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勒布朗短篇全集》 亚森·罗平被捕 这是多么奇特的旅行!而且一开始就是那么美好!对我来说,我从来没有作过一开始就有这样好兆头的旅行。‘普罗旺斯’号是一艘横渡大西洋的客轮,航速快,舒适。驾驶它的是一位极为和蔼的人。乘客都是最优秀的人,大家互相交往,船上安排了许多娱乐活动。我们觉得好像脱离了世俗社会,来到一个陌生的小岛,因而不得不彼此接近我们彼此接近…… 前一夜大家还互不相识,现在却头顶无边无际的蓝天、脚踏烟波浩淼的大海,亲密地在。起生活几天,向怒海,向恶浪,向那暗藏危机的静水挑战。你可曾想到,在这样一群人中间竟会有与众不同的出人意料的人物。其实,这就是升华悲剧的缩影,就是个活本身连同它的狂风暴雨,波澜壮阔,平庸无奇,绚丽多彩的缩影!人们愿去兴奋地、匆忙地品尝这种刚开始就见到结束的短暂旅行的快乐,原因也许就在于此。 但是,近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使横渡大洋的旅行更加激动人心了。人们自以为脱离了世界,然而漂流的小岛却仍然连着世界。在茫茫大海上,船与陆地的联系渐渐断了;但也是在茫茫大洋上,这种联系又渐渐地恢复了。这就是无线电报!人们能神奇地从另一个世界发出的呼唤中获得消息。有时获得的消息是高深莫测,富有诗意的,人们不再想象这是用空心铁线来传递的信息,只有用风的翅膀来解释这新的奇迹,才说得过去。 因此,从一开始,我们就感到这种遥远的声音在跟随着我们,甚至走到了我们的前面。它不时地对我们中的某一位轻声细语,传达那边的话语。有两位朋友同我说话。还有十位、二十位朋友通过太空向我们大家送来或忧或喜的道别。 第二天,一个风狂雨骤的下午,当客轮驶离法国海岸五百海里远时,无线电给我们发来一封电报。电文如下: 亚森-罗平在贵船一等舱,金发,右前臂有伤疤,单独一人,化名r…… 正收到这里,阴沉沉的空中一声惊雷,电波中断,再没有收到下文。亚森-罗平用的化名,只传来了第一个字母。 要是别的任何消息,我毫不怀疑,报务员、乘警和船长定会严格保密。但这是迫使人们认真对待的事情,大家当天就知道那个大名鼎鼎的亚森-罗平就在我们中间,尽管我们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亚森-罗平就在我们中间!几个月来,各家报纸都在谈论这个抓不到的大盗是如何勇敢!对于这个谜一样的人物,我们最优秀的警察,那位老加尼玛尔发誓与他作生死决斗。而决斗的情节是那么富有诗意!亚森-罗平是个怪异的侠盗,只在城堡和沙龙里作案。有一夜,他潜入肖尔曼男爵家,留下名片后空手离去。名片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等你的家具换成真品,侠盗亚森-罗平再来拜访。 亚森-罗平是个千面人:先后假充过司机、男高音歌手、赛马场登记赌注的人、富家公子、青年人、老头子、马赛的旅行推销员、俄罗斯医生和西班牙斗牛士! 大家应该明白:亚森-罗平就在一艘横渡大西洋的客轮这个小天地里,就在一等舱这个小角落里来来去去,大家时时都会碰面,在饭厅、客厅、吸烟室等处!也许这位先生是亚森-罗平,也许那位……我的邻桌……我的同舱…… “这要持续五天呵!”内莉-安德道恩小姐在第二天叫道,“实在受不了!真希望马上就把他捉住。” 她对我说道:“喂,当德莱齐先生,您跟船长关系好,难道什么也不知道吗?” 为了取悦内莉小姐,我真希望知道些什么!各处都有那么一些美人:只要她们一出现,立即成为大家注目的中心;她们的美貌同她们的财富一样,使人着迷;她们身边总围着一群献殷勤的人、热情的崇拜者和热烈的拥护者。内莉小姐就是这样一个美人。 她是由法国母亲在巴黎抚养大的,现在去见她的父亲——芝加哥的富豪安德道恩。她的朋友杰兰女士陪她前往。 从一开始,我就加入了献殷勤的人竞争的行列。我们在旅途中很快变得亲密。她的魅力立即使我神魂颠倒。当她那对黑幽幽的大眼睛同我的眼睛相遇时,我觉得十分激动。她带着某种好感接受我的敬意,她听了我的笑话愿意开颜一笑,对我说的趣闻轶事感兴趣。她向我的殷勤报以朦胧的好感。 也许只有一个情敌让我担心。一个相当英俊的小伙子,优雅,持重。有时她似乎更加喜欢他那沉默寡言的性格,而不喜欢我那巴黎人“外露”的性情。 内莉小姐向我提上面那个问题时,他也正在围着她的那些仰慕者之中。我们舒舒服服地坐在甲板上的摇椅里。昨天的暴风雨使天空变得澄碧如洗。这真是美妙的时刻。 “我不知道确切消息,小姐,”我回答道,“大使.我们就不能来一番调查,漂漂亮亮地来一次.与亚森-罗平的宿敌老加尼玛尔作的同样漂亮?” “嗬!嗬!您的进步真大呀!” “这有什么难?问题有那么复杂吗?” “非常复杂。” “那是因为您忘掉了,我们已经掌握了查出此人的线索。” “第一,亚森-罗平化名为r……先生。” “这点太空泛。” “第二,他独自旅行。” “但愿您光凭这个特征就能查出他。” “第三,他有一头金发。” “那又怎么样?” “我们只要检查旅客名单,逐个淘汰就成了。”我口袋里就有这份名单。我掏出来匆匆扫了一遍。 “我注意到,只有十三个人姓名的起首字母值得我们注意。” “只有十三个?” “在一等舱,是的。在这十三位r……先生中,九位带有妻子,孩子或佣人。余下四位单身:德-拉韦尔当侯爵……” “大使馆的秘书,”内莉小姐打断我的话说,“我认识他。” “罗松少校……” “他是我叔叔。”有人说。 “里沃尔塔先生……” “在。”我们中一个人应道,他是个意大利人,长着一脸漂亮的黑胡须,把脸都遮没了。 内莉小姐哈哈笑了起来。 “这位先生可不是一头金发。” “那么,”我又说,“我们只好断定,名单最后一个是罪犯了。” “就是说……” “是说罗泽纳先生。谁认识罗泽纳先生?” 没有人答话。于是内莉小姐招呼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他常与内莉小姐在一起,让我担心——对他说: “怎么,罗泽纳先生,您不回答?” 大家向他望过去。他生着一头金发。 我承认,我觉得心往下一沉。一种窘迫的沉默压抑着我们的心情。我看出来,其他人也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不过话说回来,说他是亚森-罗平,也太荒谬了。因为他的样子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我为什么不回答?”他说,“是因为考虑到我的名字,我独自旅行的身分以及我头发的颜色,我就先作了类似的调查,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因此我赞同把我抓起来。” 他说这些话时样子有点怪。那两片薄嘴唇活像两条横线,此时更薄了,毫无血色。眼睛布满了血丝。 当然,他是开玩笑。可是他的面容和他的神态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内莉小姐天真地问道: “不过,您没有伤疤吧?” “确实少了个伤疤。”他说。 他霍地一下卷起袖子,露出胳臂。我脑海中立即闪过一个念头,我和内莉小姐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伸出的是左臂!我正要指出这一点时,一桩意外事件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内莉小姐的朋友——杰兰女士跑过来了。 她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大家赶紧围上去。她费了很大劲才断断续续地说: “我的首饰,我的珍珠!……全被偷了!……” 我们后来才知道,她的首饰并没有全被偷走;更奇怪的是,盗贼是有选择地偷的! 盗贼毁坏了钻石戒指、红宝石耳坠、项链和手镯,把上面的宝石偷走,偷走的宝石不是最大的,而是最精美最贵重的,也就是说,是最有价值又最不占地方的宝石。托子就扔在那儿,扔在桌子上。我去看了,我们大家都去看了。这些被抠掉宝石的空托子犹如被扯掉绚丽花瓣后的花蒂。 盗贼大概是趁杰兰女士饮茶的时候作的案,而且是在大白天,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撬开舱门,找到有意藏在帽盒底部的小袋,打开并抠走宝石。 大家知道了这桩失窃事件后,众口一辞,都认为是亚森-罗平干的。确实,这正是他的作案方式;复杂、神秘,出乎意料……然而却合乎逻辑。因为全部首饰占地方,不好收藏,而这些珍珠、祖母绿、蓝宝石之类的珠宝,可以分开收藏,麻烦就会小得多。 晚餐时,在罗泽纳两边的座位空着,没人去坐。晚上,人们获知船长把他叫去了。 大家都相信他会被捕,人人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当天晚上,大家打牌、跳舞。内莉小姐尤其显得高兴,像是告诉我:罗泽纳的殷勤,开始时让她喜欢,现在早被她忘了。她的风韵终于征服了我,将近午夜时分,借着皎洁的月光,我激动地向她表示了忠诚。她没有显出不高兴的样子。 但是次日,当大家得知罗泽纳因证据不足而获释时,都大吃一惊。 他是波尔多一个大批发商的儿子,出示的各种证件都符合规定。再说他两条手臂上没有任何伤疤。 “证件!出生证!”怀疑罗泽纳的人都大声嚷道,“您想要什么,亚森-罗平就拿得出什么!至于伤疤嘛,要么他没受过伤一要么他抹掉了!” 有人提出异议:失窃之时,罗泽纳正在甲板上散步。这是有人作证的。于是那些人又反驳说: “像亚森-罗平这号大盗,还用得着亲自动手去偷?” 不过,除了种种奇怪之处之外,有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不生疑的。除了罗泽纳,有谁是单独旅行,是金发,姓名的第一个字母是r呢?如果不是罗泽纳,电报指的又是谁呢? 午餐前几分钟,当罗泽纳厚着脸皮向我们这群人走来时,内莉小姐和杰兰女士起身离开了。 她们确实感到害怕。 一小时以后,一张便条在船员、水手、各等舱的旅客中传阅:路易-罗泽纳先生悬赏一万法郎,奖励查出亚森-罗平或持有失窃宝石的人。 “要是没人帮我同这个盗贼作斗争,”罗泽纳向船长宣布,“那我就亲自动手。” 罗泽纳斗亚森-罗平,或者,按照传言,不如说是亚森-罗平斗亚森-罗平,这场斗争准有趣! 这场斗争持续了两天。 我们看到罗泽纳左边走走,右边看看,到船上的仆人中询问,打听。夜间,有人看见他在甲板上转悠。 船长这方面也积极动作。“普罗旺斯”号上上下下,各个角落都搜了个遍。每个舱房毫无例外,都被仔细搜查,理由很堂皇:失物不会藏在罪犯的舱房里,而是可能藏在任何别的地方。 “总会发现什么,不是吗?”内莉小姐问我,“不管他使什么魔法,总不能使钻石和珍珠变得无形无影。” “是的,”我回答她说,“也许得搜搜我们帽子夹里、衣服衬里和身上的一切。” 我用一架柯达照相机,用一个9x12厘米的机子不停地给她照相,拍下她的各种姿势。我指着相机说: “您没想到吧,只要一架这么大的相机,就可藏下杰兰女士的全部珠宝?只要装作取景,就能躲过搜查。” “但我听说,没有一个小偷作案不留下痕迹。” “有一个例外,就是亚森-罗平。”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不只考虑如何把东西偷到手,而且还考虑如何防止被查出。” “那么,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搜查是浪费时间。” 果然,搜查毫无结果,或者说搜查的结果事与愿违:船长的手表又被偷走了。 船长大怒,更加使劲,更严密地监视罗泽纳,好几次找他盘问。第二天,竟在大副的假领里找到了这块表。真是绝妙的嘲弄。 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神奇色彩,充分显示了亚森-罗平的幽默方式。他当然是个窃贼,但是个好开玩笑的窃贼。他作案当然是凭兴趣、爱好,也是为了好玩。他给人这样一种印象:他写一出戏让人演,给自己开心解闷;他站在后台,看着自己构思的奇妙情节,精彩的讥讽场面而捧腹大笑。 他显然是有自己风格的艺术家。当我观察罗泽纳那忧郁而执拗的脸,当我想到这个怪人可能扮演的两面角色时.不能不感到某种钦佩。 前天夜里,值班船员听到甲板上最暗的地方传来呻吟声。走过去,看见一个人躺着,头裹在一条厚厚的灰色披肩里,双手被一条细绳子捆着。 值班船员帮他松了绑,扶起来,细心照料。 这人是罗泽纳。 罗泽纳在转悠时,遭到突然袭击,被打翻在地,身上钱物被抢劫一空。他衣服上别着一张名片,上面写着: 兹收到罗泽纳先生一万法郎,谨此致谢,亚森-罗平。 实际上被抢去的皮夹里装着二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大家自然指责这倒霉的人是在演自己袭击自己的闹剧。但是他不可能把自己这样捆住。另外,名片上的字迹与罗泽纳的字迹也不同。相反,同船上找到的一份旧报纸上刊印的亚森-罗平的字迹倒十分相似。 如此看来,罗泽纳并非亚森-罗平。罗泽纳就是罗泽纳,波尔多大商人的儿子!亚森-罗平在船上一事再次得到了肯定,而且是由这种可怕的行为肯定的! 船上一片惊恐。大家再也不敢独自呆在舱内,更不敢独自主僻静之处,都小心地找一些熟悉可靠的人聚在一起。出于本能,最亲密的人之间也相互防备。威胁不是来自一个孤立的个人,要是那样,危险倒还小一些。现在,亚森-罗平是……谁都可能是亚森-罗平。我们丰富的想象力赋予他神奇的无限的能力。人们假设他能乔装改扮各种角色,一时是可敬的罗松少校,一时是高多的拉韦尔当侯爵。人们不再局限于那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甚至过假设是某位携妻带子随带佣人的人。 第一批无线电报没有带来任何新消息。至少船长没向我们透露一点口风。这种沉默不能使我们放心。因此,最后一天好似没有尽头。大家惶惶不安地等待大祸来临。这一次就不是偷盗,不是单纯德袭击了,有可能是谋杀,凶杀。大家认为亚森-罗平不会满足于上两次小打小闹。他是轮船的绝对主人。船方拿他毫无办法。他只要愿意,就可支配船上的一切财富和生命。 我承认,这是我的一段美好时光,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我赢得了内莉小姐的信任。她生性胆小,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便自发地寻求我的保护。我乐于向她提供安全。 其实,我倒是为亚森-罗平祝福。不正是他促成了我们接近的吗?不正是亏了他,我才有权做这最美的梦吗?这爱情的梦,并不空幻的梦,为什么不能坦白出来呢?当德莱齐家原本是普瓦图的名门望族,但是家道渐渐衰落,现在有个人想到重振家业,光耀门楣,在我看来总不是一件讨厌的事。 我感到,这些美梦并没有惹内莉小姐不快。她微笑的双眼允许我做这些美梦,她温柔的话语让我充满希望。 直到最后一刻,美国海岸线已隐隐在望、我们两人还胳膊肘支着舷墙,肩并肩地倚在一起。 船上停止了搜查,大家都在等待。从一等舱到挤满了移民的大统舱,人人都在等待着解开谜底、真相大白的时刻到来。谁是亚森-罗平?这位大名鼎鼎的亚森-罗平到底用的是什么名字,戴的是什么面具? 这最后的一刻终于来到了。即使我活上一百岁,也不会忘记那一刻最细微的情节。 “您的脸色多么苍白,内莉小姐。”我向无力地倚着我胳膊的女伴说道。 “而您呢?”她答,“啊!您整个模样都变了!” “想想吧,这一刻真是激动人心,在你身边度过这一刻我真快乐,内莉小姐。我觉得您的记忆有时会停留在……” 她没有听我说话,呼吸急促,异常兴奋。舷梯放下了。但是,没有等我们走过去、一些海关人员,穿制服的人、邮差等,已经上了船。 内莉小姐含糊不清地说:“要是有人发现亚森-罗平在途中跑了,我也不会吃惊的。” “也许宁愿死,不愿不体面活着,沉到大西洋喂鱼比被人逮着要强。” “别逗了。”她生气地说。 我猛地一惊。她正要问我,我对她说: “您瞧站在舷梯那头的那个小老头……” “拿着雨伞,穿着橄榄绿礼服的那个?” “他是加尼玛尔。” “加尼玛尔?” “是的,那个有名的警察,那个发誓要亲手抓住亚森-罗平的人。啊!我明白了,没有得到大洋这边的消息,原来是加尼玛尔在这里。他不希望别人插手他的事。” “那么,亚森-罗平肯定会被捉住了?” “谁知道呢?加尼玛尔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真面目。除非他知道他这次用的化名……” “啊!”她怀着女人那种冷酷的好奇心说,“要是我能亲眼看见逮捕他该多好啊!” “别着急。亚森-罗平肯定注意到了对手。他一定会等到最后,等老家伙眼花了,再下船。” 旅客开始下船了。加尼玛尔拄着雨伞,神情冷漠,似乎并不注意从挤在栏杆间通过的人群。我注意到一名高级船员站在他的身后,不时地向他介绍情况。 德-拉韦尔当侯爵,罗松少校,意大利人里沃尔塔,一个个过去了,还有其他人,许多其他人都过去了……我见到罗泽纳也走找去了。可怜的罗泽纳,他似乎还没完全从不幸中恢复过来。 “说不定还是他,”内莉小姐对我说,“您说呢?” “我想,要是给加尼玛尔和罗泽纳合照一张,倒挺有意思的拿我的相机照吧,我提得太多了。” 我把相机给了她。但是她来不及用了。罗泽纳走过梯子。船员附在加尼玛尔的耳边说了几句,加尼玛尔微微耸耸肩,罗泽纳走过去了。 上帝啊,究竟谁是亚森-罗平? “是啊,谁是呢?”她大声地说。 只剩下二十来个人了。她惶恐地观察着剩下的人,唯恐他在这些人中间。 我对她说:“我们不能再等了。” 她向前走去,我跟在后面。但是,我们还没有走上十步,加尼玛尔拦住我们的去路。 “喂,干什么?”我大喊道。 “等一会儿,先生,有谁在催您吗?” “我陪着小姐。” “等一会儿。”他更威严地重复道。他死死地打量我,接着盯着我的眼睛说: “亚森-罗平,是吧?” 我扑哧一笑。 “不,我是贝尔纳-德-当德莱齐。” “贝尔纳-德-当德莱齐于十二年前死在马其顿。” “如果贝尔纳-德-当德莱齐已经死了,我就不会在这世上。可事实不是这样。这是我的证件。” “这是他的证件。您是如何搞到手的,我将乐意告诉您。” “您疯啦!亚森-罗平是用化名r……上的船。” “是的。这又是你的花招.你仍出一条假线索,把那些人推出来,啊!您真不赖,小伙子。可是这一次你没运气。喂,亚森-罗平,老老实实认输吧。” 我犹豫片刻。他在我右侧臂上狠狠一击,我痛的叫了起来。他打在我还未愈合好的伤口上。这是电报上指明的。 于是,我只好认输了。我转向内莉小姐。她一直听着这场对话,脸色苍白,身体摇晃着。 她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相遇,然后低下去,看着我交给她的那架柯达相机。她突然做了个手势。我觉得,我确信她恍然大悟。是的,正是在这架相机里,在黑皮套的狭窄空间里,在那小机器的空当里,放着罗泽纳的两万法郎和杰兰女士的珠宝。我怕被加尼玛尔逮捕,先把照相机给她拿着。 啊!我发誓,在此关键时刻,当加尼玛尔和他的两个手下把我围住时,我对一切,我的被捕,人们的敌意,都不在乎,只关心一件事:内莉小姐怎样处置我交给她的东西。 人家若是掌握这决定性的物证,一定会用来指控我。我甚至没有想到这一点。我想到的是,内莉小姐会狠心交出这一证据吗? 她会出卖我吗?我会被她断送吗?她会成为决不原谅我的敌人,还是作为不忘旧情,并由于宽容和不由自主的同情而消除对我的蔑视的女人来行事呢? 她从我前面走过。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深深地向她鞠躬致谢。她混在旅客中间,手拿我的柯达,向着舷桥走去。 我想,她大概不敢当众拿出来,过一个钟头,过一会儿,她会交出去的。 但是,当她走到舷桥中间时,她装作不慎失手,让柯达掉进了码头和客轮之间的海水中去了。 然后我看着她走远了。 她美丽的身影隐没在人流中,过一会儿又出现了,然后又不见了。完了,永远完了。 我呆立了一阵,又凄伤又感动,不由得长叹一声,让加尼玛尔大吃一惊: “唉!不做正派人,总归可惜呀……” 一个冬天的晚上,亚森-罗平就这样向我讲述他被捕的经过一些偶然的事件,(哪天将把它们写出来)成了连结我们的纽带……我能说这是友谊吗?是的,我敢认为,亚森-罗平对我是有友情的,并出于友谊,有时会不宣而至,给我安静的书房带来青春的欢乐,热情的生命之光,和受到命运宠爱得到命运微笑的人的快活。 至于他的面貌,我怎么描绘得出呢?我见到亚森-罗平二十次,但二十次他的模样都不同……或不如说,有二十面镜子,映出同一个人二十个变形的形象。每一个形象都有特别的眼睛,特别的脸形,特别的动作、身影和个性。 “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对我说,“照镜子都认不出镜子里是谁。” 这当然是俏皮话,而且不合情理。但对于遇见过他,又不知道他的无限本领,他的耐心,他的易容术,他改变脸部比例和调整轮廓形状的神奇才能的人来说,这倒是事实。 “我为什么要有一个固定不变的模样呢?”他又说,“为什么不能改换单一的身份,从而避免危险呢?我的行为足以确定我的身份。” 接着,他自豪地说: “要是人家永远不能肯定地说:这就是亚森.罗平,那就太好了。要紧的是要让人家敢于断定:这是亚森-罗平干的。” 他出于好意,用几个冬夜,在我安静的书房里,向我吐露了自己的冒险故事。我就试着根据他的讲述,把他经历的几件事,几个冒险故事写下来…… (完) 冒险创出奇迹 贝舒警官奉命查清“老塔”事件的真相。他掌握了必要的情况后,晚间,搭上开往法国中部的那班火车,在盖雷下了车。翌日上午,一辆小汽车把他送到马佐雷什镇。他先去城堡造访。这座城堡地处于被环行的克勒兹河围绕着的海岬上,是一栋古老而宽敞的大住宅。乔治-卡泽冯就住在此地。 乔治-卡泽冯是个有钱的工厂主,任省议会主席,是当地的重要人物。他年纪最多只有40岁,正当年富力强。乔治-卡泽冯相貌长得平平常常,但他那潇洒、利落的举止赢得了人们对他的尊重。“老塔”是他的地产,因此,贝舒警官一到,他就想立刻把警官带往那里。 他们穿过一座栽种着栗子树的美丽公园,然后,就来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高塔前,这是古老的马佐雷什镇唯一残存的遗迹。塔尖直指苍穹,塔脚下是克勒兹河流经的溢口,河水从这儿蜿蜒流入那周围岩石业已倾圯的河床。 对面是达莱斯加家的领地。离岸大约12米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堵庞大的砾石墙。这堵墙的造型像一座大堤,湿漉漉的,闪闪发亮。一个边上镶着阳台的大平台高踞在砾石墙上方五、六米高处,花园的小径直通这儿。 在这荒芜人迹的地方,十天前的某个早晨六时许,有人在一块大岩石上发现了年轻的约翰-达莱斯加的尸体。尸体上没有别的伤痕,除了在头部可以看出大约是在坠落时擦破的一丝痕迹。对面平台的树木中,有一枝新折断的树枝垂在树干旁。因此,大家认为,事情是这样的:伯爵置身在这根树枝上,由于树枝承受不了他的重量而折断,伯爵也就坠落在河中。于是,就这样酿成了悲剧。官方已发出埋葬尸体的许可证。 “但是这位年轻的伯爵爬到树上去究竟搞什么名堂呢?”贝舒问道。 “他想从高处就近看看这座主塔,因为它是古老的达莱斯加家族的发祥地。”乔治-卡泽冯应声答道。 然后,他连忙又说: “警官先生,我无法对您提供更多的情况。您知道,由于我再三地请求,警察总署才把这一任务交给您。确实,这儿流传着一些流言蜚语,甚至对我恶言中伤,我要结束这一切无聊的事。您进行调查吧。好好地查问吧。您尤其可以登门拜访达莱斯加小姐,就是那位年轻伯爵的姐姐,她现在是他们这个家族唯一幸存的人了。调查完毕,您哪天动身,请来对我说一声。” 贝舒一刻也不拖延。他先到高塔脚下探察一番,然后走进庭园。庭园里由于楼梯和地板的塌陷,到处堆着破砖碎瓦。接着他又到镇上,开始找人询问。他拜访了镇长和教堂神父,然后,在旅店里用膳。下午两点钟,他走进那座直通平台的小花园。这个小花园被一所毫无特色的被人们称作“小城堡”的建筑物隔成两半。贝舒请一位老女仆通报他的姓名,他要见达莱斯加小姐。他很快被引进一间陈设简陋、低矮的客厅里。小姐正在客厅里和一位先生谈话。 小姐站起身来,先生也随之而起,贝舒认出这是吉姆-巴奈特。 “啊,你总算来了,亲爱的朋友。”巴奈特张开双手高兴地叫了起来。“今天早晨,我在报上看到你到克勒兹来的消息,我立刻驾着我那辆六匹马力的车赶到这儿,可以随时听你的差遣,我一直在等着你呢。小姐,我给您介绍,这位是贝舒警官,他是总署的特派员。有他来负责这件案子,您可以放心了。他一定对这整个事件都已经了如指掌,我还没见过比他更有智谋的人。这可是一位大师。贝舒,你说吧。” 贝舒瞠目结舌、惊愕万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巴奈特的在场可是他万万没料到的。他面露愠色,狼狈不堪。又是巴奈特!总是这个巴奈特!他怎么总也躲不开这个巴奈特,而且还得忍受他那种讨厌的合作?凡事只要巴奈特插手,那么,他不是愚弄别人就是要敲竹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目的。这一点不是早就得到证实了吗? 贝舒有什么可说的呢?直到目前为止,他对整个事件还毫无头绪,迷惑不解,连一点细枝末节也没发现。 巴奈特见贝舒缄默不语便又说起来: “恩,小姐,贝舒警官时间很宽裕,他要核实一下他所获得的证据。他强烈要求您能有助于证实他调查的结果。既然您我之间尚未交换看法,请您把您所知道的有关您弟弟达莱斯加伯爵惨死的情况谈一下,好吗?” 伊丽莎白-达莱斯加披着黑纱,身材修长,脸色苍白,显出一种庄严的美。她那端庄的面庞有时因为要遏制啜泣而抽搐着。听了巴奈特的话以后,她反驳道: “我宁可保持沉默也不愿提出指控。但是,既然您要我尽这一责任,我也只得勉为其难。我准备回答您的问题,先生。” 巴奈特说: “我的朋友贝舒警官想知道您最后一次见您弟弟的确切时间。” “晚上10点钟。那时,我们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吃过了晚饭。我十分钟爱约翰,他比我小好几岁,几乎可以说是我一手把他抚养成人的。我们一直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夜里出去了吗?” “他只是在凌晨时才出去的,大约是早晨3点半钟。我们的老女仆听见他出门的声音。” “您知道他上哪去了吗?” “他头天晚上告诉我,他要到平台高处钓鱼。这是他最喜爱的消遣。” “那么,从3点半到发现他的尸体为止,在这段时间里,您没有什么情况可对我们讲吗?” “不,有情况。6点一刻左右,我听到一声枪响。” “确实,有好几个人听到这枪声,不过,也许是某个偷猎的人开的枪。”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但我感到忐忑不安,于是,我起身穿好衣服。当我赶到平台时,对面已有好些人在那儿,城堡的公园附近有人在往上爬,看来这斜坡十分难以行走。” “这下枪声不可能跟这件事有任何关系的,对吗?要不然,在验尸时就会发现有子弹的伤痕,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没有发现伤痕。” 巴奈特见达莱斯加小姐踌躇不答,就执拗地说: “请回答,我恳求您回答。” 于是,她郑重的声称: “不管事实如何,我还是得说,在我心目中,我认为两者是有关联的。” “首先,因为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我弟弟的死因。” “也许是一次事故?” “不对,约翰年轻体健,十分灵活,而且他一向谨慎小心。他决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置身于这么一枝过于脆弱的树枝上。” “可是,这根树枝已被折断了。” “但是也没有任何根据可以说明这根树枝在那天晚上是被约翰折断的。” “那么,小姐,坦率的说,您坚持认为这是一件谋杀案。” “是的。” “您甚至已经对别人说过罪犯的名字?” “是的。” “那么您根据什么这样说的?贝舒警官在问您呢。” 伊丽莎白沉思片刻。她似乎难以把那些恐怖的往事再重新回忆起来。然而,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说: “我还是说吧。不过,说来话长,我还得先从24年前的一件事说起。那时,我父亲因为他的公证人卷款潜逃,只得宣告破产。为了偿付债务,他不得已去向盖雷一位有钱的工厂主求救。这位工厂主借贷了20万法郎给我父亲,但附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如果五年内我父亲还不清借款,那么我们在马左雷什的城堡和地产都得归这工厂主所有。” “这位工厂主就是乔治-卡泽冯的父亲?” “是的。” “他很喜爱这座城堡吗?” “喜爱极了。有几次,借约还未到期,他就想把城堡买下来。过了4年零11个月,我父亲患脑溢血去世,他就预先通知我们的叔叔兼保护人,说我们只剩下一个月的期限了。我父亲身后分文不留。就这样,人家把约翰和我撵出了大门,我们俩被叔叔收留下来,我们和他一起住在这儿。我叔叔收入微薄,不久,他和老卡冯先生也去世了。” 巴奈特和贝舒全神贯注得聆听姑娘这番话,然后,巴奈特巧妙的说道: “我的朋友贝舒警官看不出这些事情和今天所发生的惨事有何关联。” 达莱斯加小姐惊诧地瞪着贝舒警官,脸上微露鄙夷的神情,并不答理,继续说: “叔叔死后,约翰和我,只有我们两人住在这小古宅里,面对着城堡和主塔——这些以前一直是属于我们祖辈们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约翰懂得更多了,他那年青的心灵也越发敏感了,他越来越感到痛苦。他一向把那座城堡视为自己的产业,从那里被逐出后,他确实郁郁不欢。在日常游戏和工作时,他常常会整天埋头清理家里的卷宗,阅读有关我们这一家族的书籍。有一天,在书堆中,他找到一叠纸。我父亲在这叠纸上写着他近几年内的收支帐目,而且记载着他曾顺利地做过几宗土地买卖,赚了一笔钱,加上省吃俭用也积攒了一些。他把这些钱存入银行,在那帐目中还附有一张银行的收据。这笔储蓄已达20万法郎。我曾上银行询问这笔储蓄的下落,得知我父亲去世前一个星期已到银行提取了这笔款子并销了帐。” “那笔钱的数目正和他在几星期后必须偿还的借款数相同。那他为什么要延期清偿债务呢?” “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用支票支付呢?” “我不知道。我父亲有他自己的习惯。” “那么,依您看,他已经把这20万法郎另藏他处。” “是的。” “但是,放在什么地方呢?” 伊丽莎白-达莱斯加拿出一叠大约20来页的纸给巴奈特和贝舒,纸上写满数字。 “答案应该在这儿。”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最后一页纸,纸上画着一个圆周的3/4,在圆周的右面,又另画着一个半径较小的半圆。 四条线切开了这个半圆。在其中两条线间,有一个小小的十字。这些线条全是用铅笔画下的,后来又被人用墨水重描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想弄明白这张图。有一天,我那可怜的约翰猜想这张画就是‘老塔’外部的一张精确的平面缩影图。这两个互相衔接的圆周表示了两个大小不 同部分的方位。这四条晕线就是城堡上的四处雉堞。” “而那个十字,”巴奈特接过话头说,“就是令尊达莱斯加伯爵藏匿20万法郎的所在,他准备等到期的那天再如数付讫。” “是的。”姑娘肯定地说。 巴奈特沉思着,仔细审阅这份文件,然后,他推断说: “实际上,这完全可能是真的。达莱斯加伯爵小心翼翼地把他选好的地点记了下来,不巧,他猝然身亡,以致来不及把这个地方告诉别人。但我觉得,你们满可以告知卡泽冯先生的儿子,请他允许……” “请他允许让我们登上塔顶吗?我们的确这么办了。我们和乔治-卡泽冯只保持着冷漠的关系,他倒是挺友好的接待了我们。不过,怎么登上塔呢?那儿的阶梯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倒塌,砖石七零八落四处乱堆着。塔顶也正在逐渐风化。既没有梯子,也没有任何互相衔接的类似梯子的东西可供人攀登上30米高的雉堞。要架云梯也不可能。我们互相商议,画平面草图,筹划了好几个月,终于搞得……” “不欢而散,对吗?”巴奈特问。 “是的。”她满面通红的说。 “乔治-卡泽冯爱上了您,向您求婚,而您拒不同意。他态度变得十分粗暴。你们彼此伤了和气,断绝交往。约翰-达莱斯加再也无权到马左雷什的领地里去了。” “实际情况确是如此。”年轻姑娘说,“但我弟弟并不甘休。他要得到这笔钱,他要赎回我们地产的一部分或者给我置一份丰厚的嫁妆,可以让我称心如意的结婚。他长年累月面对高塔,注视着这可望而不可及的塔顶,那些念头就不断地苦恼他。他想方设法要到那儿去。他练习射箭,每天清晨,他把带有细绳的箭往上射,盼望着箭掉下时,另一根粗绳能顺势拴上那根细绳,直达塔顶。他甚至还准备好一条60米长的绳索,但一切都是白费劲,屡屡失败使他感到灰心丧气。在他惨死的前一天,他对我说:‘要是说我固执行事,那只是因为我肯定能成功。我预感到会发生一些有利于我们的事,会产生奇迹的。随着事情的发展或有朝一日上苍开眼,正义的事总是能成功的。’” 巴奈特又问: “您深信他是死于一次新的尝试吗?” “是的。” “那根绳子已不在原处了吗?” “不,还在。” “那么,有什么证据呢?” “那声枪声。乔治-卡泽冯意外地发现我弟弟之后就动手开枪了。” “哦!哦!”巴奈特喊了起来,“您以为乔治-卡泽冯能这样干吗?” “是的,这个人容易感情冲动,尽管他善于控制自己,但他的天性会促使他做出一些过激举动……甚至是犯罪。” “他开这一枪的动机是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偷走您弟弟找到的那笔钱吗?” “我不知道,”达莱斯加小姐说,“我也不清楚这件谋杀案是怎么构成的,因为在我可怜的约翰身上居然毫无伤痕。但是,我仍然完全坚信这一点。” “好吧,您是凭直觉而不是根据事实说话,”巴奈特认真地说,“不过我必须提醒您,从法律的角度上看,您说的那些话是不足为凭的。而且,乔治-卡泽冯如果被迫太甚,也不可能不控告您犯有诽谤罪,贝舒,你说对吗?” 达莱斯加小姐起身说道: “那无关紧要。”她神色庄重的说,“我不是为了给我弟弟报仇才说出这些话的,因为即便凶手得到了惩罚,也不能使我弟弟死而复生。我只是说出了我认为真实的事情。如果乔治-卡泽冯要控告我,那就任他自便。我还是要凭良心说话。” 她沉默片刻,接着又说: “但是,他会保持沉默的,先生,您可以放心。” 谈话到此结束。吉姆-巴奈特不再多问。达莱斯加小姐不是个轻易可以吓唬的寻常女子。 “小姐,”他说,“很抱歉,打扰您好久时间。可惜,为了澄清真相,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您可以相信,贝舒警官从您所谈的情况中将得到很大启发。” 于是,他欠身行礼,走了出去,贝舒也向小姐致意,随后跟着。 到了户外,刚才一言不发的警官依然默默不语,也许是对这位使他感到越来越恼怒的合作者表示无声的抗议;也许是要掩饰这件混沌难解的案子所引起的内心慌乱。而巴奈特却是喜形于色,兴致勃勃。 “你有道理,贝舒,我明白你心里的想法。在这位小姐所谈的情况中,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有着‘可能’和‘不可能’,‘真实’和‘非真实’两种对立的因素。那位年轻的达莱斯加伯爵所做出的举动真是幼稚可笑。要是这可怜的孩子登上了塔顶——我几乎要相信这一点,这可与你那秘而不宣的见解正相反——那也全是靠着他出于己愿而称之为不可思议的奇迹,这种奇迹是我们一般人所不能想象的。这样,问题就在于:这个年轻人怎么能在两小时内发明一种类似云梯的工具?怎样做的准备?怎样进行?后来又怎样降落下来?怎么会因为一声枪响而摔下来?……而这一枪丝毫没有伤他的皮肉。” 吉姆-巴奈特沉思地重复道: “一声枪响的作用……而这一枪并没伤他皮肉……是啊!贝舒,其中大有奥妙……” 晚上,巴奈特和贝舒回到镇上下榻的旅店。他们各自用了晚餐。接着连续两天,他们只在用餐时见见面,其余时间就各行其是。贝舒四处进行调查访问,巴奈特却在“小城堡”的花园里兜圈子,他站在比平台更远的一块草坪的斜坡上,观看着“老塔”和克勒兹河。然后他坐在河边钓鱼或抽烟,头脑中遐想联翩。要发现奇迹,就必须多考虑事物的本质,少去追究什么线索。约翰-达莱斯加究竟能找到什么有利于他处境的办法呢? 到第三天,巴奈特便动身去盖雷。他显得胸有成竹,知道自己去那儿要干什么,应该找什么人。 终于,在第四天,他遇见了贝舒,贝舒对他说: “我已经调查完毕。” “我也完成了,贝舒。”他答道。 “我就要回巴黎去。” “我也要回去,贝舒。我可以在我的车里给你留个座位。” “好吧,三刻钟后,我与卡泽冯先生有个约会。” “我上那儿去找你吧,”巴奈特说,“我在这小乡镇耽够了。” 巴奈特在旅店里结了帐,直往城堡走去,他参观了一下公园,然后让人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乔治-卡泽冯,他在名片上写着“贝舒警官的合作者”。 他被引进一间带有厢房的大客厅里。客厅里摆设着鹿头,各式武器,装着枪支的玻璃柜和射击、狩猎的执照。乔治-卡泽冯就在这儿接见他。 “我是贝舒警官的朋友。”巴奈特说,“他一会儿要到这儿来找我。我们同心协力进行了全部调查工作,然后,我们一道启程返回。” “贝舒警官有何高见呢?” “事情很明显,先生。的确没有别的线索能改变我们对这件事的看法,道听途说并不足以令人信服。” “达莱斯加小姐所说的呢?” “据贝舒警官所见,达莱斯加小姐因深受刺激,悲痛过度,在这种情况下所说的话是经不起推敲的。” “巴奈特先生,这也是您的意见吗?” “哦!我,先生,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助手而已,我的意见都是根据贝舒先生的见解得来的。” 巴奈特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注视着那些玻璃柜,丢里面存放的枪支深感兴趣。 “这都是些好枪,对吗?”乔治-卡泽冯说。 “好极了。” “您是个业余爱好者吗?” “是的,我尤其赞赏高明的枪法。您所有的这些证书,‘圣-于贝尔的弟子’,‘克勒兹的猎手’等等,这一切都证明您是一位好枪手。昨天,在盖雷曾有人对我谈论过。” “在盖雷,大家都在纷纷议论这件事吗?” “并不,不过,您枪法高明在那儿倒是众所周知的。” 巴奈特拿起一杆枪,抚摸了一阵,又掂了掂分量。 “小心点,”乔治-卡泽冯说,“这支枪已经上了子弹。” “是为了对付暴徒吗?” “倒不如说是对付偷猎的人。” “先生,难道您真有勇气开枪射击别人吗?” “我只要把这种人的腿打伤就行了。” “您是在这儿,从窗户向外射击吗?” “哦,偷猎的人不会走得这么近。” “这倒是挺有趣的,这是一种高尚的消遣。” 巴奈特在一个隅角打开一扇十分狭窄的半十字型窗。 “瞧,”他喊道,“透过树丛,我可以隐约见到距离这儿大约250米远的‘老塔’,这该是悬垂于克勒兹河上方的那一部分吧,是吗?” “差不多是那儿。” “是的,的确是的。哎,我看到在两块石头中间有一丛野丁香。您顺着枪尖望去,看到那朵黄花了吗?” 说毕,他以肩抵住枪,砰的一声,花儿应声而落。 乔治-卡泽冯面露怒容,这个看上去不像是个枪法高明的“普通助手”究竟想要干什么?他有什么权利这样乱闹一气。 “您的仆人都住在城堡的另一头,对吗?”巴奈特说,“他们不可能听到这儿发出的声音……但是,很遗憾,这样一来又会勾起达莱斯加小姐那令人伤心的残酷回忆。” 乔治-卡泽冯莞尔一笑。 “达莱斯加小姐还坚持认为那天早晨的枪声与她弟弟的惨死有关联吗?” “是的。” “但是,如何证实这种关联呢?” “实际上,我本人刚才已经证实了这其中的关联。某个人站在这窗户前,她弟弟正悬挂在另一端的主塔边上。” “但是,她弟弟不是失足坠死的吗?” “他之所以失足是因为他双手攀附的那块突出的山石突然瓦解的缘故。” 乔治-卡泽冯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了。 “我不知道达莱斯加小姐的陈述中会有这样的意思,我也不明白我居然会面对这样明确的指控。” “明确的指控。”巴奈特重复道。 乔治-卡泽冯盯着他,这位普通助手镇定自若,他说话的语气,毅然的神色使卡泽冯越来越惊讶。他暗忖这个侦探是否存心来与他作对的。他们先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交谈,渐渐地双方都采取了敌对态度。乔治-卡泽冯不得不认真对付。 他猛地坐下,继续说: “她认为他弟弟架云梯的目的何在?” “他要按图中所画的十字所指示的地方寻找他父亲生前藏匿的20万法郎。这张图您是见过的。” “我从来没同意过他这种解释。”乔治-卡泽冯抗议道,“如果他父亲已积攒起这笔钱,那他为什么不还给我父亲而要把它藏起来呢?” “除非被藏起来的不是那笔钱,不然相反的意见倒是值得一听。” “那么,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应该通过假设才能确定。” 乔治-卡泽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可以肯定,伊丽莎白和约翰两人对所有的假设都考虑过的。” “那不见得,他们不是像我这样干这一行的。” “一个行家,即使他洞察秋毫也不能无中生有。” “有时也能这样,您认识在盖雷看管报库的格雷奥默先生吗?他从前是您厂里的会计。” “认识。他确是个杰出的人。” “格雷奥默先生认为约翰的父亲在他从银行提取了20万法郎后的第二天曾去拜访您的父亲。” “恩,怎么?” “我们难道不能假定这20万法郎在那次拜访中已如数付清,收据暂时被藏在塔顶的某处。” 乔治-卡泽冯惊跳起来。 “但是,先生,您可知道,您所提的这种假设对我死去的父亲是极大的侮辱吗?” “凭什么这样说?”巴奈特天真的问。 “如果我父亲收了这笔钱,他一定会正大光明地把这件事公布于众的。” “为什么呀?他不见得非要把个人贷款清偿的事务告诉周围的人呀!” 乔治-卡泽冯在桌上猛击一拳,忿忿道: “但是,他是在两周以后,也就是说他的债务人死后数日,他才行使在马佐雷什产业上的权利的。” “当时他是这样做的。” “得啦!得啦!您在胡说八道,先生,您这样断言可要符合逻辑。就算我父亲收了这笔钱,后来,他到期去索债时,难道就不怕人家拿出收据来对证?” “也许他已知道,”巴奈特语调抑扬顿挫,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别人了解内情,对方的继承人也全然不知债已还清。有人对我说,他十分喜爱这份地产,他曾经发誓一定要把它弄到手。后来,他就去世了。” 吉姆-巴奈特始终不动声色,不断地暗示对方。交谈的气氛逐渐起了变化。老卡泽冯被指控为背信弃义,骗取钱财。乔治-卡泽冯怒不可遏,气得脸色发白,他紧握双拳,双眼恐怖地瞪着这位貌不惊人的助手。这个人竟敢把事实陈述得如此卑劣可怕。 “我禁止您这样说,”他含糊不清的嘟哝着,“您这是信口开河,瞎说一通。” “信口开河?不,我向您保证我决不是随意说的。我刚才所说的没有一点不是绝对真实的。” 乔治-卡泽冯被这意想不到的对手用各种假设所设下的圈套困住了,他竭力挣扎,大声嚷道: “撒谎!您没有一点根据!要证明我父亲干了这种丑事,必须得到‘老塔’的塔顶上去寻找证据。” “约翰-达莱斯加去过那儿。” “不对,我认为我们不可能爬上30米高的塔——这不是人力所能及的——而且也不可能在两小时内做到。” “约翰-达莱斯加这样做了。”巴奈特执拗地说。 “他用什么方法?”乔治-卡泽冯怒气冲冲地喊道,“难道他有妖术?” 巴奈特只吐出了这几个字:“用一根绳子。” 卡泽冯一阵狂笑。 “一根绳子?真是精神错乱!是的,我确实好几次无意中见他把箭往上射,愚蠢地希望能把准备好的绳子钩住塔顶。可怜的孩子,用这种方法是创造不出奇迹的。而且,怎么着,我再说一遍——只用两个小时?而且……而且,事故发生后,好象有人在塔上或是在克勒兹河畔的山石上见到这根绳子。绳子并不像往常那样放在‘小城堡’里。” 吉姆-巴奈特镇静地反驳道: “他用的不是这根绳子。” “那么是哪一根?”乔治-卡泽冯神经质地笑着反问,“这故事可靠吗?凌晨时分,约翰身上系着有魔法的绳索来到他家花园的平台上。然后,他口里念念有词,说了几句神秘的咒语,那根绳索便朝塔顶舒展而去,于是,那位耍魔术的人骑上绳索,直奔而上。怎么!这可真是印度行僧的奇迹。” “先生,您同约翰-达莱斯加一样不得不求助于奇迹。对他来说,那是最后一线希望。您也和我一样对这些想法是深信不疑的。不过,这个奇迹与您想象的恰恰相反,因为,一切都不是按常例和可能性那样自下而上产生的,而是自上而下。” 卡泽冯揶揄道: “那么是上帝保佑罗!上帝给他的选民扔下了救生圈?” “不必祈求神灵保佑,来违背自然的法则。”巴奈特平静地说,“在我们这个时代,奇迹产生与平常所说的冒险。” “冒险?” “对‘冒险’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这是一股令人不安、灵活无比的力量,而且又是最不可思议,令人捉摸不定的。‘冒险’把各种奇特的手段、计策都集中起来,相互比较,使之层出不穷。由于各类不同因素的影响,它又产生出每天出现的事实。只有冒险才能创造奇迹。当今时代,从天上掉下来的,除了陨石和星球的尘埃之外,还会坠落下别的东西。我所设想的是否有点离奇?” “掉下绳子?”卡泽冯冷笑道: “绳子或别的不管什么东西,海底下布满着足以使破浪航行的轮船颠覆的暗礁。然而,在空中并没有轮船在航行。” “有的。只不过不叫轮船,它们有别的称呼,叫做气球、滑翔机、飞船等诸如此类的名字。它们在空中自由翱翔,犹如轮船在海中航行一般。这些各不相同的东西都可能被抛出其轨道,坠落下地。如果其中某一种东西成了一根绳索的辘轳,而且,这个辘轳钩住了主塔上的雉堞,这样,一切都明白了。” “这样解释未免太容易了。” “但是,这种解释是有根据的。请读一下前几周出版的当地报纸——我昨天已拜读过,您就会知道,在约翰伯爵死前的一天晚上曾有一个气球飞跃本地上空。这个气球自北向南而过,在盖雷以北十五公里的地方抛下了好几个沙囊。我们当然可以推断,从气球里还扔下了一个系着绳子的辘轳。但有一个绳头落在平台的一棵树上,约翰伯爵为了摆脱障碍只得折断树枝。然后,他走下平台,手中攥着两个绳头,把绳子连结上。接着,他就顺着绳索爬到对面。这确是困难重重,但他年轻力壮,完全可以胜任。” “后来呢?”卡泽冯喃喃而语,整个面部抽搐起来。 “后来,”巴奈特继续推论,“某个枪法高明得象职业射手一样的人站在这儿靠近窗户的地方,他看到这个悬在半空中的人,就往绳子开了一枪,把绳子打断了。” “啊!”卡泽冯嘶哑的叫了一声,“那么您怎样看待这个事故呢?” “然后,”巴奈特继续说,“这个‘某人’跑到河边,在尸体身上到处搜寻那张收据。接着他迅速地抓住垂挂的绳子,把绳子拉下,又把那张证明文件扔进井内。然而,司法人员却轻而易举地把它找到了。” 巴奈特开始指控卡泽冯父子。儿子继父亲之后也成了被告,确实其中存在着驳不倒的逻辑上的联系,把过去与现在联结在一起。 卡泽冯要解脱自己,奋起反击。与其说对巴奈特所说的话,不如说对他本人更为反感。他大声喊道: “够了,我听够了这套毫无条理的解释和荒唐可笑的假设。给我滚开,我会通知贝舒警官,说我已经把你当作敲竹杠的撵了出去。” “如果我要敲诈您,”巴奈特含笑说道,“那我可以先给您看我手中的证据。” 卡泽冯勃然大怒,叫了起来: “您的证据!难道您真有证据?无非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是的,只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废话!要说证据,只有一件证据才能允许您说……得啦!有证据吗?只有一个证据是有效的,唯有这个证据能挫败我和我父亲!只要您手中没有这个证据,那么,您刚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蠢话都站不住脚。您只不过是个拙劣的恶作剧的人。” “什么证据?” “真见鬼,就是收据呗,就是那张由我父亲签署的收据呀!” “这就是,”巴奈特说着,手中摊开一张印花公文纸,纸上的皱褶因年长日久已经发黄,“这不就是令尊的笔迹吗?难道这不是正式文本? 上面写着:‘我,奥古斯特-卡泽冯收到达莱斯加所付的20万法郎。鉴于他业已清偿我的借款,从此,对于达莱斯加曾答应我有关他的城堡及地产的产权问题一律予以取消,不再争议。特立此据为证。’ 签署日期正是格雷奥默先生所说的那天。他的签名仍在纸上。先生,您该承认,无论是从令尊生前所说的话或从他遗留下的文件来看,都足以证明这张字据是确凿无疑的。只要把这张字据公布于众就定了您和您父亲的罪,而且要把您从您和您父亲相继霸占的城堡中驱逐出去。所以您就杀了人。” “如果说我杀了人,”卡泽冯结结巴巴地应道,“那我会把这张字据拿走的。” “您在受害者身上曾到处寻找,但没找到。约翰伯爵出于谨慎先把字据拴在一块石头上,然后,他把石头从塔顶上往下扔,打算随后再去捡起。可惜他心愿未遂。是我在离河边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找到的。” 乔治-卡泽冯想夺回这张字据,巴奈特刚来得及躲开。 两人相视片刻。巴奈特说: “您这个举动就是一种招供。呀,您的眼神多迷乱!正如达莱斯加小姐对我说的那样,在这种时候,您是无所不为的。那天,您几乎是不知不觉地端起枪来,也就是这种情况。好啦,克制一下吧!有人在按门铃。一定是贝舒警官来了。您也许愿意他对此毫无所知吧。” 乔治-卡泽冯双目茫然,过了一会,轻声问道: “要多少钱?您要多少钱卖这张收据?” “这是不出卖的。” “您要留着它?” “如果您答应某些条件,那么,这张纸可以归还您。” “什么条件?” “我会当着贝舒警官的面告诉您。” “要是我拒不同意呢?” “我就告发您。” “您所引证的都是经不起一驳的。” “试试看吧。” 乔治-卡泽冯感觉到他的对手那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力量,他低头沉思。正在此时,一个仆人把贝舒引进室内。 警官并未料到会在城堡里见到巴奈特,不禁皱起眉头。这两个人在谈什么鬼名堂?难道这可恶的巴奈特竟敢先发制人,否贝舒的主张? 这种担心使贝舒警官越发觉得自己的根据是正确无误的,他亲热地握着乔治-卡泽冯的手,明言相告: “先生,在我动身之前,请允许我告诉您我的调查结果和我要写的报告内容。一切都完全符合我们至今为止对此事件的看法。” 他重复了巴奈特在最初交谈时所提到的他的看法,并补充道: “达莱斯加小姐所散布的那些不利于您的言论都是无稽之谈。” 巴奈特在旁表示赞同: “太好了。这正是我刚才对卡泽冯先生说的话。我的师傅和朋友贝舒又一次证明了他一贯具有的敏锐判断力。另外,我还得说一下,卡泽冯先生有意对那些中伤他的诽谤作出最仁慈的回答,他要把这座曾为达莱斯加小姐的祖辈所有的城堡归还于她。” 贝舒好象挨了一闷棍,木然问道:“恩,……这有可能吗?” “当然可能,”巴奈特肯定地说,“这件事使卡泽冯先生深感不快,对这地方产生厌恶之心。他看中了一所离他在盖雷的工厂更近的城堡。刚才我进屋时,卡泽冯先生正在起草赠与证书。而且他表示要另附一张10万法郎的支票,一并交给送信人,作为给达莱斯加小姐的赔款。卡泽冯先生,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卡泽冯毫不迟疑,他立即按巴奈特所说的办理,好象是出于己愿,十分乐意这样做。他坐在写字台前,写好证书,如数开了支票。 “先生,请拿着,”他说,“我会通知我的公证人。” 巴奈特把文书和支票装进信封收好,对贝舒说: “哎,把这个交给达莱斯加小姐吧。我肯定她会赏识卡泽冯先生这一豪举的。先生,我很敬佩您。我不知该如何对您说,贝舒和我对于能有这样皆大欢喜的收场感到多么高兴。” 巴奈特步履轻快地走出门,贝舒在后面跟着,心中疑惑不解。他在公园里嘟哝着: “哎,怎么回事?是他开的枪吗?……他认罪了吗?” “别管它了,贝舒。”巴奈特对他说,“听之任之吧。这件事已完满解决,人人满意。行了,你到达莱斯加小姐那儿去完成你的使命吧!……请她忘记这件事,别再提了。然后,你到旅店找我。” 一刻钟后,贝舒回到旅店。达莱斯加小姐接受了赠与证书并委托公证人去同乔治-卡泽冯的公证人洽谈,但她拒不接受金钱,气愤之余,她竟把支票撕了。 巴奈特和贝舒动身上路,他们很快结束了沉闷的旅途。警官苦思冥想,还是想不出所以然,看来巴奈特的这位朋友并不了解其中奥秘。 他们三点整到达巴黎。巴奈特邀请贝舒到交易所附近餐厅用餐。迟钝的贝舒依然糊里糊涂,什么也不明白。他接受了巴奈特的邀请。 “你先点菜吧,”巴奈特说,“我去去就来。” 没等多久,巴奈特来了,菜肴十分丰盛。喝咖啡时,贝舒说: “我得把那张撕毁的支票还给卡泽冯先生。” “你就不用费心了,贝舒。” “为什么?” “那张支票是一张废票。” “怎么会的?” “是的。我预料到达莱斯加小姐必定会拒绝拿这笔钱,就悄悄地换了一张过期的旧支票,和赠与证书一起放在信封里。” “那张真的呢?”贝舒呻吟道,“卡泽冯先生签的那张支票呢?” “我刚到银行兑换成钱。” 吉姆-巴奈特略微解开他的上衣,露出一卷钞票。 贝舒惊愕万状,咖啡杯从手里滑落下来,但他立刻克制住自己。 他们面对面坐着,吸着烟。过了好久,巴奈特终于说话了: “贝舒,直到现在为止我们俩的合作确是富有成效的。我那笔小小的储蓄迅速而顺利地不断增加。我向你发誓,我现在同你相对而坐开始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我们一起工作,到头来却是我一人受益,怎么样,贝舒,当个事务所的合伙人你觉得怎样?巴奈特-贝舒事务所……恩,这名字听起来不错吧。” 贝舒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憎恨过别人。他站起身来,往桌上扔了一张钞票付帐,然后,一边走,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我有时寻思,这个家伙是不是个魔鬼。” “有时,我也这么寻思。”巴奈特笑着说。 没刻面的纯绿宝石 “真的,亲爱的奥尔加,你谈起他就像认识他似的!” 奥尔加亲王夫人对女友们微笑着,她们今晚在她的客厅里抽着烟闲聊。她对她们说道: “天哪,是的,我认识他。” “你认识亚森-罗平吗?” “当然认识。” “这可能吗?” “我认识他,知道他是个喜欢扮演侦探的人,为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工作,”她明确指出。“然而,今天我已得到证明:吉姆-巴尔内特和私家侦探事务所的全体合作者,只是亚森-罗平一人。因此……” “他诈骗了你?” “没有!他帮了我的忙。” “那么这是一场奇遇了!” “完全不是!这也许是一次半小时的平静交谈,没有戏剧性的变化。但是,在这三十分钟的谈话里,我觉得自己面对着一位真正出类拔萃的人。他办起事来,采用既简单又令人困惑的方法。” 大家连珠炮般向她提问。她没有立即回答。这个女人很少谈自己,她的生平相当神秘,甚至连她的知心女友也不清楚。自从她丈夫去世以后,她爱过什么人吗?她美貌动人,满头金发,眼睛温柔湛蓝,吸引着许多男子,她向其中某些人的恋情让步过吗?人们相信她让步了,诽谤者说她善于异想天开,有时好奇多于爱情。但是,人们其实一无所知。无法举出任何一个人名。 然而,这一天,她却感情外露,不用别人太多催促,就掀起了面纱的一小角。 “总之,”她说道,“为什么不跟你们讲一讲这次会见呢?如果我在讲述中会牵扯到另一个人,这个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对不会迫使我沉默,我就讲,而且讲得很简短。你们感兴趣的毕竟是亚森-罗平,不是吗?因此,我只用一句话来概括那个偶然事件,你们将明白其全部意义。那时候,我激起了一个人的强烈而真诚的爱情——我有权使用这些词——他的姓名,你们起码都知道: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 奥尔加的女友们都吓了一跳。 “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那个银行家的儿子?” “是的。”她说道。 “他是造伪货币的银行家的儿子?那个当骗子的父亲吊死在桑泰监狱的囚室里,就在他被逮捕后的第二天。” “是的。”奥尔加亲王夫人泰然自若地重复道。 接着,她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 “作为银行家德尔维诺尔的客户,我是主要的受害者之一。马克西姆在他的父亲自杀后不久,因为跟我相识,就来看我。他靠自己努力工作而致富,打算清偿所欠债权人的债务。他只要求我作某些安排,这使他要到我家来好几次。我承认,这个人对我来说总是讨人喜欢的。他举止端正得体,更加讨我喜欢。他为人正直,显然他认为那是很自然的。另外,虽然他没表现出任何局促不安的样子,父亲的可耻行为没能对他造成不利影响,人们感到他处在无限痛苦之中,只要别人的话语中有一点点影射,他内心的创口就会剧烈疼痛。 我把他当做朋友来接待,这朋友不久就变成了情人,他从来没有暗示过这种爱情,但我看得出爱情在与日俱增。如果他父亲没有名誉扫地,他肯定会向我求婚的。但是,他既不敢表示爱情,也不敢询问我是否有意。而且,我能怎么回答呢?我不知道。 一天早上,我们在布洛涅树林吃午饭。接着,他跟着我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客厅。他忧虑不安。我把手袋连同我的几只戒指一起,放在一个独脚桌上。接着我根据他的愿望,坐到钢琴旁,弹奏他喜欢的俄罗斯乐曲。他站在我身后静听着,我猜想他很激动。当我站起身来时,看见他脸色苍白,我想他就要讲话了。我注视着他,自己也感到慌乱,这使他对我直言不讳。我拿起那几只戒指,漫不经心地又戴在手指上。忽然我停了下来,更多地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并不是为了表达我对一件小事的惊讶,喃喃地说道: “哎呀,我的纯绿宝石戒指到哪儿去了?” 我看见他的身子发抖,他大声说道: “您那漂亮的纯绿宝石戒指?” “是的,那只没刻面的纯绿宝石戒指,你是那么喜欢它。”我脱口而出,其实话里并不包含任何其他深层含义。 “但是,您吃午饭时,它还戴在你的手指上呢。” “毫无疑问!但是,因为我从来不戴戒指弹钢琴,我把它放在这里,跟其他的戒指放在一起了。” “它也许还在那里……” “它不在那里了。” 我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姿态僵硬,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就打趣地说道: “怎么!后来它上哪儿了呢?没关系。它也许掉在什么地方了。” “但是,我们该能看见它,”他说道。 “它也许滚到一件家具底下了。” 我伸手去按电铃,但是他抓住我的手腕,断断续续地说道: “等一等……应该等待……您要做什么?” “叫女仆来。” “为什么?” “找那个戒指。” “不,不,我不同意。我无论如何不同意!” 他浑身颤抖,面部肌肉挛缩,对我说道: “谁也不要进入这里,在纯绿宝石找到之前,您和我也不出去。” “为了找到它,应该四处找找!因此,请看看钢琴后面!” “不!”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这一切都叫人难受!” “这根本不会叫人难受,’我对他说道。‘我的戒指掉了。应该把它找回来。我们动手寻找吧!’ “我请您别找了……”他说道。 “但是,为什么呢?请说明原因!’ “好吧!’他忽然下定决心,说道,‘如果我在这里或在别处找到它,您可能认为是我刚才把它放在那里了,然后再假装寻找。’ 我惊得愣住了,低声说道: “可是,我没有怀疑你呀!马克西姆……’ “现在,您不怀疑……但是以后您也不怀疑吗?’ 我理解了他的全部想法。银行家德尔维诺尔的儿子有权比别人更敏感与更胆怯。如果我的理由跟控告没有关系的话,我能不回想起他处在我和独脚桌之间,而我在钢琴旁边吗?而且,甚至当我俩焦虑地互相凝视时,他脸色苍白,惶恐不安,怎能叫我不吃惊呢?要是换了其他的人,就会笑的,为什么他不笑呢? “你错了,马克西姆,’我对他说道。‘但是,你那方面的顾虑,我应该考虑。因此,请你别动!’ 我弯着腰,看了一下钢琴与墙壁之间,以及写字台底下。然后,我挺直身体: “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默不作声。他的脸变了样。 那时,我受到一个想法的启发,又说道: “你愿意让我去做吗?我觉得人家也许可以……’ “啊!’他大声说道,‘凡是为了发现真相可以做的事,你都去做吧。’他又带点稚气地补充道:‘事关重大。一不谨慎,就会把事情弄糟。你要完全有把握才去做呀!’ 我使他平静下来,查阅了电话号码簿以后跟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通了电话。吉姆-巴尔内特亲自接的电话。我没有跟他详谈,坚持要他立即赶来我家。他答应马上就到。 这样我们俩在等待,我们不能抑制那种烦躁不安的情绪。 “我的一位朋友向我推荐了这个巴尔内特,’我说道,带着神经质的笑容。‘那古怪的人,穿一件紧裹腰身的旧外套,戴一副假发,但是特别精明能干。只是似乎应该加以提防,因为他从替顾客服务中讨取报酬。’ 我试图开玩笑。马克西姆始终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忽然,门厅的铃响了。我的侍女几乎立即来敲客厅的门。我浑身发热,亲自开了门,同时说道: “请进,巴尔内特先生……欢迎您!’ 我看见进来的人跟我所期待的毫不一样,便感到局促不安起来。他穿得雅致而又庄重,年轻,外表讨人喜欢,轻松自如,就像一个在任何局面下都不会措手不及的人。他看着我,比应该看的时间要长,流露出的神态表明我不惹他讨厌。他审视完毕,就向我弯腰致意,说道: “巴尔内特先生非常忙,因此提议我来代替他。这是件惬意的使命,但愿这个变动不会使您腻烦。您允许我作自我介绍吗?德内里斯男爵,探险家,机会适宜的时候,也做个业余侦探。我的朋友巴尔内特承认我具有某种直觉与有洞察力强的优点,我以发扬这些优点来自娱。’ 他讲这番话的时态度十分优雅,笑容非常动人,以致我不能拒绝他的帮助。不是一名侦探要为我提供服务,而是一位上流社会人物来受我支配。我的这个印象非常强烈。我按习惯,机械地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竟然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举动,递给他一支香烟,问道: “您吸烟吗,先生?’ 就这样,那个陌生人来到后不久,我俩便面对面地坐着,嘴里衔着香烟。气氛变得缓和,我不焦躁了,客厅里的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了。只有德尔维诺尔仍然面有愠色。我立即介绍他,说道: “这是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 德内里斯男爵向他点头致意,在他的态度中没有任何细节会使人相信,德尔维诺尔这个姓氏,在他的头脑中引起了最细微的联想。然而,过了一阵子,他似乎不想让联想过于明显,向我提了这个问题: “夫人,我想您家有某种物件不见了吧?’ 马克西姆尽量忍耐着。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是的……其实……但是那丝毫不重要。’ “丝毫不重要,’德内里斯男爵微笑着说道,‘但是仍然有个小问题要解决,这位先生和您都没能解决吧?这个物件是刚刚不见的吗?’ “是的’ “太好了!那问题就更简单了。那是件什么东西?’ “一个戒指……一颗纯绿宝石,我放在这个独脚桌上,同我的其它戒指与手袋放在一起。’ “您为什么要取下戒指?’ “为了弹钢琴。’ “当您弹钢琴的时候,这位先生就在您身旁?’ “他站在我的背后。’ “站在您和独脚桌之间?’ “是的’ “当您一发现纯绿宝石不见了,立即寻找过吗?’ “没有’ “德尔维诺尔先生,也没有寻找吗?’ “也没有。’ “没有人进来吧?’ “没有人进来。’ “是德尔维诺尔先生反对寻找吧?’ 马克西姆气恼地说道: “是我反对。’ 德内里斯男爵开始在客厅里前后左右走来走去。他迈着富有弹性的小步子,步态无比灵巧轻松。他在我面前停下,对我说道: “请您把其它的戒指拿来给我看看。’ 我向他伸出双手。他检查了那些戒指,立刻发出轻轻的笑声。他似乎是在消遣,与其说是在进行调查,倒不如说是在玩游戏,使自己开开心。 “不见了的戒指显然很贵重,不是吗?’ “是的。’ “您可以讲得详细些吗?’ “我的珠宝商估计它值八万法郎。’ “值八万法郎。好极了!’ 他非常高兴。他把我的左手掌翻过来,长时间地观察手心,好像在专心志致地辨认掌纹。 马克西姆紧皱眉头,显然这个人使他恼火。至于我,我本想把手抽出来,中止那个令人不快的举动。但是,那如此温柔的轻握,不容许我作出最轻微的反抗。如果这个男人吻我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气推开他;我就这样顺从了他的权威与作风的影响。 实际上,我相信他已经猜出了谜底,至少从事实本身来看是这样的。他不再向我提直接有关的问题。但是,我不怀疑,他向我讲述的跟我的遭遇相类似事件的两三个插曲,对于他弄清楚我们这案件有用。他不时对马克西姆和我迅速地看上一眼,我觉得他在窥伺他所讲的故事引起的反应。 我内心里很不满。那是真的。我感觉到他就是这样不向我们提问,却在渐渐地发现我俩之间的关系的现状,马克西姆的爱情和我自己的感情。我徒劳无益地心情紧张起来,马克西姆无疑也一样,可以说德内里斯揭开了我们双方的全部秘密,就像展开一封信的信纸一样。真是惹人生气! 最后,马克西姆气愤地说道: “我真的看不出这一切跟什么有关……’ “使我们聚在一起的案件,跟什么有关呢?’德内里斯男爵打断马克西姆的话,说道,‘我们完全明白。这谜语本身,意义不大。但是我向你们提出的解谜方法,只有当它以发生小事故时你们的精神状态为依据,才是正确的方法。’ “但是,先生,’马克西姆再也按捺不住了,大声说道,‘您根本连找也没有找过!您没有移动任何家具,什么也没有仔细看过,甚至什么都没有看一眼。您不能通过无用的演讲让我们找到不见了的首饰。’ 德内里斯男爵微微一笑,说道: “先生,您是那种对惯常的调查程序有印象的人,希望从具体事实中得出真相,而真相几乎总是掩藏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今天困扰我们的问题,不是属于技术或者治安的范围,而是属于心理学范围……只属于这个范围。我的证据不在于枯燥乏味的调查的成果,而在于对心理现象无可辩驳的观察评价,这些心理现象完全是特殊的,在我们身上,尤其是在那些生性易受感动与易冲动的人身上,引起不受我们意识控制的行为。’ “那就是说,’马克西姆勃然大怒,发音清晰地说道,‘我有那种行为-?’ “不,先生,这不涉及您!’ “那么,涉及谁呢?’ “涉及夫人!’ “涉及我?’我大声说道。 “涉及您,夫人,正是您跟所有的女人一样,是我所暗示的那些生性易受感动与易冲动的人。正是为了您,我冒昧地提醒,我们不总能保持绝对的自制力与人格的完全一致。我们的人格,不仅在我们命运的重大悲剧时刻,而且在日常生活中最简单最微不足道的时刻,都会具有两重性。当我们生活,聊天,思想时,我们的下意识指挥着我们的本能,暗中叫我们行事,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常常以非正常、荒谬与不聪明的方式行事。’ 尽管他愉快地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学究气,我也开始不耐烦了,对他说道: “请您下结论吧,先生。’ 他答道: “好吧!但是,请原谅,夫人,如果我不得不以您认为不谨慎的方式下结论,就无法顾及上流社会的谨慎与礼貌的幼稚考虑。因此,我就来讲讲事实。一小时以前,您到达这里,由德尔维诺尔先生陪同。如果我假设德尔维诺尔先生爱您,我无意说任何伤害您的话;如果我猜想您凭直觉感到他就要向您求婚,我认为这是确实的,女人们在这点上是不会弄错的,这时对于她们来说永远会极度心绪不宁。因此,您准备去弹钢琴的时候,您取下所戴的戒指,——好好理解我这话的分量!——您二位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中,夫人更甚于先生,待会儿我还要谈到,您对您所做的事没有确切的概念,完全是下意识的。’ “不对!’我抗议道,‘我的头脑十分清醒。’ “表面上是这样的。但是,实际上,当人情绪激动,哪怕是轻微的激动时,人绝对不是完全清醒的。然而,您当时就是这样,也就是说,随时都会犯错误,作出错误的判断与不由自主的动作。’ “总之?……’ “总之,夫人,您做了,而且确实做了非您所愿甚至连您自己都不知道的不信任的动作。这绝对违背您的性格,更加违背当时形势和逻辑本身。因为,的确,不管德尔维诺尔先生怎么样,事先,先验地认为他会偷走您的纯绿宝石,那都是不可思议的。’ 我感到气愤,激动地说道: “我!我曾经这样认为过吗?我会相信要发生这样的无耻行为?’ “当然不相信,’德内里斯男爵反驳道,‘但是您的下意识暗中起了作用,使您相信会出那件事,就像是真的一样。超出您的目光,超出您的思想,您的下意识在您那些不值钱的假宝石戒指,像许多人们通常戴的首饰,与您那不是假的,价值八万法郎的纯绿宝石戒指之间作出抉择。这个抉择作出之后,您并不知道,在您放下了戒指,显然是放到独脚桌上时,您不知不觉地把那颗珍贵华丽的纯绿宝石藏了起来,以免被盗。’ 这指控使我气得不得了。 “但是,这不可能!’我用力喊叫道,‘我该觉察出来的!’ “事实证明您正是没有觉察出来呀!’ “那么,这颗纯绿宝石应该是戴在我手上的!’ “完全不对,它仍在您原来放过的地方。’ “这就是说?’ “在那独脚桌上。’ “它不在那里。您明明看见它不在那里!’ “它在那里。’ “怎么?那里只有我的手袋呀!’ “它就在您的手袋里,夫人。’ 我耸了耸肩膀。 “在我的手袋里!您在说些什么呀?’ 他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很遗憾,夫人,我的样子像个耍魔术的,或者江湖骗子。但是,您请我来是为了找那只丢失的戒指!因此,我应该告诉您它在什么地方。’ “它不可能在那里!’ “它不可能在别处!’ 我有种奇特的感觉。毫无疑问,我希望它在那里。但是,要是它不在那里,这个男人就要为他的幻觉与预言失败而蒙羞受辱,而我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他向我示意,我不由自主地服从了。我拿起手袋,打开它,发狂地在装满琐碎物品的手袋里搜寻。纯绿宝石果然就在袋里。 我目瞪口呆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自问,我拿在手里的这颗纯绿宝石是否真的是我的。是的,的确是我的,完全不会错……那么……那么……我那时究竟是怎么搞的,竟然会做出这不寻常的事来呢?这对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来说,是不公平的。 看见我的那副狼狈相,德内里斯男爵不掩饰他的喜悦,我甚至应该说,他要是更含蓄点表达他的喜悦,那会好些。从这时起,他那上流社会人物应有的礼貌的态度,让位给职业侦探出色破案后的激情奔放。 “这就是,’他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本能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开的小小玩笑。这是一个坏小鬼搞的最坏的恶作剧。它在最隐蔽的地方活动,以致您没有想到应检查一下您的手袋。您到处寻找,指责所有的人,包括德尔维诺尔先生,而不怀疑您刚才放戒指的手袋,手袋是无可怀疑与无辜的!这不是使人不知所措吗,夫人?这也许有点滑稽?是怎样的光投射在我们本性看不见的深处呀!我们为自己的感情与尊严而感到自豪,我们屈从于内心力量的神秘命令。我们有对一贯尊敬的朋友,却毫无顾虑地侮辱。的确,真是莫名其妙!’ 他发表这段议论时,是多么诙谐与辛辣!我觉得德内里斯男爵已经消失了,正是巴尔内特事务所的一个合作者在活动,以他真实的面孔、个人习惯在行动,没戴面具,也没有作假的动作。 马克西姆往前走着紧握双拳。自称德内里斯男爵的那个人挺了挺胸,身体更加笔直,显得比他本人更加高大。 那人后来突然走近我,吻了我的手,他在作为德内里斯男爵时都没有这样做,然后便死死地盯着我看。最后,他拿起帽子,有点像在演戏那样,大幅度地挥动帽子敬礼,就像拿着一顶插着羽毛的毡帽敬礼一般,志满意得地离开,还重复念叨着: “有趣的小案子……我很喜欢处理这样的小案子……这是我的专长。我完全受您支配,夫人。’” 奥尔加亲王夫人讲完了她的故事。她懒散地点燃一支香烟,向女友们微笑了一下,她们立即叫嚷起来: “后来呢?” “后来?” “是的,戒指的故事结束了。但是您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也结束了。” “讲吧,别让我们焦急地等待!讲到底吧,奥尔加,既然你有讲心里话的兴致。” “天哪,你们多么好奇呀!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呢?” “先讲讲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和他的恋情怎么样了。” “确实没什么好讲的。说到底,不是吗?我怀疑过他,有意或者无意地藏起了那颗纯绿宝石。他已被激怒,感到不安,非常痛苦,而不原谅我。随后,他做了一件蠢事,伤了我的心。出于对德内里斯男爵的气愤,他寄了一张一万法郎的支票给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这张支票装在一个信封里又被送还给我,信封别在一个令人赞赏的花篮上,上面写了几行向我致意的话,签了名……” “是德内里斯男爵?” “不是。” “是吉姆-巴尔内特?” “不是。” “那么是谁?” “亚森-罗平!” 她又不说话了。一位女友指出: “不管什么人都可以这样签名。” “当然-!” “你没有弄个明白吗?……” 奥尔加亲王夫人不回答,她的女友又说道: “我非常明白,奥尔加,马克西姆-德尔维诺尔不再使你感兴趣了。那个事件从头至尾,他都被那个谜一般的人物所压倒,那个人非常机灵,善于让你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并且激起你的好奇心。你坦率地讲吧,奥尔加,他的行为使你有点渴望再见到他。” 奥尔加亲王夫人更不回答了。那位女友心直口快,跟她无话不说,有时还逗弄她。她继续说道: “总之,奥尔加,你还保留着你的戒指,德尔维诺尔也保留着他的钱。你什么东西也没有少。这跟巴尔内特的原则相反,你曾经说过,他总是从他服务的对象那里得到一笔收入的。因为,他本来可以在亲自搜查那只手袋时,偷走那颗纯绿宝石。如果他没有偷,那是因为他也许希望得到比一只戒指更珍贵的东西。喂,这使我回想起人家对我讲过的一件事。有一次,由于一无所获,他就把欠他人情的主顾的妻子拐走,跟她一起去旅行了。多么美妙的自我报偿的办法,奥尔加,这多么符合你刚才给我们展示的那个人的身手与性格啊!奥尔加,你对此有何看法?” 奥尔加仍然保持沉默。她躺在一张圈椅里,裸露着双肩,美丽的身体平卧着,注视着她吐出的烟圈冉冉上升。那只华丽的没刻面的纯绿宝石戒指,在她的手上熠熠生辉。 一位绅士 我从来没碰到过一位比较杰出的男人,一个言谈话语比较讨人喜欢的男人,一个即能唤起人们更多好感又能引起人们更多的不由自主的敬重的男人。 正是在从巴黎到勒阿弗尔的火车上我们认识的,我们交谈的。谈话是非常令人愉快和有趣的,我对这次谈话一直保留有铭记不忘的回忆。我完全有理由对此保留铭记不忘的回忆,他那外国人口音使他的嗓音变得有无限的诱惑力,从某种程度上说,是非常优美动人的。这是一位在整个句子的词义表达中显出贵族气派的人,一个如同我极少有机会与之交往的好运动的人。对那些最让我铭记不忘的事情,他都有着明晰、正确、热情和理智的见解。 我无意中对他说起我想卖掉那二十四马力的汽车,换一辆比较快的大马力的汽车。而当听到他说他从没玩儿过汽车时,我感到多么惊讶! “然而这并不是我没有开车的想法。”他补充说,“我甚至可以坦率地和您说,在巴黎时,我曾差一点就买了一辆汽车,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最初学车的尝试,使我感到是那么的复杂……” “不,不,”我对他说,“哪一天请您来我家看看我的那辆汽车,我用几句话就能给您讲解清楚机械构造,您将会看到这是多么简单和方便……这可能会使您下定决心的。” “毫无疑问,我是不会说不的。” 火车到了勒阿弗尔,他的侍从已站在我们的车厢门口,他是同我们乘同一趟火车旅行的。他是一位衣冠楚楚、戴付新手套、穿着一双高帮光亮的皮鞋的先生,他称他的主人为阁下。他把手伸给他的主人,以帮助他主人下车。 我的旅行同伴从他的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把它递给我,并对我说: “好吧,咱们说定,两天后,我到蒙蒂维利耶紫杉别墅见您,行吧?您可要尽力使我信服。” 离开他之后,我便看了名片:梅特谢斯基王子。 “行了,”我想,“事情也就这样木已成舟了。” 我搓着手,因为实际上,如果事情定不下来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我将如何从困境中摆脱出来。我有过量的花费,我将输掉赛马和纸牌赌博,最后,没了青春的狂热……如人们所说的,我便处于山穷水尽了。现在,梅特谢斯基王子在我看来便成了救命恩人。至于用卖掉二十四马力汽车的钱去买一辆五十马力汽车的问题,也就是我曾向人们透露的那样,就用不着去说了,我甚至一点儿都不去想它了。 我等啊等,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也过去了。我开始有些不安了。然而,第四天时,一辆汽车停到了紫杉别墅门前。 王子由他的侍从陪伴,从车上下来。 他显得心情非常愉快,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儿,好像一点儿也不注意花园管理不好的状况。他倒很欣赏我的住所,这倒使我感到很为难,因为自从它被抵押出去后,我已很少光顾它了。终于,王子说话了,声音很大: “是不是去看看汽车?” 我们去看汽车了。 一个点头的动作和一个很小的舌头啧啧声都向我表明,即使王子不知一部机器的结构,他至少知道正确评价它们的优美、精巧和匀称的比例。 “让我搞明白吧。”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用尽量简单明了的词语开始讲解,然而我很快就感觉到他不明白,并且永远也不可能明白。我使用再简单些的字眼,只给他讲些最基本的构件。还是徒劳。他那讯问的目光对我显露出一种对最最基本的机械概念都绝对不接受的智力状态。 别无出路,他把侍从叫来: “过来,让,可能你不像我这么笨。” 让和他的主人一样笨。王子突然大笑起来。 “不,”他坚决果断地说,“你给我也帮不上任何忙。既然如此,是否一定要搞明白?对一个好的机械师,这仅是一个最实际的事。” 然而,至少汽车的舒适方便对他显得很重要。 他登上脚踏板,坐到司机的位置上,便显出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 “好极了,好极了,”他说,“感到很舒服,软乎乎的。可是顶盖呢,有个顶盖吗?” “当然有!” 我和他费了好大劲儿把顶盖按上了。可是,还需要所有的附属装置:那些格架,那个伞桶,那些车灯。 “坐两个人不会感到互相妨碍吧?上来,坐到我旁边,让。好极了,行动完全自由。” 他检查了方向盘、刹车、操纵杆,然后问我: “那么,要开动,您说必须动这个……还是动那个……?” “先动这个,然后动那个。”我回答说。 他先动了这个,然后又动了那个。汽车开动了,转了个弯儿,在明白了一个熟练司机的灵巧要表现在哪里之后,汽车便全速开跑了,把我丢在原地发大愣。 我从此再也没见到梅特谢斯基王子,也更谈不上我的二十四马力汽车了。 穿羊皮大衣的男人 全村的人都惊呆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圣尼古拉村及其附近的农民走出教堂,经过广场四散开去。忽然,走在最前面已经转到大路的女人们,向后狂拥,发出惊恐的尖叫。 人们立刻看见一辆汽车,像一个巨大而可怕的怪物,猛地冲出来,快得叫人头晕目眩。在人们狂乱奔逃与惊叫之际,那辆汽车朝着教堂直冲过去,眼看就要在教堂门前台阶上撞个稀烂,却又急转弯擦过本堂神甫住宅的外墙,上了与国道相连的大路,急驰而去。真是令人费解的奇迹!这汽车在惊心动魄的急转弯时,从广场上密集的人群中穿过,却没有碰伤一个人……然后消失了。 但是,人们看见了!他们看见一个男人坐在车内开车,穿着羊皮大衣,头戴皮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大眼镜。在他身旁,一个女人坐在座椅的前部,身体弯曲向前倒,满头鲜血淋漓,悬在汽车发动机罩之上。 而且,人们还听见!他们听见那个女人的叫喊,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临终的呻吟…… 这地狱般的屠杀场面,如此-惨,使在场的人惊愕得许久动弹不得。 “流血啦!”有人大声嚷道。 到处都有血,广场的小石子上,被秋季初霜冻得坚硬的泥土上,血迹斑斑。当大人与小孩冲向前去追那辆汽车时,只能靠这凶险不祥的痕迹指引。 血迹沿着大路向前延伸,但是十分离奇古怪!在轮胎辙印旁边,忽左忽右,蜿蜒曲折地洒着血迹,叫人战栗。那汽车怎么没有撞到这棵树上呢?怎么能够在汽车还没有沿着这斜坡翻倒之前就使它一直向前进呢?是哪个新手,哪个疯子,哪个醉鬼,或者哪个惊慌失措的罪犯,把汽车开得如此癫狂? 一个农民大声说道: “他们在树林里绝对转不了弯!” 而另一个农民说道: “当然不行-!这是在翻筋斗。” 离圣尼古拉村五百米远,便是莫尔格森林的起始处,这段路是笔直的,只是在出村时要拐一个小弯,往后路愈来愈陡,在-岩与树木之间有个急转弯。 任何汽车都要预先减慢车速,才能够安全经过那转弯处。路旁的警告牌指出那里很危险。 农民们气喘吁吁地来到梅花形山毛榉树林的边缘。一个农民立即高喊道: “糟了!” “怎么?” “翻车了!” 那辆汽车——大型高级轿车——的确翻倒过来,严重损毁,扭曲变形,样子难看。轿车旁边,躺着一具女尸。最令人害怕、惨不忍睹的情形,正是这个女人的脑袋已经被压扁,难以辨认,一块巨大的石头就在旁边,不知是什么神秘的力量造成了这场惨祸。 至于穿着羊皮大衣的男人,则不见踪影。在事故现场根本就找不到他。在周围也没有找到他。此外,从莫尔格山下来的工人们说,他们在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 因此,那男人一定是逃到森林里去了。 那片树林被称作森林,主要是因为树木生长年代久远,苍郁悦目,虽然其面积并不大。警察接到报警,立即赶来,在农民们的协助下,仔细地搜索,结果一无所获。预审推事们深入调查了好几天,同样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无法弄清这场难以解释的悲剧。相反,调查又引起新的疑团,新的隐秘。 经过调查,发现那块巨石来自崩塌的石堆,距离案发现场至少四十米。而那个凶手,竟在几分钟内把巨石搬过来,砸向被害者的脑袋。 另外,凶手肯定不是躲藏在森林里——否则,人们必然会发现他——凶手在案发一星期之后,竟胆敢回到山坡转弯处,把羊皮大衣留在那里。为什么?出于什么目的?羊皮大衣里,除了一个开瓶塞钻和一条毛巾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怎么办?探员去找过汽车制造商,他承认三年前把这辆轿车卖给了一个俄国人,他还肯定说,那个俄国人不久又把轿车转卖给别人了。 轿车转卖给谁了?车上没有挂牌照。 同样,不能确认女死者的身份。她的外衣、内衣没有任何商标。 至于她的面容,没有人认得。 然而,保安局的密探们逆向搜索,到这起神秘灾祸的当事人经过的国道上检查。但是,谁又能证实,前一天晚上,那轿车的确经过了那条路呢? 调查人员们在求证,在询问。他们终于得知,前一天傍晚,距离圣尼古拉村三百公里远,与国道相通的大道旁的一个村子里,一辆轿车曾经在一家食品杂货商店门前停过。 司机首先加满了汽油,买了几个备用油罐,还采购了香肠、水果、糕点、葡萄酒和半瓶三星牌白兰地酒。 车上坐着一位女士。她没有下车。轿车的窗帘是放下来的。一块窗帘动了好几下。商店的伙计相信车内还有别的人。 如果商店伙计的证言属实的话,问题就更加复杂,因为现场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有第三个人。 在此期间,既然旅行者已采购了食物,那么,剩下的问题在于弄清楚他们做了些什么事情,剩余的食物又到哪儿去了。 探员们又往回走。只是在两条路的交叉口,即距离圣尼古拉村十八公里处,他们询问一位牧羊人,牧羊人说附近有块草地,被一片灌木林遮住,他在那里看到过一个空酒瓶和别的一些东西。 到那草地一看,探员们就相信了牧羊人说的话。轿车在那里停留过。陌生的人也许在轿车里过了一夜,吃了饭,上午又继续前行。由于证据确凿,探员们又找到食品杂货商出售的那半瓶三星牌白兰地的酒瓶。 那酒瓶已在齐瓶颈处打碎了。 被用来砸瓶子的石块找到了,带瓶塞的瓶颈也找到了。在封口的金属皮上,可以见到正常开瓶留下的痕迹。 探员们继续调查,沿着跟大路垂直的水沟搜索,水沟位于草地边缘,流向一条小溪,溪内长满荆棘,似乎散发出一股腐臭味。 探员们拨开荆棘,发现了一具尸体。那是具男尸,脑袋被砸得稀巴烂,血肉模糊,脑浆四溢,布满蛆虫。他穿着栗色皮上衣和长裤。衣袋里空无一物。既没有证件,没有皮夹子,也没有手表。 第三天,食品杂货商和他的伙计,被紧急招来辨认尸体。他们从死者的服装和身材,认出他正是命案发生前夕,到商店采购食物与汽油的旅行者。 因此,整个案件就在新的基础上展开调查。这不仅是一宗涉及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命案——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而且是涉及三个人的命案,两个被害者中的一个恰好是被指控谋杀女伴的那个男人! 至于凶手,无疑是坐在轿车内同行的第三个人,他谨慎地藏匿在车窗窗帘后面。他首先杀死开车的男人,抢劫其财物,然后打伤女人,带着她驾车拼命奔驰,真的是奔向死亡。 出现了新的案情,由于有意外的发现,有未料到的证据……人们本来指望秘密就要被揭穿,或者起码调查在探求真相的路上有所进展。然而却仍是一无所获。新发现的尸体只是摆在先发现的尸体旁边。老问题未解决,又添了新问题。对凶手的指控,从一个人转到了另一个人。 人们所掌握的就是这些。除了明显的摸得着的事实以外,其余全是漆黑一片。 女人的姓名,男人的姓名,凶手的姓名,都是猜不出的谜。 然而,那凶手究竟怎么样了?如果他随时都可以消失,这本身足以使人称奇。凶手根本没有消失,问题变得更神秘莫测!他就在那里!他还回到过凶案的现场!除了羊皮大衣,人们有一天还拾到了毛皮鸭舌帽。更有闻所未闻的奇事,探员们在出事的转弯处的岩石边守候了一整夜,次日早上发现了司机戴的眼镜,眼镜已经破碎,镜框生了锈,弄脏了,损坏得不能再用了。凶手怎么能够送回他的眼镜,而不被探员们发现呢?尤其令人费解的,是他为什么要送回他的眼镜呢? 还有更令人惊讶的事。第二天夜晚,有个农民不得不穿过森林。他谨慎地带上他的猎枪,牵着两只狗,半路上在黑暗中跟一个黑影迎面相遇,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狗——两只野性尚存又非常凶猛的狼犬——向矮树丛中猛扑过去,开始追踪。 追踪的时间非常短暂。那个农民立即听到两声可怕的嗥叫,紧接着是垂死的呻吟。随后,一切都恢复了寂静,那是绝对的寂静无声。 农民惊恐极了,丢下了猎枪,赶紧逃走。 可是,第二天早上,两只狗踪影全无。也找不到猎枪的枪托。至于枪筒,却插在泥土里,笔直地竖立着;在枪筒的一支枪管里插着一支花,从五十步远的地方采摘来的秋水仙! 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插这支花?这宗命案为什么会节外生枝?为什么会出现这些看似无用的举动?在如此反常的现象面前,理性也会变得混乱。人们只是带着某种恐惧的心理去冒险探究这扑朔迷离的案件。人们觉得处在沉闷窒息的气氛中似乎已不能呼吸,双眼被蒙上,这使最有远见的人也感到困惑为难。 预审推事病倒了。几天以后,接替他的法官承认,这案件他理不出什么头绪。警方逮捕了两个流浪乞丐,随即又把他们释放。警方追捕第三个流浪乞丐,却未能捉到他,况且也没有掌握任何证据。总之,人们只是瞎忙一气,心中没底,前后矛盾。 一个偶然事件导致了问题的解决,或者更确切地说,决定了导致解决问题的整个环境。发生了一个简单的偶然事件。巴黎某大报派往罪案现场采访的编辑,总结他的报道时写了下面一段话: 因此,我重复一遍,应该等待上苍的帮助。否则,人们只是浪费时问。对事件零碎不全的了解甚至不足以提出尚合情理的假设。这是浓重、绝对、垂死的黑夜。毫无办法。全世界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之类的侦探们,在这个案件中看到的只是火1,而亚森-罗平本人呢,恕我直言,也会自认猜不出真相来的。 1“看到的只是火”包含的意思是:“什么也看不清,就像人头晕目眩一样。”——译注 然而,那家报纸在发表那篇报道的第二天,刊登了如下的电报: 我有时自认猜不出来,但是从来不胡说八道。圣尼古拉村的悲剧,对于吃奶的婴孩才是个秘密。亚森-罗平。 电报引起了轰动。人们回忆起这个著名的冒险家。人们回忆起他的干预所立即引发的论战。 他真的干预了吗?人们表示怀疑。巴黎那家大报也不敢肯定,谨慎地登了一则说明,补充道: 这份电报,我们把它作为资料刊载,肯定是某位好事者的伪托之作。亚森-罗平,尽管是故弄玄虚的高手,也不至于这样略带稚气地大摆架子。 几天过去了。每天早上,人们的好奇心因为得不到满足,而变得更加强烈。大家将会知道详情吗?巴黎那家报纸终于发表了这封著名的信,信写得如此详细,如此不容置疑。亚森-罗平道出了谜底。下面就是该信的全文: 社长先生: 您向我挑战,抓住了我的弱点。既然有人挑战,我就应战。 我立刻要重申:圣尼古拉村的悲剧,对于吃奶的婴孩才是个秘密。我根本不知道有谁竟会如此幼稚。我将作简要的论证,恰好证实这个案件并不复杂。 我的论证,用以下的话来表述: 当一件罪行看起来超出了事物通常的衡量标准,当它看起来不自然、荒谬,就极有可能只能在特别的、超自然与超人类的动机中去找到解释。 我说极有可能,因为总应该承认荒谬在最合乎逻辑与最普通的事件中应有的地位。但是,在这点上,说实在的,怎能不看看荒谬与差异确实存在?怎能不加以考虑呢? 从一开始,案件很明显的反常性使我震惊。首先,汽车行驶的路线曲曲折折,忽左忽右,开得不熟练,有人也许会说开车的是个新手。还有人说那人是个酒鬼或者疯子。都是合理的假设。但是,发疯或者醉酒都不能使人的力气猛增,足以搬动那块砸烂不幸的女人脑袋的巨石,尤其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轻易作案杀人。 为了做到这一点,必须有强劲的方膂力,我毫不迟疑地从中看到那种反常性的第二个特征,它主宰着整个悲剧。 为什么要搬动那块巨石?其实只要用一块小石子就可以结果受害者的性命。另外,在汽车可怕地翻转中,那凶手怎么没有死,或者暂时地不能动弹呢?他是怎样消失的呢?既然他已经消失,他为什么又回到车祸现场呢?他扔掉羊皮大衣以后,他为什么在另一天扔掉鸭舌帽,又在另一天扔掉眼镜呢? 反常的举动,无用而又愚蠢的行为。 此外,他为什么把受伤垂死的女人放在汽车的前面座位上,在众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载着她飞驰?为什么不把她关在车内,或者把她当作死人抛弃在某个角落,就像把那男人抛弃在小溪的荆棘下面呢? 反常的现象,愚蠢的作法。 案件中,一切都是荒谬的。一切都表明那是一个儿童,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个愚蠢疯狂的野蛮人,一个野兽的所为:初步探索,很不一致,笨拙与荒唐行为。 请看一看白兰地酒瓶吧。有一个开瓶塞钻(在羊皮大衣的口袋里找到的),凶手是否使用过它呢?用过。开瓶塞钻在封口的金属皮上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但是,其余的事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复杂了,他用一块石子砸断瓶颈。 总是遇到石头,请注意这个细节。这是这个人所使用的唯一武器与唯一工具。这是他习惯用的武器,也是他熟悉的工具。他用石头杀死男人,用石头杀死女人,还用石头来打开酒瓶! 一个野兽,我重复一遍,一个发狂的野蛮人,神经错乱,突然变疯了。它被什么弄得发疯呢?唉!见鬼,它正是被这白兰地酒弄得发疯,当开汽车的人和他的女伴在草地上吃午饭的时候,那野兽就一下子把酒喝光了。它走出汽车。它曾坐在汽车内,穿着一件羊皮大衣,戴一顶毛皮鸭舌帽,跟随主人旅行。它拿起酒瓶,砸开酒瓶就喝酒。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它喝了酒,变得狂躁疯癫,毫无理由地随便乱砸一气。然后它本能地感到后怕,惟恐受到不可避免的惩罚,于是把男人的尸体隐藏起来,然后它愚蠢地把受伤的女人抱进汽车里,带她逃走。可是它不会开车,却一心想逃走。汽车对于它来说,就代表得救,意味着不可能被追赶上。 你会问我:“但是,钱呢?被盗的皮夹子呢?” “唉!谁对你说它正是窃贼呢?谁对你说那不是尸体的气味吸引过来的某个流浪乞丐,某个农民所为呢?” 你还会提出异议:“好吧,好吧,那么,这个野兽本该被捉住的,既然它躲藏在转弯处附近,既然它无论如何也要吃东西,要喝水的呀……” “怎么?” “难道你没猜到吗?” “没有!” “然而,你肯定野兽始终在那里吗?” “当然肯定,证据就是有个农民看见它的影子。” 我要补充说:“两只狼犬,高大的牧羊犬失踪了,也是证据。它像咬死家中的鬈毛狗一样,咬死两只狼犬,让它们消失……” 笨拙地插在泥土里的猎枪枪筒,还有那支花,也是证据。那不是相当愚蠢吗?相当荒谬吗?相当滑稽可笑吗?啊,您不明白吗?您没弄清楚每个细节吗? 不明白吗?为了解决您的疑问与答复您的异议,最简单的办法,您懂吧,就是直接走向目标。解释得相当多了……该行动了。因此,但愿警察局与宪兵队的先生们亲自直接走向那个目标。他们要带枪去,要在森林里半径为两三百米的范围内搜索,别走得太远。而且,他们不要只顾低着头,盯着地面去搜索,而要看着天空,对,看着天空,朝橡树最高的枝叶之间,朝山毛榉最难以达到的高处瞟望。请相信我,他们将会看到它的。它在那里,惊慌失措,怪可怜的,正在寻找被它杀死的男人和女人,它寻找他们,等待他们,不敢离开,也不明白…… 而我呢,万分遗憾,不得不留在巴黎处理重要的事情,着手侦查很复杂的案件,我将乐于对这个相当奇怪的案件关注到底。 因此,请您代我向司法界的好友致歉,顺致 崇高的敬意! 亚森-罗平(签字) 人们记得故事的结局。司法界与警方的先生们耸了耸肩膀,对于这番胡言乱言毫不在意。但是,当地四个乡绅拿着猎枪去打猎,眼望天空,就像他们要打下几只乌鸦似的。半小时以后,他们发现了凶手。响了两枪:凶手从一根树枝落到另一根树枝地往下跌。 它只是受了伤,被人抓住了。 当晚,巴黎一家报纸,尚未获悉凶手已被抓到的消息,发表了如下的一则启事: 一直没有布拉戈夫先生和夫人的消息。他俩六个星期前抵达马赛港,在那里租了一辆轿车。 他俩在澳洲居住了很长时间,初次来到欧洲。他俩跟巴黎外国动物驯化园主任有通信联系,告知他说,他们将带来一个稀奇的动物,一个完全陌生的品种,人们不能说清它是人还是猿。 根据杰出的考古学家布拉戈夫的说法,人们面对的大概是类人猿,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猿人,直到这时人们还未证实其存在。它的构造大概跟杜布瓦博士于一八九一年在爪哇岛发现的直立猿人完全一致,而它的某些特征似乎支持阿根廷博物学家m.阿梅吉诺的理论,阿梅吉诺根据在修建布宜诺斯艾利斯港的挖掘工程期间找到的头盖骨碎片,就能够复原双门齿人。 这个特别的动物,聪明,善于观察,在澳洲它主人的家里,可以干仆人的活,擦洗他们的汽车,甚至试着开车。 布拉戈夫先生和夫人怎么样了?伴随他俩的奇怪的灵长类动物又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现在容易回答了。多亏亚森-罗平的指点,人们知道了悲剧的全部情况。多亏了他,罪犯终于落入法律之手中。 人们可以在巴黎外国动物驯化园里见到它,它被关在那里,取名叫“三星”。它的确是只猿猴,但也是人。它有家畜的温驯与聪明,主人去世,它感到悲伤。但是,它的许多特点使它更加接近人类。它狡猾,凶残,懒惰,贪吃,脾气坏,尤其是嗜酒无度。 除此之外,它显然是猿猴。 除非…… 在它……被抓获以后,过了几天,我发现亚森-罗平站在笼子前,一动也不动。毫无疑问,他力图解决这个有趣的问题。 我立即跟他讲话,因为有件事一直牵挂在心上: “罗平,你知道……那么,你干预这个案件,作了论证,还有你写的信,并不使我感到惊讶。” “啊!”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这种事情早已发生过,早在七八十年前。爱伦-坡把它作为一篇优美的小说的主题。在这种情况下,找到谜底是容易的。” 亚森-罗平抓起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一边,问道: “那么,你什么时候就猜到了?” 我坦白地说道: “在读你那封信的时候。” “在我的信的什么地方?” “将近结尾处。” “将近结尾处,不是吗?在我讲得一清二楚之后。就这样,上苍使一个罪案重演,环境显然完全不同,可是当事人却一模一样。尽管如此,你和其他的人,都要睁开眼睛。应该从我的信中得到帮助。我在信中进行论证来消遣,由于受到事实的局限,有时甚至使用那位美国大诗人1用过的术语。你清楚地看到,我的信不是完全没有用的,人们可以让自己对别人重复那些他们知道了就忘记的事情。” 1指爱伦-坡——译注 罗平随即转过身去,面对一只老猿放声大笑,老猿若有所思神态有如一位严肃的哲学家。 奥利维拉案件 巴黎人没有忘记这件案子,在当时,它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弄得舆论界沸沸扬扬。然而,笼罩着它的神秘却从来没有完全被消除,只是到了今日,人们才能详细地谈论那些令人惊叹不已的插曲。 拉蒙-奥利维拉是一位黑发棕肤、身材矮小、活跃、健谈的人。他很有规律地到勒泰来,在这里他很快就受到了殷勤的接待和关照。人们说他十分富有,他也真的开销得非常慷慨大方。他跳舞跳得很少,但是酒喝得却很多,而且酒吧女郎在他的桌子上总是很受欢迎的。 他总是十一点左右来,然后坐在离爵士乐队不远的地方,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就要香槟酒了。他只有到了清晨才离去,醉醺醺地、粗声大嗓地说着话,走路也是踉踉跄跄地。一旦外表华丽的戴姆勒在等着他,他就一直到第二夜前都不再露面了。他从哪儿来?从南美洲来,一些人这么说;从安德列斯群岛来,另一些人又这么说,莉丽和卡特曾千方百计地试图让他说一说,但他始终回避谈论自己的事情。一个月过后,她们只知道他有一个受监护的未成年的女孤,英卡纳雄,而且他到欧洲来旅行是为了逃避一场可怕的危险事件。他没有说明具体是什么危险,为此,卡特经常嘲笑他多疑。卡特确实错了,因为有一天晚上,奥利维拉遭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异乎寻常的大胆袭击,并且就在勒泰的门口,那人给了他一刀,然后马上就消失在附近的错综复杂的小巷中了。如果没有好心的莫利斯-德-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的干预,他就没命了。幸运的是,这个人眼疾手快。他看到袭击者出手的动作,便猛地一下子扑上去,刚好让奥利维拉躲过那一刀,结果只是刺中了奥利维拉的风衣,划破了他上装的外层。 奥利维拉十分感动,非常激动地感谢了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并邀请他一同上桌,后者十分谦虚地推让着。他们很快便成了挚友。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的心情如此地好,他如此地彬彬有礼,又如此地派头十足!他并不常到勒泰来。人们五六天才看到他一次,有时时间会更长一些。而且他常常是独自一人,偶尔也有个年轻的寻欢作乐的人相陪。然后,他就突然不见了,人们从《费加罗报》上得知他出席了某位女公爵或是某个女男爵的晚会,他有时候在伦敦或者在尼斯,有时候又在那不勒斯或在维也纳露面。他经常旅行,有不少的奇遇和决斗。人们在他背后说了不少关于他的话,但是当他们的眼神与他那双棕色的明眸相遇时,便马上缄口不语了,因为他戴的那只单片眼镜使他的眼神变得严峻、冷漠。 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与奥利维拉经常在勒泰会面。他们交换着对自己往事的追忆。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谈得较少,可是奥利维拉就变得喋喋不休了,他总是兴致勃勃地谈他的种植园和他的土著黑人们。英卡纳雄的名字经常出现在他们谈话中。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渐渐地知道了她是个金发姑娘,而且快到二十一岁了,她受过严格的教育,能流畅地说法语。她只是受奥利维拉监护的未成年的女孤,但是奥利维拉给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的印象是,总是以极大的热情谈论自己的被监护人。后来奥利维拉还把英卡纳雄的照片拿给卡斯特尔看。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对此赞叹不已。这真是一位迷人的美人。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曾经向奥利维拉暗示过似乎很严重的危险,但是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这位南美人不说话了,而且突然变得多疑和惊慌起来了。他对自己来巴黎的目的严守秘密。可是,当奥利维拉在勒泰附近遭到袭击,就在上汽车之前与他的同伴一同行走之时,他的冷静已经丧失殆尽了。他仔细察看了渺无人迹的街道,他的大礼帽变得满是窟窿,他的脸色也变成了铅灰色。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刚刚来得及扶住他,并把他拖到戴姆勒车旁。 奥利维拉已经支持不住了。 “天文台路八号。快。” 于是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陪奥利维拉来到了他的男单身公寓。 “先生住在哪儿?”他问司机。 “在克拉利奇。” “很好。您可以回去了。我早晨把他送到克拉利奇!” 奥利维拉借助未掺水的威士忌提了提神,然后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了。他非常害怕,他那晒黑的脸始终是铅灰色的。卡斯特尔-贝尔纳克给了他极大的关心和无微不至的照顾。 “没有人等您。只要您愿意,您可以在这里呆到随便什么时候。我的用人可以给您准备一张床。” 可是奥利维拉拒绝接受邀请。他不愿意让鲁道尔夫,他十分喜欢的秘书,为他担心。他一再坚持,致使卡斯特尔-贝尔纳克不得不让安托万把德拉海依车开出来。他坚持要陪奥利维拉回去,后者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才好。奥利维拉十分感动,感激万分,向他的客人谈及——此时大马力的汽车全速地在渺无人迹、静悄悄的街道上飞驰着——他被一个叫“效狼”的团伙追击着,这是一伙想方设法要敲诈他并逼他不得不离开里约热内卢的凶残匪徒。于是他来到了欧洲,然后在巴黎落了脚。他在这里等英卡纳雄。她再过一个月就满二十一岁了,奥利维拉为了庆贺她的生日,请她到这里来与他相会。他想给她送上一串珍珠项链。所以,尽管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很难被打动,当他听到奥利维拉说出这串项链的价钱时,他还是大吃了一惊。奥利维拉又变得爱饶舌了,而且当他在克拉利奇下车时,他显得非常高兴。 鲁道尔夫在焦急不安地等着他。他坚持向他认为友好可亲的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表示谢意。卡斯特尔明显地比奥利维拉要年长一些。清瘦、灰眼睛、充满活力的卡斯特尔匆匆跑向电梯,把奥利维拉安顿好。 “哎呀。”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在回到车上后想,“真比得上安托万啦。” 第二天到勒泰来的是鲁道尔夫。当时,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刚吃过晚饭。鲁道尔夫凑到近前对他说道: “奥利维拉先生想马上见您,先生。他有点不适,而且好像很不安。” “很好。我随您去。” 服务员们、领班、卡特随后都对报界说,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在离开勒泰时满脸疑虑。 他们俩上了戴姆勒车。 几个小时以后,丑闻发生了。 人们还记得那些专栏的大标题:《克拉利奇的奥秘》、《巨富奥利维拉的凶杀案》、《神奇的谋杀案》等等。 人们围着售报亭,围着报贩子。《巴黎新闻》是谈到夜间事件的报纸之一: ……双重罪行刚刚在克拉利奇引起了骚动。在今天早上八点钟,一位陌生人打电话给旅馆,要求跟奥利维拉先生通话。而富有的巴西人的套房里没有人回应。一位负责去通知奥利维拉先生的特别秘书的用人发现门是锁着的。他反复叫了几遍,只隐隐约约地听到哽咽的呻吟声。于是,克拉利奇分局马上通知了警署,当他们来到后,发现了一个可怕的场面:奥利维拉先生被刺倒在血泊之中,口里还发出嘶哑的喘息声。在他身旁,是很有名气的俱乐部会员,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子爵大人,他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的头上有一条很宽的伤口。至于奥利维拉先生的秘书,人们看到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被紧紧地捆绑着,而且口里还塞了一些东西。他最初的供词未能给这神秘的惨案的侦破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鲁道尔夫-邦戈——即秘书的名字——按照感觉不适的奥利维拉先生的指令,去他经常光顾的勒泰酒店找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先生。奥利维拉先生和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子爵经常在那里会面,而且好像关系很密切。鲁道尔夫-邦戈把子爵接来了。此时已经是子夜过后半个小时左右了,他把来访者带到了奥利维拉先生面前,让这两个人亲切地交谈。他本人在后面的一个小厅里工作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问。他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动静。凌晨一点半钟刚过不久,就在那两个人谈话的那间房里,有一阵铃声在召唤他。而就在他刚跨进那间屋的房门时,他遭到了一个陌生人的袭击,摔倒在地上,然后被捆起来,被扔回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他拼命挣扎着,居然把绳子挣松开了。但是他随后昏了过去。于是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袭击他的人,他想,应该是一个高大、凶猛的家伙。奥利维拉在警署来人后不久就死去了。至于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子爵,他还尚未恢复知觉。不过,他似乎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是著名的、受大众爱戴的总探长加尼玛尔领导这次调查一的。在被追问时,他只是说偷盗肯定是这一凶杀的目的。 中午时分,《巴黎新闻》的号外出来了。当人们得知奥利维拉案件出现了出人意料的态势和具有急剧的戏剧性的发展时,他们马上就沸腾了起来。但是,当新闻界以大宇公布了:“亚森-罗平被抓到了。他是以卡斯特尔-贝尔纳克的名字为掩护的。是他杀害了奥利维拉吗?”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时,这种激情就更加汹涌了。 “是他杀了奥利维拉吗?”这正是加尼玛尔焦躁不安地思索的问题。 “好啦,我亲爱的加尼玛尔,”预审法官福尔默里先生说,“您能肯定您所做的调查是正确的吗?奥利维拉在死前,确实三次说道:‘莫利斯……海外……’” “我完全可以肯定!医生本人也听到了。而莫利斯,绝对是莫利斯-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而且请注意,这一场面是很容易再恢复原状的。两个人肯定发生了争执,奥利维拉出于自卫,用我们在地毯上发现的铜烛台打了罗平。但是还应该考虑到有一个同谋介入了。是谁接响的铃?是谁捆绑了鲁道尔夫-邦戈?最后,又是谁搜查了房间?” “他们没有找到钱吗?” “从这一点看,也是迷雾一团。奥利维拉变卖了他的大部分财产。他从荷兰银行提取了六千万法郎以上的支票,而这一切是在不到一个月之内干的。可是,要想拿到这一笔钱,是不可能的。我仔细搜查了这间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但一无所获。钱已经不见了!” “您搜查过罗平在天文台路上的男单身公寓吗?” “当然。可是在那里,我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用人连同汽车一起失踪了。我们很快会找到他们的。一辆德拉海依车,不可能不被发现!” “我们能不能怀疑罗平和奥利维拉是遭到被跟踪者的那些神秘的敌人袭击的呢?”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但是我越是深入调查,越觉得是罗平搞的这些阴谋诡计。‘海外’这个由死者讲出的字,不正恰恰证明了罗平是一个海外跨国团伙的头子吗?此外,在勒泰酒店附近,对奥利维拉本人的两次谋杀行动不也令我们生疑吗?奥利维拉担心某些事情的发生,他确实挨了一刀,被刺破了风衣,还挨了一枪。被击中了帽子,那些时候又是谁在场呢?是罗平这个人!这难道是一个奇怪的巧合吗?” “同意!但是巧合总还是可能的!” “但是对罗平不适用,法官大人。请您对照一下事实。当女子爵阿斯托尔丢掉她的项链时,罗平,或者如您说的卡斯特尔-贝尔纳克,也在被邀请的人之列。当卡拉西奥里王子在尼斯被洗劫时,陪他玩耍的伙伴又是谁呢?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还是他。是的,请相信我,凶手就是他。” “他现在怎么样?” “罗平?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头上挨的那一下子让他有点思维混乱了。” “见鬼!这将无助于我们完成任务。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总是在那里东拉西扯,不停地说一个抽屉,一把钥匙,然后就重复着英卡纳雄的名字。” “我们去看一看他。” 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躺在一张窄床上,他在打瞌睡。在加尼玛尔和预审法官走近时,他吃了一惊,用手捂着捆在头上的厚厚绷带在发抖。他用深邃的眼睛望着加尼玛尔。然后他笑了,叹息道:“英卡纳雄,你将很富有。”突然,他站了起来;焦躁不安地望着空中某一点,在他呆的单人牢房中,大声叫着:“强盗、骗子,你把它藏起来了。嗯!抽屉的钥匙,不过我有,我有的!它是属于我的!”他像个白痴一样地在笑,而涎沫则挂满了他的嘴角。 看守让他睡下去。于是,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脸朝着墙,开始低声哭了起来。人们看到他的双肩在耸动着。 “这真可怕。”福尔默里先生说。 两个人出来,走到走廊上。 “如果他不是罗平呢?”预审法官又说道。 加尼玛尔脸色苍白。 “哎呀,不是罗平!可是我敢断定就是他!喂!预审法官先生!不,请不要怀疑这一点!我了解这个罗平!我们既没有他的指纹,也没有他的确切人体尺寸,这是真的!但是我向您发誓,这个无赖绝对骗不了我。我心里有他的相貌特征。” 看守增加了。监狱像一个被包围起来的场地。记者们被严格地隔离开,新闻界的声音却一点点地渗透出来了。调查停步不前了。《巴黎新闻》在一篇措辞激烈、尖刻的文章中嘲讽着加尼玛尔。后者不愿意对外公布亚森-罗平已经疯了。他否认事实,而且多疑、固执。他还担心那些不顾一切地对骗子表现出同情心的公众们的反应。他们会指控警署。他们将谈论第三阶段的事情。而加尼玛尔却茫然不知所措,不停地到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呆的单身牢房里,而后者则在笑,在哭,在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好啦,罗平,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嗯?听着!奥利维拉袭击了你?……是的……他袭击了你……可是回答呀。妈的!你在故意装疯卖傻!但是你骗不过我,我的小家伙!不是对老猴……” 而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又低声细语地开始了他那没有抑扬顿挫的老一套:“钥匙,抽屉。我有了。现在,我有了!” 加尼玛尔疲乏不堪地走了出来,他已经精疲力竭,并且疑虑重重了。可是这确实是罗平呀。但是最终他自己也犹豫起来了。囚犯变瘦了,脸颊已经陷下去了。鼻子更加突出了。凭着一时的印象,加尼玛尔认出了罗平,可是他脸部的轮廓已经改变,枕在枕头上的那颗可怜的脑袋上的眼睛也不那么有神了。加尼玛尔焦虑地思索着,而且感到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听使唤了。然而,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已经伤愈了。他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加尼玛尔又耐心地对克拉利奇进行了搜查。 一把钥匙,一只抽屉,见鬼,这并不是很难找到的。但是钥匙是没有任何神奇地方的普普通通的钥匙,抽屉也是没有夹层的。加尼玛尔气疯了。他把鲁道尔夫-邦戈请来,而后者正巴不得要帮警署的忙呢。这个可怜的人感到自己已经受人监视,再也不敢外出了。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要么看书,要么画水彩画。他心烦意乱。他尤其害怕英卡纳雄会来。后者已经得到她的监护人的死讯了。她乘的游船“里约拉普拉塔号”过两天就要在波尔多靠岸了。而神秘仍未被揭开。德拉海依车始终未被发现,安托万仍然在逃。福尔默里先生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巴黎新闻》当时同意发表一幅讽刺漫画,上面的一只兔子的侧影与倒霉的加尼玛尔的侧影惊人地相像,一只乌龟的微笑与罗平的完全一样。这是致命的一击。当天晚上,福尔默里先生把加尼玛尔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来。谈话是疾风暴雨式的。 “要把他放出来。”预审法官说,“我们没有起诉他的足够证据。” “您休想。”加尼玛尔反驳道。 最终还是加尼玛尔想出一个主意,而且是唯一一个能使他们免于争吵的主意。他提出这个主意来并非不带有某种理解。 “法官大人,我们去复原犯罪现场!鲁道尔夫扮演奥利维拉,而罗平,被置于与凶杀夜完全一样的氛围中,或许这样他能够恢复理智。” 这一要求很具诱惑力,但是试验是很难进行的。可是他们不能再等待了! “好吧!”预审法官答应道。 一切都是在绝密情况下准备就绪的。为了不引起行人的注意,他们决定不使用囚车。当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脸色有点苍白地走到人行道上时,一辆戴姆勒车在等着他。他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加尼玛尔坐在了他的身边。在距戴姆勒车几米远的地方,一辆长雷诺车上坐了六名全副武装的警员。两部车子顺利地来到了克拉利奇。夜色降临了。一小时后,他们就位了。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被带进了鲁道尔夫呆的房间里,他躺到一张长沙发上。加尼玛尔紧跟在福尔默里先生的后面,他们躲到了一个角落里,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警员们守住了所有的出口。卡斯特尔-贝尔纳克非常吃惊地呆坐着。他的眼睛望着家具,却没有盯住他们看。他苍老了,而且显得很疲倦。鲁道尔夫对他说话,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卡斯特尔-贝尔纳克根本就不听他说。卡斯特尔不停地下意识地把双手叉起又松开,很平静,没有要伤人的意思。可是,当卡斯特尔-贝尔纳克把手伸向红木的办公桌时,加尼玛尔有点失望了。但是,卡斯特尔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他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疲惫,顺从。 “真是糟糕!”加尼玛尔紧咬着牙咒骂着,同时向鲁道尔夫示意了一下。 鲁道尔夫站起身来,抓住一个重重的铜烛台,气势汹汹地朝卡斯特尔-贝尔纳克走去。于是,预先安排的袭击发生了。子爵朝对手扑过去,与他扭打成一团。鲁道尔夫按照他接到的指令倒下去,但是他的摔倒没有让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安静下来,相反更加激怒了他。他挥着拳头,瞪着双眼,多次听到的那些话从他的口里大喊了出来;“强盗!骗子!我找到了,抽屉的钥匙,我找到了!”说着,卡斯特尔-贝尔纳克扑向办公桌,开始翻着抽屉,动作十分狂乱。加尼玛尔和预审法官踮起脚尖走了过去。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忙乎着。他打开盒子,搜索着、翻着、看着,他还不时地以低沉的声调重复着:“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他终于停了下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怨气来。他的目光再一次地在堆积在他面前的信件、发货票和卡片上浏览着。他拿起一张白纸,把它折成四折,又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个旧信封,把纸放到信封里,然后递给加尼玛尔。 “马上把它发出去。” 紧接着,他又马上改变主意道: “不,把它还给我!” 于是,加尼玛尔耸耸肩,把它还给了他。 低声的抱怨从地板上释放了出来。是鲁道尔夫在动。他装死已经装累了。可是加尼玛尔用手势告诉他保持安静。卡斯特尔-贝尔纳克此时已经朝电话机走去了。 “给我接巴黎残老军人院。” 加尼玛尔和法官高度地注意着,伸长耳朵在听着。 “喂?喂?……一切都完蛋了……” 他挂上电话,打着哈欠叫道:“安托万!”此时,一个警员出现在了门口。 “九点钟开早饭。” 然后,他躺到长沙发上,闭上了双眼。加尼玛尔和福尔默里先生惊愕地互相看着。 “他确实疯了!”加尼玛尔叹息道。于是他粗声大气地请鲁道尔夫起来,让他走了。他气得发疯,都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么,我们怎么办呢?”法官问道。 “您还打算让我们做什么呢?我把他带走。” 他扶起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后者顺从地跟他来到了戴姆勒车前。 试验失败了。两部汽车又朝回开向康复中心。 加尼玛尔很扫兴,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往来的车辆、断断续续的招牌上的灯光和流动的人群。汽车慢慢朝前开着,摇晃着,好像睡着了的囚犯。加尼玛尔陷入了沉思……突然,在他的身边,爆发出一阵充满青春活力的小伙子的笑声,它把总探长吓得背上阵阵发冷。我的上帝,这种笑声!而且说话声音也发出来了,这是加尼玛尔十分熟悉的嘲笑声。卡斯特尔-贝尔纳克刚刚把捆在他前额上的薄薄绷带解了下来。不可能再有怀疑了。这双灼热的眼睛,这个下巴,尤其是那爱开玩笑的诙谐的表情。 “妈的!”加尼玛尔肯定地说,“亚森-罗平!” “是的,我的好加尼玛尔。确实是我!对这个小小的恶作剧你有何感想?玩得不错吧,嗯?你把这可怜的罗平关了起来。而且还日夜监视着他,然后,在某天晚上,又把他带走,然后又放了他,仅仅是因为加尼玛尔什么也没弄明白!加尼玛尔给罗平自由了,你是获罗马大奖的最佳人选,不是吗?” “流氓。”加尼玛尔说。 “好啦!别发火!让我平心静气地搜查奥利维拉的房间,这真是一件大好事。” 加尼玛尔气得不由自主地一抖。 “什么意思?……” “好啦。不要老是这么摇晃,你知道我头昏。” 于是罗平装成他那白痴的语气,开始叙述起来:“强盗,骗子……你把它藏起来了。嗯!抽屉的钥匙,但是我找到它了,我终于找到它了……”他笑得流出了眼泪。 “流氓。” “还这样说!至少要讲点礼貌吧。” 他看着加尼玛尔,眼里流露出狡黠。 “请你听好,加尼玛尔:‘一切都完蛋了。’” “怎么?这是什么意思,‘一切都完蛋了’?” “这就是说,五分钟后,这位好罗平将获得自由,而且将会非常富有。” 加尼玛尔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朝亚森-罗平扑了过去。其实,并没有发生打斗。加尼玛尔摔到了一边,喘着粗气;而亚森-罗平则把总探长的手枪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想找麻烦?想跟可怜的罗平来粗的?可是罗平知道警署里并不教你们散打。对你太阳神经丛上挨的这一下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加尼玛尔大张着嘴巴,在拼命地呼着气。汽车始终没有声响地向前驶着。司机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亚森-罗平突然改变了语气: “听着,加尼玛尔。你会明白过来的。你很清楚,不是我杀死的这可怜的奥利维拉大傻瓜。我也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一个家伙击昏了,我知道他是谁。而且他很快要跟我清帐的。他杀害了奥利维拉,还制造了假现场。不错,这个烛台!再稍微重一点,他就会把我结果了。妈的!多么漂亮的一击!就在你到来之时,我刚刚恢复知觉……于是,我先是装死,等着,进而装疯。你知道,我的样子像是昏过去了。这样正好思考问题。‘莫利斯’,那么‘莫利斯’是什么意思呢?奥利维拉变卖了他的财产,这一点我已知道。我有我的小情报机构,这你是知道的。我听到你们在搜查,而这避免了我再浪费时间去搜查。如果钱不在那里,那么会放到哪儿呢?……嗯?加尼玛尔?” 加尼玛尔在亚森-罗平的巨大影响力的操纵下开始思索起来。他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急于想知道这个谜底。 “答案就摆在眼前。奥利维拉只能买一件体积小但价值极高的东西,如首饰、钻石或者可能……目标一点点靠近了。那么,我的方案非常简单。警署查封并监视着克拉利奇。那么就无法进入奥利维拉的房间了。如果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呢?” 加尼玛尔低声抱怨着,而罗平却又朗朗地笑了起来。 “你真笨,加尼玛尔,只需被抓起来,装疯和让人恢复现场进行演示。警署需要罗平。罗平是罪行的唯一见证人,妈的!于是,加尼玛尔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带着罗平,而到了房间后则让他恢复自由了……” 加尼玛尔握紧了双拳。 “……罗平开始心安理得地在守护天神的眼皮底下搜查了。于是他首先从有问题的地方开始。抽屉钥匙的故事,你以为,这不是真的,是跟你们开玩笑,是诱惑你们。可是这一点,确是认真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他曾经交给总探长;后来又要回去的那个信封。 “你曾经有六百万在手上,加尼玛尔。” 加尼玛尔气得发狂。 “你别激动,加尼玛尔。这并不是你的错误,你不是善于观察的人!你看,是的,这儿,邮票。那么,你认不出它来吧,对吗?这些棕榈树,这些小船?毛里求斯岛,一九○一年印制的,是维多利亚女王版。唯一的一枚了,这是家喻户晓的。奥利维拉是从哪儿挖掘出来的呢?我无法知道。他十分谨慎地把它贴——噢!没有多久——在了一个旧信封上,然后夹在了一个文件夹里了。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它,确实大家也都看见它了。不错吧,嗯?” “给我,强盗!” “你骂人,加尼玛尔?你就是这样酬谢不辞劳苦地给你讲解案情的好罗平吗?……” “那么‘海外’,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关于这一点,那是另外一回事啦。我以后再向你解释。好吧,明天晚上,行吗?在普瓦蒂埃车站。” 加尼玛尔知道罗平是在嘲笑他,他气哼哼地一言不发。罗平朝前车门俯过身去,看了看自己的周围。 “好啦,加尼玛尔,我要跟你说再见了。” “休想。如果你敢动,我就喊,就叫人。我们后面有六名全副武装的人。你会像一条狗一样地倒下去的。” “真蠢。那个电话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电话?” “那么:‘一切都完蛋了……’这是约定的暗号,加尼玛尔。啊!你把它当成是吹牛了。你们都在那里,中止了行动,而我,我却乘机向我就在附近不远的几位朋友发出了信号……” 就在此时,猛地一个急刹车。两辆汽车在戴姆勒的右边碰了车。人们听到了喊叫声、哨声。只一瞬间,加尼玛尔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大道上。而亚森-罗平则已经到了马路上,枪筒对准了总探长。加尼玛尔朝前面冲过去。但为时已晚。一辆长德拉海依车接住了亚森-罗平,然后马上就消失了。 所有想要找到它的搜寻都是没有结果的。 德拉海依汽车跑得飞快。汽车在大灯的照射下轰隆隆地跑过来,然后又在这两位紧张的男人身后的夜景中消逝。 “再快一点!”罗平说。 安托万在加速。汽车速度表的指针指向了“一百三十”。 “我们会死的,老板。”安托万提醒道。 “你,有可能,可是我会胜利的。” 一阵沉默。 “你真蠢,往克拉利奇打电话。” “我放不下心来,老板。” 博斯的笔直的宽马路过后便是一条更加曲折蜿蜒的小路。轮胎在转弯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人行道边的砾石扫射着车轮的挡泥板。 “别减速,妈的!” “到了博纳瓦尔了,老板。我们很快要穿过它了。” 博纳瓦尔是以一种竞赛的速度穿过的。 夏托丹……克卢埃……方丹……全速运转的发动机发出音乐般的尖厉声。指针慢慢地向“一百五十”滑去。 “如果遇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安托万想,“那就等着翻跟头吧。” 但是路程很长,路上很荒凉,并且被车灯照射出的飞扬的浮尘笼罩着。右边,一盏红灯亮着,而且越来越显眼。 “是它。”罗平说。 确实是开往波尔多的快车,它是二十三点十五分发车的。 德拉海依猛地加速了。速度表上显示出“一百七十”。渐渐地,它赶上了与它平行向前驶去的火车。亚森-罗平看了一下火车头,尽管它的传动杆在快速地飞舞着,但它还是慢慢地滑向后窗。 “到图尔,我们会有二十分钟的提前量,老板。”安托万说。 巴黎至波尔多的列车的车厢几乎是空的。一位戴眼镜的小老头在头等车厢的走道上穿行,他不知该选择哪一间包厢。最后他在一间亮着灯的包厢前停下来,看到里面有位旅客在打瞌睡,便走了进去。火车朝普瓦蒂埃驶去。圣皮埃尔一科乐的灯火在远处闪动着,车轮与钢轨有节奏地撞击着。小老头坐了下来,观察着他的旅伴。如果从尖尖的胡子和领带来看,他很像个演员。此外,人们还能看到,一只平得像是画家们用来放颜料的小手提箱被他用来充作扶手。 “先生,您知道几点钟到波尔多吗?” 被问到的画家哈哝了几个字,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小老头也不再坚持。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报纸,然后把它展开。上面出现了醒目的大标题:《亚森-罗平逃跑了》。小老头低声地念了起来: “……亚森-罗平在逃跑前,向总探长加尼玛尔揭露了重要的情况。他没有杀奥利维拉,而且还提供了袭击他的人的特征……” 旅行者俯身向前,突然对此产生了兴趣。 “找到凶手了吗?” “还没有。”小老头回答道,“不过我跟您说,找出他来是不难的。” “我对这个案子没太注意。”这个人又说,“不过我觉得,如果亚森-罗平是清白的,那就一定是他的用人是凶手,这个安托万是在逃的……” “可是我,”小老头说,“我不同意您的看法。如果安托万把他的主人打昏,那他随后就不会再帮他逃走。因为肯定是亚森-罗平坐着安托万驾的车逃掉的。” “您这样认为?” “这是无可争辩的。” 小老头如此肯定地确认,使得画家都不想再去辩驳了。 “那么您怎么解释这桩凶杀案呢?” “这个推理有点……个人的浅见吧。我向您解释一下,您会看到它是站得住脚的。奥利维拉,您知道,他变卖了大部分家产。为什么呢?他有一个未成年的被监护人,美丽的英卡纳雄,她很快就到二十一岁了。人们是否可以将这两件事对照起来看呢?您开始明白了……成年,是人们支配自己财产的年龄,也是监护人必须将财产归还被监护人的年龄……” 画家特别关注起来,特别认真地听着这位小个子的老先生的论证。 “假设奥利维拉不打算归还财产,他就会让他周围的人知道,他是受了威胁才来的欧洲。他卖掉财产,准备销声匿迹。” “可是您又怎么解释在勒泰附近他曾两次做为袭击的目标呢?” 小老头笑了起来。 “这正是我要等待的东西。那么,既然报界从未谈及过这两次谋杀,请问您是怎么知道奥利维拉遭到袭击了的?只有一个人知道:鲁道尔夫-邦戈……好啦,摘下您的胡子吧,我亲爱的朋友。” 惊慌失措的鲁道尔夫-邦戈不由自主地听从了。 “那么您,”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呢?” “这两次谋杀,是我事先安排的……” “那么您……您是……亚森?……” “好啦,说吧。你太浪费时间了,鲁道尔夫!” 于是,小老头直起身子,现在他的身材已经与他的对手一样高大了。 “那么,你还不知道我想取得你老板的信任吗?要知道他的阴谋策划,一定要通过某种方式让他信任……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那么你,你不能告诉我是谁把我打昏的吗?会不会是某个鲁道尔夫-邦戈呢?” 这个人的脸马上变成了铅灰色。但他反驳着; “可是我也被捆在了我的房间里。我又怎么可能?……” “捆住了?……不太紧吧,嗯?是的,我知道的!你说你也遭了袭击,而好心的加尼玛尔又正巧打断了你的陈述。我当时在场,在地板上。我都听到了……用一卷绳子缠绕起来是很容易的!但是跟我就别来这些把戏了!在地板上,人们一定能学到许多东西的。因为当我在你鼻子底下扒窃那美丽的毛里求斯岛时,你在地板上也摆出了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对吧?而你并没有开玩笑!” 鲁道尔夫-邦戈满头汗水,紧咬着牙关,不再往外吐一个字。 “你也想偷走它?也许,先生是集邮家?……这并不妨碍你同时看上了珍珠。你把珍珠放哪儿啦?……” 邦戈猛地一惊。 “可是我不知道……我一无所知……我从来没见过珍珠!” “那么你的老板准备在被监护人二十一周岁时给她的那串项链呢?敢说你不知道它在哪儿?” “我向您保证。” “撒谎。它在这儿,在你的行李里面。好啦,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您找不到它!它藏的地方,任何人都找不到!” “傻小子!我知道你不会把它戴在衬衣里面,然后下面再挂上个心形坠儿的。不过项链是可以断开的。珍珠并不难藏起来。为什么鲁道尔夫-邦戈先生要装扮成画家呢?显然是为了可以随处带着一箱颜料所创造的一种最自然的氛围。” 鲁道尔夫朝他的箱子挪动了一下身体。 “噢!没有必要!我不会从你那儿把它拿过来的!我知道一切!莫利斯……海外……那么,我们知道莫利斯是什么意思了。‘海外’表示,我想,一管颜料。狡猾的奥利维拉在他的颜料管上做了手脚,并且把珍珠藏在了里面。最大的那一粒,也是最值钱的那一粒,肯定在‘海外’那一管里。对吧?……” 邦戈的态度说明了问题。 “您要怎么样?”他喃喃着,“我没有杀奥利维拉,我向您发誓。” “流氓。”罗平喊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杀他,因为你才是奥利维拉。” 罗平刚好躲过了一击。这个人投过来的匕首的尖部深扎在细木护壁板上,还在抖动着。他们互相死命地扭作一团,双双滚到了凳子下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已经到了夏特罗。车轮在道岔上撞击着,列车轰隆隆地全速开过了车站。外面的光很快闪过,接着就消失了。两个人始终打斗着。亚森-罗平给他的对手来了一个令其惊慌失措的软功。突然,嘶哑的喘息声响了起来。罗平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在用手擦着额头。 “好啦,我的男子汉,你并不懂用手指点颈动脉吧?其实,这是小孩子把戏……” 可是罗平发现对方没听他的。他已经昏过去了。于是罗平马上行动起来…… 加尼玛尔焦急不安地在普瓦蒂埃车站月台上踱着步子。他到处安插了警员。跟这个魔鬼罗平打交道,再怎么做也不过分。几个小时前收到的电报把他召到了普瓦蒂埃来。他又读了一遍电报,愤怒与不安交织在一起: 请加尼玛尔于五点二十五分到普瓦蒂埃禾押解凶手。卡斯特尔-贝尔纳克。 不管怎样,加尼玛尔还是来了,并且决定要挽回前一天的败局。罗平这一次休想逃出他的手心。他要让人知道,嘲讽老加尼玛尔是没有不受制裁的。哈!骗子已经赢了第一局!但是加尼玛尔给他的接待将够他记一辈子的!不过他停止了自言自语,因为火车已经到了!加尼玛尔盯住了每一个车门,每一个亮灯的包厢。已经有几位旅客下车了。没有罗平!他朝手下的一个人看了一眼,后者便匆匆朝站长办公室走去了。他正准备跨上第一节车厢去检查整列车厢时,看到车上的检票员朝他跑了过来。 “快,先生。快!有一个旅客昏倒了,在头等车厢。他被捆绑着。这是一次谋杀。” “妈的!”加尼玛尔骂道。 于是他朝检票员指的方向跑去。确实,有一位旅客昏倒了,在头等车厢,是鲁道尔夫-邦戈。在他西装上衣内侧,别着一封信。信封上的字很简单:车站交货,除了……邮票。 加尼玛尔把牙咬得嘎嘎响,蓦地,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为什么检票员要来找他?没有人知道加尼玛尔在普瓦蒂埃。他朝出口处跑去。 “梅兰,带上两个人,抓住检票员。” 由于警员茫然地瞪着眼睛望他,加尼玛尔气得发疯地吼道: “是他,是亚森-罗平。” 一个小时过后,他们仍在搜寻神奇的检票员。一位铁路职员说他看到有个人从车灯修理室走出去了。他的样子与加尼玛尔提供的相同,但是要放弃追踪了。 “好在,”加尼玛尔在想,“我还抓住了鲁道尔夫-邦戈。” 于是他展开了罗平的信。 我亲爱的加尼玛尔: 很遗憾,我不能亲口向您解释奥利维拉案件了。但是公事总归是公事,而我必须乘一百四十七次车返回巴黎。检票员这个职业并不总是那么有趣的。有趣的是,我将把最差劲的一个托付给您!因为鲁道尔夫-邦戈不是鲁道尔夫-邦戈,而是奥利维拉本人。这位可怜的先生,他想掠光受监护人,而且还想消灭掉她,才扮成自己的秘书的。是不幸的邦戈在勒泰花天酒地的。奥利维拉希望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到邦戈身上,然后杀掉自己的秘书,自己销声匿迹。既然大家都认为邦戈是奥利维拉,那么奥利维拉只需借他人之名即可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并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从受监护人处掠来的财富了。您知道奥利维拉在他的住所怎么引诱我,和怎样让一位连一个苍蝇都不愿伤害的可怜的年轻人放松警惕的吗。可是奥利维拉犯了一个错误,他没想到邦戈很爱英卡纳雄,不知道邦戈在监视他,而且还知道了有邮票和珍珠之事。邦戈的最后几句话就是指控的话。我觉得自己有点像邦戈的遗嘱执行人。我替他报了仇,剩下的就是娶英卡纳雄了。那么让你的良心,还有我的良心,亲爱的加尼玛尔,有个安慰吧。 永生永世! 亚森-罗平 一个月后,《费加罗报》在国际版上刊登了一篇有边框的小短文: 我们获悉,英卡纳雄-德-卡波德小姐与莫利斯-德-卡斯特尔一贝尔纳克子爵大人喜结良缘。人们不会忘记几周前子爵被猜疑的那场误会。他被当做亚森-罗平遭逮捕,尔后又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逃脱了。随后,他毫不费力地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无辜,并且建立起了极好的声誉。 献上我们对年轻夫妇的最美好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