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 一、柯拉丽妈妈 这不到六点半,天就很黑了,两个士兵来到卡利拉博物馆对面,谢洛街和彼埃尔-夏龙街的交叉路口。 两个当中,一个穿天蓝色步兵军大衣,另一个是塞内加尔人,穿浅灰毛料军服,紧腰上装,肥大的短裤,这是战争期间朱阿夫军团和非洲军团的着装。他们两个一个只有一条左腿,一个只剩一条右臂。 他们绕街心广场转了一圈,停下来。街心广场中央是一丛美丽的矮雪轮花。那个士兵扔过去一支香烟,塞内加尔士兵拾起来,猛地抽了几口,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把它掐灭,放在口袋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候,从卡利拉街又走来两个士兵,他们的军服有点不伦不类,看不出什么兵种。不过,其中一个戴着朱阿夫军团的小圆帽,另一个则戴着炮兵帽子。前者手里拄着丁字拐杖,后者撑着手杖。 这两个人倚在人行道旁的书亭上。 又有三个人分别从被埃尔-夏龙街、布里塔尔街和谢洛街走来。他们一个是独臂轻步兵,一个是瘸腿工兵,一个是髋骨受过伤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他们一直朝前走,走到一棵树旁,靠在那儿。 他们七人没有进行任何交谈,仿佛互相都不认识,也没有注意别人。 他们一动不动地靠着树或书亭,或站在雪轮花前面。这是一九一五年四月三日的晚上,难得有几个行人走过这条光线幽暗的冷僻街口,也没有人去注意这几个站立不动的人影。 六点半的钟声敲响了。 这时面向广场的一幢房子的门开了。一个男人从门里走出来,然后把门关上,穿过谢洛街,绕着广场走了一圈。 这是一位穿着卡其服的军官,头戴红色警帽,帽子上飘着三根金色的饰带,头上的绷带把额头和颈背都遮住了。这人很高很瘦,右腿是木制的假肢,拄着一根拐杖。 这位军官离开广场,走到彼埃尔-夏龙街,然后转过身四处张望。 他仔细地观察广场中的一棵树。用拐杖头轻轻地顶了一下往外突出的肚子,收收腹便又走了。 这回,他决定沿着彼埃尔-夏龙街走到巴黎市中心去。因此他来到香榭丽舍大街,上了左边的人行道。 他又走了二百多步,这里有一家大旅社,正如告示上写的,已改名为野战医院。军官在不远处隐蔽着,等候着。 六点三刻过了,七点的钟声又响了。 又过了几分钟。 从医院走出来五个人,接着又出来两个人。最后从门厅里走出一个女郎,穿着有红十字标志的蓝大衣。 “就是她,”军官自言自语道。 她从他刚才走过的路,到达彼埃尔-夏龙街,又迈上右边的人行道,径直朝谢洛街口走去。 她步伐轻盈、矫健而有节奏。她走得快时,蓝纱巾在她肩头飘动。她的大衣虽然很宽大,但人们还是看得出她臀部扭动和青春的风度。 军官一直漫不经心地跟在她后面,并一边抡着他的手杖,像一个在街头闲逛的人。 这时,街上除了这个军官和女郎以外,根本看不到别的人。 可是,当女郎刚刚穿过马尔索街的时候,早就停在街上的一辆汽车开动了,朝着那年轻女人前进的方向行驶,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这是一辆出租汽车。军官注意到了两点:车里坐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留着浓密的小胡子,头上戴一顶灰毡帽,几乎一直把身子探出车外,同司机说着话。 可是护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军官换到另一边的人行道上,加快了脚步,因为那护士离街口越来越近,汽车加快了速度。 军官从他所在的地方打量了一下广场,但不管他的目光如何敏锐,黑暗中,根本看不见那七个残废军人。此外,这时候根本没有任何行人,也没有任何车辆。天幕下,黑暗中,在两条宽阔的街道交叉口上,唯有垂着窗帘的两列有轨电车划破沉寂的夜色。 年轻女郎也在注意观察街上的情况,但她似乎没有发现令人不安的迹象。她没有一点迟疑不决的表示,一直跟在她后面的汽车也并没有使她感到惊讶,她没有回过一次头。 然而汽车追了上来,在广场边上,离那护士最多只有十至十五米的距离行驶着,当她专心地开始朝树林走去时,汽车又逼近一步,离开了车道,沿着人行道行驶。靠人行道对面一侧,即左侧,把身子探出车外的那个人,这时打开车门,站在了踏脚板上。 那军官又急忙赶过来,也顾不上被人发现。事情已到千钧一发之际,这些人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乎。军官把哨子放在了嘴上。毫无疑问,预料中的事即将发生。 果然汽车戛然停下。 两个男人从两边车门跳出,冲到广场的人行道上,离书亭只有几米远。 随着年轻女人的一声惨叫,军官尖利的哨音同时响起。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男人抓到了猎物,就迅速往车里拖。而那几名残废军人好像是从树洞里窜出来的一样,奋力追赶着匪徒。 战斗持续时间不长。可以说没有战斗。司机一发现有人伏击,便以最快的速度驾车逃走。而那两个男人见事情败露,又见面前举着这么多的手杖和拐杖,军官还用枪瞄准他们,就丢下那个女人逃走了。为了怕中弹,他们左躲右闪,最后消失在布里塔尔街的黑暗中。 “快追,亚邦,”军官对一只胳膊的塞内加尔人吩咐道,“去捉一个来见我。” 军官扶着那个吓得浑身打战的年轻女人,她差点晕过去了。他十分关切地对她说: “别怕,柯拉丽妈妈,是我,贝尔瓦上尉……帕特里斯-贝尔瓦……” 她含糊不清地说: “啊!是您,上尉……” “是的,是您的朋友们,您在野战医院护理过的伤员,我从康复中心把他们找了来保护您的。” “谢谢……谢谢……” 她声音颤抖着,又问: “那么其他的人?那两个男的呢?” “跑了。亚邦正在追捕他们。” “他们想要我干什么?你们怎么会奇迹般地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们留到以后再谈,柯拉丽妈妈。我们先谈谈您吧。我把您带到什么地方去呢?您看,您应当到这里来……恢复和休息一下。” 在一个士兵的帮助下,他把她扶进三刻钟以前他从那里出去的房子里。年轻女人顺从了他。 他们走进底层的客厅,他打开电灯,那里烧着一堆柴火。 “请坐。”他说。 女人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接着上尉吩咐道: “你,普拉尔,到餐厅找一个杯子来。你,里布拉,到厨房去拿一瓶凉水来……夏特兰到柜子里拿瓶朗姆酒来……还有……” “还有,”她笑着说,“只要一杯水就够了。” 现在她苍白的两颊恢复了红润,嘴唇有了血色,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恢复了自信。 这张脸充满了妩媚和温柔,五官端正,皮肤细腻,表情像孩子一样的纯真、好奇;她在看东西的时候,两眼总是睁得大大的。但这和蔼和温柔,又常给人一种坚毅的印象。她目光深沉,前额被白护士帽下的两条黑带遮住了。 “啊,”当她喝完一杯水后,上尉高兴地说道,“您看起来好多了,柯拉丽妈妈,是吗?” “是好多了!” “好极了!可刚才真可怕!多险啊!那么应该弄清楚,搞个水落石出是吗?现在,小伙子们,过来向柯拉丽妈妈问好。嗯,伙计们,是谁说的,过去柯拉丽妈妈把我们照料得舒舒服服,把枕头拍得又松又软,让我们的脑袋一睡上去就陷进去了,我们将来也要照顾她,像孩子照顾自己的妈妈那样?” 他们这些断臂的,缺腿的残废军人都赶紧向她围拢来,高兴地看着她。她亲切地同他们握手。 “里布拉,怎么样,这条腿好了吗?” “不痛了,柯拉丽妈妈。” “你呢,瓦蒂内,你的肩膀怎样?” “一点伤疤都没有了,柯拉丽妈妈……” “那么你呢,普拉尔?你呢?尤利斯?……” 她越来越激动,把他们称为她的孩子。 帕特里斯大声说道: “啊!柯拉丽妈妈,瞧您流泪了!妈妈,妈妈,您是多么关心我们大家。当我们躺在手术台上,为了不叫喊而克制着自己的时候,我们看见您的眼里滚动着大滴大滴的泪珠。柯拉丽妈妈是为她的孩子们流泪。那时我们就更咬紧牙关不吱声了。” “我呀,哭得更凶了,”她说,“因为你们是怕我难过。” “今天您又哭了。啊!不,这是够伤心的!您爱我们,我们也爱您。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那么柯拉丽妈妈,笑一笑吧……喏,亚邦回来了,亚邦总是笑嘻嘻的。” 她赶快站了起来。 “您相信他能逮一个回来吗?” “当然,我相信!我告诉亚邦揪一个回来,他准能办到。我只担心一件事……” 他们都向门厅走去。塞内加尔人已经上了阶梯。他的右手拎着那人的脖子,应该说拎着一件破衣服更恰当,真像牵个木偶。上尉吩咐: “放开他。” 亚邦松开手,那人倒在门厅的地上。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军官喃喃地说,“亚邦只有一只右手,可他这只手如果掐着某人的喉咙,这人就非毙命不可,否则就是奇迹了。德国鬼子可领教过他的厉害。” 亚邦身材高大,皮肤黑亮,一头鬈发,下颏上长着卷曲的髭须,左肩上的袖子空瘪瘪的,胸前挂着两枚勋章;亚邦的一边脸,一边下颏,和一半嘴唇被炸弹炸掉了。另一半嘴唇裂到耳根,总像在笑,也像对他面部的伤疤感到吃惊,虽然勉强做了整容和植皮,但依然如此。 此外,亚邦失去了说话能力。他最多能含混不清地发出咕哝声,因此人们得要他多次的重复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边反复地说着,一边轮番地望望上司,又看看俘虏,就像一只好猎狗对待它的猎物一样。 “好,”军官说,“只是以后手要轻一点。” 他朝那人弯下身子,拍了拍,发现他只是昏厥过去,他对护士说: “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她肯定地说。 “您肯定从没见过?任何地方都没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的头很大,头发乌黑,涂着发蜡,胡须灰白。穿着裁剪得体的深蓝色套装,说明他生活富裕。 “从来没有见过……从来没有……”年轻女人说。 上尉搜查那人的口袋,发现连个纸片都没有。 “那好,”上尉站起身来说,“等他醒了再审问。亚邦,把他的手脚捆好,丢在门厅里,你在这里看着他。你们其他人,该回康复中心去了。我有钥匙。向柯拉丽妈妈道别,快走吧。” 伤员们一一道了别,上尉把他们送到门外,又回来,把柯拉丽带到客厅,然后说: “现在,我们来谈谈吧,柯拉丽妈妈。在解释之前,先听我简单说几句。” 他们坐在燃烧着的火炉前,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帕特里斯把一个坐垫塞到柯拉丽妈妈的脚下,又关了一盏灯,这灯似乎使她感到不自在,现在她自然多了,于是他马上说: “您知道,柯拉丽妈妈,我八天前出院,住在纳伊瓦马约街这家医院的康复中心附属病室。我每天早上在那里换药,晚上在那里睡觉。其他时间我就散步溜达,中餐和晚餐东家吃到西家,有时拜访一些老朋友。今天早晨,我在一家卖咖啡的餐厅里等一个朋友,我忽然听到别人最后说的几句话……应当向您说明一下,这间大厅被隔成两部分,中间的隔板一人高,一边作咖啡厅,另一边作餐厅。我当时独自一人在餐厅这边,那边的两个顾客背对着这边,我看不见他们,他们大概以为这边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有些话被我听见了,于是我记在了本子上。” 上尉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说道: “这些话引起我注意是有道理的,您也会明白的。他们在说这些话之前,还谈了一些别的问题,什么火星、火星雨的问题,战前有过两次,是一种夜间信号,一旦发生情况就可以各就各位,立刻采取行动。这些您懂吗?” “不懂……为什么呢?” “您看,啊!我忘了告诉您,那两个人是用英语谈话的,他们用词倒很准确,只不过发音不标准,我肯定他们两个都不是英国人。我把这些话翻译给您听: “‘那么,总之,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其中的一个人说,‘您和他务必在今晚七点以前赶到指定地点。’ “‘我们将赶到那里,上校。汽车已定好。’另一个人说。 “‘好,请记住,那小女人是七点离开野战医院。’ “‘不用担心。绝对不会错,因为她老走那条路,经过彼埃尔-夏龙街。’ “‘您的一切计划都落实了吗?’ “‘一点一点都已落实。将在谢洛街尽头的广场上动手,即便那里有几个人也来不及救她,因为我们的行动会像闪电似的快速。’ “‘司机可靠吗?’ “‘我相信,我们给了他那么多的报酬,他会听我们的话的,这就行了。’ “‘很好,我坐车到约定的地方等您。您便把那女郎交给我。这样我们就能控制局面了。’ “‘弄到那小女人,上校,不能说不是件美事,那妮子真是太漂亮了。’ “‘是很漂亮,我很早就见过她,但没能和她认识……因此这回我采取了迅速果断的措施。’ “上校又说,‘可能她会又哭又闹,大喊大叫。这更好!我喜欢有人抵抗……在我最兴奋的时候。’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另一个也跟着笑了。他们付了款,我也就立即起身走到门口去看,只有一个人从这个门走出去,这人嘴上留着浓密的髭须,向下垂着,头上戴着一顶灰毡帽。另一个是从侧门走的。这时街上只有一辆出租车,这家伙上了车,我就没有再追踪。仅仅……仅仅……因为我知道您是每天晚上七点钟离开医院,而且是从彼埃尔-夏龙街回家的,是吗?所以我就以为……” 上尉没说下去。年轻女人思索着,显出不安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说: “为什么您不告诉我呢?” 上尉说: “告诉您!那么,如果说的不是您呢?为什么要打扰您?要是与您有关,您又该如何防范呢?您的敌人,一计不成,一定又会设置新的陷阱,谁知道呢?我们无法预料。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同他们斗争。于是我把这些在康复中心做治疗的您的老病号们找来了。我正好有个朋友就住在广场上,我请他在六点到九点把房子借给我用。这就是我所做的,柯拉丽妈妈。至于我现在做的,您都知道了,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呢?” 她把手伸给上尉: “我想,您把我从一场我自己一无所知,却十分可怕的危险中救了出来,我感谢您。” “啊!不用谢,”上尉说,“我不接受感谢。对于我来说,成功就是快乐!不过,我要问您,您对这件事本身有什么看法。” 她毫不犹豫地坦率回答: “我没什么看法。您对我说的所有这一切,没有一句话或者一件事能使我想起点什么。” “您没有敌人吗?” “没有个人恩怨。” “两个劫持您的人要把您交给另一个男人,他说认识您,您认识他吗?” 她有点脸红了,说: “任何女人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公开或非公开追求她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 上尉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说: “那么我们只好通过审问俘虏来弄清一些情况了。如果他拒绝交待,那就对他不起……我就把他交给警察局,让他们去弄个明白。” 年轻女人哆嗦了一下: “交给警察局?” “当然,否则我拿他怎么办呢?这不是我的事,是警察局的事。” “不,不!”她着急地嚷着,“毫无意义!这样人家就会涉入我的私生活!……就要进行调查!……我的名字就会进入所有的故事中去!……” “然而,柯拉丽妈妈,我不能……” “啊!我求您,哀求您,朋友,再想个别的办法吧,只要不涉及到我!我不想让人谈论我!” 上尉看了她一眼,感到非常惊讶,她居然那么激动,他说: “不会谈到您的,柯拉丽妈妈,我保证。” “那么,您要怎样处理这个人呢?” “我的上帝呀,”他笑着说,“首先我要礼貌地问他愿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感谢他对您的关照,然后请他出去。” 他站起来又说: “您想见他吗,柯拉丽妈妈?” “不,”她说,“我太累了!如果您不需要我,您就独自一人去审问吧,过后再把情况告诉我……” 由于护士工作的辛劳和刚才所受的惊吓,她确实显得精疲力尽了。上尉没再坚持,走出客厅,把门关上。 她听他在说: “喂,亚邦,你看好了吗?没什么新情况吗?你的俘虏呢?啊!您在这儿,伙计?您开始呼吸了?啊!亚邦的手是太重了点……嗯?什么?您不说话……啊!这样!可是,怎么啦?他不动了……妈妈,只怕是……” 他叫了一声,柯拉丽往门厅跑去,遇到上尉,他想拦住她,急忙对她说: “别来,有什么用呢?” “您受伤了!”她惊叫道。 “我?” “您袖口上有血。” “真的,没关系,是沾了那俘虏的血。” “他受伤了?” “是的,嘴里出血,血管破裂了……” “怎么!亚邦是不是掐得太……” “不是亚邦弄的。” “那么是谁呢?” “他的同伙。” “那么,他们又返回来了?” “是的,他们把他掐死了。” “他们掐死的!不,这叫人难以相信。” 她终于推开了上尉,走到俘虏跟前。俘虏一动也不动,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脖子上系着一条两头有环扣的细的红丝绳。 二、右手和左腿 “又减少了一个坏蛋,柯拉丽妈妈,”帕特里斯-贝尔瓦把柯拉丽带进客厅,并随即同亚邦一起进行了调查以后说,“我看到这坏蛋的手表上刻着自己的名字:穆斯塔法-拉法拉约夫,请记住这个名字。”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轻松,不再激动了,然后他一边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说: “我们经历过多少磨难,看到那么多勇敢的人倒下去,柯拉丽妈妈,别为穆斯塔法-拉法拉约夫伤心落泪了,他是被同伙杀死的。不需要致悼词,是吗?亚邦已把他弄走了,趁现在广场上没人,把他拖到布里塔尔街,越过铁栅栏扔进卡利拉博物馆的花园里。那里的铁栅栏虽然高,但亚邦的右手不会有困难。这样,柯拉丽妈妈,事情就掩盖过去了。人家不会谈到您了,这回我可是要您感谢了。” 他笑起来。 “是要感谢,而不是问候。萨佩洛特是一个多坏的狱卒!那些人多巧妙地弄死了我的俘虏!我怎么就没有料到,第二个劫持人,就是那个戴毡帽的家伙,会去告诉等在汽车里的第三个同伙,而他们两人又会一起来救他们的这个同伙呢?他们来过了,当我和您在客厅聊天的时候,他们从便门进来,经过厨房来到与门厅相连的小门前,打开一条窄缝,那俘虏一直昏迷着被捆在那里,离他们两人很近。怎么办呢?不可能在亚邦的看守下把他拖出门厅。如果不救出他,他便会暴露和出卖他的同谋,那么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就不能实现。怎么办?于是一个同伙弯下腰悄悄地伸出手,把绳子套住俘虏的脖子,慢慢地慢慢地,不声不响地拉着环扣,直到他咽气。无声无息,一切都在静悄悄中进行。他们来了,杀了人,又走了,道声晚安,这就完了,他们的同伙永远说不了话啦。” 上尉显得很高兴。 “俘虏死了,”他说,“明天早晨,司法部门将会在一个封闭的花园里发现一具尸体,而不了解任何情况。我们同样不知道。柯拉丽妈妈,我们永远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绑架您。真的,我像狱卒,警察一样毫无用处,我甚至还不如他们。” 他继续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虽然他少了一条腿,却并没有感到不方便,他每走一步,都要尽量带动大腿和膝关节,才能保持灵活,这样就引起臀部和肩膀的不协调。不过,他身材魁梧,举止潇洒,也就弥补了这种缺陷;而且他表面上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不协调表现得很不在意,这样这种不协调也就不明显了。 他面部轮廓开阔,由于饱经风霜,皮肤黝黑,他坦率,诙谐,经常爱开玩笑。贝尔瓦上尉年龄在二十八至三十岁之问。他的风度使人想起第一帝国时期的军官们,兵营的生活赋予他们一种特别的神情,即便在沙龙里,在女人身边也改不了。 他停下来欣赏柯拉丽。她美丽的脸庞上渗着汗珠。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轻声地说: “我一点也不了解您。在医院,护士和大夫们叫您柯拉丽夫人。您的伤员们称您妈妈。那么您夫家姓什么,娘家又姓什么呢?您结婚了吗?或者是寡居?您住在哪里?这些都一无所知。每天,您都在同一时间经过或离开同一条街道。偶尔有一个披着长白发留着胡须的男仆,脖子上围着围巾,戴着一副黄眼镜,陪您或者接您。也有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的同一把椅子上等您。有人问他,他从不回答。 “因此我对您一无所知,您是如此善良慈悲,我敢说,您又如此地美貌。柯拉丽妈妈,可能由于我对您很不了解,所以我想,您的生活一定很神秘,要不就是很痛苦,对,很痛苦!您给人的印象是,您时时生活在痛苦和不安之中。您很孤独,没有人关心您的幸福和安全。很早以前,我就想……我就想着一件事,我等待机会找您谈……我想,您无疑需要一个朋友,一个兄弟来帮助您和保护您。我说得不对吗?柯拉丽妈妈?” 上尉说话的时候,年轻女人的心在收缩着,她要与上尉保持一点距离,她不愿意让他了解他谈到的那些隐私。她喃喃地说: “是的,您说得不对。我的生活很简单,我不需要保护。” “您不需要保护!”上尉更加激动地说,“那么,这些歹徒要劫持您?这个阴谋就是针对您的呀?劫持您的匪徒见阴谋败露,竟然杀人灭口啦?这难道还不是问题吗?我弄错了吗?您周围潜伏着危险,有一些铤而走险的仇敌,您需要有人保护,以免中了他们的阴谋,也不对吗?如果您不接受我的帮助……那么……那么……” 她仍然沉默不语,甚至变得越来越反感,以至具有敌意。 军官用手指头敲着壁炉的大理石贴面,向柯拉丽说: “好吧,”他以坚决的口气说,“好,如果您拒绝我的帮助,那么,我将强迫您接受。” 她摇摇头。 “我强迫您接受,”他语气坚定地重复说,“这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的权利。” “不,”她小声说。 “我绝对有权利,”贝尔瓦上尉说,“而这样做,是为了一个超出一切的理由,使我不必征求您的同意,柯拉丽妈妈。” “什么理由?”年轻女人望着他说。 “我爱您。” 他说得很明确,没有初恋者那种胆怯,而是像个为吐露真情感到自豪和幸福的男子汉。 她羞红了脸,低下了头,而上尉却欣喜若狂地说: “我不是逼您说出来,嗯,妈妈?我没有热烈的言词,也不下跪,没有大的动作,也不必握手。我只有几句话要对您说,不是跪着说。您不难了解我。是的,柯拉丽妈妈,您徒劳地装出不愿和人接触的样子,您很清楚我爱您,您老早就知道了。当您那双纤纤细手接触到我流血的头颅时,我们就共同播下了爱情的种子。别人的动作使我感到疼痛,而您的双手使我感觉充满着爱抚,无限深情的爱抚,还有您的无限深情的目光。我疼痛的时候,您给我抚爱,掉下眼泪。可是谁见了您会不爱呢?刚才那七位病友都爱着您,柯拉丽妈妈。亚邦喜欢您。这都是些单纯的士兵。他们保持着沉默。而我,我是上尉。我昂着头,无拘无束地大胆说了出来,请相信他吧。” 年轻女人用双手捂着她滚烫的面颊,上身弯下来,不言不语。上尉又以洪钟般的嗓音说: “您明白吗,我是昂着头,毫无顾忌地大胆说出来的,您说是吗?如果战前我像现在这样残废,我是不会这样向您表露我的爱情的,我请您原谅我的冒昧。但是,现在……啊!柯拉丽妈妈,请相信,这时,面对着您这样一个我热烈爱着的女人,我甚至没有想到我是个残废。我也从没有想过我是否有点可笑或者狂妄。” 他停下来,换了一口气,又站起身来接着说: “事情本该这样,人们应该懂得,这场战争中致残的人,不是受蔑视的、倒霉的和被生活抛弃的不幸者,他们是完全正常的人。对,正常的人!少一条腿,那又怎样?它既不妨碍我的大脑,也不妨碍我的心脏。战争夺去了我的一条腿,一只胳膊,甚至夺去了两条腿,两只胳膊,我难道就没有爱的权利了吗?就只有忍受难堪或被人怜悯的痛苦吗?怜悯?我们不需要别人怜悯,不需要别人勉为其难地来爱我们,也不需要别人对我们的仁慈、怜爱。我们对女人所要求的,正如对社会,路人,对我们属于其中一部分的世界所要求的一样,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完全平等。” 上尉又敲了敲壁炉: “是的,完全的平等。我们,无论是瘸腿的、断臂的、失明的、畸形的、残缺不全的所有人,在肉体上和精神上决不比任何人弱,甚至可能还强一些。怎么样!这些人曾用两条腿快速地攻击敌人,一旦他们截了肢,就不如那些坐在办公室,把脚搁在壁炉上的人了吗?根本不是!那么请把我们同别的人一样对待吧!请相信,我们会争取到我们应有的地位,并懂得如何维护它。没有什么幸福我们不能得不到,经过训练和锻炼,没有什么工作我们不能干。亚邦的右手已经胜过常人的两只手,上尉的左腿,只要他乐意,可以每小时走八公里。” 他笑了笑又继续说: “右手和左腿……左手和右腿……只要我们懂得如何使用它们,其他就无关紧要了。我们在什么事情上退却过?无论是从事一项工作,或生儿育女,我们不是和残废前一样吗?可能还更好一些。我可以说,我们生的孩子将一样长得结实,他们照样会有胳膊有腿,其他方面……出色的心理素质和充沛的精力。柯拉丽妈妈,这就是我们的愿望。我们不会让我们的假腿阻碍我们前进,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用拐杖同血肉的腿一样站得稳稳当当。我们不认为爱上我们是一种牺牲,也不必高喊英雄主义,因为这样的姑娘嫁给一个盲人士兵是体面的! “还有一点,我们不是什么与众不同的人!任何缺陷都不能难倒我们,这是得到两三代的人认同的一个常理。您知道,在法兰西这样的国度里,已经拥有数以百万计的残废人的时候,健全人的概念不再那么刻板,总之在未来的新人道主义中,将包括两只胳膊的人,一只胳膊的人,正如有棕色头发的人,有金黄色头发的人,有留胡子的,也有不留胡子的人一样。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人人过着随意的生活,并不需要完美无缺。因为我的生命是您给的,柯拉丽妈妈,我的幸福也有赖于您。我不要等很久,就会得到您对我的小小演说的答复。好!总算说完了。本来我还有话要说,但没有必要一天说完,是吗?……” 上尉停住了,柯拉丽一言不发。他的内心感到惶恐不安。 自他向她表白爱情以后,柯拉丽一直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她的手在脸上和额头上来回搓着。两肩轻轻颤抖着,弯着腰。她把纤细的手指移开,动作非常优美,上尉看见了她美丽的脸庞。 “你为什么哭呢,柯拉丽妈妈?” 他用你称呼,并没有使她感到不安。她为他包扎过伤口,他们之间早已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贝尔瓦上尉对她显得亲昵而又尊敬,使人无可厚非。他问她: “是因为我使您落泪的吗?” “不,”她低声说,“是因为您的乐观,您的风度,您没有屈从于命运,而是居高临下地驾驭着它,你们当中最卑微的人也毫不费力地超越了命运,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比无忧无虑地生活更美好和更感人的了。” 他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那么您不抱怨我刚才对您说的那些话吗?……” “抱怨您?”她说,装着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所有的女人都赞成您的意见!如果要她们在前线归来的人当中挑选喜爱的人的话,我敢肯定,会挑那些伤势最重的人。” 他点点头。 “我问的不是喜爱不喜爱,而是要您对我的话作一个明确的答复。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不。” “那么请回答我……” “我的朋友,我的回答是,您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他郑重其事地说: “您不让我说吗?” “我不让您说!” “那么,我发誓,下次见到您时,一定沉默……” 她低声说: “您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句话使上尉更加纳闷。 “为什么再也见不到您了,柯拉丽妈妈?” “因为我不愿见到您。” “您这样做的理由呢?” “理由?” 她眼睛看着他,然后慢慢地说: “我已经结婚了。” 这番话似乎并不使上尉感到意外,他非常冷静地说: “那好,您将结第二次婚。您的丈夫一定是个老头,您并不爱他。他将会明白这点的……” “别开玩笑了,我的朋友……” 柯拉丽起身要走,他急忙抓住她的手。 “您说得对,柯拉丽妈妈,请您原谅,我在同您谈这件十分严肃的事情时,语气不够认真。这关系到我的生活,也关系到您的生活。我深信,我们的生活终将走到一起,您的拒绝并不构成障碍,因此您的答复也是无用的。我对您别无所求。我等待着命运的恩赐,使我们终将结合。” “不会。”她说。 “会的,事情终将如此。”他说。 “事情不会如愿,肯定不成。我请您以名誉担保,答应我,不再去找我,也不要打听我的名字。我本想促进我们的友谊,可是您的自白拉远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不希望任何人走进我的生活……任何人。” 她说话语气强烈,同时还试图挣脱被上尉抓住的胳膊。 帕特里斯-贝尔瓦反驳说: “您错了……您没有权利这样糟蹋自己……我请您考虑考虑……” 她推开上尉。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柯拉丽这一推,把她放在壁炉上的提包碰掉在地上,由于扣得不紧,提包打开了,从里面滚出两三样东西,她赶忙去拾,贝尔瓦也赶忙弯腰去捡。 “嗒,还有这个。”他说。 这是一个用草编的小盒,也碰开了,念珠从里面滚了出来。 他们两人都无言地站在那里,上尉盯着念珠,小声地说: “奇怪的巧合……紫晶念珠……古老的金丝托座……一样的工艺,一样的材料,这太奇怪了……” 他浑身一哆嗦,而年轻女人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回事?” 他捻着念珠链中的一颗较大的念珠,项链的一头串着十多颗念珠,另一头串着短短的祈祷链。这颗念珠沿托座边断裂了。 “这,”他说,“这太巧了,巧得令人难以想象,我不敢冒昧……不过我可以当场验证……在此之前,请告诉我,这串念珠是谁给您的?……” “没有谁给我,”她说,“我一直就有的。” “可是在您拥有它之前,它曾经属于某个人,是吗?” “属于我母亲,肯定的。” “啊!您从母亲那里得来的?” “是的,我认为是从她那里来的,她还留给我一些其他的首饰。” “您母亲去世了?” “是的。她死的时候,我才四岁。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可您为什么问这个,与念珠有关吗?” “关于这个,”他说,“这颗断成两半的紫晶念珠……” 他解开他的军上衣,从背心口袋里取出一只表。这只表的小银链上挂着几件饰物。 其中也有一颗断掉一半的紫晶圆球,也装有一副金丝托座。这两颗圆球看起来大小一样,颜色一样,金丝托座也一样。 他们不安地对视着。柯拉丽轻轻地说: “这只是个巧合,不会有别的事……” “当然,”上尉说,“可是我们得承认,这两个半颗的紫晶圆球可以正好合上……” “这不可能,”柯拉丽惊慌不安,她在想,她只一失手就引出了一桩事,事实是无可辩驳的,她只这样说了一句。 然而上尉决心试试。他右手拿着半颗念珠,左手拿着表饰上的半颗紫晶球,慢慢地摸索着一点点地对准,最后手不动了,已经完全合上了。 两个半球凹凸部分正好一一对应,合得严丝密缝。两个紫晶半圆球的颜色一样。合起来就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球。 他们很激动,充满着神秘感,好久没有说一句话。贝尔瓦小声说: “我也不知道这表饰上的紫晶珠的来历。我从孩提时代起,就看见它装在我的一个纸盒里,同其他一些价值不大的钟钥匙、旧戒指、旧图章等混在一起。两三年前,我从中选了些玩艺做表饰。这半颗紫晶球是哪来的,我不知道。可是据我所知……” 他把球又分开,然后仔细地察看,最后作结论似地说: “我知道,毫无疑问,这颗最大的念珠曾经掉在地上,裂成两半,一半还留在念珠链上,一半就做了表饰,就这样。我和您现在拥有的半颗紫晶球,二十年前属于某个主人。” 他走到柯拉丽身边,用同样的语气,并略带严肃地说: “您刚才禁止我说,我还是相信命运,事情终将使我们走到一起。您还否认吗?究竟会不会这样,或者纯粹是巧合,我们都无权下结论——或许存在一个事实,它证明,我们两人的命运过去就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安排好了,我们将在未来重逢,永不分离。但未来太遥远,我们不能等待,今天您受到威胁,我要向您伸出友谊之手。请注意,我不再向您谈论爱情了,只谈友谊,同意吗?” 她仍然一言不发,两颗紫晶球严丝密缝地,奇迹般地合拢的事实困扰着她,她好像并没有听见上尉说话。 “同意吗?”上尉又问。 停了一会儿,她答道: “不。” “那么,命运向您表明了它的意愿,还不够吗?” 她说: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那好,我会视情况而定。这不会要很长时间的。在此之前,我保证决不去找您。” “也不要去打听我。” “决不。我向您保证。” 她握了握他的手说: “再见!” 上尉回答: “再见!” 她动身走了,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会。上尉站在壁炉边一动没动。柯拉丽又说了一声: “再见!” 他马上又回了一声: “再见,柯拉丽妈妈。” 此刻,他们要说的话都说了,上尉没再挽留。她走了。 门关上了,这时上尉只好走到窗前。上尉看着柯拉丽纤细的身影在树林中穿行,消失在夜色里。他的心里感到痛苦: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是的,我会再见到她的!”他大声说,“可能就在明天。神明会保佑我吗?” 他拄着拐杖走了。 上尉在附近一家餐馆吃完晚饭,就到了纳伊区。野战医院的康复中心是马约街的一座漂亮别墅,前面是布洛涅树林。那里的纪律松弛,上尉晚上可以随时进出,只要向女看护请个假就行了。 “亚邦在吗?”上尉问。 “在,上尉,他正在同他的情人打牌。” “他有爱和被爱的权利,”他说,“有我的信吧?” “没有,上尉,只有一个包裹。” “谁寄的?” “是一个信使送来的,只说了一句,‘这是给贝尔瓦上尉的。’我把它放在您房间里了。” 上尉回到他的房间,这间房子在最顶层,是他自己挑选的,他看见包裹是用纸包的,用绳子捆着,就放在桌上。 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把很大的生了锈的钥匙,式样和制作看起来年代已经久远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盒子既没有留地址,也没有任何标识。他想,可能是弄错了,便把钥匙装进了口袋。 “今天的谜够多的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睡觉吧。” 然而,当他去拉窗帘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见离布洛涅树林很远的地方,有一片火星在漆黑的夜空闪烁。 于是他想起了在餐馆听到的关于火星雨的那番谈话,这是他们阴谋劫持柯拉丽妈妈…… 三、一把生锈的钥匙 帕特里斯-贝尔瓦一直同父亲住在巴黎,八岁的时候被送到伦敦的一所法语学校学习,直到十岁多才离开那里。 开始的时候,他每周都能接到他父亲的信。后来有一天,校长告诉他,他父亲去世了,他成孤儿了,但学费有保证。到他成年以后,由一位英国律师出面,他继承了一笔二十万法郎的遗产。二十万法郎对于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青年来说,是不够的。后来他被派到阿尔及利亚服兵役,因为没有钱,便欠下两万法郎的债。 他开始动用他的遗产,后来他参加了工作。他头脑聪敏,思维活跃,没有特别的爱好,但是他富于创造性和具有决断能力,主意很多,敢想、敢做,赢得了信誉,积累了资金,就办实业。 他在殖民地兴办电力,购买资源和水力,搞汽车服务,船只运输,开发矿藏等等。几年之间,他办了十二个实业,都取得了成功。 大战爆发,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冒险机会。他全身心投入战斗,马恩河战役后,从殖民军的上士晋升为中尉。九月十五日这天,他腿肚子中弹截了肢。两个月以后,因为他玩了点名堂,人家不知道他残废,于是他又当上了第二流驾驶员的飞机观测员。一月十日一次事故结束了两个英雄的事业。这回贝尔瓦上尉的头部受重伤,被送到香榭丽舍街的野战医院。这段时间,被他称为柯拉丽妈妈的女人也来到这个医院当护士。 他不得不做穿颅手术,这手术获得了成功。手术很复杂,很痛苦,可他从不叫苦,而且很高兴帮助他的病友,所有的病友都真诚地喜爱他。他同他们开心,安慰他们,以他的热情和乐观鼓励他们正视困难,他们谁也不会忘记他接待为他做假肢的制造商的情景。 “啊!啊!一条假腿!为什么要做假腿,先生?无疑是为了欺骗别人,使人看不出我是瘸子,是吗?先生,您认为,像我这样的法国军官,瘸腿是件羞耻的事,所以必须掩盖起来,是吗?” “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上尉。但是……” “那么您那个东西要多少钱呢?” “五百法郎。” “五百法郎!您认为我可以拿五百法郎装一个假肢,而上十万同我一样可怜的家伙就只能安一个木腿,是吗?” 在场的人好开心,柯拉丽妈妈听着也笑了。帕特里斯只要博得柯拉丽妈妈一笑,就心满意足了。 正如上尉说的,他一开始就对柯拉丽一见钟情,她美丽动人,举止优雅,目光温柔,对病人和善,她像一股暖流穿透人的全身。从一开始,她的魅力就使他动心,围绕着他。她的声音使他充满活力,她的目光和芳香让他愉悦。然而,尽管他沉浸在爱情之中,他仍感到这个柔弱的女子周围充满了危险,他需要为她效力。 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证明他是对的,危险越来越明显,他终于有幸把这个女人从敌人的威胁下救了出来。第一次战绩令他欣慰。然而斗争并没结束,新的进攻又将开始。现在他就在想,这种火星雨的信号同劫持柯拉丽的阴谋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难道那两个人所谈的两件事是属于同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火星还在那里闪烁着。 根据帕特里斯-贝尔瓦的判断,火星是从塞纳河上特罗卡代罗与帕西火车站之间的地方升上空的。 “那么,”他想,“直线距离最多两三公里远,走,去看看。” 在康复中心的三楼,一间房子的锁孔里透出微光,亚邦就住在这里。上尉从女看护那里知道,亚邦正在和他的情人玩纸牌。他走了进去。 亚邦已经不玩了。他在一把扶椅上睡着了,牌摊在桌上,左肩上垂着一只袖子,下面露着一个女人的头,脸粗俗得令人可怕,嘴唇同亚邦一样厚,一嘴的黑牙齿,皮肤油腻发黄,像在油里浸过一样。她叫安惹尔,是个厨子,亚邦的情妇,她在打鼾。 帕特里斯满意地看着他们。这正好证实了他的观点的正确。如果说亚邦能找到意中人,那么重残的人就不能得到爱情的愉快吗? 上尉推了推亚邦的肩膀。亚邦醒了,笑了笑,其实他知道上尉要来,还没醒来就笑了。 “我需要你帮忙,亚邦。” 亚邦高兴地咕哝了一声,推开倒在桌上打鼾的安惹尔。 当他们走到外面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火星了。树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顺着大街走,为了节约时间,搭了一段环形铁路到了亨利-马丁街。从那里,上尉又到了通向帕西火车站的拉杜尔街。 一路上,上尉不停地向亚邦讲述他担心的事情,尽管他明知这位黑人不可能明白,但这是他的习惯。亚邦是他的战友,后来成了他的勤务兵,像条狗样的忠实上尉。他在他的长官成为瘸腿的同一天头部受伤。亚邦认为他命中注定要同上尉经受同样的考验,他庆幸自己两次受伤,他乐意与贝尔瓦上尉共生死。而上尉对这种忠实,报之以亲切的友情,有时开玩笑,有时很严厉,这使亚邦更加亲近他。亚邦起着一个被动的亲信作用,上尉征询他的意见,但不必听取,上尉还可以找他出出气。 “你有什么想法,亚邦先生?”上尉挽着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我认为,这是一码事。你也这样认为,是吗?” 亚邦会发两个音,一个是“是”,一个是“不”。 他咕哝一声: “是。” “那么,肯定,”军官说,“我们可以这么说,柯拉丽妈妈又遇到了新的危险,是吗?” “是。”亚邦回答,他基本上总是同意上尉的意见。 “那好,现在要弄明白火星雨是什么东西。像以前法国齐伯林飞艇第一次飞到这里一样,我猜可能要一周的时间……可是你听见了吗?” “是……” “我猜想,可能这是一个叛变的信号,是为了齐伯林飞艇第二次飞来……” “是……” “是‘不’,不是‘是’,蠢货。你怎么会认为是给齐伯林飞艇发的信号呢,因为根据我听到的谈话,这种信号战前出现过两次,对吗?可是也许这并不是真正的信号呢?” “不。” “怎么不是呢?那么是什么呢?大傻瓜?你最好还是闭上嘴,听我的,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承认我也莫名其妙了。天哪!问题太复杂了,要解决这些问题,我还不够格!” 帕特里斯-贝尔瓦走出拉杜尔街时,感到更迷惑不解了。他面前有好几条路,选择哪条好呢?虽然他已经来到帕西中心区了,可仍然看不见任何火星。 “无疑是放完了,”他说,“我们白费力气。这是你的错,亚邦。如果不是因为把你从心上人的怀里拉出来而耽误了宝贵的几分钟,我们就及时赶到了。我为你那安慧尔的魅力所倾倒,可是……”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但越来越弄不清了。没有掌握足够的情况,盲目出击,必定毫无结果。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从富兰克林街开出一辆汽车,它是从特罗卡代罗开来的,里面坐着一个人,喊着: “向左拐……然后直行,一直开到我告诉您的地方。” 这声音,帕特里斯-贝尔瓦上尉听着与早上在餐馆里听见的一样。 “这会不会就是那个戴灰毡帽的人呢?”他喃喃地道,“也就是说,是想劫持柯拉丽妈妈的两个歹徒中的一个?” “是,”亚邦咕哝了一声。 “是吗?是火星雨把他们召来的。不要放过这条线索。快跑,亚邦。” 可是亚邦用不着跑那么快。那辆老爷车穿过雷诺瓦街,在离街口三四米远的一扇大门前停下来了,上尉也走到了。 从车上下来五个男人。 有一个按了按门铃。 过了三四十秒钟,帕特里斯又听到按第二次门铃。五个人在街上等着。最后又按第三次门铃,这时大门上的一道便门打开了一点缝。停了一会儿,他们在商量什么。开门的那人想问问情况。外面有两个人冲上去用力推门,门开了,那帮人都涌了进去。声音很响,门又关上了。上尉马上研究周围情况。 雷诺瓦街是一条老的乡村小道,它在塞纳河畔,弯弯曲曲地从帕西村的花园和房子之间穿过。它还保留着一些外省的乡土气息,不过越来越少了,旧居都在路的两边,淹没在树丛之中。那里还保留着巴尔扎克的旧居。在一座神秘的花园里,亚森-罗平发现日晷仪的缝隙中藏着一个包税人的钻石。 那房子连着一堵墙,五个人冲进去以后,汽车就停在房子旁边,这情形使上尉无法靠近。这房子看起来像第一帝国时期修建的旧旅店。圆形窗户,底层有铁栅护窗,二楼装着百叶窗,当街排成很长的一排。稍远处有一座看起来独立的附属建筑。 “这边没办法,”上尉说,“这里像座旧城堡一样与世隔绝。我们到别处看看。” 从雷诺瓦街延伸过来的小街分割着一幢幢的老建筑,向河边伸展。沿着那幢房子的墙壁有一条小路。上尉和亚邦来到这里。这条路是用尖利的碎石铺的,有阶梯,昏暗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亮。 “帮我一把,亚邦,这墙太高,利用这根电杆也许能爬上去……” 在亚邦的帮助下,上尉爬到了电灯泡的高度,伸出手去,可是他发现屋顶装的全是玻璃,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他满脸不高兴地爬了下来。 “见鬼,亚邦,你早该同我讲。差点割破手了。你想什么啦?记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地陪着我。” 他们转了一个弯,街上一点亮光也没有,漆黑一片,上尉摸黑往前走。亚邦把手搭在他肩上。 “亚邦你这是干什么?” 亚邦的手把他推到墙根。这地方有扇门。 “很明显,”他说,“这是一扇门,你以为我没看见?只有你亚邦先生才长着眼睛!” 亚邦递给他一盒火柴,他接连划了几根,仔细地观察着这扇门。 “我同你说什么啦?”他嘀咕着,“毫无办法,门太结实了,又是铁栏杆,又是铁钉的……你看连门把手都没有……倒是有一个锁孔……得赶快量个大小,订做一把钥匙!……噢!我这儿不是有一把这种钥匙吗,是一个信使刚刚给我送到康复中心的?” 他不吱声了,脑子里又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不管这念头有多荒唐,他还是觉得对他有启示,不妨试一下。 他回到原来的地方,身上带着这把钥匙,他从口袋里取出来,走到门口,找到锁孔。上尉一下就把钥匙插进去了,他向左边拧了一下,钥匙转动了。他一推,门就开了。 “进去,”他说。 亚邦没有动,帕特里斯猜想他是害怕了。其实他自己也同样地害怕。真奇怪,这把钥匙怎么正好是开这个门锁的呢?而这个寄给他钥匙的陌生人,何以料到他会用得上呢?……实在太奇怪了……而帕特里斯决定行动,不准备去寻找答案,那可能是偶然的恶作剧,在同他开玩笑。 “进去吧,”他得意地重复了一遍。 树枝拂打着他的面孔,他感到自己是走在草地上,他面前是一个花园。天漆黑一团,看不见草地上的小径,这样走了一两分钟后,他碰着了一块岩石,上面流淌着水帘。 “倒霉!”他抱怨道,“我衣服都弄湿了,该死的亚邦!”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花园深处有狗在狂叫,接着叫声朝他们逼近。帕特里斯懂得,这是一条看门狗,发现了他们的到来,正朝他们扑过来,上尉虽然勇敢,但面对黑夜中的这个阵势,还是害怕了。怎样自卫呢?开枪会暴露目标,可他身上只有一把手枪。 这条狗像森林里的野猪一样很快地冲过来,看上去是很凶猛的。它肯定是挣脱了锁链,因它跑的时候有铁链拖地的声音。帕特里斯弯下身。这时,他透过黑暗看见亚邦走到他跟前来保护他,立即发生了一场搏斗。 “加油,亚邦,为什么不让我上呢?加油,好小子……瞧。” 两个对手在草地上滚成一团。帕特里斯弯下腰想救亚邦。他先摸到了狗,然后摸到了亚邦的衣服。可是两个对手在地上紧紧地扭成一团,疯狂地搏斗,上尉简直无从插手。 战斗没有持续多久。几分钟后,两个对手都不动了。地上发出喘气声。 “喂!怎么样,亚邦?”上尉不安地问。 亚邦咕哝着从地上爬起来。帕特里斯在火柴光下,看到亚邦的独臂五指掐着那条狗的喉咙,一条断了的锁链还吊在狗脖子上。 “谢谢,亚邦,我脱险了。现在你可以放下它了,它不会再反抗了。” 亚邦听从命令松开了手。他掐得太紧了,那狗在草地上蜷曲着一会儿,哼哼几声,便不再动了。 “可怜的畜生,”帕特里斯说,“它向我们这些盗贼扑来是它应尽的职责。亚邦,我们也在尽职责,尽管还不十分明确。” 从一扇窗玻璃内射出一线亮光,照着他们,他们穿过岩石里的一级一级的石阶和一层一层的平台,来到房子的晒台上。从这里看去,所有的窗户同临街的窗户一样,是圆形的,很高,都装着百叶窗。他们刚才在下面所看到的亮光就是从一扇百叶窗里透出来的。 上尉命令亚邦躲在花坛后面,他靠近房子听了听,听到有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他看见百叶窗关得严严实实,既看不见也听不清。可是他走到第四扇窗子前,踏上了一级台阶。 台阶上是一扇门…… “既然,”上尉说,“人家送给花园的钥匙,就没有理由认为花园里的房门会打不开。” 门果然打开了。里面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上尉觉得这声音是从楼梯间那边传来的,这楼梯好像连着房子不住人的那头,那里有点亮光。上尉走了上去。 门是开着的。他把脑袋从门缝探进去看,然后弯着腰进去了。 他来到一个小阳台上,那阳台位于大厅一半高的地方。厅内三边都陈列着一排排的书,一直摞到天花板。大厅两头靠墙有两个螺旋形的铁楼梯。 靠楼梯的铁栏杆处也堆满了书。这些栏杆是为了保护书廊的,在这里帕特里斯正好被逮住,下面离他三四米远的那一伙人看不见他。 他轻轻地挪开两堆书,这时,说话声突然一下子变成激烈的叫喊,并且他一眼就瞧见那五个人正朝一个男人扑过去,那人没来得及抵挡,就被疯狂地推倒在地。 最初,上尉想冲下去救那个人。他把亚邦叫了来,有亚邦帮忙,他肯定可以制服他们。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并没有使用武器,似乎并不想把他弄死。他们只不过抓着那人的脖子,肩膀和脚腕。准备干什么呢? 他们其中的一个人猛然站起,以头头的口气命令道: “把他捆起来……把嘴塞住……让他叫去,没人听见。” 上尉很快就听出是早上在餐馆谈话人中的一个,这人又矮又瘦,却显得风流,皮肤黄褐色,一脸凶相。 “我们终于把这家伙逮着了!”那人说,“我看,这回他可得说说。你们都有决心吗,朋友们?” 其中一个恨恨地说: “都有决心!不要拖延,赶快,不管发生什么事!” 说这话的人留着浓密的小胡子,帕特里斯认出他就是餐馆里的另一个谈话人,也就是劫持柯拉丽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事后他逃走了。他的灰毡帽搁在一张椅子上。 “都有决心,嗯,布尔赖夫,那么会发生什么事呢?”那头头冷笑道,“好吧,行动吧!啊!埃萨莱斯老家伙,你拒绝供出秘密!可笑!” 所有的行动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都有严格的分工,他们做起来令人难以想象的迅捷。 他们把埃萨莱斯捆好,举起来扔到一把翻倒的靠背椅里,再用绳子把他捆在椅子上。 两条腿也用绳子捆在另一张一样高的椅子上,脚伸在外面,然后脱去鞋袜。头头命令道,“开始!” 在两扇朝花园开的窗户之间,有一个大壁炉,里面燃烧着通红的,甚至白炽的炭火,那些人把捆着埃萨莱斯的两张椅子推到壁炉前,把他的脚朝前靠在离炉膛只有十厘米的地方。虽然嘴被堵住,他还是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被捆住的腿也极力向后缩。 “往前!往前!再靠近些!”头头愤怒地吼着。 帕特里斯握住手枪。 “啊!我要冲上去,”他在心里想,“我不会让他们为非作歹的……” 可就在这时,当他就要站起来采取行动时,他突然看到了最出乎意外的场面。 在他的对面,即大厅的另一头,与他所在的阳台对称的地方,一个女人的头靠在铁栏杆上,由于惧怕而脸色苍白,两只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下边炽热的炉膛前发生的恐怖场面。上尉认出是柯拉丽妈妈。 四、炉火面前 柯拉丽妈妈!柯拉丽妈妈隐居在这幢房子里,强盗们袭击了这里,上尉也莫名其妙地赶到了这里。 他立刻想到——可能,至少有一个谜团解开了——她也是走小路来的,她从台阶进入室内,是她把门打开的。然而她怎么能打开呢?特别是她来干什么呢? 一连串的疑问闪过他的脑海,但并不急于寻找答案。柯拉丽神思恍惚的脸庞使他怦然心动。这时下边又叫了一声,比第一次更惨。她看见受害者的脚在通红的炉火前挣扎。 然而这次,上尉只注意着柯拉丽,而没有急于去救援。他决定与柯拉丽保持一致行动,一动不动,专心地静待时机。 “停!”那头子命令道。“后退。受够了吧?” 他走向前去又说: “喂,我亲爱的埃萨莱斯,你感到怎么样?你对这个故事满意吗?要知道,这还只是开始。如果你不说,我们最后就要真正采用大革命时期用火焚脚的方法,执行者就是我们。那么,说定了,你说不说?” 那头子骂了一句粗话。 “嗯?你想说什么?你拒绝?你这顽固的家伙,你难道没看清形势?或许你还存有一线希望?什么希望!你疯了。准会来救你呢?你的仆人?那些看门人,贴身男仆和总管都听我的,我给了他们放了假,他们都赶紧走了。女佣人?女厨子吗?她们住在房子的另一头,你自己说的,她们一点也听不到这头的声音。那还有谁呢?你的妻子吗?她也睡在离这间房子很远的地方,她也什么都听不到。你的秘书西蒙?他刚才给我们开门的时候,就被捆上了。而且也将如此这般处理,布尔顿夫!” 那个扶着椅子的大胡子站起来问: “什么事?” “布尔顿夫,把秘书关在什么地方了?” “关在门房的屋里。” “你知道夫人的卧室吗?” “知道,您曾经指给我看过。” “你们四个人都去,把夫人和秘书带到这里来!” 四个汉子从柯拉丽呆着的地方下边的门出来,他们还没有走远,那头子就急忙俯身到埃萨莱斯身边说: “埃萨莱斯,现在只有我们两人。这是我的主意。我们利用这个机会谈谈。” 他把身子弯得更低,说话声很小,以致帕特里斯都听不清楚。 “这些人都是蠢驴,我随便找来的,我只对他们透露了我计划中很少的一些情况。只要我们,埃萨莱斯,我们两人谈妥就行了。你不愿意说,这样会有什么结果,你很清楚。好啦,埃萨莱斯,你不要顽固,不要同我耍花招。你已身陷囹圄,你不能不服从我的意志。你与其这样受苦,还不如明智一点接受和解办法。一人一半好吗?我们和平解决,平均分配来解决。把我的一半给你,把你的一半给我,合在一起,我们就取得最后胜利了。谁知道对手们是不是也将扫平为他们设置的一切障碍呢?因此我再说一遍,平分秋色。回答我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他把塞在埃萨莱斯口里的东西抽出来,侧着耳朵听。帕特里斯这回没听到受害者说什么。可是那头子立刻站起身来变得恼羞成怒了。 “嗯!什么?你给我什么?真是的,亏你说得出口!这样的建议给我!给布尔顿夫或他的伙伴还差不多。他们会理解的。可是我?我?我是法克西上校。啊!不行,乖乖,我的胃口比他们大,我!我同意平分秋色。等到秋天,决不!” 帕特里斯一字一句都听得明白,同时他也留神到柯拉丽妈妈,她的脸忧伤得变了形,说明她也听到了。 上尉又看了看受害者,壁炉上的镜子照见了一部分。受害者穿着配有饰物的丝绒睡袍和一条栗色法兰绒裤,年纪约五十来岁,头全部秃了,脸上油光发亮,鼻子肥大弯曲,深邃的眼睛嵌在浓眉下边,面颊肿胀,长着一脸灰白胡须。帕特里斯还从壁炉左侧第一和第二个窗户之间挂的镜子里清楚地看到,这是一张坚毅、有力的脸,同时极富表情。 “一张东方人的脸,”帕特里斯心想,“我在埃及和土耳其看见过这样的面孔。” 这些人的名字,法克西上校、穆斯塔法、布尔顿夫、埃萨莱斯等,他们的口音、举止、身形和面貌,无不使他想起在亚历山大旅馆或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或在安德里诺普尔集市以及在爱琴海的希腊船上所见到过的人,他们都是地中海东部地区的人,而且都定居在巴黎。埃萨莱斯是帕特里斯熟悉的一位银行家的名字,而这位法克西上校说话的语音、语调倒像个老巴黎人。 门口又响起了说话声。门砰地一下打开了,四个汉子拖着一个被捆绑的男人走进来,又把他扔在门边。 “这就是西蒙,”叫布尔顿夫的人大声说。 “那女人呢?”头头急忙问,“我满以为你们把她抓来了!” “真的没抓到。” “嗯?怎么!她逃跑了?” “她从窗户逃走的。” “应当去追呀!她一定在花园里……你们记得吧,刚才,那条看门狗在叫……” “要是她跑了呢?” “怎么可能?” “从小街的门逃走?” “不可能?” “为什么?” “多少年了,这扇门都不用了,也没有钥匙呀。” “那么,”布尔顿夫又说,“我们总不能打着灯笼去搜捕,为了找一个女人而惊扰四邻。” “那倒是,可这女人……” 上校很生气,他转向埃萨莱斯。 “你真运气,老家伙。今天她两次从我手指缝里溜走了,你那鬼女人!她刚才同你说过这事吗?嗨!不是那个该死的上尉插手……我早抓到手了,我会报复他的……” 帕特里斯把拳头捏得紧紧的。他明白了。柯拉丽妈妈藏在她自己的房里。突然五个歹徒破门而入。她可能费了很大的劲才从窗户里跳下来,沿着平台走上台阶,来到对面的空房子,躲在这间图书室的走廊里,看到了折磨她丈夫的可怕场面。 “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帕特里斯心里想着,不觉颤抖起来。 如果他对这点还有怀疑的话,那么急剧发展的事态,很快就使他完全明白过来,那头子讥讽地说: “是的,埃萨莱斯,我承认,我非常喜欢你的妻子,而今天的下午我让她溜走了,我本想,今天晚上解决了同你的问题之后,即刻就去同她寻欢。她一旦落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人质,等你全部履行我们的协议之后,我将还给你,我保证。你是规规矩矩的,埃萨莱斯,你那样爱着你的柯拉丽!令我赞叹!” 他走到壁炉的右边,打开了第三和第四个窗户之间的电灯。 那里挂着埃萨莱斯的肖像,肖像下面是一个遮着布帘的画框,那头子拉开布帘,柯拉丽就出现在亮光之下了。 “她是当今的王后!迷人的魔女!偶像!明珠中的明珠!埃萨莱斯银行家王冠上的钻石!她是多么美丽!请看她秀气的脸部,椭圆形的脸蛋洁白无瑕,妩媚的脖子和优美的双肩,埃萨莱斯,我们那里的国家,没有一位贵妃比得上你的柯拉丽!不要多久,她就是我的了!我一定能找到她。啊!柯拉丽!柯拉丽!……” 帕特里斯看了一眼柯拉丽,她羞得满脸通红。 每句话都使帕特里斯气得发抖。他听说柯拉丽要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已经十分痛苦,加上把她像个猎物一样摆在这帮男人面前展示,就更使他愤怒。 他在想,柯拉丽为什么这时还呆在厅里。她即便逃不出花园,也可以到这头随便哪间房里,打开一扇窗户呼救。谁会阻止她呢?她肯定不爱她的丈夫。如果她爱他的话,她就会不惜冒一切危险去保护他。而且怎么能让他去受刑,而目睹这最可怕的场面,听着他痛苦的叫喊呢? “都是些蠢货!”头子一边把布帘拉上,一边嚷道:“柯拉丽,我会叫你付出最高的代价,那是你必须做的。干吧,伙计们,同我们的朋友了结一下吧!开始!向前十公分。烫吗,嗯!埃萨莱斯?不管怎样,还能忍受。等着,好朋友,等着。” 他解开俘虏的右手,并在他旁边放一张小圆桌,上面放一支铅笔和一张纸。他说: “这是供你书写用的,因为你的嘴堵住了,不能说,不能叫。你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吗?草草地写几个字,你就自由了。你答应吗?不?伙计们,再向前十公分。” 他又走到秘书跟前,弯腰去看了看,帕特里斯也借着很强的灯光,认出了这个人,他就是有时陪柯拉丽到医院的那个老头。这时头子对秘书说: “你,西蒙,我不让你受罪。我知道你忠心耿耿地对待主子,而主子却什么也不让你知道。另外,我相信,你会对一切保持沉默,因为只要你泄露一点情况,你的主子就会比我们的主子更糟糕。明白吗?喂!怎么你不回答?是不是他们把你的脖子勒得太紧了?等等,我来给你松……” 壁炉前,酷刑还在继续。那里两只脚烧得通红,好像透明的,在火焰中闪闪发亮,受刑者用力使劲地把腿向后燃缩,并不断地从堵住的嘴中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啊!该死的,”帕特里斯想,“难道我们就让他像烤小鸡一样吗?” 他看着柯拉丽。她一动也不动,脸上抽搐得变了形,叫人辨认不出来了,眼睛呆呆地望着那惨景。 “再推近五公分,”头子在房子的一头吼着,他在给西蒙老头松绑。 手下的人照办了。受刑者大叫了一声,帕特里斯感到心里很矛盾。可这时,他发觉一件并不令他惊奇的事,或者至少他以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事。受刑者的手由于抽搐,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抓着桌子边,胳膊撑在大理石上。这只手则慢慢地转动着装在一个轴上的抽屉,把手伸进去抽出一支枪,迅速地藏在椅背里,而这时候,那帮人正在用力地按住他的脚,那个头子正在忙着同西蒙说话。 他的行动或者不如说他的企图简直是发疯,他的这种处境,一个人无法战胜五个行动自由又有武器的歹徒。然而上尉从镜子里看见了那张脸上所表现的决心。 “再向前推进五公分,”法克西回到壁炉前命令道。 他看了看烧焦的皮肉,笑着说: “有些地方的皮烤得发胀了,血管也快爆裂了。埃萨莱斯,你很痛苦,我不再怀疑你有坚强的意志。你开始写了,是吗?没写?你不愿意?你还抱着希望是吗?你妻子能帮助你吗?算了吧,你要明白,即使她逃出去了,她也什么都不会说。怎么样?你嘲弄我吗?……” 他突然大发雷霆地吼道: “把他的脚放到火里去!让他烧出焦味来!啊!你不在乎我?好吧,你等着,老先生,让我来收拾你,我亲自来割掉你一只或两只耳朵……你听到了吗?就像我的国家那样做。” 他从背心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在灯光下闪着光。他的脸上露出兽性的凶残。他嚎叫一声举起了手,毫不留情地站在他跟前。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埃萨莱斯先下手了。 手枪瞄准了猛一扣扳机,上校手中的匕首掉了。他站了一会儿,做了个威胁的动作,吃惊地睁着眼睛,仿佛他还没有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然后倒在了受害者的身上,以全身的重量压住了埃萨莱斯的胳膊。这时候埃萨莱斯正在瞄准上校的一个同伙。 上校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啊!野蛮的家伙……野蛮的家伙……你杀我……你失算了,埃萨莱斯……我早已料到。如果我今晚回不去,将会有封信送到警察局……人们就会知道你背信弃义的丑行,埃萨莱斯……你全部的历史……你的企图……啊!卑鄙……这是愚蠢!……我们两个人本来可以达成协议……” 他又嘀咕了几句听不清的话,滚到地上咽气了。比这个场面更令人恐怖的是上校临终前说的话,以及无疑是控告歹徒和埃萨莱斯的信。布尔赖夫下掉了埃萨莱斯的武器。埃萨莱斯趁没人扶住椅子的机会,把腿往回缩,没有任何人阻拦。 然而寂静增加了恐怖。躺在地上的尸体还在继续流血。不远处是一动不动的西蒙。受刑者仍然在那里,火苗随时都可能吞噬他的皮肉。站在他旁边的四个刽子手不知所措,但他们的脸上表现出对敌手一不做二不休的决心。 他们的目光都探向布尔赖夫,而他似乎决心干一场。这人身材矮胖,很有力气,上唇留着八字须。帕特里斯已经注意到,这人表面上没有头子残忍,也没有那么风流和威风,但他显得更沉着和冷酷。 至于上校,没人理他。他们所干的这行是不讲感情的。 最后布尔赖夫像决策人那样下定决心了。他走过去拿起放在门边的灰毡帽,把它弄平了,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小团东西,帕特里斯傻眼了。这是一根红绳子,同套在亚邦抓的那个同伙穆斯塔法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布尔赖夫把它展开来,捏着两个环扣,在膝盖上试试它的牢度,然后又走到埃萨莱斯眼前,把绳子套在受刑者脖子上,把嘴里塞的东西弄出来。 “埃萨莱斯,”他说,他的镇静自若比上校的粗暴和讥讽更使人感到惊讶,“埃萨莱斯,我不会使你难受。我讨厌严刑拷打,我不愿这样做。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办。你说一个字,我做一件事,就得了。只要你说‘是’或‘不’,我就将根据‘是’或‘不’来回答你,‘自由’或……”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 “或者‘死’。” 话说得很干脆,很坚决,意味着这是一次不可撤销的判决。很明显,埃萨莱斯面对着一个结局,那就是绝对地服从。要么一下子说出来,要么就是死。 帕特里斯准备出来干预,他又一次看了看柯拉丽妈妈,看她除了恐怖还有什么别的表情。可是柯拉丽的态度没变,她容许最坏的情况威胁她的丈夫?帕特里斯克制着。 “我们意见一致吗?”布尔赖夫问他的同伙。 “完全一致,”一个人回答。 “你们都负责吗?” “是的,我们负责。” 布尔赖夫把两手靠拢,把脖子上的绳子打结,轻轻地拉紧,然后简单地说: “是还是不?” “是。” 众人都喜孜孜的。同伙们松了口气,布尔赖夫赞许地点点头。 “啊!你同意了?……正是时候……我看,没有人比你离死神更近了,埃萨莱斯。” 还没解绳子,布尔赖夫又说: “好,你说。不过,我了解你,你的回答使我惊讶,我对上校说过,你在死到临头的时候也不会吐出你的秘密,难道是我错了?” 埃萨莱斯答道: “不,我既不怕死,也不怕用刑……” “那么,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是。” “有什么价值吗?” “是的。刚才你们出去了的时候,我同上校说过,如果他肯背叛你们,可以同我私下里分享整个秘密,他拒绝了这件事。” “那我为什么又要接受呢?” “因为这是关系到要么接受,要末放弃的事,你懂,他不懂。” “那么,是作一笔交易吗?” “是的。” “钱吗?” “是的。” 布尔赖夫耸耸肩说: “肯定是给几张千元的支票吧?你以为,布尔赖夫和他的伙伴们是傻瓜吗?……喏,埃萨莱斯,为什么你想同我们和解呢?你的秘密,我们差不多全知道了……” “你们知道秘密,但你们对使用方法一无所知。你们根本不知道秘密的地方,就这样。” “我们会发现的。” “永远不可能。” “你死了,我们会去搜查。” “我死了?由于上校的告发,几小时后,你们将受到追捕,可能被抓获,你们根本不可能进行什么搜查。因此你们一点选择余地都没有了。要么我给你们钱,要么入狱。” “要是我们接受和解,”布尔赖夫感到他说得有理,“什么时候付款呢?” “立即就付。” “在这儿吗?” “是。” “不会很少吧,我再说一遍。” “不会,比你希望的多得多,无限的多。” “多少?” “四百万。” 五、丈夫和妻子 这伙人像触了电一样,身子一振。布尔赖夫急忙走过来。 “嗯?你说什么?” “我说四百万,你们每人一百万。” “什么!……什么!……你保证吗?……四百万?……” “是四百万。” 这数字太大了,太出乎人们的意外,不但那伙人感到意外,帕特里斯也感到吃惊。他们以为是个陷阱,布尔赖夫不得不说: “你的这个建议超过了我们的预计……因而我在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乐意要少一点,是吗?” “是,”布尔赖夫坦率地说。 “可惜,不能再少。为了逃脱死亡,我只有一个办法,打开我的保险箱。里面正好放着四捆千元的钞票。” 布尔赖夫还不明白,而且越来越怀疑。 “谁能担保,我们得到四百万后,不会要求更多呢?” “要求什么?藏金的秘密?” “是的。” “不会的,因为你们知道我宁愿死。四百万是我的最大限度。你要吗?我不要求你们的任何承诺,任何誓言,一旦你们腰包装满,就会只想着溜之大吉,你们不会杀我,因为你杀了我,你们就完蛋了。” 道理说得无可置疑,布尔赖夫没有反驳。 “保险箱在这间房里吗?” “是的,在第一和第二扇窗子之间,我的肖像后面。” 布尔赖夫取掉画框,说: “没看见。” “保险箱固定在槽板中,中间有一块盖板。盖板中央有一朵花饰,是用生铁制作的,四角也有四朵花,按字母cora顺序分别向右转动四朵花,这是密钥。” “这四个字母就是柯拉丽名字的头四个字吗?”布尔赖夫一边接埃萨莱斯所说的去做,一边问着。 “不是的,是可兰经名字的前四个字母。你好了没有?” 一会儿功夫,布尔赖夫就说: “好了,钥匙呢?” “没有钥匙。第五个字母n是中间那朵花。” 布尔赖夫转动第五朵花,里面的松锁机关响了一下。 “你只要把它抽出来,”埃萨莱斯指挥着,“保险箱不大。它就嵌在墙上的一块石头里,把手伸进去,你就能拿到四个文件夹。” 真的,帕特里斯这时总以为会发生什么异常情况,使布尔赖夫无法找到,让他陷入埃萨莱斯设置的圈套。布尔赖夫的同伙也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脸色刷白,布尔赖夫也是小心翼翼地,心怀疑虑地做着。 最后,布尔赖夫转过身来,回到埃萨莱斯身边,手里拿着用带子捆在一起的四个文件夹,厚厚的一摞。他解开绳结,拿出一叠,放在膝盖上,他的膝盖在发抖。当他从里面抽出一扎大面值钞票时,他像一个发烧的老人一样,全身都在发抖。他喃喃地说: “千元一张的钞票……共有十包。” 那伙人像抢劫一样地,一人拿了一扎,翻了翻里面,嘀咕着: “十包……对了……十包千元钞票。” 一会儿,他们中的一个人惊叫道: “快走……快走……” 他们突然感到害怕了。他们无法想象,埃萨莱斯怎么会给他们这样一大笔钱,他一定会在他们离开房子之前又把钱追回去。这是肯定的。天花板会掉在他们头上。墙壁会合拢来夹住他们,把他们憋死。这倒使他们的敌人省了心。 帕特里斯-贝尔瓦也这样认为。灾难即将来临,埃萨莱斯的报复是不可避免的。像他这样勇于斗争的人,如果不是脑子里又打了什么主意,是决不会轻易抛出四百万巨款的。帕特里斯感到很紧张,气都喘不过来了。从他目睹这场悲剧开始到现在,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得全身发抖,同时他注意到柯拉丽妈妈也表现得越来越不安。然而布尔赖夫却恢复了冷静,他拦着他的伙伴们说: “别傻了!他同西蒙老头会挣脱绳索来追我们的。” 而这四个人都是一手捏着钞票,另一只手空着的,于是他们四个人一起把埃萨莱斯的胳膊捆在椅子上。埃萨莱斯骂道: “蠢货!你们是为盗取秘密而来,你们知道它的无比重要性,你们为了区区四百万法郎而丧失理智,上校比你们有胆量。” 他们又把他的嘴塞住,而布尔赖夫朝他头上重重地击了一拳,把他打晕过去了。 “这样我们便可以放心撤退了。”布尔赖夫说。 有一个人问: “那么上校就留在这儿了?” “当然。” 这办法似乎不妥,他又说: “不管怎样,我们最要紧的问题,并不是进一步伤害埃萨莱斯,而是尽快逃走,埃萨莱斯也是为此。我们都得赶在上校那封控告信送到警察局长手里之前,我估计中午以前会送到。” “那怎么办?” “我们把他装进汽车,随便扔到什么地方,让警察去收拾。” “他的证件呢?” “我们到路上再去搜搜。帮我一把。” 他们把上校的伤口包扎了一下,使它不再流血,然后每人用一只手抬着尸体的四肢,而另一只手捏着钞票。 帕特里斯听见他们急匆匆地穿过了另一个房间,接着就是踏着门厅石板的响声。 “现在,”上尉心想,“埃萨莱斯或西蒙会去按一个机关的按钮,这伙东西便完蛋了。” 埃萨莱斯一动不动,西蒙也一动不动。 上尉听见声音走远了,又听见开门和关门声,汽车发动,最后离去的声音。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那伙强盗拿着四百万法郎逃之夭夭了。 接下来是一阵长时间的静寂,帕特里斯一直焦虑不安。他想到悲剧还没有闭幕,他非常害怕再发生意外的事情,他想让柯拉丽知道他在这里。 一个新情况阻止了他这样做,柯拉丽站起身来了。 柯拉丽的面部表情不再是害怕和恐怖,可是帕特里斯突然发现她情绪变得很不好,双眉紧蹙,嘴唇紧闭,目光不同寻常。他不由得害怕起来。他知道柯拉丽妈妈要采取行动了。是什么行动呢?难道这将是悲剧的结局吗? 她向她旁边的螺旋形楼梯的角落走去,她慢慢地往下走,并不想压低自己的脚步声。 她的丈夫肯定听见了。从镜子里,帕特里斯看见他抬起头,用眼睛盯着她。柯拉丽站住了。她的态度毫不迟疑,一定有明确的打算,只是在考虑最佳的做法。 “啊!”帕特里斯心里想,“您要干什么,柯拉丽妈妈?” 他一怔,柯拉丽异常的目光暴露了她心里的秘密,她发现了从上校手中摔到地上的匕首。 帕特里斯一下就猜到,她会拿起匕首会杀她的丈夫。她苍白的脸说明了她的决心。她还没动手,埃萨莱斯吓得直哆嗦,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绑住他的绳索。她向前走,又停住了,猛一弯腰拾起了匕首。 她很快又前进了两步,来到埃萨莱斯躺着的椅子的右侧。他只要侧过头去就能看见。这是恐怖的一刹那,夫妻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这两人思绪万千,害怕,仇恨,慌乱而矛盾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一个要杀人,一个等待着死亡。这些在帕特里斯的头脑和意识深处引起强烈的反响。该怎么办呢?在这场悲剧面前,他该站在哪一方呢?他要么去干预、阻止柯拉丽做这不可弥补的过失,要么就是他亲自用手枪打死这个男人。 老实说,帕特里斯从一开始就有一种逐渐占主导地位的感觉,那就是对整个这场争斗产生了一种好奇。这种好奇并不庸俗,反而很高尚。他并非想要知道那些下流事的底细,而想要了解他所钟情的女人神秘的内心。她被卷进一系列事件的旋涡中,但她却能很快控制住自己,冷静地,自若地选择一个最令人恐怖的解决办法。一些其它的问题又萦绕在上尉的脑海。她为什么要采取这个办法呢?是报复、惩罚,还是一种仇恨的暴发? 帕特里斯-贝尔瓦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 柯拉丽举起胳膊,她面前的丈夫连最绝望的表情都没有。他的目光中既没有乞求,也没有威胁,他静静地等待着。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西蒙老头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迷惑地望着他们。柯拉丽还举着胳膊,她全身都暴发出力量来执行她的意志。她就要刺下去了,目光紧盯着她的目标,但这目光不再那么凶狠,不再那么阴森可怖了。帕特里斯看到她有些犹豫了。柯拉丽已恢复了一点女性的仁慈,但没有恢复她的温柔。 “阿!柯拉丽妈妈,”帕特里斯心里想,“你终于清醒了,我又认识你了。你纵然有理由杀死这个男人,你也不能杀……我宁愿这样好些。” 慢慢地柯拉丽的胳膊垂下来了。面部线条松弛下来了。帕特里斯猜想,她摆脱了杀人念头的纠缠,一定感到欣慰。她惊讶地望着手中的匕首,好像从一场恶梦中醒来。然后俯身在她丈夫身上,帮他把身上的绳子割断。 她在割绳子时带着明显的厌恶感,避免碰到他的身体,也不看她丈夫的目光。绳子一根根地割断了,埃萨莱斯自由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最令人不解。这个男人刚刚遭受了严刑,遭受了烧脚的痛苦折磨,可他一句感谢的话没说,一句生气的话也没说,便赤着脚奔向桌子上的电话机。 他就像一个饿汉看见了一块面包一样,慌忙拿起电话。这是他的救星,是他的生命。他气喘吁吁地对着话筒大声喊道: “中心台39-40。” 然后很快转向他的妻子: “滚开!” 她好像没听见,她正弯腰替西蒙老头解绳子。 埃萨莱斯对着电话不耐烦地吼叫: “喂……小姐……不能等明天,今天,马上……接39-40……赶快……” 他又命令柯拉丽道: “滚开!……” 柯拉丽表示她不走开,相反地她想听听。他伸出拳头,又说: “滚!滚!……我命令你滚开。你也滚,西蒙。” 西蒙老头站起来向埃萨莱斯走去,他好像要说话,无疑是想抗议。可是他的动作不明显,他想了想后朝门口走去,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 “滚!滚!”埃萨莱斯用威胁的动作吼着。 可是,柯拉丽走近他,两手交叉,坚持向他挑衅。 正在这时,线路接通了,埃萨莱斯问道: “是39-40吗?啊!好……” 他迟疑着,很明显,柯拉丽在场对他有很大的妨碍,他要说的事不能让柯拉丽知道。但时间紧迫,他只好不管她了,把话筒贴着耳朵,用英语说: “是格雷戈瓦吗?……是我,埃萨莱斯……喂……是的,我是从雷诺瓦街打电话……不要浪费时间了……听着……” 他坐下来继续说: “告诉你,穆斯塔法死了。上校也死了……该死的,别打断我,我们都要完蛋了……” “是的!完蛋,你也一样……听着,他们都来了,上校,布尔赖夫以及他们的同伙,他们用武力和威胁……我把上校毙了。但他给警察局事先写好了一封信,把我们全告了。信一会儿就要寄到了。那么你知道,布尔赖夫和他的三个混蛋同伙就会躲起来,赶快到他们那里去把钱拿回来……我估计他们一小时后会在那里,最多两小时。那里是个保险的地方,是他们准备好的,以为你我不知道。因此错不了,他们一定会去的……” 埃萨莱斯停了一会儿,想了想,又接着说: “你还留着他们卧室的房间钥匙吗?有?……那就行。还有他们每个房间壁柜的钥匙吗?有?很好。那么,他们睡着后,最好确定他们睡得很熟的时候,你溜进他们的房间,搜他们的壁柜。他们肯定都把钱放进壁柜里了,你会很容易找到的。你知道这是四百万,把它装进你的旅行袋里,然后赶快溜出来找我。” 他又停了一下。这次是埃萨莱斯听对方讲话,然后他又说: “你说什么?到这里?雷诺瓦街来见我?你疯了!你不想想,上校告发了,我还能呆在这里么?不,到车站附近的旅馆等我。十二点或一点钟,也可能再晚一点时间,我会到那里的。别担心,放心吃你的中午饭,到时再说。喂,明白了吗?一切由我担待。一会儿见。” 电话打完了。埃萨莱斯满以为,他采取了措施,他的四百万元又将回到他的手中,他不再担心有什么问题了。他放下电话,又回到他刚才受刑的椅子边,背对着壁炉坐下,把裤脚放下,很勉强地穿上鞋袜,还做出痛苦的样子,不过仍不失冷静,像个从容不迫的人。 柯拉丽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 “我该走了,”帕特里斯-贝尔瓦上尉心里想,他感到偷听丈夫和妻子之间的谈话实在有点尴尬。但他又留下来了,他担心柯拉丽妈妈,担心埃萨莱斯袭击她。 “你怎么总这样看着我?”埃萨莱斯说。 柯拉丽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说: “怎么?我没有权利怀疑吗?” 他讥讽地说: “我为什么要撒谎?如果我不是肯定你一开始就在这里,我就不会当着你的面打电话。” “我在上面。” “那么,你都听见了?” “是的。” “也看见了?” “是的。” “那么你看见我在受刑,听见我在叫唤,你没有做出任何事情来保护我,使我免受痛苦,逃脱死亡!” “没有,因为我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我一直怀疑而不敢接受的真相。” “什么真相?”他更加大声地重复着。 “关于你出卖同伙的真相。” “你疯了,我可没有出卖。” “啊!别抵赖。的确有一部分事实我不知道,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的意思,以及他们所要求于您的。但是他们想向您索取的秘密,就是叛国的秘密。” 埃萨莱斯耸耸肩膀说: “叛国是指背叛自己的祖国,我又不是法国人。” “您是法国人,”她喊道,“您要求加入法国国籍,您已获得法国国籍。您在法国娶了我,您住在法国,您又在法国致富。那么您背叛法国就是叛国。” “那么,这是为了谁呢?” “啊!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多少年来,上校、布尔赖夫以及您所有的同伙,你们干了一番大业,这是他们说的,现在你们为共同事业创造的财富而争吵,他们谴责您想独吞这笔财富,而又想保守这个不属于您的秘密。我觉得这件事比叛国更肮脏更卑鄙……,我不知道这叫偷还是抢。” “够了!” 埃萨莱斯用拳头捶着椅子的扶手。柯拉丽并不胆怯,她说: “够了,您说得对。我们之间的话说得够多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您打算逃跑。这就是自白。警察局使您害怕。” 他又耸了耸肩膀说: “我什么都不怕。” “那好,您走呀。” “是的。” “那么,话就说到这里,您几点钟出发?” “就走,中午时分。” “如果被人抓住呢?” “人家不会抓我。” “可是要是有人抓您呢?” “会放了我。” “至少要进行调查,要吃一场官司吧?” “不会,事情将无声无息的结束。” “您希望……” “我肯定。” “上帝听见您说的!毫无疑问,您将离开法国-?” “有可能我就离开。” “也就是说?……” “两三周以内。” “请提前告诉我日子,以便我最后放下心来。” “我会预先告诉你,柯拉丽,那是为了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为了让你同我在一起。” “同您在一起!” 他狡猾地笑了笑。 “你是我的妻子,妻子应当跟着丈夫。你知道,在我们那里,丈夫对妻子拥有一切权利,甚至可以叫她死,而你是我的妻子。” 柯拉丽摇摇头,以一种无比蔑视的口气说: “我不是您的妻子,我对您只有仇恨和厌恶,我不愿再见到您,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您怎么威胁,我也不会再见您。” 埃萨莱斯站起来,弯着腰,全身颤抖地朝柯拉丽走过去,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什么?你敢说什么?我,我是主人,我命令你,我叫一声你就得来。” “我不会同您在一起的,我向上帝发誓,对永恒的救世主发誓。” 他气得直跺脚,一脸凶相,破口大骂道: “那么你要留下来了!是的,你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理由要留下来,这是很容易猜到的……内心深处的原因,是吗?……你的生活中有了意中人,是吗?……住口!住口!……难怪你总是那样讨厌我,是吗?……你的仇恨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是从结婚的第一分钟,甚至结婚前就开始了……我们一直像一对死敌一样生活在一起。可是我,我爱你……我喜欢你……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会拜倒在你的脚下。你的脚步声也会令我的心激动不已……而你,你总显出厌恶我的样子。你想抛弃我,另觅新欢?那我会宁愿让你死,贱货。” 他的拳头捏得紧紧的,颤抖地在柯拉丽的头上挥动,好像对待猎物那样,要把她的头敲碎。一阵颤栗使他的下颌发出咯咯的响声,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柯拉丽在他面前显得柔弱而纤细,她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帕特里斯-贝尔瓦显得很不安,他准备采取行动,可是他看到柯拉丽镇静的脸上流露着蔑视和厌恶。最后,埃萨莱斯终于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说: “你一定得同我在一起,柯拉丽,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意,我是你的丈夫。你刚才已经体验到了,当你对我动了杀机,拿起匕首的时候,你没有勇气做下去。以后也总会这样,你的气总会消,而你终将与你的主人欢聚。” 她答道: “我留在这里,留在这间屋子里同你斗争,破坏你已完成的背信弃义的事。我会不带个人恩怨行事的,因为我没有恩怨,但是我将永不停息地进行斗争,以减少你造成的罪恶。” 埃萨莱斯低声地说: “我可是记仇的,你要当心,柯拉丽。当你认为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时候,很可能就是我找你算帐的时候,当心!” 他按了一下电铃,西蒙老头立刻进来了。他对西蒙说: “那么,两个仆人都逃走了?” 他不等回答又说: “走得好,一个女佣和女厨就足够用了。她们没听见,是吗?她们睡的地方远,没关系。我走后,你好好监督她们。” “我必须六点钟起床做准备,我累死了。领我到卧室去,然后你再回来熄灯。” 他在西蒙的帮助下走了。 帕特里斯立刻明白了,柯拉丽不愿在丈夫面前示弱,实际上她已精疲力尽,没有力气走路了,她一下瘫倒在地,跪在那里划十字。 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她盯着门边的地毯,看了好一会儿,她看见了写着她名字的一页信纸。她拾起来读道: “柯拉丽妈妈,这场斗争力量悬殊,为什么您不求助我的友谊呢?只要您一示意,我就来到您的身边。” 柯拉丽被帕特里斯这封信搅得心慌意乱,差点跌倒。但是她没有像帕特里斯要求的那样做出什么表示,而是尽最大努力地走出房门。 六、七点十九分 这一夜,帕特里斯在康复中心的卧室里辗转难眠。昨晚目睹的情形,使他有种被追捕和夜里做恶梦一样的压迫感。他觉得,在这一系列令人愤慨的事情中,他只起着一种目击者的作用,而不能采取行动。这些事情还没完,他想使它们停息,可是相反,一切变得更加紧张,更加激烈。这对夫妻的离别,并没有使柯拉丽稍稍摆脱危险。来自各方面的危险随时可能发生,而帕特里斯-贝尔瓦承认无法预见,以至消除。 两个小时他没睡着,便打开灯,在一个记事本上飞快地一页页地记录着这半天所见到的事情,他想把一堆乱麻似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来。 六点钟,他去叫醒了亚邦,并把他带走。亚邦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帕特里斯两臂交叉地站着说: “那么,你认为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一头泡在黑暗中,你先生倒睡大觉了,那么一切都好啦!您真是一个硬塑料脑袋,亲爱的。” 塑料这个字逗得亚邦咧着嘴大笑,高兴得直咕哝。 “一篇相当长的演说,”上尉命令道,“现在要叫你发表。搬张椅子来坐着,读读这篇记事,然后谈谈你的意见。怎么?你不会看?好得很!你的屁股没有受过塞内加尔中学坐板凳的苦!真是非凡的教育!” 上尉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把记事本拿过来说: “听着,想一想,进行推理、演绎、最后得出结论。我们所面临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概括地说说: “第一,有一个巨富的叫埃萨莱斯的银行家,这位先生是个最大的无赖,他同时背叛了法国、埃及、英国、土耳其、保加利亚和希腊。证据是他的同伙用火烤他的脚,他杀了一个同伙,又用四百万法郎骗走了四个同伙,同时又责成另一个同伙立即追回那些钱。这帮人都将在上午十一点转入地下活动,因为到十二点,警察局就会采取行动了。” 帕特里斯-贝尔瓦喘了口气,又接着说: “第二,柯拉丽妈妈——我还不大明白,她为什么嫁给了这个无赖,她厌恶他,想杀他。而这个无赖却爱着她,也想杀了她。有一个上校也爱她,为她送了命。一个叫穆斯塔法的人根据上校的指示去劫她,却被一个塞内加尔人掐死了。一个缺了一条腿的上尉也爱着她,但她却唯恐避之不及,因为她已经同那个她所憎恨的男人结了婚。她和上尉一样都有半颗紫晶球。再加上一些其他的事情,为一把生锈的钥匙,一根红丝绳,一条被掐死的狗,烧红的壁炉等等。如果你明白我说的一句话,我就把我的假腿扔一边去,因为我自己都一点不明白,而我是你的上尉。” 亚邦咧着嘴笑着,脸上的伤痕裂得很长。确如上尉说的,他是绝对理解不了帕特里斯所讲的事,连大概意思也没弄明白,不过当帕特里斯用粗暴的口气对他说话时,他还高兴得直跺脚。 “够了,”上尉命令道,“现在让我来推理、判断和作结论吧。” 他靠着壁炉,两只胳膊撑在壁炉的大理石贴面上,用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他高兴是因为他久已形成的乐观性格,但这回的高兴只是表面的,他心里却一直想着柯拉丽,为她担心,怎样保护她呢? 他想了很多计划,应当选择哪一个呢?他是不是应当拨个电话找那个叫格雷戈瓦的人呢,还是找警察局?是不是回到雷诺瓦街去?他不知如何做好。需要行动,是的,他是有能力的。如果仅仅是行动,他会满腔热情地怀着对敌人的仇恨投入战斗,可是这是准备行动,必须估计到一些障碍,要拨开迷雾看到事情的真相。正如他说的,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抓到别人抓不到的东西,这就不属他的能力范围了。 他突然转向亚邦。亚邦的沉默使他感到难受。 “你总这样哭丧着脸!你使我感到气馁,你总是把事情看得一团漆黑……像个黑人一样……滚!” 亚邦难堪地走开了。这时有人敲门,并在门外喊着: “上尉,您有电话。” 帕特里斯急急忙忙地出去了。谁会一大早给他来电话呢? “是谁打来的?”他问走在前面的女护士。 “我不知道,上尉……是个男人的声音……他急着找您。电话铃响了很久,我在下面厨房里听到……” 帕特里斯不由得想到雷诺瓦街埃萨莱斯公馆大图书室的那部电话机。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他来到二楼,沿着走廊走去。电话机安在一间候客室旁边的洗衣房里,他进去后把门关上了。 “喂!……我是贝尔瓦上尉。什么事?” 的确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他不认识的一个男人的声音,讲话时声音非常急促,直喘气。 “贝尔瓦上尉!……啊!好……是您……我只怕太晚了……我还来得及……你收到钥匙和信了吗?……” “您是谁?” “你收到钥匙和信了吗?”那人还是坚持问。 “钥匙收到了,信没收到。”帕特里斯回答。 “没收到信!这太可怕了。那么你不知道吗?……” 帕特里斯从电话里听到一声尖叫,然后就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是争吵的声音,然后就像是贴着耳朵说的,他清楚地听出那边断断续续的讲话: “太晚了……帕特里斯……是你吗?……听着,紫晶球……是的,在我身上……颈饰……啊!太晚了……我多想!帕特里斯……柯拉丽……帕特里斯……帕特里斯……” 接着又是一声大叫,撕心裂肺的叫声,然后是阵阵渐渐远去的喊叫声:“救命啊!……救命啊!凶手!凶手,卑鄙的家伙……”喊声越来越微弱。接下来是一片寂静。突然那头响起了轻微的噼啪声,凶手把电话挂断了。 这一切前后不过二十秒钟。帕特里斯吃力地放下话筒,因为他的手指把电话机握得太紧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盯着窗子外面,院子里大楼上的大钟,这时是七点十九分。他又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具有文献价值的数字,然后他心里想,即使这一切是真的,但这幕戏显得太不真实;即使这个罪过不是他自己犯下的,他内心也十分痛苦。 呼叫声还在他耳边回响,忽然他又拿起话筒,好像一个失望的人寄希望于万一。 “喂……小姐……是您在电话里叫我吗?您听见喊叫声了吗?……喂!喂!……” 没有人回答他,他又开始发脾气,斥责接线小姐。从洗衣房走出去,碰到亚邦,撞了他一下。 “滚开!全是你的错……理所当然,你应当留在那里照看柯拉丽。那好,你快去,帮她的忙,我呢,我要去通知警察局……如果不是妨碍了我,这事早就处理了,我们也不会到达这步田地。走,快点。” 他又拦住了亚邦,说: “不,你别动。你的计划是荒谬的。你还是留在这里。啊!不是在这里,是留在我身边。你太不冷静了,乖乖。” 他把亚邦推开,自己又回到洗衣房,他气愤地大步走来走去,做着各种生气的动作,说着气话。然而,他慢慢地从混乱的思想中理出了一条思路:总之,没有任何证据说明雷诺瓦街公馆发生了惨案。他所保留的记忆不应当干扰他,使他总是想到同样的场面,同样的悲剧假相。当然正如他预感的那样,悲剧还在继续,可能远不只柯拉丽一人。 这个思路又引出了一个想法,为什么不马上着手调查呢? “是的,为什么不呢?”他想,“在打扰警察局之前,在找到那个同我打电话的人之前,甚至出发之前,谁能阻止我往雷诺瓦街打电话呢?无论以什么名义,无论以什么借口都行。这样我就心中有数了……” 帕特里斯又感到这样做没有大的意义。假如没人接电话呢?岂不证明那里发生了凶杀?或者干脆他们都没有起床? 可是他必须行动。他在电话号码簿上查找埃萨莱斯的电话,终于拨了号码,他焦急不安地等待。他听到那边的铃声,他从头到脚都被震动了。电话接通了,那边有人回答。 “喂,”他说。 “喂,”一个声音回答说,“您是哪位?” 这是埃萨莱斯的声音。 尽管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是一种很自然的声音,可是,这种时刻,埃萨莱斯应当在整理行装准备逃走,帕特里斯感到很震惊,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了想说: “是埃萨莱斯先生吗?” “是的,我有幸同哪位在说话呢?……” “是野战医院康复中心的一个伤员……” “大概是贝尔瓦上尉吧?” 帕特里斯很惊奇,柯拉丽的丈夫难道认识他?他喃喃地说: “对……我就是贝尔瓦上尉。” “啊!正巧,上尉!”埃萨莱斯以高兴的语气说,“我正好刚刚给康复中心打电话找您……” “啊!是您……”帕特里斯无比惊讶地打断他的话。 “是的,我希望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同帕特里斯-贝尔瓦上尉联系,以便向您道谢。” “是您……是您……”帕特里斯越来越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埃萨莱斯语气有点吃惊,他说: “是的,这真是奇妙的巧合,对吗?可惜电话给切断了,或者说另一个电话串线了。” “那么,您听见了?” “听见什么,上尉?” “喊叫声……” “喊叫声?” “至少,我感觉是喊叫声,但是听得不大清楚……” “我这边只听见有人找您接电话,而且很急。因为我不急,我就把电话挂了,推迟了向您道谢。” “感谢我吗?” “是的,我听说昨天晚上有人劫持我的妻子,是您救了她。因此,我想拜访您,并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您看我们是不是约见一下呢?在医院好吗?今天下午三点……” 帕特里斯没有回答。这个正受到逮捕威胁并准备逃跑的人,竟然如此大胆,使他感到震惊。同时,帕特里斯想,埃萨莱斯是出于什么动机给他打电话呢,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而且帕特里斯沉默不语,并没有引起银行家的不安,他依然彬彬有礼,他以自问自答的形式讲话,回答他自己提出的问题,显得非常自然。 然后两人互相道了再见,电话就结束了。 不管怎么说,帕特里斯还是感到放心多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躺,睡了两个小时,然后又把亚邦叫起来。 “下次,”帕特里斯说,“你要指挥好你的神经,不要像刚才那样不知所措。你滑稽可笑,不要再说话了。你吃过饭了吗?没有,我也没有。你去看过医生吗?没有?我也没有。正好大夫答应给我摘掉头上这讨厌的绷带,你想我有多高兴啊!一条木腿就够了,对于一个恋爱的情人来说,头上缠着纱布像什么样!好啦,你快一点。准备好了就去医院。柯拉丽妈妈不能禁止我去找她!” 帕特里斯很高兴,这是一小时以后,他和亚邦向马约门走去的路上告诉亚邦的话。天开始破晓,黑暗被驱散了。 “当然,当然,亚邦,这才刚刚开始。这是我们要做的。首先,柯拉丽并未受到威胁,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样,围绕着几百万法郎的争斗发生在同伙之间,距离她很远。至于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不幸的人,我听见他不安的叫喊。很明显,这是一个陌生的朋友,因为他称我帕特里斯,并用你相称。肯定是他给我寄来的花园钥匙,可惜随钥匙附来的信遗失了,而且事情很急,当他就要告诉我。切的时候遭到了袭击。是谁袭击了他,你说说看?大概是他的一个同伙,害怕他泄露情况。就这些,亚邦,一切都很明白。也可能事实与我的预想完全相反。但我不在乎,主要根据假设行事。如果我的假设错了,我保留把全部责任推给你的权利,就这么定了……” 到达马约门后,他们上了一辆汽车,帕特里斯想转到雷诺瓦街着看。他们到达帕西十字路口时,看见柯拉丽妈妈在西蒙老头陪同下,从雷诺瓦街走出来。 柯拉丽叫了一辆汽车,她和西蒙一起上去了。 帕特里斯追踪到香榭丽舍野战医院。 时间正好十一点。 “一切顺利,”帕特里斯说,“她的丈夫逃走了,可她还没有改变她每天的生活日程。” 他们就近用了午餐,然后沿着大街溜达,同时监视着医院周围的动静,到一点半钟才进去。 很快,帕特里斯就发现,在院子的尽头士兵们集合的地方,西蒙老头坐在他平日坐的那把椅子上。他脖子上围着一条大围巾,遮住了半个脸,戴着一副黄色的大眼镜,在抽着烟斗。 柯拉丽妈妈在四楼的一间病房里,坐在一个病人的床头,拉着病人的手,这病人是个男的,已经睡着了。 帕特里斯感到柯拉丽妈妈很疲倦,眼睛周围有一道黑圈,面容比平时更苍白。 “我可怜的妈妈,”帕特里斯心想,“这些坏蛋终将把她杀了。” 他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明白了为什么柯拉丽的生活这样隐秘。在野战医院这个小天地里,人们叫她好心姐姐。为了避开周围的辱骂,她不用丈夫的姓,并隐瞒家里的住址。她以意志和谨慎战胜了很多困难,很好地保护了自己,以致帕特里斯不敢接近她。 他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柯拉丽,又怕被她看见,心里想: “啊!不,啊,不!我去给她一张名片!” 他决定走进去,可这时一个女人一边上楼,一边大声在他身旁喊道: “夫人在哪里?……让她快点来,西蒙……” 西蒙老头也上了楼,指指在病房里的柯拉丽,那女人便跑了过去。 她对柯拉丽说了几句话,柯拉丽显得惊慌失措,开始跑向门口,经过帕特里斯身边,迅速下楼去。西蒙和那女人跟在后面。 “我有汽车,夫人,”那女人喘着粗气说,“从家里出来正好有辆车,我就租了它。快点,夫人……警察局长命令我……” 帕特里斯也下了楼,什么也没听到,可是他刚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使他下了决心。他一把抓着亚邦,跳进了一辆车,让司机追踪柯拉丽的车子。 “亚邦,新情况,有新情况,”上尉说,“事情有了急剧的变化,那个女人肯定是埃萨莱斯府上的女佣人,她根据警察局长的命令来找女主人。这是上校的揭发引来的抄家、调查,以及各种柯拉丽妈妈讨厌的事。你竟敢劝我保持谨慎?你想想,我能让她在危险中孤立无援吗?你的想法有多肮脏,可怜的亚邦!”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大声说: “妈的!但愿埃萨莱斯这混蛋没被抓住!否则就要大难临头!可是这人太自信,太犹豫不决了……” 一路上,贝尔瓦上尉忧心忡忡,他排除了各种疑虑,最后做出结论。只有埃萨莱斯被逮捕,才会使得女佣人这样急急忙忙,才使得柯拉丽立即动身。这种情况下出面干预,揭露真相,伸张正义,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何况这种揭露可以根据柯拉丽的利益进行增减…… 两辆车几乎同时在埃萨莱斯公馆前停下,那儿已经停着另一辆车。柯拉丽下了车,消失在门里。女佣人和西蒙也跨过了人行道。 “来,”帕特里斯喊着亚邦。 大门虚掩着,帕特里斯走进去。大门里站着两名警察。 帕特里斯匆忙地做个手势打了招呼,装作这个家的人走进去了。他想做的显而易见,没有什么能阻拦他。 他走在石板上的脚步声,使他想起了布尔赖夫及其一伙逃跑的情形。他走的正好也是这条路。与图书室相连的客厅的门是朝左边开的,上校的尸体正是从这扇门抬走的。门里传出说话声,他穿过了客厅。 这时他听见柯拉丽可怕的喊叫声: “啊!上帝!啊!上帝!这怎么可能呢?” 两个警察在门口拦住了他。他对他们说: “我是埃萨莱斯夫人的亲戚……唯一的亲戚……” “我们有命令,上尉……” “我知道,那是当然的!不要放任何人进去了!亚邦留在这里。” 他进去了。 在这间宽大的房子里,聚集着六七个人,无疑是警察局长、法官之类的先生。他们弯着腰围在那里看什么东西,帕特里斯被挡着,没有看见什么。突然柯拉丽从人群中挤出来,踉踉跄跄地向他这边走来,手在空中挥动着。她的女佣人扶住她,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怎么啦?”帕特里斯问。 “夫人不舒服,”女佣人回答,“真吓人,啊!我都吓坏了。” “究竟怎么啦?……为什么?” “因为,先生!……您想想看!这种场面……我也是,感到很吃惊。” “什么场面?” 有一个先生走了过来。 “埃萨莱斯夫人病了吗?” “不要紧,”女佣人回答,“她晕过去了……身体太虚弱。” “如果她能走动了,就把她带走,她在这里没用。” 接着他又用询问的口气对帕特里斯-贝尔瓦说: “上尉您?……” 帕特里斯装着不懂的样子。 “是的,先生,我们得把埃萨莱斯夫人带走,她在这儿确实没用。只不过,我不得不首先……” 帕特里斯为了避开问话人,赶忙绕了个弯,趁法官们开始散开的时候走上前去。 他看见这个场面以后方才明白,柯拉丽为什么会晕过去,女仆为什么那么激动,连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了。这个场面比昨天夜里可怕得多。 离壁炉不远处,就在埃萨莱斯昨夜受刑的地方,埃萨莱斯仰面躺在地上。他穿着睡衣,栗色法兰绒长裤,有饰带的丝绒上装,头上和肩膀上盖着毛巾。旁边一个无疑是法医的人一只手揭开盖布,另一只手对着死者的脸部指指点点,并用很小的声音做着解释。 这张脸可以说是无法形容的一团肉,一部分像是被烤焦了,另一部分像血淋淋的肉泥,混杂着碎骨,皮,头发,胡须,还有一只碎了的眼球。 “噢!”帕特里斯喃喃地说,“真卑鄙!是把整个头放进火里烧的,有人把他拉了出来,是吗?” 那个同帕特里斯打过招呼的,看起来像个要人的先生又走过来说: “您是谁?” “贝尔瓦上尉,先生,埃萨莱斯夫人的一个朋友,是曾被她奋力抢救过的伤员……” “好的,先生,”要人说,“但是您不能留在这儿。任何人都不准留在这儿。局长先生,除了法医之外,请让所有的人都从这间房子撤出去,并派人守门。您不能以任何借口放人进来,任何理由……” “先生,”帕特里斯坚持说,“我有特别重要的情况向您报告。” “我倒是乐意听听,上尉,不过得等一会儿。请原谅。” 七、十二点二十三分 从雷诺瓦街到花园平台,有一个宽大的门厅,那门厅的一半被一条宽阔的楼梯占据。埃萨莱斯公馆被门厅分成两部分,这两部分之间的往来只能通过门厅。 左侧是客厅和图书室,图书室连着一幢独立的建筑,装有专用楼梯。门厅右侧是弹子房和餐厅,房子的楼层稍矮些,楼上临街一侧是埃萨莱斯的卧室,靠花园一侧是柯拉丽的卧室。 从这里过去就是仆人住的耳房,西蒙老头也睡在那里。 帕特里斯和亚邦被请到弹子房等候。一刻钟以后西蒙和女仆进来了。 老秘书被主人的惨死吓傻了,他表情怪异,喃喃自语。帕特里斯问他,老头贴在上尉耳朵边说: “事情还没完……,恐怕还会出事……还会出事!……甚至就在今天……也许马上……” “马上?”帕特里斯问。 “是的……是……”老头颤栗地说。 他不再说话了。 至于女仆,当帕特里斯问她时,她说: “先生,今天早晨,首先发生的一件怪事,是管家、跟班、门房都不见了,三个人都走了。然后六点半钟的时候,西蒙先生来告诉我们,先生说他在图书室里,不要去打扰他,也不要叫他吃早饭。夫人有点不舒服,九点钟我们给她送去了巧克力……十点钟她同西蒙先生走了。我整理好房间,厨房还没动静。十一点,十二点……最后一点钟的时候,有人按门铃,我从窗户看了一下,从一辆汽车里下来四位先生。我赶快开门。一位先生自我介绍说他是警察局长,要见先生。我把他们领进屋,敲了敲门,又摇了摇门,没人回答。他们中的一个人把锁套开了……于是,于是……您已经在那里看到了……或者没有看到……更坏的事,因为可怜的先生这时差不多整个头都在炉条底下。哎!真会有这样的坏蛋!……他是被人害死的,是吗?有位先生刚才说,他是死于中风,跌倒在炉子下面。可我……” 老西蒙听着,没有说什么,全身仍在颤抖,灰白胡须乱蓬蓬的,双眼藏在黄眼镜片后面。听到这里,他冷冷地一笑,走到帕特里斯身边耳语说: “恐怕还会出事!……出事!……柯拉丽夫人……她得走……赶快走……否则她也会有危险……” 上尉听了一惊,他想盘问一下老人,但他没能听到更多的情况,一个警察来找他,并把他带到图书室去了。 老秘书说了很久,接着说的是女厨子和女仆。然后她们都回到柯拉丽身边。 四点多钟的时候,又开来一辆汽车。帕特里斯看见有两位先生走进门厅,大家都恭敬地向他们敬礼。他认出一位是司法部长,一位是内政部长。他们在图书室碰了一下头,半小时以后就走了。 最后,四点多钟的时候,一个警察来叫帕特里斯,把他带到二楼,警察敲敲门就走了。帕特里斯走进一间面积很小的小客厅,木柴的火光照见那里坐着两个人:一位是柯拉丽,帕特里斯向她鞠了一躬;另一位坐在她的对面,他同他说过话,像是调查这件事情的负责人。 这人大约五十岁,长得肥头大耳,举止笨重,但一双眼睛却机敏有神。 “先生,您一定是预审法官了?”帕特里斯问。 “不,”对方回答,“我叫德马里翁,当过法官,现在是调查此案的特别代表……不是您说的预审法官,我看还不能预审。” “怎么?”帕特里斯感到十分惊奇地说,“还不能预审。” 他望望柯拉丽,柯拉丽正专注地盯着他,然后她又看着正在说话的德马里翁先生。德马里翁接着说: “当我们都弄清楚以后,上尉先生,我敢肯定,我们在所有方面都会达成一致……就像夫人与我之间的意见一致一样。”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帕特里斯说,“但是我仍然担心,许多问题会搞不清楚。” “当然,可我们终将会搞清楚,我们一起来搞清楚。请谈谈您所知道的情况吧。” 帕特里斯想了想说: “先生,我毫不掩饰,我感到吃惊。我要向您叙述的事情很重要,这里却无人记录。因此它就不具备我必须宣誓声明并签字的证词的价值,是吗?” “上尉,您要谈的事情有无价值要由您来确定,由您来确定它的重要性。现在只是事前交换有关事实的一次谈话……况且您能提供的情况,埃萨莱斯夫人已经谈过了。” 帕特里斯没有马上回答,他隐约地感觉到,柯拉丽与法官之间已经有协议,因此他的出现和卖力,有不受欢迎之嫌,人们想把他打发走。于是他决定,持保留态度,等法官亮牌出来,他说: “的确,夫人向您提供了情况,因此您也知道昨天我在餐馆听到的情况?” “是的。” “那么劫持埃萨莱斯夫人的企图呢?” “知道。” “那么暗杀呢?” “知道。” “昨天夜里有人对埃萨莱斯进行勒索,刑罚,上校的死,交出四百万法郎,然后就是埃萨莱斯与格雷戈瓦的电话谈话,最后她的丈夫对她的恫吓,等等细节,埃萨莱斯夫人都向您说了?” “对,上尉,这些我都知道了,也就是说您所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且,我还通过私人调查,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的确……的确……”帕特里斯重复着,“我看我不必提供情况了,您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可以做结论了。” 上尉一边继续提问,一边回避回答问题,他说: “我能问您,在某个问题上是否有结论吗?” “天哪,我的上尉,我的结论还没有最后定。但是我将依据埃萨莱斯先生今天中午写给他妻子的信做结论,除非有相反的证据。那封信是在他的书桌上发现的,尚未写完。埃萨莱斯夫人请我阅读了这封信,必要的话,您也可以看看。信的内容如下: 柯拉丽: 昨天,你把我的出走归咎于不可告人的目的,你错了,而我没有能够据理说服你的谴责,可能我也不对。我离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包围着我的仇恨,你已目睹了这种仇恨的无比凶残。这些敌人千方百计,恨不得剥我的皮,扒我的肉,我只有溜之大吉。因此我走了,但请记住,我的意志你是绝对要服从的,柯拉丽。我一发出信号,你就得来和我相会。如果你不离开巴黎,那么你就难逃我的愤怒,即便我死了,也得如此。我已做好一切安排,以便在这种情况下…… “信就写到这里,”德马里翁先生把信还给柯拉丽后说,“无可争辩的迹象表明,这封信是埃萨莱斯先生死前不久写的,因为他书桌上的一只座钟也被打翻了,钟停在十二点二十三分上。我猜想,他一定是感到很不舒服,想站起来,头一晕栽倒在地。不幸壁炉离得很近,炉火正旺,他的头撞到铁栏杆上,因而伤势很重——法医验过了——接着就晕过去了。离火太近,因此把他烧成这样……您已看见……” 帕特里斯对这种出人意外的解释大吃一惊,他说: “这么说,先生,您认为埃萨莱斯先生是死于意外?而不是谋杀吗?” “谋杀!可是没有任何迹象说明这个假设。” “然而……” “上尉,您被联想所害了,这也是正常的。一两天来,您看到了一系列的悲剧事件,您的想象自然导致您作出谋杀之类的悲剧性结论。不过请您考虑考虑……为什么是谋杀,是谁杀的?布尔赖夫及其同伙吗?他们何致于此呢?他们得了大把钞票,就算那个叫格雷戈瓦的人,从他们手中把钱夺了回来,那么杀了埃萨莱斯先生,并不能重新得到钱。再说,他们从哪儿进去的呢?又从哪儿出去的呢?不,请原谅,上尉,埃萨莱斯先生死于意外,事实无可争辩,这是法医的意见,他将据此写出报告。” 帕特里斯对柯拉丽说: “夫人的意见也是如此吗?” 柯拉丽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是的。” “西蒙老头也这样认为的吗?” “噢!西蒙老头,”法官又说,“他瞎说,按他说,悲剧又将重新开始,危险涉及到埃萨莱斯夫人,她必须马上逃走。这就是我从他所说的话里得出的印象。他还把我领到与花园相连,朝向雷诺瓦街的一条小街的旧门前,把那条看家狗的尸体指给我看,又指着这扇门与上图书室的台阶之间的脚印给我看。这些迹象您也知道是吗?这是您和您的伙伴经过时留下的。那条被掐死的狗,我想一定是塞内加尔人干的,是吗?” 帕特里斯明白了,法官的保留态度和解释,他与柯拉丽达成的默契,所有这些的真正目的,已逐渐地不言自明了。 帕特里斯直截了当地说: “那么不是犯罪-?” “不是。” “那么也不是预审了?” “不需要了。” “那么事情就无声无息了?平静了,忘记了?” “正是如此。” 贝尔瓦上尉开始习惯性地迈着方步。他想起了埃萨莱斯的预言: “没有人逮捕我……即使抓住了,也会把我放掉……事情将无声无息……” 埃萨莱斯很有见识。法律保持着沉默。那么法律又怎样找到柯拉丽这个沉默的同谋的呢? 这种情形使上尉感到非常愤慨。柯拉丽与德马里翁之间不可否认地存在着协议。他怀疑,这人欺骗了柯拉丽,使她牺牲自己的利益去为奇谈怪论服务。因此他们首先就要避开他,帕特里斯。 “噢!噢!”帕特里斯心里想,“这位先生的冷淡和讥讽令人讨厌。他在竭力地蔑视我。” 他克制着自己,装着愿意和解的样子,他又坐到法官的身边说: “请原谅,先生,我的固执一定冒犯了您。不过我的表现不仅仅是由于对埃萨莱斯夫人的同情或者感情——这种同情和感情,夫人似乎在拒绝。我的表现还由于我们之间的一种神秘联系,这种联系源于我们目力不及的过去年代。埃萨莱斯夫人有没有把这些细节告诉过您?我以为这非常重要,以至我不能不把它和现在我们担心的事联系起来。” 德马里翁看着柯拉丽,待她点头后回答说: “是的,埃萨莱斯夫人告诉过我,并且还……” 法官有点犹豫,在征求柯拉丽的意见。柯拉丽红着脸,不知所措。 然而德马里翁在等待她的允许;他要谈得更深一点。柯拉丽最后终于开了口,她低声说: “贝尔瓦上尉应该知道我们发现的情况,这个事实既关系到我,也关系到他,我没有权利向他隐瞒,先生。” 德马里翁说: “有必要讲吗?我看让上尉瞧瞧我找到的那本影集就够了。拿着,上尉。” 德马里翁递给上尉一个很薄的灰布封面的影集。 帕特里斯不安地接过来。当他打开来一眼看去的时候,是那样地惊奇,不由得叫起来: “真不敢相信!” 第一页有两张照片,右边一张是一个穿着英国小学生制服的小男孩,另一张是一个小女孩。相片下面有两行字,右边是“帕特里斯十岁”,左边是“柯拉丽三岁”。 帕特里斯激动地翻过了这一页。 第二页还是他们的相片,他十五岁,柯拉丽八岁。 接下来是他十九岁、二十三岁、二十八岁的照片,旁边总是伴着柯拉丽,开始是小女孩模样,后来就成了少女、少妇了。 “真不敢相信!”帕特里斯喃喃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的照片,我自己都不知道,很明显这是业余爱好者的作品,它追踪着我的一生。我服兵役时,有我的士兵照……骑马的照片……是谁下令拍的呢?是谁把它们同您的照片收集在一起的呢?夫人?” 他紧盯着柯拉丽。柯拉丽避开他的目光,低下了头,照片中反映出的他们的亲密关系,引起她深深的不安。 上尉又说: “谁收集的?您知道吗?这本影集从哪儿来的?” 德马里翁先生回答说: “这是法医在解开埃萨莱斯的衣服时发现的。埃萨莱斯先生的衬衣里面的汗衫有个手缝的内袋,法医感觉到里面有个硬东酉,掏出来是个影集。” 这回帕特里斯与柯拉丽的目光相遇了,他们两人同时想到了是埃萨莱斯先生收集的。二十五年来他一直珍藏在胸前,他同他们一起生活,死了还带着他们。这种想法围绕着上尉,使他不想去思考它的特殊的含义。 “您敢肯定您说的吗?先生?”帕特里斯问。 “发现相册时,我也在场,”德马里翁说,“此外真是太巧了,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东西,证实并补充了它。这是一个用金丝托架固定的紫晶颈饰。” “您说什么?您说什么?”贝尔瓦上尉大声说,“一个颈饰?一个紫晶颈饰?” “您自己瞧瞧,先生。”法官在征询了埃萨莱斯夫人意见后说。 德马里翁先生把一个紫晶球递给上尉,比柯拉丽与帕特里斯的两个半个合起来还要大。无论是与柯拉丽的念珠,还是帕特里斯的表饰相比,做工同样精细。 托架用的是扣环。 “我可以打开吗?”上尉问。 柯拉丽表示同意。 他打开了。 紫晶珠分开两半,中间夹着两张很小的照片,一张是柯拉丽穿护士服,一张是帕特里斯穿军官制服。 帕特里斯思考着,脸色刷白。过了一会儿,他说: “这个颈饰从哪儿来的?是您发现的吗?先生?” “是,上尉。” “从哪儿发现的呢?” 法官似乎有点犹豫。帕特里斯根据柯拉丽的态度,感到她并不清楚这个细节。 最后德马里翁先生回答说: “我是从死者手中发现的。” “从死者手中,从埃萨莱斯先生手中吗?” 帕特里斯像是受到意外打击一样地跳起来,把身子转向法官,急于听到他的第二次回答,以证实其可靠性。 “是的,在他手中。我把他握紧的拳头松开来才拿到的。” 上尉站起来,用拳头击了一下桌子,喊道: “喂,先生,我要告诉您一件事,我把它作为最后的一个证据,证明我的合作不是没有用处的。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之后,这件事具有明显的意义。先生,今天早上,一个人给我打电话。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了,这个人似乎很激动,他遭到了罪恶的袭击,声音都传过来了。我在电话里听见了挣扎和痛苦的叫喊,我听见这个不幸的人很想告诉我一些重要情况,‘帕特里斯……柯拉丽……柯拉丽……紫晶颈饰……是的,在我手里……颈饰……啊!太晚了……我多想!……帕特里斯……柯拉丽……’” “这就是我所听到的,先生。这里提供了两个事实:今天早晨七点十九分,一个男人被杀了,他拿着一个紫晶颈饰,这第一个事实是无可辩驳的。几小时后,中午十二点二十三分,人们从另一个男人手里发现了这同一颗紫晶颈饰,这第二个事实也是无可争辩的。把两个事实联系起来看,您就不能不得出结论,第一次犯罪就在这里,在这所公馆的图书室。我从电话里听见声响,而且这间图书室从昨晚开始,一直在发生悲剧事件。” 这个事实实际上成了对埃萨莱斯的又一次指控,似乎对法官产生了影响。帕特里斯把法官引进一场激烈的辩论。帕特里斯提供的论据合符逻辑,不会使人想到居心不良。 柯拉丽有点迷惑不解,帕特里斯却根本没有注意,他只想到她的慌乱是因为感到耻辱和害羞。 德马里翁先生反驳说: “您说两个事实无可争辩,是吗?上尉,关于第一个事实,我提醒您注意,我们并没有发现这个可能在七点十九分被杀害的男人的尸体。” “我们会找到的。” “好的。第二点,关于从埃萨莱斯手中找到的紫晶颈饰问题,那么谁能告诉我们,埃萨莱斯是从被杀害者手中夺走的,而不是从别的地方拿来的呢?因为,毕竟我们不知道这个时候,埃萨莱斯是否在家,甚或在他的图书室。” “我知道。” “您知道?” “谋杀之后几分钟,我给他打电话,他接了电话,回了话。此外,为了怕露马脚,他告诉我,他刚刚给我打过电话,但串线了。” 德马里翁先生想了想又说: “他早上出去了吗?” “埃萨莱斯夫人可以说说。” 为避开帕特里斯的目光,她没有转过脸就说: “我想他没有出去,他死的时候穿的还是内衣。” “从昨晚以来,您见过他吗?” “今天早上,七点到九点的时候,他三次来敲过我的门,我没有开门。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出去了。我听见他在叫西蒙老头,命令他陪着我。西蒙很快就追上了我。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每人都在琢磨着这桩奇怪的事情。 最后,德马里翁先生终于明白,像贝尔瓦上尉这样刚毅的人不是轻易好对付的。于是他像进行构思以前想了解对方的最后想法的人那样说: “坦率地说,上尉,您的假设在我看来,还很模糊。您的假设到底是什么?如果我不采纳的话,您将怎样行动?这两个问题很明确,您能回答吗?” “我将像您提问一样,明确地告诉您,先生。” 他走到法官身边说: “先生,这里就是我战斗和出击的地方——是的,出击,如果必要的话——这是我的选择。一个从前认识我,也认识当时还是孩子的埃萨莱斯夫人的男子,收集我们各个时期的照片,一定有着不可言明的爱我们的理由,他把花园门的钥匙交给我,使我们彼此接近,本来他要向我们袒露隐情,可是当他要实行他的计划的时候,却惨遭杀害。然而一切向我证明,他是被埃萨莱斯杀死的。因此我决心控告,不管我的行动后果如何。请相信,先生,我的控告不会一无所成的。总会有办法让人受理的……我会站到房顶上去呼唤真理。” 德马里翁先生开始笑起来,说: “天哪!上尉,您说到哪里去了!” “我将凭良心办事,先生,而埃萨莱斯夫人会原谅我的,我相信。我这也是为了她,她知道。她知道如果法律不帮忙,如果这件事情就这样平息下去,她也就完了。她知道威胁她的敌人是毫不留情的,他们为了他们的目的,为了把她干掉,是决不会退却的,她是敌人的障碍。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诡计连最明白的人也看不见。对付这些敌人,必须进行最顽强的斗争,尤其是不知道敌人下了多大的赌注。只有法律才能揭穿他们。” 德马里翁先生想了想,然后把手放在帕特里斯的肩上,冷冷地说: “如果法律部门知道这笔赌注呢?……” 帕特里斯惊讶地看着他: “您知道什么?……” “也许。” “您能告诉我吗?” “当然-!您逼得我……” “什么?” “噢!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小笔钱……” “到底多少?……” “十亿。” “十亿?” “很简单。可惜其中三分之二,或者四分之三,战前就运出了法国。不过两亿五或三亿比十亿还值钱,这里有个微妙的道理……” “什么道理?” “它们都是黄金。” 八、埃萨莱斯的诡计 这回贝尔瓦上尉的口气变得温和一点儿了。他隐约地感觉到他的一些看法将使法律部门不得不谨慎行事。 “您肯定是这样吗?”他问道。 “是的,上尉。我已经研究两年了。我的调查表明,法国出口的黄金真是说不明白。不过我承认,同埃萨莱斯夫人交谈之后,我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偷运的,是谁在整个法国,以至最小的乡镇,建立起巨大的黄金走私机构,通过这种渠道,大量的黄金一点点地流了出去。” “那么埃萨莱斯夫人知道-?” “不知道,她只是有些怀疑。昨天晚上,您到这里之前,她听见埃萨莱斯和那伙歹徒之间的谈话。她告诉了我,并给了我一个谜底。我想这个谜没有您的参加,我会追根究底,查个水落石出的——况且,这也是内政部长的命令,而埃萨莱斯夫人也希望这样——但是您的热情消除了我的犹豫,因此我无法排除您,上尉,我就断然决定了……像您这样顽强的合作者,是不会不受欢迎的。” “这么说……”帕特里斯急于了解情况。 “这么说,这儿就是该阴谋集团的首脑机关。埃萨莱斯就是坐落在拉法埃特街的法兰西-东方银行的行长。他表面上是埃及人,实际上是土耳其人,在巴黎金融界有很大影响。他的国籍是英国,可是同埃及旧权贵保持着秘密联系。埃萨莱斯为外国势力效劳,我还不能明确指出是哪国;搜刮,我也找不到另外的字眼来形容搜刮法国的黄金,然后尽一切可能把落入他保险柜的黄金偷运出去。 “据可靠材料报告,他两年间成功地偷运了七亿法郎的黄金。最后一批黄金正准备着,但战争爆发了。您很清楚,这样数额巨大的黄金偷运,战时就不像平时那么容易。在边境上车辆要接受检查,在港口,船只起航也都要进行检查。总之,偷运是不可能的。因此有两亿五到三亿法郎的黄金还滞留在法国。十个月过去了,到了现在,埃萨莱斯掌握着这笔神话般的财富,他想一点一点地鲸吞据为己有,可是他的那帮同伙……” “就是昨天夜里我看见的那些人吗?” “是的。有五六个值得怀疑的地中海地区的人,他们伪造国籍,冒充保加利亚人什么的,其实他们是那边分行的私人联络员。他们从前都是埃萨莱斯银行支行的负责人。他们又为埃萨莱斯雇佣了几百名代理人,遍布村村落落,通过他们与农民吃吃喝喝,拉关系,用钱去买黄金,把国家的黄金搜刮一空。战争爆发后,这些人停了买卖,聚到埃萨莱斯身边。埃萨莱斯也把拉法埃特街的银行关闭了。” “那么后来呢?” “后来发生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可能他的同伙从他们的政府那里得知,最后一批黄金并未运到,他们就猜想,埃萨莱斯想把他银行的三亿法郎黄金据为己有。于是老伙计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不调和的斗争,一方想要得到自己的一份,而另一方坚决不让,硬说已经运走。到昨天,这场斗争已到了白热化程度。下午,那帮人想劫持埃萨莱斯夫人做人质,对埃萨莱斯进行勒索。晚上……晚上,您见到了,那是最高xdx潮……” “可是为什么恰巧选在昨天动手呢?” “因为这批歹徒认为,几亿法郎的黄金要在昨天夜里运走。他们并不知道上几次偷运黄金是用什么方式,但他们知道,每次偷运之前都要发一个信号。” “对,是不是火星雨?” “是的。在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有几个旧暖房,下面有个壁炉。壁炉积满油污、炭黑以及岩屑,一点火就爆出火花和火星,远远地就看得见,就用它作信号。埃萨莱斯昨天晚上亲自点燃了壁炉。那伙人慌了,便横下心赶到这里。” “埃萨莱斯的计划失败了?” “失败了。他的同伙的计划也失败了,上校死了。其他人仅仅得到几捆钞票,而且又被收回去了。斗争并没有结束,于是今天早上演出了最令人震惊的悲剧。根据您所说的,一个认识您的男人想与您联系,他在七点十九分被人杀害。很可能是埃萨莱斯所为,因为他害怕那人干预。几个小时以后,也就是十二点二十三分,埃萨莱斯本人也被杀死,这可能是他的一个同伙干的。这就是全部事实,上尉。现在您同我知道的一样多了。您是否认为这个案件应当保密,只能采取非常规的调查呢?” 帕特里斯考虑了一下说: “是的,我认为应该这样。” “唉!是的,”德马里翁先生喊道,“把流失黄金的事公之于众,不仅毫无益处,而且会引起人们的猜测,您想一想,两年之内流失这么多黄金,如果没有令人遗憾的默契是不可能的。我的私人调查即将证明,我也相信,有某些重要和不重要的银行信贷机构,表现软弱无能,并且进行了交易,对此我并不一定要说出来,公开带来灾难,因此只好沉默。” “可是,能够沉默下去吗?” “为什么不能呢?” “天哪!有了几具尸体了,比如法克西上校,……” “上校是自杀的。” “您将会或者已经在卡利拉花园找到穆斯塔法的尸体。” “这是社会新闻。” “埃萨莱斯先生的死呢?” “是一次意外事故。” “由同一伙罪犯干下的各种罪行都将变成孤立的彼此没有联系的。” “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舆论就不会有相反的看法吗?” “公众会朝我们认为好的方面想,这是战争时期。” “新闻会出来说话。” “新闻不会出来说话,我们有新闻检查。” “如果又有某种新的犯罪事实呢?……” “新的犯罪?为什么?事情已经了结,至少主动犯罪和悲剧性事件没有了。主角们都死了,到埃萨莱斯被杀,悲剧已降下帷幕。至于布尔赖夫及其他的配角,八天之内都将进集中营。我们将得到几亿法郎的黄金,谁也不敢认领,法兰西将有权支配它。我将努力去做这方面的工作。” 帕特里斯-贝尔瓦点点头。 “另外还有埃萨莱斯夫人的问题,先生,我们不能不顾她丈夫方面的威胁。” “他已经死了。” “但无论如何,威胁依然存在。西蒙老头曾经非常恐惧地同您谈过。” “他是有点疯了。” “正确地说,是他的头脑感到危险迫在眉睫。先生,斗争还没有结束,可能才刚刚开始。” “好吧,上尉,我们正处在这个时期,是吗?那您就尽您所能保护埃萨莱斯夫人,使她免遭毒手。而我也听从您的吩咐,尽我所能。我们的合作是长期的,因为我的使命就在这里,将来只要有事,您等着,它必将发生在这所房子与花园的围墙内。” “您为什么这样认为呢?” “昨天晚上,埃萨莱斯夫人听见了一些谈话。法克西上校多次重复说,‘黄金就在这里,埃萨莱斯。’他还说,‘多少年来,每个星期,你的汽车把拉法埃特银行的黄金往这里运。西蒙,司机和你,把一袋袋的黄金从左边地下室的气窗往里塞。你怎么从这里运走的?我一无所知。但这是战争期间,黄金都在这里,总有七八百袋,一点都没有出过你的家门。我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日夜派人守护,黄金就在这里。’” “您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吗?” “没有。顶多,我只找到一件价值一般的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纸,他把它展开来,接着说: “从埃萨莱斯手中除发现那个颈饰外,还有这张纸,上面写得乱七八糟,不过还能看出几个字,是急忙潦草地写的。可以辨认出的只有三个字:金三角。金三角是什么意思呢?同我们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我暂时还不明白。我只想到,这张纸片同那个颈饰都是埃萨莱斯从那个七点十九分被杀害的男人手中拿走的,而埃萨莱斯正在辨认这张纸时被杀了。” “对,事情应该是这样。您看,先生,”帕特里斯总结似地说,“所有这些细节都彼此有着联系。请相信,这都源于一件事。” “对,”德马里翁先生站起来说,“这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请追踪第二个方面的情况,上尉。我同意您的意见,发现在同一个颈饰里,同一个影集里,有您和埃萨莱斯夫人的照片,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因此问题就在这里,解开这个谜就接近了真相。一会儿见,上尉。再有,您可以动用我和我手下的人。” 说到这里,前法官握着帕特里斯的手…… 帕特里斯留住他。 “我需要您,先生。从现在起,就应当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是吗?” “已经采取了,上尉。房子不是由我们看着吗?” “是……是……我知道……不过,不管怎样……我有一个预感,今天还会要……您记得西蒙老头的话吗?……” 德马里翁笑笑。 “得了,上尉,不要草木皆兵了。如果说敌人找上门来,他们也该想一想。我们明天再谈,好吗?上尉?” 他同帕特里斯握过手,又对埃萨莱斯夫人鞠了一躬,然后出去了。 为了慎重起见,贝尔瓦上尉同他一起走出门去,停在门口,又返回来。埃萨莱斯夫人好像没听见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弯着腰,侧着头。上尉喊了声:“柯拉丽。” 她没回答,他怀着热切的希望叫了一声“柯拉丽,”可是她还是没有回答,柯拉丽的沉默好像使他乐不可支。因为这表明她不再感到拘束,也不生气,柯拉丽愿意他作为可以求助的朋友留在她身边。而帕特里斯既不想那些困惑他的问题,也不想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一系列犯罪活动,更不想他们身边可能存在的危险。他只想着柯拉丽的痛苦和无人照顾。 “您不必回答,柯拉丽,您不要说话。让我来告诉您。我必须告诉您所不知道的一切,也就是说,您想让我离开这所房子的原因……离开这所房子,您也得离开……” 他把手放在柯拉丽坐的椅子的扶手上,并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头发。 “柯拉丽,您在想,您家庭的耻辱会使您离开我。您为做这么一个男人的妻子而感到羞愧,您为此感到迷惘和不安,仿佛您也成了罪人。为什么要这样?是您的错吗?您不要再想了,我敢说,你们两人之间,过去一定充满着痛苦和仇恨,这桩婚姻一定是某桩我不知情的阴谋的产物,您本人并不愿意,是吗?是的,柯拉丽,还有别的事,我就要告诉您,别的事……” 他朝柯拉丽弯下腰去,壁炉的火光照着柯拉丽妩媚的脸庞,他越来越激动地大声说着话,以你相称,但又显得尊敬而亲切: “我该不该说呢,柯拉丽妈妈?不需要,是吗?你明白,你心里清楚。啊!我觉得你浑身都在发抖。对,从第一天开始,你就爱上了他,那个大个子伤员,尽管他残废了,脸上有刀伤。你不说话,你默认了。是的,我知道……可能今天我说这些使你感到厌恶。我可能应该再等等……为什么?我对你无所求。我知道,这已经够满足了。我不会同你说更多的了,你一定会不得不告诉我,在这之前我将保持沉默。可是,我们之间将保持一种美妙的爱情,柯拉丽妈妈。知道你爱我就够了,柯拉丽……好!你哭了!你是想否认吗?可是当你哭的时候,妈妈,我了解你,这是倾注你整个的爱心的温柔和爱情。你哭了吗?啊!我不相信你会爱我到这种程度!” 帕特里斯也是热泪盈眶。柯拉丽的泪水顺着两颊往下滴,而帕特里斯多想亲吻这沾满泪水的脸颊啊。 他望着望着,忽然感到柯拉丽和他想的不是一回事,她在关注着一件意外的事情。在他们无声地爱恋中,她在倾听着,可他并没有听见。 尽管这声音很不容易听见,但他忽然听见了。与其说是听见一种声音,还不如说是感觉到混杂在远离城市的嘈杂声中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不知不觉中天已黑下来。帕特里斯并没发觉。小厅不大,炉子又烧得很热,埃萨莱斯夫人打开一半窗子,可是很快又关上了。她仔细地听着,危险就来自窗外。 帕特里斯连忙跑到窗前,他没有听见声音。但危险是明摆着的,在窗外昏暗的暮色中,他透过玻璃依稀看见有人影,接着他看见两扇窗户之间有个东西亮了一下,他看着像一支枪。他想: “如果不是我在戒备,柯拉丽就完了。” 事实上,柯拉丽就站在窗子对面,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因此上尉故意用轻松的口气大声说: “柯拉丽,您可能有点累了,我们就告辞了。” 同时他转到扶椅后面保护她。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她看见左轮枪的火光,急忙往后一闪,口里喃喃地说: “啊!帕特里斯……帕特里斯……” 随着两声枪响,便是一阵呻吟。 “你受伤了?”帕特里斯喊着朝柯拉丽奔过去。 “没有,没有,”她说,“只是害怕……” “噢!你没伤着,可怜的人!” “没有,没有……” “你能肯定吗?” 他等了三四十秒钟,拉开电灯,看了看柯拉丽,他等她恢复镇静。 他跑到窗前,把窗子全部打开,跳到阳台上,这间小客厅是在二楼,沿着围墙有铁栅栏。帕特里斯因为腿不方便,好不容易才下去了。 到了楼下,他绊着倒在平台上的梯子,跌了一跤。后来又同从底层赶来的警察相撞,他们中一个大声喊道: “我看见一个人影从那里逃走了。” “从哪里?”帕特里斯问。 那人朝小街跑去,帕特里斯跟在后面追。正在这时,从门的左侧传来尖厉的叫喊声: “救命啊!……救命!……” 当帕特里斯赶到时,警察已经拿着电筒照过去,他们两人都看见地上,一个人蜷曲成一团。 “门开了,”帕特里斯喊道,“凶手跑了……快追。” 警察朝小街跑去,亚邦也跟着,这时帕特里斯喝道: “快,亚邦,警察朝小街这头追,你就朝小街那头追。快,我留下来照顾受伤的人。” 借着警察的电筒光,帕特里斯弯腰去看倒在地上的人。他认出是西蒙老头,一根红丝绳套在他的脖子上,差不多已经窒息了。 “还好吗?”上尉问,“您听见我说话吗?” 他解开套在老人脖子上的绳子后问他。西蒙结结巴巴说了几个不连贯的字母,然后突然唱起歌来,接着又是一阵一阵的发笑,声音不大,中间还夹着打嗝的声音,他已经疯了。 “先生,”帕特里斯在德马里翁向他走来,并彼此交流看法时说,“您真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您是对的,”德马里翁先生承认说,“我们应当立即采取防范措施,保障柯拉丽夫人的安全,这幢房子昼夜派人守卫。” 几分钟以后,警察和亚邦一无所获而回,在街上抬到一把门钥匙,与帕特里斯的那把一样旧,一样长了锈,是凶手逃跑时掉在地上的。 晚上七点钟,帕特里斯同亚邦离开了雷诺瓦街公馆,回到纳伊区。 帕特里斯习惯地抓着亚邦的肩膀,靠在他身上走路,他说: “我猜到你脑子里想的什么,亚邦。” 亚邦咕哝了一声。 “这就好,”贝尔瓦上尉赞同地说,“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你主要觉得警察局对这种情况无能为力,是吗?你说,他们是一群窝囊废,对吗?你这样说,亚邦先生,就是愚蠢,就是傲慢。我一点都不奇怪,我会纠正你,这先不谈。不管怎么说,警察局还是做了他们能做的事,除了战争时期的因素之外,他们所要做的毕竟同处理埃萨莱斯夫人与贝尔瓦上尉之间的神秘关系不一样。因此我应该行动,我只能依靠我自己。好,那么我有没有能力对付这样的对手,这个坏家伙又返回由警察守卫的公馆,搭着梯子,偷听了我和德马里翁先生的谈话,以及我和柯拉丽妈妈的谈话,最后给了我们两枪。嗯,你说说看,我有力量吗?整个法国的警察都是任务压头,他们能给我提供必要的援助吗?不会的,要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必须需要一个具备多种素质的杰出人物才行。这个人还没有露过面。” 帕特里斯更加靠紧在亚邦的胳膊上。 “你有这样的好友吗?认识这样的人吗?一个天才,半个上帝!” 亚邦高兴地咕哝了一句,放开了上尉的胳膊。亚邦身上总带着一个电筒,他打开电筒开关,用牙齿咬住电筒的手柄,又从口袋里掏出一节粉笔。 沿街有一道很长的白粉墙,因为年代较久,已经变脏变黑。亚邦走到墙壁前,借着电筒光,用笨拙的手写着,每一笔都要费很大劲,而且这几个字是他唯一能记住和拼写的。他一共写了两个字,帕特里斯一下就读出来:亚森-罗平。 “亚森-罗平”帕特里斯低声地重复着。 帕特里斯惊奇地看着亚邦: “你疯了?这是什么意思,亚森-罗平?什么?你推荐亚森-罗平?” 亚邦点头表示肯定。 “亚森-罗平,你认识他?” “是的。”亚邦咕哝说。 帕特里斯想起来了,亚邦住院期间,好心的病友给他讲亚森-罗平的故事,于是他笑道: “是的,你认识他,就像人们认识书中的人一样。” “不!”亚邦不同意上尉的话。 “你认识他本人?” “是的。” “那么他死了以后,你还见过他?” “是的。” “见鬼!亚邦先生对亚森-罗平的影响力真够大的,居然能让他复活,听凭亚邦先生的调遣?” “是的。” “天哪!你已经使我无限崇敬,那么现在只有向你鞠躬了。已故亚森-罗平的朋友,这就够精彩了!那么什么时候,你可以把这个幽灵调来帮忙呢?六个月?三个月?一个月?半个月?” 亚邦做了个手势。 “大约十五天,”贝尔瓦上尉说,“好哇!把你朋友的灵魂召来,我很高兴与他接触。真的,你把我看得很平庸,因此你认为我需要一个合作者。你把我当成一个无能的笨蛋,是吗?” 九、帕特里斯和柯拉丽 一切都如德马里翁先生所预料的那样过去了。没有新闻,也没有舆论。各种事件和事情都无人在意。巨富银行家埃萨莱斯的葬礼也无人知晓。 但是在葬礼的第二天,贝尔瓦上尉在警察局的支持下,与军事当局进行了交涉,在雷诺瓦街的公馆,作了新的部署,它被改作香榭丽舍野战医院的第二附属医院,由埃萨莱斯夫人监护。除贝尔瓦上尉以外,还有七名残废军人也住进了里面。 柯拉丽不再用女仆和厨子,一个人住着。各种活计,七个残废军人就足够了,一个看门,一个当厨子,一个管家。亚邦被分配做随身仆从,料理柯拉丽妈妈的私人事务,晚上他就睡在柯拉丽房门外的走道上,白天他就守在她的窗前。 “这样,就没人从门口或窗户靠近她啦!”帕特里斯说:“谁也进不去!即使飞进一只蚊子,我也要找你算账。” 尽管如此,帕特里斯还是不放心。那些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他见得太多了,他不相信有什么绝对的防范措施。危险总是出人预料地无孔不入的,而且人们无法知道威胁来自何方,防范就更难。埃萨莱斯死了,下一个轮到谁呢?由谁来实行他在最后的信中提到的针对柯拉丽的复仇计划呢? 德马里翁先生马上开始了调查,但他对那些戏剧性的事件漠不关心。因为找不到那个死前在电话里向帕特里斯呼救的人的尸体,也搜寻不到袭击帕特里斯和柯拉丽的凶手的任何踪迹,以及无法判断凶手使用的梯子从何而来,因此他不再考虑这些问题了,他只是忙着调查一千八百袋黄金,这是他的头等大事。 “我们有理由肯定,黄金就在这里,”德马里翁说,“就在花园与房屋之间的这个正方形的四边之内。显然一袋五十公斤重的黄金,体积要比同样重量的煤炭小得多。可是不管怎样,一千八百袋黄金可能也有七八立方米的体积,这样大一堆东西是不好隐藏的。” 两天以后,他作出结论,黄金既没有压在房子里,也没有藏在房子底下。以前,埃萨莱斯的汽车司机晚上把法兰西-东方银行保险柜中的黄金运到雷诺瓦街以后,埃萨莱斯同司机和叫格雷戈瓦的人,再用一根粗铁丝把它从气窗塞进去,这是上校的一个同伙说的。 铁丝上有滑动的铁钩,用它挂袋子,这些袋子就堆在图书室底下的大地下室里,铁丝和挂钩都已找到。 德马里翁先生同他的警察们,使尽浑身解数,以极大的耐心,寻遍这个地下室的角角落落。通过他们的努力,至少可以说,这里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更没有秘密。只有从图书室到地下室去的梯子,还有在楼梯口上有一块翻板,上面铺着地毯。除了雷诺瓦街的一个气窗外,另一个气窗开在花园上面,同第一层的平台一样高,两个气窗内都有很笨重的铁护窗挡着,成千上万根金条可以从这里塞进去,又可以从这里运出来。 德马里翁先生心里纳闷,这黄金究竟是怎么运走的呢?真是一个谜。为什么要送在雷诺瓦街的地下室作转移站呢?这又是一个谜。而法克西,布尔赖夫及其同伙,都一致肯定这批黄金没运走,还在这里。那么就应该发现得了。我们已经找遍了这所房子,就只剩下花园没找。走,到花园去找找看。 这是一个美丽的旧式花园,从前是一个大庄园的组成部分。十八世纪末,有人来整修帕西区排水渠,从雷诺瓦街到堤岸两百米宽,从花园下去有四层平台,与绿草如茵的草坪相连,草坪中排列着树丛和灌木。 站在花园的任何一层平台上,可以眺望塞纳河风光,左岸是一抹平川,远处是重峦叠嶂的山丘,真是美不胜收。四层平台之间由二十级台阶,二十步小路相连,台阶就开在护坡上,常常被长得很茂密的常春藤覆盖着。 花园里到处都是塑像、断柱和柱头碎片。最上一层平台的石栏杆,是用很古老的陶土装饰的。这层平台上还有两处圆顶庙宇式建筑的废墟,那是从前饮酒喝茶的地方。图书室前面,有一个环形水池,中间站着一个小孩,手里拿着一个流着水的海螺。 这个水池的水太满,溢出来形成涓涓细流在岩石上穿过。头天晚上,帕特里斯就跌倒在这里。 “总之,有三四顷面积要搜寻。”德马里翁先生说。 这项工作动用了帕特里斯的伤员和十二名警察。这工作相当容易,而且应该有结果。正如德马里翁先生说的,一千八百袋黄金不可能看不见,总会留下痕迹的。不管是运进去,还是运出来,总该有个出入口。然而,草地也好,沙石路也好,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常春藤、护坡、平台,所有的地方都察看过,都一无所获。人们从通往塞纳河的旧排水系统和帕西区的引水渠中,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仍然没有发现可以隐藏黄金的地方。 帕特里斯和柯拉丽也参与了搜寻工作。尽管他们都明白这件事情的利害关系,并且他们对刚刚发生的悲剧还心有余悸。可是实际上,他们只热衷于他们那无法理解的命运,他们的谈话内容几乎没有不是关于以往的痛苦的。 柯拉丽的母亲是法国驻萨洛尼卡的一位领事的女儿,嫁给了当地一个十分富有的塞尔维亚家族的奥多拉维兹伯爵。这人年纪很大,柯拉丽出生一年后就去世了。那时孤儿、寡母正在法国,确切地说,就住在雷诺瓦街公馆,奥多拉维兹通过一个年轻的埃及人埃萨莱斯买下了这所房子,当时埃萨莱斯是他的秘书兼管家。 柯拉丽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童年生活。接着母亲去世了,她孤苦伶仃一个人,由埃萨莱斯把她带到萨洛尼卡,她的外祖父让比他小得多的妹妹照看她。不幸这个女人在埃萨莱斯的控制下,代替侄女签了一个协议,使得孩子的全部财产交给了埃萨莱斯掌管,并且一点点地被他弄走了。 在柯拉丽十七岁的时候,她遭受了一场灾难,给她留下了最可怕的记忆,对她的生活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一天早上,她在萨洛尼卡的乡村,被一帮土耳其人劫走,把她关在一所省长所垂涎的宫殿里过了两个星期。埃萨莱斯救了她,但这次营救非常奇怪,致使柯拉丽经常怀疑,这是土耳其人和埃及人玩的诡计。 从那以后,她总是生病,情绪消沉,害怕再遭到劫持。一个月以后,由于姑妈的逼迫她嫁给了这个埃萨莱斯。他曾向她求过爱,而现在又以救命恩人的面貌出现在她跟前。这是一次可悲的结合;在她看来,那是一个恐怖的日子,她受尽了折磨。柯拉丽成了她所憎恨的男人的妻子,这种关系相反地激起了她的仇恨和蔑视。 结婚的当年,他们定居到雷诺瓦街公馆。埃萨莱斯很早就在萨洛尼卡建立并领导着法兰西-东方银行分行的工作,他几乎统揽了这家银行的全部股票,买下了拉法埃特街的房子,成为巴黎金融界巨头之一,并在埃及享有国王的封号。 这是有一天在美丽的帕西公园,柯拉丽告诉帕特里斯的。他们回忆过去这段暗淡的生活,并与帕特里斯同时期的生活进行对照。然而不论是帕特里斯,还是柯拉丽,都没有找到任何共同之处。两个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中没有一个人是两人同时都认识的。没有任何一点能向他们解释,为什么他们各自都拥有半颗紫晶球,为什么他们的照片会出现在同一个颈饰里,或出现在同一本影集中。 “就按这样解释,”帕特里斯说,“颈饰是埃萨莱斯从那个关照我们并被杀害的陌生人手中夺走的。那么相册呢,他放在自己内衣的口袋里?……”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帕特里斯又问: “西蒙呢?” “西蒙一直住在这里。” “是从您母亲在世时起吗?” “不,是从母亲去世一两年后,我到萨洛尼卡了,埃萨莱斯委托他看管这些房产。” “他是埃萨莱斯的秘书吗?”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确切身份,秘书吗?不是。心腹吗?也不是。他们从来不在一起谈话。有三四回他来萨洛尼卡看我们。我记得有一次,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听见他非常粗暴地对埃萨莱斯说话,并且好像还威胁他。”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了解西蒙。他住得离我们远,差不多总在花园里抽烟斗,或是在沉思,或是同他经常请来的两三个花工一起整整树木花草。” “他待您怎样?” “这个,我说不清楚,我们从不交谈,他由于工作忙没有机会接近我。不过,有时我感到,他总透过黄眼镜盯着我,可能是一种关心。另外,最近一段时间,他很乐意陪我去医院,在那里,或是在路上,他显得更关心,更热情……所以这两天来我在想……” 她犹豫了一阵后继续说: “哎!这不过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不过,有件事我还没同您说……为什么我进了香榭丽舍野战医院。您受了伤,住进了这家医院,是吗?为什么?是西蒙领我去的,他知道我愿意当护士,他指给我看这家医院……他料到我们会相见的…… “那么,您再想想……后来颈饰中的照片,我们两人的,您穿着军服,我穿着护士服,可能就是在这医院照的……这所房子里的人,只有西蒙去过。 “我还要提醒您一下,他到过萨洛尼卡,他看见我从孩子长成姑娘,他是有可能连续地拍下这一本相片的。因此,如果我们认为,他派了个通讯员跟随您,那么,有可能,您认为,他想在我们之间进行干预,还有给您寄花园门钥匙的陌生朋友……” “这个朋友就是西蒙是吗?”帕特里斯打断她的话说,“这种假设不能接受。” “为什么?” “因为这个朋友死了,这个正如您所说的,他试图进行干预,给我寄来花园钥匙,想在电话里告诉我真相,这个朋友被杀害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我听见有人掐住这个人的喉咙后的叫喊……垂死的叫喊……临终时发出的呻吟。” “能肯定吗?” “绝对地肯定。我毫不怀疑。我说的这个陌生的朋友没有完成他的任务就死了,被人谋杀了,而西蒙还活着。” 帕特里斯又说: “另外,这个人的声音同西蒙的声音不一样,一种我从来没听见过的,也永远不会再听见的声音。” 柯拉丽不再坚持,她相信帕特里斯的看法。 他们坐在花园的一条凳子上,沐浴着四月的春光。栗树的嫩叶和枝杈在阳光中摇曳。花坛中的桂竹花有黄色、金褐色,飘着浓郁的芬芳,蜜蜂在花间飞来飞去,花枝招展。 突然,帕特里斯一惊,柯拉丽毫无顾忌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他注视着她,看到她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怎么啦?柯拉丽妈妈?” 柯拉丽这时低下头俯在上尉的肩上。帕特里斯不敢动,他不敢在这亲热的举动中,加上半点抚爱的表示,他怕触犯柯拉丽。他只是不停地问:“怎么啦?您有什么事?我的朋友。” “噢!”她喃喃地说,“真奇怪!您瞧,帕特里斯,您瞧这花。” 他们站在第三个平台上,俯视第四个平台。这是最后一个最矮的平台,它没有桂竹香花坛,而是开放着春天的各种花朵的花圃,有郁金香等,中间是一大片蝴蝶花。 “您看那里,那里!”她用手指着中间那大片蝴蝶花说,“您看……您看见了吗?……字……” 果然,帕特里斯慢慢地看明白了,那些蝴蝶花丛在地上组成了几个字,并不是一下就能辨认出来的,要看很久,才能看出来。那些字母拼起来就是:帕特里斯和柯拉丽。 “啊!”他说,“我明白了!……” 的确很奇怪,很感人,一只友好的手把蝴蝶花组成了两个人的名字!这两个人总是由一只神秘的手把他们连在一起,而现在又通过辛勤的劳动,让小花生长起来,井然有序地开放!柯拉丽站起来说: “这是西蒙干的,他管理花园。” “很明显,”帕特里斯有点动摇地说,“我的看法不变,我们不认识的朋友死了,但西蒙认识他。可能在某些方面,西蒙同他有默契,他一定知道很多。哎!要是他肯说,我们的事就会很顺利。” 一小时后,太阳已经落山了,他们上到平台上。 在最上层的平台上,他们看到了德马里翁先生,德马里翁向他们招手,要他们过去,并对他们说: “我向你们宣布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一件关于你们,夫人……和您,帕特里斯的特别有趣的新发现。” 他把他们带到平台的一端,连着图书室的无人居住的房子前面。那里有两个警察,手里拿着十字镐。德马里翁解释说,警察在刨土之前,首先扒开覆盖在有陶土饰物的围墙上的常春藤。一个细节吸引了他的注意,这堵只有几米长的小墙涂了一层石灰,这层石灰看起来比墙本身要新一些。 “这是为什么?”德马里翁先生说,“应该考虑这是不是一种标志?我叫人把这层石灰剥去,于是我发现,下面又有一层,比上层薄些,里面掺有高低不平的石子。往前走,靠近些……不要太近,退一点……你们好好地看看。” 里面这层的确是用白色小石头抹的,中间嵌有黑色小石子,组成了笔划很粗的几个字,这几个字仍然是:帕特里斯和柯拉丽。 “您有什么想法?”德马里翁先生问,“请注意,这组字可能已有很多年了……,根据常春藤生长情况看,至少有十年……” “至少十年……”帕特里斯单独同柯拉丽在一起时说,“十年,也就是说,您还没有结婚,还住在萨洛尼卡,而那时候没有人来过这花园,没有人,除了西蒙以及西蒙叫他们进来的人。” 帕特里斯归结说: “这些人中有我们的朋友,柯拉丽,这个陌生的朋友死了,西蒙知道真相。” 下午,他们见到了西蒙老头。自从发生悲剧以来,他们就看见他总那样在花园或房子的走道上走来走去,一副惊慌失措和不安的样子。脖子上围着围巾,眼镜架在鼻梁上。他老是喃咕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话。夜里,住在他旁边的残废军人好几次听见他唱歌。 有两次,帕特里斯想让他说话,他只是点头而不说话,或者就一阵傻笑。 问题变得复杂了,无法预料能否解决。是谁在他们的童年时代,就根据不可更改的法律指定他们成婚的呢?又是谁当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就在去年秋天种上了蝴蝶花呢?又是谁在十年前把他们的名字用小石子嵌在墙上的呢? 这许多的问题困扰着这对突然萌发了爱情的恋人,同时忽然使他们发现,他们曾经拥有过一段共同的经历。他们在花园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遗忘的记忆里朝圣,他们每转悠一次都期待着发现连结他们的新证据。 果然,几天之中,有两次在一棵树干上,有一次在一条椅背上,看见了他们名字的缩写。还有两次,他们的名字出现在爬着常青藤的白粉旧墙上。这两次除了名字外,还附上两个日期:“帕特里斯和柯拉丽,1904”,……“帕特里斯和柯拉丽,1907”。 “一个写于十一年前,一个只有八年,”帕特里斯说,“总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帕特里斯和柯拉丽。” 他们的手紧紧相握,神秘的过去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爱情使他们陶醉,他们无需用语言来表达。 但他们还是想要单独在一起。在埃萨莱斯被杀的两个星期以后的一天,他们走到小街的侧门前,决定出去看看,他们一直走到塞纳河河岸。没人看见他们。这道门的周围以及他们经过的路旁的高大的老黄杨树掩蔽着他们。德马里翁先生正和他手下的人在检查花园另一端的暖房以及发信号的壁炉。 然而,一走到街上,帕特里斯就站住了,几乎就在他对面的那堵墙上有一道同样的门。他正在思考,柯拉丽告诉他: “这没什么奇怪,这堵墙是一个花园的界墙,从前是我们花园的一部分。” “是谁住在那里?” “没人住。靠雷诺瓦街我房子前有一间小屋,那里一直是关着的。” 帕特里斯喃喃地说: “一样的门……甚至可能是一样的钥匙?” 他把别人寄给他的那把生锈的钥匙插进锁孔,锁就打开了。 “我们进去吧,”他说,“奇迹在继续,这个花园会更好。” 这是一片很狭小的地方,长着杂乱无章的植物。可是在茂密的草丛中,从门门到平台有一条土路,这条路像是有人经常走过。在那个唯一的平台上有座小屋,已经破烂不堪,护窗板关得严严实实,没有楼层,上面只有一个像顶塔一样的小亭子。 这花园有个门专门通向雷诺瓦街,一个院子和一堵高墙把它隔开了。这门被用木板和木头钉死了。 他们绕到房子的右侧,那里的景象使他们大吃一惊,那里青枝绿叶,是个像长方形内院似的地方,维护得很好,黄杨和紫杉修剪成拱廊一样,这个如画的袖珍花园显得静谧、安详。这里也有桂竹香花,有四条小路从院子的四角连接院子的中央,院子中央竖着五根柱子,周围用碎石、砾石粗制滥造地垒起来,像个露天教堂。 这个小教堂里有块墓碑,墓碑前有一张木制的旧跪凳,周围有木栏杆,栏杆左边挂着象牙雕塑的耶稣像,右边是一串用金丝托架固定的紫晶球念珠。 “柯拉丽,柯拉丽,”帕特里斯激动得声音颤抖地说,“是谁埋在这里啦?……” 他们走过去,墓碑上摆着一些珍珠花圈。他们数了数,一共有十九个,标志着已经有了十九个年头。把花圈拿开,便看见已经被风雨剥蚀的碑文: 这里安息着帕特里斯和柯拉丽两人于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被害 此仇必报。 十、红丝绳 柯拉丽两腿直哆-,她扑在跪凳上,热切地、茫然地祈祷着。为谁祈祷呢?为陌生的灵魂祈求安息吗?她不知道。可是她无比地激动,只有祈祷才能使她平静下来。帕特里斯贴近她的耳朵说: “您母亲叫什么名字,柯拉丽?” “路易丝,”柯拉丽答道。 “我父亲叫阿尔芒,这既不是您的母亲,也不是我的父亲,那么……” 帕特里斯也显得很激动,他弯腰看那十九个珍珠花圈,然后又看了一遍碑文,他说: “那么,柯拉丽,这种巧合真是太离奇了,我的父亲也死于一八九五年。” “我的母亲也是这一年死的,”她说,“但我记不清日子了。” “我们会知道的,柯拉丽,”帕特里斯说,“一切都可以得到证实。可是从现在起,就面对着一个事实,把帕特里斯和柯拉丽的名字连在一起的这个人,不仅仅想着我们,也不只是盯着未来,更可能是怀念过去,怀念被害的柯拉丽和帕特里斯,而且发誓要报仇。喏,柯拉丽,我们到这里来,一定不要让人知道。” 他们踏上小路,穿过两个门。没有人看见他们回来。帕特里斯立即把柯拉丽送到她房里,吩咐亚邦和手下人多加小心,就出去了。 他直到晚上才回来,第二天一早又出去了,直到第三天下午三点钟,他才求见柯拉丽。 她马上问他: “您知道了什么情况吗?……” “我了解了很多情况,柯拉丽,但是现在还不清楚,几乎可以说:更不清楚。不过,过去的事给了我们光明。” “能够说明前天我们所见到的那些事吗?”她不安地问道。 “听我说,柯拉丽。” 他在柯拉丽对面坐下后说: “我不能告诉您我所进行的各种活动,但我可以简单地告诉您事情已进展到什么程度。我先跑到帕西区政府,接着又到了塞尔维亚公使团。” “那么,”她说,“您坚持认为与我母亲有关吗?” “是的,我拿到她的死亡证书的复制件,柯拉丽,您的母亲死于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 “噢!”她说,“那是墓碑上的日期。” “同一个日子。” “那么柯拉丽的名字呢……我的母亲叫路易丝呀。” “您的母亲叫路易丝-柯拉丽,奥多拉维兹伯爵夫人。” “噢!我的母亲……我亲爱的母亲……那么她是被杀害的……”那天在那儿我是为她祈祷的。 “是为她,柯拉丽,也是为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叫阿尔芒-帕特里斯-贝尔瓦。我是在德罗奥于市府里找到他的确切名字的。他也死于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 帕特里斯有理由认为,现在奇异的光芒照亮了过去。这个事实肯定是成立的,碑文与他的父亲和她的母亲有关,两个人都在同一天被杀害。是谁杀的?什么原因杀的?发生了什么惨剧?这是柯拉丽向帕特里斯提出的问题。 “目前我还无法回答您的问题,”他说,“但是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较容易解决,而且它还可以证实我们的基本观点,就是这间小屋是谁的?在雷诺瓦街,外面没有任何标记,您看见那院墙和门毫无特别之处。但我只要查房产号码就够了。我到了该区的税务所,获悉它的房产税是由住在歌剧院大街的一位公证人交的。我又访问了这个公证人,了解的情况……”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 “这小屋是我父亲二十一年前买下的,两年后我父亲去世,这小屋作为我父亲的遗产,由前任公证人卖给了一位叫西蒙-迪奥多基斯的希腊人。” “原来是他!”柯拉丽喊道,“迪奥多基斯是西蒙的名字。” “是的,”帕特里斯继续说,“西蒙-迪奥多基斯是我父亲的朋友,因为根据别人找到的遗嘱,我父亲指定他为概括遗赠财产承受人,而这位西蒙-迪奥多基斯,又通过前任公证人及伦敦律师,支付了我在校的膳宿费,并在我成年后将一笔二十万法郎的遗产交给了我。” 他们沉默了好长时间。他们感到很多事情还不明朗,朦朦胧胧,有如夜雾笼罩的感觉。 特别是有一件事情比所有其他的问题更重要。帕特里斯喃喃地说: “您的母亲和我的父亲相爱过,柯拉丽。” 这种想法把他们连得更紧,并深深地困扰着他们。上辈人的爱加深了下辈人的爱,上辈人的爱遭到可悲的扼杀,最后以流血和死亡告终。 “您的母亲和我的父亲相爱,”帕特里斯说,“可能这对情人爱得有点发狂,有点孩子气。他们之间的称呼不按常人的叫法,而是选用了第二个名字,即柯拉丽和帕特里斯。一天您母亲的紫晶念珠掉在地上,最大的一颗碎成两半,我父亲用半颗紫晶球做了表饰,装在表链上。后来您母亲成了寡妇,我父亲成了鳏夫,那时您两岁,我八岁。为了他所倾心的情人,父亲把我送到了英国,他买下了这所小屋,您母亲就住在旁边的公馆里,他穿过小街,拿着这把钥匙同您母亲幽会。他们在这所小屋或在花园里被人杀害。我们以后会弄明白的,因为这场谋杀一定会有目睹证据,西蒙-迪奥多基斯那里会有,既然他敢于把它刻在碑文上。” “那么是谁杀的?”柯拉丽小声问。 “您可能同我一样,柯拉丽,您怀疑是他。您心里厌恶这个名字,虽然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肯定。” “埃萨莱斯!”柯拉丽不安地喊出来。 “很可能是他。” 她把头埋在两手里。 “不,不,……这不可能……我不可能是一个杀死我母亲的人的妻子。” “您使用了他的姓,但您从来不是他的妻子。他死前,您这样对他说过,我在场也听见过。我们不谈任何我们还不肯定的事情。不过您要记住他是您的恶神,我们还要记住,西蒙是我父亲的概括遗赠财产承受人。他买下了两个情人的房子,在碑文上立下了复仇的誓言。西蒙还在您母亲去世几个月后,使埃萨莱斯起用他做房产看管人和他的秘书,从而进一步进入埃萨莱斯的生活圈子。这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不是为了执行复仇计划?” “他没有报仇?” “我们又怎么知道呢?我们知道埃萨莱斯怎么死的吗?当然他不是西蒙杀死的,因为当时西蒙正在医院。但可能是他派人杀的呢?再说,复仇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毕竟西蒙要按我父亲的吩咐办事。无疑他首先要达到一个目的,我父亲和您母亲的心愿,要让我们两个结合起来,柯拉丽。这个目的支配着他的生命。很明显,是他把那半颗紫晶球丢到我儿时的玩具里,另一半给您做了念珠。是他一直搜集我们的照片。给我们寄钥匙和信的陌生朋友也是他,可惜那封信没收到。” “那么,帕特里斯,您不再认为这个陌生的朋友死了吗?您不是在电话里听见痛苦的呼叫吗?” “我不知道,西蒙是单独行动?或是有亲信、助手参加这项计划?七点十九分被杀的是不是这个人?我不知道。这个灾难性的早晨所发生的一切都还没弄清楚。我们只能相信一点,那就是二十年来,西蒙-迪奥多基斯一直为着我们和为了替我们的亲人复仇,长期艰苦地执行着他的使命,西蒙-迪奥多基斯还活着。” 帕特里斯接着说: “他活着,可是疯了!我们无法向他致谢,无法向他打听关于他所了解的黑暗的过去,或者您现在所面临的危险。然而,他,只有他……” 帕特里斯又想试一试,尽管他明白又将失败。西蒙不久前住在仆人宿舍的一侧,紧靠两个残废军人的房问。帕特里斯到那里去,西蒙正好在那里。 西蒙坐在朝花园的椅子上打盹,嘴里含着一个已经熄灭了的烟斗。房间很小,没有几件家具,但是干净明亮,这老人神秘的一生就是这样度过的。德马里翁先生几次趁老人不在的时候去搜查过,帕特里斯也去过,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唯一值得一提的发现是,在一个五斗柜的后面,看到一张铅笔画;三条相交的直线构成一个大等边三角形。在这个三角形内,还胡乱地用金粉进行了涂抹。金三角!除了这个发现,没有任何线索超过德马里翁先生的搜查。 帕特里斯直接朝老人走去,并拍拍他的肩膀。 “西蒙,”他说。 西蒙扶起他的黄眼镜,朝帕特里斯看了看,而帕特里斯真想摘掉他这副眼镜,它遮住了老人的目光,不让人进入他的心灵和记忆的深处。 西蒙又开始傻笑。 “啊!”帕特里斯心里想,“这就是我的朋友,我父亲的朋友。他爱我的父亲,他尊重他的意志,他忠于他的记忆,他为他建了墓碑,他祈祷,发誓要为他复仇。可是他的神志不行了。” 帕特里斯感到任何语言都是无用的。然而,如果声音不能唤起失常的神经的反应的话,可能眼睛会保持某种记忆。帕特里斯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西蒙看见过无数次的几个字: 帕特里斯和柯拉丽——1895年4月14日。 老人点点头,接着又开始小声痛苦的傻笑。上尉又写道: 阿尔芒-贝尔瓦 老人依然是一种麻木状态。帕特里斯又做了些试验,在纸上写埃萨莱斯和法克西上校的名字,画三角形。老人不理解地傻笑。 可是,突然他的笑声变得那么孩子气。帕特里斯又写布尔赖夫的名字,而这回,老人的记忆开始苏醒了。他想站起来,又坐下去,然后又站起来,从墙上取下帽子,离开房间,帕特里斯也跟着,他走出公馆,然后向左朝奥德伊方向走去。 他像梦游人一样往前走,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经过布兰维里埃街,穿过塞纳河,又毫不迟疑地踏上了往格勒奈尔区的路。 然后他在一条大街上停下,用胳膊向帕特里斯做了个手势叫他也停下。 一个书报亭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老人把头伸过去,帕特里斯也学着样伸过头去。 就在对面,这条街与另一条街相交的街口上,有一家咖啡店,平台上堆着几个柳条箱。 箱子后面坐着四个顾客,三个人脸朝里面。帕特里斯只看见那个面孔朝外的人,他认出来是布尔赖夫。 这时西蒙老头已经走了,仿佛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事让别人去做。帕特里斯用眼睛扫了一眼,看见有个邮局,他急忙走进去。他知道德马里翁先生现在雷诺瓦街,他电话告诉他布尔赖夫在这里,德马里翁先生答应马上来。 自从埃萨莱斯被杀以来,德马里翁先生对于法克西上校的四个同谋的调查毫无进展。人们发现了格雷戈瓦先生的藏匿地点及其带壁柜的房间,可是全部是空荡荡的,同伙们都销声匿迹了。 “西蒙老头,”帕特里斯心想,“他知道他们的习惯,也应该知道,他们每周的哪一天,哪一个时辰在这家咖啡店里碰面,他听到布尔赖夫这个名字,一下子恢复了记忆。” 几分钟后,德马里翁先生带着他的警察乘汽车赶到。事不宜迟,平台被包围了,同案犯没有抵抗,束手被擒。德马里翁先生把三个押送到拘留所看管,而把布尔赖夫推进一个特别的厅堂内。 “来,”德马里翁先生对帕特里斯说,“我们来审讯他。” 帕特里斯推辞道: “埃萨莱斯夫人一个人在那里……” “不只一个人,您手下的所有人都在那里。” “是的,可我宁愿呆在那里,我第一次离开她,各种担心都有可能。” “只要几分钟,”德马里翁先生坚持道,“应当马上利用逮捕对案犯造成的恐慌心理。” 帕特里斯跟着他,可是他们都明白,布尔赖夫不像那些人那样好对付,他对他们的威胁只是耸耸肩膀而已。 “先生,你们这样恐吓我毫无作用,我不怕,开枪吗?开玩笑!在法国,是不会枪毙一个说‘是’或‘不是’的人,而且我们四个都是中立国家的人。起诉吗?判刑?那是从没有的事。你们很清楚,如果你们现在把事情平息了,把穆斯塔法、法克西、埃萨莱斯的尸体都收起来,这件事就不会无故地再闹起来了。不,先生,我很平静,我不过进进集中营而已。” “那么,”德马里翁先生说“您拒绝回答问题?” “不是的!进集中营算了。不过集中营有二十个等级,我想受到优待,在那里舒舒服服地呆到战争结束。可是您知道了什么呢?” “几乎全部。” “得,我的价值就不高了。您知道埃萨莱斯死的头天晚上的事吗?” “是的,四百万法郎的交易,这笔钱怎样了?” 布尔赖夫做了个很气愤的样子。 “又被抢走了!偷走了!那是个圈套!” “谁抢走的?” “一个叫格雷戈瓦的人。” “他是谁?” “这个坏蛋,我们后来打听到,这个格雷戈瓦不是别人,是埃萨莱斯临时雇来的司机。” “那么就是他帮埃萨莱斯把黄金从银行运到公馆里的吗?” “是吧,我们还知道……喏,这是可能的,格雷戈瓦是个女的。” “一个女的!” “真的,是埃萨莱斯的情妇,我们多次证实。那是一个很壮实的女人,同男人一样有力,她是什么都不怕的。” “您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 “黄金呢?您没有一点线索,一点可疑的线索吗?” “没有。黄金在花园里或雷诺瓦街的公馆里。我们看见他每星期运回一次黄金,进去就没有出来。我们每晚派人监视。黄金还在那里,我敢担保。” “没有一点关于埃萨莱斯被谋杀的线索吗?” “没有。” “您敢保证吗?” “我为什么要撒谎呢?” “不会是您?……或者您的一个朋友吗?” “我们就知道会有人怀疑我们。真巧,幸亏我们有不在场的证据。” “能证明吗?” “无可辩驳地证明。” “我们将予以审查。没有别的交待吗?” “没有。可是我有个想法……或者一个问题请您回答,谁出卖了我们?您的回答可以澄清,因为只有一个人知道我们每周四点到五点来这儿碰面一次……只有埃萨莱斯……他本人经常亲自来这儿与我们商讨事情,埃萨莱斯死了,谁来揭露我们呢?” “西蒙老头。” “怎么!怎么!西蒙-迪奥多基斯!” “埃萨莱斯的秘书西蒙-迪奥多基斯。” “他!啊!无赖,我会找他算账的……不,这不可能!” “为什么您说不可能呢?” “为什么?因为……” 布尔赖夫思索了好一阵,他一定认为不便于说出来,接着他把话说完: “因为西蒙老人同我们是一起的。” “您说什么?”帕特里斯非常惊讶地问。 “我说,我肯定,西蒙-迪奥多基斯同我们是一起的,他是我们的人。因为他经常告诉我们埃萨莱斯的一些鬼鬼祟祟的阴谋活动。那天晚上九点钟,他用电话通知我们,埃萨莱斯点燃了旧暖房的壁炉,即将发出火星信号,他为我们开了门,当然装着抵抗的样子,让我们把他捆在门房里。也是他把仆人放了假并付了钱。” “法克西上校没有像对待同谋人那样对待他……” “这是演给埃萨莱斯看的一出戏,从始至终都是演的戏!” “好。那么西蒙为什么要出卖埃萨莱斯呢?为了钱?” “不是的,为了仇恨。他恨埃萨莱斯恨得直咬牙。” “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西蒙是一个沉默不语的人,而且很久以来就如此。” “他知道黄金藏在哪里吗?”德马里翁先生问。 “不知道,他找过,但没找着!他从没弄明白装有黄金的口袋是如何从地下室运走的,地下室只是一个临时存放的地方。” “黄金是从这幢房子运走的。可是谁能说这回不是这样呢?” “这回我们派人从外面监视,从各个方向监视,这是西蒙单枪匹马所不能办到的。” 帕特里斯又说: “您对西蒙还有什么更多的情况吗?” “没有了。啊!不过,他有件事很奇怪,出事的晚上的前一天,我收到一封信,是西蒙写给我的,向我提供了一些情况,信封里还有另一封信,肯定是弄错了,信看起来很重要。” “那封信上说些什么?”帕特里斯不安地问。 “关于一把钥匙的事。” “您可以说得更详细些吗?” “信在这儿,我准备还给他,一直替他保管着。喏,这就是他写的,……” 帕特里斯接过信,他很快就看到他的名字,正如布尔赖夫说的,信是写给自己的,而他没有收到。 帕特里斯: 今晚您将收到一把钥匙,它可以打开通向塞纳河的小街上的两个门,一个门在小街的右边,那是你爱的女人的花园门,另一个是在小街的左边,我请你在四月十四日上午九点去约会的花园门,你爱的她那时也会到那里去。您将知道我是谁以及我要达到的目的。你们两人都将叫我讲有关过去的事情,这些事实将使你们亲近起来。 从现在到四月十四日,晚上会有一场搏斗,斗争将是可怕的。如果我倒下去了,那么你所爱的人必将面临最大的危险,保护她,她一刻也不能离开你的保护。如果我有幸活下来,你们将享受到我长期为你们谋划的幸福。 请接受我全部的爱 “信没有署名,”布尔赖夫说,“但是我再说一遍,这是西蒙的笔迹。信中讲的女人,就是指埃萨莱斯夫人。” “可是她究竟有什么危险呢?”帕特里斯不安地说,“埃萨莱斯已经死了,没什么可怕的了。” “谁知道呢?他可是一个很残酷的人。” “他可能把复仇的任务交给谁了呢?谁会继续干下去呢?” “我一无所知,不过要当心。” 帕特里斯没再听他讲,他急忙把信交给德马里翁先生,不想再听下去,匆匆地走了。 他跳上一辆汽车对司机说:“雷诺瓦街,快。” 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仿佛西蒙提到的危险已降临到柯拉丽的头上,敌人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袭击他心爱的人。西蒙不是说,“如果我倒下去了,谁能保护她呢?”这种假设已经部分成为现实,因为西蒙已失去正常思维。 “瞧,怎么,”帕特里斯喃喃地说,“我真傻……是我自己想象的……毫无道理……” 可是他还是越来越感到不安。他想着西蒙老头有意告诉他,这钥匙可以开柯拉丽花园的门,就是为了让他帕特里斯在需要时可以随时进去,直到柯拉丽身边进行有效的监护。 他远远地看见了西蒙。天黑了,老人回到屋里。帕特里斯在进门前赶上了他,听见他嘴里哼着歌。帕特里斯向站岗的士兵问: “没出事吗?” “没有,上尉。” “柯拉丽夫人呢?” “她在花园里散步,半小时前上楼去了。” “亚邦呢?” “亚邦陪着柯拉丽,可能在夫人门口。” 帕特里斯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他大步上了楼。当他来到二楼的时候,发现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大吃一惊。他打开电灯,发现走廊头上,亚邦跪在柯拉丽妈妈的房门口,头靠在墙上,房门开着。 “你在干什么?”他边跑边喊。 亚邦没有回答,帕特里斯看见他衣服的肩膀上渗出的血,这时塞内加尔人瘫倒在地了。 “天哪!他受伤了……可能死了!” 他从亚邦身上跳过去,冲进房里,立即把灯打开。 柯拉丽躺在一张长沙发上,一条可怕的红细丝绳系在她的颈上。然而帕特里斯并没有像别人面临不可挽回的不幸时那样失望和恐怖,他感到柯拉丽的脸并不像死人那样苍白,事实上她还在呼吸。 “她没有死……她没有死,”帕特里斯心里想,“她不会死,我敢担保……亚邦也不会……他没有击中要害。” 他解开柯拉丽脖子上的绳子。 几秒钟以后,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恢复了知觉,她朝他微笑着。 但是她很快就记起来,她抓着帕特里斯的两只胳膊,她很虚弱,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 “噢!帕特里斯,我怕……我担心您……” “怕什么,柯拉丽?那个卑鄙的家伙是什么样?……” “我没看见……灯灭了……那人很快就掐住了我的喉咙,低声地告诉我,‘今晚上先杀你,然后再杀你的情人……’噢!帕特里斯,我担心您……我为你担心,帕特里斯……” 十一、堕入深渊 帕特里斯立即决定,把柯拉丽抱到自己的床上,让她别动,别叫喊。然后他又去看亚邦,他受的伤不重。他拼命按铃,把房前屋后的哨兵都召来。 哨兵们立即赶到。他说: “你们都是笨蛋,有人进到这里来了,柯拉丽妈妈和亚邦险些没命了……” 大家感到十分惊讶。他命令道: “安静!你们都该挨棍子,我原谅了你们这一次,但是今天夜里,整个晚上,你们都要谈论柯拉丽妈妈死了。” 一个哨兵问: “可是同谁谈呢?上尉?没有任何人来这里。” “有人来,笨蛋,因为柯拉丽妈妈和亚邦遭到了袭击,除非这事就是你们干的……不是的?那么……别再傻乎乎的!不是叫你们去对别人说,而是你们之间谈话时说……甚至心里还怀念着她。现在就有人在偷听,窥视着你们,听你们说的话,猜测你们没有说的话。因此柯拉丽妈妈明天不会出房门,你们轮流守护,其余的人睡觉去,吃完晚饭就睡。别在屋里走动,保持安静。” “西蒙老头呢,上尉?” “把他关在房里,他疯了,他会有危险。人家会利用他的痴呆,让他开门。去把他关起来!” 帕特里斯的计划很明了。因为敌人认为柯拉丽死定了,便向她泄露了他们的目的,敌人要杀他,杀帕特里斯。所以必须让敌人自由行动,毫不怀疑他的计划,也不提防他。敌人来了以后再来收拾,让敌人中圈套。 帕特里斯满怀希望地迎接着他设想的斗争。他给亚邦包扎了伤口,亚邦的伤不严重,他又询问了亚邦和柯拉丽一些情况。 他们的回答是一致的。柯拉丽有点疲倦躺在沙发上看书,亚邦在过道上,房门开着,按阿拉伯人的方式蹲在那里。他们两人都没有听见一点可疑的声音。忽然亚邦看见走道的灯光下出现一个人影,顿时这盏灯和柯拉丽卧室的灯同时熄灭了。亚邦刚要站起,脖颈上被猛地一击,失去了知觉。柯拉丽想从小客厅的门逃出去,门开不开,她开始喊叫,可是她立刻被人抓住按倒。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很短的几秒钟里。 帕特里斯询问的结果,只有一条线索,凶手不是从楼梯上来的,而是从仆人厢房一侧来的。仆人厢房头上有一个很小的楼梯连着厨房和配膳间,配膳间有道便门通雷诺瓦街。 帕特里斯发现,这扇门锁着,可是有人掌握了门钥匙。 晚上,帕特里斯在柯拉丽床前陪了一会儿,九点钟回到自己的房问。他的房间离得稍远一点,在另一头,从前是埃萨莱斯的吸烟室。 他并没有受到袭击,其实他是多么希望他的计划获得圆满成功。午夜前,帕特里斯坐在靠墙的一张圆形书桌前,拿出记事本,开始在上面详细记录着一天发生的事情。 写了三四十分钟后,他就要把记事本收起来的时候,他好像听见隐隐约约的沙沙声,他不觉神经高度紧张起来。这声音来自窗外。他想起了那天曾经有人向他和柯拉丽开枪的事。但是现在窗子连一点缝都没开。 他继续写着,头也没抬,好像一点都没有警觉,实际上他是不经意地在写他的不安。 “他就在那里望着我,该怎么办?我想,他还没有砸碎玻璃,还没朝我开枪,行动还不肯定,他一定会那样。不,他的计划一定有不同的方式,一定更狡猾。我想,他是在窥测我睡觉的时间,待我睡着了不知不觉地进来。 “从现在起,我真正感觉到我是处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他对我怀着仇恨,我们互相仇恨着,就像两把利剑在寻找机会刺出去。他像一头猛兽那样蜷缩在黑暗中盯着我,盯着他的猎物,选择一个吞噬我的位置。但是我,我也知道,他是在失败和覆灭前预先送上门的战利品。他准备了刀子和红丝绳。我将以我的两只手结束这场战斗,我的手粗壮而有力量,它是不可战胜的……” 帕特里斯把桌子收起来,点燃一支香烟,平静地吸着,他每天晚上都如此。他脱下衣服,把它仔细地折好;搭在椅背上,又把表上满弦,然后睡觉,熄灯。 “最后,”他心里想,“我就会知道的,我会知道这人是谁,埃萨莱斯的一个朋友?是他的阴谋的继任人?可他为什么仇恨柯拉丽?那么他爱她?所以试图把我也干掉?我会知道的……我会明白的……” 然而一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窗外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书桌那边有干裂声。这肯定是人们夜间听见的那种家具的干裂声。 帕特里斯的那种战斗的热望开始消退,他于是想到柯拉丽妈妈担心他被杀死是毫无根据的,而且他的敌人那么大的个子也是无法抓住的。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差点都要睡着了。这时还是那个地方发出撕裂声。 需要行动的想法使他跳下床,开了灯。一切似乎都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异常的痕迹。 “管它呢,”帕特里斯心里想,“我已精疲力尽了,敌人已猜到我的意图,为他们设下了陷阱。睡吧,今天夜里不会有事。” 第二天,他检查了一下窗户,他注意到一楼沿花园的那面墙,有一道很宽的挑檐,人可以扶着阳台和天沟在上面走。他观看了所有房间,都可以从挑檐进去。 “有动静吗?”他问两个站岗的哨兵。 “应该没有,上尉。我们都没有给他开过门。” 帕特里斯没有管西蒙者头,他总是在抽他那已经熄灭的烟斗。他进入他的房间搜查,以防它成为敌人隐蔽的地方。 那里没有发现任何人,但是在壁橱里发现了几样东西,是上次与德马里翁先生一起搜查时所未见到的:一副绳梯,一根像煤气管道用的铅管,一盏小焊接灯。 “这些都是可疑物品,”他想,“这些东西是怎么弄进来的呢?是西蒙无意地,不由自主地拾来的吗?或者,我是否应该怀疑,西蒙只不过是敌人的工具呢?在他精神失常前,他认识这个敌人,而现在仍然对他有影响。” 西蒙坐在窗前,背对着帕特里斯。帕特里斯走到他跟前,被吓了一跳,老人拿着黑白珠子做的花圈,上面写着1915年4月14日。这是西蒙为他的亡友做的第二十个花圈。 “您要献给他们,”帕特里斯大声说,“一种友谊和复仇的本能伴您度过一生,直到神经错乱还一如既往。您要去献花圈,是吗?西蒙?您明天去?因为明天是四月十四日,神圣的纪念日……” 他低头去看这个不可理解的人,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就像两条路在十字路口相交了,所有善良的,或恶毒的,友好的,或背信弃义的感情纠结在一起,构成一幕悲剧。西蒙以为帕特里斯要拿他的花圈,死死地抓住,而且很愤怒的样子。 “别怕,”帕特里斯说,“我不要。明天,西蒙,明天我和柯拉丽,我们正好去赴约,是你给我们选定的日子。明天,可能对于可怕的过去的纪念,会使你精神得到解脱。” 对帕特里斯来说,这一天的时间显得很长。他多么希望赶快把真相弄得明白啊!真相不是就要在四月十四日这天弄清吗? 傍晚,德马里翁先生到雷诺瓦街来,告诉帕特里斯: “瞧,我收到一封非常奇怪的匿名信,字写得潦潦草草……我念给您听:‘先生,黄金即将起运,请注意,明天晚上,一千八百袋黄金将运往外国……一位法国朋友。’” “明天是四月十四日,”帕特里斯说,“赶在一起了。” “对,您为什么这样说?” “啊!没什么……想想而已……” 他很想把有关四月十四日这天的所有情况,以及西蒙老头的奇特表现,告诉德马里翁先生。但由于说不清的原因,他没有说出来。也许他想独自一人把事情处理到底,也许是因为害羞,他没有向德马里翁先生透露有关过去的秘密,他保持沉默了,他问: “那么,这封信怎样处理呢?” “天哪!我在想,这究竟是一种正常的警告呢?还是敌人在声东击西?我去找布尔赖夫谈谈。” “那边没有特别的情况吗?” “没有,我已不再指望他们。布尔赖夫说他不在现场是真的,他和他的同伙仅仅是几个配角而已。” 这一回,帕特里斯只有一件事没说:两件事情凑巧是同一天。 帕特里斯和德马里翁为黄金偷运的事各奔东西,突然间又被命运驱使聚在了一起。过去和现在都聚在一起,结果即将明朗。就在黄金偷运出境的四月十四日这一天,一个陌生的声音召唤着帕特里斯和柯拉丽去赴他们父母二十年前就安排好的约会。 第二天,四月十四日。 上午九点钟,帕特里斯问西蒙的情况。 “他出去了,上尉,”哨兵回答,“您解除了他的禁闭。” 帕特里斯到他的房间里看了看,花圈不见了,壁橱里的三样东西绳梯、铅管和焊接灯也不见了。他问: “西蒙没带东西出去吗?” “上尉,他拿了一个花圈。” “没别的了?” “没有,上尉。” 窗子打开了,帕特里斯断定东西是从这里拿走的。这个老头无意地参与了一个阴谋,这个假设得到了证实。 差一点儿十点的时候,柯拉丽在花园里见到了帕特里斯。帕特里斯把最新情况告诉了柯拉丽,柯拉丽脸色苍白,显得很不安。 他们在草地上转了一圈,在树丛掩蔽下没人看见。他们来到小街门口,帕特里斯开了门。 当他们打开另一扇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很懊悔没有告诉德马里翁先生,他一个人同柯拉丽来这里,有某种迹象表明,此行有危险。不过,他又排除了这种念头。不过出于谨慎,他带了两支枪。这样还怕什么呢? “我们进去好吗?柯拉丽?” “好。”她说。 “您好像犹豫不决,担心……” “的确是这样,”柯拉丽喃喃地说,“我好紧张。” “为什么,您害怕吗?” “不……也许是……我今天不怕,但有时有些怕。我想念我可怜的母亲,她像我一样,在四月的一天早上跨过这个门。她很高兴,来这里幽会……当时我好像要留住她,对她喊,‘别往前走……死神在等待你……别往前走……’这些可怕的话,现在轮到我来听了……我听见他们哼着歌曲……我不要再往前走了,我怕……” “回去吧,柯拉丽。” 她挽住他的胳膊,坚决地说: “走,我要去祈祷,祈祷会让我好受些。” 她大胆地沿着她母亲走过的小路,踏上树木繁茂,杂草丛生的草地。他们绕过左边的小屋,走到他们父母安息的绿色的内院。他们一眼就发现那里放着第二十个花圈。 “西蒙来过,”帕特里斯说,“本能胜过一切,他不得不来。他肯定在附近不远处。” 当柯拉丽跪着祈祷的时候,他在附近寻找,但是没有看见西蒙的影子。他只好又去检查小屋,很明显,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他们缓慢谨慎地行动着,即使不是由于惧怕,至少是因为来到一个曾经发生过人死和犯罪的地方,不免有些恐慌。 柯拉丽向帕特里斯做了个手势。 “来,”她说。 帕特里斯不知道应该怎样进入门窗紧闭的小屋。可是当他们走近屋子的时候,朝院子的门开得大大的,于是他们想到西蒙在里面等他们。 他们跨进小屋的门槛时,正好是十点整。一个小门厅通向厨房的一侧,门厅另一边是卧室,正面是正房。房门虚掩着。柯拉丽小声说: “以前事情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是的,”帕特里斯说,“我们进去可以找到西蒙。不过如果您没有勇气的话,柯拉丽,还是不要去。” 一种不假思索的冲动驱使着柯拉丽,谁也不能阻拦她,她继续向前走去。 房子虽然很大,但家具的陈设给人以亲切的感觉。沙发、椅子、地毯、门帘,一切给人舒适的感觉,可以说同这房子的主人惨死前没有两样。这房子更像一个车间,因为房子的天花板中央嵌着一块玻璃,光线从房顶射进来。两扇窗子却被帘子挡得严严实实。 “西蒙不在这里。”帕特里斯说。 柯拉丽没有吱声,她仔细地审视着每样东西,激动得脸色都变了。房里有很多上个世纪的书籍,封面都是黄色或蓝色,上面都有铅笔签的柯拉丽的名字。还有柯拉丽夫人未完成的作品,一块刺绣布,一块羊毛壁毯上还插着一根针。也有些签着帕特里斯名字的书,一盒雪茄,吸墨纸,点水笔和一瓶墨水。镜框里还有两张小照:帕特里斯和柯拉丽。 过去的生活还在继续,不仅仅是一对情人短暂的爱情,而是两个人长期的平静和安定的共同生活仍在继续。 “啊!妈妈,妈妈,”柯拉丽低声地呼唤。 她每看见一件遗物就激动不已,偎在帕特里斯的肩膀上抽泣。 “我们走吧。”帕特里斯说。 “好,好,这样会好些,朋友,我们将来再来……我们将再回到他们身旁……我们将恢复他们被破坏了的生活的温馨。我们走吧,今天我感到支持不住了。” 可是他们刚走了几步,就惊恐地停下来,门被关上了。 他们的眼睛不安地对视着。 “我们没有关门,是吗?”他说。 “没有,我们没关门。”她说。 帕特里斯过去开门,可是门既没有把手,也没有锁。 这门只有一扇,全用木头做的,又厚又硬,是用橡树木心做的。既没有刨光,也没有上漆,只有些划破的痕迹,像是用东西敲击过。 而且……另外……门右边,有几个铅笔写的字: 帕特里斯和柯拉丽——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上帝将为我们复仇。 字下面画着一个十字,十字下面写着另一个日期,字体不同,是新写的: 一九一五年四月十四日。 “一九一五年!……一九一五年……”帕特里斯喊道,“太可怕了!……是今天的日期!谁写的?这是刚写的。噢!太可怕了!……瞧……瞧……我们走不了啦!……” 他冲到一个窗子前,把帘子拉开,把窗子打开,他不禁叫起来。 窗户被堵死了,玻璃窗和护窗板之间砌着砾石。 他又跑到另一个窗户,也是同样的障碍。 那里有两个门,右边一个通卧室,左边一个通向与厨房连接的客厅。 他赶快去开门,可是都被堵死了。 他一时惊呆了,然后又朝第三个门跑去,他想撞开它。 门纹丝不动,仿佛铁板一块。 于是他们惊慌地对视着,心里都想到了可怕的问题。历史的故事又重演了,悲剧又在相同的环境下重演了,继父亲和母亲之后的是他们的儿子和女儿。过去的情人和今天的情人都成瓮中之鳖,敌人的利爪抓住了他们。毫无疑问,敌人会让他们同他们的父母一样地死去……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一九一五年四月十四日…… 一、惊恐 “啊!不,不,”帕特里斯喊道,“这不可能!” 他扑向窗户,扑向房门;他抓着壁炉里的柴架去砸被堵死的门窗的墙,可是毫无结果。他父亲从前也这样干过,也只是在木门上和砾石堵死的墙上留下一些令人可笑的,擦不掉的痕迹而已。 “啊!柯拉丽妈妈,柯拉丽妈妈,”帕特里斯失望地叫喊着,“这是我的过错。我把您引向了深渊!我是疯了,想单独作战。我应该向那些了解情况的有经验的人求教!……不,我以为我能够……请原谅我,柯拉丽。” 柯拉丽跌坐在椅子上。帕特里斯几乎跪在柯拉丽跟前,双手搂着她,祈求她原谅。 柯拉丽微笑着,安慰他,轻轻地说: “喂,朋友,不要气馁。可能我们弄错了……毕竟现在还不能证明这不是意外。” “那么日期!”帕特里斯说,“今年的这个日期,正好是今天,是另一个人写的……而前面的一个日期是我们的父母写的……柯拉丽,他们写这个日期是不是表示着一种预谋和一种不可改变的意志,要我们一起了结呢?” 她浑身颤抖着。但她还是安慰他说: “好了,我很希望这样,但是我们还没到这个地步。我们有仇敌,我们也有朋友……他们会来找我们的……” “即使他们会去寻找,可他们怎么找得到我们呢,柯拉丽?我们想方设法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况且也没人知道这所房子。” “西蒙老头不是知道吗?” “西蒙来过,他献了花圈,可是另一个人也同他一起来过,那个人控制着他,可能把西蒙打发走了,现在西蒙在演戏。” “这是什么意思,帕特里斯?” 他感到了她的慌乱,同时也感到了自己的软弱,他为此感到羞耻。 “好,”他极力控制住自己说,“我们再等等。袭击不一定就发生。我们被关在里面并不等于就完了。而且我们还能抵抗,是吗?请相信,我还有力量,有办法。等着,柯拉丽,让我们行动起来。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敌人可能进攻的入口。” 找了一个小时,也没发现任何痕迹。敲打墙壁,并无异样的声音。掀开地毯,下面铺着磁砖,图案也没有异常。 那么肯定只有从门进入,可是他们无法阻止敌人开门,因为门是朝外开的。他们把房间里的家具搬到门口,构成一道障碍,以防万一。 然后,帕特里斯把两支手枪上了子弹,放在身边。 “这样,”他说,“我们可以放心了。任何敌人敢来侵袭都会叫他灭亡。” 可是历史的记忆沉重地压在他们的心头。在相同的境遇中,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同样的想法,同样的恐惧。帕特里斯的父亲肯定也有武器,柯拉丽的母亲一定合十祈祷过。他们两个人一起搬过家具堵门,也一样地敲过墙,掀过地毯。 想到过去,他们更加不安。 为了驱赶可怕的念头,他们翻看着他们的父母阅读过的书籍,小说和小册子。在一些书里,在一章或一卷的末尾,总有他们留下的几行字。这是帕特里斯的父亲和柯拉丽的母亲用来通信的方式。 我亲爱的帕特里斯,我今天早晨跑到这里是为了重温昨天的情景,幻想即将到来的生活。你将比我早到,你会读到这几行字,我爱你…… 在另外一本书上写着: 我亲爱的柯拉丽,你刚走,我就等不及明天见你,我不愿离开这个小屋,我们在这里的爱情生活无比愉悦…… 他们翻遍了大部分的书,除了温柔的爱情,没有找到对他们有启示的东西。 他们在等待和不安中度过了两个小时。 “没什么事,”帕特里斯说,“可能不会有什么事。最可怕的是,万一有什么事,我们注定出不去,这样……” 帕特里斯没有说出结果,柯拉丽心里明白,他们都意识到,他们会被饥饿困死。但帕特里斯却说: “不,不,我们不要怕。不,对于我们这种年龄的人来说,饿死是不容易的,需要整整几天,三四天或更多天。这段时间我们会得救的。” “怎么会呢?”柯拉丽说。 “怎么?我们的士兵,亚邦,德里马翁先生都会来救我们的。到今天晚上我们还不回去,他们就会担心了。” “您告诉过他们吗,帕特里斯?他们无法知道我们在哪里。” “他们会知道的。很容易知道。两个花园只隔着一条小街。再说,我们的行动不是在报纸上登了吗?这张报纸放在我房间的写字台里了。亚邦会知道的。他不会不告诉德里马翁先生的。而且……而且,还有西蒙……他究竟怎样了呢?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来往行踪吗?他不会通知某个人?” 这些话很难安抚人心。如果他们没饿死的话,那是敌人又想出了另一种刑罚。他们苦于无计可施。帕特里斯又开始查找,偶然间又发现了一个新内容。 他翻开了一本他们还没有看过的书,那是一本一八九五年出版的书,帕特里斯发现有两页折在一起,他把它展开,这是他父亲写给他的一段笔记: 帕特里斯,我的儿子,如果有一天命运使你见到这些字,那是因为我们没能战胜死亡。关于这次死亡的经过,帕特里斯,你可以到杂屋的两扇窗户之间的墙上去看。我或许来得及把它记录下来。 这时候两个受害者才预感到等待他们的悲剧命运,这也正是帕特里斯的父亲和柯拉丽的母亲在这个小屋所经历过的危险。 现在要弄清楚帕特里斯的父亲有没有实行他的计划。 在两扇窗子之间,同这房子的周围一样,有两米高的木质护壁板,护壁板以上的墙壁涂的是石膏。帕特里斯和柯拉丽一眼就发现,这个地方的护壁板好像重新做过,因为木板颜色不一致。帕特里斯用壁炉架的尖撬开第一块板。 木板碎裂了。在这块木板下面的墙上,有几行字。 这是西蒙老头的惯用手法,墙上写了字,就用木板或石灰盖上。 帕特里斯又用同样的方法撬了几块护壁板,又发现了好几行用铅笔潦草地写的字,当时一定很紧急了。 帕特里斯读着,心情非常激动。这是他父亲在面对死神的时候写下的。几小时后他就死了。这是临终的见证,是父亲对杀死他和他的爱人的敌人的诅咒。 他低声地读道: 我写这些,是为了不让强盗的阴谋得逞,是相信敌人总会得到惩罚。毫无疑问,我和柯拉丽都将死去,但是我们要让世人知道我们的死因。 几天前,他曾对柯拉丽说: “您拒绝我的爱,您的仇恨使我难以忍受。我要杀死您和您的情人,要用看起来像自杀的方式杀了您,而我不会受到指责。一切准备就绪。您敢,柯拉丽!’ 果然一切准备就绪。他根本不认识我,可是他一定知道柯拉丽每天到这里来幽会,于是他在这间小屋里为我们准备了坟墓。 “我们将怎样死去呢?我们一无所知。肯定没有吃的。我们已经被囚禁四个小时了。我们面前的门被封死了,这扇沉重的门一定是晚上安上的。所有的出口、门、窗,都是在我们最后经过或看见以后用水泥和石块堵死的。逃跑是不可能的。我们会怎么样呢? 读到这里停住了。帕特里斯说: “柯拉丽,您看,他们同我们经历着同样的痛苦。他们也担心饿死。他们也经受了毫无办法的漫长而痛苦的几个小时。这一段是在意识有点不太清楚的时候写下的。” 帕特里斯仔细看了一下,然后补充说道: “他们可能认为,杀害他们的人是见不到这些话的。瞧,这两个窗户原来只挂着一个大窗帘,整个这面墙只用一根窗帘杆。我们的父母死后,没有人掀开过这个窗帘,这样事实就被隐瞒下来……直到有一天西蒙发现了,他出于谨慎,做了新木板把它盖住,并且在窗户上增加了两个窗帘。因此一切显得很正常。” 帕特里斯继续读到这样几行字: 啊!如果是我一人受苦,一人去死该有多好啊!但是最可恶的是,我连累了我亲爱的柯拉丽。她虽然尽力控制自己,但还是被吓昏了,吓呆了。我可怜的爱人!我仿佛已经在她温柔的脸上看到了死样的苍白。原谅我吧,我的爱人。 帕特里斯和柯拉丽相互对视着。他们的内心充满同样的感情,同样的不安和敏感,对他人的痛苦都具有同样的忘我精神。 帕特里斯低声地说: “他爱您的母亲,就像我爱您一样。我也同他一样不怕死。我冒过无数次死亡的危险,而且是面带微笑!可是为了您,柯拉丽,我宁愿为您去遭受各种折磨……” 帕特里斯开始踱来踱去。突然他愤怒地说: “我要救您,柯拉丽,我发誓。复仇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我们的命运都是相同的,您听着,柯拉丽,我要让他在这里死去……就在这里。啊!我要用我全部的仇恨去报复他!” 他又撬开几块板,想找点有用的东西,因为他们处在同样的境况。 但都是刚才读到的那类发誓复仇的话: 柯拉丽,此仇必报。即便我们不报,正直的神明也将惩罚他们。不,敌人的计划是不会得逞的。不会的,人们不会相信我们是为了摆脱愉悦和幸福而自杀的,人们会明白这是谋害。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我将在这里留下无可辩驳的证据…… “空话!空话!”帕特里斯怒吼道,“不过是些威胁和痛苦的叫喊。对我们毫无指导意义……我的父亲,您就没有给我留下一句能拯救您的柯拉丽的女儿的话吗?您的柯拉丽死去了,那么您保佑我的柯拉丽脱离不幸吧,父亲!帮助我吧!给我启示吧!” 他的父亲只用其他一些呼救和失望的话语回答了他。 谁来救我们?我们被封锁着,被活埋在这个坟墓里,受此酷刑,而不能自己。我的手枪就放在桌子上,有什么用呢?敌人并不袭击我们。敌人有足够的时间。他用无情的时间和时间的力量来摧垮我们。谁来救我们?谁来救我心爱的柯拉丽? 形势逼人,他们感到一种悲剧性的恐怖。他们仿佛已经死过一次,他们仿佛经受着前人经受过的考验,而且情况都一样,前人经历过的每一步,他们也丝毫未能逃脱。他们的命运与他们父母的命运是如此的相似,他们受着相同的折磨,死亡即将来临。 柯拉丽失望了,开始哭泣。帕特里斯看见她流泪,心慌意乱,只好去撬木板。木板被横木固定,他干得很吃力。 最后他读到: 怎么回事?我们感到有人在外面走动,就在花园墙跟前。我们把耳朵贴在被堵死的窗户上听,好像是脚步声。这可能吗?噢!可能!这是最后的斗争……但愿外面有行动,而不要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对!……对!……声音越来越清楚了……是用十字镐掘地的声音。不在房子前,而在房子右侧靠厨房的那边。 帕特里斯使劲撬板,柯拉丽走过来帮助他。这回,一个窗帘的角掀开了。他继续读到: 响声和沉静交替着——运土的声音以及悄声做别的事情时的安静。这样又过了一小时。 然后有人进了门厅……只有一个人……肯定是他。我们熟悉他的脚步声……他并不想减轻他的脚步声……他往厨房那边走去,又像刚才那样用十字镐掘地,而且掘在石头上。我们听见石头碎裂的声音。 现在他出去了,又是另一种声音,好像沿着房子上去了,这个坏蛋不得不爬上去完成他的计划…… 帕特里斯停下来,听了听。 两个人尖起耳朵听着。帕特里斯低声说: “听……” “听到了,听到了,”她说,“我听见……外边有脚步声……房子前面或花园里有脚步声……” 他们两个走到一扇窗子前,这扇窗户用砾石堵死后没有关上。他们仔细听着。 真的有人走动,而且他们猜想一定是敌人来了,他们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感到一阵快慰。 有人围着房子转了两圈。他们同他们的父母一样,一点也不熟悉这个声音。这是一个陌生人的脚步,或者是步子的节奏改变了。 然后停了几分钟,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突然又有一种声音,虽然他们一直期待着听见它,但是真正听见后,内心不免有些惊慌。帕特里斯一边读着他父亲二十年前记录的那些东西,一边低沉地说: “这是那人用十字镐掘土的声音。” 是的,正是这种声音。有人在掘土,不是在房子前面,而是在厨房的右边。 这样,可恶的历史悲剧在继续重演。从前的事简单地重复着,而且阴森可怖,因为这悲剧已经发生过,因此已经预告和准备着死亡。 一小时又过去了。掘地在时断时续地进行。就像挖墓一样。挖墓人并不着急,休息一阵,再干一阵。 帕特里斯和柯拉丽两人靠在一起,手拉着手,面对着面地站在那儿听着。 “停了,”帕特里斯低声说。 “是的,”柯拉丽说,“可能……” “是的,柯拉丽,他进了门厅……啊!没必要听了……我们只要回忆……喏……‘他向厨房走去,他又像刚才一样拿十字镐掘地,而且掘在石头上……’然后……然后……噢!柯拉丽,一样的碎石的声音……” 他真的是在回忆,可是又同可怕的现实完全一致。现在与过去融为一体。他们在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敌人很快又到了外面,“声音好像沿着房子上去了,这个坏蛋不得不爬上去完成他的计划。” 然后……然后……又该怎样呢?他们不再想墙上的那些话,也许不敢想。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外边那看不见有时甚至感觉不到的行动上。二十年来,敌人从无间断地在暗中执行着一个针对他们的神秘计划,每个细节都像钟表的运转那样井井有条。 敌人进到屋里了,他们听见从门边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往门下塞东西。接着,在两间相邻的房子的门那边,隐约听见有种声音,在敞开的护窗板砌着砾石的窗外也有同样的声音,后来房顶上也有声音。 他们抬头往上看,这回不再怀疑大难临头,至少要结束了。他们看见,屋顶中间天花板上装着玻璃的框架,那是房间唯一的采光渠道。 他们总是想着同一个令人不安的问题。到底会怎样呢?敌人就要在这个玻璃框上露面,就要原形毕露吗? 敌人在屋顶上忙了很久。脚步声震动着铺在上面的锌板,那是沿着屋子的右边铺到天窗边沿的。 忽然。这个天窗或者天窗的一部分,四块玻璃中的一个角被一只手轻轻地掀起来,并用一根根子撑开了一点。 敌人又从屋顶上下去了。 帕特里斯几乎绝望了,他想要知道得更多,于是他又开始撬护墙板,最后几块板子下面是结尾部分,是用最后几分钟写成的。 敌人又回来了,在被堵死的门窗前又响起了——声,屋顶上又有了声响,天窗开了一点缝,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可以说时间很紧迫了。帕特里斯的父亲和柯拉丽的母亲都有同样的感觉。命运沿着同样的道路,用同样的方式,为着同样的目的重复着。 声音在继续。 “他又上去了……他又上去了……他的脚步声还在屋顶上……他走到了天窗边……他想看看吗?……我们看得到他可恶的嘴脸吗?……” “他又上去了……他又上去了……”柯拉丽搂着帕特里斯低声地说。 果然听见敌人踏着房顶上锌板的响声。 “是的,”帕特里斯说,“……他像刚才那样上去了,不排除还有别人上去。只是不知道我们将见到谁的面孔……我们的父母,他们认识他们的敌人。” 她想起了杀害她母亲的凶手,不禁怕得发抖,她问: “是他吗?” “对,是他,……我父亲记下了他的名字。” 帕特里斯几乎看到了全部的笔录。 他半弯着腰,用手指着: “喏……读这个名字……埃萨莱斯……您看……这里,看到吗?这是我父亲写的最后几个字……念,柯拉丽: 天窗开得更大了……一只手推开了它……我们看见了……他对我们笑呢……啊!坏蛋……埃萨莱斯……埃萨莱斯…… 然后,他从天窗里扔了一个东西下来,落在房子中间我们的头上……一架梯子,绳梯…… 我们不明白……绳梯停在我们面前……然后,我终于看见了……梯子下面横杠上别着一张纸,我看到上面有埃萨莱斯写的几个字:‘柯拉丽她一人上来可以获救。我给她十分钟时间考虑,否则……’ “啊!”帕特里斯站起来说,“那么这一套还会故技重演吗?这副梯子……我在西蒙老头的壁橱中发现的绳梯……” 柯拉丽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天窗,因为那里响着脚步声。上面静了一会儿。帕特里斯和柯拉丽相信,这个时刻已经到来,他们即将见到…… 帕特里斯恶狠狠地低声说: “是谁呢?能够在这场灾难中扮演角色的只有三个人,而两个已经死了:埃萨莱斯和我的父亲。第三个就是西蒙,可是他疯了,他在疯傻状态下还能使这场阴谋继续吗?但是怎么想得到,他竟会如此精确地做到了,不,不……是另一个人在控制他,另一个人也来了,躲在幕后。” 他感到柯拉丽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别吱声,是他……” “不……不……”他说。 “是他……我敢肯定……” 柯拉丽猜中了正在进行着的另一件事,果然,像从前一样,天窗开得更大了,一只手推开了它。他们忽然看见了…… 他们看见一个人的头从开着的天窗中露出来。 这是西蒙老头的脸。 真的,他们看见他并不感到特别意外。之所以对迫害他们的人是西蒙而不是别人并不感到意外,是因为几周来西蒙同他们在一起,扮演着悲剧角色。不管他们是否愿意,他总是随处可见,他的角色神秘、令人难以理解。是不自觉的同谋?受盲目的命运驱使?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他在干,他在不停地进攻,令人防不胜防。帕特里斯嘀咕着: “疯子……疯子……” “他可能不疯……他不一定疯。” 柯拉丽颤抖着。 上面的人透过黄眼镜片瞧着他们,在他那冷漠的脸上,既看不出仇恨,也看不出得意。 “柯拉丽,”帕特里斯低声地说,“……你让我……我来……” 他把她轻轻推开,装做扶她到椅子上去坐下,而实际上,他只有一个想法,走到放手枪的桌边去,拿起武器射击。 西蒙一动不动,活像个兴妖作怪的凶神……柯拉丽无法猜透这个盯着她的人。 “不,”她喃喃地说,她害怕帕特里斯的行动会加速这可怕的结果,“不,不要……” 可是帕特里斯比她坚决,他接近了目标,再进一步努力就摸到手枪了。 他迅速下定了决心。瞄准后就开枪,枪响了。 上面的人头不见了。 “啊!”柯拉丽喊道,“您错了,帕特里斯,他会报仇的……” “不,不会的……”帕特里斯说,手里握着手枪,“不,谁知道我就打得中!……子弹打着窗框边……可能打飞了,那么……” 他们手拉着手抱着一线希望等待着。 这希望没有多久,房顶上的声音又响了。 接着,又同过去一样,他们好像已经看见了,同从前一样,从开着的天窗扔进一样东西,这东西落在房子的中央……一个梯子……一副绳梯……那是帕特里斯在西蒙老头的壁橱里看见过的。 同从前一样,他们等待着,而且很清楚,一切都会重复进行,事情毫无改变地一件件地发生,他们快速地在梯子下面一根横杠上去找别着的纸条。 柯拉丽找到了,那是一个纸筒,纸已经发黄。变脆,被磨损了。 这是二十年前,埃萨莱斯写的那张纸条,像从前一样地用于同样的目的,进行同样的威胁。 “柯拉丽一人上来,她可以得救。我给她十分钟时间考虑。否则……” 二、棺材钉子 “否则,……”这个词帕特里斯机械地重复了好多次,它的可怕的含义他们两人都已领悟。“否则……”意味着,如果柯拉丽不服从,不屈服于敌人,如果她不跟这个牢狱的主人出去,那就只有死。 此刻,他们两人谁也不再考虑怎样的死法,甚至也不考虑死的问题。 他们只考虑敌人给他们下达的生离死别的命令。一个走,另一个死。如果柯拉丽牺牲帕特里斯,她就可以活下去。然而这是什么样的代价,怎么能作出这种牺牲呢? 两个年轻人长时间地沉默着,满心的犹豫和不安。现在事情已经摆明,悲剧肯定发生在他们身上,无法避免,只有坐以待毙。虽然如此,但是他们能够改变事情的结局。多么可怕的问题!从前的柯拉丽面临过这个问题,但她用爱来解决了它,因为她死去了…… 这个问题今天又重新出现。 帕特里斯读着父亲的记录,并且很快地把那些模糊的字描出来。帕特里斯读道: 我祈求柯拉丽……她扑在我的膝盖前。她愿意同我一起死…… 帕特里斯望着柯拉丽。他低声对她说话,而她什么也没听见。 于是,他把她拉起来,感情冲动地喊道: “你走,柯拉丽。你知道,我之所以没有马上说出来,那是因为犹豫。不……只不过……我在想这个人的建议……而我怕你……这太可怕了,他所要求的,柯拉丽。他答应救你,是因为他爱你……那样,你知道……没关系,柯拉丽,你应当服从……你必须活下去……走……在这里等着毫无用处,十分钟就要过去了……他可能会改变主意的……把你也处死,不,柯拉丽,走吧,赶快走。” 她回答得很干脆: “我留下来。” 他一惊。 “你这是疯了!为什么要做这样无益的牺牲?如果你服从了,还怕什么呢?” “不怕。” “那么走吧!” “我留下来。” “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固执?这样做毫无用处。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爱您,帕特里斯。” 他依然不知所措。他不是不知道柯拉丽爱他,才这样说的。但是她爱他爱到至死不渝,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啊!”他说,“你爱我,我的柯拉丽……你爱我……” “我爱你,我的帕特里斯。” 她用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他感到他们的这种拥抱是无法分开的。然而他退却了,他决心救她。 “很好,”他说,“如果你爱我,你就应该听从我,应该活下去。请相信,同你一道死要比我一人去死痛苦千百倍。我知道你自由了,活下去了,我死也是甜蜜的。” 她不听他的话,继续表白,她这样做感到幸福,她高兴地向他倾诉很久以来藏在心头的衷情。 “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帕特里斯。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我已经知道,我没早说,是因为我在等待一个郑重的机会,让我望着你的眼睛,全身心地投入你的怀抱,再对你说。现在已到死亡边缘了,我应该说,听我说,请别逼我离开,这比死更痛苦。” “不,不,”帕特早斯试图摆脱她,“你的职责是走。” “我的职责是留在我爱的人身边。” 他又做了努力,抓着她的手说: “你的职责是逃走,”他喃喃地说,“只有你获得自由,我才能有救。” “你说什么,帕特里斯?” “是的,”他说,“为了救我,你必须逃出魔掌,揭露真相,想办法救我,通知我的朋友……你呼喊,你使用一点对策……” 她带着忧伤的微笑和疑惑看着他,他把话停住了。 “你想哄我,可怜的爱人,”她说,“你比我更不相信你自己的话。不,帕特里斯,你很清楚,如果我落入这个人的手,他不会让我有讲话的自由,他会把我的手脚捆起来弄到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直到你咽了最后一口气。” “你敢肯定吗?” “帕特里斯,你也知道结果会怎样的。” “会怎样?” “你想,帕特里斯,这个人让我出去决不是仁慈,而是他的计划,一旦我落到他手里,他就会实行他的罪恶计划。你预料不到吗?你会预料到的,是吗?我唯一的办法是避免落入魔掌。那么,我的帕特里斯,与其数小时后死,何不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死去呢?让你的嘴唇贴着我的嘴唇?就这样死好吗?这样活一瞬间不也是最美好的吗?” 他迟疑不决。他明白,一旦嘴唇贴在一起,就会使他丧失理智。 “这太可怕了,”他喃喃地说,“……你怎么会让我接受你的牺牲呢?你,这么年轻……还有很长的幸福生活在等待着你……” “如果没有你,日子只能是不幸和绝望的……” “应该活下去,柯拉丽。我真心地祈求你。”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帕特里斯。你是我唯一的慰藉。除了爱你,没有其他理由。你教会我爱人,我爱你……” 噢!多么神圣的话语!它掷地有声。女儿的这些话,正是母亲以同样的激情和奉献精神说过的!在回顾死亡和面对死亡的时候说这些话更显得神圣!柯拉丽毫无惧色地说出这些话,她的恐怖已在爱情中消失;爱情使她的声音颤抖,使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热泪盈眶。 帕特里斯用热烈的目光看着她。现在他也感觉,这样去死是值得的。 然而他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 “柯拉丽,如果我命令你走呢?” “也就是说,”她说,“你命令我与那个男人结合,让我委身于他吗?这是你所愿意的吗?帕特里斯?” 她的反问使帕特里斯一惊。 “啊!真可恶!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你,我的柯拉丽,是如此的纯洁,如此春春焕发……” 对于这个男人,他们两人都没有把他完全想象成西蒙的形象。虽然敌人在上面可恶地露了一面,但仍让人觉得神秘。也许他就是西蒙,也许是另外一个人,不管怎样,蹲在他们头上的是敌人,是恶神,在为他们制造死亡,对柯拉丽怀着肮脏的想法。 帕特里斯问了一句: “你从没有发现西蒙追求你吗?……”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他没有追求过我……他甚至回避我……” “那就是他疯了……” “他不疯……我不信……他是在报复。” “不可能。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他一生一直在为促成我们的结合而努力,而现在却存心要杀我们,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帕特里斯,我不明白……” 他们不再谈西蒙了,因为这与西蒙或者也许是另一个人要杀死他们这件事情比起来,显然无关紧要。现在他们要同死亡作斗争,而不要考虑制造死亡的人。可他们对付得了吗? “你同意了,帕特里斯,是吗?”柯拉丽低声问。 他没有回答。她又说: “我不走,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我请求你,不然这会是一种思念的折磨,我担心你会吃更大的苦头。我们应当有难同当。你同意了,是吗?” “是的,”他说。 “把你的手给我。看着我的眼睛,笑一笑,我的帕特里斯。” 他们顿时沉浸在狂热的愉悦里,陶醉在爱与欲的激情中。柯拉丽说: “你还在想什么,帕特里斯?你怎么还是这样心慌意乱的……” “瞧……瞧……”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这回他肯定看见了。 梯子往上收了,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他奔过去,急忙抓住一根梯子的横杠。 她一动也不动。 他要干什么?他不知道。这副梯子是救柯拉丽的唯一机会。他是否要放弃,屈服于不可避免的死亡呢?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上面的人又把绳梯挂住了,因为帕特里斯感到有东西牢牢地把梯子固定住了。 柯拉丽求他: “帕特里斯,帕特里斯,你想干什么?……” 他望了一眼周围和他的上面,似乎在想一个主意,他从回忆中搜索到一个主意,是他父亲急中生智想出来的。 忽然,他抬起左腿,把脚踏在第五级横杠上,胳膊抓着绳子往上爬。 真是荒谬的主意!想爬上去?爬到天窗上?制服敌人,自己得救了,柯拉丽也得救了?他的父亲失败了,他怎么能够成功呢? 帕特里斯在梯子上没有呆上几秒钟,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挂在天窗上的绳梯的挂钩脱落了,掉在帕特里斯身旁。 紧接着上面发出一阵冷笑。然后啪的一声天窗关闭了。 帕特里斯愤怒地站起来,咒骂敌人,他怒不可遏地开了两枪,打碎了两块玻璃。他又跑到门、窗前,用壁炉柴架使劲地砸。他砸墙,砸地板,他向嘲笑他的看不见的魔鬼挥动着拳头。突然,在他向空中挥动了几下后,他不动了。上面好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幕布。屋子里一片黑暗。 他明白了。敌人把天窗的护窗板放下了,遮得严严实实。 “帕特里斯!帕特里斯!”柯拉丽呼喊着,黑暗使她惊慌失措,她完全失去了控制力,“帕特里斯!你在哪儿,我的帕特里斯。啊!我怕……你在哪儿?” 于是,他们像盲人一样,在黑暗中摸索着。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比迷失在无情的黑夜中更可怕了。 “帕特里斯!你在哪儿?我的帕特里斯!” 他们的手终于碰在了一起,可怜的柯拉丽,她的手是冰凉的;而帕特里斯的手却滚烫,像燃烧的火。他们的手紧紧地贴在一起,交织在一起,握在一起,手仿佛成了他们还活着的一种感觉。 “啊!别离开我,我的帕特里斯,”柯拉丽哀求着。 “我在这里,别怕……我们不会被分开。” 柯拉丽喃喃地说: “我们不会被分开,你说得对……我们已在我们的坟墓中。” 多可怕的字眼,柯拉丽说得那么伤心,帕特里斯蓦地一惊。 “不!……你说什么?不应该绝望……等到最后一刻,可能会有人来救我们。” 他抽出一只手,掏出枪,瞄着天窗透光的地方开了三枪。他们听见木头炸裂的声音和敌人的嘲笑声。可是护窗板是用金属加固的,严丝密缝。 很快透光的缝隙不见了,他们明白,敌人已把门窗上的缝隙堵严了,并且把护窗板钉在了天窗上,活儿做得很仔细,花了很长时问。 多么恐怖的声音!钉天窗的锤响像敲在了他们的心上。这是敌人在为他们钉棺材,装着他们的这口大棺材正在上盖。已经没有希望了!获救已经不可能了!锤子多敲一下,就加深了一层黑暗。增加了他们与外界的一重障碍,这是无法推倒的墙。 “帕特里斯,我怕……噢!这声音使我难受。” 她倒在帕特里斯的怀中。帕特里斯感到柯拉丽在哭泣。 上面的准备工作即将结束。他们预感到他们会在最后一天的黎明死去。他们听见房子底下有声音,可怕的机器开动了,或者电动机开始工作了。敌人挖空心思作好了一切准备,没有任何得救的希望了,命运只有在不可改变的严酷事实中走完它的历程。 他们的命运历程即将走完。死神助纣为虐,死神与敌人狼狈为奸。敌人既是死神,又是行动的策划者,他制造了这场决心消灭他们的斗争。 “别离开我,”柯拉丽哽咽着说,“别离开我……” “只要还有时间,”他说,“……我们就要报仇。” “有什么用呢,我的帕特里斯,敌人要把我们怎么样呢?” 他的火柴盒里还有几根火柴。他一根根地划着,把柯拉丽领到他父亲写着遗言的护壁板前。 “你要干什么?”她问。 “我不想让人家把我们的死当成自杀。我要像我们的父母那样为未来做准备。让人将来读到我写的遗言,为我们报仇。” 他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弯下腰在空白处写起来: 帕特里斯-贝尔瓦与未婚妻柯拉丽同时死于西蒙-迪奥多基斯的谋杀,一九一五年四月十四日。 当他写完以后,他又看见他父亲写的几行字,他们一直还没看见过。 “还有火柴吗?”他问,“你看见吗?那里有几个字……肯定是我父亲写的最后几个字。” 她划着了火柴。 在摇曳着的火柴光下,他们看到了一些字母,歪歪扭扭的,看来是匆忙中写下的几个字: 窒息而死……缺氧…… 火柴熄灭了。他们默默无语地站起来。窒息而死……他们明白了他们的父母所遭到的厄运,他们即将经历。这么大的房子缺少空气还不至于窒息,除非日子久了,空气变质,因此…… 他停了一下,又说: “对……是这样……我想起来了……” 他把他所怀疑的事情,或者就是现实已经肯定的事情告诉了柯拉丽。 他在西蒙的壁橱里曾经见到过绳梯,此外还有一卷铅管,现在西蒙都把它们拿来了。从他们被关进来的时刻起,他就在房子周围来来去去地、仔仔细细地堵塞漏洞,从墙壁到屋顶他干得极其细微精确。西蒙老头可能只需要把埋设在墙内,屋顶上的煤气管道接到厨房里的煤气表上就可以了。 因此他们也同他们的父母一样,将遭受同样的厄运,煤气中毒,窒息而死。 他们两个像是得了恐慌症,手拉着手在屋里跑来跑去,神经紊乱,没了主意;他们丧失了意志,就像受到暴风雨袭击的小虫。 柯拉丽说着一些不连贯的话。帕特里斯则要求她保持安静。他自己也感到很痛苦,无力同死亡所带来的可怕而沉重的黑暗搏斗。他们想逃跑,想逃脱寒冷的痛苦,他们的脖子都已经冰凉了。要逃走,要逃出去。可是怎么逃呢?墙壁是不可越,黑暗比墙壁更坚牢。 他们停下来,已经精疲力尽了。从一个地方传来一阵轻轻的嘘声,那是从密封不好的煤气喷嘴里传来的。他们明白这声音来自上面。 帕特里斯悲哀地说: “只需半小时,最多一小时。” 她又恢复了理智,说: “我们勇敢些,帕特里斯。” “啊!要是只我一个人就好了!可是你,我可怜的柯拉丽……” 她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说: “我不难受。” “你会难受的,你太虚弱了!” “人越虚弱,就越不难受。而且,我知道,我们都不会痛苦的,我的帕特里斯。” 她忽然显得很平静,而他则更显得安详。 他们都不说话,坐在大沙发上。两人的手指头紧紧地抓在一起。他们慢慢地沉浸在宁静之中,仿佛完成了任务,或摆脱了事情的羁缚,在听恁别人的摆布。命运之神的命令是明确的,他们不再愤怒,只是服从和祈祷。 她搂着帕特里斯的脖子说: “上帝作证,你是我的未婚夫。祈求他像接受一对夫妇那样接受我们。” 她的温柔使帕特里斯感动得落泪。她吻干了他的泪水,然后主动地把嘴唇给他。 “啊!”他说,“你说得好,这样的死,虽死犹生。” 天边的宁静笼罩着他们。他们已闻到弥漫在他们身边的煤气味,可是他们并不感到害怕。 帕特里斯低声说: “柯拉丽,直到最后一秒钟,一切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你的母亲和我的父亲同我们一样地相爱着,也是这样嘴唇贴着嘴唇,拥抱在一起死去的。他们决心让我们结合,他们终于使我们结合了。” 她说: “我们的坟墓就在他们的旁边。” 他们的意识开始一点点地模糊起来,他们的思维就像隔着越来越厚的浓雾看东西那样地模糊不清。没有吃东西,饥饿加上眩晕,他们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中丧失,同时失去了不安和忧虑的感觉。这是一种精神恍惚,是一种昏沉,是死亡和安息的过程,他们随即便忘却了恐怖。 柯拉丽首先失去知觉,说胡话。使得帕特里斯吃了一惊。 “我的爱人,鲜花撒下来了,这是玫瑰花。噢!多香啊!” 他也感到幸福和亢奋,他表现得温情、快乐和激动。 他没有恐怖感,他觉得柯拉丽慢慢地在从他的胳膊中滑脱,他仿佛同她一起来到了一个光明灿烂的无垠的深渊前,他们飘呀飘,轻轻地毫不费力地飘落到一个快乐的地方。 时间在一点点地推移。他们总是在飘荡,帕特里斯托着柯拉丽的腰肢,她微微有点向后仰,眼睛闭着,脸上带着微笑。他记起了一些画面,人们在观看上帝所接受的夫妇们在蔚蓝的充满光明和空气的天空中飘荡,他在那个快乐的地方上空转了几大圈。 可是当他快到那里的时候,他疲倦了。柯拉丽在他胳膊上很沉。下沉加快了。光明的天空变得阴沉了。飘来了大朵的乌云,接着是乌云滚滚,一片黑暗。 突然,他感到精疲力尽,脸上汗淋淋的,整个身躯像发烧一样地颤抖,他掉在了一个黑洞里…… 三、陌生人 这还不是完全的死亡。临终状态下,还保持着梦幻般的意识,生活中的真实与死亡状态下的新世界的景象交织在一起。 这种状态里,柯拉丽已经不存在了,他很伤心。他仿佛听见和看见一个人从一条黑色的通道里来到他面前。 这个人毫无疑问像是西蒙老头。他是来看看他的受害者是否已经死亡,他先将柯拉丽抬走了,然后来到他跟前,帕特里斯跟前,也把他抬走,并把他放在一个地方。这一切都非常清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醒着。 又过了几小时……或者只过了几秒钟。最后帕特里斯仿佛睡着了,可是感到非常恐怖,无论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感到极大的痛苦。他到了一个黑洞的深处,他竭尽全身力气想走出去,就像一个掉在大海里的人总也无法上岸,他就这样游着,多么艰难啊!水的重量压迫着他,使他感到窒息。他该爬上去,手和脚钩住了滑下来的东西,好像是绳梯,可是它没有支撑点,一直向下滑落。 然而黑暗似乎渐渐退去了,有了一丝光亮。帕特里斯的压迫感减轻了。他微睁着眼睛,吸了几口气,看了一下周围,感到惊讶不已。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洞开的门外露天的一张沙发上。 他旁边另一张沙发上,躺着柯拉丽。她一动不动,好像非常痛苦的样子。 他想: “她从黑洞中爬上来了……同我一样耗尽了气力……我可怜的柯拉丽……” 在帕特里斯和柯拉丽之间摆着一张圆桌,上面摆着两杯水。他口渴极了,想喝一杯。可是他不敢喝。这时从门里出来一个人,帕特里斯知道这是小屋的门,帕特里斯审视了一下,不像是西蒙老头,而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肯定不是在做梦,这个陌生人是一个朋友。” 他试着高声地说几句话,以证实自己的想法。可是他没有力气。 而这个陌生人走过来,轻声地对他说: “不要担心了,我的上尉,一切顺利。拿着,喝一口。” 陌生人递给他一杯水,帕特里斯一饮而尽,毫无疑问,他也高兴地看见柯拉丽也在喝水。 “是的,一切顺利,”他说,“我的上帝!活着有多好!柯拉丽还活着,不是吗?” 他没有等到回答,又沉沉地睡着了。 当他再度醒来时,危机已经过去。尽管脑子还有点紊乱,呼吸也不大顺畅,然而他站起来了,他明白,他的感觉是正常的,他是在小屋门口。柯拉丽刚才喝了第二杯水,也睡得很平静。他又试着高声地说道: “活着有多好!” 他想活动一下,可是他不敢走进小屋,尽管小屋的门是开着的。他离开小屋,朝墓地那边的内院溜达,然后就是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他也不知道他的举动目的何在,也根本不明白发生的这一切,他只是随便走走,他又朝小屋靠花园的那一边走去,突然停下来。 离小屋前几米远的地方,小路旁一棵树底下,一个男人躺在一把柳条椅上,头在树荫下,腿在太阳里。他好像睡着了,膝盖上摊放着一本书。 这时,只到这时,帕特里斯才明白,他和柯拉丽逃脱了死亡,他们两个人都活着,这个人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这种睡觉的姿态表明现在绝对安全,和他对现在感到满意。 帕特里斯打量着他,他身材瘦长,肩膀宽阔,皮肤黝黑,留着唇须,两鬓有几绺白发,年龄最多不超过五十岁。服装剪裁非常考究。帕特里斯弯腰看看书名是《本杰明-富兰克林回忆录》。他还看到那人放在草地上的帽子边上有两个字母:l.p。 “是他救了我,”帕特里斯想,“我感激他。他把我们两人搬到屋外,而且看护着我们。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呢?是谁派他来的呢?” 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马上站起来,脸上带着微笑。 “请原谅,我的上尉,我的事情太多,只要有几分钟,我就打个盹……无论在哪里……像拿破仑一样,对吗?上帝,是的,我并不在意这个相似之处……噢,谈论我的太多了。您呢,上尉,怎么样了?柯拉丽妈妈的不适好了吗?我以为打开门,把你们抬到外面以后,就不必再唤醒你们了。我放心,是因为我做了必要的安排。你们两个能够呼吸了,吸点清新的空气就行了。” 他看着帕特里斯的样子,停住了,开始快乐地笑起来。 “啊!我忘了,您还不认识我?真的,我写给您的信被人截住了。因此我应当自我介绍一下,堂路易-佩雷纳,出身于西班牙的一个古老家族,真正的贵族,有证件……” 他笑得更厉害了。 “可是我看您还是一点也不明白。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亚邦提过我的名字,他把我的名字写在这条街上的墙上,对吗?啊!啊!您开始明白了……我想,是的,就是您请来援救您的那位先生……我是否直截了当地叫您的名字呢?……得了,上尉。亚森-罗平愿为您效劳。” 帕特里斯惊呆了。他根本不记得亚邦的提议以及他曾让亚邦求救于著名侦探的事。现在亚森-罗平就在他面前,他以他个人的意志力和不可思议的奇迹把他和柯拉丽从封闭的棺材中救了出来。 帕特里斯握着他的手说: “谢谢!” “嘘!”堂路易高兴地说,“不用谢!握握手就够了。我的手是可以握的,请相信我,上尉。如果说我思想意识上有一些毛病,但我干过许多好事弥补了它,因而我受到正直的人的敬重……首先受到我自己的敬重……” 他又停住了,好像在思考,然后捏住帕特里斯上衣的一颗钮扣说: “别动……有人在侦察我们……” “谁?” “有人在花园头上的堤岸上……围墙不高……上面有一个栅栏。他通过栅栏朝这里看,想看看我们。” “您怎么知道?您背朝着平台,而且那里有很多树。” “您听。” “我没有听见什么特别的声音。” “是的,是马达的声音……汽车停下来了。那么,汽车停在堤岸上干什么,堤岸旁是一道围墙并没有民房?” “那么,您看那会是谁呢?” “可能是西蒙老头。” “西蒙?” “当然。他在看看我是不是肯定把你们两人都救出来了。” “那么他不疯吗?” “他疯?他比你我更明白。” “可是……” “可是,您会说,西蒙保护着你们,他的目的是要使你们结合,他交给您花园的钥匙,等等。” “您全知道?” “应当知道。否则,我怎么救您呢?” “可是,”帕特里斯不安地说,“如果匪徒再来,我们是不是要有点防范?我们回小屋那边去吧,柯拉丽一个人在那儿。” “没有任何危险。” “为什么?” “我在这儿。” 帕特里斯更加奇怪了,他问: “这么说西蒙认识您?他知道您在这儿?” “是的,我曾经给您写过一封信,收信人写的是亚邦,这封信被他截走了。信中我告诉您我要来,他便提前行动了。我习惯只提前几个小时到达,这样才出其不意。” “这以前,您并不知道他就是敌人……您一点也不知道……” “一点也不知道。” “您是上午到的吗?” “不,是下午一点三刻。” 帕特里斯掏出怀表。 “现在是四点钟,那么您已经来了两个小时了……” “不,我是一小时前到这儿的。” “您问过亚邦吗?” “您以为我会浪费时间!亚邦只说了您不在那儿,他开始感觉奇怪。” “那么?” “我就去找您。” “我先到您的房间,像我熟悉的那样对您的房间进行了搜索,我终于发现您那张圆柱形的书桌底下有一条缝,那里连着相邻的房间的墙壁,从墙缝中我找到您的记事本,于是我了解了事情的详细情况。西蒙也是通过这样的办法掌握您最细微的想法。他知道您四月十四日到这里凭吊的打算。他头天晚上看见您在写,他必须了解您写的事。于是他通过您本人便了解到您已采取了保护措施,他就没动手。您看这一切有多方便。德马里翁先生没看见您,很担心;他也可能会找到您,但是他要等到……明天。” “那就太晚了。”帕特里斯说。 “是的,太晚了。这不是他的事,也不是警察局的事。我也更希望他们不要插手。我已要求你的伤员们对他们怀疑的事情保持沉默。因此,如果德马里翁先生今天来了,他会认为一切正常。那头的问题放心了,我就根据您提供的情况,由亚邦陪同,穿过小街,进了这个花园。” “门开着的吗?” “门是关着的,但正好这时西蒙从花园出来。他的运气真不好,是吗?我就大胆趁机用手拔去门闩,我们就进来了,他不敢反对。他肯定知道我是什么人。” “可是,您当时并不知道敌人就是他吧?” “我怎么会不知道就是他呢?……您的记事本上不写着吗?” “我并没怀疑他就是敌人……” “但是,上尉,您的记事本的每一篇都是对他的谴责。没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参与,没有一桩罪行不是他策划的!” “既然这样,就该把他抓起来。” “抓起来以后呢?抓起来对我有什么用?逼他招供吗?不,让他自由行动对我更有利。他迟早会要完蛋的。您看见了吗?他在房子周围转悠,没有溜走。这样我更好行动,首先要救你们两个……如果来得及的话。我和亚邦直奔小屋而来,小屋的门是开着的,但是另一扇楼梯间的门锁着,我拿出两片钥匙,然后拼命撬锁。 “这时我闻到了煤气味。西蒙把一只旧煤气表装在外面小街的供气管道上,使你们煤气中毒。接下来我们把你们两人都弄出来,进行常规抢救,按摩推拿等等,你们便得救了。” 帕特里斯问: “死亡设备搬走了吗?” “没有,他准备再回来收拾整理的,以便不让人抓住把柄,以为你们是自杀的……神秘的自杀,看不出死亡的原因,总之,同你的父亲和柯拉丽的母亲过去的悲剧一样。” “那么您了解了一些情况吗?” “怎么,我不是有眼睛看吗?您父亲不是在墙上揭露了吗?我同您知道得一样多,上慰……也许比您知道得还多。” “比我知道得还多?” “天哪,这是职业习惯……经验。很多别人不可解释的问题,对我来说,都是最简单和明白不过的事。因此……” “因此?……” 堂路易犹豫了一下,最后回答说: “不,不……我还是不说的好……迷雾在一点点地消散。让我们等一等,暂时……” 他侧耳倾听。 “别动,他肯定是看见您了。现在他明白了,他走了。” 帕特里斯激动地说: “他走了!您看见……最好抓住他。这坏蛋,以后就找不到他了。我们怎么报仇呢?” 堂路易笑笑: “瞧,您把这个关心您二十年,撮合您和柯拉丽的人看成是坏蛋!他是您的恩人!” “噢!这个我知道!可发生的这一切太令人难以理解了!我只能恨他……后悔让他走了……我要折磨他,可是……” 帕特里斯做了个表示失望的手势,两只手抱着头。堂路易安慰他: “不用担心。他现在已快走投无路了,就像我手中的这片树叶。” “怎么?” “他的汽车司机是我的人。” “什么?您说什么?” “我是说,我安排了一个人开出租汽车,让这辆出租车在小街一带巡行,西蒙肯定会跳上这辆车的。” “就是说您已经想到了……”帕特里斯说,他越来越不明白了。 “我听出花园那头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于是我才告诉您。” “您的人可靠吗?” “当然。” “这没关系!西蒙会叫他把车开到离巴黎很远的地方去,然后把司机干掉……那时候,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呢?” “您以为没有特别通行证能把车子开出巴黎,可以在大马路上闲逛吗?……不可能。西蒙要离开巴黎,就只有让人把他送往某个火车站。等二十分钟我们就会知道了。快,我们去足够遛遛。” “怎么遛?” “乘汽车。” “您有安全通行证吗?” “有,全法国都有效。” “这可能吗?” “完全可能,而且是署名堂路易-佩雷纳的货真价实的安全通行证,由内政部长签了名,而且盖了……” “盖了章?” “盖了共和国总统的章。” 帕特里斯一下子由惊愕变得激动起来。在他遭受的这场可怕的事件中,他一直受着敌人不可抗拒的意志的支配,他总是经受着失败和死亡威胁的折磨,而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更加强大的意志在支持着他,一切突然之间起了变化。命运好像转了向,像一只航船一路顺风驶向港湾。 “说真的,上尉,”堂路易说,“我以为您会像柯拉丽妈妈一样哭起来。您太容易冲动,上尉……加上肚子饿,可能……应该去吃一顿。走……” 堂路易扶着他慢慢地向小屋走去,用有点沉重的语气说: “对于这一切,上尉,我要求您绝对保守秘密。除了几个老朋友,还有亚邦,我是在非洲认识他的,他救过我的命,在法国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名实姓。我叫堂路易-佩雷纳。我在摩洛哥打过仗,曾有机会在法国的邻国,一个中立国家讨人喜欢的国王跟前工作过,这个国王虽然不得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但他很希望我们胜利。他让我来,因此,我就请他委派我,并为我弄到一张安全通行证。于是我就正式执行一项为期两天的秘密使命。两天以后我就得回去……以后我再来,战争期间,我以我的方式为法国服务……不是干坏事,请相信这点,人们总有一天会明白。” 他们来到柯拉丽睡觉的椅子旁。堂路易示意帕特里斯站住。 “还有一句话,上尉,我敢说,我是在对一个信赖我的人说话,这两天的时间是专门用来为保护我们国家的利益服务的。因此我要告诉您,尽管我同情您的遭遇,但一旦我发现了一千八百袋黄金后,我就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我之所以接受我朋友亚邦的召唤也正由于此。一旦黄金到了我们手里,也就是说最迟后天晚上,我就要离开这里。何况这两件事互相关联,一个问题有了结果,另一个问题也就解决了。现在我说得够多了,解释得够多了,请把我介绍给柯拉丽妈妈,我们一起工作!” 他笑着说: “对她不必保密,上尉。把我的真名告诉她。我一点也不怕,所有的女士都知道亚森-罗平。” 四十分钟以后,柯拉丽妈妈已经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受到很好的照顾和保护。帕特里斯端来了营养丰富的饭菜。而堂路易则在平台上踱着步吸烟。 “好了吗?上尉,我们开始吗?” 他看了看表。 “现在是五点半钟,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时间足够了。” “足够了?……一个小时达到目的,我想您不会太自信了吧?” “是最后目的,而不是我自己规定的目的,是的……甚至提前。一小时怎么样?为什么不行?上帝,也许几分钟我们就能找到藏黄金的地方。” 堂路易让帕特里斯带他到图书室的地窖里去,那是埃萨莱斯转运黄金的地方。 “黄金一定是从这个气窗中投进去的,是吗,上尉?” “是的。” “没有别的出口吗?” “除了通图书室的楼梯,以及那个气窗外,没有别的地方。” “气窗开在平台上吗?” “是的。” “那么,问题就清楚了,黄金先从第一个气窗运进去,然后再从第二个气窗转出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上尉,您怎么会想到还有别的地方呢?您看,人们总是犯一个毛病,就是老去找呀找的。” 他们来到平台上。堂路易站在气窗旁,他很快察看了一下周围,气窗不高。在图书室窗户前四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中央有一个小孩的塑像,小孩拿着一只海螺,从海螺中喷出水来。 堂路易走近水池看了看,然后弯腰搬动了塑像,又把它从左到右地转圈儿。 底座也随着转了四分之一圈。 “找到了,”他站直身子说。 “什么?” “水池快干了。” 果然,水位迅速下降,池底露了出来。 堂路易跳到池子里,蹲下去看。水池的内壁铺着大理石方砖,红白两种颜色组成大幅的图案,人们称为希腊方形回纹饰。一个图案中间嵌入了一个环扣,堂路易往上一提就拔出来了。组成一个图案的这一部分随着环扣的拔出而向下降,现出一个长三十公分,宽二十公分的气口。 堂路易肯定地说: “黄金就是从这里运走的。这是第二步。人们用挂钩铁索的同样方法把它运走。瞧,这条管道上面的铁索。” “真见鬼!”贝尔瓦上尉大声说,“可是铁索,我们看不到头!” “不,我们只要知道它通到哪里就行了。您别急,上尉,您一直走到花园下面靠墙那儿,与房屋垂直的方向。您砍一根较长的树枝。噢,我忘了告诉您,我要从小街出去。您有钥匙吗?好,请给我。” 帕特里斯给了他钥匙,然后走到堤岸边的墙壁旁。 “再向右一点,”堂路易指挥他。“再往右一点。好,现在您等着。” 他走出花园,从小街到了墙的另一边的堤岸上,喊道: “您在那儿吗?上尉。” “是的。” “把您的树枝竖起来,让我从这儿看得见……啊,好极了!” 帕特里斯穿过堤岸会合了堂路易。 沿塞纳河河滩修了一道堤岸,是供泊船用的。驳船在那儿靠岸装卸货物,并经常一排排地泊在那里。 帕特里斯和堂路易在那里走下几级石阶,堤岸上有各种各样的加工场,他们走进了一处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加工场。在那些废品中间有很多碎石和砖块,有一间工房,玻璃已经破碎,还有一个蒸汽起重机的底座。一根木柱上的标牌写着:贝尔杜建筑工地。 堂路易沿着护坡走,走到一个平台上。这个平台一半堆着沙子,墙里有一根根的铁栅栏条,沙子用木板挡着,把下面遮住了。 堂路易掀开铁栅栏,并开玩笑地说: “您发现没有,这次一路所见,没有一扇门是关着的……我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堂路易的假设得到了证实,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不感到惊奇,走进任何一间屋子,工人们手里都拿着工具。 “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异常的发现,”堂路易喃喃地说,同时打亮了手电。“水桶、十字镐、手推车……啊!啊!如我所料……还有铁轨……整套的窄轨……帮我一下,上尉,把里边清理一下。很好……我们找到了。” 正对铁栅栏的地面上有一个长方形的气口,同水池里的那个正好一样。那里也悬着铁索,上面挂着很多铁钩。 堂路易解释说: “装黄金的袋子就运到这里。装在这个角落里的小斗车里,晚上把窄轨铺起来,一直铺到河滩上,小斗车再把东西运到驳船上……一种非常简单的游戏!” “就这样,法国的黄金流失了……我也不知道流失到哪个国家。” “您认为那一千八百袋已经运走了吗?” “我担心。” “那么我们来晚了?” 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问。堂路易在思考。帕特里斯虽然对这个意想不到的结局有点失望,但依然感到惊讶,他的这个同伴儿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非常巧妙地理清了头绪。 帕特里斯说: “这真是奇迹,您怎么想到的?” 堂路易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帕特里斯已经看到过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回忆录》来,用手指着某些段落让他读。 这段文字是作者在路易十六统治时期的最后几年写的。书中写道: 每天,我们都到我住处边的帕西村去,在一个美丽的花园里汲水。那里小溪、瀑布随处可见,这是通过人们精心修造的管道引来的水。 人们知道我是业余机械爱好者,就让我看水流汇集的水池。只要将大理石的小人向左转四分之一圈,所有的水就通过池壁的导水管直泻塞纳河…… 帕特里斯合上书,堂路易向他说明: “后来埃萨莱斯肯定进行了改装。水通过别的渠道排泄,原来的管道就用来偷运黄金。此外,河床变得狭窄,修筑了堤岸,管道就安在堤岸下边。您看到了,上尉,一切都很容易发现,因为这本书告诉了我。” “那当然,可是只有读了这本书才会知道。”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西蒙的房间里发现了这本书,就把它装进了我的口袋,我的好奇心想要了解他为什么要读它。” 帕特里斯说: “噢!他正是这样发现了埃萨莱斯的秘密,他原来并不知道。他在他主人的文书中发现了这本书,因此他有了依据。您认为呢?不同意?我想您不同意我的看法,是吗?您有什么想法呢?” 堂路易没有回答。他凝望着塞纳河。沿着堤岸,离工地不远的地方,泊着一只驳船,上面好像没有人。但是从甲板的排气管中升起一道细细的烟雾。 “去看看。”堂路易说。 驳船上写着:拉-农莎兰特-特鲁伊。 他们从堤岸跨上驳船,又跨过放在甲板上的缆绳和空桶。经过一架梯子来到一间兼作卧室和厨房的船舱内。里面有个男人,长得虎背熊腰,很壮实,黑而鬈曲的头发,脸上没有胡须。身上穿着肮脏的缀满补丁的罩衫和长裤子。 堂路易递给他二十法郎,那人赶忙接住了。 “伙计,请问你这几天是否看见贝尔杜工地前停过一只驳船?” “是的,一只机动驳船,昨天开走了。” “这只驳船叫什么名字?” “‘美丽的赫莱娜’。上面有两个男的,一个女的,都是外国人,他们说话……我听不出是哪国的话……可能是英语,也许是西班牙语……反正我听不懂……” “贝尔杜工地没开工吗?” “是的,老板应征打仗去了,然后工头走了……所有的人都得去,不是吗,连我也躲不过。尽管我有心脏病,我也在等待应征。” “那么,工地既然不开工,这只船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们干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们在堤岸上铺铁轨。我听见有斗车开动,有人装船……装什么?我不知道。一大早他们解缆开走了。” “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朝芒特方向走的。” “谢谢,伙计。我问的就这些。” 十分钟以后,帕特里斯和堂路易回到埃萨莱斯公馆,找到了西蒙-迪奥多基斯乘坐的那辆汽车的司机。正如堂路易预计的那样,西蒙让他把车开到圣拉扎尔车站,在那里买了火车票。 “朝什么方向去的?”堂路易问。 司机答道:“朝芒特方向。” 四、美丽的赫莱娜号 “没错,”帕特里斯说,“写给德马里翁的匿名信告诉他黄金已经起运……那只船上的人行动很快,乘人不备连夜干的……他们都是外国人……他们去的方向……一切都吻合。可能黄金在存放的地窖与终点之间有一个停留的隐藏处,要不就是挂在管道中挂钩上等待起运?…… “但这些无关紧要。现在重要的是弄清‘美丽的赫莱娜’缩在哪个角落里等待着良机出发。从前埃萨莱斯比较谨慎,用‘火星雨’发信号,我曾经观察到它。这回,西蒙老头在埃萨莱斯之后继续干,无疑是为了自己的打算。他告诉船员,黄金从鲁昂和勒阿弗尔用汽船运到东方。几十吨黄金压在舱底,上面盖了一层煤,很简单,您说是吗?我们猜对了,是吗?我有把握…… “至于芒特,他买了去芒特的火车票,‘美丽的赫莱娜’也是开往那里的,对吗?这就清楚了,不是吗?他会赶到芒特,在那里伪装成水手,登上那条船……神不知鬼不觉,黄金和强盗都消失了。您看呢?没错吧?” 这回堂路易还是没有回答。然而,他肯定是赞同帕特里斯的这种分析的,因为稍后,他说: “好,我到那里去,我们会看到的……” 堂路易对司机说: “开车,用最快的速度,我必须在一小时内赶到芒特。至于您,上尉……” “我嘛,陪您一道去。” “谁守在这里呢?” “柯拉丽妈妈?她还有什么危险吗?现在不会再有人害她了。西蒙这次的阴谋失败后,只关心个人的安危……以及他的黄金。” “您坚持这样认为吗?” “绝对如此。” “您可能错了。不过这毕竟是您个人的事。走吧……噢!谨慎为妙……” 他喊亚邦: “亚邦!” 如果说亚邦对帕特里斯表现的是一种愚忠的话,那么他对堂路易则有点宗教式的崇拜。只要堂路易有一个细微的示意,他就会如醉如痴地投入。他在堂路易面前笑个不停。 “亚邦,你完全好了吗?你的伤愈合了吗?没太累吧?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把他带到堤岸上,离贝尔杜工地不远的地方。 “从今天晚上九点钟起,你就坐在这条凳子上守在这里。你带点吃喝的东西来,要特别留意下边发生的事。会有什么事呢?也许什么事也没有。无论如何,我回来之前你不要动……除非有什么情况。” 他停了一下,又说: “特别是,亚邦,你要当心西蒙。是他把你打伤的。如果你看见他,你就逮住他……把他带到这里来……可是别把他弄死,记着!别大意,嗯!我不要死的……而要一个活的。懂吗,亚邦?” 帕特里斯着急地说: “您担心这里会出什么事吗?不可能,西蒙已经走了……” “上尉,”堂路易说,“一个好的将领在追击敌人的时候,还必须保障阵地的安全并加强守卫。很明显贝尔杜土地是我们的对手的一个最重要的联络点。所以要派人监视。” 堂路易对柯拉丽也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她非常疲乏,需要休息和看护。她被扶到汽车里,然后汽车全速驶到靠近巴黎市中心的一个地方,她被送进了马约街的康复中心,以摆脱可能的跟踪。帕特里斯亲自把她交给大夫,并叮嘱了一番。禁止任何人靠近她。柯拉丽没有说半句话,只写了几个字:帕特里斯上尉。 晚上九点,汽车奔驰在圣日耳曼和芒特的公路上。帕特里斯坐在汽车后座堂路易的身旁,他感到胜利的喜悦,他脑子里充满着假设,而且在他看来,这些假设具有确定无疑的价值。但是他还有几个疑点不明白,他想听听亚森-罗平的意见。 “对我来说,”帕特里斯说,“有两个问题无论如何无法解释。首先,埃萨莱斯七月四日早晨七点十九分杀死的那个人是谁?我在电话里听见了他临死前的惨叫。是谁死了?尸体到哪里去了?” 堂路易总是不作回答,帕特里斯又说: “第二个问题更令人奇怪,那就是西蒙的表现。他一生致力于一个目标:为他被害的朋友贝尔瓦报仇,同时极力成全我与柯拉丽两人的幸福。他所做的每件事与他的生活都是一致的。我猜他患有强迫症和怪癖。后来,他的敌人埃萨莱斯突然倒下去了,而他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我和柯拉丽进行迫害,以致策划并执行了过去埃萨莱斯用来迫害过我们父母的那种可怕阴谋。 “您看,这件事情是否有点奇怪,是不是黄金的诱惑力使他昏了头?是不是他发现了黄金的秘密后,想把神奇的财富据为己有?可以这样解释他的犯罪吗?一个老实人变成强盗,是因为要满足觉醒了的本能?您怎么认为?” 堂路易仍然沉默不语。帕特里斯期待这位著名的冒险家能一下子解开这些谜团,此刻他感到生气和吃惊。他作了最后一次试探: “那么,金三角呢?也是一个谜?因为毕竟不存在三角!金三角在哪里?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堂路易又没有说话,上尉最后忍不住地说: “究竟怎么啦?您不答话……您好像忧心忡忡……” “也许是这样,”堂路易说。 “什么原因?” “噢!没什么原因。” “可是……” “怎么!我觉得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 “我们的事情。” 他看到帕特里斯还想问,于是说: “上尉,我对您很坦率,我非常关注您的事情,可是我得向您承认,我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和一个目标,现在我得全力以赴。那就是追踪这批被盗走的黄金,我不想让它们从我们手中溜掉……从你们的情况看,我是成功了,从另一方面看又没有达到目的。你们两个安然无恙了,可是我还没弄到那一千八百袋黄金,我必须弄到手……我必须弄到手。” “您会弄到手的,因为您已经知道它们在哪里。” “只有它们,”堂路易说,“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才算弄到手了。可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未知数。” 在芒特,他们没花多长时间,很快就打听到,有个旅客样子同西蒙老头一样,他在“三帝”旅馆下榻,现在正在四楼一间客房里睡觉。 堂路易住在楼下,而帕特里斯由于腿的原故怕引人注意,便住到了另一家旅店。 帕特里斯第二天醒得晚,堂路易来电话告诉他,西蒙去了邮局后又到了塞纳河边,然后又去了火车站,从那里带回一个相当时髦的女人,头上围着一条厚纱巾,遮住了睑。两个人在他四楼的房间里用餐。 四点钟的时候,堂路易又来电话,请他赶快到城边上塞纳河对面的一个小咖啡店去见他。在那里,帕特里斯看见西蒙在堤岸上散步。他背着手一副毫无目的地闲逛的样子。 “一条围巾,一副眼镜,总是那套奇异的服装,同样的风度。”帕特里斯说。 他又补充道: “您看他装着无忧无虑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睛一定在朝河上望,朝‘美丽的赫莱娜’开来的方向张望。” “对,对,”堂路易小声说,“留神那个女人。” “啊!是她?”帕特里斯说,“我在街上碰到过两三次。” 一件轧别丁大衣勾勒出她高大的身材和宽阔的肩膀,她戴着一顶宽边毡帽,一条纱巾从帽檐上垂下来。她递给西蒙一张蓝色的电报纸,西蒙赶忙阅读。然后他们又交谈了一会儿,似乎在商量去向,他们从咖啡店前面经过,没走多远又停下来。 西蒙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交给他的女伴。女伴走开,回城去了。西蒙继续在河边散步。 “上尉,您呆在这里。”堂路易说。 “可是,”帕特里斯反对说,“敌人似乎已有戒备。他不会回来了。” “最好谨慎些,上尉。可惜我们无法知道西蒙在纸上写的什么。” “那么我追上去……” “您去追那个女人?不,不,上尉。您对付不了她,您没有力气。我去正合适……” 堂路易走了。 帕特里斯等在那里。几只船在河上来来往往。他机械地看着它们的船名。堂路易走后半小时,他忽然听见近几年驳船上安装的大马力发动机的非常清晰的节奏声。 果然河湾处出现了一只驳船。当它从他前面驶过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美丽的赫莱娜”号,他激动不已。 驳船在啪啪的爆烈声中迅速驶来。驳船造得很厚实、宽大,虽然好像没装什么货,可是吃水很深。 帕特里斯看见上面坐着两个内河船船员,他们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吸烟。后面的缆绳系着一条小船。 驳船又开走了,到了河湾处。 帕特里斯又等了一个小时,堂路易才回来。帕特里斯马上就问: “喂!看见‘美丽的赫莱娜’了吗?” “在离这儿两公里的地方,他们解下小船接西蒙。” “他同他们走了吗?” “是的。” “肯定吗?” “您问得太多了,上尉。” “不管怎么样,已经胜利在握。我们坐汽车追他们,超过他们,然后在,比如说维尔农,通知军事当局或其他当局实行逮捕,抓获它……” “我们不通知任何人,上尉。我们自己就可以干。” “我们自己?怎么干?可是……” 两个人对视着。帕特里斯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堂路易并不生气。 “您担心我卷走三亿法郎的黄金是吗?天哪!这么多怎么能藏得住啊。” “可是,”帕特里斯说,“我可以问您,对这些黄金有什么想法吗?” “您可以问,上尉,不过请允许我把问题推迟到我们成功以后再回答。而现在的问题是找船。” 他们又回到“三帝”旅馆,然后乘汽车往维尔农方向去。这回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公路在罗斯尼河岸下面几公里处穿过河流。当他们到达罗斯尼的时候,“美丽的赫莱娜”已经进入拉罗什-圭翁峰下的大河湾,公路从这里通向博尼埃尔的国道。这次航程至少要三小时,而汽车可以爬坡走近路,十五分钟后他们就到了博尼埃尔。 他们穿过乡村。 在他们右边不远处有一家旅店。堂路易让汽车停下,对司机说: “如果半夜我们还没回来,您就回巴黎去。上尉您陪着我一道去。” 帕特里斯跟着堂路易朝右边走去,他们从小路走到了河滩,沿河滩走了一刻钟。堂路易终于找到一条小船,这小船系在一个木桩上,离一栋关着百叶窗的别墅不远。 堂路易解开了缆绳。 这时已经快七点了,天很快就黑下来,但是有月光。 “首先,”堂路易说,“有一点要说明一下。我们要等着驳船,它将在十点到达。我们将在河中相遇,那么借着月光……或者用我的手电筒照着,命令它停下来,这样毫无疑问,因为您穿的是制服,他们会服从的。这时我们便登船。” “要是不服从呢?” “就撞它。他们有三个人,我们只两个人。那么……” “接下来怎么办呢?” “接下来?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他们有两个船员是无关重要的,是受雇于西蒙的,但对西蒙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根本不知道货物的性质。西蒙已黔驴技穷,两名船员已被我重金收买,他们会把驳船开到我让他们去的地方。不过这件事要由我出面,上尉,我告诉您,这条驳船将按我的意志处理。我将在对我适合的时间交付出去。这是我的战利品,我的成果。除我之外,谁也无权插手。” 上尉勃然大怒。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角色。” “既然这样,您以名誉向我保证,您对不该您过问的事严守秘密。好了,我们各走各的。我一人上船去,而您回去干您的事。请您注意,我不要求您马上答复。您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并作出决定。按照您自己的利益和可贵的一丝不苟的精神。 “我吗,请原谅,我曾告诉过您,我有一个小小的弱点,只要情况允许,我就要休息,我现在想用点时间睡觉。困极了,晚安,上尉。” 堂路易没多说话,便把大衣一裹,跳进船里睡觉去了。 帕特里斯极力控制自己的愤怒。堂路易说话语气虽然礼貌,但是带有冷漠的讥讽和嘲笑,对他很有影响。他很清楚,没有他的帮助,堂路易是无法行动的。而且,他怎么能够忘记是堂路易救了他和柯拉丽的命呢? 时间过去几小时了。冒险家还酣睡在清新的夜幕中。帕特里斯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在寻找一个既能阻止堂路易鲸吞巨额财富,又能打击西蒙,摆脱敌人的行动计划。他为自己充当同谋而感到惊愕。然而当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时,堂路易醒了,帕特里斯决定同他一起准备行动。 他们没有任何交谈。村里的钟声响了十一下,“美丽的赫莱娜”在前进。 帕特里斯越来越激动。“美丽的赫莱娜”成了西蒙的猎物,几亿元的黄金将夺回来,柯拉丽将脱离危险,最可怕的恶梦结束了,埃萨莱斯的阴谋将永远不能继续了。发动机声越来越近。有节奏的啪啪声响彻在塞纳河上。堂路易使劲划着双桨向江心前进。 忽然一个黑影出现在月光中。那个黑影在那里呆了十至十五分钟。 “需要我帮忙吗?”帕特里斯说,“不然激流会把您冲走,您都站不住了。” “没问题,”堂路易说,并哼起了小调。 “可是,毕竟……” 帕特里斯惊呆了。小船掉头向河滩划去。 “可是,到底……到底……”他重复地说,“……到底干什么?您背道而驶……干什么?您放弃了?……我不明白……是不是因为我们只有两个人,是吗?二比三……您害怕了?是不是这样?” 堂路易跳到岸上,把手伸给帕特里斯,帕特里斯把他推开,抱怨道: “您得说清楚?……” “说起来话太长了,”堂路易答道,“我只问一个问题:我在西蒙老头房间里找到的那本《本杰明-富兰克林回忆录》,您在搜查中看到过吗?” “见鬼!我看,我们还有别的问题……” “这个问题最迫切,上尉。” “哎!没有看到过。” “那么,”堂路易说,“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受骗了,或者说得正确一点,是我受骗了。赶快上路,上尉。” 帕特里斯站在船上不动,他把船一推,抓起桨说: “我以上帝的名义!我看他根本就瞧不起我,这家伙!” 离河岸十米远的地方,他喊道: “如果您害怕了,我就一个人去,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堂路易回答说: “一会儿见,上尉,我在旅馆等您。” 帕特里斯毫不费劲地把船划到了河中问。他以威严的声音发出了命令,“美丽的赫莱娜”停住了,他平平稳稳地登上了船。 船上有两个年纪较大的水手,像是巴斯克那边的人,帕特里斯向他们自我介绍说,他是军事当局派来检查他们这只船的。 他既没有看见西蒙老头,更没有找到黄金,船舱几乎是空的。 询问很简单。 “你们到哪里去?” “到鲁昂。我们的船被军需处征用了。” “你们在路上带了一个人吗?” “是的,那是在芒特带的。” “叫什么名字?” “西蒙-迪奥多基斯。” “他现在呢?” “他搭了一程船又乘火车去了。” “他来干什么呢?” “他付给我们运费。” “运的什么东西?” “我们在巴黎装了两天货。” “是不是袋子?” “是的。” “是什么东西?” “我们不知道。他付给我们很高的报酬。这就够了。” “这些货运到什么地方?” “昨天晚上我们把货转到了从波瓦西下游开来的一艘小汽轮上。” “汽轮叫什么名字?” “叫‘羚羊’号,上面有六个船员。” “现在在哪里?” “在前面。它开得很快。可能过了鲁昂。西蒙-迪奥多基斯将在那里与他们会合。” “你们认识西蒙多久了?” “我们是第一次见他。但我们知道他是在埃萨莱斯先生手下做事的。” “啊!你们替埃萨莱斯先生做过事吗?” “做过几次……一样的工作,一样的行程。” “你们是看见信号来的吗?” “一个工厂的旧烟囱,他点燃它。” “老是运袋子吗?” “是的,总是一些袋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他的报酬很丰厚。” 帕特里斯没有多问。他赶忙掉过船头,回到岸上去找堂路易。他正在桌前用餐。 “快,”他急忙说,“货已经在一艘叫‘羚羊’号的汽轮上,汽轮正在鲁昂和勒阿弗尔之间,我们去追它。” 堂路易站起来,交给他一个白纸包。 “上尉,这是两份三明治。今天晚上很辛苦。我很抱歉,您将同我一样不能睡觉。走,这回我来开车,车发动了,坐在我旁边,上尉。” 他们两人和司机上了汽车。可是刚刚上路,帕特里斯喊道: “喂!请注意!不是朝这头开;这不是回芒特和巴黎了!” “我就是要这样,”堂路易讥笑地说。 “嗯?什么?回巴黎?” “那当然。” “噢!不!不!这岂不是舍近求远吗?我告诉您,那两个水手……” “您那两个水手是骗子。” “他们肯定货卸在……” “卸货?是搭客?” “可是‘羚羊’号……” “‘羚羊’号?一只船。我再说一遍,我们上当了,上尉,太上当了!西蒙老头很有两下子!我们面前的对手是西蒙老头!他可不是好对付的!他给我设了一个圈套,让我去钻。多亏发现得还及时!是吗?最好的玩笑也有完,现在不是开玩笑了!” “可是……” “您不愿意,上尉?您搜查了‘美丽的赫莱娜’后,又要去追‘羚羊’号?随您的便,您去芒特好了,不过我要告诉您,西蒙现在正在巴黎,比我们早到三四个小时。” 帕特里斯一惊。西蒙在巴黎!柯拉丽也在巴黎。他没有反对。堂路易又接着说: “啊!这个无赖!他表演得真不错。什么《富兰克林回忆录》!……他知道我来了,他说:‘亚森-罗平吗?一个危险的家伙,他会把事情理清,会把我和黄金一起解决。为了摆脱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使他急急忙忙地朝一条轨道上跑,来不及发觉错误。’嗯!他多厉害?富兰克林的书成了一个诱饵,这页书是他有意翻到那里的,这样我就不可避免地很容易发现了排水系统,这等于是抛给我一根阿里亚娜的线头,乖乖地被西蒙牵着鼻子走,从地窖走到贝尔杜工场,又到这里,一切很顺利。可是请注意!在贝尔杜工场里,一个人也没有,那里唯独停着一条驳船,我在那里可以了解情况,因为他肯定我会去打听的。我打听了,于是我就上当了。” “但是,那人?……” “嗨!那是西蒙的同伙,他怕有人跟踪西蒙到圣拉扎尔车站,便两次告诉我去芒特方向。” “到了芒特,继续演戏,载着西蒙和黄金的‘美丽的赫莱娜,从河上开来,当然上面既没有西蒙也没有黄金。‘那么您去看‘羚羊’号吧,我们把人和东西转到‘羚羊’号汽轮上了。’我们追‘羚羊’号到鲁昂,又追到勒阿弗尔,一直追到世界的尽头,当然那只能是水中捞月,因为‘羚羊’号并不存在。就算有这条船,它也一定会逃避我们的调查。那么这一轮表演完了,几亿元的黄金就流走了,西蒙也就失踪了。我们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放弃追寻。您听着,放弃追寻,是老实人的目的。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汽车全速行驶着。堂路易时不时地要停下来,因为一些地方的哨卡要查看安全通行证。然后车又飞快前进,像发了疯似的,令人头晕。 “这……怎么?……”帕特里斯将信将疑地问,“您在路上发现什么迹象吗?” “在芒特看见的那个女人,有点值得怀疑。我突然想起了,在第一只驳船‘农沙兰特’号上给我们提供情况的那个人……您记得吗?……在贝尔杜工场!我站在这人的对面,我感到有点怪……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我觉得像个女扮男装的人。这个印象又重复出现过一次。我把他同芒特的那个女人一对照……然后……然后,我就明白了……” 堂路易想了想又低声说: “可是这女人到底是谁呢?” 沉默了一会儿后,帕特里斯随口说: “格雷戈瓦,肯定是……” “嗯?您说什么?格雷戈瓦?” “我想是她,因为格雷戈瓦是个女的。” “怎么?您在那里说什么?” “很明显……您想想……我在咖啡店的平台上截住他们的那天,是那伙人揭露的。” “怎么!您的记事本上只字未提!” “啊!……真的……我忘了这个细节。” “细节!把这叫细节。这可是最重要的事情,上尉!如果我早知道,我就会猜到这个船夫就是格雷戈瓦,我们就不会浪费整整一个晚上了。他妈的,您真会开玩笑,上尉!” 但这并没有使堂路易感到扫兴。当帕特里斯受到预感的影响而变得忧心忡忡的时候,堂路易却唱起了胜利歌。 “还来得及!战斗具有复杂性!因此,说真的,太容易了,我还不喜欢呢。我,我是罗平!那么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呢?情况怎么弄得这么紧迫呢?富兰克林,黄金通道,在不停地运行,打听到的这些到芒特的路线,‘美丽的赫莱娜’,所有这些把我禁锢住了。鲜花太多了,请不要再献了!就这样黄金被偷运到了一只驳船上!……和平时期好办,可现在是战争时期,要安全通行证,有巡逻船,有搜查、没收等等制度……像西蒙这样的老头如何能通过这样的航程呢?不,我不相信,正因为如此,我特意把亚邦派到贝尔杜工场去站岗。我有这样的一个想法——这个工场很像个冒险中心!嗯?我说得对吗?罗平先生还没有失去嗅觉吧?上尉,我告诉您,我明天晚上要走了。此外,我会,也应当告诉您,不管胜利与失败,我都得走……可是我们终将胜利……一切都将水落石出……谜团将解开……甚至没有什么金三角……啊!我不想给您送一个金属的漂亮三角形。不要被一些话迷惑住。可能装黄金的袋子是按几何图形三角形堆积的……或者在地里挖了一个三角形的洞。没关系,我们会得到它的!黄金将属于我们!而帕特里斯与柯拉丽将双双来到市长先生面前,接受我的祝福,他们会有好多孩子的!” 他们已经到达巴黎附近。帕特里斯变得越来越不安,他问道: “那么,您认为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噢!噢!我没有这样说,悲剧还没有结束。我们把煤气中毒这幕戏称为第三场,第三场之后,肯定将有第四场,可能还有第五场。敌人并没有放下武器呀!” 他们沿着堤岸行驶。 “我们从这儿下去,”堂路易说。 他轻轻地打了个口哨,又连续打了三次。 “没有回答,”他喃喃地说,“亚邦不在这儿了。战斗已经开始了。” “柯拉丽……” “您担心她什么呢?西蒙不知道她的地址。” 贝尔杜工场没有人。堤岸下面也没有人。可是他们发现月光下泊着另一条“农沙兰特号”驳船。 “走,”堂路易说,“这条驳船是那个格雷戈瓦平时的住处,她已经回来了,她以为我们还在勒阿弗尔的公路上呢!我倒希望她在这里。那么亚邦肯定来过,而且肯定做了记号。您来吗,上尉?” “只是,怪害怕的!” “怕什么?”堂路易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怕我们会出事……” “可能不会有事。” 两人都打开了手电,摸了摸手枪。 他们走过登船的跳板,下了几级梯子,来到船舱。 门是关着的。 “喂!伙计,开开门。” 没有人答应。他们开始推门,但怎么也推不开,门很厚,一点也不像普通的舱门。 最后还是推开了。 “见鬼!”堂路易先进去,“我没想到是这个女人!” “什么?” “瞧……这个叫格雷戈瓦的女人……她好像死了……” 她倒在一张铁床上,穿着那件男人穿的圆领罩衫,胸口敞开着。脸上一副特别恐怖的表情。从船舱中混乱的情况看,曾进行过激烈的搏斗。 “我没有弄错。她身旁搁着她在芒特穿的衣服。可是出什么事了,上尉?” 帕特里斯惊叫了一声。 “那儿……瞧我们的对面……窗户下面……” 这是朝河上开的一个小窗。玻璃都砸碎了。 “嗨!”堂路易说,“怎么?对了,有人被扔到河里去了……” “这条头巾……蓝色的头巾……”帕特里斯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柯拉丽的护士头巾……” 堂路易生气了。 “不可能!没人知道她的地址。” “可是……” “可是,什么?您没给她写过信吧?……没给她发过电报吧?” “是的……我从芒特……给她发过信……” “您说什么?那么……您,您是疯了……您没拍电报吧?” “拍过……” “您从芒特邮电局拍的?” “是的。” “邮电局有人吗?” “有,一个女的。” “什么样的女人?就是这个被杀害的女人?” “是的。” “可她并没有看见您写的内容?” “没有,不过我重写了两次。” “您这糊涂虫,随便把它扔到地上了……那么先来的人……啊?说实话,您得承认,上尉……” 帕特里斯已经走出很远了,他赶快朝汽车跑去。 半小时后,他手里拿着两份电报回来了,这两份电报是从柯拉丽的桌子上找到的。 第一份电报内容是: 一切都好,放心,别外出。我爱您——帕特里斯上尉。 第二份电报很明显是西蒙发的: 事态严重。计划改变,我们将返回。您今晚九点在您家花园的小门等候——帕特里斯上尉。 第二份电报,柯拉丽八点才收到,然后她便急急忙忙地出发了。 五、第四场戏 “上尉,”堂路易说,“您干了两件漂亮的蠢事。首先您没有告诉我格雷戈瓦是个女的,第二……” 堂路易看到上尉一副沮丧的样子,就没有继续指责他。他把手搭在上尉的肩上说: “得了,上尉,别再懊悔啦。情况比您想象的要好。” 帕特里斯喃喃地说: “为了逃避这个人,柯拉丽从这个窗子里跳出去了。” 堂路易耸耸肩膀说: “柯拉丽妈妈还活着……在西蒙的手中,但是还活着。” “您怎么知道呢?而且,不管怎样,落到这个恶魔手中,不是等于死了吗,甚至比死了还可怕吗?” “那是死的威胁。但是,如果我们及时赶到,她还会活命。我们一定能赶到。” “您有线索吗?” “您以为我会袖手旁观吗?对我这样有经验的人来说,要解开这个舱里的谜半小时还不够吗?” “那么,我们走吧,”帕特里斯大声说着,他已经准备战斗了,“快去追敌人吧。” “还没完,”堂路易说,继续在周围查看,“听着,尽我所知,上尉,我简单地向您介绍一下,这并不是向您炫耀我的推演,也不是告诉您一些我用作证据的细微末节。真相是赤裸裸的。一点就是一切,因此……” “因此?” “柯拉丽妈妈九点钟到那里去赴约,西蒙同他的女伴等在那里。他们两个把她捆起来,嘴里塞上东西,把她带到这里。请注意,他们认为这里很安全,他相信,我和您还没有发现这个圈套。总之这是一个合适的临时过夜的地方,西蒙打算把柯拉丽妈妈交给他的女同谋,然后再去寻找一个最后的处所——牢狱。幸而,我为此感到骄傲,我把亚邦留在了这里。正邦在黑暗中坐在凳子上监视,他从远处看见有人过堤岸,他会认出是西蒙。 “亚邦立刻跳到驳船的甲板上,他来到这里,两个劫持者还没有来得及关门。四个人挤在这个狭窄的地方,黑洞洞的,于是发生可怕的撞击。我知道,亚邦在这种情况下是很令人可怕的。可惜的是,他那毫不留情的手掐死的不是西蒙而是……这个女人。西蒙把她当了替罪羊。他没有松开柯拉丽,把柯拉丽抱到梯子上,然后回来锁上门,把亚邦和那女人关在里面搏斗。” “您这样认为吗?……您认为是亚邦而不是西蒙杀死这个女人的吗?” “当然。如果没有别的证据,那么这女人的喉骨断裂就是亚邦留下的痕迹。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亚邦让敌人跑了,自己不去把门撞开追西蒙。我猜他是受伤了,没有足够的力气。我还猜想,这个女人没有立即断气,而且还说了话,指责西蒙没有保护她。亚邦便砸了窗户……” “一只胳膊受了伤又跳进塞纳河中?”帕特里斯反问道。 “他没有跳到河里,沿窗户有道边。他把脚踏着边沿,从那里上岸去的。” “就算是这样,他耽误了十几二十分钟,追不上西蒙了。” “那没关系,这女人死之前,还来得及告诉他西蒙的去处。” “您怎么知道呢?” “这就是我们说了半天所需要寻找的答案,上尉……我刚才发现了。” “在这里?” “刚才,我对亚邦总是抱着希望。这个女人指着船舱的一个地方——无疑就是这个抽屉,他把它打开,里面有张名片。亚邦把这张名片别在窗帘上好让我知道。我刚才发现别针的时候看见的。这颗别针是金质的,我亲自用它把一个摩洛哥的十字架别在他胸前。” “那么地址呢?” “吉马德街十八号,阿美戴-瓦什罗。吉马德街离这里很近,证明情况正确。” 他们迅速出发了,丢下这个女人,正如堂路易说的,留给警察局去收尸吧。 他们穿过贝尔杜工场,瞥了一眼,堂路易发现: “缺了一张梯子,记住这个细节。西蒙肯定从这儿经过,他又在干蠢事。” 汽车开到了吉马德街,这是帕西区的一条小街,十八号是一栋老建筑的大宅院,他们按了门铃,这时已是凌晨两点。 很久才有人开门,当他们穿过拱门时,门房探出头来问: “谁呀?” “我们急需会见阿美戴-瓦什罗先生。” “我就是。” “是您?” “是的,是我,看门人。有什么证件吗?” “有警察局的命令,”堂路易说着,出示一枚证章。 他们进到屋内。 阿美戴-瓦什罗是一个小老头,看上去很老实,留着白颊髯,像个教堂执事的样子。 “请如实回答我,”堂路易以严厉的声调命令道,“不要转弯抹角,是吗?我们在追寻西蒙-迪奥多基斯。” 看门人一愣。 “要害他吗?如果要害他,那就别问我。我宁死也不愿伤害这个好人西蒙先生。” 堂路易的语气缓和下来: “害他?相反,我们找他是来为他效劳的,为了帮助他避开一次大危险。” “大危险,”瓦什罗大声说,“啊!这我倒不奇怪。我从来没见他这样激动不安过。” “他来过了?” “是的,半夜以后。” “他还在这儿吗?” “没有,他又走了。” 帕特里斯做了个失望的表示,问道: “他是不是留下一个人在这儿?” “没有,但他想带一个人来。” “一个太太?” 瓦什罗先生犹豫了。 “我们知道,”堂路易说,“西蒙-迪奥多基斯想把一位他最尊敬的太太藏在一个地方。” “您能说说这个太太的名字吗?”看门人不信任地问。 “当然可以,她是埃萨莱斯夫人,银行家的遗孀,西蒙在她家充任秘书工作。埃萨莱斯夫人受到迫害,他保护她免遭敌人的毒手,我们是来救援他们两人的,我们是来着手处理这桩罪案的,我们请求您……” “那好,”瓦什罗先生完全放心了说,“我认识西蒙-迪奥多基斯很多年了,从他请我做木工活儿开始,他供给我钱,让我有了这份工作,而且他经常到我这儿来聊天,谈许多事情……” “谈埃萨莱斯的事呢?或是谈有关帕特里斯-贝尔瓦的计划呢?”堂路易随意地问。 看门人又犹豫了一阵,然后说: “说了很多事。西蒙先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做了很多好事。他雇我到这里是为了做好事。刚才他还冒着生命危险救埃萨莱斯夫人……” “再问一句,埃萨莱斯去世后,您见过他吗?” “没有,这是头一次见他。他到这里是一点钟。他喘着气,听着街上的声音,小声对我说:‘有人跟踪我……有人跟踪我……我敢肯定……’可是谁呢?我问他,他说:‘你不认识……他只有一只手,而且他会掐你的喉咙……’然后他停了一会儿……用小得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你同我一起去找一位太太,埃萨莱斯夫人……有人要杀她……我已经把她藏起来了,她已经昏迷了……要把她弄来……可是,不,还是我一个人去,我会安排……但我不知道……我的房间是不是还空着?’我要告诉您,昨天,他在这里要了一套房子,他想把她藏在这里。他有时回来看看,因为这套房子与其他出租的房间是单独隔开的。” “那么后来呢?”帕特里斯不安地问。 “后来他就走了。” “可是为什么还没回来呢?” “我也担心。可能是跟踪他的人袭击了他?要不就是这位太太……太太遇到了不幸?……” “您说什么?这位太太遭到不幸?” “真担心。他告诉我要一起到那边去找她,他说:‘快,我们赶快去救她,我把她放在一个洞里了……两三个钟头还可以,但时间长了,她会憋死的……缺少空气……’” 帕特里斯抓住老人,他已身不由己地失去了控制。他想到柯拉丽已经病倒,精疲力尽,已经濒临死亡,因受恐吓和虐待,已经心慌意乱,魂不守舍了。他大声说道: “您说!赶快说。您赶快告诉我们她现在在哪里?您以为别人瞧不起我们!她在哪里?他告诉过您……您知道……” 他摇着瓦什罗先生的肩膀,朝他发泄自己的愤怒。 堂路易笑道: “很好,上尉!我向您致意!我的合作已使您有了进步。瓦什罗先生现在同意了。” “噢!好,”帕特里斯说,“您会看到我不会饶了这个家伙的!” “不行,先生,”看门人坚决、镇定地说,“你们欺骗了我,先生们。你们都是西蒙先生的敌人。我不会再告诉你们一句话了。” “你不说了?你不说了?” 帕特里斯怒火中烧,拔出手枪对着他。 “我数到三,如果你不说,你就会知道贝尔瓦上尉不是好惹的。” 看门人瑟瑟发抖,看着上尉的表情,好像刚才的某件事使现在的局面发生了变化。 “贝尔瓦上尉!您说什么?您是贝尔瓦上尉?” “对,我的好人,看来这使你想起了什么!” “您是贝尔瓦上尉?帕特里斯-贝尔瓦?” “为了你自己,如果从现在起两秒钟内你再不说……” “帕特里斯-贝尔瓦!您是帕特里斯-贝尔瓦,可您坚持把西蒙先生当成您的敌人?不,不,这不可能。什么!您想……” “我要把他打死,就像打死一条狗一样……是的,把你这个西蒙的无赖同谋一起……噢!毫不留情!嘿!就这样!你打好主意了吗?” “不幸啊!”看门人喃喃地说,“……真不幸!您不知道您在干什么……杀死西蒙!您!您!最可鄙的人才会犯这种罪!” “怎么样?说吧,老笨蛋!” “您,要杀西蒙,您,帕特里斯!您,贝尔瓦上尉!您!” “为什么不能杀呢?” “有些事情……” “什么事情?……” “这……” “什么!您倒是说呀,老笨蛋!怎么回事?” “您,帕特里斯!要杀西蒙!” “为什么不杀?说呀!为什么不杀?” 看门人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地说: “您是他的儿子。” 帕特里斯愤怒不已。他一心想着柯拉丽落在了西蒙手中,被藏在一个洞里。他很不耐烦,一直担心害怕,现在突然听到这话,便笑起来: “西蒙的儿子!您胡说八道!噢!多么滑稽!你真是好心,想救他这个老强盗!这有多简单。‘别杀这个人,他是您的父亲。’我的父亲,是这个卑鄙的西蒙!西蒙-迪奥多基斯,是贝尔瓦上尉的父亲!不,这真是奇谈怪论。” 堂路易静静地听着。他示意帕特里斯安静,并说: “上尉,请允许我把这件事情弄明白好吗?几分钟就够了,不会耽误事的,而且只会相反。” 没等上尉回答,堂路易弯下腰去,慢慢地问道: “请说明白点儿,瓦什罗先生,我们很感兴趣。这件事很简单明了,不要费很多口舌。您说了很多但没有说清楚。西蒙-迪奥多基斯不是您的恩人的真名实姓,对吗?” “是的。” “他叫阿尔芒-贝尔瓦,他的情人昵称他为帕特里斯-贝尔瓦。” “对,就像他儿子的称呼一样。” “这个阿尔芒-贝尔瓦同他的情人,柯拉丽-埃萨莱斯的母亲同时死于一个凶手之手,是吗?” “是的,可是柯拉丽-埃萨莱斯的母亲死了,而他并没有死。” “那发生在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 “是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 帕特里斯抓住堂路易的胳膊说: “过来,柯拉丽很危险。那个恶魔把她活埋了。救人去。” 堂路易回答说: “这个恶魔,您以为是您的父亲吗?” “您疯了!” “可是,上尉,您在发抖……” “可能……可能……这是为了柯拉丽!……我不要听这个人说的话!他的话像梦呓一样!叫他闭嘴!我早该杀了他!” 他跌坐在一张椅子上,胳膊撑在桌上,头埋在手里。说实话,这是很可怕的时刻,没有什么灾难能使他这样惊慌失措。 堂路易激动地望着他,然后对看门人说: “请说说,瓦什罗先生。用几句话,不要详细讲,以后还有机会。您说说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的事……” “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一位公证人的书记在警察分局局长陪同下,在离此不远我的老板那里定做两口棺材,要求立刻交货。于是全工场的人都投入这项工作。晚上十点钟,我和老板还有一个伙计,一起把棺材送到雷诺瓦街的一个小屋。” “这我知道,继续讲。” “那里有两具尸体。人们用裹尸布包好它们,装进棺材。十一点的时候,老板就把我一人留下来了,另外还有一个修女。就要钉钉子了。而这时候,守夜和祈祷的修女睡着了,一件事情发生了……噢!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我永远也忘不了,先生……我吓得站不住了……浑身发抖……先生,那具男尸动了……它活了。” 堂路易问道: “您一点不了解这桩罪行吗?您对这次谋杀一无所知吗?” “是的,有人说,他们两人是煤气中毒死的。隔了几个小时,这个男人才恢复了知觉。他像是毒死的一样。” “您怎么没告诉那修女呢?” “我都说不出话了。我吓呆了。看见死人复活,他一点一点地醒来了,最后睁开了眼睛。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她死了,是吗?’马上,他就对我说:‘不要说。保持沉默。人们以为我死了,这更好。’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答应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奇事使我丧失了意志……我像个孩子那么听话……他爬起来,俯身去看另一口棺材,解开裹尸布,亲吻拥抱了那具女尸很多次,他说:‘我要为你报仇。我将终生为复仇而献身,因此,我将按照你的意愿,让我们的孩子结合。我之所以不自杀,是为了帕特里斯和柯拉丽。永别了。’接着他又对我说:‘帮我一下。’于是我们把柯拉丽的尸体抬出来,放到隔壁的小房间里,又到花园里抬了几块大石头放进棺材,替代两具尸体。弄好后,我就钉棺材,叫醒修女后,我就走了。而他同柯拉丽的尸体一起关在小房间里。早晨送葬的人抬走了棺材。” 帕特里斯松开手,惊慌失神地望着堂路易和看门人。然后他眼睛盯着看门老头说: “坟墓呢?……两个死者安葬在被谋害的小屋旁的那墓地呢?碑上还有文字?……” “那是阿尔芒-贝尔瓦要这样做的。我那时就住在那屋子的顶楼上。我为他租了一套房子,他以西蒙-迪奥多基斯的名义偷偷地住在那里,因为阿尔芒-贝尔瓦在法律上已经死亡,他住在那房子里几个月都没有出去过。后来,他用新名宇通过我又买回那小屋。我们一点一点地掘柯拉丽和他自己的坟墓。我再说一遍,是他自己要替自己挖的。帕特里斯和柯拉丽两人都死了。好像他没有离开她一样。我认为,可能是他的绝望使他失去了心理平衡……嗅!不过不很厉害……只是在怀念和凭吊死者时才那样。他把他们两人的名字写在各个地方,坟上,墙上,树上以至花坛上。这两个名字也是您与柯拉丽-埃萨莱斯的名字……这是为被害的死者复仇,也是为了他的儿子和她的女儿……噢!对于这个,他的头脑很清醒,非常清醒,先生!” 帕特里斯一脸的怒气,向他伸出拳头,以一种克制的声音喊道: “凭什么证据,马上拿出证据来。此刻有个人正在垂危中,她正是受这个罪恶的强盗所害……一个垂死的女人。这就是证据!” “您不用担心,”瓦什罗先生说,“我的朋友只是想救她,决不是杀她。” “他把我和她引到小屋去,想象别人杀害我们的父母那样杀害我们……” “他只想让你们结合在一起,你和她。” “对,在死亡中。” “在活着的时候。您是他心爱的儿子。他说他为您感到骄傲。” “他是强盗!恶魔!”上尉痛恨地说。 “他是世界上最诚实的人,先生,他是您的父亲。” 帕特里斯像是被诅咒鞭挞了一样,跳起来说: “证据!证据!”他喊道,“在摆出无可辩驳的事实以前,我不许您再说一句话。” 老人坐在椅子上不动了。他只把手伸向一张桃花心木的书桌,打开面板,按一下弹簧,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叠纸来。 “您认识您父亲的笔迹是吗?您应当保留了您在英国学习期间他写给您的信。好吧!您读读他写给我的这些信。您会看到他的儿子,即您的名字上百次地在信中重复着,还有他一心想为你们撮合的柯拉丽的名字。他对您的生活、学习、工作等等的牵挂无一不在信中。您也将会看到他让记者给您拍的照片以及他亲自到萨洛尼卡给柯拉丽拍的照片。您还会看到他对埃萨莱斯的仇恨。他在他身边充任秘书,他有他的复仇计划。他有持久的耐心。当他知道埃萨莱斯与柯拉丽结婚的时候,他绝望过。但很快他又高兴起来,他的复仇计划更厉害,他要把您和埃萨莱斯的妻子连在一起。” 老人把信摆在帕特里斯的眼前。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父亲的笔迹。他飞快地读着,他的名字不断地出现在信里。 瓦什罗先生看着他,最后对他说: “您还怀疑吗,上尉?” 他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头,说: “他把我们关进小屋,我们看见他的头出现在天窗上……他怀着仇恨看着我们死去……他恨我们胜过埃萨莱斯……” “错了!那是幻觉!”老人反驳说。 “或许是疯了,”帕特里斯喃喃地说。 他气得用力敲着桌子。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大声喊叫,“这个人不是我父亲。不!是一个恶棍……” 他在室内踱了几步,然后在堂路易跟前停下,断断续续地说: “我们走吧。我也疯了。一场恶梦……没有别的解释……恶梦中的事情颠倒,神经错乱。我们走……柯拉丽处在危险之中……这才是最重要的……” 老人摇摇头说: “我很担心……” “您担心什么?”上尉吼叫着。 “我担心我可怜的朋友被人盯上了……他又怎么可能救埃萨莱斯夫人呢?他对我说,不幸的是,她呼吸可能都困难。” “她呼吸可能都困难……”帕特里斯心情沉重地说,“那么柯拉丽的生命垂危了……柯拉丽……” 帕特里斯像喝醉了酒似的挽着堂路易出了门。 “她完了,是吗?”他说。 “绝对没有完,”堂路易说,“西蒙像您一样在积极行动,他已接近尾声了,他怕得发抖,他说话不可信。请相信我,柯拉丽妈妈暂时没有危险。我们还有几个小时。” “您能肯定吗?” “绝对。” “可是亚邦……” “怎么样?……” “如果亚邦掐死他。” “我已命令亚邦不要掐死他。因此即使他抓到西蒙,也是活的。重要的是,西蒙还活着,就不用担心了。他不会让柯拉丽妈妈受苦的。” “为什么他那么恨她呢?为什么?这个人骨子里是怎么想的?他毕生致力于我们的爱情事业,可现在这爱变成了憎恨。” 突然,他按住堂路易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说: “您相信他是我的父亲吗?” “听着……不能否认有些巧合……” “我求您,”上尉打断他的话说,“……不要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回答我。谈您的看法,就两个字。” 堂路易答道: “西蒙-迪奥多基斯是您的父亲,上尉。” “啊!住口!住口!这太可怕了!上帝,太可怕了!” “相反,”堂路易说,“迷雾已经散了一些,我认为,与瓦什罗先生交谈给了我启示。” “可能吗?……” 在帕特里斯混乱的脑子里,涌现出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他忽然问: “西蒙会不会又折回瓦什罗那里呢?……我们不去了,他可能就会把柯拉丽带到那里去?” “不会的,”堂路易说,“如果他能这样,他早就这样做了。不,我们还是去找他。” “可是往哪里去?” “喂!上帝!朝整个斗争发生的地方……藏黄金的地方。敌人所有的活动都是围绕着黄金,就在那个隐蔽处,敌人是不会离开那儿的。此外,我们知道离贝尔杜工场也不远。” 帕特里斯没说话,跟着他走。可是堂路易突然叫起来: “您听到了吗?” “是的,有枪声。” 这时,他们来到雷诺瓦街街口了。房子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开枪,但很像是从埃萨莱斯公馆或公馆附近传来的。帕特里斯不安地问: “是亚邦吧?” “我担心他,”堂路易说,“可亚邦不会开枪,可能是有人朝他开枪……噢!天哪!要是可怜的亚邦倒下了……” “这是朝柯拉丽开的枪,是朝她!”帕特里斯说。 堂路易笑道: “啊!上尉,我感到遗憾,我已卷进了这个事件中。我来之前,您很有能力……而且也有一点见识。为什么该死的西蒙要对柯拉丽下手,因为她在他的控制之下,是不是?” 他们急急忙忙地往前走。他们经过埃萨莱斯公馆时,发现一切都平静了,他们继续沿小街走下去。 帕特里斯身上带着钥匙,可是朝小屋花园的小门里面插着门闩。 “噢!噢!”堂路易说。“这说明我们太性急了。走,到堤岸上去,上尉。我要到贝尔杜工场去看个明白。” 没多久,天开始蒙蒙亮。 堤岸上还没有人。 堂路易没有发现贝尔杜工场有什么异样。但当他与帕特里斯会合时,帕特里斯指给他看小屋花园的走道下边,有一副梯子,堂路易认出来是贝尔杜工场丢失的那副梯子。这一发现使他很快就增添了力量,他说: “西蒙有花园的钥匙。很明显,是亚邦用这梯子爬进花园的。那么亚邦看见西蒙从他朋友瓦什罗那里回来找隐蔽处,又带走了柯拉丽妈妈。那么现在西蒙是已经把柯拉丽妈妈劫走了呢?还是没劫走柯拉丽就逃走了呢?我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 他弯下腰去看走道,接着又说: “无论如何,可以肯定,亚邦知道了藏黄金的地方,很可能柯拉丽就在那里,很可能,唉!她还在那里,假如敌人首先想到自己的安全,而来不及把她劫走的话。” “您能肯定吗?” “上尉,亚邦总是随身带着一段粉笔。因为他不会写字,除了我的名字,他就画两条直线,与上面的一条横线组成一个三角形。金三角。” 堂路易站起身来说: “这种记号有点简单,但他相信我会认识的。他从不怀疑,我会到这儿来,有这三条线就足够了。可怜的亚邦!” “可是,”帕特里斯说,“按照您的说法,一切都在我们到达巴黎之前就发生了,午夜到一点之时。” “是的。” “那么我们四五点以后听见的枪声呢?” “这点我还不能肯定。总之西蒙躲起来了。天蒙蒙亮时,他没听见亚邦的声音就放心了,于是可能走动了几步。悄悄地等在那里的亚邦冲了过去。” “这么说您猜想……” “我猜想发生了搏斗,亚邦受伤了,而西蒙……” “西蒙逃走了?” “也许死了。其余的,再有几分钟我们就知道了。” 堂路易把梯子靠在墙上的栅栏门上,又帮助上尉爬上去,然后把腿跨过栅栏门,把梯子提上来,扔在花园里。他仔细观察着,最后穿过长得很高的青草和茂密的灌木,朝小屋走去。 天很快就大亮了,一切都看得很清晰。他们绕过小屋,来到院子,走在前面的堂路易转过身来说: “我没有搞错。” 他马上扑过去。 门厅的门前,两个对手厮打成一团。亚邦头部受伤,血顺着脸流下来,右手掐着西蒙的喉咙。 堂路易很快就断定亚邦死了,而西蒙-迪奥多基斯还活着。 六、西蒙挑战 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亚邦的手掰开。这个塞内加尔人至死也不放掉他的敌人,他的手硬得像铁,他的指甲像老虎的利爪,掐进敌人的脖颈,使他的敌人昏迷过去,呼吸衰弱。 在院子的砌石路上,发现了西蒙的一支手枪。 “算你走运,老强盗,”堂路易小声说,“亚邦没来得及在中弹之前把你掐死。把你留下来……可亚邦死了,你可以写信给你家里,说你要入地狱了。迪奥多基斯,你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 接着他又激动地说: “可怜的亚邦,他在非洲救了我的命……而今天,可以这样说,他为执行我的命令死去了……可怜的亚邦!” 堂路易把亚邦的眼睛合上,跪在他身边,吻着亚邦流血的面孔,对他轻声说着话。他答应为他单纯、忠诚的灵魂做祈祷,纪念他,为他报仇…… 然后他同帕特里斯一起把亚邦的尸体抬到大厅旁边的小房间里。 “今天晚上,上尉,”他说,“悲剧结束后,就去报告警方,要为他,为其他人报仇。” 他开始仔细观察搏斗现场,然后去看亚邦,又去看西蒙,他在观察他们穿的衣服和鞋子。 帕特里斯把他的敌人拖到墙根坐着,他站在他的对面,无声地满怀仇恨地盯着他。西蒙!西蒙-迪奥多基斯!这个恶魔前天制造了一起阴谋,就是他趴在天窗上笑看他们死亡!西蒙-迪奥多基斯像野兽似地把柯拉丽关在一个洞穴里,准备任意地折磨她! 他看样子很痛苦,呼吸困难,喉头被掐破了,那无疑是亚邦毫不留情的手干的,他的黄眼镜搏斗时掉了,浓密的白眉毛下面,沉重的眼皮向下耷拉着。 堂路易说: “上尉,搜搜他身上。” 帕特里斯似乎感到厌恶,堂路易便亲自动手到他口袋里去找,他掏出一个皮夹来递给上尉。 皮夹里有一张西蒙-迪奥多基斯的居留证,上面注明希腊人,并贴有照片,戴着眼镜,围着围巾,头发很长……是近照,上面盖有警察局一九一四年十二月的印章。还有一系列的证件,单据,备忘录之类,写的都是埃萨莱斯的秘书西蒙的名字,还有一封阿美戴-瓦什罗写的信,里面写着: 亲爱的西蒙先生: 我成功了,我在野战医院拍摄了一张埃萨莱斯夫人和帕特里斯这对年轻朋友并肩站在一起的照片。能使您满意,我也感到高兴。可是您什么时候把真相告诉您亲爱的儿子呢?他会多高兴啊!…… 在信的下面,是西蒙-迪奥多基斯自己的批注: 我再次向自己庄严保证,在我的未婚妻柯拉丽的冤仇未报之前,在帕特里斯和柯拉丽-埃萨莱斯相爱与结合以前,我决不会向我心爱的儿子披露真相。 “这真的是您父亲的笔迹吗?”堂路易问。 “是的,”帕特里斯惊慌地说,“……同这卑鄙的家伙写给瓦什罗的信上的笔迹一样……啊!多么可耻!……这家伙!……这强盗!……” 西蒙动了一下,他的眼皮几次睁开又闭上。然后完全醒过来,他看见了帕特里斯。 帕特里斯马上以克制的声音说: “柯拉丽呢?……” 西蒙好像不明白,还是痴呆呆的样子,惊慌地望着帕特里斯。帕特里斯又生硬地问: “柯拉丽?……她在哪里?……你把她藏在哪里了?她死了,是吗?” 西蒙慢慢地恢复了意识,他喃喃地说: “帕特里斯……帕特里斯……” 西蒙向周围望了望,他看见了堂路易,可能想起了他同亚邦的无情搏斗,然后闭上了眼睛。帕特里斯无比愤怒地喊道: “听着……别再耽搁了!……马上回答……否则就要你的命。” 西蒙又睁开了布满血丝的通红的眼睛。他指了指他的喉咙,表示他说话很困难,最后很费劲地说: “帕特里斯,是你吗?……我等了你好长时间!……可今天,我们成了仇敌……” “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帕特里斯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之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亚邦死了……柯拉丽可能也死了……她现在在哪儿?你必须回答……西蒙……” 西蒙又低声地说: “帕特里斯……是你吗?……” 这种亲昵的称呼激怒了上尉,他粗暴地拎着西蒙的衣领。 西蒙一眼看见他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皮夹,对帕特里斯的粗暴没有反抗,他说: “你对我不要这么凶,帕特里斯……你读过那些信,你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啊!我多幸福!” 帕特里斯松开手,厌恶地看着他,低声地说: “我不许你谈这些……这是不可能的事。” “这是真的,帕特里斯。” “你说谎!你说谎!”上尉大声吼着,他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痛苦使他的脸变了形,叫人认不出来了。 “噢!我料想你已经猜到,那么不用向你解释……” “你撒谎!……你是一个强盗!……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你要谋杀我和柯拉丽?为什么要杀死我们两个?” “我疯了,帕特里斯……是的,我有时疯……所发生的灾难刺激了我……我先前的柯拉丽死了……我生活在埃萨莱斯的黑暗中……还有……还有……尤其是黄金……我真是要杀死你们两人吗?我想不起来了……要不,我记得我做了一个梦,是在小屋里,对吗?同从前一样……啊!疯了……多残酷啊!我像个奴隶,做着违心的事!……在小屋里,像从前一样,肯定是用同样的方式?……用同样的工具,对吗?……是的,真的,那是在梦中,我又重复了一次与我心爱的柯拉丽的悲剧……不是自己受折磨,而是自己折磨别人……多残酷啊!……” 他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有时犹豫,有时沉默,显出很痛苦的样子。帕特里斯听着,心里越来越感到不安。堂路易眼睛紧盯着他,好像在研究他究竟想干什么。 西蒙又说: “我可怜的帕特里斯……我多么爱你……可是现在你成了我最大的仇敌。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能忘掉……噢!为什么埃萨莱斯死了以后,没人把我抓起来呢?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失去理智……” “那么埃萨莱斯是您杀死的吗?”帕特里斯问。 “不,我不是直接的……是别人代替我报的仇。” “谁?” “我不知道……一切都不可理解。我们对此保持沉默……那会使我倒霉的……自从柯拉丽死后,我一直很痛苦。” “柯拉丽!”帕特里斯惊叫道。 “是的,我所爱的柯拉丽死了……至于小柯拉丽,我也为她受了苦……她不该嫁给埃萨莱斯,不然,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帕特里斯感到心情很压抑,小声地问: “她在哪里?……” “我不能告诉你。” “噢!”帕特里斯怒不可遏地说,“她死了!” “不,她活着,我向你发誓。” “那么她在哪儿?这才是重要的……其他的都成为过去……这是一个人的生命攸关的事,是关系到柯拉丽生命的事。” “知道。” 西蒙停住了,他看了一眼堂路易说: “我说……可是……” “有什么说不得的吗?” “这个人在这里,帕特里斯,先让他出去吧!” 堂路易-佩雷纳笑着说: “这个人是指我吗?” “是您。” “我应当回避是吗?” “是的。” “我走开,老强盗,你就说出柯拉丽在哪儿吗?” “是的。” 堂路易很开心地说: “嗨!见鬼,柯拉丽同黄金藏在一起。救出柯拉丽,就等于找到了黄金。” “什么?”帕特里斯以一种反感的语气说。 “是这样,上尉,”堂路易不无讥讽地说,“我没猜错的话,尊敬的西蒙先生将以口头许诺,帮您去找柯拉丽妈妈,让您给他自由,我猜您可能会接受他的建议,是吗?” “不。” “为什么不呢?您对他毫不信任,您是对的。尊敬的西蒙先生尽管是疯子,他还会打发我们到芒特去溜达,他如此高明,精神是这样平衡,接受他毫无信义的许诺是危险的。因此……” “因此?……” “这里,上尉,尊敬的西蒙先生将同您做一笔交易……‘我给你柯拉丽,但我留下黄金。’” “那怎么样呢?” “怎么样?如果您单独同这位尊敬的绅士谈,那他就高兴了。交易很快就会做成,可是我呢……天哪!” 帕特里斯站起来,走到堂路易跟前,带着咄咄逼人的口气说: “我想,您也不会反对,是吗?这关系到一个女人的生命。” “当然,可是另一方面,三亿法郎的黄金呢?” “那么你拒绝?” “我拒绝!” “这个女人生命危在旦夕,您拒绝!您要让她死!……可是毕竟,您忘了这是我的事……这事儿……这事儿……”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堂路易显得冷静、自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使帕特里斯很生气。实际上,帕特里斯对受到堂路易控制感到不满,但作为他的合作者又感到有些为难,他了解自己的过去。他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说: “您拒绝是吗?” “是的,”堂路易始终保持着冷静,“是的,上尉,我拒绝这笔交易,我认为这是荒谬的……是道地的骗局。天哪!三亿法郎……放弃这笔财富!永远办不到!然而,我决不反对您与尊敬的西蒙先生单独谈谈……但我不走远了。这样可以吧,西蒙老头?” “可以。” “好,你们两人去谈,签一个协议。尊敬的西蒙-迪奥多基斯先生是完全信任他儿子的,他会告诉您柯拉丽妈妈关藏哪里,并把她交给您的,上尉。” “您?您?”帕特里斯气得直咬牙。 “我嘛,我要去对现在和过去进行补充调查,再去察看一下您差点在那里毙命的小屋子,上尉,一会儿见。可是您要执行您的保证。” 堂路易打着手电筒走进小屋,然后又到了工具房。帕特里斯看见亮光射在被砌死的窗户之间的墙壁上。 上尉立刻朝西蒙跟前走去,用命令的口气说: “行了,他走了,赶快吧!” “你肯定他听不见吗?” “绝对听不见。” “你别相信他,帕特里斯,他想夺走黄金。” 帕特里斯不耐烦地说: “别浪费时间,柯拉丽……” “我告诉过你,柯拉丽还活着。” “您离开她的时候还活着,可是离开以后……” “啊!离开后……” “怎么?您有点担忧……” “我不能担保,从昨天夜里有五六个钟头了,我怕……” 帕特里斯吓得背上冒出了冷汗,他听到了确切的回答,他恨不得掐死这个老头。 他控制住自己说: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讲得再多都是无用的,让我到她那儿去。” “我们一起去。” “你没有力气。” “不,不,我有力气……离这儿不远,只不过,只不过,听着……” 老头好像已精疲力尽,他的呼吸时断时续,好像亚邦的手仍掐着他的喉咙似的,他倒在地上呻吟着。 “我在听着,可是你快说!” “喏,”西蒙说,“……喏……只要几分钟……柯拉丽就自由了。只是有个条件……只有一个条件……帕特里斯。” “我同意,什么条件?” “行,帕特里斯,您以她的脑袋担保,把黄金留下来,并且不让任何人知道……” “我以她的脑袋担保。” “你担保了,好,可是另一个……你那该死的同伴……他会跟踪我们,会来的。” “不会的。” “好……除非你同意……” “什么?啊!看在上帝的面上!……” “你同意这样……听着……记住,必须快去救柯拉丽……赶快……否则……” 帕特里斯左腿弯曲,几乎跪下了,气呼呼地说: “那么……好……”他以亲昵的语气称呼他的敌人,“……你就说,为了柯拉丽……” “是的,可这个人……” “嗨!救柯拉丽要紧!” “你说什么?如果他看见我们?……如果他抢走我的黄金?” “没关系的!” “噢!别这样说,帕特里斯!……黄金!所有的黄金全在那儿!自从这批黄金到了我手里,我的生活都改变了。过去已一去不复返了……不再有仇恨……不再有爱……只有黄金……一袋袋的黄金。我死比柯拉丽死更好……那么全世界就不存在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有什么要求?” 帕特里斯抓住这人的胳膊,这就是他的父亲,他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他恳求他,甚至掉下了眼泪。他相信,这个老头也会伤心落泪。 “您想干什么?” “这个,听着。他在那儿,是吗?” “是的。” “在工具房里?” “是的。” “这样……别让他出来……” “什么?” “不……我们的事情办完后,再让他出来。” “但……” “这很简单,你明白吗?你只要动一下手就行了……把门关上……锁坏了,那儿有两根门闩,这就够了……明白吗?” 帕特里斯生气了。 “您疯了!我能这样干,我!……他是我和柯拉丽的救命恩人!” “可现在他害了柯拉丽,你想想……如果他不在那里,不插手这件事,柯拉丽就自由了……你同意吗?” “不。” “为什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是强盗……卑鄙的家伙,他一心只想抢夺几亿法郎的黄金。可你却顾虑重重,帕特里斯,这有多荒唐,是吗?你同意了?” “不,一千个不同意。” “那对柯拉丽很不利……是的,我看你还没认清形势。还来得及,帕特里斯,否则就太迟了。” “噢!住口。” “不,应当使你明白,你有责任。当那个该死的黑人追我的时候,我要尽量摆脱柯拉丽,我以为一两个小时就能放她出来……可后来……后来……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事情……当时是夜里十一点……已经八个钟头了……那么你想想看……” 帕特里斯握紧拳头,他从来没想到一个男子汉会受到这样的折磨。西蒙还在无情地继续唠叨着: “她已不能呼吸了,我敢说……她只能呼吸很少一点空气……我想,盖在她身上,保护她的东西会不会塌下来,如果那样她就会窒息……而你却在这里讨价还价,你把这人关十分钟不行吗?……不会超过十分钟,你听见了……还犹豫吗?那么杀死她的人是你自己,帕特里斯,想一想吧……她被活埋了!……” 帕特里斯站了起来,他已下定决心。没什么难事,烦人的事他不会愿意干,何况西蒙要求他的并不难! 西蒙说: “你很清楚我要干什么,这是非常容易的事!走,到门口去,把门关上就回来。” “这是你最后一个条件,是吗?没有别的了吧?” “没有别的要求了。你做完这件事,柯拉丽就会得救。” 上尉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门厅朝小屋走去。 工具房内,灯光在闪烁。 他不声不响地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赶忙转回身来,他感到轻松了。这是卑鄙的行为,但他以为是尽了应尽的责任。 “行了吧,我们赶快去。”他说。 “扶我一把,”西蒙说,“我站不起来。” 帕特里斯挽着他的胳膊扶他起来,可是老头靠在他身上,两条腿直哆嗦。 “噢!该死的,”西蒙说,“那个该死的黑人把我掐坏了,我感到憋气,不能走路了。” 帕特里斯几乎是抱着他在走,西蒙有气没力地说: “走这里……笔直走……” 他们拐过小屋角落,向墓地走去。 “你肯定关了门吗?”老头又问,“关好了,是吗?我听见了……啊!这家伙叫人可怕……不要相信他……你保证不对任何人说,嗯?你要起誓,以纪念你母亲的名义……不,最好是以柯拉丽担保……只要你背叛你的誓言,她立刻就没命了!” 他停下来,他说不下去了,喘了口气,让空气吸进肺里。尽管这个样子,他还是接着说: “我可以放心了,是吗?此外,你对黄金没兴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说呢?不过,你得向我发誓,你以名誉担保……这样更好,你的誓言,嗯?” 帕特里斯抱着他的腰,对于上尉来说,两个人抱成一团,一步一步地慢慢移动,真是受罪。但是为了救柯拉丽,他克制着。他所痛恨的人的身躯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真恨不得把他掐死。 然而上尉的心里总默诵着一句话:“我是他的儿子……我是他的儿子……” “就在这儿。”老头说。 “这儿?可这是墓地。” “这是我的柯拉丽的坟墓,这边是我的坟墓,就是这儿。” 帕特里斯惊愕地转过身去。 “没有什么痕迹吧?你回去的时候要把它弄好,嗯?否则他会找到我们的线索,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地方了……” 帕特里斯大吼起来: “嘿!有什么可怕的!赶快,柯拉丽在这儿吗?……在底下?已经埋了?噢!卑鄙!” 在帕特里斯看来,现在一分钟就像一小时那么长,任何迟疑或失误都将关系到柯拉丽的生命。他按照老头的要求立下了种种誓言,他以柯拉丽担保,以名誉担保,此刻他真是刀山都敢上。 西蒙蹲在草地上,指着小祭台下面说: “这儿……下边……” “可能吗?在墓碑下面?” “是的。” “把石碑竖起来?”帕特里斯不安地问。 “对。” “我一个人不行……这是不可能的……必须三个人。” “不,”老人说,“那里有一个杠杆装置,很容易……只要压住一头就行了……” “压哪里?” “这里,右边。” 帕特里斯走过去,抓着那块写着“此处安息着帕特里斯和柯拉丽……”的大石碑,一用劲儿,石碑果然一下就竖起来了。 “等等,”老头说,“还必须用东西把它撑住,否则又会落下来。” “怎么撑?” “用一根铁杆。” 三道石阶都露在外面,下面有一个容量很小的地窖,一个人可以弯腰勉强进去。帕特里斯找到那根铁杆,先用肩顶着,然后用铁杆支撑着石碑。 “好,”西蒙说。“现在不动了,你只要弯着腰就能进去。我的棺材就放在那里,我经常来这里躺在我爱的柯拉丽身边,一呆就是几个小时,还和她说话,我们两人谈话,我告诉你,我们谈话……啊!帕特里斯!……” 帕特里斯身材高大,呆在狭小的墓穴里是很难受的。他问道: “还该怎么办?” “你没听见柯拉丽,你的柯拉丽在那儿吗?那里有一道隔墙……几块用泥巴砌的砖……还有一扇门……后面是另一个墓穴……柯拉丽的墓穴……再后面,帕特里斯,是另外一个洞穴……那里放着一袋袋的黄金。” 西蒙跪在草地上,趴在那里,指点着…… “门在左边……再往前一点……没找到?这才怪……你赶快看看……啊!行了吗?没有?哎!要是我能下去就好了!可那里只能容下一个人。”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 “再往里一点……好……你能动吗?” “能。”帕特里斯说。 “不要动作太大,嗯?” “很难受。” “好,继续下去,孩子。”老头哈哈大笑起来。 西蒙猛地一下抽掉铁杆,于是墓碑以不可抗拒的力量重重地落了下来。 尽管帕特里斯全身都埋在了土里,他还是想站起来。西蒙手里拿着铁杆朝他头上击去。帕特里斯大叫一声就动弹不得了,石板又盖住了。这样持续了几秒钟。 “你看,”西蒙大声喊道,“我干得不错,把你同你的同伴分开了。他从没上过当,他呀!可是不管怎样,我演的这出戏多么成功!” 西蒙一刻也没耽搁,他知道帕特里斯受了伤,在底下呆的姿势不好受,他没有能力顶开盖着的墓碑。这里的事情他不必担心了。 虽然西蒙走路很吃力,他还是回到了小屋,当然他本来就是假装的。他一口气就走到了前厅门前,把他的脚印擦掉,他像计划的那样,笔直朝目标走去,他要赶快行动。他知道一旦计划完成,所有的道路就畅通无阻了。 到达前厅门前,他侧耳倾听,堂路易在工具房和卧室里敲打着墙壁。 “很好,”西蒙讥笑道,“这家伙上当了,这回轮到他了!说实话,所有这些先生们都不行。” 很快,他又走到小屋右侧的厨房里,打开煤气计量表,钥匙一转,煤气就出来了。对帕特里斯和柯拉丽没有成功的诡计,又一次用在了堂路易身上。 不过他感到疲倦极了,昏迷了两三分钟,他最怕敌人这会儿也没办法了。 可是这还没有完,还必须行动,以确保自己的安全。他围着小屋转了一圈,找到他的黄眼镜,把它戴上,走到花园里,开开门,又重新关上,然后穿过小街,来到堤岸上。 这回,他来到贝尔杜工场的矮墙前。他对下一步的打算有点犹豫。但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马车夫和菜农时,便毫不迟疑地登上一辆汽车,朝吉马德街看门人瓦什罗那里开去。 他在门房找到了他的朋友,立刻受到热情、亲切的接待。 “啊!是您,西蒙先生?”门房喊道,“可是上帝!您这个样子!” “别作声,别称我的名字,”西蒙一边走进门房一边说,“没人看见我吗?” “没人看见,现在还只有七点半钟,人家刚刚起床。但是,先生!他们把您怎么样了,那些无耻的家伙?您看起来有点喘不上气来,您遭到袭击了。” “是的,那个黑人追我……” “还有其他人吗?” “什么其他人?” “到这儿来过的人……帕特里斯呢?” “嗯!帕特里斯来过?”西蒙说,他总是把声音压得很低。 “是的,那天晚上他来过这里。您走了以后,他同他的朋友就来了。” “你对他说了?” “他不是您的儿子吗?……当然他应当……” “原来这样,”西蒙又说,“……难怪他对我说的事并不感到惊讶。” “他们现在在哪儿?” “同柯拉丽在一起,我把她救出来了,就交给他了。可现在不是她的问题。快……找一个大夫……时间很紧……” “客房里有一个。” “我不要,你拿电话号码簿来。” “这儿。” “你打开找一找。” “找谁?” “热拉德大夫。” “嗯!但这不可能,热拉德大夫?您不想想……” “为什么?他的诊所很近,就在蒙莫朗西街。” “我知道。可您不知道?……关于他有不好的传闻,西蒙先生……是关于伪造护照和证件的事……” “你得了吧……” “怎么,西蒙先生,您想走了?” “你走开点儿。” 西蒙翻着电话号码,打不通,是占线。他把号码记在报纸上,然后又重新拨号。 人家回话,大夫出门了,要十点钟才回来。 “这倒好,”西蒙说,“我还没力气马上去。告诉他我十点钟去。” “以西蒙的名义通知他吗?” “用我的真名实姓,阿尔芒-贝尔瓦。就说有急事……必须进行手术。” 门房按他的吩咐,一边把电话挂上,一边说: “噢!可怜的西蒙先生!像您这样的好人,如此善良,会有什么事呢?” “你别管,我的住宿安排好了吗?” “当然。” “走,不要让人看见。” “没人看见我们,您知道。” “快,带上你的手枪。你可以离开门房吗?” “可以……五分钟。” 门房后面有一个院子,连着一条长廊。长廊的尽头又有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所带阁楼的小平房。 他们走了进去。 前面是门厅,接着三个相连的房问。 只有第二个房间里摆设了家具,最后一个房间正对着与吉马德街平行的一条街。 他们在第二个房间里停下来。 西蒙似乎已精疲力竭,可是他立刻又站起来,不假思索地做了个果断的手势,说: “你关了大门吗?” “关了,西蒙先生。” “没有任何人看见我们进来吗?” “是的。” “不会有人想到你在这儿吗?” “是的。” “把你的手枪给我。” 门房把手枪给了他。 “喏。” “你看,”西蒙说,“如果我开枪,人家不会听见枪声吗?” “肯定听不见。谁能听得见呢?可是……” “可是什么?” “您要开枪?” “我感到别扭!” “对您,西蒙先生,对您自己?您要自杀?” “笨蛋!” “那么对谁呢?” “对妨碍我的人,可能出卖我的人。” “那是谁呢?” “当然是你!”西蒙冷笑道。 西蒙朝门房开了一枪。 瓦什罗先生应声倒下。 西蒙扔了枪,木然地站在那里,他身体有些支持不住,摇摇晃晃了。他一个个地掰着手指头,数着几个钟头以来,他已经摆脱了几个人:格雷戈瓦、柯拉丽、亚邦、帕特里斯、堂路易和瓦什罗先生。 他嘴角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挣扎了一下,然后告别、逃走。 现在他已无能为力了。他的手没能扶住东西,终于昏倒了,胸口像被重物压碎了一样。 可是差一刻十点的时候,他突然恢复了意志。他站了起来,控制住自己,不顾身体的痛苦,从房子的另一个门出去了。 十点钟,他换乘了两次车,来到蒙莫朗西街。正好热拉德大夫刚下汽车,走上豪华别墅的台阶,这是战争爆发后他在这里开的一家诊所。 七、热拉德大夫 热拉德大夫的诊所在一座美丽的花园中,里面有很多小屋,都各有用途,正屋是用来作大手术的。 热拉德大夫的办公室就设在那里。他让西蒙-迪奥多基斯先进去。一位男护士给西蒙做了常规检查,然后把他带到房子尽头的一个厅里。 大夫已在那里等候了。这是一位六十岁左右但仍显得年轻的男人,脸上刮得干干净净,右眼戴着一只眼镜,脸上表情有些做作,身上穿着件白大褂。 西蒙说话困难,因此很费劲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昨天夜里,一个歹徒袭击了他,掐住了他的喉咙,把他的东西抢劫一空,把他打得半死,丢在街上。 “您当时就该叫一个医生看看。”大夫眼睛紧盯着他说。 西蒙没有答话,大夫又说: “没什么大毛病。没有外伤,只是有点喉管痉挛,我们来做个插管。” 他命令他的助手拿一根长长的管子插进病人的喉管里。大夫出去了,半小时后又回来把管子取出,检查了一下,病人呼吸通畅了。 “好了,”热拉德大夫说,“比我想象的好得多。很明显,您这是喉管受抑制的症状,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西蒙付了钱,大夫把他送到门口。他忽然站住,以一种信赖的口气说: “我是阿尔布恩夫人的朋友。” 大夫好像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于是他又说: “这个名字您不大熟悉?如果我提醒您?这名字是穆斯格拉南夫人的化名,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我们谈什么?”热拉德大夫显得更加惊讶。 “大夫,您不相信我,您错了。只有我们两人,所有的门都是双层隔音的,我们可以谈谈。” “我一点也不拒绝与您谈话,只是我得知道……” “您稍等一下,大夫。” “病人在等我。” “很快,大夫。我并不与您谈很多,就几句话,请坐下。” 西蒙很干脆地坐下来,大夫也在他对面坐下并越来越感到诧异。 西蒙开门见山地说: “我是希腊人,希腊是一个中立国家,一直同法国友好,我可以很容易地获得护照并离开法国。可是由于个人的一些原因,我不想在护照上使用真名,而是用另外的名字。用什么名字,我们可以商量,我希望您帮助我毫无阻碍地离开法国。” 大夫愤怒地站起来。 西蒙坚持说: “不瞒您说,我这是在求您。谈个价,好吗?我很干脆,要多少?” 大夫用手指着门。 西蒙没有表示反对,他拿起帽子走了。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说: “两万法郎,怎么样?” “是不是让我叫人来?”大夫说,“把您扔出去呢?” 西蒙-迪奥多基斯笑了,他沉着地,一个数字一停顿地说: “三万如何?……四万?……五万?……噢!噢!再多些!这像一笔大赌注……一个整数……可是您知道这得什么都包括在内。不只是货真价实的护照,而且您还要保证我能离开法国,就像我的朋友穆斯格拉南夫人一样,还可以再优惠些!好吧,我不再还价了,我需要您。那么说定了,大夫?十万?” 热拉德大夫看了他很久,然后迅速地把门关上,又回来坐到书桌前。他只说了一句: “我们谈谈吧。” “我没有别的要求,我们都是老实人。我首先再重复一遍我的意见:我们协议,十万法郎,怎样?” “可以……”大夫说,“除非您的情况不像您所说的那样。” “您说什么?” “我是说,十万是讨论问题的基础,就这样。” 西蒙-迪奥多基斯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看起来这人胃口很大。不过他又坐了下来。大夫马上又说: “请问您的真名实姓?” “不能告诉您。我再说一遍,由于个人原因……” “那么,要二十万。” “怎么?”西蒙跳起来说,“见鬼!您的手也太狠了,这么大的数目!” 热拉德回答得很冷静: “谁逼您了!我们只是在讨论,您是自由的。” “您既然同意为我造一张假护照,我的真名与您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可大了。帮助一个人逃跑,这确实是逃跑。帮助一个间谍逃跑,比帮助一个普通人逃跑,所担的风险要大得多。” “我不是间谍。” “我怎么知道呢?您到我这里来,要我干不光彩的事。您隐瞒了姓名、身份,想急急忙忙地溜走,为此您准备付十万法郎。尽管这样,您还想装成正人君子一样地走。您想想看,这是荒唐的!一个诚实的人是不会干小偷或杀人狂的勾当的。” 西蒙老头沉住气,他用手绢擦干脸上的汗珠。他在揣度,很显然,热拉德是一个善斗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告诉他。可是不管怎样,协议是有条件的,而且这个谈判就要失败。 “噢!噢!”他极力地笑了笑说,“您这样说话!” “这是实话,”大夫说,“我没加任何假设,我只是讲讲情况,申述一下我的意见。” “您说得完全对。” “因此我答复您的问题:我们达成协议了,是吗?” “我们达成协议了。也许,这是我最后的一点要求——您是否可以比对我的朋友穆斯格拉南夫人更优惠些。” “您怎么知道我对她与对您不同呢?”大夫问,“您怎么知道这个情况的。” “穆斯格拉南夫人亲自讲的,您没有收取她的任何报酬。” 大夫颇为得意地一笑说: “我没有收取她的钱,这是事实。可是她给我很多,穆斯格拉南夫人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惠顾值很高的价钱。” 一阵沉默后,西蒙老头面对他的对手,越来越感到局促不安。热拉德大夫终于又开口说: “我的疏忽可能引起了您的不快。您和穆斯格拉南夫人之间也许有过感情关系……如果这样,请原谅我……何况,亲爱的先生,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这一切现在就无关紧要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可怜的穆斯格拉南夫人!” “您为什么这样说呢?”西蒙问。 “为什么?不正是由于刚刚发生的事吗?” “我真的一无所知……” “怎么,您不知道发生的可怕悲剧?” “她走了以后,我就没有收到她的信。” “啊!……我,可是昨天晚上收到一封信,听说她已回到法国,我感到十分震惊。” “穆斯格拉南已回到法国?” “是的,她还约我今天早上见面……真是奇怪的约会。” “在哪儿?”西蒙带着明显的不安问道。 “如果告诉您,您要付一千法郎。” “那么您说吧。” “在一只驳船上。” “嗯!” “是的,在一艘叫‘农沙兰特’号的驳船上,泊在帕西区堤岸,贝尔杜工场前面。” “这可能吗?”西蒙结巴着说。 “这是事实,您知道信的签名是谁吗?她签的格雷戈瓦的名字。” “格雷戈瓦……一个男人的名字……”老头声音沉闷地说。 “真的像个男人名字……她的信我正好带在身上。她告诉我她过着一种非常危险的生活,她不相信那个与她合作的人。她想征求我的意见。” “那么……那么……您去过了?” “去过了。”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您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好在那里。不幸的是……” “不幸?……” “我去得太晚了。” “太晚了?……” “是的,格雷戈瓦先生,或者说穆斯格拉南夫人死了。” “死了!” “被人掐死了。” “这太可怕了,”西蒙呼吸困难的毛病好像又复发了,“您还知道什么?” “关于什么?” “她说的那个男人。” “她不信任的那个人吗?” “对。” “她说了,她信中告诉我,他是一个希腊人,自称叫西蒙-迪奥多基斯。她甚至还告诉我这人的特征……我看得不仔细。” 他打开信,翻到第二页,喃喃地说: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背有些驼……围着一条围巾……而且总是围着围巾,戴一副宽大的黄眼镜。” 热拉德大夫停下来,非常惊讶地望着西蒙。两个人好一阵没说话,然后大夫又机械地重复着: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背有点驼……围着一条围巾……戴着一副黄眼镜……” 大夫每读完一句,都要停下来,细细琢磨一番。 最后他说: “您就是西蒙-迪奥多基斯……” 对方没有表示异议。这些事情都如此凑巧,同时又如此自然,他感到撒谎是无用的。 热拉德大夫挥动着手,说: “我已准确地预见:情况远不是您说的那样。不要再说废话了,这件事很严重,我要担的风险更可怕。” “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原来的价钱不行了。” “要多少呢?” “一百万。” “啊!不,不!”西蒙大声喊道,“不!而且我没有碰过穆斯格拉南夫人。我自己也遭到了袭击,被人掐伤了喉咙。这都是一个人干的,一个叫亚邦的黑人。他看见我,就掐住了我的喉咙。” 大夫抓着他的胳膊说: “请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您刚才说的是亚邦吗?” “肯定是他,一个一条胳膊的残废军人,塞内加尔人。” “您同亚邦搏斗过?” “是的。” “您打死了他。” “是为了自卫。” “好,您把他打死了,是吗?” “这……” 大夫笑着耸耸肩膀说: “听着,先生,奇怪的巧合。当我从驳船下来的时候,碰上了五六个残废军人,他们对我说,他们在寻找他们的战友亚邦,还寻找他们的上尉贝尔瓦和上尉的一个朋友,以及他们住在那家的一位太太。 “这四个人都失踪了,他们谴责这些是一个人干的……可是,他们告诉了我这个名字……啊!真是越来越奇怪!是西蒙-迪奥多基斯。他们谴责的就是您……这不奇怪吗?而另一方面,您会承认一些新的事实,因此……”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说: “两百万。” 这回西蒙没话可说了,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老鼠落到了猫掌里。大夫在同他下赌注,玩的欲擒故纵的伎俩,他无法逃脱这致命的一击…… 他只说了一句: “这是讹诈……” 大夫做了一个赞同的手势: “是的,我看没有别的词形容了。这是讹诈,而且我并不否认,我利用了这一机会。巧妙的机会落到了我手里,我占了上风。您处在我的位置上也会这样做的,您有什么法子呢?我与我国的司法部门有过几桩纠纷,您不是不知道。我们,我和它已经和解了,可是我的职业地位动摇了,所以我不能随便拒绝您给我的更多的实惠。” “如果我拒绝顺从您呢?” “那么,我会打电话给警察局,现在他们很看得起我,因为我为那些先生帮过忙。” 西蒙看看窗户那边,又看了看门那边。大夫已抓起了话筒。眼下他毫无办法,只有让步…… “好吧,”西蒙说,“总之,这样更好,您了解我,我了解您,我们有话好商量。” “以刚才的数目为基础。” “是的。” “二百万吗?” “是的,请告诉我,您打算怎么办。” “这不难,我自有办法,我没有必要先告诉您。重要的问题是帮您逃走,是吗?使您摆脱危险,对吗?这些都由我担保。” “谁能保证呢?” “您先付给我一半现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现在剩下护照的问题,这对我是次要的问题,再造一份就是。用什么名字?” “随便您。” 大夫取出一张纸,一边看着对方,一边记下对方的特征,口中念道:灰白头发……无须……黄眼镜……他又问道: “您保证会付给我这笔钱吗?……我要银行的现款……货真价实的现钞……” “会给您的。” “在哪儿呢?” “藏在一个找不到的地方。” “说得清楚些。” “我可以告诉您,但就是告诉了您地方,您也找不到。” “那么说说看。” “这是交给格雷戈瓦保管的一笔钱,一共四百万……在驳船上,我们可以一起去取,我先付给您一百万。” 大夫在桌上拍了一掌说: “嗯?您说什么?” “我说这笔钱在驳船上。” “是泊在贝尔杜工场边上的驳船吗?穆斯格拉南夫人就是在那里被掐死的,对吗?” “是的,我藏了四百万法郎在那里,我将给您一百万。” 大大摇着头说: “不,我不接受这笔钱!” “为什么?您疯了?” “为什么?因为您不能用不属于您的钱付款。” “您说什么?”西蒙惊慌失措的喊道。 “这四百万法郎属于我,因此您不能用它付款。” 西蒙耸耸肩膀说: “您是在胡说。您说它是属于您的,您首先拥有了它。” “当然。” “您想拥有它?” “是的。” “怎么?请您解释一下,马上解释清楚。”西蒙恨得直咬牙。 “我知道,那个找不到的地方指的就是两本旧的、没用了的工商年鉴,那是巴黎政府部门用的工商年鉴,每本年鉴分为两卷。把每卷书页撕下,在空壳里面装一百万。” “您在说谎!……您在说谎!” “它们都放在船舱的一张小桌子上。”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好,它们就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 “就在您面前的这张小桌子上。因此,我已成为这笔钱的合法拥有者,所以我不能接受……” “小偷!小偷!”西蒙叫着,他气得发抖,挥动着拳头,“您只不过是个小偷,我会让您吐出来的……啊!强盗……” 热拉德大夫非常镇静,他笑着,举起手以示抗议,他说: “话说得言过其实,也很不公正!是的,我再说一遍,太不公正!我提醒您注意,您的情妇穆斯格拉南夫人待我很好。一天,说得确切点,是一天早上,她对我吐露真情说:‘朋友——她称我为朋友,这段时间,她对我都以你相称——朋友,我死以后——她有不祥的预感——我死后,我家里所有财物都属于你。’她死了,她的家就是驳船。如果我不执行她的遗愿,岂不是对不起她?” 西蒙老头没在听他说话,他心中又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他站起来对着大夫做了个疯狂的动作。 大夫说: “别浪费宝贵的时间了,亲爱的先生,您决定了吗?” 大夫摆弄着刚才按护照要求写下其特征的纸片。西蒙一句话也没说地走向前去。最后他说: “这张纸给我……我要看看您是怎样替我做护照的……用什么名字……” 他抓过纸片,用眼睛浏览了一下,突然吓得往后一退。 “您填的什么名字?您填的什么名字?您有什么权利给我填这个名字?为什么?为什么?” “是您说的随我便的。” “可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为什么您要写这个名字?” “我也不知道……想了又想,我不能用西蒙-迪奥多基斯,是吗?因为您不叫这个名字……我也不能用阿尔芒-贝尔瓦,因为您也不叫这个名宇,于是我就用了这个名字。” “为什么偏偏地要用这个名字呢?” “因为这正是您的真名实姓。” 老头惊恐万状,他的身子越来越弯到大夫身上了,他战战兢兢地说: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能够猜出……”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大大冷笑道: “我相信,真的只有一个人能够知道,因此,我就是这个人。” “只有一个人,”老头继续说着,他似乎又呼吸困难了,“……只有一个人能够找到藏四百万法郎的地方,您只用几秒钟就找到了它们……” 大夫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 西蒙不敢把那个令人生畏的名字说出来。他低下头去,像奴隶在主子面前那样。他已感到这场斗争的分量,某种可怕的东西压垮了他。在他心目中,他面前的这个人,像巨人一般,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消灭他,这是一个非凡的人。 最后他还是胆战心惊地说: “亚森-罗平……亚森-罗平……” “你说出来了,”大夫愤怒地站起来喊道。 他摘下单片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油膏,往脸上一抹,然后在壁柜的水盆中洗净,微笑的脸上现出狡诈,风度落落大方。 “亚森-罗平,”西蒙吓呆了,只是重复着,“亚森-罗平……我完了……” “老笨蛋,真是蠢到极点了。你多笨!怎么!你知道我的名气,你非常害怕我,而一个智力超群、正派的人,应当借鉴于你这样的老混蛋,你以为我会那么傻,让你把我关进煤气箱里去。” 亚森-罗平像个熟练的喜剧演员那样,踱来踱去,口里念着台词,有的地方加重语气增加效果,而且他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讲话,他觉得世界上不能没有他的位置,不能抹杀他的作用。 他接着说: “请注意,现在我要拎住你的脖子,马上与你演第五场戏。我们正在演戏,不过我的这场戏很短。我又是一名演员了,又开始进入了角色!我真想看看你这个恶棍的脑瓜子里,到底装的什么鬼主意!多可笑,我到工具房里,把我的电筒挂在一根绳子上,这样使帕特里斯以为我在里边。我已经出来了,听见帕特里斯第三次反对,后来才同意把我关在里面的,是吗?那是我的手电筒! “这是你所谓的杰作,是吗?我真佩服你……可是十分钟后,你回来的时候,嗯?精彩的幕后戏!我敲工具房与左边房间之间的门……只不过,西蒙老头,我不在工具房,而在旁边的房子里!西蒙老头毫不怀疑地放心走了,他相信里面的人定死无疑。这是你所谓的绝招,是吗?我就这样控制了局面,以致无需一直跟踪你。我肯定,像二加二等于四那样,你必定会去找你的朋友,看门人阿美戴-瓦什罗先生,而且你是直接去的。” 亚森-罗平叹了口气,继续说: “啊!在那里你太粗心了,西蒙老头,我摆脱困境后……我去了那里,门房没有人。干什么去了呢?怎样才能再找到你的踪迹呢?幸运得很,上天帮助了我,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什么?一个刚用铅笔写的电话号码。得!得!这是一条线索!我拨了这个电话号码,接通了。我沉着的说:‘先生,我是刚打电话的人,我只知道您的电话号码,不知道地址。’电话告诉了我地址:蒙莫朗西街热拉德大夫诊所。于是我明白了,热拉德大夫是谁。好,西蒙老头先要打通关节,才能得到护照。热拉德大夫是伪造护照的专家。 “噢!噢!西蒙老头想逃走?不能放走这条害虫!我顾不上去看你杀死在房角的那位可怜的朋友,就来到了这里。我见到了热拉德大夫。一些麻烦使他变得聪明,随和了。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把这个位置让给我了一个上午。我这个代价有点高,是吗?就快完了……你的约会定在十点钟,我有两个钟头,时间很充裕。于是我去搜查了驳船,拿走了那四百万法郎,核对了一些东西,然后就来到这里。” 亚森-罗平在老头前面站住,对他说: “喂,你准备好了吗?” 西蒙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浑身哆嗦着。 “准备什么?”亚森-罗平不等他回答又说,“出远门去,你的护照是正式的,巴黎——地狱,单程,快车,卧铺——棺材,上车!” 沉默了很长时问。老头在思考,很明显他是在寻找出路,逃脱敌人的控制。可是亚森-罗平的妙语连珠,使他心慌意乱,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几个含混不清的字。 最后他鼓起勇气说: “那么帕特里斯呢?” “帕特里斯?”亚森-罗平重复说。 “他现在怎样了?” “你还想到他了?” “我用他的命换我的命。” 亚森-罗平惊愕地说: “听你这么说,他在死亡的危险中?” “是的,因此我提议做笔交易:以他的命换我的命。” 亚森-罗平在胸前叉着手,愤怒地说: “当真!你敢说这种话!帕特里斯是我的朋友,你以为我会抛弃他吗?我,亚森-罗平,如果我的朋友帕特里斯还处在危险中,我能对你死在眉睫开玩笑吗?西蒙老头,你太卑劣了。到时间了,你该到极乐世界去休息了。” 他揭开帷幔,打开门,喊道: “喂,上尉?” 接着他又喊了第二声,说: “啊!我看您已恢复知觉了,上尉。这样更好!您看到我不至于太吃惊,是吗?不!啊!我请您不要感谢,只是请您来一下。我们的西蒙老头要见您。在这种时刻,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有这种权利。” 然后他转身对西蒙说: “瞧瞧你的儿子,没有人性的父亲。” 八、最后一个死者 帕特里斯走进来,头上缠着绷带。由于西蒙用铁棍的打击,加上石碑的重量,他的旧伤口裂开了。他脸色苍白,显得很痛苦。 当他一眼看见西蒙-迪奥多基斯时,他怒不可遏,然而他克制着,站在西蒙的面前,一动不动。亚森-罗平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声说: “精彩的场面!多么精彩!这是一场戏吗?父亲和儿子!犯罪者和受害人!注意,乐队……弱音器演奏震音……他们要干什么?儿子要杀父亲,或者父亲要杀儿子?扣人心弦的时刻……安静!只有血缘的声音萦绕耳际,这是怎样的时刻啊!好!血缘的声音说话了,他们就要相互拥抱了,为的是更好地把对方闷死。” 帕特里斯向前走了两步,亚森-罗平宣布的动作就要完成,上尉的胳膊已经张开了,准备投入战斗。可是突然西蒙难受地瘫软了,他受到另一个更强的意志的控制,他放弃了,乞求道: “帕特里斯……帕特里斯……你要干什么?” 他伸着双手,乞求对方的怜悯,而对方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安地久久地盯着这个同他有着说不清楚的神秘关系的男人。 帕特里斯把拳头举得高高的,说: “柯拉丽!……柯拉丽!……告诉我她在哪里,那么你的命才能有救。” 老头一惊,由于提到使他受害的柯拉丽,激起了他的仇恨,使他又恢复了力量,他冷笑道: “不,不……想救柯拉丽?不,我宁愿去死,而且柯拉丽藏在放黄金的地方……不,决不,我宁愿死……” “那么,毙了他,上尉,”堂路易说,“毙了他,因为他宁愿死。” 想到可以马上杀人复仇,上尉热血沸腾,脸涨得通红,但他犹豫了。 “不,不,”他小声说,“不,我不能……” “为什么?”堂路易坚持说,“……很简单的事!上去!像捉一只小鸡似地扭了他的脖子。” “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掐死他呢?你感到厌恶!可这是个法国佬,是在战场上……” “对的,可是这个人……” “你不想用手,是吗?不想掐住他的肌肉,紧紧地掐住?……上尉,拿我的手枪,朝他的脑袋开枪。” 帕特里斯接过武器,瞄准西蒙老头。一阵可怕的寂静。西蒙者头把眼睛闭上了,大滴大滴的汗珠从苍白的脸上往下流。 上尉的胳膊终于垂下来,他说: “我不能。” “开枪!”堂路易不耐烦地命令他。 “不……不……” “为什么?我再问一遍。” “我不能。” “你不能?你让我把你的理由说出来吗?上尉,你是把这人当成你父亲了。” “也许是的,”上尉声音很低地说,“……他的外貌总让我相信他就是我的父亲。” “那有什么关系,这是一个恶棍,一个强盗!” “不,不,我没有权利。让他去死,但不是用我的手,我没有权利。” “那么你放弃复仇了?” “这太可怕了,这是恶梦!” 堂路易走近他,拍着他的肩膀,郑重地说: “如果这不是你的父亲呢?” 帕特里斯不解地望着他: “您说什么?” “我是说,不能根据外貌和推测来肯定,怀疑不能没有证据。另一方面,你反感,你厌恶……这也是应当考虑的。 “像你这样纯洁、忠诚、有荣誉感和自信心的人,怎么能接受一个坏蛋做父亲呢?请想一想,帕特里斯。” 他停顿了一下,又重复说了一遍: “请想想这点,帕特里斯……还有一件事也值得考虑,我敢保证。” “什么事?”帕特里斯问,茫然地看着堂路易。 堂路易说: “我过去是怎么样的,你想象得到吗?你感激我,是一种觉醒,是吗?你知道,我在整个事件中的表现,并不是受什么高尚动机的支配,是吗?” “是,是的。”帕特里斯用力地说。 “那好,上尉,你相信我会叫你杀你的父亲吗?” 帕特里斯似乎没有明白。 “我相信,您肯定……噢!我请求您了……” 堂路易继续说: “你能相信,如果这是你父亲,我会叫你去恨他吗?” “噢!那么这不是我的父亲?” “不,不是,”堂路易以坚定的自信和高昂的热情说,“不,一千个不是!你看看他!看看这个无赖!他卑鄙的脸上满是缺德和罪恶。这件事情从始至终无一不是他干的……没有一件,你听见了吗?我们面对的不是两个罪犯。罪恶勾当并不是从埃萨莱斯开始,再由西蒙老头来完成的。只有一个罪犯,是一个人,懂吗,帕特里斯?是同一个强盗,他杀死了亚邦,看门人瓦什罗,还有他的女同谋者。也是这个强盗,很早就开始了他的罪恶勾当;他已经除清了妨碍他的人。被杀害的人中,有你认识的一个人,帕特里斯,是一个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谁?您说的这个人是谁?”帕特里斯迷惑地问。 “你听见过这人在电话里痛苦的叫唤,他叫你帕特里斯,他为你而活着!可这强盗把他杀了!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帕特里斯!是阿尔芒-贝尔瓦!现在明白了吗?” 帕特里斯不明白,堂路易的话使他陷入迷雾中,没有使他得到一点启示,然而他脑子里冒出来可怕的念头,他说: “我听见了我父亲的声音……他在叫我?” “那是你的父亲,帕特里斯。” “这个人把他杀了?……” “就是这个人干的。”堂路易指着老头。 西蒙睁着惊恐的眼睛,一动不动,像个等待判处死刑的囚犯。帕特里斯盯着他,气得发抖。 慢慢地在他紊乱的思想里,逐渐产生了愉悦。这个肮脏的人不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已经死了,他希望这样好些。他的心情舒畅了,他可以重新抬起头,自由地怀着正义和圣洁的仇恨去憎恨。 “你是谁?你是谁?” 他又问堂路易: “他叫什么名字?……请您告诉我……我要知道他的名字,然后撕碎他。” “他的名字?”堂路易说,“他的名字?你怎么猜不着呢?其实,我自己也寻思了很久,也只是一个假设。” “什么样的假设?什么想法?”帕特里斯激动地喊道。 “你想知道吗?……” “噢!我求您!我急着要干掉他,但我得先知道他的名字。” “那好……” 两个人都沉默着,互相对视着,站在那里。 可是堂路易看来是想拖延一点时间,他说: “你对真相还缺少思想准备,帕特里斯,我想让你听到之后,无可否认。帕特里斯,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生活也像戏剧艺术一样,如果准备不足,就会缺乏戏剧效果。我并不是要追求这样的效果,但是我要使你充分地、无可否认地相信,这个人不是你的父亲,现在你已经承认了。他也不是西蒙-迪奥多基斯,尽管他外貌很像,甚至具有他的一些特征。 “你开始明白了吗?我再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这场斗争中,我们面对的不是两个罪犯,并不是从埃萨莱斯开始的罪恶勾当,由叫做西蒙-迪奥多基斯的人来完成。无论过去和现在都是一个活着的罪犯干的。从一开始,就是他干的这一切,他消灭了所有妨碍他行动的人和他需要冒名顶替的人,利用他们的外表去干坏事的人……现在明白了吗?还要我把这场庞杂事件中的核心人物的名字说出来吗?这个人不顾他的同伙的反对和抗议,一意孤行地制造阴谋,以求达到个人的目的。再回顾一下你亲眼所见的那些吧,帕特里斯。 “你不仅可以问自己的记忆,甚至回忆第一天以来的情况。你还可以问问别人,以及柯拉丽向你说的过去的一切。那么谁是唯一的迫害狂,谁是唯一的强盗,凶手,谁是杀害你父亲、柯拉丽的母亲、法克西上校、格雷戈瓦、亚邦、瓦什罗等人的唯一恶魔呢?帕特里斯,想一想,我觉得你差不多猜到了。如果说真相还没有呈现出来,那是因为他的幽灵在你身边游荡。这个人的名字已经在你的头脑中酝酿而生了。这个人丑恶的灵魂正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原形毕露了,他的假面具揭开了。你就站在这个罪犯面前,也就是说……” 由谁来说出这个名字呢?是由堂路易吗?他会强烈地、确定无疑地说出来。由帕特里斯来说吗?他会迟疑不决,刚产生的确信中带着惊讶。但是,当那四个字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时,上尉便毫不怀疑了。他并不想弄明白这来自事实的结论是怎样奇迹般地作出的。他立即就接受了这个结论,这是无可辩驳的,因为有确凿证据的事实。他曾经许多次地重复过这个名字,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它,这个名字最符合逻辑,它给最不可理解的问题做了最有说服力的解释。 “埃萨莱斯……埃萨莱斯……” “埃萨莱斯,”堂路易重复说,“埃萨莱斯杀了你父亲,可以说他杀了他两次。一次在小屋里,剥夺了他的一切幸福以及活下来的理智;第二次是几天前,在图书室,你的父亲阿尔芒-贝尔瓦正在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被埃萨莱斯杀害。杀害柯拉丽母亲的这个人又把柯拉丽藏在了一个找不到的墓穴之中。” 这回他死定了。上尉的眼里流露出一种不屈不挠的决心。杀害他父亲和柯拉丽的凶手死在眉睫。除害的责任是明确的,是光明正大的。 这个十恶不赦的埃萨莱斯应当死在作为儿子和未婚夫的手里。 “祈祷吧,”他冷冷地说,“再有十秒钟你就要死了。” 他一秒一秒地数着,数到十秒的时候,敌人疯狂地跳了起来,使劲大喊大叫,看起来他还很年轻,很有力气。这使帕特里斯犹豫不决。 “好!你杀了我吧!……对,一切都结束了!……我失败了……我接受这个失败。然而这也是一个胜利,因为柯拉丽死了,我的黄金保住了!……我死了,没有人找得到它,无论是我视为生命的黄金……还是我钟爱的柯拉丽。啊!帕特里斯,帕特里斯,我们两人疯狂地爱着的女人,已不存在了……也许她正奄奄一息,等不到人去救她了。我失去了她,你也得不到她,帕特里斯,我的仇报了。柯拉丽死了!柯拉丽死了!” 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结巴着。帕特里斯看着他,对着他准备动手,可是他还在大声喊叫着一些刺伤他的话。 “她死了,帕特里斯,帕特里斯……完了!毫无办法了!你连她的尸首都找不到,她被埋在黄金窟里。在石碑底下?不,不是的,我不会这么愚蠢!不,帕特里斯,你永远也找不到。黄金把她闷死了。她死了!柯拉丽死了!你拥有她会多快乐啊!你一定很痛苦,帕特里斯!柯拉丽死了!柯拉丽死了!” “别这么大声喊叫,你把她吵醒了。”堂路易-佩雷纳轻轻地说。 他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点燃了。抽着均匀地吐出烟雾。好像是他无意发出的一种警告语。然而他这样的举动引起了一阵惊愕,两个对手都惊呆了。帕特里斯放下了胳膊。西蒙瘫坐在扶手椅里。两个人都知道亚森-罗平很有两下子,这是他要说话的表示。 但是对于帕特里斯来说,需要的不是一些俏皮话似的隐语,而是肯定的答复。他声音哽咽地问: “您说什么?人们会弄醒她?” “天哪!”堂路易说,“声音太大会把人弄醒!” “她还活着?” “死人是不说弄醒的,活人才说弄醒。” “柯拉丽还活着!柯拉丽还活着!”帕特里斯脸色变得开朗了,他兴奋地喊着,“这可能吗?那么,她在哪儿?噢!求您告诉我,我要听到您的担保!……要不,这不是真的,是吗?我不相信……您笑了……” 堂路易答复道: “我把刚才对这坏蛋说的话再对您说一遍,上尉:‘您以为我干事可能半途而废吗?’您不了解我,上尉,我干就要干到底。这是一种习惯……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习惯。因此……” 他走到房子的另一头。这头有一个门,用布帘遮着,帕特里斯刚才就是从那儿进来的。与第一个门相对称的,还有第二个门,也是用布帘遮着,堂路易掀开帘子。 帕特里斯用很清晰的声音说: “不,她不在那儿……我不敢相信……这会使我失望……请发誓……” “我才不对你发誓……上尉。您只要睁开眼睛。天哪!拿出法国军官的风度来!瞧您的脸色多难看!肯定是她,柯拉丽妈妈。她睡在这张床上,由两个人看护。没有任何危险,没有受伤,只是有点发烧,十分疲倦。可怜的柯拉丽妈妈,我从没看见她像现在这样虚弱,这样昏沉。” 帕特里斯喜孜孜地走上前去,堂路易拦住了他。 “可以了,上尉,不要再靠近了。我之所以把她弄到这里,而没有把她抬到她家里,是因为我认为有必要换换环境和气氛。别再让她激动。她已经够受了,您不要把事情弄糟。” “您说得对,”帕特里斯说,“可是您能肯定?……” “她不是活着吗?”堂路易笑着说,“像您和我一样地活着,她准备着给您幸福,准备做帕特里斯-贝尔瓦夫人。只要稍微忍耐一下。而且请不要忘了,还要克服一个障碍,上尉,因为她毕竟嫁了人……” 他把门关上,把帕特里斯带到埃萨莱斯跟前。 “喏,这就是障碍,上尉。这回下决心了吗?在您和柯拉丽妈妈之间,还存在着这个无赖。您怎么办呢?” 埃萨莱斯没有朝隔壁房间看一眼,他仿佛知道,堂路易-佩雷纳的话是不用怀疑的。他弯着腰,软弱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堂路易喊他: “说吧,亲爱的,你好像不大自在、有什么使你担心的?你可能害怕了?为什么?我答应你,在我们预先没有达成协议,我们三个人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会干。那么我们就赶快吧,由帕特里斯-贝瓦尔上尉,堂路易-佩雷纳和西蒙老头三人组成一个法庭。那么辩论开始。没有人发言为埃萨莱斯先生辩护吗?没有。埃萨莱斯被判处死刑。不能减刑,没有上诉权,不能赦免,没有缓期。立即执行,裁定!” 他拍着老头的肩膀说: “你看,没有拖延吧,一致通过。嗯!这个判决让大家满意,大家的情绪都很好。剩下的问题是怎么个死法。你的意见呢?是用枪?那好。这样干净利落。贝尔瓦上尉,子弹盒给您,枪在这里。” 帕特里斯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干尽坏事的卑鄙家伙。一股巨大的仇恨之火在他胸中燃起,然而他回答说: “我不杀他。” “您说得对,”堂路易说,“这样做可以保持您的名誉。不,您也没有权利杀他,您知道他是您钟爱的女人的丈夫。这个障碍不该您来清除。而且杀人是倒胃口的事,我也感到这样,这只野兽太脏了。那么,老头,只有请你帮我们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堂路易沉默了一会儿,俯身看着埃萨莱斯。这坏蛋听见了吗?他还活着吗?他昏过去了,失去了知觉。 堂路易狠狠地摇着他的肩膀。埃萨莱斯呻吟着: “黄金……一袋袋的黄金……” “啊!你在想这个,你这老坏蛋?你还对它念念不忘?” 堂路易说完大笑起来。 “是的,这点忘了说。您想着它,老坏蛋!你关心它?好,亲爱的,黄金都进到我腰包了……一个大口袋把一千八百袋黄金全装下了。” 老头抗议道: “藏金窟……” “你的藏金窟?它已不存在了。没必要向你证明,嗯!因为柯拉丽已经在这里了,既然你是把柯拉丽藏在黄金里面,那么你可以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了……因此你完蛋了。你想要得到的妻子已经自由了,对你来说,尤其可怕的是,她自由自在地呆在她的情人身边,永远不再离开。你的财宝已经被人发现了,这也完了,是吗?我们的意见一致,这是你的命根子。” 堂路易把枪递给了他,而他拿过来瞄准亚森-罗平,可是他的手臂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很好!”堂路易说,“你的良知在反对,你的胳膊不想对着我。很好!我们都知道,你是想以我的命来抵你这个老强盗的命。在你的一切希望破灭之后,就只剩下了死。这是最大的解脱。” 他抓住埃萨莱斯的手对准自己的头。 “好,勇敢一点。你下狠心,很好。上尉和我都拒绝杀你,以免坏了我们的名誉,你决心自己动手,我们很感动。我总是说:‘埃萨莱斯虽然是个无赖,但是他临死的时候,会像个英雄那样死得很漂亮,嘴上还含着微笑,钮扣上挂着鲜花。还有点斗争,但是我们已经接近目标了。我再次祝贺你,这样很潇洒。你明白你在这个世界上已成为多余的人了,你妨碍了帕特里斯和柯拉丽……有丈夫就是一道障碍……法律有规定……那么,你宁愿退出。勇敢点儿!拿出绅士派头来!理直气壮地!爱情没有了,黄金没有了,埃萨莱斯!你垂涎已久的闪光的金币,你想用它来过舒服日子的,可现在都飞了……没有了更好,是吗?” 埃萨莱斯几乎没有答话。也许他感到走投无路了?或者他真的明白了,堂路易说得对,他活着已没有价值了?他把枪举到头上,对准了太阳穴。 一接触到这铁家伙,他浑身都发抖了,他呻吟着: “饶了我吧!” “不,不,”堂路易说,“决不能饶了你。我不会帮忙的!如果你没有杀了亚邦,也许我们会想别的法子了结你。你不要再哀求我怜悯你。你到了该死的时候了,你说的有道理。我不阻拦你。 “而且,你的护照准备好了,你的车票就在你的口袋里。不能后退了,人家在那儿等着你。知道吗,不要怕麻烦。你以前不是看见地狱的画面吗?每个人都有一座坟墓,都盖着巨大的石碑,每个人掀起石碑都用背支撑着,以躲开脚下炙人的火焰。那是真正的火浴。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被火焰焚烧。先生的火浴已准备好了。” 轻轻地,慢慢地,那坏蛋把手指头伸进枪扳机护圈内,放在扳机上。埃萨莱斯瘫软了,像一堆烂泥,如同死了一般。 “注意,”堂路易继续说,“你是绝对自由的,这与我无关,我一点也不愿意对你施加影响,不,我不是让你自杀,我只是助你一臂之力。” 事实上,他松开了手指头,只是扶着他的胳膊。他以他的智慧和意志力压垮了埃萨莱斯,这意志力是毁灭性的,是横扫千军的,是百折不回的,埃萨莱斯无法抵挡。 每一秒钟,死亡都在向埃萨莱斯渗透,他的本能在瓦解,思想在崩溃,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一动也不动。 “你看,这很简单。你昏昏沉沉的。差不多是一种快乐的感觉,是吗?多轻松啊!不要再活下去了,不要再受苦了!不要再想那些黄金了,你没有过,也不会再有了,你也不要想那个女人了,她已属于另一个人,他就要拥吻她了……你能够这样活下去吗?你能想象得到这对情人的无限幸福吗?不可能,是吗?那么……” 埃萨莱斯慢慢地退让着,他很害怕。他所面对的是压倒他的大自然的力量,命运的力量,他不得不服从。一阵眩晕,他跌进了深渊。 “好啦,去吧……别忘了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记住……人们会为你以埃萨莱斯的名义举行葬仪,会把你埋掉。因此,你再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能属于正义一边。当然我会给你指路,把你引向正义。这是监狱,那是断头台。断头台……老伙计……嗯?冰冷的黎明……铡刀……” 完了,埃萨莱斯跌进黑暗的深渊。他感到周围的东西在旋转。堂路易的意志已渗透到他的体内,把他彻底打败了。 过了一会儿,他转向帕特里斯,想哀求他。 可是帕特里斯无动于衷,两手交叉望着杀害他父亲的凶手。这是罪有应得。是命运安排的。帕特里斯-贝尔瓦不作调解。 “好了,去吧……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是彻底休息!现在已经开始了!忘了吧!……没有搏斗了……你想你的黄金,可是没有了……三亿法郎的黄金泡汤了……柯拉丽也失去了。母亲和女儿,你一个也没得到。所以生活是一个骗局。还是走的好。稍微用点力,一个小小动作……” 强盗完成了一个小小的动作。他无意识地扣了一下扳机,子弹就出去了。于是他向前一栽,膝盖跪在地板上。 堂路易不得不跳到一边去,怕他头上喷出的血溅到身上。他说: “天哪!这坏蛋的血弄到身上会倒霉的。可是上帝呀,他有多坏哟!我坚信这是我一生中做的又一件好事,他的自杀给了我一个天堂的位子。噢!我要求不高……只要一个加座就行了。我有权利。你说呢,上尉?” 九、真相大白 当天晚上,帕特里斯沿着帕西堤岸散步。这时将近六点。时不时有卡车或有轨电车驶过。行人稀少,几乎只有帕特里斯一人。 从上午以后,他就再没见到堂路易-佩雷纳。堂路易只给他留了一句话,让他把亚邦的尸体弄到埃萨莱斯公馆去,并且到贝尔杜工场去看看。 约会时间快到了,帕特里斯对这次会见很高兴,堂路易最后会把真相都告诉他。事件的真相他虽然知道一部分,但还有很多弄不明白的地方,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答。悲剧已经结束,强盗死了,帷幕已经拉下。一切进行顺利。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再没有什么陷阱了。可见帕特里斯-贝尔瓦还是不安地等待着把这出悲剧弄个水落石出的时刻。 “这个叫亚森-罗平的怪人的几句话,”他心里想,“他的几句话就能把这个谜揭开。有了他,什么都变得简单。一小时后,他就要走了。” 帕特里斯问自己: “他会带着黄金的秘密离开吗?他会帮我解答金三角的问题吗?那黄金他怎么守护呢?他会带走吗?” 从特罗卡代罗方向开来一辆车,减速停在人行道上。肯定是堂路易来了。 可是帕特里斯大吃一惊,他认出是德马里翁先生。他开门下了车,并向他走过来,同他握手: “喂!上尉,还好吗?我准时赶来约会了,嗯?您的头又受了伤吗?” “是的……这没什么,”帕特里斯答道,“可您这是什么约会呢?” “怎么?是您告诉我的?” “我没有让您来约会。” “噢!噢!”德马里翁说,“这是怎么搞的?喏,这是人家送给我的给警察局的通知,我念给您听:‘贝尔瓦上尉通知德马里翁先生:金三角的问题已经解决。一千八百袋黄金由他处理。请您六点钟到帕西堤岸,带上政府授权证书,洽谈接受移交条件事宜。最好带二十名壮实的警察,一半在离埃萨莱斯公馆前一百米处站岗,另一半在公馆后面一百米处站岗。’就这个,听清了吗?” “听清了,可这不是我写的。” “那么是谁呢?” “是一个怪人,他轻而易举地解开了所有难题,一定是他给您带的话。” “叫什么名字?” “我不能说。” “噢!噢!战争期间,是很难保守秘密的。” “并不难,先生,只要想保密就能做到。”从德马里翁先生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德马里翁先生和帕特里斯都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礼服式的大衣的先生,他的脖子上围着一个高领,像位英国绅士。 “这就是我对您说的那位朋友,”帕特里斯好不容易认出了堂路易,“他两次救了我和我未婚妻的命。” 德马里翁打过招呼,堂路易很快就说: “先生,您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也很紧,因为今天晚上我就要离开巴黎,明天离开法国。我的解释十分简短,何况,您从始至终掌握了到今天早上才结束的悲剧的主要情况,而且贝尔瓦上尉会向您介绍您还不了解的情况。此外,由于您的职业性质与您对问题的敏感,您能很容易地澄清一些疑难点的。我只说要点,我们的亚邦死了,他是昨天晚上与敌人搏斗中丧生的。另外,您还会找到三具尸体:格雷戈瓦,她的真实姓名是穆斯格拉南夫人,在这艘驳船上;瓦什罗先生的尸体在吉马德街十八号一座房子的角落里;还有一具在蒙莫朗西街热拉德大夫的诊所里,那是西蒙-迪奥多基斯先生的尸体。” “西蒙老头?”德马里翁先生惊奇地问。 “西蒙老头自杀了。贝尔瓦上尉将把这个人以及他的真实身份和有关的情况都告诉您。我相信,您和我一样会认为此事不必声张。而且我再说一遍,这事就让它过去吧。所有这些,从您的角度来看都是无关紧耍的枝节问题。您最关心的,并为此亲自出动的,是黄金问题,是吗?” “的确如此。” “我们就来谈黄金问题。您带警察来了吗?” “带了,可是为什么?藏金的地方,您即使给我们指出来,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也还是找不到。” “当然,但是知道的人越多,就越难保守秘密。无论如何,”堂路易一字一句地说,“无论如何,这是我的一个条件。” 德马里翁先生笑了笑: “您会知道,我们已预先接受了这个条件。我们已经布好了岗。还有其他条件吗?” “下面这条更加重要,正因为重要,我怀疑您是否被授予了足够的权力。” “您说说看。” “好。” 堂路易-佩雷纳声音很平淡,就像讲述一个毫无价值的故事那样,干巴巴地说出了他的意见: “先生,两个月前,由于我与东方国家有些关系以及在奥托曼帝国一些阶层有些影响,我使得领导土耳其的现政权接受单方面停火的建议。这不过是花几亿元钱的事。我向盟国转达了这个建议,但被拒绝了,不是因为财政上的原因,而是政治原因,这不是我的事。这外交上的小小挫折,使我难以忍受。我遭受了第一次谈判的失败,我不愿再有第二次。因此我很谨慎。” 他停了一下,德马里翁先生困惑不解,但不敢打断他。接着他又说,声调显得庄重了: “现在是一九一五年四月,您不会不知道,同盟国与欧洲最大的中立国在进行谈判,谈判即将达成协议。因为这个国家的命运需要这样做,举国人民热情高涨。 “谈判涉及的问题很多,双方争执不下的问题之一是经费问题。这个大国要求我们借给价值三亿元的黄金,同时表示,即使我们拒绝借钱,它也不会改变态度,因为决定是不可改变的。正好!这三亿元的黄金归我了,我来做主,我把它们交给我们的新朋友使用。这是我最后的条件,实际上是我唯一的条件。” 德里马翁感到震惊。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令人感到震惊的人物是谁?他把一些最重大的问题像开玩笑一样地处理,他还以个人提出的方案来结束这场世界性的大冲突。 他回答说: “可是,先生,这毕竟不是我们职权范围的事,这必须由有关的人来审查讨论。” “每个人都有权使用自己的钱。” 德里马翁先生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那么您想想,先生,您自己说的,这个国家只是把它作为次要的问题提出来的。” “对,但是光是讨论就要把协议的签定推迟几天。” “那么就推迟几天吧!” “只能推迟几个小时,先生。” “究竟为什么?” “为了您不知道的原因,先生,这里大家都不知道……除了我,只有五百里以外的一些人知道。” “什么原因?” “俄国人已经没有弹药了。” 德马里翁耸耸肩,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是什么故事,真叫人听了会站着睡觉! “俄国人没有弹药了,”堂路易重复一遍说,“可是他们还在进行可怕的战斗,无疑再过几小时就要完了。俄国的前线将会遭到打击,而俄国部队就将撤退……撤到哪里去?很明显,这种可能性……是确定无疑的,不可避免的,这决不会影响我们谈到的这个大国的意志。然而这个国家有一个激进的中立党派。如果推迟执行协议,如何能叫他们拿起武器呢?!这就使准备参战的领导人为难!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我要使我的国家避免这个错误,因此我提出了这个条件。” 德马里翁先生不知如何是好。他做着手势,摇摇头,小声地说: “这不可能。决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需要时间……谈判……” “只要五分钟……最多六分钟。” “可是,先生,您说的事情……”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局势很明朗,没有真正的危险,即使有也转眼之间便可排除。” “但,这不可能,先生,不可能!我们有困难……” “什么困难?” “各种各样的困难,上千个不可克服的困难……”德马里翁先生大声嚷道。 一个人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这个人已站在他身边有一阵子了,他听到了堂路易的讲话。他坐汽车来的,把车停得远远的。帕特里斯非常吃惊。他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应,包括德马里翁和堂路易先生。 这是一个有相当年纪的人,一脸皱纹,但很有生气,他说: “我亲爱的德马里翁先生,我认为您看问题的角度不实际。” “我也这样认为,议长先生。”堂路易说。 “啊!您认识我,先生。”刚来的人说。 “您是瓦伦莱部长先生,是吗?议长先生?几年前我曾荣幸地受到过您的接见,那时您是参议院议长。” “是的,是这样!……我好像记得……不过记不很清楚……” “不用记了,议长先生。过去的事没有意义。重要的是您和我意见一致。” “我并不知道同您意见一致,只是我认为这无关紧要。这是我要对您说的,亲爱的德马里翁先生,问题不在于您该不该讨论先生的建议。这种情况下,没有交易可言。在交易中,双方都要拿点东西出来,而我们,我们什么也没有……而这位先生带来了一切。他向我们宣布:‘你们要三亿法郎的黄金吗?如果要,就请这样做。如果不要,就再见了。’就这样,是吗,德马里翁?” “是的,议长先生。” “那好,您能离得了这位先生吗?您能不要先生的帮助找到藏黄金的地方吗?请注意,他做得很漂亮,因为他把您带到现场来了,并且差不多把地方告诉您了。还不够吗?您寻找几个星期,以至几个月,您能找得到这个秘密吗?” 德马里翁先生很直率,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能,议长先生,”他明确地说,“我不再指望了。” “那么?……”他转向堂路易问,“那么您,先生,这是您最后一句话吗?” “是我最后的话。” “如果我拒绝……就再见了?” “您说得很对,议长先生。” “如果我们接受,就可以立即移交了?” “对。” “我们接受。” 这句话说得毫不含糊。前参议院院长还做了个小小的动作以加强他的话的肯定意义。 稍停了一会,他又说: “我们接受。今天晚上通知大使。” “您给我担保,议长先生?” “我担保。” “这样,我们达成协议。” “我们达成协议。说吧。” 达成协议很迅速,从议长出场还不到五分钟。现在就只需要堂路易履行诺言了。不能再托辞了,不用再说空话了,只要事实,只要证明。 的确,这是庄严的时刻。四个人站在那里,仿佛是散步的人碰在一起闲谈似的。瓦伦莱用一条胳膊撑在堤岸上的矮墙上,面朝塞纳河,用手杖在沙堆上戳来戳去。帕特里斯和德马里翁都默不作声,毫无表情。 堂路易笑了: “议长先生,您不要太相信,我会用一根魔棍变出金子来,或者向您指出这么贵重的金属藏在什么地方。我原来总以为‘金三角’以它神秘奇异的色彩把人引入歧途。现在据我看来,并非如此,它就是指黄金堆放的地方,这个地方或一个三角形。‘金三角’的含义是这样的:黄金按三角形的形状堆放,存放黄金的地方也是一个三角形状。事实就这么简单,您可能感到失望,议长先生!” “我并没有失望,”瓦伦莱说,“只要您把我领到一千八百袋黄金面前。” 堂路易坚持说: “我要求您说话兑现,议长先生。您是完全赞同的。” “我完全赞同,绝对的,彻底的,只要您把我带到黄金面前。” “您已经站在黄金面前了,议长先生。” “怎么,我站在黄金面前了!……您说什么?” “这就是我说的,议长先生。尽管您还没有摸到黄金,但没有谁比您更靠近它了。” 尽管瓦伦莱克制着自己,但仍不免流露出惊讶之色。 “这总不是说我就站在黄金上吧,总得把路面或矮墙弄掉吧?……” “还要除掉一些障碍,议长先生。不过您和黄金之间不存在障碍。” “我和黄金之间不存在任何障碍?” “不存在,议长先生,因为您只要做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以碰到了。” “一个小小的动作!”瓦伦莱机械地重复着堂路易的话。 “我说的小动作,是不用费力气,几乎用不着动,您只要用拐杖在水坑里一戳……或者……” “或者?” “或者在一个沙堆里一戳。” 瓦伦菜无动于衷地静静地呆在那儿。他只微微地耸动了一下肩膀。他没有按人指导的去做,他不需要去做,他明白了。 其他人都被奇迹和如此简单的事实惊呆了,就像他们猛然看见闪电一样。 寂静中,没有人提出异议,也没有任何怀疑的表示。堂路易继续轻声地说: “如果您还有半点怀疑,我看您不会有了,您只要拿拐杖往下戳……噢!不要太深……最多五十公分就够了……您就会感到很硬,您就停下来。那就是黄金,一共是一千八百袋。 “像您现在看见的,并没有堆起来。一公斤黄金相当——请原谅,这是技术细节,需要算一算——一公斤黄金相当三千一百法郎。那么,我大概算了一下,一袋黄金有五十公斤重,合十五万五千法郎,一袋黄金体积很小。 “这些袋子一袋一袋地堆放,大约五立方米,不会更大。如果把它堆成金字塔形,底座每边三米左右,由于金条中间有缝隙,实际上可能是三米五宽。至于高度同这座墙一样。整个上面盖一层沙子。就成了您看见的这个样子……” 堂路易停了一下又说: “黄金藏在这里已有几个月了,议长先生……寻找它的人没有发现,而且也没有人偶然发现。想想看,仅仅是一堆沙子!人们在地窖里找,在洞穴、井底、阴沟里寻找。可就是这堆沙子!谁曾想过去刨开一个口子看看里面怎么样?狗停在它旁边,孩子们在上面玩耍、堆沙,流浪汉躺在上面睡觉。雨水浇软,太阳晒硬,白雪给它穿上银装,可都在表面,有谁能看见下面。底下是一个看不透的神秘世界,是一片探不到的黑暗。在世人看来,一个公共场所,沙堆里面是不会藏金子的。因此可以想象这个把三亿法郎的黄金埋在沙堆底下的人,是个多么狡猾的人,议长先生。” 瓦伦莱听着堂路易的谈论,没有打断他。听到最后他摇了两三次头,然后说: “的确是个狡猾的人,可是有比他更精明的人,先生。” “我不相信。” “这个人猜到沙堆底下隐藏了三亿法郎的黄金。他是一位大师,人们都要向他鞠躬致敬。” 堂路易受到了赞扬,便鞠躬致意。瓦伦莱向他伸出了手: “我不知道怎样奖赏您为国家所做的贡献,先生。” “我并不要求奖赏。”堂路易说。 “好,先生,我想您将受到比我地位更高的领导的亲自感谢。” “有这个必要吗,议长先生。” “这是必不可少的。我承认,我想知道您是怎么揭开这个秘密的,因为我也很好奇。因此请您一小时后到部里去一趟。” “我很遗憾,议长先生,再过一刻钟我就要走了。” “不,不行,您不能就这样走了!”瓦伦莱说得很清楚。 “为什么呢?议长先生。” “天哪!我们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和您的身份。” “这并不重要。” “和平时期可能是这样。可现在是战争时期。” “那么,议长先生,对我破个例。” “噢!噢!破例……” “这就算对我的奖赏吧,您拒绝吗?” “这是我唯一不得不拒绝的事,可是您并不要求。像您这样的好公民一定懂得应当服从需要。” “我理解您说的需要,议长先生,可惜……” “可借什么?……” “我没有服从的习惯。” 堂路易的语气有点傲气。而瓦伦莱没有注意到,他笑着说: “这是坏习惯,先生,要请您迁就一次。德马里翁先生会帮助您的。是吗,亲爱的德马里翁先生,您同这位先生商量一下。一小时后到部里来,嗯?我绝对相信您。否则……再见了,先生,我等着您。” 瓦伦荣先生非常客气地鞠了一躬。一边轻松地旋转着他的拐杖,一边在德里马翁先生的陪同下向汽车走去。 “好极了,”堂路易冷笑道,“多厉害的家伙!一转手他就收下了三亿法郎的黄金,签署了历史性的条约,还对亚森-罗平下达了逮捕令。” “您说什么?”帕特里斯不解地问,“要逮捕您?” “至少要审查我的证件,诸如此类的事,很多很多麻烦。” “太可恶了!” “这是法律,亲爱的上尉。我们只有听命。” “可是……” “上尉,请相信,这类麻烦决不会剥夺我为国效劳的一腔热情。在战争期间,我愿为法兰西做点事,我要充分利用在法国逗留的时间直接为它服务。事情已经完了。而且我还有另一笔报酬……四百万法郎。因为柯拉丽妈妈使我很钦佩,我相信她是不会要这笔钱的……这笔钱本来属于她。” “我替她担保。” “谢谢,请相信,我会很好地使用这笔赠款,除了国家的荣誉和最后的胜利,我决不会乱花一分钱。现在我还留点时间给您。德马里翁先生已经在集合他手下的人了。为了方便他们做事,避免议论纷纷,我们到沙滩前的护坡堤上去。那里抓我也方便。” 他们走了下去,帕特里斯一边走一边说: “您给我几分钟,我接受了,可是首先请您原谅……” “原谅什么呢,上尉?出卖我,把我关在小屋里?是您愿意的吗?您是为了保护柯拉丽妈妈。以为我会把发现的财宝据为己有?您会这样想吗?怎么可能想到亚森-罗平会要这三亿法郎的黄金呢?” “那么,不是原谅,就是感谢。” “感谢什么?感谢我救了您,救了柯拉丽妈妈的命?不要谢。对我来说救人是一种体育运动。” 帕特里斯握着堂路易的手,握得紧紧的。然后激动地说: “我就不谢了。不用说,您帮我摆脱了可怕的恶梦,告诉我不是那个恶魔的儿子,并揭露了他的真实身份。我也不用说,我很幸福,生活在我的面前展开了光辉的一页,柯拉丽可以自由自在地爱我了。不,不说了。但是我得向您承认,我的幸福还……怎么说呢?……还有点阴影……我有点害怕……我是没有什么怀疑的了。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很明白真相,我因此有些不安。所以请您说说……告诉我……我想知道……” “真相已经大白了!”堂路易大声说,“真相是复杂的,又是简单的!您还不明白?请想想问题是怎么提出的。十六七年间,西蒙-迪奥多基斯待您像一个好朋友,忠实地为您作出牺牲,总之,像一位父亲一样。除了复仇.除了您和柯拉丽的幸福,别无要求。他要使你们两人结合。他搜集你们的照片,注视着你们的生活。他差不多把你们连在一起了。他把花园门的钥匙寄给您,准备让你们幽会。可是,突然之间,情况完全变了!他变成了你们凶狠的敌人,只想杀死你们,杀死您和柯拉丽!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是为什么呢?这是一件事情造成的。四月三日至四日晚上到次日白天,埃萨莱斯公馆发生了一场悲剧。在此之前,您是西蒙-迪奥多基斯的儿子。此后您就成了他的最大敌人。这使你睁开了眼睛,是吗?嗯,我就是从这儿发现端倪的。” 帕特里斯摇头不语。他当然知道,可是谜底还不很清楚。 “您坐下来、”堂路易说,“坐在沙堆上,听我说,十分钟就够了。” 他们坐在贝尔杜工场上。太阳开始落山了,塞纳河对岸隐隐约约看不大清了。堤岸旁驳船在轻轻地摇晃着。 堂路易说: “那天晚上您在埃萨莱斯公馆的图书室的阳台上,目睹了这场悲剧,您看见两个人被那伙人捆住,埃萨莱斯和西蒙-迪奥多基斯。这两个人现在都死了。一个是您的父亲。我们来谈另一个人埃萨莱斯。这天晚上,他的情况很危急。他是为一个受到德国控制的东方国家搜罗法国的黄金的。他想把最后这几亿元的财富运走。‘美丽的赫莱娜’号得到火星雨信号,把船停泊在贝尔杜工场堤岸前。准备当天夜里把埋在沙堆里的黄金装上机动驳船。一切顺利,但是他的同伙突然得到西蒙的通知,也赶来了。 “在讨价还价中,法克西上校死了。而埃萨莱斯知道,他的同伙们已了解到他偷运黄金的阴谋计划,法克西上校已告发到司法部门。他完了。怎么办?逃跑吗?战争期间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逃跑就意味着放弃黄金,放弃柯拉丽,决不能这样。于是,他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消失,隐蔽起来。然而又必须仍呆在那里,留在战场上,守着黄金和柯拉丽。到了晚上,他就执行了这个计划。埃萨莱斯变成了另一个人,西蒙-迪奥多基斯。” 帕特里斯静静地听着,仿佛每句话都使他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看到光明。 “这个叫做西蒙的老头,”堂路易说、“也就是您的父亲,您不怀疑了,是吗?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以前的阿尔芒-贝尔瓦同柯拉丽的母亲都是埃萨莱斯的受害者。您的父亲阿尔芒-贝尔瓦触及到了目标。他向埃萨莱斯的敌人法克西上校及其同伙揭发了他,他成功地使您靠近了柯拉丽,他给您寄去小屋的钥匙。有几天,他可能还以为再过几天一切将如愿以偿。 “可是第二天早晨,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定有某种征兆,这我无法知道,使他感到面临危险,毫无疑问他有预感,埃萨莱斯正在拟订他的计划。他也给自己提出问题:怎么办?……通知您,毫不犹豫地通知您。他马上给您打了电话。因为时间很紧迫。危险已经明朗化。埃萨莱斯在窥视,选择第二次机会来围捕他。他或者被追逐……也许是他躲在图书室里……他有机会给您打电话吗?您在不在呢? “管它的,无论如何不顾一切他要通知您。因此他拨通了电话,找到您了,他呼唤着您,听出了是您的声音。正好这时埃萨莱斯来推门,您的父亲气喘吁吁地在电话里喊着:‘是您吗,帕特里斯?钥匙收到了吗?信呢?没有?这太可怕了!那么你不知道……’接着是一声惨叫,您听见电话那头不和谐的争吵声。嘴唇贴在话筒上,断断续续地说出一些话:‘帕特里斯,紫晶球……帕特里斯,我多想!……帕特里斯,柯拉丽……’后来就是大叫一声……声音渐渐微弱……最后没有声音了。这就是整个过程。您的父亲死了,被杀害了。他曾逃脱了小屋的死亡,但这回埃萨莱斯却对他的老情敌报了仇。” 堂路易停顿下来。他激动的语言使得这出悲剧栩栩如生。仿佛悲剧又在儿子的眼前重演了一遍。 帕特里斯大惊失色地说: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 “那是您的父亲,”堂路易肯定地说,“那时正好是早上七点十九分,正和您笔记中记载的一样。几分钟以后,您为了要知道和了解情况,您又打了电话,而这个给您回电话的人是埃萨莱斯,那你父亲的尸体就在他脚旁。” “啊!卑鄙的家伙。这具尸体我们没有找到,也无法找到……” “埃萨莱斯把这具尸体化了妆,非常简单的化妆,脸已变了形。因此,上尉,整个事情就这样,死了的西蒙-迪奥多基斯复活了,而活着的埃萨莱斯死了,摇身一变成了西蒙-迪奥多基斯。” “对,”帕特里斯喃喃地说,“我清楚了……我明白了……” 堂路易继续说: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我不知道。埃萨莱斯是否早已知道西蒙者头就是他的情敌,就是柯拉丽母亲的情人,就是从他手中逃脱了死亡的人呢?他是否知道西蒙就是您的父亲,也就是阿尔芒-贝尔瓦呢?许多问题都没法得到解答,但这并不重要。但是我想,这场新的悲剧决不是偶然的。我坚信,埃萨莱斯一定观察到他的身材和风度与他有相同之处,他早就蓄谋取代西蒙-迪奥多基斯,伺机消失。因此,这很简单。西蒙戴假发,没有胡须。而埃萨莱斯秃头,留胡子。他把胡子剃光,把西蒙老头的面孔弄得血肉模糊,把自己的须毛粘到他脸上,把自己的衣服给死者穿上,自己再穿上死者的衣服,戴上假发和黄眼镜,围上围巾,这样改头换面便成功了。” 帕特里斯想了想说: “这是早上七点十九分发生的事,可是中午十二点二十三分发生的另一件事呢?” “没发生另外的事情……” “可是,这表指着十二点二十三分?” “没有的事。那是为了逃脱搜查,特别是为了避免别人对假西蒙的怀疑。” “什么怀疑?” “怎么?怀疑他杀死了埃萨莱斯呀。如果早上发现了尸体,那是谁杀的?西蒙立即会受到怀疑。人家要审讯他,逮捕他。假西蒙会暴露,埃萨莱斯就会被识破。……不,应当让西蒙有自由,让他随意活动。为此,他用了整个一上午整理犯罪现场,没让任何人进图书室。他三次去敲妻子的门,好让她确信埃萨莱斯上午还活着。 “然后,当她出门的时候,他高声向西蒙吩咐,也就是吩咐他自己陪她到香榭丽舍野战医院。因此,埃萨莱斯夫人认为她丈夫还活着,陪同她的是西蒙老头,实际上,那边房子是空的,只留下西蒙老头的尸体,而陪她的是她自己的丈夫。 “后来如何呢?正像这强盗预料的那样,下午一点钟,司法部门接到法克西上校预先写好的揭发信,派人来到死人的地方。是谁的尸体?没有人怀疑。女佣们认出是他们的主人,而埃萨莱斯夫人赶到时,瞧见她丈夫躺在壁炉前,正是他昨晚受刑的地方。西蒙老头,也就是埃萨莱斯也出来确认了这一事实。您自己也走进了陷阱,上了当。” 帕特里斯摇头说: “对,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是环环相套的。” “大家都受骗了,”堂路易说,“没有人看出来。不是还有一个证据吗,埃萨莱斯亲自写的信,放在他的书桌上,这信署的日期是四月四日中午,收信人是他的妻子,他不是说他要走了吗?此外,有些骗局明明是假的,可是他安排得非常巧妙,使它具有迷惑性。比如您父亲的内衣口袋里装着一本小相册,埃萨莱斯疏忽了,忘记换下这件内衣。好极了!人们发现了这本相册,便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不真实的事情:埃萨莱斯身上珍藏着有他妻子和贝尔瓦上尉的照片的相册! “同时,在死者手中,即您父亲的手中,发现一个有你们两人小照的紫晶球,还有一张揉皱了的画着金三角的纸片。人们很快又接受了,埃萨莱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文物紫晶球,因为珍贵所以他至死也不放松。就这样.他排除了别人的怀疑,埃萨莱斯被人杀害了,人们亲眼看见了他的尸体,再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了!于是假西蒙控制了局势。于是埃萨莱斯死了,西蒙却活着!” 堂路易哈哈大笑。对他说来,冒险是很有趣的事,他像艺术家一样,享受着揭穿恶人的诡计和阴谋的乐趣。 “不管怎样,”他继续说,“埃萨莱斯戴着不可识破的面具,干着他的勾当。那天他通过半开的天窗听见您和柯拉丽妈妈的谈话后,怒火中烧,趴在天窗上,对你们开了枪,但是没有击中,便溜走了。然后他在花园小门处演出了一场闹剧,嚷着抓凶手,并把钥匙抛到围墙外,造成假象,装成被敌人掐得半死躺在地上,假装敌人开枪,这场闹剧以他装疯结束。” “他装疯的目的呢?” “目的?让人家对他放心,不再盘问他,不再怀疑他。他疯了,可以不说话,一个人行动。否则他一开口说话,埃萨莱斯夫人就会听出来,即使他学得很像,也会被发现。 “他疯了以后,就成了一个对什么事都没有责任的人。他疯了,他的疯是一个既成事实。他很自由;他亲自把您领到他的老同伙那里去,让你们去抓他们,使你们最清楚地看到,这个疯子不关心自己的利益。这是个疯子,可怜的疯子,一个于人无害的疯子,任他去吧! “从此他不用与他的两个对手,柯拉丽妈妈和上尉您去正面相斗。这样他倒很方便了。我猜他手里有您父亲的日记本。每天他又能读到您的笔记。通过这个途径,他了解了坟墓的历史,而且知道四月十四日柯拉丽妈妈和您会去凭吊。而且是他施诡计促使你们去的,因为他早有准备。他把过去用于父亲和母亲的那套方法搬来对付儿子帕特里斯和女儿柯拉丽。他的这一手在开始的时候成功了,但到后来,由于我们可怜的亚邦——他的新对手,想到了要我去那里…… “还有必要说下去吗?后来的事,您了解的同我一样,您也可以像我一样作出判断。这可耻的强盗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掐死了他的女伴儿,或者说是情妇格雷戈瓦,即穆斯格拉南夫人,他把柯拉丽埋在了沙堆里,杀死了亚邦,把我封锁起来,至少他想把我封锁在小屋里,而把您埋在您父亲挖的坟墓里,还干掉了看门人瓦什罗。现在,上尉,您认为我该阻止他自杀吗?这位狡猾的先生最后还想冒充您的父亲呢?” “您是对的,”帕特里斯说,“您从始至终都是正确的。整个事情以及各个细节,我都弄明白了。不过还有一点,就是那个金三角,您是怎么发现的?是什么把您引向这些沙堆的呢?还有您怎么把柯拉丽从可怕的死亡中救出来的呢?” “噢!”堂路易答道,“这个更简单了,我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现的。只几句话就能说清,您来看……先站远一点。德马里翁先生和他手下的人有点碍事了。” 警察已分散到贝尔杜工场的两个入口处。德马里翁先生在对他们训话。很清楚地听见他在谈论堂路易。这时堂路易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们到驳船上去,”堂路易说。“我有些重要证件留在那里了。” 帕特里斯跟着他上了船。 在躺着格雷戈瓦尸体的船舱对面,是另一个船舱,通过同一道梯子进去。舱里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 “上尉,”堂路易说,并打开了抽屉,他拿出那封他藏在那里的信,“上尉,这封信请您转交……算了,我不说废话了。我没有时间来满足您的好奇心了。那些先生们就要来了,马上就该谈关于金三角的问题了。好,开始吧,不要耽搁时间了。” 堂路易一边听着外面的声音,一边说: “金三角!有些问题的解决纯属偶然,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是事件本身引导我们去解决,我们无意识地去取舍,分析问题,观察这儿,排除那儿,突然间就发现了目标……今天早上埃萨莱斯把您关进坟墓之后,就来看我。他以为我被关在小屋里了,就打开了煤气表,然后走了,他去了贝尔杜工场的堤岸上。他在那里犹豫,他的这一犹豫,被我注意到了,这就是宝贵的线索。他肯定是想救柯拉丽妈妈。人来人往,他又走开了。知道这个地方以后,我就回来救了您,我叫来埃萨莱斯公馆的伙计们,请他们照料您。 “接着我又回到这里,事态的发展使我不能不回来。我猜测黄金不在排水沟里,‘美丽的赫莱娜’号也没有起运,那么一定是在花园外面,在水沟外面,在这一带。我搜索了这艘驳船,不是为了寻找黄金,而是想搜寻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我承认,同时也是为了寻找交到格雷戈瓦手里的那四百万法郎。当我搜查不到我要的东西时,我就想起埃德加-博埃的故事:一封失窃的信……您记得吗;是一份外交文件被盗,人们都知道它被藏在一间房间里。于是人们搜查了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把所有的地板都撬开了,也没有找到。杜邦先生来了,他立刻朝墙上挂着的书报走去,里边伸出来一张旧纸,这就是那份文件。 “我本能地运用了这个方法。我专拣人们想不到的地方,并不隐蔽的地方去找,因为那确实太容易发现了。因此,我就用这个方法在这张小桌子的四个卷宗里找到了这四百万法郎。于是我明白了。” “您怎么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埃萨莱斯的思想方法,他阅读的书籍,他的习惯,他藏东西的思路。而我们却到很远的地方,很隐蔽的地方去找。我们总是朝困难的地方碰,我们应当朝简单方便的地方想,朝地面看。我找到了两条小线索。我注意到,亚邦用过的绳梯上带着几粒沙子。我终于想起了,亚邦曾经用粉笔在人行道画过一个三角形,而这个三角形只有两边,第三边就是围墙的底边。这个细节说明什么?为什么他没有画第三边?是不是意味着藏金地就在墙底下?于是我点燃一支烟,往驳船甲板上走,我一边朝我周围扫了一眼,一边想,“乖乖罗平,给你五分钟时问。’当我说到‘乖乖罗平’的时候,我就按捺不住了。一支烟还没抽到四分之一,问题就解决了。” “您知道了?……” “我知道了。可能我所掌握的情况都起了作用吧?我不知道。肯定是同时起了作用。这是一种相当复杂的心理活动,就像化学试验一样。正确的思路突然就起反应了,元素之间起了神秘的化合作用,这种作用是很强烈的。而且我有一个推理原则,在我特别兴奋的时候,我就不得不注定地会发现这个藏匿地:因为柯拉丽妈妈在那里。 “我相信,我如果有一步棋走错,稍一耽搁,她就完了。要知道,她就在方圆不过十来米的地方。星星之火,使化合反应出现了。我笔直朝沙堆跑去。 “我马上发现了脚印,那上面的脚印更明显。我搜索着。当我开始碰到第一袋黄金时,您想想我是多么激动,可是我没有时间激动。我又清出了一些袋子。柯拉丽妈妈就在那儿,几乎全部被沙子埋住了,沙子一点点地压住她,使她窒息,眼睛里都是沙子。不必同您说得更多了,是吗?贝尔杜工场像平时一样没有人。我把她弄出来,叫了一辆车,先把她送到家里。然后我又忙着对付埃萨莱斯。到了看门人瓦什罗那里,了解了敌人的计划之后,又与热拉德大夫商量,最后我把您送到蒙莫朗西街的诊所去,同时吩咐人把柯拉丽也送到那里,让她暂时换个环境是必要的。喏,上尉,这一切都是在三小时内完成的。当热拉德大夫的汽车把我带到诊所的时候,埃萨莱斯也同时到了,他是来求医看病的。我是来抓他的。” 堂路易不说话了。 他们之间不必再多说了。一个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了另一个,另一个则明白是他帮的忙,而且还不用感谢。他也明白,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感谢了。堂路易是不会面临绝境的。他经验丰富,能够像常人处理日常小事那样完成奇迹。 帕特里斯又一次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堂路易接受了这种默默无言所表示的崇敬说: “如果有人同您谈起亚森-罗平,那么请您维护他的声誉,上尉,他是当之无愧的。” 他又笑着补充说: “这很可笑,到了这个年纪,我就重视名誉了。魔鬼变成修士了。” 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说: “上尉,该分手了。请代我向柯拉丽妈妈致意。我可能不会再见到她了,柯拉丽妈妈也不会见到我了。这样可能倒好。再见,上尉。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比如揭穿坏蛋,拯救好人,解决疑难,您可以随时求助于我。我会让您知道我的地址的。再说一次,再见了。” “我们就此分手啦?” “是的,我听见德里马翁先生来了,您去接他一下,请把他领到这儿来。” 帕特里斯犹豫不决,为什么堂路易要让他去接德马里翁先生呢?是请他去说情吗? 受这种想法的激励,他走了出去。 这时发生了一件帕特里斯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事。事情发生很快,完全不可理解。就像意想不到的戏剧性变化,突然结束了这出扑朔迷离的长剧。 帕特里斯在甲板上遇上了德马里翁先生,德马里翁先生问: “您的朋友在吗?” “在,我们先谈了几句……您不是想……” “不用担心,我并没有恶意,而是友好。” 话说得很明白,上尉没有表示异议。德马里翁先生走过去,帕特里斯跟在后面,他们走下梯子。 “瞧,”帕特里斯说,“我没有关船舱的门。” 他一推,门就开了。可是堂路易不在里边。 立即进行了调查,没人看见他出去,堤岸上的警察没看见,行人也没看见。 帕特里斯说: “我相信如果花点时间把这艘驳船检查一遍,肯定会发现很多名堂。” “您的朋友可能从窗户里跳出去游水逃走了?”德马里翁先生很生气地说。 “可能是的,”帕特里斯笑着说,“或者乘一艘潜艇走了。” “塞纳河里有潜艇吗?” “为什么没有呢?我相信我的朋友有无穷的智慧和无坚不摧的意志。” 可是令德马里翁先生目瞪口呆的是,他看见桌子上有封信,是写给他的,这是堂路易-佩雷纳同帕特里斯开始谈话的时候放在那里的。 “他知道我会来这儿吗?他预料到我们会有一场会晤,我会要求他履行一些手续吗?” 信的内容如下: 先生: 请原谅我不辞而别,但请相信,我很清楚您到这里来的目的。的确,我的情况不合乎手续,您有权要求我提出解释。有一天我会向您解释的,我担保。那时候您会明白,我是以我的方式为法兰西服务的,这种方式不能说不好,我的国家将会感激我,我敢说,在战争期间我为它做了广泛的工作。我们见面的那一天,先生,我会要求您感谢我的。我很了解您的雄心大志,那时候,您会升任警察局长。您个人可能会为我的任职作努力,我认为我有这样的资格。从现在起,我将尽我所能。请接收…… 德马里翁先生很久没说一句话,最后他说: “一个奇人!只要他愿意,我们将委以重任,这是瓦伦莱先生委托我对他说的。” “请相信,先生,”帕特里斯说:“他现在要完成的工作一定更重大。” 他又说: “他的确称得上奇人!比您想象的还要奇特,还要有能力,还要与众不同。如果每个同盟国有这么三四个奇人,战争一定打不到半年。” 德马里翁喃喃地说: “我愿意这样想……只是这些奇人一般都是独往独来,不受羁缚的,他们不愿接受任何约束,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上尉,那个著名的冒险家几年前曾迫使威廉二世到监狱里把他释放……而他又在一场不幸的爱情之后,跳崖自杀了……” “谁?” “您肯定知道……罗平……亚森-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