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瓶塞》 一、侠盗遭挫 花园外面的防波堤上系着两只小船,在夜幕下摇荡不已。浓密的夜雾中,湖岸楼宇窗口里的点点灯光隐隐可见,时值初秋9月末,湖对岸昂吉安赌场仍然灯火通明。几颗星星透过云层与灯火对映,微风阵阵掠过,湖水波光涟涟。 亚森-罗平叼着烟卷,从一间小空房子里闪出,朝湖堤那头张望着。 “格罗内尔,勒巴努,……你们来了吗?” 话声刚落,每只小船里便爬出一个人,其中一个声音答道: “来了,老板。” “你们都做好准备,我去迎迎吉尔贝和沃什勒的汽车。” 他从花园里面穿过,绕过一幢尚未建好的房子,夜幕下隐约可见狼藉的工地。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朝向带子大街的院门,正如事先约定,此刻一道刺目的汽车灯光正从大街那边扫了过来。紧接着,一辆宽大的敞篷汽车在花园门口刹住,从里面跳出两个男子,都身穿大衣,头戴鸭舌帽,大衣领子高高地翻起。 来人正是吉尔贝和沃什勒。吉尔贝年纪20岁出头,面孔讨人喜欢,动作强劲有力。沃什勒个头比吉尔贝稍矮,灰头发,发青的脸色,显示一副生病的样子。 “咳,”罗平问道,“你们弄清议员的去向了吗?……” “弄清了,老板。”吉尔贝答道,“他上了火车,是7点4o分开往巴黎的。情况跟我们先前估计的完全一样。” “这么说,我们可以放手干了?” “没问题。这会儿,玛丽特列斯别墅的主人就是咱们了。” 罗平看到司机还把着方向盘未动,就冲他招呼: “赶紧离开,这儿太招眼。9点半再把车开来。千万别误了。来了好装车—— 如果这趟不白跑的话。” “怎么会白跑呢?”吉尔贝问道。 汽车开走了。罗平同新来的搭档一起奔向湖边,一边答道: “怎么会白跑?因为这次行动不是我亲自筹划的。我不亲自筹划,参加了总是心里没底。” “嘿,老板,跟您闯了快3年了,我们也该出师了吧!” “不错,我的伙计,你们算是刚刚入道。”罗平说道,“但不管怎么悦,我还是担心出差儿……来,都上船……你,沃什勒,上那只船……好了……就这样,划吧,孩子们……不要弄得太响。” 划船手格罗内尔和勒巴努把船朝赌场左边不远的对岸,奋力划去。 航行途中,先是迎来一只小船,上面簇拥着一对男女,任小船随波起伏;而后,又遇到另一只游艇,上面一群人在狂放地唱歌。后来,他们再没遇到别的船。 “请你说说,吉尔贝,今天这个点子是谁出的?是你,还是沃什勒?” “点子吗,我也说不上……我俩一起商量了不下几个礼拜了。” “我问这事儿,是因为我对沃什勒不放心……这家伙心眼儿鬼……干事不牢靠……我早就不想用他了……” “是,老板。” “我不会看错,他是个靠不住的家伙……事儿总是坏在他身上。” 他踌躇一会儿,然后又说: “如此说来,德珀勒克议员离开时,你是亲眼看见了?” “亲眼看见的,老板。” “你肯定他去巴黎赴约?” “他像是要去剧院。” “那好。不过,他的仆人可还留在昂吉别墅里没走……” “女厨子早让他辞了,勒阿内尔——他的贴身男仆正在巴黎等主人回来,但夜里1点之前他们回不来。不过……” “不过什么?” “咱们得防备德珀勒克临时变卦,突然回来。所以,我们的行动不要超过1小时。” “你是什么时候弄清这些情况的?……” “今天一早。我和沃什勒都认为这是个大好时机。我看这座还未盖好的房子前面的花园很僻静,打这儿出发安全,就是咱们方才离开的那座房子,夜里那儿没人看守。我就通知了咱们那帮伙计,让他们把船划来,然后就打电话通知您。整个经过就是这样。” “别墅钥匙你搞到了吗?” “搞到了大门钥匙。” “就是前面那座庭院挺大的别墅?” “是的,那就是玛丽特列斯别墅。它和相邻的两座别墅一样,两个礼拜没见人影了。所以,咱们尽可以搬走喜欢的东西,时间绰绰有余。我保证,老板,咱们不会白跑一趟的。” 罗平还是犯嘀咕: “这事儿来免太轻而易举,反而没什么刺激了。” 他们把船划到一个小水弯处,那儿有几级石阶通向湖边,石阶上方有一个老旧的门洞。罗平觉得一会儿从这儿将家具装船会很方便。片刻,他突然低声提醒: “别墅里有人!……看,……灯光!” “像是一盏煤气灯,老板……灯光是不会跳动的……” 格罗内尔留在船上守候。勒巴努和另外一个划船手到靠近带子大街的栅栏边去放哨。罗平同他的两个伙伴在黑暗中摸索着爬到别墅的台阶下面。 吉尔贝第一个上去,三下两下把门上的锁捅开,而后又去开划销上的锁,两道锁都顺利打开了。门被推开一道缝儿,三个人摸了进去。 前厅里果然点着一盏煤气灯。 “您看,老板……”吉尔贝说。 “不错,是煤气灯。……”罗平小声道,“可我觉得刚才看到的灯光不像是打这儿发出的。” “像是从哪儿呢?” “我也说不上……放家具的房间在这一层吗?” “不,”吉尔贝无所顾忌,大声回答道,“不在这一层。” “德珀勒克鬼得很,把所有的家具都搬到了二楼,放在他的卧室和卧室隔壁的房间里了。” “楼梯呢?” “右边,帘子后面就是。” 罗平走近那个帘子,把它扯开。就在这时,在他左边几步远的地方,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个脑袋伸出来,脸色苍白,大睁着惊惧的眼睛。 “来人啊!抓坏蛋!”那人惊叫道。 “是勒阿内尔!那个男仆!”吉尔贝喊道。 “他要敢阻拦,我就结果了他。”沃什勒喊道。 “不要大叫大嚷的,沃什勒!”罗平边说,边朝那个仆人冲去。 他追进一间餐厅,那里面点着一盏灯,餐桌上还堆着几只盘子和酒瓶。罗平在餐具间里找到了勒阿内尔,他正拼命地扭开餐具间的窗子。 “站住,你这个笨蛋!别动!……嘿!往哪儿跑!” 罗平看到勒阿内尔转向他并举起手,赶忙卧倒。随后,从昏暗的餐具间里传出三声枪响,而勒阿内尔却突然倒下了。原来罗平抢先抓住了他的双腿,打掉了他的手枪,并掐住了他的脖颈。 “好家伙!”罗平叨咕着,“……差点儿给他算计了……沃什勒,把他给我捆起来!” 他用手电筒指着那个仆人的脸,嘲弄道: “这位先生的面孔不善啊……一定是做过亏心事,勒阿内尔。哼,给德珀勒克当仆人……相结实了吗,沃什勒?咱们别在这儿耽搁。” “没事的,老板,”吉尔贝说。 “真的吗?……那枪声呢?恐怕已经传到别人耳朵里了……” “没人听得到。” “无论如何,咱们必须抓紧。沃什勒,提着灯,我们上楼。” 他拽住吉尔贝的臂膊,拉着他到二楼,一边责备道: “笨蛋!你是怎么弄的情报?怎么能让我放心呢?” “嗨,老板,谁能想到他会改变主意,转来吃晚饭?” “一旦有行动,就要事先把一切可能都想到。你,沃什勒,两个蠢货……你们做事还是太嫩!……” 二楼的家具平息了罗平的怒气,他像一个收藏家遇到了一些珍贵的艺术品,心满意足地欣赏起来。 “嗬,真有几件好东西。挺有眼光的,这位人民代表……这是奥比松扶手椅,一共四把……一个文件柜,我敢说,是珀希尔一丰丹纳的手制品……还有一幅拉第叶的画,是赝品。我要是个美国百万富翁,会把它们都买下来……真的,可以值不少钱,有些自命不凡的家伙硬是说没地方找古董了,太少见识!他们应当跟着我,四处周游周游!” 吉尔贝和沃什勒遵照罗平的吩咐,马上开始搬运这些沉重的家具。不出半个小时,第一只船就满载待发了。他们让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先把船划走,然后再把东西转到汽车上去。 罗平目送小船远去,返身回来经过前厅,听到餐具间那边好像有人在叫喊。他走进去,看到只有勒阿内尔一个人呆在里面,被反捆着手脚趴在地上。 “是你在叫喊吗?议员大人的走狗!别着急,完事就放了你。当心点,你要敢大声喊,我可就不客气了……是不是要我把你的嘴给堵上?” 罗平转身上楼,又听到同样的叫喊声。他听到餐具间那边的确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嚎叫: “救命啊!……快抓凶手,……救命啊!……他们要杀我……去叫警察局长! ……” “这家伙准疯了,……”罗平嘀咕着,“喊去吧,都晚上9点钟了,哪个警察会来这儿。” 他又开始收拾东西,用的时间比预计长得多,因为他在柜橱里又发现了一些值钱的小艺术品,不拿走有点可惜。那沃什勒和吉尔贝也搜得太认真了,这会打乱他的计划。 罗平终于不耐烦了。 “到此为止吧!”他命令道,“不能为几件破烂误了我们的大事汽车还在那儿等着呢。我可要上船了。” 他们径直回到湖边,罗平已开始迈下台阶,就在这时,吉尔贝又把他拉住。 “我说,老板,我们还得再回去一趟……5分钟够了,不会耽搁的。” “你们还要干什么?” “哦,是这样……有人告诉我们这里有一件圣物……一件好玩艺儿……” “你们干嘛不早把它拿走?” “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我突然想起了餐具间……那里有一个大餐橱,上了一只大锁……您说是吧,不能不去看看……” 吉尔贝说着已经爬上了台阶,沃什勒紧跟在后。 “就给1o分钟……1分钟也不能多。”罗平朝他们喊,“1o分钟不回来,我就不等了。” 然而,1o分钟过去了,他还没有走。 他低头看了看表。 “9时15分了……他们真是财迷心窍。”他想。 他回想从一开始吉尔贝和沃什勒的行为就有点古怪,他们两人总是靠在一起,似乎还互相监视着。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 一种莫名其妙的忧虑感驱使着他,他又不知不觉地回到房子前面。与此同时,他听到昂吉安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或许来了一些逛街的行人! …… 他立即打了一声口哨,然后冲向栅栏,想看看附近大街的情况。他正要推门出去,房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枪响和一阵痛苦的叫喊。他赶紧翻回身,绕过房子,冲上台阶,奔向餐厅。 “该死的!你们俩在搞什么鬼?” 只见吉尔贝和沃什勒扭作一团,一边愤怒地互相叫骂,一边在地板上翻滚,衣服上渗出了血。这时,吉尔贝已经把对手压在底下,并从他手里抢过一件东西。罗平没能看清是件什么东西。沃什勒肩上的伤口在流血,他已昏过去了。 “是谁打伤了他?是你吗,吉尔贝?”罗平生气地喝道。 “不是我……是勒阿内尔。” “勒阿内尔!可他的手是捆着的……” “他挣脱了绳子,又拿到了手枪。” “这个家伙!他现在哪儿?” 罗平抄起煤气灯,拐进餐具间。 仆人仰卧在地,两手团在胸前,一把匕首插在脖子上,脸色苍白,嘴角正在流血。 “咳!”罗平踢了一脚,咕哝道,“他死了!……” “您说什么……您说什么……”吉尔贝声音颤抖地问。 “我说,他已经死了!” 吉尔贝分辩道: “是沃什勒……是他刺的……” 罗平肝火上升,铁青着脸,一把抓住吉尔贝,喝道: “是沃什勒……还加上你,都是废物!你和他在一起,还让他杀了人!……流血!又是流血!你们明知道我最见不得流血!我情愿被别人杀死!哼,活该,两个笨蛋!……到时候你们去偿命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上断头台了!” 罗平看到死尸,心里格外腻烦。他狂暴地摇晃吉尔贝的肩膀,喝道: “为什么?……沃什勒为什么杀他!” “沃什勒要搜他的身,找餐橱的钥匙。沃什勒正向他弯下身子时,发现他的手已经挣脱了绳索……沃什勒一害怕……就给了他一刀。” “那么,谁开的枪?” “是勒阿内尔……他拿到了枪……死到临头,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开了枪……” “餐橱的钥匙呢?” “沃什勒拿去了……” “他打开了餐橱!” “打开了。” “找到了那东西?” “找到了。” “你就为了跟他争夺那件东西!……那件圣器?不,不对,一定是个小东西… …比圣器小……究竟是什么!快说!……” 吉尔贝沉默不语,看那样子,罗平觉得他是不会说实话的。他恐吓地一挥手,说道: “早晚会开口的,鬼家伙!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讲实话的。倒是现在,咱们该撤了。好了,帮一把……把沃什勒抬上船……” 他们又返回餐厅,吉尔贝俯身去搬受伤的沃什勒。罗平一把拉住他: “听!” 他们不安地对视了一下:餐具间仿佛有人在说话……一个低沉而古怪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的……可是,他们很清楚,餐具间里除了那具死尸,别无他人。他们看得见那具模糊不清的尸体。 那声音又响起来,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像尖叫,像怒骂,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罗平头上沁出冷汗。这神神怪怪、仿佛出自阴间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靠近了那仆人。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把灯调亮一声,”他吩咐吉尔贝。 一阵恐惧感令他不禁有些发抖。此刻,情况已经一清二楚了,吉尔贝掀开灯罩后,罗平听到那声音分明是从死人身上发出来的;尸体静静地躺着,嘴不在流血,嘴唇却纹丝不动。 “老板,我害怕!”吉尔贝战战兢兢地说。 又是那个声音,闷声闷气的,像是在嘀嘀咕咕。 突然,罗平大笑起来,他掀起尸体,把它挪到一旁。 “我说是嘛!”罗平指着一个发光的东西说,“……我说是嘛!这鬼东四!… …嘿,真像个不解之谜呢!” 尸体下面露出一个电话机话筒,长长的电线一直通到挂在墙上的一部电话机上。 罗平拾起话筒。一会儿,又听到了那声音。声音嘈杂,有呼喊和叫骂,似乎有好几个人在同时讲话: “你还在吗?……没有回答……太可怕了……他可能被杀死了……你还在吗?……发生了什么事?……坚持一下……马上会来救你……叫警察……还叫宪兵……” “鬼家伙!”罗平骂道,丢下话筒,他忽然明白了:他们搬东西时,勒阿内尔可能手脚捆得不紧,挣扎着够到了电话可能用牙叼下来话筒,接通了昂吉安电话总机,向他们呼救。 罗平送走第一只船,返回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呼救声: “救命啊!……抓坏人!……有人要杀我!……” 这会儿,总机正在回答他。警察已经出动了。罗平想起几分钟之前,在花园里听到的那阵嘈杂声。 “警察到了!……快跑!”他穿过餐厅往外跑,一边招呼同伴。 吉尔贝问: “沃什勒怎么办?” “让他死!” 此时,沃什勒已经从惊恐中恢复了神志,哀求道: “老板,您不能扔下我不管!” 罗干停下脚步,虽然情况紧迫,他还是和吉尔贝一同扶起伤员。与此同时,外面已经响起一片叫喊声。 “晚了!”罗平说道。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之后,前院门被打开了。罗平冲到通向台阶的门边,看见房子已经被很多人给包围了,就要冲进房子了。此刻他和吉尔贝两人还来得及在警察到来之前退到湖边,可冒着警察们的枪弹,却难以上船逃走。 他把门撞上,别住门闩。 “警察包围了我们……完了……”吉尔贝颓丧地说。 “闭嘴!”罗平喝道。 “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老板。听!他们在敲门。” “闭嘴!”罗平一再喊,“别响!……别动!” 他一动不动,冷静地思考着。他好像有很多时间,可以从容地从方方面面去思考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此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正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这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刻。每逢这种时候,不管情况多么危急,他心中总是镇定地默数:“-……二……三……四……五……六……”直数到他的心跳恢复正常。在这危急时刻,他才真正开始思考,他那过人的思维,惊人的毅力,以及对局势极为准确判断的能力,才真正迸发出来。在这种时候,他所掌握的与此有关的一切材料就一下子在他的脑海里全部排列出来。靠了这些他可以纵览全局,洞察秋毫,继而采取既实际而又有绝对把握的对策。 时间过了约莫几十秒钟,警察还在使劲地敲门和撬锁。罗平朝自己的伙伴喊道: “随我来。” 他进入大厅,小心地打开一扇侧窗,又推开外面的百叶窗。外边满是跑来跑去的人,要想从这儿逃走是办不到的。在这生死当口,他突然装出好像喘不过气来,用全力大声叫起来: “来人呀!……快来帮我!……我抓住他们了……在这里!” 他举起手枪,朝屋外天空打了两枪,然后返回沃什勒身边,弯下身子,将伙伴的血涂在自己的手上和脸上。然后,他又转向吉尔贝,猛然捉住他的臂膀,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您想怎么样,老板?您怎么这样做!” “听我说!”罗平以不容分辩的口吻说,“一切都交给我……我向你们保证… …听我说……我会救你们出监狱……为要做到这一点,我必须行动自由。” 警察们聚在窗下,跳跃着,叫喊着。 “在这里!”罗平喊道,“他们跑不了!快帮我一把!……” 而后,他又坚定地低声对吉尔贝说: “你们都想好……还有什么要说的!……要不要转达什么信?……” 吉尔贝气愤地挣扎着。他心慌意乱,紧急中搞不清罗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沃什勒比同伴老练,他的伤势使他丢掉了逃跑的幻想。他说: “听老板的,傻瓜!……只要他逃出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罗平突然想起那件东西,吉尔贝从沃什勒手里抢来并揣到怀里的那件东西。这会儿,他想把它拿到自己手里。 “哦!那个东西,那可不行!”吉尔贝甩开罗平,坚决地说。 罗平又一拳将他击倒。就在这时,两个警察从窗口露出头。吉尔口只好极不情愿地把那件东西交给罗平。罗平来不及看一眼,就把它揣进衣袋。吉尔贝低声说: “拿着,老板……来龙去脉,以后再说吧……您放心,放……” 他没能把话说完,已经上来两个警察,还有一些宪兵,都赶来给罗平“帮忙”。 吉尔贝被抓住了,警察将他牢牢地捆住。罗平挺起身。 “把他捆牢,”罗平说,“为制服这家伙,费了我不少力气;那一个也被我打伤了,好家伙……” 警察局长急问道: “看到仆人了吗?他被杀死了吗?” “不清楚。”他说。 “不清楚?……” “噢,老天!我是听说发生凶杀案后,跟你们一起从昂吉安赶来的!你们从左边绕过来,而我是从右边冲进来的。那边窗子正好开着。两个强盗正要跳窗逃走,我就爬上去,朝他打了一枪……”他指着沃什勒。“……在这之后,我抓住了这家伙。” 准会怀疑他呢?他浑身都是血!他捉住了杀害仆人的凶手,那番勇敢的搏斗,大家都看见了。 此时,里里外外已经乱成一团,没有人去深思细想,去体会这里面的可疑之处。 同时,住在左右的居民一听到警察的叫喊声都跑出来看热闹;一群人钻来钻去,屋里屋外都是人,甚至地窖里都跑进去一些好事的。人们呼喊吵闹,谁也没有用心思去追究罗平的真假。 当仆人的尸体在餐具间里被发现之后,警察局长才想起自己该干点什么。他命令外面的警察守住栅栏门,不让任何人进出,他本人也来到餐具间,向当事人查问。 沃什勒自报了姓名,而吉尔贝却闭口不言,表示只有请了律师才开口。警察指控他是杀人凶手,他则把杀人罪责推到沃什勒身上;沃什勒矢口否认,说吉尔贝才是真正的凶手。他们两人大叫大喊的,显然是为了吸引警察局长的注意力。局长转身想让罗平来解释,才发现这个陌生人已无踪影。 局长还未明白过来,招呼一个警察: “把那位先生叫来,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警察接受命令,立即去寻找那位先生。有人瞧见他在门口点烟,还把烟拿给几个宪兵抽,而后就去了湖边,还说需要的话,他随叫随到。 众人一齐喊他,可就是没有回音。 一位宪兵朝湖边奔去,发现那位先生正登上小船,拼命地划离岸边。 局长盯了吉尔贝一眼,这才醒悟过来,知道自己上了当。“快去抓他!”局长大叫,“向他射击!他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边喊边跑向湖边。两名警察跟在后面。剩下的人看守着那两个俘虏。局长来到湖边,发现那位先生已划出1oo米开外,在黑暗中向他挥帽致意呢。 警察们无可奈何,只好举枪向他射击。 微风送来一阵歌声。那位先生划着桨唱道:“向前进,水手,风儿给你力量… …” 局长在邻近一家门前的湖堤边找到一条小船,便带领部下越过庭院间的栅栏,让几名士兵留下看守湖岸,发现逃犯上岸,立即逮捕。吩咐完毕,便带着两名警察上船追赶逃犯。 月亮在云层中穿行,逃犯的去向清晰可辨,他显然想穿越湖面,划向右前方的圣格那第安村。 警察局长仗着人手多船轻便,追得很快。不消10分钟,两船间的距离已缩短了一半。 “他跑不了。”局长说,“不用别人帮忙,有我们几个他就休想上岸。我倒想见识见识这家伙,他真有胆量。” 两船之间的距离迅速缩小,那位先生发觉自己似乎已难逃脱,于是便不再划船。 警察们又加了一把劲,小船破浪前进,只剩不到1oo米就追上了。 “停船!”局长喊道。 逃犯镇定地坐在船上,蜷曲的身子隐约可见,船桨在水面上飘着。这是个不祥之兆。他这样的亡命之徒,会作困兽之斗,不等这边动手,就会抢先开枪把他们都消灭。 “立即投降!”局长咆哮。 这会儿,湖面变得漆黑一片。警察们发现前面哗啦一响,于是都卧倒在船上。 不一会儿,他们已经很接近那只小船了。 局长埋怨道: “我们不能等着他先动手!准备好,向他射击!” 他又喊道: “快投降……不然……” 对方仍不回答。 逃犯纹丝不动。 “投降!……缴枪不杀!……不投降?……那就不客气了……我数……一…… 二……” 没等数到头,警察们便开枪了,同时拼命地划船,不消片刻,便靠近了那小船。 局长举着手枪,警觉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挥挥手,叫道: “动一动,我就叫你脑袋开花!” 可是,对方依然纹丝不动。待贴近他们小船,两名警察扔下桨冲上去时,局长才发现船上根本没有人!犯人早已潜水逃走,留在船上的只是一些偷来的家具,上面挂了一件衣服,顶上是一只软帽,在暗淡的月光下,就像一个模糊的人影。 警察们借着火柴的亮光,查点犯人留下的东西。帽子里面什么标志都没有,衣袋里也是空空的,既没有证件,也没有钱包,然而,他们还是发现了一件东西,它将对未来的案件发生重大影响。甚至可能决定吉尔贝和沃什勒的命运——在这件衣服的一个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亚森-罗平。 就在警察们登上小船搜查,岸上的士兵无可奈何地观望着水上的战斗时,亚森-罗平已经在他2小时之前登船的地方从容不迫地上了岸。 前来迎接他的是另外两个同伴格罗内尔和勒巴努。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向他们简要叙述了一下,便一同上了汽车。他们坐在德珀勒克议员的家具中间,裹紧皮大衣,吩咐司机开向一条僻静的小路,把车开到了奈伊,那是预备放家具的地方。司机和同伴都留下了,他本人则乘出租汽车返回巴黎,在圣菲利浦——杜一努尔附近下了车。 离这儿不远的马蒂昂街边,他有一套可以独门出入的夹层房间。同伴中除了吉尔贝,谁都没进过这套房间。 一进家门,他立即更换衣服,擦了身,顿时感觉爽快了不少。他虽身强体壮,但刚才那一阵还是把他冻得身体发僵。洗过之后,照例像每晚睡前一样,把口袋里的东西统统掏出来。直到此时,在皮夹子和钥匙串等一堆什物中,他才看到吉尔贝在最后一刻交给他手里的东西。 他不禁有些失望:这件“圣物”只不过是一只瓶塞,一个插在酒瓶上的水晶做的瓶塞。它普普通通,并无特殊之处,惟一值得让人看上眼的是这块带棱角的晶体玻璃有一面是镀金的。 无论如何,它实在没有什么诱人之处。 闹了半天,吉尔贝和沃什勒拼死拼活抢的就是这么一个瓶塞?他们就是为了它才杀死仆人,延误了宝贵的时间;为了它甘愿上法庭、坐牢房……甚至不惜掉脑袋? ……简直是开玩笑…… 尽管事情离奇古怪,然而疲倦袭来,他已没有心思再想去了。他随手把瓶塞放到壁炉架上,倒头便睡去了。 夜里,他做了许多噩梦,梦见吉尔贝和沃什勒双双跪在牢房的石头地板上,向他伸出双手,绝望地向他呼唤。 “你要来救我们啊!……救我们啊!……”他们就这样一遍遍叫喊着。 他使劲挣扎,还是一动也不能动。一道无形的绳索把他捆得紧紧的,眼前不断出现一幕可怕的景象:他颤栗着,目睹两个患难朋友在断头台前做死刑犯的洗礼。 他亲眼看着他们被处死。 “上帝啊!”噩梦惊醒后,他默念。“真是不祥之兆,幸好我没患神经衰弱症,不然……” 他忽又想起: “我这儿还有一个宝物呢!就凭吉尔贝和沃什勒对它的虔诚,我敢说,有了它,再加上我罗平的能力,天大的难关也可以闯过。我还是再看看这只奇怪的水晶瓶塞吧。” 他爬起身,去摸那个瓶塞,想再仔细研究研究时,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大叫道:瓶塞哪儿去了!…… 二、九减八术 罗平和他那伙人的多次冒险行动,都是他们不惧死亡、拼力奋斗与团体精神的体现。这表明他们大家都受到一个意志非凡的人的指挥。而这个人是如何贯彻他的意志的?哪些途径让他的意志得以实现,哪些人愿为他的意志去行动呢?这一切绝对是个世上难解之谜。 对人们来说,惟一能做的假设,就是这个看起来人数不多却十分精干的团体,是由来自不同国家、不同阶层的人员组成的,他们结成了临时性的行动小组,去执行一个他们并不认识的人的命令。一些了解内情的人,即罗平团体中最核心的人物在成员与头头之间充当联系人;这些人直接受命于罗平,是一些重要人物。 看来,吉尔贝和沃什勒就属于这类核心人物。因此,司法部门抓到他们决不留情。这次是当局破天荒第一次抓到罗平的同伙,而且是毋庸置疑的同案犯,人证物证俱在。如能证明是预谋杀人越货,而且仆人确系他们二人所杀,他们无疑要被送上断头台了。他们对此案掌握着一个确凿的证据那就是勒阿内尔临死前打来的求救电话:“救命啊!抓坏人……他们要杀人了!……”这个最后的绝望呼喊被两个人——电话值班员和他的同事听到了,二人确证无疑。警察局长正是得到求救信号才即刻率领手下一班人马赶赴玛丽一特列斯别墅的。 这次行动结果的严重性,罗平自然十分清楚。他向社会发动的激烈挑战,如今落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风水倒转了。事情与凶杀联在了一起(杀人,是他本人坚决反对的),不再是一次寻求刺激的盗窃活动。以往,每当他戏弄那些横征暴敛的财主和为所欲为的金融家之后,社会舆论总会报以一定的同情;而今,他已不能再进攻,而只能防守了,他要拯救自己两个弟兄的生命。 有一本他用来记述自己经历的笔记本,从那上面抄录下来的这段话,可以说明他当时的困惑: “首先,毫无疑问,吉尔贝和沃什勒合伙欺骗了我。从表面上看,我们去昂吉安是为了盗窃玛丽一特列斯别墅,但实际上还暗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整个行动过程中,他们俩都是为这后一目的而行事的。他们在家具和壁橱内外找寻的正是这个水晶瓶塞。如果我要解破他们的秘密,先要弄清这个瓶塞的来历。无疑这个神秘的瓶塞是他们眼中的无价之宝,原因我不得而知……或许不仅仅是他们俩,因为昨天夜里,又有一个胆识过人的家伙闯入我的房间,再次偷走了这个瓶塞。” 这盗中之盗再次令罗平迷惑不解。 最费解的是两个问题:一是夜里进来的这位不速之客到底何许人也?吉尔贝是我的心腹加私人秘书,除了他,没有知道位于马昂大街的这个密室。可吉尔贝现已身陷囹圄,难道是吉尔贝招了供,把警察引来这里的?果真如此,警察为何不抓他罗平,而只仅仅拿走那个水晶瓶塞? 更令人奇怪的是:就算是有人撬门而入——尽管没有什么迹象证明这一点,可他又是如何进入他的卧室的?他昨晚并未改变多年养成的习惯,睡前把卧室的门上了锁,而且插上插销;门锁和插销都原封未动——这是明摆着的——而水晶瓶塞却不见了。罗平睡觉时向来保持敏感的听力和警觉,但这回竟没有发觉一点点响动! 他很清楚,寻找是徒劳的,这事有待其发展,否则是干着急。然而,他的计划已露破绽,有可能一败涂地,因此决定放弃马蒂昂大街旁的这套夹层套房,并决心不再返回。 此后,他开始着手与吉尔贝和沃什勒进行联络。 然而,一个新的棘手的难题在前面迎着他。罗平参与了这起案件的事,司法部门虽未拿到直接证据,但仍然决定将其纳入罗平系列案件之中,并将案件转到巴黎审理,而不是在塞纳——佤内处理。因此,司法部门将吉尔贝和沃什勒关进巴黎的撒恩台监狱。监狱和司法部门保持高度警惕,防止罗平与犯人私下联系。警察局采取了各种措施。严密防范,派经验丰富的警察日夜监视着吉尔贝和沃什勒,寸步不离,并且从不换人。 当时的亚森-罗平尚未晋升为保安处处长(那是他生死使命中的最高位置),所以无法在司法部里回旋自如地实施自己的计划。经过半个月的无效努力之后,他只好放弃了先前的打算,内心却十分恼火。他思索着:“万事开头难。眼前这件事如何下手呢?该怎么办呢?” 他想到,这水晶瓶塞的第一个主人德珀勒克,对瓶塞的价值一定了如指掌。还有一个问题:吉尔贝究竟是怎样摸清德珀勒克议员的起居和行动规律?他是如何监视德珀勒克议员的?又是谁把德珀勒克当晚的去向告诉他的呢?这些问题都不得而知。 玛丽列一特列斯别墅盗案发生之后,德珀勒克便搬到巴黎他的冬季寓所里去了。 他那座寓所位于拉马丁街心公园的左面,公园正对着维克多-雨果大街。 罗平装扮成一个退休老人,拄着手杖,在街上闲逛。他时而转到寓所附近,时而在街心公园或雨果大街边的长凳上休息。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一个情况:有两个人在监视议员的寓所。尽管这两个人穿着像是工人,但他们的举止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只要德珀勒克议员一出门,他们就尾随而上。他回到家时,这两个人也总是紧跟在他身后,晚上寓所的灯光熄灭,他们也打道回府了。 罗平对这二人跟踪查访,搞清他们是保安处的侦探。 “嘿,”罗平心想,“这可是意外情况,他们难道怀疑起德珀勒克先生?” 在第四天黄昏,又有6个人加入这两人的活动。他们来到拉马丁街心公园的一个昏暗角落里窃窃私语。从其中一人的身材和举止上,罗平认出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普拉斯威尔。这位昔日的律师、体育明星兼探险家,现今是总统府的大红人:近来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升任了警察局秘书长。 罗平忽然想起,两年以前,普拉斯威尔与德珀勒克议员曾在波旁宫广场搞过一场轰动一时的未遂决斗。谁也说不上究竟为何决斗。普拉斯威尔当天曾派了自己的证人前往,可是德珀勒克却临时变卦了。 在那之后不久,普拉斯威尔就当上了秘书长。 “怪……这可是件怪事……”罗平从远处观注着普拉斯威尔的一举一动,百思不解。 7点钟,跟随普拉斯威尔同来的一伙人,朝亨利——马丹大街那边去了。此刻,公馆右侧一座小花园的门打开了,德珀勒克转身走出来。两个监视他的侦探立即跟上去,尾随着他在泰布街登上了有轨电车。 这会比,普拉斯威尔快步穿过街心公园,按了按寓所的门铃。寓所和门房之间是一道栅栏门。门打开了。警察与守门女仆嘀咕一气之后,普拉斯威尔和他的一行人被领了进去。 “看来,这是一次秘密搜查。”罗平心想,“按照常规,这个搜查不应把我排除在外,这应是我的差事。” 这会儿,公馆的门还没关上。罗平便毅然跟了进去。跟过门房时,他用一种仿佛别人在等他的口气问: “那些先生都进去了吗?” “进去了,都去了书房。” 他的设想很简单:万一让人撞见,就佯称自己是来送东西的。其实什么借口都是多余的。他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厅和餐厅,从餐厅与书房之间玻璃门的反光上,可以看到普拉斯威尔和他五个手下的身影。 普拉斯威尔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各个抽屉,拿出里面的文件逐一翻阅。 其他人则把一摞摞书从书架上取下,剥开书皮,看封皮里是否藏着东西。 “看样子他们在找一张纸……”罗平心想,“也许是一张钞票……” 普拉斯威尔忽然大声喊道: “一帮蠢货!什么都没找到……” 但他还不善罢甘休,突然抓起从酒窖中取来的四瓶酒,一一拔掉瓶塞,仔细察看。 “嗬!他也对瓶塞感兴趣!”罗平自忖,“看来他们并不要找纸!把我也搞糊涂了。” 而后,普拉斯威尔又拿起其它零碎东西,一一仔细审视。 “这儿你们来过几次了?” “去年一个冬天就来过6次。”有人答道。 “都仔细搜查过?” “每个房间都没拉下,而且一查就是一个整天,恰巧他当时在外地参加竞选。” “嗯……好的……” 他又问: “现在他家里一个佣人也没有?” “没有,他正准备雇呢。他去外面饭馆吃饭,守门女人为他顺便打扫房间,那个女人是我们的内线……” 搜查整整花了1个半小时,普拉斯威尔一伙人把每件东西都翻了个底儿朝天,然后又小心地物归原处。约莫9点钟时,跟踪德珀勒克的那两个侦探突然出现了。 “他回来了!” “是步行吗?” “是的。” “咱们还弄得完吗?” “没问题!” 普拉斯威尔一伙人又浏览了一下房间,没有发现留下什么痕迹,于是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这伙人的离去令罗平进退两难。若是走,恐在出门时碰上德珀勒克;留下不走,很可能别想出去了。他注意到餐厅的窗子正朝街心公园,便决定留下来。这样做,可以就近观察德珀勒克,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此外,德珀勒克可能刚刚吃过晚饭,不大可能就到餐厅里来。 他躲在餐厅里,准备一有情况就藏到玻璃门的帘后面。 外面传来开门声,有人进了书房,打开电灯。他从隐蔽处看出是德珀勒克。 寓所主人身材矮小,脖子短粗,络腮胡子略显灰白,而头顶几乎没有头发。他眼睛有毛病,所以总是戴着一副眼镜,外面再架上一副夹鼻镜。 罗平看到那是一张宽脑门、高颧骨、坚毅有力的脸。他的手臂浓毛密布,短短的罗圈腿,走起路来弓腰驼背,加上扭动的臀部,就像一只爬行动物。而他那满是皱纹和疙瘩,线条突出的额头,流露出一种焦虑不安的神色。 他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蛮荒的野兽气息。 罗平想起,在国会里,人们都把德珀勒克称为“森林里的汉子”。这不仅仅因为他喜好独来独往,也由于他那副相貌,他那身横粗的肌肉以及他的一举一动。 德珀勒克坐到办公桌前,从衣袋里取出一只烟斗,从一只烟罐里取出一包马里兰烟丝,装好烟斗,点燃后便抽了起来。然后,他就动手写信。 过了片刻,他停笔沉思,目光注意到办公桌上的某一角落。 他忽然拿起一只放邮票的小盒子,认真地察看,而后又注意到那些被普拉斯威尔动过又放回原处的零碎东西。他边看边用手摸,又弯下身去细细地端详,似乎只有他熟悉的某种细小变化使他察觉出了破绽。 后来,他按一下电铃。 一会儿,守门女人来了。 他问道: “这里来过人?” 看到那个女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追问: “说吧,克莱梦丝,这个盛邮票的盒子难道是你打开的?” “不是我,先生。” “这个盒子的盖子原来是用一窄纸条粘住的,可现在纸条被撕断了。” “我发誓……”那女人分辩。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他问,“既然我已答应过允许他们来搜查。” “因为……” “因为你想得到双份好处……那好!” 他递给她一张5o法郎的钞票,又问道: “他们真的来过?” “来过,先生。” “还是春天来过的那伙人?” “是的,还是那五个……还多了一个,都听他指挥。” “是个高个儿?……头发是褐色?……” “不错。” 罗平发觉德珀勒克的脸抖了一下。他又接着问道: “还有别的吗?” “后来又进来一个人就是找他们的……接着,就是刚才,那另 外的两个,就是老在寓所前面盯梢的那两个也来了。” “他们都呆在这个书房里?” “是的,先生。” “就这样吧。” 那女人走了。德珀勒克又接着写起信来。过了片刻,他伸出胳膊,在桌子那头的一个白纸本上写了几个字符,并把那个小本子竖起来,似乎怕看不见它。 那上面写了几个数字。罗平认出是一道算数减法: 9-8=1 德珀勒克认真地念了一遍数学题。 “一点不错。”他大声地说。 然后,他又写了一封短信,信封上还写了地址。他把信同小本子放在一起,罗平认出上面写的是: “警察局秘书长普拉斯威尔先生收” 然后,他又按了按铃。 “克莱梦丝,”他问看门女人,“你年轻时读过书吗?” “读过,先生!” “学过算术吗?” “先生,您是说……” “恐怕你减法算得不准。” “您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没算出9减8等于1,这的确太重要了。这点道理要是弄不懂,那你就算白活了。” 他说着站起来,倒背双手,一扭一扭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儿又圈儿,然后脸朝餐厅停下来,拉开门,说道: “我们还可以这样问:9个人走了8个,还剩下几个?剩下的1个就在这里,对吗?我算得不错吧。这位先生自己会为我们充分证明这一点,对吧?” 他用手拍拍绒制窗帘的皱褶,罗平方才慌忙藏到那里面。 “说实在话,先生,在里面呆着您一定会憋死的,更别说我要是想寻寻开心,用匕首对着这个帘子这么一下……您没忘记哈姆雷特的谵语和玻涅斯的下场吧…… “是哪一个鼠辈?我看,是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喂,亲爱的玻诺涅斯先生,快从鼠洞里爬出来吧!” 罗平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他要气昏过去了。向来都是他去戳穿别人的西洋镜,并把他们挖苦一番,他能容忍别人来拿他寻开心!而今他真是无可奈何。 “玻诺涅斯先生,您的脸色可不怎么好啊,……对,您就是前几天常在街心公园-z的那位绅士了!那么,您也是警察局的人,玻诺涅斯先生?喂,不要那么垂头丧气的!我不会对您怎样……你看,克莱梦丝,我算得对吧!照你刚才所说,总共来了9位侦探。可我刚才回来时,远远地数了数,是8个。9减8还剩1个。这1个想必是留下来继续侦察了。他就是那位先生了。” “请您住口!”罗平叫道,此时,他恨不得扑到这家伙身上去,扼住他的喉咙。 “是的,我该住口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先生。我的台词已经说完,这场喜剧也该收场了。我刚刚写了一封短信,只想请您把它交给您的主子普拉斯威尔先生。克莱梦丝,快给玻诺涅斯先生带路。我的大门时刻为您敞开,随时恭候您的光临。来这儿就像在您自己家里,玻诺涅斯先生。我愿做您的忠实奴仆……” 罗平略略犹豫一下,很想回敬几句,消消心头之气,至少要保住点面子。就像帷幕落下之前,演员总要在舞台上面向观众致意道别,然后再心满意足地退场一样。 可眼下自己实在是太惨了,理屈词穷,无话可说,于是只好把帽子往头上使劲一扣,无奈地跟在看 门女人后面。如此谢幕真是太丢面子了。 “可恶的家伙!”罗平一出门,回头朝德珀勒克的窗子骂道,“流氓加无赖! 等着瞧,议员先生!……竟敢训我什么‘孤胆英雄……胆大包天……’是的,我发誓,会有这么一天……” 他怒火攻心,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新对手的高明,在这件事上胜算一筹。 德珀勒克遇要不慌,沉着自信,同警察暗探周旋时应付自如,连搜查自己房间的事都不屑一顾,尤其是对这第9个“侦探”所采取的那种从容而无礼的态度,都说明他的个性、头脑、毅力十分健全,而且既能干又镇定,对自身及手中的王牌充满自信。 但他手中到底掌握了什么王牌呢?大家究竟在进行一场什么样的赌博?赌注掌握在谁手里?赌博各方又都下了多少本钱?对此,罗平一无所知。可他却在这场赌博最酣之时,懵头懵脑地一跟斗扎了进来,介入到这势不两立的双方之间。双方各自的立场,手中的武器和招数他不了解,他们的秘密计划更无从知晓。然而他不能相信双方费尽心机,只是为了争夺一个水晶瓶塞。 庆幸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德珀勒克没有看破自己的身分,以为他也是为警察局干事的。如此说来,不管是德珀勒克,还是警察局,都不知道今天又有个第三者介入这场赌博中。这是罗平唯一的杀手锏,有了这杀手铜,他就可以运筹自如了。对他来说,这是最大的收获。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德珀勒克要他交给警察局秘书长的信。信上写道: 那玩意儿就放在那儿,伸手便可拿到,我尊敬的普拉斯威尔先生!你的手甚至已经碰到它了!再往前那么一点点,就到你的手里了……可是,你的运气实在不佳。 他们竟派不出一个比你聪明一点的人来对付我,可怜的普拉斯威尔!再见,普拉斯威尔。要是你被我当场抓住,就是你的倒霉之日,那时休怪我不客气了。 德珀勒克 “伸手便可拿到……”罗平看完信,一遍遍地默念着这句话,说不定这是实话呢。有时候,把钱藏在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才最保险!无论如何也得亲自去看看… …德珀勒克为什么会被别人严密监视,这也需要搞清,应该查查这个人的来历。” 罗平在一家专门事务所里搞到了德珀勒克的情报卡片,上面记录着: 阿列克西-德珀勒克近两年一直任罗纳河口地方议员,属于自由党派。此人无明确政治主张,但曾投入巨款参与竞选,所以获得牢固地位。此人查无任何动产,但在巴黎有一幢私人寓所,并在昂吉安和尼斯拥有别墅,曾在各种赌博场中投赌。 其财源不明。从不出入政府部门,也不结交政界朋友,在各界颇具影响,为人热心,乐于助人。 “这只是一些公开性的流水帐,”罗平看过卡片后,心想,“我要的是关于他生活情况的记录。如有一张警察局的卡片,那就可以了解他的私生活,有利于我的行动,并且可以知道该不该同他打交道。是的,我必须抓紧时间!” 罗平当时常住的地方位于凯旋门附近的夏多布里安大街。他化名为密歇尔-珀蒙。那是一栋舒适的房子,还有一个仆人,叫阿西尔,是个可靠的人。罗平手下人打来的电话均由仆人向他汇报。 罗平一踏进自己的居所,就得到一个令他惊讶的消息:一位女工模样的人已经等了他1个多小时。 “什么?不该有人到这里来找我啊!她是个年轻人吗?” “不年轻……看样子不太年轻。” “看样子不太年轻!” “她没戴帽子,只包了一块头巾,脸被逮住了……看样子更像一个职员……像一个小商店的店员……” “她说找谁?” “找密歇尔-珀蒙先生。”仆人答。 “怪了。她说有什么事吗?” “她只提到了昂吉安事件……所以,我认为……” “哦?昂吉安事件!她居然知道我跟这件事有关!……既然她能找到这儿,说明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没问更多的,但我想应当留下她。” “做得对。她现在在哪儿?” “在客厅里。我为她开了灯。” 罗平匆匆穿过前厅,推开客厅门。 “你都胡说了些什么?”他对仆人叫道,“房间里哪来的人!” “没有人?”阿西尔边说边跑了进来。 客厅里果然空无一人。 “呀!这可出鬼了!”仆人叫道,“20分钟前,我怕有问题,还特地来看了。 她当时分明在里面,我还不至于花眼吧!” “瞧你,”罗平埋怨道,“刚才她在这儿等候时,你去了哪儿?” “我一直在前厅,老板,我一刻也没离开过!就算她要出去,我也会看见的。 真见鬼!” “可她的确已经走了。” “走了……不错……”仆人有点不知所措,“她或许等得不耐烦了,所以走了,可她究竟是打哪儿出去的,我的上帝!” “打哪儿出去的?”罗平说,“我看并不难。” “您是说?” “她是打窗子走的。你看,窗子还开着呢……这儿是底层……一到晚上,街上就没什么人了……一定是从这儿出去的。” 他回客厅巡视了一遍,没发现丢什么东西,一切都原封未动。况且,客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更别说重要文件,找不到这个女人来访和突然离去的理由,可是,她又为何不辞而别呢?…… “今天有人来过电话吗?”罗干问道。 “没有。” “傍晚也没有信送来吗?” “有,末班邮差送来一封信。” “我看看。” “那信我照常放在先生卧室的壁炉架上了。” 罗平的卧室与客厅相邻,但罗平把连接两个房间的门锁住不用,因此,要进卧室,必须经过前厅。 罗平打开灯,四处翻找,一边嘀咕道: “怎么找不着啊?” “就在那上面,我把它放在酒杯旁了。” “可这儿什么也没有。” “您再找找。” 于是,阿西尔拿开酒怀,搬掉座钟,又低头弯腰往地上找……信真的不见了。 “嘿!真见鬼!……见鬼……”阿西尔气狠狠地说,“就是她干的……是她偷走的……一拿到信就溜了……好啊,这个鬼婆娘!” 罗平却说: “你糊涂了!这两个房间根本走不通啊!” “那您说是谁偷的信,老板?” 他们俩都无话可说了。罗平压抑着自己的火气,绞尽脑汁思考着。 他问阿西尔: “你认真看过那封信吗?” “看过。” “信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没有,信封普普通通,地址是用铅笔写的。” “哦?……铅笔写的?” “是的,并且像是匆匆忙忙写上去的,简直可以说是乱涂上去的。” “信封上是如何写的……你还有印象吗,”罗平急迫地追问道。 “有,因为我觉得写得很好笑。” “说!快说!” “上面写着德-珀蒙-密歇尔先生收。” 罗平用力摇着仆人的臂膀问: “是写的德-珀蒙吗?你敢肯定?密歇尔写在珀蒙后面?” “绝对没错。” “哦!”罗平声音颤抖地说,“那正是吉尔贝写来的信啊!”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面色苍白,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这确实是吉尔贝写来的信! 这些年来,吉尔贝始终按照他的指示,一直用这种暗号同他联系。眼下吉尔贝在监牢里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时间,必定是费尽心机才把信设法送到邮局的!他怎能不匆匆忙忙地写呢!可就是这样一封信,竟被别人窃走了!这封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呢?这个可怜的囚犯到底说了些什么呢?他要我怎样去帮助他?他又有什么好主意呢? 罗平环视了一遍自己的卧室。与客厅不同的是,这里放着很多重要文件,但锁都没有被撬的痕迹。这样看来,那个女人除了对吉尔贝的信感兴趣之外,并无其它目的。罗平镇定下来之后,又问道 “信送到时,那女人正在这儿等着吗?” “信几乎与她同时到的。看门女人跟着她一道按门铃。” “那她一定看到信封上写的字罗?” “我想是看到了。” 这样一来,结论不言自明。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个不速之客是怎样把信偷走的。 从客厅的窗子爬出去,再从卧室的窗子爬进来吗?没有这个可能。因为卧室的窗子分明是关着的。要么是把连通两个房间的门打开了?这也不可能。因为这个门现在依然锁着,外面还有上下两道划销。 难道她会隐身术?要想进卧室,然后再出去,那必定要有个出入口,而她的一进一出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完成的,所以这个出入口必定是在卧室外面,而且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这个陌生女人对此早已了如指掌。经过这样一番推理,罗平便缩小了检查范围,把注意力集中到那扇门上。因为墙壁平整光洁,上面既没有壁橱和壁炉,也没有任何可以隐蔽一个暗道的帘子和壁画饰物。 罗平回到客厅,仔细研究起那扇门来。他突然一阵激动。因为他一眼就发现门的左下方,在几根横木之间的六块镶板中,有一块稍微有一点错位,并且表面的光泽暗淡。他弯下身去,发现有两枚很小的铁钉支撑着这块门板,就像人们通常用铁钉卡住镜框的后挡板那样。把钉子一掰开,那块门板就会掉下来。 阿西尔惊叫起来。可罗平却淡淡地说: “这又怎么着?这也帮不了咱们多少忙。这块长方形的孔洞,长不过4o厘米,宽不过15到18厘米,你能说那女人会从这小洞子里钻进去!别说是她,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不管他多么瘦小,也不可能钻进去!” “钻倒钻不进去,但她可以把胳膊伸进去,把门销子拉开。” “下面的销子倒还可以拉开,上面的够不着,距离太大。你试试看嘛。” 阿西尔伸手试了一下,也承认不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迷惑不解地问。 罗平沉默着,久久地思考着。 然后,他突然命令道: “给我拿帽子……大衣……” 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他急忙离开寓所,到了外面,他唤来一辆出租汽车。 “快!去马蒂昂大街……” 汽车开到他丢了瓶塞的住处,他匆匆下了车,打开暗门往楼上奔去,他冲进客厅,打开灯,蹲到连通客厅与卧室的那扇门前。 他猜得不错:这扇门上也同样有一块门板是活动的。 但这扇门上的孔洞也同夏多布里安街的那个门一样,只能伸进一只胳膊和一个肩膀,却够不着上面那个门销。 “狗杂种!”罗平气得直骂,两个小时以来积压在他胸中的怒火喷涌而出,“狗杂种!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倒霉的事总是缠着他,他就像个没头苍蝇乱冲乱闯,他那原有的顽强意忐,整个事件中的一系列有利因素都未能让他获胜。吉尔贝交给他水晶瓶塞,又在艰难中给他写了信,而这两件东西居然立即不翼而飞了。 看来,事情并不像原来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一定有某种关联。分明是有人在同他作对,并且是出于某种用心,以一种过人的科研成果,突袭他最秘密的住处;用各种严厉的、令他始料不及的手段搅乱他的计划。连他面前的对手是谁都一无所知,故而无法防范。在他的冒险生涯中,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难题呢。 一种对未来愈益严重的忧虑感,在他心里油然生起一个行将来临的日期,突然在他的脑海里闪现,那是他自己不由自主地为法院定下的、让他的对手对他进行报复的日期。在4月里的某一天的清晨,两个曾与他结伙并肩战斗的伙伴将要被送上断头台,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三、生活隐私 警察搜查后的第二天,德珀勒克议员吃过午饭返回寓所时,看门女人克莱梦丝喊住了他,说她好不容易为他找到了一个十分可靠的女厨子。 不久之后,这个女厨子就被带来了。她出示的证件都没有问题,在证件上签字的人,随时打电话向他了解情况。女厨子虽上了点年纪,但手脚还算麻利。她同意自己一人包揽所有的家务,无需别的仆人帮忙。这也是德珀勒克所要求的。他希望受人监视的可能性限制到最小。 在此之前,她曾在国会议员索莱沃公爵家干活。德珀勒克立即给这位同僚打电话,了解女人的情况,索莱沃公爵的管家接了电话,回答都是对她的赞誉,于是她被雇用了。 他一撂下行李,便开始干活,一整天不停地打扫,还做好了晚饭。 德珀勒克吃过晚饭便出门了。 当晚约莫11点。看门女人睡下了。女厨蹑手蹑脚打开花园的栅栏门,外面走进一个男人。 “是你吗?”女厨问道。 “是我,罗平。” 她把他带到四层楼上自己住的那间面朝花园的房间,而后开始抱怨起来: “你又要搞什么鬼?你总是在搞这种鬼把戏,就不能让我过点安生日子,竟然叫我到这里来,像牛马样干活!” “有什么法了呢,我的好维克朵娃!每当需要推荐一个举止文 雅、品德端正的人时,我总是想到你。你应当感谢我才对呢。” “你还觉得挺好玩呢!”她嘀咕着,“这下你又把我丢入虎穴,你倒满开心呢!” “可终究没有太多危险…” “没有太多危险?我的证件没一件是真的!” “证件本来都是造的嘛!” “德珀勒克要是发现了怎么办?他如果去调查呢?” “他都调查过了。” “什么?你说什么?” “他已经给那位索莱沃公爵的管家去过电话了。” “啊,这不坏了吗?” “管家可是对你称赞不已呢。” “可他并不认识我啊!” “我认识的,是我把他安插在索莱沃公爵家的。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吧……” 维克朵娃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好吧!但愿一切都按照上帝的旨意……干脆说,按照你的旨意来做。那么,你要我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先给我找个地方睡觉。过去,你用你的乳汁喂养了我;今天,你也可以把你的房间分给我一半。我可以睡在椅子上。” “以后呢?” “以后?以后你要给我饭吃啊!” “再以后呢?” “再以后?跟我一道,把这个地方好好查查,目的是……” “你的目的?” “是要找到我曾提到过的那件宝贝。” “宝贝?” “那个水晶瓶塞。” “水晶瓶塞?圣母玛丽亚!这是什么事儿!要是找不到这个瓶塞呢?” 罗平轻轻地抓住她的胳膊,表情严肃起来: “要是找不到那个瓶塞,你所认识并且还挺喜欢的吉尔贝、沃什勒,就很可能被送上断头台。” “沃什勒那个坏家伙,他死不死不干我事……可吉尔贝……” “看见今天的报纸了吗?事情的发展不大妙。沃什勒控告吉尔贝杀害了仆人。 这是说得通的,沃什勒用的那把匕首正好是吉尔贝的,这一点今天早晨已被报纸证实了。吉尔贝虽然脑子灵,却胆子小,他被吓得不知东西南北,于是就瞎编乱说一气。可他这样认帐,前景就不妙了。事情就是这样。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午夜时分,议员回来了。 此后一连几天,罗平都按照德珀勒克的生活规律规划自己的搜查活动。德珀勒克一离开寓所,罗平便开始搜查。 他把每个房间都分成几片,然后一片片地仔细搜查,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每个可能存放东西的地方都要仔细查看一遍。 维克朵娃也没闲着。可以说每一个地方都处于他们的视线中,像桌腿、椅背、刀片盒、电线槽板、镜框、画框、挂钟内外、塑像底座、窗帘边缝、电话以及其它电器用具等等,所有可以用来藏东西的地方都被仔细地查了个遍。 他们还密切地监视着议员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值得注意的表情,他目光所及之处,他翻阅的书籍以及他写的信都要被他们查阅一番。 这些勾当做起来不困难,因为议员做一切似乎都很大方。他的房门总是敞开的;他从不会见客人;他的生活就像一台机器:下午去议会办公,晚上去俱乐部消夜。 “不管怎么说,他身上总有那么一点叫人感到诡谲的感觉。”罗平说。 “依我看,这纯粹是白浪费时间。”维克朵娃唠叨着,“迟早咱们要给人抓住。” 警察局暗探在门外出现,他们在窗前走来走去,这可把维克朵娃给吓坏了。她认为这些人到这里来不是为别的目的,就是为了抓她维克朵娃。每次外出购物,她都奇怪为什么这些人不来抓她。 有一天她买菜回来时,神气慌张,她挎着食品篮子的胳膊瑟瑟颤抖着。 “喂,你是怎么了,亲爱的维克朵娃?”罗平问道,“你的脸怎么吓白了!” “吓白了……真的吗?……外面有情况。” 她费力地坐下来,喘息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悦:“一个人……一个陌生人,方才跟在我身边……就是卖水果的女人那边……” “什么!他要绑架你吗?” “不……他塞给我一封信……” “哦,那好啊!一定是封情书!” “不是……‘把它交给你的主人,’他这样说。‘我主人?’我问。‘对,就是住你房间里的那先生’。” “啊!” 这下轮到罗平吃惊了。 “快把信给我!”说着,从她手里夺过信。 信封上没有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 然而,在这个信封里还有另外一个信封,上面写着: 烦请维克朵娃转交亚森-罗平先生 “呀,”罗平低语着,“我们真的碰上对手了!” 他打开第二个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纸,上面潦草粗糙地写着: 您所做的一切是徒劳而又危险的……请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维克朵娃叫了一声便晕过去了。罗平感到自己受了一种空前的侮辱,脸刷地通红,就像一个决斗者隐藏的秘密,被对手嘲讽地大声揭露出来一样。 他没有再说什么。维克朵娃继续在议员家干活;他自己则终日藏在她的房间里苦苦思索。 夜里,他辗转不眠,脑子里翻来倒去: “光是在这儿胡思乱想能解决问题吗?看来我算是遇到了真正的对手。事情很明白,并非我一人卷入这场纠葛,在德珀勒克与警察局之间,除了我这个第三者之外,还有一个第四者在为了什么目的在进行活动。这第四者不仅认识我,而且还对我的目标和行动了如指掌。究竟何许人也,会不会是我的错觉呢?另外……咳,算了吧……先养养神吧!” 然而,他无法入睡。这样迷迷糊糊过了大半夜。 约莫凌晨4点,他隐隐约约听到房子里有声响。他急忙爬起来,从楼梯上面发现德珀勒克正从一楼出门,朝花园走去。 一会儿,议员打开花园的门,把一个头缩在大衣皮领子里的人领进来,并一同进了他的书房。 罗平预料会有某种事情发生,因此早作好了准备。议员的书房窗子和罗平藏身房间的窗子都在寓所的背阴面,朝向花园。他把预先准备的一条软梯从自己房间的阳台上顺下去,然后沿梯而下,一直到了书房窗子的上面。 书房窗子的百叶窗板关得紧紧的。幸好窗子是圆形的。所以 上面还有个半圆形气窗敞开着。 罗平透过这个气窗望去,发觉刚才误以为是男人的来人,原来是个女子。她虽然黑发中夹杂着灰发,但还显得挺年轻。她衣着普通,身材修长,一张脸很漂亮,而目光中流露出精神上遭受过折磨的人才有的那种困倦和忧郁。 “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罗平寻思,“她的面部轮廓、眼神和容貌,都并不陌生。”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子边,听德珀勒克讲话。德珀勒克也站着,情绪激动地说着。他背对着罗平。罗平欠起身,看到对面墙上恰有一面镜子映出议员的身影。罗平惊讶地看到议员正用一种奇怪的、充满兽欲的目光窥视着他的女客人。 女人大概也被这种目光弄得不知所措,她坐下来,垂下眼睛。德珀勒克向她探下身去,似乎要用他那长胳膊去拥抱她。罗平突然看到泪水从女人的脸上淌了下来。 或许就是这泪水使德珀勒克兽性大发,他猛然粗暴地抱住那女人,使劲把她拉入自己怀中。而对方则以一种充满仇恨的动作拼力将他推开。一阵短促的扭打之后,两人都住了手,面对面地站定,像仇人般互相斥责。罗平注意到那男人的脸抽搐得变了形,显得非常凶恶。 不一会儿,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德珀勒克坐到椅子上。他面带凶狠恶毒的表情,还夹着几分嘲弄的样子。他又开始说话了,同时用手一下下地敲击着桌子,好像在与对方商议什么条件。 女人却一动不动,不屑地挺起胸膛,心思不定地盯着前面。罗平始终注视着她,被她脸上那种刚毅而又痛苦的表情吸引住了。罗平反复思索在何处见过这个女人。 忽然,他发现那女人微微掉转头来,用一种不易察觉的动作向前移动着胳膊。 她的胳膊已经伸出一段距离了。罗平看到桌子那头有一个长颈瓶,上面有一个镶有金边的瓶塞。她的手已经够到瓶子,摸到它,然后她又轻轻地向上抬起手,抓住那个瓶塞。但她看了一眼,又把瓶塞放回原处。看来,这不是她要找的那件东西。 “见鬼!”罗平心想,“她也在找一个瓶塞,看来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他又把目光移到那个女子脸上,十分惊讶地发现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可怕和凶狠。他看到她的手又在桌上移动,并且一点点地、令人不易发觉地把一堆书推开,然后又缓缓地、但非常准确地朝一把匕首挪去。匕道那锋利的刀刃在一堆纸中闪着寒光。 她的手哆嗦地抓住刀柄。 德珀勒克不停地说着。在他的身后,一只手坚定地慢慢抬了起来。罗平看到那女子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盯住德珀勒克的脖子——她已选择好匕首落下的地方。 “您在干一件蠢事,漂亮的夫人。”罗平心里责备道。 他此刻已经在考虑如何脱身,并且还要带着维克朵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时,那只抬起的手却踌躇起来,但这种脆弱只是一过而逝的,她重又坚定了信心,那张充满仇恨的脸在剧烈地抽搐着。她终于做出了那个可怕的动作。 就在此时,德珀勒克一下弯过身子,跳高椅子,转过身抓住那女人正向他挥来的细弱的手腕。 令人惊奇的是,他没有说一句谴责她的话,似乎对她要做的事毫不奇怪,好像这是非常平常、自然和简单的事。他只是耸耸肩,显示出自己处理这类危险的泰然自若的样子,然后,就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 她扔下匕首,把头埋在手里哭着,全身都在颤抖。 他回到她身边,又开始一下下地敲着桌子说起话来。 她摇头拒绝。可他还在坚持,这回轮到她使劲地跺脚,用力叫喊,声音很大,连罗平都听到了: “不!……决不!” 之后,他不再说话,取来她的皮大衣,披在她的肩上。她自己则用一块花色围巾把头严严地包了起来。 他把她送出去。 2分钟后。花园的门又关上了。 “太遗憾了,此刻我不能跟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向她打听德珀勒克的事。如果我能同她联手,事情可能会好办得多。”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需要赶快弄清。这就是德珀勒克虽然表面上起居有序,无可挑剔,可他会不会在夜间,当警察不再监视他的寓所时,偷偷地接待别的什么人呢? 他让维克朵娃叫他手下的两个人白天到这里窥探,他自己则继续在夜间进行监视。 几乎跟前一天的情况相似,凌晨4点又听到声响。议员又照样领进来一个人。 罗平再次顺着软梯爬下去,来到议员书房窗子的上方。他发现里面有一个男人跪在德珀勒克脚下,绝望地抱住他的双膝,伤心地哭泣着。 德珀勒克好几次冷笑着把他推开,可那人却紧抱住他不放。忽然间,他像疯了一样站起来,扼住议员的喉咙,把他按倒在一把椅子里。德珀勒克拼命挣扎,看样子要完蛋,脖子上的青筋勃起。但他不知哪来一股邪劲,很快就占了上风,把对手制服了。 他一只手抓住对方,另一只手狠狠地抽了对方两记耳光。 那人缓缓地站起来,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摆摆。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对准了德珀勒克。 德珀勒克却毫不慌张,甚至还挑衅地冷笑,好像瞄准他的是一支玩具手枪,他毫不在乎。 那人就这样举着胳膊,对准自己议员的面孔僵持了足足15到20秒钟,然后,他以一种惊人自制的动作放下手枪,接着把手枪放衣袋里,从一个口袋里掏出钱包。 德珀勒克走上前去。钱包打开了,里面露出一叠钞票,德珀勒克一把夺过钱,贪婪数了起来。都是1000法郎一张的钞票。总共30张。那人注视着正在数钱的德珀勒克。 他不再做出任何反抗的表示,也没再说一句表示抗议的话。他当然很明白,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德珀勒克是铁石心肠,何必再浪费时间乞求他,或骂他一顿,用软弱无力的恫吓去报复他呢?这样做难道能伤害这个强敌的筋骨吧?再说,即使杀了德珀勒克自己也不能从他手中彻底地解脱出 最后,他拿起帽子离去了。 上午11点,维克朵娃买菜回来,把罗平手下人写的一封短信交给他,那上面写着: 昨晚去德珀勒克家的人是朗日努议员,身任左翼独立党主席、此人家庭人口多,个人资产很少。 “这家伙,”罗平看罢信愤然想道,“德珀勒克原来在搞讹诈的勾当,而居然招招灵验!” 随后的发展证明,罗平的判断是不错的。三天后他又看到另一位来访人交给德珀勒克一大笔钱,第二天又来了一个,并给他留下一条珍珠项链。 先来的一个叫德肖蒙,是位参议员,曾任过部长;后一个是达布科斯侯爵,曾是拿破仑亲王政治局的成员,现为波拿巴派议员。 这两个人的经历也和朗日努议员相似,都是以暴怒和凶惨开 始,以德珀勒克的胜利告终。 “可能都出于相似的原因。”罗平得到了上述情报之后分析道,“我已经看到了四次同样的来访。但我再看到10次、20次,甚至更多,恐怕也不会知道更多的东西。我只让在这里监视的弟兄们去查一下来访人的姓名就行了。有必要去向他们调查吗?但调查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没有任何缘由向我泄露其中的奥秘。看来,我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进行无用的搜查了,让维克朵娃留下继续监视也就够了。” 目前的局面让他举棋难定。审讯吉尔贝和沃什勒的时间日益临近。时间一天天溜过去,他每时每刻都在问自己,而且是忧心忡忡地强烈责问自己,即便在这里费尽心机,取得了一些进展,但会不会只捞到一点微不足道的,甚至是与自己的目的相距甚远的收获呢?就算自己最终查清了德珀勒克的阴谋,可这能够拯救吉尔贝和沃什勒二人的性命吗? 当天发生的一件事,使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午饭后,维克朵娃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德珀勒克打电话的内容。 从维克朵娃听到的对话中,罗平获悉议员当晚8点同一位夫人有约会,并要陪她去看戏。 “还同6个星期前那次一样,我订一个包厢。”德珀勒克说。 他又补充道: “但愿这段时间里,不会有人再来我家偷东西。” 罗平心里清楚,德珀勒克今晚的行动,与6周之前他们在昂吉安别墅偷窃的那个晚上的活动,可能有相似之处。因此,弄清他与什么人约会,并搞清上次吉尔贝和沃什勒是怎样知道德珀勒克议员的约会时间是从晚上8点直到凌晨1点钟的,这非常重要。 午后,维克朵娃告诉罗平,德珀勒克要晚些回来吃饭。于是罗平由维克朵娃掩护离开了寓所。 他回到夏多布里安街自己的住所,打电话叫来三位朋友。然后,他换上一件燕尾服,戴上金黄色的假发和剪得很短的颊髯,用他的话说,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俄国王子的样子。 他的朋友们驾着汽车来了。 正在这时,仆人阿西尔送来一份电报,收件人“夏多布里安街,密歇尔-珀蒙先生”,电文: 今晚切勿来剧院。您的涉足会坏事。 罗平差点没气昏过去,他抓起壁炉台上的花瓶,把它摔个粉碎。 “见鬼,毫无疑问,”他咬牙切齿地说,“有人在暗中对付我,用我所惯用的办法,一样的招数,只是有一点不同……” 究竟有哪一点不同,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完全在别人的股掌之中。 现在他继续坚持下去,只能说是出于固执,或者说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他一下子就没有了自己平时一贯的那股热情和干劲了。 “我们走吧!”他对手下人吩咐道。 司机按照他的命令,把车停在拉马丁公园附近,但没有将车熄火,罗平估计德珀勒克为了甩开那些监视他寓所的侦探,很可能会去乘出租汽车。他不想被他甩得太远。 可他低估了德珀勒克的智慧。 将近7时30分,德珀勒克寓所花园的两扇门左右打开,从里面射出一道强烈的车灯光。一辆摩托车从便道上急驰而出,沿着街心公园开过来,在罗平的车前打了个弯儿,便驶向布诺聂森林。车速如风驰电掣,罗平休想再追赶上。 “祝你好运,第摩奈先生。”罗平说道。嘴上虽在嘲弄,可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他环顾一下自己的同伴,如果看到谁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 微笑,他就想在这个人身上大大发泄一通! “咱们撤吧。”停了一会儿,他最终宣布。 他请这几位朋友吃了晚饭,自己又抽了一支烟。而后,他们便乘汽车出发了。 他们在巴黎所有的剧院都转了一遭,先从专演轻歌剧和轻喜剧的剧院开始,他估计德珀勒克和他约会的那位夫人一定喜欢看这类戏。他在每个剧院都买了一张正厅前排座票,悄悄地观察一下各个包厢,然后便退了场。 接着,他又来到那些上演正剧的剧院,如复兴剧院、切姆纳斯剧院。 最后,约莫晚上10点钟,他终于在沃得威尔剧院里发现一个很不起眼的包厢,前面的两扇屏风几乎把包厢遮得严严实实的。他花了点儿小费,从女领座员嘴里获悉这个包厢坐着一位年纪较大、身材矮胖的先生和一位夫人,她的面部被厚花边围巾包得严严的。 包厢的隔壁没有人,罗平便把包厢票买下,而后去叫来他的朋友们,向他们做了一些指示后,才在那对男女隔壁包厢里坐下来观戏。 幕间时,借着前面的灯光,他看见德珀勒克的侧身。而那位夫人坐在包厢里面,罗平看不见。 他们两人在嘀嘀咕咕地说话。当幕布再一次拉开时,他们仍然没有停止交谈,声音很低,一句也听不清。 过了十几分钟,有人敲响了那个包厢的门。敲门的人是剧场监察员。 “您是德珀勒克议员?”他问道。 “我就是。”德珀勒克惊讶地答道,“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外面有人打电话,让我到第22号包厢找您。” “谁打来的电话?” “达布科斯侯爵。” “谁?……什么?” “要我怎样答复他?” “我立刻就去……立刻就去……” 德珀勒克急忙站起身,跟随监察员出了包厢。 他刚走,罗平便钻出自己的包厢,打开隔壁包厢的门,在那位夫人身边坐下。 她差一点叫出声来。 “不要作声!”他命令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同你说。” “啊!”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亚森-罗平!” 他简直惊呆了,好一阵儿,他张嘴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女人居然认识他!而且还透过化装把他认出来!尽管他惯于对付那些最出乎预料、最不寻常的事件,可今天的遭遇还是令他瞠目结舌。 他根本就未敢反驳,只低低地说: “您认识?……您认识?……” 然后,没等那女人躲闪,他就猛地掀开她的面纱。 “怎么!真的是您?”他越发惊奇地说道。 原来,她就是几天前的夜里在德珀勒克家里出现过的那个女人,那个把匕首对准德珀勒克、怀着满腔仇恨打算奋力将他刺死的女人! 现在又轮到她惊慌失措了。 “怎么,您也见过我?” “是的,前几天夜里,在他的寓所里……您的举动全被我看见了。” 她转身要走,他一把拉住她,急忙说: “我一定要知道您是谁……,正是为了这个,我才让人给德珀勒克打电话的。” 她愈发惊慌了: “什么!不是达布科斯侯爵打来的电话?” “不是,是我的一个同伴打的。” “这么说,德珀勒克很快就会回来罗?……” “是的,不过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听我说……我们应当再谈一次……他是您的敌人,我一定要把您从他手里救出来。” “为什么?您这是为了什么?” “您不必怀疑……咱们都有共同的利益……我在什么地方能再见到您呢?明天,说好了,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 “我想想……” 她盯着他,显然是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看样子她想答应,但又有些担心。 “噢!我求求您!……快回答!……只要您一句话……说呀!……一会儿让他撞见我在这儿就更麻烦了,我恳求您……” 于是,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什么人……这无关紧要……我们可以先见一面,到时我会向您解释的… …就这样,我们再见一次。听着,明天,下午3点在 就在这时,包厢门“嘭”的一声,德珀勒克一拳把门打开,冲了进来。 “真他妈的见鬼!”罗平大骂一声,为自己没能获得预期的情报而怒火上升。 德珀勒克嘲弄地说: “不出我的预料!……我猜这里有鬼……哼!这种把戏早就过时了,先生。我走在半路就折回来了。” 他把罗平推到包厢前面,自己坐到那个女人身边,说: “喂,可爱的王子,你到底何许人也?是警察局的?看样子像干这一行的。” 他盯着罗平那张冷峻的面孔,竭力要认出他是谁。可他竟没有认出这就是那个被他称为玻诺涅斯的人。 罗平的目光也始终盯着对方,心里却急于想出对策。功败垂成,现在决不能就此罢休,决不能舍弃同德珀勒克的这位死敌刚刚建立起的联盟。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包厢的角落里,注视着他们的行动。 罗平说道: “咱们出去谈,先生,到外面会更方便些。” “就在这里谈吧,可爱的王子。”议员反驳道,“等下一场幕间休息时,就在这里谈,这样咱们谁都方便。” “不过……” “没有必要,先生,请您在这儿看戏吧。” 他一把抓住罗平的衣领,看样子,在落幕之前,他是不打算把罗平放开了。 他这一手有些失算了。罗平如何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呢?尤其是当着一个女人的面,一个有可能同他联手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这是他刚刚想到的)非常漂亮的女人。她那端庄的美貌很使他喜欢。所以,他重新显示起男子汉的尊严。 然而,他并没有表示反抗,忍受着肩上的那只大手,而且还低着头,露出胆战心惊的样子。 “嘿!尊敬的先生!”议员嘲讽地说,“你的勇气都哪儿去了?” 舞台上,一群演员正在大声地说着台词。 罗平觉得德珀勒克的手放松了一些,看来时机已到。 罗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手向德珀勒克的臂弯处狠狠劈去,如同利斧削木一样。 德珀勒克痛得松开了手。罗平趁机摆脱了纠缠,冲上去,想扼住他的喉咙。但是,德珀勒克立即展开自卫,向后退了一步。两人的手扭到了一起。 四只手互相拼命地抓着,双方竭尽全力试图压倒对方。在德珀 勒克那双大手的钳制下,罗平几乎动弹不得。他觉得对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一头可怕的野兽,一只硕大的猩猩。 他们背顶着门,弓着腰,如同两个拳击手相互死盯着对方,准备伺机发起进攻。 他们手指关节被捏得格格作响。哪一方只要稍一松劲,就立刻会被对方扼住脖子,活活掐死。这场激烈的搏斗突然陷入寂静之中,台上此刻只有一个演员在低声念台词。 那女人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背靠着墙,望着他们,她只要动一动手,无论她站在哪一边,胜负立见分晓。 可她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呢?罗平究竟是个什么人呢?是朋友,还是敌人? 突然,她冲到包厢前面,打开屏风,探出身子,好像打了个手势,然后又转向门口。 罗平似乎要帮她似的,说: “挪开那椅子。” 实际上,他指的是隔在他和德珀勒克中间的一把倒地的椅子,这把椅子成为了他们搏斗的障碍。 女人弯下腰,把椅子拽开。这正是罗平希望的。 前面的障碍已经除掉,罗平抬起脚向德珀勒克的腿部狠命一踢。这一脚的结果同刚才那一拳一样,德珀勒克突然一阵疼痛,使不上劲了。罗平趁机把他打倒,并且用双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 德珀勒克不住扭动,试图摆脱钳住他喉咙的手掌。可是,他已经憋的喘不上气,并且越来越软弱无力了。 “哈,你这只老猩猩!”罗平把他打倒,一边嘲笑,“喊救命吧,为什么不呢? 是怕出丑吗?” 德珀勒克倒地发出的响声,招来了另一个包厢的抱怨。 “就好了!”罗平解气地说,“舞台上演员在演戏,我这场戏也别丢脸。我非制服这只大猩猩不可……” 不消片刻,议员先生已经被掐得透不过气来。罗平又给他下巴一拳,终于把他打昏过去。接下来.就是要在警报发出之前,赶快带着那女人一起逃命。 然而,待他转过身来,发现那女人已不知去向。 她一定不会走远。罗平跑出包厢,甩开引座员和售票员的阻拦,拼命追出去。 果然,他来到一层的大厅时,从敞开的门向外望去,看见她止在穿过昂丹街旁的人行道。 他追上去时,她正要上汽车。 她身后的车门关上了。 他抓住车门把手,想把门拉开。 这时,从车内闪出一个人来,冲他脸上就是一拳。比起他刚才打在德珀勒克脸上的那一拳,除了稍偏一点,同样凶狠有力。 他虽然被打得晕头转向,但还是在恍惚中认出了打他的人,还有那个化装成司机的开车人。 他们是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即昂吉安行动的那个晚上给他看船的两个人。他们是吉尔贝和沃什勒的朋友,不用说,也是罗平自己的两个同伙。 他回到夏多布里安大街的住所,擦去脸上的血迹,倒在椅子上,足足坐了1个多小时,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尝到被人出卖的痛苦。他自己的同伴竟成了他的对手! 他想换换心情,便拿起傍晚送来的信和报纸。他打开一张报纸,在新闻栏中,看到了下面这段消息: 有关玛丽一特列斯别墅案件的最新进展:杀害仆人勒阿内尔的嫌疑凶犯之一沃什勒的身份已被查明,他是一名凶狠的强盗和惯犯,曾两次改名换姓犯过凶杀罪而被缺席判处死刑。 警方也必将查明他的同伙吉尔贝的真实姓名。不管怎样,法院预审官决心尽快将此案送交审判委员会做出判决。 人们不会再谴责法院工作运行缓慢了。” 在一叠报纸和广告单中间,夹着一封信。 罗平一看到这封信,激动得跳起来。 信封上写着德-珀蒙(密歇尔)先生收。 “噢!”他叫道,“是吉尔贝来的信!” 信中只写了这样几个字: 老板,快来救!我害怕……我害怕啊……! 罗平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一个充满噩梦的夜,许多凶险可怕的梦魇整整折磨了他一个通宵。 四、众敌之首 “可怜的孩子!”罗平第二天又把吉尔贝的信看了一遍,心酸地想道,“他心里不知有多么痛苦呢!” 罗平自从第一次遇到吉尔贝,就对这个高个子青年产生了好感。他天真无邪,生活自由快乐。吉尔贝对罗平忠诚可靠,只要他一个手势,一声令下,吉尔贝就会为他赴汤蹈火,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罗平尤其喜欢吉尔贝的直爽、乐观和天真,以及他那永远快活的微笑。 “吉尔贝,”罗平经常这样对他说,“你是一个正派的人。我要是你,就一定脱离这一行,义无反顾地去做一个好人。” “我跟着您,您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老板。”吉尔贝通常这样笑着回答。 “难道你自己不愿意这样做吗?” “不,老板。一个正派的人要去工作,要苦干才行;而我呢,小时候曾经是那样的,但后来别人让我失去了这种品德。” “别人是谁?” 吉尔贝不言语了。每当有人问起他的童年生活,他总是闭口不谈,罗平只知道他从幼年起就开始流浪,东晃一日,西晃一日,今天叫这个名字,明天又换了另一个名字,尽干一些稀奇古怪的“职业”。他身上孕含着一种神秘的东西,谁也闹不清楚,看来法院也破解不了这个谜。 但是,法院似乎不会因此而拖延判决。不管他叫吉尔贝还是另外的什么名字,他们都会很快把沃什勒及其同伙提交刑事法庭进行审判,并做出极为严厉的判决。 “可怜的孩子!”罗平反复思考,“他陷于这样的苦境都是因为我。他们担心久拖有变,便会匆忙了结此案,抓紧判决……然后把他处死……他才是个20岁的孩子!而他并没有杀人,他同这次凶杀事件毫无关系……” 罗平思前想后,心里清楚这件事的前景是无法预料的,所以他应当再从不同方向去努力。可究竟该走什么途径?水晶瓶塞这条线索是否应当放弃呢? 他还下不了这个决心。他做了惟一的一次与此无关的事,到昂吉安去一趟。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原来住在那里,经过一番调查,发现他俩在玛丽一特列斯别墅凶杀事件发生之后就再未露过面。此外,他的精力都放在对付德珀勒克一个人身上。 他实在不愿去猜测其他那些不解之谜,不愿去想格罗内尔和勒巴努背叛自己的行为,不愿去想他们两人与那位灰发女子的纠葛,也不愿意想自己被人监视的事。 “你要静下心来,罗平!”他对自己说,“头发热就会失去理智,你要静下心来,首先,绝对不要急于作推理分析,因为在没有找到正确的出发点以前,急于从一件事推断出另一件书,这是最愚蠢的做法。这样做会使自己陷进泥塘。应当先重视自己的直觉,让本能和直觉为你引导方向。既然不是靠推理,也不是靠任何逻辑分析,而是本能地认定这件事是围绕着那个该死的瓶塞发展的,那么就应当大胆地继续朝这个方向去努力!仍然以德珀勒克和他的水晶瓶塞为目标,锲而不舍!” 罗平没等把这一切都想透再采取相应的行动:他在作这些思考的同时,就在沃得威尔剧院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就开始行动了。他把自己化妆成一个退休老人,围着围巾,穿上旧大衣,坐在维克多-雨果大街边的一条长凳上,离开拉马西街心公园有一段距离。照他的吩咐,维克朵娃每天早晨都要在同一时间从这条长凳前经过。 “不错,”罗平心想道,“就是这个水晶瓶塞,谜底就在它身上……看我怎样把它搞到手,……” 维克朵娃挎着篮子走来。他立刻发现她激动,面色苍白。 “发生了什么事?”罗平贴近他的老乳母身边问道。 她走进一家嘈杂的大食品店,转过身来对他说: “看,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东西。”她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了。 她从篮子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罗平。罗平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手里的正是一只水晶瓶塞! “果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他喃喃地说,似乎这个难题解决得如此顺利反倒使他不知所措了。 然而,瓶塞真真确确,就在他的手上。从它的形状、大小,以及那颜色幽暗的金色多面体,罗平一下子就认出这正是他曾拿到过手的水晶瓶塞。上面还有一道不易令人察觉的划痕,因此他认定没有搞错。 或者说,如果这个瓶塞同上次到手又丢失的那个完全相同,这只是因为他再难找一个与之不同的瓶塞。这的确是一只很普通的水晶瓶塞。仅此而已,上面没有任何符号和数字,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能使它跟别的瓶塞区别开来。此外,这个瓶塞是用一整块水晶玻璃雕成的,但没有什么引人之处。 “这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呢?” 罗平突然领悟到自己犯了错误。既然自己不了解这个瓶塞的价值,把它弄来又有什么用呢?或许这块玻璃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所包含的某种意义。在把它弄到手之前,应该先弄清它的意义。他把这个瓶塞从德珀勒克手中偷来是不是干了一件蠢事,这谁能说得清? 这个问题一时是难以搞清的,但却非常棘手地摆在面前。 “决不能蛮干!”他心里想着,把瓶塞装入衣袋,“在这件重要的事情上,任何蛮干都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维克朵娃,她在一个店员的伴随下穿过簇拥的顾客,走过一个柜台,又走到另一个柜台。而后她在交款处停留了好一阵,最后又走过罗平身边。 他低声命令道: “到让松中学后墙外等我。” 她在一条行人稀少的街上与他碰了头。 “要是有人跟踪我怎么办?”她说。 “不会,”他肯定地答道,“我仔细留心过。说说看,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个瓶塞的?” “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 “可我们在那地方找过啊。” “是的,我昨天早晨还在那里翻过。他一定是昨天夜里才放进去的。” “那么他一定还要再从那里取走的。”罗平说。 “很可能。” “要是找不到,他会怎么着呢?” 维克朵娃吓得说不出话。 “说吧,”罗平催促道,“他要是找不到,会不会赖你偷了呢?” “说不定……” “那么,你还是赶快把它放回去吧,马上!” “噢,上帝!”她呻吟着,“但愿他还没有发觉。快把那个东西给我吧。” “给你,在这里。”罗平说。 他在大衣口袋里翻着。 “怎么?”维克朵娃伸手问道。 “怎么了?”过了好一会儿,罗平才回答道:“瓶塞没有了。” “什么?” “真的,没有了……被人拿走了。” 他突然大笑起来,这一次可不是苦笑。 “你居然还笑得出!……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说该怎么办?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够滑稽的?咱们可不再演悲剧了……而是演了一出神话戏,像不像《魔鬼的药丸》或《羊脚》里面的情节?什么时候我能有几周的空闲,我一定把它写出来……管它叫《神奇的瓶塞》或《可怜亚森奇遇记》吧。” “究竟是谁拿走的呢?” “谁拿走的?……它长翅膀飞走的!……它在我的衣袋里一下子就不见了…… 变!就这么转眼不见了。” 然后,他轻轻地推着老女仆,口气严肃地说: “回去吧,维克朵娃,别再想它了。事情很清楚,你把瓶塞交给我时,一定有人看到了,这人借着商店里拥挤,就从我衣袋里把它掏走了。这一切都说明咱们受到了别人的严密监视,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并且,这个监视我们的人手段更高明。不过,听我的,你就放心好了,正直的人最终一定会胜利的。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有。昨天晚上德珀勒克出门之后,又有人来过。我看到花园树丛里面有灯光。” “看门女仆呢?” “睡觉去了。” “这么说,来人肯定是警察局的。他们又来找那东西,再见,维克朵娃……待会儿你放我进去……” “怎么!你还想……” “没什么可怕的!你住在四层,德珀勒克什么也不会察觉。” “可是那些人呢?” “那些人吗?如果他们想对我下手,早就会这样做了。我不过是对他们有些碍事而已。他们也并不怕我。一会儿见,维克朵娃,记住,5点整。” 那天又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晚上老乳母告诉他,出于好奇,她又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看一眼,结果发现瓶塞又回到了抽屉里。 罗平已不为这些奇闻所动。他只是说: “这表明有人又把它送回去了。那位把瓶塞送回原处、并且用我们所不知道的方法出入公馆的人,可能也和我们的想法一样,认为不应把瓶塞拿走。可是德珀勒克呢,他明知有人在监视他的房间,却仍然把瓶塞放在抽屉里,好像完全不把它当回事,咳,随他怎么想吧……” 罗平虽然还不指望立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但他无法不仔细琢磨事情的来龙去脉。最终他还是对这件事隐约理出一点头绪,仿佛一个人即将走到隧道尽头,看到了外面的亮光一样。 “看来,在这件事情上,同‘那些人’的正面交锋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就该我来控制局势了。” 过了5天,罗平仍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第6天早上,德珀勒克又接待了一位叫勒巴科的议员。这位议员也和他的前几位同僚一样,先是绝望地跪在德珀勒克脚下,最后交给了他2万法郎。 又过了两天。这天凌晨2点左右,罗平守在三楼的楼梯口,听到下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听得出,被打开的是前厅通往花园的那道门。他看到,更确切地说是猜测到黑暗中有两个人上了楼梯,在二层德珀勒克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他们呆在那儿干什么呢?德珀勒克每天晚上都把房门锁上,所以他们是无法进去的。那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但是他们的确是在那儿干着什么,因为罗平听到传来轻轻的摩擦声,接着又听到一阵低低的耳语: “好了吗?” “好了,足够了。不过,最好是明天再来,因为……” 最后一句罗平没有听清,那两人已开始摸索着下楼了。前厅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然后是花园的门。 “真是怪事!”罗平心里想道,“在这座房里,一方面德珀勒克诡计多端地干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严防别人对他采取间谍活动;另一方面,人们却又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如同进入一家公用磨房那样随便。维克朵娃把我放进来,看门女仆又把警察局的人放进来……这些尚可理解,可这些人呢?是谁背着德珀勒克把他们引进来的?难道他们是不请自来?那他们的胆子可是不小!不仅如此,他们对这座房子又那么了如指掌!” 那天下午,借德珀勒克外出,罗平观察了一下二楼房门。他一眼就看出下方的一块门板已被巧妙地锯开,只用几颗不易察觉的钉子固定着。可见,昨天在这儿做手脚的人,与那些在他的马蒂昂街住所和夏多布里安街住所做手脚的人,正是同一伙。 他同时注意到,跟他住所的情况一样,这一行动是早已开始了的。事先将门上开洞备用,等待时机一到或有紧急情况,随时都可使用。 罗平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快。他不久就要揭穿谜底了。他不仅将搞清他的对手怎样来使用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无法使用的小洞口,因为从这个洞口伸进手也够不着门上方的插销;他还将知道这些精明能干、自己又无法回避的对手究竟是些什么人。 晚上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令他失望。德珀勒克吃晚饭时说他很累。不到10点钟,他便回来了,而且一改往常的习惯,把前厅通往花园的门划上了。这样一来,那些人还能照预想来实现他们的目的吗,他们将如何进入德珀勒克的房间呢? 德珀勒克房间的灯光熄灭之后,罗平又耐心地等了1个钟头。然后,为防意外,他又把那软梯系好,这才来到三楼梯口边的-望地点。 这一次没让他等多久,“那些人”比头头提前1小时来到。他们想推开前厅的门,但未能成功。有那么一会儿异常安静,罗平本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这次行动。突然,他吓了一跳,因为在无声无息之中,发现已经有人走了进来。来人的脚步声完全被地毯消除,要不是罗平的手放在楼梯扶手上,因而感觉扶手在微微颤动,那他根本就不会察觉有人进来了。此人已上楼来了。 他越往上走,罗平就越紧张,因为他依然听不到那人的一点声响,只是凭着扶手的颤动来判断那人已上了几级楼梯。除此以外,再无任何迹象表明那人的存在,这却反而能促使人去辨别黑暗中那些看不见的动作,倾听那些极微弱的声音。照说,在这个时候,黑暗中总能出现一个比夜幕更黑一些的影子,或某种能够打破这死一般的些微声响吧?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让人觉得本来就没有人在上楼。 这会儿,罗平也有些不耐烦了,因为这时连楼梯扶手也没有颤动的感觉了,他不由地认为确实没有什么人在上楼,刚才自己的感觉不过是幻觉而已。 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罗平开始犹豫不定。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分析,如何行动。就在这时,又出现了令他十分惊异的插曲,挂钟当当地敲了两下。听钟的声音,他分辨出那是德珀勒克房间里的挂钟,但钟声十分清晰,不像是隔着一道门传出来的。 罗平匆匆摸下楼去,挨近那个房门。门紧闭着,但门板下方靠左边有一个洞口——那块门板已被摘掉了。 他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德珀勒克在床上翻了个身,但很快又传来他那震耳的鼾声。罗平分明听见有人在翻动德珀勒克的衣眼,看来,那人正在里面翻找衣袋里的什么东西。 “这下明白了,”罗平心里想道,“不过,真见鬼,这人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呢? 他是不是拉开划销,把门打开后才进去的呢?但他为什么又粗心大意地把门关上了呢?”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即将真相大白的这件怪事,它的结论实际会出人意料地简单。对罗平来说,这也是百年难有的遭遇,或许是由于这件事令他过于困惑而造成的。罗平接着下了楼,然后蹲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这个位置正好在德珀勒克房门与前厅之间,是那个德珀勒克的敌人过一会儿去与自己同伙汇合时的必经之路。 罗平焦躁地在黑暗中等候,这个既是德珀勒克的敌人,又是自己对手的人,马上就要露出真面目了!他将挫败这个人的计划!当德珀勒克还在睡梦中,当这个人的同伙们正躲在前厅门口或花园外翘首期盼自己的战友凯旋而归时,罗平将要把他从德珀勒克手里窃取的战利品攫为己有! 那人开始向楼下移动。这一次罗平仍是凭着楼梯扶手的颤动才感觉到的。他每根神经都抽紧了,每个感官功能都调动起来了,竭力想辨认出这个向他走来的神秘人物。突然,罗平看到了离自己只有几米远的人影——而罗平在暗处,不会被对方发现——罗平隐约感觉到那人在小心翼翼地一级一级地往下挪,手紧紧地抓住楼梯扶手。 “这神秘对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罗平想道,心里怦怦直跳。 没想到事情竟如此迅速地收场了。罗平小心弄出了响声,那人似乎听到了,立刻停住了脚步。罗平怕那人向后退或向前跑,便朝他扑过去。可令他惊奇的是,他竟扑了个空,未能抓住刚才看见的那个黑影,却撞在楼梯扶手上。他立即向下冲去,越过前厅,在那黑影跑到花园门口时,追上并抓住了他。 那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他同伙的回应声。 “嘿!又见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平自言自语地说,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擒住的,原来是一个瑟瑟发抖、哀哀呻吟的小家伙! 罗平一下子脑袋空空的。他六神无主,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样处置这个俘虏。但那些人仍然在门外骚动、低声呼唤。罗平 担心德珀勒克会被嘈杂声吵醒,干脆把那个小家伙塞进胸前的衣襟里,用手帕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叫喊。然后急忙爬上了四楼。 “看哪,”罗平对惊醒的维克朵娃说,“我给你带来了一位不可战胜的首领,一位大力士。你有奶瓶吗?” 他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撂在一扶手椅里。这孩子又瘦又小,穿一件紧身毛衣,头戴一顶无边的绒线软帽,一张可爱的小脸异常苍白,一双惊恐的眼睛浸满了泪水。 “你是打哪儿捡来的?”维克朵娃惊讶地问。 “楼底下,他正从德琅勒克的房间里钻出来。”罗平回答道,两手在孩子的衣服里摸索着,希望能从这孩子身上弄出点什么战利品。 维克朵娃的心软了。 “可怜!你瞧他……他真能克制,不喊也不叫……圣母玛丽亚!他的一双小手冷得像冰一样!别急,我的宝贝,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这位先生可不是坏人。” “我不是坏人,”罗平说,“我们不会为了两分钱去害人。可是,这座房子里有位先生很坏,要是前厅门口再这样吵吵下去,他就会醒了。听见他们在叫喊吗,维克朵娃?” “那是些什么人啊?” “是这位小大力士的保缥,是这位不可战胜的首领的士兵。” “那可怎么办呢?”维克朵娃嘀咕着。她已经吓得心里发毛。 “怎么办?我可不愿意被他们抓住,所以我该撤退了。愿意跟我走吗,大力士?” 他用毛毯把孩子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头,把嘴也小心地堵上,接着,在维克朵娃帮助下,把孩子捆在自己背上。 “怎么样,大力士,咱们玩一个游戏吧。看见过有谁在清早3点钟玩飞檐走壁吗?好了,咱们要飞一回了。你会头晕吗?” 他翻过窗台,把脚搭在软梯上,不消一会儿,就下到花园里了, 他一直侧耳倾听,前厅外的敲门声这会儿比刚才更清楚了。德珀勒克居然未被这么大的喧闹声吵醒,罗平感到十分奇怪。 “要不是我事先有所准备,现在一切都会搞糟。”罗平心里很安逸。 他在寓所楼房的拐弯处停下脚步。因为他在暗处,别人是看不见他的。他估摸着自己与栅栏门之间还有多远。门打开着。他的右边是通向前厅的台阶,上面有几个人在拼命地敲门。左边是门房。 看门女仆已经走出门房,站在台阶旁,哀求那些人不要吵闹。 “你们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他就要被吵醒了!” “好啊!原来如此!”罗平心想,“这女人同他们也是一伙的。不错呀,身兼数任啊!” 罗平跑到她身边,抓住她的领子说: “快去告诉他们,孩子在我这儿……让他们到夏多布里安街我的住处去找。” 在离寓所不远的街上,正好有一辆出租汽车,罗平揣测可能是那伙人事先叫来的。他便佯装是他们一伙的上了车,吩咐司机把车开往自己的寓所。 “嗨,”他问那孩子,“是不是晃得头晕?……想在一位先生的床上睡一觉吗?” 仆人阿西尔正在睡梦中。他便把孩子轻轻放到自己的床上,亲切地安抚他。 孩子表情木然,一张可爱的小脸蕴藏着哀伤,看得出他心中恐惧,又尽力克制着;想叫喊,又竭力控制自己不叫出声来。 “哭吧,我的小宝贝,”罗平安慰道,“哭出来你就好受一些了。” 然而孩子没有哭。他见这位先生态度温和善良,心情马上放松了。罗平细心地观察孩子,从他渐渐安静下来的神情和那不再紧张得发颤的嘴角上,发现了自己似曾相识的东西,发现某种与另一个 人无可怀疑的相似之处。 这愈发证实了他某些疑点的正确,从而使这些疑点在他的头脑中连接到一起。 事情的发展果然证明了他没有错,局面正在发生奇异的变化,他很快就可以驾驭一切了。到那时…… 门铃突然响了一下,接着又响了两下。 “好了,”罗平对孩子说,“你妈妈来接你了。躺在这儿不要动。” 他跑向门口,打开了门。 一个女人发疯一般冲了进来。 “我的儿子!”她喊道,“我儿子在哪儿?” “在我的卧室里。”罗平回答。 她没有再问下去,便直奔罗平的卧室。这说明她对这里并不陌生。 “她是那位灰发女人。”罗平自语道,“是德珀勒克的朋友和敌人。完全合乎我的所料。” 他走近窗口,掀开窗帘。两个男人正在楼下对面的人行道上来回巡视:他们正是格罗内尔和勒巴努。 看样子他们并不想隐藏起来,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他们已意识到早晚要归顺自己。这位漂亮的灰发妇人的问题可能会困难一些。但咱们先好好谈谈,孩子的母亲。 他看到母亲和儿子紧紧拥抱在一起,母亲仍很担心,泪流满面地说着: “没伤着吗?我的宝贝?噢?一定把你吓死了,我的小亚克!” “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小家伙。”罗平说道。 她没有理会,而是重复了罗平刚才的动作,在孩子的毛衣里摸索着,显然是想知道孩子在这次奇袭中会有什么收获。她低声向他询问。 “没有,妈妈……我发誓,什么也没有。”孩子答道。 她轻轻地吻着儿子,爱抚地把他搂到怀里。孩子由于疲劳和惊吓,已经筋疲力尽,所以很快就睡着了,她久久地低头望着儿子,本人也显得非常疲劳,很想安静地休息一下。 罗平没去干扰她的沉思默想。他心情不安地注视着她,又尽量不让她发觉。他注意到她那发黑的眼圈和额角上明显的皱纹;同时他也发现她比他原来想象的更漂亮,展露出一种比一般人更善良、更富感情的人在经历过痛苦磨难之后具有的感人至深的美。 她十分痛苦。罗平怀着发自内心的同情走近她,对她说: “我一点不了解您的意图。可是,不管您的意图是什么,您都需要帮助;您一人单枪匹马是不会成功的。” “我不是单枪匹马。” “外面那两个人在帮你,对吗?我认识他们,他们怎能算数。我请求您,接受我的帮助吧。还记得那天包厢里的事吗?您当时已经准备开口了,您今天就不该再犹豫了。” 她把目光转向他,盯了片刻,可能还怀着对他的敌对情绪,说: “您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我的事,您究竟知道多少?” “我确实了解不多,我甚至没有问过您的姓名。可我却知道……” 她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突然换了口气,立刻想制止住这个强使自己说话的人。 “请你不要多管闲事吧!”她大叫道,“无论如何,您知道些什么无关紧要,甚至毫无意义,但是您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您主动来帮我……是为了什么?您既然不顾一切地卷入这件事,而且您干扰我的每一次行动,就说明您总有一个目的…… 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的目的是什么?哦,老天!您从我的行动本身……” “不要绕圈子了,”她果断地说,“有话直说吧,咱们之间需要互相了解,所以,我们彼此应当开诚布公,现在我把秘密告诉你:德珀勒克手里有一件价值连城的东西,这件东西本身并不值钱,它的价值在于它所具有的意义。这件东西您已经知道了,因为它已经到过您手中两次,而我又两次从您手里把它给弄走了。因为我有理由认为,您之所以把这件东西据为己有,是打算利用它,让它赋于您神秘的力量,让它为您的私利服务……”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您无非是想利用它来达到您个人的目的,为了使您获得更多的私利。 我看这也恰好符合您的……” “强盗和骗子的本性。”罗平接过话茬替她说完。 她并没有表示否认。他努力想从她的目光中看出她的思想:她到底要他做些什么呢?她如此担心的是什么呢?既然她对他没有信任感,那她本人是否怀疑呢?因为她已经两次将瓶塞从他手里弄走,并交给了德珀勒克。她虽然是德珀勒克的不共戴天之敌,可她还在多大程度上屈从于那个人的意志呢?我若是同她合作,是否意味着要向德珀勒克投降?——不,像她那样庄重的目光和诚恳的表情,罗平真是从来不曾遇见过呢! 他摆脱了犹豫,干脆地说道: “我的目的很简单,为了救吉尔贝和沃什勒出狱。”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她突然叫了起来,并且用疑惑的目光探察着。 “您如果了解我,就……” “我了解您……我早就知道您是谁……我已经调查您好几个月了。您一直蒙在鼓里……不过,由于某些原因,我还是不很相信您……” 他以更加坚定的语气说: “您真的并不了解我。您要是了解我,就会清楚,在我的两个同伴——至少吉尔贝,沃什勒不过是个恶棍——在吉尔贝彻底摆脱厄运之前,我是决不会有一天放松的。” 她一下子冲到他身边,发疯似地抓住他的双肩,说: “什么?您说什么?厄运?……就是说您认为……您真的认为……” “真的,”罗平说道,他感到这个威胁使她多么惊慌,“真的,如果我的救助不能及时成功的话,吉尔贝就凶多吉少了。” “住口!……住口!……”她猛地抓住他,大叫大喊起来,“住口!……我不允许您这样说……您说的没这回事……这完全是您的臆想……” “不光是我这样想,还包括吉尔贝。” “啊?吉尔贝!您是打哪儿知道这些的?” “他自己告诉我的。” “他自己?” “对,是他自己。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救得了他,所以,他几天前从黑牢里向我发出最后的呼救。这便是他的信。” 她疯狂地抓住那封信,一字一顿地念道: 救救我啊,老板!……我快完了……,我真怕啊……快来救我!…… 信从她手中掉到地上。她的手在空中抖动,她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里,仿佛出现了曾多次令罗平胆战心惊的可怕场景,她恐怖地大叫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却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五、迷雾名单 孩子安逸地睡在床上,母亲也一动不动地躺在长椅上。罗平刚才把她抱到这把椅子上的,她的呼吸越来越平和,脸上也渐渐恢复了红润。这些都表明她在逐渐恢复知觉。 罗平注意到她的手指戴着一只结婚戒指,胸前挂着一件肖像胸佩,便弯下腰去,把那件饰物翻转过来,发现里面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和一个男孩的合影,确切地说那是一个身穿中学生制服的少年。罗平仔细端详男孩那张留着漂亮卷发的神采奕奕的脸。 “果真如此!”他叹道,“哦,可怜的女人!” 他握着的那双手渐渐变得温暖了。那双眼睛睁开又闭上。她喃喃地说: “亚克……” “您不要提心……他睡得好好的……一切都很好。” 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罗平看她不说话,就开始向她提问题,以便引导她能把自己的一切都倒出来。他指着那张嵌有人像的。胸饰,问道: “这个中学生就是吉尔贝,对吗? “是的。”她回答。 “他是您的儿子,对吗?” 她身子颤抖了一下,轻轻地说: “是的,吉尔贝是我的儿子,我的大儿子。” 果然她是吉尔贝的母亲,那个关押在撒恩台监狱、被控犯了凶杀罪、正在受到法院严厉审讯的吉尔贝,正是她的儿子! 罗平接着问: “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是我丈夫。” “您丈夫?” “是的,他已经死去三年了。” 她坐起身,重新焕发出生命力;然而此时,对生活的恐惧,对威胁着她的所有那些事情的恐惧,都回到了她身上。罗平又问道: “您丈夫叫什么名字?” 她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梅尔奇。” 他叫道: “是国会议员,威克多里安-梅尔奇?” “不错。” 一阵长久的沉默。罗平不会忘记梅尔奇议员的死,以及他的死在当时引起的轰动。三年前,国会议员梅尔奇在议会大厦的走廊里开枪自杀了。关于自杀的原因,他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字据。后来,人们也始终没有弄清他自杀的真正原因。 “他为什么自杀,”罗平说出了憋在心中的话,“您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吉尔贝知道吗?” “不知道,吉尔贝那时已离家好几年了。是我丈夫把他连打带骂赶走的。为这事,我丈夫很伤心。可他自杀是另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罗平问。 这会儿已经不再需要罗平提什么问题了。梅尔奇夫人打开沉默的闸门,怀着深切的痛楚,慢慢地道出辛酸的往事: “25年前,我还是个天真的姑娘,名叫克拉瑞丝,我父亲达塞尔那会儿还活着。 当时我在社交界结识了三位青年,我只要说出他们的名字,您就会明白今天这件事的来由了。这三个人是阿列克西-德珀勒克,威克多里安-梅尔奇和路易-普拉斯威尔。他们三个早就是朋友,在大学里一道读书,后来又一起参过军。当时,普拉斯威尔爱上了尼斯歌剧院的一位女演员,而梅尔奇和德珀勒克两人部同时爱上了我。关于后一情况,我不想多说什么,因为事情你都看到了。我打第一天起,就爱上了威克多里安-梅尔奇。我没有马上公开我的爱情,也许这是一个错误。然而,纯洁的爱情一开始总是让人感到很难为情,让人犹豫不决和惶恐不安。所以,我一直等到自己有了充分把握、不再有任何顾虑时,才公开宣布了我的爱情。可不幸的是,我们两个偷偷相爱的那段甜蜜的等待时间却使德珀勒克产生了幻想。所以,他后来爆发出极为可怕的愤怒。” 克拉瑞丝-梅尔奇稍停了下,又激动地叙述说: “当时的情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天,我们三人聚在客厅里。噢! 我直到现在耳边仿佛还听见他在说话,那充满了仇恨和可怕威胁的话语。威克多里安吓得不知所措,他未曾想到自己的朋友会变成这个样子,他面对的是一张令人厌恶的面孔,简直像一只野兽。真的,就像一只野兽……他咬牙跺脚,嘴里不停地说: “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噢!您想象不出我会做出什么事来的。我会等10年,甚至2o年……,那一天会突然降临的……噢!你决不会想象到的……我要报仇雪恨……,以牙还牙……这才是最大的快乐!我生来就是会报复的……,到那时候,你们俩就会跪下来求我,不错,跪下来求我!我父亲恰好这时进屋。威克多里-梅尔奇就在我父亲和一个仆人的帮助下,三人一道把这个可恶的家伙给撵出去了。6周之后,我就和威克多里安结了婚。” “德珀勒克后来怎样呢?”罗平打断她的话,“难道他没想放弃 “没有。可是,我们结婚的那天,路易-普拉斯威尔不听德珀勒克的劝阻,给我们当了证婚人,结果他回家以后,发现他所爱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歌唱演员… …被人勒死了……” “什么!”罗平大吃一惊,“难道这是德珀勒克干的?……” “人们只知道德珀勒克同她纠缠了好几天,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了。谁也无法证实普拉斯威尔不在家时,有什么人去过他的家,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什么都没留下。” “可普拉斯威尔就善罢甘休了?……” “普拉斯威尔,还有我们,都很清楚这里面的缘故。德珀勒克想把这个女人诱骗走,他可能强迫她,动了武。当两个人互相厮打时,他可能兽性大发,丧失了理智,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给扼死了。可这一切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因此,德珀勒克也就根本没遇到一点麻烦。” “打那以后,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销声匿迹了好多年,没有听到他的一点消息。我们只听说他赌钱破了产,到美洲闯荡去了。我也就慢慢地忘掉了他当初的怨恨和威胁,而且还以为他早已放弃了对我的爱,所以不再想报仇的事了。那时,我完全沉醉在幸福之中,除了我的爱情、幸福,除了我丈夫的政治地位和我儿子安托瓦纳健康之外,我脑子里什么都不再去想。” “安托瓦纳?” “对,是吉尔贝的真名。这个不幸的孩子总算没有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罗平又问道: “用吉尔贝……是打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我也说不清。吉尔贝,我宁愿这样叫他,不愿再用他真正的名字。他小时候也跟现在一样聪明可受,为人热情,讨人喜欢,可就是有些懒惰,不大守纪律。 他13岁时,我们送他到巴黎郊外的一所中学去读书,想让他离我们远一些。可是,两年以后,学校把他开除了。” “为什么?” “他表现不好。学校发现他经常夜不归宿。有时,一连好几个星期,他都说是在我们身边,实际上他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究竟干什么去了?” “他到处闲逛,去赛马场逛咖啡厅,到公共舞场。” “他有钱吗?” “有。” “谁给他的钱?” “那个教唆他的人。那人要他瞒着父母离开学校、使他走上歧途,腐蚀他,把他从我们身边夺走,教他说谎、放荡和偷窃。” “那人是德珀勒克吗?” “就是德珀勒克。” 克拉瑞丝-梅尔奇双手蒙住脸,接着又软弱无力地说下去: “德珀勒克终于报仇了。就在我丈夫把我那可怜的孩子赶出家门的第二天,德珀勒克写给我一封信,在这封极为厚颜无耻的信中,透露了他的卑劣行径以及他诱使我们的孩子堕落所要弄的阴谋手段。他的信中最后这样写道: 他马上要送进教养院……接着就是被判刑……最后,我们等着他上断头台吧。” 罗平惊讶地叫道: “该死的家伙!难道现在这件事也是德珀勒克刻意策划的阴谋吗?” “那倒不是,这一次纯是偶然的。他那卑鄙的预言不过是他的妄想而已。可这事却一直令我十分担忧。当时,我正在生病,我的小儿子亚克刚刚出生不久,可几乎每天都传来消息说吉尔贝又犯下了新的罪行:伪造签名、诈骗行窃……等等,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向周围的人谎称他出国了,然后又说他已经死了。那时候,我们的生活是十分不幸的,后来又发生那件夺去我丈夫性命的政治风波,往后的生活就变得更加悲惨了。” “政治风波?” “我一说您就会明白:我丈夫的名字被列在那27人的名单里。” “原来是这样!” 罗平眼前的迷雾突然消散了。在这突然一闪的亮光中,原本隐藏在黑暗的秘密就昭然若揭了。 克拉瑞丝-梅尔奇把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接着说道: “是的,他的名字也在名单上面。但这都是因为别人的误会,是别人的失误使他成了这个事件的牺牲品。在负责调查法国两海运河问题委员会的成员中,就有威克多里安-梅尔奇,在投票支持那家公司的人当中,也有他一个。他甚至还拿了钱——是的,我必须强调这一点,并说明钱的具本数字——拿到15000法郎。不过,这笔钱他是替别人拿的,具体地说,是替他的一个政界朋友拿的。他充分相信那个人,因而不知不觉地充当了那人的工具。他自以为是在做一件好事,到头来却毁了自己。自从那家公司接连发生经理自杀、司库失踪的事件之后,运河事件中的舞弊行为以及其它见不得人的勾当,就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到这时,我丈夫才知道他的好几个同事都接受了贿赂,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跟那伙人一道,跟那些议员、政党领袖和有影响的国会会员的名字一样,都被写在神秘的名单上,而这张名单随即成为众人议论的话题。噢!打那以后,日子可真难熬啊!名单会不会被公开出来?别人会不会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我们处在最难以忍受的折磨中!您一定会记得当时议会乱作一团的情景,人人都处在自危的恐怖之中。那张名单究竟落入何人之手?谁也说不上。人们只知道存在这样一张名单,其他的就都是谜了。有两个人在这场风暴中栽了跟头,可是大家自 始至终不知告密人是谁,也不知告密材料掌握在谁手里。” “一定是在德珀勒克手里。”罗平说。 “不,不是!”梅尔奇夫人提高了声音,“那时德珀勒克还未露面呢。不是他……您回忆一下……当时人们是突然从掌握那张名单的人那里了解到事实真相的,那就是原司法部长,运河公司经理的表兄弟詹米诺。他当时身患结核,病得要死,临死前,他给警察局长写信,准备交出名单。信中表示,在他死后,人们可以从他房间里的一个保险箱中找到这张名单。于是,警察包围了他的住房。警察局长亲自守候在病床前。可是,詹米诺死后,人们打开保险箱寻找,发现那份名单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次想必是德珀勒克干的。”罗平肯定地说。 “说得对,就是德珀勒克。”梅尔奇夫人大声说道。她情绪越来越激动,“阿列克西-德珀勒克自半年多前就化了妆,躲过了人们的视线,悄悄给詹米诺当了秘书。他究竟打哪儿知道这张名单在詹米诺手里呢,我们先不去了解。总之他是在詹米诺去世的前一夜,撬开了保险箱,因为调查结果证明了这一点,而且还查明了德珀勒克的真实身份。” “可当时警察局并没有抓他啊?” “抓他又有什么用!大家都清楚,他一定把名单藏到更可靠的地方去了。把他抓起来,那就意味着又要重新掀起一场波澜,那桩臭名昭彰、千方百计要平息下去的丑闻,就会再一次张扬开来。” “那如何是好呢?” “有关人员同他进行了谈判。” 罗平笑了起来: “跟德珀勒克谈判,无异与虎谋皮!” “是的,非常可笑。”梅尔奇夫人语气激烈地说,“而德珀勒克却在这时加强了活动,他行动快速明确,态度厚颜无耻。偷到那张名单后的第8天,他跑到众议院找我丈夫,蛮横地要我丈夫在24小时内交给他3万法郎,不然的话,他就要把丑闻声张出去,我丈夫马上就会名誉扫地。我丈夫十分了解这个人的本性,知道他心狠手辣,对自己一直怀着嫉恨心理,因此是决不会让步的。我丈夫一下子失去了理智,自杀了。” “他真是太卑鄙无耻了!”罗平骂道,“德珀勒克手里的名单有27个人的名字,如果他打算揭发其中某个人,并且希望因此捞取一些好处的话,他就不能不公布这张名单,或者至少公布这张名单的复印件。这就意味着他将放弃这张名单的所有权。他这样做,的确可以造成轰动效应,但他以后就不可能再搞什么活动和进行讹诈了。” “基本上是这样,但也不完全如此。”她说。 “您是怎么了解到的呢?” “德珀勒克亲自对我说的。德珀勒克这个无赖,他来找我,歹毒地向我述说了他如何找到我丈夫以及同他谈话的内容。而且,他不仅掌握着有关那件丑闻的名单,其中还有司库记录的受贿人的姓名和所得钱数,以及公司经理的签名证据,还有很多当事人都不了解的、不太确切的证据,如像公司经理和司库之间以及经理与他的律师之间的往来信件等等。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写在小纸头上的那张名单。这张名单的原件是惟一不容否认的证据,抄写或复印都是毫无用处的,因为有关方面会对这张名单进行极为严格的鉴定,以确认其真实性。除此之外,其它证据也十分重要,它们已经造成了两个议员的毁灭,而德珀勒克决不会放弃继续巧妙地利用它们。他写信去恐吓他的猎物,以将要发生的丑闻来威胁他们,让他们服服帖帖,不得不按他的要求如数掏出钱来,要么像我丈夫那样自杀。这些,您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罗平说。 在随后的一阵沉默中,罗平脑海里翻动着德珀勒克的狰狞形象,仿佛看到,德珀勒克成了名单的主宰,他挥动着它,在冥冥之中 作威作福。他肆意挥霍从猎物手中勒索来的金钱,还要迫使政界任命他为总顾问和议员。他为所欲为,却从未受到惩罚。谁都无可奈何,没人能动他一根毫毛。 政府部门对他胆战心惊,言听计从,不敢向他开刀,各种权力机构也对他毕恭毕敬,他无形中成了权力无边的太上皇。后来,有关方面只好任命普拉斯威尔为警察局秘书长,从而对他进行制约;因为人们都知道普拉斯威尔与他曾经是一对死敌。 “您后来又同德珀勒克见过面吗?”罗平问道。 “见过。我不能不去见他。我丈夫虽自杀身亡,但他的名誉并没有受到损害,还没有人怀疑到他死亡的真正原因。为了保卫他留给我这个姓名的清白,我不得不接受了德珀莱克的第一次邀请。” “第一次?这么说还有另外几次?” “以后还有很多次,”她情绪很激动,“是的,还有许多次……有时在剧院… …有时晚上在昂吉安……或在巴黎……都是在夜间……因为我觉得去见这个人真是一种莫大耻辱。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可我必须这样做……有一个至高无上的使命在驱使着我……这就是我要为我丈夫报仇……” 她冲着罗平声音颤抖地说: “是的,现在我的行动的惟一指导思想就是报仇,这是我的终生宿愿。我要为我的丈夫,为我那个被他毁掉的儿子报仇,为我自己报仇,为他使我遭受的苦难报仇。我的一生再也不会有其它奢望,其它目的。我惟一的愿望,就是亲眼看到他彻底灭亡,看到他遭报应,看到他痛哭流涕,看到他乞求饶命,看到他痛不欲生……” “看到他死亡。”罗平接过她的话,头脑中不由得映出在德珀勒克书房里她与德珀勒克的那场拼搏。 “不,我不要他死。我常常会有这个念头——甚至已经向他动手——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必定早已采取了预防措施。就说他死了,那张名单还继续存在。 再说,杀了他并不等于报了仇……我对他的仇恨是不能用他的死来消除的……我要让他声名狼藉,臭不可闻。达到这个目的惟一办法,就是抽掉他的王牌。一旦失去了那张使他强大无比的小纸片,他德珀勒克就如同一个草包。他会立即陷入灭顶之灾,而且将会是极其可悲的下场!这就是我正在追求的目标。” “可是德珀勒克会不会误解您的动机呢?” “肯定不会。所以,您可以想象我们之间的那种奇特的会面。一方面,我对他不断地进行窥探,竭力从他的话中猜测他那暗藏的秘密……而另一方面,他呢…… 他呢……” 罗平接着把克拉瑞丝-梅尔奇心里的话说完: “他呢,一直在垂涎这个令他欲壑难填的猎获物……这个他一直受着的……至今仍然想得到的女人……这个让他使尽浑身解数、疯狂地追求的女人……” 她低下了头,只说了一个词: “是的。” 的确,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之间的决斗是一种很奇特的行动,德珀勒克必定有极其疯狂的占有欲,不然他不会如此心甘情愿,始终冒着生命危险,去把这个被自己毁掉了一切的女人请到身边来。可是另一方面,他必定是感到绝对完全可靠才去这样做的。 “那么,您在调查中都……得到了一些什么呢?”罗平问。 “好长一段时间,我的调查一无所获。”她说,“像您现在所使用的搜查手段,还有警察局的那帮人所用的一套办法,我早在几年前就使用过,可是毫无所获。就在我已经感到绝望的时候,有一天我到昂吉安德珀勒克的寓所去时,在他旧书底下的纸篓里一堆乱纸当中,发现了被他揉烂的一封信。这封信是他用半通不通的英文写的,上面写着: 请将这块水晶玻璃内部挖空,但又不致引起别人的怀疑。” “要不是当时德珀勒克突然从花园里跑进来,并且慌慌张张地在纸篓里翻来翻去的话,我可能不会过于看重这句话。他怀疑地看着我,说道: “看到那里面……一封信……” “我假装没有听懂他的话,他就不再追问了。不过,他当时的神态却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极力想弄清这里面的奥秘。一个月后,在他壁炉的灰烬里,我发现烧剩下的半张英文收据,上面写有斯杜布里齐城的玻璃工匠约翰-霍瓦得按照样品为德珀勒克议员仿制了一个水晶瓶塞。‘水晶’一词引起我的注意。我立即动身前往斯杜布里齐,买通了那家玻璃器皿的工头,从他口中得知,加工的那个水晶瓶塞完全符合订货单上的要求:中间挖空,又不易被人发觉。” 罗平评论道: “这些线索还算清楚。可我总觉得,即使在瓶塞的金口下面有一点空间……但在那里面藏东西,也太狭小了。” “小虽小,但也足够了。”她说。 “您是如何得知的呢?”。 “通过普拉斯威尔。” “您同他有联系吗?” “打那以后开始有了联系。而在那之前,由于产生了一些怀疑,我和我丈夫同他断绝了一切往来。普拉斯威尔的品德是不可靠的,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在两海运河事件中很可能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他是否受了贿?可能性很大。而我当时正需要帮助,因此也顾不上这些了。他当时刚被任命为警察局的秘书长,所以我不得不去找他。” “他知道您儿子吉尔贝的情况吗?”罗平问。 “不知道。想到他身处那样的地位,于是我格外小心。像对其他朋友说的一样,我也对他说吉尔贝早已离家出走,后来死在外面。关于我丈夫自杀的原因以及我要报仇的打算,我对他如实说了。我述说了在德珀勒克那里发现的情况后,他非常高兴。我看出他对德珀勒克的仇恨丝毫未减。我们谈了很久。从他那里,我得知那张名单是写在一张薄薄的绵纸上,如果把它卷成一个小球,的确可以放进一个非常狭小的地方。他也跟我一样,打消了犹豫不决的心清。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名单藏在什么地方,所以便约定各自采取行动,并暗中互相通气。我让他与拉马丁街心那个看门女人克莱梦斯取得联系。那个女人对我忠心耿耿……” “不过,她对普拉斯威尔可并不那么靠得住。我可以证明,她出卖了他。” “现在可能,但一开始不大可能,而且那阵子警察局搜查得非常频繁。就是在那个时候,至今约有1o个月了,吉尔贝又出现了。母亲对儿子的爱永远都那么强烈,何况吉尔贝是那么招人喜爱!……您是了解他的。他哭着拥抱了他的弟弟,我的小亚克……于是,我就原谅了他。” 她垂下眼睛,轻声地接着说道: “愿上帝宽恕我,我本应早该原谅他的!噢,如果时光能倒转多好啊!我们当时怎么那样狠心地把他赶出了家门呢?我可怜的儿子,是我把他毁掉的啊!……” 接着,她又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他真的像我认为的那样,终日只是吃喝玩乐,不务正业,那我还是会非常恨他的……可是,他虽面貌上变得让人难以相认,然而从另一方面,怎么说呢,他在精神方面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是您的鼓励,令他重新振作起来。因此,虽然他的生活习性让我厌恶……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保持了某种美好的东西……表现出一种藏在内心深处的诚实……他性格豪爽,不知忧愁,终日……他同我谈起您时,总是充满了深深的敬重!” 她挑选着字眼,说话有些拘谨,她不愿在罗平面前过分责备吉尔贝的行为,也不能对它加以赞扬。 “后来呢?”罗平问道。 “后来,我就能经常见到他了。他偷偷跑来看我,有时我去找他。我们一起在野外散步。慢慢地,我把家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他听后咬牙发誓要为父亲报仇,还要为他自己所受的德珀勒克之害报仇,并且定要把那个水晶瓶塞偷到手。他首先就想到了您,找您商量,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发誓,他是始终如一的。” “那就应该……”罗平说。 “是的,我很清楚……我当时也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可惜的是,我那可怜的吉尔贝,他性格太软弱,您知道,受了一个伙伴的影响。” “是沃什勒,对吗?” “对,是沃什勒。这个人心地阴暗,好嫉妒,又野心勃勃,对我儿子影响很大。 吉尔贝不该向他吐露真情并征求他的意见,事情坏在这上面。沃什勒首先说服了他,后来又说服了我,让我们相信这件事最好由我们自己来干。关于整个事件,他作了筹划,得到领导权。最后亲自布置了对昂吉安的行动,但又让您指挥对玛丽一特列斯别墅的盗窃行动。由于仆人勒阿内尔的警惕性极高,普拉斯威尔及其手下的一伙人过去未能对这座别墅作深入的搜查。这次行动搞得十分糟糕,他们本该依靠您的丰富经验,或干脆不让您参加,队免造成这种种不幸的误会或产生意见不一的情形。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沃什勒操纵了我们。我答应了同德珀勒克在剧院见面。在此期间,昂吉安事件开始进行。等我午夜返回家中,才知道事情弄到了如此可怕的结局:勒阿内尔被杀害,我儿子被捕。我马上意识到后果将极其糟糕:德珀勒克那可怕的预言即将变成事实,吉尔贝将面临审讯和判决。而一切都是由于我的过错造成的。正是我,吉尔贝的母亲,亲手把儿子推向火坑,任凭谁都不能把他从里面拉出来了。” 克拉瑞丝痛苦地绞着双手,身子颤抖不已。这是一个为儿子命运担忧的慈母的痛苦,世上有哪一种痛苦能同它相比呢?罗平心中的同情感油然而生。他鼓励道: “别担心,我会同你一起去拯救他,但我还必须先把这件事再弄清楚一些。所以,请您把话说完……您那天夜里究竟是从哪儿知道昂吉安事件的结果呢?” 她抑制住自己的悲伤,回答道: “就是通过您的两个伙伴知道的,确切地说是沃什勒的两个伙伴。他俩对他言听计从,是他专门挑选来划船的。” “就是这会儿守在外面的那两个人,格罗内尔和勒巴努?” “不错。当您冲出别墅,摆脱了警察局长的追捕,离开湖岸,向汽车走去时,曾向他们透露了一点当时发生的事情。他们听后慌了手脚,紧忙跑到我家,将可怕的消息告诉了我。吉尔贝被抓走了!噢!那一夜是多么难熬啊!我可怎么办呢?去找您吗?我应该去找您,去求得您的帮助。可我到哪儿去找您呢?直到那个节骨眼,被形势所迫,格罗内尔和勒巴努才下决心向我道出那个沃什勒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他的野心和酝酿已久的阴谋……” “想把我甩掉,对吗?”罗平嘲讽地问。 “是的,他知道吉尔贝是您绝对信任的人,因此就暗中监视着吉尔贝,并由此了解到您的所有住处。过不了几天,一旦将那水晶瓶塞弄到手,他就将成为27人名单的主人,成为德珀勒克至高无上权力的继承人。到那时他们就要将您出卖给警察局,而又不使您的组织受到任何连累。” “这个恶棍!”罗平不禁骂道,“……凭他这种无能鼠辈!” 他又接着问道: “这么说,那些门板……” “也是按照他的吩咐干的,那是为他同您以及德珀勒克一旦发生较量时留下的手段。他在德珀勒克家也搞了同样的勾当。他雇了一个玩杂耍的侏儒,奇瘦无比,那个小洞足够他出入了。他可以把您的所有信件和秘密都偷出来。这些就是沃什勒的两个伙伴向我透露的情况。他们的话启发了我,我立即产生一个念头:为了能救出我的儿子,我也可以利用他的弟弟,我的小亚克,他又瘦又小,还非常聪明。于是,我们就在那一夜开始了行动。在那两个家伙的帮助下,我在吉尔贝的住处找到您在马蒂街住所的钥匙,我们估计您当夜会回那儿休息。一路上,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又进一步说服我,让我不要再去求您帮助,而只要从您手里拿回那个水晶瓶塞。我们当时想,如果在昂吉安已经找到了瓶塞,它必定会落在您手里,我还真没猜错,我的小亚克钻进您的房间没几分钟,就把瓶塞拿出来了。我们充满希望地离开了,自以为这下成了这个万能宝物的主人。有了它而又不让普拉斯威尔知道,我就可以对德珀勒克随意支配,任意摆布,把他变成我的奴隶,让他按照我的意图为救出吉尔贝四处努力,或者让吉尔贝越狱,这样至少可以让法院暂时停止对他进行判决。这样一来,吉尔贝就有得救的希望了。” “结果如何呢?” 克拉瑞丝猛地站起来,怀着沉重的语气对罗平说: “什么也没有!那个水晶瓶塞是空的!您听明白了吗?一张纸片也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昂吉安那次行动完全是一场空!勒阿内尔白白死了,我儿子被捕入狱也毫无意义,我的一切努力都落了空!”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们从德珀勒克那里偷来的瓶塞,并不是后来制作的那个,而是送去给斯杜布里齐市的玻璃工匠约翰-霍瓦得做样品的那个。” 要不是顾及梅尔奇夫人万分伤心的样子,罗平又忍不住要说几句俏皮话来嘲弄一下这般倒霉的运气。 他埋怨地说; “我们真是太笨了!这样反倒引起德珀勒克的警惕。” “幸好没有。”她说,“第二天我立即赶往昂吉安。对那场行动,当时,甚至现在,德珀勒克一直都认为是一次一般的盗窃,无非想偷他的古玩而已。由于您掺在其中,他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 “可总是少了个瓶塞……” “他并不看重那个瓶塞,因为那不过是个样品而已。” “您怎么知道这些的?” “在这个瓶塞的下端有一道磨痕,上次我去英国时了解到这个细节。” “就说是这样,那为什么放瓶塞的壁橱钥匙总是被仆人带在身上呢?而且后来,在巴黎的时候,瓶塞又一直摆在德珀勒克的办公桌上呢?” “当然也是因为德珀勒克对它比较重视,因为它毕竟是一件有价值的东西的样品。考虑到这点,我趁他还没有发现瓶塞丢失以前,赶快把瓶塞放四壁橱。也为同样原因。我又再一次让小亚克从您的大衣袋里取出瓶塞,又让看门女人将它放回原处。” “这么说,他一点都没有疑心?” “没有。他只知道大家都想找到那张名单,但未曾想到我和普拉斯威尔已经知道名单藏在哪儿了。” 罗平站起来,一边思考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走到克拉瑞丝-梅尔奇身边,突然停下来: “照这么说,自昂吉安事件以来。您什么都没有得到?” “毫无所获。我每天瞎在瞎冲乱撞,有时跟着他们两人乱跑,有时领着他们东钻西钻,就像没头苍蝇似的。” “那么可以说,除了想从德珀勒克手里搞到那张27人名单之外,您再也没有别的打算了?”他问。 “只能如此……找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呢?再说,您的活动又总是与我撞车。我们很快就发觉新来的厨娘是您的老奶娘维克朵娃,又从看门女仆的嘴里知道了维克朵娃让您偷偷住进了她的房间,我对您的意图就更不放心了。” “于是,您给我写信,让我退出这场争斗?” “是的。” “也是您要求我别去沃得威尔剧院的?” “是的。维克朵娃偷听德珀勒克给我打电话时被看门女仆发现,同时监视那座房子的勒巴努已注意到您出门了,于是我猜测您一定想在晚上跟踪德珀勒克。” “还有,那晚上来我这里的那个女子是谁?” “也是我。当时我无计可施,很想来找您帮助。” “这么说,又是您拿走了吉尔贝给我的信?” “是的,我在信封上认出了他的笔迹。” “您的小亚克当时并没有跟着您?” “没有。他在外面,和勒巴努一起等候在汽车里。随后,我把他从客厅的窗口抱进来,他再从门板上的小洞进入这个房间。” “那封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都是对您的谴责。吉尔贝说您把他忘掉了,并责备您搞这些活动纯粹是为了谋取个人私利。总之,他的想法更使我认为您值得怀疑,我随后就溜走了。” 罗平无奈地耸耸肩,叹道: “这么一来,我们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咱们没有及早取得谅解,简直是在捉迷藏真是命该如此啊……还彼此设下可笑的圈套,时间就这么一天天晃过去了… …很多宝贵的时机也无影无踪地溜掉了。” “看您,看您,”她挥身颤抖地说,“您自己是不是也在为前景而担忧!” “不,我并不担忧。”罗平大声说道,“我觉得,假如我们早些合作,事情可能会有很大的进展,我们也可以少犯很多错误,少干很多蠢事!我是在想,您昨晚去德珀勒克房间搜他的衣服,结果也照样一无所获;而咱们之间的明争暗斗,闹得寓所里天翻地覆,惊动了德珀勒克,他今后必定会更加警惕了。” 克拉瑞丝-梅尔奇摇摇头,说: “我想,不会的,昨夜的吵闹声不会把德珀勒克惊醒。因为我们特意推迟了一天行动,好让看门女仆有机会在他的酒里放进一种非常强的麻醉药。”说完,她又放慢语气补充道:“再说,德珀勒克也不再需要为了什么而提高警惕。他的生活本身就构成一整套防范措施,没有一点疏漏……何况他手中还握着最大的王牌?” 罗平靠近她,问道: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照您所说,从他这方面下手是此路不通了?我们再没有其它办法了?” “不,”她轻声地说,“还有办法,但也是惟一的办法……” 就在她用手蒙住脸之前的瞬间,罗平注意到她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而且全身都在颤抖。 他似乎明白了她恐惧的原因,而且为她的痛苦深深感动了。于是,他倾身说道: “请您如实回答我,这都是为了拯救吉尔贝,对吗?……这么说,迄今为止,虽然司法部门还没识破吉尔贝的来历,还没有弄清沃什勒的这位同案犯的真实姓名,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有一个人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对吗?他就是德珀勒克,他知道吉尔贝就是您的儿子安托丽纳,对吗?” “对,对……” “他答应帮您拯救吉尔贝,是吗?他答应让他获得自由,让他越狱,或者别的什么方式……,您想刺杀他的那次,在他的书房里,他跟您谈的就是这件事,对吗? ……” “对,对……是这样的。” “他只提出一个条件,对吗?一个十分可恶的条件,一个只有他这个恶棍才想得出来的条件,对吗?我猜得对吗?” 克拉瑞丝没有回答,她似乎已被这场望不到尽头的斗争搞得身心极其疲惫了。 而在这场相持不下的争战中,敌人每天都在向她逼进,而她却在节节退让。 罗平似乎看到她没战上几个回合就要败下阵了,就要向胜利者的兽欲屈服了。 克拉瑞丝-梅尔奇,她曾是被德珀勒克杀害的梅尔奇的爱妻,她作为一位善良的慈母,始终在为被德珀勒克诱入歧途的吉尔贝担忧,甚至想拼出性命从断头台上救出自己的儿子。如今却要甩开一切,去向德珀勒克的兽欲屈服了!她将成为这个下流胚的情妇、妻子和驯顺的奴隶!想到这里,罗平心里忍不住一阵剧痛。 罗平坐到她身边,怀着同情轻轻地扶起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 “听我说:我向您发誓,我定要救出您的儿子…我发誓……您的儿子决不会死的。听到了吗?……只要我活一天,世上就不会有任何人胆敢碰您儿子的头颅一下。” “我相信…我相信您。” “请相信我的话,这是一个从不知失败的人说的话。我一定会胜利。但是,我也要求您答应我一个决不能改变的条件。” “什么条件?” “您再也不能去见德珀勒克了。” “我向您发誓!” “您心里也决不能有丝毫同他妥协的想法……甚至也决不能再同他谈判……彻底抛弃妥协的念头。” “我向您发誓!” 她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安全感和对他的绝对信赖。在她的注视中,罗平心中充溢着能为她献身而升起的愉快感,并产生了要为这个女人带来幸福的强烈愿望。至少也要给她安宁,让她忘记过去的不幸,弥合她心灵上的创伤。 “我们说好了,”他站起来快活地说,“我想一切会很顺利的。还有两三个月,时间是绰绰有余的……不过,我首先得有行动自由,因此,您一定要先退出这场恶斗。” “为什么?” “这是必要的,您需要隐匿一段时间,可以到乡下去住一阵。另外,准道您不想给您的小亚克发发慈悲吗?再让他跟您干下去,会把他的神经摧垮的……而且,他立了大功,也该给他一些奖励了……你说对不对,我们的大力士?” 第二天,经受了这么多打击,眼看快撑不下去的克拉瑞丝-梅尔奇带着小儿子借宿到她的女友家。女友的家位于圣-日尔曼森林的边缘。此刻克拉瑞丝身体已极为虚弱,那些可怕的事总是缠绕着她,使她稍受刺激神经就要发作。她在紧张疲惫和精神恍惚的状态中度过了几天,尽力摆脱一切思绪,周围的人也把外界的一切消息都断绝了。 这天下午,罗平改变了手段,开始着手研究对德珀勒克议员采用绑架和监禁的办法。而对格罗内尔和勒巴努两人,罗平答应只要事情取得成功就原谅他们的过失。 他们负责监视敌人的出入和活动。近几天的报纸,已经在纷纷报道亚森-罗平的两个同伙均被指控犯了谋杀罪,即将出庭受审。这天下午4点钟左右,夏多布里安街罗平的寓所突然响起了铃声,是电话铃声。 罗平拿起话筒: “喂?”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急匆匆地说: “是密歇尔,您是哪位?……” “快,快来我这里,梅尔奇夫人服毒了。” 罗平没再多问,他冲出屋子便钻进自己的汽车,吩咐司机开往圣-日尔曼森林。 克拉瑞丝的女友已经迎在门口。 “死了吗?”他问。 “没有,她服的量不足以致命。医生才走,他说可以担保她没有生命危险。” “可她为何……” “她的小儿子亚克失踪了。” “被人绑架了?” “是的,他正在森林边上玩耍,来了一辆汽车……从里面上来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后来,人们听到叫喊声。克拉瑞丝还没来得及呼救,就无力地倒下去了,只听她颤抖地说:‘又是他干的……这个家伙……这下全都完了。’她当时就像疯了一样,突然拿起一瓶药水,一口喝了下去。” “后来呢?” “后来,我和丈夫把她抬进了房间。她痛苦得要死。” “谁告诉您我的地址和姓名呢?” “医生给她处置时,她自己告诉我的。于是,我就立即给您打了电话。” “还有别人知道这个情况吗?……” “没有。我知道克拉瑞丝遭遇的烦恼事太多了,她不愿意再声张出去。”。 “我可以看看她吗?” “这会儿她正在睡觉。医生说了她不能受一点刺激。” “医生对她的健康是怎么说的?” “他担心她发烧,怕她过度兴奋或精神冲动,那样的话,她有可能再次服毒。 而再一次服毒……” “怎样才能防止呢?” “一两个星期内必须让她得到绝对的安静。而这怎么能够做到呢,因为她的小亚克……” 罗平打断她的话,说: “您说只要能找到她的儿子……” “这是显然的,只要找到她的儿子,她就会恢复的。” “您肯定?……您能肯定吗?……果真是这样,对吗?……就这样,等梅尔奇夫人醒来后,您就告诉她我留下了话:今晚午夜之前,我一定把她的儿子找回来。 今晚午夜之前。我说话一定算数。” 罗平说完,立刻离开房间,钻进汽车,冲司机喊道: “马上去巴黎,到拉马丁街心公园,德珀勒克议员家。” 六、死刑难逃 罗平的汽车里备有书刊、纸张和笔墨,就像一个办公室。此外,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演员化妆室。里面备有一个装满各种化妆品的小匣子,一个装着各式衣服的大箱子,另外,还有一个盛日常杂物的箱子,里面装了一些雨伞、手杖、围巾、夹鼻眼镜等用具。总之,一应俱全,乘车途中就可以改头换面地打扮一番。 于是,当晚6点多钟,到德珀勒克议员的花园门前按铃时,他已是一位身材矮胖、头戴礼帽、满脸络腮胡、戴着夹鼻眼镜的老先生了。 看门女仆把他带到楼门台阶前。此刻,维克朵娃听到铃声也出来了。 他问道: “我是维尔纳医生,请问德珀勒克先生能否接见?” “德用勒克先生正在屋里。不过,这个时候……” “请转交我的名片。” 他在名片上写了几个字:“受梅尔奇夫人委托前来。”然后,他又叮嘱道: “把这个给他,他一定会见我。” “不过……”维克朵娃还想说什么。 “嗨!你这个老太婆,让你去你就去,跟我摆什么架子。” 她一下子呆住了,结结巴巴地说: “你啊!……原来是你!” “你认错了,我是路易十四国王。” 他把她拉到前厅的一个角落,说: “听我说,……等会儿我跟他谈时,你就赶快回自己的房间去,收拾好行李,马上离开这里。” “为什么?” “先别问,就照我说的去做。我的汽车就停在大街拐角上,快去吧,去通报我的姓名,我在办公室里等着。” “这里太黑。” “开开灯。” 她把灯打开,罗平则独自留在前厅。 “应该在这儿,”罗平坐下来想道,“那个水晶瓶塞就在这儿。要么德珀勒克总是把它带在身上……不,不可能。他准是找到了一个可靠的隐藏之处,一定会把它藏在哪儿的。这个秘密之处肯定非常牢靠,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发觉……” 他仔细察看房间的每一件物品,忽然想起德珀勒克曾写给普拉斯威尔的那封信: “那玩艺儿就放在那儿,伸手便可拿到,我尊敬的朋友……你的手甚至已经碰到它了……再往前那么一点点,就到你的手里了……” 自从发生那事件以后,德珀勒克的房间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模样,桌子上依然摆放着原来的物品:书刊、帐簿、墨水、放邮票的小盒子、烟丝、烟斗等等,被很多手反复翻动过的东西。 “嘿!这个家伙!”罗平心里想道,“既狠毒又狡猾,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 尽管罗平对自己此行的目的和如何进行都心中有数,但是再次跟这位对手打交道的风险,他还是没有把握。德珀勒克在较量中可能占上风,并把他们之间的话题扭转到与罗平所设想的完全相反的方向。罗平不禁为此感到恼火。 听到来人的走路声,他立刻坐直了身子。 德珀勒克迈进屋来。 他没说话,只向罗平打了个手势,请他重新坐下,自己也坐在 桌旁,看看手里的名片,问道: “您是维尔纳医生?” “是的,议员先生,我是圣-日尔曼的维尔纳医生。” “梅尔奇夫人要您来的……那她一定是您的病人了。” “我给她看病完全出于偶然。我是在她发生了紧急情况时被叫去给她看病的。 在此之前,我从不认识她。” “她病了?” “梅尔奇夫人服毒了。” “怎么?” 德珀勒克抖了一下。他并不掩饰自己的不安,接着说道:“怎么,您说什么? 服毒!死了吗?” “没有,她服的量不够。只要不发生意外,我想梅尔奇夫人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德珀勒克停止了说话。他一动不动地面对着罗平。 “这家伙是不是在盯着我?他的眼睛是睁还是闭呢?”罗平胡思乱想。 看不到对方藏在一副眼镜和一副夹鼻镜后面的眼睛,罗平心里很不安。听梅尔奇夫人说,那是一双病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不清对方的面部表情,又怎么能猜出他的内心活动呢?这就好像是在跟一个隐身人搏斗一样。 过了好一阵,德珀勒克说: “如此说来,梅尔奇夫人已经得救了……是她让您来找我吗……我有点糊涂……我不太熟悉这位夫人。” “该亮真的了,”罗平心里鼓鼓气,“干吧!” 接着,他就用一种胆怯女人的口吻说道: “哦,上帝!尊敬的议员先生,作为医生,他的责任有时是很难表述的……很难说的……我今天来这里,我的使命就足以证明这点……简言之,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我抢救梅尔奇夫人的过程中,她再次企图自杀,那瓶有毒药水恰巧离她不远。我把瓶子从她手中夺过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夺。她发了高烧,说着胡话,嘴里断断续续地说:“是他干的……就是他干的……德珀勒克……就是那个议员……叫他还我儿子……您去告诉他…不然,就让我死律……是的,让我马上死掉……今天夜里我一定要死!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议员先生……所以,我觉得不能不亲自前来将此情况告诉您。显然,这位夫人目前处于非常危急的状态……当然,我并不了解她的那些话究竟是何含义……我也没问过任何人……我只是出于医生的一种责任,直接找到您这儿的……” 德珀勒克思考良久才说: “不错,医生,您来我这儿,是要向我打听是否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我猜这孩子失踪了,是这样吗?” “是的。” “要是我知道孩子的下落,您就会把他带回给他母亲,是吗?” “我想是这样。”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罗平心里想道: “他真的相信我的话吗?以她决意要死来威吓,分量够不够呢?不,不至于… …可是……可是……他又好像犹豫不决。” “您允许吗?”德珀勒克一边说,一边靠近桌上的电话“……我有点急事……” “请便,议员先生。” “喂……小姐,请接82119,可以吗?” 他又把电话号码重复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等着。 罗平笑了笑,说道: “你是叫警察局吗?要给秘书长先生打电话?” “说的不错,医生……您已经猜到了,是吗?” “也许,因为我是个法医,所以有时要打电话给……” 罗平心里却在嘀咕: “他究竟要干什么?秘书长就是普拉斯威尔啊……为什么给他打电话?” 德珀勒克把听筒放到耳边,说道: “是82119吗?……请找秘书长普拉斯威尔先生……他不在?……不,不,他这个时候总是在办公室的……告诉他我是德珀勒克……议员德珀勒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他。” “我在这儿不太方便吧?”罗平问。 “没关系,您一定要留下,医生,”德珀勒克说,“……况且,我说的事跟您多少也有点关系……” 他又冲着电话筒说: “喂!……是普拉斯威尔先生吗……哦,是你呀,亲爱的普拉斯威尔。喂,你感到很意外,是吗……不错,咱们好久没见面了……不过咱们彼此谁也没有忘了谁……你和你的手下对我一直是很关照的,是吗?……喂!你很忙!啊!真对不起… …我也很忙。好吗。直说吗……我是想帮你一个小忙…请耐心一点,畜牲……不,你不会觉得冤枉的……因为这事关你的荣誉……喂,听见我说话吗?听好,请你带上五六个人……最好是保安处的,在值班室里会找到人的……然后你就坐上汽车,用最快的速度开到我这儿来……我要奉送你一件最宝贵的礼物,老朋友……是一位上等贵族,不妨说就是拿破仑本人……干脆说,就是亚森-罗平。”。 罗平猛然跳了起来。他常常是料事如神的,而此刻却大出意料之外。然而,一种强烈的诙谐和自嘲感,使他不禁大笑着高声叫道; “好!漂亮!干得漂亮!” 德珀勒克向他欠了欠身,表示谢意,说道: “请稍耐心点……我还有话呢!” 然后,他又继续说下去: “喂……我说普拉斯威尔先生……什么?……我的朋友怎么会是恶作剧呢…… 你会在我的书房里找到罗平的,现在他就在我对面坐着……他也跟你们那些人一样,老是缠着我不放……哦!对我来说嘛,这样的人多来一个少来一个本来无所谓,可是这一个未免太不识相了。因此,我就想起了咱们之间的友情。你来把这个包袱给我卸掉吧……只需五六个警察,再加上在我门口盯梢的那两位就足够了。哦,还有你来了以后,顺便到四楼把我那个女厨子也一道带走……她就是无人不知的维克朵娃……你也知道她?……亚森-罗平的老奶妈……你看我是多么关照你啊!你再派一个班的人到夏多布里安大街,就在巴尔扎克街拐角不远……尊敬的亚森罗平先生就住在那儿,化名是密歇尔-珀蒙……都明白了,老朋友?那好,快动手吧!要快!” 德珀勒克转过脸时,看见罗平攥紧了拳头,仍然镇定地站着。听到德珀勒克道出了维克朵娃,还说出了自己在夏多布里安大街的住所,他的诙谐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一种不可容忍的侮辱。他不想再继续扮演乡村小医生的角色了,他难以压抑心中一股强烈的怒火,恨不能像一头公牛那样扑向德珀勒克。 德珀勒克嘴里哼哼一声,这似乎是一种笑。他把双手插进衣袋,身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边说道: “你看如何?一切都清楚了吧?再没有什么疑问了吧?一切都很清楚,一句话,就是罗平在向德珀勒克挑战。这样大家都可以少费唇舌:法医维尔纳先生本来要用两小时才能绕完他的舌头,而这会儿呢,亚森-罗平先生只需在半个小时之内把他的意图讲清楚……不然的话,他就要乖乖地跟警察走了,还得把他的同伙一道连累进去……好妙啊,我真是一箭双雕!给你30分钟,别想多一分。从现在起30分钟之内,你必须从这里滚蛋,就像一只兔子那样飞快地逃跑。哈哈太妙了!哦,我亲爱的玻诺涅斯,今天撞上我德珀勒克算是冤家路窄。上次藏在窗帘后面的可怜人儿就是你吧,玻诺涅斯?” 罗平大气不出。此时,惟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冲上去揍他个灵魂出窍。但这样做只会坏了大事。他只能忍气吞声。可这些无情的嘲弄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撕裂着他的自尊心。在同一个房间里,在同样的处境中,他再一次不得不向这个瘟神俯首称臣,默默忍受着无比的屈辱。他深知自己再一次开口,只会朝着对方痛骂一顿,如此方解心头之恨。然而这同样于事无补,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和待机而动。 “喂,我说罗平先生!”议员接着说下去。“您为何那么狼狈啊?还是放聪明一些,自认遇到对手了吧,我不像您想象的那么愚蠢吧?您以为我戴着一副夹鼻镜,加上一副圆眼镜,眼前就是一片模糊吗?说实话,我不敢说我立即认出了玻诺涅斯就是罗平,就是到沃得威尔剧院包厢里跟我找茬儿的那位先生,我还没那么聪明。 可这事儿确实搅得我寝食不安。我慢慢地知道了在警察局和梅尔奇夫人之间,还有一个第三者企图插足。从我对看门女人的言语考察中,从对女厨子行迹的观察中,以及从一些可靠的消息来源中,逐渐明白了这里面的奥妙,而那天夜里的事件更使我大彻大悟了。虽然我睡得死,寓所里的吵闹声还是钻进了我的耳朵。于是我就有了机会弄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跟踪了梅尔奇夫人。先跟到夏多布里安,再去圣-日尔曼……然后……然后,哈,这一系列事件自然就联在了一起。昂吉安遭窃,吉尔贝被捕,悲伤欲绝的母亲与窃贼头子之间的联手。老奶妈被当作厨子安插进来,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公然在我的门里窗里出出进进……一切都明白了。是罗平先生伸出了触角,‘27人’名单的香味在引诱着他。我只消等着他自投罗网。现在终于等到了。您好,罗平先生。” 德珀勒克换了一口气。他得意洋洋、神气活现地发表了一番长篇演说后,看上去俨然是要使那些无能而傲慢的家伙也对他俯首屈膝。罗平依然沉默不语。德拍勒克拿出手表,看了看,说: “嘿,怎么样!只剩下22分钟了!时间可不多了!您要再这样沉默下去,咱们就该结束谈话了。” 他又向罗平靠近了些,说道: “我很遗憾见到你是这副样子。在我心目中,罗平完全应当是另外一种形象。 您这位无所不能的巨人,怎么一碰硬就卷了呢?……来喝一怀壮壮胆吧?……” 罗平不说话,也没做出任何气愤的表示。他异常冷静地未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这表明他已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接着采取了恰当的行动。他轻轻推开德珀勒克,走到桌边,拿起了电话筒。 他说道: “小姐,请接565-34。” 接通电话后,他缓慢地、不慌不忙地说: “喂!……我在夏多布里安街……你是阿西尔吗……对,我是老板……我说,阿西尔……你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喂……对,马上离开……警察局的人再过几分钟就到了。不,不必害怕……时间还来得及,不过,你必须照我的话去做。你的箱子早就准备好了吧?……很好。按照我的要求,箱子里要留下一个空格。有吗?那好。现在,你去我的房间里,面向壁炉,用左手按一下在大理石板上雕刻的那朵玫瑰花……就在石板的中间;而后,你再用右手去按壁炉的上面,那里有一个看似抽屉的东西,这个抽屉里装着两个小盒子。你看一下,其中一个盒子里有咱们的证件,另一个装着钞票。你把这两个盒子都装进你箱子的空格里,然后就提着箱子,尽快赶到维克多-雨果大街和芒得斯邦大街的交汇处,汽车就停在那里。在那儿你可以见到维克朵娃。我马上就去找你们……什么?我的衣服?还有一些小摆设?别管它们了,快走吧。一会儿见。” 罗平从容地放下电话,然后拉起德珀勒克的胳膊,让他坐到自己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对他说道: “现在,你我好好谈谈吧。” “哈!哈!咱们现在要‘你我’相称了?”议员嘲笑地说。 “对,我同意这样做。”罗平说。 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德珀勒克。对方有点担心,想挣脱他的手。罗平说: “怕什么,我并不想和你动武,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用家伙吗?那能解决问题吗?用不着。只要动嘴就行了。但是咱们别离题太远。我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我会很认真的,你也要同样认真,这样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孩子在哪儿?” “就在我这儿。” “把他交出来。” “我不会交的。” “梅尔奇夫人会自杀的。” “不会的。” “我说她会的。” “我说不会。” “可她已经自杀过一次了。”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再次自杀。” “那么,你究竟打算干什么?” “就是不交孩子。” 罗平沉默了一会儿,说: “这一切不出我的所料。我到这里来时,就料到你不会上维尔纳医生的当。所以,就休怪我采取别的手段。” “罗平的手段。” “不错。我不是吃醋的。不过,你先认出了我,算你有眼力。但这并不妨碍我如愿以偿。” “说说你的打算。” 罗平从一个小本子里抽出一张纸,把它摊平,递给德珀勒克,说道: “这是一张详尽的清单,是我和我的朋友从你昂吉安湖畔的玛丽一特列斯别墅中盗走的一套家具,上面逐一编了号,一共是113件,其中有68件——用红叉划掉的号码——已经卖掉,而且已经运到了美国。剩余的45件还在我手里,我想以后再卖……剩下的都是一些最好的。我把它们送还给你,但条件是必须立即把孩子交出来。” 德珀勒克不由得暗暗吃惊。 “哦!哦!”他说,“看来你非要这个孩子不可了?” “非要不可,”罗平说,“因为我相信,如果梅尔奇夫人跟儿子分开过久,对她来说就意味着死亡。” “您为此而不安吗,唐璜先生?” “你是什么意思?” 罗平猛地站到他面前,愤愤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我突然有一个念头……克拉瑞丝-梅尔奇是不是还很年轻、漂亮……” 罗平耸了耸肩。 “混蛋,流氓!”他咬牙说道,“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无耻下流吗?你以为我一个强盗,去扮演唐-吉坷德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吧?你是在想:他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呢?好了,请不要猜了。这是你无法理解的,我的先生。你还是回答我,同意不同意?” “你真是那么认真吗?”德珀勒克问道,似乎对罗平的条件不能理解。 “绝对是认真的。那45件古玩存放在一个仓库里。我会告许你存在何处的。你只要今天晚上9点带着孩子去,这些东西就还给你。” 罗平的回答是认真的。德珀勒克绑架小亚克只是用来使克拉 瑞丝-梅尔奇就范的一种手段,也许是一种警告,要她放弃同他的斗争。而她的自杀大概已令德珀勒克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要拒绝罗平提出的这笔于他有利的交易呢? “好吧,我同意了。”他说道。 “这里是仓库的地址:奈伊,夏尔一奈温特街95号。到那儿只要按一下门铃。” “如果我让普拉斯威尔秘书长替我前往如何呢?” “如果是普拉斯威尔前往,”罗平答道,“那座房子的环境可以使我看到他的来临,我将有足够的时间溜走,并且也有足够的时间,在用来掩蔽你那些台座、挂钟和哥特圣母像的麦秸和干草堆上放一把火。” “那你的仓库也要化为灰烬……” “我不在乎。警察早就盯上它了。反正我早晚也得放弃它。” “谁能保证这不是你设的一个陷阱呢?” “你可以先运走东西,再交孩子。我相信你。” “看来你早有算计。”德珀勒克说,“那么好,你将得到孩子,美丽的克拉瑞丝也会活下去。我们大家都各得其所。现在,如果我还要给你说点什么的话,那就是赶快逃命去吧,一定要快。” “还没完事儿。” “什么?……” “我是说,还没完事儿。” “你疯了吗?普拉斯威尔已经在路上了。” “他会等着的,因为我还有话呢。” “怎么,你还有什么把戏?克拉瑞丝将得到她的儿子,你还不满意吗?” “不。” “为什么?” “还有另一个儿子。” “吉尔贝?” “对。” “怎么样?” “我要你去搭救吉尔贝!” “你说什么?要我去救吉尔贝?” “这你可以办到,你只需出面斡旋一下……” 在此之前,德珀勒克一直很平静,但听到这些却不由得肝火上升。他用拳头砸着桌子叫道: “不!这决不可能!你休想指望我……哦,决不可能!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步子匆匆,身子跟着摇摇摆摆。就像一头野兽,一头蠢笨的狗熊。 他面部的肌肉抽搐着,沙哑的声音不住哀叹: “让她亲自来!让她来求我救她儿子的命!她别带凶器,必须抛弃恶念,别像上次那样!她必须像个乞求者,像个温柔而顺从的女人。心甘情愿地接受……到那个时候,咱们再谈……吉尔贝!吉尔贝就要判决了?上断头台?这正是我的期望! 好啊,这一天我足足等了20多年,今天终于把它等来了。是天赐良机把我这个早已绝望的期待给实现了。我就要品尝彻底复仇的果实了!……哦,这种复仇是多么痛快……而你们却要我在这个时候放弃它,放弃我2o年来孜孜以求的目标?要我无偿地去营救吉尔贝!为了信誉!要我,德珀勒克……啊!不,不,你看错了人。” 他狂笑起来,笑得十分狰狞可怕。显然,他仿佛看到了他追逐多年的那个猎物就在眼前,垂手可得了。此时,罗平眼前也浮现出前几天面对他的那个衰弱不堪、无力再战、即将屈从命运的克拉瑞丝,浮现出她那凄迷的面影,因为她感到所有的敌人都联合起来在对付她。 罗平压住怒火,说道: “听我讲完。” 罗平看到德珀勒克已经没有耐心听他讲了,就用曾让德珀勒克在沃得威尔剧院包厢里领教过的那种强悍的力量抓住他的双肩,把他按住,说道: “听我再说一句。” “你说什么也白费。”议员嘴里咕哝道。 “最后一句。你听好,德珀勒克!忘掉梅尔奇夫人,停止你那扭曲的情感和欲望驱使你干的那些蠢事!停止作恶,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利益。……” “我的利益?”德珀勒克哈哈大笑说,“我的利益总是从属于我的自尊心,从属于你所谓的那种情感和欲望的。” “在此之前可能是这样。但从此刻起就风流水转了。我已经介入了!忽视了这个新因素,你将犯一个大错误。吉尔贝是我的同伙和朋友,我必须把他从断头台上救下来。照我说的去做,去利用你的影响!我向你保证,听到吗?我会信守诺言,我们将会让你平安无事的。我只要你营救吉尔贝。以后,你再不用对付梅尔奇夫人,也用不着再来对付我。再不会有陷阱了。你从此可以自由自在了。去救出吉尔贝,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我们会跟你斗到底,决不留情。那就是说,你必将失败。” “你这是说?……” “就是说我要拿到‘27人’名单。” “哦!好大口气!你以为你能做到吗?” “我发誓一定做到。” “这件事普拉斯威尔一伙人没能做到,梅尔奇夫人也两手空空,任何人都休想做到,你以为你就能做到?” “我能。” “你有什么法宝?有哪一个圣人保佑你能办到别人办不到的事,说说你的理由吧?” “可以。” “你有什么理由?” “因为我是亚森-罗平!” 他放开了德珀勒克,虎视眈眈地盯住他,用自己的意志控制着对方。终于,德珀勒克站起身,轻轻地拍拍罗平的肩膀,以同样镇静的情绪和愠怒的倔强口吻说道: “我非别人,我是德珀勒克。我一生都在激烈的战斗中度过,我经历了一连串的灾难和失败,这耗费了我大量的精力,但终将赢得胜利。那会是全面彻底的、势不可挡的胜利。我的敌人是所有的警察、政府上下、全法国、全世界!今天再加上一个亚森-罗平先生。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只会更加强我的意志。我的对手越多,越狡猾,就越加使我斗志倍增。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让人把您抓走,我尊敬的先生。 我本来是可以这样做的……是的,我本来是可以这样做的,易如反掌……可我今天就要给您自由,并大度地提醒您三分钟之内必须离开这里。” “那么您是铁了心了?” “对。” “你不想为吉尔贝做任何努力了?” “不一定。在他被捕后,该做的努力我会继续做的,我会通过某些关系向司法部长施加压力,从而使案件尽快得到审理,并且要按照我的意图进行审理。” “什么?”罗平恼怒地叫道,“这全是你在里面操纵,是为了你……” “是为了我——德珀勒克。我的上帝,你说对了。我手里有一张王牌,这就是她儿子的脑袋。我正要打出这张王牌。等我拿到吉尔贝的死刑判决书时,等到那宝贵的时间一天天捱过去,等到那年轻人的最终赦免由于我的介入而遭到否决时,到那时候,罗平先生,你就再无需费心了。那位母亲就再也不会拒绝被称为阿理克西-德珀勒克夫人了,再也不会拒绝心甘情愿地向我做出不可反悔的许诺了。这美妙的结局是上帝安排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所需要你做的,就是在我们结婚那天,请你去做证婚人,还要请你参加宴会。同意吗?不同意?你还是固守你那死脑筋。那么,愿你走运。您尽可以施阴谋、耍诡计,去磨刀擦枪,修你那本厚厚的强盗经去吧。那或许会对你有用的。 这会儿,我祝您晚安了。按苏格兰式的礼节规矩,我该请您出门了,快逃命去吧。” 罗平许久没有说话,他双眼死盯住德珀勒克,似乎在观察对方的身长、体重和力量,考虑该从什么地方下手给他致命的一击,德珀勒克也握紧了拳头,准备进行自卫还击。 时间约莫过去了半个小时。罗平把手伸进背心里。德珀莱克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并握住了手枪把。又过了片刻,罗平从背心里掏出一个金色的小果盒,打开后,递给德珀勒克: “吃一片吧?” “这是什么?”对手惊讶道。 “杰罗德药片。” “吃这个干吗?” “我看您要感冒了。” 随后,他利用自己这偶发的幽默给德珀勒克造成的迷惑,急忙拿起帽子,往外走去。 “没说的,这次我是栽大了。”罗平穿过前厅时心里想道。“不过,最后这句俏皮话总算不落俗套。他本该吃一颗子弹的,却得到一粒杰罗德糖衣药片……这总有点让他感到意外。我总算唬了他一下,这只老猩猩!” 他刚关上花园门,一辆汽车就在他身后停了下来,车上急匆匆地下来一个人,后面紧跟着又下来几个。罗平认出是普拉斯威尔。 “秘书长先生,向您致敬了。”罗平嘲弄地说道,“我相信老天总有一天会安排我们相会的;但您并不能引起我多少敬意,为此我很遗憾。我们之间总有一天会有结论的。今天要不是我太忙,我会奉陪您一下,再去跟踪德珀勒克,好弄明白他到底把孩子交给谁了。呵我确实不得不走了,谁能担保德珀勒克不用电话处理我们这件纠葛呢。所以,咱们还是不要为这没有结论的事浪费时间吧,还是快去找维克朵娃、阿西尔和咱们那只盛宝贝的箱子吧!” 两个小时后,罗平来到亲伊的仓库里。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时,他看到德珀勒克从街的拐角那边出现了,疑心重重地朝这边走来。 罗平亲自上前打开大门。 “您的东西都在这里,议员先生。”他说道,“请您过目。这附近有一个租车行,您只须去叫一辆车,雇几个人即可。孩子在哪儿?” 德珀勒克先把他的东西细细察看了一遍,然后才把罗平领到奈伊大街上,有两个蒙着面纱、上了年纪的女人跟亚克一起在路边等候。 罗平把孩子领到自己的汽车边,维克朵娃也在汽车里。 一切进行得很快,像演戏一样,双方都把自己的台词记熟了,没有多余的话,一招一势也像事先排练好了的,次序井然。 罗平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晚上10点钟把小亚克交给了他的母亲。此时,孩子因经受了诸多打击,情绪极为紧张,神色十分恐惧,他们不得不请医生给他诊治。 过了两个多星期,孩子总算恢复过来,看来已经能够再次经受旅行的考验了。罗平认为再次转移母子二人是非常必要的,并且,当他们动身时,梅尔奇夫人身心也恢复了正常。他们于夜间出发,罗平亲自指挥这次转移,而且采取了一切必要的防范措施。 罗平将母子二人送到布列塔尼的一个小海滩上,然后把他们交给维克朵娃照料。 “这下踏实了,”安置好了她们之后,罗平心里也安定了。“我和德珀勒克之间的障碍消除了。他再也别想加害于梅尔奇夫人和她的孩子了。她也不会再莽撞行事使斗争偏离方向了。可我们总共干了多少蠢事啊!首先,我不得不在德珀勒克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其次,我不得不放弃属于我的那一份战利品;自然,我早晚还是要把它们弄回来的。可不管怎么说,在这段时间里,关键的大事毫无进展。而再过七八天,吉尔贝和沃什勒的受审日就到了。” 在同德珀勒克的这次交手中,最使罗平感到沮丧的,是德珀勒克揭露了他在夏多布里安大街的秘密住所。警察已经查封了这座房子。密歇尔-珀蒙的身份也被揭穿,部分证件已被搜走。在这种情况下,罗平一边要朝着原定目标努力,坚定地实施某些已经开始的活动,竭力躲避警察的搜捕——搜捕行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张和严厉了——一边又必须在新处境下重新调整自己的策略。 所以,由于这位议员德珀勒克带来越来越大的麻烦,罗平对他的仇恨也日益加深。罗平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用自己的话说——把他装进自己的口袋,要他听从摆布,不管他是否情愿,都要从他嘴里掏出他的秘密。罗平想着,用哪些最适合的刑罚来撬开这个守口如瓶的嘴巴呢?用夹棍、拷问台、烧红的钳子,还是用布满尖钉的木板……他觉得这种畜牲应当受到最严酷的刑罚和折磨,而且自己要达到的那个人道的目的也足以抵消这些刑罚的残忍了。 “哼!”他心里痛快地想,“弄一间屋子,放上烧得通红的刑具,再加上几个狠毒的打手……准让他不打自招!” 接下来的每天下午,当德珀勒克往返于拉马丁公园、议会和俱乐部之间时,格罗内尔和勒巴努都在后面紧紧跟踪。他们打算选择一条偏僻的街道,在某一天晚上的适当时间,把他弄进一辆汽车里带走。 罗平则在巴黎郊外,选择一座花园房子。这地方既安全又僻静,罗平把称它为“猴宫”。 然而,德珀勒克已经做了防备,甚至每次出门他都要走不同的路线,今天乘地铁,明天又改换乘有轨电车。这样一来,“猴宫”就派不上用场。 罗平又拟定了一个新行动方案。他从马赛请来了自己的一个老搭档勃朗得珀瓦老人。他是一个受人尊敬的退休食品店主,住在德珀勒克的选区,并且对政治比较感兴趣。 勃朗得珀瓦在马赛通知德珀勒克,说是要去拜访他。德珀勒克热情地接待了这位有影响的选民,并决定在下周请他吃饭。 这位选民提议到塞纳河左岸一家小饭店去进餐,说那儿的饭菜味道很好。德珀勒克欣然同意。 其实这是罗平的意图,这家饭店的老板与罗平是好朋友。如此,下星期即将的行动就可保证成功了。 就在进行准备期间,第2周的星期一,开始了对吉尔贝和沃什勒的审讯。 这次审讯历时不久,诸位一定还记忆犹新,我也就不必多费笔墨,详述弄清法庭庭长是如何难以服人和不公正地审讯吉尔贝的过程。吉尔贝的案件受到格外的重视,审判也极为严厉。罗平从中看到了德珀勒克的邪恶影响。 审讯期间,两个被告所取态度截然不同。沃什勒阴沉着睑,话语不多,但言辞粗鲁。未经多少讯问,他便厚着脸皮用充满嘲讽甚至挑衅的口气,承认了自己过去犯下的所有罪行。但跟这种态度截然相反的是——除罗平之外,所有的人都对这点感到不可理解 一对参与谋杀仆人勒阿内尔的罪行一概不承认,而把责任完全推到吉尔贝身上。 这样的话,他就把自己的命运同吉尔贝连在了一起,从而迫使罗平对自己的两个伙伴必须采取同样的解救措施。 然而,吉尔贝的诚恳态度,那满怀希望的忧郁目光立即博得了法庭上下的同情。但他却看不透庭长的诡计,也驳斥不了沃什勒的抵赖。他只是不停地哭,要么就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要么在该说话的时候又说不出什么而沉默不语。不仅如此,他最初请的一位能力很强的律师,到了关键时刻却病倒了(罗平从这件事上又看到了德珀勒克的阴谋),只好由律师的一个秘书代替。此人辩护能力很差,曲解了事情的原委,令在场的陪审团成员不快,因此来能驳倒代理检察长的公诉状以及沃什勒律师提出的辩护论据。 进入最后一天即星期四的辩论会时,罗平冒着天大的胆子溜进法庭。事后,他已认定会是何种审判结果。两个人都确定无疑地要被判处死刑。 很显然,法庭的审判取向同沃什勒的心思不谋而合,就是要把两个被告的命运紧紧拴在一起。这主要因为案中的两个犯人都是罗平的同伙。自案件预审到最后宣判的全过程中,尽管法庭因缺少足够证据,也不愿分散精力,而没有连带涉及罗平的问题,可整个审判实际上始终对着罗平,他们欲打击的真正对手正是罗平;他们要通过打击他的伙伴来打击他本人;他们要摧毁他这个大名鼎鼎的强盗头子在公众心目中的好感和威望。宣判了吉尔日和沃什勒的死刑,罗平也就声名扫地,他的那些神话也就不攻自破了。 罗平……罗平……亚森-罗平,在长达四天的审讯过程中,人们不断地听到这个名字。代理检察长、庭长、陪审团律师、证人,人们开口闭口都是罗平。他无时无刻不当做谩骂、嘲笑和侮辱的对象。一切罪过都是他一个人的,吉尔贝和沃什勒不过是小喽罗而已,人们要审判的正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小偷、强盗、骗子、杀人放火的惯犯、十恶不赦的罪犯!他这个浑身沾满了受害者鲜血的罪魁祸首!他把朋友推上断头台,而自己却销声匿迹、逃之夭夭! “嘿!他们一切都是对着我呢!”罗平自语道,“吉尔贝这个可怜的孩子不过是我的替罪羊。我才是真正的罪犯。” 悲剧继续上演着,结局愈来愈可怕。 当日晚7点钟,经过长时间的辩论之后,陪审团一行又回到了法庭,陪审团长宣读了对法庭所提问题的复议书,对一切问题均无异议。这就意味着被告罪行成立,而且驳回了可以减轻罪行的那些情节。 两名被告又被带上了法庭。 他们站在被告席上,面无血色,浑身颤抖地倾听了对他们判处死刑的宣告。 在充满不安和同情的肃穆气氛中,庭长问道: “你最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沃什勒?” “没有,庭长先生。既然我的同伴跟我一道判了死刑,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们俩生死在一起……老板就得想办法把我们俩都救出去。” “老板?” “对,就是亚森-罗平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庭长又问: “你呢,吉尔贝?” 眼泪流满了这个不幸青年的脸颊。他不知咕哝了些什么。庭长又重复了他的提问,于是,吉尔贝终于止不住地哭诉起来: “我想说的是,庭长先生,我的确做过不少坏事,这没什么可说的……我做了坏事,深感悔恨……但我决没干这件事……我没有杀人……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我不想死……这太可怕了……” 他站立不稳,两个警卫上前扶住他。人们听到他像孩子般地大声呼喊道: “老板……快来救救我!快来救救我啊!我真的不愿意死啊!” 就在这时,就在大家都非常激动的时刻,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声: “别害怕,我的孩子!老板和你在一起!” 法庭立刻出现一片混乱,人们互相拥挤着。警卫和警察们纷纷冲进大厅。他们抓住一个脸色混红的胖子,旁边的人指认说,刚才喊话的就是他。那个人则手脚不停地挣扎着。 他立即被押上去审问,并道出了自己的姓名:菲利浦-帕拉尔,殡仪馆的一名职员。他说,刚才身旁有人交给他一张100法郎的钞票和一张纸,让他在适当时候喊出写在上面的一句话。他能拒绝这样的好事吗? 他掏出那张100法郎的钞票和那张纸做证。 法庭无奈,只好释放了菲利浦-帕拉尔。 自然,在捉拿帕拉尔那会儿,罗平很是积极了一番,甚至把帕拉尔推到警察手中。这时,他怀着十分焦虑的心情离开了法庭。他来到河边自己的汽车旁,开门坐了进去。此刻他心绪难以平静,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吉尔贝绝望的呼救声,以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站立不稳的身子……这一切都在罗平的脑际萦绕,久久不能消失,他永远也忘不掉这一幕,永远会把它保留在记忆中。 他驱车回家。这是他精心挑选的一处住宅,位于克莱希广场一角,他将在这里等待格罗内尔和勒巴努,今晚他们将一同绑架德珀勒克。 然而,他一打开房门,不禁惊叫起来:克拉瑞丝出现在他面前。克拉瑞丝就在宣判的时候从布列培尼赶到此地。 从她的表情和苍白的脸上,罗平立即明白了她已经知道了审判结果。他快步上前,鼓起勇气,未及她开口就说道: “是的……是的……别怕,别怕。这是我们意料中的,我们无法阻止,但我们会防止这场灾难的发生。今天夜里就行动,你听着,不会超过今天夜里。” 她动也不动,脸上痛苦的表情让人感到难过。她喃喃地问道: “就在今天夜里?” “对,一切都已准备好了。不出两个小时德珀勒克就要落到我手里。今天夜里,不管用什么办法,定要让他开口。” “您真的做得到吗?”她有气无力地说,似乎还存有一线希望。 “他一定会开口的。他一定会说出秘密的。我一定会把他那张27人的名单从他手中夺过来,这张名单将会救出您的儿子。” “我看太晚了!”克拉瑞丝绝望地说。 “太晚了?为什么?难道您觉得用这张名单还换不来吉尔贝的化装越狱吗?3天之后吉尔贝就会自由了!只需3天……” 一阵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您看,咱们的朋友来了。放心吧,记住,我从来是说到做到的。小亚克不是已经还给您了吗,我也一定会把吉尔贝还给您的。” 他到门口迎进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并向他们问道: “都准备好了吗?勃朗得拍瓦老人去饭店了吗?好,马上出发!” “一切都用不着了,老板。”勒巴努说。 “怎么?为什么?” “发生了新情况。” “怎么回事儿?快说……” “德珀勒克失踪了。” “唔?你说什么?德珀勒克失踪了?” “是的,就在今天,他被人从寓所里绑架了。” “老天!被谁?” “说不上……只知道来了4个人……打了一枪。警察已经去了。普拉斯威尔正在那儿指挥搜查。” 罗平不禁愣住了,靠在一把椅子上。德拍勒克被绑架了,这意味着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七、拿破仑像 最初的搜查一无所获。待警察局长、保安处长以及前来调查的法官等一干人马离开德珀勒克的寓所之后,普拉斯威尔又开始进行自己的搜查。 他观察了一下德珀勒克的书房,注意到搏斗留下的痕迹。这时,看门女人给他送来一张写有铅笔字迹的纸条。 “请这位夫人进来。”他说。 “这位夫人不是独自来的。”看门女人说。 “哦?好,都请进。” 克拉瑞丝-梅尔奇被领了进来。她立即将陪同自己来的那位先生介绍给普拉斯威尔。那人穿着一件落拓而瘦小的礼服,举止拘谨,似乎对自己戴的那顶旧礼帽、拎的那把破雨伞、一只单手套以及自身都感到难为情。 “这位是尼古尔先生,一位离职教师,现在给我的小亚克当家庭教师。这一年多来,尼古尔先生为我的事提过很多宝贵的建议。那个水晶瓶塞的秘密也亏得他才识破的。如果您不介意,我想让他同我一道听您讲讲这次绑架的经过……这件事令我不安。它打乱了我的计划……也打乱了您的计划,是吗?” 普拉斯威尔了解克拉瑞丝与德珀勒克有深仇大恨,也十分赞赏她在名单问题上所做的努力,所以对她毫无戒备。于是,痛痛快快地把自己通过某些痕迹以及从看门女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整个过程非常简单。 德珀勒克作为主要证人出席了对吉尔贝和沃什勒的审判,别人看到他在整个审判中都未离开法庭。审判结束后,他大约晚上6点钟回到家里,看门女人亲眼看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而且,当时寓所空无一人。可过了几分钟后,她突然听到叫喊声,然后又是撕打声,接着又是两声枪响。她从门缝里看到四个蒙面人胁迫德珀勒克议员,一同奔下台阶向花园门口跑去。与此同时,一辆汽车开到寓所前。四个人未等汽车停下,急忙钻进汽车,一溜烟开走了。 “门口不是总有两名警察在监视吗?”克拉瑞丝问道,“不错,他们都在,”普拉斯威尔肯定道,“不过他们离寓所有150米远,由于绑架紧急快速,虽然他们及时赶到,却仍未来得及制止。” “他们没看到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 “没有,或者说几乎没有……只不过捡到了这么一点东西。” “这是什么?” “是他们在地上捡到的一小块象牙。当时汽车里还坐着一个人。看门女人看到,在别人把德珀勒克塞进汽车时,此人曾下了车,他再上车时不小心从他身上掉下一件东西。后来她急忙把它拾了起来。那物件掉在人行道上的时候可能被摔碎了,警察找到的这块象牙就是一块碎片。” “可这四个人是如何进入寓所的呢?”克拉瑞丝问道。 “估计是下午趁看门女人上街买菜时,他们用自己配的钥匙打开门进去的;进门后隐藏起来很容易,因为德珀勒克家里再没有其他人了。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们可能是臧在隔壁的餐厅里,并从那里袭击德珀勒克的。从房间的家具和其它东西均被搞得一塌糊涂可以看出,发生了十分激烈的搏斗。我们在地毯上发现了德珀勒克的大口径手枪,一颗子弹还打碎了壁炉上面的镜子。” 克拉瑞丝回头看了看他的伙伴,希望他也能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可是尼古尔先生却一直低垂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两只手还不住地揉搓着他的帽沿,就好像直到现在他还没找到一个地方放下他的帽子。 普拉斯威尔撇嘴笑了笑。显然,他不大看得上克拉瑞丝的这位顾问。 “这件事还是不大明了,是吗,先生?”他说道。 “对……对……”尼古尔先生承认道,“还不大明了。” “那么,您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当然!秘书长先生,我认为德拍勒克一定有很多敌人。” “哦!哦!有见地。” “不仅如此,这其中有好几个人都想杀死他,所以就一块儿来对付他。” “的确高见,高见,”普拉斯威尔带着几分嘲弄的口气称赞道,“您说得很明白,只要您再指点一下,就可以使人们知道从何处着手调查了。” “秘书长先生,您不认为从地上捡到的这块象牙……” “不,不,尼古尔先生。这块象牙是从某件东西上掉下来的,我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它的主人急急忙忙地把它藏了起来。为了找到它的主人,先要弄清这究竟是件什么东西。” 尼古尔想了片刻说: “秘书长先生,当拿破仑一世被推翻的时候……” “哦!哦!尼古尔先生,您是准备给我上法国历史课罗!” “稍安勿躁,秘书长先生,我请您允许我说完一句最简单的话。拿破仑一世被推翻以后,一批旧军官在复辟政权下靠领半薪度日。这些军官受到警察的监视和当局的怀疑,但是他们对皇帝依然忠心耿耿,便巧妙地把崇拜的偶像刻在自己的日常用具上,像鼻烟壶、戒指、领带针、小刀什么的。” “就是说——” “就是说,这块东西是从一只手杖,说的更确切一点,是从一个灯心木做的防身棍上掉下来的。这根棍的上端有一个用整块象牙雕刻成的球形装饰品。仔细看这件雕刻品,就可以发现它的外部轮廓是当年那位下士的侧面像。因此,秘书长先生,您抬到的是一根手杖象牙把的一部分,它的主人是拿过半薪的旧军官。” “很像……”普拉斯威尔一面迎着阳光仔细观察那个物件,一面不住地说,“是个侧面像,但我还是看不出这能说明什么……” “说起来很简单。被德珀勒克威胁的人之中,也就是说在那张名单上的人之中,有一位曾在拿破仑手下服过役,是一个科西嘉人的后代。这个人跟着拿破仑发迹,成了一名贵族,后来又在复辟时代失败了。他的一个后代多半是前几年波——拿巴党的领袖,他就是藏在汽车里的第5个人。需要我说出他的名字吗?” “达布科斯侯爵?”普拉斯威尔问道。 “达布科斯侯爵。”尼古尔先生肯定地回答。 这会儿,尼古尔先生的拘束感已一扫而光,也不再为那顶帽子、那单只手套和那把破雨伞而感觉难为情了。他立起身,对普拉斯威尔说: “秘书长先生,我本可以严守这个秘密,等大功告成之后,就是说把那张‘27人名单’交给您以后,再告诉您这个秘密。但是现在情况十分危急。德珀勒克的失踪并不能使那些绑架者如愿以偿,恰恰相反,只会加剧您和所有人竭力想要避免的那场灾祸,所以,有必要采取紧急措施。秘书长先生,我希望马上得到您的大力帮助。”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普拉斯威尔问,他显然已经十分钦佩这个奇怪的人了。 “请您明天就给我了解一下,有关达布科斯侯爵的详细情况以免我再花费好几天的时间去搜集这些情报。” 普拉斯威尔显得有些犹豫。他看了一眼梅尔奇夫人。克拉瑞丝对他说道: “我恳求您,请接受尼古尔先生的诚意吧。他是一位少有的忠实可靠的家庭教师。我以我的名誉为他担保。” “那么,您准备了解一些什么情况呢?”普拉斯威尔问道。 “有关达布科斯先生的一切:家庭、工作、亲属关系,以及在巴黎和外省的财产状况。” 普拉斯威尔说道: “不管是达布科斯还是其他人,反正绑架德珀勒克对我们有利。不论是谁,拿到了那张名单就等于缴了德珀勒克的械。” “但是秘书长先生,谁能保证他不是为了个人私利干的呢?” “这怎么可能?因为他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 “要是他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呢?要是他成为比第一个更贪得无厌的第二个敲诈勒索者,并且作为政敌参与这场争斗,那他的地位不是比德珀勒克还要牢固吗?” 这个见解使普拉斯威尔颇感震惊。他考虑了一下说: “请在明天下午4点钟去警察局我的办公室找我,那时我会告诉您需要的的情况。可以留下您的地址吗?需要时我好同您联系。” “克莱希广场25号,找尼古尔先生。我暂住在一位朋友家里,他外出期间把房子借给了我。” 谈话结束了。尼古尔先生向秘书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跟梅尔奇夫人一起离去。 “真是太妙极了,”他一出来,就高兴地搓着手说,“我可以随意进出警察局了。我一去他们就得听我的。” 梅尔奇夫人却不以为然。她担心道: “哎!恐怕来不及了!我就担心这张名单被毁掉。” “被谁毁掉?我的上帝!难道是德珀勒克?” “不会是他。但侯爵一旦拿到手就会把它销毁。” “他不会轻易拿到手的!德珀勒克要抵抗的……起码会抵抗一段时间,足以使别人找到他。您想想,普拉斯威尔现在要听我的啊!” “要是他认出您是谁呢?他只要稍加调查,就会知道从来没有什么尼古尔先生。” “可他查不出尼古尔先生不是别人,而是亚森-罗平。您也尽可以放心,没有比普拉斯威尔更笨的警察了。他眼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击败他的老对手德珀勒克;为这个目的,他可以使出一切手段,而向他保证捉拿德珀勒克的尼古尔先生,怎会去浪费时间调查呢?且不用说是您推荐我来的,就是我略施小计,也足以使他落入我的套路了。所以,咱们放心大胆地干就是了。” 有罗平为依靠,克拉瑞丝不由得鼓起了勇气,前面的路也不觉得那么可怕了。 她竭力使自己相信,拯救吉尔贝的希望,不会由于这次可怕的审判而减少。但克拉瑞丝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回布列塔尼。她执意留下来,亲身感受为拯救儿子将要经受的希望和失望的磨砺。 次日从警察方面了解到的消息,证实了罗平和普拉斯威尔推测的那些情况。达布科斯在运河事件中受到重大牵连,以至干拿破仑亲王不得不撤销他对王室设在法国的派出机构的领导权。达布科斯侯爵只好四处借债甚至不择手段地弄钱来维持自己的奢靡的生活。经过调查,发现他确有绑架德珀勒克的嫌疑。那天他行为反常,没有参加俱乐部6点到7点的例行活动,也没有在家里吃晚饭,而是直到半夜才步行回家。 尼古尔先生对自己的推测已得到初步证实,但警察局无法弄清有关那辆汽车、汽车司机以及进入德珀勒克寓所的那四个人的任何情况。罗平通过自己的情报途径也未能知道得更多。这些绑架参与者是不是因为也卷入运河事件而成为他的同伙?或只是他雇来的打手?这些均无从知晓。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有集中调查侯爵本人的情况,调查巴黎以外属于他的那几座房屋和城堡;根据汽车每小时的平均速度,加上途中必要的停留时间推算,他的住处大约离巴黎150公里。 而调查结果证明,达布科斯所有的房产都已变卖,而今在外省既无城堡,也无任何房产。 他们又去调查与侯爵关系密切的一些亲友。他有没有可能从这些人中借一个可靠的地方来囚禁德珀勒克呢? 调查结果仍然令人失望。 时间日复一日过去了。可对克拉瑞丝-梅尔奇来说,时间是何等宝贵啊!每过一天,吉尔贝同那个可怕日子之间的距离就接近了一步。她对同样处于焦虑之中的罗平说道: “就剩下50多天了……就剩下50天了……就这么短的时间了,咱们怎么办呢? 噢!上帝!……我求求您……” 的确,究竟该怎么办呢?监视侯爵的事交给谁都不可靠。只为这件事,他简直连党都不睡了。然而侯爵却恢复了正常生活;他大概也怕引起怀疑,所以从不轻易缺席任何活动。 只是在一个白天,他去了一次芒摩尔公爵家。他们原本只在体育活动上有些来往。那天,公爵的车马及其一班随从前往杜耐纳森林打野猪。 普拉斯威尔说: “芒摩尔公爵是个富有的人。他只热衷于他的土地和狩猎,从不接触政治。所以很难想象他会让别人使用自己的城堡去囚禁德珀勒克。” 罗平也基本同意这个看法。但他还是认为应当认真对待为好。所以,在第2个星期的一个清早,罗平看到达布科斯穿着猪装出门时,就跟踪他到了北站,并跟他登上了同一列火车。 他们在澳马尔车站下了车。出站后,一辆汽车载着侯爵驶向芒摩尔城堡方向。 罗平从容地吃了一顿午饭,而后租了一辆自行车,骑到一个可以眺望城堡的地方,正好看到公爵家的一些客人,有的乘车有的骑马,纷纷从庭院里出来。达布科斯侯爵也夹在其中,整个白天,罗乎部看到他骑着马在外面疾驰了三次。到了晚上,他又骑马奔向火车站,后面还跟着一个马夫。 这次跟踪达布科斯看来是有意义的,但也未查出他在这方面的活动有任何可疑之处。可罗平为什么并不相信这些表面现象,第2天又派勒巴努到芒摩尔城堡周围继续侦察呢?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有点画蛇添足;然而,这才是罗平那惯有的一丝不苟的细致作风。 第3天,勒巴努除了告诉他一些没多少价值的情况外,还送给他一张写有芒摩尔公爵的全部客人、全部仆人和全部警卫员的名单。 其中有一个马夫的名字引起了罗平的注意。他立即发出一封电报: 尽快查清马夫塞巴斯第的情况。 勒巴努很快给他来电: 塞巴斯第,科西嘉人,是达布科斯侯爵介绍给芒摩尔公爵的。他住在离城堡约4公里的一幢封建时代留下的一个要塞的废墟里。这个要塞曾是芒摩尔家族的发祥地。 “这就对了。”罗平指着勒巴努的电报对克拉瑞丝-梅尔奇说,“我一看到塞巴斯第的名字,就马上想起达布科斯该是科西嘉人。这样就知道了他们可能有些关系……” “那您打算怎么办?” “如果德珀勒克果真被囚禁在那废墟里,我就设法去跟他取得联系。” “我想他不会相信您的。” “他会相信的。近来通过警察的调查,我终于弄清了那两个老太婆的来历,就是那天在圣——日尔曼绑架您的小亚克、又在当天晚上蒙着面孔将他带到奈伊去的那两个人。她们都是德珀勒克的表姐,并且都是老处女,每月都从他那里获得一笔生活费。我曾拜访过这两位露丝洛小姐——请记住她们的姓名和地址,巴克街副134号——而且得到她们的信任。 “我答应为她们找到表弟以及她们的靠山德珀勒克。大表姐欧芙拉希露丝洛要我转交一封信,信中恳求德珀勒克绝对相信尼古尔先生。您看,我已经作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备,今夜就动身。” “我跟您一起去。”克拉瑞丝说。 “您?” “难道我什么都不干,只是在这儿焦急地等待吗?” 接着,她又叹道: “眼下对我来说,时间已经不能再以天计算了……只剩下三十八九天,最多不过四十天……要用小时计算了……” 罗平看到她决心很大,劝也劝不住,于是凌晨5点钟他们就在勒巴努的陪同下一同乘车上路了。 为了避免引起别人注意,罗平选择了一个较大的城镇正密安作为据点。他让克拉瑞丝留在那里,从那儿到芒摩尔只有三十几公里。 快到8点钟时,他在要塞附近与勒巴努汇合。当地人把这座要塞称为死石寨。 在罗平的引导下,他们开始对这个地区进行侦察。 森林边上是一条叫里基尔的小河。它宛若一条美丽的丝巾,沿着一道深深的峡谷拐了个大弯儿,死石寨就坐落在岸边高耸的陡峭石崖上。 “这边看来无路可走了,”罗平说,“悬崖很陡峭,足有六七十米高,四周又被河水环绕。” 离那儿不远的地方,他们发现一座小桥。小桥连接山上一条崎岖的小路。他们沿着这条小路,穿过一片杉、橡混生的树林,就到了一片空地。空地中间耸立着一座坚固的建筑物,四周圈着铁栅栏,上边满是钉刺。房子左右两边各有一座巨大的碉堡。 “马夫塞巴斯第就住在这儿?”罗平问。“是的,”勒巴努回答,他和妻子就住在废墟中的一座楼房里。我还打听出他有三个儿子,说是都出去旅行了,并且恰好是在德珀勒克被绑架的那一天离开的。” “是了!是了!”罗平说道,“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巧合,那起绑架恐怕就是这三个小子跟他们父亲一起干的。” 天擦黑时,罗平沿着一道裂缝攀上塔楼右边一道垂直的高墙,从这儿可以眺望马夫的整个房子和古要塞废墟:近处是一截断墙,像一座壁炉台。远处有一个蓄水池,左边是一座小教堂的拱廊,右边是废弃房屋残留的一堆乱石。 悬崖前面有一条巡逻小路。小路尽头是一个几乎夷为平地的城堡主塔的遗迹。 到了晚上,罗平又回到克拉瑞丝那里。在这几天内,罗平不停地往来于亚密安和死石寨之间,而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则一直留在死石寨进行监视。 调查进行了6天……塞巴斯第的日常活动并未超出他的职务规范。他每天都要去芒摩尔城堡,然后到森林里转转,看看周围是否有野兽活动,夜里还要出来巡逻。 第7天头上,罗平获知城堡要组织狩猎,并在一清早就派出一辆汽车前往澳马尔火车站接客人。罗平于是便躲进寨前空地对面的一片月桂树丛中。 午后2点左右,他听到一阵犬吠声。猎人们伴着一片嘈杂声蜂拥出来,然后又呼啸而去。到了四五点钟,他再一次听到他们的声音,然后又归于平静了。忽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不一会儿,只见两个骑士沿着河边小路疾驰而来。 罗平认出这两个人是达布科斯和塞巴斯第。两人来到寨门前空地处翻身下马。 一个女人——看样子是马夫的妻子——出来打开大门。塞巴斯第把马缰绳拴到离罗平藏身处几米远的一块拴马石上,而后紧跑几步追上侯爵。他们身后的大门又关上了。 尽管此时天色很亮,但四周寂静无声。罗平敏捷地纵身钻进围墙的裂口处。他伸进头去,看到那两个人和塞巴斯第的妻子一道,正急匆匆地朝城堡主塔的废墟走去。 马夫拨开常春藤,一个楼梯入口显露出来。他和侯爵一起爬下去,只剩下他妻子留在上面放哨。 罗平发现,跟在他们后面下去是不可能的,便又回到刚才的藏身之处,过了没多久,大门又打开了。 达布科斯侯爵面带怒色,拿马鞭抽打着自己的皮靴,嘴里骂骂咧咧。等他走近后,罗平慢慢听清了他的话音: “哼,这个无赖!我非要撬开他的嘴巴!……就在今天晚上……听见吗,塞巴斯第……今晚10点钟我还要来……咱们该采取行动了……哼,这个畜牲。……” 塞巴斯第解开马缰绳,达布科斯转身朝马夫的妻子说: “跟你的儿子说好,一定要盯紧点……要是有人想来救他,那就活该倒霉…… 陷阱已经预备好了……他们能让我放心吗?” “他们对您就像对他们的父亲一样,侯爵先生。”马夫保证道,“他们深知侯爵先生对我们一家的恩典以及将要赐给他们的恩惠,他们可以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好了,上马吧,”达布科斯说,“咱们快去找那些打猎的人吧。” 果真不出罗平所料!达布科斯以打猎为名骑马来到死石寨。谁也搞不清他还有别的目的。塞巴斯第为了报答侯爵暂无暇打听的“恩典”,对他尽心尽力,每次都亲自陪同侯爵去看望被他的妻子和三个儿子严密监视着的俘虏。 “事情大致已经清楚。”罗平在附近一家旅店里见到克拉瑞丝-梅尔奇时,对她讲述道,“今晚10点钟,侯爵将对德珀勒克再次进行审讯……可能会用刑。不用刑他也许什么也得不到。我必须亲自参加这次审讯。” “德珀勒克会把秘密都说出来吗?……”克拉瑞丝担心地问。 “我也正是担心这一点。” “那有什么办法呢?” “我有两个方案,一时还拿不准如何是好。”罗平回答说,他神态镇静。“一个方案是不让他们见面……” “怎么阻止他们见面呢?” “我们赶在达布科斯之前到达那里。我和格罗内尔、勒巴努三人在9点钟钻进围墙,冲进要塞,夺下主塔楼,缴下警卫的枪械……这样的话,德拍勒克就成了我们的俘虏。” “但愿塞巴斯第的儿子们不至于把他扔进侯爵说的那个陷阱里……” “正因为如此,”罗平说,“除非万不得已,除非我的第二套方案绝对不能实现,我是不会冒这个大险的。” “那第二套方案是怎样的呢?” “就是亲自加入他们的谈判。如果德珀勒克不开口,我们就会获得一些时间,另在较好的条件下准备新的绑架;如果他开口说话,如果他们逼迫他说出了那张‘27人’名单放在何处,那我就可以与达布科斯同时得到这个秘密。我发誓,我一定要赶在他前面得到这个名单。” “那太好了……太好了……”克拉瑞丝说,“可您打算怎样参加……” “现在还不好说,”罗平坦率地说,“这要看勒巴努搞到的情报……还有看我能了解到什么才能决定。” 他离开旅店,出去1小时后,天快擦黑才回来。勒巴努也回旅店来找他了。 “你找到那本书了吗?”罗平问他的伙伴。 “找到了,老板。这正是我在亚密安的书摊上看到的那本。我花1o个苏把买了下来。” “给我。” 勒巴努递过一本又脏又破的小册子,上面写着: 《1824年死石寨游记》。内附插图和要塞平面图。 罗平的目光立即对准主塔楼平面图。 “看来就是这样。”他说道,“地面上有四层,已经完全倒塌。地下还有两层,是在石头里挖成的。底下一层已被乱石堵死;另外一层……就该是我们的朋友德珀勒克被囚之地了。这屋子的名字本身就挺说明问题:审讯间……可怜的家伙!…… 楼梯与此房间要越过两道门。两道门中间还有一间小屋。马夫的三兄弟必定是百倍警惕地守卫在这儿。” “这么说,要进审讯间非让他们看见不可?” “是的……除非从上面,从坍塌了的那一层进去,然后在天花板上找一个入口……这当然非常危险……” 他继续翻阅着那本书。克拉瑞丝问道: “房间有窗户吗?” “有。”他回答,“在下面。但外面是河水。看哪,这儿有一个入口,地图上标着的。可是它位于50米高的垂直峭壁上……而且,崖壁垂直插进河水。所以从外面很难进得去。” 他阅读了书中的有关内容。其中一段故事引起了他的注意,标题是“情侣塔楼”。 这一段的头几行是这样写的: 很久以前,当地人都把这个塔楼叫做“情侣楼”。这名字源于几个世纪以前一对情人不幸的恋爱故事:当时摩特比尔伯爵发现妻子对自己不贞,就把她关进审讯间,让她在里面度过了漫长的20年。后来在一天夜里,她的情人堂加威尔以惊人的勇气在河里支起一把长梯,在长梯的顶端爬上悬崖峭壁,一直来到审讯间的天窗前。 他锯断天窗的铁筋,把情人救了出来。接着,两人一起顺着绳索向下爬。他们已经触到了梯子顶端。下面有朋友在迎接他们。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巡逻队那边打来一枪,一颗子弹击中了男人的臂膀,两人一起落入深渊…… 罗平读完这个故事,房间里一阵沉默,每个人的心里都在为这次未遂逃亡而哀悼。这就是说,在好几百年前,曾经有人为搭救自己的情人而甘冒生命危险,以超人的毅力攀上这座塔楼,要不是发生的声响惊动了哨兵,他们就成功了。总之竟然有人这样想过,这样做过! 罗平抬头望望克拉瑞丝。她也在看着他,目光中露出一种深深乞求的感情。这是一位母亲恳请别人去为自己的儿子做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情时流露的那种神态,是一位不惜牺牲一切去拯救儿子生命的母亲流露的神态。 “勒巴努,”罗平吩咐道,“你去找一条结实的绳子,要细一些的,我要把它拴在腰上。你,格罗内尔,去找三四把梯子,把它们连接起来。” “什么?您说什么,老板?”两个同伴不禁一齐叫道,“真的吗,难道您也想……您这是发疯!” “发疯?不!别人能做到的事,我一定也能做到。” “可这几乎99%是要丧命的!” “是的,勒巴努,那还有1%的可能成功呢。” “您还是想想其它主意吧,老板……” “休再多言,朋友们。你们俩一小时后到河边找我。” 准备工作花了很长时间。他们好不容易才备齐所有的东西,接成了一个15米长的梯子,勉强够到悬崖的第一个凸起的岩石处。这些东西一个一个地接起来,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到了晚上9点钟,梯子总算在河中立了起来。梯子插进陡峭的岸边,用一条小船抵住;顶端卡在两根树杈中间。 山谷间的道路向来人迹罕至,所以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他们。这时,天空阴云密布,四周逐渐挂上了夜幕。 罗平最后又叮嘱了勒巴努和格罗内尔几句,调笑道: “想来真有意思,亲眼目睹德珀勒克被别人扒皮抽筋,那是多么开心!说真的,这一趟大值得去了。” 克拉瑞丝也上了船。罗平吩咐道: “一会儿见。您千万不要动,不管发生什么,您都不能动,一声不能响。” “会出什么事吗?”她担心地问。 “不能说万无一失,想一想那位堂加威尔先生吧,他已经抱着自己的情人了,成功在即,却失手于一旦。不过,请您放心,我会百般小心的。” 她不再说话,只是握了握他的手,两只手紧紧地握住。 他爬上梯子,试了一下。觉得梯子还比较稳固,就攀了上去。 他很快就爬到了最后一级。 由此处开始向上爬,才真正是一种危险的行动。悬崖异常陡峭,每爬一步都很艰难。爬到中间时,人就像贴着一堵垂直的墙壁。 幸好岩壁不时有些小洞使他可以落脚,手也可以抓住一些凸起的石块。有几次石块松了,他差点失手滑下去。当时他以为自己肯定完蛋了。 他来到一个深一些的凹陷处,喘了一口气。他感到精疲力竭,真想就此罢休。 他甚至想过,自己干吗要冒着这样的危险来拼命? “软骨头,罗平!”他心里骂自己道,“我看你就是个软骨头,不中用的东西! 想半途而废?待会儿德珀勒克会交代他的秘密,侯爵会成为名单的主人,罗平则空手而归。那么吉尔贝的命运……” 拴在腰间的绳子令他很不舒服,而且他已经十分疲劳。他把绳子的一头系在裤腰带上,将另一头顺着悬崖垂下去,留待回来时再抓着它下去。 接着,他又开始在凸凹不平的岩壁上努力攀登起来,指甲磨破了,手也流血了。 他似乎随时都要落入深渊。最使他气馁的,是他可以清楚地听到从船上传来的说话声,声音是那么近,让人觉得跟同伴们的距离根本就没有拉开。 这会儿,他想起了堂加威尔先生。他当时也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攀登,听到石头滚落的声音也让他胆战心惊,因为四周静得吓人,只要发出一点声响就会引起很大的回音,万一看守德珀勒克的人从情侣塔楼向下探望,看见一个幽灵般的身影,他们定会开枪。那就意味着死亡…… 他向上爬啊……爬啊……不知爬了多久,他怀疑会不会已经越过了目标,或者搞错了方向,说不定会爬到巡逻小路上去,那可就糟了。由于情况突变,使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充分准备,这次行动有些草率和仓促,但时间不等人。 他心里一阵急火,又鼓足了劲向上爬。爬上几米又滑了下来,再爬上去,抓住了一把草,结果连根带草拔出来,身体又滑了下来。他一下子泄了气,不想再爬了。 就在这时,他浑身的肌肉和神经都抽紧了,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一阵说话声从他抓着的那些石头里悠悠地传了出来! 他侧耳倾听,说话声就在左边。他抬头向上望去,好像有一道亮光划破了黑暗。此后,一鼓作气地爬上去,他的那股力量完全是从何而来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突然来到一个洞口旁,洞很大,足有三米多。顺着悬崖峭壁延伸下去,形成了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比洞口窄的多,三根铁条挡在前面。 罗平爬进去,把头贴到铁条上。于是一切都看见了…… 八、情侣塔楼 展现在他眼前的正是那个审讯间。房间宽大,形状古怪,中间有四根高大的柱子支撑着顶棚,房间被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几部分。周围墙壁和石头地板由于常年渗水和浸泡,散发出阴湿霉烂的气味。这间屋子大概从来就这么阴森恐怖,此刻,再加上塞巴斯第和他那群儿子们的高大身影,斜射到石柱上的灯光,以及那个铁索系身、栓在破床上的囚犯,使这个房间的气氛显得更加神秘和令人毛骨悚然。 德珀勒克就在前面,离罗平所处的那个天窗只有五六米。他的身子被用一条古代的铁链捆在床上,床又被一根铁链拴在石壁上的铁环里;除此之外,他的手脚还用皮带捆住。看守们还把他的身体连了一个巧妙的装置上,只要他一动,身连柱子上的挂铃就会响起来。 放在板凳上的一盏灯,照亮了他的整个脸部。 达布科斯侯爵站在他身旁。罗平看到侯爵苍白的脸灰白的胡须和瘦长的身体。 他盯着自己的俘虏,脸上是一种满足加仇恨的神色。 沉默了几分钟,侯爵命令道: “塞巴斯第,把三个火把都点燃,我要好好看看他。” 待3个火把都点燃后,侯爵看清了德珀勒克的面孔,他俯过身去,近于温和地说: “咱们这场较量的最后胜负还很难定,但至少这会儿,在这间屋子里,我将享受几分钟的快乐。你可把我害苦了,德珀勒克!你让我流了多少眼泪!……噢!… …多少辛酸的眼泪……多少次绝望的哭泣……你从我手里抢走了多少钱啊!你发了大财了!……你的揭发真令我胆战心惊!我的名字一旦张扬出去,就意味着我将身败名裂,彻底破产,你这个十恶不赦的恶棍!……” 德珀勒克躺在破床上,一动也不动。他被摘掉了夹鼻镜,但仍然保留着那副普通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他明显地消瘦了,两颊深陷,颧骨突出。 “喂,该是收场的时候了。”达布科斯说道,“最近我发现了几个可疑的家伙在附近游荡,但愿他们不是为你而来的,不是来救你的,因为如果是那样,你马上就没命了。这你不会不清楚!……塞巴斯第,陷阱没什么问题吧?” 塞巴斯第走过来,跪下一条腿,掀起一个铁环,转了一下,这个铁环就位于床脚边,罗平刚才没有注意到。这时一块石板移动了,露出下面的一个黑洞。 “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侯爵说,“一切应有尽有甚至还给你准备了地牢……照这个城堡的传说,这地牢是个无底深渊。所以你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任何援救都是不能的。现在你愿意开口吗?” 德珀勒克仍闭口不言。侯爵又接着说道: “今天是第四次审问你,德珀勒克。为了摆脱你的讹诈,我这是第四次屈尊向你索要那张名单了。这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到底说是不说?” 对方的回答仍然是沉默。达布科斯向塞巴斯第使个眼色,看守便走上前来,后面还跟着他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拿着根棍子。 “上手!”达布科斯又停了一会儿,命令道。 塞巴斯第放松了捆在德珀勒克手腕上的皮带,在几条皮带中间插进棍子后,又把它系紧。 “开始吗,侯爵先生?” 又是一阵沉默。侯爵在等待着,德珀勒克则纹丝不动。侯爵说道: “快说吧!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仍没有回答。 “转!塞巴斯第!” 塞巴斯第把棍子转了一圈,绳子勒紧了。德珀勒克哼了一声。 “还是不打算开口?你明知我是不会让步的,我是绝对不会让步的;你明知我既然抓到了你,如果必要,我会要你尝尝最厉害的刑罚,甚至要你的命。你还是不想说吗?不说……塞巴斯第,再转一圈!” 看守执行了命令。德珀勒克疼得跳起来,然后叫了一声倒下去。 “蠢货!杂种!”侯爵气得浑身颤抖,“快说!怎么样?这张名单你还没有用够?现在该轮到别人用它了!快说……它放在哪儿?只要说出一个字……一个字就行……我就放了你……就在明天,只要我一拿到那张名单,你就自由了。自由了听见了吗?嗅,为了上帝,你说呀!……噢!你这个无赖,塞巴斯第,再转一圈!” 塞巴斯第又一使劲。德珀勒克的骨头“喀嚓”一声。 “救命啊!救命啊!”德珀勒克嘶声叫喊,徒劳地挣扎。 接着,他断断续续地低声道: “饶命……饶命啊……” 这真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马夫的三个儿子凶恶可怕。罗平不禁一阵恶心,身子也有些发抖。他自己是绝对干不出这种恶事的。他仔细倾听着将从德珀勒克嘴里吐出的秘密,真相马上就要大白了。德珀勒克的秘密将在强烈的痛苦逼迫下说出来。罗平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撤退了。他想到他的汽车,想象自己将以何等疯狂的速度奔向巴黎,奔向那即将到手的胜利!…… “快说!……”达布科斯咬牙说道.“快说吧,说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好……我说……”德珀勒克呻吟着回答。 “那就说吧!……” “再等一等……明天……” “喂,你疯了!等到明天?你疯了吗?塞巴斯第,再来一圈!” “不,不!”德珀勒克痛苦地叫道,“不,别再转了!” “那就快说!” “是这样……那张纸被我藏在……” 德珀勒克可能是疼到极限了。他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些不连贯的字,其中两次听得出是“玛丽……玛丽……”然后就倒下去,瘫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 “快放松啊!”达布科斯向塞巴斯第喊道,“见鬼!你真是那么用力吗?” 他急忙上前检查一番,发现德珀勒克只不过是昏了过去。他本人也精疲力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擦着额头的汗水,咕哝道: “咳!真是一件倒霉的差事……” “今天先到这儿吧……”看守说道,他那张凶狠的面孔显得余兴未尽。“咱们明天可以继续……或者后天……” 侯爵没有答话。他从看守的一个儿子手里拿过一瓶白兰地,倒了半杯,一饮而尽。 “明天?那可不行!”他说,“要趁热打铁,稍加一把劲就成功了。已经到了节骨眼,往下就不难了。” 他把看守拉到一边,对他说: “刚才听见了吗?他说的‘玛丽’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说了两遍。” “对,是两遍。”看守说,“他或许是把您要的那个文件交给了叫玛丽的人保管了。” “不,这决不可能!”达布科斯反驳道,“他从不把任何东西交给其他的人… …一定还有别的意义。” “那您说是什么意义呢,伯爵先生?” “什么意义?咱们马上就会明白。我保证。” 这时,德珀勒克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在床上动了一下。 达布科斯已经恢复了镇静。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自己的俘虏。他上前说道: “我说,德拍勒克……到这个时候还继续顽抗是不明智的……既然已经打败了,就该向胜利者屈服,何必如此愚蠢地受苦呢……理智一些吧。” 而后,他又对塞巴斯第说: “再把绳子勒紧一点儿……让他再有点儿体会……这会叫他清醒些……他在装死……” 塞巴斯第又抓住棍子转了起来,直到绳子又勒进德珀勒克那肿胀起来的血肉中。 德珀勒克疼得浑身发抖。 “停,塞巴斯第。”侯爵命令,“我觉得咱们的朋友现在处在世上最美妙的境界,他终于懂得了合作的必要,是吗,德珀勒克?愿意快点结束这种状况吗?您是位多么明智的先生啊!” 侯爵和看守都向德珀勒克靠近了。塞巴斯第手里拿着那根小棍子。达布科斯举着灯,对准德珀勒克的脸。 “他的嘴动了……他要说话了……把绳子再放松一点儿,塞巴斯第。我不想让咱们的朋友太痛苦……不,再勒紧点……我看咱们的朋友又有点犹豫了……转一圈……停!……这回好了……噢!亲爱的德珀勒克,你要是再不开口,那可就是在浪费时间了。什么?你说什么?” 亚森-罗平低低地骂了一句。德珀勒克说话了。而他,罗平,却仍然什么也听不到,他竭力克制心脏和太阳穴的跳动,使劲地竖起耳朵听,也是白费,下面的声音一点都不到。“真他妈的!”他骂道,“没料到会是这样。现在可怎么好呢?” 他真想一枪结果了德珀勒克,不让他再说下去了。但他知道这样一来,自己的结局也不会比德珀勒克好。因此,还是先静观事态 的发展,再想办法。 洞下面,德珀勒克还在继续招供,他的话含糊不清,而且说说停停,有时还呻吟几声,然而达布科斯对他还是步步紧逼: “还有呢……快说下去……” 他嘴里不时地发出感叹: “很好!……好极了!……果真是这样?再重复一遍,德珀勒克……噢!太有意思了……谁都没想到?……连普拉斯威尔也没想到?……真是个大蠢猪!……松开吧,塞巴斯第……你没看见咱们的朋友喘气有些费力吗……安静点儿,德珀勒克……别这么折磨自己……什么?亲爱的朋友,你在说什么? 德珀勒克快说完了,接下来是长时间的窃窃私语。达布科斯全神贯注地听着。 而罗平却什么也听不见。最后,侯爵站起身,高兴地大声宣布道: “好了!……谢谢你,德珀勒克。相信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你,为了刚才你所做的一切。将来如有困难,尽管来找我。在我家里我会给你好吃好喝的。塞巴斯第,好好照顾议员先生,就像照顾你自己的儿子一样。先把他身上的绳子都解开。噢,你们竟把他像小鸡穿在烤钎上一样地捆在那里,实在太狠心了!” “要不要给他点喝的?”看守提议道。 “当然!快给他。” 塞巴斯第和他的儿子们给德珀勒克松开皮带,帮他揉着肿胀的手腕,然后又用涂了药膏的纱布给他包扎好。德珀勒克喝了几口白酒。 “现在好些了。”侯爵说,“没关系,不要紧,过一阵就不疼了。这下你可以去夸耀,说自己受住了中世纪的宗教迫害!算你走运!” 他看看表。 “话说够了。塞巴斯第,你的儿子们留在这里轮流看守。你送我去火车站,我要赶末班火车。” “好的,侯爵先生,是让他这么自由自在地躺着,还是让他随意地走动?” “有何不可呢?难道咱们把他一直关在这里,关到他死吗?不会的,德珀勒克,你放心好了。明天下午我去你家里……如果名单果然放在你交待的那个地方,我马上会发封电报回来,你就自由了。没有说谎吧,喂?” 他又走近德珀勒克身边,向他俯下身去,说: “你不会是开玩笑吧,先生?那样的话,你就是做了一件最最愚蠢的事。对我来说只不过损失了一天;而对你呢,将会失去全部余生。我想你不至于这么傻。因为你说的这个藏东西的地方实在太奇妙了,谁也编不出来。塞巴斯第,明天你一定会收到我的电报。” “要是有人阻止您进入他家的门怎么办呢,侯爵先生?” “为什么阻止?” “普拉斯威尔的人已经控制了他在拉马公园的那座房子。” “这还不必担心,塞巴斯第。我会进得去的。门进不去,还有窗子呢!如果窗也进不去,那我就去跟普拉斯威尔手下的某个家伙做笔交易。不过是花点钱而已。 谢天谢地,从今往后咱们再也不会缺钱了!晚安,德珀勒克。” 他走了出去,塞巴斯第紧跟在后。沉重的大门关上了。 根据刚才发生的新情况,罗平立即重新制定了方案,开始准备撤退。 新的方案很简单:顺着那根绳子爬下悬崖,带领自己的一班人开上汽车,在通往火车站的偏僻之处袭击达布科斯和塞巴斯第。这场格斗的最终结果是确定无疑的;一旦达布科斯和塞巴斯第被抓住,总有办法让他们其中一人开口说话,然后再采取什么措施。达布科斯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为救自己的儿子,克拉瑞丝-梅尔奇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他用手拽拽自己带来的绳子,摸索着找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好 把绳子中间搭在上面,将绳子分为两段,然后抓住它爬下去。但当他做好这些之后,却没有因情况紧急立即行动,就又停下来了。他的思想又转起来,在这最后一刻,他突然怀疑起自己的方案了。 “不行,”他细想道,“这样做,不大合逻辑。谁能保证达布科斯和塞巴斯第不会从我这儿再跑掉呢?谁又能保证把他们抓到了手,他们就一定会开口呢?不行,我还是留下来为好,留下来更容易成功……可能性会大得多。我不是冲那两个人来的,而是冲德珀勒克。他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失去战斗力了。既然他可以把秘密告诉伯爵,那么只要我对他也如法炮制,不怕他不把秘密告诉我。就这样做:劫持德珀勒克!” 接着,他又自慰道: “再说,这样做我又能冒多大的险呢?即使失败,我还可以同克拉瑞丝-梅尔奇一起尽快赶回巴黎。然后与普拉斯威尔一道,严密监视拉马丁公园的寓所,使达布科斯无从下手。更要紧的是把这种危险告诉普拉斯威尔……让他加强防范。” 附近乡村教堂的钟敲了12响,这意味着罗平尚有六七个小时来实施他的新方案。 他立即开始了行动。 他离开那个山洞,爬到悬崖的一个凹陷处。那里有一丛灌木。他用刀子砍下十几棵小树!把它们截成同样的尺寸。然后把绳子两端分别量了几个相同的距离作为一步的高度,中间系上一根一根的木棍,这样就做成了长约6米的软梯。 等他再返回天窗时,审讯间里德珀勒克床边就剩下马夫的一个儿子了,他在灯边抽着烟。德珀勒克已经睡着了。 “该死!”罗平心里骂道,这小子难道要在这里看守一宿不成?真是这样,我就毫无办法,只好撤退……” 可一想到达布科斯将成为掌握这件秘密的人,罗平心里就翻腾起来。目睹刚才的审讯场面,他知道侯爵是在谋取私利。他拿到那张名单,绝不仅仅是要摧毁德珀勒克,他要以德珀勒克同样的手段重整家业。 从这时起,罗平将要开始一场迎接新对手的挑战。事态急转直下,使得罗平没有时间对前景作出判断。现在他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把情况通告普拉斯威尔,从而使达布科斯无法得逞。 所以,罗平还是怀有强烈的希望留在那里,指望能有某些意外的机会下手。 夜钟敲响12点半。接着又敲了1点。等待真是令人难熬。而且冰冷的雾气从山谷中升起,令罗平感到刺骨的寒冷。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是塞巴斯第从火车站回来了。”他心里默想。 这时,在审讯间负责看守囚犯的那个年轻人,抽完了最后一支烟,开门问他的两兄弟是否还有另外的烟丝。听到他们的答复之后,他便离开房间,朝他们一家所住的楼房走去。 罗平大感吃惊的是,门刚一关好,熟睡的德珀勒克就一下子坐了起来,侧耳倾听,先试探着放下一只脚,然后又放下另一只脚。他站到了地上,轻轻地晃动身子。 他确实比别人想象的要结实得多。他正在检验自己的体力。 “好家伙,他还留着劲儿呢。”罗平心想,“他完全可以经受住再一次的绑架。 只有一点我不放心,就是不知他是否相信我?愿不愿跟我一道走?会不会把这个天赐的搭救行动看成是侯爵设的圈套。” 罗平突然想起了自己要德珀勒克的两个老表姐写给他的那封信,那可以算是一封介绍信。老表姐中的老大欧芙拉在信上签了名。 信还在罗平的衣袋里。他掏出信,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下,除了德珀勒克在石板上走路发出的轻微的响声,再无别的声音。罗乎看到时机已到,急忙把胳膊伸进天窗上的铁窗条,把信丢了下去。 德珀勒克大吃一惊。 信在屋子里悠悠荡荡地落到距德珀勒克两三步远的地上,这信是打哪儿来的呢? 他抬头朝天窗看了看,竭力想从黑暗中看清房间上半部的情况。然后他又看了看信,未敢去拾。他朝房门瞥了一眼,猛然弯下腰,一把将信抓起来,拆开信封。 “噢,老天!”他看到信上的署名,禁不住高兴地吐了一口气。 他低声念信: 带此信给你的人,你要绝对信任。是他——我们当然给了他报酬——发现了侯爵的秘密并准备协助你逃跑。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欧美拉-露丝洛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欧芙拉……欧芙拉……”然后,又抬头向上观望。 罗平轻声说道: “锯开一条富棱铁条大约要两三个小时,这段时间你估计塞巴斯第和他的儿子们会回来吗?” “很可能,”德珀勒克也像罗平一样低声回答,“不过,我想他们现在不会再管我的。” “他们是睡在隔壁房间里吗?” “是的,” “那他们听得见声音吗?” “不至于,因为门很厚。” “那好,这样我干起来会更快一些。我准备了一个绳梯。没有我帮助,你一个人上得来吗?” “我想差不多…我先试试……他们把我的手腕弄伤了……噢,这些畜牲!我的手简直动都不能动……而且我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当然,我还是要试的……而且,我也只能这样做……” 他住口了,仔细倾听,然后把食指掩在嘴上,小声道: “嘘!” 塞巴斯第和他的儿子们进来时,德珀勒克已经把信藏好,躺到床上,并装出刚睡醒的样子。看守给他带来瓶酒、一个杯子和一些食物。 “感觉怎样,议员先生?”马夫大声说道,“是的,刚才可能勒得太紧了一点儿……这种转棍太残酷了。据说在大革命时期和波拿巴时期这种刑罚很流行……那时还有人用火烧脚逼人招供……真是些了不起的发明!表面又很干净……不会流血……嘿,没用多少时间:只有20分钟,你就会招了。” 塞巴斯第放开嗓门笑起来。 “议员先生,真要恭喜你!你找了一个绝妙的藏物之处,谁能想得到呢?…… 知道吗,一开始你说出‘玛丽’这个名字时,把我们都给搞糊涂了。你确实没骗人,只是,喏……这个词你只说了一半。你把它说完就好了。可不管怎么说,这事够滑稽的。闹了半天,它就放在你的办公桌上!真的,谁会想到呢。” 看守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得意地搓着手。 “侯爵先生非常高兴!他心情很好,明晚非要亲自回来放你自由。是的,他有通盘考虑,只是还要履行某些手续……要你给几张支票签上字。他当然要你还债! 偿还侯爵损失的一切财产和遭受的苦难。这是小意思,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小意思!而且从现在起就已经给你卸下身上的铁链和手上的皮带,你简直是在享受国王的礼遇!看吧,这是我奉命给你拿来的一瓶老酒和一瓶白兰地!” 塞巴斯第又开了几句玩笑,就提起灯,眼睛把屋子扫了一番,冲他的儿子们说: “让他去睡吧。你们三个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不过,不要睡得太死……谁知道还会不会……” 他们都走了出去。 罗平又耐心地等了一会,低声说道: “我可以开始吗?” “可以了,不过要小心,一两个小时内,他们恐怕还会来查看的。” 罗平动手干了起来。他带来一根锋利的锉刀,而窗上的铁条由于天长日久,锈蚀严重,有的几乎一碰就断。罗平有两次被异常情况打断,他侧耳倾听,原来是一只老鼠在上层乱石堆里跑动,后来又有一只猎头鹰从天上飞过。他不停地挫着,德珀勒克则在下面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门外的动静。一有情况,他便发出警告。 “嚯!”罗平锯完最后一下,呼了口气,“好费力呀,山洞又那么窄……天也冷的要命……” 他用力拉断了那根铁条。这样,在两根铁条中间开出一道足够一个人进出的空隙,他去洞口取来绳梯将一端拴在铁窗上,朝下面喊道: “喂……我好了……您准备得怎样了?” “准备好了……我就来……请等一下,让我再听听……好极了……他们都在睡觉……把梯子放下来吧。” 罗平把梯子一点点放下去,又问道: “需要我下去吗?” “不……我就是没劲儿……勉强还可以。” 果然,他很麻利地爬到上面,跟随自己的救命恩人往外走。出来之前,为了给自己增加力量,他喝了大半瓶酒,加上外面的天气使他头晕目眩,他倒在山洞的石地上躺了足有半个小时。罗平等得心里冒火。他把绳子的一头拴在德珀勒克身上,另一头系到天窗的铁条上,准备把德琅勒克像包裹一样吊下悬崖。这时,德珀勒克清醒过来。精神也好多了。 “现在好多了,”他衰弱地说,“我感到好多了,需要很久吗?” “需要一些时间,咱们现在的位置是在离地面5o米高的山坡上。”罗平说。 “达布科斯怎么就没想到我可以从这里逃走呢?” “因为这里的悬崖非常陡峭。” “可您居然能从这里上来!” “让我怎么说呢!您的两位表姐恳求我来救您……说实话,我也是为挣钱糊口啊……,她们俩又是那么好心眼儿。” “难得她们二人!”德珀勒克感叹道,“这会儿她在哪儿呢?” “就在山脚下,在船上等候。” “山底下就是河吗?” “是的。不过,咱们先别聊了,这儿太危险,对吗?” “再问一句,您在丢信给我之前,已经在上面呆了很久吗?” “没有,没有……我刚上去,在那儿最多有15分钟。等一会儿我再细说……现在要赶快行动。” 罗平在前往下攀,又叮嘱德珀勒克把绳子抓紧,倒退而下。在行动艰难的地方,他又用手从下面去托他。 他们足足花了40多分钟,才到达悬崖那块凸起的平台上。这都是由于德珀勒克手腕伤得厉害,使不上劲,罗平不得不托住他一点点地慢慢往下滑。 一路上,德珀勒克喋喋不住地骂着: “噢!这帮流氓!他们糟践我,折磨我……流氓!……噢,达布科斯,我要让你加倍偿还!” “住嘴!”罗平说。 “怎么了?” “上面……有声音……” 他们屏住呼吸,站在平台上仔细倾听。罗平忽然想起了堂加威尔先生用火枪把他打死的那个哨兵。四周死一般寂静,夜色深沉,这愈发使他恐怖。他身上不禁一抖。 “不……”他说,“是我听错了……再说,担心也是多余的……站在这儿,谁能击中我们?” “谁会打我们呢?” “没有……没有……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十分可笑的念头……” 他摸索着找到了那架梯子,说道: “看好,这个梯子就立在河床里。我的一位朋友和您的两位表姐都在下面扶着呢。” 他打了一声口哨。 “我们来了,”他小声向下面唤道,“扶好梯子吧。” 转过身,又对德珀勒克说: “我先下去了。” 德珀勒克抢道: “最好我先下。” “为什么?” “我一点劲儿也没有了,您把我拴在您腰间绳子上,从上面拉着我……不然我会摔下去……” “对,说得对。”罗平回答,“您靠过来一点儿。” 德珀勒克走过来,跪到岩石上。罗平给他拴好,然后弯下腰,把住梯子顶端,好让它不晃动。 “下吧。”他说。 刹那间,他突然感到肩上一阵剧痛。 “妈的!”罗平大骂一声便倒了下去。 原来是德珀勒克用匕首在他颈部右侧刺了一刀。 “该死的无赖……无赖……” 昏暗中,他看到德珀勒克解开了绳子,听他说道: “你真是个大笨蛋!你带来露丝洛表姐的那封信,让我一眼就认出是老大奥得拉伊得的笔迹。然而,这个狡猾的奥得拉伊得可能对你有些怀疑,也为了让我在紧要时刻提高警惕,所以小心地签了她妹妹的名字欧芙拉-露丝洛。好怪,这真让我惊讶不已,我的脑筋总算转过来了……你必定是那位亚森-罗平先生了,对不对? 克拉瑞丝的守护神,吉尔贝的救星……可怜的罗平,我想你现在该认输了吧……我不常使用匕首,不过一朝用起来,刀法还不差吧。” 他低下身去看伤号,然后又去翻他的衣袋。 “枪送给我吧。是的,你的朋友很快就会认出我不是他们的头儿,就会把我抓来的。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所以需要那么一、两颗子弹……再见了,罗平!到那个世界咱们再见吧,好吗?在那边给我预备一套装备现代化的房间……永别了,罗平。请接受我最诚挚的谢意……说真的,要是没有你,我还不知会落到何等下场!达布科斯心肠狠毒,简直坏透了!看我将来怎么和他算帐吧!” 德珀勒克打点好了,打了声口哨。船上有人回了暗号。 “我下来了。”他低声叫道。 罗平用力伸出胳膊,想要抱住他,却扑了个空。他想用喊叫声向下报警,却一声也喊叫不出来。 他感到头脑麻木,耳朵里嗡嗡作响。 下面突然传来几声叫喊,然后是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枪。下面又是一阵得意的笑声和女人的呻吟。而后又是两声枪响…… 罗平猜想克拉瑞丝准是受了伤,也许被打死了。他想象着得意离去的德珀勒克,想到了达布科斯,想到了那个水晶瓶塞,想象他们二入中将有一人最终会获得它,别人再也无法阻拦。最后,他又想到堂加威尔先生抱着情人坠入山洞的那一刹那,于是,他用力地挤出一点声音: “克拉瑞丝……克拉瑞丝……吉尔贝……” 一股安详与平静的感觉穿透他的全身。他动弹不得,任凭自己绵软的身躯不受任何阻拦地向悬崖边滑去,向深渊坠落…… 九、黑暗徘徊 这是亚密安的一家客栈……亚森-罗平第一次恢复了知觉。克拉瑞丝在他床头守候,勒巴努站立一旁。 两人在谈些什么。罗平闭着眼睛听。他听到他们一直在为他的生命担忧,而现在危险期已经过去。从他们继续的谈话中,他才知道了死石寨那夜历险的经过。德珀勒克下来之后,船上的人认出不是自己的老板,于是一阵慌乱,接着就是短促的搏斗。克拉瑞丝扑向德珀勒克,结果肩上挨了一枪,受了伤。德琅勒克向河岸跑去。 格罗内尔追着向他开了两枪。勒巴努沿梯而上,找到了昏倒在地的罗平。 “真险,不知他怎么竟没有滚下悬崖。”勒巴努说,“他躺的地方稍微四下一点,可毕竟是在陡坡上。他已经昏迷不醒,可十个指头还是牢牢抓住了地面的石头。 幸亏我上去得及时!” 罗平努力倾听。他集中他那尚未完全恢复的意识,想要抓住几个片段,弄懂它们的意思。突然,他听到一句可怕的话语,那是克拉瑞丝的哭泣;又过了18天,挽救儿子生命的宝贵时间又减少了18天! 已经过了18天!这个数字使罗平大吃一惊。他一下子心灰意冷了,觉得自己再也来不及恢复健康了,再也不能跟他们斗下去了;吉尔贝和沃什勒再也不能摆脱死亡的命运了……于是他又失去了知觉,接着是发高烧,说胡话…… 时间又过去了好几天。这一阵恐怕是罗平一生中最不堪提起的日子了。他已恢复知觉,有时思维还相当清楚,所以可以很好地分析当时的形势。可他把种种事物联系起来思考时,就很吃力了,他无法去指导自己的伙伴们应当如何行动或不应当如何行动。 他每当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总是发现自己的手被克拉瑞丝握着。在那高烧缠绕的半醒半眠的状态中,他不停地向她说些古里士怪的话,既有温存的言语,也有冲动的喝闹。有时他哀求她,有时又感谢她,还不时称颂她在无尽黑暗中使他看见了光明…… 过了一阵,他平静下来,却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于是就打哈哈说: “我又说胡话了,是吗?我一定很可笑!” 克拉瑞丝沉默不语的态度,使罗平知道自己发烧时一定胡说了些什么……而且她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她对病人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充满了深情,并时刻关注着他的安全。伤情稍有变化就令她心惊肉跳。然而,这一切都不仅是冲着他本人的,更是冲着吉尔贝的救星的。她急切地希望他迅速康复。他究竟要到何时才能重新投入战斗呢?而今每过一天都意味着丢失一线希望。到了这个时候,还满怀希望地守候在他身边,是不是发疯呢? 而罗平心里不断地默念着“我很快会好的……我很快会好的……”。他坚信这种祈祷会使他的伤势好转。 可是,他仍然不得不一连几天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以免弄坏伤口或神经过于兴奋。他还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德珀勒克。可这个魔鬼的身影却总是萦绕在他的头脑中,挥之不去。 一天清晨,罗平终于醒来,感觉大大好转,伤口基本痊愈了,体温也恢复了正常。一位朋友的私人医生每天从巴黎赶来给他看病,并保证说再过两天他就可以下床活动了。从这天起,他开始让人把他推到敞开的窗子前呼吸新鲜空气。他的同伴和梅尔奇夫人这几天正好不在——他们三人都出去了解情况去了。 温暖的阳光和宜人的春风,又把生命的活力带回他身上。他又恢复了思考能力,往事又顺序地一件件排列在他的脑海里,思路也清晰起来。 那天晚上,他收到克拉瑞丝发来的一封电报,说情况日益严重。她们三人暂时要留在巴黎不能回来。这个消息令罗平心烦意乱,彻夜不眠。情况又有了什么变化呢? 第二天,克拉瑞丝回来了。她面色苍白,两只眼睛哭得通红。她疲惫地坐下来,消沉地说: “撤销原判的上诉被最高法院被驳回了。” 他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惊讶地问: “您对这种上诉还抱着希望么?” “不,没有,”她说,“可不管怎么说……我总是觉得还有一线希望……就禁不住……” “是昨天驳回的吗?” “不,已经8天了,勒巴努一直瞒着没告诉我。我又不敢去看报。” 罗平说: “可能还有赦免的希望……” “赦免?难道他们能赦免亚森-罗平的同伙?” 她满怀愤怒和痛苦地说出这句话。罗平没有在意,只是继续说道: “他们可能不会赦免沃什勒,……但人们会怜悯吉尔贝,会怜悯他的青春……” “谁能怜悯他。”梅尔奇夫人绝望地说。 “您怎么知道?”罗平问。 “我见到了他的辩护律师。” “您见到了他的律师,那么,这是他对您说的……” “我告诉他我是吉尔贝的母亲。我问他如果法庭了解了吉尔贝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对判决产生影响……哪怕缓期也行。” “您真这样说了?”他轻声地说,“那么说,您是承认了……” “吉尔贝的生命高于一切。和他的生命相比,我的姓氏有什么了不起!我丈夫的姓氏又有什么了不起!” “可您还有个小亚克呢!”罗平反驳道,“难道您忍心让他成为一个死囚犯的兄弟吗?这将会毁掉小亚克的一生!” 她低头不语。罗平又问: “律师是怎么对您说的呢?” “他说,就是承认一切,对吉尔贝也无济于事。我表示坚决不同意。但我看出,他对此事也不抱任何希望了,赦免委员会最终将决定执行死刑判决。” “就算赦免委员会这样决定,可还有总统呢。” “总统一般不会反对委员会的决定。” “但这一次他不会同意。” “怎么说呢?”克拉瑞丝问道。 “这次我要对他施加影响。” “您如何去施加影响?” “以‘27人’名单作为交换条件。” “您得到名单了?” “还没有。” “那怎么?——” “我会得到的。” 他的决心并没有动摇。他用自己的镇静和自信来证明自己威力无比的意志。 可她只是稍稍耸了耸肩,不太相信他的话。 “如果达布科斯没有把名单拿走,那么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对总统施加影响,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德珀勒克……” 她心不在焉地慢慢说出这句话来。这不禁使罗平浑身发抖。难道她现在还想—— 过去他常觉得她有这样的想法——去见德珀勒克?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求他救吉尔贝? “您已经向我发过誓了。”他说道,“您不该忘记,我们已经说定,同德珀勒克的这场斗争听我指挥。您和他之间的任何协议,我都是决不能同意的。” 她分辩道: “如今他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嘛。就说我知道他在哪儿,还能瞒得过您吗?” 这个回答并不坚定。不过他也没再坚持,只想关键的时刻盯住她就是了。还有许多情况需要她讲呢!于是又问道:“这么说,你们还没摸清德珀勒克的情况?” “没有。不过很明显,格罗内尔放了两枪,有一枪击中了他。因为在他逃走后的第二天,我们在一矮树丛里找到一块沾有血迹的手帕。另外,还有人在澳马尔火车站看到过一个神色疲倦、步履艰难的人。这人买了一张去巴黎的火车票,登上开往巴黎的首班火车……这就是我们所了解的全部情况……” “他大概伤势很重,躲在一个保险的地方养伤呢!”罗平说道,“也可能,他认为最好能在哪儿藏几个星期,躲一躲警察局、达布科斯、您、我和他所有敌人的追踪。”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 “德珀勒克逃走之后,死石寨有什么消息吗?当地人有没有议论这件事?” “没有,第二天一早,那条绳子就被取下来了。这说明塞巴斯第和他儿子们当夜就发现德珀勒克逃走了。第二天一整天塞巴斯第都不在家。” “哦,他想必是给侯爵送信去了。那么侯爵呢,现在他在哪儿?” “呆在他自己家里。根据格罗内尔的侦察,他家里也没发生任何可疑的情况。” “你们肯定他没到拉马丁公园那座寓所去过吗?” “肯定没去。” “德珀勒克也没回去过?” “没有。” “您后来去见过普拉斯威尔吗?” “普拉斯威尔正在休假,去外地旅行了。不过,他委派负责此案的布朗松警长以及看守寓所的警察们都明确地说,由于他们严格履行警长的命令,对寓所的看守一刻也未放松过,甚至夜里也严密坚守,轮流值班,总有一个人在德珀勒克的书房。 所以,肯定任何人都没进去过。” “那么说,瓶塞还应当放在德珀勒克的书房内未动?”罗平道。 “如果德珀勒克失踪前就在那里,那么现在还应该在那里。” “而且就在他的办公桌上。” “在他办公桌上?您有什么理由这样说?” “我早知道它就在那里。”罗平答道。他没有忘记塞巴斯第的话。 “那您知道瓶塞藏在哪儿呢?” “说不准。不过办公桌就那么一点地方,用不上20分钟就可以搜查遍。如果必要的话,10分钟就可以把它拆成碎片。” 谈过话后,罗平非常疲倦。他不愿因身体不适而出差错,便对克拉瑞丝说: “听我说,我要您再给我两三天休息时间。今天是3月4日、星期一。后天,星期三,最迟星期四,我就可能下床活动了。请相信,到那时咱们一定会成功。” “那么,在这之前呢?……” “在这之前,您先回巴黎去,同格罗内尔和勒巴努一起住到特罗卡得洛附近的弗兰克林旅馆里,监视德珀勒克的房子。您可以自由进出这个寓所,这样可以让那些警察们再积极和警惕一些。” “要是德珀勒克回来怎么办呢?” “他回来当然好。那咱们就此抓住他。” “他要是不在那里停留呢?” “他要是不停留,就让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去跟踪他。” “可是,他们万一把他跟丢了呢?” 罗平没有回答。此刻,在旅馆里不能动弹有多么痛苦,并且不能亲临战场指挥他又多么着急!这种心情是谁也体会不出的。也许正是这种焦虑和内疚的心情,使他的伤口久久地不能复原,超过了正常的恢复时间。 他虚弱地说: “我们还是先谈到这儿吧。我请求您。” 随着那可怕的日子日益临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越来越不那么协调了。梅尔奇夫人处事不公,她似乎忘记了,或者说她尽量想忘记,是她自己使儿子卷进这场昂吉安冒险的,可她却老强调法庭之所以对吉尔贝这么严厉,并不仅仅因为他是一名罪犯,更主要是因为他是亚森-罗平的同伙。罗平虽然已经全力以赴,使出了全身的解数,但他又得到了什么呢?他的努力到底帮了吉尔贝什么忙呢? 沉默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走了,房间里只剩下罗平一个人。 第二天,罗平觉得身体仍然很虚弱。而第三天便是星期三。医生嘱咐他再休息几天,最好休到周末。罗平问道: “要是提前活动有什么危险呢?” “那您还可能发烧。” “不会再有别的情况吧?” “不会,伤口已经结痴了。” “那就不管它了。我搭您的汽车走,中午就可以到达巴黎。” 罗平所以急于马上动身赴巴黎,是因为他收到克拉瑞丝发来的一封信:“我发现了德珀勒克的踪迹……”同时还因为他看到了《正密安》报上发表的一篇简讯,称达布科斯侯爵因涉及运河事件而被捕。 这无疑说明德珀勒克已经开始实施报复。 既然德珀勒克还有报复的能力,就说明侯爵没能从德珀勒克的办公桌上把名单拿走,来避免这场报复;就说明接受普拉斯威尔的命令驻守在拉马丁街心公园附近这座寓所里的布朗松警长和那些警察们严格执行了命令;也就是说水晶瓶塞还放在原处。 这也说明德珀勒克没有回家,可能因为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活动;也可能是他对藏东西的地方很放心,感到自己尚无必要回去将它取走。 但不管怎么说,都必须采取如下方针:要加速行动,赶在德珀勒克之前把水晶瓶塞拿到手。 汽车穿过布诺聂森林,刚开到拉马丁街心公园附近,罗平就叫医生停车,并向他告别。如约按期前来的格罗内尔和勒巴努走到他的身边。 “梅尔奇夫人呢?” “她从昨天起就没回来。但她寄回了一封快信,告知她发现德珀勒克离开他表姐家乘一辆汽车走了。她记下了汽车号码,并会不断地把跟踪结果告诉我们。” “后来呢?” “后来就什么消息也没有了。” “还有别的情况吗?” “还有。《巴黎一南方日报》报道说,达布科斯侯爵昨天夜间在牢房里用玻璃片割破血管自杀。据说他留下一封很长的遗书,可以说既是一封坦白书,又是一封检举信。他承认了自己所犯的罪行,同时控诉德珀勒克将他逼上死路,同时还揭发了德珀勒克在运河事件中的卑劣行为。” “还有其他情况吗?” “有。这家报纸还报道说,各种迹象表明,赦免委员会在审阅了案件的全部资料之后,很可能将吉尔贝和沃什勒的赦免要求一次驳回。星期五,总统可能会接见他们二人的律师。” 罗平惊得浑身一震。 “事情进展得太快了!”他说,“由此可以看出,从逃出后的第一天起,德珀勒克就对这个腐败的法庭施加了强大影响。只剩下不过短短的一周时间,断头台上就要人头落地了。噢!可怜的吉尔贝!后天,你的律师在呈递总统的辩护状中如果没有夹上那张‘27人’的名单,你就没命了。” “我说,老板,您怎么也会丧失信心呢?” “我吗?你别胡说!1小时之后,我就会得到水晶瓶塞。2小时之后,我就去会见吉尔贝的律师。这场梦很快就会结束了。” “那太好了,老板!这才像您做的事呢。还要我们在这儿等您吗?” “不必了,你们先回旅馆。我待会儿到那儿去找你们。” 他们各自离去。罗平直奔寓所花园门而去,按一下门铃。 一个警察出来开门,认出了他: “您是尼古尔先生?” “对,我正是,”他说,“布朗松警长在吗?” “在。” “可以同他谈谈吗?” 警察把他领到德珀勒克的书房。警长热情地迎上前来。 “尼古尔先生,我奉命听候您的指令。今天能见到您,不胜荣幸。” “有何荣幸,警长先生?” “因为今天情况不凡。” “重要吗?” “十分重要。” “那就请快说吧。” “德珀勒克回来了。” “噢?真的?”罗平叫了起来,“他还在这里?” “不。他又走了。” “他进这间书房了吗?” “进了。” “什么时间?” “今天早晨。” “您没有阻拦他?” “您说,根据哪一条法律可以这样做?” “那您让他单独留在这里了吗?” “我们听从了他的严厉命令,就让他单独留在屋里了。” 罗平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 德珀勒克把那个水晶瓶塞取走了。 他沉默良久,心里不住地念道: “他把水晶瓶塞取走了……老天啊!他怕别人来拿,先下手为强……我的天!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达布科斯被捕了。达布科斯既当了被告,又主动去控告了他,所以德珀勒克不会等闲视之,一定要进行自卫。然而,这场厮杀对他来说仍是非常艰难的。在这个令人迷惑的幽灵激荡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公众终将知道,那个制造‘27人’悲剧,并把他们搞得身败名裂、倾家荡产的魔鬼,原来是他—— 德珀勒克!而对这样的局面,要是那个护身符突然有个三长两短,不能再给他充当保护神了,那他将彻底完蛋!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罗平尽力用镇定的口吻问道: “他在这里呆了很久吗?” “大约只有20秒钟。” “怎么!只有2o秒!这么一点时间?” “就这么点时间。” “当时是几点钟?” “10点。” “他当时可能获悉达布科斯侯爵自杀的消息吗?” “完全可能。我发现他衣袋里有一张正巧登载这条消息的《巴黎一南方日报》的号外。” “果然不出所料……果然。”罗平喃喃自语。 他搓着手问道: “德珀勒克可能再一次回来。对此,普拉斯威尔先生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特殊指示吗?” “没有。为这事儿,我专门打电话请示了警察局,而普拉斯威尔先生度假去了。 我只好继续等候答复。德珀勒克议员的失踪轰动了上下。这你清楚。所以,只要他不露面,我们在这里看守,舆论是可以接受的;可如今德珀勒克回来过了,这表明他既没有被人绑架,也没有死,我们还有何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吗?”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罗平有一搭无一搭地说,“如今这房子留不留人看守都无关紧要了!德珀勒克已经回来过,这说明瓶塞已经不在这里了。” 没等说完这句话,他就自然地想到一个问题:瓶塞已经不在了,能不能从某种迹象上看出来呢,瓶塞肯定藏在一个什么东西里,被取走后,会不会留下一点痕迹,一个空缺? 这事显而易见。因为罗平从塞巴斯第的那句玩笑中,已经知道水晶瓶塞就放在桌子上。所以他只要检查一下那张桌子就行了。并且藏瓶塞的地方一定不会很复杂,因为德珀勒克在这里总共只呆了不过20秒钟,仅仅是一进一出的功夫。 罗平往桌子上一扫,立刻就看出了蹊跷之处。桌子上的每件东西,他都清楚地记得它们的位置,因此无论少了哪一件东西,都会立即引起他的注意,仿佛只有这件东西才是这张桌子与其它桌子区别的标志。 “噢!”他激动得发抖,“如此说来,一切都大白于天下了……一切一切…… 就连在死石寨受刑时的头一句招供!一切都清楚了!用不着再绞尽脑汁了。真相大白了。” 他没有心思回答警长的问话,只想着藏瓶塞的地方是那么简单;这使他想起了艾得嘉-普埃所写的一个动人故事,那是说一封信叫人偷走了,人们到处寻找不到,原来那封信就藏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这是因为人一般不大去注意那些露在外面的东西。 “唉!看来这事该我倒霉。”走出寓所时,罗平心里叹道。不过,刚才的发现仍然使他激动,“我的努力决不会前功尽弃!” 当然,他并没有丧失信心,因为他不仅知道了议员藏瓶塞的方法,而且通过克拉瑞丝-梅尔奇还会找到他本人。剩下的事对他来说就不难了。 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在弗兰克林旅馆的门厅里等候他。这是一家很小的旅馆,在特罗卡得洛附近。梅尔奇夫人还没有消息。 “不要急!”他说,“别担心她,不弄个一清二楚,她不会放松对他的跟踪。” 可到了傍晚,他也开始不耐烦了,简直心急如火。此时他已经开始了一场新的战役,他希望这是最后一仗,分秒的拖延都会贻误整个战机。如果德珀勒克发现梅尔奇夫人在跟踪自己并把她甩掉,如何再去寻找他的踪迹呢?事到如今,如果再有失误,可就再没有几个星期,甚至几天的时间去挽回了,时间已是按小时来计算了。 他看旅馆老板走过,上前叫住他,问道: “您一直没有收到写给我这两位朋友的快信?” “绝对没有,先生。” “那么有写给我尼古尔先生的信吗?” “也没有。” “奇怪,”罗平说,“我想敖得兰夫人该来信了(那是克拉瑞丝在旅馆登记时用的名字)。” “这位夫人回来过。”旅馆老板大声说道。 “您说什么?” “她刚才回来过。因为这两位先生不在,她就在房间里留了一封信。听差没告诉你们?” 罗平连同他的两个朋友急忙跑上楼去。 房间的桌子上果然有一封信。 “瞧啊,信已经让人拆开了。”罗平叫道,“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好几个地方都被剪刀剪过。” 信中写道: 德珀勒克本周一直住在中央旅馆。今天早晨他让人把行李搬到xx车站,并用电话订购了一张去xx的卧铺票。 开车时间不详。而我整个下午都将守候在车站。你们三人尽快到车站找我。绑架事宜到时再商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勒巴努说道,“在哪个车站?卧铺票买到哪儿去的? 正好把关键的字给剪掉了。” “就是啊。”格罗内尔也说,“每个地名上都剪了一刀,把最有用的字剪掉了。 她准是疯了,梅尔奇夫人难道真的急疯了吗?” 罗平也发呆了。他觉得太阳穴在剧烈地跳动,就把两只拳头使劲顶在上面。他又开始发烧了,体温很高,来势凶猛。他在用最大的毅力同疾病这个阴险的敌人进行搏斗。他必须立即遏制住病情,否则自己必将落得无可挽回的败局。 他镇静地压低声音说道: “德珀勒克一定来过这里。” “德珀勒克?” “你能想象梅尔奇夫人会亲自剪掉这两个字?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一定是德珀勒克来过。梅尔奇夫人自以为在跟踪德珀勒克,其实恰恰相反,她也受他的监视。” “怎么回事?——” “我想是通过那个听差。他没有把梅尔奇夫人回旅馆的事告诉我,却向德珀勒克告了密。他赶到这里,看到了这信。为了嘲弄我,他把最关键的字给剪掉了。” “我们也可以查出来……只要问问那个……” “没有用了!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他来过了,干吗还要去打听他是怎么来的?” 他把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然后抬头说道: “咱们走吧。” “去哪儿?” “去里昂车站。” “您有把握?” “同德珀勒克打交道,不好说有什么把握。不过,根据信的内容,我们只能在北站和里昂车站二者选一。我觉得,从德珀勒克的事务联系、他的兴趣以及健康状况考虑,他很可能去马赛和蔚蓝海岸,而不大可能去法国东部。” 罗平及其一行离开弗兰克林旅馆时,已近晚上7点。他们驾车飞驰,穿越巴黎市区,到了里昂车站,寻找一番,车站内外连同候车室和月台上都没见到克拉瑞丝-梅尔奇的身影。 “这怎么好……怎么好啊……”罗平不住地嘀咕;事情如此不顺,他越来越不耐烦了,一既然德珀勒克订了一张卧铺票,一定是趟晚车,而现在刚7点多钟啊!” 这时,正好有一辆晚间特快列车就要开车了,他们赶紧跑上去,在卧铺车厢走廊里来回奔跑寻找。可是仍然没有找到……既不见梅尔奇夫人,也没有德珀勒克。 待他们在无望中正要离开车站时,一个搬运工人,打小吃部前向他们追来。 “请问,你们几位先生中有没有叫勒巴努的?” “有,有,我就是。”罗平回答,“快说,您有什么事?” “哦,您就是?先生,那位夫人对我说过你们可能是三个人,也可能是两个人……所以,我也闹不清……” “老天,您快点说,是哪位夫人?” “那位夫人,她在行李房外人行道上等了整整一天……” “还有呢?……快说呀,她已乘火车走了吗?” “不错,坐的是晚6点的豪华列车。哦,列车快开的时候她才决定让我带信给你们的……她还让我告诉您,那位先生也在这趟车上,他们去蒙特一卡罗。” “哦!真该死!”罗平咕哝着,“咱们应当乘刚刚开走的那趟特快车。现在只好坐晚班车了。它开得太慢!咱们得多浪费3个多小时。 时间真难熬。他们先订了车票,又给弗兰克林旅馆老板打了电话,请他把他们的信件转寄到蒙特——卡罗,然后吃晚饭,再看了一会儿报。直到晚上9点半,火车终于开动了。 由于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罗平在这最严酷的较量时刻离开了巴黎,去进行新的前途未卜的冒险,他不知应当到哪儿去建筑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如此可怕和狡猾的敌人,他不具备战胜敌人的法宝。 而这一切又都发生在距离吉尔贝和沃什勒被处决只有4天、最多5天的日子里。 这一夜罗平辗转反侧。他愈是细细研究一切,就愈觉得心中无数。一切又都回到杂乱无章、吉凶难断的局面,往前看,前景灰暗,自己似乎无从下手。 他已经弄清了水晶瓶塞的秘密。可是怎能知道德珀勒克会不会改变主意,甚至已经改变了主意呢?从何而知“27人”名单是否还放在水晶瓶塞里,以及瓶塞是否还在德珀勒克原来藏它的那件东西里呢? 还有一个困扰罗平的因素是,克拉瑞丝-梅尔奇自以为在跟踪、监视德珀勒克,而实际上她却受到德珀勒克的监视,对方用一种既恶毒又巧妙的手段让她跟踪自己,并把她引到一个自己选择好的地方,使她别指望得到他人的帮助,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 噢,德珀勒克的贼心昭然若揭!罗平难道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女人始终是在动摇不定吗?难道不知道在某种情况下,克拉瑞丝会接受德珀勒克提出的可耻条件吗? 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已明确地向他透露了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他,罗平,还有取胜的机会吗?在德珀勒克的威力胁迫下,事情的逻辑发展必将导致这个结果:为拯救自己的儿子,母亲只有牺牲自己,丢掉一切顾虑,丢掉对德珀勒克的厌恶、憎恨,甚至丢掉自己身为女人的名誉! “噢!这个无赖!”罗平牙齿咬得咯咯响,“有朝一日抓到你,非打得你乱滚乱爬,把你抽筋扒皮不可!说实话,到那一天,我的心可别软下来啊!” 下午3点,他们到达了蒙特卡罗。月台上,罗平并没有见到克拉瑞丝,不禁大为失望。 他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一个人过来给他送信儿。 他向车站的工作人员和检票员询问,都说没有见过旅客中有与德珀勒克或克拉瑞丝相像的人。 于是,他们只好奔赴摩纳哥公园各个旅馆和食宿公寓去寻找。许多宝贵的时间就这么浪费掉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罗平才知道德珀勒克和克拉瑞丝肯定不在蒙特——卡罗,既不在阿依角,不在杜尔比,也不在马丹角,总之,根本不在摩纳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罗平边说边气得浑身发抖。 最后,到了星期六晚上,在邮局自行取信处,他见到一封弗兰克林旅馆老板转来的电报,内容如下: “他在嘎纳下车,换车去意大利的圣莱摩,下榻在使臣大旅馆。克拉瑞丝。” 发电报的时间是前一天。 “该死的!”罗平骂道,“原来他们只是路过蒙特——卡罗,咱们要是留一个人在车站监视就好了!我本来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车站人多拥挤,我就……” 罗平及其一行立即跳上首班开往意大利的火车。 中午12点,他们越过了国境。 12点4o分,他们到达了圣荣摩车站。 他们很快发现,有一个帽子饰带上写着“使臣大旅馆”字样的侍者,好像在过往的旅客中寻找什么人。 罗平走近他身边: “您在找勒巴努先生吗?” “不错,正找勒巴努先生,还有另外两位先生……” “那您是受一位夫人之托,对吗?” “对,是梅尔奇夫人。” “她就住在您的旅馆里?” “不,她根本就没下火车。她让我走近她乘坐的车厢,把你们三位先生的相貌特征告诉了我,并对我说:‘请告诉他,我们将一直去意大利的热那亚……住在大陆旅馆。’” “她就单身一人?” “是的。” 罗平付了一点小费,打发那人走了。然后,他转身对自己的同伴说: “今天是星期六,如果处决定在星期一,那我们就无计可施了。不过,星期一不大可能……所以,我必须在今夜抓到德珀勒克,并在星期一带着名单赶到巴黎。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咱们无论如何要成功。” 格罗内尔到售票处买了三张去热那亚的火车票。 火车汽笛响了。 罗平突然犹豫起来。 “不对,这实在是个愚蠢之举!咱们在干什么呀?咱们现在应当留在巴黎才对! 等等……等等…让我再好好想想……” 正当他想打开车门往外跳……他的同伴们一把拉住了他。火车已经开动,他不得不坐下来。 他们就这样像没头苍蝇似地奔突追逐、捕风捉影、茫无目标…… 而这一切距吉尔贝和沃什勒被处决只有两天! 十、请干香滨 芒特卡山谷与圣——希尔威斯特山谷之间,群山环绕的美丽的尼斯城边,有一座高耸的旅馆,从那里可以纵览尼斯全城和迷人的安琪尔海湾。旅馆中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这里可以说是多阶层、多民族的聚集地。 星期六,就在罗平、格罗内尔和勒巴努进入意大利国境的当天晚上,克拉瑞丝来到了这家旅馆。她要了一间朝南的房间,特意选中了三层的130号。这个房间从早晨起已经腾空。130号与129号之间隔了一道双重门。克拉瑞丝待旅馆人员离开,立即拉开遮住第一道门的帘子,启开门闩,拉开门,把耳朵贴在第二道门上听着。 “他就在里面,”她心里想道,“……正在换衣服,准备去俱乐部,同昨天一样。” 等到她的邻居出门之后,她来到走廊里,趁左右没人,走到129号房间门前。 门是锁着的。 她整个晚上都在等候隔壁邻居的归来,一直等到凌晨2点。星期天一早,她又侧耳倾听隔壁房间里的动静。 11点,那位邻居又出门了。这一次他把钥匙忘在了门上。 克拉瑞丝急忙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门,果断地闯进去。接着,走到位于两个房间中间的那道门前,撩开门帘,拉下门闩,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两个女仆进入隔壁房间打扫卫生。 她耐着性子一直等到她们完工,估计自己不会再受干扰,就又钻进隔壁房间。 因为过于激动,她浑身疲软地靠在一把椅子上,好让自己稳定一下情绪。经过多少个日夜的苦苦追逐,经历了多少次希望和失望的折磨,今天她终于又进入了德珀勒克的房间;终于又可以从容不迫地进行搜查了。即便找不到那个水晶瓶塞,她总可以藏在两道门的中间,或躲在门帘后面,窥视德珀勒克的一举一动,以便发现他的秘密。 她四处寻找。一个旅行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打开看了看,结果令人失望。 她又打开并翻看了一只箱子和一个手提包的夹层,又翻遍衣柜、书柜、盥洗室、挂钟连同所有的家具,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她突然看到阳台上有一张纸片,似乎是无意中扔到那里的,不由浑身一震。 “这会不会又是德珀勒克的一个鬼点子?”克拉瑞丝心想,“这张纸里会不会……?” “不会的。”她正要打开阳台落地窗的长划销,突然身后传来说话声。 她转过身,对面站立的是德珀勒克。 面对德珀勒克的出现,她丝毫也不感觉惊奇,不觉得害怕,甚至也不感到拘束。 数个月来她历尽艰辛和折磨,现在面临自己搜查时当场被捉,不管德珀勒克怎样处置,她全都不在乎了。 她无力地坐下来。 他嘲弄地说:“不对,您还是没找对,我的朋友。用孩子们的话来说,您还没有猜中,还差得远呢!而这又是那么轻而易举!想让我帮您一下吗?它就在您身旁,我的朋友,就在这个小圆桌上……真的!这个桌上没有多少东西……不过是些读的、写的、吃的、抽的东西……您想吃一片果脯吗?……或许您更乐意吃我定的饭菜? 也许这样更实惠一些。” 克拉瑞丝无心回答。她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好像还在等着他说出比这更难听的话。 他把圆桌上的东西统统敛到壁炉上去,然后按了铃。 饭店的厨侍者走了进来。 德珀勒克对他说: “我订的午饭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先生。” “准备了两套餐具吗?” “是的,先生。” “有香槟酒吗?” “有,先生。” “是于香槟?” “是的,先生。” 这时,另一个侍者端着托盘走进来,果然在桌上摆了两套餐具。外加冷碟和水果,在一小桶冰块中,还插放着一瓶香槟酒。 说完,两个侍者都退了出去。 “请用餐,亲爱的朋友。您看,我早就想着您了,所以把您的餐具都准备好了。” 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克拉瑞丝的藐视,坐下来动起刀叉,只顾自己说道: “实话说,我始终希望您会同意咱们坐下来进行一次这样的单独面谈的。我看,有一个星期了,您一直这么殷切地关注我。我心里就念叨:‘呃,她喜欢喝点什么呢?甜香槟?白香槟,还是干香槟?’真的,我拿不定主意。自从您离开巴黎后,我就不知您的去向,可以说,我很担心您失去了我的线索,从而放弃对我的跟踪,而您的跟踪是很让我快慰的。每当独自散步时,我心里总是想着您,想着您那双在灰发下闪烁着仇恨光芒的黑眼睛。然而,今天早晨我放心了,我隔壁房间的人搬走了,我的朋友克拉瑞丝可以住进来了……就睡在……怎么说呢?……就睡在我的枕边不远。从这时起,我心里就踏实了。回旅馆的路上,我就估摸会碰上您,正在按照自己的心意,按照自己独特的审美观,为我整理房间。所以我就放弃常规,没有去餐厅用餐,而是订了两份午餐,……一份儿给您的奴仆,另一份儿为他那位漂亮的女朋友。” 她现在听到他在说话了,她是怀着何等的恐惧心情啊!原来,德珀勒克早就知道自己在受监视了!不用说,这七八天来,她一直在受着他的捉弄,她的全部活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她惶恐不安地低声说道: “您这是有意的,是吗?您离开巴黎是为了把我引走,对吗?” “不错。”他说。 “可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 “还用问吗,亲爱的朋友?”德珀勒克嘶哑地笑着说。 她从椅子上欠起身,直视着他,心里又涌起每来到他身边时都要想起的凶念。 她有勇气这样做,而且马上就要这样做了。只需一枪,这个可恶的脑袋就会四分五裂。 她慢慢把手伸进衬衫里,握住藏在怀中的手枪。 德珀勒克说道: “等一等,亲爱的朋友……还来得及。请您先看看我刚收到的这封电报。” 她犹豫了。她不知道他又要玩弄什么伎俩。但他果真从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的纸片。 “这关系您儿子的生死。” “吉尔贝?”她惊恐地问。 “不错,吉尔贝……拿去看看吧。” 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声,电报上写着: 星期二执行处决。 她向德珀勒克扑过去,一边叫道: “这不是真的!您在骗我……为了吓唬我……噢!我知道您的鬼心眼……您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快说真话吧……不是星期二,是吗?还要再等两天呢!不,不,我告诉您,我们还有4天,甚至5天的时间可以救他,您快说实话呀!” 激动的情绪弄得她疲惫不堪,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嗓子里只能发出些咕噜声。 他盯了她片刻,然后自己倒了一杯香槟酒,一口饮下,接着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最后停在她身边,说道: “请你听我说,克拉瑞丝……” 他居然对她称呼“你”,这种放肆的口吻气得她浑身发抖。她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不允许您……我不允许您用这种语气同我讲话。这是对我的侮辱,我决不能容忍……嗅!流氓!……” 他耸了耸肩,说道: “好了,我看您现在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我想,您对别人的帮助还一定抱有幻想。您是在指望普拉斯威尔,那个自命不凡的普拉斯威尔!您的坚强同盟……那您可是选错了人,我的朋友。您不知道吗,普拉斯威尔在运河事件中也受到牵连!虽然不是直接有关……也就是说他的名字并不在‘27人’名单上面。但名单上有他的一个朋友,前议员沃朗格拉德的名字。斯塔尼斯-沃朗格拉德也只不过是普拉斯威尔的一个傀儡,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动过这个可怜虫,原因我还不想说。我原来并不了解这些情况,今天早晨我突然收到一封揭发信,说有一批文件可以证明那位普拉斯威尔介入了运河事件。您知道是谁写来的这封信吗?不错,正是沃朗格拉德本人!沃朗格拉德钱袋困窘,想敲普拉斯威尔一笔,所以甘冒被揭露的危险,一心要跟我合作。这一来普拉斯威尔的日子就到了!哈哈!这一下,他好过了!…… 我敢保证,他马上就要完蛋,这条老狗!娘的,从我讨厌他的第一天起,我就这样发过誓:噢,普拉斯威尔,老混蛋!你也会有这一天!……” 因为即将开始的新一轮报复,他高兴得眉飞色舞。他又接着说道: “我说,克拉瑞丝……从他这条老狗那儿,您还想指望什么呢?除了他,还有谁呢?您还想抓住哪根草呢?噢,不说,我竟然忘记了……还有亚森-罗平先生呢! 还有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先生!……说实话,您必须承认这几位先生实在不怎么高明,他们虽然英勇顽强,但也没能迫使我这个卑微小人放弃实现自己的计划。这就不能怪我了!这几个人自命不凡,自以为天下无敌,所以,他们碰上我这样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就全露馅儿了。他们干的蠢事一桩接一桩,还自以为在施行什么妙计把我打败呢!实在不过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娃娃!不过,既然您对这个罗平还抱有幻想,还指望这个可怜虫来打败我,想要创造某种奇迹拯救无辜的吉尔贝,那么好吧,您就继续等着罗平吧!噢!罗平!我的上帝,她竟把一切都交给了罗平!她竟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罗平身上!可怜的罗平!等我来剥你的皮吧!你这个不堪一击的纸老虎!” 他拿起连接旅馆总机的电话,说道: “我是129号房间,小姐。请您通知您办公室对面的那位先生上我这儿来…… 喂?……对,小姐,就是头戴灰色软帽的那位先生。他立刻就来?……谢谢,小姐。” 他挂断电话,转身对克拉瑞丝说: “您不用担心,这位先生办事谨慎高效。他的职业座右铭是:快速加谨慎。他早先是保安处的侦探,已经给我帮了不少忙。其中一个大忙就是,在您跟踪我时监视您的一切行动,自从您来到南方之后,他不再跟踪您,这是因为我派了他另外的任务。请进,亚可布。” 他亲自上前打开门。一个身材短小、留着棕色胡须的人走了进 来。 “亚可布,请向这位夫人简略地汇报一下您从星期三晚上以来的活动。从那天晚上说起,您在里昂车站把她送上我乘坐的开往南方的豪华列车以后,您就留在了月台上。自然,我只要您谈谈与这位夫人有关的、以及同我所交给您的任务有关的情况。” 亚可布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打开来,然后用朗读的口气念道: “星期三晚。7时15分,里昂车站。我等候着格罗内尔先生和勒巴努先生。他们俩是同另外一位我不认识的先生一起来的。他想必是尼古尔先生。我花了10法郎,向车站一个搬运工借来一件工作服和一顶帽子,然后走上前去,对这几位先生说有一位太太让我转告他们,说她去蒙特一卡罗了。在那以后,我就打电话通知弗兰克林旅馆的那个仆人,凡是寄给旅馆老板和由老板向外转出的电,都务必过目,必要的话将它们扣留下来。 “星期四。蒙特一卡罗。三位先生查访了所有旅馆。 “星期五。快速游览了杜尔比、阿依角和马丹角。接到德珀勒克先生打来的电话,指示最好把那几位先生送到意大利去。可是,我叫弗兰克林旅馆的仆人打电报引他们去圣莱摩。 “星期六。圣莱摩。车站月台上。我又花了10法郎向使臣旅馆的门房借来一套制服。三位先生下车后,我迎上前去,声称一拉叫梅尔奇夫人的旅客让我转告他们说,她将前往热那亚,并将下榻大陆旅馆。几位先生犹豫不决,尼古尔先生打算下车,别人把他拉住了。火车开走了。我祝他们一路顺风。1小时之后,我登上一辆开回法国的列车,并在尼斯下车等候指令。” 亚可布先生把本子合起,说道: “汇报完了。今天的活动要到今天晚上再作记录。” “您现在就接着写,亚可布先生:‘中午,德珀勒克先生派我去售票处订购两张2点48分开往巴黎的卧铺票。车票用快信寄给德珀勒克先生,然后乘12点58分的人车去边境车站的范蒂密尔,整日对从那儿入境的旅客加以监视。假如尼古尔先生、格罗内尔先生和勒巴努先生一伙打算离开意大利,途经尼斯回巴黎,我则奉命打电报通知巴黎警察局,告知罗平一伙乘坐x次火车……’” 德珀勒克说完,把亚可布送出门。他关门,上了锁,又划了门闩。来到克拉瑞丝身边,说: “好了,现在请你听我说,克拉瑞丝……” 这一次,她再也无力抗议了。面对一个如此强大、狡猾、洞察一切、易如反掌地击败所有对手的敌人,她一个孤身女人还能做些什么呢?如果说她刚才还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罗平身上的话,那么此刻她得知他们正在意大利打转转时,还能指望罗平干些什么呢? 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弄清了为什么自己发到弗兰克林旅馆的三封电报均无回复。原来是德珀勒克在暗中监视着她,逐渐把她孤立起来,把她跟同伴们隔离开,并一步步地把她降服,成为他的俘虏,最终把她引诱到这间屋子里来。 她感到自己极端柔弱无助,只能听凭这个恶棍的摆布了,她无话可说,只能听天由命。 对方则怀着恶毒的满足感,不断地说道: “听我说,克拉瑞丝。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了。现在是中午,最后一趟火车是下午2点48分开,明白吗?如果要我在星期一赶回巴黎,及时救出吉尔贝,这可是最后一班火车了。豪华列车早已满员,因此我必须乘2点48分的火车出发……你说我走还是不走?” “走。” “咱们的卧铺票都订好了。跟我一起走吗?” “是的。” “你清楚我采取行动的条件吧?” “都清楚。” “那么你同意了?” “是的。”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 “是的。” 噢!多么可怕的回答啊!不幸的女人已经彻底绝望,她回答这些问题时神情显得极度的麻木。她不敢去想自己答应了些什么;让他去吧,让他先把吉尔贝从断头台上救下来,摆脱那日夜折磨着她的血淋淋的噩梦……至于以后,听天由命吧…… 他却狂笑起来: “啊,狡猾的女人!瞧你答应得多么爽快啊……你准备接受一切条件吗?噢,最要紧的是救出吉尔贝,对不对?然后,那个天真的德珀勒克向你送上订婚戒指时,就会被一棍子打回去,就会被嘲弄一番。算了,我看,还是少说空话吧!我不要那空洞的诺言!……我要的是现实,我要你马上就兑现。” 他坐近她身边,明确地说: “请你听听我的建议……整个事情,现在先做什么,将来再做什么……我要他们做的,或者说我命令他们做的,不是赦免,只是缓期,死刑缓期执行。缓上三四个星期。他们寻找什么借口我不管。只等梅尔奇夫人变成了德珀勒克夫人,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才会去要求彻底赦免,才去真正改变判决。这点你放心,他们会满足我一切要求的。” “是的……我不反对……”她喃喃地说。 他又笑了起来: “是的,你不反对。因为这还需要1个月呢……而在这之前,你还可以想出些诡计,还可以指望得到什么人的帮助……比如亚森-罗平先生……” “我用儿子的头颅发誓……” “用你儿子的头颅!……我可怜的朋友,为了这颗头,你宁愿上刀山下火海… …” “噢,是的!”她浑身颤抖地低声说,“为了他,我心甘情愿出卖自己的灵魂!” 他靠近她,轻轻地说: “克拉瑞丝。我需要的不是你的灵魂……20多年来,我的整个生命都被这种欲火燃烧着。我只钟情你一个女人……你恨我……讨厌我……这些我都不在乎……但你不能摈弃我……要我等到何时?要我再等上1个月?……噢,不,克拉瑞丝,我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他放开胆去摸她的手。克拉瑞丝掩饰不住对他的厌恶,他不禁发起火来,大声叫道: “噢!我敢向上帝发誓,我的美人:那些刽子手去抓你儿子的脑袋时,是不会这么温情脉脉的……而你还在我面前硬充好汉!你好好想想,这一幕不过40个小时以后就要发生了!40个小时,一分钟也不再延长。你却还在犹豫……还在瞻前顾后!这可是你儿子生命攸关的时刻!好了,别再流泪了,别再那么愚蠢地感情用事了… …快来正视现实吧!照你刚才许下的诺言,你将成为我的妻子,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克拉瑞丝,克拉瑞丝,让我吻你的嘴唇……” 她伸出手,还想阻止他;可她的手是那样软弱无力。德珀勒克则毫不掩饰地、厚颜无耻地说下去,他的话充满了野兽般的残忍和欲望: “救救你的儿子吧……想想他在生命最后一天的早上被送上断头台之前的洗礼,衬衫领子被剪开,头发要剪掉……克拉瑞丝,克拉瑞丝,我会救出他的……你放心……我的整个生命都属于你……克拉瑞丝。” 她停止了反抗。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罪恶男人的嘴唇就要贴近自己的嘴唇了。 事情只能如此,再也无法挽回了。听任命运的驱使是她最后的选择,这一点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早就懂得了,于是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面前这张丑陋而无耻的面孔。心里只是默念着: “儿子……我可怜的儿子……” 几秒钟,十几秒钟过去了,也许有二十秒了,德珀勒克一动不动,未发一言。 对这突然的沉默,对这种异常的平静,她感到十分惊奇。难道这个恶魔在最后一刻会突然良心发现? 她睁开了眼睛。 而眼前的情景却使她目瞪口呆。她原以为会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可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这张脸却毫无生气,由于极度的惊恐脸都扭曲了,方才的得意洋洋不见了。双重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似乎在眺望上方,看着她身后的上方。 克拉瑞丝转过身,只见椅子右上方两支枪正对着德珀勒克。她只看到了这些: 两只大手紧握两支大而凶狠的手枪,她就看到了这些。还有对面德珀勒克那张由于恐惧而失去血色的脸。与此同时,德珀勒克身后突然蹦出一个人来一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猛然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一团棉花塞进了他的口鼻,棉花散发出一股仿佛麻醉剂的气味。 克拉瑞丝认出了尼古尔先生。 “帮一把,格罗内尔!”他喊道,“帮一把,勒巴努!用不着手枪了!我已经把他逮住了。他现在是软棉花一团了了……给我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德珀勒克就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弯下腰,瘫了下去。由于麻醉剂的作用,这只可怕的野兽昏倒在地,再也别想伤人了,那样子十分可笑。 格罗内尔和勒巴努用一床被子将他裹起,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好了!好了!”罗平说着,不由自主地蹦跳,一阵巨大的喜悦突然涌上心头。 他在房间里乱蹦乱跳,又是康康舞和玛特西什舞的扭腰摆臀,又是阿拉伯杂耍艺人的飞快旋转,加上马戏团小丑的挤眉弄眼和醉鬼般的跌跌撞撞。同时他还像杂耍班演出似地报着幕: “囚犯踢踏……俘虏恰恰舞……脚踏人民代表尸体的荒诞舞!……麻醉剂波尔卡,败军之将波士顿双层眼镜舞!……嘿!嘿!敲诈大师西班牙舞!……下面是奥地利蒂罗尔舞。来!来!来!啦!啦!啦!……前进,祖国的儿女们!……蓬嚓嚓,蓬嚓嚓……” 他原本的顽皮和乐天的劲儿,几个月来被焦虑不安和连遭挫折压抑着,如今却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他放声大笑,激动万分,像孩子般地喧闹地表达自己无比的喜悦。 他最后跳了两下之后,又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地翻筋斗。然后,他又手插腰,一只脚踏在德珀勒克一动不动的躯体上。 “真是一幅美妙的图画,”他说道,“善良的天使终于战胜了邪恶的毒蛇!” 特别滑稽的是,罗平依然是尼古尔先生的打扮,脸上化了装,身上穿着辅导教师的紧身衣,古板的垫肩,这些好像仍然束缚着他的表演。 梅尔奇夫人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这几个月来她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但她很快又回到可怕的现实中,恳求道: “求求您……还是先想想吉尔贝吧!” 他跑到她面前,两只胳膊挽住她,本能地用力吻了她的两颊,样子显得十分天真。她也忍不住笑了。 “噢,夫人,这可是个好人的吻,不是德珀勒克在吻你,而是我……你要是说一句不愿意,那我就再吻你一次。我可是称呼‘你’……你要生气就生气……噢! 我太高兴了!” 说完,他一条腿跪在她面前,满怀敬意地说: “请您原谅,夫人。现在表演完毕。” 他站起来,又嘎嘎地说下去,弄得克拉瑞丝搞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请问夫人有什么要求?大约是希望赦免您的儿子?好的,夫人!我荣幸地通知您,同意赦免您的儿子。首先从死刑降为无期徒刑,然后再越狱获得自由。就这么定了,同意吗,格罗内尔?同意吗勒巴努?咱们要赶在吉尔贝之前动身去鲁梅阿,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噢!尊敬的德珀勒克先生,我们真要万分感激你呢!这样报答你实在有点委屈你了。不过你要承认,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过分了点儿。不是吗! 把我这个大名鼎鼎的罗平先生当成了乳臭未干的娃娃!当成了一个可怜虫!还恰恰让我躲在外面听到了!把罗平说成是个纸老虎!看看吧,我这个纸老虎干得不错吧! 这下你可要灵魂出窍了,人民代表先生!……嘿,你也有今天!什么?要点什么? 来一颗维希糖球?不要?想再抽一口烟?照办,照办。” 他从壁炉台上一堆烟斗中取出一支,弯向德珀勒克,拿掉他嘴里的棉花,把琥珀烟嘴塞进他的牙缝儿里。 “来一口,老伙计,来一口。噢,看你那样子多滑稽,鼻子里塞着棉花团,嘴里叼着个烟斗。喂,你倒是抽一口啊!哦,我说呢,里面还没装烟丝呢!烟丝在哪儿呢,你最喜欢的马里兰烟丝呢?…噢,在这儿……” 他从壁炉上抓起一包没有打开过的褐色烟丝,撕掉上面的封口。 “这就是您最喜欢的烟丝!请留神!庄严的时刻来到了,为先生装烟斗,真使我万分荣幸!请大家都注意我的动作!我手里什么也没有,衣袋也是空空的……” 他拆开烟丝包,像魔术师面对一群目瞪口呆的观众变戏法一样,脸上带着微笑,袖子挽得高高的,胳膊甩来甩去。他拇指和食指慢慢地、动作极为优雅地从褐色烟丝里夹出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递给他的观众。 克拉瑞丝叫了声: “水晶瓶塞!” 她向罗平冲去,从他手里夺过瓶塞。 “不错!就是它!”她大叫大喊,激动得发疯,“这只瓶塞颈上没有划痕!另外,你们看,中间这条线刚好在金色的晶体盖子下端中断了……就是它,这个金色的盖子可以拧开……噢,上帝啊!我怎么拧不动……” 她的手抖得厉害。罗平只好把瓶塞拿过来,轻轻地把它拧开。 瓶塞上半截是空的,里面放着一个小纸团。 “是一张棉纸。”罗平小声说,也激动得声音发抖。 接着谁也不作声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极其牵挂下面将要看到的东西。 “求求您……求求您……”克拉瑞丝喃喃地说, 罗平展开了那个纸团儿。 上面写着一串人名。 共有27个名字。果然是那张众人关注的27人名单。有朗日努,得绍蒙,沃朗格拉德,达布科斯,勒巴科,威克多里安-梅尔奇等人。 最底下是法国两海运河开发公司经理用血签的字…… 罗平看了一眼手表。 “一点差一刻。”他说,“咱们还有15多分钟的时间呢……先吃饭吧。” “可是,”克拉瑞丝仍然心急如焚,“您别忘了……” 他只说了一句: “我真要饿死了。” 他坐在圆桌前,动手切了一大块肉馅饼,然后对另外两个伙伴 说: “格罗内尔,勒巴努,来吧,咱们好好改善一回!” “好极了,老板。” “不过,咱们动作可得快点,孩子们,再来一杯香槟酒,今天算我借花献佛。 为你的健康干怀,德珀勒克!想喝点什么?甜香槟?白香槟,还是来杯干香槟?” 十一、洛林十字 酒足饭饱,罗平立即恢复了自制力和威严。现在不是说笑打闹的时候了,他不能再放任自己,耍猴般地逗人发笑了。正如预料的那样,他在十分肯定的地方找到了水晶瓶塞,掌握了“27人”名单这张王牌。现在应当不失时机地发起最后攻击。 最后攻击可以说就跟小孩儿做游戏那样轻而易举。尽管如此,他还是应当果断、迅速和正确无误地实施这些重要步骤,稍有疏忽,就可能前功尽弃。罗平对此再清楚不过了。此时,他头脑极其清醒,反复斟酌各种可能性。将做的每一个动作,该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考虑再三。 “格罗内尔,咱们雇的那个人连同他的车,还在冈珀达街等着呢!咱们买的那只大箱子还在车上放着。你去把那个人领到这里来。叫他把箱子抬上来。碰到旅馆里的人问你,你就说是给130号房间这位夫人买的送来的。” 然后,他又吩咐另外一个同伴: “勒巴努,你会停车场叫那辆六坐轿车,价钱已经谈好了,1000法郎。顺便买一顶司机戴的帽子和一件长礼服,再把车开到旅馆门口。” “钱呢,老板?” 罗平从德珀勒克上衣袋兜里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叠钞票,数了10张,说道: “给你1000法郎。看来咱们的朋友在俱乐部里手气不错呢。快走吧,勒巴努。” 两人离开了克拉瑞丝房间。罗平趁克拉瑞丝没注意,忙把钱包 塞进自己衣袋里,心里很是得意。 “这桩买卖还不错,”他心里暗想,“所有费用都从这儿报销后还有富余,而且,收获还不仅于此。” 他转向克拉瑞丝-梅尔奇,问道: “您还有什么行李吗?” “有。我来尼斯后,买了一个手提包,外加几件衣服和梳洗用具。我离开巴黎很仓促。” “快去把您的东西整理好,然后下楼到旅馆的经理办公室,对别人说您在等待搬运工从行李寄存处给您取回一只大箱子,并说您要把箱子搬到房间里,打开重新整理一下。过一会儿,您再说不要离开这里了。” 房间里只剩下罗平了,他又认真地检查德珀勒克,翻遍了他所有的衣袋,把有用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自己兜里。 格罗内尔带着一只硕大的仿皮漆布柳条箱回来了。他把箱子弄到克拉瑞丝房间。 罗平和克拉瑞丝、格罗内尔一道,把德珀勒克抬起来放进箱子,让他采取坐姿,低着头,然后把箱子盖上。 “这里比不上坐软席包厢那样舒服,亲爱的议员先生,可总比躺在棺材里舒服些!箱子每一面都有三个洞眼,好给您足够的空气。” 他又打开一个瓶子,说: “请再用点麻醉剂吧?您一路上都离不开这玩艺儿……” 他把蒙在德珀勒克脸上的那块布,用麻醉剂再一次浸湿。这会克拉瑞丝和格罗内尔已经把衣服、被单、椅垫等东西塞入德珀勒克四周,把箱子填满。 “好了!”罗平说,“这只箱子简直可以发往世界各地作环球旅行了。盖上吧,捆紧了。” 这时,一身司机打扮的勒巴努进了屋子。 “汽车停在楼下了,老板。” “好的。”罗平回答,“现在你们俩把箱子抬下去。这件事交给旅馆的听差去办怕会出麻烦。” “那我们碰到人怎么说?” “那有什么关系!勒巴努不是司机吗?你就说是给住在130号房间的女主人搬行李,这位夫人自己也一同下楼去乘自己的汽车……你们开出200多米远等我。格罗内尔帮他装车。呦!两个房间中的这道门差点忘记关上了。” 罗平又来到德珀勒克的房间,关好中间的分隔门,划上划销,然后出去乘电梯。 来到楼下的办公室,他对工作人员说: “德珀勒克先生接到通知,有急事去了蒙特一卡罗,他要我转告你们,他后天才能回来。房间继续给他留着,他的东西还放在里面。这是他房间的钥匙。” 他大模大样地出了旅馆。他一找到汽车,就听到克拉瑞丝着急地说: “咱们这大队人马明天早晨哪能到得了巴黎!真是发疯!万一出点什么差错… …” “因此,”他回答道,“你我两人去乘火车。……这样才靠得住……” 他把她送上一辆出租马车,又一再嘱咐另外两个人道: “记住,你们平均每小时要走50公里。两人轮流开车轮流休息,这样,你们才能在明天,也就是星期一,晚上六七点钟抵达巴黎,你们也不必开得过快。我留着德珀勒克,并不是因为他对我们的计划还能派上什么用处。而是要留作人质……以防万一需要时……我要留他在手里两三天。所以,你们务必好好照顾咱们这位尊敬的先生……隔三四个小时就给他上几滴麻醉剂。他很喜欢这玩艺儿。开车吧,勒巴努……你呢,德珀勒克,呆在里面就不要心烦,不要多想,汽车顶篷结实得很…… 如果你恶心,随便吐好了……开 车吧,勒巴努!” 他注视着汽车开走了,然后让马车夫拉自己到邮局,发出了下面的电报: 巴黎警察局,普拉斯威尔先生。 人已找到。明早11时交给您名单。并有要事相告。 克拉瑞丝 2时30分,克拉瑞丝和罗平一同来到火车站。 “恐怕没有空位子了!”克拉瑞丝着急地说。 “空位子吗,咱们的软卧包厢早就订好了!” “谁订的?” “亚可布啊……德珀勒克啊!” “怎么?” “哦……在旅馆办公室,人家交给我一封寄给德珀勒克的快信,里面装着亚可布寄来的两张卧铺车票,而且我还拿到了议员证。咱们现在是以德珀勒克先生夫妇的身份旅行,别人会对咱们毕恭毕敬。您看,亲爱的夫人,一切都满意吧?” 这次旅行,罗平觉得旅途太短了。在他的详细询问下,克拉瑞丝讲述了自己几天经历的一切;他也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天兵天将般地出现在德珀勒克的房间里的。 而这家伙以为他还在意大利呢。 “说奇也不奇。”他说,“当我离开圣莱摩去热那亚时,一种特殊的敏感,或者说是一种神奇的预感,促使我想立即跳下火车(但勒巴努把我拉住了),然后又促使我冲到车门前拉下门上的玻璃,盯住那个把您的口信带给我的使臣旅馆的搬运工。就在这时,那个所谓的搬运工正笑眯眯地搓着手,样子非常得意。我突然醒过味儿来,我上当了!我被德珀勒克耍了,正像您也被他要了一样。于是, 往日的许多细节一下子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全然明白了那家伙的意图,再耽搁1分钟,后果就不堪设想。我承认,当我想到自己将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时,心里绝望极了。一切都取决于火车到达期间,我能不能在圣莱摩车站再次找德珀勒克的那个密使。这一回运气总算不错。火车在下一站一停,正好有一辆开往法国的列车进站。等我们换乘这趟火车到达圣莱摩时,那家伙还站在那里。我完全估计对了,他头上果然没有了那顶搬运工的帽子,身上也没有了那件搬运工的工作服,而是换了一顶便帽和一件短上衣。他上了二等车厢。对我们来说,只是从这时起,才算胜券在握了。” “可您究竟是怎样……”克拉瑞丝问道。她虽然心神不宁,可还是被罗平的叙述深深地吸引住了。 “怎样到了您身边,对吗?噢,上帝!那是因为我们紧咬着那个亚可布先生不放!我知道他肯定是回来向德用勒克先生汇报的,所以就没有去干扰他。果然不出所料,他昨天在尼斯一家小旅馆住了一宿,今天就在‘英国海滩’上与德珀勒克碰了面,他们谈了很久。我一直跟着他们不放。后来德珀勒克回到旅馆,让亚可布在楼下电话室对面的走廊里等着,自己乘电梯上了楼。10分钟之后,我就打听到他的房间号码,还知道了一天前有一位夫人住进了他隔壁的130号房间。 “我想这一次咱们总算成功有望了,我对格罗内尔和勒巴努这样说。我轻轻地敲了敲您的房门。没有回答,门也锁着。” “那你们……”克拉瑞丝问道。 “那我们,就把它打开吧,您以为世界上只有一把钥匙能开这把锁吗?这样,我就进了您的房间。里面没有一人,而与隔壁房间相连的那道门却留着一道缝儿。 我们就从门缝里钻过去。最后,在我和您、德珀勒克……以及放在壁炉台上的那包烟丝之间,就只有一道门帘相隔。” “您早就知道瓶塞藏在那里面?” “在巴黎搜查德珀勒克办公室时,我就发现这包烟丝不见了。还有……” “什么?” “还有,在德珀勒克被关押时的供词中,‘玛丽’两字是全部的谜底。而‘玛丽’两字实际上不过是另一个词的两个音节,这是我在发现烟丝不见以后才意识到的。” “另外一个是什么词呢?” “马里兰……马里兰烟丝。德珀勒克只抽这种烟丝。” 罗平说着,笑了起来: “咱们大家都被愚弄了,您说对吧?德珀勒克也真狡猾,害得咱们到处乱找乱翻!我还居然拧开了所有的灯座,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个玻璃瓶塞!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而且谁也不可能想到(别管他观察力多么敏锐)应当把这包马里兰烟丝盒打开,揭开这条在税务局监督下封口、粘合、盖章、贴上印花并印上日期的封带! 你怎能想象,国家机关竟会与此等丑恶勾当同谋!税务局竟也参与了这种阴谋活动。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烟草专卖局也少不了干一些蠢事,它会制造划不着的火柴,香烟里可能会混进草棍,而由此去怀疑它跟德珀勒克共谋,把27人名单藏在里面,以逃避政府的合法搜查和亚森-罗平的耳目,这中间好像差距太大!不过,只要像德珀勒克那样,用手先按一按这条封口的带子,把它弄松了,取下来,把这黄颜色的纸捏一捏,再把烟丝向两边拨开,瓶塞就可以从容地放进去了。然后,再按原样把它封好。在巴黎时,本来只要把这包烟丝拿在手里仔细看一看,就会破这个谜。然而这包烟丝,这包由税务局检查通过的马里兰烟丝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不容置疑的,所以没有一个人想到把它打开看看。” 罗平接着说下去: “因此,德珀勒克这个魔鬼,把这包烟丝连同那些没开包的烟丝以及一些纸张一起,堂皇地在桌子上摆了好几个月。而且,竟没有哪一个神灵能够唤起某个人去留心一下这个不引人注目的小小立方块,哪怕是一闪念也好。还有,您是否注意到……” 有关这包马里兰烟丝和那个水晶瓶塞,罗平又细说了它们的来龙去脉。最终战胜了德珀勒克的喜悦,这使罗平对自己的机敏和果断颇为骄傲。而克拉瑞丝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她一心在想为拯救儿子的下步行动措施;至于他说了些什么,她没怎么听进去。 “您有把握成功吗?”她不住地这样问。 “绝对有把握。” “普拉斯威尔现在可不在巴黎啊!” “他不在巴黎就在拉佛尔。昨天在报上看见了这个消息。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只要咱们一封电报,他立刻就会回巴黎的。” “您认为他能施加足够的影响吗?” “他不可能直接取得对沃什勒和吉尔贝的赦免,的确不可能,不然我们早就可以让他起作用了。但是,他是个聪明人,看见我们带给他这件东西,就会明白它的价值……为此,他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 “关键在于您是否过高估计了它的价值?” “难道德珀勒克也会过高估计它吗?难道他德珀勒克不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它的无比价值吗?而且,他不是已经10次20次地表明了它的无价之处了吗?不妨回忆一下他迄今为止所干的一切罪恶勾当,而这一切不就是因为他掌握着这张名单吗!大家知道,他有这张名单就足以令人心惊胆战了。他用不着拿它出来使用,只要掌握着它就行了。他掌握着它,就要了您丈夫的命,而且让那27人倾家荡产和名誉扫地,从而聚积自己的财富。恰恰在昨天,27人中最有勇气的达布科斯在监狱里割断喉咙自尽了。所以,您不必有任何担心,只要持有这张名单,咱们想提什么要求都会得到满足。而咱们想要求些什么呢?简直是微不足道……甚至微不足道都说不上……只不过想要赦免一个2o岁的孩子。别人会说:你们傻瓜透顶。你们手里拿着的不是……” 他停住了。由于感到踏实和安心,克拉瑞丝已经在他对面睡着了。 早晨8点钟,他们已经到了巴黎。 来到克莱希广场的住所里,罗平收到了两封电报。 一封是一天前勒巴努从奥维尼昂发来的,向他报告一路顺利,可于当晚准时抵达巴黎;另一封是普拉斯威尔从哈佛尔打给克拉瑞丝的,电文这样写道: 星期一清晨不能返回巴黎。务请于晚5时来我办公室。您忠实的。 -5点钟,这太晚了!”克拉瑞丝说道。 “这个时间很好。”罗平说。 “可万-……” “‘万一明天早晨行刑呢?’您是这个意思吧?……现在您不要再怕说这些,因为死刑已经不存在了。” “可报纸还在说……” “这两天的报纸您没看,我也禁止让您看。报上说的一切都是瞎扯。现在只有一件事是最重要的,这就是我们同普拉斯威尔的会面。另外……” 他从橱柜里取出一个小瓶,拍拍克拉瑞丝的肩膀,说: “您在这张沙发床上躺一会儿,服用几滴这瓶子里的药水。” “这是什么? “镇静剂,它可以使您忘掉一切,睡上几个小时……现在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不,不能!”克拉瑞丝抗议道,“我睡不着!吉尔贝睡不着,他可忘不掉这一切。” “服吧!”罗平口气温和地坚持。 她很快就让步了,因为她也不愿再去想这些事。几个月来,她承受的痛苦实在太大了。她驯服地躺在沙发床上,合眼睡去,几分钟之后就进入梦乡了。 罗平按铃把仆人叫来。 “快,报纸……买了吗?” “买了,老板。” 罗平打开一张,几行大字赫然出现: 亚森-罗平的同犯 根据可靠消息,亚森-罗平的帮凶吉尔贝和沃什勒将于明天,即星期二凌晨被处决。 断头台已由德珀勒克先生认真检查过。一切都已齐备。 罗平不肖地抬起头。 “亚森-罗平的帮凶!处决亚森-罗平的帮凶!这将会是一场多么精彩的表演啊!到时候人们一定会争相观赏的!不过很遗憾,先生们,大幕将不会为你们拉开。 接到上头的命令:演出就此停止。这‘上头’,不是别人,正是我!” 他信心十足地拍了拍胸膛,狠狠地说: “我就是那‘上头’!” 中午,罗平又接到勒巴努从里昂打来的电报: “一路顺利。包裹将会安全送达。” 下午3时,克拉瑞丝醒来了。 她头一句话就问: “明天到了吗?” 他没有回答,她见他神情坚定,满脸微笑,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安逸感,似乎所有难题都已解决,一切都已按照这位伙伴的意图如愿以偿。 4点钟,他们出发了。 普拉斯威尔的秘书接到了上司的电话通知,把他们让进办公室,让他们在那里等一会儿。 他们到达时是5点差15分。5点整,普拉斯威尔冲进办公室,并立即朝他们喊道: “名单在您手里?” “在我手里。” “快给我吧!” 他伸出手。克拉瑞丝站了起来,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普拉斯威尔盯了她片刻,迟疑地又坐下去。对了,克拉瑞丝-梅尔奇不顾一切地追逐德珀勒克,并不完全是出于要报个人的仇恨,她一定还有别的打算,因此要她交出名单是有条件的。 “请坐下说。”他说道,表示他同意谈谈条件。 普拉斯威尔形容消瘦,脸上颧骨突出,眼睛不住地眨着,嘴也有点歪,让人感到一种虚伪和不实。他在警察局处事不当,每每做事愚不可及,别人总免不了给他在后面揩屁股。他本该属于那种听人喝用、被打发去执行一些没人愿干的事、然后就被像包袱一样被甩开的人。 这时,克拉瑞丝也坐回原处。普拉斯威尔看她仍然没有表示,便说道: “亲爱的朋友,您有话直说吧。坦率地说,我很想得到这张名单。” “如果您只想得到名单,”克拉瑞丝不慌不忙地说道,她的言行举动,罗平事先已作了充分的交代。“如果您只想得到名单,我很担心我们是否能达成协议。” 普拉斯威尔笑了笑,说: “当然,这种愿望会让我们付出某种牺牲。” “要付出很大的牺牲。”梅尔奇夫人纠正道。 “好吧,很大的牺牲。但这种牺牲必须在允许的范围内。” “恐怕会超出这个范围。”克拉瑞丝又说,神情坚定不移。 普拉斯威尔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请解释一下,您究竟有什么条件!” “请原谅,亲爱的朋友。我必须先搞清您对这张名单的重视程度;当然,为了我们能够谈出个结果,我还要强调一下……怎么说呢?……强调一下我带来的这件东西的价值。您知道这是一件无价之宝。因此,我再说一遍,交换的条件也应当是对等的。” “好了,就这么着吧。”普拉斯威尔更着急了。 “因此,我想就不必再去详细地回顾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也没有必要再列举您掌握了这张名单后将会消除哪些灾难,以及可以得到多少难以估量的好处了吧?” 普拉斯威尔努力克制自己,尽量礼貌地回答: “我同意接受这些条件,怎么样?” “再一次请求您原谅。不这样谈,我们不可能把问题谈透彻。有一点需要澄清的,那就是您本人是否有足够的资格来跟我谈判?” “什么意思?” “我是想问一下,当然并不意味着您是否有权立即处理这个问题,而是面对我,您是否可以代表那些了解这件事并有资格处理这个问题的人。” “当然可以。”普拉斯威尔的回答很果断。 “那就是我向您陈述我的条件后,1小时内就能得到答复,对吗?” “是的。” “这将是政府的权威答复?” “不错。” 克拉瑞丝身体略向前探,表情更加严肃地说: “这也是总统的答复?” 普拉斯威尔有些惊讶。他略略迟疑了一下,又答道: “是的。” 克拉瑞丝最后又说道: “下面,我要您向我保证,我提出的条件无论让您感到多么不可思议,您都不得要我做任何解释。我提什么条件就是什么条件,您只顾回答‘行’或‘不行’即可。” “我保证。”普拉斯威尔字正腔圆地说。 克拉瑞丝不由一阵激动,脸色更加苍白了。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直盯住普拉斯威尔的双眼,说道: “‘27人’名单的交换条件是赦免吉尔贝和沃什勒。” “噢?什么?” 普拉斯威尔一下子跳起来,惊得张大了嘴。 “赦免吉尔贝和沃什勒!亚森-罗平的帮凶!” “不错。”她答道。 “赦免玛丽一特列斯别墅的凶犯!赦免明天一早就要上断头台的人!” “对,正是他们二人。”她大声回答道,“我恳求、我要求赦免他们。” “荒谬!实在太荒谬了!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提醒您,普拉斯威尔,您已经做过保证……” “对……对……不错……可这确实是太为难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一切原因!” “哪些原因?” “总之……总之……您想想嘛!吉尔贝和沃什勒已经判了死刑啊!” “让他们回到监狱好了。” “不可能!这件事影响实在太大了,他们是亚森-罗平的帮凶。这判决已传遍了全世界。” “怎么?……” “不,我们不能,不,我们决不能改变法庭的判决。” “我并不要求您去改变法庭的判决,我只要求用赦免来代替这种刑罚,赦免是符合法律条文的。” “赦免委员会已经否决了。” “那没关系,还有共和国总统一关呢。” “他也早就否定了。” “他还可以改口啊。”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他找不到借口。” “他不需要借口。他有绝对的赦免权。他可以随意行使这个权力而无须受任何人的挟制,他用不着讲理由,用不着找借口,不要向任何人解释。这是独一无二的特权,总统有权随意行使。说明白了,他应当凭良心为维护国家利益来行使这个权力。” “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几小时后就要行刑了。” “可您刚才说过,您只要1个小时就可以得到答复。” “这简直是发疯,真的!您的要求,面对的是不可通融的原则。我再说一遍,这不可能做到,根本不可能。” “这么说是不行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好吧,我们只好告辞了。” 她朝门口走去。尼古尔先生跟随在后面。 普拉斯威尔一下子跳起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你们准备去哪儿?” “老天!咱们的谈判好像已经结束了,亲爱的朋友。既然您认为,并且指出,总统也肯定认为这张名单不足以使……” “请留步。”普拉斯威尔说。 他掏出钥匙在门锁里扭了一圈儿,然后两只手背到身后,低着头,在房间里来回踱了起来。 直到现在,罗平始终一言未发,他在扮演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色。他心里也在作着无声的较量: “何须这么吞吞吐吐、——嗦嗦的!事情早晚非得这么办不可!你普拉斯威尔先生固然算不上是一只雄鹰,可也不傻,向自己的死敌复仇的大好时机,怎么会轻易放弃呢?看吧,看我说得对吧!把德珀勒克打个落花流水!这一念头又使他微笑了吧?好了,这下我们赢了。” 此刻,普拉斯威尔已经打开了通向他私人秘书办公室的门,大声吩咐道: “拉尔第格先生,请给总统府去个电话,就说我有极其重要的事要求总统接见。” 他关上门,回到克拉瑞丝身边,对她说道: “总而言之,我的任务只不过是向总统转达您的要求。” “转达给他,就等于让他接受了。”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克拉瑞丝的脸上露出兴奋和喜悦,普拉斯威尔则感到很不可理解,好奇地注视着她。克拉瑞丝想救出吉尔贝和沃什勒,她到底出于何种神秘的原因?他们之间有着何种不可思议的关系呢?又是什么因素把这三个人的命运跟德珀勒克连在了一起呢? “得了,伙计!”罗平心里想道,“别为这个绞尽脑汁了,找不到答案的。噢,假如我们按照克拉瑞丝的愿望,仅要求赦免吉尔贝一人,那里面的奥妙就不难猜了;可这里又加上了个沃什勒,这个无赖沃什勒,是的,梅尔奇夫人跟他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呢……噢,噢,妈的!现在轮到我了……他在瞧着我呢:尼古尔先生,一个外省的小学监,他为什么对克拉瑞丝-梅尔奇夫人如此尽心尽力呢?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物?事先没调查他的来历,是一个大错误……现在我必须把这件事搞清……必须揭穿他的真面目……因为一个跟本案无直接利害关系的人会如此卖力是不正常的。 他为什么也要救吉尔贝和沃什勒?为什么?……” 罗平轻轻扭转头,心里不住念道: “不好!……不好!……这家伙脑子里正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念头……妈的!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他猜出尼古尔就是罗平,否则事情就复杂了……” 这时,发生了一件转移目标的事:普拉斯威尔的秘书进来报告,总统将在1小时后接见他。 “很好,谢谢。”普拉斯威尔对他说,“请出去吧。” 他又接上刚才的话题,不再拐弯抹角,看样子是希望把一切部搞清: “不错,我们是可以达成协议的。但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我的使命,我需要掌握确切的情报,真实的材料。请问那名单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与咱们最初估计的一样,就藏在水晶瓶塞里。”梅尔奇夫人回答道。 “这水晶瓶塞又放在什么地方呢?” “就放在德珀勒克在拉马西街心公园寓所办公桌上的一件东西里,几天前他从那儿把它取走了。昨天,星期天,我才又从他手里把它搞到。” “是件什么东西?” “算不上件东西,只不过是随便放在桌子上的一包马里兰烟丝。” 普拉斯威尔惊呆了。他打趣地说道: “噢!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这包马里兰烟丝在我手里过了不下10次!看我有多笨?” “这不要紧,”克拉瑞丝说,“重要的是现在已经把这个秘密识破了。” 普拉斯威尔的态度显然表明,如果这个秘密是他先发现的,他将更为得意。他又问道: “这么说,名单已经到您手里了?” “是的。” “就带在身上?” “是的。” “请给我看一看。” 见克拉瑞丝有些犹豫,他又补充道: “噢,请不要担心。这张名单所有权是您的,我会还给您。您该明白,我首先要有绝对把握才能采取行动。” 克拉瑞丝探问地看了一眼尼古尔先生(这一动作让普拉斯威尔注意到了),说道: “您看吧。” 他激动地拿过那张名单,眼睛凑上去,仔细地端详着,一边急促地说道: “对……不错……是出纳员的笔迹……我认得出来。而且还有公司经理的签名……红色的签名……我手里也有证据……比如,这张纸左上角缺的那小角就在我手里。” 他打开自己的保险箱,从里面一个小盒子中取出一片小纸头,对到这张名单的缺口上。 “不错,就是它。两片纸完全对上了。这个证据看来是真的了。再让我看看这张棉纸的性质就行了。” 克拉瑞丝大喜过望。此刻的情景真令人难以相信,巨大的痛苦折磨了她多少个日日夜夜,直到今天她心灵还在流血,还在颤抖。 在普拉斯威尔把那张纸贴到玻璃窗上查看时,克拉瑞丝对罗平说: “今晚咱们就要让吉尔贝知道结果。现在他不知有多痛苦呢!” “对,”罗平回答,“而且您可以先去见一下他的律师,把好消息告诉他。” 她又说: “我明天就去看吉尔贝。普拉斯威尔随他怎么去想。” “好的。但他必须通过总统府这一关才取得成功。” “他是能通过的,您说对吗?” “我想是的。您不是看到他马上就对咱们让步了吗?” 普拉斯威尔继续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张纸,又跟撕下来的那一角对比着,然后再把那纸贴到窗子上。然后,他又从那个小盒子里取出一些信纸,抽出一张对着光检验。 “不出我的所料,这下完全证实了我的怀疑。对不起,亲爱的朋友,看来事情有些棘手……我一项项都检验过了……因为我不很放心……看来担心是有道理的… …” “您是什么意思?”克拉瑞丝胆怯地问。 “请稍等一下。等我先下一个指示。” 他叫来秘书: “请马上给总统府打电话,就说我很抱歉,暂时不必接见了,什么原因我以后再向总统解释。” 他关上门,回到办公桌前。 克拉瑞丝和罗平站在那儿,几乎停止了呼吸。二人吃惊地看着他,弄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人是不是发疯了?是不是要耍什么花招?是不是想说话不算数了?是不是名单到手就不认帐了? 可是,他却把名单交还给克拉瑞丝。 “您把它拿回去吧。” “拿回去,……” “把它还给德珀勒克好了。” “还给德珀勒克?” “如果您不想将它烧掉的话。” “您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我是您,我会把它烧掉。” “您怎么能这样说?这太荒谬了。” “恰恰相反,这非常合乎逻辑。”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马上解释给您听。有关那张‘27人’名单,我们握有确凿证据。 名单写的运河开发公司经理的一张信纸上,我的小盒子里存有几张这样的信纸。所有这些纸上都印着一个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的、作商标用的洛林十字,只有拿纸对着光才能看得到。可在您拿来的这张纸上,却看不到这个小洛林十字。” 罗平感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他不敢正眼去看克拉瑞丝,知道她一定绝望得要死。只听她无力地说: “难道德珀勒克……也被人骗了?” “这决不可能,”普拉斯威尔说,“是您被他骗了,可怜的朋友。德珀勒克手里确实掌握着他从死人的保险箱里偷走的真名单。” “那么这一张?” “这一张是假的。” “假的?” “肯定是假的。这是德珀勒克要的一个鬼把戏。他用这个水晶瓶塞在您眼前晃来晃去,把您搞得眼花缭乱,于是您就一心只想找这个瓶塞,而里面不知随便塞了点什么东西……塞了这么一张废纸。而他则无忧无虑地保存着那张……” 普拉斯威尔停住口,克拉瑞丝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向前移动脚步,嘴里喃喃地说: “那么说?……” “说什么,亲爱的朋友?” “您准备拒绝了?” “这是肯定的,我只能……” “您不再去做这种尝试?……您不想去吗?……您真的不想去吗?……那明天早晨……,再过不了几个小时,吉尔贝就要……” 她的脸色惨白,双颊深陷,面容就像一个死人的脸,眼睛瞪得大大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罗平担心她情急之下会说漏嘴,就上前抓住她的双肩,想把她拉走。可是她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甩开,又往前迈了两步,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下了。 突然.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绝望的力量又支撑住了她。她用力抓住普拉斯威尔,大叫大喊道: “您一定要去!……您必须去!……您马上就去!……必须救出吉尔贝……” “请您冷静一下,亲爱的朋友……” 她厉声笑了起来: “冷静!……可吉尔贝明天早晨就要……啊,不!我害怕……太可伯了……您快点去呀,坏蛋!快去要求总统赦免他!……难道您还不明白吗?吉尔贝……吉尔贝……他是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普拉斯威尔发出一声惊叫:克拉瑞丝手里的刀子闪着寒光,她举手刺向自己的胸口。不过床等她伤着自己,尼占尔抢先抓住了她的胳膊,夺下她手里的刀,把她按住,声音激动地说: “您疯了!……我不是已经发誓要救他出来吗……为了他,您必须活下去…… 吉尔贝是不会死的……我已经发过誓,他怎么还会死呢……” “吉尔贝……我的儿子……”克拉瑞丝呻吟着。 他使劲抱紧她,把她的脸转向自己,用手按住她的嘴说:“够了!快住口吧! ……我求您不要再说了……吉尔贝一定会出来的!……” 他用一种不可违抗的动作,把她向门口拖去;这时,她也突然像一个驯服的孩子一样不再挣扎了。出门之前,尼古尔又转过身来,用郑重的口吻命令道: “请在这里等着我,先生,如果您一定要那张‘27人’的名单……那张真正的名单,就请在这里等着我,给我1小时,最多2小时,等我回来,那时咱们再谈。” 然后,他又突然对克拉瑞丝说: “您,夫人,请您再拿出点勇气来!我以吉尔贝的名义命令您这样做。” 他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扶着克拉瑞丝,就像扶着一个模特儿。一路上,他两手架着她,或者就是抱着她,步履艰难地向前迈进,穿过一个院子又一个院子,最后终于来到街上…… 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普拉斯威尔先是目瞪口呆,对眼前的事莫名其妙,后来才慢慢静下来思考。他回忆着尼古尔先生的举动。他先是扮演了一个配角,克拉瑞丝的顾问,人们生活中遇到困难时常会找这种人帮忙。后来突然一反旁观者的姿态,从后台转到了前台,气度果断非常,神色威严有力,既有激情,又充满勇气,有充分的准备推翻命运挡在面前的一切障碍。 什么人有能力做到这些呢? 普拉斯威尔不禁浑身一抖。还没等他想完这个问题,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为此答案作证的往事也纷纷映现在他脑海里,一件比一件更具说服力,一件比一件更确凿无疑。只有一件事儿普拉斯威尔还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尼古尔先生的形象、外表与自己见过的罗平的照片并无相似之处,可以说相差很远,完全是另一个人。 不管是身高、体型、脸廓、口型、眼神、皮肤或是发色,都跟人们掌握的那个冒险家的相貌特征截然不同。普拉斯威尔当然不能不想起,罗平的最大特点就在于他具有改头换面的神奇本领。所以这一点疑问很快就排除了。 普拉斯威尔匆匆走出办公室。他碰上保安处的一个侦探,上前问道: “你刚从外面进来吗?” “是的,秘书长先生。” “你遇到了一位先生和一位夫人吗?” “遇到了,就在院子里,几分钟前。” “你还认得出那个男人吗?” “我想我会认得出来。” “那么你务必不得耽搁……再派给你6名侦探,马上前往克莱希广场,调查那个叫尼古尔的人,监视他的住所。他一定会回去的。” “他如果不回去呢,秘书长先生?” “那你就设法逮捕他。” 他回到办公室,在一张卡片上写了一个名字。 侦探看了以后吃发惊道: “您刚才跟我说的是一个叫尼古尔的人啊!” “那怎么样?” “可逮捕证上写的却是亚森-罗平。”, “因为亚森-罗平和尼古尔本来就是一个人!” 十二、断头台前 “我一定要救出他,我一定会救出他!”罗平在汽车里不停地对克拉瑞丝重复说,“我发誓,一定要救他出来!” 克拉瑞丝根本就没有听他说什么,她的神经已经麻木了,她的身心陷入一场死亡的噩梦中,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令她无动于衷。罗平絮絮不休地向她述说自己的计划,想让她重新树立起信心。 “别担心,这场斗争还没有到达山穷水尽的地步。咱们手里还有一张王牌,一张最厉害的王牌,就是昨天早晨德珀勒克在尼斯跟您说起的前议员沃朗格拉德要交给他的那些材料。我可以从斯塔巴斯-沃朗格拉德手里买来这些材料……随他开价,我都照付。之后咱们再去警察局,我就找普拉斯威尔说:‘快去总统府……把那张名单当做真的来使用,先救出吉尔贝,即使明天别人发现这个名单是假的也没关系,只要吉尔贝得救就行……快去!不然……你听好,不然,明天,星期二,沃朗格拉德的信件就会刊登在一家大报上。沃朗格拉德早上被捕,晚上就轮到你!’” 罗平说着,高兴地搓起手来。 “我说他会去的!……一定会去的!……第一次看见他,我就感觉到了这一点,这件事极有把握,可以说必定成功。我在德珀勒克的钱夹子里找到了沃朗格拉德的地址……开车吧,司机,到拉斯巴伊街!” 他们来到那条街,罗平跳下车,三步两步地奔上了四楼。 女仆答复说,沃朗格拉德不在家,要到明天吃晚饭时才回得来。 “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去伦敦了。” 罗平回到汽车里,再也说不出话来。克拉瑞丝甚至连问都没问,她对一切都没有了兴趣;儿子的死对她来说已是既成事实了。 他们又让司机把车开到克莱希广场。 罗平到家时,正巧有两个人从门房里出来。可他只顾想心思,根本就没注意到来人。那两人正是普拉斯威尔派来包围罗平住所的侦探。 “有电报吗?”罗平问仆人。 “没有,老板。”阿西尔回答。 “勒巴努和格罗内尔有消息吗?” “什么消息也没有,老板。” “这也说得过去,”他强作镇静地对克拉瑞丝说,一现在刚7点钟,8点钟,甚至9点钟之前,咱们不可能见到他们。就让普拉斯威尔多等会儿吧,我这就给他回个电话。” 他打完电话,刚放下话筒,就听见身后一声呻吟,原来克拉瑞丝站在桌旁,正看一张晚报。 她手按着胸口,身体摇摇晃晃地倒下去。 “阿西尔,阿西尔!”罗平叫来仆人,“快帮我把她抬到这张床上……好了,你快把壁橱里的那个小玻璃瓶拿来,标签4号瓶,装镇静剂的。” 罗平用刀尖撬开克拉瑞丝的牙齿,给她灌了半瓶药水。 “行了,”他说,“这样,这个可怜的女人就要可以一直睡到明天……以后才能醒过来。” 从克拉瑞丝攥紧的手中,他拿过她刚才看过的那张报纸,浏览了一遍。他看到下面几行文字: 为顺利地执行吉尔贝、沃什勒的死刑,采取了极其严密的防范措施,以防亚森-罗平把他的同伙救下断头台。从今日午夜起,撒恩台监狱周围的所有街道都将设置武装警卫。刑场选在监狱墙外奥拉戈大街的街中心。 我们采访两名死刑犯,并且了解了他们的精神状态。沃什勒始终是那么厚颜无耻,放胆地对待命运的安排。“妈的!这当然不会是件快活事。”他颇有些气概地说,“不过,既然不得不上断头台去,那就应当像条英雄好汉……”他还表示:“我并不在手死,但让我最觉不舒服的是脑袋给切下来。噢,要是我的老板能想个办法,让我连哎呀一声都来不及叫出来,就给送往另一个世界,那该多好啊!我真想来点士的安,老板。” 吉尔贝的镇静态度让人不可思议,特别是联想到他在开庭审判时的颓丧态度,就更加让人感到他前后表现判若两人。他坚信工森-罗平果敢仗义:“老板当众对我说不要怕,他就在这里,一切由他负责。所以我就不害怕了。我相信他,直到最后一天,最后一分钟,直到站在断头台上。这是因为我了解我的老板!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他对我许下了诺言,就一定会兑现。即使我的头被砍掉,他也会结结实实地给我重新安上。亚森-罗平怎会眼看他的小吉尔贝面临死亡而袖手旁观呢?噢!别拿我取笑!” 在这个孩子的感情世界中,尚有某种单纯、朴实的东西。亚森-罗平是否值得这孩子寄予最后的信任,我们且拭目以待。 罗平忍住泪水把文章读完,心里交织着感动、怜悯和绝望的情绪。 不,他不值得他的小吉尔贝的这种信任。尽管为了救出吉尔贝,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他还要作出更艰巨的努力,他要比命运更为强大,这才行。然而这一次,命运战胜了他。从这个不幸的事件一开始,事情的发展就总是朝着与他的愿望相反的方向,甚至朝着与事物本身的逻辑相反的方向。尽管他跟克拉瑞丝都在为了同一目标而使出浑身解数,却由于开始联合时,灾难就接连不断地发生。先是小亚克遭绑架;然后是德珀勒克突然失踪并被关进情侣塔楼;接着是罗平受伤,不得不停止活动;再后来是克拉瑞丝(罗平紧随其后)被诱到南方并且诱到意大利去的连环计;最后更是致命的一击——在他们费尽心机、历尽千辛万苦创造出那么多惊人的奇迹之后,正当他们认为宝物已唾手可得的时候,突然间一切都土崩瓦解,那张‘27人’名单一下子形同一张废纸,变得分文不值了…… “这下缴械投降吧!”罗平自语道,“失败已不可挽回。我毫无意义地向德珀勒克复了仇,虽然战胜了他,消灭了他……但最后的战败者却是我。因为我没能解除吉尔贝的死亡……” 他再一次落泪,不是因为难过和愤怒,而是因为绝望。吉尔贝就要死去!这个被他视为亲子、被他视为挚友的人,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含冤而去;他已经不再能救他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他甚至连想也不想再去做最后一次尝试了。究竟怎样做才能起作用呢? 他清楚一报还一报的道理,赎罪的一天迟早要降临,没有哪一个罪犯敢说自己能够永远逃避惩罚。可是,今天被送去赎罪的,却是可怜的吉尔贝。他将含冤而死! 这太可怕了,这不是更加证明你罗平太无能了吗? 罗平深感自己回天无力,所以,他收到勒巴努下面这封电报时,连失望的感觉也没有了: 马达发生故障。损坏了一个零件。修理需较长时间。明晨才能抵达。 这情况再一次证明命运已作出决断,他也不再想去违背命运的安排了。 他注视着克拉瑞丝,她睡态安详,那忘却一切痛苦的神态着实让人羡慕。猛然间,一阵强烈的困乏感袭来,他拿起剩下的那半瓶镇静剂,一口喝下。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摇铃叫来仆人,对他说: “你也睡去吧,阿西尔,无论再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叫醒我。” “真的吗,老板,救吉尔贝和沃什勒毫无希望了?”阿西尔问。 “没有希望了。” “他们真的要上断头台了?” “真的要上断头台了。” 过了20分钟,罗平就沉沉入睡。 此刻正是晚上10点钟。 这一夜,监狱四周人声嘈杂。从凌晨1点起,撒恩台街、奥拉戈大街以及监狱四周所有的街道都戒严了,警察密布,行人必经严格审问,方准放行。 时隔不久,天又下起了大雨,这种天气不会有多少观刑者。监狱周围的酒店接到紧急命令,一律在清晨3点前关门。两个连的步兵把守人行道,如发生紧急情况,还会立即增派一个营的兵力来守护奥拉戈大街;军队防卫之间的空白地带,有卫戍警备队在巡逻,还有治安警察一帮人马来往巡逻;总之这次行刑戒备森严,非同寻常。 在一片凝重气氛中,断头台被安置在奥拉戈街与撒恩台街交叉处的一块空地上。 人们可以听到阴森恐怖的拭刀声。 到了清晨4点钟,人们冒着大雨纷纷前来观刑,一些人唱起了歌。大家要求点亮灯笼照明,并扯开遮住断头台的帘子。由于断头台前面放了很多障碍物,距离太远,许多人看不清架子下部,所以纷纷提出抗议。 这时开来了几辆汽车,上面乘坐着身穿黑服的政府人员。人群中一片鼓掌声和叫喊声。喧闹之中,又开来了一队骑兵和卫戍士兵,把人群向后驱赶,使断头台前留出一块300多米宽的空地。接着又增派了两个连的军队加强警戒。 嘈杂声渐渐消失。漆黑的夜幕开始发白。 雨也突然停了。 监狱里面,死回牢外边,走廊前后,穿黑制服的官员们在低声交谈。 普拉斯威尔正在同检察官说话,检察官还有些不放心。 “您绝对放心,绝对用不着担心。”普拉斯威尔说,“我可以打保票,绝不会出任何事故。” “下面没有报告说发现了什么可疑迹象吗?秘书长先生?” “没有任何可疑迹象。不仅如此,我们已经控制住了罗平,所以不会再发现可疑迹象了。” “真的吗?” “是的,我们发现了他的隐居处,我们已经包围了他在克莱希广场的住所。他是昨晚7点钟回到那里的。此外,我们已经掌握了他想搭救两个同伙的企图,这个企图在最后一刻终于失败了。所以,我们可以高枕无忧,处决将会顺利进行。” “为这次处决,总有一天人们会后悔的。”吉尔贝的律师听到他们的话以后在一旁说道。 “您仍然认为您的委托人是无辜的?亲爱的律师先生?” “对此我坚信不疑,检察官先生。这个将要被处死的人确实是无辜的。” 检察官无言了,停了一会儿,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个案件审理得恐怕过于仓促了。” 律师激动地一再说: “一个无辜的人就要死去。” 行刑的时间已经到了。 沃什勒在前。典狱长打开他的牢门。 沃什勒从床上跳起来,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看着进来的人。 “沃什勒,我们奉命向你宣布……” “住口吧,别说了,”他喃喃地说,“别说了。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走吧。” 他那样子像是巴不得尽快结束这场噩梦,所以非常顺从地作刑前准备。他不想别人再对他多说一句话。 “什么都不要说了,”他重复道,“……什么?让我忏悔?没有必要。杀人偿命,这是理所当然的。咱们的帐就两清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来,问道: “请告诉我,我的同伴是不是也要……” 当他得知吉尔贝将跟他一同上断头台时,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看看在场的人,似乎还要说点什么。但最后他耸了耸肩,小声说道: “这样也好……我们是同伙……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当人们来到吉尔贝的牢房时,他一直是醒着的。他坐在床上,做完那最后的宣判,想站起来,可他全身颤抖,像一具摇摇摆摆的骷髅,然后又悲痛地倒下去。 “噢!我可怜的妈妈!……可怜的妈妈啊!”他悲伤地哭喊着。 当人们想向他询问这个他过去从未提起过的母亲时,他突然停止哭泣,大声抗议道: “我没有杀人!……我不想死!……我没有杀人!” “吉尔贝,”周围的人劝他说,“拿出些勇气来。” “不错……不错……可是,既然我没有杀人,为什么要杀死我呢?……我没有杀人……我发誓……我没有杀人……我不想死……我没有杀人……你们不能……” 他的牙齿嗑碰得太厉害,以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听凭别人的摆布,做了仟悔,做完弥撒,这时他静下来了,甚至驯服得像个听话的孩子,呻吟说: “应当告诉妈妈,请求她的原谅。” “你的妈妈?” “是的……你们把我的话登在报上……她就会明白……她知道我并没有杀人,她知道。但是我请求她原谅我所犯的一切过错,我过去做的错事。还有……” “还有什么,吉尔贝?” “还有,我希望我的‘老板’知道,我对他仍然充满信心……” 他仔细察看在场的人,似乎还怀有一种疯狂的希望,希望“老板”化了妆,就藏在这些人中,别人谁也认不出来,正待机帮他逃走。 “是的。”他低声地说,神情中含着近似宗教般的虔诚,“是的,即使现在,我也仍然非常信赖他……请把这话也告诉他,好吗?……我坚信他不会看着我去死的……我坚信不疑。” 从他那怔怔的目光中,人们感到他好像已经看到了罗平的身影正在外面游荡,正伺机找一道缝隙钻进来,来到他的身旁——面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动人心魄了。这个孩子身穿国服,戴着死镣,被许多警察看守着。并将被无情的刽子手按在刀下,却仍然怀着活下去的强烈愿望, 所有在场的人心都抽紧了,眼中浸满了泪水。 “不幸的孩子!”这是许多人发出的最后叹息。 普拉斯威尔也跟所有的人一样,深为感动。他想到了克拉瑞丝,不禁叹道: “可怜的孩子!……” 吉尔贝的律师也在痛哭着,不停地对周围的人说: “一个无辜的人就要死去了。” 最后的时刻到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行刑队开始行动。 两队人在走廊里相遇。 沃什勒看见吉尔贝,嘲笑地说; “嘿,小家伙。老板真的丢下咱们不管了。” 他又加了一句除普拉斯威尔外谁也听不懂的话:“这水晶瓶塞的好处,他一定是想独占啊。” 一行人走下楼梯,在监狱的书记室填写了例行表格,然后穿过院子。这段可怕的路显得无休无止…… 猛然间,敞开的狱门外露出昏暗的天空、雨水、街道、房影。他们出现时,从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嘈杂声。 他们顺着围墙,来到两条街交叉的地方。 又向前走了几米……沃什勒突然向后倒退了一步。他看到了! 吉尔贝低着头,在神甫和一个助手的搀扶下慢慢向前移动,神甫拿着十字架让他吻。 断头台已经矗立在面前…… “不,不,”吉尔贝拼命反抗,“我不想死……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救命啊!救命啊!” 最后的呼救声在广场上传播开来。 刽子手一挥手,便有人上前抓住沃什勒,拖着他,几乎一溜小跑地冲上去。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刑场对面的房子里,突然传来几声枪响。 沃什勒两旁的人一下子停下脚步。 而他们手中拖着的人一头栽了下去。 “出了什么事?这是怎么搞的?”人们纷纷问道。 “他受伤了……” 沃什勒的头上冒出鲜血,流了一脸。 他嘴里咕咕哝哝地叹道: “好棒……打得真准!谢谢您,老板,谢谢您……我的头不会被切下来了…… 谢谢您,老板!……您真是个好人!……” “处死他!快把他抬上去!”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嚷道。 “他已经死了!” “快把他抬上去……快把他处死!” 在一小群法官、政府官员和警察中,更是一片乱叫声,每个人都在下命令。 “快处死他!……处决继续进行!……我们没有权力后退,……那样做我们就太怯懦了!……快把他处死!” “他已经死了!” “那也没关系!……判决应当照样执行……快处决吧。” 神甫提出抗议。两名警卫和一些警察看守着吉尔贝。这时有两个人拖起沃什勒的尸体往断头台上走去。 “快!”行刑者喊道,他吓得声音都哑了,“快!……再把另一个也拉上来… …快,……” 他的话音未落,传来第二声枪响。他摇晃了几下便倒了下去,嘴里呻吟: “别管我……伤在肩上……下一个!……” 而此刻,那些副手们都四散跑开了,断头台四周立时变得空旷无人。只有警察局长临危不乱,他高声下达命令,招呼手下人,然后像赶羊群一样,把乱成一团的法官、政府官员、死刑犯、神甫、以及几分钟之前从监狱里出来的那些人又都赶了回去。 立刻,一队警察、侦探和士兵,冒着危险,冲进对面那座古老的四层楼房里。 那座房子的楼下是两个店铺,早已关门。方才第一声枪响过后,人们隐约看到此楼三层的一个窗口有个人手里握着枪,四周绕着一片火药雾。 有人立刻向他回击,但未打中。那人不慌不忙地跳上一张桌子,举枪瞄准,又放出第二枪。 接着,他消失在房子里。 由于接下没人回应,警察们就撞倒楼门冲了进去。 他们冲上楼梯,可立即遇到了乱糟糟的障碍物。原来,在二楼的楼梯口堆满了椅子、床架和家具,像街垒一样堵在那里,乱七八糟地茬在一起。足足用了四五分钟,他们才辟开了一条通路,然而这四五分钟的时间就足以放跑敌人。等他们跑上三楼,只听一个人在上面喊: “我在这儿,朋友们!还有18级。刚才麻烦你们了,我深表歉意!” 军警们飞速跑上18级梯级,可是四楼上面就是阁楼,需爬上一个梯子,钻进一个天窗才能上得去。而那个逃跑者已经撤去了梯子,关上了天窗。 这传奇式的侠义之举,引起了轩然大波。报纸发出连篇累牍的报道和评论,报贩们在大街小巷奔来跑去地高声叫卖。整个首都被震怒了,淹没在一片惶惶不安和好奇之中。 警察局受到的压力更大。上上下下一片混乱,信件、电报、电话络绎不绝。 最后,上午11点钟,警察局长办公室里举行了秘密会议。普拉斯威尔也出席了。 保安处长汇报了调查结果。 汇报大概情况如下: 昨天午夜前,有人来按奥拉戈大街那座房子的门铃。睡在楼下店铺后面小屋里的看门女人拉开了门绳。 敲门的是一个男人,自称是警察局派他来执行紧急任务的,因为第二天要处决囚犯。她刚把门打开,就被来人按倒在地,堵上嘴,捆上了手脚。 10分钟之后,住二楼的一位先生和一位太太刚刚迈进家门,也被那人捆了起来,分别关进楼下的两家铺子。住在四楼的房客也遭到同样的命运,只不过是被关在自家的卧室里;那人是偷偷溜进这家里来的,他们毫无察觉。三楼没人住,于是那人就在那里安营扎寨,成了整座楼房的主人。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警察长苦笑道,“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但让我惊奇的是,他怎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逃脱呢!” “提请您注意,局长先生,他从凌晨1点起就独自占据了整座房子。从那时直到清晨5点,他有足够的时间为自己的退却做好充分准备。” “那他是从哪儿逃走的呢?……” “从屋顶。那房子离邻街,即拉希尔街的房屋不远。那边房子的屋顶与这座房子的屋顶之间只需隔3米左右,高低也只相差1米。” “于是?……” “于是,这个人就拖走了阁楼上的梯子,把它当吊桥用了。到了那边的屋顶之后,他只需看一看那边的天窗,随便找一个空阁楼,就进入了拉希尔街的某座房子,然后就可以双手插在衣袋里,大摇大摆地逃走了。因此,他是在做了充分的准备之后,极其顺利地逃跑的,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您不是事先准备得万无一失吗?” “遵照您的指示,局长先生,我手下的人昨天晚上在整整3个小时内,把所有的房子都搜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一个生人藏在里面。在搜查完最后一座房子之后,我下令封锁了路口。可就是这短短的几分钟,叫那人钻了空子。” “好了。依您看,这无疑是亚森-罗平干的了?” “毫无疑问。首先,这事关他的同伙;其次……除了亚森-罗平,没有人能出此谋略,也没人能以如此惊人的胆量将其付诸实施。” “难道?……”警察局长踌躇地说道。 他转身询问普拉斯威尔: “难道,普拉斯威尔先生,您跟我说到的那个人,您与保安处长从昨晚起就派人去看守的,住在克莱希广场那座房子里的人……不是亚森-罗平?” “是他,局长先生,那是毫无疑问的。” “那他夜里出来时为什么没抓他呢?” “他并没有出来。” “哦!这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其实很简单,局长先生。这座房子跟亚森-罗平住过的所有房子一样,有两个出口。” “那您事先不知道?” “不知道。直到刚才进去搜查时才发现。” “屋里有人吗?” “没有。今天早晨,有一个叫阿西尔的仆人离开了那座房子,并带走了一个临时住在罗平家里的女人。” “女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普拉斯威尔犹豫一下,未敢说实话。 “叮您总该知道亚森-罗平用了什么化名住在那里吧?” “知道,叫尼古尔,一位无任职教师,文学学士。这是他的身份证。” 普拉斯威尔刚讲完,一名联络员进来向警察局长报告说,总统府召开紧急会议,会议主席已经在那儿等候。 “我马上就去。”他回答道。然后又低声自语道:“一定是讨论吉尔贝的命运问题。” 普拉斯威尔试探地问道: “您认为会赦免他吗,局长先生?” “当然不可能!特别是发生了昨天夜里的事之后,要是再赦免他,政府将威信扫地。明天早上吉尔贝将抵命。” 这时,联络员给普拉斯威尔递上一张名片。他眼睛一扫,立刻吓了一跳,嘴里低声骂道: “妈的!这家伙真胆大包天!……” “您在说什么?”警察局长问道。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局长先生。”普拉斯威尔回答,他想独占湖底清查此案的功劳。“没什么…只是一次意外的来访…我很快会把结果告诉您。” 他嘴里不住地咕哝,满脸颓丧地走了。 “这家伙……简直胆大包天,敢摸老虎屁股,好样的!” 他手里的名片上写着: 尼古尔先生 无任职教师,文学学士。 十三、终局决斗 普拉斯威尔回到办公室,一眼就发现了坐在会客间长凳上的那位尼古尔先生。 他依然弓腰驼背,一脸病态,手里拿着那把破布伞、旧帽子和单只手套。 “就是他。”普拉斯威尔断定;他刚才还担心罗平会给他派来另一位尼古尔呢。 “他亲自来了,说明他没料到我早就认出他来了。” “不管怎么说,决不能小瞧这家伙!”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叫来秘书,吩咐说: “拉尔第格先生,一会儿我要在这里接见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很可能要被戴上手铐才能离开这里。他一进来,您就马上做好一切必要的准备;安排12名侦探,让他们守候在前厅和您的办公室里。记住我的命令:我一按铃,你们就马上持枪进来,把他包围住。明白吗?” “明白,秘书长先生。” “决不可犹豫。要一下子冲进来。大家一齐进来,手枪一齐对着他,要非常严厉,听见吗?现在访尼古尔先生进来吧。” 只剩他一人时,普拉斯威尔用书把桌子上的电铃按钮掩盖住,又在书后藏了两支大口径手枪。 “这回可不能再麻痹大意了。名单若是在他手里,我就把它扣下;若没有名单,就扣他本人。罗平将同‘27人’名单在同一天被我拿获,并且是在发生了早上那一场法场风波之后。这一下该轮到我重振声名了。” 有人在敲门。他大声说道: “请进!” 然后,他站起身,上前迎道: “请进,尼古尔先生。” 尼古尔先生缩手缩脚地走进来,顺着普拉斯威尔的手势坐到指给他的那把椅子边上,说道:“我来是继续……昨天咱们那场谈话……请原谅我来晚了一些,先生。” “请稍等一下,可以吗?”普拉斯威尔说道。 他来到前厅,见到秘书,对他说: “刚才忘了,拉尔第格先生,派人去走廊和楼梯上检查一下……以防他的同伙。” 他又返回来,舒舒服服地坐下,似乎准备进行一场兴味无穷的谈判,说道: “您刚才说什么,尼古尔先生?” “我说昨天让您久等了。我深感遗憾。我有事耽搁了。首先,是梅尔奇夫人… …” “对,是您把她扶走的。” “是的,我不得不照顾好她。您应该理解这个不幸的女人,她是多么失望,她的儿子吉尔贝马上要死了!……那又是怎样一种死法啊!那时,我们惟一的希望寄托于发生一件奇迹……发生一件不可能发生的奇迹……我本人也只有听天由命…… 是这样吧?当命中注定活该如此的时候,我们也只能顺从天意!” “可是,”普拉斯威尔说,“当您离开我时,您的打算似乎是拼死也要从德珀勒克手中得到他的真正秘密呀!” “是这样的。可德珀勒克昨天不在巴黎。” “哦!” “他不在巴黎。是我让他乘汽车旅行呢。” “这么说,那是您自己的汽车,尼古尔先生?” “是为此特地购置的。一辆破旧过时的老爷车。他正在乘车旅行。确切地说,是被我装在一只大箱子里,放在汽车顶篷上旅行呢。 可这辆汽车,唉!只能在吉尔贝被处决以后才能到达。因此…… 普拉斯威尔吃惊地注视着尼古尔先生,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对这个人的真实身份还有某些怀疑的话,而现在他听到这个对德珀勒克采取了如此的手段时,他已经完全排除了他的怀疑。老天!把一个人塞进箱子里,放在汽车顶篷上!……这种异想天开的事,只有罗平才干得出来!如此大言不惭地讲述这种事情,只有罗平才做得出来! “于是,”普拉斯威尔说,“您又有了什么新的想法呢?” “我只好另打主意了。” “什么主意?” “秘书长先生,我认为您应当跟我一样想到这个办法的。” “悉听高见!” “那好:难道您没有参加行刑仪式?” “当然参加了。” “您自然不会不看到沃什勒和刽子手各挨了一枪,一个被打死,一个受了轻伤。 所以,您必然会想到……” “噢!”普拉斯威尔仍然弄得目瞪口呆,“这么说……是您开的枪……今天早晨?” “您替我想想,先生,我还能有什么其它的选择吗?那张‘27人’名单经您检查时,是假的;而德珀勒克掌握着真正的名单,可他要在死刑执行之后才能到达,如此一来,要搭救吉尔贝,惟独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使处决拖延几个小时,再设法使他得到赦免。” “那很自然……” “您以为如何?我打死了沃什勒这个真正的凶手和惯犯,还打伤了刽子手,造成了恐怖和混乱。因此,无论从精神上和物质上,都使得对吉尔贝的处决暂时不可能进行了,我也就争取到了几个小时,这对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那是自然……”普拉斯威尔说。 罗平接下去说: “您认为如何?在这种情形下,就使我们大家,政府、国家元首和我,都有一些思考的时间,进而可以把这个问题搞得更清楚一些。您想想,怎能去处死一个无辜的人呢?不,这决不可以。必须采取行动。于是我就采取了这个行动。您认为如何,秘书长先生?” 普拉斯威尔确实想了很多,尤其想到这位尼古尔先生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几乎可以让人把尼古尔和罗平,或者罗平和尼古尔,合为一人了。 “我想,尼古尔先生,从150步远的地方,说打死一个就打死一个,说打伤一个就打伤一个,非有百步穿肠的功夫不可啊。” “我当然是有备而来。”尼古尔先生谦虚道。 “我还想,您这行动一定是酝酿已久的吧?” “恰恰相反。这您可错了。这不过是脑子灵机一动的结果。是我那位仆人,或者说,把克莱希广场那座房子借给我住的那位朋友的仆人,拼命弄醒了我,并且告诉我说,他以前曾在奥拉戈街边那家店铺里当过伙计,还说那座房子里房客不多,也许可以从那里进行尝试,如若不然,可怜的吉尔贝一定人头落地了……梅尔奇夫人也决不会再活下去了。” “是吗?……所以您就……” “是的,为此,我即刻照这位忠实仆人的建议去做了。不过,秘书长先生,只是您给我带来不少麻烦!” “我吗?” “当然是!让12个人守在我门口,那怪主意难道不是您出的?弄得我不得不从后门爬上5层楼梯,再穿过仆人的走廊,然后从邻居家的房子溜出去。让我白费了许多力气!” “我很抱歉,尼古尔先生,请说下去……” “今天早晨我同样遇到很大麻烦。本来我8点钟等着那辆装德珀勒克的汽车到达就行了,可有了您这一手,我不得不早早守候在克莱希广场,免得汽车停在我的门口会招您那些侦探的眼目。那样的话,吉尔贝和克拉瑞丝又都活不成了。” “但是,如此这般……悲惨的结局,依我看也只能拖上一两天,最多三天而已。 要想彻底消灾免祸,还必须有……” “真正的名单,对吗?” “一点不错。可您至今还没拿到……” “已经在我手里了。” “那张真正的名单?” “真正的名单,绝对不错。” “上面有洛林十安?” “当然。” 普拉斯威尔沉默了。他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因为他即将跟一位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对此他深有自知之明)展开最后一搏。一想到亚森-罗平,这个可怕的怪物,如今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面前,仿佛一个持枪荷弹的人面对一个手无寸铁者那样泰然自若、面无惧色,他的心就怦怦直跳。 普拉斯威尔不敢与罗平公开交锋,只是怯怯地问: “就是说,德珀勒克把名单交给您了?” “德珀勒克不会自动交出来的。是我从他手里夺过来的。” “这么说,您使用了暴力?” “噢,上帝,绝对没有。”尼古尔先生笑着说,“不过,当然,我已决定不择手段。当我把德珀勒克从那个载着他作高速旅行的箱子里(他这次旅行中的全部食品就是几滴麻醉剂)放出来时,我的确是有所准备的,我要让他马上给我表演个‘蹦蹦舞’。嗅,我不用拷打他……也不用让他受苦……用不着其它刑具……我只想让他死……把一根长针的尖端刺进他的胸膛,让它正对着心脏,然后就轻轻地、慢慢地、一点点地往里捻。哪儿还用得着别的刑具……这根针握在梅尔奇夫人的手中……您会理解吗?一个母亲在这种时刻将是铁面无情的……一位亲子就要死去的母亲!……‘快说实话,德珀勒克,否则我就要往里刺了……还是不想说,那我就往里刺进1厘米……再刺进1厘米……’瞧吧,那家伙吓得心脏将停止跳动,针尖离心脏越来越近……1厘米……又1厘米……,噢!我向上帝发誓,他一定会说的,这个魔鬼!我们团团围住他,着急地等他醒来,我们急得心里冒火……您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吗,秘书长先生!这个强盗被结结实实地捆住,躺在床上,前胸裸露,死命地挣扎想从麻醉剂的作用下清醒过来。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大口地喘起气来……他开始恢复知觉了……他的嘴唇开始一张一合的……这时,克拉瑞丝发话了: “‘——看见吗,是我……是我,克拉瑞丝……你愿意回答我吗,魔鬼?’ “她把手指放在德珀勒克的胸上,那下面就是像一只小虫似的突突跳动的心脏了。突然,她对我说: “‘眼睛,他的眼睛……他的那副眼镜让人看不清……我很想看看他的眼睛……’ “我自己也很想看看这从不让别人看见的眼睛……我想先不等他说话,从他的眼睛里先看到他由于恐惧将泄露出来的东西。这流露出的东西会令我非常激动。我甚至觉得,只要看到他的眼睛,不解的奥秘自然就会大白,马上就可以知道他的全部秘密。这是一种预感,是对令我激动万分的事实真相的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夹界眼镜早就不知哪儿去了,而那副浑浊的宽茶镜还罩在眼睛上面,我一把将它取掉。 猛然间,我被一种意外的情景惊呆了,一阵强烈的闪光直刺我的眼中。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要发神经了。我拇指那么一抠,嗬!一下子就把他的左眼给抠出来了!” 尼古尔先生真的哈哈大笑起来,并且就像他自己说的笑得快发神经了。他不再是那个缩手缩脚、热心而又狡黠的外省小学监了,而变成一个有勇有谋、活力过人的斗士了。他边说边表演着当时的场面,并发出一些怪笑声,使得普拉斯威尔听起来很不舒服。 “嘿!钻出来吧,小家伙!离开你的老窝吧!要两只眼睛干什么?一只就够了。 嘿!克拉瑞丝,快来瞧啊,瞧这只在地毯上滚来滚去的小球,小心,这可是德珀勒克的眼睛!上帝保佑!” 尼古尔先生站起来,在房间里蹿来用去地表演当时追逐眼珠的动作。完了,他又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把它放在手心里,捻得它滴溜溜地乱转。接着,他又把它“嗖”地向空中抛去,尔后又把它接在手里,放回衣袋。过后便冷冷地说道: “这就是德珀勒克的左眼珠。” 普拉斯威尔惊讶万分。这位怪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把戏,这眼珠里究竟有什么鬼名堂?普拉斯威尔脸都吓白了: “可以解释一下吗?” “一切不是都解释得很清楚了吧?一切都很符合逻辑,符合我久已作出的那些假设。要不是这个该死的德珀勒克诡计多端地让我误入歧途,我本来可以早些达到我的目的。真的,请您想想……如果您愿意听听我当时是怎样想的,‘既然在德琅勒克身体外面找不到那张名单’,我心里想,‘那就说明名单并非藏在他身外,而他的衣服里也不见其踪影,那只说明它藏在更深的地方,具体说,应当藏在他的体内,在他的皮肤下面……甚至在他的肌肉里。’” “大概藏在他的眼珠里吧?”普拉斯威尔嘲笑道。 “您说得完全正确!秘书长先生,您说得非常正确!” “什么?” “我再说一遍,就藏在他的眼珠里。我本当自然而然地推断出这个奥秘,而不是靠意外的发现。因为,德珀勒克已经知道梅尔奇夫人发现了他写给那位英国玻璃工匠的信,信上要求工匠‘把这块水晶玻璃挖一个洞,而不会引起别人怀疑’。所以这家伙他就多了一个心眼儿,故意转移别人的视线,让人按照他提供的样品,把一个水晶瓶‘挖一个洞’。你我二人几个月来费尽心机寻找的正是这个瓶塞,我在那包烟丝里发现的也正是这个瓶塞……而实际上,我们本来只需稍稍留意……” “稍稍留意!?……”普拉斯威尔听得入了迷,不觉问道。尼古尔先生又大笑道: “本来只需稍稍留意一下德珀勒克的眼睛,这只‘从里面挖一个洞,留下一个别人既看不到、也发现不了的藏宝之处’的眼睛就行了。就是这只眼睛。” 尼古尔说着又把小球掏出来,拿它敲了几下桌子,发出一种坚硬的嗒嗒声。普拉斯威尔惊讶地说: “是一只玻璃眼球!” “万能的上帝,就是这么简单!”尼古尔先生大声说,再一次哈哈大笑。“一只玻璃眼珠!一只普通的水晶瓶塞做成的玻璃眼珠,放进这个强盗的眼眶里,代替那只瞎眼珠。说得更确切一些,一个水晶玻璃瓶塞被他伪造成眼珠,再用一副普通眼镜和一副夹鼻镜双层屏障掩护起来,里面装着——现在仍然装着——那件法物,德珀勒克用来肆无忌惮地到处讹诈的法物。” 普拉斯威尔低下头去,把手搭在前额以掩饰脸上因激动而改变的脸色:他就要得到“27人”名单了!它近在眼前,就在面前的桌子上!他抑制住自己的激动,故意装成不在乎的样子,说道; “名单还在那里面?” “至少我这样认为。”尼古尔回答。 “什么!您只是认为……” “因为我还没打开过它呢。我把这种幸运留给了您,秘书长先生。” 普拉斯威尔伸手接过那东西,仔细地察看。这是一只玻璃眼球,乍一看,难辨真伪,它包括眼珠的全部构造,眼球、瞳孔、角膜一应俱全。他立刻注意到眼球后面有一个能滑动的机构。他接了一下,眼球露出一个空洞,一个小纸团藏在里面。他把它展开,顾不上 看上面的字,便举起纸放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上边是否有洛林十字?”尼古尔先生问道。 “有的。”普拉斯威尔回答,“这才是真名单”。 他迟疑片刻;胳膊仍然抬着,心里盘算着下一回合的招法。他又把纸卷好,放回那个小玻璃容器里,然后把玻璃球放进衣袋。 尼古尔先生看他做完这些动作,说道: “您完全放心了吧?” “完全放心了。” “那么,咱们协议就算达成了?” “达成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收住话头,不动声色地对视着,尼古尔先生似乎在等待谈话继续下去。普拉斯威尔则在桌上那堆书的掩护下,一手拿到手枪,一手摸着电铃。 他心里充溢着极大的满足感,深切地感受着自己掌握了这张名单后将获得的巨大威力。妈的,我成了名单的主人!也成了罗平的主人! “要是他敢动一动,”他心里想,“我的手枪不是吃醋的,而且马上叫人进来。 要是他敢先动手,我就开枪打死他。” 僵持一会儿,尼古尔先生首先开口道: “秘书长先生,我想咱们既然已经达成协议,就应当快点行动了。处决是明天执行吗?” “是明天。”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 “等什么?” “等总统府的答复啊!” “哦!难道您认为还有人会给您带来这种答复吗?” “这当然。那就是您啊,秘书长先生。” 普拉斯威尔摇了摇头,说: “您别再指望我了,尼古尔先生。” “真的吗?”尼古尔吃惊地问道,“那请告诉我是为什么?” “我已经改变了主意。” “就为这个吗?” “不错。我认为事情既然已经发展至此,就是说在发生了今天早上的事件之后,再想挽救吉尔贝,那是不可能了。再说,拿这种方式与总统府交涉,很有些讹诈的味道。这种事,我是决不会干的。” “干不干,那是您的自由,先生。您有这些顾虑——尽管有些晚了,因为此前您不曾有过这些顾虑——那例说明您还有些君子风度。秘书长先生,既然我们的条约已被您撕毁了,那就请把‘27人’的名单还给我吧。” “还给您还有什么用呢?” “我好去找另外一个中间人。” “找也来不及了,吉尔贝已经没救了。” “不,不,我认为恰恰相反,今天清晨他的同伙已被打死,那么赦免他就更不会困难。人们都会认为赦免他是符合正义和人道的。请把名单还给我。” “不。” “我说,先生,您是否患了健忘症,还想背信弃义。难道您忘了自己昨天许下的诺言?” “昨天同我打交道的是尼古尔先生。” “那又怎样?” “而您不是尼古尔先生。” “是吗?那我是谁?” “需要我说出来吗?” 尼古尔先生没有说话,却嘿嘿地冷笑起来,似乎对这番奇特的谈话很是满意。 面对尼古尔这突如其来的得意,普拉斯威尔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握紧了枪柄,心里犹豫着是否该呼救了。 尼古尔先生把椅子向桌边儿挪了挪,两只胳膊搭在桌子上,直 视对方,奚落地说道; “看来,普拉斯威尔先生,您已经知道我姓甚名谁,真的打算跟我周旋到底了?” “我有决心试试。”普拉斯威尔不动声色地接受了这个挑战。 “这就是您觉得我,亚森-罗平……咱们不必再隐讳这个名字吧……是个傻瓜、笨蛋,可以乖乖地让您抓起来扔进牢房?” “噢,上帝!”普拉所威尔拍拍装着玻璃球的衣袋,戏滤地说道,“既然德珀勒克的眼珠已经进了我的口袋,而这只眼珠里,藏着那张‘27人’名单,我因此实在想象不出您还能施展什么大智大勇,尼古尔先生。” “我还能施展什么吗?”尼古尔先生讥讽地反问道。 “当然2这个护身符再也不能保护您了;而您现在不过是一个单枪匹马的亡命之徒,试图闯入警察局的心脏来冒冒险罢了!我这里可有着12条身强力壮的大汉把守着所有的出入口,只要我一声令下,还会调来成百上千的人。” 尼古尔先生耸耸肩,无比怜悯地望着普拉斯威尔,叹道:“您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秘书长先生?我看您不要太利令智昏了!您得到这张名单后,灵魂也一下变得跟德珀勒克和达布科斯同样卑鄙无耻了。您头脑里不再去想把它交给您的上司,以便消灭这个耻辱与祸害的根源。这张名单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使您忘乎所以。您心里只剩下了这些卑鄙的想法:‘现在它到了我的手里,到了我的口袋里。有了它,我就获得了齐天法宝;有了它,就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滚滚而来的财富。为什么不用一用它呢?吉尔贝和克拉瑞丝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干嘛不把傻瓜罗平送进监狱去呢?干嘛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发财致富、飞黄腾达的好机会呢?’” 他贴向普拉斯威尔,语气既温和又友好、甚至还颇有些推心置腹地说: “您不要这样做,亲爱的先生。我劝您不要这样做。” “为什么?” “这将极大地违背您的根本利益。相信我的话。” “真的如此?” “的确违背您的根本利益,如果您想领教一下的话。您不妨先看看您从我手里拿去的这张‘27人’名单,仔细想想那第3个名字。” “哦!第3个名字,是谁?” “您的一位朋友。” “谁呢?” “斯坦尼斯-沃朗格拉德,前参议员。” “那又怎么样?”普拉斯威尔说着,已经大失自信了。 “怎么样?您还是问问自己,如果人们略微调查一下这个沃朗格拉德的受贿背景,那个跟他一起分赃的人会不会立即昭示于天下呢?” “那人叫什么名字?” “叫路易-普拉斯威尔。” “胡说,你胡说!”普拉斯威尔恼火地说。 “我没有胡说。我是严肃认真地跟您说。您放明白点,假如您去揭发我,那您自己脸上的面具也休想再戴几天,而这面具后面的那张脸可不那么光彩,不那么美妙啊!” 普拉斯威尔站起来。尼古尔的拳头猛地砸向桌子,大声喝道: “废话说够了,先生!咱们别再绕弯子了,够了!现在需要谈谈结论了!我先请您把枪放下,您这一套吓得住我吗?收起来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他把手按在普拉斯威尔的肩上,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 “如果1小时之后,您不能从总统府带回真凭实据的消息,确定总统已经签署赦免令的话……如果我亚森-罗平在1小时10分钟之后不能平安、自由地离开您的办公室的话,那么今天晚上,巴黎将有四家报纸收到从您与斯塔尼斯-沃朗格拉德的往来信函中挑选出的四封信。斯塔尼斯-沃朗格拉德今天早晨已把这些信件交给了我。拿好您的帽子、手杖和大衣。快去,我等着您。” 下面发生的事既离奇古怪又在情理之中:普拉斯威尔没有丝毫抗议的表示,甚至连这个念头也没有动过。他突然心悦诚服地、彻头彻尾地意识到这位亚森-罗平大人的无比威力。他甚至未曾想去杜撰——他迄今为止一直是这样认为——说那些信早就叫沃朗格拉德议员销毁了,或者说沃朗格拉德无论如何也不敢把信交出来,因为这样做无异于自取灭亡。不,他什么话都没说。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绞索牢牢地套住了,他绝对无力挣脱,任何力量也不能把它解开,最后只有投降。 “1小时之后,就在这里见。”尼古尔先生重复了一遍。 “过1小时见。”普拉斯威尔相当顺从地说。 “不过,”他还追问了一句,“赦免吉尔贝之后,能还我这些信吗?” “还不行。” “为什么?那我没必要去做这种蠢事……” “在我和我的朋友们帮吉尔贝越狱2个月之后,我才能把全部信件交还给您。 也就是说,您还需要下达放松对吉尔贝监视的命令。” “完了吗?” “不,还有两个条件。” “两个什么条件?” “首先,您须即刻交给我一张4万法郎的支票。” “4万法郎!” “这是沃朗格拉德出卖书信给我开的价。因此,这钱当然应由您支付……” “还有呢?” “其次,半年之内,你必须辞去现任职务。” “辞去职务?为什么?” 尼古尔先生严肃地说: “因为一个良心上有缺陷的人占据着警察局最重要的职务之一,这是极其不公正的。您可以谋求当个议员、部长或看门人等等差事,总之你拿你的本事去混你的饭吃!但你没有当警察局秘书长的资格,这很让我厌恶!” 普拉斯威尔痛恨地想:妈的!要是能一下子消灭这个对手该多好!他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做到这一点,可他着实无能为力。 他走到门口,叫道: “拉尔第格先生!”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但又使尼古尔先生刚刚能够听见说道: “拉尔第格先生,你叫那些警察都走吧。情报有变,我离开之后,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我的办公室。这位先生在里面等着我。” 他拿起尼古尔先生递给他的帽子、手杖和大衣,走了出去。 “我很赞赏您的行为,先生。”门关上时,罗平补上一句,“您很识时务…… 我也不例外……当然对您有点不大恭敬……过于粗暴了点。”接着他想:“可干这事不虚张声势,能把敌人唬住吗?再说,我良心无损,跟这种人打交道还讲什么礼节!鼓起勇气来,罗平,你虽是众犯之首,但你干着正义的事业,坚持到底吧!此刻,还是先躺下来睡上一觉,好好享受一下吧。” 普拉斯威尔回来时,发现罗平还在酣睡着。他不得不摇动肩膀,把他弄醒。 “事情有结果了吗?”罗平问。 “有了。赦免令马上就签署。这是字据。” “还有4万法郎呢?” “给你这张支票。” “好的,现在只剩下向您表示谢意了,先生。” “那些信件呢?” “关于斯坦尼斯-沃朗格拉德的信件,我将按照我提出的条件如期奉还。不过,为了表达我对您的感激之情,我现在就可以把我本来要寄给报社的那几封信交给您。” “噢!”普拉斯威尔惊叫道,“这些信就在您身上?” “因为我深信咱们必定会达成协议的,秘书长先生!” 他从帽子里取出一个又厚又重的信封,五个红印章端端正正地盖在上面。信是拿别针别在帽子里的。他把信递到普拉斯威尔手中,后者迅速将它装进衣袋。罗平又说: “秘书长先生,我不知何时才能再一次荣幸地见到您。如果您有什么事要转达我的话,您只需在报刊的广告栏里发个通告就可以了。您不妨写上‘尼古尔先生,谨向您致意。’” 说完,他抬腿从容离去。 待房间里只剩下普拉斯威尔一人时,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梦中的经历断断续续的,好像不是自己所作所为。他正要按铃,走廊里突然一阵嘈杂声。这时,有人敲门,一个听差急急地闯进来。 “什么事?”他间。 “秘书长先生,德珀勒克议员紧急求见。” “德珀勒克!”普拉斯威尔大吃一惊,以至高声叫道,“德珀勒克来了?让他进来。” 德珀勒克没等允许就一下子冲进来。他气喘吁吁,衣服散乱,左眼上戴了一个眼罩,领带没系,硬领也不见了,那样子就像是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疯子。未等门关上,他两只大手就死死抓住了普拉斯威尔。 “你拿到名单了?” “不错。” “你花代价买下的?” “是的。” “条件是赦免吉尔贝?” “是的。” “都谈妥了?” “是的。” 德珀勒克气得发疯。 “蠢蛋,傻瓜!你他妈的竟答应了!你是出于对我的仇恨?你是在复仇?” “不错,而且是怀着极大的欣慰,德珀勒克,想一想我那位尼斯的女友,那拉歌剧院的舞女……现在,轮到你跳‘蹦蹦舞’了。” “这么说,你要让我坐牢了?” “那倒不一定。”普拉斯威尔说,“你彻底完蛋了。失去了那张名单,你就是一堆臭狗屎!我会亲眼看着你化成泥土,这就是我的复仇。” “你想得真美啊?”德珀勒克气急败坏地大叫大喊道,“你以为我是任人宰割的小鸡吗?猫急了还要跳三跳呢!告诉你,混帐东西,如果我败了,那必定还有一个垫背的跟着我一起完蛋……不是别人,就是你普拉斯威尔先生,就是那个斯坦尼斯-沃朗格拉德的同谋犯,他将把那些对你不利的证据全部交给我。这些证据让你一生坐牢还绰绰有余。噢!你逃不出我的手心!有了这些信,你就踏踏实实地给我蹲班房吧,妈的!我德珀勒克议员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怎么!你在笑?你笑什么? 你以为这些信是我杜撰出来的?” 普拉斯威尔轻轻地耸了耸肩,说道: “不,这些信,我绝对相信它们的存在。不过,沃朗格拉德已经不再是这些信的主人了。” “打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也就在2个小时之前,沃朗格拉德已经开价4万法郎把它们卖了出去,我又以原价将它们买了下来。” 德珀勒克突然狂笑起来: “噢!上帝,好滑稽啊!4万法郎!你竟付出4万法郎给了尼古尔先生!给了那个卖给你‘27人’名单的家伙?好吧,让我告诉你,这位尼古尔先生的真名实姓好吗?他就是亚森-罗平。” “你不说我也知道。” “也许是吧。可你却是个大傻瓜,你哪儿知道我才从斯坦尼斯-沃郎格拉德家里出来;你哪儿知道斯坦尼斯-沃郎格拉德已经离开巴黎整整4天了!哈哈!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卖给你的不过是一把废纸!而且竟要了你4万法郎!你这个天大的傻瓜!” 他狂笑着摔门而去,只剩下普拉斯威尔一个在屋里发呆。 这么说来,亚森-罗平没有掌握任何真凭实据,他来这里恐吓威胁,发号施令,对他普拉斯威尔百般无礼,不过是在演戏,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这……这……这不可能……”秘书长念叨着,“……这封贴好了的信就在我身上……就在这儿……我打开一看便知。” 可他不敢打开;他把那封信翻过来调过去地掂量着,捉摸着……突然他恍然大悟,以至他扯开信后发现里面装的确实只是几张白纸时,都没一点惊奇的感觉。 “我算服气了,”他心里想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现在一切并未结束!” 胜负确实没到最后时刻。罗平之所以敢于大胆地贸然出击,是因为斯坦尼斯-沃朗格拉德手中确实有那些信,他也确实想要从其手中买下这些信。可既然沃朗格拉德此时不在巴黎,普拉斯威尔只要赶在罗平之前找到沃朗格拉德,并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些危险的信件买下来,便会化险为夷。 谁先拿到这些信谁就是上帝。 普拉斯威尔又拿起帽子、大衣和手杖,下了楼,上了一辆汽车,让司机把车径直开到沃郎格拉德的家。到了那里,他被告之那位参议员晚上6点才能从伦敦回来。 而现在是下午2点。 普拉斯威尔于是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下一步行动。 5点钟,他来到北站,指派三四十名便衣侦探守在候车室和车站各个营业部门的每一个角落。 布置妥当后,他松了一口气。 如果尼古尔先生来此会见沃朗格拉德,他就把尼古尔先生抓起来。为了防止漏网,他下令,所有貌似罗平以及罗平密使的可疑分子,均先抓后问。 普拉斯威尔不大放心,又把整个车站仔细巡视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到了6点钟与他随行的布朗松警长伸手一指: “瞧,德珀勒克?” 来人果然是德珀勒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秘书长恨不得立即下令抓起他来。 可理由何在?又凭什么权力!凭哪条法律泥? 此时德珀勒克的出现,更说明目前安危均系于沃朗格拉德一人。他掌握着那些至关重要的信件,关键在于谁先把信拿到手,是德珀勒克,是罗平,还是他普拉斯威尔? 罗平现在不在这里,他也不敢在这里出现;德珀勒克不是对手;因此结论是不认自明的:他普拉斯威尔将得到这些信件,进而彻底摆脱德珀勒克和罗平的威胁,并重获向他们进攻的主动权。 火车隆隆进站。 遵照普拉斯威尔的指示,车站治安警察头目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月台。普拉斯威尔一个人走上月台,后面跟着由警长布朗松指挥的几名警察。火车徐徐停下。 普拉斯威尔一眼就发现,中间一个一等车厢的门后,露出了沃朗格拉德的身影。 这位原参议员下厂火车,然后伸手去搀扶与他同行的一位老先生。 普拉斯威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跟前,匆匆说道: “我有事要跟你说,沃朗格拉德。” 与此同时,德珀勒克也挤到他们面前,大声喊道: “沃朗格拉德先生,我已经收到了您的信。我可以帮助您。” 沃朗格拉德抬眼看了他们一下,认出是普拉斯威尔和德珀勒克,就笑着说: “哦!哦!有这么多人在焦急地盼我回来呢!有何贵干啊?是关于那些信件吗?” “对……不错……”两个人抢着回答,显得急不可耐。 “晚了一点。”沃朗格拉德说。 “哦?什么?您说什么?” “我说,这些信已被我卖了。” “卖了!卖给谁了?” “卖给这位”,沃朗格拉德指着他的旅伴说,“这位先生认为这件事值得他活动一下,就赶到亚密安车站去接我了。” 那位老先生,穿着皮大衣,拄着手杖,显得老态龙钟,向他们微笑致意。 “是罗平”,普拉斯威尔心里想道,“不错,就是那家伙。” 他望了一眼自己的那帮警察,打算招呼他们过来。就在这时,那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说话了: “很巧是吧,我想为了这些信件,买两张往返车票,坐上几小时的火车,还是值得的。” “两张往返车票?” “当然,一张给我自己,另一张是我一个朋友的。” “您的一个朋友?” “您说对了。几分钟前他已经离开了我们,穿过车厢通道,从火车前面出去了。 他有些着急呢。” 普拉斯威尔总算又明白了。罗平办事谨慎周到,他并非单枪匹马。那个同伙早把信带走了。说到底,这场较量他又输了。罗平把战利品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而自己则只能屈从胜利者的意志,只能甘拜下风。 “那咱们就收盘吧,先生。”普拉斯威尔无奈地说道,“后会有期。德珀勒克,回头见,咱们还有交道好打的。” 他又抓住沃朗格拉德,说道: “好个沃朗格拉德先生,我看您是活够了!” “怎么说呢,彼此彼此!”前议员说道。 他们俩各循其路,走了,只剩德珀勒克一人,无言无语,一动不动,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了。 那位老先生走近他,低声说道: “喂,我说德珀勒克,该醒悟了,老伙计,麻醉剂难道还没过去吗?” 德珀勒克握紧了拳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 “噢!”老者又说,“看来你还认得我……那好,还记得几个月前咱们那次会面吗?当时,我来到拉马丁街心公园你的家里,请你帮助赦免吉尔贝。那天我曾这样请求你:‘放弃邪恶,赦出吉尔贝。这样大家安宁;不然,有朝一日,我会把27人名单弄到手,那时你将玉石俱焚。’现在,我想你看到因果轮回了。这就是不跟我罗平合作的下场。不跟我合作,迟早会遭报应的。请您切记这个沉痛的教训!对了,差点儿忘了您的钱包,现在还给您。要是您觉得它比以前轻了些,那就请您原谅。钱包里除了留有一笔相当可观的钞票之外,还有您从我手里抢走的一张收据,就是昂吉安家具暂存一家仓库中的收据。我想不该再让您费力去取它,此刻一定已经有人替你取出原样奉还了。不不,不必感谢我,这是小意思。那么,再见了,德珀勒克。如果您为再买一个新瓶塞缺一两个路易,尽管开口,不必客气。再见,德珀勒克。” 说完,他扬长而去。 还没走出50步远,后面突然响起一声枪响。 他回头看去。 德珀勒克开枪自杀了。 “可怜的!”罗平摘下帽子,划了个十字。 1个月之后,吉尔贝由死刑减为无期徒刑,在被带往圭亚那服刑的前夕,从雷岛越狱逃走。 这是一次十分奇特的越狱行动,其经过始终是个不解之谜。同阿拉果街的两声枪响一样,这次行动更加使亚森-罗平声名大振。 吉尔贝他后来恢复了自己的真名,他惟一的名字叫做安托以瓦纳-梅尔奇。他娶了一位英国妻子,并有了一个儿子,他给儿子起名叫亚森,一家人在阿尔及利亚耕种土地。罗平经常收到他热情洋溢的来信。有一封信这样写道:“老板,您知道,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每天早早地起床,在自己的土地上劳动一天,晚上疲倦地上床,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您一定非常理解,对吗?您的生活方式与众不同,只是有些我行我素,但这也无关大局。等到人们真正认识您的那一天,他们将会为您歌功颂德,他们也会谅解那些美中不足之处。我永远热爱着您,老板。” “梅尔奇夫人后来怎样了?”罗平的朋友这样问她。 “她和小亚克与大儿子共同生活。” “你后来再见过她吗?” “没有再见她。” “果真?” 罗平略略迟疑了一下,微笑着说: “亲爱的朋友,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能会觉得好笑。你知道我一直像一个中学生那样多情,像一只白天鹅那样孤傲。那天晚上,当我回到梅尔奇夫人身边,向她叙述这一天的波澜时——她当然已经知道一些了——我深切地感受到两点: 首先我对她的感情远比我自己意识到的更强烈;其次,与此相反,她对我感情中却包含着轻蔑、怨恨,甚至还夹杂点厌恶。” “真的吗?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克拉瑞丝-梅尔奇夫人是一个高雅的正派人,而我不过是…… 亚森-罗平。” “真的么?” “当然。尽管一个能博得别人好感、心肠不坏、具有传奇般经历和骑士风度的强盗——反正你愿意怎么评价就怎么评价——可在一个正派稳重的女人眼里,他也无非是一个……怎么说呢……一个微不足道的君子式的无赖而已。” 他自尊心被伤害的程度远比他说出来的严重。他的朋友又追问道: “这么说,你曾爱过她?” “我好像还向她求过婚呢。”他自嘲地说,“您看,我刚刚把她的儿子救出虎口……于是……我就想入非非了……结果却令人失望!这件事使我们的关系一下子降了温……打那以后……” “打那以后,你就试图把她忘掉,对吗?” “是的,不过这是很不容易的!为了在我们之间造成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我就结婚了。” “怎么!你结婚了!你?罗平?” “而且是世界上最合法最辉煌的一种婚姻,跟法国一个有名的世家、一个富有的家庭结亲……一个独生女儿……怎么!你没听说?这真值得大事宣扬一番呢。” 罗平此刻谈兴很高,他眉飞色舞地谈起他同波旁——贡代公主昂若里克-旺多姆的婚事经过。可如今,这位小姐进修道院当了修女,又取名为玛丽-奥古斯特…… 谈到这儿,他又停止了,似乎对后来的事情不感兴趣了。他又变得沉默不语。 “怎么了,罗平?” “我!没什么。” “我……瞧,你又笑了……是德珀勒克藏东西的那个玻璃眼珠让你好笑吗?” “不。”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我又想起一件事儿……” “一件令人快乐的事儿?” “不错……正是……可以说令人难以忘怀。那天夜里,我和克拉瑞丝乘一条小渔船去接吉尔贝……船行在雷岛附近的海面上,只有我们俩,坐在船尾……我忘不了……我对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心里话全都倒出来了…… 接着……接着,是彼此再无一切戒备心理的、令人不安的一阵沉默……” “后来?” “后来,我就把她搂在怀里……唉,时间并不长,只有几秒钟……那倒不要紧! 我对上天发誓,当时她不只是一个向我表示感激的母亲,或者一个深受感动的朋友;同时她又是一个女人,一个激动得浑身颤抖、心神激荡的真正女人……” 说完,他又解嘲地加了一句: “为怕再见到我,第二天她就逃走了。” 他又停住不说了,片刻,又喃喃道: “克拉瑞丝,克拉瑞丝,等到我厌倦了过去,并且幡然悔过的那一天,我就去那座阿拉伯小房子里找你,那座圣洁的白色小房子。你会在那里等我。克拉瑞丝,我知道,你一直在那里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