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之谜》 一、夜访侦探 夜晚,拉乌尔看完了戏,回到自己家里。在前厅的穿衣镜前面,他站了一会儿,自我欣赏了一番:优美的身躯,宽阔的肩膀,高挺的胸脯,健壮的肌肉,配上一套高级衣料制做的西服,真是一表人材。 前厅不大,陈设挺考究。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单身汉居住的公寓套间,家具精美,起居恬适。住在这里,准是一个重视生活享受、又很富裕的人。每天晚上,拉乌尔都喜欢坐在工作间宽大的坐椅里,抽上一支香烟,闭目养神。他把这样的休息方式叫做睡前的“开胃佳醇”。这时,他便把那些不愉快的事儿抛在脑后,迷迷糊糊地回顾已经逝去的一天,思索下一天的计划。 他正要去开卧室的门,突然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感到,前厅的吊灯并不是他自己打开的,他从户外跨进前厅的时候,三叉校形吊灯就是亮的。 “奇怪!”他自语地说,“我不在家,佣人又请假办事去了,外人是不可能进入这个寓所的,难道我下午外出时没有把灯关上?” 拉乌尔这个人观察能力很强,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对于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却不去浪费精力和时间。在风云变幻的世界上,各种各样的“谜”都会自然而然地解开的。 “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人们自个儿总在疑神疑鬼。”他想,“生活本身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复杂。从表面上看,生活环境犹如一团乱麻,但总能理出头绪来的。” 然而,他跨进卧室的门,却大吃一惊。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小圆桌跟前,竟然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我的天!”他叫了一声,“多么标致的一个女人!” 和前厅一样,卧室的电灯也是亮着的,大概也是这位不速之客打开的。她肯定喜欢亮堂的房间。不过,这么一来,他倒能欣赏她的天姿美色了。这个女子,金色的卷发,苗条的身材,匀称的四肢,高挑的个儿,身穿旧式的连衣裙,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由于激动,她显得有点儿优闷。 平日,拉乌尔是很讨女人欢心的。眼前这般情景,真使他难以忍受。他觉得自己交上了桃花运,就像往日一样,好运不求自来。 “我不认识您嘛,太太,对吗?”他微微一笑,“我从来没有见过您啊!” 女人点点头,表示他说的不差。接着他又问, “奇怪,您是如何进来的?” 她拿出一把钥匙。拉乌尔惊讶地叫道: “嚯,你竟有我这个套房的钥匙!太不可思议了!” 拉乌尔逐渐感到,在无意之中,他竟被这位美貌的不速之客引入了情网。她大概为了寻求新鲜的刺激,唐突地钻进了他的卧室,出现在他的跟前,犹如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随他如何摆布。 怀着这样的信心,拉乌尔朝她走拢过去,打算吻吻她。然而,他估计错了。这个女子往后倒退,惊恐地伸手阻止: “不要靠近我!不准你碰我!……你无权……” 女子的惊惧神色,使他莫名其妙。紧接着,这女子又哭又笑,万分激动。拉乌尔眼见这般情景,只好温和地说: “不必激动……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是到这儿来偷东西的吧!你也不会用手枪打死我吧?我凭什么要伤害你?好啦,请你告诉我……你来我这儿有什么事吗?” 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低声说道: “请你救救我吧。” “救人可不是我的专业。” “这大概是你的专业呀!……你想干什么事,总是马到成功。” “嚯,你给我这样的赞美,实在叫人高兴。不过,假如我想把你搂在怀里,也能成功吗?你不妨思考一下:一个漂亮的女子,半夜三更,来到一个男人的家中… …何况你又这么迷人……你想那会发生什么事呢?我这个人并不自命不凡,但是想象得到……” 他又朝她靠拢过去,她并没有表示抗拒。他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随即抚摸她的手腕和赤裸的前臂。他恍惚觉得,此时,他若把她抱在怀里,她也许不会推开他的。她激动万分,周身都没有一点儿力气了。 他似乎陶醉了一般,伸手搂住了女子的腰身,暗暗地靠拢她。刹那间,他瞅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里露出畏惧的神情。她显得相当忧伤,好像要求帮助似的。然后,他不好意思地说: “请您原谅,太太。” 她细声细气地回答: “不,我是小姐……不是太太……” 接着她继续说: “我的确知道,这么夜深人静,我的行动又如此莽撞,自然会引起误会。” “噢,确实是我误会了。”他说,“我有失检点,再一次请您宽恕。反正事情已经过去,您大概不会怨我吧?” “不会。”她说。 他感叹了一声,说道: “哎!您多美!您来这儿的目的,跟我想的不是一回事。这就太遗憾啦。您到这儿来找我,会不会像很多人到柏克大街去找歇洛克-福尔摩斯,抱着同样的目的? 请说说吧,小姐,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我。我会衷心地为你效劳。请说吧。” 拉乌尔请她坐下。他性情温厚和蔼可亲,能尊重人,这就使她放心了。不过,她的面色依旧苍白。她的双唇,轮廓优美,显得鲜嫩,像小孩似的嘴唇,不住地扇动。然而,她的神情充满了信心。 “请您原谅,”她语无伦次地说,“我的神智也许不太清楚……但我明白自己的处境。发生的一些事情简直不可思议……可能还会发生其它的事,使我感到恐惧……我不知道什么缘故,总有一种预感。不过,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说明,不幸的事一定会发生。唉,天呀……实在可怕……我太苦恼了!” 她困乏地用手摸了摸脑门,似乎打算赶走压在她心中的烦乱的念头。拉乌尔很怜悯她的处境,就笑了笑,希望她平静下来。 “您不必过于紧张!紧张是没有一点儿好处的。小姐,鼓起勇气来吧。你既然前来找我帮忙,那就用不着前怕狼后怕虎了。小姐,您是从农村来的吗?” “是呀,我是今天清早离开家的,傍晚到了巴黎,立刻乘车来到这儿。大楼门房以为您不在家,把您的寓所号码告诉了我。我按了按您的门铃,却无人开门。” “是的,佣人请假了,我又到餐馆吃饭去了。” “所以,”她说,“我不得不使用这把钥匙了……” “这钥匙,您从哪里弄来的?” “从一个人身上偷来的。” “是什么人呢?” “我随后会告诉您的。” “咱们不要弄得太晚了,”他说,“我想快点儿搞清楚一切情况。但是,小姐,我敢断定,您从早到现在还没吃过什么吧,肯定饿极了。” “不,我在您桌上发现了几块巧克力。” “那好!不过,除了几块巧克力,我还有其它吃的东西。我去给您拿来,随后咱们继续谈,好吗?说实在的,您真年轻……还是个小姑娘,我怎会把您看做一个太太呢?” 他微微一笑,想逗她乐。接着,他去打开了一个食品柜,取出一盒饼干和一瓶甜酒。 “请问,您如何称呼呢?我该知道……” “等一会儿……我全会告诉您。” “好,说实在的,我应当先问您叫什么名字,才给您拿吃的,要不要果酱?… …还来点儿蜂蜜?对,您的嘴唇那么好看,一定爱吃蜂蜜。我的厨房里有上等蜂蜜,我去给您拿来……” 他正要去厨房,电话铃响了起来。 “奇怪,”他低声道,“半夜还来电话……对不起,小姐。”他拿着听筒,轻声地说: “喂……喂……” 电话里有人发问,声音似乎很远: “是你吗?”对方问。 “嗯,是的。”拉乌尔回答。 “真巧!”对方高兴地说,“我打电话给你,正好碰上你。” “对不起,朋友,我刚巧从剧院回来。” “此刻你在家吧?” “当然喽。”他用幽默的口吻说。 “这真叫我高兴。” “我也一样高兴。”拉乌尔说,“不过,有点事儿,一点儿小事,我想问问老兄,行吗?” “快问吧!” “你到底是谁呀?” “怎么回事,我是谁,你还没有听出来?” “确实没有听出来,老兄,直到此刻……” “我是珀苏……珀苏……” “我可不认识你呀。” “你怎会不认识我?我是警察局的珀苏……警长……” “嚯!警长的鼎鼎大名,如雷灌耳,可我三生有幸,从来不认识你嘛……” “别开玩笑啦!咱们一起作过多次侦缉工作啊!‘帕卡玻璃’案啦,‘镶金牙的人’案啦,‘12个非洲女人’案啦……咱们每一次都手到擒来,稳操胜券。” “你弄错了吧,老兄,你以为自己在给谁打电话?” “当然给你喽!” “给谁,我吗?” “拉乌尔子爵。” “这正是鄙人的称呼。但我向你肯定地说,拉乌尔和你并不认识。” “也许如此。不过,拉乌尔使用其它的名字时,就会认得我了。” “嗨哟,请您讲得明白点吧。” “好。比如,帕尔莱特公司及其代理处的帕尔莱特;那个神秘宅子里的戴拉利。 你要我说出阁下的真名实姓吗?” “你就说吧。我不会难为情的。” “你叫亚森-罗平吧。” “一点不差。现在,情况明白了,咱们算是一致了。我确实是以这个称呼出名的。那么,老兄,你找我有何贵干呢?” “打算请你帮忙,时间要快。” “请我帮忙吗?你怎么也要我帮忙?”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究竟要干什么,悉听阁下吩咐。此刻你在什么地方?” “在勒埃芙尔。” “在那里干什么?做棉花投机生意么?” “不是。我是到勒埃芙尔给你打电话的。” “你真是太热情啦。你从巴黎来到勒埃美尔,就是为了给我打个电话?” 拉乌尔说出勒埃芙这座城市的名字,在旁的姑娘显得惊慌起来,低声说: “勒埃芙尔……电话是从勒埃芙尔给你打来的?奇怪,是谁打的电话,让我听听。” 拉乌尔不太愿意让她听,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抓过另一个听筒,同他一起倾听琅苏说话。 “不。晚上我本来在郊区,可是那里没有夜间电话,我就开车到了勒埃芙尔。 此刻我得回去了。” “回哪去?”拉乌尔问。 “你熟悉拉迪加代尔那个地方吗?” “当然。那是塞纳河畔的一片沙滩,距离河口很近。” “是的。那片沙滩在黎尔波雷和唐加威尔之间,距勒埃美尔城30公里。” “我当然很熟悉。那是塞纳河的一个小港湾。在诺曼底地区。我半辈子都是在那里度过的。那算是近代史了。请问,你是在那沙滩上过夜的吗?” “你瞎扯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住在沙滩上。” “沙滩对面有一个风景如画的小村子,也叫拉迪加代尔。我在那儿租了一座‘茅舍别墅’。我要在那儿住上几个月,休息休息……” “同情人住在一起吗?” “不是。不过,我倒为你留了一间卧室。” “你干吗要为我作出这种安排呢?” “发生了一桩离奇的案件,我想请你和我一起侦破此案。” “是不是你独个儿破不了案,胖汉?” 拉乌尔瞅了瞅姑娘,她显得越来越惶恐不安。拉乌尔颇感难受他想从她手里把听筒拿过来,但她将它握得紧紧的,不肯放手。珀苏还在继续说: “情况紧急,又很复杂。今天,有一个姑娘失踪了……” “这种事儿司空见惯,用不着疑神疑鬼。” “可是,有些细微末节叫人不安。并且,还发生了……” “还发生了什么?” “今天下午,约莫2点钟,发生了一桩凶杀案。那位失踪的姑娘的姐夫,到沿河的花园里去找她,有人用枪把他打死了。你就乘早晨8点的特快列车来吧……” 一听发生了凶杀案,姑娘忽地站起来,手里的听筒掉了下去。她想说什么,但又叹了一声,就晃晃悠悠地跌倒了。拉乌尔立即发怒地向珀苏吼叫: “你这个蠢猪!就这么介绍情况吗?怎么,你什么也没闹清?笨蛋!” 他一下子把听筒挂上,然后扶着姑娘平躺在沙发上,而且拿嗅盐给她闻了闻。 “姑娘,你好点了吗?珀苏的话没有什么重要的,他不过说你失踪了而已。何况,你也知道这个人,他并不聪明。你不必这样激动,我们会尽力把情况搞清楚的。” 然而,拉乌尔立即发现,在这样的时刻里,任何劝说都是枉然的。这姑娘精神上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她在电话里听了凶杀案的意外消息,一下子还无法镇静下来。 拉乌尔只好耐心地等待。 他想了一想,就果决地打定了主意。他拿颜料在脸上抹了几下,这与其说改变了他的面貌,不如说改变了他的神情。他麻利地梳了梳头发,就跑到隔壁房间里去换衣服,然后从壁橱里拾出一只箱子,迅捷地跑到汽车库。 拉乌尔很快开出汽车,接着又回到自己的套间去。姑娘已经苏醒过来,但她浑身瘫软,依然没有一点儿生气。他把她抱进汽车,让她尽量舒适地坐在座位上。 他靠近她的耳朵,轻声地问: “珀苏在电话里说,你的住所在拉迪加代尔,是不是?” “是,在拉迪加代尔。” “咱们就去那里。” 她惊悸地动了一动,他感到她浑身都在战栗。他像哄孩子似的,亲切地说话安慰她。她没有表示多少异议,就呜咽地哭了起来…… 只用了3个钟头,拉乌尔就驾驶汽车跑了180公里,抵达了诺曼底的拉迪加代尔村。途中,他没有和姑娘再说什么,姑娘终于睡着了。在颠簸中,姑娘的头歪到他的肩膀上时,他轻轻地把她扶正。她的脑门滚烫,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他一点儿也听不清楚。 在峡谷的绿树丛中,有一座雅观的小教堂,靠近一条蜿蜒的曲折的小溪。他俩到达时,天渐渐亮了。峡谷顺着悬崖,可以通到山顶,小溪则流入塞纳河。在峡谷另一面,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在吉尔伯夫河的上空,玫瑰色的云彩逐渐变成鲜红色,这显示旭日就要东升了。村庄还在沉睡之中,哪儿也见不到一个人影,更听不到一点声音。 “你的家在哪里,远不远?”拉乌尔问。 “不远……就在那边……河流对岸……” 沿河有一条幽静的小路,道路两旁有两排古老的橡树。通过一堵铁栅栏,可以望见一座小城堡。在这儿,小河拐了个弯,从土堤下面经过,流入卫河,又拐个弯,顺着一座庄园流去,这座庄园是由坚固的高墙围着的。 这会儿,姑娘又畏惧起来。这是她蒙受过苦难的地方。拉乌尔猜想她定肯逃走,也不愿回到这儿。但是,她控制住了忐忑不安的心情。 “不能让人瞧见我回来了。”她说,“靠近这儿有一道低矮的小门。我有这门的钥匙,别人都不知道。” “你能行走吧?”拉乌尔问。 “能走……不过等一会儿……” “气温已经升高了,你大概不至于着凉吧?” “不会。” 在土堤右边,卫河的尽头,横着一条小径,从围墙的果园之间延伸过去。 姑娘似乎精疲力尽,拉乌尔挽住她的胳膊。 到了小门跟前,拉乌尔对她说道: “我认为,现在不必再向你问这问那来烦你了。珀苏会把一切告诉我的。不过我还得问你一句;我那住处的钥匙,你是从珀苏那里弄到的吗?” “是,也不是。他经常跟我谈起你。从交谈中,我就知道,他房里座钟座下放着你的住所钥匙。几天以前,我把它偷到了手。” “你能把它还给我吗?我将它放回原处,他是压根儿不会知道的。你去过巴黎,我把你送回你的家中,这些你都不能让他知道,也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和我相识。” “肯定不让任何人知道。” “还要说一下。咱们本来素不相识,但是,突发的事件却出乎意料地把咱们连在一起了。请你信任我。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务必不要随便活动。你答应吗?” “答应。” “请你在这份委托书上签个字。” 拉乌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来,先用钢笔写上: “兹委托拉乌尔先生全权处理我的事情,彻底查清案情,作出符合本人利益的决定。” 接着,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啦,”拉乌尔说,“我能助你一臂之力了。” 他看了看她的签名。 “卡特林娜……你叫卡特林娜……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回头见,你去休息吧。” 她缓慢地走了。 他隐约地听到,墙壁另一侧传来她那沉重的脚步声,随后是一片沉寂。天色越来越明。先前,她指给他看过珀苏租住的那座茅舍别墅的屋顶。于是,拉乌尔沿着一条林荫道,又走出了庄园,把车开到一个棚子下面,停入在那儿。近旁有一个小院子,栽满了果树,四面围着荆棘篱笆。院子里有一座破旧的木房子,房子前面有一条砾石路,还摆了一张闪闪发亮的磨损的长椅。 在翘起的房檐下面,一扇窗户是半掩着的。拉乌尔从正面的墙垣爬进房间。床上有人正在酣睡,拉乌尔没有惊动他,就把一把钥匙塞到一个座钟下面去。然后,他环视了一下房间,搜索了一下壁橱,看出这里并没有给他设下什么陷饼。但是为了谨慎,他赶忙回到了楼下。 茅舍的房门并没有关上,下层有一个不小的房间,这里既是客厅,又是厨房,犄角里还有摆床的四处。他打开一个箱子瞧了瞧,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叠放在一把椅子上,并在椅子上钉了一张小纸,上面写了几个字儿:“本人已入睡,切勿无事干扰。”他换上雅致的睡衣时,座钟的时针指着5点。 “3分钟以后,我就会睡着了。”他喃喃自语,“现在,先找出问题,然后再考虑解决问题的办法:命运之神会让我从事既新鲜又有趣的冒险活动呢。” 现在,他的命运之神就是这位姑娘:金色的头发,悒郁的眼睛,像小孩子一样的嘴巴。 二、双重秘密 拉乌尔猛地跳下床来,一下子揪住珀苏的胳膊,粗声地说: “我贴了纸条:不准打搅我。但你竟敢把我吵醒!” 珀苏反驳说: “不,不……我瞧见这里睡着一个人,可没认出是你。你那皮肤的颜色变深了,成了深红色,活像一个南方人了。” “最近几天确实如此。假如我是配里故丁地区的老头儿,那我的皮肤就可能晒成旧砖的颜色了。” 他俩亲热地握了握手,由于再次相会,显得十分高兴。他俩一起侦破过多少离奇的案件,从事过多少次惊人的冒险! “嗨,你还记得吧。”拉乌尔说,“过去,我曾叫帕尔莱特,当过情报处的头头。有一次,我偷了你的全部不记名的证券;另一次,我还同你的老婆去旅行结婚。 这些事儿干得多么出色!呃,她怎么样,身体好吗?你跟她复婚了没有?” “还没有。” “唉,那是多么美妙的岁月!” “黄金时代!”珀苏旧情萌动,表示同感,“你还没有忘记那座神秘的宅子吗?” “当然没有忘记!我从你的鼻子下面偷走了钻石……”。 “那不过是两年前的事啊!”珀苏说,声调有点儿凄枪。 “那是过去的事了。这一次,你是如何找到我的?你怎么会知道我改名叫拉乌尔了?” “偶然发现的……”珀苏说,“……你的一个同伙揭发了你,揭发材料送到警察局,我把它扣下来了。” 拉乌尔激动地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珀苏。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用苏!你可以叫我拉乌尔……不错,一个好兄弟。我要报答你的。瞧吧,我立刻把3000法郎还给你,这又是我从你的公文包里偷来的。” 珀苏揪住拉乌尔的胳膊,似乎气得浑身发颤。 “强盗,骗子!昨儿夜间你钻进我的卧室,把我的公文包翻得乱七八糟!你还不幡然悔过?” “你想干啥,伙计?沉睡的时候是不能把窗开着的……我想给你敲个警钟,开窗睡觉十分危险……你的公文包,我是从你的枕头底下偷走的……你应当承认,这既荒唐又滑稽。” 琅苏只得点头承认。瞬间,受到拉乌尔欢快情绪的感染,他也放声大笑。他本来怒不可遏,一下子却高兴起来,形色自然,毫不矫揉造作。 “你真该死,罗平!你是劣性难改啊!为了一点儿钱当个窃贼,太不值得了! 你这么大把年纪,还不害臊吗?” “你到警察局去告发我吧!” “不管用,”珀苏吁了口气,说,“你反正能逃掉的。对你毫无办法。何况,我去告发你,就太卑劣了。往日,你帮我侦破了不少案子嘛。” “我还得帮你。你瞧,你一呼我,我就睡到了你的床上来了,还要把你的早点也吃掉。” 确实如此,给珀苏照料生活的一个邻人,送来了咖啡、面包和奶油。拉乌尔立即在面包上抹了一些奶油,痛快地美餐了一顿,而巨把咖啡喝得一点儿也不剩。随后,他刮了刮胡子,精神振作起来,就朝珀苏的肚子狠击了一拳。 “你现在介绍情况吧,珀苏,必须说得简明扼要,头头是道,有条有理,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可又不要废话连篇……唔,首先让我瞧瞧你吧!……” 他伸手抓住珀苏的双肩,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还是原来的模样儿……没有一丝儿变化……胳膊挺长……长相憨厚,脸皮挺粗糙……派头十足,但又无精打彩……活像咖啡店里的小厮……说实话,你是颇有气派的。好啦,现在你就动嘴吧,我洗耳恭听。” 珀苏思忖了片刻,开始介绍案情: “邻近的那座宅子……” “打断你一下,”拉乌尔说,“你介入这一案件,是凭什么身份?凭警长的身份?” “不,是凭秘密朋友的身份。最近两个月,我常进出她们的家。从4月份起,我就到拉迪加代尔疗养,因为我患了肺炎,差点儿……” “不会会见上帝的,继续说吧,我尽量不打岔了。” “我说的是帕尔伊娃庄园……” “这名字真滑稽!”拉乌尔大声说,“海边高德别克村附近的那座小教堂,也叫这个名字,完全相同。高德别克村那里的海滩,经常浪潮汹涌。每天两次涌潮,塞纳河的水位就上升了。春分和秋分,各有一次大潮。潮水一直可以涌到很高的地方。是不是那样,嗯?” “是那样。不过确切地说,塞纳河的水位不会升到高于村子的地势。你大概已经看到了,这儿是奥莱尔河。它是塞纳河的支流。涨潮的时候,潮水会反折回去,往外涌。” “唉呀,你瞎扯了半天!”拉乌尔打了个哈欠。 “好,言归正传,我就说得简短点儿吧。昨日正午12点,有个人从那小城堡跑来找我……” “哪个小城堡?” “就是帕尔伊娃小庄园,也叫小城堡。” “嚯,还有这么一个小城堡?” “当然喽,城堡里住着两姐妹。” “她们属于哪个教会?” “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两个修女吗?她们是穷人家的小修女,还是圣母会的修女?你得讲讲清楚。” “哼,我可无法给你讲清楚……”珀苏说。 “好,那就让我来说说这个故事吧。我要说错了,你就打断我的话。但我不会讲错。这是我的原则。你仔细地听着!……在很久很久以前,帕尔伊娃小城堡,原是帕斯迈庄园的一部分。19世纪中叶,埃芙尔城的米歇尔把它买下来。他的儿子蒙代修在这个小城堡长大成人,娶妻成家。后来,他的妻子和女儿相继去世,他孤身一人就和两个外孙女相依为命地住在一起。这两个外孙女就是珀特朗德和卡特林娜姐妹俩。由于郁郁寡欢,他很快就迁居巴黎。不过,他每年都回到小城堡住上2个月,1个月过复活节,1个月打猎。很久以前,姐姐琅特朗德就同盖尔森先生结了婚。 这位先生是巴黎的工业家,在美洲大陆拥有几个大企业。我讲得对吗?” “没错。”珀苏说, “姐姐结婚之后,妹妹卡特林娜就和外公蒙代修住在一起,雇了一个年轻的仆人阿洛尔。这个仆人对家主非常忠实,大都称呼他阿洛尔先生。小卡特林娜逐渐长大成人,但她仅仅受到普通的教育。卡特林娜相当任性,狂放不羁,不受约束;她极为热情,幻想联翩,爱好读书和体育锻炼;她迷恋帕尔伊娃小城堡,经常在奥莱河凉幽幽的水里游泳,在草地上两腿朝天闹着玩儿,靠着一棵老苹果树晒太阳,外公非常喜欢她。但是别人说,这老头儿性情古怪,少言寡语,沉醉在化学、神秘学、炼金术里。事实的确如此吧?” “的确如此。”珀苏道。 “但是,2o个月前,9月末一天,蒙代修老先生在诺曼底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回到巴黎,当晚就淬然死在住所里。那时,姐姐珀特朗德和她的丈夫是在波尔多。 珀特朗德火急地赶回来,就同妹妹住在一起了。死者没有留下遗嘱,遗产也比大家料想的少。帕尔伊娃这个小庄园,就这么荒弃了,城堡的大门和栅栏门都锁上了,任何人都钻不进去。” “无缝可钻。”珀苏添了一句。 “直到今年夏天,两姐妹决定到这儿来避暑。珀特朗德的丈夫盖尔森先生一会儿回到法国,一会儿又外出了,最后又回来和姐妹俩聚在一起。她们从巴黎带来了男仆阿洛尔先生和女仆萨洛特;这女仆多年来一直给珀特朗德干活,还当厨娘。她们回到这里之后,又在村子里临时雇用了两个小姑娘。几个人一起打扫城堡和花园。哎,伙计,我说的情况没有差错吗?” 用苏听得发呆。他本人收集到的材料就是这样,主要的都已记在笔记本里;这笔记本,他是把它藏在卧室的壁橱里,塞在一些旧案卷中间的。拉乌尔对这些材料了如指掌,难道他夜晚在我的屋里乱翻时看到了它们? “你我二人掌握的情况,完全相同。”珀苏无法反驳,低声地说。 “你无异议了,那就很好。”拉乌尔说,“不过,你的机密笔记本,一字未提昨天发生的事情……卡特林娜失踪啊……有人被杀啊。你来讲讲情况吧,伙计。” “好。”珀苏还没平静下来,说道,“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昨天的几个钟头之内。先说说吧,珀特朗德的丈夫盖尔森先生是前天到达的。他是个企业家,身强体壮,容光焕发,人很随和,一副乐天派的神气……那天晚上举行一次宴会,在场的人都兴致勃勃,惟独卡特林娜愁眉苦脸,她被一些烦事弄得惴喘不安,不过后来她还是有了笑容。我是大约10点半钟回去睡觉的。夜间异常沉寂,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动静。到了第二天中午12点钟,珀特朗德的女仆萨洛特慌慌张张地跑到我的住处,大喊大叫: “小姐失踪了……大概在河里淹死了……” 乌拉尔不以为然,打断珀苏的话: “我看不可能,伙计,你曾说过,她擅长游泳嘛。” “天有不测风云,谁能说得准呢?她可能一时疏忽大意,也许被水里的什么东西缠住了脚……我急忙赶到城堡,看见她的姐姐好像疯了似的。她的姐夫和仆人阿洛尔焦灼不安。据他们说,卡特林娜酷爱游泳,她穿着泳装下水的地方,经常是在花园尽头的两座崖石之间。” “这不能证明什么嘛。” “多少可以说明一点问题。而且,我似乎跟你讲过,在过去的几个星期中,她一直神色恍惚,心情沉重……这就使咱们不得不想到……” “不得不怀疑她是自杀,对吗?” “这起码是她姐姐的担心。” “照你说来,她有自杀的动机?” “是的。她已订了婚,但在结婚问题上……” “怎么,订了婚……她的未婚夫是谁呀?” “一个名叫皮艾尔的年轻的小伙子,是她今年冬天在巴黎结识的。这也是两姐妹回到小城堡居住的原因之一。皮艾尔的父亲是帕斯迈伯爵。这个年轻人和她的母亲,都住在帕斯迈的庄园里。从前小城堡是帕斯迈庄园的一部分。帕斯迈庄园位于一片高地上面……从这里望去,那座庄园清晰可见。” “怎么,结婚遭到了挫折吗?” “皮艾尔的母亲不同意儿子娶这个姑娘,因为她的门第不高,财产微薄。昨天早晨,皮艾尔给卡特林娜捎来一封信。这封信,我已经弄到了手。他在信中说,他的母亲要他到外地去旅游半年,他很快就要动身了……他还说他感到难过,恳求卡特林娜不要忘记他,务必等他回来。过了1个钟头,大约10点钟,卡特林娜就不见了,没有人再看见过她。” “她兴许悄悄出走了。” “不一定” “那你怀疑她是自杀吗?” 珀苏开门见山地说: “我认为这是他杀。” “他妈的!这是为什么呢?” “在搜查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在大花园的围墙里面,也许埋伏着一个强盗,说不定此刻还在那儿,居心叵测地晃来晃去,并且时而放冷枪。” “你看见了那个家伙?”拉乌尔问。 “没有,他出现过两次。” “他杀人了?” “是的,他杀人了。昨天我给你打电话时说过,他杀了人。昨天下午3点多钟,我瞧见盖尔森先生沿着河边走去,然后越过一座腐朽的木桥……” “等一等!”拉乌尔说。 “怎么回事,我的话才开头哩!” “别罗嗦了。” “真的岂有此理!我向你说的是一场悲剧。关于这场悲剧,我有明确的态度,也掌握了一些情况。假如你不愿了解这些情况,那你打算如何办呢?……” “我并非不愿了解情况,只是不愿连听两遍。你自己也知道,过一会儿,检察院的先生们就要来到这里,你将向他们报告情况;去察看现场时,你又要讲解一番,并且还要说出你的看法。所以,此刻,你就不必太费唇去了。” “但是……”珀苏无可奈何。 “不,伙计,你罗哩罗哩地讲来讲去,实在叫人听得厌烦。你就让我的神经松弛一下吧!” “那咋办呢?” “你领我到大花园里去瞧瞧吧。务必请你留心,察看的时候,你得闭紧嘴巴,什么也别说。你知道不知道,珀苏,你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话多,你不妨向老朋友罗平学习学习。他向来是言简意赅,严守机密,绝对不像喜鹊那样叽叽喳喳。因此,要想取得成功,那就必须聚精会神地思考,方方面面都要想到,不能受到冒失宠浅薄见解的干扰。冒失鬼总是口若悬河、张冠李戴。” 珀苏心里明白,这大段话是针对他的,他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冒失鬼,喜欢像喜鹊那样乱叫乱嚷。不过,他俩曾多次合作破案,彼此是亲密无间、相互尊重的。 接着,他要求罗平允许他提出一个问题。 “说吧。”罗平说。 “你能认真回答吗?”珀苏问道。 “能” “那就好。整个说来,这里有双重秘密,你的看法如何呢?” “不是什么双重秘密。” “可以说是双重的。就是有两个秘密:一是卡特林娜失踪;二是盖尔森先生被杀。” “盖尔森先生被杀了吗?”罗平反问道。 “是的。” “好,就算是一个秘密吧。那第二个秘密呢?” “我重说一遍,那就是卡特林娜失踪。” “卡特林娜并没有失踪。” “她在什么地方呢?” “在她的卧室里,此刻正在睡觉呢!” 珀苏从旁瞟了瞟他的老搭档,慨叹了一声。他想,这个老伙伴 一向都是玩世不恭的。 他俩朝栅栏的方向走去,望见栅栏里面有一个棕色头发的高个子女人。一个警察守卫在栅栏门口,她走不出来。她只好向他俩打了个手势,要他俩加快脚步。 拍苏马上又心焦了。 “这是珀特朗德的女佣人,”珀苏压低声音说,“她的这副神情,同她昨天向我报告小姐失踪的事时完全一样。又发生什么怪事了?” 珀苏往前奔去,拉乌尔尾随在后。 “呃,萨洛特,又有什么事吗?”他拉她到旁边去,问道,“但愿没有什么不妙的情况。” “卡特林娜小姐,”女仆结结巴巴地说,“不,是夫人,叫我通知你。” “又发生了什么事?说吧。” “没有发生什么事。昨天晚上小姐回来了。”珀苏惊叹道。 “昨天晚上,小姐回来了!?” “是的,夫人正在先生的床前祈祷,突然看见小姐哭丧着脸回来了。小姐已经疲惫不堪,大家不得不把她抬到床上躺下。” “此刻,小姐状况如何?” “她在卧室里睡着了。” “活见鬼!”珀苏瞅了拉乌尔一眼,“他妈的!……见鬼!……她在卧室里睡着了!怪!” 拉乌尔扬了扬手,表示: “我说的没错吧?你啥时候才承认我这个‘一贯正确’呢?” “他妈的,活见鬼!怪!”珀苏一再这么叫喊。他对自己的惊讶和钦佩之情,实在找不到其它的词儿来表达了。 三、暗枪杀人 帕尔伊娃庄园的面积约有5公顷,形状像个颀长的长方形。奥莱尔河把它分为不均等的两半。河水从围墙外面流入庄园,然后穿过大花园流了出去。 右边的一片土地比较平坦,有一个灌木丛生、杂草萋萋的小花园,还矗立着一座小城堡,城堡前面是一个英国式的小草坪。左边的一片土地却凹凸不平,越远就越荒凉,地上兀立着一大块长着冷杉的岩石。在庄园入口的地方,设置了一个狩猎人用的小亭子。庄园虽有一道高高的围墙,但是站在附近较高的山匠顶上,能把这个庄园的内部看得一清二楚。 河流中心有一个小岛,一座木板桥连接左右两岸。桥板差不多腐烂了,在桥上走过相当危险。岛上有一个钟楼式的旧鸽子楼,几乎要倒塌了。 拉乌尔到处游逛,但他并不像猎犬那样左闻右嗅。恰恰相反,他好像是在漫不经心地闲逛,随心所欲地观赏景物,熟悉一条条路径。 “你有了什么看法吗?”珀苏问道。 “当然有。这可是一座风景优美的庄园,我很喜欢它。” “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你指的是什么呢?” “我问的是,你对盖尔森先生被杀有何高见?” “你太纠缠不清了。到时候再说吧。” “咱们该回城堡了。” “好,走吧。” 这座小城堡没有任何特色,房舍既简陋,又低矮,屋顶很狭小。主宅两侧建有配房,漆成了灰白色。 两名警察在大门前踱来踱去。 城堡主宅有一个颇大的前厅,一架铸铁扶手的梯子通到上层,前厅两侧是两间客厅、饭厅和弹子房。谋杀案发生之后,尸体就用裹尸布包上,抬到一间客厅里停放,尸体周边点上了大蜡烛,由当地两名妇女守护。身着孝服的珀特朗德,跪在尸体旁边祈祷。 珀苏在珀特朗德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就带着她走进另一间客厅,给她介绍拉乌尔。 “这位拉乌尔先生是我的朋友……最要好的朋友……我经常向你们谈起过他… …他会帮助我们破案的。” 珀特朗德和卡特林娜长得一样俊俏,也许这个姐姐更标致一些。但是,她的面孔显得痛苦,眼神忧郁。凶杀案使她感到异常恐惧。 “您放心吧,夫人。您的痛苦一定会减轻的。我们准能抓到罪犯,叫他受到惩罚。” “这是我的惟一希望,”她低声说,“我要尽力配合你们破案。我身边的人也会这样。对吗,萨洛特?”她向女仆问了一声。 “对,夫人相信我吧。”萨洛特严肃地回答,同时宣誓似地举起胳臂。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马达轰鸣声。栅栏门大大地敞开,出现了两辆汽车。 男仆阿洛尔疾步走了进来。这个人约莫50岁左右,个子瘦高,棕色皮肤。从他的衣着看,他像个仆人,而不像个保镖。 “法官到现场来了,先生。”他告诉珀苏,“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位医生。共中一个是法医,另一个来自黎尔波雷。夫人就在这里接见他们吗?” 拉乌尔果决地对珀特朗德说: “别忙。现有两个问题必须说说清楚。第一,关于盖尔森先生被害的案件,法院可以自由地调查,不受任何妨碍;第二,关于卡特林娜的问题,夫人,咱们都应当谨慎。您妹妹失踪的事情,警察当局昨天知道了吗?” “知道了。”珀苏插嘴说,“因为我们警察认为,谋杀案发生后,她的失踪是必然的。我们调查的对象,就是杀害盖尔森先生的凶手。” “今天早晨她回家的时候,没有碰见值勤的人吗?” “没有。”珀特朗德斩钉截铁地说,“绝对没有。她对我说,她是从花园的一道侧门偷偷钻进来的,因为她有这道门的钥匙。她爬进宅子底层的窗户时,没有任何人看见。” “今天,不要再提她回来的事了。” “对。”阿洛尔说,“我刚刚对警察队长讲过了,昨天的事是一场虚惊。我说,昨天小姐身体不适。在一间僻静的偏房里睡着了,我们夜间才找到她。” “行。”拉乌尔说,“大家就按这个口径统一说法。夫人,你还应当跟妹妹保持亲密的关系。不管她干了什么,正要干什么,都跟法院没有关系。我们关注的只是一桩事,就是凶杀案。调查工作不能越出这个范围。你看如何,珀苏?” “关于目前的案情,你和我的看法是完全相同的。”珀苏洋洋得意地说。 两位医生验尸的时候,城堡主人和法官在客厅里相见。一名警察念了念报告。 预审法官韦尔迪叶和代理检察长,针对报告提出了几个疑点。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珀苏的案情介绍上。法官们都熟悉他,他不像一个警长,倒像是目击凶杀情况的证人。 珀苏向在场的人介绍了他的朋友拉乌尔。他说,拉乌尔来到他的住处,正好碰上这桩凶杀案,这是一种意外的巧合,但他的来临是令人高兴的。珀苏讲起话来,字斟句酌,慢慢腾腾,在警长的叙述中,时而插进一些评语。他俨然是个直耿耿的男子汉,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善于掌握分寸,讲得有板有眼。 “我得讲讲清楚,城堡女主人已把我看成是他们家的亲密朋友,因此我就和他们一起感到特别不安,但又找不到多少不安的理由。由于还没弄清的原因,我们误以为卡特林娜小姐出了事。我的脑瓜似乎有点儿不正常,但我凭经验认为必须警觉,因此我第一个陷入了无法解释的忧虑。卡特林娜到河里去游泳,也许疲乏了,加上情绪欠佳,就悄悄地回家休息了。当然,谁也没有看见,我又不在……” 珀苏说得——嗦嗦,他自个儿都感到不好意思,就暂时把话停住,瞅了拉乌尔一眼,似乎向他暗示说:“你瞧,我让卡特林娜脱身了……” 接着,他又无拘无束地说下去: “让我继续吧。那是下午3点钟,小城堡火急地派人叫我。我在小城堡里做了一些调查,可是没有什么结果。吃过中午饭之后,我们满肚子忧虑,但又抱着某些希望。我对大家说:‘咱们虽然没有发现什么痕迹,但是应当考虑下一个步骤,作出一些假设,情况总会明朗的。’盖尔森夫人比其他一些人镇静一点,回到她的卧室里去了。阿洛尔和萨尔洛在厨房里吃午饭(这间厨房在小城堡右侧顶头上,厨房门是朝正面开的)。盖尔森和我留客厅里,继续琢磨卡特林娜的事,尽量缩小调查的范围。盖尔森向我说:‘咱们还没有检查那个小岛嘛。’我问;‘为什么呢?’——我想提醒你一下,法官先生,盖尔森先生好几年没有到过帕尔伊娃庄园,他是前两天才来到这儿的。所以,他还不知道我掌握的一些情况,因为我在庄园里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为什么呢?’我问他,‘那里的木桥已经腐朽,如遇紧急情况,才能走那座桥,’盖尔森先生问,‘那么,如何才能到河流对岸去呢?’我说:‘大概没有人去过那儿。况且,卡特林娜小姐游泳之后,也没有必要到河流对岸或小岛上去散步。’‘对……对……’他喃喃低语,‘但是,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到那里去看一看。’” 珀苏住了嘴,他走到门槛那儿,请预审法官和检察官跟他一起去宅子底层,到了一块狭窄的水泥地,然后登上一个高台。 “当时,我们就在这儿,法官先生。我站在这把铁椅跟前,望着盖尔森先生独自走了,越走越远。你们知道从这个高台到桥口的距离吗?据我估计,两者的直线距离不超过80米。就是说,站在这个高台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第一个桥拱和第二个桥拱上面发生的事(第二个桥拱连着一个支流),也能明明白白地瞧见岛上发生的事。岛上没有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惟一遮住视线的是一个旧鸽子楼。悲剧就发生在那儿。在鸽子楼前面。我敢肯定地说,那个地方是光秃秃的,无法藏人,不管什么样的人。” “人可以躲藏在鸽子楼里嘛。”韦尔迪叶说。 “只有鸽子楼还能藏人。”珀苏表示赞同,“不过,这一点以后再说。后来,盖尔森走过右方草坪边儿的小径,踏上通往破木桥的小道。他伸出一只脚,在第一块木板上踩了踩,担心地试了试,然后一只手紧紧抓住摇晃不定的栏杆,小心翼翼地行进,步子越来越快,终于到了岛上,径直走向鸽子楼。就在这时,我才明白他的目的是去鸽子楼。” “我们能到那里去瞧瞧吗?”韦尔迪叶问道。 “不,不行,”珀苏说道,“咱们应当首先从这儿观察一下悲剧发生的环境。 法官先生,你应当像我看见过的那样,从同一个位置,从同一个视角,重新观察一下。从相同的视角进行观察,”他重复了一遍,似乎颇为满意自己的主意。而且,我得补充说明,“这场悲剧的见证人,不只我一个,还有阿洛尔先生。他吃晚饭之后,站在高台上抽烟,也目睹了盖尔森先生的行动。高台位于厨房前面,距离我们右边约莫2o米。我介绍的情况,您都听清了吗,法官先生?” “继续说下去,珀苏先生。” 珀苏接着叙述: “岛上荆棘满地,杂草丛生,到处都是攀藤植物,乱七八糟地绞在一起,挡住道路,行走困难。由于前进缓慢,我们就有较多的时间考虑盖尔森先生去鸽子楼的动机了。卡特林娜小姐是不可能躲到那儿去的。到那儿去找她,是没有理由的。那么,盖尔森先生究竟到那儿去干什么呢?那里有什么值得好奇之处吗?他想要去那里了解什么事情吗?在鸽子楼大门前面,三四步远的地方,盖尔森先生徘徊了许久。 那个大门,正对着咱们,咱们能够清楚地看见。那是一扇低矮的拱形们,周边是大方石墙基。门上锁着一把锁,钉着两根大门闩。盖尔森先生躬下身去,一会儿就把锁弄开了。干这事儿挺容易,等一会儿你们就会明白。因为插在石缝里的一颗螺钉已经松了。接着,盖尔森先生又去处理那两根门闩。他先敲掉上边上的一根,然后卸掉下边的一根。他刚拉开大门,忽然响起了枪声。一场悲剧就这么发生了!他还来不及扬起手挡一挡,甚至动脑筋想一想,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 琅苏说了一通,直喘粗气,暴露了他的恐惧心理。他那滔滔不绝的讲述,对周围的人产生了影响,盖尔森夫人伤心地落泪;法官大为惊愕,等待珀苏的下文。然而,拉乌尔只是静心地倾听,没有表示任何见解。大家都不吭一声。珀苏继续说下去: “勿庸置疑,法官先生,枪弹是从鸽子楼里面射出的。这有两个确凿的证据: 其一,鸽子楼周围藏不了人;其二,硝烟从门内冒出,还从门缝沿墙升起。一切都很明显,我立即认定了自己的看法,而且后来的事情又证实了我的估计。我迅速地跑了出去,阿洛尔先生和女仆跟在我的后面。我自语地说:‘凶手就在楼里……在大门后边……他也可能朝我开枪……’。我并没有瞧见楼里的人,因为大门挡住了我的视线。不过,我的信心没有动摇。我们过了木桥,——我敢向您保证,法官先生,我们过桥时都没有考虑自身的安全——,到了敞开的楼前面时,并没有发现握着手枪的凶手……一个人影也没有!” “但是,凶手显然是潜藏在鸽子楼里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珀苏说,“为了防备万一,我嘱咐在我身后的阿洛尔先生和女仆萨洛特监视鸽子楼,谨防楼房的哪个窗口或哪个出口再射出子弹。盖尔森先生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咿唔地想说什么。我跪在他的身旁,解开他的衣领,摘下他的领带,敞开他那染上鲜血的衬衫。这会儿,盖尔森夫人也急急忙忙地赶了来,抱着她的丈夫,他就在她的怀里咽了气。”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两位法官低声地说了几句。拉乌尔沉默不语,仍在思索。 “现在,”珀苏说,“法官先生们,如果你们愿意,我领你们到现场去再给你们介绍另外一些情况。” 韦尔迪叶先生表示赞同。珀苏神采焕发,态度庄重,在前领路。大家到了桥头,一个个试着过桥,发现它比原先料想的要坚固得多。木桥虽然有些晃动,但是桥板和主架还好,可以放心地走过。 这是一个年久失修的鸽子楼,并不太高,用红色的砖和黑白的石子相间砌成,好像棋盘似的;鸽子窝用水泥堵上,部分楼顶已经残缺,墙脊开始风化了,顶梁几乎完全褪了色。 大家跨入鸽子楼。光线从顶梁中间射了进来,地面泥泞,布满了砖石碎块,还有一滩乌黑的浊水。 “你在楼里是否搜查过了?”韦尔迪叶先生问道。 “那还用说,法官先生。”警长傲岸地回答。从他的语气听来,这样的侦察似乎只有他能作到。“对我来说,一切都挺简单。我一眼就能看出,凶手根本就不在我们眼皮底下,不在这个明处。我问过盖尔森夫人,这座楼房底下,还有一个地下室。夫人小时候,曾和她的外公一起,顺着一道梯子去过那儿。我不愿别人知道某些秘密就吩咐阿洛尔先生立即骑车去通知黎尔波雷的一位医生和警察队队长,让盖尔森夫人在她丈夫的遗体旁边祷告,叫萨洛特去拿盖尔森什么要杀死盖尔森先生呢?为报私仇?为夺财产?或者出于偶然?我再重说一遍,我只知道有人藏在鸽子楼里,从门内射出一颗子弹……在接到新的指示之前,我只能介绍这么一点儿情况。法官先生,我们的调查结果,警察队随后搜查的结果,都不太符合事实。” 珀苏说得十分干脆,似乎大家面临的这个谜是很难解开的。韦尔迪叶先生用嘲讽的口吻说; “不过,凶犯肯定是藏在什么地方的。难道他上了天,入了地?假如像你说的那样,那他就是不翼而飞了。然而,这不可能。” “那就请您劳驾破案吧。法官法生。”珀苏讥讽地回敬一句。 “我们当然会调查的,警长。我敢肯定地说,咱们只要通力合作,定能取得满意的结果。罪犯总是逃不脱法网的。即使他们巧施诡计,也将被咱们识破。” 珀苏觉得这里暂时不需要他了,他扮演的角色该歇一歇了,就伸手抓住拉乌尔的胳膊,将他拉了过来。 “你有何高见?” “我吗?没有。” “那你有什么设想?” “哪方面的?” “凶犯……是如何逃走的?” “可以有几点设想。” “我一直在注意观察你,你似乎心不在焉,一声不吭。” “你太罗嗦了,使人受不了,珀苏!” 珀苏不大服气,反驳说: “我是言简意赅的楷模,该讲的我都讲了,没有半句废话,该做的我也都做了,没有一点保留。” “该做的,你并没有都做。因为你还没有取得成功。” “可是你呢?你应当承认,你并没有比我前进一步。” “我比你前进了好几步。”拉乌尔反驳道。 “你是指哪方面?你亲自对我说,你啥也不知道。” “我啥也不知道,但我一切都知道。” “请你说得明确一点儿。” “我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说什么?” “你应当承认,掌握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很呱呱叫的。” “呱呱叫……呱呱叫……”珀苏张口结舌地说,他好像整个身子都要塌下去了,睁大眼睛瞪着拉乌尔。“你能说给我听吗?……” “噢,这不行,真他妈的活见鬼!” “这是为啥?” “你大概无法理解。” 四、半夜魔手 对拉乌尔的这种态度,拍苏既没有表示抗议,也没有想到抱怨。他深深地知道,在这类情况下,拉乌尔的思维是特别敏锐的,能够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东西。既然如此,拉乌尔尊重预审法官和代理检察长,甚至尊重他这个警长,这有什么生气的理由呢? 他紧紧抓住伙伴的胳膊,一块儿穿过花园。他摆出一种深思熟虑的姿态,不停地侃侃而谈,好像要提出一些问题,希望得到某种答案。 “总之,处处都是谜。许多疑点都要查清。当然不必给你举出一个个例子,是不是?你我同样明白,比方说,藏在鸽子楼里的家伙,杀人以后,不可能傻呆在那儿不走,否则咱们就能逮住他了;而且,他也不可能从那里逃得无影无踪,因为咱们并没有瞧见有人逃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这个家伙犯罪的原因是什么呢? 真是活见鬼!盖尔森先生从昨天起就在小城堡里,凶手打算用枪击毙他,但凶手怎么会走过朽桥,撬开鸽子楼的大门呢?实在离奇!” 珀苏停了片刻,瞅了瞅伙伴的脸色。拉乌尔毫无一点表示,珀苏又说:“我猜,你会反对我的推理,可能认为这次犯罪是偶然事件,因为盖尔森先生闯入了罪犯的贼案。不过,这种假设是荒谬的,是极端荒谬的!(珀苏用厌恶性的语调把这句话说了两遍,好像以为拉乌尔已有这种想法)因为盖尔森先生撬开锁花了两三分钟,罪犯开枪以后有足够的时间躲到地下室去。你得承认,我这个推理是驳不倒的,是吗?” 拉乌尔仍然没有表示,闷声不响。 珀苏看见拉乌尔态度依然,就改变了策略和话题,企图打开一个缺口。 “卡特林娜的事,也是一团漆黑,叫人摸不着头脑。昨天她干什么去了?在哪儿失踪的?如何回来的?几点钟回家的?都是个谜!这些对你来说更神秘了!因为对这个女子的过去的一切,对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怪念头,你都毫无所知。” “是的,毫无所知。”拉乌尔应付道。 “我也许和你一样。然而,我知道这一些基本事实,可以告诉你。” “我暂时不感兴趣。” 珀苏一听,就大发雷霆。 “他妈的!你对什么都没有兴趣?那你的脑瓜在捣腾什么呢?” “我在琢磨你。” “琢磨我?” “是的。” “琢磨啥呀!” “像往常一样。” “那就是说,你依旧认为我是个笨蛋!” “不,你这个家伙,推理能力很强,办事很有心计。” “所以?” “所以,从今天早晨起,我就一直在猜测:你干嘛要来拉迪加代尔呢?” “我告诉过你,我是到这里来治疗肺炎后遗症的。” “你注意治病,这是理所当然的。可你为何不到其它地方去呢?巴恩丹和夏朗东都是很好的去处,你为什么偏要挑选这里?难道这是你度过童年的地方?” “并非如此。”珀苏窘迫地说,“我的一个朋友是这座茅屋别墅的主人,所以……” “你在扯谎。” “你这是什么话!……” “让我瞧瞧你的表吧!你真有意思!” 珀苏从衣兜里掏出一只银壳旧怀表,递给拉乌尔看。 “噢。”拉乌尔说,“要不要我告诉你,这表壳里有啥玩意儿?” “这里面没有任何东西。”用苏回答,神情却不大自然。 “有。有一张小照片,是你心上人的照片。” “我的心上人?” “不错嘛,就是小城堡的那个厨娘。” “你在瞎说吧?” “你是萨洛特的情人。” “萨洛特不是厨娘,是贵夫人的伴娘。” “又是厨娘,又是你的情妇。” “你说疯话!” “不管怎样,你是爱她的。” “我可不爱她。” “那你为什么把她的照片放在贴身的衣兜里呢?” “你是如何知道的?” “昨天夜里,我从你的枕头底下拿出表来拆开看过。” 珀苏低声喝斥道: “流氓、无赖!……” 他好像遭到暗算,发起火来。因为拉乌尔这一次竟然嘲笑他是厨娘的情人! “我要再一次说说清楚,”他慢腾腾地解释,“萨洛特不是厨娘,而是盖尔森夫人的伴娘,她俩几乎像朋友一样。萨洛特心地善良,相当聪明,盖尔森夫人十分喜欢她。在巴黎的时候,我很高兴认识了她。在我疗养期间,她向我谈到了这座可以租住的茅舍别墅;她还说,拉迪加代尔空气新鲜,有益健康。我一来这儿,她就让盖尔森夫人在家中款待我,她们很乐意把我看作是她们的亲密朋友。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萨洛特是个情操高尚的女人,我非常尊敬她,绝对不会要她做我的情妇。” “但是,她的丈夫呢?”拉乌尔问道。 “这跟我也有什么关系吗?” “那还用问。一个贵夫人的伴娘,心肠慈善,怎会愿意和一个仆人混在一起呢?” “阿洛尔先生并不是仆人,而是小城堡的管家。大家都很敬重他。他待人接物是很讲分寸的。” “珀苏,”拉乌尔高兴地说,“你这个家伙聪明能干,福星高照。你未来的这位太太给你做美味佳肴时,我就在你俩家中搭伙。我认为,你的这位未婚妻很有风度,一副美容,娇媚可爱,体态丰盈,脸蛋漂亮……噢,噢,我可是过来人了,你知道……” 珀苏咬紧下唇,讨厌别人戏谑,而拉乌尔老是摆出一副优越的神态,用玩笑来捉弄他。 他打断了拉乌尔的话。 “算了。你瞧,卡特林娜小姐正在那儿。她对这些事儿是不会感到兴趣的。” 他俩重新回到小城堡。在1个钟头之前,盖尔森夫人待过的那个房间里,出现了卡特林娜。她面色苍白,神情恍惚。用苏正要给她介绍拉乌尔,拉乌尔已经探下身去吻她的手,亲切地说: “您好,卡特林娜小姐,贵体安康吗?” 珀苏不禁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你认识卡特林娜小姐?” “不。关于她的情况,你曾给我作过详细介绍嘛。” 珀苏一面直勾勾地盯着他俩,一面左思右想。眼前的事实说明了什么?拉乌尔先生和卡特林娜小姐是否早就见过面?为了她的利益,拉乌尔是否已经插手了这个疑案?拉乌尔是否瞒哄了他这个警长?这些都很复杂,难以断定。要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他掌握的材料还很不充分。他气恼已极,打了一个愤怒的手势,就从拉乌尔前面转身走开了。 拉乌尔向小姐哈了哈腰,请求原谅; “小姐,请您原谅我的不拘礼节。现在,我就直言不讳地向您说吧。为了保持我对珀苏的影响,我经常抓住机会使他处于紧张状态,我采取的办法有时是漂亮的,有时却是幼稚的。对他来说,一切都不可思议;在他来看,我是一个巫师、一个魔鬼。他怒气冲冲地走开了,我也得到宁静了。我恰恰需要安宁,在安宁中才能解开事情的谜。” 拉乌尔深切地感到,他正在干的一切,都能得到这个姑娘的赞同。从他俩刚一见面起,她就被他俘虏了,绝对服从他的权威了。 她把一只手伸给他。 “您就自便行动吧,先生。” 他见她十分疲倦,就劝她独个儿呆着,竭力回避预审法官的提问。 “您一定不要走出卧室,小姐,现在情况仍然不太明朗,还得预防不测。” “您害怕吗,先生?” “一点儿也不害怕。但我时时刻刻都在提防暗中藏着的某种东西。” 拉乌尔要求她和盖尔森夫人同意让他检查整座小城堡。获得允许之后,他就由阿洛尔先生陪同,仔细地察看了地下室和第一层,接着登上第二层。这里的各扇门都面向一条颀长的走廊。这些房间都很狭小、低矮,里面摆着普通椅子和扶手椅,扶手椅上铺着手工织的旧毯;房间四周则是18世纪的细木板壁,壁上挂着镜子。整个房间凸凸凹凹,异常复杂,角落里还有个小厕所。在卡特林娜和珀特朗德分别居住的房间之间,有一道楼梯。 这楼梯通到第三层。第三层是一个宽大的顶楼,顶楼居中的房间里,塞满了废弃的器具;左右两边的小间却没有什么家具和摆设。现在,右边的小间供萨洛特居住,就在卡特林娜卧室的顶上;左边的小间由阿洛尔先生居住,正好在珀特朗德卧室的顶上。二三层的窗户都面向花园。 经过一阵检查之后,拉乌尔回到了主楼外面。法官在珀苏陪同下继续检查。拉乌尔望了望开着的小门的那道围墙。今天早晨,卡特林娜就是通过那扇小门溜进庄园的。在靠近小门的一片土地上,长满了灌木丛和长春藤,堆着坍塌的暖房留下的破砖碎瓦。拉乌尔掌握了小门的一把钥匙,就悄悄地钻了出去。 围墙外面有一条和墙平行的小道,顺着山丘斜坡蜿蜒地伸展上去。拉乌尔离开小城堡,登上了山,并从果园和树林的边儿插过去,到达了第一个高岗。这里有一间茅屋和砖房,属于帕斯迈城堡。 这座大城堡四角有四个小塔楼,形状和小城堡一模一样,后者好像是大城堡的缩影。帕斯迈伯爵夫人就住在大城堡里,她反对自己的儿子皮艾尔和卡特林娜的婚姻,竭力拆散这对情人。 拉乌尔绕来绕去走了一阵,就到一家乡村饭店去吃午饭,同店里就餐的农民聊了聊天。老乡们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恋爱的挫折。他们本来常见这对情侣在附近的树林里幽会,手拉手地谈情说爱,但是最近几天看不见他俩在一起的身影了。 “显然,”拉乌尔想,“伯爵夫人故意叫她的儿子到外地去旅游,从而阻挠他俩接触。昨天早晨,卡特林娜收到了情人的信,知道他被迫离乡,就心如刀绞,惴惴不安,悄悄地溜出帕尔伊娃小城堡,奔到他俩经常幽会的地方,但没见到皮艾尔的踪影。 拉乌尔沿着上山时的路线,向坡下走去,钻进一片密密麻麻的丛林,踏上灌木丛中的一条小路然后到了几株大树围着的一块空地边上。空地另一边,有一条粗陋的长凳。可以断定,这对情人就是并肩坐在这条长凳上互诉衷肠、立下山盟海誓的。 拉乌尔在长凳上坐下,仅仅过了几分钟,他就吃惊地发现,和他相距十几米的地方,林间小径的尽头,一簇树叶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怪异地响动。 拉乌尔静悄悄地向那里走过去。树丛中的响动越来越大,同时传来呻吟的声音。 随即,枯叶中露出一个老妇的脑袋,头发蓬乱,怪模怪样,仿佛同树枝和青苔混杂在一起。最后,从裹尸布似的树叶底下钻出一个骨瘦如柴、衣服破烂的女人。 这女人脸色死白,惊惊惶惶,浑身直打哆嗦。她伫立了片刻,又困乏地倒在地上,一边摸着脑袋,一边哼哼,痛苦异常,好像挨了什么闷棍似的。 拉乌尔向她提出问题,她都语无伦次地东扯西拉,叫苦连天。拉乌尔拿她没有办法,就回到帕斯迈村,去找小饭店老板。老板对他说: “那肯定是沃什尔大妈,老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她的儿子死了以后,她就成了疯子。她的儿子是个伐木工人,他自己砍倒的一棵橡树,把他压死了。蒙代修先生在世的时候,她经常去小城堡打零工,拔除杂草,清扫小道。” 老板没有说错,那个女人确实是沃什尔大妈。老板和拉乌尔一起,把这疯癫的女人抬到一个小窗窝棚里,让她躺在一张床上。这窝棚距离树林不远,已经破烂了。 躺在床上,她还在结结巴巴地低声絮语。最后,拉乌尔才抓住了一些反复出现的词儿: “三棵流梳(柳树)……听我说呀,小姐……三棵流梳……听我说呀,那个先生……他恨你…要害死你……小姐……你要当心啊……” “她已经稀里糊涂,老眼昏花了。”老板冷笑一声,就走开了,“再见吧,沃什尔大妈,你就躺着休息休息吧!” 疯女人双手抚着脑袋,痛苦地哭出声来。拉乌尔弯下身去瞧她,发现她那银白色的头发中有凝固的血块。他拿一块手帕在水罐里浸了浸,帮她止血。她稍微平静下来,就睡着了。然后,拉乌尔又朝那片空地走去,到了一堆枯树叶旁边,他一弯腰竟发现一节砍下 的粗树枝,像狼牙棒似的。 “找到线索啦!”拉乌尔自语地说,“有人击倒了这个大妈,然后把她拖到这里来,用一堆树叶将她遮盖起来,让她慢慢地死去,然而,打她的是什么人呢?干吗要打她呢?两次谋杀,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可是,拉乌尔最关注的是这个大妈支离破碎的话。“漂亮的小姐”是否是指卡特林娜小姐呢?24小时之前,卡特林娜小姐曾经来过这片树林,转来转去,找她的情人,是不是碰上了这个疯子?疯子大概对她说:“漂亮的小姐,他要杀死你!”她一听就胆战心惊,所以立即跑到巴黎去找拉乌尔搭救。 按照这样的推理,问题的解决似乎颇有把握。 关于疯女人的那一番胡言乱语啦,叫人难解的三棵“流梳”啦,拉乌尔不想再去费脑筋了。在他看来,时间一到,这些谜都会水落石出。 薄暮时分,拉乌尔才回到小城堡。法官和医生们早已走了。 “一名警察守卫不行。”拉乌尔向拍苏说。 “为啥不行?”珀苏连忙问道,“有啥新的情况吗,你担心啥呀?” “难道你不担心,珀苏?” “有啥担心的?只消查清楚已经发生的事就行了。不必害怕还会出现别的什么情况。” “你真是麻痹大意到了极点,珀苏!” “究竟还会发生啥事呢?” “好,让我告诉你吧。卡特林娜受到了威胁,她的处境极端危险。” “算啦,你又拿她的毛病做文章了!” “随你的便,珀苏。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去吃你的午饭,去旅馆睡你的大觉。我可寸步不离这个地方。” “那么,我也不走。咱们就睡在这里吗?”警长耸耸肩膀,大声问道。 “是的。就在这个客厅里,睡在两只舒适的长沙发上。你如果怕冷,我帮你做1个暖脚袋;你如果饥饿,我就给你一块抹上果酱的面包;你如果打呼噜,我就让你尝尝我的脚巴丫;你如果……” “别再嚼舌根了!”珀苏大声嚷嚷,“我睡觉仅用一只眼睛。” “那我就用另一只眼睛。咱们合在一起,恰好一双眼睛。” 吃了晚饭之后,他俩抽了抽烟,亲密地聊了聊天,追忆各自的往事,讲述各自的奇遇。随后,他俩在小城堡周围察看了两次,斗胆地走到了鸽子楼跟前,而且叫醒了正在栅栏前打瞌睡的值勤警察。 到了半夜,他俩才躺上长沙发。 “你闭上哪一只眼睛,珀苏?” “右眼。” “那我就合上左眼。但我要竖着两只耳朵。” 小城堡内外,一片寂静。珀苏并不相信还会出什么事,所以睡得很死,还不住地打呼噜。拉乌尔朝他肚子踢了两次。随后,拉乌尔也沉沉地睡了。约莫过了1个钟头,他突然被什么地方传来的喊声惊醒,骨碌一下跳了起来。 “不是人的喊声吧?”珀苏也醒了,结结巴巴地问,“是夜猫子的叫声。” 紧接着,又是放声的狂叫。 拉乌尔扑向楼梯,大声说: “在上面,卡特林娜的卧室里……哼,他妈的,谁敢碰她! “我到房子外面去,”琅苏说,“这坏蛋要是跳出窗户,我就捉住他。” “假如这个恶棍此刻就杀了卡特林娜小姐呢?” 珀苏返身回来。拉乌尔跑下楼梯的最后一级,队地开了一枪,警告暴徒停止行凶,也算是向城堡里的人报警。拉乌尔奔到卡特林哪卧室门前,用拳头狠敲房门,然后砸破一块门板,伸手拉开门闩,冲进房间。 房间里点着一盏小灯,灯光忽明忽暗,窗户是敞开的。屋里只有卡特林娜一个人,她躺在床上,困难地呻吟,呼呼地喘气。 “珀苏,你快到花园去看看。我来照管卡特林娜。”拉乌尔向用苏说。 姐姐用特朗德也闻声赶来了。大家低头观察卡特林娜,很快发现情况不太严重。 她还在呼呼地呼吸,有气无力地说: “他掐我的脖子……但没来得及掐死我。” “他掐你的脖子!”拉乌尔感到震惊,重复了一遍。“哼,这个恶棍!他是从哪儿钻进来的?” “我不明白……窗子……我想是……” “窗子原来是关上的吗?” “不……是敞开的” “这凶犯是什么人呢?” “我只瞧见一个人影。”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恐惧、痛苦,精疲力竭地昏了过去。 五、三棵流梳 卡特林娜暂由姐姐用特朗德照看,拉乌尔就赶紧奔向窗口。他瞧见珀苏一只手紧紧抓住阳台的铁栏杆,悬在那儿。 “嗨,你吊在那儿干什么?快下来,笨蛋!”拉乌尔说。 “呆在下面有啥用?夜里漆黑一团,啥也看不见。” “难道悬吊在那儿才有用?” “从这儿可以望见……” 珀苏打开手电,探照花园。拉乌尔也射出手电。两只手电的光都很强,把那条小道和树丛照得明晃晃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瞧,那儿有一个人影……”拉乌尔叫道。 “是吗,在坍塌的暖房那边……” 那个人影像野兽似的东蹦西跳,妄图搅浑别人的视线,不想让人认出他来。 “别让他逃走了!”拉乌尔又嚷,“我去抓住他!” 然而,拉乌尔还没来得及离开阳台,宅子上一层就砰地发出一声枪响。这大概是阿洛尔开的枪。花园里传来一声惨叫。那个人影晃晃悠悠跌倒下去,站起来,又倒下去,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了。 拉乌尔发出胜利的欢呼,猛扑过去。 “咱们就要逮住他了!阿洛尔,你真棒!珀苏,用手电把他照着,别叫他溜走了!” 遗憾的是,拍苏一心一意只想搏斗,没有听从拉乌尔的指示打开手电,而只顾跟着拉乌尔向前扑去。过了片刻,他们才重新扭亮手电,跑到暖房的瓦砾后边,到达拉乌尔推测的凶手躺着的地方,这时他们看见的不过是一片草坪,草上有人踩过,却没有尸体。 “窝囊废!笨蛋!”拉乌尔叫骂起来。“你又干了傻事!你磨磨蹭蹭不立即打开手电,他利用几秒钟的黑暗溜掉了。” “可他倒在地上死了!”珀苏怏怏不乐地说。 “是真的死了吗?不,那是装死。” “不要紧。咱们可以顺着他在草上留下的足印,跟踪追捕他。” 几名警察也赶来了。在他们的协同下,拉乌尔哈着腰,在草地上搜索,约有四五分钟。在前面几米远的草坪边上,是一条砾石小径,足迹就在这儿消失了。拉乌尔停止了搜索,就返回小城堡,正巧碰见阿洛尔拿着枪走下楼梯。 阿洛尔是被拉乌尔的枪声惊醒的。他本来以为是警察在追击杀害盖尔森先生的凶手,但他推开窗户,俯下身子,却隐约瞧见一个人影蹦出卡特林娜的卧室。因此,他仔细窥视片刻,当手电的亮光照到那个逃跑的人影时,他就拿枪抵着肩膀朝黑影放了一枪。 “实在遗憾,你们的手电灭了一会儿。”他说,“要不然,这个坏蛋就会被击毙了。不过,这也无所谓,就让他多活几天吧。我估计,他已负了重伤,会像一只遭到枪击的狐狸,在树丛中死掉的。咱们肯定能够寻到他或者他的尸体。” 最后,毫无所获。这时,在用特朗德和萨洛特照护下,卡特林娜已经平静地睡着了。拉乌尔和琅苏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么搜索是不会有收获的。 “空忙一阵!”珀苏说,“这个凶手,既杀害了盖尔森先生,又企图掐死卡特林娜!他一定暗藏在围墙里的哪个地方,压根儿不怕咱们。即使他果真负了伤,只要养好了伤,还会出来继续作恶。” “下一次,如果咱们的行动比昨天夜里笨拙一点,卡特林娜就可能遭殃。”拉乌尔说。这时,他又记起了沃什尔大妈说过的话,“珀苏,咱们一定要守住卡特林娜,好好地保护她。” 翌日,在拉迪加代尔教堂举行了葬礼以后。盖尔森先生的遗体就由珀特朗德护送到巴黎去安葬。珀特朗德离开的一段时间里,卡眼里,珀苏。 珀苏不禁举手欢呼,拉乌尔立即发现,珀苏在厨房边转了几转,就溜到萨洛特跟前去,向她讲述他的行动步骤。 一个星期之后,卡特林娜逐渐康复,可以在躺椅上接见拉乌尔了。他每天下午都来看望她,他那快活的情绪和热忱的胸怀,都使她十分高兴。 “你不再提心吊胆吧,唔?你瞧,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他欣喜地说,语调轻松而又严肃,“您碰到的这种未遂事件,每一天都在发生,是很平常的。重要的是不能让您遭到不测,所以我留在这里。我明白坏蛋想干什么。请您相信我的话吧。” 卡特林娜本来满脸愁容,但是,拉乌尔无忧无虑的神态,却使她宽心地笑了笑。 不过,当他向她探问情况时,她却默不吱声。经过很长的时间,他那灵活的、耐心的态度,终于使她吐露了内心的秘密。有一天,他感到她能促膝谈心了,就说: “说吧,卡特林娜。就像您去巴黎请我援助时那样,把事情通通说出来吧。你当时所说的话,我今天还牢记在心。你曾说:‘我知道自个儿的处境,感到十分恐惧,因为有些事情实在不可思议……也许还会发生其它的事。’事实上,你担心的一些事情,在您还没有弄清它们的来龙去脉之前,就已经爆发了。您要是希望避免其它的威胁,那就把一切真情实况全盘托出来吧!” 她依然迟疑不决。他握住她的手,温情地盯着她,使她脸都红了。为了遮掩自己的窘态,她终于讲了起来: “我同意您的想法。”她说,“我这个人从小养成了孤独的习惯,主要是由于我比较谨慎和沉默寡言,但我并不喜欢神秘化。我曾是个快乐的人,可我一直把快乐藏在心中,从不外露。自从我外公去世以后,我就更加寡言少语了。我很爱我的姐姐,但她结了婚,就到外地去作蜜月旅行了。姐姐旅行回来以后,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认为,同她住在一起,是一件极愉快的事。本来嘛,完美的亲密感情是我和姐姐和睦相处、幸福生活不可缺少的条件。然而,无论过去或现在,我和姐姐尽管相互爱护,我们之间却没有这种亲密的感情。这要怪我,你已知道,我是订了婚的,我和皮艾尔真心相爱。但是,我和姐姐间却隔着一道墙,这也是我的孤僻性格造成的。我是性格内向的人,不大会有强烈而露骨的感情冲动。” 稍停片刻,她继续说: “关于女人的感情和秘密,即使让它们变得极端神秘,也是可以谅解的。但是日常生活中,特别是涉及一些特殊的、反常的事情,况就是这样。我本应该对别人说出我遭到的打击,说明事情的真相,但我没有这么做,一直守口如瓶,别人就认为我这个人精神不正常了。我受到恫吓是证据确凿的,这些证据只有我自个儿知道,因此,我总是感到忧虑和紧张。我忍受不了这些痛苦,但我又不愿别人分担我的痛苦。” 说着,她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拉乌尔却极力想加快事情的进展,“瞧,您又犹豫了!”拉乌尔说。 “不是” “您未曾向别人谈过的情况,可以告诉我吗?” “是的。” “为什么呢?” “我也不明白。” 卡特林娜严肃地回答,随即解释: “我也不明白,可我不能不告诉您。我觉得,听从您的意见是对的。在您看来,也许我说的话挺幼稚,太孩子气了。但是我肯定地说,您听了一定会明白。” 她立即开始讲述了一些情况: “帕尔伊娃小城堡,自从外公去世之后,18个多月一直无人居住。4月25日晚上,我和姐姐回到这儿,住进了这座破旧的房子, 凑凑合合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我打开小窗,就瞧见我幼年时代游玩过的花园,我真欢快极了。但是,这座花园已经破旧不堪,荒草萋萋,树丛交织,遮没了小径,草坪上布满了腐烂的残枝败叶。然而,这是我钟爱的花园,我曾在它的怀抱里度过了欢乐的童年。在高墙围着的这块地方,长期无人来过,此时我却在这里找到了过去的一些好东西。它们还是活生生的,似乎面目依旧。我所想的就要找寻我还没忘怀的东西,并且让那些已经混灭的东西重新复活。 “我穿上了衣服,光着脚伸进昔日的木鞋,就万分激动地去看望我的老朋友—— 那些树丛,大朋友——那条小河,还有那些饱经风霜的岩石,并且去找一找外公扔在树丛杂草中的塑像碎片。那些地方是我往日的小天地。我想,这小天地正等待着我,它将以特殊的感情欢迎我。然而,在我的脑子里占着神圣位置的,却是别一个地方。我住在巴黎的时候,每天都在惦念它,因为它代表了我那孤独的童年和浪漫的理想。在其它的地方,我只顾戏要玩乐,消磨时光。但在我一直惦念的这块地方,我却不去玩耍,只是幻想联翩,有时还无缘无故地哭泣。瞧着蚂蚁打仗,望着苍蝇飞翔,我却视而不见,沉于遐想。我极度地快乐,自由地呼吸,如果说幸福的含义就是麻木不仁和自得其乐,那么,在那里的三棵分立的柳树之间,当我躺在它们那粗枝上的时候,躺在两棵柳树之间的吊床上荡来荡去地时候,我真感到无比的快乐和幸福。 “我心急火燎地朝三棵柳树的方向走去,但是由于心情激荡,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我好像是去朝圣似的。原先的路径和虫蛀的旧桥,都被疯长的灌木丛堵住了,我步履艰难地拨开荆棘和尊麻,找出了一条路,走上腐朽的木桥。昔日我曾不顾别人的反对,在这座桥上跳过舞呢!越过木桥,穿过小岛,沿着河边高过水面的小道,我往高处走去,到达了城堡花园的岩石地段。我离家之后,孳生的一簇簇灌木丛,遮住了我要去的山丘。我钻进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之后,禁不住一声惊叫,我要找的三棵柳树已不翼而飞了。我怀着因情人失约而产生的失望情绪,茫然地朝四周望了望。忽然,在百步以外的地方,在一堆岩石的另一边,离小河拐弯处不远,我看见了三棵失踪的柳树竟然矗立在那儿……我敢向您保证,我要找的就是这三棵柳树,它们仍和从前一样组成扇子的形状,朝着小城堡的方向。往日,我常从城堡这儿凝神地眺望。” 卡特林娜沉默下来,六神无主地看着拉乌尔。拉乌尔神情严肃,没有笑容。不,他并没有嘲笑卡特林娜少见多怪,恰恰相反,他十分重视她那意外的发现,认为她的发现是很有价值的。 “您能不能肯定,您外公去世之后,谁也未曾进入过庄园?” “说不定有人翻墙进来过。因为庄园所有的钥匙,我们都带到巴黎去了。我们回来以后,没有发现有人撬过锁。” “如此说来,我就不得不认为,您也许把地点记错了,那三棵柳树本来就在现在的地方。” 卡特林娜气得浑身发颤地说: “您怎么这样说?哪能作出这样的推测!我可没记错地点!绝对不会记错!” 说着,她把他拉到屋外。两人一起顺着一条小道走去。前面是一条与城堡左角垂直的小河。他俩沿着河岸往上走,经过山丘的平坡,穿过一片草地。草地上的灌木丛,卡特林娜已经派人把它清除了。山丘上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证明,树木被砍或者挪了位置。 “请您仔细地看看眼前的景象,然后再瞧瞧城堡的花园。这个地方大约比花园高12-15米,从这儿可以看见整个城堡的花园,还能望到小城堡和教堂的钟楼。最后,请您比较吧。” 小道越来越陡,从岩石上面伸了过去。石缝里长着几棵冷杉,石头上面堆着一些枯枝。小河在这儿拐了个弯,向低洼地带流去。河流对面,在浓密的长青藤下面,有一个坟包似的土堆。人们管它叫“布特埃罗马”。 随后,他俩慢慢地走下陡峭的河岸,到了一块低洼的地方。那先生的被褥和床单,然后我就在楼内仔细地搜查起来。 “您独个儿?” “独个儿。”珀苏回答。这几个字说得十分响亮,他似乎拥有极大的权威,代表了警察当局和法院的全部权力。 “搜查的时间长不长?” “不太长。法官先生。在这地面上,在这滩污水里,我发现了罪犯的凶器。是一支七响的白朗宁自动手枪。你瞧,它还在原来的地方。随后,在这堆石头下面,我发现了一道能够掀起的木板活门,活门下面安装了一副转梯,一直通到地下室。 我掀开活门,看见下面空荡荡的。法官先生,咱们下去瞧瞧好吗?” 珀苏打开手电,领着两位法官走下转梯,拉乌尔跟在后边。 地下室是长方形,拱顶颇低。它的高度约莫5米,长度也在5米左右。楼房上一层的水渗下拱顶,成了深约半尺的泥潭。正像珀苏介绍的,地下室里原有的电线、电灯和电器设备,依然还在。室内充满了潮湿和霉气味,臭不可闻,叫人憋气。 “珀苏先生,这里藏不了人吧?”韦尔迪叶先生问。 “藏不了。” “有没有其它的藏身之处呢?” “我和一名警察来这儿检查过两次,肯定没有人藏在这儿。这个地下室,简直是地下的地下,臭气熏天,叫人如何透气呀?对我来说,这个地下室是一道难题。” “那么,这道难题您解决没有呢?” “可以说解决了。地下室里面有一个通气的管道,穿过拱顶通到鸽子楼外面,管道的口子露出河面,涨潮时也是这样。那个口子已有一半给堵上了。我可以到鸽子楼后面指给你看看。” “那么,珀苏先生,您得出什么结论呢?” “没有,法官先生,我没有得出任何结论。我束手无策了。我只知道盖尔森先生被杀了,但搞不清楚凶手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他为 三棵排成扇形的柳树就在这里,卡特林娜指着它们说: “你瞧,三棵柳树全在这儿,我没记错。这儿地势低凹,视界不宽,只能看见一些岩石和土堆那边的一小片开阔地。这三棵柳树原来所在的地方,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可现在它们都移到了这儿,而我对这儿也是十分熟悉的,因为我过去经常到这里来游泳;我游泳的时候,三棵柳树并不在这儿。您还能说我记得不准吗?” “您为什么要向我提出这个问题呢?”拉乌尔没作回答,反问道,“我感到您的话里有什么忧虑。” “没有,没有。”她急忙说。 “有。我已经感到了。有人对您说过什么吗?您向别人问过什么吗?” “是的。不过,我未露声色。我不愿暴露我心中的不安。我向姐姐问过这件事;但她离开小城堡的时间比我还长,她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 “她好像记得,这三棵柳树本来就在目前的地方。” “阿洛尔如何说呢?” “阿洛尔的回答模棱两可,他什么都不肯定,只是觉得这几棵柳树原先并不在目前的地方。” “你没有找过其它的证据吗?” “找过。”她迟疑了一下,说,“我找到了一位老大妈。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在城堡里作清洁工。” “是沃什尔老大妈?”拉乌尔问。 “您认识她?”卡特林娜惊讶地叫了一声。 “我遇见过她。此刻,我明白她所说的‘三棵流梳’是什么了。她的发音不准。” “是呀!”卡特林娜更加激动地说,“‘三棵流梳’就是‘三棵柳树’。这位大妈本来就神智不清,就因这棵柳树,她竟变成了疯子。” 六、疯癫大妈 拉乌尔看见卡特林娜过于激动,就伴着她返回小城堡。这是姑娘失踪回家后首次到户外活动,不能让她过度疲劳了。 在这两天中,拉乌尔一再安慰她,说明事情并不十分严重,她的心情也就平静下来。她开始感到轻松和舒服。于是,拉乌尔又要她把情况讲下去,她的口吻变得比较平稳了。 “当然,最初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无论如何,我无法承认记忆会有差错。况且姐姐和阿洛尔都没有肯定地反对我的想法。三棵柳树是移栽过的。然而,干吗要移栽呢?移栽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在令人纳闷的一天,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景象。由于好奇心的驱使,同时为了激发对往昔的美好回忆,我搜索了小城堡里的一切暗角。从前,我外公搞了一个实验室,里面放置了桌子、烘油炉以及蒸馏瓶等仪器。我在实验室的犄角里,发现了一个画夹,画夹中凌乱地放着几张纸,其中一张是城堡花园的地形图。 “我忽然想起,四五年前,我曾参与过这张地形图的绘制。我和外公一起进行测量,标出尺寸,写上数字。外公给我的任务是,扛三脚瞄准器及其它工具,测量时我拿测链的一头。我对这一任务感到十分自豪。这张地形图就是我和外公共同劳动的成果。我亲眼瞧见外公绘出图形,还在上面签了他的名字。在这张地形图上,蓝色表示河流,红点子表示鸽子楼。我立在这张地形图跟前,真是兴奋万分。瞧吧,就是这张图。” 她在桌上把地形图摊开,拿四颗大头针把它钉住。拉乌尔弯身去看。一条蓝幽幽的长蛇似的河流,从一座了望台下淌过,接着蜿蜒前进,差不多擦过小城堡的一角。到了小岛那儿,河流稍微宽阔了一些,然后在岩石和布特埃罗马土堆间穿过。小城堡、草坪、猎亭的位置,都在图上标得清清楚楚。一些xx表示树木的位置,还写上了树木的名称:山毛榉、榆树等。 在地形图上标明的花园左边,河流的顶头附近,卡特林娜用手指着三个xx和她用墨水写的字:三棵柳树。 “三棵柳树,”她低声地说,“在岩石和布特埃罗马上堆的后面……也就是说,是在它们现在的位置上……” 她又紧张起来,继续说: “看来,我莫非神经失常了?这张地形图是我和外公在5年前绘成的,而我两年前还看见是在山丘上的,如今它们却在这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我精神错乱了?我总认为,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这些柳树被人移栽了。然而,地形图和我的记忆完全相反。这么一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我纳闷已极,实在承受不了。我好像一辈子生活在幻觉之中,我的过去犹如一场恶梦。我在恶梦中见到的只是虚假的东西。” 听着卡特林娜的叙述,拉乌尔的兴趣越来越大。这位姑娘是在乌天黑地里挣扎,尽管拉乌尔有些办法能够拨开乌云,但他感觉到的多半还是混乱和矛盾。 他对姑娘说: “这些情况,您未曾对姐姐谈过吗?” “我对谁都没谈过。” “对珀苏呢?” “当然更没有。他为什么要到拉迪加代尔来,这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只是在他谈及你们二位采取的一些行动时,我才听他聊聊。再说,我也变得惶惶不安,失去常态,脾气又很执拗,别人对我都感到吃惊。” “我想问问,您订婚了没有?” 姑娘脸上泛起红晕。 “是的,订婚了。这也是我受到折磨的一个因素。因为帕斯迈伯爵夫人反对我和她的儿子的婚事。” “您爱她的儿子吗?” “我认为我是爱他的。”卡特林娜说,“但我对他没有信任感。我不相信任何人。我竭力要驱除压迫我的沉重的空气。所以,我想去找以前在花园里干活的那位大妈,向她问问一切情况。我知道她住在摩里洛小树林里。” “您常去那个小树林吗?” 姐娘脸又红了。 “是的。皮艾尔想到小城堡来找我,但他不敢来。我只好到摩里洛小树林去和他相见。有一天,我和他在小树林里分手之后,我到沃什尔大妈家里。那时候,她的儿子还没死,在坦卡威尔森林里当伐木工人。那时候,她没疯,只是思路不清。 一见到我,还没等我向她问什么,也没等我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压低声音对我说: “‘卡特林娜小姐……小城堡的二小姐……’ “她沉默了好久,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回忆往事,随后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俯在我的耳边,细声地说: “‘三棵流梳……三棵流梳……要当心啊,美丽的小姐……’这些话把我搞糊涂了。她一看见我,就提起三棵柳树。对我来说,这三棵柳树似乎隐藏着一个难解的谜。关于其它的问题,她都吞吞吐吐、含含糊糊,但对三棵柳树却说得十分明确,并且还补充说:‘要当心啊!’这又有什么含意呢?这是不是表示,她认为这三棵柳树和我可能遇到的危险有关系呢?我急切地向她提了几个问题,她似乎很想回答,但总是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我仅能听清她明确地说出她儿子的名字。 “‘多密尼克……多密尼克……’ “我立即接过话茬,说: “‘对呀!……您的儿子多密尼克。他知道三棵柳树的事吧?您是不是要我来找他!……好吧,我明儿就来……明儿……黄昏时分,等他收工回来,我到这儿见他。您这样告诉他,行吗?让他明儿等我。明儿晚7点。明儿。’我强调了‘明儿’二字。她似乎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意思,我也就怀着一线希望离开了她。那时,天已擦黑。在苍茫的暮色里,我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一看见我就立刻躲到房后去了。然而,我没有跑过去核实一下我的晃眼的印象,真是一大失误。不过,您也能够想到,我那时实在过于紧张了。而且胆量很小,总是平白无故地感到恐惧。后来,我顺着一条小路走了回来。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得多到了大妈那儿,因为我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小城堡。多密尼克还没下工回家,我在大妈家里等了不少时间。她仍旧不声不响,心神不安。 “一个农民忽然闯入大妈家中,后面跟着他的两个伙伴,抬着已经昏迷的多密尼克。他们几人是在一棵砍倒的橡树下面发现多密尼克的。报信的人惊惊惶惶,我想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不幸。事情确实如此。他们抬来的是多密尼克的尸体,并且把他停放在大妈的破房子前面。遇到这一不测事件,大妈就彻底疯了。” 卡特林娜越来越惶惊不安,她的那些往事又展现在她的眼前了。拉乌尔觉得,劝她镇定是白费工夫,就催她快把事情讲完。 “好,我继续说。”她说,“你要知道,我非常怀疑这次的突然死亡。事情的真相眼看就要向多密尼克打听出来了,他却神秘地死亡了。莫非我不能怀疑他是被别人杀害的,而别人杀死他的目的正是阻止他跟我接触吗?关于这次谋杀,我没有什么物证。当时有人说,多密尼克纯粹死于偶然,是砍倒的树把他砸死的,而黎尔波雷的丈夫对某些异常现象表示惊讶,因为死者头上有一条伤痕;但他不顾这一现象,就签署了死亡记录。后来,我到出事地点去了一趟,在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根短短的粗木棍。” “那是什么人干的呢?”拉乌尔打断了她的话,“显然,就是藏在沃什尔大妈房后的那个怪影,您不曾碰见过他,他知道您前天去探”听那个三棵柳树的秘密。” “我的想法也是这样。”卡特林娜说,“死者的母亲大概意外地知道了这个秘密,而且以为此事与我有密切的关系。以前,我每次去树林里跟未婚夫约会,都碰见过她。她并不上门找我,而是站在我必经的路上等我。有一次,她看见了我,脑子转了几秒钟,便摇着头疙疙瘩瘩地说:‘三棵流梳要当心啊,美丽的小姐!’ “自此那以后,我就在苦恼之中。有时,我以为自己也神经失常了;有时我又感到我和小城堡的其他人正面临着危险。我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别人能够发觉我的恐惧心理和怪念头。我那可怜的姐姐也越来越担忧我的状况,但又无法理解我的病态,只好要我离开此地。不过,我不同意这么做。我已经是个订婚的人,虽说我的脾气使我和皮艾尔的关系发生了一点儿变化,可我对他的热爱并未消减。 说实在的,我很需要一位指路人,一位导师。我孤身一人已经无力战斗了。什么人来给我指路呢?帕斯迈吗?姐姐吗?珀苏吗?我曾跟您谈过,我不信赖他们。于是,我想起了您,我了解到,珀苏有一把您的钥匙,藏在他卧室里的座钟底下。有一天,他不在卧室里的时候,我便去偷走了那把钥匙。” “那您应当首先来找我,”拉乌尔说,“如果为了省点事,干脆写信给我。” “盖尔森先生的来临,使我延迟了拜访您的计划。我和姐夫一直相处很好。他经常帮助别人,别人都很尊重他,他也很喜欢我,我本已决定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他,然而不幸的事接踵发生了。第三天,我接到皮艾尔的信,他将他母亲的决定和他出走的事告诉了我。我想跟他最后见上一面,就到花园外面去,在往日约会的老地方等他,可是始终未见他的踪影。就在那一天晚上,我溜进了您的住所。” “然而,”拉乌尔说,“也许还发生了另一件奇特的事,您才拿定主意来找我吧?” “是的,”她说,“我在林子里等候皮艾尔的时候,碰见了沃什尔大妈。她的情绪比往常更加激动,她对我指责得更加厉害。她抓住我的胳膊,左右摇晃,向我说话恶声恶气,仿佛要拿我当做她为儿子报仇的对象。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三棵流梳,美丽的小姐……那个……先生,他恨您……还要杀死您……要当心啊……他要杀死您……他要杀死您……’ “然后,她就走开了,竟然傻呼呼地笑了几声。我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我在田野里四处乱转,约莫傍晚5点钟,我走到了黎尔波雷,看见一列火车正要开动,我就跳了上去。” “可见,”拉乌尔说,“您搭上火车的时候,正是盖尔森先生遇害的时间。当然,您大概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那天晚上,我在家里接到珀苏的电话才知道。那时,我太吃惊了。” 拉乌尔思忖片刻,说道: “我向您提最后一个问题,卡特林娜。那天夜间,您在卧室里遭到袭击。那个袭击您的坏蛋,同您曾经看见过的、藏在沃什尔大妈房后的那个坏家伙,是不是同一个人,您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吗?” “没有。当时我开着窗子睡觉,事先未曾听到任何声音。我只觉得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拼命挣扎,大声喊叫,那家伙就逃掉了,我连他的影子都没看清。奇怪,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这个坏蛋杀死盖尔森先生,又弄死了多密尼克,而且照沃什尔大妈说的,他还想谋害我。” 她说话的嗓音都变了。拉乌尔微微一笑,温情地瞅着她。 “您似乎在笑。”她惊异地说,“笑啥呀?” “我想使您加强信心。瞧瞧吧,你现在平静多了,说起话来也不那么激动了。 你是否觉得,您讲的全部情节还不如我的一笑令人害怕?” “不,这一连串的怪事实在叫人心惊胆战。”她说。 “但是,并不像您想象的那么恐怖。” “两次凶杀呀……” “您能断定多密尼克也是被人谋杀的吗?” “那根短木棍……死者脑瓜上的伤痕……” “随后,又发生过一件事。我告诉您,您会更加害怕的。这件事发生在沃什尔大妈身上。我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曾发现她躺在一堆败叶下面。她的头上也有伤痕,好像同样是粗木棍击伤的,然而,我无从断定是暴徒干的。” “那么,我姐夫是谁杀死的呢?……”卡特林娜大声地说,”请您不要随便否定。” “我不否定,也不肯定,我只是怀疑。不管怎样,卡特林娜,您该对我的疑点感到高兴。我认为,您可以完全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您记得一点儿不差,三棵柳树原先的位置,就在几年前您荡过秋千的地方。关键的问题是,有人移动了三棵柳树的位置这个问题一旦得到解答,其它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现在,卡特林娜……” “现在干啥?” “请您笑笑。” 她真的嫣然一笑。 这姑娘实在妩媚。拉乌尔扑上去,情不自禁地说: “上帝啊,您真美……动人极了!可爱的小姑娘,您根本不会相信,我能为您效劳是多么高兴呀!您只屑瞅我一眼,我就会心满意足……” 拉乌尔没有说完要说的话,他认为说出任何一句出格的话,都是不尊重卡特林娜。 关于这几起凶杀案,法院的调查几乎没有进展。经过几天的考察和侦讯,法官就无精打采地走了。他认为,这些事情不过是一种巧合。警察队和和珀苏进行的侦察不过是枉费功夫。三个礼拜以后,珀苏灰心丧气,辞退了两名帮手,并且对拉乌尔大发牢骚: “你这个家伙毫无用处,你到底在干啥吗?” “我在抽烟。”拉乌尔回答。 “你的目的是啥?” “我的目的和你相同。” “你有啥办法呢?” “我的办法却跟你的不同,你走的是一条死胡同,搞的是一些歪门邪道。你将花园分成大块、小块,在上面溜溜达达,白费力气。我呢,走的是一条开动脑筋之路,一条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 “但是,在这段时间里,你好像无所事事,甚至让缉捕的凶犯在眼皮底下溜掉了。” “这段时间,我在集中精神思考案情,已经抓住了重要的线索,我正在设法顺藤摸瓜。” “这是怎么回事?” “你记得艾得加-波埃《奇遇记》里的金龟子吗?” “当然记得。” “书中主人公攀上一棵树,掏出一个骷髅脑壳,然后拿一个金龟当做铅垂,穿过骷髅脑壳的右眼往下吊着。” “住嘴吧,我大致明白了你的意思。你究竟想怎么办呢?” “跟我一起到三棵柳树那里去。” 他俩到了那个地方,拉乌尔爬上中间的一棵柳树,坐在横着的一根树干上。 “珀苏!” “怎么着?” “你顺着河面望过去,在岩石另一面的斜坡上有一个小丘……距离约百步开外……” “我望见啦!” “你就到那里去!” 拉乌尔说话生硬,好像命令似的,但是珀苏服服贴贴,二话没说,就越过岩石,到了那个小丘上。从小丘那儿,他又瞧见拉乌尔爬到一棵主枝上,四面了望起来。 “挺起身子!”拉乌尔喊道,“尽量站直!” 珀苏挺起身子矗立在那儿,仿佛一尊塑像似的。 “举起右臂!”拉乌尔命令地说,“举起右臂,伸直食指!装出指点空中星星的样子。好,不要乱动。这个试验十分成功,确凿地证实了我的某种假设。” 拉乌尔跳下树来,点燃一支香烟。随即,他像散步似的,悠哉悠哉地走到珀苏那儿去。珀苏依然凝然不动地挺立着,食指直棱棱地指着天上一颗看不见的星星。 “你在干什么呀?”拉乌尔假装惊讶地问,“这是一种什么姿势呀?” “得了!你瞎扯什么?”珀苏低声抱怨,“我是按照你的指点做的。” “我的指点?” “对,金龟子试验嘛……” “你有点儿神经错乱了!” 拉乌尔走到珀苏跟前,凑在他的耳边细声地说, “她正盯着你啊!” “谁?” “那位厨娘嘛!瞧,她正在她的房里,大概发现你这个美男子啦!你果真像阿波罗一样英俊。线条啦……体型啦……” 拍苏气呼呼的,拉乌尔却笑嘻嘻地跑开了。在稍远的地方,他回过头来,兴高采烈地嚷道: “甭担心……一切都好……金龟子试验已经成功……我发现线索了……” 从珀苏配合下进行的这次试验中,拉乌尔真的得到什么线索吗?也许,他是想用其它的办法来弄清事实真相? 他仍然经常跟卡特林娜一起到沃什尔家中去。拉乌尔和蔼可亲,又很耐心,使得这个疯女人更容易接近了。他去看她的时候,都要给她一点钱和点心;她总是见到东西就一把抓到手里。在这种情况下,他翻来覆去地不断向她提出一些老问题: “那三棵柳树有人移动过吗?呃……什么人移动的?您儿子知道吧?说不定是他移动的?请您回答我吧?” 老大妈朦胧的眼睛有时也露出亮光。拉乌尔从而以为,她的脑袋好像有点开窍了,就会讲出她知道的一切情况了。只要她开口说出几句话,就能揭穿秘密。他认为,时刻一到,她就会把几句关键的话叶出来的。拉乌尔和卡特林娜都有这种感觉,但也有些担心。 “老大妈明天一定会讲出来的。”拉乌尔有把握地说,“她明天就会吐露真情了。” 次日,他来到老大妈破屋前面时,却看见老大妈躺在一架人字梯旁边的地上。 原来,她爬上梯于去修剪一棵小树,梯子的一只脚一歪,可怜的老大妈跌下去就死了。 七、花天酒地 对于沃什尔大妈的摔死,无论是当地的人,还是法院的人,都没有表示任何怀疑。他们全都认为,她和她的儿子一样,是偶然死亡的,是干活时不慎毙命的。人们把她埋葬以后,就把她忘到脑后了。 然而,拉乌尔发现,老大妈所用的梯子,一只梯脚被人锯掉了一截,比另一只梯脚短,这样的梯子当然会出事。 卡特林娜也觉察到了这件怪事,又感到惶恐不安了。 “显然可以看出,”她说,“凶手步步进逼。这又是一次谋杀。” “我还无从肯定。杀人要有杀人的动机。”拉乌尔说。 “当然喽,杀人的动机是很清楚的。” “不,我不能肯定。” 这一次,他没有多费时间和精力来安慰姑娘。他深感担心的是,由于某些还没有弄清的原因,一伙暴徒既与姑娘为敌,又与小城堡里的其他人为敌,使得大家在接二连三的威胁面前惶恐不安。 紧接着,又连续发生了两件莫名其妙的事。小桥裂了缝,阿洛尔过桥时掉入河里,幸好没有受伤;第二天,萨洛特从破旧的木棚里出来时,棚子坍塌了。但她没有被瓦砾埋上,也算一件奇迹。 在精神分裂状态中,卡特林娜昏倒过两次。她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了姐姐和拍苏。她是在餐厅里给他们说的,餐厅的一扇门直通厨房,所以在厨房里干活的阿洛尔和萨洛特都能听到。她毫不隐讳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全部情况:三棵柳树一定被人挪动了位置;沃什尔大妈向她提出过警告;大妈和儿子都先后遭到了杀害。 这几件罪行都证据确凿。 关于自己的巴黎之行,关于自己和拉乌尔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卡特林娜都一字未提,但她的做法却与拉乌尔截然相反。她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她和拉乌尔一起调查的结果,说出了他和拉乌尔的几次交谈,也讲到了拉乌尔一个人对沃什尔母子进行的调查。最后,由于背离了拉乌尔的行动计划,她不仅深感遗憾,而且痛哭了一场,发了烧,卧床疗养了两天。 受到卡特林娜恐惧心理的感染,珀特朗德也疑神疑鬼,觉得四处都有危险,随时都会遭到袭击。阿洛尔和萨洛特,也同珀特朗德一样,怀疑暴徒就藏在大墙那边,在城堡周围转来转去,行踪诡秘,来去自如,伺机袭击,胆大包天,干着恶毒的勾当。 珀苏感到十分兴奋。他认为,拉乌尔的挫折抵消了他的失败。他一抓到机会就讥笑拉乌尔。 “咱俩都无计可施了,是不是?”他傻呼呼地说,“你和我相差不大,也许你的景况比我更糟!瞧吧,拉乌尔,一到节骨眼上,有人就想脱逃,就想拔腿开溜… …等危险过去之后再回到这里。” “照你说来,她们都想离开这里了?” “如果事情由我决定,早就这么办了。然而……” “卡特林娜迟疑不决?” “是的。她迟疑不决的原因,是你对她的影响还没有消除。” “希望你能说服她离开这里。” “我也希望这样,不要耽误时间。” 他俩如此交谈的那天晚上,卡特林娜和姐姐在当做临时客厅的小沙龙里干活。 拉乌尔和珀苏所待的地方,和小沙龙相隔两个房间。拉乌尔在看书,珀苏漫不经心地在一张旧弹子台上打弹子。两人都没有说话。往常,到了晚上10点,他俩都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现在,村里的钟敲响了10下。随即,小城堡的钟也敲了起来,刚一敲响,不远的地方就传来一下清脆的枪声和两声尖叫,还有玻璃打碎的咣啷声。 “她们那边出现情况了!”珀苏大喊一声,直奔小沙龙。拉乌尔则想切断袭击者的退路,向窗子扑过去。像平时夜晚一样,护窗板是关闭的。他把插销取掉,猛烈的晃动护窗板,也未能把它打开,因为有人从外面把护窗板反锁了。接着,他立即放弃了这一尝试,从隔壁房间里跑了出去,窜进了花园。然而,由于这一过程耗去了不少时间,他未能发现一点可疑的迹象。他跑到弹子房跟前看了看,却发现护窗板外面插着两个很大的插销,这一定是什么人前一天夜里干的。这一伎俩妨碍了拉乌尔追击,方便了凶手的逃跑。 拉乌尔怏怏不乐地回到客厅。在珀特朗德身边,卡特林娜、珀苏和两个仆人似乎手忙脚乱。这一次,受到袭击的是珀特朗德。枪弹击穿窗户玻璃,掠过她的耳边(幸亏没有击中耳朵),射在对面的墙上。 珀苏从墙上拔出子弹,口气缓和地说: “这是一颗手枪子弹,只要偏右1o厘米,这可穿透太阳穴了!” 接着,他严肃地问: “拉乌尔老兄,你有何高见呀?” “我想,珀苏,”拉乌尔随随便便地回答,“卡特林娜小姐肯定愿意暂时离开庄园了,不会冉犹豫了。” “我再也不会心猿意马了。” 这是一个令人胆颤心寒的夜晚。只有拉乌尔一人心平气静地上床睡觉,其他的人都彻夜难眠,万分紧张。他们都竖着两只耳朵,听到任何一点响声,都会心惊肉跳。 第二天早上,仆人拾掇好了旅行皮箱,在拉乌尔护送下,卡特林娜小姐坐进一辆小汽车,先到黎尔波雷,然后再搭上开往勒埃芙艾尔的火车。 珀苏又返回茅屋别墅,便于严密地监视帕尔伊娃庄园。 早上9点钟,拉乌尔把姐妹俩护送到了勒埃芙尔,让她们在一个家庭旅馆里住下。这个旅馆的女经理是拉乌尔认识的。 拉乌尔就要和她们俩暂时分别了。卡特林娜心情轻松了一些,便向拉乌尔道歉,甚至要他原谅。 “您有什么要我原谅的?” “因为我怀疑过您。” “这是不奇怪的。从表面上看,我在侦察工作中没有取得一点儿成绩。” “但是,以后咋办呢?” “休息一阵吧。”他说,“您该恢复体力。最迟两周,我会再来找你俩的。” “那您要去哪儿呢?” “帕尔伊娃。” 她颤栗了一下,说道: “你们在那儿要呆多久就呆多久,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您要我们在那呆多久,我们就呆多久。” 卡特林娜伸出一只手来,他在她的手背上亲切地吻了一下。 上午10点半钟,拉乌尔到了黎尔波雷,前往本区的公证事务所了解情况。约莫11点钟,他又到了公证人贝尔纳先生家中。贝尔纳先生身体胖乎乎的,两眼亮炯炯的,热情豪爽,立即接见了拉乌尔。 “贝尔纳先生,”拉乌尔开口说,“我是接受盖尔森夫人和卡特林娜小姐的委托来拜望您的。盖尔森先生被杀事件,您大概已经知道了。法院对于此案感到十分棘手。我和警察警长珀苏合作,正在调查这桩案子。所以,卡特林娜小姐要我来找您,向您了解清楚一些还很模糊的情况,因为您曾做过她外公的公证人……这是卡特林娜小姐给我的委托书。” 这是一份全权证书,是他从巴黎抵达拉迪加代尔的那天早晨,卡特林娜写给他的。委托书的内容是: “兹委托拉乌尔先生负责调查此案,并且作出一切有利于我的决定。 委托人:卡特林娜” 上面的日期是拉乌尔补填的。 “我能帮上什么忙呢,先生?”贝尔纳看过委托书后,问道。 “贝尔纳先生,我认为,这桩凶杀案和几起神秘的事件,是有密切关系的。这方面,我就不一一详述了。这些事情的发生可能都出于同一个原因,那就是蒙代修先生的遗产。所以,我想冒昧向您问几个问题。” “好,请您说吧。” “当初蒙代修先生购买庄园的契约,是在您的事务所签字和公证的吗?” “对。那是我的前任公证人和蒙代修的父亲办理的,离开现在有五十几年了。” “您了解那份契约的内容吗?” “由于蒙代修先生的要求,我曾拿那份契约研读过几次。契约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条款。” “您担任过蒙代修先生的公证人吗?”拉乌尔问道,“他和您研讨过遗嘱中的一些条款吗?” “研讨过。即使我说出来,也算不上泄密,因为我把一切都告诉过盖尔森夫人和卡特林娜小姐。” “遗嘱里的条款是否有利于姐妹中的一个呢?” “不,没有这样的条款。蒙代修先生更爱卡特林娜小姐,他并不掩饰这一点。 卡特林娜小姐是同他一起住在庄园里的,他就有意把他很喜欢的这块园地留给她。 不过,他采取某种办法,还是把天秤摆平了。遗憾的是,他临终前并没有留下有关这方面的遗嘱。” “这一点我也知道,但我对此感到奇怪。”拉乌尔说。 “我也觉得奇怪,盖尔森先生甚至觉得不合常理。在巴黎给蒙代修先生举行葬礼的那一天早上,我曾见到过他,他原本说第二天要找我,共同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他是把这个想法写在给我的一张名片上的。 但他还没来,就被杀死了。实在叫人难过!” “那么,对于蒙代修先生的这种疏忽,您如何解释呢?” “我认为他是忘记了,何况他是猝死的。蒙代修先生有一种古怪的嗜好,喜欢在实验室里埋头搞他的试验。” “说得确切一点,是搞炼金术。”拉乌尔说。 “是的,”贝尔纳先生微微一笑,说道,“这老先生甚至说,他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秘密。有一天,他拿一个装满金粉的小包包给我欣赏,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对我说: “‘瞧,我的朋友,这就是我的试验成果。您不会不佩服吧?’” “是真正的金粉吗?”拉乌尔问。 “十足的金。他给了我一小撮。我本来还不相信,请别人检验了一下,结果证明是赤金。” 拉乌尔听了这个回答,好像并不觉得惊讶。 “我一直认为,”拉乌尔说,“这桩案件是围绕着金子的问题发生的。” 他站起身来,又说: “还要向您问明一点,贝尔纳先生。在您的事务所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泄密的事件吗?” “未曾有过。” “但是,事务所里的工作人员,都很了解一些家庭发生的悲剧。他们跟您交谈啦,披阅一些契约啦,经常抄写合同啦。” “我们所里的工作人员都很正直,”贝尔纳先生说,“他们有一种本能的习惯,就是对所里的一切都守口如瓶。” “可是,有些人,经济并不宽裕嘛!” “幸亏他们的生活要求井不高,”贝尔纳先生微笑着说,“何况,他们有时也会碰上好运。譬如我的一个秘书,他有顽强的进取精神,手勤脚快,厉行节约,甚至购置了一小块土地,还买了一座供退休之后居住的旧房。有一天早上他来见我,说他决定辞职。据他讲,他买的有奖债券,赚了2万法郎。” “哎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礼拜之前……我记得日期是……5月8日。盖尔森先生就是那天下午被杀的。” “2万法郎!”拉乌尔叫了一声(他没有提出日期何以如此吻合的问题)。 “对他来说,那真是一大宗财富!” “但是,他已变得挥霍无度了。他们住在里昂的一家旅馆里,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拉乌尔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他在交谈中拐弯抹角探出这个秘书的名字之后,就告别了贝尔纳先生,前往里昂。 晚上9点钟,他在里昂四处打听以后,在萨莱特街的一家旅馆里,找到了公证事务所的前秘书法摩龙先生。此人瘦高个儿,一副苦相,身穿黑呢服,头戴大礼帽。 午夜时分,拉乌尔邀他到一个酒馆去饮酒。此人兴奋异常,饮了酒就下舞池,同一个胖姑娘面对面跳起了扭摆舞。 第二天,此人依旧吃喝玩乐,随后几天都是这样。他的那些酒肉朋友,总是缠着他不放,一起狂饮,他的一叠叠钞票都慷慨地花在饮料和香槟上了。在这群伙伴中,他最喜欢的是拉乌尔。有一天,他尽兴地玩了一个通宵,清晨蹒跚地回到旅馆之后,就拉着拉乌尔的臂膀,吐露了一些真情: “跟你说吧,老兄,我交了好运!天上给我掉下2万法郎。我一定要把它尽快花光。这笔钱是白来的,也是不干净的,我不能把它留下。我要和你这样懂得生活的人一起,吃吃喝喝,把这笔钱花得一文不剩。” 他没把心里话继续讲下去,只要拉乌尔现出追问的神色,他就干脆闭上嘴巴,流出了眼泪。 2个星期之后,拉乌尔为他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终于从这个落入陷阱的人嘴里掏出了秘密。法摩龙先生一面哭泣,一面语无伦次说出了真相。在房间里,他跪在一顶大礼帽前面,好像忏悔似的。 “我是一个无耻的人……什么有奖债券呀?全是胡说八道!那个家伙是我在黎尔波雷认识的。有一天晚上,他找到了我,交给我一封信,要我把他偷偷地塞进蒙代修先生的卷宗里。我不愿干这种勾当,就对他说:‘我不干!你得知道,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我这个人,一生清白,从来没有干过一件坏事!’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给了我1万……1.5万……2万法郎……我见钱眼开……第二天我就把那封信塞进了蒙代修先生的卷宗。但是,我发誓不让这臭钱玷污了我,就决定用这笔不义之财吃吃喝喝,花个精光。你要知道,这种臭钱不能用于家庭开销……” 拉乌尔还想了解更多一些情况,但是泪眼涔涔的法摩龙先生打了个嗝,迷迷蒙蒙睡着了。 “只好如此,”拉乌尔自语地说,“暂时再也挖不出更多的东西了。通过我的这一行动,我已知道了不少情况。这个糊涂蛋还剩5000法郎,在2周之内是不会再去黎尔波雷的。” 3天之后的下午,拉乌尔又到了勒埃芙尔那个家庭旅馆,跟卡持林娜见了面。 卡特林娜对他说,她们两姐妹当天上午接到了贝尔纳先生的一封信,这位公证人请她俩第二天下午返回帕尔伊娃庄园,说“有要事相商”。 “这都是我谋划的。”拉乌尔说,“我遵守前些日子的诺言,所以又来找你俩了。回庄园去,你俩不害怕吗?” “不怕。”她明确地回答。卡特林娜确实显得泰然自若,脸上露出微笑。她已恢复了信心。“知道了什么新的情况吗?” “还难说知道了什么新的情况,但是案情一定会一步步查明的。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是否需要延长在帕尔伊娃居住的时间,是否需要通知阿洛尔和萨洛特,这些都由你俩决定。” 按照预定的时间,两姐妹和拉乌尔一起回到了小城堡。珀苏一看见他们,就叉起两臂,生气地叫嚷: “你们简直是变化多端!这里刚刚平静一点,你们就回来了!” “我们和公证人约定的。”拉乌尔说,“这里将要举行一次家庭会议,也想邀请你参加。难道你不是这个家庭的成员吗?” “要是又有歹徒来捣乱呢?”珀苏问。 “不必害怕。” “为什么呢?” “已经同小城堡的魔鬼商量好了,这家伙如果要来胡搅,必须先通知我们。” “如何通知?” “先向你开一枪。” 拉乌尔抓住警长的胳膊,将他拉到旁边去,说: “竖起你的耳朵听着,珀苏。你可以瞧瞧我独特的工作方法,观赏我高明的手段。这次家庭会议占用的时间较长,大约需要1个钟头。我相信,会议一定会取得惊人的成果……我有这种感觉。注意吧,珀苏。” 八、蹊跷遗嘱 贝尔纳先生步入客厅。蒙代修先生在世的时候,这是贝尔纳先生常来的地方。 他向卡特林娜和珀特朗德问候之后,就同拉乌尔握了握手。 “谢谢您告诉我两位女士目前的住址。不过,您能向我说明一下……” 拉乌尔打断他的话,说: “我想,贝尔纳先生,您应当首先说明一下……就是说,咱们那次交谈之后,出现过什么新的情况吧。” 拉乌尔用探询的目光盯着贝尔纳先生。这位公证人回答道: “看样子,您知道出现了新的情况吧?” “我有充足的理由作出假设,尊敬的公证人先生。我在您的事务所里向您提及的问题,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当然是您的成绩。”贝尔纳先生说,“不知怎么一回事,在我的事务所里,我竟然发现蒙代修先生留下一份遗嘱。这叫我更加吃了一惊。” “所以,我推想,这份遗嘱里写明的条款,盖尔森先生惨遭杀害的怪案,以及围绕这一谋杀案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这种推想也许不会错吧?” “我可弄不明白。但我认为,卡特林娜小姐委托您去找我,这是做得很对的。 然而,几天前您寄给我的一封信,实在令人费解,我觉得您的假设过于离奇了,不过我还是拿信进行了核对。” “我提出的不是假设。”拉乌尔说。 “我认为,是假设,而且是依据不足的假设。请听一听您在信中的说法:‘敬爱的贝尔纳先生,在您的事务所里,蒙代修先生签过字的那个卷宗中,有他的一份遗嘱。希望您把这一情况告诉由您保护的两姐妹。她们目前的住址是……’如果是在其它情况下,我马上就会把您这样的信付之一炬。不过我并没有那样行事。我还是仔细翻看了蒙代修先生的卷宗。……” “结果如何呢?” 贝尔纳先生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大信封,这信封是象牙色的,由于时间过久和多次拆阅,已经脏污了。卡特林娜看见这个信封时,就惊叫起来: “喔唷!这样的信封是我外公常用的!” “对呀。”贝尔纳先生说,“从前你寄给我的信,就是用的这种信封,我还保存了好几个,请您念一念信封上写的几行字吧。” 卡特林娜大声念了起来: “这是我的一份遗嘱。在我死后第8天,请我的公证人——敬爱的贝尔纳先生前往我的帕尔伊娃小城堡,从这封信中取出我的遗嘱,向我的两个外孙女宣读,使得遗嘱得到尊重和贯彻。” 卡特林娜肯定地说: “这就是我外公的笔迹!我能提出许多证据。” “我也认为这是他的笔迹,”公证人说,“但是,为了不致弄错,我昨天专程去里昂请教了一位专家。他和我们的看法完全相同。因此,不必再怀疑了。然而,在宣读遗嘱前,我还必须说明一点情况。蒙代修先生曾嘱托我负责开发他的农场。 为厂进行这项工作,我这2年一直在寻找这份必需的文件,我在蒙代修先生的卷宗里一页页查看,前后翻阅了十几次,在他的卷宗里始终没有发现这份遗嘱。” “但是,贝尔纳先生……”珀苏想要驳斥。 “我是如实说的,先生。那时候,卷宗里确实没有这份遗嘱。” “照您说来,贝尔纳先生,这份遗嘱是后来有人把它塞进卷宗的?” “关于这一点,我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公证人反驳道,“我只想简单地说明一下确凿的事实。我的记忆力是很强的,我从不违背的习惯可以证明这一点。 被保护人交给我任何一份遗嘱,我都不把它放在他的卷宗里。所有的遗嘱都按字母顺序锁在我的保险柜里。所以,我手里的这一份就要向你们宣读的遗嘱,只能是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而不会是从蒙代修先生的卷宗里抽出来的。” 他刚要拆开这信封,珀苏立刻伸手制止了他。 “稍等一下。不管怎样,请您把这个信封给我看看。” 他接过信封之后,十分仔细地察看了一阵,断定说: “封印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然而,信封是开启过的。” “您是什么意思?” “信封上有一条窄缝……是拿小刀顺着信封的折缝启开的,随后又巧妙地粘合上了。” 用苏用刀尖顺着折缝把信封启开,没有触动封印,却从信封里轻轻地抽出一张对折的纸来,纸上写着几行字儿。 “和信封上的一样,”珀苏说,“这张纸上的笔迹出自同一个人。你们看对不对?” 公证人和卡特林娜都同样认为,信封上和纸上都是蒙代修先生的字迹。 应当宣读遗嘱了。面对这一新的发现,大家都默不吱声,但是都很激动。贝尔纳先生对姐妹俩说: “我还想问一问,我是你们姐妹俩的保护人,你们同意我当着拉乌尔和用苏两位先生的面宣读这份遗嘱吗?” “完全同意。”姐妹俩异口同声地回答。 “既然如此,我就开始念了。” 公证人打开对折的纸页。 “我是蒙代修,现年68岁。兹按照本人认真的考虑,并根据我的合法权利,决定把帕伊娃庄园周围的土地留给我的两个外孙女。这片土地往日异常兴旺,遗憾的是现在衰败了。但仍要她们保持土地的完整,两人各分土地的一半收入。 “至于这座庄园本身,我大体上按照河流的走向,把它分为并不均等的两部分。 右边的一部分,包括小城堡及其它一切建筑,是留给卡特林娜的财产。小城堡由她住用,并像我以前那样要妥加维护。左边的一部分留给用特朗德。她已经结婚,另居它处,但她可以拥有那个古老的猎亭,当做落脚的地方。为了维修猎亭,增添家具,主要为了把我的遗产分得均衡一些,我特别拿35000法郎给予珀特郎德,这笔钱可拿我炼成的金粉作价抵偿。关于金粉收藏的地点,我将在遗嘱的补充说明中加以交代。而且到时候,我还将说出这种罕见发现的秘密。我制成金粉的事是否真实,只有贝尔纳先生一个人能够证明,因为我拿了几克金粉给他看过。 “我很了解我的两个外孙女。她们遵照我的遗愿办事,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但是,一个出嫁了,另一个将要结婚,为了避免她俩对我的遗嘱作出不一致的错误解释,我绘制了一张庄园地形图,我已把它放在我的书桌右边的抽屉里。在地形图上,庄园左右两部分的分界线是一条直线,这条直线从那三棵柳树居中的一棵,一直伸到花园门口四根栅栏柱子西边那一根。而且,我还用女贞树篱笆把分界线标示出来。每人一半,十分明确。这就是我的决定。” 公证人一会儿就把遗嘱念完了,因为遗嘱的要点并不多。贝尔纳先生念到三棵柳树时,卡特林娜和拉乌尔相互对视一下。在他俩看来,三棵柳树是这份遗嘱的关键。可是,其他人的注意力却被金粉的事情吸引住了。珀苏斩钉截铁地说: “这份遗嘱应当交给专家去验证,看它可靠不可靠。个过,有一个证据可以表明这份遗嘱是否真有价值。我看,有决定意义的是,在空虚小城堡内,抑或在大花园里,找到价值35000法郎的那几公斤金粉。” 珀苏自以为是的说完了最后几句话。拉乌尔向卡特林娜说道: “关于这个问题,您能提出什么证据吗,小姐?” 大家觉得,卡特林娜正在等待拉乌尔问她。只有在拉乌尔赞同和鼓励的情况下,她才愿意讲出一些情况。她立即说: “能。我可以作证,并且提出珀苏要求的确凿证据,证明我的外公是正直的。 我们回到小城堡3个月了。在这些日子里,我到处找呀找呀,想让童年时代的一切复活起来。在东翻西翻时,我在外公经常工作的地方发现了一张小城堡地形图,这是外公和我一块儿绘制的。喏,就是这一张。而且,我还意外地看见了……” 她又瞅了了拉乌尔一眼,觉得拉乌尔表示支持,就又说: “意外地看见了金粉。” “哎呀!”珀特朗德嚷了一声,“你看见了金粉……,为啥不早说呢?” “这是外公的秘密。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我只能遵从他的意志。” 她请大家跟她一起登上顶楼。在仆人们住用的左右两个卧室中间,他们走进了用厚木板撑着屋脊的一个房间。卡特林娜指了指角落里的几个旧陶罐,这些陶罐已有裂缝,好像是弃置不用的容器,上面布满了尘土和蜘蛛网。谁也不可能想到去搬动它们,看个究竟。其中三个陶罐上面,堆着玻璃块和碗碟破片。 珀苏走过去拿起一个陶罐,递给贝尔纳先生。贝尔纳先生一揭开陶罐的盖子,就看见了金粉透过尘埃发出的亮光。他把手伸进陶罐,在沙子似的东西里摸了摸了,便说: “这就是金粉……和从前我看过的一个样……也就是说,这些金粉的颗粒大小和从前的相同。” 其它几只陶罐也装着金粉,数量也差不多。蒙代修先生宣称的总重量是准确的。 珀苏惊得目瞪口呆,大声说: “嗨!这真是金子!大概有五六公斤!……太离奇了!”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希望炼金的秘方不要失传!” “我可不知道炼金的秘方放在哪里。”贝尔纳先生说,“总之,关于秘方的问题,遗嘱里没有附件加以说明。如果没有卡特林娜的发现,谁也不会想到察看这些藏着金粉的陶罐。” “甚至我的朋友拉乌尔,了不起的预言家和巫师,也想像不到!”珀苏讥刺地说。 “恰恰相反,你又错了!”拉乌尔回敬道,“到达小城堡的第三天,我就来检查过了。” “哼,别吹牛了!”珀苏用怀疑的语调说。 “那就请你爬上梯凳吧,”拉乌尔道,“把第四只陶罐搬下来。” 珀苏照办。拉乌尔又说: “你瞧,金粉下面有一张硬纸,对吗?好,请您念一念蒙代修先生在硬纸上写的年份吧。另外,再看看上边的日期:9月13日。显然,这是金粉装入陶罐的日期。 2个星期之后,蒙代修先生离开了小城堡。在抵达巴黎的当天晚上,他就猝然亡故了。” 珀苏张口结舌地听了一听,随即怀疑地问道: “你早就知道?……真是早就知道?……” “我的职业就是掌握情况。”拉乌尔冷冷一笑。 公证人叫人搬下所有的陶罐,并把它们放在小城堡第二层的一个房间的壁橱里。 然后,公证人锁好房间,带走钥匙。 “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向珀特朗德解释。“这些金粉是应当移交给您的. 但是目前的情况相当复杂,我必须谨慎行事,首先必须检验一下遗嘱的可靠程度。” 公证人正要离开,拉乌尔向他说道: “请您再花一会儿工夫注意一件事,可以吗?” “当然可以” “你刚才念遗嘱时,我发现遗嘱的最后一页上有一串数字。” “确实如此,”贝尔纳先生回答说,并且把写有数字的那一页递给拉乌尔,“不过,这些数字可能是偶然写上去的。当时,蒙代修先生也许正忙于其它的事,就把这些数字随便写在这儿了。我审阅了这些数字之后,认为这些数字和蒙代修先生遗嘱上的条款没有关系。你看,这些数字是在蒙代修先生署名下面很低的地方,写得极快,很不规整,像是什么注解似的,由于他手边没有别的纸儿,只好顺手写在这儿了。” “您的理解也许是正确的,贝纳尔先生。”拉乌尔说,“但是不管怎样,您同意我抄下这些数字吗?” 拉乌尔抄下了下面这一行数字: 31415169131415131011129121614 “不胜感谢。”拉乌尔说,“有时,人们从一个偶然的因素可以得到有用的启迪,所以,任何细微的情节都不能放过。这行数字虽然十分隐晦,但是可能发生很大的作用。” 交谈就此结束。珀苏想对公证人表示敬意,借以显示自己的身份,就把公证人一直送到栅栏门口。他返身回来之后,在一层的客厅里见到了拉乌尔和姐妹俩。他们三人都没吱声,珀苏就用轻松的语凋说: “请问,对那些数字,你有何高见呢?我看,纸底下的数字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能如此。”拉乌尔说,“不过,我也把它抄一份给你,你拿去动一下脑筋吧。” “你还想说别的什么吗?” “肯定地说,收获不小。” 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使在旁的人不知究竟。其实,拉乌尔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大家感到好奇,都转过脸去盯着他 拉乌尔重说一遍: “收获不小,但是事情还未了结……好戏还在后头呢。” “在这些头绪纷繁的事情中,你发现了什么新的情况吗?” “我发现了不少情况。”拉乌尔回答,“这些情况将使我们逼近案件的核心。”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三棵柳树移动了位置。” “你的想法总是那么固执,跟卡特林娜一个样。” “在蒙代修先生的遗嘱里,这个想法得到了确切的验证。” “根本不是这样。三棵柳树的位置,蒙代修先生不是把它画在目前的地方吗?” “对。不过,请你像我刚才那样仔细地检查一下这张地形图。你能看出,有人把在地面上玩的把戏,又玩到纸上了。瞧吧,在那个小丘上,标明三棵柳树的三个x被人擦掉了,擦得十分仔细,但用放大镜还是容易识别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呢?”珀苏口气不硬了。 “你还记得吧,在这以前的一天,我曾要你像阿波罗一样挺直地站在小丘上面,我则爬上柳树枝头,从那里举目搜索要找的东西,而在这张地形图上,那种东西是要根据高度精确的计算才能找到的。现在,你拿这把尺子和这支铅笔,按照蒙代修先生的示意,从庄园栅栏门柱子到居中那棵柳树之间划一条线。” 珀苏照办了,拉乌尔又说: “就这样,现在,你让尺子的下端靠着门柱不动,将尺子的上端左移,一直移到小丘那儿。这就可以画出一个锐角。锐角的左右两条边线都从门柱伸出,左边的一条直通三棵柳树原来的位置,右边的一条通往现在的位置。在这个锐角的开度内,是一片狭长的土地,或者说是纺锤形状的土地。如果按照蒙代修先生原来的地形图,这片狭长的土地属于小城堡的继承人;如果按照篡改过的地形 图,这片狭长的土地属于猎亭的继承人。你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明白了。”珀苏说。拉乌尔的解释似乎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拉乌尔说,“第一点明白了,再来看看第二点,这个纺锤形状的土地上有些什么呢?” “一堆岩石,”珀苏说道,“‘布特埃罗马’土堆的一半,小河流经的狭谷,小岛等等。” “这就表明,”拉乌尔说,“被偷偷割去的这片土地,按照蒙代修先生本来的意愿,他是想把河流经过的那部分土地留给小城堡的继承人,而不愿留给猎亭的继承人。” “照你这么解释,”珀苏说,“作案者策划的阴谋,是为了损害一个人的利益,而让另一个人得到好处。你能肯定这一点吗?” “确实如此。蒙代修先生去世的时候,有人偷走了他的遗嘱。嗣后,此人到了这里,同另一个罪犯一起,移动了三棵柳树的位置。” “然而,从遗嘱看来,移动三棵柳树并没有太大的好处。” “不错。但是请你体会一下蒙代修先生的这句话:‘到时候,我会说出金粉的秘密。’蒙代修先生可能没来得及说出这个秘密,但是盗窃遗嘱的罪犯也许把它猜到了,所以,后来他就谨慎地移栽了三棵柳树。”珀苏已经深感佩服,但他还要反驳两句: “这种假设倒是挺能诱惑人的。不过照你看来,什么人会这样干呢?” “你听说过lsfeeitcuiprodest这句拉丁谚语吗?它的意思是:罪犯是最能获得好处的人。” “哪有这种事!因为,这样干只会对盖尔森夫人有利,在她继承的遗产中,增加了一片被偷偷割去的土地。你的推理,叫我毫不信服。……” 拉乌尔未作回答。他一面思考,一面注意观察拍苏的神态,仿佛想知道他的话对听者产生的作用。 接着,他朝珀特朗德转过身去,说: “对不起,夫人。我并不打算像珀苏声称的那样说服什么人。我只是把发生的一件件事情简单地串连起来,并且使我的推理既周密、又比较合乎逻辑。” “你对案情的分析是有道理的。”珀特朗德说,“然而,如果说罪犯干坏事是为了我的利益,那就不过是一种表面现象。其实,我和卡特林娜都不可能从这种勾当中获得什么好处。我们姐妹始终是和谐一致的。可见,策划阴谋的家伙,纯粹是为了追求他们自己的利益。” “这是毫无疑问的。”拉乌尔说。 珀苏插进来问: “难道你自己没有什么看法吗?遗嘱是后来塞进蒙代修先生卷宗的,这一点你早就知道嘛。” “对,我知道。” “什么人告诉你的?” “参与这件坏事的人。” “那么,通过这个人,我们可以抓住破案的关键了?” “可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是不是主犯花钱收买的替死鬼?” “是的。” 拉乌尔并不急于亮出确凿的东西。在这个场合下,他仿佛想用沉默来制造紧张空气。但是珀苏仍不罢休。两姐妹也在等待拉乌尔的回答。 “不管怎样,珀苏,”拉乌尔说,“仍旧由我们二人合作侦察为好,对吗?但是,请你不要再把你那警察局的伙伴叫来妨碍我们办事了” “可以。” “你能向我保证吗?” “我起誓。” “那就好。告诉你吧,泄密的根子在公证事务所里。” “你能肯定?” “绝对不错。” “这个重要情况,你为啥不告诉贝尔纳先生呢?” “我担心他把秘密泄露出去。” “那么,我们可以传讯他身边的什么人,比如他的秘书。这事由我来办吧。” “公证事务所里的人,我都见过。”卡特林娜说,“几个星期以前,他们所里的一个人曾来过这儿,好像来找姐夫。嗅,姐姐,我忽然想起来了,就是姐夫遇害的那天早上8点钟。那时,我正在等候我未婚夫的信函,在客厅里撞见了那个人。 他是贝尔纳先生的秘书,好像焦急得很。后来,姐夫下了楼,就跟他一块儿到花园里去了。” “呃,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当然知道,他就是法摩龙大爷,公证事务所的秘书。这位大爷又高又瘦,脸色忧郁……” 拉乌尔神态自若,他料到卡特林娜会说出这个人的名字。过了片刻,他向珀特朗德说: “我想向您打听一点,夫人。盖尔森先生被害的前一天夜里,到小城堡外面去过吗?” “可能出去过,”珀特朗德说,“但我记不清楚了。” “我可记得非常清楚。”珀苏说,“那时,他感到有点儿心痛,是我把他送到村子里的。后来,大约晚上10点,他却独个儿朝黎尔波雷的方向走去。” “太奇怪了,真是奇怪的巧合!把蒙代修先生的遗嘱塞进卷宗的人,就叫法摩龙。那天晚上10点左右,法摩龙在黎尔波雷碰见一个人,那人要他把一份遗嘱塞进蒙代修先生的卷宗,他犹豫了一会儿就接受了这件秘密任务,获得了2万法郎的酬金。” 九、狼狈为奸 在郁闷的空气中,拉乌尔的话使在座的人忐忑不安。珀特朗德一只手遮住眼睛,陷入沉思。她对拉乌尔说: “我不大明白您说的事情。您的话里是不是含有某种指责?” “指责什么,夫人?” “指责我的丈夫。” “我的话并没有指责谁,”拉乌尔辩解说,“我认为,我只是如实地说出我脑海里浮现的每一件事情。我感到惊讶的是,这些事情对盖尔森先生极为不利。” 珀特朗德显得泰然自若,说:“盖尔森先生结婚之后,我和他的爱情并没有出现过问题。他每次出外旅行,我几乎都跟着他。我们夫妇是休戚与共的。不过,我对他的其它活动就毫无所知了。所以,根据案情的发展,如果不得不对他的行为进行审查,我是绝不会抱怨的。您究竟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就请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吧。” “您允许我向您提提问题吗?” “当然可以。” “蒙代修先生突然死亡的时候,盖尔森先生也在巴黎吗?” “不在。当时,我和丈夫是在波尔多。我们接到卡特林娜的电报之后,第三天上午才抵达巴黎。” “你俩到达巴黎后,住在哪里呢?” “就住在父亲的宅子里。” “你和丈夫的房间,距离蒙代修先生遗体停放的地方远不远?” “很近。” “盖尔森先生守过灵吗?” “最后一夜,我和他轮流守灵。” “你去守灵时,他就独个儿呆在房间里?” “是的。” “在你和丈夫居住的房间里,是否有一只蒙代修先生存放文件的保险柜?” “有一只大橱。” “是上了锁的吗?” “我不记得了。” “我倒记得。”卡特林娜插进来说,“外公是暴死的。他死的时候,大橱是开着的。后来,我把它锁上了,把钥匙放在壁炉上。安葬的那一天,贝尔纳先生拿钥匙去开过大橱。” 拉乌尔立即用手一劈,说:“我们有理由认为,盖尔森先生就是那天夜间偷走遗嘱的。” 珀特朗德立刻反驳: “您这是什么话?太可鄙了!您有什么权利断定是他偷走了遗嘱?” “遗嘱肯定是他偷走的。后来,他花钱买通了法摩龙,吩咐此人把遗嘱塞进蒙代修先生的卷宗。” “可是,他偷遗嘱去干什么呀?” “最初只是为了看一看遗嘱中有没有什么条款不利于你,也就是不利于他。” “然而,遗嘱里没有任何不利于我们的条款。” “乍一看来,确实如此。在蒙代修先生的遗产中,您分到了一部分,您的妹妹分得更多一些,但您却可以取得金粉抵补不足的部分。不过,金粉能从什么地方得到呢?这一点是您不清楚的,也是盖尔森先生挂虑的。为了试试运气,他就偷走了遗嘱,拿去自个儿研究。此外,他还想弄到附在遗嘱里的、解释炼金秘密的文件,可他什么也没寻到。我们可以设想他将采取什么步骤。经过周密的谋划,他决定2个月后亲自到小城堡周围进行考察。” “您这不是瞎猜吗,先生?他压根儿没有离开过我。当时,我和他一起正在旅游嘛。” “并非经常如此。那时,他是佯装去法国旅行(我暗中向您妹妹打听过,那时他不在庄园里)。真实情况是,他住在塞纳河对岸的基贝弗。夜幕一降落,他就溜到附近的树林中去,躲在沃什尔大妈的破房子里。深夜,他悄悄翻过岩石后面的围墙(我在墙上作了标记),四处察看小城堡。他这么做并没有取得什么效果,既没有搞到有关秘密的材料,更没有找到金粉。可是,根据遗嘱的内容和说法,似乎有一块土地与金粉的秘密有很大的关系。因此,为了使这块土地归属于您,他就移动了三棵柳树的位置。这么一改动,岩石地区、布特埃罗马土堆以及庄园的那一段河流,就划到您继承的那部分地产里了。” 珀特朗德越听越愤怒,吼道:“拿出证据!拿出证据!” “移栽三棵柳树的事,是沃什尔大妈的儿子——一个伐木工人干的。他的母亲知道这桩事,她在变成疯子之前曾向别人说过。关于这些事情,我还问过村里的大嫂大姐们。根据她们的回答,我作出了上面的推断。” “然而,你说的人难道是我的丈夫吗?” “肯定没错。这个地区的人都认得他,因为从前他和您在小城堡里住过。此外,在基贝弗的旅馆里,我还发现他留下的踪迹。在旅馆的登记簿上,他是用假名登记的,但没有改变字体。我从登记簿上撕下了他登记的一页,这一页纸儿就在我的公事包里。而且,更重要是,我在登记簿上发现了另一个人的签名,这个人在他离开旅馆前找过他。” “还有一个人?” “是的,一个女人。” 珀特朗德恼怒极了: “您在撒谎!我丈夫从来不跟其他女人胡搅。您干吗要诬蔑他,抓住他不放?” “这还用得着再问吗?” “后来怎样了?请您继续说吧。”她尽量控制自己,问道,“看看您的胆量究竟有多大……” 拉乌尔平心静气地说: “后来,他暂时不再乱动了。移栽到新地方的柳树并没有死,柳树原先生长的地方恢复了本来面貌。但是,问题依然存在,炼金的秘密还是个谜。在你们姐妹迁回小城堡的时候,盖尔森先生企图再干,也来到了这里。他认为,成功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住进蒙代修先生住过的小城堡,就更便于实地考察他阴谋篡夺的那一部分土地,探出炼金的秘密。因此,他从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晚上起,他就用2万法郎收买了法摩龙先生,雇他充当帮凶。第三天上午,法摩龙先生还来这里纠缠盖尔森先生一阵,说明他最后的顾虑啦,接受最后的指示啦。当然,我无法说得那么确切。那天午饭过后,盖尔森先生到花园里去散步。后来,他越过小河,一直走向鸽子楼,把门打开,一粒子弹正好射中他的胸膛,立刻要了他的命。”用苏立即插话,站了起来,并且抱着双臂,露出咄咄逼人的神气,“你的一切推断,就是要得出这个结论。” “你是怎么想的?” 珀苏好像取得了胜利,激动地说: “……一粒子弹正好射中他的胸膛,立刻要了他的命!这就是说,盖尔森先生本人可能是这一阴谋的策划者。遗嘱是他偷增的,三棵柳树是他移栽的,1000平方米的土地也是他割去的;他搞得乌烟瘴气,不仅完成厂他的杰作,而且设置了技术绝妙的圈套。瞧吧,这就是你给我们作出的推论!哼,你想叫我这个警长上当!用胡编乱造的推论让我上当!真是活见鬼,老兄!” 珀苏一直抱着双臂,站在拉乌尔的对面,气恼得脸红筋胀。珀特朗德立起身来,作好了为丈夫辩护的准备。卡特林娜一直低着头坐在那里,没有显露任何感情,好像是在流泪似的。 拉乌尔产生了对珀苏蔑视的心情,但是忍住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久久地望着他,好像在想:“你这个笨蛋,我实在拿你没有办法!”后来,他耸了耸肩膀,就走了出去。 大家通过窗户看见拉乌尔双手背在背后,嘴里叼着香烟,眼睛盯着房前平台上的那些石块,一面冥思苦想,一面朝小河走去,但他到了桥头又停住了,在那里呆了几分钟。 拉乌尔回来的时候,姐妹俩和珀苏都没有吭声。珀特朗德好像瘫了似的,坐在卡特林娜身旁。珀苏再也没有先前那种咄咄逼人的高傲举动了,因为拉乌尔的厌恶眼光,使他像皮球似的泄了气。他怀着谦卑的心情,只想肯求这位老兄原谅他的顶撞。 拉乌尔也不再耗费工夫继续阐述他的推理,也不再去分析推理中出现的一些矛盾。 他简单地征求卡特林娜的意见: “为了取得您的信任,我想问问您:珀苏提出的问题,我是否应当回答?” “不必。”卡特林娜说。 “你的意见呢,夫人?”他问珀特朗德。 “也不必。” “你们拒绝信任我吗?” “是的。”姐妹俩异口同声地回答。 拉乌尔又说: “你俩愿意留在小城堡里,还是前去巴黎?” 卡特林娜站起来,对拉乌尔说: “我和姐姐都听您的。” “既然如此,那就暂时留在小城堡里。但是,对于发生的事情,你们不要担心。不管你们受到的威胁看起来多么厉害,也不管珀苏的预言多么吓人,你们都不必有一点儿害怕。但是,你俩必须做好一件事情,那就是几个星期之后离开城堡,而且要大肆宣称,9月10日或11日,你俩将去巴黎办理一些杂事。” “向什么人宣称?” “凡是遇见村民,你们就这么说。” “我们几乎从来不出庄园的嘛。” “那就向庄园里的仆人说,并且要让贝尔纳先生、他的秘书、萨洛特、阿洛尔以及预审法官都知道你俩的打算。还要说得明明白白:小城堡将在9月12日锁闭,你俩决定明年春天才回到这儿。” 用苏插进一句: “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如果你能理解,我就会大吃一惊了!”拉乌尔说。 谈话就此结束。谈话占用的时间很长,这正符合拉乌尔的预料。 珀苏把他拉到旁边去,问道: “你要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还没有全部办完。今天的工作并没有结束,但你可以不管了。” 当天傍晚,萨洛特和阿洛尔从勒埃芙尔回来了。拉乌尔决定从第二天起,他和珀苏一起去住在猎亭里,由珀苏的女佣人照料他俩的生活。这是他采取的防范措施,他肯定地认为,仅仅姐妹俩住在小城堡里,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但是,由于某些暂不能说的原因,她俩最好还是分住两间卧室。这种安排似乎难以理解,但她俩却没有表示反对。在她们身上,他的话是起作用的。 卡特林娜独个儿留下来,跟拉乌尔聊了几句。她侧着头低声说: “我听从你的安排,拉乌尔。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都听你的。” 她很激动,微微一笑。 大家在一起共进最后一顿晚餐。席间空气沉闷,无人吱声。由于听了拉乌尔的一番推论和责难,大家都感到很不自在。晚餐之后,姐妹俩仍在客厅里呆了一阵。 到了10点,卡特林娜和珀苏都先后离开了。拉乌尔正要走出弹子房的时候,珀特朗德却来找他,说: “我有些事情想跟您谈谈。” 拉乌尔发现,她面色苍白,嘴唇发颤。 “我认为,”拉乌尔说,“没有必要再谈什么。” “十分必要,十分必要。”她慌忙说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要跟您谈什么,更不明白我要说的事情是否严重。” 拉乌尔说: “您敢肯定我真的不知道吗?” 珀特朗德见怪地说: “您怎么这种腔调!看来,您一直在恨我!” “噢,我发誓,一点儿也不恨您。”他说。 “既然如此,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基贝弗旅馆去找我丈夫的女人是谁吗?这件事情使我非常痛苦。” “您可以根本不相信这个细节。” “这可不是什么细节,”她说,“绝对不是细节。” 她直勾勾地盯着拉乌尔。她停厂片刻,就又迟疑不决地问: “您说,您撕下了登记簿上的那一页纸儿?” “对。” “请给我瞧瞧吧。” 拉乌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页纸来。这页纸上分成六格,每一格印着一个问题,并且填上了旅客的答语。 “我丈夫的签名呢?” “在这儿,”拉乌尔说,“就是这位‘格尔希尼先生’。这个名字是您丈夫的假名。您认出了他的笔迹吗?” 她点了点头,没有辩驳。接着,她又仰望着拉乌尔,说: “在这张纸儿上,怎么没有女人的签名?” “当然没有。那个女人是几天之后才来旅馆的。给您瞧吧,我还拿到了另一页纸儿。签的名字是:安得勒奥尔夫人,来自巴黎。” 用特朗德叽哩咕噜地念: “安得勒奥尔夫人,安得勒奥尔夫人……” “您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吧?” “压根儿不知道。” “您认不出这是谁的笔迹吗?” “一点儿也认不出来。” “其实十分明显,这是伪造的笔迹。不过,只要仔细地察看一下,就能发现很有特征的个别标记。譬如,字母i顶上的一点偏到右边了。” 过了片刻,珀特朗德结结巴巴地问: “您怎么提到个别标记?难道您有进行比较的材料?” “是的。” “您有这个女人的笔迹材料吗?” “有。” “但是……看来……您已知道这个名字是谁签的?” “知道。” “如果您辨认错了呢?”她愤慨地忽然站立起来,吼了一声,“因为您也会搞错的……两种笔迹即使相似,但也未必是一个人的。请您想想,您的指责多么严重!” 她沉默下来,看着拉乌尔,一会儿是祈求的眼神,一会儿又是挑衅的目光。然后,她却支持不住了,倒在一张扶手椅上,哭了起来。 拉乌尔给她充分的时间逐渐恢复理智。他朝珀特朗德倾过身去,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沉稳地说: “不要再哭了。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但是,请您说说,我的假设是否符合实际,我该不该继续追究下去?” “符合实际。”她的话几乎难以听清,“很准确……都是实情。” 她一下子握住拉乌尔的手,握得紧紧的。她的眼泪掉到了拉乌尔的手上。 “事情的经过究竟是怎样的?”他问,“简单地告诉我一下,让我知道就行了……以后,必要时再谈。” 珀特朗德哑声哑气地说: “我的丈夫并不像您想像的那么心狠手辣……当初,外公交给他一封信。那封信本来应该在外公去世时当着公证人的面启开的,但我丈夫却私自把它打开了,得到了那份遗嘱。” “这是您丈夫给您作的解释吗?” “是他。” “这样的解释完全是杜撰的。您丈夫和蒙代修先生的关系亲密吗?” “不怎么样。” “既然这样,您外公怎会把遗嘱交给他呢?” “因为……。不过,我向您讲的情况是他在外公死了几个星期之后才告诉我的。” “关于蒙代修先生的遗嘱,您长时间守口如瓶,也就自然成了您丈夫的同谋… …” “这我明白…所以我万分痛疚。由于贪图更多的钱财,我们就觉得,外公照顾卡特林娜的利益,而损害了我们的权利。金粉的事使我的丈夫利令智昏。我们主观地认为,外公为了隐藏炼金的秘密,把小城堡和小河右边的大块土地给了卡特林娜,从而想让妹妹拥有大量的财产。” “然而,她一定会把财产分给你们的。” “我相信她会那么办的。但是,我受到丈夫的控制,胆量又小, 不知如何是好……有时我还挺生气,觉得财产分得太不公平了。” “不过,既然遗嘱被弄走了,您和妹妹就可共同享有全部财产了。” “是的。然而,卡特林娜是要结婚的。等她成了家,我们就无法随意搜索金粉的秘密了。而且,我丈夫了解的情况,可能比他说的更多。” “什么人告诉他的?” “在小城堡里干过活的沃什尔大妈,在她变成疯子之前,她告诉了我丈夫有关外公的一些事情,而且特别谈到那一片岩石、布特埃罗马上堆以及小河的问题。我外公的遗嘱是要把那三棵柳树作为两份遗产的分界线,而沃什尔大妈所讲的情况是和外公的遗嘱完全一致的。” “因此,你丈夫就阴谋改变了这条分界线?” “是的。就为这件事,我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基员弗,你根据我在旅馆的签字已经知道了。丈夫告诉我……” “此后呢?” “他再也不对我说什么了。他不信任我了了。” “什么缘故呢?” “因为我头脑清醒一些了。我对他说,我要把一切都告诉卡特林娜。由于我这样威胁他,我和他的感情越来越坏。今年,卡特林娜即将结婚,我和她一起来到了这儿。我认为,我和丈夫再也合不到一起了。使我惊异的是,2个月之后,我丈夫却突然闯到这儿来了。他和法摩龙所干的勾当,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我也不明白是什么人谋害了他,为啥要谋害他。” 她不住地颤栗。由于想到了她和丈夫的罪行,她又心惊胆寒了,激动地倒在拉乌尔的怀里。 “我恳求您……我恳求您……”她说,“帮助我……保护我……” “针对谁呢?” “并不针对谁……只是针对这一次事件……针对历史……就是说,我不愿让别人知道我丈夫所干的勾当,也不愿让别人知道我参与了他的阴谋活动……您全都知道了,但能保护我……不管什么事情,您想干就能干成……在您身边,我感到很安全!……” 她抓起拉乌尔的手来,把它贴在她那泪湿的眼睛上,贴在泪水纵横的脸颊上。 拉乌尔慌忙把珀特朗德扶住。珀特朗德漂亮的脸蛋距离他的面孔很近。这是一张愁惨的脸,激动得变了形。 “您什么也不用害怕。”他低声说,“有我保护您嘛。” “以后,您会查明全部真相的,是不是?整个秘密压在我的身上,使我喘不过气来。到底是谁杀了我丈夫?干吗要杀死他?” 拉乌尔盯着珀特朗德发颤的嘴唇,压低嗓音说: “上帝赋予您一张漂亮的嘴,绝对不是为了让它表露忧愁……而是要它笑…… 笑。不必害怕……咱们一起来把谜解开吧!” “是的,咱们一起来解谜。”她激动地说,“在您身边,我感到十分平静。我相信的只有您一个人……除了您,谁也帮不了我……我不明白自己心里想些什么……我觉得只有您……无论如何不要抛弃我啊!……” 十、神秘大帽 法摩龙先生从里昂返回的时间,比拉乌尔的预料早得多。他和一伙酒肉朋友混得一文不剩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里。这房子坐落在从黎尔波雷到拉迪加代尔的路上,是他在长期贫困而正直的生活中攒钱买下的。这天夜晚,因为衣兜里已经没有一文不义之财,他就如释重负地上床睡觉了。 半夜,他突然被人弄醒,不觉吃了一惊。一个陌生人拿手电的亮光照着他的眼睛,并且向他一一提了他那些花天酒地的生活片断,以便让他醒悟过来。 “你好啊,法摩龙!里昂的老朋友拉乌尔,你怎么认不出来了?” 法摩龙顿时慌乱,痴呆地从床上坐起来,稀里糊涂地说: “您想干什么?……拉乌尔吗?……我不知道这个名字。” “怎么会不知道?咱们在里昂举办过盛大的酒宴;那天夜间.你还对我说过一些知心话,这些你都记不得了?” “哪来的知心话?” “不要装糊涂了,法摩龙……那2万法郎呢?找您办事的那个先生呢?您塞进蒙代修先生卷宗里的那件东西呢?” “闭嘴……闭嘴!”法摩龙语不成调,呻吟起来。 “那好。可您得说真话。如果您一一回答问题,您干过的坏事就免予追究。我和拍苏警长正在调查杀害盖尔森先生的案件。” 法摩龙越来越恐惧,翻着白眼,仿佛立刻就要昏倒似的。 “盖尔森?……盖尔森?……我敢发誓,我压根儿不知道。” “你没有胆量杀人,这我相信,你不必害怕。我想了解的是另外的事……一件小事……你给我说清楚了,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像听话的小女孩子那样。” “说啥呀?” “往日,你和盖尔森先生相识吗” “相识。他是公证事务所的被保护人,我在所里见过他。” “后来呢?” “后来,他就没来事务所了。” “但是,在他遭到杀害的那天早上,你还到拉迪加代尔去找过他,是不是?” “是。” “好。我再问你,你去找他的时候,只见到他一个人吗?” “是……他不是。” “不要含糊。” “当时,我们谈话是在大路上,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跟我谈话的虽说只有他一个人,但我隐约地瞧见,距离我们10来米远的树丛暗处躲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的同伙,还是负责监视他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提醒他说:‘有人’……他却回答:‘我不在乎’。” “那人是什么模样?” “说不出是什么模样。我瞧见的只是一个影子。” “影子的轮廓如何?” “我也说不明白。不过,我瞅见这个隐身人戴着一顶大帽子。” “帽子挺大吗?” “是呀,挺大。帽沿宽宽的,帽顶高高的。” “你还有什么情况要提供的吗?” “没有了。” “关于盖尔森先生被杀事件,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也没有。但我揣摸,那个影子和凶手之间也许会有什么关联。” “可能是这样。”拉乌尔说,“但是这一点,就不用你操心了,法摩龙。现在不要再去想它,睡觉吧!” 拉乌尔把法摩龙轻轻地推到床边,按着他躺下,并把被子一直盖到他的下巴那儿,要他踏踏实实地睡觉。然后,拉乌尔就踮着脚尖走出房间。 在帕尔伊娃小庄园的案件中,亚森·罗平使用拉乌尔这个名字进行侦察活动,是起了一定作用的。他曾直率地描述过当时他的心理状态: “在险峻的侦察活动中,我经常摸不透那些处于险峻状态中的人是什么心理。 我按照常理来判断他们,却不了解他们内心的秘密,不明白他们的感情、喜好和计划。所以,我就掌握不准用特朗德和卡特林娜的心理状态了。两姐妹的情绪变化无常,她俩在我面前,忽儿推心置腹,忽儿满脑疑虑,忽儿惊恐万状,忽而泰然自若,忽儿兴高采烈,忽儿忧郁沉闷,这真把我搞得如入迷途。对于与案情无关的事情,我是不去关注的。在她俩复杂的思想活动中,我只掌握与案件有关的方面,摸清案件的一些细节。但是,在大部分时间里,她俩纠缠我的总是要我加快查出罪犯。其实,在这一点上,我不久就能得出结论。由于我没有看出她俩的紧迫感,问题的解决也就拖延下来了。” 不过,案件迟迟没有查个水落石出,对拉乌尔来说,他在另一方面得到了收获。 他似乎充当了姐妹俩的日常生活顾问,时而和姐姐在一起,时而和妹妹在一道,度过了异常愉快的几个星期。不是鼓舞她俩的斗志,就是激励她俩的勇气。每天午餐之前,姐妹俩都到河边小船上去找他,因为他在那儿钓鱼。钓鱼可是他最爱好的娱乐啊。 每天午后,他们都要到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去逛一逛。 拉乌尔喜欢跟老乡们聊家常。对于外地人,对于所谓的“霍尔圣人”,这里的诺曼底人是很不信任的,非常怀疑的。然而,拉乌尔却有办法启开他们的话匣子。 他从老乡们的谈吐里得知,在这几年中,城堡的主人和富裕的农场主曾几次遭窃。 窃贼翻墙、溜门、撬锁,古老的金银器皿和珠宝首饰就不知去向。几经调查,毫无结果。甚至在盖尔森遇害的时候,法院也没有提到这几起盗窃事件。但是,本地人都知道,几次盗窃都是一个戴大帽子的家伙干的。他们记得那顶大帽子的形状,帽色很深,大概是黑色的。这个神秘的家伙,身体又长又瘦,比一般中等个子高得多。 老乡们三次发现了他的脚印:脚印很大,而且很深,显然是一双特大号的鞋子留下的。但最惊人的是,有一次,这个窃贼竟然钻过一个狭小的管道,悄悄窜进一个城堡,而那个管道只有小孩才能勉强钻过。在这座城堡院内,也有人看见过窃贼的那顶大帽子,还发现了他那双特大号的鞋子留下的印迹。然而,那家伙却钻过了狭窄的管道逃之夭夭。 这个戴大帽子的人,手段毒辣,坏事做绝,活像一头凶残的野兽,有关他的恶劣行径很快就在当地传开了。喜欢叨咕的妇女们认为,这个家伙准是杀害盖尔森先生的凶手。这种假设也许能够证实。 珀苏听到这种推测之后,也肯定地认为,卡特林娜遭到突袭的那天晚上,他追捕的恶棍就是一个戴大帽的人。那家伙利用夜色的掩护,从花园里逃跑,一下子就消失了,但那大帽子的形影却深印在珀苏的脑子里了。 就这样,大家都围着这个戴大帽子的人东猜西测,说得神乎其神。这家伙经常在庄园四周逛来逛去,爱进来就进来,想出去就出去;要不就是左瞧瞧、右看看,真像一个专门作恶的坏蛋。 拉乌尔经常去沃什尔大妈的破房子。有一天下午,他异想天开地把姐妹俩也带来了。紧靠房舍前面的一棵树,堆着一棵木板,他从中抽出一块来。这是一扇卸下来的门板,已经破旧、裂开,上面画了一幅粗糙的粉笔画。 “瞧瞧咱们要找的人吧,”他说,“这是他戴的那顶大帽的素描……这个大帽子是别人送给他的,原是巴黎中心菜市场搬运工人戴的帽子。” “真怪!”卡特林娜低声说,“这究竟是谁画的?” “沃什尔大妈的儿子画的。为了取乐,他经常在木板上或者硬纸上画着玩儿。 当然,画得很蹩脚,毫无艺术色彩。但是,现在,这就有用了。沃什尔大妈的破房子,似乎成了一个阴谋活动的中心。那个戴大帽子的人,可能和盖尔森先生在这里会过面。沃什尔大妈的儿子挪动三棵柳树的事,也是从这里雇二几个过路的伐木工人去干的。疯疯癫癫的沃什尔大妈亲眼目睹了这场秘密的交易。她曾拼命想把这桩事情弄弄清楚,而且凭她的想像和回忆,曾在卡特林娜面前结结巴巴地讲过。她说话是没头没脑的,但都含有令人恐惧的威胁。” 在这里,拉乌尔又发现了六幅草图:三棵柳树示意图、岩石区示意图、鸽子楼示意图、两顶帽子素描图以及手枪线条图。这些可能都是出自沃什尔大妈儿子之手。 卡特林娜记得,沃什尔大妈的儿子心灵手巧,也在小城堡里干过活,而且在蒙代修外公那儿做过木工和锁匠的帮手。 “但是,”拉乌尔说,“咱们知道的五个人中,四个已经死了:蒙代修先生、盖尔森先生、沃什尔大妈和她的儿子。只有戴大帽子的人还活着,找到了他才能把谜解开。” 的确,这个戴大帽子的家伙主宰着这场悲剧。他那阴沉的面孔,随时都可能从树丛中、河床上、地底下冒出来。他仿佛是个幽灵,在弯道上、草丛上、树梢上游荡,眨眼间就消失了。 卡特林娜和珀特朗德异常紧张,两人紧紧地依偎着拉乌尔,好像要他保护似的。 拉乌尔觉得,姐妹俩时而意见相反,时而沉默不语,时而相互拥抱,时而疑虑重重。 在这矛盾的状况下,他都用温和的言词和关切的举动,使她们的心境平静下来。但是过不多久,她俩又故态复萌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常的现象呢?因为幽灵吗? 或者受到某种莫名其妙的影响?抑或正在同一种隐秘的力量作斗争?也许她俩都知道什么秘密而不愿揭穿? 动身的日期日益临近。8月下旬,每日都是晴朗的天气。有一天,晚餐之后,拉乌尔和姐妹俩在户外的平台上休息。珀苏则在离宅子不远的地方抽烟,一边和美丽的萨洛特谈心。阿洛尔先生满面春风,在餐桌旁收拾餐具。 将近11点钟,大家就各自回卧室去了。但是拉乌尔一个人却悄悄地到花园里去巡视了一圈,然后驾着小船逆流而上,找个地方潜伏起来,警觉地探察周围有何动静。 另一天晚上,风平浪静,拉乌尔又划着小船走了。这一次,姐妹俩是跟他一起去的。船儿缓缓地前进,发出嗒嗒的响声。繁星闪烁的夜空,一片迷茫;地平线上升起了一弯月牙。 几个人都沉默不语。 在河面狭窄的地方,船桨划动不开,小船几乎停滞不前。随后,一股潮水涌上来,他们才轻轻地划动桨叶,小船便在两岸之间,东摇西摆地行进。 突然,拉乌尔抓住姐妹俩的手,低声说道: “听!” 她俩什么也没听见,但是感到了一种压力。在轻拂的微风中,在万籁寂静的旷野里,隐藏着没有先兆的危险,拉乌尔听到了她俩觉察不到的响声,知道寂静的旷野里潜藏着的威胁。有人如果埋伏在这里,是能看见他们的,而他们却无法看清坑坑洼洼的山坡上有何动静。 “赶快离开这儿!”拉乌尔低声说,随即把一支船桨插入河边的土里。 来不及了。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峭壁上滚落下来,掉进河里,轰隆隆地滚动了三四秒钟。如果拉乌尔不机智地把船迅捷地划开,硕大的石块就会把船头砸个稀烂。 由于闪避得快,他们只溅了一身水,受了一点虚惊。 拉乌尔敏捷地跃上陡坡,立即发现坡顶的怪石和冷杉中间露出一顶大帽子,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戴大帽子的人,还以为自己的隐蔽处挺安全哩。拉乌尔以飞快的速度,抓住峭壁边的凸石和藤蔓,爬上了笔直的山崖。那个家伙听到响声,马上缩回已经露出一半的身体,拉乌尔只看见了婆娑的树影和坑洼的地面。 拉乌尔犹豫了一下,很快辨明方面,猛地一个纵身,扑到一个呆然不动的黑影子上。嘿,是他! 拉乌尔一下子拦腰抱住那个家伙,喝道; “该死的混蛋!你还想逃出我的手心?哼,你太无聊了,开什么玩笑?” 那个家伙滚进土沟,爬了几米。拉乌尔死死地揪住他,叱骂他,讥笑他。但是,过了一会儿,拉乌尔觉得,在浓黑的夜色中,他抓住的人似乎在他手里溶化了。那家伙钻进了两块大石头之间的缝隙,拉乌尔就抓他不紧了,手上擦破了皮,胳膊也越来越使不上劲。 是的,这家伙钻到石缝里去了!他那细长的身体一点一点地缩小,拉乌尔就抓不住他了,让他溜掉了。拉乌尔怒气冲天,不断咒骂,后悔已极。这家伙难道使用了什么遁法?他到底躲到哪儿去了?拉乌尔仔细倾听,什么响声都没有听到,只有姐妹俩在喊他。她俩吓得浑身颤栗,在小船旁边等他。 拉乌尔下了悬崖,回到了她俩身边。 “没发现人。”他说,他没有坦白承认自己的失败。 “您瞧见那人了吗?” “我以为瞧见了,但是周围一片漆黑,谁能断定那是人呢?……” 他立即把姐妹俩送回到小城堡,独个儿跑到花园里去。 拉乌尔怒气难消,他恼恨那个神秘的人物,也恼恨自己。他沿着花园的围墙兜了一圈,察看了几个能够让人逃遁的出口。这时,他忽然发觉,在早已坍塌的暖房那儿,似乎有个人影匍匐在地上……不,好像有两个影子。他拔腿就朝那儿奔去。 拉乌尔向影子猛扑过去。有个影子突然跑了。拉乌尔抱住了另一个影子,并且和那影子一起滚到杂草上。他大声叫喊: “嗬,我可捉住你了!逃不掉了!” 可是,拉乌尔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哀求: “嗨,你是怎么搞的?不能让我安静一下吗?” 原来这是珀苏的声音。 “真他妈的见鬼!你怎么躺在这儿睡觉?货真价实的笨蛋!你在和谁瞎混?” 珀苏也怒气冲天,唰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才是笨蛋!你干嘛要来打扰我们?” “你们?还有谁?” “当然是我的情人罗!我正要把她抱在怀里,你倒插进来了!她没拒绝我,这还是头一遭咧!……捣蛋鬼,滚开!” 珀苏大为失望,骂了几声。由于破坏了他俩的幽会,拉乌尔禁不住哈哈大笑,笑得那么开心,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啊哈!厨娘!……厨娘!珀苏警长向厨娘讨欢!我真该死,妨碍了这样的好事……可是,太有趣味了,珀苏打算抱抱厨娘!……瞧你这个花花公子,快滚蛋吧!” 十一、误入陷阱 拉乌尔仅仅睡了几个小时。他跳下床来,穿上外衣,又到悬崖那儿去了。为了认出昨夜搏斗过的地方,他曾故意把一块手帕扔在那儿。 手帕已经不在原来扔下的地方,而被一把匕首插在一棵树上了,手帕还打了两个结。拉乌尔清楚地记得,他仍下的手帕没有打结。 “哼,这个坏家伙向我宣战了!”他自语地说,“其实,他是怕我的。但是,不管怎样,此人还是有本事的,居然能像泥鳅一样从我的手里溜掉!” 对于手帕的挪位,拉乌尔很感兴趣;但是经过一番观察,他的兴趣就更大了。 这家伙从他手里逃脱的那个石缝,是一个天然的裂口,和小山丘上的花岗石裂缝完全一样。两块顽石之间的裂口,深度约有6o-80厘米,既颀长又狭窄,那个家伙能从这里溜掉,这实在难以想像,何况他还戴着宽边大帽,穿着特大号的鞋子。然而,事实就是这样,他没有其它可供逃跑的路径。 神秘人物逃跑的时候,身体能够变细。拉乌尔抓住他的时候,他能在拉乌尔指缝之中消失,这简直是咄咄逼人的怪事,叫人难以相信。 由于昨天夜里的怪事,姐妹俩惶惶不安,通宵没有睡着,满脸倦容,现在,她俩又来找拉乌尔,要求提前离开这里。 “这是为什么呢?”他问,“……害怕那几块大石头吗?” “事情是明摆着的。”珀特朗德说,“有人埋伏在那儿,企图对咱们放暗箭。” “我敢肯定,那是不会的。我刚才察看过那个地方。昨晚那块大石头是自个儿掉下来的。不幸的是,咱们凑巧碰上了,不过如此而已。” “但是,你攀上了悬崖,因为你以为瞧见了……” “我并没有瞧见什么。”拉乌尔断然否认,“我只想弄清楚崖顶上有没有人,那块大石头是不是被人推下来的。然而,经过昨夜和今早的检查,这件事情已经用不着怀疑了。再说,要把那么大的石头推下悬崖,也并不容易。何况,谁能知道那个时刻咱们会到那儿去游玩呢?这次夜游是最后一刻才决定的嘛!” “是倒是这样。不过,最近几个夜晚,你经常到外面去闲逛,这是别人可能知道的。看来,别人袭击的目标已不是我们姐妹,而是您拉乌尔了。” “你俩不必操心我的安全。”拉乌尔微笑着说。“很有必要!我们应当对您负责!您不该过于显露。我们不愿看见您遭到不测。” 姐妹俩脸色惨白,陪着拉乌尔在花园里散步,轮流拉着拉乌尔的胳膊,不断地恳求: “咱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吧!留在这儿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周围都是一个个陷阱,我们姐妹非常害怕……咱们尽快走吧!您为什么不愿离开这儿呢?” 他终于作出回答: “我为什么不愿离开此地吗?因为事情很快就会真象大白了。何况,原来定下的日期是不能改变的。你俩也知道盖尔森先生如何遭到杀害,知道你们的外公炼出过金粉。难道你们不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吗?” “当然想把事情彻底搞清楚。”珀特朗德说,“但是,这个谜只有在这儿才能解开吗?” “是的,只有在这儿才能解开。规定的日期是9月10日、13日或14日。” “什么人规定的?是您?……或是别人?” “既不是我,也不是别人。” “究竟是谁呢?” “是命运。甚至命运也无法改变原定的日期。” “您既然有这么大的信心,为什么还是一团漆黑呢?” “已经不是一团漆黑了!”他充满信心的口气叫人感到惊讶,“除了几个小疑点,其它情况我已明白了。” “那么,您就加快行动吧!” “我只能按照规定的日期动手,也只有在规定的那一天,才能把那个坏家伙揪出来,并且将金粉交给你们。” 他说话的口气,很像巫师的腔调,令人惊异和困惑。然后他又说: “今天是9月4号,距离规定的日期还剩下六七天,你俩就忍耐一下,别再去想那些烦恼的事了,利用最后几天,在小城堡近旁的郊野上散散心吧。” 她俩耐着性子继续住下,情绪极不稳定,时而兴奋,时而忧愁,时而又相互争吵,叫人捉摸不透。但是她俩相依为命,谁也少不了谁,而且,寸步不离拉乌尔,对他也就产生了更大的吸引力。 在这几天里,她俩仍在反复猜测事态如何发展,这场战斗将会发生在她俩动身之前,还是动身之后。但在拉乌尔的影响下,她俩变得轻松多了,快活多了。拉乌尔说话时,她们有时还轻浮地嘲笑一下。她俩都对他表示爱慕。拉乌尔明白,她俩的恋情是出自内心的。 有好几次,在和姐妹俩互诉衷肠时,拉乌尔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哎呀,我可越来越爱这两姐妹了!在两人中,我最爱的是哪一个呢?最初,我爱卡特林娜,她使我心潮澎湃,我愿为她作出牺牲,把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可是后来,我又爱上了珀特朗德,她搅得我心绪不宁,她虽然结过婚,但是最美。说真的,我已坠入情网啦!” 实际上,这两姐妹,他都喜爱,一个纯真,一个沉郁。但是,他只能爱其中一个,即使是结过婚的珀特朗德。这个人儿,面貌多变,大概和他正在侦察的案件有密切关系。 9月5日、6日、7日、8日和9日,都平静无事地过去。卡特林娜和珀特朗德继续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拉乌尔一样不急不躁。但是,限期已经临近,她俩正在作动身的准备。阿洛尔先生和萨洛特,则在拾掇小城堡室内的摆设。 珀苏向萨洛特大献殷勤,不断地帮萨洛特干这干那。萨洛特打算回家去住1个星期,珀苏自告奋勇陪她同往,说是要乘火车。而姐妹俩却告诉拉乌尔,准备同他一起坐汽车在布列塔尼兜风,让仆役们利用这段时间把巴黎的住所收拾妥贴。 9月10日,午餐过后,珀特朗德离开小城堡,到村子里去同杂货店结清账目。 在返家的途中,她很远就望见拉乌尔坐在小船上钓鱼,而卡特林娜却站在距他20米的桥头上观望。 距离小船大约也是20米的地方,珀特朗德坐下来,同样望着拉乌尔垂钓。拉乌尔斜着身子靠在船边,似乎并不留意河面上漂着的浮子。他在欣赏河里的风景呢,还是在全神贯注地思考某种问题? 拉乌尔大概发觉姐妹俩都在瞧他,马上掉过头去向卡特林娜笑笑,又扭过头去向珀特朗德笑笑。她俩先后登上了小船。 “您在想我们吧?”珀特朗德笑着问道。 “是呀。”他答。 “想哪一个呢?” “你们两个。我简直无法把你们姐妹俩分开。没有你俩,我如何生活下去呢?” “我们还是明儿离开这里吧?” “是的,明天早上,9月11号。去布列塔尼兜风,是你俩给我的嘉奖。” “眼看我们就要走了,可是一切问题都悬而未决。”珀特朗德说。 “一切问题都会解决。”他说。 过了许久,姐妹俩都没吱声,拉乌尔也没钓鱼。他并不想钓到什么,因为河里连一条小鱼也没有。然而,他们三人还是不眨眼地盯着水里的浮子,偶尔也说上一句两句。在不知不觉中,夜幕降落了。 “我去看看汽车。”拉乌尔说,“你俩跟我一起吧。” 拉乌尔的汽车是停放在教堂近旁的车库里的。拉乌尔看出,一切正常,发动机没出毛病。7点钟,拉乌尔要姐妹俩先回小城堡,并且说,明天早上10点半左右来接她俩,一起在基员弗乘渡船过塞纳河。随后,拉乌尔就到茅屋别墅去找珀苏,打算和珀苏一起在这儿度过临行前的最后一夜。 晚饭后,他俩各自回卧室睡觉。不一会儿,珀苏就鼾声大作。 拉乌尔走出茅屋,从屋檐那儿取下挂在两个铁钩上的一架梯子,扛着它踏上小城堡右墙旁边的小径,向左一拐,就爬上墙去。他骑在墙头上,一棵大树的枝叶正好把他逮住。他用绳子把梯子吊到墙外,让它平放在荆棘丛中。 拉乌尔在树丛中呆了约莫半个钟头,借着月光观察花园里的动静;月亮的银白色光辉,好像要把黑暗驱走似的。 在较远的地方,小城堡房间里的灯光先后熄灭了。拉迪加代尔的大钟鸣了10下。 经过观察,拉乌尔相信姐妹俩没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毫不放松警惕,时刻提防。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受到监视,如果敌人出来活动,他的目的就可能达到了。 拉乌尔突然不安起来。他这么做,对不对呢?这种办法能把敌人捉住吗?敌人会不会玩弄新的花招? 他发现,小城堡围墙里面,距他大约5o步的地方,在卡特林娜昨天早晨通过的那道小门近旁,有个影子凝然不动地靠着一棵大树。那影子不像是树影,因为它晃动了几次,然后又横躺在地上了。那影子的动作是难以察觉的,却被拉乌尔看到了。 随即,那影子在黑暗里爬了起来,爬到了一个小丘上,那里遍布暖房坍塌以后的碎砖破瓦,簇长着灌木丛和野草,还有一条境蜒曲折的通道。影子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钻进了灌木丛。 拉乌尔确切知道没有被人发现,就从墙上跳了下来,顺着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往前奔去,几分钟就到了那个小丘下面,从一条小路往上走,到了小丘顶上。他紧握手枪,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他以为敌人从另一面的土坡下去了,就往那边走了几步。 不知怎的,他忽然感到紧张。周围的树丛和野草,一动不动,显得神秘。他迟疑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张开了。猛然间,他听到脚下的树枝咔嚓响了一声,他就掉进了瓦砾中的一个土坑。 这个陷阱设置得十分巧妙,他的后背好像被公羊顶了一下,所以,他不是笔直地掉下去的,而是斜着扑倒下去的。他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来不及反抗一下,立刻就被床单似的东西捆扎起来。这些动作快得惊人,按照拉乌尔的判断,这个勾当是袭击者独个儿干的。绊倒和捆扎他的绳索,是固定在木桩、铁桩和水泥块上的。 后来,那个家伙还把许多石块和沙子覆盖在他的身上。 最后,一片寂寥,一团黑暗。拉乌尔身上压了一块“墓石”,被沙石和石块掩埋了。 拉乌尔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完蛋,也没觉得自己失去了希望。他意识到,当前的形势是很严峻的,但是也有令人宽慰的一面。他想,那个家伙完全能够把他杀死,可又只是把他埋在这儿,这是什么缘故呢?说实在的,杀死他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消朝他的身体桶一刀,就可把他这个障碍排除掉。袭击者没有那么干,大概认为没有这种必要;在这关键的几天里,他只想使拉乌尔一筹莫展,陷入困境,而拉乌尔为了大功告成,正好需要这几天的时间。 这种推测可能是符合实际情况的。然而,敌人采取现在这种办法,并不表明他的后退。他让命运决定一切。拉乌尔如果自己死在这坑里了,那是该他倒霉。 “我可不会死的。”拉乌尔心想,“经过这样的灾难,我再也不怕其他任何袭击了。” 在陷阱里,他竭力采取比较舒服的姿势:伸直胳臂,弯着腿子,挺着胸脯,这样就扩大了活动和呼吸的空间。同时,他还搞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地点,因为,为了寻找那个“大帽人”隐藏的巢穴,他曾几次悄悄地钻进暖房的废墟里,所以,他知道这个坑穴的出口。 现在,他面临两个选择:或者掀掉压在身上的砖头、石头、沙子以及破烂的东西,从上面出去;或者通过暖房的地基,从下面出去。但是,既要逃命,就得让手脚能够移动,可这是个难以克服的困难,同为绳结打得极为巧妙,他越使劲挣扎,绳结就变得越紧。 于是,他干方百计扩大自己的活动空间,并且逐渐打开了自己的思路,详细地推测这次伏击的每一个步骤:敌人一直在监视他的行动,发现他藏在树丛下面的围墙头上,然后就采取巧妙的办法,把他诱入陷阱。 奇怪的是,他被床单蒙头盖脑紧裹起来,周围堆着碎石破砖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他却都能清楚地听到坑外的声音,这声音好像来自塞纳河方面,肯定是通过瓦砾中的空隙传进来的。 他听到了河上的轮船汽笛声,听到了公路上的汽车喇叭声,而且听见拉迪加代尔教堂的大钟鸣响了10下,第11下还没有敲响,他就听到了汽车马达的轰隆声。他清楚地辨听出来,这是他那辆汽车的马达声。在无数的汽车中间,他都能辨别出自己的汽车。 这确实是他的汽车。它转回村子,然后开上公路,飞快地驶向黎尔波雷。 然而,敌人的目的地是黎尔波雷吗?他们会把汽车开往里昂,开往巴黎吧?他们是去干什么呢? 为了逃出陷阱,他拼命挣扎,觉得累了,就歇一口气思考问题。原来约定:9月11日,也就是明天,上午10点半钟,他去小城堡把卡特林娜姐妹俩接走。因此,10点半以前,一切如常,卡特林娜两姐妹不会担心什么,也不会到住处去找他。但是,过了10点半钟,不见他的踪影,她俩就会不安了,准会派人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当然,敌人肯定知道姐妹俩在小城堡里等候拉乌尔。为了不让敌人伤害姐妹俩,他希望她俩赶快离开小城堡,乘火车到巴黎去。但他呆在陷阱里,失去了行动自由,他的计划可能就会落空。 夜间,他继续拼命扭动,呼吸有些困难,挣扎一阵,就睡着了。醒来之后,外面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他以为自己在朝出口的方向移动,但他被绳索捆得紧紧的,能移动多少厘米呢?大约清早6点钟,他又听到了他熟悉的汽车轰轰声。那辆汽车在离拉迪加代尔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奇怪,敌人为何要把汽车开回来呢? 直到中午,他都没有听到任何汽车的声音。可是下午,教堂的大钟敲响1点的时候,他听到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人喊叫了两声: “拉乌尔!拉乌尔!”——这是卡特林娜的声音。 “拉乌尔!拉乌尔!”——这是珀特朗德的声音。 他也喊她俩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应答。 姐妹俩的呼唤声越来越远。 接着,又是一片沉寂。 十二、兜风擒敌 “对我的失踪,她俩感到吃惊了,”拉乌尔在想,“在寻找我了!” 他认为,她们出来寻找他是不会枉然的,一定能够轻而易举把他找到,因为还有珀苏这个侦察专家。这个小城堡,范围并不大,能够藏身的地方也不多。峡谷、岩石、布特埃土堆、暖房废墟以及其它两三个地方,他和珀苏一起探察过,都很熟悉。如果他们认为他死了,那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掩藏一具尸体,除非扔进河里。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拉乌尔获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拉乌尔心里琢磨:“珀苏和姐妹俩出来找我,也许迷失了方向,找到花园外面的山丘和树林里去了。……不过,也许他们不再怀疑我遭到了不幸,而以为我因情况急迫,来不及告诉他们,就外出了,甚至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他们一定在等我!” 白天就这么过去,他再也没有听到她们的呼唤声。除了汽车的喇叭声和船舶的汽笛声,他没听到任何声音。 晚上,教堂的大钟敲了10下,他心中在嘀咕了:在迷茫的黑夜里,由于没有他的保护,卡特林娜和珀特朗德也许会害怕的。 他更加用力地扭动身体。捆缚他的绳索已不那么紧了,拴绳的桩子也渐渐松动了。因此,他能较快地向他想像的出口移动,也能透过床单更畅快地呼吸。他饥渴已极,四肢乏力,移动起来就更加困难了。 他渐渐睡着了。由于心绪不宁,他不断做恶梦。在睡梦中,他乱抓乱摸,发出叫声,惊醒过来。 “唉!只不过饿了两天,难道我的脑瓜就不管用了?” 今天是9月12日,就是他说过的决定胜负的一天。现在是早晨7点,从眼前的一切情况看来,敌人可能赢得胜利。 他左思右想,心急如焚。如果敌人取得胜利,卡特林娜两姐妹就会遭殃,秘密就无法揭穿,罪犯就不会受到惩罚,他自己也就彻底完蛋。如果他想活命,战胜敌人,就必须推开压在身上的“墓石”,逃出这个陷阱。 他嗅到了新鲜空气,觉得自己接近了出口。只要到了外面,他一呼叫,有人听到,他就能获救。 他使出全身力气,用脑袋、肩膀、肘子、膝头以及双脚开辟出路,可是快到出口的时候,他感到一场灾难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上面的整个土丘塌了下来,这是他在开辟出路时引发的呢?还是监视他的敌人发现他爬向出口,用铁镐捣毁了陷阱上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拉乌尔感到身体被压得紧紧的,因此呼吸困难,陷于绝望。 他还在拼命挣扎,用力撑着身子,屏住呼吸,在重压下吃力地喘息。 他想:“只剩下15分钟了……15分钟以后,如果……” 他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过了一会儿,他的太阳穴突突地猛烈跳动,他迷迷糊糊地失去了知觉。 在小城堡里,拉乌尔躺在原来住过的那间卧室的床上。他睁开眼睛一瞧,就发现自己已经穿上了整齐的衣服,卡特林娜和珀特朗德站在床前不安地盯着他。 墙上的挂钟指着7时45分,他低声自语地说: “15分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要不然……” 他听见珀苏正在发号施令: “阿洛尔,快去猎亭把他的箱子拿来!萨洛特,去拿茶和面包来,快!” 珀苏来到床前,说: “嗨,老兄,该吃点东西啦!但不要狼吞虎咽。……真该死,你 把我们都吓昏了!你到底撞上什么鬼了?” 卡特林娜和用特朗德哭丧着脸,各抓住拉乌尔的一只胳膊。 珀特朗德低声说: “别说话……别回答什么……瞧你精疲力竭的样儿。唉,我们真是怕死了!你的失踪简直叫我们莫名其妙!请你告诉我们……不,不,还是别说话吧!好好休息! ……” 姐妹俩都问声不响了。她俩惴惴不安,又向拉乌尔提了一些问题,但又马上阻止他回答。珀苏也是如此,拉乌尔的冒险活动搅乱了他的思想。他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还不时吩咐仆人们于这干那。 拉乌尔呷了几口茶,吃了几片面包,提了提神,问道: “我外出了,你们为什么没有按原定的时间去巴黎?” “我倒想去,可她们不肯去。” “这是为什么?” “她俩认为你不会这样撇开她们,”珀苏说,“所以,我们就到外面去找你,先去树林里寻找。后来,我们竟然迷失了方向。我们猜不准你到底离开此地没有。时间1小时1小时地过去,我真坐立不安了!” “你是否通知了警察队?” “没有。” “那就很好。你们怎么会找到我呢?” “全靠萨洛特。今天早晨,她在房子里大喊大叫:‘你们瞧呀!暖房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从窗口就能望见。’就这样,我们朝暖房的方向跑了过去……原来你被床单蒙住了……” 拉乌尔低声说: “谢谢你呀!萨洛特!” 过了一会儿,大家问拉乌尔有什么打算。他坚定而明确地说: “睡好了觉就动身……咱们到勒埃芙尔去吧……海洋的清新空气,几天工夫就能让我恢复体力。” 大家离开了拉乌尔。房门和遮窗板都关了起来。拉乌尔呼呼地睡着了。 大约下午2点,拉乌尔接了按铃。珀特朗德闻声进来。拉乌尔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仰靠在一把扶手椅上。他已刮了脸,脸色显得光彩。她睁着欣喜的眼睛,凝神地瞧了瞧他,随即朝他走拢过去,激动地在他脑门上吻了一下,接着又吻了他的手,并且流出了眼泪。 在拉乌尔的卧室里,萨洛特正在照料大家吃饭。拉乌尔胃口不佳,显得疲倦。 他心烦意乱,急于想离开城堡。 珀苏迫不得已,只好把拉乌尔扶进汽车,让他坐在后座上。方向盘由珀苏掌握,但他开车的技术很不熟练。 阿洛尔和萨洛特两人,将乘晚车去巴黎。 到了勒埃芙尔,拉乌尔出于他不愿说出的某种原因,不同意从车上卸下行李去住旅店而要大家和他一起到圣奥德奈斯河滩上去。整个白天,他都躺在沙滩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拼命呼吸海洋的新鲜空气。 太阳钻进了天空中玫瑰色的云彩里。当最后一缕阳光从海平线上隐没的时候,姐妹俩和珀苏发现意料不到的景象。在这海滩的一角,除了他们四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蓦然间,拉乌尔从沙滩上立起,疯狂地手舞足蹈起来,动作古里古怪,而且刺耳地尖叫,活像一只在水面上左右晃荡的橡皮艇。 “嗨,你是怎么搞的,发疯啦!”珀苏大声惊叫。 拉乌尔拦腰把他抱住,让他的身子旋转起来,然后又将他高高地举起,托在两只向前伸出的胳膊上。 卡特林娜和珀特朗德感到惊奇,发出笑声。拉乌尔哪来的这股劲头?从早晨到现在,经过反复折腾,他好像疲倦不堪啦! 拉乌尔对姐妹俩说: “你们以为我会成天处于休克状态吗?想要我的命,那是白日做梦!我在小城堡里饮了茶,吃了面包,睡了个好觉,精神已经恢复啦!可爱的朋友,难道你们以为,我会和娘们儿说说笑笑枉费时间吗?首先去吃饭吧,我可饿坏了!” 他和三个伙伴去一个饭店,美美地吃了一顿。拉乌尔兴高采烈,精神抖擞,姐妹俩从来没有见过,珀苏也困惑不解。 “你在坟墓里呆了一阵子,反而变年轻了!”珀苏说。 “你的脑瓜不灵,真该补一补,老兄!”拉乌尔说,“在这场斗争中,你是怪可怜的。就像你开车的技术一样,你实在笨透了!整个下午,我看着你开车的样儿,就胆战心惊!你要我给你上一堂驾驶课吗?” 他们重新坐进汽车时,已经暮色苍茫了。这一次,是拉乌尔开车,珀苏坐在他的身边,姐妹俩坐在后面。 “你们不必害怕。”拉乌尔说,“我得畅快地活动一下,开一次快车,越快越好。” 汽车蹦跳了一下,就窜上了一条石子路,然后转上通往哈夫勒的公路,爬上一条平坦、顾长的坡道。在科齐高原上,他们遭到了龙卷风的袭击。随后汽车穿过圣-罗马镇,驶上了去黎尔波雷的公路。 一路上,拉乌尔不时哼上一两句胜利的歌曲,而且批评珀苏几句。 “呃,你觉得惊奇吧,老兄?按照死人的标准来衡量,我的身体还是挺棒的。 你瞧吧,珀苏,应当如何给绅士们开车。看样子,你大概胆怯了吧?卡特林娜!珀特朗德!珀苏害怕啦!我们最好找个地方停一停,你们同意吗?” 还没到达通往黎尔波雷的很长的下坡道上,拉乌尔让车向右一转,驶向一座教堂;在月光和雾气中,教堂的钟楼轮廓分明。 “卡特林娜,珀特朗德,你们知道佛勒维尔这座村庄吗?从帕尔伊娃小城堡到这个村子,步行只要20分钟。我喜欢采取出其不意的策略,所以今天我们绕了个大弯。这样,别人就听不到我们从塞纳河公路开车来的声音了。” “别人是谁?”珀苏问道。 “‘别人’是个胖子,你们能见到的。” 拉乌尔开车驶上村庄边沿的坡道,就停了下来。下车之后,他们顺着一条乡间小道往前走去,脚步很轻,小心翼翼。微风习习,淡淡的云彩好像给月亮遮上了一层面纱。 就这样,他们到了一道围墙跟前;前天夜里,拉乌尔就是把一架梯子放在近旁的荆棘丛里的。拉乌尔找到了梯子,将它靠墙竖了起来,爬上去窥视花园里的动静,并且把珀苏几个人叫了过来。 “你们来瞧瞧,他们两人狼狈为奸,正在大干呢!”拉乌尔低声说道,“这叫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珀苏几个人真想瞧瞧,就轮流爬上了梯子,探头探脑地观望。 河的两边有两个人影,一个在小岛上,一个在花园的斜坡上,正好同鸽子楼在一条直线上。他们凝神不动地立在那儿,也不隐蔽自己。他们在那儿干什么呢? 彩云遮住了月亮,根本辨认不清那两个影子是什么人,但确实是两个人。他们在河边弯着身子,似乎在观察水里的什么东西。好像是两个偷着捕鱼的人,正在伺机撒网。 拉乌尔把梯子扛到珀苏的住处,然后和珀苏一起去小城堡。城堡的大门是用两条铁链锁上的,拉乌尔早就叫人配了双份钥匙。他还有一把后门钥匙。他和珀苏用一只光度很弱的手电照着路,悄悄地往前走,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即使在花园里干活的人,也不可能听到他俩的脚步声。拉乌尔跨进弹子房,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他抽出了一支枪,这是他从前藏放在那里的。 “这支枪是上了膛的。”他说,“珀苏,你看这枪藏得多巧妙,你万万没有料到吧!” “千万不要打死他们!”卡特林娜惊惶地说。 “可以。但是,如果必要,我就得开枪。” “噢,最好不要开枪。” 拉乌尔关掉手电,拉开窗子,推开护窗板。 天空越来越暗,风刮得越来越大。他们所呆的地方,距离那两个人影,约有60-80米。两个人影活像两尊塑像,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 过了几分钟,一个人影做了一个动作,小岛上的那一个把身子更低地弯向河上,拉乌尔举枪瞄准。 卡特林娜心肠软,连连要求: “别开枪呀!……别开枪呀!” “你看我该怎么办?” “跑去……抓住他们就行了。” “如果他们逃跑呢?从我们手里溜掉呢?” “不会的。” “我的目的是,非把他们逮住不可!” 拉乌尔继续瞄准。 姐妹俩最怕听到刺耳的枪声,所以,心情十分紧张,希望事情快些收场。 小岛上的人影,更低地弯着腰,渐渐向远处移动。他想离开吗? 枪声砰砰地响了两下,拉乌尔开枪了。两个人影立即倒下,在杂草上打滚。 “你们呆在这里,别动!”拉乌尔向姐妹俩说。但是,她俩坚持要跟他一起去。 “不行,不行。”他说,“谁都不知道这两个人会如何反抗。你们就候在这儿,为他们准备一点药品。他们的伤势不会严重,因为我是朝他们的腿部射击的,而且用的是小号子弹。珀苏,你到客厅的那只箱子里拿几根皮带和绳子来。” 拉乌尔拿起一个可作担架的折叠式帆布躺椅,从容不迫地朝河边走去。河岸凝然不动地躺着两个负伤的人。 按照拉乌尔的吩咐,珀苏握着一把手枪。拉乌尔向近旁的一个受伤者说: “别耍把戏了,伙计!只要你敢反抗,这位警长就会把你击毙,就像打死一只狐狸那样。何况,反抗也没有用。” 拉乌尔俯下身去,用手电照了照,冷笑地说:“哼,我早就断定是你了,阿洛尔先生。因为你惯使花招迷人眼目,我几次打消了对你的怀疑,直到今天早晨,我才肯定下来,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伙计?你是在河边钓鱼,还是捞金粉?你得给我交代清楚。”然后,他又说,“珀苏,把这家伙挪到担架上去,拿两根皮带绑住手腕就行了,并且要绑得松一些。他的腰部中弹,说得准确一点,是屁股挨了一颗子弹。” 拉乌尔和珀苏用担架把阿洛尔抬回小城堡,放在大客厅里,姐妹俩已把所有的灯扭开了。拉乌尔向她俩说:“这是一号包裹——阿洛尔先生。哎呀,他可是蒙代修老先生的忠实仆人啊!你们料想不到二号包裹是谁吧?我这就去找来。” 10分钟过后,拉乌尔和珀苏抓住了阿洛尔的同伙。这个同伙竟是萨洛特,已经匍匐爬到鸽子楼跟前。她哭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是我……是我,萨洛特……可我没干什么……什么也没干。” “是萨洛特,”拉乌尔扑哧笑了一声,说,“原来是漂亮的厨娘,竟然穿上了工作服和帆布裤子!嚯,珀苏,恭喜你……你的心上人,她这身打扮真够迷人啊! 不过,萨洛特是阿洛尔的同谋,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可怜的萨洛特,我的小弹丸没有击中你的臀部吧?珀苏,你来照顾她吧。噢,在伤口上轻轻地贴上纱布,多换几次……” 拉乌尔在岸边仔细察看了一阵,从水里拉起一只口袋,这口袋是用细麻布做成的。 “哈,哈!”他欣喜地叫嚷起来,“瞧吧,这就是咱们的鱼网!金鱼归咱们所有啦,珀苏!” 十三、杀人装置 两个嫌疑犯都躺在客厅里的长沙发上。阿洛尔臀部的伤比较严重,他一直叽哩咕噜地发牢骚。萨洛特的伤势不重,子弹只是击中了她的腿肚。 卡特林娜和珀特朗德惊恐不安,紧紧地盯着两个嫌疑犯,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在她俩看来,阿洛尔和萨洛特一贯是忠实可靠的仆人,是小城堡家主的心腹,差不多是好朋友……他们怎么会是罪犯?这一场龌龊的勾当,难道会是他们策划的? 难道他们会是谋杀案的主谋? 珀苏的脸色十分难看,显得异常尴尬,他好像被这不幸的事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弯着身子对厨娘说这说那,有时还扬手表示他的愤怒和失望。 萨洛特耸了耸肩,用轻蔑的口吻问答他,这就煽起了他的怒火。拉乌尔却叫他平静下来。 “老兄,把她的皮带解开!你这位可怜的女友被皮带绑住,似乎不太舒服。” 珀苏解开她手腕上的皮带。皮带刚解开,她就在珀特朗德面前跪下,喊冤叫屈: “我什么事也没干呀,夫人!……夫人知道,我曾救过拉乌尔……” 珀苏蓦地站起来。他心思混乱,认为萨洛特提出的理由是无懈可击的,这就给厂他莫大的力量,使他感情冲动起来。 “完全对!你凭什么说萨洛特犯了罪?她究竟犯了什么罪?你有什么证据?再说,阿洛尔又犯了什么罪?你有什么证据?你能指责他们什么?” 珀苏越说越起劲,态度粗暴,咄咄逼人,向拉乌尔大举进攻。 “我还要问你,这个可怜的女人和阿洛尔先生,到底有什么罪?他们本来应当坐上开往巴黎的火车了,你却在帕尔伊娃的河岸上逮捕了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推迟一天动身,就是犯罪?” 珀特朗德点了点头,赞同珀苏的质问。卡特林娜低声说: “我从来都是了解阿洛尔的……外公也完全信赖他……怎能怀疑他杀了姐姐的丈夫——外公的女婿呢?他这样干有什么目的呢?” “我根本没有说盖尔森先生是他杀害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让我来解释一下吧。”拉乌尔决定摊牌,“案情是晦暗不明、相当复杂的。 咱们一起来解开这个谜吧。我认为阿洛尔先生会助咱们一臂之力。是这样吗,阿洛尔先生?” 珀苏解开绑着阿洛尔的皮带,让他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他的那副面孔,平时毫无表情,极力掩饰什么,现在却露出挑衅和傲慢的神态。这大概就是他的庐山真面目。 他发出狂言:“我什么也不怕。” “即使警察局,你也不怕?” “不怕。” “如果我们拿你送交司法机关呢?” “你们不会这样干的。” “这就是你的供词!” “不,不管什么,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对你们,对你们想说的一切,我都毫不在乎。” “您呢,萨洛特?” 听了阿洛尔先生的一席硬话,这位厨娘似乎恢复了生气。她铿锵有力地回答: “我也一样,什么都不怕。” “很好。你们的态度已经摆明了。我们倒要看看,这是否符合事实。情况很快就会查清楚的。”拉乌尔背着双手,踱来踱去,说道。“事情不久就会水落石出。 现在,我来概述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按照年代顺序讲,从头讲。7年前,也就是蒙代修先生亡故前5年,他雇佣了年约40的阿洛尔先生,充当他的贴身仆人。阿洛尔先生是由一位供货商推荐的,这个商人从事投机倒把活动,失败之后上吊死了。 阿洛尔是个机灵鬼,野心家,他来到新的主人家中不久,就看出这个主子同先前的老板一样神秘古怪,迟早也会出事。于是,阿洛尔就体贴入微地照顾他,迎合他的奇特的习惯和古怪的性格,博得了他的信任,成了他的心腹,当上了他的家庭总管和试验室帮手。总之,主子一分钟也离不开他。这一段历史,我是根据卡特林娜以前向我提供的情况来讲述的。当时,我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意图,只是要卡特林娜随便回忆回忆往事。但是,从卡特林娜的回忆中,我总觉得卡特林娜的外公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甚至也不相信阿洛尔和卡特林娜——他最钟爱的人。他要你们不会想到有什么秘密,也不去了解这些秘密有什么用处。” 拉乌尔停了一下,看了看聚精会神听他侃侃而谈的听众,就又继续讲下去: “这些秘密,准确地说,就是这个金粉的秘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其实,阿洛尔先生当时就知道了。因为蒙代修先生没有完全隐瞒他的秘密,甚至让公证人贝尔纳先生观赏过他炼的金粉。他想保密的只是炼金的方法。阿洛尔先生用尽心机了解的就是这种方法。炼金的秘方在哪儿呢?蒙代修先生在小城堡顶楼上设置了一个试验室,又在鸽子楼地下室里布置了更加秘密的试验室。这都是卡特林娜小姐向我说的嘛。蒙代修先生在这个试验室里安装了电线,接上了电流,这根电线已被我找到了。我很怀疑,蒙代修先生真懂炼金术吗?试验室会不会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他的主要目的是不是叫人相信,金子是他炼出来的?阿洛尔先生对此深感怀疑,所以,就坚持不懈地密切注意他的主子,尽管是枉费心机。 “但我认为,蒙代修先生亡故的时候,阿洛尔先生了解的情况,并不多于我们念遗嘱时知道的情况。根据某些推断,我怀疑蒙代修先生的金粉与穿过花园的那段河流可能很有关系,所以,一开始,我就密切地注意奥莱尔河清澈见底的河水。奥莱尔河这个名字,意思就是金水河!我对它很感兴趣。所以,我到河里去划船,到岸边去钓鱼,希望在河里发现什么金属碎片。 “在复活节和夏季里,蒙代修先生带着卡特林娜到此地来度假的时候,阿洛尔先生可能和我一样有过这种活动。他一面这样探察,一面搞些突然袭击,终于成了一个闻名本地的‘大帽人’。我们调查一下就能发现,阿洛尔先生从事卑劣活动的日子,正好是他呆在帕尔伊娃的时候。 “蒙代修先生猝然去世以后,又发生了遗嘱被窃事件,我认为阿洛尔先生应当为此负责,是他把遗嘱的事告诉盖尔森先生的。他向盖尔森先生表示了效劳之意,并且透露了蒙代修先生的一些内情。整个行动计划也是阿洛尔先生提出的。后来,盖尔森先生到了帕尔伊娃庄园,同伐木工人沃什尔一起,雇几个人移栽了三棵柳树。 这样一来,河流经过的一片土地就归盖尔森夫人继承了。 “他们两人就这样进行活动,但是进展缓慢,因为缺乏有用的材料。奥莱尔河是他们探察的中心地区,因为金子就藏在这里的什么地方。但是,他们并没有找到蒙代修先生的说明材料。这个问题是如何解决的呢? “与本案关联的还有一个情况,那就是蒙代修先生在遗嘱末尾写下的一些数字。 但是,这些数字的含意,盖尔森先生并不明白,也不重视。不过,他们还是加紧行动了。卡特林娜即将结婚一事,加快了事情的发展。姐妹俩决定到这里来居住,阿洛尔先生就深感高兴了。这样,他也能呆在这里了。他写信告诉了盖尔森先生。于是,盖尔森先生买通了公证所的秘书法摩龙,叫他把一份遗嘱塞进蒙代修先生的卷宗,使它具有法律价值。然后,他们在花园周围搜寻起来……” “就这样,阿洛尔把盖尔森先生杀害了!”用苏嘲讽地叫嚷。在前一次争论时,他就发过这种牢骚。 接着,他又补充说: 啊洛尔把盖尔森先生杀害了!杀人时,阿洛尔竟然站在厨房的门槛边,然后,他又和我一块儿向鸽子楼冲去!请问:他怎么可能从鸽子楼的门槛那儿开枪呢?” “你罗嗦两遍了,老兄。”拉乌尔说,“我可没说阿洛尔杀害了盖尔森先生。 我也说两遍了。” “既然如此,你就指给我们看看,哪个人是罪犯?你无权指控阿洛尔先生!” “我并没有指控他犯有杀人罪。” “难道盖尔森不是被人杀害的?” “不是。” “那他是如何死的?是得了鼻炎死的?” “他撞上了要命的机关,那种机关是蒙代修先生设置的。” “胡说八道!去世两年的蒙代修先生倒成了杀人的凶手!” “蒙代修先生这个人,性情古怪,抱有幻想。金子是他费尽心机弄到的东西,他当然不容别人把它拿走。你们想想,一个吝啬鬼把一笔无法估量的巨大财富藏在鸽子楼的地下室里,当他不在的时候,难道他不想方设法保护这笔财富,使其不受到别人侵夺?在塞纳河畔,冬季里相当寒冷,蒙代修先生晚年时感到难以忍受,就在他猝死前的那个夏天,他利用沃什尔大妈的儿子扔在地下试验室里的电线,独个儿非常秘密地安装了一个机械装置,这个装置能够自动保护鸽子楼的入口,如果有人企图打开大门,机械装置上的手枪就会射出子弹,击中开门者的胸膛,蒙代修先生设计的这种机械装置,是很精确的,不会失误。蒙代修先生完成了这件得意之作以后,为了增加一层防范,他又派人在朽桥的两头各插一块木牌,写上‘此桥失修,过桥危险’八个大字。此后,每年9月下旬,卡特林娜在阿洛尔伴随下,他都带着小城堡所有的钥匙,到巴黎去住。在最后一次去巴黎的当天夜里,他就因脑血栓去世了。” “我认为,他是愿意留下一份书面说明的,以便在机械装置的威胁下,谁也不敢闯入鸽子楼。但是,他没来得及这么做,更没来得及透露金粉的秘密。在他去世之前的2o个月里,他一直怀着侥幸心理,希望别人不要冒险过桥去打开鸽子楼,也希望他安装的电线和手枪以及子弹不会受潮。但是后来,盖尔森先生知道卡特林娜经常过桥,他也就大胆地过桥到鸽子楼去,把门打开,胸膛挨了一颗子弹。由此可见,他不是被人杀害的,而是碰上机关死的。” 拉乌尔讲得头头是道,用特朗德和卡特林娜听得出了神,认为他的推断是合乎逻辑的。珀苏皱眉蹙额地坐着。阿洛尔倾身盯着拉乌尔。 拉乌尔接着说: “阿洛尔知道蒙代修先生设置的机关吗?据我所知,他从来没有去过岛上的木桥。是他担心朽桥危险呢,还是他克制自己?这,我这就不清楚了。但是,盖尔森先生死了以后,他就成了攫取蒙代修先生财宝的主谋了。对于这件案子,法院的预审法官毫无所知,警察局的珀苏警长也束手无策。在处理这些事情中,珀苏的无能是很可悲的。” 珀苏耸了耸肩,打断拉乌尔的话: “你敢不敢说,你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哼!” “从实际情况来看,并没有人犯谋杀罪。在我检查了电线和手枪之后,我就明白了这一点。犯罪的是机械装置。好啦,我再回头来谈谈其它情况吧。曾经给蒙代修先生干过活的伐木工人多密尼克,也许知道一些情况,尽管他寡言少语,还是对他母亲——沃什尔大妈说了。这位疯老太太语无伦次地向卡特林娜说起了三棵‘流梳’,就是警告她,要她提防危险。” “所以,”珀苏冷笑地说,“阿洛尔就把多密尼克杀了,随后又干掉了沃什尔大妈!” 拉乌尔生气地把脚一跺,生硬地说: “不,阿洛尔不是杀人犯!” “但是,多密尼克和他母亲不是被人杀死的吗?” “他们母子俩都不是被人杀死的。”拉乌尔激动地说。“阿洛尔没有杀人。” 珀苏顽固地说: “但是,卡特林娜和多密尼克约见的那一天,阿洛尔或者另一个人曾经藏在那儿,偷听到了他们约见的时间,而正好在那一天,多密尼克死在一棵树下。” “难道那不是一次偶然事故吗?”拉乌尔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那是一次巧合?” “是的。”拉乌尔肯定地说。 “那么,法医为什么怀疑是谋杀呢?” “那是误断。你得知道,拍苏,”拉乌尔口气缓和地说,“你实际上并不那么傻,一定能够理解我的推理。多密尼克死在盖尔森先生之前嘛。他死之后,完全疯了的沃什尔大妈,也从梯子上摔下来死了,而且被埋在树叶底下。” “那么,”珀苏说,“阿洛尔究竟想干什么?要想达到什么目的?” “他想迫使大家离开小城堡。因为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弄走金子,如果城堡里有人,甚至有人监视他,他就无法把金子弄到手。在确定的日期——9月12日之前,必须将小城堡里的人全部赶走。为了这一目的,他就制造恐怖气氛,吓得姐妹俩赶快离开。他不会杀害她们,因为他没有杀人的愿望。他只想把她们吓走。所以,一天夜里,他爬进卡特林娜卧室的窗户,去掐她的脖子。你会认为这就是谋杀。不过,我认定这是假装的。他只卡她的脖子,并不要她的命。其实他有杀人的时间,但杀人并不是他的目的,把卡特林娜吓唬一场,他就逃跑了。” “就算是这样吧,”珀苏似乎准备让步,但是口气仍然挺硬,“就算你说得有理吧。但是,如果我们看见花园里的人真是阿洛尔,那又是谁从卧室窗口向他开枪的呢?” “他的同谋,萨洛特!这是他们商定的应付紧急情况的办法。阿洛尔佯装挨了枪弹,等我们前去抓他的时候,他已无影无踪了。其实,他已窜回楼上自己的房间。 我们返回城堡时,正好碰见他拿着枪下楼来。” “他是从那儿上楼的呢?” “这里有三道楼梯。其中一道在城堡犄角上,他夜间出去活动,都走那道楼梯。” “然而,他俩如果是罪犯,就不会遭到别人袭击了。” “那是假装的。他们不愿受到怀疑嘛。阿洛尔故意拆掉一块桥板,他只不过掉到河里洗了个冷水澡。他把仓库的一根梁柱抽掉了,库房就塌了,可是萨洛特并没有压在瓦砾下面。他们二人就这样加重了恐怖气氛,使得卡特林娜姐妹俩再也不敢呆在这里了。但是,她俩由于迟疑不决,又一次遭到了袭击。阿洛尔从玻璃窗外朝珀特朗德开了一枪。当然,子弹并没有击中她。于是,她俩只好关闭小城堡,前往勒埃芙尔。” “阿洛尔和萨洛特也得去那里呀!”珀苏说。 “到了那里以后,他们还会请假呗。请准了假,他们就会偷偷摸摸地溜回小城堡,在12日、13日和14日呆在这里,从事罪恶勾当。据我的推断,这几个日子是很重要的。” “10日或11日,是你们动身去巴黎的日期。日期临近了,阿洛尔却害怕起来。 因为萨洛特暗中告诉他,盖尔森夫人似乎不想按时动身,他就更加担忧了。他怀疑,姐妹俩离开小城堡,是不是假装的?她俩如果走了,会不会突然又折回来?他认为,拉乌尔不会打退堂鼓。他对这一点很感担心,于是采取了行动,希图赢得胜利。他经常看见我在河里划船。 有一天晚上,他从悬崖上朝我滚下一大块石头,当时两个女主人也跟我在一起。我们能够幸免于难,真是万幸。这倒是一次真正的谋杀。显然,我成了他的攻击目标,他非干掉我不可。阿洛尔监视我,绝不放过我的一举一动。最后,他决定孤注一掷,把我诱到暖房瓦砾场上,让我坠入他设置的陷阱。随即,他驾着我的汽车朝巴黎驶去,可能用我的名义拍一份电报给你们,叫你们去巴黎和我相见。你们如果信以为真,马上动身,他就可独个儿自由自在地留在小城堡了。我在陷阱里挖掘一条逃命的通道,他又将碎砖破瓦一古脑儿压在我的身上。要不是萨洛特,我就一命呜呼了。” 珀苏再一次站起来:“你真是通达事理!……萨洛特救了你一命,可见,萨洛特跟这个案子没有牵连。” “她自始至终都是他的同谋。” “可她救了你一命呀!” “那是由于良心的谴责!她至今还听他的指挥,和他一起行动。但在节骨眼上,她却不愿看见阿洛尔的罪恶计划成功,或者说,不愿意阿洛尔成为杀人犯。” “这是为什么?这对她有什么害处?” “你想知道吗?” “对。” “你想知道她为什么担心他成为杀人犯吗?” “是的。” “因为她热爱阿洛尔。” “你胡诌些啥呀?你竟敢这样信口雌黄?” 珀苏扬起拳头,怒吼起来: “你瞎说!你瞎说!你瞎说!” 十四、潮中金粉 拉乌尔的一番推断,使阿洛尔听得越来越入迷。他坐在扶手椅上,双手紧紧地抓住椅臂,微微抬起身子,两眼盯着拉乌尔,全神贯注地默默听着。 “你瞎说!你瞎说!”珀苏还在大声嚷嚷,“凭空指控一个妇女是不道德的,这是侮辱。” “哼!”拉乌尔反驳说,“对我的指控,她可以自由申辩嘛!我这人光明磊落,一切都不在乎!” “可我和萨洛特都藐视你。你说的一切可能都对,我也相信大概是这么一回事。 但我认为他们两人都是无辜的,够不上这个罪名。所以,我反对你的指控。我有权利为他俩辩护。他俩没有犯罪。” “哼!你还要求我什么呢?” “我要求你拿出确凿的证据。” “一个证据行不行呢?” “行,如果是匆庸置疑的证据。” “阿洛尔的供词算得上证据吗?” “当然。” 拉乌尔走到阿洛尔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我说的一切情节都符合实际吗?” “从头到尾都符合实际,”阿洛尔一时不知所措,惊异地问声说道,“在这2个月里,我干些什么,你好像都亲眼看见;我想些什么,你好像都了解。” “你说得不错,阿洛尔。”拉乌尔说,“对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我可以推测嘛。 在我看来,你的生活就该那样。看见你的现在,就可 以知道你的过去。你是不是在马戏团里玩过杂技?” “是,是。”阿洛尔回答。拉乌尔紧紧地盯着他,他仿佛吓呆了。 “你能使身体变得又细又长,钻过狭窄的木桶,对吗?你尽管年纪不轻了,仍然能够攀上房外的管道返回你的房间,对吗?” “对,对。” “我没弄错吧?” “没错。” “完全不错?” “完全不错。” “你是萨洛特的情人吧?她按照你的吩咐,把珀苏警长吸引到这里来住下,你就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地干你的勾当了,对吗?” “对,对。” “萨洛特把我的计划和行动全告诉了你,是不是?” “是,是。” 针对拉乌尔提出的问题,阿洛尔一一作了证明,这就使得珀苏越来越恼火。他气得脸色发青,恶狠狠地揪住阿洛尔的衣领,怒吼起来: “我要逮捕你……拿你押交检察机关……要你承担罪责!” 阿洛尔不以为然,嘲讽地说: “把我押交检察机关,那可……办不到。你们不会那么做的。因为,拿我押交检察机关,就是拿萨洛特送交检察机关,何况这会造成一件丑闻,损害盖尔森夫人和卡特林娜小姐的名誉。这一点,拉乌尔先生可能会反对的,对吗?拉乌尔,您是个领头的,能使珀苏服从您。您反对他想对我采取的行动吧?” 阿洛尔似乎在向拉乌尔挑战,因为,拉乌尔知道珀特朗德是她丈夫的同谋者,只要稍有不慎,就会使她姐妹俩的感情遭到严重破坏。把阿洛尔送交检察机关,无异于让珀特朗德公开出丑。 拉乌尔毫不迟疑地说: “咱们看法相同。公开一桩丑闻是很愚蠢的。” 阿洛尔说: “可见,我不必害怕什么了?” “是的。” “我自由了。” “是的。” “最后说一句,在您很快就要完成的一桩大事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所以我要求取得我的一份报酬,对吗?” “幄,这可不行。”拉乌尔笑着说,“你的要求过分了,阿洛尔先生。” “您和我的看法不同,不管怎样,我要坚持这个要求。” 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得挺重,好像不是开玩笑。拉乌尔盯着他那硬梆梆的面孔,觉得心里打鼓。难道他还拥有什么能够抬高要价的秘密武器吗?拉乌尔朝他弯过腰去,低声问道: “你想敲诈我吗?凭什么理由?” 阿洛尔悄声地说: “姐妹俩都爱上您啦!萨洛特非常机灵,早就掌握了证据。两姐妹谈到您的时候,经常发生争执,她俩自个儿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其实,只要一句话就能给她们点破,叫她俩变成情敌。你看,这句话我该不该说呢?” 拉乌尔给了他一拳,表示对他的惩罚。但是,拳头一出,他就感到愧疚了。阿洛尔透露的情况,使他极为不安。他早就觉察到了姐妹俩对他的感情,今天早上,用特朗德还激情地拥抱了他。卡待林娜对他也很温存。但是,他怕损害她俩的柔情,总是自觉地把对她俩的感情隐藏起来。 “不要再去想这些了。”拉乌尔喃喃自语,“到了白昼,幻想的花朵就会枯萎的。” 接着,他高兴地说: “嗨,阿洛尔先生,你的推断确有价值。但我还要问你:你的那顶大帽子是用什么做的呢?” “用帆布做的,便于把它塞进衣袋。” “那双大号鞋呢” “胶皮制成的。” “这样,您行走时就没有响声了,而且便于把它塞进你像杂技演员那样钻过的石缝。” “不错。” “阿洛尔先生,你的帆布和胶皮鞋都会装满金钱啊!” “多谢多谢。我会协助您找到金粉。” “那就不必了。你藏在河里的布袋已经空空如也,你失败了,而我能够成功。 有个细节,我倒需要问问你:蒙代修先生写的数字之谜,是谁识破的?” “是我。” “什么时候?” “盖尔森先生去世前几天。” “你就是按照字谜去干的吗?” “不错。” “那就太好了!……珀苏!” “叫我干啥?”用苏怒气没消,不高兴地说。 “你始终相信他俩是无罪的吗?” “当然。” “很好。那你就照料他们,让他们吃饭吧……在我完成任务之前,不准他们离开客厅。他们负了伤。我相信在48小时之内,他们是无法活动的。对我来说,这段时间就足够了。我无需他们协助。大家各干各的吧,晚安!我要去睡觉了。” 阿洛尔拦住他说: “今晚,您为什么不开始去碰碰运气呢?” “不行,我看,你是瞎干一通,因为你没有理解这谜的全部意思。这不是碰运气的问题,阿洛尔先生,必须要有把握才行。只是……” “只是什么?” “今晚风力不够。” “那就明天晚上?” “不,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 阿洛尔惊异地吃了一惊,这表明他还不明究竟。 如果大风帮忙,拉乌尔就能取得胜利。狂风总算刮了整整一夜了。清晨,拉乌尔穿上衣服,透过走廊的玻璃,瞧见花园里的树木在巨风的猛撼下,不住地摇晃。 呼呼啦啦的强风从西边刮来,越过塞纳河河谷,恰好与河流的走向相反。 姐妹俩已经准备在大厅里吃早饭。珀苏还从村子里带来了面包、黄油和鸡蛋。 拉乌尔在这里找到了她们。 “这些食品是你为那两个人准备的吗?” “赏给他们一点面包就行了。”珀苏说,口吻粗硬。 “嗬!你好像不如从前那么热情了。” “这两个家伙,”他气呼呼地说,“为了预防他们逃跑,我又把他们的手腕捆绑起来了,而且锁上了房门。不过,他们走也走不动。” “给他们的伤处上了药吗?” “你在发癫!叫他们凑合点吧!” “这么说,你打算和我们作伴了?” “那还用说?” “这就太好了!你又和我们站在一起了。” 大家都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早上9点钟。乌云蔽日,狂风呼啸,大雨滂沱。云雨交加,一片混沌。这是一场特大的暴风雨,似乎要横扫一切,摧毁一切。拉乌尔和他的伙伴们艰难地行进。 “就要涨潮了。”拉乌尔说,“隆隆的雷声是涨潮的前兆。暴风和涨潮之后,雨势可能缓和下来。” 他们过了那座破桥,往右拐上小岛,随即到了鸽子楼跟前。一个月前,拉乌尔想法配了一把钥匙,他是一直把它带在身上的。 拉乌尔打开了鸽子楼的门。他给门内安装的电线通上电流,扭开了电灯。 拉乌尔领头到了地下室,也把这里的电灯打开。姐妹俩和拍苏随着走下去,发现了一条梯凳。拉乌尔要他们看看梯凳对面的墙壁,墙上挂着一个铁丝筛子,筛子的网眼很密,就像帷帷的网眼一样。这个筛子,四周用铁框绷着,几乎遮住了整个墙面,但高度不过40厘米。 “阿洛尔的主意并不坏,”拉乌尔说,“他把两条床单缝接起来,做成一个拦截河水的大网袋,但是床单在水里飘飘荡荡,拦不到河底,这就不行了。蒙代修先生制作的铁丝筛子,就管用了。” 拉乌尔站上梯凳。在地下室的墙壁上方,高于水平面1米的位置,有一个颇长的射击孔,是用布满灰尘的玻璃窗遮住的。拉乌尔打开玻璃壁,外面的凉风就吹了进来,还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在珀苏的协助下,他把一个铁筛子从射击孔塞出去,让铁丝筛子一直抵到河底。 “好啦,”他说,“这样就把河水从底儿上拦住了,好像张了一副渔网。这个铁丝筛子是最近另做的,空四的石桩子却存在了很多年头了,已有一两个世纪了。 在17、18世纪,帕尔伊娃贵族地主使用的装置,可能比咱们现在见到的更加复杂。” 这时的奥莱尔河,由于水位低,不再流向塞纳河。塞纳河却奔腾咆哮,潮水高涨,峡谷里涌起了高高的水墙。 奥莱尔河受到了塞纳河浪潮的侵袭,它让步了,退却了,开始往后逃跑,朝它的源头倒流过去。 “多么奇特的现象!”拉乌尔说,“咱们实在走运,看到了这样凶猛、罕见的大潮。如果要搞清事情的真相,就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再过几分钟,真相就会暴露出来了!” 他越过小岛,到了小河对岸,爬上通往崖顶的斜坡,在阿洛尔从他手里溜掉的地方停了下来,面向一条狭窄的小道。在岸石和布特埃罗马土堆之间,河水一直涌到峭壁的半腰,不住地翻腾。这里的河水只能通过一个狭窄的口子流出去,好像瀑布似的降落到栽着三棵柳树的草地上。 由于滂沦的大雨,河流水位已经急剧上升。 珀苏、珀特朗德和卡特林娜都站在拉乌尔身边,同他一起观望眼前的奇特景象。 拉乌尔低声说了短短的几句话,表达了他的想法。 “是的,这就是我所想的。如果事情按照我的设想往前发展,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了。……如果情况不像我的猜想,也就谈不上什么逻辑推理了。” 半小时过去了,暴风雨已经停息。远处,宽阔的塞纳河,留下了微波荡漾的河面,河水的流速也减缓了。 又过了半个钟头。奥莱尔河也平息下来,好像一动不动了。几乎淹没了布特埃罗马的河水正在后退,顺着草地上的无数小沟流去。 水位急速下降,奥莱尔河好像又要被塞纳河吸走似的。 雨停了,一切恢复了旧观。 “瞧吧,”拉乌尔说,“我没搞错。” 一直缄口不言的珀苏,这时提出了异议: “要证明你没错,就必须弄到金粉。你像阿洛尔一样,张了网,捞金粉。你还说情况不错哩。不管怎样,捞到了金粉.才算不错。可是,金粉在哪儿呀?” 拉乌尔讥笑他,说: “你的兴趣主要在金子吗,唔?” “当然。你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 他们慢慢走下岩石之间的小径,来到鸽子楼跟前。 拉乌尔说: “蒙代修先生捞金的方法是否有效,我不太清楚。由于捞金粉必须具备的条件挺复杂,我认为他的收获可能不大,也可能很大。他多半利用过闸门、疏流管之类的东西。因为,时间紧迫,我没法去寻找和改进这些工具。我只发现了拦河用的筛子和海斗。海斗就放在那棵树下,把它给我吧,珀苏。” 这个海斗是金属做的,有铁圈和网子,网眼很小,像筛子的孔眼一样。 “珀苏,你喜欢不喜欢下河?如不喜欢,就站在岸边捞吧。沿着拦河的筛子捞,抵着河底刮。” “在河流源头的一边吗?” “是的,因为河水流向下游。金粉随水而下,就拦在筛子上了。” 珀苏俯首贴耳地听从拉乌尔的指挥,握着把柄很长的海斗,站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把海斗伸到河面3/4的地方,一直贴着河底,开始捞了起来。 大家都没吭声。每一分钟都是重要的。拉乌尔的分析和推断正确吗?在这砾石密布、水草丛生的河床上,蒙代修先生真是这样捞金子的吗? 珀苏捞了一阵子,举起了海斗。 海斗的金属网子里,既有砾石和水草,也有闪闪发光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是金粉和金片。 十五、坟包藏宝 在小城堡的客厅里,阿洛尔和萨洛特分开绑在两只沙发上,样子显得不太舒服。 拉乌尔走了进来,便说: “喂!阿洛尔先生,这是我答应给你的一部分金粉,可以装满你的半顶帽子。 除此之外,你可按照拍苏先生给你指出的地方去捞去刮,你的胶鞋还能盛得满当当的。” 阿洛尔两眼都闪亮了。由于他掌握了蒙代修先生的秘密,他好像已经看见自己独个儿在小河里收集金粉了。 “不要高兴过度了。”拉乌尔说,“明天……或者今天夜晚,我就要把河水淘干。你已得到了咱们商定的一份金粉,应该满足啦。” 他们回到各自的卧室去换衣服。中午,他们聚到一起吃午饭,拉乌尔又兴致勃勃地侃侃而谈。珀苏急不可耐,希望了解更多的情况,便向拉乌尔问西问东。 “大概,这些情况已经说明真相了。我可以概括地说:奥莱尔河里一向含有金粉,但是数量很少。只是到某些日子,由于某种原因,河水就把鸽子楼周围储藏的金子冲了出来。是这样吗?”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老兄。你得明白,帕尔伊娃庄园主有一种原始信仰,这种信仰也传给了蒙代修先生。阿洛尔先生也接受了这种信仰。我这个人拥有建筑师的头脑,一定要将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不会半途而废。咱们一道前进吧,老兄。” 拉乌尔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儿,上面有蒙代修先生写的一行数字。他念道: 3141516913141531011129121314 “我们仔细分析一下就能发现:(1)每隔一个数字出现一次。如果分成以两个数字为一小组的四个大组;这四个大组两次用‘3’分开,两次用勺分开。抽去这几个中间数字(‘3’‘9’),结果就是: 141516——131415——101112——121314” “根据我的假设,这四个大组中的数字表示日期,分开这些数字的‘3’和‘9’表示月份,也就是3月和9月。蒙代修先生总是每年的这几个月来到帕尔伊娃庄园,直到9月的下半月才离开。因此,可以假定,蒙代修先生两年前离开帕尔伊娃庄园之前,为了备忘,写下了他从河里已经弄到或者可能弄到多少金粉的4组日期,即去年的3月14日、15日和16日;9月13日、14日和15日;今年3月10日、11日、12日和9月12日、13日、14日。昨天是9月12日,今天是13日。阿洛尔先生就是按照这些日期筹划行动的。蒙代修先生根据昔日的资料和古老的传统,在涨潮落潮的日期内采取行动。他在某月某日弄到了金粉,就认为今后在同样的日子还能弄到金粉。阿洛尔对此毫不怀疑,也会按时下手。” 珀苏指出:“可见,阿洛尔没有弄错,蒙代修先生记下的日期都是准确的。” “那是什么原因呢?” “我还不太明白。” “蠢货!其实,你应该明白,而且我一开始就预料到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 “你简直是个大饭桶!那都是涨潮的日期嘛,就是春分和秋分,每年两次涨潮,早上和晚上。涨潮时,塞纳河的水位急剧抬高,要延续好几天。二分潮尤其凶猛,以后你会明白的。但要弄到金子,还需具备某些条件。” “等你讲的那些条件出现的时候,”珀苏深思地说,“漂在水里或者藏在洞里的金子就会晃荡起来,沉到水底。” 拉乌尔在桌上猛击一拳: “你在胡说八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掌握秘密的人,利用秘密的人,都犯了这个错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请你解释一下吧。” “在这个地区之内,实际上并没有蕴藏金子的河流。河里即使有金粉金片,也绝不是天然的。河底遍布的砾石和沙子,与金子是两码事。” “既然如此,咱们在河里捞到的金粉金片,是从哪里来的呢?” “有人放在河里的。” “你这是什么话?疯话!世间竟有那样的人,把金子放在河里,潮水将他的第一批金子冲走之后,他又放进一批?” “不。是有人把大量金子藏放在河里,无论多少次大潮,都不可能把它们全部冲走。水里不会有物理或化学力量产生的金矿层,只有人们储藏的金子。我们和蒙代修先生不同,不会扬言自己会炼出金子,也不相信地里会长出金子。我认为问题十分简单。河里有一批宝藏,条件成熟的时候,就会暴露出来。你是不是明白一点了?” “一点也不明白。请你讲得清楚一些!”拍苏说。 拉乌尔微微一笑,看了看正在全神贯注听他讲话的姐妹俩。他继续说: “事情可按两段时间来讲。第一阶段:有人将一批财宝装进密封的、牢固的容器里,再把容器藏在某个隐蔽的地方;第二阶段:过了很久很久,也许过了几十年、几百年,由于外力的作用,容器里的东西就漏了出来。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要想解答这些问题,我认为,可以研究一下本地区的档案材料,看看本地居民和贵族的家庭材料。” “我知道一点儿情况。”卡特林娜微笑地说。 “真的知道?”拉乌尔激动得大声问道。 “真的。我外公在巴黎时,有一幅1750年的庄园图。从前,这条小河不叫奥莱尔,1750年时叫做帆克萨雷。” 拉乌尔欣喜起来。 “证据是千真万确的。1750年以后,大约过了半个多世纪,由于某些原因,帆克萨雷(咸水河)改名为奥莱尔(金水河)了。改名的原因,谁也记不得了。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但事实就是这样。” 珀苏好像服气了,说道: “你算是说得清楚一些了。现在,请你作个结论吧。” “到时候我会作的,老兄。你刚才已经听到,名称多么重要。在农村里,尤其如此。一个地方、一座山岗、一条河流,它们的名称都是有来历的。来历被忘却之后,名称还会一直流传下来。从一开始,这个亘古不变的规律,就使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布特埃罗马土堆上去了。我检查了这个小丘的结构,很快就搞清楚了,罗马人称为坟堆的小丘,并不是天然形成的山丘,而是人工砌成的土山,底座用碎石铺成,顶部和四周砌了一层泥土和一层石头。一般说来,这是作坟基用的。土山中心可以安放尸体,但也可以藏放武器或者金银器皿。时光逐渐流逝,土丘内部也许崩塌了。” “土丘上面覆满了密密的杂草,它只剩了一个名字:布特埃罗马。不过,我是一直在密切关注它的。” “根据这些情况,我想到了土丘里可能埋藏了财宝,而且一些财宝也许泄漏出来了。这个土丘三面环水,这种结构就使我更相信自己的假设了。今天下午,我是多么急切地去核实自己的想法啊!我的看法是正确的。河水上升的时候,在峭壁和小丘之间形成了一个较高的小水库。河水下降的时候,水库里的水就定会通过一切缝隙和洞穴往外流,并且过滤似地透过布特埃罗马时,把里面的东西带出来了。那就是咱们靠拦河网和筛子收集到的金粉和金片。” 拉乌尔住了嘴。在周围的人听起来,这些情况十分离奇,但都不是捏造的,而是符合实际的,合乎逻辑的。因此,周围的人都没有表示异议。但珀苏有点想法: “这土丘是个很不牢靠的隐匿所……经常受到河水围困。” “我们由此应当弄清些什么呢?”拉乌尔说,“塞纳河的这小河湾,永远都在变化。从前,土丘所在的地方可能很安全,不会受到潮水的侵袭;况且,财宝是供人享用的,谁也不会把它永远埋藏起来,财宝的主人会想法监管它,以防一切不测事件。但是,世代相传的秘密,往往都会逐渐消失。原来摆放的保险箱,年深日久,它的位置也记不起来了,甚至不知道如何把它打开了。你们试想一下,从前法国国王藏在山洞里的财宝,现在还能剩下什么呢?然而,对于一个聪明的人来说,神奇的传说终有一天会变成现实。……” “你有什么设想吗?” “是的,我有一种设想。从前,黎尔波雷是一个重要的都市,在高卢一罗马时期非常兴旺。当时,在这个都市附近的拉迪加代尔,某个行政总督拥有一幢乡间别墅。他把掠夺来的财宝换成金粉,藏放在恺撒军队建造的这个坟包里。后来,在一次远征中,或者在一阵狂饮之后,他突然死去了,没来得及把这个秘密告诉他的后代和朋友。随后,就是中世纪的大动乱,抗击东方人、西方人、英国人的战争,一切都淹没在混沌的黑暗之中,古老的传说销声匿迹了,疑点也无人过问了。到了18世纪,有人勉强发现了不知哪来的一点金粉和金片……一场悲剧就这么开了头…… 蒙代修先生死了……盖尔森先生也死了……” “在这节骨眼上,你出现啦!”珀苏赞叹地大声说。 “不错,我出现了!”拉乌尔欣快地回答。 姐妹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他是一位特殊的伟大人物。 “现在,”拉乌尔一边说,一边站立起来。“咱们干活去吧。去瞧瞧那位行政长官的财宝还剩下什么?也许所剩无几了,或者埋藏的财宝本来就微乎其微,被潮水带到不知哪儿去了。但是,不管怎样,咱们应当去试一试。” “如何办呢?” “掘开坟包。” “可咱们两人要干几天呀,因为这种事不能找人帮忙。需要拨 树、掘土、运土……” “只要干一两个小时,最多三个小时。” “是吗?” “是的。如果咱们认为这坟包好像是个保险箱,那么财宝就不会埋得太深,而会放在比较方便的地方,既容易拿到手,又不致于被人发现和引起怀疑。我在杂草丛中搜索时,发现离地面1米的地方,有一些石头向外凸出,这里好像开辟了一条环形小道。此外,在面向小城堡的一边,在稠密的常青藤下面,有用石头加固坟包的痕迹。……珀苏,咱们各去拿一把十字镐来。如果我的分析正确,咱们很快就能获得问题的答案。” 他们到园艺工具房里拿了两把十字镐,就在姐妹俩随同下,到了布特埃罗马土堆跟前。 他们首先清除覆盖在地上的湿渍渍的残枝败叶,开辟了一条小径,然后又将土堆上的碎石搬走。 坟包上面的保护层清除之后,又露出另一个更复杂的保护层。这里可以发现一些雕刻艺术的痕迹,看到几个安放塑像的基座。 拉乌尔用十字镐掘开了一个洞,逐渐扩大洞口。随后,他点燃了一盏灯,发现了一个低矮的洞穴,这大概就是停放尸体的地方,有一根柱子撑着洞顶。柱子周围立着三只肚子挺大的彩陶罐子。第四只罐子已经破了,碎片撒在地上,其中有一些闪光的金粒。 “这和我推测的完全一样。”拉乌尔说,“你们瞧,这个洞穴的墙壁已经裂开了。潮水退去的时候,透过土丘,就把土丘里的金粒、金片带出去了。” 大家十分激动,说不出话来。在一千几百年之前,不知是谁在这漆黑一团的洞穴里藏放了一大笔财宝,往后就再也没有人钻进这个洞穴。这里隐藏着多少秘密啊! 现在,他们竟然来到了这个洞里,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拉乌尔用镐尖把三个罐的颈部击碎,拿灯照了一照。每个罐子都满满地装着金粉、金粒和金片。在灯光下,这些金子亮闪闪的。他用手抓了一大把,又让它们从指缝之间掉下去。 面对这个场面,珀苏呆若木鸡,连腿都弯了,干脆往地上一蹲。 姐妹俩同样发傻,说不出一句话来。然而,叫他们头晕目眩的并不是金子,也不是一千几百年前的这桩怪事。过去和现在,围绕这桩怪事的一切,都展现在她们的眼前。不,使她们心波动荡的是另一个原因。拉乌尔低声问她俩在琢磨些什么,其中一个答称: “我们在琢磨……拉乌尔,在琢磨您这个人……” “对呀”,另一个说,“您一边玩儿,一边干事,好像一切都易如反掌……这是我们不理解的……这件事既简单,又很意外……” 拉乌尔喃喃自语地低声说: “一个人只要堕入了情网,拼命想讨意中人的欢心,他是什么事情都容易做成的。” 到了晚上,拉乌尔趁黑将汽车开到坟包附近,从坟包里搬出两条装得满满的口袋。随后,他又和珀苏一起把洞穴堵上,马虎地清除了他俩留下的痕迹。他说: “明年春天来临的时候,大自然就会把一切都遮蔽起来。不到明春,不会有人跨进小城堡。而且,除了咱们四个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条小河的秘密。” 午夜时分,姐妹俩坐进了汽车。拉乌尔最后一次去见阿洛尔和萨洛特。 “嗨,你俩好吗?呆在这里挺舒服吧?啊唷,美丽的萨洛特,你干吗还在唉声叹气呀?你们给我听着……我让珀苏同你们在这里再留48小时,他看管你们,也当你们的护士和厨师。用苏将去河边捞金粉,以满足你们的贪欲。然后,你们将带着满袋的金粉和金片,乘火车去你们愿去的地方,从而让你们的女主人过安静的日子。 对不起,我认为你们在外地会被人勒死的。……怎么样,阿洛尔先生,你同意走吗?” “同意。”阿洛尔肯定地回说。 “那很好。我相信你的话。你大概早已知道,我这个人是不开玩笑的。咱们各走各的路。萨洛特,你也同意吗?” “是的。”她说。 “好。不过,如果你想离开阿洛尔先生……” “她不会离开我的。”阿洛尔低声说。 “什么原因?” “我们已经结婚了。”萨洛特说。 珀苏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 “女流氓!你曾要我娶你当老婆呀!” “你想怎么办?老兄?”拉乌尔说,“这姑娘可喜欢重婚了!这一定会叫她快乐的!” 拉乌尔拉住珀苏的胳膊: “你瞧,珀苏,这就是暧昧关系产生的后果。在这里的几个人当中,有两个品质低劣的人,有两个品质高尚的人。你选择品质低劣的人,而我选择品质高尚的人。 对你来说,这可是个永远不能忘记的教训啊!” 但是,对于这些品质问题,用苏似乎不感兴趣,他只一心想着拉乌尔识破了的那些秘密数字。 “请问:你是不是发现了蒙代修先生遗嘱上的那行数字之后,就猜到了这一串数字是连续的日期,发现了这些日期与涨潮日期的关系,并且断定潮水透入了坟包,再把里面的东西带了出来。总之,你就这样识破了事情的真相?” “我凭借的还不只这一点。” “那你还凭借什么呢?” “我天生的脑瓜。” 十六、离别依依 过了3个星期,卡特林娜来巴黎访问拉乌尔。她敲了敲他的寓所的门,一个管家似的老大娘就把门打开了。 “拉乌尔先生住在这里吗?” “是的。小姐,您贵姓呀?” 卡特林娜正要说出自己的姓名,拉乌尔就露面了,问道: “是您呀,卡特林娜!又出了什么事吗?你从来没有说过要来这里看我嘛!” “没出啥事。”卡特林娜说,“……只是我有几句话要想跟您说说……只需几分钟。” 他把她请进了他的工作室。6个月前,她曾来这里求他帮助。那时,她迟疑不决,战战兢兢;现在呢,她不再像是一头被人追捕的野兽了,但还是那么畏畏缩缩的。她的开场白,和她来访的动机,显然是绝对不同的。 拉乌尔握住她的手,动情地瞅着她。她美貌、端庄,也微笑地望着他,露出呆在他身边的幸福。 “说吧,亲爱的卡特林娜。您是可以完全信任我的。我是您的朋友嘛……不,比朋友还亲密。” “比朋友还亲密,这是什么意思呀?”她喃喃低语,脸上泛出红晕。 拉乌尔显得十分尴尬。他发现卡特林娜左右为难。她似乎想说出心里话,又好像准备逃跑。 “比朋友还亲密……”他说,“意思是说,我对你的爱超过对其他任何人的爱。” “超过对其他任何人的爱?”她娇媚地重复一遍。 “是的,确实如此。”他回答。 她又说: “你大概是一视同仁吧。对我,你不会特殊看待的。” 两人都沉默下来。接着,卡特林娜突然摊牌,直率地说: “这一阵子,我和姐姐作了多次交谈。从前,我和姐姐相依为命,亲密无间… …但是,姐姐结婚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这6个月的事件,又把我和她联系到了一起……不过,我和她之间出现了疙瘩……尽管这是可以避免的。但是……” 她难为情地垂下眼帘,但又突然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说出了心事: “但是,我们姐妹俩之间,夹着一个您……” 她住了嘴。拉乌尔深感惶惑,不知所措。他既怕伤她的心,又怕伤琅特朗德的心,他为自己扮演的角色感到负疚,甚至觉得自己变得让人厌恶了。他说: “你们两个我都爱。” “两个……两个你都爱,就是说,一视同仁,没有差别。” 拉乌尔摆了摆手,表示反对。 “还是承认现实吧!”卡特林娜说,“我们姐妹俩对您的感情,您是心中有数的……但是,您却用相同的感情来回答我们姐妹。在小城堡里,为了我们姐妹共同的事情,您费尽了心机,总是把我们姐妹撮合在一起,不能缺少我们姐妹中的任何一个。然而,谈恋爱就不能这样了……返回巴黎之后,我们两姐妹每天都等待您的抉择,但是看来您是拿不定主意了,依旧爱着我们姐妹二人。所以……” “所以什么?”拉乌尔忙问。 “所以,我就来把我们姐妹二人共同的决定告诉您,因为您不能从我们二人之中挑选一个。” “什么决定?” “我们两姐妹都离开您。” 他猛地站了起来: “这是荒唐的!……你们不能抛弃我……卡特林娜,你怎么会愿意离开我呢?” “不得不离开。” “可是,无论如何,”拉乌尔反驳说,“我不愿意。” “为啥不愿意?” “我爱你嘛!” 卡特林娜伸手挡住他的嘴巴。 “不准你这么说。假如你真正爱我,你对我的爱就应当超过对珀特朗德的爱。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 “我可以向你发誓……” “我不要你发誓……即使你说真正爱我,也为时太晚了。” “还不算晚……” “不,因为我已来这里向你吐露了我们的真情,说明了我们的共同决定,这种决定是不能改变的……再见吧,我的朋友。” 拉乌尔觉得,面对目前的情况,他已无法让卡特林娜回心转意了。他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也就不敢留住她了。 “再见吧,拉乌尔。”她又重复一遍,“这件事,让我太痛苦了。我想……在我们两人之间……留下一个纪念……” 她把两只手搭在拉乌尔的双肩上,扬起娇嫩的脸蛋,送上嫣红的嘴唇。 拉乌尔激情迸发,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随后,她挣脱了拉乌尔的拥抱,跑出了寓所。 1个钟头以后,拉乌尔急匆匆地到了姐妹俩家里。他希望再一次和卡特林娜相见,向她倾吐他的衷肠,也不管这种行动会带来什么后果。 卡特林娜还没返回家里,珀特朗德也外出了。 第二天,他再去她俩的家,又没见到她俩的影子。 然而,第三天,珀特朗德却来到了他的住所。拉乌尔照样把她请进他的工作室。 珀特朗德和卡特林娜一样,也显得犹犹豫豫,但是动作比妹妹麻利。她很快就平静下来。拉乌尔握住她的双手,盯着她的眼睛,她便低声地说: “卡特林娜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们姐妹俩商定,在离开之前,分别来这里和你相见一次……我来向你辞行,拉乌尔,感谢你对我们两姐妹所做的一切……我也是有罪的,我的行为也是不光彩的。我很感激你把我从耻辱中解救出来。” 拉乌尔心乱如麻,没有立即回答。珀特朗德看见拉乌尔沉默不语,就觉得有点尴尬,随后又说: “我把一切真情都告诉妹妹了。她真好,原谅了我的过错。按照外公的意愿,那批财富应当归她一个人所有,可她不同意那样做……她决定分一部分……” 拉乌尔没有仔细听她说,专注地盯着她的嘴唇和脸蛋,这脸蛋十分漂亮,充满激情,微微发颤。 “你别离开我,珀特朗德,……我不愿你离开……” “我不得不离开……”她的回答同妹妹一样。 拉乌尔重复说: “不,我不愿你走……我很爱你,珀特朗德。” 珀特朗德微微一笑说: “暧!你对卡特林娜也是这么说的,你爱她,……真的……你也爱我……你又无法挑选一个……你办不到这一点……” 接着她补充说: “这一点,我们也无力办到。假如你挑中我们当中的一个,另一个的痛苦就更大了。我们姐妹都离开了你,反而会更加幸福。” “可是,我就更加难过了……失去了两个我最爱的人……” “失去?”珀特朗德问道。 他俩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珀特朗德露出神秘的微笑,十分诱人。还没等她抗拒,拉乌尔一下子把她搂到怀里…… 2个钟头以后,拉乌尔把珀特朗德送回了家。珀特朗德说是第二天下午4点再来和他相会。他就满怀信心地等待,可他一想到卡特林娜,就又悒悒不乐。 珀特朗德没有履行诺言,第二天整个下午,她始终未露身影。 晚上7点钟,他收到一封短信。姐妹俩在信中说,她们已经离开巴黎。 拉乌尔没有感到太大的失望,也没有生什么气。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显得十分冷静,仿佛没有受到任何打击似的。他到一个餐馆去吃饭,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慢慢地抽了一支哈瓦那雪茄。然后,他走上街头,悠闲自得地散起步来。 临近10点,他漫不经心地走进一家跳舞厅。可是,他刚跨进门槛,就吃了一惊。 在舞池里的一对对舞伴中间,他发现了萨洛特和珀苏,他俩正兴致勃勃地起劲地跳着旋风一般的狐步舞。 “混蛋!”他低声骂道,“这两个家伙真是太不要胜了!” 爵士舞曲嘎然而止,萨洛特和珀苏回到桌边。桌上摆着三只酒杯,立着一只已经开过的香槟酒瓶,原来阿洛尔也坐在这儿。 拉乌尔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这时就更加怒气冲天了。他脸红筋胀地走向三个家伙。他们一看见他,做了一个后退的动作。这时,拉乌尔反而镇静下来,露出了傲然的微笑。萨洛特脸色惨白,有精无神。珀苏立了起来,仿佛要捍卫他的两个同伴。 拉乌尔走到他面前,喝道: “快滚!滚出去!” 珀苏试图反抗,可是,拉乌尔一下子揪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推,叫他转了几个圈儿。拉乌尔不顾舞厅里客人们的反应,把珀苏拖过走廊和前厅,一直拖到街上,恶狠狠地说: “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竟敢和一名罪犯、一个厨娘瞎混!你还是警察局的重要人物,一个警长呀!瞧吧,我罗平烧不了你!流氓!” 街上,行人驻足围观,个个目瞪口呆。珀苏像一个散了架的篓子,拉乌尔几乎是用一个指头把他提着,不断地骂他。可是,拉乌尔心中却异常高兴,因为这一通发泄消除了他胸中的闷气。 “你这混蛋……流氓!没有头脑的家伙!是你那可鄙的所谓‘爱情’把你勾引到这里来的吗?一个凶犯,一个厨娘,就是你的酒肉朋友吗?哼,你真走运,有罗平来挽救你。你瞧,罗平才是大好人呢!他屈从自己的感情了吗?罗平也是有感情和创伤的。罗平热爱的那个姑娘,由于罗平的协助,现在成为富人了,将会重新找到她的未婚夫了。对此,罗平会抱怨什么吗?罗平同样热爱的珀特朗德,也会把罗平忘到脑后,但罗平追求的只是她的肉体吗?不,不!她们姐妹的幸福,才是第一位的……然而,你却死死地缠着一个厨娘不放!” 拉乌尔一边数落,一边把珀苏带到欧罗巴区,因为他的汽车就停在那儿。他将珀苏领到汽车跟前,喝道: “上车!” “你发疯了!” “上车!” “你想干什么?” “咱们走!” “到哪儿去?” “我不知道。去哪儿都行,只要能够把你救出火坑。” “用不着你来救我。” “你需要别人搭救。你掉进了火坑,你正在堕落下去,没有我,你就会彻底完蛋!现在,总之,咱们离开吧。你得先散散心,忘掉一切,然后重新干活。比阿里茨一个土匪,杀了自己的老婆,竟然把她吃了,咱们要去缉拿他;在布鲁塞尔,一个妇人掐死了她的5个孩子,咱们要去抓她,事儿可多哩!走吧!” 珀苏恼怒地说: “他妈的,我可没有假期去散心!” “我打电话给警察局长,为你请假。走吧!” 他使劲把珀苏推进汽车,开车就走。这位警长只好叹了口气。 “我没有旅游行装呀!” “我给你买双旅游鞋,再加一把牙刷……” “但是……” “不要自寻烦恼了。你瞧,现在我倒觉得自己舒服多了。我感到,那姐妹俩离开我,是做得很对的。这么一来,我也就不会再傻气了。既爱她们两个,又不敢向其中一个说:‘我爱你’。现在好啦,只剩我一个人了。不过,好在我保留着美好的回忆……呃,珀苏,真是美好的回忆啊!……等我把你带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呃,伙计,你还得大大地感谢我呀!” 拉乌尔带着珀苏,驾着汽车,通过大街驶上公路,朝比阿里茨或者布鲁塞尔奔去……往南或者往北……拉乌尔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