客,就是要了解犯罪的行为的那个人,不可能不有所表现。两个证据汇集到一起,那就是灾难了。嘿嘿,这并不是那么不合道理。为什么,真是的,我没有在一开始就想到同一个事情可能会有两种解释呢,即一个正面的和一个反面的呢?如果没有奥利维埃这小傻瓜,我不就要像愚笨的古莱尔一样地行事了嘛。 罗平走到隔壁房间,倒了杯波尔多红葡萄酒,然后慢慢地啜了起来。在思想上,他仍紧紧地跟着这位未谋面的人:从议员发现科萨德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然后回家去的时候起,他就紧紧跟着奥贝尔特。杀人犯杀害科萨德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当然还有他的遗言。现在,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杀掉奥贝尔特,以保住自己的脑袋。而有利的时机并没有栅搬来迟,议员穿过他所住的公寓大厅,打开了电梯门。他转过身去,并没有看到还有一个人。 罗平看到了这一场面,听到了这一枪声。议员倒在了电梯间。为了给人造成这是一次无耻的凶杀罪行的假象,杀人犯马上抢走了钱包…… “哎呀,是这样。他所干的这些举动正是我加到小沃塞尔头上的。我猜想,他随后就毁掉了这只钱包,甚至根本就没有打开它。对待资料,他也应该是这么处理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这是烫他手的赃物。所有这些都太好了。而且还是比较漂亮的。但是我没有能够更深入一些。因为所有现在被科萨德调查的人都成了可疑分子。那么我应该逐页研究一下这份资料,这无疑会花费我很多时问。但是我还是比罪犯要强得多。他会以为这些资料已经不复存在了。而我,我却有它的副本。他自以为平安无事了,而我则清楚地知道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那么……” 一阵门铃声把他从沉思中唤了回来。他快速地穿上勒诺曼先生的外装,走去开门。进来的是古莱尔。 “我以为能在办公室找到您的,首长。可是他们告诉我,说您已经走了。您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进来,好啦。一个很小的伤口。刚生的一个疖子。” “这是青春的象征。哈!我可从来没遇到过什么麻烦,当我生疖子时。” “请坐。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我拿到了解剖报告。阿代尔-迪努阿的肺被子弹穿透了。” “给我。” 勒诺曼先生在读法医的报告。总是那一套东西:一大串的专业词语为的是得出一个很简单的结论。不幸的姑娘是因为大量的内出血而死的。 “您注意到子弹的直径了吗,首长?” “当然啦。这颗子弹的直径跟杀害奥贝尔特和科萨德的不一样。您想吧,在他的两次凶杀行动之后,我们的人并没有得到会如此连累人的武器。他甩掉它,然后当他感到不得不消灭女秘书时,又设法弄到另外一件。” 古莱尔坐在椅子上摇来晃去。 “正是这一点我弄不懂,首长。” “什么,说确切一点。” “嗯……差不多全部不清楚。”古莱尔可怜兮兮地说。 “那是自然的。我认为,阿代尔-迪努阿掌握着奥利维埃-沃塞尔的无罪证明,但是又不知道谁是真正的罪犯。因为她好几天都在保持沉默。可遗憾的是,杀人犯已经发现她知道了部分实情。我想应该在与她接近的人中进行搜索。可是一位议员的女秘书……她应该认识大批的人。总而言之,我看不到其它的假设。而我的假设还有一个优点,它解释了杀人犯是如何进到这幢小楼的,而这幢小楼表面上看,是无人能够进去,也无人能够出来的。这简单得很。阿代尔在他出现时给他开的门。为什么?……因为她还没有怀疑到他。” “是的。”古莱尔说,“好像明白了。” “他的罪行完成后,凶犯在飞速察看了现场后走掉了,而且还随手用钥匙把门锁上了,敞开的箱柜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为这绝对是他关的门。可怜的阿代尔,其实,是被突然击毙的。她呆的地方就是她被打倒下去的地方。另外,如果她曾经移过地方的话,那她会把血流得到处都是,而她并没有这么做。” “可是,为了关上门,首长,那他必定要用两把钥匙中的一把。但是,是您亲口对我说的,昨天两把钥匙都看到了:一把在阿代尔-迪努阿的提包里,另一把在前厅靠墙的半圆形小桌上。这又如何解释呢?” “哎呀,你认真想一想。何题是如此地简单。房子像保险柜一样地关着,唯一能开门的两把钥匙都在房子里面。第一时间:阿代尔给将要杀死她的人开了门。第二时间:杀人犯匆忙搜查了现场,因为时间对他来说极为有限。第三时间:他走掉了。但是要注意:房门没有关上,我们就会发现是死者本人给杀害她的人开的门。因为他怎么可能靠自己的办法进房子呢?……你跟上我的思路了吗?” “比较远,首长。比较远!” “不会的。好吧!这很简单。凶手应该安排好,以便让警署看到房子是关着的,两把钥匙都在屋子里。为什么呢?为的是让神秘无法解开。你来了,你干预此事。如果只剩下一把钥匙,或者房门根本就没关,你马上就会明白是阿代尔开的门。那么如果是阿代尔开的门,那就说明她认识杀害她的人,就像我已经跟你说过的那样。如果她认识他,这就说明他是她的比较亲近的人,慢慢地你就会更接近事实真相了。至于你发现房子紧闭着,两把钥匙又都在旁子里面,你就会觉得一切都落空了。这一次,你的逻辑推理卡壳了。你无话可说,而凶手则可以有充裕的时间逍遥法外。” 古莱尔站了起来。 “我能开开窗户吗,首长?您让我有点头昏……我始终不明白钥匙怎么能够是凶手在出去时锁门用的,就是说当他在外面时,又进到里面去的。” 勒诺曼开了一个诚实的玩笑。 “窗楣呀,古莱尔!你忘记窗楣了。它缺了一块玻璃,而且很久了,我是这么想的。此外,在附属小屋里还有一架楼梯,凶手把梯子立在门前……” “它是从人们完全可以把手伸进去的那个洞被递进去的。” “正是。他轻松地把手伸进去……然后准确地把钥匙丢到了靠墙的半圆形小桌上,它距门还不到两米远。他完全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是他耍的一个花招。阿代尔-迪努阿是死了,可是表面看起来,没有人能够杀死她。” 古莱尔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首长,可以说,您总是让我吃惊的。当然啦,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简单。只是,我们再也没有线索了。” “您是想一下子都解决了,牲口!……让我们一切从头开始吧。你去盯住米埃特骑马场,就在拉斐尔大道。你去查看一下记事簿,上面记着它的马匹外出的日期和时间……你去查找有关夏洛特-奥贝尔特夫人的情况……你把与六月十五日有关的所有情况都记录下来……她是几点钟到的……她是否出去过……多长时间……总之,我不会去教你怎么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的!” “您认为……?” “我什么也不认为。我只知道什么都不能忽视。如果你认为某些情况值得关注的话,你就往这里给我打电话。祝你好运!” 在古莱尔走后,勒诺曼先生坐到了自己的写字台后面,把科萨德夫人交给他的文件夹摆在自己的面前。里面共有五份资料。 “相信我吧,我的老朋友科萨德。我发誓要为你报仇。我一定为你报仇……” “就是说:我为‘我们’报仇。”他修正道,同时用手抚摸著作痛的颈部。 勒诺曼先生推开资料,用手揉着眼睛。科萨德的小字,看得时间久了,还真累人。但是工作多么出色!职业道德多么强烈!现在,应该概括一下,简化一下,提炼一下,和指出基本点!勒诺曼先生从抽屉里取出几张卡片,凭着自己的印象记下了要点。 埃尔韦-达尔贝朗伯爵,距图尔二十公里的一处城堡主人。非常富有。八十二岁。鳏居很久了,只有一个继承人:他的侄孙,格雷古瓦-达尔贝朗。怀疑他。想知道这个格雷吉瓦是否配得上拥有金钱、土地、城堡(里面安息着路易十五),尤其是收藏品(油画、钱币等等)。如果他的侄孙过的是一种放荡的生活,那么宁愿把他所有的财产捐赠给国家…… 勒诺曼笑了起来:“可怜的人!……如果我凭科萨德的笔记下断言的话,这个格雷古瓦应该是一个粗俗的无赖。一个积习难改的大赌徒,债台高筑的人。他与一位风流警察了如指掌的半上流社会的女人有来往……就凭这些,伯爵还不会中风!……事态仍在发展。” 罗朗德-穆里埃夫人,也是一位十分富有的人。合同婚姻。所有财产归她所有,怀疑她的丈夫,于尔班,对她不忠。他,三十二岁。她,四十岁。他,十分英俊。她是老派的女资产阶级。一对不相配的夫妇(科萨德的结论)。如果有证据证明她的丈夫欺骗了她,她将要求离婚,那对他来说将是灾难。然而,科萨德发现于尔班-穆里埃确实有私情(看资料,跟踪报告)。一位年轻又貌美的女人。眼下还不知道名字。正在调查之中。 约瑟夫-阿塞尔曼先生。五十三岁。皮革批发商。拥有一间大公司。请人监视他未来的女婿,乔弗鲁瓦-维贝尔,三十岁。职业不明确。伊莎贝尔-阿塞尔曼,二十岁,完全被小伙子迷住了。发誓,如果她不嫁给他,她就进修道院(科萨德注:姑娘有点神经失常)。父母亲很不安,希望了解这位维贝尔,知道他的确切职业、他的出身、他的社会关系,等等。初步的调查没有什么结果。 阿德里安-维旺迪埃。墓碑商人。生意显得很兴旺,但是家庭内部装得很一本正经。独生女儿安托瓦内特,离家去跟某个马赛尔-邦达里生活在一起。问题是:这一对假夫妻如何维持生活?安托瓦内特是否缺钱?维旺迪埃夫妇准备私下里由科萨德做中间人进行干涉。 “毫无兴趣。”勒诺曼先生在想,同时停止了笔记,“这像抒情歌曲一样优美,这个忧伤的家庭不愿意丢自己的脸面!我淘汰掉它,因为要监视的人对其亲人不构成任何危险。看一下最后一个情况。” 热拉尔-莫里尼。四十二岁。桑蒂埃印刷所的主人。怀疑他的妻子有情人。两个孩子分别是十岁和十二岁。他们将从母亲身边被带走,如果离婚是由于她的过错引起的话。在今天尚不可能确定到底是热尔梅娜有罪,还是莫里尼是个着魔的大醋罐子。(科萨德注:与奥贝尔特的情况出奇地相似。) 勒诺曼先生又复读了一遍,为了概括它的要点——他很喜欢浓缩自己的思想,他写道: 四位可疑分子: 1.格雷古瓦-达尔贝朗,老城堡主人的放荡的侄孙,他应该生活在时刻担心被剥夺继承权的惊恐之中。 2.于尔班-穆里埃,如果他的妻子最终提出离婚的话,他将可能一文不名。 3.乔弗鲁瓦-维贝尔,他将于成一件漂亮事,如果他能够把伊莎贝尔-阿塞尔曼娶到手的话。 4.热尔梅娜-莫里尼的未谋面的情人(如果存在的话), 将会使她因行为不端而让她的孩子被夺走。 勒诺曼先生一直走到窗前,看着开始布满阴云的天空。现在一切就都清楚了。四个人得知——不管用什么办法——他们被科萨德监视着。四个人中的某一位,无疑,曾试图收买私人侦探,为了从他那里获得一份对自己有利的报告,结果失败了,于是就会利令智昏,开枪杀人,掳走资料……最后,就在走出这栋住宅楼时,还碰上了奥贝尔特议员。下面的事由此引发出来。凶手肯定会想象到,科萨德被消灭了,私人侦探的顾客们将会找另一位侦探。但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问。争取时间是为了…… “妈的!”勒诺曼先生咒骂着。“我就没想到这一点。脑袋上挨的这一下让我变得迟钝起来了。” 如果凶手想要争取时间,不就是为了摆脱他——或者是她——阻止其交由科萨德实施的方案吗?达尔贝朗伯爵被干掉,他的侄孙就会继承遗产;穆里埃夫人被杀,于尔班-穆里埃就会继承遗产;而莫里尼被杀,寡妇就可以留下她的孩子。因此…… 警署将会十分不安的,可是管它呢!……因此绝对有必要同时监视这些可能的罪犯,阻止他们重新行动,而且这也是为了保护同样可能的牺牲者。这就有必要认真地动员全体警力,但是勒诺曼先生知道,在高层,不会有人故意挑剔他的,因为在他对奥贝尔特的案子的最新解释里,好像不再触及到任何政治色彩。他很愿意向警署递交一份简短的报告。他将会恰到好处地谈及修改曾经不自觉地采取的措施,但是,他自然不会提及鼻烟盒。 正是这个鼻烟盒才使他的调查更富刺激性。这是不可思议的接触,非同寻常的要素,它是最直截了当地与想象挑战的。当勒诺曼先生看到这一尤物的画面时,内心深处激动异常……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感到自己是罗平。在他正在拼凑的七巧板游戏中,一定有某个位置是留给这只鼻烟盒的。可是在什么地方呢? 显然,如果有必要的话,人们总可以大力出击的。只需让报界知道情况,详细向它们描述这只鼻烟盒,请它们去发问:您认识它吗?主人保持缄默,绝不出声,但是这只鼻烟盒绝不会不为人知的。它被卖过;它也被人们参观过;它或许还在某些收藏中被提及过。回答会蜂拥而至的。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些回答不会引发一个新的轰动和公愤呢?“无论如何,”勒诺曼先生在想,“我是否知道它会不会是属于法利埃议长的呢?……那么会怎样呢!我有能力独自解开这个谜。休假到明天!今天,我已经累够了!” ……第二天,到九点钟时,勒诺曼先生又在他的办公室里露面了。他的脖颈好了许多,薄薄的绷带包着淤斑,但完全被那著名的栗色围巾遮了起来。从最勇于献身和最灵活的警探中选出的十多个人笔挺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古莱尔在汇报他对骑马场的调查情况。 “不在现场的证明是无可指责的,首长。案发的当天早上,奥贝尔特夫人是在八点半左右到的那里,她让人梳理了她的牝马,为比阿利兹的马术比赛做准备。她只是在您去找她时才出去的。” “我注意到她身边有一位骑士。”勒诺曼先生说,“她好像跟他很熟。” “她认识所有的人。我还没拿到所有经常到骑马场去的人员名单。不过会很多的,还不用说他们的朋友或者偶然光顾的参观者。这需要一定的时间,但也没有什么大用处,因为奥贝尔特夫人是与本案无关的。” “好。”勒诺曼先生简洁地说,“现在来谈一下我对你们的要求。你,古莱尔,你去监视一个叫于尔班-穆里埃的人……您,瓦尼埃,我请您注意一下叫乔弗鲁瓦-维贝尔的人……而您,马尔西安,您要盯住一位叫热尔梅娜-莫里尼的夫人。我为你们每一位准备了一个小小的记录,它能帮助你们很好地了解任务的性质,我把它交给你们。必要时,古莱尔将给你们提供补充说明。我都告诉他了。你们可以出去了。谢谢。” 剩下的是一位资历深的警探勒福尔和两位年轻人,都德维尔兄弟。 “对你们来说,”勒诺曼先生继续说,“任务就完全不同了。您要提供可靠的保护。您,勒福尔,负责穆里埃夫人,而你们二位,则分别负责约瑟夫-阿塞尔曼和热拉尔-莫里尼……这是有关的记录。完啦。家庭住址、单位地址,都有。祝你们好运。” 他并没有提及达尔贝朗老伯爵和他的侄孙格雷古瓦。这个调查,他留给了自己。他并非认为它特别棘手。只是他总是喜欢古城堡,尤其是其中藏有大量的油画和价值连城的收藏品。勒诺曼先生将以执行公务的身份去城堡。他会跟达尔贝朗伯爵长时间地交谈,与此同时,亚森-罗平的眼神也就可以迅速地清点艺术财富了。谁知道呢? 波弟戎城堡矗立在距图尔几法里的地方,在向希农方向伸延的森林的边缘。建于一四五○年,后又于文艺复兴时期扩建了大片的住宅群,于一六四○年进行过修复。它显示着各式奇特风格的交融,右翼保留着筑有雉谍的,呈中世纪样子的小塔,而西立面呈现给参观者的是精雕细琢的镂空窗户和令人想起尚博尔的烟囱的壮观的烟囱。整体非常和谐,也许是由于年代久远生成的色泽使得墙壁呈现出一种统一的呈奶色的颜色的缘故。一条非常宽阔的走道,延伸在开满鲜花的草坪之中,在绕过一个饰有希腊罗马神话雕像的大水池之后,直通到城堡。带花园的城堡被围墙环绕着,它遮住了一部分景色,不过对历史有浓厚兴趣的散步者可以驻足在这壮观的栅栏前,从那里去欣赏这古代建筑的雄伟辉煌。 勒诺曼先生是坐火车到图尔去的。然后是一种区间小火车把他一直送到邻近的村子。看门人听到了门铃的响声后,从在栅栏门的有侧,他居住的房子里走了出来。勒诺曼先生把自己的封在一个信封中的名片交给他,同时还有一笔颇为丰厚的小费,这使勒诺曼先生赢得了一个微笑和一个深深的鞠躬。 现在,勒诺曼先生等待着,看门人的身影已经远去了。伯爵应该是害怕电话的,同时还有电,因为没有一条线,电话线或电线,引到这块地方来。那么,就没有报警系统可担心。勒诺曼先生期待着能看到一只或几只看门狗。结果没看到一只狗。伯爵肯定属于旧时的小贵族地主那一类的,他细心地把防护任务交给一个忠心耿耿的看门人,可能还有一支猎枪。勒诺曼先生耐心地踱着步子。天气真好。乡间的气息很宜人。埃莱娜-沃塞尔应该为能重见儿子而沉浸在幸福喜悦之中了,很奇怪,她没有打电话来表示谢意。当看门人回来之时,勒诺曼先生正这样想着。 “是否请先生随我来。伯爵大人将见您。” 勒诺曼先生走在他的向导前面,走过长长的通道,很快便能欣赏到城堡的雄伟主体部分了。远处看不到,城堡四周还有城壕环绕着,壕里面灌满了泛着绿光的水,水里还有几只蛙在叫着。被第一个塔遮住的第二个塔耸立在眼前了。在两个塔之间,一架古老的吊桥横在城壕上。覆盖在链条上的厚厚的锈层证明人们从来就没有吊起过它。 “请走这一边。” 两个人穿过吊桥,然后是一个铺着地板石的不规则的院子。看门人打开一扇通向一间极像具有教堂混响效果的拱形大厅的门。沿着墙壁,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些保护装置,下面安有底座,负责警戒。左右两侧,有一些门,样子比较现代化。一条宽大的石楼梯建在大厅的尽头。大厅的采光是靠朝向另外某个院子的一扇尖形穹拱窗投进来的微弱光线,这是无疑的。 “我去通报一下伯爵大人。”看门人说。他总是那么有礼貌。 他在左边消失了。勒诺曼先生大跨了几步,仔细检查了大门的锁。它的外表很粗大,但是机械部分很粗糙,稍微灵活一点儿的人都能轻易地把它打开。他看完后,又悄然无声地溜回到大厅的中央。 几乎是同时,看门人出现了,并且做手势让他进去。勒诺曼先生走进的房间是一个宽敞的图书室。气势恢宏的十五、十六世纪的壁挂盖住了两面墙。在另外两面墙上,是装着珍贵的精装书的大玻璃书柜。勒诺曼先生真想走上前去,认真仔细地评价这些珍宝。可是,坐在后背很高的扶手椅里的老伯爵已经向他指了一张椅子。他确实显得年老,在一直把他裹到脚的条纹晨衣里缩成了一团。干瘪、佝偻的身体,面孔可以说是完全被无边圆帽遮到了眼睛处,里面冒出的两道白眉,显出了衰老和颓败。在反光的情况下,勒诺曼先生看不清楚他,不过他觉得辨认出了一张比八十岁的伏尔泰还要消瘦,还要皱得厉害的面孔。 “我请您原谅。”伯爵说,“我行走很困难。我们偻得厉害,以致无法向您伸过手去。不过我对您的来访很高兴。同时也非常吃惊。安全局局长先生来我家,这绝对是在意料之外的!”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一会儿尖厉刺耳,一会儿又很嘶哑,总是让人感到不舒服。勒诺曼先生朝显然有点耳聋的老人俯过身去。他根本就无意与他谈及奥贝尔特的案子以及与它有关的东西。他甚至都不愿意让他以为警方已经得知有关他侄孙的某些可疑之处了。他在努力分散伯爵的注意力,放松他的警惕。所以他的话语也就格外地彬彬有礼。 “对您说句实话,伯爵大人,我尤其想看一看这座在所有的导游书中都被提及的城堡。遗憾的是我的工作从不允许我有闲暇时间稍许偷个懒。我来的另一个理由很简单……” 勒诺曼先生停了下来,迅速地朝四周望了望。门都关得好好的。那么,他哪儿来的被观望的沉重感觉呢?是否某张壁挂的后面藏有小洞呢?还是什么地方有间谍?伯爵一只手呈筒状地放在耳朵旁,在等着下面的话。 “您肯定已经知道,”勒诺曼先生继续说,“一个私人侦探,马蒂厄-科萨德,最近被人杀害了吧?” 伯爵表示承认。 “杀他的凶手仍未被抓到。哎呀!可是人们在马蒂厄-科萨德那里找到了一大堆文件资料……里面共有一百个左右的姓名,其中就有埃尔韦-达尔贝朗,您的名字。我们必须向在这份名录中出现的每一个人质询。这是例行公事。我们对这次调查期望不高,我应该承认这一点。不过我决定亲自上门来打搅伯爵大人,主要是考虑到您的年龄和您的身份……” “这将使您的自尊心得到满足的,尊贵的老人!”勒诺曼先生这么想,“同时您也可以放心。我们都很理智,根本就不知道您委托给科萨德的任务的任何情况。现在看您的啦!如果您告诉我实情,如果您向我谈您的侄孙,我就打我的牌,我们就真的向前迈出一大步。相反地,如果您把家庭荣誉看得高于一切,那么就活该啦!我会坚持这一点的。不过您会为此而后悔的!” 勒诺曼先生又一次强烈地感到被人窥视了。然而,根据表面现象,他是独自与老人呆在一起的。是否有一条伯爵不知道的秘密通道呢?不大可能。现在静了下来。这是一种特别浓厚的宁静,它使人产生某种轻微的不安。突然,像一架生了锈的机器猛地开始摇动起来一样,埃尔韦-达尔贝朗说话了: “这是真的,安全局局长先生。我曾经是马蒂厄-科萨德的顾客。但是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甚至对这位警探至今还保留着我的地址而感到惊讶。您看……我想到了,有一阵子……在我结婚时……” 勒诺曼先生先是一惊,接着马上就有礼貌地说道: “为什么不呢,对吧?” “是不是?……我不讲出这位夫人的名字,但是我有点怀疑她的贵族头衔的正式性。所以我请科萨德做了一次秘密调查。当然,我得到了结果。这个人只是一个玩弄诡计的人。事情结果如此,我差不多已经忘掉了这段历史。您来又使我想起了它。” “老骗子!”勒诺曼先生在想,“你牢记家丑不可外扬。好吧!我也不勉强。我不愿意表现出对这故事不增加可信度而站着睡大觉。咱们谈点其它事情吧。” 于是他把话题引向了他十分熟悉的绘画上去。 “您好像十分有幸拥有勒-南的作品?” “是的。我不喜欢那些现代派画家,他们是信手涂鸦。但是我对古典派画家情有独钟。他们懂得运用颜色和图案。我还有几幅稀世珍品,尤其是一幅拉-图尔的,它确实值我报出的最高价。” “我能冒昧地请您让我拜读一下吗?” “如果我能活动的话,我会非常幸福的。过一段时间吧,您看如何?我会请您参观整个城堡的。这是值得一看的。” “换句话说,”勒诺曼先生自言自语地总结道,“只有在没有您的允许时我才可以参观它。” “偶尔,在这恢宏的大宅中,您不觉得孤单吗?”他十分友善地问道。 “孤单!”老人喊了起来,“一点儿也不。首先,我任孙格雷古瓦差不多每周都来,只要他的工作允许他这么做。” “他的工作?人们知道他的那些工作!”勒诺曼内心在笑着说。 “而且,我还有我的用人们……看门人,您已经见到了。他住在小房子里,在进门处,跟他的妻子一起。他是我的一条猎犬。在这个地方,人们都害怕他。此外,我还有一位贴身男佣,一个女厨子和一名花工。他们三个人都住在城堡里……” “请允许我再提一个问题……这一次,是以安全局局长的身份向您提出的……您采取怎样的有效措施来保护您的收藏品的?因为它们的价值是为世人所知的。” 伯爵被一阵轻咳摇撼着,不过勒诺曼先生还是马上就看出来他是在笑了。 “没有!我的用人们正当年富力强,而且我不希望有人来惹他们。” 勒诺曼竖起耳朵在捕捉着。他的灵敏的第六感官仍在使他保持着警惕。但是对什么人呢?对什么事呢?……为了不引起他的主人的猜疑,他认为该告辞了。他想,伯爵或许会挣扎着站起身来,但是后者只限于拉一下拴在距他手边不远的布条,于是一位穿着条纹背心的用人马上就回应了他,致使勒诺曼先生怀疑他就是呆在门后的。是不是他的在场令他猜疑呢? “居斯塔夫,”伯爵说,“请为先生带路。” 勒诺曼先生真恨不得半路停下来,到处搜寻一下,因为他有点困惑,而且还无法解释到底是为什么。可是居斯塔夫,一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一张被太阳晒黑的脸,迈着坚实有力的步子,丝毫没有要交谈几句的意思。他们穿过小院,越过城壕,走上了长长的通道。当看门人从他的房子里出来开栅栏门时,居斯塔夫十分有礼貌地向勒诺曼先生告了别。 于是勒诺曼先生到了街上,满脸的不高兴,满脸的失望,而且还怒气冲冲地。在发现了这一边,附近的森林的第一排村生出的枝条直接压到了围墙的顶部之后,他沿着东边墙走着。爬上这些树中的任何一棵并没有什么困难。有几米长的绳子用来保证快速退却,游戏也就能进行了。因为,现在,勒诺曼先生又名拉乌尔-德-利美吉,已经决定重返城堡了。并非他想要马上攫取世上少有的某些东西。而是一种先知要他这样做的。如果某些东西大家伙都认为值得掳走的话,他就必须制订一个方案,选择最安全谨慎的路线。看门人是用不着太害怕的,因为他住的地方离城堡较远。剩下的是居斯塔夫,刚刚为他带路的身强力壮的贴身用人和花匠。防卫力量很薄弱。说实在的,看上去没有什么可怕的。至于那个侄孙,他不是总呆在城堡里的。 “好啦!小儿科!……现在我太需要恢复一下了……我的骨节都开始生锈了。” 七、树林中的漫步 第一批报告第二天就到了。瓦尼埃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情况。马尔西安跟踪了热尔梅娜,也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勒诺曼先生报告了警署总长,并向他保证调查工作正以令人满意的方式进行着。嫌疑犯为一方面,科萨德的顾客们为另一方面,都在受着严密的监视。现在只有耐心等待了。 “不要等得太久了。”总长友好地建议道,“您是知道罗尚贝尔的。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得到结果。他每天早上都给我打电话。” 勒诺曼先生一整天都在处理日常事务,它们都已经被耽搁一段时间了。在下午快结束时,他收到了等待已久而又不敢相信的信。信中只有一句话:“谢谢,真心地!” 他把信放到自己的钱包里,多少有点感动。他还见得到埃莱娜-沃塞尔吗?她是否已经带着又回到了她身边的儿子离开了巴黎?他不无伤感地想了很长时问。他的冒险生涯不允许他就此歇手,像其他的男人那样去享受一个很平常的快乐,呆在所爱的女人身边。他总是匆匆忙忙地奔走着,被时间、被悲剧、被神秘莫测追逐着。 为了放松一下,这天晚上,他穿上礼服,以拉乌尔-德-利美吉的面貌坐到包厢里,去欣赏重新上演的《博海姆的一生》。第二天他来到办公室后,很想睡觉。但是古莱尔的一个电话使他完全清醒了。 “首长,我是从米埃特骑马场给您打电话的。” 古莱尔好像很兴奋。 “你在那里干什么?”勒诺曼先生惊讶地问道。 “是于尔班-穆里埃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您知道,就是那位妻子怀疑他逛低级下流场所才衣着讲究,他是个样子可笑的年轻人。” “是的,是他呀?我知道。怎么样?” “我跟踪他,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所有在帕希被算进去的人,所有骑马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光顾过骑马场。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吗?” “请等一等,首长。哎呀,不是的,不是这些。这位先生刚刚得到了一大笔钱,他随身带着……有三万的样子……可能还要多。我没看真切。” “哎呀!你应该好好看一看呀!” “您想……” “我就来。”勒诺曼先生决定道,“你的那位好人,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跳过了某些障碍物准备跑马了。一个照顾赛马的小孩正在为他准备另一匹马,好像他等会儿要去散步似的……去森林吧,我这么猜想。” “我一刻钟内会赶到的。无论如何设法耽搁住他。必要时,给小孩一点好处。如果他最终还是要在我到达前走掉,那么千万要盯紧他。” “可是首长,我是徒步呀。” “你跑步嘛!” 勒诺曼先生挂上电话,三步并两步地走下通往院子里的楼梯,那里停了几辆公务车。 “勒穆瓦纳,拉斐尔大街,要四挡速度。” 他把小圆帽放在身边,满意地呼出一口气来。三万法郎用来跑一圈马,这太奇怪了,真的。好啦,采取的措施开始给回报了。某些事情要爆发了。但并不是在他预料的方面,这令他有点不安。远远地,他就发现了古莱尔在人行道上,在骑马场的前面。而古莱尔则向他们打着紧急的手势。 “停到那里,勒穆瓦纳。”勒诺曼先生命令道,“我来驾车。您回警署去。天气很好。一次小小的散步不会让您不舒服的。” 所有勒诺曼先生的下属都知道他们首长的工作方法,它们常常是来得很突然的。勇敢的勒穆瓦纳下了车,一边卷着烟卷,一边看着载着安全局局长和古莱尔的汽车渐渐地远去了。 “他出发已经有两分钟了。”古莱尔解释道,“他走的絮歇大道。” 当勒诺曼先生握住方向盘后,他的手腕像骑士的马刺对马一样地令车子的机械发怒。雷诺车,尽管马力还不够大,但转眼间便驶过了大道,他们发现穆里埃正朝米埃特马场的大门口走去。勒诺曼先生减了速,满足于间隔五十米的距离跟踪这个人。穆里埃步履优雅。从他的上身和腰部随着马匹的动作而动的姿态,人们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位合格的骑士。 “说说吧。”勒诺曼先生说。 “好的,他在九点钟准时离开家门的。您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吗?” “听着,”勒诺曼先生不耐烦地说,“我们到这儿来不是猜谜语的。好啦。他去哪儿啦?” “去了圣心山。” 勒诺曼先生耸了耸肩膀。 “你能肯定?” “绝对,首长。我距他只有二十米。他拿了一包包得很仔细的东西,体积比较大。” 古莱尔叉开双手,比划着包裹的大致尺寸。 “职员掂了掂东西,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可是我呆的地方太远,无法着清是什么东西。我不愿意被他发现。然后,职员数了数钞票,看到他手指移动的样子,我才明白数目相当大。至少有一千一张的钞票三大叠。” “见鬼!还没完呢。” “我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穆里埃显得忧心忡忡,好像得到了什么坏消息似的。” “你变成根据相貌判断别人内心世界的人啦。接着说吧。” “我只是注意观察他,首长。他很不安的证据是,当他穿越马路时,他差一点被出租马车撞倒。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对他倒是一个运气,因为他马上就上了这辆车。而我,当时如果不是马上也找到了一辆车的话;就会失去他的踪影的……” “精炼一点,饶舌鬼。你们是一前一后相继来到骑马场的。” “是的。由于早上骑士和小孩子们都是不停地走来走去的,我也就变得不易被发现了。” “他把这钱交给某个人了吗?” “没有。肯定没有。他跟骑马场的主人交谈了几分钟,接着别人就给他牵来了马。他跳过几道栏杆。您能够想象得到的,首长……” “好,好。然后呢?” “那么,然后我就给您打了电话。当我再回来时,他仍然骑在马上。” “你有什么结论吗?” “没有,首长。您呢?” “他有个约会,只是他到的时间太早了。而且由于他神情太紧张,是你自己发现这一点的,他想通过消耗精力来打发时问。现在,他小跑着去赴约了,为的是把钱交给某个讹诈者。我这么猜想。” 勒诺曼先生不说话了,他全神贯注地思考起来。穆里埃走进了林子深处。可是由于他是沿着与马路平行的骑马道进去的,所以跟踪是很容易的。没有多少人。只有几辆敞篷的四轮马车、自行车,和其他一些骑手。穆里埃可能去到前面会一位女情人。可是绝不会在布洛涅的树林中把三万法郎交给一位妇女。关于讹诈者的假设似乎更加可信一些。穆里埃肯定会很紧张,因为他取这笔钱妻子是不知道的,他知道她的嫉妒心理。这不就足以证明有人在威胁他吗?人们可以随时向穆里埃夫人揭发……什么呢?那么,是她丈夫的不忠?因为穆里埃确实是有外遇。 勒诺曼先生很失望。那么奥贝尔特这个案子,是有希望的,难道就会在通奸的平庸之中无声无息了吗? 就在快要到达驯化外国动物的动物园时,穆里埃开始慢步放马了。他又朝前走了十来米,停了下来,从内口袋里取出表来看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然后转过了马笼头。他小步快跑着,与警署的公务汽车相会了。此时,勒诺曼先生终于看到了他的面孔。他马上就认出了棕色的短须、灰色的眼睛和左脸颊上的伤疤。这是那个在议员被杀的那天上午,在骑马场与奥贝尔特夫人交谈的男人。 “我们一定要跟踪到底,古莱尔。” “为什么,首长?” 勒诺曼先生不做回答。现在不是交谈的时候。要盯紧穆里埃,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勒诺曼先生猛地调转车头,结果把古莱尔甩到了车门上,跟踪又继续下去,比先前更快了一点,因为穆里埃现在在催马。有点不连贯的想法在安全局局长的脑际闪现……奥贝尔特夫人会不会重新露面?……在她与穆里埃之间是否存在着隐蔽的联系?……她是他的情妇?……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穆里埃会不会是杀人凶手呢?……难道是他夺走了资料?……那么,他准备的钱又是交给谁的呢? “我们现在到了环内湖的路了。”古莱尔说道,“我在想,他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骑士好像听到了古莱尔的这句话似的,他猛地停了下来,而且十分灵巧地翻身下了马。他抓着笼头,牵过马来,把它拴在湖畔的一棵树上。勒诺曼先生把车停在了灌木丛的阴影处,准备随时再启动。可是穆里埃此时却显得时间很充裕。他点燃一支香烟,来回踱着步子,欣赏着争抢那些游手好闲的过客扔的面包屑的鸭子。 “几点了,古莱尔?” “差四分十一点,首长。” “哈!他的约会是在十一点。” “跟谁?” “等着瞧吧。” 一辆维多利亚轿车刚刚停在湖的尽头的十字路口处。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从车里下来,她的脸完全被厚厚的面纱遮住了。两个男人贪婪地盯着她看,想认出她来。但是他们马上就承认了,他们从来就没见到过她。她沿着水边走着。突然,一个散步的人推开他坐的椅子,站了起来,跪到了她的面前。勒诺曼笑了。 “十一点!这也是爱人约会的时间。” 这一小小场面使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一小会儿。然后他们转过头去看穆里埃的那个方向。 “啊,他到哪儿去啦?”古莱尔叫了起来。 马始终拴在那里,可是骑手却不见了。勒诺曼先生怒气冲冲地推着警探。 “快,古莱尔,下车……跑步……追上他……你比我更灵活些。” 古莱尔没跑多远。在跑了几米之后,他站住了,指着一只在湖面上渐渐远去的小艇。 “他在那儿!” 勒诺曼先生看到穆里埃和一位精瘦的男人在一起,后者一边激动地说着话,一边还在划船。陌生人背对着这边。他穿着黑装,戴着一顶遮住脖颈和耳朵的-式帽子。小艇斜着离开湖岸,朝湖心小岛的尽头划去。勒诺曼先生用拳头敲打着。 “妈的,古莱尔!就差这么一分钟。我们没有想到约会会是在船上!” 小艇绕过小岛的尽头,消失了。 “咱们租一条船吧。”古莱尔建议道。 勒诺曼耸了耸肩膀。 “无法证明他们要离船上岛。他们完全可能把船泊到另一边,然后走路。那怎么找到他们呢?” “不管怎么说,我们扣住马。他肯定还得回来牵马。” “现在我关注的不是穆里埃,而是另外一个人。让我独自一人呆一会儿,好吧。你回到车上去。” 等他一个人时,勒诺曼先生开始在树荫下散起步来,他的双手背在背后。讹诈确是很明显的了:在交出钱的同时,穆里埃应该收到某件东西。如此精心安排的约会隐藏着一种交易,还包含着争吵。不然的话,穆里埃只要在相会时把钱交到陌生人的手中也就完事了。那么,谈交易吧。是关于什么题目呢?回答是肯定的。要卖的东西,应该是由科萨德建立起来的关于穆里埃的资料。如果这些资料落到他妻子的手中,穆里埃就会彻底完蛋了。他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在一连串的推理之后,一个结论呈现在了眼前:拥有这份资料的人也拥有其他人的资料。肯定是他杀害了科萨德,然后是奥贝尔特,接下来是阿代尔-迪努阿,为的是让她永远地闭上嘴。所以,这个抓不到的凶手又来到追捕他的人的鼻子底下劫持穆里埃了。早几分钟前,他就在这里。只要一小会儿的心不在焉就够了…… “真蠢,说到底!”勒诺曼先生咒骂着,“可是活该,如果没有另外一个人,我会把穆里埃关进监狱的……而且我会逼他开口说话的。” 但他马上就明白了穆里埃无法向他描述他的同伴。“另一个人”太狡猾了,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他肯定是乔装改扮的。那么以什么名义逮捕穆里埃呢?他完全有权跟他愿意跟的人一起划船呀! 古莱尔走近他的身边。 “首长,他在那儿。” 勒诺曼先生朝湖望过去,认出了穆里埃的身影。他一个人在船上。不过勒诺曼先生从来就没想过他会把陌生人带过来。 “走,到车上去等他。” 穆里埃过来得比较快,但他划得没有规律,好像心中的烦恼改变了他运动的节奏似的。他很快靠岸了,跳到了草地上,然后直接朝马跑过去。 “谈判肯定是以不愉快告终的。”勒诺曼先生强调说,“他显得不是那么精神,这就是他欺骗太太的代价。快!上马吧!” 穆里埃十分艰难地试着登上马鞍,但没有成功。他搂抱着马的颈项,然后徒步走了起来。 “我们怎么办,首长?” “我们一直护送他到骑马场。我觉得糟糕透了,我真想陪他一起走。” 穆里埃倚俯在马脖子上,好像在对牲口耳语。接着他的左手垂了下来,缰绳也松了下来。 “他怎么啦?”古莱尔咕哝道,“他喝醉了,我敢肯定。” 马熟练地沿着骑马道向前走着,但是在试图穿过草坪时,它突然停了下来,而穆里埃失去了平衡,倒到了地上。他在坡上滚了几下,便不再动了。勒诺曼先生猛地刹车,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古莱尔。他们把穆里埃平放在地上。 “没必要找医生了。”勒诺曼先生说,“他已经死了。” “您这么以为?” “看一看这浮肿的脸和开始显现出来的黑斑。这是中毒身亡。” “可是这不可能,首长。他在哪儿喝的?” “在岛上的咖啡馆,妈的。别跟我说你从来没往‘木屋’咖啡馆里伸过脚。他们是在那里谈的事,还有饮料伴着。在穆里埃稍微走神的一刹那……譬如说在谈一份资料……无疑是科萨德的调查报告了……嘿,毒药就进了杯子。在不到半个小时之内,他杀了这个人……只是,有一件事我弄不明白。穆里埃,这应该是一只下金蛋的鸡。他应该付钱,再付钱,不断地付钱才能得到安宁。谁也不会拧生金蛋的鸡的脖子的……搜搜看……里面的口袋……钱包……” “妈的!”古莱尔模仿着他老板的声调说,“钱包还在这里……” 他数了数,是三叠钱。 “三万法郎。我没有弄错。另一个人不想要他的钱。但这是无法成立的。人们要求他带三万法郎来……难道说在这最后一刻,那个人拒绝收这笔钱了吗?那么他这么容易接受别人提出的像是部分的付款,如果人家要求得更多呢?这是为什么?” “是的,古莱尔。这是为什么呢?” 两名骑士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发生事故了?”一个人问道。 “只是摔下来了。”勒诺曼先生回答道。 “没摔坏吧?” “没有,没有。” 他们道别,然后疾步小跑着远去了。 “呆在这儿。”勒诺曼先生说,“你把围观的人疏散开。我给你派人来。” 他上了车,把车一直开到警署,同时注意着交通并思考着自己的问题。因为这新的罪行比原来的更加神奇。如果凶手不是由于害怕,不是受利益驱使,那他为什么要杀害穆里埃呢?也许他不是那个假设的讹诈者?也许穆里埃的案子与其它三个案件没有任何联系? “不。”在躲一辆三轮送货车时,勒诺曼先生大声说了出来,“巧合是不存在的。四个罪行只能由科萨德的资料来负责解释。那里是解释这些案件的资料来源。一定的!……那么,现在,我让我的朋友拉乌尔-德-利美吉来谈一谈怎么样?他或许看得更清楚、更透彻一些,他!” 八、夜间行动 夜已经很深,星星闪着耀眼的光。拉乌尔-德-利美吉穿上了高尔夫的轻装:短裤和自行车运动员穿的短袜、带后腰带的外装、还有鸭舌帽。他的腰带上挂着一支强光手电筒。他脚穿橡胶底鞋,走起路来像幽灵一样地无声无息,他在尽情享受着构成乡间宁静的千百种声响。从他泊车的地方到城堡的围墙,只有两三百米的距离,他很快就走了过去。 拉乌尔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很容易地发现了他所选择的翻越地方,这是在上次拜访过达尔贝朗伯爵之后。他很快爬上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从这个观察点,他发现了看门人的屋顶。没有一丝光线。大家应该都睡着了。他把一根纤细又结实的绳子拴在越过围墙的树枝上,然后把它松开。这样,他的退路也就有了保障。他尽情地呼吸着夜间的空气。一段时间以来,他所享受的完全自由、轻松的时间,好像是对他在工作岗位上所承担的重负的一种补偿。在深夜,在他呆的树上,他用拇指顶着鼻尖,摇动其余四个指头,他这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警署的头头表示轻蔑,而且也是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强者表示轻蔑。 他抓住绳子,慢慢滑了下来。即便看门人的猎犬正在巡视,他也不应该在花园里兜圈子,而是应该在森林的那一边,那里才是偷猎者设放套索的地方。通道上空荡荡的。拉乌尔双手放在口袋里,信步朝城堡走去。巨大的繁复的坡形屋顶清晰地映现在那明亮的夜空上。所有窗户都是漆黑的。 “伯爵这两个字,应该是属于我的。”拉乌尔开着玩笑,同时想起年轻时学过的诗句。 他高高兴兴地走过吊桥,就像是要去参加娱乐活动去似的,穿过院子。照明不成问题,他马上动用自己灵巧的手指,开始摆弄锁头。早在他上次来访时,他就注意到了锁头的特性,所以特意装备了几件相适合的工具。马上,就好像是愿意做他的同谋似的,锁头打开了。 拉乌尔迅速打开手电筒,横扫了一遍保护装置、楼梯,然后步履坚定地穿过房间,走进了图书室。他的最先的想法是撩开挂毯,因为他怀疑后面有一个藏身的地方。但是他白白地触摸了一阵墙壁和玻璃柜,事情很显然。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让一个窥视他人行动的人得以藏身。那么,他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地感到有人监视他呢? 他十分困惑,打开位于壁炉旁边的那一扇门,走进一间宽敞的大厅。他觉得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他匆匆地查看了一下扶手椅、安乐椅、一副豪华的象牙国际象棋,一张绝对正宗的路易十五时代的长沙发。他吹出一个赞叹的口哨,而且在想:“我还要再来……而且我还得‘带些人来’!” 他从客厅来到桌球室,然后走进装有高大、漂亮的壁炉的餐厅。“真遗憾,无法搬得动壁炉。”他颇有兴致地在想,“我十分欣赏这文艺复兴时代的壁炉!还有这些盘子!请您俯允,伯爵大人!……”他驻足在一个年代久远的餐具柜前,小心翼翼地从摆放古陶瓷器皿的搁板上拿起一只绘着色彩已变得暗淡的紫罗兰花束的盘子。他从容地欣赏着它。“真好!真是太好啦!我认识某位亚森,如果我把这个礼品送给他的话,他会欣喜若狂的!” 他继续前行,突然照见了一幅奇特的油画。它表现的是一次捕猎场面:一只大野猪跪在一群狂怒的猎犬面前。野猪头已经被瞄准,野猪的獠牙愤怒地龇着,它威胁着圈成半圆形的,准备收拾它的猎犬群。它的红红的小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目光。在它的身后,是一片秋天已经落尽叶子的树林。这奇特的一幕使画面栩栩如生。为了更好地欣赏它的全景,拉乌尔向后退了几步。手电筒的光给野兽的眼睛增添了难以置信的野性和凶残。它好像就要从画框里跳出来似的。 拉乌尔试着在油画的右下角辨认出画家的姓氏,可是字母在斜向光的照射下变得模糊难辨。还得站到一把椅子上才能认出它来。拉乌尔把手伸向距他最近的一张椅子。当他想歇一下时,一个可怕的喊声响了起来,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呻吟声,它具有可怕的穿透力,就在要弱下去时,又加大了力度,表达出如此强烈的痛苦,致使拉乌尔,虽然他胆大勇敢,也感到自己脑袋上的头发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他赶紧蹲在了身旁的一张高背椅子的后面,心里怦怦地跳着,他竖着耳朵在搜索着声响。他们肯定是要来的了。这样的喊叫声肯定会把城堡里的所有居民都喊下床来的。 寂静取代了可怕的呻吟声。拉乌尔如此吃惊,他无法说出这一喊叫声是发自他的身后,在楼底下,还是发自他的头顶,在楼上的某个房问。但是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所有的人都还在睡着,好像城堡已经被它的主人们遗弃了似的。“奇怪!”拉乌尔咕哝着,“这里发生的事情可不是那么符合道德标准。我对此心中有数。”他重又站起身来,悄悄地折回去,一直来到警卫室,他随时准备看那些用人们手握武器蜂拥而来。 没有一个人!他又踮起脚尖穿过宽敞的大厅,打开另外一扇门。真妙!他的手电光把伯爵的油画长廊照亮了。这里是贵宾室,是家庭博物馆。拉乌尔尽管不想耽搁,但是好奇心把他紧紧钉在了门口。他照了照墙壁,看到显现出来的军人、行政官员、高级神职人员……的身影。 拉乌尔忘记了要谨慎、要小心,向前迈了一步,再迈一步,他嗅到了光滑地板上发出的蜡味。在右侧,他看到了一束反射光,在长沙发的上方,然后又发现了陈设各种白刃武器的盾形架,上面有宫廷剑,十七、十八世纪的长剑和猎刀。在这些刀剑中,有一个空位子。有人取走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这惊恐的喊叫声……见鬼!一个罪行刚刚结束,这是不容置疑的。拉乌尔绕过了长沙发。 尸体还在那儿摆着。是达尔贝朗伯爵。他脸朝下伏在地上,身上穿着他那件条纹晨袍,戴着他那小圆帽,帽子下面露出几缕白发,这就是拉乌尔在他活着的时候见到的样子。匕首刺在了肩胛骨之问。凶器还留在伤口处。这个脆弱的老人还能有力吼出这么怪的呻吟来,而且还传得这么远。这可能吗? 拉乌尔跪下来,扶起伯爵的上身。一个新的惊奇差点把他打蒙,如此强烈,如此难以置信,以致他松开尸体,在想自己是否在梦中。在他面前显现的这个人,并不是在几天前接待过他的那个人。 拉乌尔摘下他的小圆帽。结果帽子和它遮盖的白色假发同时都到了他的手中。死者是个秃顶。他的满脸皱纹,他那干瘪多皱的皮肤,这一切都表明了他的年龄。真正的达尔贝朗伯爵就在眼前,而且是被凶残地杀害了的。另外一个人,就是图书室里的假老人,只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者。他戴上了假发和小圆帽,穿了老人的晨袍,然后再稍微把脸部化妆了一下。由于年龄而背弯腰驼,风湿病,多么合适的托辞,巧妙地把面孔伪装起来,他成功地欺骗了来访的人。 光是这些,尚不完全。他的声音,颤抖又沙哑,使勒诺曼先生产生了一种无法摆脱的不舒服的感觉。他曾经感觉出应该有人监视着他。而这个冒名顶替的人,他应该是,而且只能是格雷古瓦-达尔贝朗,伯爵的侄孙。凭着难以想象的胆量,借助于某些相像之处,他取代了他的叔祖父,同时还在想,这个勒诺曼先生,即便他亲眼看见过老人,也还是会上当受骗的。可是为什么要上演这出戏呢?为什么这个格雷古瓦如此坚决地阻止安全局局长与老伯爵会面呢?回答是简单的:格雷古瓦很害怕他的叔祖父会向警方吐露秘密。无疑是他,从一开始,就以一种恶魔般的灵巧,在牵线、策划。他拥有了资料,但尚不知道警方已经在科萨德那里也找到了它,便在城堡里采取了警戒措施和对策,以对付来打听情况的调查者。他应该已经买通了看门人,指示他当他不在家的时候,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而当他来叔祖父家做客时,就直接把来访者带到他那里去。老人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应该是在床上度过的。那么这种取代也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拉乌尔已经习惯了快速思考和一眼即看出形势的各个方面。他感到快要接近目标了。每一个细节都有它合适的位置。假达尔贝朗伯爵不得不承认,科萨德对他来说并非陌生人。他的无稽之谈,当时想象出来的,就是那桩没有实现的婚姻,为的是解释他的名字之所以出现在私人侦探的通讯录里的原因。而且正是在这个时刻,他嗅出了迫在眉睫的危险,最终做出干掉伯爵的决定。 尽管拉乌尔总是很难被凶杀的场面所打动,但他还是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这一次,所有的秘密的关键全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而格雷古瓦-达尔贝朗不可能再走远了。但是,首先要做的事,显然是边打边撤退,以便尽快地回到勒诺曼先生的包装里去。 他熄掉手电筒,快速走过那些保护装置,它们总是那么静静地担任着警戒。门……小院……吊桥到了,就在眼前。可是不对,因为拉乌尔撞到了一堵墙上。应该再向右边走一点儿吧。不对。还是墙壁。那就再向左走?总不可能没完没了吧。 “我在做梦。”拉乌尔哈哝着,“我还是确信……”他又打开手电筒,在自己的面前扫视了一阵。 这块竖起的板子,差一点让人把它跟一堵大墙混淆起来了。……哎呀,对啦。吊桥已经升起来了。它正好嵌在了两个塔之问。任何的外逃都是不可能的了。那一阵长长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呻吟声,它曾让拉乌尔在饭厅里目瞪口呆,应该是由于费力地操纵生锈的锁链时发出来的。 凶手应该就在这里,像一只蜘蛛一样龟缩在它的网中。拉乌尔,跳了几下,又跑进了警戒室。他没有武器,但是他有属于他的胆识和机敏的应变能力,它们能够让他多少次地逃脱最可怕的危险境地。他当机立断,马上穿过图书室和客厅,躲进了饭厅。它是靠三个高窗采光的。他把第一扇窗开了一条缝。但是他忘记了城壕。想要跳过它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它太宽了。游过去?可是现在是不是太晚了一点儿? 其实现在,已经有一群人到了市道上。拉乌尔看不真切他们,尽管这一小群人是由一个人提着马灯照着路的……可能是看门人的马灯。拉乌尔似乎看出了一位宪兵的皮制装备和长剑反射出来的光。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城堡将会被搜个遍的。格雷古瓦-达尔贝朗的罪恶计划就极有可能会实现。拉乌尔心悦诚服地敬佩他。敌人是下了死决心干的。他是怎么发现有人溜进城堡里来的呢?……这一点倒是不大重要。他发现了他,这就够了,而且他马上就抓住这蓦然而至的机会,杀死他的叔父,然后把尸体移到艺术品长廊,以便更好地让别人以为犯罪的目的是偷盗。然后,他把情况通报给用人们,其中一人马上跑去找就在附近的宪兵队,又让另一个人把吊桥升起来,而他本人则在等着来人。 现在,陷阶已经关起来了。宪兵们将会发现一个被匕首刺死的人,和一个带着偷盗作案工具闯进了城堡的陌生人。自我保护的方法,是大喊自己的清白无辜?…… 拉乌尔又用眼睛测量了一下他距离水面的高度。至少有三米。攀着凹凸不平的大墙溜到水里去?……不行。游水时弄出的划水声毫无疑问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再没有其它办法逃出去了。现在需要的是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地隐身。拉乌尔并没有太紧张。他有一阵子情绪激昂得有点支持不住了。但是,他喜欢的正是这样的时候,因为它赋予他生命以价值。他数着自己的心跳数。它们就像他平静地睡觉时的一样。他平心静气地做出了决定。 他知道,现在,他所能做的是什么。 这一小群人马上过来了。格雷古瓦-达尔贝朗走在前面。一个班长和三个宪兵,手里拿着枪,跟在他的后面。“猎犬”手里也拿着枪,同样地跟了过来。 “他不可能出去,”格雷古瓦强调着,“我再向你们说一遍,我告诉居斯塔夫,我叔父的贴身用人,把吊桥升起来的。这个人只有一条路:投水。但你们想得很对,我们肯定会听到响声的。” “如果要搜查整个城堡,”班长说,“那怎么干得完呢。” “您不要搞错了。很多房间都没有用,而且是空着的:只需看一眼便完事的。住了人又有家具的房间只有十二问。” “您肯定您的叔父已经死了吗?” “遗憾的是这是真的。他那么老又那么衰弱!我以为,他是在他称之为人物肖像的长廊里被杀掉的。颇受失眠之苦,他时常半夜里下楼,为了随心所欲地欣赏某些价值连城的油画。他为自己的收藏品而自豪。” “而您是怎么揣测出发生了意外事件的?” “噢,这很简单。我在床上看书。我常常看到很晚,因为我也是很难入睡。于是我听到了我叔父的下楼声。他弄出的响声不大,但是,您知道,人们可以在这样的住宅里听到所有的声响,因为回声很大。只是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害怕起来。因为他没有再上楼来。我马上想到他有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不适……或是眩晕……在他这个年纪,那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啦……我下了楼,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点一支蜡烛。我对每一级楼梯和每一个转弯了如指掌。于是我发现在图书室有灯光移动,我划燃一根火柴。我叔父躺在地上,已经死了。我绝对相信这一点。三叉型的烛台,他习惯用它,已经翻落在长沙发下面,而且已经熄灭了,也真是侥幸。我立即去叫醒了居斯塔夫和阿尔芒。然后……于是……您知道随后的事了。” 小队在塔楼前停了下来。格雷古瓦-达尔贝朗把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前,大声地喊道: “居斯塔夫!开门!是我们!” 然后他转向班长,对他说道: “我们可以弄出点响声。他肯定已经看到我们了。” 随着凄惨的响声,吊桥开始放下来了。 “居斯塔夫呆在卷扬机房里。”格雷古瓦继续说道,“在那里边,他没有什么危险,他太太呆在他们的屋子里,她也把门闩起来了。所以,你们只要看见人就开枪。你们绝不会弄错的。如果有人走动的话,那肯定是强盗。” 吊桥回到了原位,六个人鱼贯地走进了城堡。居斯塔夫跟着他们一同进了警卫室,他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短粗木棍。 班长马上进入了战斗状态。他指派一名宪兵站到大厅的入口处,显然是为了切断入室强盗的退路,同时他让人迅速介绍了一下底层各房间的布局。 “我们从肖像室开始。”他命令道。 皮靴发出的响声引起了共鸣,而且传得很远,不过谁也没有去注意它。相反地,它会让罪犯知道,所有的反抗都是无益的。这或许会迫使他缴械投降。班长拿过马灯,他第一个走了进去,照见了达尔贝朗伯爵的尸体。 “既然我们对他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在此耽搁了。在搜查完后,我们再把他放回他的房间……” 他俯下身去,看了看长沙发底下。然后他举起马灯,而所有的肖像,好像都在画框中转过脸来望着他。 “这里不可能藏人吧?” “不可能。您看得很清楚。”格雷古瓦说。 “没有秘密通道吗?好多古老的城堡都有秘密通道。”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很好。再往前面看一看。” 他们到处查看着,在图书室、在大厅、在台球室、在饭厅、在配膳室和在附属用房里,没有一个人。 “既然他没在下面,那他就一定在楼上。”班长大声叫唤着,“他总不可能挥发掉吧。” 他叫了在保护装置周围站岗的,并且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的宪兵,跟着他的所有的人开始往楼上爬。然后他在和几个房间相通的走廊入口处安插了一名卫土,便打开了右边的房门。 “我的房问。”格雷古瓦说。 他们看了一下床底下,衣橱里,还搬动了一些家具,结果一无所获。 “走廊的另一边,是我叔父的房问。” 他们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这个房间,也是一无所获。 “那他肯定在某个地方。”班长咕哝着。 “前面是朋友们来住的房问。”格雷古瓦明确道,“里面已经很久没住人了。这一边,是贵宾房。” 他打开房门,紧接着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班长把他推到一边,把马灯高高地举过头顶。灯光照到一具被放在床上的尸体。 “这个人是谁?”班长问道,他无法明白眼前的事。 “这是不可能的。”格雷古瓦嗫嚅着。 尸体只穿了一件睡袍,他的头光光的,就像是新生儿的脑袋。 “您认识他?”班长不耐烦地问道。 “这是我叔父。” “什么,您的叔父?我们刚才还看到他在下面呢。”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猛地推开他的手下,朝楼下冲去。他跑进艺术品陈列室。晨衣还在那里,还有假发和无边小圆帽,可是穿戴这些东西的人却失踪了。 “过来看一看。”他大喊道。 人们全都拥到了他的周围。大家都低下头来看那些脱下来的旧衣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在赞叹这位未谋面人的狡猾和诡诈,他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伯爵的尸体抬到楼上的房间里去,他还给自己穿上睡袍,戴上圆帽和假发,然后又以这可怜的老人倒在地上的姿势,面朝地下地趴在地上。 “真应该……真应该……”班长大声吼道,“为什么我派人去看守底层,那里除了一个死人外,没有任何人。实际上我们也许人手不足,我们这些人,为了把这个狂徒缉拿归案!” 他喘着粗气,神情沮丧地供认道: “现在已经无所事事,只好开路走人了。吊桥已经放了下来。道路已经畅通无阻了。这个魔鬼,这个人!……” ……与此同时,拉乌尔-德-利美吉已经从容地翻过了围墙,收起他的绳索,走到了自己的汽车旁。然后他吹着口哨,全速朝巴黎进发了。 这一次,勒诺曼先生又被召到了议长大人那里。警署总长和内政部长都没有参加这次谈话。罗尚贝尔总是那么目空一切,但是这次多少表现出了一点善意,这倒让他的谈话者很有点惊喜。 “我同意您的意见,”他说,“形势越来越好了。再也没有人认为奥贝尔特案件带有政治色彩了,而这绝非是一件小事。恰恰相反,所有的人都确信,现在,所有这些罪行都是相互联系着的。所有这些罪行,您听到了吗,勒诺曼?因为我算了一下,共有五起。” 他握起拳头,然后边数边伸出一个个手指来。 “奥贝尔特,一个!科萨德,两个!阿代尔-迪努阿,三个!穆里埃,四个!达尔贝朗伯爵,五个!您听明白了。五个罪行。那么警方又抓住谁了呢?没抓到一个人。警方,它在睡大觉!我十分遗憾地跟您谈及这一点,安全局长先生,你们在睡大觉!……不,请您不要辩驳!” “我什么也不说,议长大人。” “但是我看得出来,您想的东西也不少。我听到到处在吹嘘您的眼力,您的决策。那么,我就等着吧。可是并非只我一个人。新闻界也在等着。它们得到风声,我在想,怎么可能是科萨德的档案材料,而且人们在指责我们遮盖了一桩新的丑闻。您一定要记牢,勒诺曼,对于政府的政敌来说,所有能够用来指责不负责任、无能的东西,都是很好利用的。而您恰恰承认了这种无能,是吧?……” 勒诺曼先生悄悄地举起了手指,就像懒学生终于做出决定要回答问题似的。 “议长大人,我能插一句话吗?” “那么说吧!说吧!现在还为时不晚。” “如果说公众舆论沸沸扬扬,那是因为它还看不出杀人犯的犯罪动机。于是人们产生了遐想,甚至还想象这是一个可怕的团伙干的。人们又谈论起无政府主义者。可是人们又有什么不谈论的呢?……而且如果我揭露出犯罪动机,那么一切就都会变得有序了。” “那么您本人是知道这些犯罪的动机的了?” “是的。”勒诺曼先生谦和地说。 罗尚贝尔耸了耸肩,点燃一支香烟,然后做着滑稽相。 “您能够告诉我为什么同一个人会一个接一个地干掉科萨德、奥贝尔特和这个可怜的姑娘,这……阿代尔-迪努阿……然后毒死穆里埃,最后又刺死一个老好人……他可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您是在科萨德的档案里找到这些的吗?” “正是的。” 罗尚贝尔向后靠进了扶手椅中,开始笑起来。 “我亲爱的勒诺曼,在我们之间说,您并不缺乏某种胆量。” “是这样吗?”勒诺曼先生说,同时眼里流露出狡黠。 紧接着,他又变得十分严肃认真了。他靠近罗尚贝尔,继续说道: “只是,我的‘胆量’,议长大人,我会留着它在其它场合用的。杀人者遵循着一条很简单的逻辑……” “真的?” “我不禁想起穆里埃和达尔贝朗伯爵的名字出现在科萨德的卷宗里来,第一个是以被监视的身份出现的,第二个是以顾客的身份出现的。” “这有什么联系吗?” “正是的。并没有其它的联系。但需要看到的是,杀人犯在某种情况下,是为了避免遭毁灭而杀人的;而在另外一种情况下,是为了避免被送上断头台而杀人的。他之所以要杀科萨德,是为了阻止他提交出对他不利的报告;而他要杀掉奥贝尔特,则完全是为了摆脱有可能揭发他的现场见证人。” “是的。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但是还要再看远一点,议长大人。我们的罪犯担心,科萨德已死,而让人调查他的那个人还会重新来过,又去找另外一位私人侦探。这个人也应该悄悄地把他干掉。遗憾的是,如果他只是到这位最后一位受害者这里打住,他就极有可能马上遭到怀疑,根据古老的格言……” “谁做谁得利。” “正是如此。罪犯是被罪行利用的那种人。我的解决方案如下:把新的罪行纳入一个系列之中……确切地说,这一系列已经开始了……因此,我们要着手研究这些无法解释的罪行。这些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理由的罪行。” “这很有趣,”罗尚贝尔赞许道,“在听您作解释的同时,我在想穆里埃的死,在想达尔贝朗伯爵的死……” 他猛地站起身来。 “您还在等着这一系列的凶杀继续下去!如果我没理解错您的意思的话。这个疯子——因为我找不到其它的字眼——不管以什么名义,还要杀害所有那些名字出现在科萨德卷宗里的男人和女人们……请您记住,勒诺曼。光有道理是不够的。您是一个审美家。当您的推理是正确的时候——我同意您做到了这一点——您是完美的。那么,不,不。要阻止这个杀人犯继续胡作非为。” “我同意您的意见。” “那么谁能阻止他呢?” “我。” “可是您并不知道他是谁呀。” “我并没有跟您说我不知道他是谁,议长大人。” 罗尚贝尔一下子变得语塞了。 “那么?……您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还在等什么呢?” “一个证据。一个确凿的证据。您是记得的,议长大人。我们仅凭简单的猜疑就抓了小沃塞尔,而后来又不得不放掉他。新闻界对此事大做了一通文章。如果新的一次逮捕又是以不予起诉而告终的话,那么您设想一下这一次愤怒的情况吧。” 罗尚贝尔点头表示赞同。 “暴风雨会铺天盖地地向我们袭来的。” 他把一只手放到勒诺曼先生的肩上,声音柔和地说: “既然您知道罪犯……” “您想让我告诉您他的姓名,议长大人。” “我认为……” “再过一段。一旦我确信自己没有弄错的时候。” “什么时候?” “后天。” “您真让人受不了,勒诺曼。我不断地给您宽延期限。” “四十八小时之内,一切都会解决的,议长大人。” “如果您失败了呢?” “我向您递交辞呈。” 罗尚贝尔背靠在壁炉上,神情严肃地盯着安全局长的脸。 “这一次,”他说,“我会接受的。” 九、陷阱 几个小时之后,勒诺曼先生回到了自己的寓所,他确信在家里不会有人打搅他,便给“豪华”大旅馆打了电话。 “我想找格雷古瓦-达尔贝朗先生说话。很紧急。” 沉默。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问。 “喂……他在,对吧?” “是的,可是……我不知道是否……” “叫他。” 当勒诺曼先生发火时,他的声音变得这么生硬,这么专横,对方也就根本不敢再跟他争辩了。几乎是马上,他便与格雷古瓦-达尔贝朗通上了话,不过对方显得火气非常大。 “是我……达尔贝朗……您是哪位?” “我的名字对您来说并不重要。” “既然如此……” “千万别挂断。否则您会后悔的。” “说吧!……我不认为……” “您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到您的地址的吧?” “我请问您啦。” 勒诺曼先生笑了起来,他感到对方已经被他抓在手里了,而且会一直听他说完的。 “我应该向您承认,亲爱的先生,您会对我感兴趣的。所以,当我得知您于前天先坐火车去图尔,然后又回到巴黎之时……” “够啦!”格雷古瓦大声说道,“您想要干什么?” “哈!您可怜的叔父说您是个脾气古怪的人,真是没有说错!” “触到痛处了。”勒诺曼先生在想,“你意想不到吧!你开始难过了吧!” “我叔父和这事有什么相关?”格雷古瓦说道,同时声调中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自信力,“总之,您说吧。” “可是您没让我说呀!……您想,达尔贝朗伯爵是马蒂厄-科萨德的一名顾客……而这位私人侦探过早地离开了他的亲人……而且他的惨死也多少成了新闻界的话题。” “简短一点!这些和我有什么相干。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会跟我谈这个马蒂厄-科萨德。” “怎么!”勒诺曼先生故意要弄地说,“您就不想一想……好啦!考虑一下……不?那么好吧,我非常乐意把这一点告诉您:我接替了我的朋友科萨德。” “很好。恭喜啦。” “他真难对付,这个畜牲!”勒诺曼先生在想,同时他继续在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马上接着话茬说: “马蒂厄-科萨德是个很严谨的人。他对自己负责的案件都留有副本,而只有当这些卷宗的案件全部完结后,它才销毁。然而,达尔贝朗的案子并没完结,科萨德的调查仍在继续进行之中。所以,在研究我不幸的朋友留下的档案材料时,我把这份卷宗的副本拿到了手……您或许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绝对不知道。” “也好。那么我就详细地跟您说一说。达尔贝朗伯爵拥有丰厚的财产,还不要说他的城堡和他的收藏品。他希望得到保证,即他的直系遗产继承人应该配得上如此的财富。出于这个原因,他把调查工作委托给了马蒂厄-科萨德。” “可是我叔父已经死了。那么,您所有的这些无聊话……” “是被杀死的。”勒诺曼先生明确地指出,“而且恰恰是在收到科萨德准备寄给他的报告之前,只要他把有关他遗产继承人的品行的最后一批证据收集齐之后,就是说有关您的,格雷古瓦-达尔贝朗……现在,如果我的谈话令人感到难受的话,我可以挂上电话。我只要把这份报告递交给预审法官福尔默里就行了……啊!您已经知道了福尔默里先生将会对此如何感兴趣了!这份报告,其实,尽管它不完全,但绝对会对他的调查工作大有裨益的!” 又是一阵沉默,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问。勒诺曼先生觉得已经听到了对方在思索。 “喂……”格雷古瓦最终压低声音问道,“您有什么要求?” “科萨德卷宗的正本。” “这是要挟。” “噢,不。这是一笔交易。我已经接替了我朋友科萨德的工作。我在他那里找到了一套资料。做为开始,我向直接有关联的人提出建议,这难道不正常吗?如果您的叔父仍然活着的话,那我将会跟他进行交涉。遗憾的是他已经不在了……” “可以啦。您要多少?” “一文不要,现在这个时候。我想我们先认真地谈一谈。只要您没有看这些资料,您将不会被起诉。您说我的这个想法是否有道理。” “真的有此必要吗?” “确有此必要……除非您已经知道了这份文件的内容。” “您怎么会以为我知道了呢?” “就是啦……那好吧,我们今天晚上见个面。越早办越好,对不对?” “今天晚上,在哪儿?” “嗯……在马蒂厄-科萨德的办公室,在雷努阿尔街。不过,如果这个地点您不喜欢的话……” “为什么我不喜欢呢?” “真的,为什么呢?那好吧,十点钟怎么样?” “地址?” “真的!我忘记了,您不认识那里……附四十八号。在楼下。门上有一块牌子。” 勒诺曼先生放下电话,他在微笑。格雷古瓦-达尔贝朗不可能不局促不安了。因为格雷古瓦不得不落入科萨德的继任人的手中。当他把穆里埃引诱到布洛涅树林中去的时候,他承认他本人运用的计谋,而且也清楚它所产生的后果,他肯定已经陷入了绝境。 勒诺曼先生搓着双手。这一次,他实实在在地抓住了所有的线索。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棋要走了,他起草了一封给沃塞尔夫人的气压快递短信,请她于五点钟时到他办公室来,然后他就去吃饭了。几个小时之内,如此浪费笔墨的这件案子就要被侦破了。至少是在大的线索方面吧。当然,也还有些若明若暗的地方。它们也将很快明朗化的。 中饭后,他步行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吸雪茄烟时,他又想起了他的来访者。她沉浸在找回自己儿子的无限喜悦之中,是否已经把他彻底忘掉了呢?也许她会把涉及到奥贝尔特和他女秘书的死的所有东西都从记忆中抹去了呢。真的如此,那她还会愿意扮演他给她指派的角色吗? 五点整,接待员进来向他通报,沃塞尔夫人已经来了。勒诺曼先生充满年轻人的活力,跑出去接她,然后把她安排在他对面的一张扶手椅里。她面色安详,尽管仔细一看,还能透过面纱看到她那细细的不安的皱纹。 “请放心,我亲爱的朋友。”他说,“您允许我称呼您:亲爱的朋友吗?……我们不是曾经共同战斗过吗?” 她盯住他看,既感到吃惊,同时也许还觉得好玩。因为,在勒诺曼先生的外貌之下,她无疑地已经认出了德-利美吉男爵。况且,勒诺曼先生有一阵子是以他的第二个“我”在说话和行事的。 “我把您从塞纳河里救了上来,”他十分欢悦地说,“而在絮斯纳,当我在阿代尔-迪努阿家被突然袭击之后,您又给了我最初的治疗。我们已经两清了。” “请别再跟我谈这可怕的夜晚吧。”她大声说道。 他马上又变成了安全局局长。 “我们尽量少谈论它,可是我们又不得不谈一谈,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但是,首先,请告诉我一下您儿子的近况。他是否情绪已经稳定了?他又去见奥贝尔特夫人了吗?” “可怜的奥利维埃!”她可怜兮兮地说,“他真让我担心。他越是爱这个女人,他现在也就越是憎恨她。而这恰恰是他的不稳定的表现!如此急剧变化的态度!是的,当然啦,他曾试图再见她。她拒绝了。于是他发怒了。他给她写信。她又把他的信全都退了回来……” “简而言之,这是断交。” “是的,我承认我对此很满意。但我又很为他难过。我害怕这次倒霉的遭遇会在他身上留下某些印迹。此外,还有别的事情。他完全可以猜测、怀疑,难道不对吗?……他的无辜的证据并不是光明正大的,也不是最后的结论。这令他十分恼火。他时刻怀疑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甚至觉得大家总是躲开他。于是,他不再外出。他几乎不吃什么东西。” 她猛地哭了起来,然后继续道: “他早晚会大病一场的。” “如果我能提供这尚未得到的证据呢?”勒诺曼先生突然问道。 她猛地站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您能够做到这一点?” “是的,如果您真的愿意帮助我的话。” “当然啦。您所希望的一切。我听从您的吩咐。” “好。那么,请听我说。您看到了杀人凶手……您还记得您在絮斯纳负责警戒之时。在把我打昏之后,他选掉了,而您正是在他从路灯附近走过时看到他的。您向我说您会认出他来,也就是您对他留有较深的印象。那么现在呢?您对他的印象还是那么深吗?” “是的……我想。” “不要回答得太快。请您让记忆在安定的情况下工作。” “这没有必要。我会十分清晰地认出他来的。” “至少,如果他进到这里来,您会说;是他!不。不要害怕。没有人会进来的。我只是试着让您明白,您的举证将是非常关键的。” 沃塞尔夫人脸色惨白,喃喃道: “我要在法庭上出庭作证吗?” “看您想到哪儿去啦!”勒诺曼先生笑着说道,“是对我,只是对我,您只需向我提交我所期待的证据。今天晚上,我传唤了一名嫌疑犯。我肯定他是凶手。从逻辑推理上说,只能是他。可是,一个推理上的证据并非是实在的证据。所以我需要您。您是唯一看到他的证人。我把您藏在隔壁的一个房间里。透过隔壁墙上凿出的洞,您可以随心所欲地观察他。我会设法让他呆在强光之下的。您明白吧!我要您完成的实际上是一个对质的任务,是一个没有任何危险的对质、因为我的好几个警探将被安排在附近。如果您认出他来了,我就只有一个手势要做。他们会马上围捕他。但是如果您认不出他来,嗯,那就是我活该了!我的所有演绎推理将会全部崩溃,我也会因此而一蹶不振的。但我是明智的。我可以信赖您吗?” 她情绪激动地对他说: “完全可以。” “谢谢。请在边上等我一会儿。” 于是,勒诺曼先生马上作出了战斗决策。他召来古莱尔和都德维尔兄弟,向他们解释了许久他要他们做的事。从九点半钟开始,他们到雷努阿尔街集合。由于那里的光线不大强,所以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在科萨德的楼下办公室的附近找到能通车辆的大门,用来作警戒岗哨亭。时间也不会太久。从他们的藏身处,他们能清楚地看到科萨德的老办公室的亮灯的窗户。跟嫌疑犯的谈话将在那里进行。 “如果他真的是凶手,”勒诺曼先生最后总结道,“我将会把他放走,但我紧接着会把办公室的灯火关上的。你们不会弄错的。你们就朝他扑上去。注意!这个家伙很危险!” “这也允许吧?”古莱尔举起拳头说。 “别给我把他打得太厉害了。”勒诺曼先生开着玩笑说,“如果我不熄灯的话,就说明我的这位好人已经让我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了,你们就应该让他自由离去。”都德维尔兄弟俩也发表了意见,然后告辞出去了。勒诺曼先生把古莱尔留了下来。 “你赶紧去科萨德的老办公室。我要你在这间办公室和用做衣帽间的小杂物间的隔壁墙上凿一个洞。但是不要太高。沃塞尔夫人应该躲在小杂物间里,透过小洞观察我们的来访者。别在办公室里留下任何痕迹。听明白了吧?” “您就不能给我说明一下吗,首长?” “过一会儿再说……也许。” 沃塞尔夫人此时正在候见室等着被接见。勒诺曼先生去把她接了出来。 “请原谅,亲爱的朋友。我在安排对这栋房子的监视工作……现在,我带您去吃晚饭。您知道我不会丢下您不管的。尤其是在我需要您的时候,我不会让您漫无目的地去猜想和焦虑不安的。” “可是……奥利维埃呢?” “奥利维埃是个大孩子了。就让他离开妈妈一次吧。” 他带沃塞尔夫人去了巴黎中央菜市场附近的一家餐馆。那里的菜肴很可口,而且也没有什么人打扰。由于他的心情特别的好,他的思维也格外敏捷。他像专写闲话趣闻的专栏作家一样对全巴黎的头面人物了解得很多,他向他的客人讲述上流社会的那些女演员和女歌唱家的最富刺激的趣闻轶事。沃塞尔夫人渐渐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变得像年轻人一样地高兴起来。在这种气氛中,在香槟酒的作用下,在这个男人给予她的那么多、那么亲切的尊敬下有点陶醉了。当他们要走的时候,她禁不住喃喃道:“就这样结束了!” “这是您对我的极好的赞许。”勒诺曼先生说道,“但是这要看您是不是愿意陪我了。我们以后再去考虑它吧。眼下,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在等着我们。” 局里的车子停在不远的地方。勒诺曼先生握着方向盘,二十分钟之后,停在了距房子几十米的地方。都德维尔兄弟和古莱尔肯定已经躲在了附近,但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一点。勒诺曼先生从把科萨德的卷宗材料的副本放到显眼的地方开始,这也是他演的戏的一部分。然后他带着埃莱娜-沃塞尔去了小杂物问。 “只要一有人按铃,您就躲在这里……这是古莱尔凿的小洞。试一试……高度合适吗?……您尽管放心,另一侧绝对看不到。” 他们又回到了办公室。 “好啦!小洞隐在了这巨大的晴雨表的交织花体字之中……我再把灯往这边推一推……这样光线就可以全都照到椅子上了……您可以随便观察。您不害怕吧?我想不会的……我负责一切。您现在请坐。现在是差一刻十点。不会拖很长时间的。” 街区寂静冷清。只是偶尔能听到出租马车的马蹄声和汽车开过的声音,间或还有一两个迟归的行人的脚步声。 差十分十点……差五分……沃塞尔夫人在发抖,勒诺曼先生抓起她那戴了手套的手,轻轻地把它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最先觉察出了动静,尽管很轻,但这是由来人发出来的。 “他到了……过来吧。” 他把她推进小杂物间,把门关上。然后他在格雷古瓦-达尔贝朗正要按铃之时,为他打开了门。 “真准时。”他稍带讥讽地说道。 格雷古瓦-达尔贝朗尽了最大的努力才使自己没有表现出惊恐来,因为他发现敲诈者和安全局局长竟然是同一个人。但他也没有忘记要表现出第一次见到这位把办公桌前的椅子指给他的这个人。勒诺曼先生这一边,也在努力回忆那个装扮成老达尔贝朗伯爵的人的身影,就是他在城堡图书室见到的那个人。可是当时这个人戴了假发,化过妆,故意地弯着腰驼着背。尽管没有任何可怀疑之处。 “我很忙。”格雷古瓦-达尔贝朗傲慢地说,“我们尽快结束这一切吧。” “慢一点。”勒诺曼先生说,“请先对我可怜的科萨德表示一点同情吧。他就是坐在我坐的这张椅子上被杀害的……而杀害他的凶手就坐在您现在坐的位置上……多么悲惨的事呀。” “确实。”格雷古瓦生硬地说,“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勒诺曼先生打开文件夹中的第一份卷宗。 “我的朋友科萨德忠实于自己的职业道德。”他说,“这里记录下的所有情况都是无可争议的,现在我就来谈一谈它。” 他翻动着卷宗,然后继续说: “所以,当我谈到您上个月在里舍利厄俱乐部一下子就丢掉一千路易,而且至今还没有付清时,我并不对此产生怀疑。当我谈到您有大名鼎鼎的,在乱七八糟的夜总会里混日子的姬姬-波吕诺做朋友时,我认为同样是可信的。甚至,当我知道德-拉罗什-莫尔小侯爵把您从‘栀子俱乐部’里驱赶出来时……” “请您打住。” “那么我就再来谈谈您与麦尔维尔先生,这位臭名昭著的高利贷者之间的关系吧。这正如您所看到的,没有一条不是对您不利的。嗯!您的叔父死得恰是时候。还是跟我取得一致吧,亲爱的先生,如果预审法官知道了这些资料,必定会想,这一惨案不正是符合了您的利益吗。” “怎么!您居然敢影射……” “问题不在这里。我只是说我准备把这份材料让给您。可是,由于您现在很拮据,无偿还能力——因为您是这样的,不对吗?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等办完遗产继承手续后再决定价格……一个合理的价格……一个能保您平安无事的价格!” 勒诺曼先生感到了他的对手的慌乱和不安,对他的惨败感到高兴,同时还在提防着他,因为被逼到绝路上的达尔贝朗很有可能做垂死挣扎,一把抢走这份资料。别再发生意外啦。 “你在犹豫,我的好人。也许你口袋里就有武器。可是安全局局长兼敲诈者,会让你大吃一惊的!你不敢,你害怕了。你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了。如果你知道此时还有人正在查验你的身份的话,你更会急着逃跑了。可惜已经太晚啦!” “就我们二人的双方利益而言,”勒诺曼先生继续说,“请告诉您的律师加快速度。我也有债务。” 格雷古瓦-达尔贝朗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 “很快再见吧。”勒诺曼先生结束道。 格雷吉瓦走了出去,脸孔由于气愤已经扭曲了。勒诺曼先生马上去把沃塞尔夫人放了出来。 “怎么样?” “可是,并不是他!” 他差一点儿摔倒。可是,他的推理与这些事实是紧紧地贴在一起的。格雷古瓦-达尔贝朗干掉科萨德是为了掳走有关他的卷宗;然后杀掉奥贝尔特,这一危险的见证人;再然后是阿代尔-迪努阿,她掌握了他犯罪的证据;再然后是于尔班-穆里埃,他的名字也出现在其中的一份卷宗里,为的是排除猜疑;然后又乘着城堡里出了强盗之机,杀掉了他的叔父……这些都是成立的。可是,现在…… 他精疲力竭地倒进了格雷古瓦刚才坐过的那张扶手椅里,指着文件夹: “肯定有些东西我还没弄清楚。”他嗫嚅地说着,“我是对的。我绝对是对的。” 埃莱娜-沃塞尔十分友好地走近他。 “我很不安。”她说,“您真不知道我有多么不安。” 突然,她猛地跳了一大步,站到了他和窗户之问。 “注意!”她大声喊道。 街上传来了一声枪响,玻璃的碎片飞到了他们的周围。接着是另外的几声枪响和急速的奔跑声。埃莱娜摇晃着要摔下去。勒诺曼先生双手接住了她。 “没有什么……您清醒一点儿……已经过去了。” 只是此时,他才看到了血。他让年轻妇人坐下来。她已经失去知觉了,而且如果他不扶着她的话,她随时都会倒下去。街上一个声音在叫他。 “首长,您伤着了吗?” “没有。” “就是那个家伙开的枪,我想他已经死了。” “把他弄到这儿来,快一点。” 但是他根本就不关心格雷古瓦。只是一心想着埃莱娜。他扶起她,把她放倒在一张长沙发上。子弹射进了她的胸部,就在右边rx房下面一点点。看到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明白伤势是很重的,也可能是致命的。都德维尔兄弟抬着格雷古瓦-达尔贝朗的尸体走进了办公室。 “古莱尔在哪儿?” “在街上。当邻居们来看热闹时,他可以把他们赶开。把这个家伙放哪儿?” “放到地上。他死了吗?” “差不多……他让我们措手不及……因为您没给我们信号,我们也就让他走了。可是,猛然间,他又猛跑回来,而且开了枪。透过窗户,能清晰地看到您的身影。于是,我们把他打倒了。” 出于本能,勒诺曼先生又看了看放在办公桌上的卷宗。妈的!格雷吉瓦是想要夺走它,就像他对科萨德干的那样。理由也是相同的。他只需几秒钟就可以到手。 “是她救了我。”他嗫嚅着,“但是多么大的代价呀!打电话给博塞热诊所,让他们马上派一部救护车来……另外通知派出所所长……我可怜的埃莱娜!” 他跪在她的身旁,用他的手帕擦拭着捆在她前胸上的血。她闭着双眼,鼻孔也合了起来。他把嘴凑到她的耳朵边。 “是我,拉乌尔。”他悄声说着,“如果你能听到的话,我命令你不要死!” 突然,他愤怒地站了起来。他去搜查格雷吉瓦-达尔贝朗的尸体。都德维尔兄弟是把他放在墙边的。他几乎要抓住衣领把他提起来,要他供出他所有的罪行。这份供词,对他来说,是十分必要的。正是为了获取证据,他才把沃塞尔夫人带到这里来的。也止是因为这一份证同,她才奄奄一息的。他朝格雷古瓦的铅灰色的脸俯下身去。 “说!现在对你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对于科萨德、奥贝尔特、穆里埃、你叔父……我们是意见相同的……但是阿代尔-迪努阿,什么,也是你干的?……那么为什么呢?……你是去找鼻烟盒?……真的是这样吗?……妈的,你倒是说话呀!” 大都德维尔碰了碰他的肩膀。 “没有用了,老板。他死了……救护车已经到了。” 勒诺曼先生彻底垮了,他坐到了科萨德的扶手椅里,看着刚刚发生战斗的现场。埃莱娜毫无生气地躺在长沙发上,格雷吉瓦-达尔贝朗躺在地板上,永远不会再动弹了。 “一塌糊涂!”他说。 然后他又对自己说: “那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是谁在阿代尔-迪努阿家中把我打晕的啦。” 他无法从自己的头脑中把这一思想清除掉。因为说到底,如果不是格雷古瓦-达尔贝朗杀害的女秘书,那么就肯定有第二个凶手在附近。格雷古瓦杀害了他的叔父,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可是……他也杀害了其他四个人吗?这只是一种可能。这并不能完全肯定。当然,对于罗尚贝尔来说,对于新闻界来说,他只不过是一只替罪羊,事情到此也就该结束了。可是,对勒诺曼先生来说,烦人的疑虑仍然存在着,如果确实有一位杀人犯,也就是埃莱娜看到的那个从絮斯纳区小楼里走出的那个人,她或许早就不在了,根本不可能还有一天来辨认他。她会没来由地死去的!他越来越糊涂了。他已经绕迷糊了。 刹车声把他从沉思中唤醒。救护车停在了房前。而现在,一切都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面对的就像是一出荒诞剧,他则是一名冷漠的观众。担架队、小声说话的护士们和走在人行道上的看热闹的队伍的观众。 “我送您回去吧,首长?”古莱尔说。 “不,谢谢。把车开回去。我要走一走。” 夜比较明亮,也很温柔。街上还有几位步行者和山盟海誓的情人们。而罗平,形单影孤,想着自己所爱的女人们,想着他给他们带来痛苦和不幸的人们。 “对不起!”他喃喃道,“这并不是我的过错呀。” 他感到自己老了,而且很凄惨。他甚至没卸装就睡下去了,他睡得很不踏实,好像掉进了随时会被淹死的黑水之中。 十、鼻烟盒 “您看报纸了吗,首长?” “没有。还没有。”勒诺曼先生说道,他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了。 “它们在极力地赞扬您。” “哦!” “《晨报》说您已经超过了歇洛克-福尔摩斯,甚至还超过了亚森-罗平。” “你看!” “《巴黎人报》认为您是新的维克多。” “这并不一定是赞颂。” “而《费加罗报》……接着,首长,您自己看吧。” “你念吧,古莱尔。我很累。” “标题是这样的: 大师的出击 我们著名的、充满活力的安全局局长,勒诺曼先生,刚刚完成了使公众舆论在一个月来一直沸沸扬扬的一系列恶性凶杀案的破案工作。格雷古瓦-达尔贝朗,这个接连杀害了私人侦探科萨德、议员奥贝尔特、后者的女秘书阿代尔-迪努阿、于尔班-穆里埃和他自己的叔父,老伯爵达尔贝朗的凶手,终于落入了警署布下的陷阱。在交火之后,他被击毙了,结果连开口说话都不可能了。遗憾的是,他把沃塞尔夫人,曾经被错抓起来的小奥利维埃-沃塞尔的母亲打成了重伤。人们尚不知道为什么沃塞尔夫人会呆在勒诺曼先生的身边,同在私人侦探科萨德的办公室里。此外,在这次事件中还有一些不明不白的地方。关于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谈及。譬如,只举一点来说明一下:不幸的阿代尔-迪努阿将会揭发哪一方面的问题呢?如果她还能说话的话。她是怎么知道真正的凶手应该是格雷古瓦-达尔贝朗,而不是奥利维埃-沃塞尔的呢?在哪一方面,她会成为罪犯的可怕的证人呢?对这些问题以及其它一些问题的回答将会很快由勒诺曼先生本人提供给我们的。当然,他的谨慎和严守秘密是家喻户晓的,但是他愿意,我们无须怀疑,打破他平时保持的沉默,把他的无以胜数的崇拜者所期待的细节提供出来。要紧的是正义将要得到伸张。光荣归于勒诺曼先生! “不错吧,嗯?” 勒诺曼先生耸了耸肩。 “这你是知道的,我可怜的古莱尔,我是多么讨厌这些专栏评论!” “您愿意听我给您读《日报》的文章吗?他们想到了就手枪问题说几句话。”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 “我跳过那些恭维话……我来读关于问题这一部分……格雷古瓦-达尔贝朗的最后一次罪行抵得上所有的供词。其实,杀伤沃塞尔夫人的子弹是从杀害马蒂厄-科萨德和奥古斯特-奥贝尔特的同一件武器中射出的。人们不明白凶手为什么不与杀害阿代尔-迪努阿使用同一件武器,但是这一细节并不需要人们拖延做出决定……就这个问题,首长,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哈,”勒诺曼先生说,“人们可以简单地认为达尔贝朗有两把手枪,他随便用哪一支。并不是这一点让我心里不快。” “那是什么呢,首长?” “是沃塞尔夫人的情况。很严重。医生们不说一句话。刚才我还给诊所打了电话。是她儿子接的电话。这可怜的孩子,他非常担心。我一签发完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会立刻去那里的。” “那他不会非常怪您吗?” “谁?奥利维埃?……他不知道,像所有的人一样,他的母亲跑到了我们面前保护我,而且平心而论,我不认为有告诉他这一点的必要……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古莱尔……把这些报纸都拿走。这嘈杂声会破坏我的名誉的。” 上午结束时,勒诺曼先生来到了诊所。埃莱娜-沃塞尔呆在楼上的一间病房里。是奥利维埃给他开的门。他哭了。勒诺曼先生看着伤者的灰白色的脸,她那好像变瘦了的手和闭着的眼。 “她在睡觉?” “不。她听得到,但是她无力说话。” 勒诺曼先生坐在了埃莱娜的床头柜上。 “我能把她交给您吗?”奥利维埃问道。“我有件急事要办。” 勒诺曼先生点了一下头。只是当他独自一人时,他把年轻女人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中。 “我是拉乌尔。”他低声说,“您总还记得我吧?” 伤者的眼睑动了一动。被握住的手也在勒诺曼的指间动了一下。 “我们会救活您的,埃莱娜,我向您保证。我真应该用生命来感谢您。” 突发的激情使他的声调都变了,他马上闭了嘴。为什么会上当呢?她不行了。这一点表现在她那难以触摸到的脉搏上,以及床单下面那好像是没有生命的、一动不动的躯体上。“她为什么要舍身救我呢?”勒诺曼先生在想,“为了还我的人情债?因为我本人曾经救过她的命吗?……可是我对她的自杀企图是负有责任的。我把她的儿子送进了牢房。否则会是什么呢?……不,肯定有另外一个原因。也许是最简单的、最愚蠢的:人的本能。她看到了格雷吉瓦的动作,便急忙地冲了过来……可惜她现在不能回答了。而我,我要永无休止地去思考这个问题,没有个结束,要一天天地想下去……我的内心深处总会留有这一伤痕……埃莱娜!埃莱娜!……求求你啦。是罗平在跟你说话。我不允许别人救我而不告诉我为什么。努一把力!……总能活下来的,只要您真心想要活的话。至于你……你好像要结束这一切,好像你已经看到了死神的来临,而你又不拒绝它。” 当奥利维埃进来时,勒诺曼先生已经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之中。 “我明天再来。”勒诺曼先生许诺道。 第二天他又来了,第三天和这一周的每一天都是这样。他忽略了工作,拒绝回答记者们的提问,而且一天三次地给诊所打电话。 “我不能对她负责。”外科医生说,“伤势并没有恶化,但是她失血过多,尤其是她的痊愈引不起她的兴趣。好像是子弹打坏了她的我不知道的哪根神经似的。情况就是这样。” “她神志清醒吗?” “有时清醒。她跟她儿子有时交谈一下。她叫他把旧时的照片给她拿来。这确实是比较感人的。” 勒诺曼先生当天去时看到了这些照片。它们就摆放在床头柜上,在小药瓶子中问。埃莱娜在打盹,奥利维埃守护在旁边。 勒诺曼先生一张一张地审视着这些照片。都是奥利维埃的:光屁股的婴儿呆在一张熊皮上;穿水兵服的小家伙;手里拿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铁环;再后来,初领圣体的;然后是中学生……所有这些照片说明了埃莱娜-沃塞尔对她儿子的彻底纯情的、炽热的爱。她要再看最后一眼,然后在这些照片上闭眼而去。 “她知道她要死了。”奥利维埃喃喃道,“我很清楚,是的!……对这些照片,她是了如指掌的。还有,她还特别喜欢用手抚摸它们,好像她的手指比眼睛看得还要好……我可怜的妈妈!” 勒诺曼先生充分理解奥利维埃的痛苦,他试图用苍白无力的语言来安慰他。将要进行的葬礼对这个男孩子来说是一个重大的考验,或者他可以解脱出来,成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或者彻底地垮下去。一切听其自然吧。 “那一张呢?” 奥利维埃想把它再拿回去。 “我不该把它带来的。” “为什么:是弄错了吗?” 奥利维埃犹豫了。 “因为我是跟父亲呆在一起的。” “我看到了。”勒诺曼先生说。 父亲,就是那个可憎恨的人,是他破坏了当时非常高傲的年轻妻子埃莱娜的爱情、信仰和生活。照片被撕坏了,然后有人用一张黄纸把两半贴到了一起,结果照片上的撕破地方清晰可辨。这张照片上的男人十分高大,眼睛炯炯有神,细窄的胡须,他手里还抱着一个还穿着睡袍的小孩子:奥利维埃。 “是您母亲把它撕破的?”勒诺曼先生问。 “是的。是她整理资料的那一天。我已经有十来岁了。我还能很好地回忆起来。她这样说道:‘幸亏你并不像他!’我收起碎片,然后偷偷地把它们粘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她想把我父亲的照片都毁掉。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张了。” 勒诺曼先生走近窗前,为的是看得更清楚些。他被这悲剧而感动,就是这一小块胶纸,也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淡忘了。 “您好像面带温色。” “是的。我害怕躲在黑布下的摄影师。” “您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为了让我安静下来,人们在我手里放的某个东西。” 这件东西,一部分被包装纸遮了起来,像是……它像闪电般使勒诺曼先生的思想豁然开朗。哎呀!这是鼻烟盒!阿代尔-迪努阿家中的鼻烟盒,后来被杀害她的人拿走了。不可能有任何怀疑了。狩猎的场面……落在猎人手上的隼……尽管磨损了,但仍清晰可辨。 勒诺曼先生不说话了。他依稀看到的东西令他震惊。很显然,这个鼻烟盒,是博物馆的一件珍品。是属于沃塞尔先生的,很可能是他的妻子给他的,也许是在结婚周年纪念之时。在离婚时,她的仇恨是如此强烈,在这疯狂的时候,他们拼命地争抢着家里的所有东西。然后,她把它藏了起来,不愿意再在眼皮底下看到它。但是,由于信守某些规定,她没有卖掉它。这是一件沾满毒汁的纪念品,但总还是一件纪念品吧。这件鼻烟盒就在暗处,在某个抽屉的底部沉睡了许多年……一直到科萨德、奥贝尔特的双重罪行发生,直到奥利维埃被捕。 “请您原谅。”勒诺曼先生说,“我想起我有个电话要打。” 他出来,带着照片,跑进了诊所的小花园。他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他坐在了布满昆虫的棚架下面。“奥利维埃的被捕、溺爱的儿子……可能是犯了罪的儿子……尽管这种假设是可怕的……” “这一点,”勒诺曼自言自语道,“是不会弄错的。我之所以敢肯定,是因为可怜的女人已经彻底绝望了,然后她打算自杀。是我,不管怎么说,又使她鼓起了奋力抗争的勇气。于是她想方设法帮助奥利维埃。于是她找到了!……她早就认识阿代尔-迪努阿,或者是在调查时认识她的?……这无关紧要!可以肯定的是,她与她取得了联系。而她觉得,在刚接触时,这并非十分难办,因为女秘书有点蠢,而且还有点贪。” 勒诺曼先生看着照片,长时间地审视着它,好像他要从中得到启示似的。借助他惊人的智慧,他明白自己已经摸到了秘密的核心了。 “那么,”他继续想道,“她向她提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交易。‘您要让警署知道您掌握着奥利维埃清白无辜的证据。然后,当警署询问您时,您装出受惊吓的样子,而拒绝回答问题。恐惧使您说不出话来。这并不危险。这也不是搞阴谋。而这却能够救出我的儿子。做为交换,我会付给您一大笔款子的,而为了向您表示我的诚意,我请您接受这件东西做为预付款。这是一个金鼻烟盒,它非常值钱。’” 勒诺曼先生让自己的思想驰骋着。一个接着一个,一环扣着一环,这一阴谋诡计也就彻底暴露出来了。 “我应该一直追到底。这很可怕,但是符合逻辑。这个愚蠢的阿代尔,被许诺的数额和眼前的金器弄得疯狂了,接受了这笔交易。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危险。也许是她可怜埃莱娜?不过她还很幼稚,不会想到警署一我,我会上当受骗。可是只有一件事可以动摇我:那就是她的死。对啦!如果她被杀的话,所有的人将会认为之所以杀她是要封住她的口,而且会认定奥利维埃是清白无辜的。而这一推理,又被埃莱娜紧紧地抓在了手里。她看得很清楚,如果阿代尔被杀,肯定是因为她有办法证明奥利维埃是清白无辜的。一条错误的思路!可我却按着走了。而且无论是谁都会像我这样走的!这个愚蠢的阿代尔是一个出色的喜剧演员。墓地的那一场,多么出色。她那焦虑急切的电话,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我并没有怀疑她要埃莱娜一定到场,是因为埃莱娜想要确信她背诵的台词准确无误。此外,当然啦,第二天,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不敢离开家门。而当时埃莱娜就在那里,就在她身旁,她在听,在印证……埃莱娜带了一把手枪。谈话刚一结束,她就残忍地杀害了这可怜的傻瓜……埃莱娜!这都是出于对奥利维埃的爱!……” 心绪不宁的勒诺曼先生喘了一口气。他在自己思路的强制下继续猜疑着。而埃莱娜的可怕的盘算与事实如此地吻合,根本就不可能有其它的解释。她以一种男人的心计想得非常清楚,如果人们认定阿代尔本人为杀她的人开的门,人们马上就会怀疑到她要等的人,也就是说是勒诺曼先生和埃莱娜-沃塞尔。于是,她必须马上想到,是杀人犯弄开的锁闩,然后成功地走到现场的。从里面拿到钥匙,再转两圈锁把门锁定,然后从窗媚缺玻璃处把钥匙丢进去。这十分危险,但同时又很奸诈,也确实解决问题,而且还干净利落。一个如此脆弱的女人居然会如此大胆,有勇气把如此胆大妄为的冒险完成,而没有松一口气。她甚至要跨越花园的矮围墙,为的是走后让铁栅栏门还插着闩。她像个梦游者一样地干着,也不管后果是好还是坏。 “可是,”勒诺曼先生自责道,同时在继续自己的思路,“我太容易原谅她了。如果说她像个机器人的话,那么是因为她没想到要找鼻烟盒。可是,她匆匆地搜寻了,她是搜寻了。她本应该拿到它的,如果她不愿意让警署发现它,也许有朝一日会被人认出来……由于时间急迫,她不得不放弃了,然后回自己家去了。当我到她那里时,她或许刚从出租车里下来呢。” “多么镇定!我确实看到的是一个有点冷峻的女人,但是她自控能力又很强。很显然,当我离开她走进房子,并在里面看到被她杀死的人时,她并没有局促不安。然而……是的,然而,她知道,她又一次掌握了自己的角色,而且控制了自己的恐惧。当她发现阿代尔并没有死,看到她正想向我说些什么……也许是要揭发她时,……然后……然后……我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勒诺曼先生站起来,在阳光下走了几步。他好像病后初愈似地在墙边晒着太阳。他的推理仍在继续,并且被大量涌出的想法往前推着。后来……埃莱娜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地取回鼻烟盒。埃莱娜在他身后也进了阿代尔的家。就在他当天晚上又回到她那里去时,她不是坚持要他带她去的吗!…… “她不无痛苦地对我找到藏物处感到欣喜。”他想,“她把我打蒙,当然是想把我打死了,因为我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同盟者和朋友了。我可怜的埃莱娜!正是你的举动要你付出代价的!但你已经是欲罢不能了!我懂这一点,而且不怨你。我还原谅了你的谎言。你泰然自若地向我描述袭击我的人,跟阿代尔按照你的指令在电话中向我描述的一模一样。因为你是精心地临时编出来的,没有丝毫的偶然性。在这即席编造之后,还有死亡,而你并非不知道这一点。” “是否有这种可能呢?”勒诺曼先生喃喃着,“我是让她牵着鼻子走呢?” 可这是绝对真实的,是她在那里,在眼前。他正摸着她的手。为什么她要在子弹射向曾经救过她的命的男人时,当然这人最先是救了她儿子,能够挺身而出呢?……为的是了清所欠的人情债。因为她呆在科萨德的办公室里,在格雷古瓦-达尔贝朗走了之后,她正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或者说:我认识刚从这儿离去的那个人,我看到的从絮斯纳小楼出去的那个人就是他。但是这是非常可怕的诬陷,也非常不谨慎,因为这个人完全可以提出无懈可击的不在现场的证明。或者说:我不认识他……于是调查又得从头来过。所以,她十分愿意地接受了这一打击,它使她从焦躁不安中,从内疚中得到了解脱。总之,她完成了她的使命。没有必要再进行抗争了。再也没有这个必要了。最好是死去! “不。”勒诺曼先生说,“我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他匆匆上了楼,正与走出房间的奥利维埃相遇。 “她没有矿泉水了。”年轻人低声说道,“我按铃找护士,可是……” “她现在怎么样?” “稍微好一些了。她跟我说话了。” 勒诺曼先生走近床边。埃莱娜看着他走过来。 “埃莱娜,”勒诺曼先生十分小心地说,“我希望您活下去。” 她用头做了个否定的动作。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照片,拿给她看,然后把它撕成了几块。伤者的嘴唇抖动了起来。她摆动着手,好像要抓勒诺曼先生手臂似的。他俯身靠近那张十分憔悴的、美丽的脸,听到喘息中断断续续地讲出的话: “谢谢……请您保护他。” “我答应您。” 她闭上了双眼,但是,她最后挣扎着,想抬起身子来。她说道: “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他永远不会知道的。” 她平静了下来。一缕鲜血染在了她的唇边。奥利维埃回来了,把瓶子放在了床头柜上。突然,他看到了血,于是他紧紧抓住了勒诺曼先生的肩膀。 “她死了。”他大声喊道,“妈妈!……噢,不!……” 他一下子跪到了床前。 “只是在此时,您才应该为她而骄傲和自豪。”勒诺曼先生低声咕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