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森·罗平的裁决》 一、一张五十法郎的纸币 “可是,我不是跟您说过不会有人吗。”贝尔纳丹说。 亚森-罗平站在房间的活动穿衣镜前,以法兰西喜剧院的分红老演员的技法,淡淡地化着妆。他为了选胡须而长时间地犹豫不决。而此时的贝尔纳丹,跨坐在一张椅子上,多少有点不耐烦地注视着他。 “约瑟夫,他们的仆人,向我保证的这一点。”他继续说着,“每个星期二,她都去她的小孩那里过夜。” 罗平做了一个鬼脸,为了验证一下他最终选中的红棕色的短须是否已经在嘴唇上粘牢了。 “在什么地方?”他问道。 “在瓦尔蒙杜瓦。小男孩在那里,寄养在奶妈家。我已经跟您解释过这些了,老板。您想证明我是否为您跑了路吧。” “绝对不是的,我的小贝尔纳丹。我只是简单地复习一下功课。这个约瑟夫告诉你他为什么离开这个位置了吗?” “当然告诉了!好像是蒙代伊一家经常争吵不休。家里好像有点不和睦。约瑟夫想到其它地方去找工作。他跟这位好像是很粗鲁的家伙再也搞不到一起了。” “多大年纪?” “我也不清楚。” 罗平转过身来,用手指威胁着贝尔纳丹。 “你应该知道。当人们相互邀请时,就应该知道这一切。” “噢!四十岁上下吧,我想。可以肯定的是,他晚上经常外出,尤其是当他妻子不在家时。他常常光顾卡普希纳街的一个俱乐部,而且从来没有在半夜一点以前回过家。由于还没有人接替约瑟夫这个位置,所以,今晚,住宅里肯定没有人。” 罗平现在往脸颊上涂了薄薄的一层脂粉。 “那么,就没有人会看见我们,”贝尔纳丹强调着,“您认为这可以吧?” “肯定不这么认为。这仅仅是为了开个玩笑……你不会明白的……我在跟‘过去’开玩笑。就是如此!” 罗平猛地一个灵敏动作,站到了贝尔纳丹的面前。他的眼睛里闪动着青年人特有的调皮的光。 “你知道,如果能让我年轻十岁的话,这不会令我不高兴的。到了这个年纪,我还得精心修饰自己。入室偷盗,这是一切开心的游戏。是为自己提供的一个节目,是剧院晚场的一个剧目。我同时在剧场又在客厅。我要让自己开心高兴。哈,我就是一个好演员!我曾经有过的,是要求演员上场谢幕的掌声的!……遗憾的是,此后,发生了战争。我在想,是否我还会在乎这些。我的第一次‘出动’,是不能失败的。这就是我为什么给你提了这么一大堆问题的缘故。我还要复习我的这个角色。好啦!再问一次,我们要去哪里?” “去格扎维埃-蒙代伊家,在拉罗什福高尔街。” “这个蒙代伊娶的是个什么人?” “是贝阿特里斯-韦基-蒙科尔内家的孙女。乍看起来,她财产丰腴,首饰价值连城。” “很好。还有什么关于蒙代伊的东西吗?等一等……让我再看一下,我是否真的掌握了主题。” 于是他背诵起来。 “格扎维埃-蒙代伊拥有大片的地产,在兰斯一侧。在一九一三年,他把它们卖掉了。在总动员时,他成功地隐藏下来了好几个月。最后还是被军队带走了,他负了伤,那是在一九一五年四人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他得到了退役待遇,而且我们在巴黎见到他十分谨慎地过着奢华的生活。总而言之,蒙代伊应该是个什么角色?” “是个发不义之财的人。” 罗平放声大笑起来。 “这正是我要听的。那么要怎样对待这些发不义之财的人呢?” “要逼他们退赃。” “你变聪明了,贝尔纳丹。我亚森-罗平也是这个意见。我决定,相信贝尔纳丹先生进行的调查,认真地留意一下这个格扎维埃-蒙代伊,所以我才忙着把自己乔装成一个上流社会中的有教养的人。” 他急速地原地旋转了一下,还捏了捏年轻人的脸。 “好啦,懒鬼,小耗子!干吗像死了人一样呢?” 他站在镜子前,又修饰了一下面容,就像一个画家在一幅肖像画上最后再添几笔一样。然后又向后退了两步,正面审视着自己,又侧面照了照镜子。最后他穿上风衣,戴上一顶鸭舌帽,打着响指,说: “上路吧,伙伴们!” 他们出了门。严寒马上把他的喘气变成了白色的雾气。三月份仍然是冰封雪冻的季节。满月使路灯变得苍白惨淡,同时把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映在了地面上。 “你确实应该选这样的夜晚。”罗平说。可见他丝毫不减诙谐。他继续以一种欢悦的语调说道: “第一条:永远不要在大月亮底下行事。第二条:……” 他们从法兰西歌剧院前走过时,他停了下来,抓住他同伴的手臂。 “咳,说实在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匆忙?还是可以再等一等的,不是吗?” “这倒也是,我曾对您说过。蒙代伊又请了一个新用人。到下个星期,就太晚了。” “这确实是我的主意。可是我希望能听你重复一遍。我喜欢人们想得周到一些。我可以向你证实这一点:我们现在正在通过考试。直到现在,贝尔纳丹学生应付得还不错。但是真正严格的考试尚未开始。” 他们加快步伐,然后走进了肖瑟-昂坦街,那里只有极少的夜间游荡的人在走动。 “我们的朋友塞巴斯蒂安在战前告诉我,你原来在乡下生活过。” “是的。”贝尔纳丹带着积恨回答道。“可是我愿意忘掉它。” 他们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功夫。半点的钟声在特立尼达教堂敲响了。 “十一点半钟。”罗平强调了一下,“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蒙代伊应该正在让人伺候着上床睡觉呢,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我本人是崇尚道德风尚的!” “注意,”贝尔纳丹压低声音说,“我们到了。就是那边拐角的那幢房子。右边有一个用人进出的小门,它朝着奥马尔街。正门在另外一面,是朝拉罗什福高尔街的。” 罗平停下来察看地形。蒙代伊的豪华住宅是一座两层楼的老式建筑、很漂亮。楼下的窗户都是用金属护窗保护起来的,而且关得严严实实。一盏路灯照着交叉路口,但是街上,任何方向都见不到一个人。 “从用人进出的门那里开始动手。”罗平决定道。 他们不慌不忙地,像两个路人回自己的住所一样,穿过马路,站到门前不动了。罗平摸了摸锁头。 “把那串钥匙给我。”他轻声说。 当他打开钥匙包时,精细的工具在闪光。贝尔纳丹指了指一个带钩的小金属条。 “不用,”罗平说,“一把简单的万能钥匙就可以了。这是一幢老房子。又不是什么法兰西银行。” 他拿着钥匙,轻轻地拨动锁舌,然后用手掌去推。门始终关着。 “里面还有一个插栓。”他提醒道,“没有必要强行去干。这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去看一看另一侧……好啦,我的好人,你在哆嗦,我敢保证!真差劲,贝尔纳丹!你甚至都想象不到这项工作有多么容易。只要一点点胆量,就行啦!” 在确信长长的拉罗什福高尔街上没有人之后,他们绕过房角。他们认真地研究了大门上的两把锁。 “下面的那把锁没有什么问题。”罗平肯定地说,“我把它留给你。你用那把开锁的小钩子就行。” 汗湿着双手,贝尔纳丹费了一阵子功夫,终于感到了什么东西松了扣。 “好啦,老板。可以转动了。” “当然可以转动了。可是上面那一把恐怕要让我们麻烦一阵子了。让开一点……扁平的那片钥匙……不对,它不行……另外一片……有两个齿的那一片。谢谢。” 好像有一股神奇之力,把门扇打开了。 “荣誉属于你,我的朋友。”罗平微笑着说道。 “恰恰相反。”贝尔纳丹咕哝着,“可是您要告诉我怎么干呀……” “是的,肯定地,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你走前面。” 他们进了房子,把手电筒打开。 “这儿,”贝尔纳丹悄悄地说,“是大厅。左手边,是客厅和饭厅。右手边,是书房。” 他的手电光束配合着他的话,从这面墙照到另一面墙。 “先看一下客厅。”罗平说。 他们穿过双重门,看到的是一间宽大的屋子。里面装饰得非常豪华:扶手椅、玻璃橱柜,还有到处摆放着插满鲜花的花瓶的矮桌子。他陶醉了。猛然间,他又感到全身不自在,因为他联想起过去的冒险生涯,联想起自己的疯狂的鲁莽行动,以及所进行的随时有危险的征伐,而这些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生命是应该尽情享受的。此时此刻,他可是没有做什么光荣辉煌的事。这次夜间造访蒙代伊家,完全是散一散心,是为了取悦小贝尔纳丹而提供的一次小小的神奇行动。可是它让他想起了自己初出茅庐时,根本就不知道还有比摸索着他从未经过的人家的隐私和秘密更为令他兴奋和陶醉的东西。 拉起的厚厚的窗帘使室内更加昏暗。玫瑰花和康乃馨散发出甜甜的香味,同时也透出阴郁和悲伤。“贝阿特里斯-蒙代伊夫人,”罗平讥讽道,“您可是个有家不归的人。噫!对不起。”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手电正照在一帧令人肃然起敬的肖像画前,它表现的是一个年轻妇人的全身像。她抱着的一束百合花遮住了她的脸的下部。她的双眼,特别蓝,好像在提出一个十分痛苦的问题。她握着百合花的那双手,戴满了华丽的首饰。“富有,但是又不幸福。”罗平在想,“如果我能读懂,夫人,您的哀怨的眼神所表现出来的意思的话,请相信,我马上就……”一下劈啪声在他身后响起,这是在向他报警。于是他把手电筒的光束照向出声的地方。贝尔纳丹正在强行撬着写字台的面板。 “好啦,”罗平压低声音说,“你还是别浪费时间啦。要知道,我们不应该像那些对刚端上来的小吃狼吞虎咽的人那样着急的。” “可是,老板,我什么也没弄懂。我在寻找……” “什么?” “值钱的东西。因为这张写字台是锁起来的,我想……” 罗平在房内转了一圈,抬起头来,同时在黑暗中取下画和成套的小东西。 “不怎么样!我总觉得这个家把最好的东西丢弃了。留下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当然啦,只是引不起我们的兴趣。玻璃橱窗里已经空了一半,这是,贝尔纳丹,实实在在的证明。拮据,可怕的拮据已经在我们之前光顾了这里。” “可是……首饰呢?” “过来看吧。” 罗平把手电筒的光照射到画像上,贝阿特里斯-蒙代伊又显现出来。贝尔纳丹向后退缩着。 “她不会吃你的。”罗平说道,“你看一看她的眼睛……嗯?多么忧伤!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婚姻是彻底失败和她丈夫的无能,还因为极度的痛苦在折磨着她。至于那些首饰……你敢打赌吗,他们全都把它们卖掉了?” “可是,约瑟夫告诉我……” “你的约瑟夫是个大笨蛋。我们根本就不值得到这里来,弄得我心里也不踏实。走吧,我们到旁边去看一看。” 他们穿过大厅,走进书房。里面的窗帘没有拉上。月光勾勒出窗尸的外形,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照射进来。屋里充满了雪茄烟味和打蜡地板散发出来的味道。只是飞速地照了一下,罗平就已经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写字台、图书柜、椅子等,都是王朝时代的样式。 “都是假货,”他低声说,“都是仿制品。这都是从圣安托尼直接弄来的。” 他坐在写字台的后面,心不在焉地望着皮垫板、墨水瓶、夹了几封信的文件夹、电话、还有硕大的烟灰缸。此时,贝尔纳丹已经把手伸向写字台上面的一个抽屉。罗平麻利地给了他手指一下。 “放下爪子。妈的,你想成为抢劫犯吗?我们到这儿来不是抢的,也不是来趟混水偷东西的,而是来预征收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很失望。” 他叹了一口气,决定打开他左边的那个抽屉。马上,他发现了薄薄的一叠钞票,是用大头针钉在一起的。他数了数是四张一千法郎。 “没兴趣。”他说着,同时又把它们放回原处。这是供货商的钱。这可怜的女人有不少的烦恼。别再给她增添新的烦恼了。 “您真是的。”贝尔纳丹抱怨着。 罗平又快速地检查了其它的抽屉:发货票,很多发货票,还有些小的不值钱的东西抛在桌子底下,断了的铅笔,干得不能再用了的钢笔,橡皮…… “哈,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罗平说。 他把一本纸放到自己面前,纸上面的衔头是: 三井产业,马纳。 纸已经发黄了。很显然,这个本子已经不用来通讯了,但有可能是做草稿用,因为里面缺了不少页,而且剩下的第一页上,有着明显的乱写乱画的痕迹。 “三井产业。”罗平在思索着,“他过去的产业,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有什么必要非得留着这个东西呢?” 他把本子又扔进了抽屉里。贝尔纳丹在另一边焦躁不安地翻找着。 “轻一点。”罗平命令着。 他突然把手举了起来。 “停!” “什么?怎么啦?” “你什么也没发现。是吧?走开一点。” 他把同伴推到一边,然后,小心地把贝尔纳丹正在搜查的抽屉从里面抽了出来。 “怎么?你没看见?唉,真是蠢到了家,这只抽屉比其它的都要短。它之所以这么短,是因为后面还有东西。想要我告诉你后面还有什么吗?” “我不知道……啊!我猜到了。有一个小暗格子。” “你花了时间!嘿,嘿!我们的三井男爵可能在里面藏了战争时期的宝物。” 他跪下来,把胳膊伸进去。他压低了声音,闭着眼睛,满睑的紧张,说道:“没有突出的部分……没有按钮……通常情况下,总应该有个活动的部件,……你别挑逗,我的小贝尔纳丹……一个这么不值一提的小暗格藏不下什么大东西。里面可能放些什么?是情书?我表示怀疑。更可能是债务确认单……你不能稍许站远一点吗?……如果你总是喋喋不休的话,那我就不可能听到弹簧的响声……嗯,好啦……” 他照亮了小暗洞的底部。 “这活儿干得真漂亮。”他边说边继续忙碌着,“它很像一只小箱子。只是这只小箱子好像不太坚固……除了里面有半打左右的首饰盒之外……” 他把它们取出来,打开。里面全都是空空的。下面的天鹅绒衬垫上还印着已经不见了的首饰的印迹。 “您能肯定,老板,里面没有其它东西了吗?” “你自己看一看。” 贝尔纳丹也俯下身去,检查起这个秘密的抽屉来。 “我好像看见了一张钞票。” “拿出来看一看。” 年轻人从里面拿出了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 “它在最里面,放得很平整。” 罗平把钞票转来转去地看着。他把它放在距手电筒几公分远的地方,照着这异乎寻常的发现物。钞票已经很皱,后来认真抚平的,也许是用一只熨斗弄的,但是老的折叠印总是显出极细的裂痕。罗平的机灵大脑已经开始运作了。为什么要把一张这么小面值的钞票藏在暗格里呢?会不会是一张伪钞呢?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十法郎的票子,把两张钞票并排地放在垫板上,细心地研究起它们来:图案相同、颜色相同。唯一不同的是组号不相同。然后,他摸摸这一张,又摸一摸另外一张。手感也完全一样。透明度测试结果,它们也都有相同的水印。这张五十法郎的钞票具有真钞的所有外表特征。但罗平的本能提醒他,不要过早地下结论。为什么蒙代伊会粗心地把四千法郎放在一只抽屉里而没有上锁,却把这张普普通通的五十法郎钞票十分细心地藏起来呢?其中定有刺激性的奥秘。 “我们干什么,老板?时间过得真快。” “好,我就好。”罗平下意识地应答着,“好,把这张钞票放回原处吧。” 但是,他以一个魔术师的灵巧动作调换了钞票。当贝尔纳丹把原属于罗平的那张钞票放进小暗格子时,后者正小心谨慎地把蒙代伊的那一张塞进了自己的钱包。还有些事要干呢! 书柜也被很快地检查了一遍。里面只有些字典、法律书籍和一些小说:左拉、洛蒂、阿纳托尔、法朗士、里什潘、莫泊桑…… “我很想看一看厨房。”罗平说,“谁知道怎么样呢。” “那饭厅呢?” “我们也看上一眼。” “您在下面搜索时,我能上去检查一下二楼吗?” “不行。你跟我在一起。” “您还怀疑我吗,老板?” “对你,不。而是对你的小偷小摸的小聪明。好啦,来吧。” 他们走出书房,来到大厅的另一头,来到厨房的门口。罗平点燃房间里的灯,成套的金属厨房用品、一只大炉子、一张长条桌、洗碗池和草编的椅子呈现在眼前。 “没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贝尔纳丹说。 “我同意你的意见。但是也绝不能疏忽。我记得有一次我是从厨房的炉膛里掏出一个很值钱的包裹的。这是个理想的地方。比保险柜还要可靠得多。” 他用手电照了一遍墙壁。 “看,”他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我忘了今天是十三号。” 他走近固定在面包箱上方的日历,掏出自己的表。 “零点三十分。” 他小心翼翼地撕下当天的那一页,然后把它揉成一团,放进口袋里。 “您这是干什么,老板?” “你比小孩还不如,贝尔纳丹。” 突然,他抓住了同伴的肩膀。 “嘘……你听。” 他们此时听到了一阵响声,贝尔纳丹十分恐慌地辨别出来了。 “有人在说话。”他低声说。 “别出声。” 这是一阵极快的窃窃私语,马上就停了下来。声音好像是来自大厅或者是书房的。但是它比喊叫声或高呼救命的声音更令人毛骨悚然。 “蠢家伙!”罗平低声咕哝着,“蒙代伊没去他的俱乐部。” 他熄掉手电,踞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过大厅,打开了书房的门。他猜中了。昏暗中,一个身影俯在电话机上。他猛冲过去。出于自卫,那个人不得不抛掉电话听筒。打斗马上就爆发了。蒙代伊像一头熊一样,笨重、强悍。罗平掌握了柔道的所有秘术,可是对方使他的双臂像被台钳夹住一样地动弹不得。他们在黑暗中对打着,他们推倒了、打碎了周围的东西。 罗平用膝盖一顶,脱身出来,凭着判断,他一个反掌扫向他对手的喉部。可是突然过来的招式快如闪电,他被对方抓住脖子,向后退去。他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而且非常倒霉,他的右腿被压在了身子下面。他的踝骨钻心地疼。尽管快要窒息了,他还是努力使自己尽快地镇定下来。他听到,就在他的身边,从掉在地毯上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遥远的、细小的声音,它在喊着:“喂……喂……说话呀……”他运足了劲,用力向侧边一滚,把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甩到了一边,而且用力扫着抓在他下颏的那双手的手腕。对方呻吟着放了手。与此同时,就在罗平的头顶上,传来一声枪响。手枪放射出的火光让他看不清东西了。他一条腿跪着,直起身来。 “你把他杀啦!”他大声喊叫着,“真是个蠢货……打开手电!” 手电的光晕停在一张双眼紧闭的脸上,然后向下照到有一片棕色印记的内衣上,这个印记还在扩大,正好在右胸部位。罗平转过身来,对着贝尔纳丹。 “流氓!滚!我应该在出来前先搜一搜你的身……过来帮我一把。我想可能我扭伤了踝骨。” 他面部表情十分痛苦地站起来,望着尸体。 “我当时害怕了,老板。”贝尔纳丹说,“我想……” “住嘴。我不需要武器就可以打发掉他。我害怕看见血,你是知道的……把他的伤口指给我看一看。” 贝尔纳丹十分小心地翻开外衣,然后是衬衣。伤口在粘满了血的胸毛当中显现出来。 “还幸亏你不会使用手枪。”罗平说,“子弹没能伤着他的肺。这也许不太严重。不过他也活该……我们赶快跑吧。警探们就要来了。” “警探?” “是的,警探。他在打电话嘛。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罗平捡起电话听筒,把它放回写字台上。 “他在睡觉。”他继续说,“我们把他吵醒了。他是在我们呆在厨房里时下楼的,他做了无论是谁在他这个位置上都会做的事。他要通了警署……我担心动手太晚了。快一点吧!” 他又最后一次照了照蒙代伊的脸。 “一塌糊涂!”他喃喃道,“小傻瓜!就这样还想成为绅士派头的梁上君子呀。行啦,咱们。我要是也这么蠢的话,我们就要一块儿进警署了……妈的!我真疼!” 他一瘸一拐地朝大门口走去。他把门虚掩着,留在那里,好让过一会儿就来的巡警们别耽搁时问。然后,他依靠着贝尔纳丹的肩膀,艰难地坚持着上路了。在夏托东街,他焦急地左右张望着。看不见出租汽车,也看不见出租马车。那他只好徒步走回当时住在佩街的单身公寓了?他开始走起来,让仇恨尽情地去发泄吧。 “首先,要牢牢记住你并没有救我的命。人们救不了罗平的命。这是第一点!哎哟!别走这么快!然后,搜集情况也是胡扯的事。所有这些令你骄傲的情报,都是假的。蒙代伊没有去他的俱乐部,而且他家中也没有什么可拿的东西,这是第二点。最后,谁允许你在跟我一起出去时带枪的?” “在壕堑战中……”贝尔纳丹开始解释。 “啊,别说啦!战争已经结束四个月了。别跟我东拉西扯。如果所有的老兵离开武器都不能活的话,那我们怎么得了……当我再见到塞巴斯蒂安时,我会告诉他我的想法的。多么好的一个新成员,我的老天,这就是他给我推荐的人!” 罗平停下脚步,倚在一幢住宅的门前,为的是喘口气。他在揉着受伤的踝骨。 “多漂亮的远征归来。”他低声抱怨着,“而这一切都是由于你的过错。” “我可以背起您走,老板。”贝尔纳丹谦卑地建议着。 罗平禁不住笑了起来。 “头脑多简单!就凭这一点呀,啊!你真好,贝尔纳丹!” 二、一个离奇的夜晚 第三天,当贝尔纳丹来到罗平的寓所打听他的病情时,阿希尔,忠心耿耿的用人,禁止他进去。 “先生不愿意见任何人。” 然后,他又很神秘地补充道: “我不知道您怎么得罪他了,可是他对您非常恼火。” “他的踝骨?他的踝骨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医生来过了。他说这是扭伤,要求先生尽量少走动一点。您明白了吗!我们认识先生也非一日!可是谁又能有办法让他安静呢!” 贝尔纳丹坚持着。 “只一分钟。我不会累着他的。” 阿希尔坚定地往外面推他。 “请再等几天吧,贝尔纳丹先生。您知道先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正在发火。他正在发脾气。但是他不记恨。您等着瞧吧。他会叫您来的。” 他轻轻地关上了门。 “怎么回事?”罗平大声问道。 他躺在一张长椅子上,脚底下垫着一个枕头。在他周围的地毯上,扔了许多揉皱了的报纸。 “别撒谎。”他接着说,“我听出他的声音来了。是那个自作聪明的小傻瓜吧。” “噫!先生……他很和蔼可亲。” “我不需要别人和蔼可亲。我要他们能听我的话。” “是的,先生。” “我这话不是说你的。把手杖递给我。” “可是医生说……” “他是一头驴。我比他更清楚这条倒霉的腿的情况。我知道应该怎么治疗它。” 他艰难地站起来,大声喊叫着: “是的,真疼呀。然后呢?……别呆在那儿瞪眼瞅着,好像我是艾菲尔铁塔似的。还是去准备葡萄牙产的波尔多葡萄酒吧。佩尔蒂埃快要来了。” 不太引人注意的铃声响了。 “看!他正好来了。快让他进来。” 居斯塔夫-佩尔蒂埃是一名化学家,罗平经常为了一些复杂的检验去找他。这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比较随便,面目秀气,举止却有点笨手笨脚。当他看到罗平拄着手杖时,他就指指点点地吓唬他。 “您,我亲爱的朋友,您应该……” “我们等一会儿再争吵。先请坐。先谈谈这张钞票的情况吧?” 佩尔蒂埃从他的钱包里取出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戴上眼镜。 “所有的方面都很好。”他说,“当然,我不属于铸币部门,但我奢望能自己设法把它弄明白。我认为它不可能是仿造品。要么就是造假币者设法弄到了法兰西银行的用纸,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即便这种情况存在,那要刻版人怎样地灵巧才能制出这么完好的图案呀。好的刻版人是有,这我同意。但是毕竟太少了。而且,一般情况下,大家也都认识他们。他们也知道法律对伪造者是绝不容情的。不,我觉得这张钞票是真的。它进入流通已经有四五年了,我是按照序号这么说的,但我也有可能弄错,因为我只是一个简单的、普通的化学家。我还要说它用得很少,它既没有怎么用过,也没弄脏过。在某个时候,它被弄皱过,然后,它又被熨斗弄平了……只是熨斗过热了,因为我发现在左角上有橙黄色的印迹,在上边……我猜想,这项工作是由一个男人完成的,因为女人会很好地掌握热度的。” 他把钞票递给罗平。后者接过后看了很久。 “我谢谢您。”他最后说,“这真是遗憾……我多么希望它是假的呀。我甚至据此编造了几个有趣的假设。只好算了吧。” 他们喝了一点波尔多葡萄酒,又聊了一阵子,但是罗平却陷入了沉思。在佩尔蒂埃走后,他躺下去,闭着眼睛。既然蒙代伊如此费功夫,如此细心地把这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藏起来,那就一定是为了某种确实的理由。是什么理由?为什么要把它熨平,要让它显得像新的一样?难道是一种纪念?是位亲爱的人的礼物?可是做为礼物,通常都是一个物件,而不会是钞票呀。那么是一种吉祥物?这张钞票或许与蒙代伊的某个决定命运的事情有牵连?现在回答还为时过早。那么是什么呀!确实有必要这么大伤脑筋吗?蒙代伊事件到此结束。 “最好是忘掉失败。”罗平这样想着,他也就放松下来了。但是前门厅的说话声马上又把他从半睡眠状态中唤醒。他马上就按铃叫阿希尔。 “是谁?” “雅克-都德维尔先生。” “告诉他进来。” “先生指示我……” “是的,牲口。我不想见任何人。可是都德维尔,这不是一个随便的什么人……” “啊!好的,先生。” 雅克-都德维尔被带了进来,两个人热情地握了手。 “你兄弟怎么样?”罗平问道。 “他友好地问候您。” “你真好,来得这么快。” 罗平朝警探指了指一张扶手椅。他又记起了都德维尔兄弟过去为他提供的所有服务。他们的献身精神、他们的经过所有考验的忠诚多少次地帮他从逆境中摆脱出来。罗平始终把他们视作是自己最可靠的警员,这就是为什么他让他们进了警署的原因。 “在蒙代伊这个事件中,有什么特别令您感兴趣的东西呢?”都德维尔问道。 “什么也没有。就算是完全出于好奇吧。你们两个人了解我,我无福消受清闲。” 他指了指散乱在地上的报纸。 “所以我才给你们打电话的。”他继续说,“我想象着事情的经过,仅此而已……特别是我不得不呆在家里时。好在现在好多了。我听你的。尽量别遗忘什么。” “您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因为您已经看过报纸了。是副主管韦贝尔负责调查。” “啊!可怜的韦贝尔!总是那么固执吧?你们不应该每天跟他嘻嘻哈哈地。当然啦,你们已经审问过蒙代伊夫人啦?” “是的,她一从瓦尔蒙杜瓦回来就审问过。她极有规律地去那里看他们的儿子,一个漂亮的五岁小男孩。” “为什么他不呆在巴黎、跟他父母亲生活在一起呢?” “他好象身体虚弱,乡间的空气对他十分有益。” “对口阿特里斯-蒙代伊,你们是如何看的?” “如果您老是打断我……”都德维尔微笑着抗争道。 “好,好,我闭嘴。” “对她的审讯没有任何收获。据她说,蒙代伊没有仇人,但是她又承认她的丈夫有点故弄玄虚。” “有什么联系吗?” “还是没有。她总是怀疑某些事情。可是蒙代伊是个好赌的人。于是我们不管怎么样,就从这方面开始调查了。韦贝尔认为这是一次未遂的平常的入室偷盗案。因为人们很容易知道蒙代伊夫人夜晚不在家,她的丈夫经常要到很晚才回家。家中暂时没有用人……一座没有防卫的宅院……小偷还期待什么呢。” “有好几个人吗?” “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提取到任何痕迹,当然,除了书房里发生的那场打斗之外。造访者——至少有几个人吧——并不知道蒙代伊那天晚上放弃外出了。蒙代伊夫人告诉我们,他常常受很严重的偏头痛的折磨。那是自然要发生的了……总之,在他醒来之后,便毫不迟疑地,尽管很危险,通过电话向警察分署报了警……人们从电话机里听到了打斗声……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小偷什么也没有拿走。在这一点上,蒙代伊夫人的证词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他呢?……跟我谈谈他的伤势。这是最要紧的。” “他幸运地脱险了。他挨了一颗能打死人的小口径手枪的子弹。稍微向左再偏一点,他的心脏就会被射穿了。幸运的是,子弹在肋骨下弹了回来,窝在了肩胛骨的下面。结果流了很多的血,但是并不严重。而且马上就送他去的那家诊所就在他家附近,在拉罗什福高尔街上。他在那里得到了极好的治疗。” “你们还没能审问他?” “有。只是在今天早上。” “为什么?” “遵循外科医生的命令。蒙代伊白长得这么壮实,他显得受的打击太大了。而且麻醉药使他思想混乱。他甚至忘记了他曾打电话给警察分署,忘记他被人打倒了。他说的话缺乏条理性。他好几次地重复着:‘信……信……他信守诺言……” 罗平猛地俯身向前。 “你肯定吗?他确实说:‘信……信……他信守诺言……” “是的。” “韦贝尔的反应怎样?” “他很惊讶、困惑,当然啦。他在试图弄清楚这是一封什么信。难道是一封恐吓信?是否蒙代尔还保留着它?又是谁信守诺言?但我们从蒙代伊那里什么也没得到。由于韦贝尔想要光明磊落,他决定进行例行的搜查,明天到他家里去。这封信或许能向我们揭示出某些东西来。” “要及时让我知道。”罗平着有所思地说。 他仿佛又看到了,在写字台上,在烟灰缸的旁边,文件夹里的那些信件。可是他怎么会想到要去检查它们呢? “蒙代伊夫人参加了这次审问吗?” “没有。她已经离开了诊所。当时在场的只有韦贝尔和我。” “你把她丈夫的话告诉她了吗?” “告诉了。但是她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他肯定没有向他妻子透露有关这封信的事……如果它确实存在的话。” “你们问过蒙代伊夫人,她是否发觉,就在这个惨剧发生的前几天里,她丈夫的态度有些异样吗?” “当然啦。韦贝尔可能算不得一只鹰,但是他谙熟自己的职业。蒙代伊和平时完全一样,……就是说,根据我的理解,是性情暴躁和沉默寡言的。蒙代伊夫人在家里显得不是很快活的。一个怪家伙!如果您想知道我对此事的感受的话,我认为这是一件错综复杂的事情。如果蒙代伊不是什么高层人物的话,韦贝尔也不至于这样难于下手。只是,通过他的婚姻,他就属于喝香槟酒的那个贵族阶层了……而这些人是有着极强大的关系网的。” “战争结束已经四年了,”罗平强调道,“不应该还有什么葡萄种植园了吧。” “可是名字总还在。韦基-蒙科尔内,就是与莫埃——尚东齐名的,对吧。” “噫!我知道。”罗平说.“我甚至以为……” 他叫阿希尔过来。 “我们好像还有两三瓶韦基-蒙科尔内存货吧?” “我去看一看,先生。可是……在喝过波尔多葡萄酒之后?” “你不用管。你去准备一个托盘吧。” 他转身对都德维尔说: “我觉得你非常焦急不安。我马上让你放下心来。这并非因为蒙代伊令我发生了兴趣,由于其中定有蹊跷。只是,我现在有点儿无所事事。我也是一个复员军人……所以,当我听说在某个地方发生了某件有点儿神奇的事情时。我就睁开了眼睛。” 阿希尔回来了,带来了一个瓶颈烫金的瓶子和几只杯子。 “荣誉属于你,雅克。”罗平说,“把瓶子打开,别喷到我的地毯上。” 警探极度小心地拔出了瓶塞,然后斟满了酒杯。 “祝你健康!”罗平大声说道,“真遗憾你的兄弟不在场……不错,这个韦基-蒙科尔内香槟酒!” 他放下酒杯,拿起瓶子看标签。标签上表现的是一个带小塔的城堡。他抬起头来。 “蒙代伊娶这间公司经理的女儿这件事干得真不错。” “是孙女。”都德维尔纠正道,“蒙代伊夫人很小就失去了双亲。她是在祖父身边成长起来的。我知道这一点,因为书贝尔正在建立一份资料。您或许还记得,这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好人。他不会胡乱地丢下什么东西的。” 罗平想起了肖像画上流露出来的痛苦神情。“孤女,”他想,“而且还嫁给了一个粗鲁的人。见鬼!我怨恨她。” “当这份材料齐了之后,”他继续说,“你能给我一个副本吗?” “我试着办吧。不然,我就当面给您复述一遍。” “很好。那我也就不耽搁你了。赶紧去追凶犯吧。” “您呢,赶紧治好踝骨。” “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蒙代伊夫人是否已经找人替补了她的用人?” “没有,还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这么想了一下。” 在都德维尔走了之后,罗平又倒了一点香槟酒,然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而这往往会把他引到最大胆的行动之中。蒙代伊已经破产,这似乎是肯定了的。可是他如此地挥霍无度,难道只是为了图快活,还是想让朋友们赞赏?他是否会被一位讹诈者放了血呢?“信……他信守诺言……”难道这谜语般的句子不正开始表示了在假设的勒索敲诈之中的某些确切的东西? 蒙代伊畏惧某个人。也许他已经受到了威胁,但他宁愿缄口不语。他妻子一无所知,也不去找警方保护。他的神秘的对手肯定已经警告过他:他会来找他算帐,如果他打算不再付钱的话。所以,蒙代伊,当他听到有响声时,就毫不迟疑地下了楼,他相信自己的体力还能坚持住,他无疑相信躲在暗处袭击他和开枪射击他的那个人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恐吓信的那位作者…… “嘿,轻一点,朋友。”罗平在想,“好啦……好啦……这香槟酒是不是有点上头?……这五十法郎的钞票,你是用来干什么的?……因为最终它也要扮演一个角色……可是谁又知道呢?一个关键的角色……可是特别是这封该死的信……如果我能把手伸过去呢……” 他大声地说了起来: “这很简单嘛,我只要再去一趟那里嘛!” 因为这一想法有点近乎疯狂,他高兴得不得了。确实如此!应该提前进行搜查,找到信件,要在韦贝尔之前读到它。副总探长只关心它的内容,因为他不是非常狡猾的。罗平很清楚,笔迹、书信格式、纸的质地,还有其它很多的细节会为他提供很多线索,而对这一切,警方是不会给予足够的重视的。此外还有其它的事情:钞票应该放回原处去。尽管它与任何其它的五十法郎的钞票没有什么两样,但还是要保存这张原始的,是由于它的序号的缘故。这个号码也许对蒙代伊来说是个标志,是对记忆的掌握,它可以使他对某件重要的事保有记忆。这也许是一把打开密码的钥匙:只要他一回家,蒙代伊马上就要查验钞票是否存在。一定要麻痹他的警惕性。 “啊!贝阿特里斯,”罗平叹息道,“如果您没有这么阴郁的神情,我向您保证,我肯定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家里。” 在夜幕降临之时,贝尔纳丹又来了。 “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罗平吼道,“我已经看到过一次他怎么行动了。这已经够了。” 阿希尔,他什么都会做,长时间地为他按摩踝骨,只是不用力。他在用一种在很早以前被誉为土法接骨良药的一种神奇的油膏,它可以治愈韧带的轻度扭伤和肌肉的损伤。罗平觉得轻松了许多。 “如果先生同意睡一下的话,现在,我保证您明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很好,医生。” 可是,在晚上十点钟刚过,罗平就在旺多姆广场叫了一辆出租马车,让它把他拉到特立尼达去。他远远地注视着蒙代伊的豪华住宅。百叶窗是放下来的。整栋房子好像已经睡着了。“这很正常,”罗平在想,“这个不幸的女人已经被所有这些激动不已搅得精疲力竭了。此时,她应该已经吃下了安眠药。我可以充满信心地去。”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房门。他不愿意拖着一根手杖,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虽然接受了阿希尔的细心治疗,他还是很疼。房门轻易地打开了。借助新换过电池的手电筒,他辨别着方向。他的鞋底蒙了一层橡胶,不出一点响声。他朝客厅照了一下,想看一看贝阿特里斯。画像显现在眼前,年轻女人的充满了焦虑不安的眼睛好像在盯着罗平看。他有好一阵子呆住不动了。 “我的朋友。”他喃喃道,“别害怕。跟我在一起,您什么也不用害怕。” 他朝后面退去,走进书房。一张宽大的窗帘挡住了窗户。整个房间里漆黑一团。他用手电照了一圈,最后光束停在了写字台上。所有的打斗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了。文件夹就在电话机旁边,边上还有一个新的烟灰缸。原来那一个肯定已经被打碎了。 罗平十分小心地拉开藏有小箱子的抽屉,打开小箱子盖。五十法郎的钞票还在里面。他取出它来,把蒙代伊视为宝贝的那一张放了进去。现在,该看文件夹了。他盖上小箱子,关好抽屉,然后坐到扶手椅上。当他伸出手臂去取高出文件夹的信件时,他听到大厅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嗒声。他关掉手电,几步躲到了挡着窗户的厚厚窗帘后面。精神高度紧张地在听着。 难道是蒙代伊对某个响声产生了怀疑?可是,他知道自己像个幽灵在行动。门口响起了一阵——声,突然,手电筒的光晕照了过来,好像流动的月光,照到了厚窗帘上,然后又移到了其它的地方去。罗平明白了,有一位造访者进了这个房间,准备搜查写字台。他马上感到十分欣慰。因为,他看对了。他的嗅觉没有弄错。蒙代伊肯定有什么事情。现在,他再一次地处在了神秘的中心。 但是他的高兴马上就变成了惴惴不安。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打斗,如果他不得不采取行动的话,这个受伤的踝骨肯定会不听使唤的。陌生人小心行事,但是感觉不到的衣物——声使人知道他行走得十分谨慎。他现在站到了写字台前。他的手电反光不动了,可是窗帘太厚重了。罗平只能看出光的轮廓,根本就不敢探出头来看一看。过了很长一会儿,这个人好像没有动。那么他在干什么呢?罗平,不得不靠着伤腿支撑着身体,在想是否能够长时间地保持这同一姿势。 最后,他坚持不住了。疲劳和好奇战胜了谨慎小心。在窗户和窗帘之间,有一个狭长的小空间,如果人不太胖的话,完全可以躲到这里面。罗平站直身子,端起双肩,注意力高度集中,沿着这条狭窄的过道移动着。他一公分一公分地向前移着,最后来到了窗帘拉绳的地方。这里,在抽纱窗帘的最后一褶和墙壁之间,有一条可以从里面向外望的缝隙。罗平向外看着,他所看到的情景令他惊呆了。 陌生人只显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但是他放在写字台上的手电照着完全敞开的抽屉,一双戴着黑手套的手正从小暗格里取出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你说得真对。”罗平在想,“如果你真正投入的话,你并不蠢。钞票确是打开所有疑团的钥匙。可是他为什么要拿走它呢?为什么他不拿一张来换这一张呢,就像我做的那样?” 突然,大厅里的枝形灯亮了起来,一阵脚步声在楼梯上响了起来。这个人熄掉手电,接着窗帘猛地动了起来,就在离罗平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小偷跑进了本来只是他一个人藏身的地方。现在这块小地方已经是两个人了,而且差不多是肩并着肩。他们屏住呼吸在等待着。蒙代伊夫人在书房的门口出现了,她穿着睡袍,赤脚穿着拖鞋。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她没有任何怀疑地打开吸顶灯,径直朝图书柜走过去。在抽纱窗帘后面,并不是特别黑。小偷,被就在身边的罗平吓坏了,站在那里像尊雕像一样。罗平用眼角盯住他,但是他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和在脸的那个部位有一个白点。绝对地安静。 蒙代伊夫人打开图书柜,把她拿着的书放回到架子上去。她又选了另外一本。“快去睡觉吧。”罗平私下恳求着,“您就感觉不到会有倒霉的事要发生吗!”她不慌不忙,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小说,打着哈欠。陌生人动了动手臂。“如果他动一下,我就扑上去。”罗平下着决心想着。 好几分钟过去了。蒙代伊夫人靠在扶手椅的后背上,坐在写字台的前面。她懒洋洋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脸,然后低声说:“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她多么动人呀。”罗平在想,同时眼睛始终不离开她,“是烦躁不安使她保持清醒的。”突然,他产生了一种欲望,想抓住就呆在他身边的、保持沉默的这个陌生人,把他打昏、然后把他拖到贝阿特里斯的面前,对年轻女人说:“就是这个无耻的家伙在威胁着您。我们把他交给警署,您就不用再害怕了!”他双拳握得紧紧的。可是他知道,在窗帘褶皱间盲目打斗的结果是很难预料的。他克制住了自己。 蒙代伊夫人把书放到写字台的一角,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了一本精装的长毛绒大相册。她把它夹在腋下,在熄掉灯之后,离开了书房。但是她并没有走远。她进了客厅,而且让房门打开着,打开壁灯,坐在了紧靠门口的一张扶手椅上。这样的话,不从她的身边经过,谁也别想穿过大厅。 形势不可能不紧迫了。罗平失去了时间概念。他的踝骨在阵阵作痛,而且越来越难以忍受。蒙代伊夫人从相册中取出一张大照片,她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闭上了眼睛。这时候,罗平的身边,好像刮起了一阵风。罗平整个身子躲了一下,她像拳击手要闪过对方的一击似的。但是他知道,就是在这同时,他的敌手已经消失了。他伸出手去,抓了个空。他撩开窗帘一角,发现这位神奇的造访者的身影已经站到了门口。他监视着蒙代伊夫人,就像野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不过罗平知道他绝无要侵犯的意思。相反地,他在等待最佳时机,以便不被发觉地逃出去。客厅里射出的光线斜照在他的身上。他长着红棕色的头发,剪得像刷子一样短。可以说,他身材比较小,一肩高过另一肩,手臂很长,有点像猴子似的。罗平从来没见过他,但他感觉到,终有一天,他们会面对面地遭遇的,到那时…… 这个人肯定是精明能干且很果断的。他在罗平眼皮底下完成的这项工作表明了他是何等的危险。因为,如果蒙代伊夫人现在要送回相册的话,她注定要发现他的,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迅速出手,以便在他发现的在窗帘后面的意料之外的敌人追捕之前逃掉。 但是蒙代伊夫人把脖颈靠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她的眼睛也始终闭着,她在默念,她在梦想着。罗平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场合:两个男人都在准备大打出手的同时,又戒备着一位不知道危险存在的年轻美丽的女人的叹息,她还以为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全身心地投进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时间在流逝。相册一点点地在贝阿特里斯的大腿上滑动着。最后,它没有一点声响地落到了地毯上。她没有动。她已经睡着了。于是红棕色头发的人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帘处,确信自己已经比对手占先了好几米。灯光映出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凶光。他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地从罗平的视线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罗平从他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站到了那个人刚刚离去的地方。大门是仔细地关好的,一阵冷风涌进了大厅,蒙代伊夫人缩了缩身子。她睁开眼睛,睡眼惺松地看了看自己的周围,然后把敞开的睡袍领子向上拉了拉。 有一秒钟的样子,好像时间停滞了。他所表现的意愿令人捉摸不定,罗平命令它休息,请它让他自己安静一会儿。疲劳……或者是催眠暗示,终于让她又歪着头靠到了扶手椅上。她拿着照片的手斜靠在扶手上,就像是一颗凋谢了花朵的茎。照片从她的指间掉了下去。他也侧身溜到了门口。 罗平只来得及俯身认真地看了它一眼。上面是一个小男孩,穿着水手服,头顶贝雷帽,帽子上非常得意地写着金色的字:复仇者。孩子拿着一个铁环玩具,朝着目标投去的是令人心碎的悲哀的目光。 “她的儿子。”罗平在想,“多像她呀!可是蒙代伊怎么损害了他们,使他们都如此悲哀呢!我向你保证,孩子,我是心地坦诚的。可是,由于我不想吓着你妈妈,你看,我是轻轻地走的。嘘!从今以后,复仇者就应该是我啦!” 半个小时之后,罗平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躺倒在长椅子上。血在他那肿胀的踝骨处一跳一跳地流动着。他已经精疲力竭了,而且知道这一夜肯定会失眠的。 三、蒙代伊夫人的下午时光 第二天,当雅克-都德维尔前来报告时,他发觉罗平老实听话地躺着,在看报纸。蒙代伊作为牺牲品的袭击只在报纸上登了有边框的小短文。新闻界主要谈论的是德国的修复和具体举措以及已解放地区的重建问题。 “怎么样?”罗平问道,“你给我带了什么新的消息来?” “没什么重要的,我都有点害怕。踝骨怎么样啦?” “好多啦。” 罗平笑了笑。他真不愧是一名出色的诙谐演员。多亏了他的钢铁般的体魄和阿希尔的有效治疗和照料,虽然他前一天晚上那么折腾,但他的扭伤并没有加剧。肿胀甚至还消了一些。 “快点吧。” 都德维尔把一张扶手椅移近长椅子,坐下,便开始说: “好吧,今天早上……” “直截了当一点。”罗平叫道,“我对这些评述不感兴趣。你们去了蒙代伊家。好的。后来呢?……信件,你们已经拿到手了吗?” “是的。” “它在什么地方放着?” “就在文件夹里。” “这样?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还是装在一个信封里面?” “没有信封。” “活该!跟我谈谈它的内容吧。” “如果可以把它称作内容的话。里面只有一句话:‘你要第一个走的’。” “就这些?” “是的。” “笔迹呢?” “仿印刷体的大写。它们是铅笔写的,没用太大的劲,好像送信人比较着急似的。” “韦贝尔怎么想的?” “现在还没有。” “那么你呢?” “也没有。这是一封普普通通的恐吓信。” “不见得这么普通。它还是写给蒙代伊啦。” “也许这是一个疯子。” 罗平耸了耸肩膀。 “这就是你们找到的要说的话,当你们不懂得的时候……一个疯子!……” 他似乎又看到了埋伏在书房门口的那个红棕色头发的人。 “我敢肯定,我本人,写这封信的人肯定有他的道理。他用的是什么纸?” “普通的纸。” “总之,你们什么也没得到?” “没有。” “我们纳税为的是要警署呀!我敢肯定,你听着,我相信你们没想到要了解这张纸的详细情况。” “它像所有的纸一样。”都德维尔辩驳着,“也许有点揉皱了……” 罗平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个揉皱法?你说说看,妈的。” “并不是真的揉皱了。”都德维尔回答着,同时他还在思索着,“它是很有规律地折起来的,是菱形的。” 罗平站起身来,推着警探来到他的写字台前面。 “你能再给我重新做一下这个图形吗?……这是纸。” “可是您想搜寻什么呢?写信的人把它折了好几下,就是这样。” “那么,折线都是平行的,或是交叉的,不可能是菱形吗?” “是的……也许您说得对。” “我对了。”罗平说,“你试试看嘛。” 都德维尔笨拙地画了几个几何图形。从他的肩上,罗平以极大的激情看着他在干着。 “四个方块。”他咕哝着,“在每个方块里,有两条对角线在中间相交……等一等!我想我明白了。” 突然,他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真荒唐,我可怜的朋友……看看它会成为什么样子。” 他抓过一张纸来,快速地折叠着,最后把它折成了一条小船。 “现在,”他接着说,“我把纸展开……我得到的正是你划的那些折叠印记……你看:四个方块和八条对角线,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四个大菱形和四个半个菱形。如此说来,这封奇怪的恐吓信是以纸船的形式送达的啦?” 他现在笑得透不过气来了。 “不。”他哽咽着说,“不!……这太不可思议了。斯蒂克斯和框船都是我的啦!‘你要第一个走的。’这很明白了,不是吗!去地狱旅行的人请抓紧了!船就要出发啦!啊!这可真有趣!不过你肯定没有记错是菱形,有鉴赏能力的人!不可能是什么纸折鸡,或者是一口锅、一顶宪兵帽吧?啊!一顶宪兵帽,多么了不起的发现!别这么笑话我,都德维尔。这让我不好受……请原谅。不,我并没有挖苦你。不过你得承认……” 他坐到了桌角上,想放松一下他的踝骨。 “我又没做错什么。”都德维尔恼火地说。 “行啦。蒙代伊就这样收到了一只小船。这说明什么呢?是写信人信手抓到的第一张纸,而且这张纸早就折叠过……但是你也看出来了,这是无法成立的。” “那么如果是蒙代伊本人呢。”都德维尔强调道,“他读这封信,同时在绞尽脑汁地想找出给他送这封信的人,他就会下意识地把它叠成小船……然后,又想再读一读它,他又展开它,而且最终把它放进了文件夹里。” “嗯,你们什么时候再见他?” “明天,下午一开始。” “想着问他一下这折叠痕迹,以便心中有个数。但是有两种情况:或者是寄信人开玩笑给他一封这种小船形式的信,而内容却是嘲弄人的。那么收信人也就不会认真地看待它。或者是蒙代伊本人忽略了警告,强充好汉,把它折成了小船的样子。可是为什么在这之后,他又把它展开并且夹进文件夹里去呢?在这两种情形中选择,真是要伤透脑筋的。” 罗平双手放在口袋里,缓慢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然后又来到都德维尔的面前。 “好,我更喜欢如此。”他说,“这件事,最终令我非常感兴趣。借助纸船进行联络的人,至少是在使用全新手法,富有刺激性,而且让人费脑筋。你不这样认为吗?” 他又躺了下去,头枕在交叉的双手上。 “你们还发现了什么东西吗?” “发货票。很多发货票。蒙代伊家债台高筑啦。” “我说什么来着!在这一切的后面,肯定有一个敲诈勒索的人。” 罗平想了片刻,然后发出指令。 “明天到小咖啡馆找我,就在诊所对面。星期天,韦贝尔无法管得住你,你完全有权休息。你到时候再告诉我你们的进展情况。” “可是……您的踝骨?” “它会听话的,它不会拒绝我的……好,可以去了。谢谢。” 在警探走了之后,罗平试着理清这复杂的事情,可是缺乏很多东西。一方面,是蒙代伊,他的债务和这封神奇的信;另一方面,是那个红棕色头发的人溜进房中偷走五十法郎的那张钞票。如果把他们之间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联系起来呢?但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关系总可以把他们联系起来吧。罗平对解开很难的谜团是非常有本领的。阿希尔用指头轻轻地叩了一下门。 “怎么回事?” “贝尔纳丹先生想跟先生谈一谈。” “那就让他说吧。” “不过他想直接跟您交谈一下。如果先生明白我所说的意思……不是在门后面。” 罗平笑了。 “现在还为时过早。”他大喊着,“我还在发火呢。叫他星期一再来。” 他又陷入了沉思。有一点特别困扰着他。蒙代伊夫人到底知道些什么?两夫妇尽管生活得不和睦,可她还是跟她的丈夫生活在一起的呀。她应该多少知道与他经常交往的人的……应该去问一问她。韦贝尔会满足于向她问一些常规问题的。“这得浪费多少时间呀,”罗平想,“我总不能插手吧,不能直接去找她,开诚布公地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她会把我赶出门的,她这样做是对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她握有解开谜团的钥匙!” 他忧心如焚。第二天,快到中午时,他来到了跟都德维尔约定见面的小咖啡馆,从那里他可以监视到蒙代伊的豪华小屋,再上去百米左右就是诊所。为了避免露出拄着手杖的滑稽相,因为他不得不用力地倚靠在它上面,他装成一个有定期现金收入的,由于风湿而显得不适的小人物,瘸着腿,坐到一张靠窗户的桌子前。蒙代伊夫人马上出现了。她戴着面纱,穿着深色的长大衣,双手插在皮毛袖筒里。 “好家伙。”罗平在想,“就为了这么几步路,穿着如此讲究,这就是大资产阶级……” 过了一会儿,韦贝尔和都德维尔从警署的汽车里走了下来。 “这个老韦贝尔。”罗平微笑着在想,“他胖了不少,但总是显得那么有进攻性。甜瓜小帽旧了,裤子皱了,样子松松垮垮。啊!他让我回忆起美好的时光。” 他吃着三明治,又另外要了一份。每过五分钟,他就看一下表。“可是他们在干什么呀,妈的!这不是在审问,而是在忏悔了。” 在长长的三刻钟过后,韦贝尔和都德维尔总算从诊所出来了,他们停在了汽车前。 “现在是闲聊了。”罗平气哼哼地想着,“还有一大堆的客套话。” “我把您送到什么地方呢?”“谢谢,头儿。我想走一走。”“真的吗?”“不用客气,头儿……”啊!他们总算说完啦。 两个人又握了握手。韦贝尔登上了他那辆破旧不堪的汽车。都德维尔十分友好地帮他关上车门,然后看着汽车远去。之后,他大步流星地朝咖啡馆走来。 “不太早。”罗平对他说,“你们有什么好谈的!请坐。我给你订了三明治。” 他要了三明治,说: “现在,尽量什么也别忘掉。首先,现在他的情况如何?” “蒙代伊……好了许多。他很快就会回家去了。” “那么她呢?” “疲惫不堪,还提心吊胆。好像她受的打击比他更甚。” “他们的关系怎样?” “毫不含糊。一个女人对她丈夫的暧昧。我们把她留在了他的床前。至于我们走了之后他们将要谈些什么,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信呢?” “这一点,您完全应该夸耀给我所造成的惊奇。您分析得入情入理。韦贝尔把它拿给他看。蒙代伊并没有惊慌。他记起收到它已经有十来天了。它是以小船的形式装进一只信封里的,他把信封扔了。他拿过信,当着韦贝尔的面,把它恢复到原样,后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我原以为是一个玩笑’他说,‘当时我差一点把它扔进废纸篓。我也说不明白我为什么把它留了下来。’” “韦贝尔问他,他为什么没让他妻子知道这件事。” “当然啦,他的回答是为了不让她害怕。” “她呢,她表现如何?怎么啦,要牵着你的鼻子走吗?你这个小家伙!她参加了这次谈话。那么,她什么也没说吗?” “说了。她说对所发生的这一切,她无法弄明白。而现在,只要一到晚上,她就害怕得要命。她甚至说,如果她丈夫还要在医院里呆很久的话,她就要住到旅馆去。” “这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罗平叹息着说,“总之,我们知道的仅此而已。” “蒙代伊称自己没有任何仇人。” “当然啦!而韦贝尔相信了他。其实,韦贝尔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德维尔摊开了双手。 “现在,他认为寄送小船的人是说话算数的。而且他还去了蒙代伊家准备报仇。可是他要报什么仇呢?蒙代伊承认自己一无所知。头头和我,我们的印象是他并没有撒谎。他显然没有预料到会遭受攻击。” “他勾勒攻击他的人的特征了吗?” “没有,他什么也没看见。在这一点上,他的记忆始终特别差。他打电话,另外一个人在黑暗中扑向他,他们扭打在一起,然后另外一个人朝他开了枪……您好像很失望,老板。” “有一点儿。”他承认道,“当然啦,你们没有涉及到债务问题吧?” “由于有蒙代伊夫人在场,它就变成了敏感的问题啦。不过韦贝尔提议等蒙代伊完全康复后再去他那里。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就这样,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去找我兄弟了。” 罗平看着他渐渐走远了。勇敢的都德维尔,他的忠诚是始终如一的。可是他的洞察力却……一个真正重要的问题,他忘记提出来了。韦贝尔也是一样。“你要第一个走的。”为什么是第一个呢?就好像蒙代伊是为首的似的。好像他是第一个要被打倒的。这封信使他对过去的什么恐怖事情产生了影射吗?蒙代伊曾经搅进了什么神秘的事件呢?现在应该从他的履历中了解这些情况了。 罗平漫不经心地观看着街景。突然,他吃了一惊。这个身影,这件长大衣,这只袖筒……蒙代伊夫人走出了诊所。她并没有延长探视的时间。“糟糕!”罗平在想,“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啦……怎么回事?她不回自己的家?” 蒙代伊夫人,现在,是从奥马尔街走去的,她正走进泰布街。罗平马上做出决定,他往桌子上扔了一些零钱,走出了咖啡馆。尾随一位美貌的女人,对他来说并非不快之事。尤其是当这位美人是贝阿特里斯时。“可是她要去哪儿呢?”他思忖着。 蒙代伊夫人走上了大道。她开始加快了步伐,他很吃力地保持着与她相同的步幅。“她也许是去朋友家?”他这么想着,“她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私生活呢?” 墓地,一个可怕的揣测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如果是去一个情人那里呢?”他十分气愤地把这个想法抛到一边。“不是她!她不是那种人。我声明,我说,她是正派的女人。难道不对吗,贝阿特里斯,您是一个正派的女人?您是不会开玩笑的吧?您将不敢正视您的儿子,如果您有某种关系的话!……” 大街上有很多的人,这是一群欢快的人,是刚刚从战争的阴影下走出的人。人们还能看到穿军装的人,还可以到处遇到残废军人。蒙代伊夫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罗平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她现在已经穿过了马里沃街口。当她走到法兰西喜剧院门口时,她迟疑了片刻,然后像一个多疑的人一样转过身来看一看。 “不,”罗平在想,“她总不会是……” 但是,她已经登上了剧院的台阶,同时从抽筒里取出一个小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张票来。那么,她知道,今天早上……对不起,昨天,也许更早些时候,她要到这里来。结论是:我的朋友,现在你可跌跤了。她确实有约会。她的丈夫即使被人掏去内脏也无法改变她的计划。啊,见阿特里斯,您让我多么失望呀! 节目开始的铃声响了起来。罗平匆匆赶到售票窗口,买了一张侧面包厢的第一排的票。这样他就可以看到大厅的绝大部分。他强烈地想要知道这一切。 “多么不谨慎呀。”他反复想着,“多么不谨慎呀!如果韦贝尔想到要派人跟踪她的话,那他该怎么想,会怎么去猜疑呢?亲爱的夫人,您可曾想到过这一点吗?” 他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没有经过衣物寄存处。他又很快地巡视了一下乐队的位置,没有发现她。他看到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乐池里传出的是调乐器时发出的不和谐的音。 “她没在下面,”罗平在想,“她不可能冒险去会一个她认识的人,尤其是去陪着他。”乐队指挥在谱架前出现了,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举起指挥棒,从第一个节拍起,罗平就听出来了,现在正在演奏的是《塞维尔的理发师》。蒙代伊夫人是否有某种特别理由来听《理发师》呢?恰恰相反,如此精彩的这部管弦乐曲只能对她应该流露的感情进行侮辱。罗平还记得当她在书柜前嗫嚅着:“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时,发出的那绝望的声音。不。她决不是到这里来消遣的。 舞台上的灯光比较强,罗平到此时才刚能分辨出坐在他对面包厢里的观众。他的目光从一个个观众面前扫过。最后,目光停在了楼上的一间包厢的最里面的一个他觉得很熟的身影上。他非常专注地盯着对方,致使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闭上眼睛呆了。会儿,借此让眼睛休息一下,然后再次睁开眼睛。此时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可是她的身边只有女人,其中有两位坐在第一排,另一位坐在她的右边稍许靠前一点。他总算出了一口长气。 亲爱的贝阿特里斯!罗平会有被出卖的感觉,如果他发现……可是他的思想马上又开始了新的路程。蒙代伊夫人在这个场合出现是对所有逻辑的藐视。她只是在听吗?头低低地垂着,好像她已经陷入了郁闷的沉思之中。 费加罗赢得了近乎疯狂的掌声。她却始终一动不动。罗平试着了解让一位不幸的、还有可能被威胁着的,缺钱、私下抚养儿子的女人来剧院逃避现实的真正动机。肯定会有一个。但是,尽管他很机敏,尽管他有预感的天赋和丰富的经验,他还是无法找到它,所以他为此而气恼。他甚至想对着歌唱家们大喊:“小声点,妈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在打搅我吗?难道看不出在你们眼皮底下发生了某件比你们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吗!” 见阿特里斯突然站起身来,然后不引人注意地朝大门口溜过去。“您是否在想,亲爱的美人,您会从我手中溜掉。”他喃喃着,同时他也匆匆离座,走到了走廊上,这并非没有引起邻座的明显的不满。他幸亏没在衣物寄存间存放物品。此时,受伤的踝骨又开始折磨他了,这对他十分不利,所以当他走到剧院外面的人行道上时,蒙代伊夫人已经拐过了法瓦尔街角了。 “我明白了。”他想,“她到法兰西喜剧院来,是为了消磨掉一个小时,等到时间再去赴约,这再简单不过了。剧院比咖啡馆更舒适,也更不引人注意。” 蒙代伊夫人来到格朗大道。她站在人行道旁,要出租车。确实比较神奇,此时并不缺车,所以罗平几乎是跟她同时叫到了车。 “跟上那位夫人。”他对司机说,“我请您不要笑。” 两部车子来到了共和国广场,拐进了伏尔泰大道。罗平暗自思忖,蒙代伊夫人到底要去哪里,离她家已经这么远了。随着路程的不断增加,关于约会的假设也就变得越来越不可靠了。一个高尚文雅的人决不会强行做这次追逐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蒙代伊夫人的出租车在一间花店前停了下来,她走了进去。“这一次,我总算猜到了。”罗平想,“她确确实实地是去拜访一个人。可是,韦基-蒙科尔内香槟酒的继承人是决不应该与这个区内有任何联系的!……” 蒙代伊夫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束开得十分灿烂的帕尔玛的紫罗兰。跟踪又开始了。出租车拐进了罗凯特街。“她要去监狱?” 罗平打趣地想。这次的追踪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可是不。两辆车驶过这间著名的监狱。蒙代伊夫人在梅尼尔蒙唐大道拐弯处下了车。 “那儿!别走得太远。”罗平指挥着。 “噢!我已经习惯了。”司机十分狡黠地回答道。 “蠢货!”罗平低声抱怨着。 此时,蒙代伊夫人已经穿过马路,走进了拉雪兹神甫公墓。“我倒希望她能来一个墓前凝神冥思,”他保证着,“但这决不应该是在听完了罗西尼的音乐之后。这是站不住脚的。而且我想到了这一点,她早就带了戏票来。那么她早就知道她到这里来之前,先得在剧院里呆上一个小时!在这种情况下,我看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来朝拜!也许她在以前就依偎在所爱的人身旁听过《塞维尔的理发师》,后来她才失去了他?是的,这比较合乎情理,我会很快就知道这位意中人的名字的。我终于明白了,此时此刻,她为什么总是神情忧郁了。” 蒙代伊夫人离开主要的甬道,朝右走上了一条比较窄的、渐渐升高而且渐成弯道的路,最后来到有宏伟的卡齐米尔、佩里埃雕像的宽阔的圆形广场。始终是朝右,她又走上了一条新路,一个指示路标上写着阿卡希姬路。蒙代伊夫人又朝前走了一百米左右,然后登上在小丘的侧面的台阶,它通往矮林夹着的小路,又一块牌子指示着:山羊之路。人们此时会突然产生置身于乡间的感觉。罗平喘息了几秒钟。 冬末的冷日已经落在了地平线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显然,拉雪兹神甫公墓这个地段很古老。人们早已无法再在里面安葬人了。那么,贝阿特里斯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鬼事呢?……罗平的好奇心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考验。 蒙代伊夫人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她穿过一个交叉路口,在顶部呈三角形,石头已经发绿的一座纪念碑前站住了脚。罗平,躲在小祭台的拐角处,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她把紧捆着花茎的绳子松了松,让已经压紧的花朵膨松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摆放在墓穴的突出部位。之后,她撩起面纱。她的脸孔显露了出来,一副凝重沉思的神情。 她在思念曾爱过的、现在已经消失了的人。这至少是最可以令人接受的吧。但是罗平开始向后退着。一个身影出现在砾石小路上。有人也在跟踪贝阿特里斯。这个密探蹲着,躲在断了的石柱后面。只能看到他的清晰地映在地上的一只肩膀的影子。他悄然无声地向前靠近,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此处荒无人烟,极适合发动攻击。罗平准备着随时介入。 蒙代伊夫人放下了面纱,把大衣紧紧裹住,开始折身返回。监视她的那个人马上离开了藏身之地,使罗平大吃了一惊。这是那个红棕色头发的人,就是那个在蒙代伊写字台里取走五十法郎钞票的人……那个躲在窗帘后面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踪上了这个不幸的女人的?她是否知道已经被盯梢了呢?是否出于这个缘故,她才如此匆匆地离开了法兰西喜剧院的?她是否想要对来墓地保密呢? 事实即在眼前,无疑地,在几米之遥的地方,雕刻在石块上了。罗平让过蒙代伊夫人、红棕色头发的人,让他们稍许走前面一点。他能轻易地看到他们,他决心不放掉这陌生人的踪迹。但是首先要做的是,是要知道墓地石块上刻就的名字。 他差不多是跑到纪念碑前的,根本顾及不上那阵阵刺痛的踝骨。他看到: ……元帅之墓 紫罗兰的花束遮住了姓名。他俯下身去,把它抓起来。结果他惊呆了。他喃喃道: “达武!……达武元帅!……她真是个神经病!” 他根本就来不及深想。他的脑后重重地挨了一下子,他倒了下去,昏过去了,手里始终抓着那束鲜花。 四、山雀别墅 在洗脸盆上方的三面镜子前,罗平,身穿晨衣,轻轻地揉着枕骨后鼓起的包。攻击他的人没有下黑手,但是他本可以用再大一点力的,让他伤得更重一些。可是,他只是满足于把他打昏,好像他只是希望……那么希望什么呢? 罗平朝各个方向摆动着脑袋。这是因为有点疼痛,但他还承受着其它的疼痛。是的,这位神秘的袭击者到底要干什么?只是简单地警告他一下,还是要阻止他的跟踪盯梢?难道会是红棕色头发的人趁他在看刻在纪念碑上面的文字的时候,又折身返回了?可是,罗平却觉得红棕色头发的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打击力度的。因为他是一个粗鲁的人。那么有必要去猜想第二个人啦?就在红棕色头发的人跟踪贝阿特里斯时,难道罗平本人没有被盯梢吗?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注意自己的后面,所以,这一假设是不能排除的。 总之,蒙代伊事件是日复一日地复杂化。一封折成船形的恐吓信……入室盗贼进到家中只为了偷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一个不幸的女人在跑到拉雪兹神甫公墓为达武元帅的墓地献花之前会在法兰西喜剧院里消磨一个小时……“哎哟!我的脑袋。”罗平哼哼着。“暂停!我承认自己猜不出来了。还不算在这一事件中,我得到的只是挨打。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被送进医院了。” 可是,他还是从装假发的盒子里取出了一副灰色的假发,而且认真地装扮起来了。然后,他又在上唇贴上了已经开始流行的新款小胡子,就是人们称之为“夏洛武小胡子”的那一种。他从衣柜里选出一套栗色西眼,和一条同一系列的领带,一件穿过的风衣。他移开圆形小毡帽,在睡房的镜子前仔细地照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是一个职员,也像是一个旅行商人……只是还有点跛。他走进饭厅,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在等着他。 “先生不再出去了吧?”阿希尔叫道。 “这次恰恰又是你弄错了。”然后,他又以一种有点嘲讽的口吻自言自语地说:“我还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好过。手脚轻捷,现在正是可以说这句话的时候!” “先生不看报纸了吗?” “没有时问。我跟一位夫人有约会。” “总有一天,先生会被丈夫发现的。” “已经是这样了,我可怜的阿希尔。啊!你看到贝尔纳丹时,告诉他,他不再被隔离了。我肯定很快就需要他的。” 他匆匆吃过早餐,掏出表来:“差十分九点。蒙代伊夫人不可能在九点半钟、十点之前外出的。一切顺利!”于是他以一种渐渐恢复了弹力的步履出门了。 在他决定参加的这场游戏中,他只拥有一张好牌:贝阿特里斯-蒙代伊。所以他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他只得重操盯梢这一行动,只是要加倍地小心。达武元帅墓地上的紫罗兰小插曲一直在烦扰着他。他觉得这是在向他挑衅。在他的冒险生涯中,他曾有过数不胜数的谜要解,只是他知道它们没有隐瞒任何缺乏条理的东西。至于这一束紫罗兰……贝阿特里斯是否头脑清醒呢?如果说家庭已经破裂,难道不会是因为她在受着轻度的精神紊乱的折磨造成的吗?蒙代伊也许只是一个可怜虫,他是借玩来忘掉这些?……尽管如此,还是有人给他寄来了纸船。这也像紫罗兰花束一样地难读懂! 当罗平走到蒙代伊的豪华住宅前时,他看到一个穿着条子坎肩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正站在用人进出的门口,跟送面包的女人说着话。新的用人已经来了。这真无聊,因为蒙代伊夫人无疑是呆在自己家中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罗平是不喜欢久等的,就像警署里的那些没有修养的探员一样。他走进小咖啡馆,就是前一天他等都德维尔的那一间,双肘撑在柜台上,要了一份牛奶咖啡。老板呆在窗前,还在卷着纸烟。 “看,”他对妻子说,“他们又雇了一个新用人。我在想他们将来拿什么付他工薪!” 他把罗平当成了证人。 “真有这种人,我跟您说吧!这真是太装模做样了。还总以为自己是从直比特大腿上分剥下来的,弄得整个这里到处赊帐。” “此话怎么说呢?”罗平以一种颇感兴趣的口吻问道。 “那么您不看报纸吗?”咖啡馆老板继续说着,“蒙代伊……他在自己家中遭了袭击,那天夜里……入室盗贼肯定掌握的情况不准!” “啊!贝尔纳丹,”罗平在想,“这个小店的老板正在侮辱我,都是因为你的过错。你要给我以补偿。” “这并非这个区的首例入室偷盗,您请注意。”小店老板继续往下说,“自从战争结束以后,没有工作的人太多了……这是一些在暴力中生活了很久的人,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政府……” “请您原谅。”罗平说。 他刚刚发现蒙代伊夫人正准备出门。在门口,她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然后转身在跟某个人说话,肯定是用人啦,因为有人递给了她一把雨伞。于是她迈着细碎的快步走远了。现在,罗平对这一身影已经很熟悉了。他把一枚硬币扔在了小咖啡馆的柜台上。 “我在聊天,在聊天,”他说,“可是生意却不等人呀……” 他朝这对夫妇十分敷衍地笑了笑,在距门口一步远的地方,朝街上望着。没有,没有一个人在跟踪蒙代伊夫人。他始终密切地注意着周围,同时走近她。他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贝阿特里斯和他本人都没有被跟踪。他们来到了特立尼达教堂门口,蒙代伊夫人进去了。 “妈的!”罗平自言自语道,“在剧院和公墓之后,现在又是教堂了。很快就会是巴黎残老军人院和凯旋门了。为什么不会呢?” 他也跟着进了教堂。她跪在那里,正在祈祷。一张厚厚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孔。如果不是在她走出家门时看到了她的话,罗平根本就无法认出她来。他靠着一根柱子坐了下来,观察着走进走出的信徒们。没有一个人走近她。在短暂的沉思之后,她站起身来,去买了一支大蜡烛,在把它点燃之后,插在了其它十多支大蜡烛之间的三角大烛台上。 她在想谁呢?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或者是达武元帅?罗平在思忖着。他不该这样开玩笑。这个女人太不幸了,甚至都没有人怜悯她、同情她。一个合唱团的小孩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神甫。一场弥撒就要开始了。可是蒙代伊夫人走了出来。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参加某种仪式。真是太怪了!她划着十字,来到了教堂前的广场,然后转进圣拉扎尔街,总是那么急匆匆地,好像在担心会赴约迟到似的。 一会儿功夫,她来到了火车站。登上车站的台阶后,她径直朝出售郊区票的窗口走去。罗平听到她在要一张往返芒特——加西古尔的车票,便马上效仿起来。她到芒特去干什么呢?他在隔壁包厢里坐下,对这次奇特的跟踪越来越感到激奋。如果蒙代伊是个神秘人物,那么他的妻子又算怎么回事呢?罗平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以致差一点坐过了站。他匆匆朝出口处走去,总算又看到了贝阿特里斯。 她好像对这座小镇很熟,因为她毫不迟疑地走进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街,街旁种着树,但街上几乎不见人迹。“但愿她别走回头路。”罗平这么想着。可是贝阿特里斯继续朝前走,根本就不朝自己的身边左右看一看。最终出现了几家小店铺。贝阿特里斯走进一家糕点铺,很快就又出来了,手里还小心地提着用蓝缎带捆着的盒子。“这一次,”罗平在想,“真的是其中有蹊跷。她跟谁去吃这个蛋糕呢?” 跟踪继续进行。蒙代伊夫人转了好几个弯,最后走上一条两旁都是高墙的小夹道,大墙后面显露出落尽叶子的树枝。她在一扇栅栏门前停了下来,拉了一下手柄。于是,远处的铃声响了起来。罗平此时已经停下脚步,躲在一个墙角的后面,因为贝阿特里斯很有可能心不在焉地朝后面看一看。当他惴惴不安地伸出头来探看时,她已经进到院子里去了。 他走近栅栏门,打算看一看里面的花园和房子。可是栅栏门是没有缝隙的。在右边的门垛上挂着用金属粉书就的别墅名字的牌子:山雀。他走过大门口,在到达墙角处时,他发觉塞纳河正好在这花园住宅的另一侧的前面流过。第二扇门的门口已经被杂草浸没了。 他十分困惑,又沿原路折了回来。最好还是找个小商贩打听一下情况。糕点铺的老板肯定是合适的人选。在绕了一点冤枉路之后,他还是找到了糕点铺,而且他决不会为吃几个羊角面包而恼火的。由于他是这家店铺的唯一顾客,所以他毫不费力地就跟女招待攀谈了起来。 “请原谅,”他说,“我是联合保险公司的代理。在这四年战争之后,您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吧:成群结队的人使得警署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有些人失踪了。另一些人改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记事本,失望地摇晃着脑袋。 “我的名单上有‘山雀别墅’……” “哟!对的。”女招待说,“这是伊莎贝尔-蒙科尔内小姐的产业……也可以说是韦基-蒙科尔内的吧……人们这样简称它。这是个非常复杂的名字……可怜的姑娘。人们从来看不到她。” 收银员也很权威地参加进来。 “伊莎贝尔小姐不是这份产业的主人,她只是一个租客。她搬到山雀来住已经有一年多了,就在德军用来袭击巴黎的远射程炮朝巴黎打炮的时候。您记起来了吗?很多巴黎人就都到郊区来住了。” “啊!真的,我想起来了。”罗平十分礼貌地说。 “不但人们很少看到她,她还很少开口说话。”女招待继续说,“她肯定有什么辛酸和不幸!她很高贵,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就像是一个寡妇。现今有这么多的单身女人。” 女收银员纠正道: “她并不孤单,费尔甫德。她还有个姐姐……” 她转过身来,对着罗平说: “看吗,她刚刚来过这里,还不到半个小时呢。这已经成了传统的习惯了。每周星期一,在去山雀别墅吃中饭之前,她都要买一个奶油果子饼。如果您现在前去,您一定能看到她们两个人的。” “很好,谢谢你们。我这就去那儿。” 形势更加复杂了。尽管蒙代伊夫人还有个妹妹,但这对罗平没有丝毫影响。但是他总希望能有机会面对贝阿特里斯。他头脑中没有一个确切的计划方案。他只知道,现在该是结束所有这些神秘事情的时候了。可是,不可能在马路上叫住见阿特里斯,或者直接上门自荐。如果给她打电话,她会向韦贝尔报警的。给她写封信?那就更危险。如果她只是孤身一人,在山雀别墅里,那机会是绝妙的。可是你们看,其间还有这一位伊莎贝尔! 罗平思索着再次朝别墅走去。他需要一个机遇,没有人能比他更灵巧地将机遇转变成机会。 就在他走上通往山雀别墅的小道时,邮递员赶到了他的前面。为了不显露出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的样子,那就不要引起邮递员的注意。他翻看着记事本,在几米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好让邮差稍许走得远一点。后者在他的箱子里找了一会儿,从中取出一封信来,然后走到对面的人行道上,朝别墅走去。罗平始终显得很专注,在慢慢朝前走着。他看到邮差把信件从一个缝隙处投了进去,接着又拉了拉铃的手柄,为了通知伊莎贝尔-蒙科尔内他已经来过这里,然后便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处了。 几乎是同时,罗平听到了伊莎贝尔走在铺砾石小路上的脚步声。她在栅栏门的另一侧站了下来。罗平呆得这么近,他在揣测着她的所有举动。当她关上它的时候信箱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然后是激动地撕开信封的声音……短暂的安静……惊叫声……伊莎贝尔跑回房子去了。 见鬼!她刚刚收到什么消息了?罗平立即就想到了自己费了许多时间都未能找出的借口。没问题,很显然,以保险公司的职员身份出现。这不会对他有任何益处,即便他不会马上就被打发走。相反地,最简单的做法是自称警员,还有比这更像的吗? 只几秒钟时间,方案便在他的大脑中形成了。他好像已经进入角色了……“是副总探长韦贝尔派我来的。小姐,您知道您的姐夫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吗?……不,您,蒙代伊夫人,请让她回答……您的姐夫本来能够让您知道这些的。有时候,人们相信一个亲近的女亲戚胜过相信自己的妻子……” 他小心地拉了门铃。这肯定是一个好方法。两姐妹中,谁也不会想到要他出示具有法律效力的证件的。另外,如果韦贝尔已经问过伊莎贝尔的话,那么都德维尔是决不会忘记告诉他的。不会的,警署对伊莎贝尔根本就不感兴趣。他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个人呢。 没有人来开门。他拉得更响一些了。一个一个的问题问过去,他最终肯定会得到某些重要的情况的……可是她们还要让他干等多久呢?……再次拉响门铃,只是更加用力。他在确信自己确实白费力之前又等了一会儿。妈的,如果她们不做任何反应的话,那就说明她们已经走了。从什么地方?……从另一扇门。他把另一扇门忘掉了,就是朝向塞纳河的那一扇。他赶紧跑过去。从这一边,肯定有条近路可以通向城里。在这种情况下,她们肯定很着急。为什么?就是这封信…… 他一个想法接着另一个想法,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了。这里刚刚发生了某个事情,而且可以说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的。这也许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可是他却一点儿也没觉察到!现在,他再也无法介入了,即使他能够追上这姊妹俩。他要对她们说什么呢?在房子里,他应该是最强大的。在街上,他失去了所有的优势。这封信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能够让两个女人这么快地就走了呢?也许搜一搜别墅就能找到它。有时候,在非常紧迫的情况下,或者在盛怒之下,人们会把带来坏消息的信件揉成一团,把它丢了…… 他开始用万能钥匙试着开锁,而且一下子就成功了。大门打开了。他穿过没有很好修葺的,好像是被遗弃了的花园。房子只是简单的一栋,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到了里面。他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奶油果子饼。盒子尚未来得及打开。他从前厅走到饭厅,然后是客厅……家具是旧的,而且也不协调。它们应该是从某个拍卖行买来的。很显然,这座别墅只是临时落脚的地方,所以罗平又想起了糕点铺的老招待的话:“人们很少见到她。”伊莎贝尔只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 在一个架子上,有几本不值钱的圣经和许多照片。第一张是个很小的孩童,极可能是贝阿特里斯的儿子。第二张是一位威严的、蓄着八字白胡须的老者,这无疑是蒙科尔内祖父了。第三张上表现出的是一对尚年轻的夫妇,骑在一辆双座自行车上。男的很自豪地坐在前面,漫不经心地扶着车把;女的戴着扁平的狭边草帽,穿着自行车运动员的蓬松宽大的裙装。罗平把照片翻转过来,上面写有日期:一九○四年六月二十日。这个人脸上的某些东西是体现在贝阿特里斯的俊俏的脸上的。他极有可能是她的父亲。那么另外一个人就是她的母亲了。 还有三张小照片,是年轻人的,他们的年龄介乎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短头发,留有胡子和上髭。眼睛都是炯炯有神的,样子很像蒙科尔内。是堂兄弟?可能吧。他们的名字都写在了照片的背后:费利西安、马蒂亚斯、拉斐尔……也许有必要把他们每人都询问一番,至少也应该了解他们一下。都德维尔兄弟俩该有事干了。 罗平很迅速地看了一下楼上:两间卧房和一间洗澡间。衣橱里的衣物不多。炉子也已经很长时间未生火了。房子里又冷又潮湿。“非得神经衰弱的人才能住在这里。”他这么想。 他走下楼来,随便地走进厨房,但马上就高兴地叫了起来。信件就放在桌子上,上面压着奶油果子饼。在匆忙之中,姊妹俩把它遗忘在这里了。 罗平露出了快意的微笑。他先认真地看了看信封。上面是勒芒的邮戳。地址写得雄浑有力。他展开信。在时间下面,发信人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费利西安-多更安少校 圣安德烈医院——勒芒(萨尔特省) 罗平开始读了起来,慢慢地,为了不遗漏任何细小的东西 亲爱的表妹: 我知道你在收到这封信时将会十分惊讶。“怎么,”你会想,“他还敢给我写信!”是的,我敢给你写信,因为我认为,在我们得以侥幸活下来的可怕事件发生之后,我们昔日的争吵确实没有理由存在了。尤其是这些争吵是我们父辈之间的争吵。我们却有点怯懦地承受着它所产生的后果。我们本不应该去分担他们的仇恨。因此我不愿意再回到过去。所以说,双方都有错误,我们不要再去谈论它啦。 我从报纸上得知可怜的格扎维埃出了事,我这封信也是写给贝阿特里斯的,为了向她表示我的情意。但是我的信的重点仍然是在你这一边,因为我知道你是非常能体谅人的。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事情能够很好地解决,你将是我与你姐姐的中间传话人。你是一个很称职的传话人,我希望这样。我们和解与我们大家都于四月三日聚集到枫丹白露的贝朗戎公证人那里,为了开启遗嘱,是同等急迫的事情。我从他那里得知,我们祖父的死现在已经被正确认定。而由于他又是我们的叔祖父,韦基一蒙科尔内的遗产继承人(还记得这位好人的可怕的性格吗?),有可能会出现许多的困难。它们只能在我们一次性地终结我们的各种各样的荒谬之后,才能消除,这是先决条件。我的兄弟们跟我的意见完全一致。在这方面,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你应该想一想,我亲爱的伊莎贝尔,我们将会变得怎样。 其实,我们已经有多少年不见面了?七年、八年?……其间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从此,我也就没有了时间概念。我总觉得我们是在先人的生活中一块儿做着游戏。而马蒂亚斯几乎没受任何损害地撤了出来。他只轻微地中了毒气,又回到了间接税务部门的工作岗位上,但是人们把他临时安排到了勒芒,等待着更好的机会。我本人,在转了好几个单位之后,被安排在了特鲁瓦地区的手术队。战争结束,我也完全枯竭了,而且被那流血的场面撕碎了心。我不知道何时才会回到兰斯。在等待期盼中,我获得了被调往勒芒的机会。我应该很快就要复员了。 为什么马蒂亚斯和我,我们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回勒芒来呢?就是为了呆在可怜的拉斐尔的身边。“身边”只是说话的表达方式,因为他在夏特尔,但是我们能够经常去看他。他还是老样子。唉!我们不能说他精神失常,可我们也不能说他头脑清醒。健康中心的主任都说他明显地好多了。证明是:他帮助看门人,花工……他甚至还去城里采购东西,因为特别缺少人手。总务是一位漂亮的女人,他们还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个单间,这样就免得他与病人们接触。他有时意识特别清楚。他会回忆起往事,他谈得很有理智,好像是别人教过的一样。然后,突然间,他的思想混乱了,他又在某种内心的梦幻中消沉下去。这真可怕,尤其是当人们想起他是一个多么出类拔萃的人的时候。所幸的是,在他发病初期表现出来的狂躁、粗暴已经在他被从巴黎转到夏特尔之后就完全消失了。他是安静的。他给我们指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我们之间所产生过的不快。他从来不忘记向我们打听你们的情况,我们当时就认为,常此以往,这种情况就无法让人忍受了。现在正是我们重修昔日的信赖和友好关系的极佳时候。我敢肯定,如果他看到你——你知道他是多么想念你的——这次相聚的冲击对他或许是有益的。这就是为何我对我们全体聚集在公证员处的会面寄予如此大的期望的原因。 我希望你能看到,几个月后,马蒂亚斯能够回到兰斯,我本人准备接受一位新的被保护人。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我就会把拉斐尔接到我的身边。但首先我得复员。因此,明天我会坐十二点三十三分的火车去部里,三点三十九分,我会到达蒙帕纳斯。由于我没有时间到芒特去走一趟,所以特别恳请你能来车站等我一等。待我拜会过部里之后,我打算去蒙代伊家看一看。我另有信给他们,内容与我在这封信中跟你讲的相同。我是从公证人贝朗式那里得到你的地址的。弄到它确实还费了一些劲呢。 亲爱的伊莎贝尔,我必须说明,只要一想到要再见到你,我就高兴得不得了。我常常想我们过去的假期生活。我们那时多么无忧无虑!我们多么融洽!城堡包容了我们多少梦呀!现在它怎么样了?它可能会被炸毁,已经变成废墟了。在整个战争年代,我心里发紧地盯着地图,看着军事行动的进展。我们美丽的韦基-蒙科尔内从来没有不标在战火区域之中的。如果它被毁,那我们的青年时代就被这些废墟裹挟着埋葬掉了。 期待早日相见。我亲爱的伊莎贝尔,我深情地拥抱你。 费利西安 附言:我差一点忘记把马蒂亚斯的地址给你了:三十一号,雅各宾人街-勒芒。 罗平把信放下。在他的机灵的大脑中,一个计划已经生成了。费利西安信上写的日期是前一天的,那就是说,他今天要坐火车了。很好姊妹俩被刚刚得知的情况弄得激动不已,匆匆地跑到火车站去,赶回巴黎,像她们的表兄要求的那样,去蒙帕纳斯接他。太好啦。去监视旅行者,打搅他们的相互拥抱、眼泪、感情的吐露,尽管很少吧。然后再去尾随三人小集团?这绝没有什么用处,没有用。应该做的是,在半路拦截医生,也就是说在火车上。费利西安同样也会惊奇地看到警探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向他询问蒙代伊家的情况。可是无论惊奇与否,只好随它去吧。罗平觉得自己应该行动了,要在他们重逢之前采取行动,尤其是在韦贝尔之前行动。为能把医生幽禁起来,他会高兴得发狂的,因为他很快就会把手伸过来的。这只老狐狸,韦贝尔。 罗平始终被这种奇妙的预感支配着,它使他获得过如此多的成功。他知道,从内心深处,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地第一个审问费利西安-多夏安。其中有一点一定要弄清楚:如果拉斐尔有病,那么他的表妹贝阿特里斯这一边就没有神经错乱的表现吗?也许在这个家庭中有这种毛病?一个共同的祖先或许是一个酗酒者?表面看来,与五十法郎的钞票或者恐吓信没有任何联系。可是只要拼命地把那些好像不能并存的东西搅到一起,罗平才能从其中发现真情。现在他开始对这个奇怪的、破裂的家庭感兴趣了。对如此隐居的伊莎贝尔,对这个半痴呆的拉斐尔,以及这些难以宣布的遗产继承问题感兴趣了! 他看了一下时问。糟糕!费利西安已经上火车了。他转身进到客厅,又认真地审视了一下照片。少校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认出他来还是比较容易的。他把所有的门关起来,拖着那条腿,朝火车站走去,也不管自己的尝试到底能有几分成功的机会。 否则他不会弄错的。去巴黎的特别快车早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开走了,这正好说明了姊妹俩为何如此匆忙了。他看了一下出发时刻表。下一班车到得太晚,他无法从蒙帕纳斯火车站再换上车。“说到底,”他想,“我这里在自找麻烦。可又为了挣到什么呢?什么也没有。绝对没有。说到底,这件事已经成了与自尊心息息相关的事情了。阿希尔是对的,当他说我是无可改悔的人时!” 他慢慢地折回身,但突然又觉得有希望了。一辆出租车已经在人行道旁停了下来。司机正在帮一位老妇人下车,然后不无吃力地把一只捆着的箱子从车顶的行李架上取下来。也许并没有一切全完。就在司机把箱子提到过秤处时,罗平认真研究了一下贴在墙上的时刻表。从勒芒来的特别快车到达朗布依埃的时间是两点五十五分。现在时钟指着一点十五分。如果能够追上特别快车,他就会有四十分钟时间用来找到医生,并跟他谈话。可是这能行吗?汽车够不够快呢?在等司机回来的这段时间,他检查了一下出租车。这是一辆潘阿一勒瓦索牌车,已经有十年的历史了,它的底盘好像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司机回来了。 “您有空儿吗?” “那要看啦,您去哪儿?” “去朗布依埃。” “见鬼!这可不是近路。” “二十法郎小费。如果我们在差一刻三点赶到的话……二十法郎是您的,十法郎是‘它’的。”罗平补充道,同时把手放到了发动机罩上。 “上车吧。” 汽车十分急地发动起来了,罗平马上就意识到要误火车。在两点十分时,出租车刚刚穿过凡尔赛。 “我们肯定赶不上了。” “妈的!我可不能开得再快了。” “奖金加倍。” 车子稍微快了一点,二十分钟后开过了特拉普。罗平手里抓着表。他已经汗流浃背了。 “埃萨尔那一段在修路。”司机沉着地说,“不过只要不爆轮胎,还是能准时到达的。不要太激动。我,从凡尔登……” 罗平根本就没有听。他当时真想把这位好人打蒙,坐到他的座上,抓着方向盘,加大油门。汽车在一段最近刚铺了石子的路面上颠簸着。一辆蒸汽压路机停靠在一边。两点四十分。 “这里是勒佩莱。”司机说道,“您看我们走得不错吧。” 村庄一闪而过,出租车到了朗布依埃。两点五十三分。罗平甚至在汽车尚未在车站停稳之前就把钱塞进了出租车司机的手中,然后一跛一跛地跑了起来。 两点五十四分。他买了一张头等车票。在特别快车刚在弯道上露面时就走到了月台上。 “因为我们的少校旅行是享受减价待遇的,”罗平推断着,“他就决不会在三等车厢里。我应该到二等车厢或头等车厢去找他。” 火车很长。他在最近的一节车厢上了车,穿过车厢和折篷,他在寻找费利西安-多夏安。车上乘客很少,没有一个像少校的。他走到头等车厢,突然在列车的首部站住了。多夏安就在这里。独自一人呆在车厢里,他在睡觉,头垂到了胸前,军大衣半敞着。罗’平把门推向一边。进去后坐到了他的对面。 “是费利西安-多夏安先生吧?” 他俯下身子,嘴角上挂着极友好的微笑。车子的颠簸使军官的脑袋摇晃了起来。军大衣敞得更开了。制服上装上染了血。罗平马上就明白了。多夏安已经死了。心脏的地方挨了一刀,制服的两粒纽扣之间划着的细细刀痕证明了这一点。 处于这种情况下,罗平知道,一定要保持高度的冷静。他沉着地朝车厢走廊上望了一眼。外面没有一个人。车厢在特拉普调度站的轨道上颠着。很快就要到凡尔赛了。没有时间好浪费了。他又回到了死尸旁,用扒手般灵巧的手指搜着死者的身。在钱包里,有一封信,折叠的几何形状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可怜的人,他也收到了一只小纸船。他惊愕地打开它,看到: 该轮到你走啦。 这一次,事情的发展结果很凄惨。像蒙代伊一样,军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威胁的严重性,否则他肯定会在给伊莎贝尔的信中有所暗示的。这两个人的无忧无虑的行为举止,并非不令人感到奇怪,他们对已经十分明显的恐吓掉以轻心了。其中有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他们这两个人,本应该扔掉这滑稽的纸张的……难道蒙代伊在声明他没把这恐吓当一回事时,是在撒谎吗?因为最终,他把这封信放在了文件夹中。而多夏安却极认真地把它放到了钱包里。两个表兄弟恰恰是再过几个小时就要会面了。是巧合吗?…… 罗平把信又放进钱包里,把钱包又放回死者的口袋中,然后把军大衣的对襟往一块儿扯了扯。他忙乎着,同时密切注意着自己身后发生的一切。但是没有一个旅客露面。他重新关好包厢的门,走到另一节车厢去。此时车子快到凡尔赛了,速度也已经减了下来。最起码的谨慎告诉他应该在这儿下车。真遗憾!多好的机会,可以在蒙帕纳斯火车站看到怪异的小姐的机会失去了。她每周一,是要跟姐姐一块儿吃奶油果子饼的。 五、罗平的调查 刚到勒芒车站一会儿,罗平就在车站餐厅里一边吃早餐,一边看他在蒙帕纳斯买的报纸。一件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一名军官在四百一十二次特别快车上被杀》,这是《日报》的标题;《晨报》的通三栏的标题是:《悲惨的特别快车》,而《小巴黎人报》的惹人注目的标题是:《神奇的、血淋淋的小纸船》……早晨的旅客们聚集在车站餐厅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打开的报纸,仔细地看着车厢的照片和倒霉的多夏安的照片。 “我就像现在看您这样地看到过他。”一个伙计对站在酒吧前的一位检票员说道,“他就坐在那儿,在第二张桌子那儿。我给他端了一杯牛奶咖啡。当我想到一小时之后……” 可是,如果说标题都很吸引人的话,那么内容就显得很贫瘠了。警署表现得很慎重。它当时认为火车上的惨案与蒙代伊作为牺牲品的那次袭击之间有着某种联系。现在,好像人们想杀害蒙代伊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了。在这两件事中,罪犯肯定是同一个人。而正是这一点让罗平感到不安,因为他很清楚,蒙代伊是属于意外受伤的,是由那个……杀人犯,可以说,是以某种方式走到他们前面去了。他之所以成功地杀害了多夏安,是因为他还没有对蒙代伊发起进攻。可是怎么能下断言呢?蒙代伊不是还处在危险之中吗?……罗平犹豫了。他总不能去把实情告诉韦贝尔吧。后者肯定会高兴得把他投进监狱的。他们之间的旧帐还没有了结清楚。另一方面,保持沉默,这或许是在宣判蒙代伊的死刑。此外,罗平已经看到了某个神奇人物在行动,而警署则根本不知道此人的存在:红棕色头发的人。他是否有权将如此重要的情报据为己有,秘而不宣呢?当然,他总有办法让报界公布出去,就像以往所干的那样。在这么多年的战争之后,他的重新出现,将会受到满怀激情的欢迎的。如果他首先把罪犯的体貌特征提供出来,那将是多么辉煌的胜利呀!但是谨慎的性格战胜了他的自尊和爱虚荣。首先,他不能肯定红棕色头发的人就是罪犯。其次,他不会忘记蒙代伊夫人的怪异的行动和举止。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在他本人称之为“表亲事件”的背后,有许多令人生畏的连带事件。其中,第一封信的内容尤其令他困惑。“你要第一个走的。”这就说明蒙代伊是名单上的第一个了。多夏安是第二个。然后呢?马蒂亚斯?拉斐尔?见阿特里斯?甚至伊莎贝尔?……是否整个家族在受着威胁?那么谁又收到过这宣布死亡的小船,而又不愿意说出来呢?难道马蒂亚斯?…… 罗平抬头看了看钟。八点半。去按响马蒂亚斯家的门铃可能还太早了一点,可是时间太紧迫了。尤其不能让一位名副其实的警探先于他去那里,那将会让他处于恼怒的境地的。 他扔下报纸,走出餐厅。他还从来没有来过勒芒,但是他在车站广场上找到了一张城市地图,并且很快就找到了雅各宾人街的方位。他是步行去的,以便充分享受这散发着春天的气息的美丽的早晨。他的腿还有点拖沓,但这并不影响他沿路欣赏古代的教堂,教堂后面那著名的圆形塔楼好一阵子吸引了罗平的注意力, 尽管他当时还有很多操心的事要做。 他在马蒂亚斯-多夏安家自我介绍道: “警探弗拉皮埃。” 马蒂亚斯手里还拿着一张打开的报纸,面部流露出非常激动的神情。 “您刚刚知道此事吗?……”罗平问。 “是的。没有人事先告诉我……我可怜的费利西安!……就这样死了……原谅我。” 他放肆地哭了起来,都想不到要让来访者进屋。 “您能为我牺牲几分钟时间吗?”罗平问。 “当然可以。您想吧,像我现在这种样子。我肯定不会去办公室的。请进吧。” 他把罗平带进显得有点陈旧的饭厅,里面蜡味很重,也很闭塞,然后指给他一张椅子。 “通过报纸知道……知道……” 他找不出合适的字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浅紫色的大手绢擦着眼睛,但泪水一直在淌。他很像他的哥哥,只是更英俊,也更消瘦一些。他有点驼背,头发已经花白了,显得对生活中的陷阱没有一点戒备。 “我深表同情。”罗平低声说,“如此说来,巴黎方面还没有正式通知您……” 很显然,也很幸运,韦贝尔的调查只是刚刚开始。副总探长还没有来得及把笨重的司法机器运转起来。可是伊莎贝尔呢?贝阿特里斯呢?她们为什么没有立即发电报来呢?也许她们始终对多夏安家族怀有宿仇,尽管费利西安给她们写清楚了这些……罗平让他的谈话人一点点地恢复理智。当他看到马蒂亚斯最终可以回答他的问题时,他才问他: “您在这里是单身一人吗?” “是的。我的家庭女佣要十点钟才来……我能给您点东西喝吗?” “我在执行任务。”罗平拒绝道。“好吧!您当然不应该对我们有所隐瞒。我们需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真实情况,关于你们的,就是您的堂亲们的和您的。您现在已经知道格扎维埃-蒙代伊已经收到了一封恐吓信,您的哥哥也是的。那么您呢?” “没有” “您能保证?” “是的。” “您的兄弟,您经常见到他吗?” “几乎是每天吧。” “他也没向您谈及过这只小船?” “没有……不过他应该是昨天收到的,是在上火车之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前天。我们一块儿吃的晚饭。我们只是谈了他的巴黎之行……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纸船的故事说明什么问题……他对我从来无秘密可言。对任何人都是如此。我可怜的费利西安!” 他又一次地大哭起来。 “一只纸船。”他抽抽搭搭地说……“这是针对我们来的!” 他有点让人可怜,又有点滑稽。罗平俯下身,把手友好地放在他的肩上。 “好啦……好啦……不要这样激动。那您什么也没收到啦?” “我向您发誓。” “您的兄弟有仇人吗?” “他!……他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啊。善良!忠诚!他一心想着自己的病人。” “您呢?” 马蒂亚斯惊愕地望着罗平。 “我?有仇人?” 他苦涩地笑了笑。 “您想象不到一个纳税人……不,这太荒谬了。” “我知道。”罗平说,“可是我们不再是不大合逻辑了。行啦,我再向您提一个会更令您震惊的问题……不论远近,您是否跟达武元帅家族有亲缘关系?” “什么?……您在开玩笑吧,探长?” “噫,不。相反地,我十分严肃。只是,我们掌握了一些情况……好,算啦!那么,您曾跟您兄弟一块吃晚饭。他告诉了您他要去军事部的事情……” “当然啦。” “他跟您谈及他给你们堂妹伊莎贝尔发的那封信啦?” “他还给我念过呢……是的,他给我念的是草稿。” “您完全同意吗?” “完全同意。” “我们很想知道您兄长其中影射的这个不和睦是怎么回事。” “可是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们的事啦。”罗平打断道,“我听您说吧。”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多更安接下去说,“我们的父母亲和堂姊妹的双亲不和。是女人们的嫉妒。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先是有一些令人不快的表现,随后就逐渐激化起来了。他们相互不来往了。再后来连信都不写了。直至发展到希望对方死去,蠢到如此地步。其中也有钱的问题。我们堂姊妹的双亲生活得十分优越。而我们这一边,生意进展得不大好。我们的叔祖父,韦基一蒙科尔内想插手处理此事。他其实不过问还好一点。他精于生意之道,但只是手法和技巧!……尽管非他所愿,他把已经很复杂的事情弄得更糟了。随后,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双亲,那边也是一样。” “到这个时候,”罗平打断道,“并没有什么可阻止你们再见你们的堂姊妹呀?”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多夏安说,“在一月十四日,举行了贝阿特里斯的不幸的婚礼。我要不要跟您说呢?” “要说……要说……我请您说。” “那么,是这样的。在一月十四日,贝阿特里斯轻率地嫁给了格扎维埃-蒙代伊。这次婚礼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噢!蒙代伊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而且远非如此!他的地界与韦基-蒙科尔内的相距没有很远。所以,我们始终保持着邻里关系。在当时,贝阿特里斯正在练习骑马。她在骑马场碰上了蒙代伊。总之,他们比较经常见面,可是,贝阿特里斯却总是看不起他。她对我们说他很笨重、粗野、道地的农民等等。而我们的叔祖父,他长时间来脑袋里只有一个打算:买下蒙代伊的产业。因为他认为它没能得到很好的管理,由于没有精心照料,生产出来的酒质量低劣。要告诉您的是这位老好人心中只有一个激情:那就是香槟酒。您同意吗?” 说着,马蒂亚斯从衣兜里取出装烟草的小荷包,开始卷起烟来。 “请您原谅,”他说,“如果我没有谈到所有的细节的话……另外,我知道得很少。我所知道的,是我们的叔祖父在安排着,让蒙代伊尽快破产,然后再以极低的价钱买下他的葡萄园。在这一点上,贝阿特里斯找不到有比嫁给蒙代伊的更好的办法了。您会猜出当时的议论的。” 他猛地用舌头舔了一下烟卷,然后用火绒打火机把它点燃。 “于是,我们的叔祖父跟他的孙女断绝了往来。在贝阿特里斯和他之间,有过许多可怕的场面。我是从这可怜的费利西安那里得知的,因为他时常去城堡为老人治疗。” “为什么您要说:老人?”罗平问道。 “我说漏了嘴。不过我可以坦白地告诉您,我们一点也不喜欢他。他对待员阿特里斯的态度实在令人憎恨。他尽一切所能地阻止这次婚姻。最终,他把口阿特里斯赶出了家门。我实在找不出其它的字眼了。他来到巴黎,住了下来,跟她的丈夫在一起。她现在住的那个小宅是从她母亲那里得来的。” “请等一下。”罗平说,“有一点我漏掉了。为什么你们的堂妹受此不公正的待遇,谁又阻止你们跟她交往呢?” 多夏安显得有点慌乱。 “真的。”他说,“我们本来关系还可以。我们也许太怯懦了。可是,如果我们都站到贝阿特里斯一边的话……您看会怎样呢?” “这会让您的叔祖父大发雷霆和愤恨的,而你们是要照顾他……也许是出于遗产继承的问题吧?” “不光是这一点。遗产肯定是属于伊莎贝尔的……尽管……谁又知道呢!不!真正的原因是我们害怕他。我向您发誓,这是个该死的老人。当战争到来时,他本来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的,譬如巴黎吧。可是完全不是这样。他把跟他住在一起的伊莎贝尔打发走,他独自一人呆在城堡里。我记起……当我去向他告辞时,就在参军的前两天……我们在台阶上分手时,他对我说道:‘我曾经与他们交过手,这些普鲁土人。如果他们一直来到这里,这很值得怀疑,他们会知道在跟谁说话的。’这是保留着对他的最后一个印象。战争爆发了。我们全都走散了。” “伊莎贝尔呢?” “我想她有一段时间是生活在她姐姐那里的。至少这在当时是个问题。但是我不知道她在芒特那里有住房。这还是公证人的信告诉我们的。” 一阵呛咳使他停顿了下来。 “我不能再抽烟了。”他说,“我从十七岁起就染上了这一恶习。随它去吧。为了生活带给我们的好东西。” “那么,有四年时间,你们没有听到谈论你们的叔祖父?” “当然。至少不比那边的人知道得多。再说我们已经跟蒙代伊家和伊莎贝尔反目……真是乱七八糟,上帝,乱七八糟!……所幸的是费利西安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可惜的是太短暂了……” 他的眼里又充满了泪水。 “我还是告辞吧。”罗平假惺惺地说,“我不想过多耽搁……” “不。”多夏安大声叫着,“先别走,探长。让我说一说有好处。我会太孤独的。” “那么……请跟我谈一谈您的另外一个兄弟……拉斐尔吧。” “哈,那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拉斐尔是我们的长兄……非常有天赋……是全家的艺术家……出色的画家……可怜的老兄!在一九一二年的春天,他不幸染上了抑郁症,严重得只能被关起来了。现在他好多了。可是当他听到关于……” “这次抑郁症的病因是什么?它不会没有任何理由就突然发生吧。” “不。不过您应该先知道这一点,拉斐尔已经结婚,还有了一个小女儿……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您真的什么也不想喝吗?……我要喝一点酒了……我要跟您说的是非常悲惨的事情……您总还记得‘蒂塔尼克’号沉船事件吧?哼,我们当时就在上面。” 罗平被吸引住了,低声说道: “噢!我很不安。我以为我猜到了……” “您等会儿就知道了。” 多夏安从酒柜里拿出一只杯子和一个酒瓶子。 “当命运之神猛烈攻击一个家庭……” 他给自己斟了一指高的烧酒,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只有屈从了。”他总结道。“您看,好像全都连到一起了。多少年来,都是我们的叔祖父给居拉尔公司的船上提供旅客们喝的香槟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自然地,他被邀请出席‘蒂塔尼克’号船的首航仪式。可是他已经近七十五岁了。而且他不喜欢旅行。于是他产生了为我们全体提供这次旅行机会的可怕想法。” “全体是指谁?” “所有的堂兄弟。拉斐尔、他的妻子、女儿,还有我们两个人,是这一边的;另一边是伊莎贝尔和贝阿特里斯。他想通过分享飘洋过海的喜悦来让我们和解。可是贝阿特里斯和伊莎贝尔拒绝了,借口是害怕晕船。于是我们五个人就都上了船。小女孩当时才七岁。您真想象不出她当时的高兴劲。” “别跟我谈海难。”罗平说,“没有必要让您难过。” “即便我想谈,”多夏安说,“我也不可能谈,因为我的记忆力很差。我好像又看到拉斐尔的妻子、女儿站在海难救护小艇的前头。可是,人们还是勉勉强强地把她们安顿好了。小艇上的负责船员甚至想把拉斐尔也带上走。是我们把他留下来的,主要是出于谨慎。我们在另一条救生船上有位置。灾难来得如此突然……请想一下,探长,唯一的一条救生船一遇到水就翻了过去……所以我说人是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的!拉斐尔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淹死。他想跳下海去,跟她们一起走。别怪他失去理智,这个可怜的人!多悲惨呀!多么令人悔恨!如果我们让他上了这条救生艇,我不知道将会怎么样……他无疑也会死去,他也不能幸免……可是,他会想到他能救起她们……我们,无论如何,总没有任何责任的……我们决不是这次可怕的分手的罪魁祸首吧。” “决不是的。”罗平说,“你们没有什么好自责的。难道他责怪你们了吗?” “没有。……总之,我想不会的。当我们都被收留之后,他已经完全精神错乱了。” “以后呢?” “我不知道。我想他忘记了。他从来不谈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知道刚刚发生的这些动乱吗?” “一定知道的。但是以一种模糊不清的方式。可是,他读报纸……他好像知道这一切。” “我能见一见他吗?” “为什么不呢?在圣安托尼疯人院,人们会告诉您在哪儿找到他。但是我请您……不要涉及过去……不要跟他谈任何有关费利西安的事。也许他还不知道呢……” “听其自然吧。”罗平说着站起身来,“如果我的一位同事再来找您了解情况的话,您不要感到意外。要耐心一些。法律最终会有结论的,我向您保证。” 他告辞出来,看了看表。在乘火车去夏特尔之前,他仍有充裕的时间吃午饭……其实,这趟车就是费利西安前一天乘坐的那趟车……他又回到城里,走进了一家僻静的小餐馆。他需要安静地独自一人呆一会儿,好认真地思考在他头脑中闪现的想法。这是在马蒂亚斯、多夏安跟他谈论“蒂塔尼克”号船时产生的。救生船……小纸船……联系是很显然的。罪犯只能是拉斐尔了。事实本身证明了这一点。在不幸者的有病的大脑里,一个思想在生成,并且在逐渐地扩大……他的兄弟们是这一事件的直接责任人。如果他能够上到救生船上去……如果他呆在妻子和女儿的身边……灾难也许不会发生……也许他能救出她们两个人来……可是怎么复仇呢?长久以来,他被关在单人小屋里,像个罪犯一样。然后,人们告诉他战争刚刚爆发了……什么战争?这是什么意思?战争?……于是人们把他从这个地方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此时,非常耐心地,以某些精神病人所具备的能够掩饰的奇特能力,拉斐尔成功地取得了看守他的狱卒的信任,他的努力也得到了补偿。人们最终给了他这种自由,这对实施他的周密计划是必不可少的。现在他只需等待罪魁祸首了,因为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罗平没费什么气力就把病人日夜所想的东西重新组合起来了。他几平是一步一步地跟看他的妄想发展的。妈的!事情不可能有另外一种发展。两个兄弟回来了,以最虚伪的方式微笑着,确信不会受任何惩罚。他们肯定以为过去已经被彻底遗忘了。好像对拉斐尔来说,除了现在的无尽空虚外,还有某些东西在表示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死去的。在这种情况下…… 罗平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障碍。为什么拉斐尔要威胁蒙代伊呢?蒙代伊当时也没在“蒂塔尼克”号船上。在一九一二年时,蒙代伊甚至还没有娶贝阿特里斯。他只不过是一个外人。拉斐尔是否只知道他的表妹已经结婚了?是的,肯定的,他知道此事,因为费利西安和马蒂亚斯以为他已经痊愈了,而且几个月来一直去探视他,他们肯定把所有人的情况都告诉他了……不要忘记三个兄弟都接到通知要去枫丹白露公证人贝朗戎那里。为了开遗嘱…… 所以,拉斐尔是知道的。也许他的仇恨从这时候起,已经延伸到了所有的人身上:兄弟、表兄弟、表姐妹……不管怎样,贝阿特里斯和伊莎贝尔还是设法没去参加这次飘洋过海的旅行。没有这么愚蠢!那好,她们也将付出代价的。那么蒙代伊第一个,因为他并不害怕与一个可诅咒的家庭联姻。 “我是否有点离题了呢?”罗平一边吃着,一边在想,“因为,我总是喜欢忘记蒙代伊是由于我而受伤的。其实,凶手,尽管也有一封恐吓信,但还没有对他发起进攻。这真是很奇怪的。对于费利西安来说,恰恰相反,一切都很容易解释清楚。 其实,事态的发展是非常合乎逻辑地一环扣着一环的。拉斐尔知道他的弟弟想要去巴黎,因为费利西安肯定是把他的全部计划告诉他了。他知道医生是坐哪趟车。列车停在夏特尔时,他只需跳上车,找到他兄弟呆的那间包厢……费利西安怎么会怀疑呢?他甚至连这致命的一击都没看到。然后,拉斐尔在下一个停车站下了车,平心静气地等着第一趟开过来的车回夏特尔去了。既然他来去自由,谁还去注意他的外出呢? 剩下的是要弄懂蒙代伊和费利西安的行为举止,和表面的顺从。费利西安,他极有可能在上车前的那一刻才收到这只小船。无法知道他要如何行动。可是蒙代伊呢?他清楚“蒂塔尼克”号的惨剧,他本应该马上把海难与这些叠得很奇怪的恐吓信对照起来看,就像现场罗平所做的对照一样。 正因为如此,他才明白了。这也正是他首先保持沉默的原因。他肯定会这么想:又是这个可怜的拉斐尔,他又在干他自己的荒唐事。总之,他是永远改不了啦。他其实想到的是其它的事情。对于一个只知道可怜病人的人来说,这样的反映是很正常的。可是谁又知道是否已经有过其它的小船呢?……可是为什么,在针对他的所谓“暗杀”之后,蒙代伊继续保持沉默呢?为什么他不把自己的怀疑报告给警署呢?那么在费利西安被杀害后,他是否还会保持沉默呢? 这只是许许多多的谜中的一个而已。此外还有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贝阿特里斯无法解释的举动……还有拉雪兹神甫公墓的打击……以及红棕色头发的人…… “好啦。”罗平低声咕哝着,“还是一个一个地来吧。” 他付完帐,朝车站走去。总的说来,他对自己最初的推断并非不满意。十分策略地发问拉斐尔是不会坚持很久的,尤其他深信是在从事一项正义的事情。好啦,一部分事实已经可以在旅行结束时弄到手了。 于是罗平在夏特尔下了车之后,乘坐一辆令人想起战前的出租马车去了疯人院。他到门房去打听情况。 “拉斐尔-多夏安吗?”职员说,“他就住在旁边。是栅栏门尽头的那间房子。他住在三楼上的一间房里,门上有他的名字。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外出了。如果您找不到他,您就来告诉我。我派人去找他。” 他又笑着补充道: “这是我们这儿什么都干的人。在像这样的地方,我告诉您,我们总有事情好干的。” 罗平走进指定的房子。没有看门的。显然地,拉斐尔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进出出。人们并不太怀疑他。钥匙就在门上。他敲了门。因为没有人回答,他就把门推开了。 屋内的装饰马上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所有的墙上,用图钉按着从讲述战争的周报上剪下的各种图片:《声誉》、《法兰西故乡》、《宝鉴》、《在前线》、《小报图片增刊》……全都是海战的场面。“吕西塔尼亚”号正在沉没;部队的一个搬运兵的极度苦恼;潜艇上的小跟班的死亡。表现投入日德兰战役的装甲巡洋舰的照片……决不能再表示怀疑了。那些小纸船正是在这里被制做出来的。每一个图片都暴露出不幸的拉斐尔的固执的思想。 罗平慢慢地在房间里转悠着,最后站在了一张镶在雕刻木框里的照片前:是可怜的人儿的妻子和女儿。马蒂亚斯没有说谎:年轻女人非常漂亮,小女孩更是可爱,长长的卷发,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欢乐。罗平的心在阵阵发紧,他想:“我要向他说些什么呢?还有必要再问他吗?为了让他的伤口再流血……”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了起来。罗平坐下来,装出一个没有任何恶意的来访者的样子。门被猛地推开了。进来的人是韦贝尔。 六、在狱中 两个人的目光像两把犀利的剑一样,相互对视着。韦贝尔向后退了一步,转过头去对着走廊。两名警员跟他进来了。 “我来介绍一下你们的同事:警探弗拉皮埃。”韦贝尔说道,“很高兴与您相遇,探长。” 他径直走到罗平的面前,突然,用他的靴子尖给了他扭伤的踝骨一下。罗平忍不住钻心的疼痛,叫了起来,然后伏到了桌子边。 “带走他。”韦贝尔命令着,“不要反抗,嗯!” 罗平已经看清了眼前的形势,知道任何武力都是无益的。还有些警员应该是站在了楼梯平台上了。只要稍有动作,他们就会凶猛地扑上来的。 “您是从勒芒来的,”他说,“您已经询问过马蒂亚斯-多夏安啦?” “确实如此。他跟我们谈了您的造访,向我们叙述了你们的谈话内容……很有意思!您将要告诉法官为什么蒙代伊事件令您如此地热心。还有,为什么您呆在人们发现多夏安少校被杀的火车上。为什么又在这里发现了您,在拉斐尔、多夏安的房间里……” “完全是巧合。” “够啦!”韦贝尔怒气冲冲地说,“您能让谁相信,一个正直的人需要假借探长的头衔,瞒着警署进行我们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调查呢?……朱西厄!手铐。” “您没有这个权力。” “您拐着腿,对吧?”韦贝尔打断道,“而我们恰恰要找一个瘤子,他叫一部出租车载他从芒特火车站到朗布依埃去的。他当时是那么着急!” 钢手铐在罗平的手腕上收紧了。 “走!” “这个错误将让你们付出巨大代价的。”罗平威胁着。 “当然啦。你们都是说这样的话。而最终你们又都招供了。” 一辆笨重的老式汽车等在了门口。警员们把罗平夹在中间,坐在后排座位上。韦贝尔坐在前排,在司机旁边。一条手臂放在靠背上,他转过脸来,仔细审视着他的俘虏。 “您的面孔使我想起了某个人。”他低声说道,“可是,如果我与您曾经相遇过,我肯定会想起来的。” 罗平耸了耸肩,然后把头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应该承认他这是在玩火,而且还特别低估了韦贝尔的手段。命中注定地,副总探长被带去见过了马蒂亚斯,而他又拥有一般人不可能有的特权:出于执行公务的需要,他拥有一部全新的汽车。从勒芒,他赶到了夏特尔,而此时他所抓的嫌疑犯却在花费时间等火车,他已经设好了圈套。现在……健康……审讯……好多天,也许好多星期将慢慢地流逝掉……可是无法说出实情,无法承认深夜造访蒙代伊的小宅……而在这段时间里,杀人犯的行动将是完全自由的…… 当天晚上,在通常的手续办完之后,罗平睡在了监狱里。他的被捕引起了一些反响。人们抓到了想要杀死格扎维埃-蒙代伊和在特别快车上,在光天化日之下,以闻所未闻的胆量,刺杀了可怜的军医的人了吗?……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亚森-罗平。这是完全不同于其他事情的,只是更奇特,更令人不安,就这一点来说,警署表现得太谨慎。 那当然啦!被告拒绝回答就此事提出诉讼的法官的提问。他,热罗姆-贝尔东是因自己的机智和敏锐的洞察力而著名的。他属于新一代的法官,他们不再对转弯抹角的叙述方法感到困惑,对过度的谨慎,熟练的狡诈行动也不再感到无所适从。他们说话直截了当。 “好吧!”他说,“您看上去是个聪明人。” “您在夸奖我。” “您应该知道,您自己的逻辑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我们最终会有办法知道您是什么人。” “而我,”罗平抗争道,“我相信你们最终不得不放我出去。只是我要看一看这种专横要到什么程度。” “怎么,专横。”法官反对道,“我同意不把您关起来,您没有前科。但这正是使您变得让人怀疑的地方。我们不喜欢那些像是 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您打过仗吗?” “跟大家一样。” “在哪个部队?” “就是我告诉您,您也不会相信我的。” “好吧。您住什么地方?您靠什么维持生计?” “想想看。” “我警告您……” “您不可能影响我的,法官先生。他们没有证据就抓了我。而他们又希望我跟这样的法律合作!决不会的。我总还有不开口说话的自由吧。” “您不能否认您对多夏安兄弟们很感兴趣吧?” “那又怎么样?如果我喜欢做私人侦探呢。难道有一条法律严禁我这样做吗?” “同意。那么请把您发现的东西让我也知道一下吧。” “先放了我。” 法官做了一个手势,叫来看守,又把罗平送了回去。这场小战斗持续了好几天。罗平拒绝指定辩护律师。于是他们给他指定了一个官方律师,这是一个满身烟酒气的老人,显得万念俱灰的样子。 “您顶撞贝尔东是不对的。只是为了向您证明您不是最强大的,他就可以把您在牢里关上几个月。您最好还是供认。” “可是供认什么呢,妈的!” “您在芒特要了一辆出租车,然后赶去朗布依埃乘火车回巴黎。这是一条根本无法解释的路线。因为您完全可以很容易地从芒特直接回巴黎的!请您稍微为贝尔东想一想。要承认他觉得这次旅行是不可思议是没有错的。现在,我要对您说的,嗯!……” 罗平很快就对这种使局势变严重的小争论厌烦了。把他从芒特送到朗布依埃的出租车司机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但他们把司机带到其中有法官、犯人的六个人的面前时: “是他。” “您能肯定吗?”贝尔东问道。 “绝对!他不停地撩拨我,让我开得更快一点。他那么害怕耽搁了去巴黎的火车。他是跑着穿过火车站的。” “他跑着?” “说是这么说。他一条腿在跑,另一条腿拖着,可以这么说吧。” 法官又把罗平带回了他的办公室。 “事实在眼前。您在朗布依埃上了火车,如此地匆忙,人们完全可以想到您一定是想要会什么人。那么是谁呢?费利西安-多夏安吧,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就在转天,您去拜访了马蒂亚斯-多夏安,还在他那里拿到了拉斐尔的地址。您就是在拉斐尔家被捕的。出于我尚不知道的原因,不过您会告诉我的,您仇恨多夏安家族。您杀害了费利西安,也许您正在想方设法杀害拉斐尔……” “可是……” “等一等。这还没完。格扎维埃-蒙代伊的被袭击是和军医的被杀害有着某些联系的。那个杀害费利西安-多夏安的人,同样地袭击了格扎维埃-蒙代伊。另外,我警告您,一旦蒙代伊先生的身体状况允许他回家居住,我会带您去找他对质的,到时候我们再看吧……” 所有这些既非常合乎逻辑,又十分滑稽可笑。罗平忍不住笑了起来。 “请原谅,法官大人,我并没有反对您的逻辑推理的意思。它太精彩了。但是这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您明白吗。” “为什么?” “因为我是亚森-罗平。” 活该!名字报出去了。罗平,无论如何,更喜欢公开地参战。 “您是亚森-罗平。”法官打趣地说,“真是滑稽。” “而亚森-罗平是从来手不沾血的。” “听着,”法官又十分严肃地说,“我没有时间好浪费。是不是罗平,我都要指控您的企图谋杀和杀人罪。” 然后,他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律师,补充说道:“您的当事人,大人,应该懂得不能嘲笑法律……看守,把他带走。” 罗平又上了囚车,它又把他带去健康中心。他平躺在铺上,确信已给法官的头脑里置下了疑虑。他肯定很快就会想:“难道是真的?他真的是亚森-罗平?……”于是,他们召来韦贝尔……国家安全部门的负责人也将被咨询……这个消息会一级一级地传播开来。“这有可能是他。注意!千万别干蠢事!尤其是新闻界,肯定会长时间地被排斥在一边。” 在对手队伍中制造恐慌是罗平比较喜欢用的一种手法。它将再次带来好处,如果……但是他马上就被注意上了。其实,他返回后还不够一个小时,他单人号房的窥视孔就被推开了,一只眼睛出现在那里,这决不会是看守的眼睛,因为紧接着激烈的私下交谈在门后面小声地开始了。罗平,越来越有信心,坐在矮脚凳上,把脸孔以最佳角度呈现在观察者的眼前,后者在轮流地出现在窥视孔后面。法官是对的,当他说在罪犯档案部门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这位神秘的犯人的罪犯人体测量记录卡,当罗平以勒诺曼的相貌指挥警署时,他已经谨慎地让他的档案材料消失了。可是,在认识他的人们之中,肯定有不少的人能够辨认出他来。譬如加尼玛尔,他现在恐怕已经退休了。福尔默里也可以,如果他没死的话。可是这是些记忆力非常可靠的官员。他们肯定会请他们来这窥视孔望上一眼的。此外,还有韦贝尔,大概在汽车上时,就已经暴露了。还有其他人呢,过去的那些对手,肯定会采取认真的、一丝不苟的态度的……“是的,看侧面,可以说是……可是另外三面……他的耳朵是不是更大一些?……嘴巴呢,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这具有讽刺意味的皱纹……可是面孔显得比较年轻。这个鬼人跟我们大家一样。他也会老的呀……不!很难毫不含糊地下断言!” 罗平听到他们这么说,很庆幸自己给对手队伍中制造了麻烦。他们将会对他加倍警惕防范,由于过分殷勤,他们会不可避兔地干出蠢事来的,这正好为他所利用。 第二天,罗平又被带到了法官那里。这一次,他们给他安排了像是贴身保镖的两名警员。对这两个人,韦贝尔是完全相信的,他们是都德维尔兄弟。罗平心里在笑。他的大胆举措已经开始有收获了。 “不要担心,老板。”让在他的耳朵边悄悄地说着,“我们正在准备之中。” 法官贝尔东彬彬有礼地接待了罗平,让他坐到了律师的边上。 “现在,您变得多少理智一些了?您愿意告诉我您是谁了吗?” “很愿意。我是亚森-罗平。” “亚森-罗平已经死去很久了。还是别开玩笑了吧。” “我不开玩笑。” “好的。接下来:您住何处?” “几乎是随处住。我像蒙特-克里斯托伯爵。我有很多住所。现在,我在这健康中心占有一落脚处。再说,也不会呆很久。” 法官有点泄气,做个手势给书记员不要记录。他用手指尖按压眼睛,就像人们想方设法要平息突发的偏头疼一样。 “这是您的最后一句话吗?”他问道。“那好吧,我们换一种方法……让证人进来。” 马蒂亚斯-多夏安走进了办公室。 “您认出那个自称是费拉皮埃警探的人了吗?” “正是的。” “我这里有您的证词。” 法官飞快地读了一遍。 “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被告给您的印象很不好吗?” “一点也不。恰恰相反,他非常有礼貌,也很通情达理。” “他真的问过您是否收到过恐吓信吗?” “是的。我回答他我什么也没收到。” “他显得很吃惊吗?” “可能……是的。” “我抗议。”罗平说,“您正在暗示多夏安先生,说我就是写恐吓信的人。” “我请您不要打断我的话。多夏安先生,请您好好想一想……您以前曾经遇到过被告吗?……例如,装扮成煤气公司的职员、或者邮差、或者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等?” “没有。我想没有。”马蒂亚斯喃喃着,一副窘迫狼狈的样子。 “您没有发觉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先于被告溜到您家里去吗?” “没有……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小偷上门的。” “很好。谢谢您。” 罗平等马蒂亚斯-多夏安出去后,说: “如果我明白您的意思的话,法官大人,偷盗应该是我所谓的罪行的动机……这些折成小船形状的恐吓信,对您来说显然是无足轻重的细节啦。” “我懂得自己的工作。”法官十分激动地反驳道,“如果您真的如您所声称的那样狡猾的话,您应该承认,这些信是只能骗傻瓜的小花招,完全是为了转移人们的怀疑目光的。只是这太简单了。我们还不是完全傻的,这一点请相信我。” “真令人感动。”罗平在想,“他是对的。这是太简单了,其实,如果人们认为第三者是罪魁祸首的话。我在这种情况下,也会这么认为的。可是因为不是我呀……” “那么,我到底想偷什么呢,在蒙代伊家里,和在费利西安-多夏安的尸体上?”他这么问道。 “我们会知道的。也许是信件,或者是会使名誉受影响的文件资料?” 罗平好像又看到了在抽屉里的、十分珍重地摆放着的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别犯傻,”他想,“千万别犯傻。凭他掌握的材料,他不可能再深入下去了。” “我是无辜的。”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道,“就在你们对我发起猛烈攻击的时候,你们是彻头彻尾地跟杀人犯站在一起的。你们要等到有新的牺牲者后才会睁开眼睛吧?……我是不愿意处在您这个位置上的,法官大人。” 他说得如此肯定。出于他口中的这一坚定信念令大法官显得颇受震撼。但是他马上就恢复了常态。 “您在虚张声势。”他说,“我从您的游戏中清楚地看出了这一点,所谓的罗平先生。您认真地研究了您的被模仿人。像他那样,当您处在劣势的时候,您会借助于恐吓手段。差一点儿您就会向我保证您是唯一能够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的人,我也就会给您签署一份不在现场的证明了。不就是这样吗,对吧?可是,我不会这样做的。” 罗平握紧双拳。这样的稀里糊涂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律师本想说话的,但是法官制止了他。 “很对不起,大人。我们明天再继续吧。请尽量说服您的当事人,他跟我玩这小把戏是完全错误的。” 看守把罗平交到了都德维尔兄弟的手中。在他们下楼梯时,雅克-都德维尔低声地咕哝着,嘴唇几乎都没动一动。 “蒙代伊已经离开诊所了……明天,在他家模拟案子的作案经过……乘汽车前往……不可能把囚车开去……” 他停下来,让一位被看守带着的犯人过去,马上又接着说: “我们会跟您在一起……一切都预先估计到了……将会发生一次有组织的塞车,好让护送车停下来……” 他们走到了“捕鼠器”的底层。警员又说了几个字:“我们就逃跑!”然后粗暴地把罗平推进了囚室。 罗平心中一阵狂喜。他绕着弯子的逃跑很快就要成功了。人们拒绝冠冕堂皇地相信他就是著名的、具有绅士风度的梁上君子,可是……可是他们已经采取了措施,就像是总动员一样。因为蒙代伊家的豪华小宅总还不是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吧。人们不用囚车,决不仅仅是要避免引起那个区的人们的好奇心,而是为了更好地监视这个犯人。运送罗平的汽车的后面,毫无疑问地,会有两、三辆装满警员的汽车。 罗平轻轻地吹着口哨回到单人号房。当窥视孔打开时,他放声大笑了起来,站在朝里望着的眼睛前面,大声吼道: “咕咕。确实是好人罗平现在向您致敬。在您面前的是亚森的真实面孔!没有遮掩和伪装。没有胡髭。他在城里与好朋友面对面相处时就是这个样子。但是要快一点看,因为很快就会过去的。敬礼!为我的最后一个早晨……为我,意愿……一只黑眼珠在看着您……请原谅。尽管在法兰西喜剧院订了座位,我还是都弄乱了……” 小窗猛地关上了。罗平踮着一只脚转了一个圈。“人家不高兴啦。啊!可是怎么,根本没有。他们会想:如果他唱歌,那他肯定是亚森-罗平。如果是罗平,那么烦恼就要开始了。如果开始有烦恼的话,那就会整天被报界迫在屁股后面……而如果报界……啊!我的好朋友们,我不会突然一下子让出我的位子的……拉斐尔,无论你在哪里,请在屠杀别的一个人之前,再等一等。我就来的。我们之间把它了结清楚。别让警署来插手我们的事情。你看嘛,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就像我的忠诚朋友维克图阿尔说的那样……这次的稍事休息可以治好我的踝骨。没想到监狱的几天生活会还给您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晚饭吃得很香,虽然粗劣的菜肴不堪入口。而且他还一觉睡到了早晨。他十分认真地做着体操。他将需要自己的全部体能和才智,因为这场战争可能会非常艰难。“如果他们不能抓到我们,那么他们会狙击我们的!”他这么想着。但是这种顾虑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们十点钟来提他。四部汽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里。 “哎呀,”罗平对看守他的人们说,“我看这是有点小题大作。恕我大胆说一句,这真赛过一场婚礼。” 他发现了韦贝尔的身影,还有预审法官的,在第二部车里。在第三部和第四部车里的小圆帽子表明有半打左右的警员。他们粗暴地把他推到第一部车旁,他看到他的律师就坐在司机的旁边。有的时候,勇敢的人也会很快落魄到一无所能的地步。可是当罗平走到汽车里面时,他惊愕地向后退了一下。因为夹在他两边的人,不是都德维尔兄弟俩。 计划没有成功。他坐在两个陌生人之问。为什么都德维尔兄弟俩在最后一刻被人替换了呢?人们怀疑到他们了?也许很简单,他们被指派了另一项使命?新的机会何时会再次出现呢?如果都德维尔兄弟不再能够帮他的话,那么又去指望谁呢?他不再拥有这些过去他曾利用过的专政手段去获取自由了。他会被愚蠢地关在牢房里,还自称什么罗平呢。 当车队在拉罗什福高尔街上停下来时,他已经没有勇气和信心了,但是他对法官的要求却表现出了极大的服从。蒙代伊夫人没有露面,模拟作案的现场与她无关,因为在“袭击”之夜,她并没有在家。而蒙代伊只得打发走他的用人,因为在悲剧发生时,他是独自一人呆在家里的。法官看了一下楼下,把现场的情况重新装进脑子里,在开始进行重复之前。一位警员站在大门前,另一个在看守着大厅,还有一个在关百叶窗,拉上窗帘,为了让房间回到蒙代伊突然发现入室盗贼时的黑暗之中。韦贝尔和律师,站在客厅门口,在低声交谈着,但是副总探长始终未放松对罗平的监视。无疑地,他不可能相信他的老对手最终已经被制服了。 当一切准备工作结束后,法官让面色依然苍白、面颊明显消瘦下去的蒙代伊进来。 “您认识这个人吗?您是跟他在一起时受伤的吗?” 蒙代伊长时间地审视着罗平,然后摇了摇头。 “不认识。”他说,“我在打电话……我侧面对着门……像这个样子……当时很黑……我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好。您觉得可以用动作和表情模仿出打斗的场面吗?……噢!慢一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来,这可以让您的记忆力有足够的时间恢复起来……同意吗?” “总可以试一试吧。”蒙代伊没有足够信心地说。 法官把罗平带进了客厅。 “站到您听到蒙代伊先生打电话时呆的地方去。” “我哪儿也没呆过。”罗平说,“我从没见过这幢房子。” “那么,您始终否认啦?”法官叫了起来。 “从来没有过!” “您错了……打开他的手铐……您假装扑到蒙代伊先生身上,以阻止他打电话……拒绝的话,您就提供了对您不利的确凿证据。” “我不拒绝。”罗平耸了耸肩,说道,“这真是太滑稽可笑了。” “快一点。” 罗平朝蒙代伊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 “别动了。”法官命令道,“蒙代伊先生,打斗是这样开始的吗?” “不是的。”蒙代伊说,“我觉得……” 在场的人全都走了过来,呆在那里,现在,又来到了写字问。 “为了自卫,我不得不松掉话筒。”蒙代伊接着说……“我想拦腰抱住对方……他打我的脖子……我们同时摔倒了……” “做一下。” 蒙代伊和罗平一个压着一个地滚到地上。突然,罗平感到他的对手往他的手里塞了一件东西:一把钥匙。这时,蒙代伊气喘吁吁地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 “锁上写字间的房门……从用人进出口的门逃走……” 仰面朝天时,罗平成功地推开了蒙代伊。 “停!”法官喊道,“保持现在的姿势……现在,蒙代伊先生,努力想一想,子弹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我们必须确定它是被告射的。还是另外有一个同谋……” 罗平不再犹豫了。以惊人的灵活动作一跃而起,他从法官和副总探长之间穿过,使了一个勾脚绊把一位警员摔倒,用拳头打倒了另一个,用脑袋又顶翻了第三个。他只用了一秒钟就用蒙代伊交给他的钥匙把写字间的房门锁住了,然后跑进了厨房。快,用人进出的门!他抽出门栓,朝外面望了一眼。没有人。奥马尔街仍然是往日的一派宁静景象,车队就停在大门口。 “他们要想报警,至少要用三分钟。”他想着,“我争取了时问。” 他不慌不忙地走开,拐进泰布街,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了。 七、新的牺牲者 这一次,新闻界沸腾了,而且还非常地愤慨。怎么!神奇的跛子居然会逃掉,当时他是被警探们包围着的呀!真是愚笨到家了,他成功了,居然没有人发现他偷到了写字间的钥匙,他把看守他的那些人关在了里面,然后双手插在衣兜里,大摇大摆地从没有设防的用人进出的门那里跑掉了!这样的大胆,这样的沉着冷静,会不带来强烈的反响吗?那么这个跛子是谁呢?为什么当局显得那么任人摆布呢?公众有权知道真实情况。人们在谈论着能与亚森-罗平相匹敌的人;人们引发了对这位伟大的冒险家的回忆: 新近组建的、不放过任何机会攻击政府的《先驱报》的社论作家写道:如果他还在我们中间,已经有很久了,那么早就应该对调查者的可笑的论断做出正确的评价。因为最终,如果人们真的努力去思索,而不是胡乱地把好人抓起来的话,那么他们会做出怎样的结论呢? 1.多夏安中校极有可能在朗布依埃之前而不是以后就被杀害了。尸体解剖,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一点,并没有能够确切指出犯罪的时问。 2.即便费利西安-多夏安是在朗布依埃和巴黎之间被杀掉的,杀人凶手是谁也还值得怀疑,因为车上载有两百多名乘客,他们之中无论是谁都可以通过两节车厢连接处的折箱走到发生惨案的那间包厢里去。 3.据我们听到的,被告人接连去了马蒂亚斯和拉斐尔-多夏安的家,是以警探的身份去的,而且还说事实确凿。就算是不法行为吧,可是这种很轻的欺诈行为怎么可能与这杀人的计划有着必然的联系呢? 4.现在人们承认格扎维埃-蒙代伊没有认出跛脚的人就是袭击他的人。那么这是在讽刺谁呢?罗平已经不在那里——哎呀——为了向我们报社提供只有他掌握的秘密的一个十分尖刻的说明,我们允许他在他的位置上做出反击,并祝贺他这个人能够十分巧妙地从迟钝和低效的警署的手中逃脱。他很正直,完全可以接替不止一次地站到法律一边的那一个人。 这篇文章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您怎么认为,老板?”贝尔纳丹问。 “我同意。”罗平回答道,“写这篇文章的那个小子并不蠢。” 在他出色地逃脱之后,他又回到了他在和平街上的那套公寓房。他知道在这里是安全的,因为警署还不知道他有这个藏身处。但是为了调理他那条不时作痛的腿,他尽量避免外出。贝尔纳丹,早就被原谅了,现在在陪着他。 “我们确实害怕了,老板。”他重复着,“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们总不能给您寄包裹吧!那样的话,我们马上就会被发现的。啊,我向您保证,我们度过了很艰难的时刻。您呢?” “我吗”,罗平回答道,“我已经习惯了。现在,让我独自呆一会儿。我还得思考一些问题。” 他点燃一支雪茄烟,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脚下踩着散落在地毯上的报纸。蒙代伊的举动又说明了什么呢?当蒙代伊宣称他不能认出袭击者时,他显然没有撒谎。但是他曾收到过一封恐吓信……可是他本应该被杀掉的……可是他的堂兄弟费利西安,同样在收到一封恐吓信之后,被人家杀掉了。那又怎么样呢?他为什么又向警方介绍给他的这个可疑人提供逃走的办法呢?只能有一个结论,而且是唯一的:蒙代伊知道这可疑的人是清白无辜的。他知道这个袭击者不是写信的人,也不是这个人杀的费利西安。 那么,他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了。只是不愿意把他提交给警方。正是出于这同一个理由,他首先守住了这条小纸船已经到来的秘密。多夏安中校也是保持沉默的,但他好像是准备到巴黎后与蒙代伊具体商谈的。是关于谁的问题呢?当然是关于拉斐尔啦。最终总是回到可怜的疯子身上,“蒂塔尼克”号海难,极耐心地准备的长期复仇计划…… 罗平躺到了床上,头枕着双手。其中有些事情与剩下的情况不吻合。就算费利西安-多夏安不愿意揭发他哥哥,好吧,这也能解释得过去。可是蒙代伊呢!……拉斐尔只不过是他妻子的堂兄,而且是个多年来一直交恶的堂兄。为什么要宽容他呢?蒙代伊不是让自已被这种顾忌而困扰的人。这种拼板游戏是不完整的。它还缺少一些部件。五十法郎的钞票到哪儿去啦?达武元帅的墓地,还有红棕色头发的人呢?所有这些,肯定是这个完整故事的组成部分。罗平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尽管他充分地展开自己丰富的想象,但还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接受的办法。 雅克-都德维尔前来看望他,发觉他正在发火,在骂人。 “你们干的好事。”罗平说,“如果我没再呆在地牢里.这决不是你们的过错。” “我知道。”警探可怜兮兮地争辩着。“他们到最后一刻指派给我们一件很难的调查。不过您还是逃掉了,这是要紧的。这样的话,我们也没有暴露。我们下一次还可以帮助您的。” “不会再有另外一次啦。”罗平直截了当地说,“大房子里的气氛怎么样?” “很糟!这可怜的韦贝尔头一个就挨了一顿骂。他们限他八天之内找到您。” “啊!因为他们始终认为我是罪魁祸首?” “绝没有。韦贝尔现在已经确信您真的是亚森-罗平,这使他失去了所有的办法。他现在不能冷静地思考问题。由于这个案子很棘手,所以他会把它放到您的背上,这是无可争辩的。他审问接着审问……在他这一方面,芒特的一个警探在长时间地审问伊莎贝尔-韦基一蒙科尔内。她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啦。我看过了报告。此外,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韦贝尔是否曾经想到要加强对蒙代伊的保护,还有马蒂亚斯-多夏安……甚至还有拉斐尔的保护呢?” “没有。既然他知道您在监狱里,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蠢家伙!那么现在呢?” “据我所知没有。而且现在全都动员起来要抓到您。他们已经逮了半打左右的无辜者,他们只是不该长得跟您太相像了。” “随时向我通报情况。” 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平不可能想象到都德维尔很快就给他带来了一个令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十点钟时,像每天早上一样,马蒂亚斯-多夏安的家庭女佣莱奥尼-拉鲁波把她的布提包放到门口,从钱包里找出钥匙,然后把门打开。她径直走到厨房里,换下大衣,穿上宽大的工作服。做完这些,她发现她的主人还没吃早饭。杯子、面包、黄油、咖啡壶还都在桌子上。她有点不安,走去敲卧室的门。 “先生……先生不舒服吗?” 没有回答。 “我可以进去吗?” 还是没有回答。 她进了卧室,看到衣物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椅子上,床上没有人。她真的开始紧张起来了。“我马上就感到有麻烦了。”过后她是这样跟派出所所长说的。“不过我当时以为先生有什么不适。”浴室的门没关上。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她推开门,朝里面望了一眼。她差一点吓昏过去,但是惊愕使她战胜了恐惧。多夏安浮在他的浴盆里,有一半浸在水里,他还穿着晨衣。一只纸做的小船,已经被水泡软了,仍在他的膝间漂浮着,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莱奥尼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门。她跑到隔壁的面包店,把她的可怕的发现说了出来。在一阵混乱之后,面包店女老板才想起给派出所所长打电话。值班的说他会尽力去办,但要求别碰任何东西。当所长来到时,在医生和两名警员的陪同下,他看到门口聚集了很多人,莱奥尼仍在哭泣。他让好奇的人们走开,把一名警员安排在人行道上,便开始了最初步的检查。 多夏安已经死了,医生在他的后脑部取到了被猛击过的痕迹。根据可能性,死者是先被打昏的,当时他刚刚起床,这一点是由穿在睡衣外的晨衣看出的。然后,是杀人凶手把他抱到浴缸里去的。浴缸是否当时就已经满了,还是后来才打开的水龙头?还有,是杀人凶手带来的小船,还是他早把它寄给了他的牺牲者,然后又在公寓里找到的呢?这些都是当天无法确定的。 所长捞起了可怕的小船,小心翼翼地把它展开,因为纸一粘到手上就会变成碎片。上面有一行字,但是墨迹已经不大清楚了。人们可以隐约分辨出来,还不能保证不出错:你们……(一点墨迹)……将全部…… 可能是“你们全部都得走”。从此,案件墓地变得不再晦暗了。格扎维埃,他逃脱了死亡……费利西安-多夏安……现在是马蒂亚斯-多夏安……同一个杀人凶手刚刚第三次作案了。所长立即报告了巴黎方面。 就在当天下午,韦贝尔在雅克-都德维尔和另一名警探的陪同下来到了惨案发生的房子。他看了一下公寓,搜查了一下死者的衣物。钱包里还有为数可观的钱。凶手不是为了偷东西而来。另外,莱奥尼-拉鲁波的证词也证实了这一点:什么东西也没有动过。 所长已经拿到了尸体解剖报告,因为他行事迅速,知道应该尽可能地快。法医在死者的肺部发现有水,这就说明多更安是活着被人放进浴缸的。凶手想要淹死他,这是显而易见的了。从此,强加在副总探长脑海里的假设不存在了。他仔细地、长时间地审视着纸船的残留部分,所长为了晾干它,把它铺在了壁炉的大理石上。他好像也认出是:你们全部都得走。任何一种其它的解释都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是可怜的多夏安收到的这封信,那他为什么也是沉默不语呢?……凶手又是怎么进来的呢?他是否有钥匙?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按门铃? “我是这样认为的。”韦贝尔说,“有人按铃。”多夏安穿上晨衣,跑去开门。他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是他熟识的人,就让他进了门。他走在前面,没有丝毫的怀疑,结果后面挨了一下,便昏过去了。 “谁呢?”所长问道。 谁?韦贝尔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长时间以来坚持的理论就要宣告失败了。不是罗平,肯定的。不是罗平!当他第一次来勒芒看他时,完全可以把他干掉。既然他已经知道被识破了,为什么他会冒险再来这里呢? “好啦”,他说,“我们已经有办法测定凶杀发生的确切时间了。当家庭女佣发现尸体时,小船正要沉下去。是这样的吧?” “是的。” “所以,如果我们现在也让一只同样的小船漂在水上的话,我们就会知道它要吃多长时间的水,才沉下去。” “正是。”所长说,“我就没想到这一点。” 韦贝尔马上开始找一张与杀人凶手使用过的纸完全一样的纸。他在一只抽屉里找到了一本通讯录,里面正是他要找的纸。他马上做了一只小船,并且让小船漂到水上了。 “现在只有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表来看了看。 韦贝尔呆呆地看着小玩具船一点点地侧倾了,然后前部先入水,后来侧着倒下去,最后消失了。 “‘蒂塔尼克’号。”他低声说道。 马蒂亚斯-多夏安的话又回到了他的记忆中来。在捉到“跛脚人”之后,马蒂亚斯忠实地把对假警探说的话又向他复述了一遍,可是当时韦日尔对这叙述并没给予足够的重视,因为他确信已经抓住了凶手。现在,他回忆起可怕的沉船事故,在这次事故中拉斐尔的妻子和女儿都遇难了。他现在努力回忆着当他抓那被认定的杀人凶手时在拉斐尔房里看到的奇特的图画。事实真相在他的头脑中完全清楚了。 沉船持续了十八分钟。那么凶杀案发生在九点半前不久。他转身对所长说: “您知道有从巴黎开来的火车九点左右到达这里吗?” “有的。有一班直达车差五分九点到。” “它在夏特尔停吗?” “当然停啦。” “把莱奥尼给我叫来。” 家庭女佣出现了,她还在用一条揉成一团的手绢擦着眼睛鼻子。 “好啦,不要太激动了。我只问您两个问题。多夏安先生是否有时接待他的哥哥拉斐尔呢?” “是的,但不经常。通常都是他哥哥去看他,因为,据我所知,拉斐尔先生……有点怪。好像他不是每时每刻都清醒。” “当他要来的时候,是否都预先通知一下呢?” “从来没有。有一次,他是吃中饭的时候来的。我还给他摊了鸡蛋。然后我离开了。您想这多么惬意啊!” “我想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韦贝尔在莱奥尼走开之后说道。 “按您的意思,”所长询问道,“可能是拉斐尔……” “我担心这样。我去您办公室给疯人院打个电话去。” 他们一同来到了派出所,副总探长正在那里打电话。 “拉斐尔-多夏安”,疯人院的院长解释着,“不能说是一名职员。而应该算是一名不计报酬的助手。我们把他留下来,是因为我们很喜欢他。他跟我们相处习惯了,并且为我们提供了不少的小服务。” “他是否也要强制地遵守您院里的纪律呢?” “不。一般情况下,他跟全体人员一同在饭堂里用餐,但是他行动自由,有单独的房间……” “总之,他是不受监视的。” “绝对不受。” “您知道今天上午有人见到过他吗?” “请您稍等一会儿。我问一下总管。” “您看到了吧,”韦贝尔小声地对所长说。“他完全有充裕的时间杀死他弟弟,然后返回去。” “那他会乘十点二十分的小公共汽车走。” “肯定的。他熟悉他弟弟的生活习惯,他知道莱奥尼几点钟会来……喂!” “我已经了解到了。”院长说道,“整个上午都没有见到他,但是他中午在跟其他人吃饭。” “在几点钟?” “在十二点半。他是否干了什么坏事?” “我很快会告诉您的。我现在在勒芒。请等着我。再次表示感谢,院长先生。” 当人们从报纸上得知拉斐尔-多夏安刚刚被抓起来后,情绪非常激奋。他的私生活将会被无耻地揭露出来。装饰他房间的那些照片被复制出来,登在了第一版上。人们显然把这件事记挂在心里了,他们在欣赏别人成为牺牲品的灾难,以求自己的心理得到平衡。很快地,一场论战开始了:拉斐尔-多夏安真的是凶手吗?不是说凶手是“跛脚人”吗?警方好像已经不打算再去追寻他的踪迹啦?儒尔迪厄大人,充满活力的律师,坐立不安了。他在替拉斐尔说话。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当事人无法提供,人们归罪于当事人的,三次惨事发生时不在现场的证明。疯人院的人提供的证词是相互矛盾的。一些人说,多夏安中校在火车上被杀的那一天,拉斐尔不在那里;而另一些人则说拉斐尔没有外出。但是没有人敢证实这一点……在他的屋里,人们找不到手枪,也找不到刀子。“可怜的人怎样才能弄到手枪呢?”那些认为他清白的人这样问道。对这一点,另外一些人马上说道,疯人院在战时就是做医院使用的。难道那些伤员没有从前线带来缴获的盔甲武器、钢盔、子弹夹、锋利的刀和手枪吗?……而拉斐尔一天到晚到处搜索,他就没有收起一些武器,准备日后用来复仇吗? 律师又提出了另外一个论据:他甚至还攻击过罗平。蒙代伊娶了贝阿特里斯很长时间以后,他们表兄弟之间发生了不和,他对拉斐尔来说只是个外人而已。那么为什么拉斐尔也会对他来呢?……“神经错乱!”最激动的人反驳着。儒尔迪厄大人反驳道:“拉斐尔并不像人们认为的那么疯。确实最好不要跟他谈论‘蒂塔尼克’号,这还会使他的神经质在沮丧和呆滞状态之后发作。但是他完全能进行交谈而且能意志清楚地进行讨论。” 这将预示着专家们的一场精彩论战。在这个时候,预审法官在进行着他的辛勤劳动:审讯,找新的证人,尤其是勒芒和夏特尔车站的那些雇员们。材料一天天地充实起来,但是真实情况却始终深藏着未被发现。 拉斐尔被带到了蒙代伊的面前,而蒙代伊始终是支吾搪塞。不,他什么也无法证实。他觉得袭击他的人比拉斐尔更加强壮,可是,在可怕的疯狂发作时,一个疯子会爆发出非同寻常的力量的,这是人所共知的。总之,就像是《费加罗报》的一名记者所指出的,案件已经进入了死点。一次企图杀人;两次凶杀;被人们当作嫌疑犯的罗平的逃跑;三只小纸船;一个从“蒂塔尼克”号脱险的人……而所有这一切,都没有一个权威性的证明!难道司法总是瘫痪的吗?难道就不可能找到一个比较有头脑的人——或者是警官或者是法官——从这杂乱无章之中理出一点头绪来吗?…… 罗平在自己隐居的地方,玩着数数码的游戏。当然,《费加罗报》的记者说得对:需要一个比较聪明的人来解开这个谜。而这某一个人就叫罗平。这一点是十分明显的。但是经验使罗平知道,千万不要粗暴行事,不要强行把它们纳入一个系统。最好是让它们自己去组合,这样问题会最终暴露出来的。所以,他长时间地打着瞌睡,懒洋洋地在脑子里过着案件材料。他对能引起公众激愤的东西显得无所谓……多夏安兄弟们……“蒂塔尼克”号船……他根本就没有忽视这些。可是五十法郎的那张钞票,这才是值得他认真思考的东西,从这个侧面,他总能想到蒙代伊的身上,而且问题也随之产生了: 蒙代伊是被贝尔纳丹打伤的,而不是拉斐尔。他不在乎小纸船,随便一放了事,这一点说明他已经退出圈子了。然而他却处在神秘之中,因为他让我逃掉了。为什么?这才是关键之所在。另外,为什么他的太太举止如此怪异?就她本身来说,她是否也有时昏了头呢?…… 他等待着,不急于下结论。还不是行动的时候。但是她很快就要冲锋了,因为死去的韦基-蒙科尔内的遗产继承人们将在两天之后被召集到在枫丹白露的公证人贝朗戎那里。罗平很想当时在场,他设法得到了儒尔迪厄大人的照片,于是没费多少力就把自己装扮成了律师的样子了:头发从中线分开,一副胡髭,一副夹鼻眼镜,还有一些皱纹……也许并不很像,但是这足可以蒙骗过一个对时事不太关心的人了。罗平把他想象成一个乡下的平和的公证员,他最喜欢阅读的应该是官方的报纸,而不会是那些引起喧嚣的废纸。 在这一点上,他没有弄错。当他两天后,比约定时间提早一小时出现在贝朗戎大人的家中时,这位好心的公证人根本就不会想到要验证一下他的身份。他过于正直了,也就不可能怀疑来拜访他的人是否正派。他还要罗平处在他的位置上拿着仿造得天衣无缝的文件。 贝朗戎大人身材矮小,肯定是个秃顶,因为他戴了一顶与那非常显赫的阿纳托尔-法朗士的一样的无边圆帽,穿了一件黑西服,样式很陈旧,是只能在有点正式的场合下穿着的那一种。罗平以世上最严肃的神情提醒公证人,他的当事人拉斐尔-多夏安现在不是什么判决的对象,他不失去他的任何权利,所以,能够正式地由人代表出席遗嘱宣读仪式。 “我懂……我懂……”公证人说。 他给罗平指定了一张椅子后,自己坐到了宽大的写字台后面。 “我承认,”他说,“我有点心烦意乱。在我通知的这些人中,有两个人刚刚被杀害,第三个呆在监狱,被指控是杀人犯。我需要提请您注意,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种……” “真是荒谬。”罗平说。 “对啦。说得好。享有遗产继承权的共有五个人:多夏安三兄弟为一方;另一方是伊莎贝尔-韦基-蒙科尔内小姐和贝阿特里斯-蒙代伊夫人,婚前姓韦基-蒙科尔内。结果,更为不巧的是,蒙代伊夫人表示歉意……她身体不适。啊,这真扫兴。” “那么,就只有伊莎贝尔小姐啦?” “是的,另一方面,我不能再推迟宣读这份遗嘱了……我真是烦透了。” 这对罗平来说更好一些,因为,他之所以决定演这出戏,无疑是想知道老韦基-蒙科尔内的心愿,和最终能够见到伊莎贝尔,同时,也许是更主要的,是就近研究一下贝阿特里斯,窥视她的反映,听一听她肯定要提出的问题,这些肯定会给这个古怪的家庭罩上一点光泽。 罗平看着摆在壁炉上的,用罩子罩起来的古式座钟。他完全有时间问一问贝朗戎大人,或者再进一步让他谈一谈,因力公证人正处在极度的慌乱之中,肯定会滔滔不绝的。 “您知道吗,”他说,“我并不认识这些继承人,也不认识韦基-蒙科尔内先生。相反地,我父亲曾是兰斯的公证员,跟他联系较密切。我是在巴黎读的书,我娶了一个枫丹白露的姑娘。也就是说,我早在战前就已经在这里定居了。在我的青年时代,我曾听父亲谈起过他的老朋友——这是我们之间谈话,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那个怪人——在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兰斯。所以,您可以想象得到,当我看到老韦基-蒙科尔内到我家来时的惊讶程度,……那是在一九一四年二月……您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吗?……为了立遗嘱。他本来可以找一位兰斯的公证人的。可是他没有。老贝朗戎公证员得到了他的充分信任。所以,小贝朗戎公证员也应该如此。他就是这个样子,有很多的偏见。我只能对此表示满意,您明白吧。可是他不喜欢的那些人,就只能遭抱怨了。这样的情况同样出现在他的家庭之中。要想改变他的意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固执得像头驴。 贝朗戎公证员揉了揉眼睛,突然显得很尴尬。 “我没泄漏任何秘密。”他继续说,“当事人都清楚这一点。老蒙科尔内从来不使自己的意图神秘化,哪怕是再有争议的。等一会儿您就会知道了。哈!多么固执呀!我们之间争论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最后只能引用法律条文来说服他。” “为什么呢?”罗平十分感兴趣地问,“他想违反法律,剥夺某个人的继承权吗?” “正是的。被您说中了。但这只是一段历史了……首先要知道,他跟格扎维埃-蒙代伊是拔刀相见的,原因我不大清楚,不过我猜得出,因为在生意上,这就是我们称之为海盗的行为。他为让蒙代伊破产而不遗余力地去干。他连看到他的画像都不能忍受。而此时,他的孙女贝阿特里斯竟迷恋上了这个年轻人,违背格扎维埃的意志嫁给了他……哎呀,此事发生后不久,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跳上火车,我看到他在这里下的车,气哼哼地,决定把遗嘱完全改过来。只是,法律不允许他这样做。在他发火时,我的天呀,他把这一点忘得干干净净的。他本打算,最后再明确表示只给贝阿特里斯一份最小的份额。尽管如此,这也是很好的一块地产。您熟悉兰斯的环境吗?” “不了解。”罗平说。 “很遗憾,否则您可以更好地了解情况。他给贝阿特里斯-蒙代伊留下了他在雷泰尔周围的房子和葡萄园。这份产业不大,在今天也不再值多少钱了。他把韦基城堡和它的附属建筑留给了伊莎贝尔。这座城堡是十八世纪时的一座很漂亮的城堡,很宽敞,里面有一座美丽的花园,和许多的地下室。您知道:人们让香槟酒在地窖里酿熟。当然啦,周围还有数不清多少公顷的葡萄园。” “那他的侄儿们呢?” “他的侄孙们。”公证人纠正道,“他们也没被忘记,因为蒙科尔内拥有股份和有价证券。嘿,还有不少的俄罗斯基金。当然,这些基金今天全都变成纸了。可是,如果您的当事人拉斐尔-多夏安被证明是清白无辜的,他总还可以得到一小笔储蓄,当然他还应该继承他弟弟们应该得到的那一份。” “总之,”罗平说,“伊莎贝尔继承财产的大部分;对于格扎维埃-蒙代伊,老蒙科尔内不得不留下给他的一部分财产;而多夏安们则只得到一点残渣剩饭。” “请注意,”公证人修正道,“格扎维埃-蒙代伊本人并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因为他是在财产分割制度下结婚的。” “在战争期间,蒙科尔内没有改变他的感情吗?他本可以立一个更加公正的新遗嘱的呀。” “蒙科尔内不是那种随便更改决定的人。另外,他没有亲人的任何消息,同时他的家庭成员们也没有他的消息。事情就这样维持着原状,接着,就在停战后不久,他去世了……不过,我只是最近才得到他死亡的确切消息。命令传到敌占区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您总能想象得到吧。” 有人在敲门,书记员从门缝中伸进头来。 “伊莎贝尔-韦基-蒙科尔内小姐刚刚来到。”他低声通报着。 “请她进来。” 罗平马上站了起来。终于,他看见了贝阿特里斯的妹妹、“山雀别墅”的女主人了!此时,他把车开到山雀别墅的门口,那里出现了一个着黑装的人影。来访女客朝公证员走去,并向他伸出了手。她全身放着光彩。此时的罗平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差不多要把它捏碎了。 来人是见阿特里斯-蒙代伊。 八、伊莎贝尔和贝阿特里斯 在相互介绍时,罗平强忍着没有出声。 “儒尔迪厄大人……您表兄的律师……韦基-蒙科尔内小姐……” “很荣幸,小姐。” 这种冒名顶替是什么意思呢?罗平太有幽默感了,所以才没有从内心笑出来,尽管眼前这一切很严肃。一个假律师!一个假伊莎贝尔!为什么不再来一个假公证人呢? 但是,贝朗戎大人十分庄重地坐了下去,他绕着手指,开始摆出权威的架势来。 “我们集合到这里,是为了进行您故去的祖父的遗嘱的开启仪式,小姐。我为蒙代伊夫人、您的姐姐的缺席而惋惜。” “我也感到遗憾。”贝阿特里斯说,“最近几天的事情让她很痛苦,她不得不呆在家里。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得到她的消息的。” “这个撒谎的女人。”罗平在想,“甚至说话时都不嘴软。一个天使般的面容只不过是一张面具。” 口朗戎公证人打开他的文件夹,翻动着文件,从里面找出一个封好的信封。 “我本来可以再晚一些时候打开这份遗嘱的。”他强调说,“可是您的姐姐和您,小姐,已经知道了主要的条款,那还有什么必要再推迟呢?现在该是你们拥有你们完全有权拥有的东西的时候了。” 他戴上眼镜,开始读了起来。 “我,米歇尔-安德烈-法比安-韦基-蒙科尔内,身体和精神健全地在路易-贝朗戎大人、公证员的面前……” 罗平不再去听它了。内心的惬意在一开始时已经过去,他现在给自己提出了一大堆问题,这些问题可都不是开玩笑的。为什么贝阿特里斯要装成伊莎贝尔呢?伊莎贝尔知道吗?她同意吗?或者有人阻止她来这里?可是如果出现冒名顶替……这个字眼让罗平感到骄傲……妈的!如果这一冒名顶替不是始于今天呢?……所有的场面在他的脑海里撞击着。他又觉得自己是在芒特,走进糕点店的时候了。他听到女招待说:“她住在‘山雀别墅’已经有两年了……可怜的女人……人们很少见到她……她肯定有什么难言之苦……” 罗平的脑子飞速地转着。“真的,是见阿特里斯在扮演伊莎贝尔这个角色。在芒特,她的表现恰好让供货商们认为伊莎贝尔在那里。星期一时,她以贝阿特里斯-蒙代伊的面目出现,以贝阿特里斯的身份来跟她的妹妹吃饭。她只需要改变发型,戴上面纱,换上另外的衣服,完全改变一下步履就行了。她是与伊莎贝尔不同,但是她们都具备家族的气质。人们怎么会去怀疑这种骗人的把戏呢?这个年轻女人很有规律地买奶油果子饼呀!这显然是贝阿特里斯-蒙代伊啦。而在“山雀别墅”里面对她拉铃做出反应的,无疑是伊莎贝尔了。只是,从来就只有一个女人呀。从来就没有另外一个人,确实,看到过伊莎贝尔来给贝阿特里斯开门,因为这个贝阿特里斯有钥匙。她拉铃,是为了欺骗邻居,在确信没有人看到她时,她再把门打开。不要为别墅的一副遗弃相感到惊讶,也不要为家具上面落满灰尘而感到奇怪。贝阿特里斯,当她是伊莎贝尔时,只是那么很短促的一会儿。而见阿特里斯,星期一时,当她真的是贝阿特里斯时,在下午时也就离开了。这一切都太精彩了! “我在学步。”罗平在反复想着,“我像个孩子在学步。如果我继续盯着她,就在她拉铃的时候……那么栅栏门后的脚步声,在读马蒂亚斯的信时有节制的惊叹……应该是贝阿特里斯,也只能是她,而且始终都是她……那么,伊莎贝尔呢,真正的,她怎么样了?……她确实存在,因为一个警探已经审问过她了!……啊,不是,真的不是!都德维尔明确告诉我,是一个芒特的警探,他去了“山雀别墅”。他并不认识贝阿特里斯。而正是她扮演了伊莎贝尔这个角色。他跟她约定了来访的日期……” 罗平就这样一点点地发掘着,他满脸通红,根本就没有注意去听遗嘱。贝朗戎大人在谈限制性条款,谈可以由继承人自由处理的部分……贝阿特里斯头向前伸着,用心地听着,或者至少装作在听。她的脸色特别白,好像很不舒服。她穿着那套丧服,太美啦。对罗平来说,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神秘,更加遥远。罗平紧张地望着她,好像在设法解决一个新难题。 如果两位表兄没有死,如果大表兄没有被抓起来,他们三个就都会到场,而这种冒名顶替也就变得不可能了。多夏安兄弟们肯定已经很久没见到贝阿特里斯了。可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会马上就认出她来的。那么就必须,出于需要,不让这三兄弟出席。这是决定性的步骤,是为了让贝阿特里斯以伊莎贝尔的面目出现在公证员的面前。后者是从来没有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可是,在此情况下,肯定有个长久以来制订的计划。这是一个以什么为目的的计划呢?…… “这一次,我知道了。”罗平在想,“再前进一步,我就可以得到真实情况了。而这一事实真相已经令我感到恐怖了……然而,我应该屈服于事实:贝阿特里斯想要掠走她妹妹的遗产……甚至更进一步,多夏安一家已经被消灭了,蒙科尔内的全部遗产……不,这是不可能的,这个女人不可能是杀人凶手……或许是因为我是一个正直的人!……不,她没有杀人……关于这一点,我完全相信……她既然能到这里来,自称是伊莎贝尔,那是因为……因为……好啦,罗平,我的好朋友,你平时可不是这么羞怯的……结论……那就是,她是某个人的同谋。是谁的呢?……是蒙代伊的,肯定是……是蒙代伊的,蒙代伊是她的丈夫……蒙代伊已经债台高筑,他应该非常需要钱……” 罗平摘下眼镜,揉着眼睛。事实像强光一样地刺伤了他。因为现在他发誓要把全部真相弄清楚。如果蒙代伊是杀人凶手的话,一切都会清楚的。他应该是长久以来就在策划这一行动,可是只要多更安兄弟们不露面,他就不可能有所动作。他在等待时机,很清楚时机终会到来的。在开启老蒙科尔内的遗产继承书时,三兄弟会露面的。他怎么运作才能消灭他们三个人呢?他或许不知道,也许他已经制订了某个狠毒的计划。这时,偶然的机会帮了他的忙。他本人成了入室盗贼的攻击目标,他还挨了一枪,但是并没要了他的命。既然他成功地通过了这一系列袭击中的第一次,既然他的堂兄弟们后来一个接一个地被杀害了,谁还会想到要去怀疑他这个蒙代伊呢?可是这一系列的主意是如何生成的呢?……妈的,这一想法是在诊所里钻进他的头脑的,在那里他扮演着沮丧、虚弱的人,一个什么也记不起来的受伤的人……他还发明了小船,把恐吓信折成小船形……他记得堂兄拉裴尔在“蒂塔尼克”号海难后被关押了起来。小船的事肯定是精神错乱者所为。他必须让调查人员把注意力放到折成小船形状的恐吓信上,让他们完全陷进去,不改变方向,终有一天会找到拉斐尔的头上的。可是为了强行使人接受这一解释,就必须让警方在他的文件中也发现一封恐吓信,也就是第一只小船。谁去写这封信呢?尤其是谁去把它放在警方办公室的文件夹里呢?……贝阿特里斯?……贝阿特里斯,这个扭曲了脸的女人,蒙代伊说不定待她如奴隶?……那么还需要蒙代伊向她和盘托出他的计划吗?……不,不是她!……但是会是另外一个人,没错,是红棕色头发的那个人! “是吧,大人?” 公证人转向罗平问道。他根本就没听到对方的问题。他咕哝道: “对,当然啦。我完全同意。” 罗平马上就又接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他这条思路非常清晰。红棕色头发的人最终在拼板游戏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红棕色头发的人肯定去过诊所,他是第一时间的探访者中的一员。只是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他。蒙代伊派他去行动,而且把家里的钥匙也交给了他。 “当然啦,”罗平在想,“现在这一方面没有什么好神秘的了。我今天的情绪特别好,不管怎么说,也许我还不能预见未来,可是我却能非常清楚地破译昨天。红棕色头发的人就在我搜查的那一天晚上溜进了蒙代伊的家。我原以为他是为偷东西而去的。结果恰恰相反。他是来把信放到文件夹中的。如果不是我马上躲起来,如果我从他一进办公室就盯住他的话,我会看到他的所有行动的。可惜的是,当我偷着看一下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信件已经到了位,是韦贝尔找到的那个地方。我正好看到他在扒窃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 想到这里,罗平不高兴地停了下来。这张五十法郎的钞票在这里起什么作用呢?根本就没有它的位置嘛。 “镇静一点。”罗平叹息着,“心里努力地想,但是不要流露出来。这样偷偷摸摸地想,在这个没完没了地念经的公证人和像口棺材一样不作声的这个女人之间,他好像已经精疲力竭了。想到棺材,还有达武元帅的墓地……还有法兰西喜剧院的插曲……请不要忘记呀。镇静一点,我亲爱的亚森。每件事都有它的时间性。现在还是考虑小船吧。它把我们带到费利西安-多夏安那里,他绝对是被红棕色头发的人杀害的,然后他把一封信放到了他军大衣的口袋里。如果说死难者们没有谈及恐吓信这个字眼的话,不要感到吃惊!它们到达他们那里……如果我敢说的话……是在他们死后一分钟!红棕色头发的人是怎么知道费利西安在巴黎的火车上的呢?……小儿科,是吧。因为费利西安已经给他的堂兄们和蒙代伊写了信,还说要去看他们,这个倒霉蛋还告诉了他们他到达的日期和确切的时间。” “您认为这一切都清楚了吗,小姐?”公证人问道。 贝阿特里斯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么您也一样吧,律师大人?” “完全清楚。”罗平回答道,他一心一意想着他的推理,而且结果已经越来越令人满意。他甚至不需要再思索了:事实本身会做出安排的,甚至已经跑到了他的前面。比如说钥匙的事吧,这把在模仿作案过程中蒙代伊偷偷塞到他手中的钥匙,使他得以逃脱……其实,没有比这再简单的了。确实,蒙代伊没有其它的选择了。他决不能让一个嫌疑犯落入警署的手中。他为此在想象着一系列的阴谋。为了这一系列的阴谋能够进行下去,为了让他的同谋能够解决掉马蒂亚斯,他必须让嫌疑犯获得自由。其实,如果马蒂亚斯被杀,同时司法部门又抓到了一个“跛脚的人”,那就会出现两个杀人凶手。在这种情况下,事情就会变得乱七八糟,很尴尬。这是“一系列”的理论出了问题,调查也许就会偏向拉斐尔,而他也应该在被消灭之列的……蒙代伊防备最紧急的情况发生。也许他已经认出了袭击他的人,但这对他来说是次要的细节。要紧的是把讨厌的第三者赶出这个场地,这需要有惊人的镇定。在这之后,红棕色头发的人就可以去解决马蒂亚斯了。这场戏是很容易想象得出来的。他自称是蒙代伊派来的,马蒂亚斯不会有任何怀疑,于是他为从他堂姐夫那里来的客人敞开了大门。马上,来人就把他打蒙了,然后又把他淹到了澡盆里……再以后,多美妙的主意,让小船漂在了水上。 这一次,哪怕韦贝尔是个大傻瓜,他也会看到这件事与“蒂塔尼克”号的关系。罗平对此很是钦佩。真的,他很钦佩。行动进行得如此缜密,手段如此高超,就连他本人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骗过了。然而,他使这些阴谋诡计受挫了!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正在完成着对蒙科尔内的遗产的掠夺。公证人递给了假伊莎贝尔一支笔。 “请您,小姐,签上名字……这里……这里也是的。” 于是她签了字。她成了城堡、葡萄园、地窖,还有韦基-蒙科尔内的香槟酒的主人。真正的伊莎贝尔被合法地抢劫了。可是她在哪儿呢?她被杀害了?……难道蒙代伊夫妇是恶魔吗?两个人都是吗?……几天之后,贝阿特里斯将要去接受自我审查了,她将以一种稍微改变的外貌出现,戴上更厚一些的面纱。她在芒特如此成功的表演又要在这里再次上演了。贝朗戎大人是什么也不清楚的。可是贝阿特里斯却签了名,这一次是签她自己的名字。更为严重的是,罗平是这次背叛的见证人。怎么办?他不可能撕下年轻女人的伪装而又不暴露出自己来。现在就采取行动是否太早了一点?还应该再等一等。公证员认真地用吸墨水具把墨迹吸干了。 “我祝贺您,小姐。”他说,“但同时我还要提请您注意。您继承的产业情况很不好。请您千万别指望朝夕之间就可以得到一大笔丰厚的遗产……” 罗平竖起耳朵听着。 “我了解了一下情况。”公证人继续说道,“城堡,确切地说是您的城堡,情况很惨。它遭受了好几次轰炸。上地都已经被炸弹犁过了,更不要说葡萄园啦。至于地窖,它们是保住了,可是它们成了轮番来这里的部队的宿营地。当时人们都知道这些部队能够造成多大的灾害!……对吧,律师?” “确实如此。”罗平说,“但是还有土地呀,它总可以卖个好价钱吧。” “是的。可是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去买一个几年之内都不会有一点进项的产业呢?”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罗平强调说,“这个遗产的继承应该是一件坏事啦?” “我可没有这么说,”贝朗戎大人大声说着,同时摆着手表示反对,“可是如果这位小姐想要变卖她的财产,马上就要出手,她是不会得到什么利的。对她如此,对贝阿特里斯-蒙代伊夫人同样也是如此。” “她们至少可以得到修复津贴吧?” “噫,修复!”公证人耸着肩说道。 “那么,为什么会这么惨呢?”罗平在想,“为什么这么激烈地夺到手的财产在近期内一文不值呢?蒙代伊夫妇已经破产了,他们拼命地争斗就为了把这废墟弄到手吗?这是不能成立的。其中肯定有我还不知道的缘由。” 贝阿特里斯站起身来。公证人握了握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了门口。她转过身来,朝罗平点了一下头。罗平向她鞠了一躬。 “出去得真漂亮。”他想,“无懈可击。没有一点犹豫。这是一种高贵的表示,尽管神经已经濒于崩溃……但是决不可能这样下去的。看我们两个人的吧,神秘的夫人!” “这个可怜的小姐。”贝朗戎公证人提醒道,“我真的在想她该拿她的城堡怎么办……关于您的当事人,律师,当然只能暂时放一放了……您同意给我签这份证明吧?” “很愿意。” 罗平急着告辞出来,他下了决心,要尽快地跟贝阿特里斯进行一次关键性的谈话。他看到她朝火车站走去,便马上跟了上去。有好几次他觉得她在摇晃,还有两次,她不得不停下来,靠到墙边歇息。 她肯定是买的往返票,因为她径直去了月台。罗平买了一张头等车票,他在离她较远的地方等车时,像一个沉思的旅行者在来回踱着步子。但是他始终用眼角盯着她。她坐到一条凳上。罗平轻易地看出她已经支持不住了,他为此而高兴。好啦!她或许不像外表给人的印象那么罪恶。是蒙代伊,可怕的蒙代伊迫使她,他强迫她扮演这可惜的角色。蒙代伊的罪恶肯定甚于她的。怎么样?…… 火车来了,见阿特里斯上了头等车的一间包厢。罗平从这节车厢的另一头也上了车,从车厢的走廊里赶上她。他有礼貌地表现出惊讶。 “我看到这个包厢里没有人。”他说,“如果您愿意一个人呆着,我就到别处去。不然,我就呆在这儿。您允许吗?” “请吧。” 他坐到了她的对面。 “多么严酷的不幸,小姐。您以极大的勇气正视了它。一个人呀!也许还有危险在身边……” “危险?为什么?”她问道,眼里闪着焦急不安的目光。 “那么,”罗平友善地解释道,“如果您的堂兄拉斐尔是无辜的,我对这一点是确信不疑的,那么凶手总是逍遥法外的……谁知道他会不会重新犯罪呢?……而您在山雀别墅是这么孤独!……您就不害怕吗?……处在您的位置上,我会住到我姐姐家去……或者我姐姐来住到我家……凶手马上就会被搞糊涂,我向您保证。他就会弄不清楚谁是伊莎贝尔,谁是贝阿特里斯……而且也不只是他。举个例子来说,譬如我吧,我就弄不清您是韦基-蒙科尔内小姐,还是蒙代伊夫人。我最后一次见到蒙代伊夫人,是在法兰西喜剧院,然后在拉雪兹神甫公墓,您想一下……” 她缩在一个角落里,脸上突然显露出无法描绘的恐慌来。 “您是什么人?”她低声问道。 他俯下身去,抓住她的双手,然后充满激情地说道: “我是能够救您的人……见阿特里斯-蒙代伊夫人。不,不用害怕。我向您保证,我是您的朋友,我只是想保护您和您的利益。” 她还在迟疑着,但是在望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有着如此多的威信、如此多的柔情和如此多的朝气。他感到她的疑虑渐渐地消融了。罗平明白,这一仗打胜了。 “您相信我吧。”他接着说,“我已经知道您家的许多事情。但是我不明白的,需要我不惜一切代价弄明白的,是您违心地听从您丈夫的原因。因为我并没弄错,是吧?您是违心地和被迫地顺从他的吧?” “是的。” “为什么?” 她想着,内心在斗争着,然后突然拿定了主意。 “我的处境……既然您知道这么多事情,您一定打听过我的祖父啦?” “是的。这是个很难打交道的老人。” “这个字眼还不够有力。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要俯首贴耳。他是一个旧时期的家长……是一个绝对不妥协的人。在我们的父母亲去世之后,他收留了我的妹妹和我。他像抚养我们的父亲一样,严格地抚养了我们。一位老姑娘按时来给我们上课,因为他害怕我们受混杂的学校的影响。家里来客很少。我们的生活也不出奇。幸运的是,我们的堂兄弟们来跟我们一起过假期。这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她侧过头去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 “我明白。”罗平轻声地说,“可是格扎维埃-蒙代伊……您的丈夫……” “他跟我祖父有生意往来。”她继续说,“祖父想买他的葡萄园……他比较常来城堡,他一心想要娶我。他甚至提出了结婚的要求。您想他会怎样被接待!首先,他比我大得多,而且根本就不讨我喜欢。其次,他已经半破产了。曾经发生过这样可怕的场面:祖父差不多是把他赶出门的,还让人私下里买下他的三井产业。格扎维埃……我可怜他,于是……格扎维埃离开了家乡,来到巴黎定居了。” “好。”罗平说,“这些事情我差不多都知道了……可是,肯定还有别的事。” 贝阿特里斯脸红了。 “是的,还有其它事。如果您是一个正直的人,律师,您就会猜得差不离儿了……” 她压低了声音,为了别漏掉她忏悔的每一个字,罗平坐到了她的身旁,此时火车的响声越来越大了。 “祖父把我们都当成男孩子看待,认为出身好的女孩子都应该学会骑马。他在骑兵部队参加过一八七○年的战争,而且在城堡里建有马厩。我们去兰斯上课,在属于他的一个朋友的骑马场里。我们的骑术老师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吕西安-德勒吕纳,他……最终他和我……请原谅,律师……” “这一切都很清楚,没有比这更自然的啦。”罗平说,“请相信我,战争扫除了许多的偏见……那么后来呢?” “有一天,我发觉我已经……” 她把脸埋在了手里。 “那么,您告诉了这位年轻人吗?”罗平问道。 “没有。我不愿意强迫他。我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愿意娶我。” “那么他避而不答?他借口自己太年轻就抵押了自己的全部生活……总之,都是人们在这种情况下所能说得出口的理由。” “是的。” “那么您彻底失望了,不敢向您那严厉的祖父承认您的过错,此时您想起曾经有人向您求过婚,于是您又转向了格扎维埃-蒙代伊?” “是的。” “这也正是我所认为的。您告诉了他这一切。而他也接受做您孩子的父亲。” “是的。” “他一生中总算有这么一次能够表现出绅士风度了。这很出人意料。可是……请等一等!我有点东拉西扯了。恰恰相反,他抓住了这个机会,他这个十足的混蛋。至少我没有冒犯您吧?” “噫,没有。” “他想,您的祖父不可能永远地活下去。于是,他将会同时成为自己当时不得不卖的和韦基一蒙科尔内的两处产业的主人。他最终将成为城堡主,在家乡成为尊贵的和至高无上的人。多么好的复仇计划!我没有夸张吧?” “没有。” “这个无赖!当您的祖父知道这桩婚姻之后,是什么态度?” “他写信给我:永远不要再见到我。于是我们住到了拉罗什福高尔街的小宅子里,这是我妹妹和我从我们母亲那里得到的。当我的小西尔韦斯特出生后,我不得不与他分开,把他交给他人哺养。格扎维埃非常厌恶他。” “那当然啦。他是干什么的,这个有伟大心灵的格扎维埃?” “他靠我的嫁妆生活,因为我和伊莎贝尔俩人从父母亲那里继承了一些遗产。” “我要让他偿还的!……请您原谅。我很容易发火。可这是真的。他必须为他的卑劣行径付出代价的,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他知道您的祖父想剥夺您的继承权吗?” “哎,祖父也不是偷偷摸摸干的。恰恰相反。我们很快就知道了他跟贝朗戎大人采取的措施。格扎维埃都要气疯了。这是一个非常狂暴的人。就在那一天,他把罪恶之手举到了我的头上……” 她从手袋里取出一条小手绢,擦了擦眼。 “他把一切责任都归罪于我。”她喃喃地说道,“我就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此时,战争爆发了。我想:‘他会被动员入伍……他可能会被杀死……’是的,我是那么不幸,以致希望用他的死来解脱我自己。可是他成功地避开了上前线。只是到了一九一五年,他才被征召。我当时也松了一口气。我再也不要忍受见到他的痛苦了。战争爆发之后,我的妹妹跟我住在一起。我们二人过着平静的生活。当然,我们没有祖父的任何消息,他是不愿意离开他的城堡的,我也差不多轻松了下来。这么多的纠纷和烦恼已经使我精疲力竭了。遗憾的是,格扎维埃负了伤,比较轻的伤,而且成功地复员了。于是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甚至还要糟。格扎维埃投身到战争后勤供应的投机上。我始终弄不清他的生意是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非但没赚到钱,还赔了钱。可我又什么话都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他给了我儿子一个姓。” 罗平缄口不语了。他太受感动了。他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在怀疑这个年轻女人做了更坏的勾当。他在欣赏着,她的侧影在面纱的作用下更富有诗意,尽管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她的头总是那么高傲地抬起。 “我请您原谅。”他终于说,“我以为……啊,不,我喜欢保留我自己认定的东西。” 列车在岔道上摆动着。罗平认出了列车驶过的机车库和仓库。 “快。我们很快就要到了。您的妹妹呢?” “她已经死了。她被杀害了,在去年,在耶稣受难日那一天,就在她经常去的那座圣热尔韦教堂。您还记得德国人用大炮朝着巴黎轰……” “拉贝尔塔炮。” “是的。那一天有很多死难者,其中很多人未能被辨认出来。” “您的妹妹也在其中?” “是的。是格扎维埃不让我宣布伊莎贝尔的死亡的。他撒谎说她出门旅行了。况且,我们也很少联系……” “我明白。是遗产继承问题,对吧?在您的祖父死后,您只需要摆脱她,那么遗产的最大部分就会落到您的手中了。” “哎呀,格扎维埃的计划可不止于此!他想独自一人成为城堡主和葡萄园的主人。所以他马上就要强迫我,就是现在,把我的财产馈赠给他。” “这一手真漂亮。”罗平叫了起来,“当然啦,做为伊莎贝尔,您完全有权把您拥有的一切留给您的姐夫。可是贝朗戎公证人会感到吃惊……” “我不是在他那里签署证书,而是到另外一个公证人那里,在芒特,诺布兰公证人那里,就在小麦市场广场。” “为了修改这异乎寻常的决定,您将怎么跟他说呢?他要是以为伊莎贝尔是蒙代伊的情妇呢?” “格扎维埃想到了这一切。我要告诉公证人我要远离这个世界。我要去当修女,把自己隐藏起来,到外国去,参加与贫穷作斗争的修会去。” “这个人真是个魔鬼。”罗平咕哝着,“您服从他的安排了?” “是的。” “他一定要您这么做?” “是的,为了我的儿子。” “您是想说他阻止您去看他,要把您跟他分开吗?” “我不敢想象他能干出些什么来。请不要忘记他是西尔韦斯特的合法父亲。他为接替韦基-蒙科尔内准备好了一切。他现在对政治很热心。” “噢,是这样!他肯定是瞄准了省议会,瞄准了议员的位置……他需要成为当地的土皇帝。但是,我觉得您能够阻止他。而我,则可以帮助您……” “噫,不!” 她叫了起来,猛地躲开了罗平。 “怎么?”他说,“我让您害怕了吗?” “没有。不是这样。请您原谅。” “难道还有其它的事情?”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说吧……您尤其应该向我说些坏消息。这样您就可以轻松一些了。不过我总认为您已经处于困境的深渊了。” “还没有……两个月前,我在我的大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封某个人非常巧妙地放进去的信,可是放信时我并没有觉察到。它是出自吕西安之手。” “吕西安-德勃吕纳!这个小伙子……” “是的。这是一封长信。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 “试试看。它大致讲了些什么?” “那好吧。战争刚一开始时,吕西安被俘了。在铁丝网的后面,他有充裕的时间去思考。他明白了他是以一种可恨的方式对待我的。在被监禁期间,他变得成熟了。他的情感也更坚定了。他请求我的原谅。” “当然啦,他始终在爱着您。” “是的。” “而您也爱着他?” “对。” “他知道您已经结婚了吗?” “知道。他找了我很久。他四处打听。他把地址告诉了我。我给他回了信。我是多么不幸呀!我还向他解释了我为什么要嫁给格扎维埃……” 她抓住了罗平的手腕。 “可是您不要以为……相反地,我告诉他,我们永远分手了,他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然而,他继续给我写信,存邮局待领。他的这些信令我十分开心!我多么柔情地回复他。我可怜的吕西安……” 她再次把手帕接到了眼睛上。 “嘘!”罗平说道,“接下来的事是很容易想到的。您的丈夫突然发现了这些信……发现了吕西安……您无法下决心销毁它们,而您又没把它们藏好……” “比这还要糟!他把我刚开始给吕西安写的信抓到了手……没有比这再可怕的事啦。他拼死地吓唬我。他对我说,如果我不跟吕西安断绝往来、服从他的所有意愿的话,他就要离婚……” “可是,这不正是您所期待的吗?” “请等一下。由于起因是这些信件,离婚将会对他有利,他会赶我走,把我的儿子留下来……我彻底垮了。我还为此大病了一场。” “您当然通知了吕西安。” “是的。我成功地告诉他我们不能再通信了,更不可能会面了,因为我已经被监视了。” “您感觉到有人在窥视您吗?” “是的,有好几次。格扎维埃能够让一个私人侦探为他提供服务的。” “您从来没注意到一个红棕色头发的人吗?” “没有。” “请继续说。” “吕西安拒绝听我的话。他在想着一个计谋。格扎维埃知道我很喜欢音乐,而且我经常去法兰西喜剧院。于是,吕西安想方设法占据了我平时租用的座位,在一个包厢里,他在椅子下面的皮带上夹一张票,我可以很容易地把它取出来,而任何人都无从知道。” 罗平微笑了。 “干得真好。现在我来向您揭示您是怎样回答他的。您买好鲜花,然后把花送到达武元帅的墓地去,您把信就藏在了花中。”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后再告诉您吧。” “是的。事情正是如此进行的。我把信放进一根金属小管里,为的是不被雨淋着。如果我的丈夫让人跟踪我的话,那他的暗探又如何能知道真情呢?” “为什么是达武?” “为什么不是他呢?那个地方人迹罕至。这是最主要的。” “我很想认识这个吕西安。”罗平说,“这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他对您的堂兄弟们的死是如何看待的?” “我不清楚。我们出于谨慎,已经断绝通信了。” “那么您呢,您是怎么想的?” “我?” “是的。您不怀疑您的丈夫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吗?” “他?不!他缺乏认真细致,可是从这一点说……” “只是,如果您的堂兄弟们都还活着,您也就不能在贝朗戎公证人的办公室里扮成伊莎贝尔了。” 她焦虑不安地望着他,但是精神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不可能。”她说,“您忘记格扎维埃是第一个被打伤的啦……另外,他还呆在诊所里,当可怜的费利西安……不,他很粗暴,俗气,但是还干不来这种事情。” 郊区的一群小房子很快过去了。巴黎已经不远了。 “我们概括一下。”罗平说,“要么您只承认您撒了谎并且您的妹妹早已去世。在这种情况下,您的丈夫就输了。可是对您来说,这是不光彩的,因为您充当了他的同谋。这对您的孩子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因为他是姓蒙代伊的。或者,您说出全部事实,您揭发您的丈夫,您把他对您的敲诈和要挟公布于众,那么,由于您过去的好奇造成的错误,小西尔韦斯特成了罪恶的孩子……私生子……” “别说这个字眼。”她恳求道,“您看到我是无法抗拒的。相反,如果我让步,格扎维埃会还给我信件,接受我们分手的要求,并且会把小西尔韦斯特留给我,我们双方都能得到解脱该是多么高兴的事呀。” 罗平在思索,此时火车已经放慢了速度。 “你们要什么时候去诺布兰公证员那里办理馈赠手续?” “整整一个星期之后。格扎维埃会跟我一起去的。他之所以选择芒特,是因为我在那里被认作是伊莎贝尔。我们会很容易地找到两个必需的证人的。” “一个星期。”罗平说。 “一个星期。”贝阿特里斯重复着,“您看到了,怎么做都来不及了。” “噫,不!他拿了几封信?” “四封。” “他总不会把它们带在身上吧,我想,他在银行有保险箱吗?” “没有。他把它们藏在房子里了,这一点我敢肯定。我已经找了好几个星期了。” “我只需要一个小时。”罗平表示道。听到如此肯定的话,贝阿特里斯的脸上悄悄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么我可以相信您啦?”她说,“那该怎么谢您呢?” “忠实地按我的指示行事。” 火车已经进站了。刹车声吱嘎作响。旅客们已经着急地拥到了车厢走廊上。他们也站起身来。罗平问道: “您儿子在什么地方寄宿?” “在瓦尔蒙杜瓦的梅丽-奥莱尔太太家。” “您去看他吗?” “一般来说,每周二次。” “很好。那么您到梅丽-奥莱尔那里去过夜,您到天明才再回您自己的家。” “可是……我丈夫?” “我来负责他。我们会有一次极秘密的小型谈话,而且我们会非常适宜的,如果您不在场的话。” “您想着拿回那些信件?” “我一定会拿到它们的。” “那么您会还给我?” “我一定把它们还给您。” 于是,她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友善和自发的动作。她踮着脚尖抬起头,在罗平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谢谢……发自内心的。” “我怎么能不给您干呀。”罗平在想,“哈!他多走运呀,这个吕西安!” “注意。”他说,“尽管拿回这些信,它们是他最好的武器,可是只要您的儿子还是他的人质您的丈夫就仍然是非常危险的。那么还将有第二局要赢。不过我们会赢的,请您不用害怕。” 他帮着年轻女人下了火车。 “好走。”看着她渐渐远去,他喃喃道,“罗平在保护着您。” 一个小时之后,罗平已经来到了格扎维埃-蒙代伊家等着通报了。用人把他带进了客厅。 “儒尔迪厄律师从巴黎的巴罗来。请别忘记了。” “好,大人……先生正在忙,但是我想他还是可以接待您的。” 罗平在镜子前审视着自己的乔装改扮。蒙代伊绝对认不出这个几天前由警方带给他的人的。他比真正的律师还要像。像往常一样,在一次危险棘手的交锋之前,他总是感到精力充沛,相信自己的办法并且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从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剧烈争论声向他预告了危险。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办公室的门口,侧起耳朵在听。他马上就分辨出大喊大叫的蒙代伊的声音。 “我跟您说,会付给您钱的。” 另一个声音,也是气哼哼的,回答他道: “拿什么付?你们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卖了。” “您怎么知道的?我请您再给一个月的时间。” “多一天都没有,否则您会被抓起来的。” “见鬼!”罗平说,“他已经在转移遗产了。他总可以在这个上面做文章的……尽管,如果我真的相信公证员说的话……” 但当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时,他马上又缩回客厅里去了。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打开了。来访者走得如此匆忙,罗平几乎没能看到他。老用人已经陪他走到了临街的门口。蒙代伊根本没时间松弛一下他那张苦脸,便走进了客厅。 “大人,现在我来接待您。如果您愿意到我办公室去……好,现在,请坐。有何见教……” 罗平有充裕的时间把计划安排缜密,并且准备好进攻。 “我是代表,”他说,“蒙代伊夫人,就是您的妻子,的利益的代表。并且她是按我的意见去的瓦尔蒙杜瓦,到她儿子那儿去的。她在那里等待我的尝试结果。”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其实很简单,她想要离婚。” “什么?” 蒙代伊紧握双拳,额头上的青筋也暴了出来。但是他很快就又恢复了镇静。 “我还以为,大人,”他说“您是刑事法庭的律师呢。” “您说对了。但是我也常常进行民事诉讼,再说我也没有拒绝给蒙代伊夫人帮助,一位如此美丽的女人……” 有一阵子冷场。蒙代伊在盯着罗平,手里还在摆弄着一把尺子。罗平很欣赏这种有紧张感的时刻,因为他将孤注一掷了。“难道他认出了我?他会把我赶出去?他这么强悍,像个牲口。但我要牢牢抓住他。他会对我的突然袭击感到措手不及的。” “我有点局促不安。”他继续说,“一方面,我担当了,如您所知,拉斐尔-多夏安,您的堂兄弟的辩护律师,这一使命太沉重了。这就需要了我的全部精力。另一方面,我非常高兴地负责蒙代伊夫人的事务。可是我觉得无法将这两个案子同时做起来。我必须放弃其中的一个。我真心地向您承认,我有点犹豫不决。” “您不会是更担心两盘都会输吧?” 罗平惊奇地拧起了眉头。 “不。绝不可能。而是相反。” “好啦。”蒙代伊说,“所有搜集到的反对我堂兄弟的证据对蒙代伊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他完蛋了,这是真的。” “我还不完全相信。我还正打算让拉斐尔-多夏安跟伊莎贝尔-韦基-蒙科尔内小姐,您的姨妹,对质呢……我还是相信,真的,这样的对质可以使案情大白于天下。” 罗平不说话了。蒙代伊则一动不动地呆着。 “当然啦,”罗平又开始说道,“如果我为了一位同事的利益而放弃这一诉讼案,我不知道他将如何决定这次对质的题目。他肯定会认为没有必要。不管怎么说,这与我再也不相干了。那么我呢,我就会全身心地保护蒙代伊夫人的利益。但是,在这方面,我希望获得令人鼓舞的成果。” “可是,这成果对您来说好像是成问题的。” “正是为了要有绝对的把握,我才到这儿来的。” 两个对手互相盯着。蒙代伊体格健壮,脖子缩在肩里,厚厚的手像摔跤运动员的手。他好像随时准备用自己的大块头压碎小律师似的,并且他开始揣测律师隐藏的动机。 “那么,我告诉您,我绝没有要离婚的意思。”他说。 罗平鞠了一躬。 “那是您的事。那么我放弃蒙代伊夫人的利益,我这就去预审法官那里。” “请等一等……我们谈一谈。” “是的嘛。”罗平说,“我们总还可以谈一谈嘛。” “在这桩离婚案上,如果您能肯定赢得了我,那么您就放弃为拉斐尔-多夏安辩护啦?” “我是这么说的。” “那么谁能向您确定这一点呢?” “有四封信的这一事实,它们现在在您的手中,没有了它们,您就不能再厌恶您的妻子,到那时,她也就可以以自己认为是最大的愤懑来反对您了。” 罗平偷偷观察着蒙代伊。他会倒下去吗?蒙代伊显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重又玩起那把尺子,罗平则在欣赏他那异乎寻常的冷静。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蒙代伊说,“您想跟我谈一笔交易。” “我们是可以以这样的方式看待事情的,真的。” “信件交换……” “我的上帝。是的。” “给我点时间想一想。再说,我也没有它们。” “您有。它们就在这里。如果我空着手走的话,我就直接去法庭。” “在这个时候?” “是在这个时候。法官们都工作到很晚。” 蒙代伊又费了很长时间想了想。 “好吧。”他终干说道,“我去给您找来。” 罗平感到喜悦的电波流遍了自己的全身。他赢了,没有动武,只是借助说理的力量,而且是在他选择好的时候。他很奇怪,居然会这么容易地获得这一胜利。像蒙代伊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上当受骗呢?…… 贝阿特里斯的丈夫站起身来,他以非常友好的神情微笑着。 “等我时,您可以看看报纸。这是刚刚出版的。我马上就回来。” 他把《新闻报》递给罗平,然后点燃一支雪茄烟。 “看一看吧。”他强调着,“最新消息……在第九页上。” 罗平突然感到很不安,他马上找第九页。结果标题跳到了他的眼前: 拉斐尔-多更安的自杀案被认为是杀害其弟弟的凶手干的 蒙代伊在他的写字台周围转了一圈,然后站到了他客人的面前。 “请看嘛……尽管是事实,但知道的东西还不很多……今天早上,人们发现这个可怜的拉斐尔吊在了自己的单人号房里。他撕碎了床单,把它拧成了绳子……这多惨呀。” 他重新坐了下来,用手指在垫板上轻轻地叩着进行曲的拍子。 “这对他来说太惨了。”他继续说,“对您也是如此,我亲爱的律师。您失去了您的两位当事人……是的。拉斐尔,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他了。至于我妻子……我怀疑,如果没有这些信的话,那么她将要对她的方案重新考虑的。” 罗平早就看出了失败,但这太惨重了。他试图把这一打击吞下去而不表现出狂怒,因为它像暴风雨一样地震撼着他的内心世界。妈的!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他早就知道,从一开始,走进他办公室的这个人是个骗子。因为真正的儒尔迪厄律师应该立即被告知他的当事人的死亡的。而蒙代伊有胆量放进他的对手来,当面看着他摊牌…… “请相信,我很不安。”他说,“您显得这么失望!好啦,亲爱的先生,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您还年轻。您还可以为其它许多案件辩护。经验将会教会您谨慎的。因为,眼下,您让我觉得您有点太容易冲动,如果您允许我这么指点的话,再说,这也没有丝毫的冒犯。”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打在罗平的脸上。他容忍侮辱、藐视,但是绝不能容忍对方的高傲态度。他很想扑向蒙代伊,让他把这傲慢不逊的话语收回去。但是同时,他又对自己非常生气,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强有力的回击,一个能使蒙代伊老实下来的威胁。指控他是杀人凶手?不可能。那将使贝阿特里斯和她的儿子的名誉受到影响。溃败是完全彻底的,是决定性的。罗平很清楚这一点,并且停止进入他敌人布下的圈子。 “我在旅行,”他说,“而且我刚刚回到巴黎。这就是告诉您的……” “噫!是这样的……那好,告诉我妻子您所进行的活动,而且要清楚地告诉她,我还没有决定放弃我的要求。” 蒙代伊向罗平微微鞠了一躬,为了告诉他谈话已经结束,然后陪他走到了门口。 “我希望您能再来看我。”他补充道,“我总是很高兴见到您的。再说,您已经开始熟悉我的房子了。” “熟悉?……” “是呀!别显出吃惊的样子,我亲爱的朋友。还记得我不幸中弹的那个夜晚吗……噫!这已经是老皇历了,我同意您的看法……那么,那天下午呢,这位勇敢的警官……我忘记他的名字了……威代尔……韦贝尔……把我们那么客气地召到一起来,在这小地毯上进行体操练习……哈!哈!您记起来了……” “好的。他认出我来了。”罗平在想,“最终我是什么也没有逃过他。” “不过我还来过一次。”他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确实那一次您不在家……在您的办公室里只有您的一位朋友……一个长着红棕色头发的男人……外表有点凶狠,您认识他吧。他把引起那么大震动的信放到您的文件夹中……您很清楚……一只小船……深深表示敬意。蒙代伊先生。” 他打开通街的门,多少有点快意地发现,在房门重新关上之前,蒙代伊的脸上显露出惊恐的样子。 九、线索 罗平在兰斯下了火车,在行李车厢取出自行车,然后骑车穿过已经清除了废物,但是重建工作才刚刚开始的城市。有些街道两旁是没有被大火完全摧毁的、黑乎乎的断壁残垣。到处可见竖立着的脚手架;有些地方是用栏杆圈起的空地;到处都能看到士兵混杂在老百姓中间走来走去;没有人注意这个因为夜里下了雨而穿着旧雨衣的骑自行车的人。罗平前一天晚上已经研究过一九一三年出版的兰斯地图,但他还是迷了好几次路,因为这座城市遭受到多次轰炸,已经面目全非了。他最后来到东南地区,这里的一条大路上面到处是浸满了水的大坑,直通到一条坑坑洼洼的塞满部队炮兵运输车的路。根据地图,他又认真查看了一遍,这里是夏龙街。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这条街穿过有乌鸦飞来飞去的荒地。 罗平的思想像这被蹂躏的土地一样凄惨。他又要尝试这种不可能的事了,因为他别无选择。蒙代伊无懈可击。拉斐尔-多夏安的自杀使警方对这个杀人凶手的死非常高兴。法律的行动停止了。为了击败蒙代伊,就必须要揭穿他的秘密。因为很显然,他有隐秘。既然他费尽心机地策划这一残忍和血腥的阴谋诡计,那就说明他绝不是为了把手伸向他甚至不能抵押出去的城堡。那么为了什么呢?罗平头脑中一片空白。相反,他知道,他只有六天时间了。六天之后,贝阿特里斯将以伊莎贝尔的身份签署赠送她财产的文件,蒙代伊就可以把手伸向他觊觎已久的城堡了。难道是价值问题吗?能否假设老人看到敌人的侵略日甚一日,把金银、首饰和贵重物品藏到了城堡的某个地方呢?这种假设可能是真的。可是蒙代伊怎么可能知道的呢?罗平在出发来此地之前,问了贝阿特里斯很多问题。他现在到瓦尔蒙杜瓦来是通报自己的失败,和安慰处于绝望边缘的年轻女人的。 “保持您对我的信任。”他对她说,“我会成功地让您的丈夫解除武装的。您回家去。我知道他不会对您有任何指责。他确实距离走向辉煌的目标已经很近了。那么,您对他已经不再是那么要紧了。现在只有一个人在深深地关心着您:那就是我。所以,您不用害怕。” 然后,他向她了解了一下她祖父的情况。他是收藏家?……不是。他很吝啬吗?不。他绝不是藏钱的那种人。在城堡里有密室吗?没有。城堡没有什么秘密。 “您最终想怎么办呢?”贝阿特里斯问道。 “我在找。我觉得您的丈夫在策划一个您并不知道的、非常野心勃勃的计划。他之所以如此执着,不择手段地想成为这份产业的新主人,肯定是为了我们尚不知道的理由。不过我会把它揭露出来的。” 贝阿特里斯样子怪怪地在看着他。这个人把她的利益如此地放到心上,很令她困惑。但是,她并不怀疑他。而且,恰恰相反,她还极想帮助他。她感受到,在他的身旁,有一种极大的安全感,遗憾的是她并不知道对他有用的任何东西。 小西尔韦斯特正在院子里玩。罗平在离开前拥抱了他。这孩子很英俊,很像自己的母亲,同时他也使罗平想起了另外一张面孔,无疑是某位去世的堂兄弟的。罗平往他手里塞了一枚硬币,然后回巴黎去了。 ……现在,他骑着车,在车辙里跳来跳去地,穿过从前是兰斯的森林,现在只剩下黑树干和烧焦的木炭的荒地。他到了科芒特洛伊,然后是泰希。相隔一段距离,他就会遇上车队,他只好靠在路边停下来,让满载物资的卡车过去。部队撤下了战后的残留物,铁丝网,以及各种各样的装备。在希勒利,他遇到了一位推手推车的农民。 “喂,回来啦?”那个人喊着。 “来看一看。”罗平回答道。 “您去哪儿?” “去韦基。” “没剩什么东西啦。就在那边。” “还远吗?” “不远了,还有五、六公里。您是打哪儿来呀?” “家在那里,在特雷帕耶。” “那么,祝好运气。” 罗平继续登起车来,他很快发现,在他的左侧,林间道路的护墙东倒西歪地延伸着。这里,战争的迹象如此刺眼地显现着,给人的印象好像随时都可以听到枪炮声。罗平心里一阵阵发紧,他又骑了几分钟车,然后才看到三、四栋完好无损的房子。一只狗在狂吠。他走上前去,看到一个老年妇女正从井里往外打水。 “夫人,打搅了,我想找韦基-蒙科尔内。” 老妇人用手臂擦了擦脸,注视着这个外乡人。 “这儿就是,先生。” “哪儿?” “可是……这儿……就在您的四周。” 罗平用眼睛扫视了一下这一望无际的昔日战场。 “就是这儿,地皮。”老妇人说,“它一直延伸到这里。” “不是有一座城堡吗?” “是的,再往前走一点您就会看到的。在谷地。” “它受了很多创伤吧?” “天啊!战争可把它弄惨了。” “谢谢。” 罗平重新骑上自行车。“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他在想,“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些弹坑。就凭这些,蒙代伊还想偿还他所欠的债务呀!” 路渐渐地下到了一个小谷地,它过去应该是很美的一个地方。一丛丛的小灌木经受住了战火的蹂躏,它的存在使周围的荒芜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罗平向下滑行着,一直滑到一条架在由于雨水而变得很宽的小溪上面的桥上。在转过最后一个弯后,城堡突然出现在眼前。迎面是一堵曾经围着花园的墙。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些残留的痕迹。但是城堡本身并不是太难看。正立面好像完好无损,只是一个角塔的顶部没有了。在台阶前,士兵们正在装卡车。一个哨兵,背着枪,懒洋洋地在踱着步子。 “可以进去吗?”罗平问道。“我是重建部门的。” “去找办公室。” 罗平走上台阶,正好碰上一位看上去十分忙碌的年轻中尉。 “对不起,中尉。我是重建部门的……” “您也是?”军官打断道,“您的同事昨天已经来过了。” 蒙代伊,妈的!他是不放过每一分钟的。中尉叫来一名中士。 “杜布瓦!请您陪一下这位先生。” “我很抱歉。”罗平说道,“我们部门之间的协调总是理不顺。” “总不至于比这里还要坏吧。”军官说道。 他敬了礼,然后穿过大厅朝一间引出很多电话线的房间走去。这些电话线在地上又分流到各个方向去了。 “您想参观一下吗?”中土问道。 “是的。请问,是您陪的我的同事吗?” “是的。” “您一直陪着他吗?” “当然啦。这里在四、五天内仍然是军事区。老百姓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一旦搬完家,他们就可以干他们的事了。” “他是从哪儿开始的?” “从楼上。” “我们去吧。” 他们登上宽大、气派的楼梯,楼梯没怎么受损。他们来到了楼上。在房间里,还有一些床架。 “所有这些都会消失的。”中士解释着,“这里曾经是指挥中心。城堡曾经是一个参谋部的指挥所。” “我还以为它被毁坏得差不多了呢。” “噫!没有。它也不可避免地被炸过。但是它始终远离战场,其间有十四天被德国人占领过,不过时间并不太长。” 他把罗平带到一扇窗前,伸出手去指着。 “战线在山脊后面好几公里的地方。四周可就惨啦。但是这里没有太大的损害。总之,这里是莫居里埃将军的指挥部。” 罗平俯下身去,看到在花园的尽头有一排汽车。 “那边,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清理地窖。四年来,它接待了大批部队来这里住宿。里面已经满是脏秽的东西了。您想嘛!” 他笑了,然后接着说: “这是一个世界,装满香槟酒的地窖。这是地铁站。收藏艺术品的长廊在天火中被烧毁了!其中还有一幅德高维尔呢。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是悠然自得的人。您的同事想看一眼,可是现在还不允许。” “那肯定是莫洛伊。”罗平说道,“这是一个很自觉的人。长着棕色头发,十分健壮、宽宽的肩膀……” “根本不是。这是一个红棕色头发的人,头发像刷子似的……” “噢,我知道了。他至少应该先跟我打个招呼呀。” 他们下到了楼下。中士提供的情况使罗平陷入了沉思。红棕色头发的人是蒙代伊的一个同谋,这是很显然的了。可是让同谋知道他的“雇主”的全部秘密,还派他出来侦查,这似乎不可想象,也是与罗平所了解到的蒙代伊的性格难相容的。 “他在这儿呆了很久吗?” “没有。他一切看得都很匆忙。我想把城堡的另一个立面指给他看,就是被航空鱼雷击毁得很厉害的那一面,但是他说他还会再来。他其实是急着要去吃中饭。” “真的。”罗平说,“附近还没有小店吧?还得回兰斯去吧?” “真的,不用。这正是我向他解释的。只要到韦基就行啦,有三公里的路。老板给做吃的……他回来已经有十五天啦。是个很有办法的机灵鬼。他知道就靠那些呆在更边远的地方的小兵还是有钱赚的。” 罗平心不在焉地看了看二楼和楼下的那些房间,部队没有占用这些房问。他没有什么好耽搁的,既然红棕色头发的人只是随便看了看。“也许,”他想,“他来只是评估一下损失并且先造一个预算。我总在想,蒙代伊会有隐秘。其实,这没有什么不确切的。但不管怎么说,蒙代伊本人为什么不来呢?” 中士一直陪他到门口台阶,然后总结似地说道: “我,就是人家白送给我这栋破房子,我也不会要的。” 罗平绕过一辆装满办公室物件的卡车,去找自己的自行车。他非常失望,总觉得让蒙代伊溜掉了。他朝韦基骑去。如果他失败了的话,贝阿特里斯会把他当作一个吹牛和说话不算数的人。失败的心情令他的腿没有一点劲,当他在小店门前下车时,已经彻底绝望了。 韦基,像许多处在后方的小村镇一样,没有遭到什么破坏。教堂的钟楼被毁掉了。但是广场周围的房子都完好无损。在树的下面,停着许多手推车和饲料车。百姓们穿梭往来,士兵们走来走去,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就像是一个没有欢乐的集贸市场。罗平走进了小店。有六、七个食客坐在用木板架在大桶上搭成的柜台前。 “有中饭吃吗?” “如果不太难伺候的话。”老板回答道。这是一个粗壮的蓄有一副大胡子的汉子,他好像刚喝过一点酒。“一个荷包蛋,可以吗?” “很好。” 罗平坐到一只箱子上,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前面。 “他们烧掉了我的房子。”店主人解释着,“当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来一小杯博若莱葡萄酒?” 罗平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找我的一位朋友。他昨天到您这儿来的……一个红棕色头发的人。” “哈!库塞尔!维克多-库塞尔!……我真高兴又见到他了。” 罗平发觉他时来运转了。他把手藏在了桌子下面,害怕让对方看到他在发抖。 “那么您认识他啦?” “哎呀!他是夏莫利的,我是吕德的。我们小时候一同去艾斯纳钓鱼。您想我认不认识他!可怜的家伙!大伙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他打算回家乡来吗?” “他还没最后决定。他在犹豫。他在巴黎靠手艺挣得不错,到这儿来,是看看有什么可干的……只要工业还没有运转起来,印刷业在眼下是没有什么可干的。他制作香槟酒瓶的标签,您明白吗?葡萄园没有几年时间是恢复不起来的。” “他赚了不少吧?” “非常多。莫衷和尚东、唐-佩里农、韦基-蒙科尔内……所有这些有名的商标都找他做。” “我有两句话要跟他说。”罗平说,“我们越来越少碰面了,只是偶尔……他给您他在巴黎的地址了吧?” “这,我不知道。我们二人那么惊喜重逢。我的天,我都忘记问他要了。” “喂,老板!”一位客人喊了起来。 “来啦……来啦……” 罗平匆匆地吃下饭。他要急着去兰斯赶回程火车。终于,他抓到了一条线索。库塞尔会开口的。即便非要用酷刑折磨他,也是他活该。但他一定要开口的。要不惜一切代价!…… 六点钟时,罗平到了巴黎东站。他通过气压传递信件方式通知了贝尔纳丹。八点钟,他告诉他正在等他。贝尔纳丹高兴得满脸放光。 “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我们看吧……我们看吧……要开始大海捞针了……我呢,我来查库塞尔的名字。可是,如果我们找不到的话,这很有可能,我们就从明天开始去找印刷厂,因为公司可能不是他的名字,库塞尔可能也只是一个小职员。” “那么打电话不是容易多啦?” “要惊动他吗?你真没脑子,贝尔纳丹。” 罗平有理由担心。他们没找到维克多-库塞尔,也没有找到一间库塞尔印刷厂。于是贝尔纳丹抄下印刷厂的名字,他们制定了。起行动的方案。贝尔纳丹负责十个区,罗平去看剩下的十个区。 第二天,在约定好在河对岸的啤酒馆一起吃饭、谈情况之后,他们从九点钟开始,便分头出发开始搜寻了。所到之处,罗平得到的是同一个回答: “库塞尔?……没有。这里没有库塞尔。” 贝尔纳丹那一边的情况也不乐观。 “总不可能一下子就赢吧。”罗平说。 可是,一天就要结束时,他们始终是没有什么进展。还有两天,他们坚持寻找着,从肮脏不堪的地下室到被机器的轰鸣震得摇摇晃晃的车问。 “库塞尔?……从来没听到过这个名字。” 当他们过完整个名单后,罗平明白了,这场战斗要比他想象的艰难得多。其实,他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发现那些没上年鉴的印刷厂,而且只能靠运气去收集地址。罗平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又生出了一个新的主意。 “我们也要到纸厂去试一试。有时纸厂也承担一些小的印刷业务,名片呀,商标呀,等等,而它们又不在印刷业这一栏标出来。” “总得试一试吧。”贝尔纳丹说。 他们又出发了。他们的调查进行了一天,然后是第二天,再然后是第三天的上午。罗平规定的期限结束了。再过几个小时,贝阿特里斯就要在她丈夫的陪同下去芒特公证人那里了,而且韦基-蒙科尔内城堡就要变成蒙代伊的产业了。罗平也不饿了。他茫然地拿着伙计递给他的菜单,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这次彻底失败了。由于不知道蒙代伊坚持要这馈赠的真正理由,也就再也没办法给他以打击。 “我向您推荐我们的特色菜。”伙计说道。 咳!不要特色莱,也不要牛排,不要面拖无须鳕鱼,和腌酸菜。罗平只想要一杯椴花茶,可是他还是订了一份肉片做做样子。当贝尔纳丹一阵风似地冲进来时,罗平刚刚开始吃。 “有了,老板。我有线索啦。他在尼尔街一家很小的印刷厂工作。在第二区,在波蒂卡娄街的入口处……朗贝尔印刷厂……它十二点到两点关门。” 他跑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了罗平身旁的长凳上。 “是一家纸厂告诉我的。这是一间非常小的印刷厂。” “伙计。”罗平喊道,“改菜单:我们要大份肉糜和嫩的腓里牛排……佐餐酒,要一瓶圣埃米里翁。” 他觉得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抓住贝尔纳丹的手腕。 “赢啦,我的孩子。再过些时候,我会都告诉你的。不过如果你不朝蒙代伊开枪,那么我们会与一桩离奇的案子擦肩而过的,那该多么遗憾呀!吃呀!然后我们去逮库塞尔。” “库塞尔!我怀疑您的当事人不会同意您这么干。” “我们像警员那样抓他。意识会告诉他,不要吵,不要闹。我们把他带到我家去……在那儿……哼,你等着瞧吧。” 两点过五分,他们来到了尼尔街。这是一条窄街,很短,就像农村的街似的。朗贝尔印刷厂外表很差劲,像一个小货棚,玻璃被污垢弄得黑乎乎的。门是开着的,一条狗就睡在门口。他们只好迈过去。他们在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位老人。那位老人戴着一顶巴斯克贝雷帽,穿了一件脏兮兮的长工作服,正在那里卷烟卷。 “朗贝尔先生吗?” “是我。” “我们能见一下库塞尔先生吗?” 老好人耸了耸肩,在他那烟卷上添了一舌头。 “他不在。”他说,“当人们用着他时,他总是不在。他有点太随便了。等着我把他赶走吧。快啦。” “我们有文件需要他签字。”罗平说。 “你们去看他吧,在博勒加尔街……他住在附三十二号。如果他不在家,他们肯定能在酒吧间找到他,就在边上……你们也可以告诉他,我已经等他等得不耐烦了。像他这样的工人,谢谢啦。” 博勒加尔街离这儿不远。罗平朝小咖啡屋看了一眼,它就在附三十二号的旁边。没有发现红棕色头发的人。 “库塞尔?左边第三问。”女看门人告诉他们。 楼梯颤悠悠的,而且还散发出一股霉味。他们来到指定的房门口,贝尔纳丹拉响了门铃。没有人回答。 “再试一试。”罗平说。 他们听到屋内有尖细的铃声,接着又静了下来,但是这种宁静马上就被楼上某个地方的婴儿哭声打断了。 “现在怎么办?”贝尔纳丹问道。 “妈的,进去!” 说着,罗平从衣兜里掏出万能钥匙,轻轻一捅,门就开了。两个人沿着内走廊来到了餐室。罗平猛地在门口站住了。 “已经太晚了!” 于是他摘下了帽子。 十、费利西安……马蒂亚斯……拉斐尔…… “他已经死啦?”贝尔纳丹问道。 “我看像是死了。” 罗平单腿跪在地上,撩起库塞尔外衣的两边,里面衬衣上的一条细细的口子还在淌着血。库塞尔的前胸挨了一刀。他已经不动了,脸色蜡黄。 “看吧。”罗平说。 他指了指他的一处老伤痕,就在脖子的下面。 “啊,这,可是……” 他把衬衣拉得更开一些。另外两处伤疤出现了:一处在左肩;另一处在肋骨上方。 “这是子弹打伤的。”贝尔纳丹说。 罗平忆起了小店主的话:“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老板?” “噢!这并不太难。”罗平说,“他跟他的同谋有个约会……” “什么同谋?” “蒙代伊……不过你还无法明白……” 罗平十分恼火,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可是形势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明确了。红棕色头发的人从韦基带回了蒙代伊需要的情况。另一方面,蒙代伊已经马上就要达到目的了,因为再过几个小时,他就是城堡的主人了,他也就不再需要这个打手了。所以,他毫不留情地把库塞尔干掉了。现在,他相信自己可以不受制裁了。没有什么要挟和敲诈好害怕的,不可能被揭发,也不用担心笨拙的举动了。 突然一个想法闪了一下,罗平搜了死者的口袋,从里面找到一个装了几张纸的旧钱包,其中就有一叠两折的五十法郎的钞票。罗平走到窗前,仔细地审视着。他还记得那一张钞票的号码。就是那一张,就是红棕色头发的人在蒙代伊写字台里取走的那一张。可是,既然这张钞票如此值钱,为什么蒙代伊没有把它取走呢?这又是一个谜。不管怎样,罗平还是把它放进了背心上的小口袋里。 “老板!” 贝尔纳丹的声音有点发抖。罗平转过身来。 “怎么回事?” “老板……他还没有死。” “什么?” 罗平猛地在尸体旁蹲了下来,此时库塞尔也恰好睁开一只眼睛。他又勉强地睁开另外一只,然后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一个带血的气泡在他的嘴边破了。 “最后一口气啦。”罗平低声说道,“给我拿条湿毛巾来。” 他摸了摸伤者的手。那手已经冰凉了。很显然,库塞尔活不了啦。 “库塞尔。”罗平轻轻地叫着,“您听见我在说话吗?如果您听得到,就眨一眨眼。” 眼睑合了起来,然后又十分吃力地睁开。只是红棕色头发的人的眼神里多少有了点光。贝尔纳丹回来了,带了一件浸湿的衣裳,罗平用它来擦临终的人的额头。 “是蒙代伊把您打的吧?他现在不再需要您啦。” 眼睑又动了几下。然后嘴巴在试着往外吐字,尽管很艰难,但最后还是喘息着说出了一个字: “图。” “什么图?”罗平十分性急地问道,“是哪儿的图?” 罗平马上明白自己的问题太难回答了,于是马上改变了提问的方式。 “蒙代伊来这儿抢图纸啦?” 眼睑呆着,一动不动。 “不是?不是这样?……这些图纸在哪里?在蒙代伊的家里吗?” 眼睑又张合了几下。 “它们藏在他家中……好啦,库塞尔,再努力一下子……为了复仇!那些图藏在了什么地方?在他的办公室里?” 垂死的人的脸上表现出的只是一种可怕的痛苦的神情。 “这多不人道,老板。”贝尔纳丹小声说。 但是罗平向他投去凶狠的一瞥,贝尔纳丹赶紧转过脸去。 “在客厅里?”罗平继续问,“不是?那在什么地方?” 一阵呻吟声从库塞尔的喉咙中发出。罗平用耳朵紧紧靠着在做最后努力、要表达出某个意思的嘴巴。 “你在说什么?……f……是吗?……“f”字母,像……像费利西安?……然后又是什么?……m……像马蒂亚斯?……还有r……像拉斐尔?……然后呢?……见鬼,库塞尔,你不能停下来呀……还没完呢。” 伤者的脑袋歪向了一边。罗平站起身来。 “完啦。”他说。 罗平双手按在髓关节处,盯着尸体在看。 “‘f’,像费利西安……‘m’,像马蒂亚斯……‘r’,像拉斐尔……这并不明确。” “他是随便说的。” “噫!不!他当时还没有发谵妄。” 罗平掏出表来看了一下,马上跳了起来。 “快走,妈的!两点五十五分……公证员处的约会是五点钟。” “哪一个公证员?” “别问啦……这是我的事……我们用三十分钟找到藏东西的地方。我会成功的。” 他往门口推着贝尔纳丹。 “可是,”贝尔纳丹抗争着,“尸体……总得告诉……” “算啦,看门的就是管这些事的。”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找到出租汽车。罗平怒气冲冲。 “战前,你走不到两百米就能遇上一辆汽车或者出租马车。现在可好!……哈!简直是灾难……司机,去拉罗什福高尔街。” 他坐到了座位上后,把手伸到了贝尔纳丹的手臂下。 “冷静点,我的小伙子,冷静点!” “可是,是您,老板,您……” “我?我从来没有这么镇静过……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因为我们就会找出它们来啦,那些信件!我不知道库塞尔想说的是什么图纸。再说我也根本不在乎它们……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蒙代伊在某个地方有保险柜,可靠的藏东西的地方,他把重要的文件资料放在那里……既然对他来说,信件像图纸一样重要,那么毫无疑问,他会把它们放在同一个地方的……” “什么信件?” “我以后再向你解释……你总想什么都知道……首先,拿到蒙代伊的信。然后我们再去找图纸……什么图纸呢?……能够让库塞尔临死前仍念念不忘,那就说明它不是一般的东西……解开谜语的钥匙是这三个开头的字母……这也许是开启保险柜的密码……嘿,嘿,这个蒙代伊呀,真是太狡猾了!选用了他三个被杀害者的开头字母……不用害怕,库塞尔。你也是,你只是一个荒淫无耻的下流坯,可是蒙代伊是要为所有人偿命的!” 他放下了与司机相隔的玻璃窗。 “您可以把我们送到芒特去,跑完这趟之后……您会得到丰厚的小费的……” 他又把玻璃拉回原处,抓住了贝尔纳丹的手。 “你看,都安排好啦。这个好人对芒特很熟。我们有救了。别担心啦……费利西安……马蒂亚斯……拉斐尔……小孩把戏……等我拿到信后,蒙代伊就会向我招供了……看,我们这就到了,这就是特立尼达教堂。” 他看了一下时问。 “三点十分。不用太紧张了。” 出租车在蒙代伊家门前停了下来,罗平跳下了车。 “您就在那儿等我们。我们不会耽搁太久的。” 罗平按响了门铃。房门被老用人打开了。 “您好!”罗平兴冲冲地问候道。 他推开老人,在贝尔纳丹身后关上了房门。 “怎么……先生们。”用人喃喃着。 “别惹我们发火。”罗平警告说,“你的主人们走啦。你一个人在家。你不愿意别人损害你。那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听话。否则,就堵上你的嘴,把你捆起来。明白吗?” “可是没有什么好偷的啦。” “谁告诉你是偷东西啦!我们来只是参观一下。在前面带路。” 可怜的人怕得不得了,贝尔纳丹只好抓住他的肩膀扶了他一把。 “从客厅开始。”罗平命令道。 他们走了进去。罗平注意力高度集中,长时间地看着家具和图画。 “您不搜查吗,老板?” “我不正在搜查嘛。” “我如果是蒙代伊。”他想,“那么,我知道,只要我一转过背去,贝阿特里斯会到处找的。那么,这里不可能有一件东西没被摸过、被仔细检查过。抽屉也都是空的;图画也都被触摸过了;墙也被敲过听过了……怎么办呢?” 他们走进书房时,罗平想起来,把秘密抽屉打开,它已经空了。然后他们又走进饭厅,走进厨房。 “我们到房间去。” “可是它们还没整理呢。”用人十分反感地反对着。 “又是一个理由。”罗平说。 他在蒙代伊的卧房里转着,镶镜子的大衣柜门大敞着。一件睡衣扔在床边,洗漱用具乱七八糟地摆在洗脸盆的架子上。罗平什么也没有碰。他双手放在口袋里,就这么过了一遍。 “四封信。”他想,“这不会很厚。这很容易藏起来。可是图纸呢!这些图纸,不可能叠得很小的。总得有个地方放呀!” 他在挂衣服的地方停了一会儿,里面有一件无尾常礼服、几套西服,一些领带和几对鞋子……“费利西安……马蒂亚斯……拉斐尔……耐心一点!我能找到的。我不可能找不到。” 他又走进贝阿特里斯的卧室。 “别进去,老板!”贝尔纳丹喊道。 “什么?因为你认为这是他妻子的房间?……你还这么正直、高尚!这完全可以看作是蒙代伊夫人不会想到要搜查的藏东西的唯一的地方。” 这里,床已经整理好了。没有一件乱扔的衣服。在床头小桌上,还有一张小西尔韦斯特的照片。费利西安、马蒂亚斯、拉斐尔……没有联想到堂兄弟存着的东西。 “别站到那里看着我,蠢家伙!”罗平气哼哼地喊着,“到下面去等我吧。” 罗平走出房间,对是否再到上面去迟疑不决,最后他坐在了最高的一级楼梯上。他双手抱着头,闭上了眼睛。 “我没找准,这是肯定的。我走来走去。我像被关在房里的大胡蜂一样,从这间屋跑到另一间屋。我忘记库塞尔要死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可是,一切都在这里。库塞尔不会再去找麻烦和要小聪明了。当您只有一点点意识时,也就不会再给别人出谜语了。从这一点上,我得出结论……该死,我该得出什么结论呢……我有事实在眼前,但是我无法读懂它……费利西安……马蒂亚斯……拉斐尔……是啦,我有了。与堂兄弟没有丝毫关系。是我自己走错了路。确实很诱惑人……妈的!库塞尔说的不是姓名的开头字母,而是音节,他努力想说出的整个字的开头部分……” 他猛地站起身来,跑着下了楼梯。 “您找到啦,老板?”贝尔纳丹问道。 “当然啦。几点啦?” “三点三十五分。” “见鬼!我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了。我老了,贝尔纳丹。跟我来。” 他走进厨房,笑了起来。然后他朝挂日历的那面墙走过去。可是,他并没有像上次夜间造访时那样撕下一张日历来,而是把日历掀起来,从钉子上取下来,然后触摸着后面的墙。厨房里的墙面都贴了白瓷砖。他转动了其中的一块,于是一个小洞显露了出来。罗平把手伸进去,取出了折叠得十分整齐的一叠纸。他数了一下。共四份!一共有四份!他高高地把它们举过头摇晃着。 “信,贝尔纳丹。别这个样子。这可是重大的时刻呀,真的。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张口结舌的!这是多么简单的事呀!……f……m……r……我把它们从开头的字母变换成音节,我就有啦……好啦,小小的努力……我就得到了:蜉蝣……像人们在说某件事情是蜉蝣时……你看,这多蠢呀。只是,蜉蝣,它并没有什么意思。它说明不了什么,因为库塞尔无力将整个字说完……而这个字,你现在有了吗?……日历,是的……日历就指出了蒙代伊在墙里做了手脚,然后用日历把这活动的贴面砖遮掩起来……没有比这更实际、更简单、同时又更难找的了……值得钦佩!” 他又搜了一下洞里面。 “图纸已经不在了。拿好这些东西,贝尔纳丹。我们的这个人已经不需要这些信了。所以,他把它们留下了。可是图纸,他肯定还想着要用的,而且会很快就用,我是这么想的。” 他把瓷砖和日历安放回原处,把信件装到口袋里。 “贝尔纳丹,你在这里好好陪着这位先生,直到我回来。我把他交给你。他一个人呆着,他很可能会去报警的。谁知道呢。盯住他,别马虎大意。我不会要很久的。” 他一阵风似地跑出房子,跳上了出租车。 “去芒特!小麦市场广场。” 不到一个小时之后,出租汽车停在了一个三角形的小广场上,广场四周是带小院的老式房子和已经消失了的教堂的断壁残垣。罗平十分大方地付给了司机钱。 “不过不要走。我还要用您的车回巴黎去。” 公证人家门的盾形标志就在附近闪着光。他看了看表。 “好。我准时赶到。我知道有人会不高兴啦,那又怎么样!” 罗平推门进去,走进像是一条走廊的地方,两边的墙上贴满了告示,但是他的目光马上就寻到了贝阿特里斯。她在那儿,坐在唯一的一条凳子上,样子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 “公证人还没接见你们吗?”他突然不安地问道。 “见过了……我丈夫那么焦急,我们提早赶到的。于是,做了……我签了字。” “什么?” “做好了……我签了字。” 罗平坐到了她的身旁,心慌意乱。 “可是,您的丈夫……您的见证人……都已经走啦?” “是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把给您的信可是带来了!就在这儿……我答应过您的……” 她做出高兴的动作。当她用戴手套的手去接这些信时,手在发抖。 “请您放心。”罗平补充道,“我没有读它们。” “谢谢。噫!谢谢。”她咕哝着。 “您不应该再呆在这儿了。人们会觉得奇怪的。来吧,我有一辆汽车。我把您送回家去。” 他向她伸过手去,他们一同上了出租车。 “去巴黎。去拉罗什福高尔街。” 他们在路上始终没说一句话。罗平本来可以失礼地向她讲述库塞尔,谈他的死以及他如何千辛万苦地找到这些信的;谈贝尔纳丹-他正在监视着老用人。贝阿特里斯当然也知道,罗平根本就不是儒尔迪厄律师。但是过多地去谈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就在她陷入苦恼的思索之中时,他本人也在想,他如何运作才能让蒙代伊把吃下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因为蒙代伊胜利了。现在,对蒙代伊来说,信件已经失去了它们的价值,而且蒙代伊肯定会把它们交还给自己的妻子的。蒙代伊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掠走了遗产。而罗平总是碰上同一个难题:无情地揭发他,证明他是三次凶杀案的唆使者以及他杀死了自己的同谋,而又不损害见阿特里斯的声誉。可是,也许还有一个办法……罗平在脑子里反复地想着,所以当出租车到站时,他吃了一惊。贝阿特里斯打开了车门。 “不,”她说,“别下车……现在,我无法向您表达我的谢意……请给我一点时间……” 她穿过人行道。罗平给司机塞了一张钞票。她现在已经在用钥匙开门了。 “等我一下。”罗平喊道。 “他匆匆赶上她,跟她一同走到客厅门口。” “我要向您解释……有个人……” 贝阿特里斯看到老用人和贝尔纳丹并肩坐在长沙发上。 “吕西安。”他喃喃着。 罗平把昏倒的贝阿特里斯接在了怀中。 我又看到我的朋友站在壁炉旁,一只肘放在大理石面上,以十分自然的神态在向我讲述一个故事。他如此经常地把我从一个惊奇带到另一个惊奇,使我都不想到近在咫尺的剧院去了。可是这一次,惊奇竟在我的眼前发生了。因为他大笑了起来。这个男孩子的笑声,如此憨直、又如此狡黠!没有听到的人是想象不出罗平的青春的活力、心血来潮、和无忧无虑的力量的。 “嗯,是的。”他说,“见阿特里斯原来的情人,小西尔韦斯特的父亲,在法兰西喜剧院传递戏票,然后又去拉雪兹神甫公墓的人,总之,吕西安-德勃吕纳,就是贝尔纳丹。而我却像个傻蛋一样,我没有一刻怀疑过事实……那么让我再重新来过,因为您会认为我要让我们的贝尔纳丹说出秘密!他让人关了十七年,被发送到一个营地,在那儿他有时间明白他那样对待贝阿特里斯,纯粹是不懂人情世故。懊悔、失望。您毫不费力地想象到长期的监禁让他反复地思考了自己的羞愧、悔恨、气恼和愤怒。在同一个营地,还有一个很友善的小伙子,我曾经向您提过的:塞巴斯蒂安,他是我的一次奇怪冒险中的战友。而塞巴斯蒂安成了他的朋友。吕西安被激怒了,心慌意乱地,他认为自己应该去复仇,他抱怨所有的人。他就像您所说的那样要‘学坏’了。塞巴斯蒂安,冒险说服了他,而且告诉了他怎样能够找到我……就这样,我信任了吕西安-德勃吕纳。在跟我一起行动时,他想改名字。我呢,您知道我是无所谓的。当时,我避免去问他的过去。塞巴斯蒂安给我的介绍已经足够了。如果吕西安,或者什么贝尔纳丹这个牲口早些向我说出真实情况,我会省去很多无益的瞎想的。可是没有。在为我做点小事的同时,他想偷偷地把贝阿特里斯的踪迹找到。我随后跟了上来:他们交换的信件,他们的死灰复燃的爱情……所有的童稚的、感人的谨慎……我只强调一点:贝尔纳丹内心里还是感谢蒙代伊发现了这些信并把它们保存起来的。” “一切都是由此引发的。”我说。 “确实如此。”罗平说,“贝尔纳丹向我保证,他打听过了,在蒙代伊的豪宅里有能够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我最终还是同意干了……他本人不敢单独行动。我希望在假装找值钱东西时,可以把手伸向这些信;或者是由我来发现它们,而对它们又不重视。我呢,我承认刚开始时有这么一个什么都要别人教的年轻人陪着是很有趣的。遗憾的是,我没觉察出这个年轻人是个危险的反对势力。我那天晚上发觉了,只是晚了一点,这也是我的教训,即当我在达武元帅墓前被别人打蒙之时。” “是他呀!” “肯定啦!”罗平一面说,一面以羞愧的神情揉着脖子。“他以为我要去取那束花。另外,也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那么乔装改扮的话,他也就会认出我来了。不过,也许我还是会挨打的,因为他不会允许我拿走写给他的信的。当人们相爱时,人们是不想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 我的朋友很久没说话,静静地陷入了回忆之中。我借此机会把他刚讲给我的故事印在了我的脑海中,为了不忘记它们,我是从来不做笔记的。那么,不是库塞尔打昏的他,像他刚开始时想的那样,而是贝尔纳丹。于是我有了一个想法,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就是想了解他的那些胆怯的廉耻心。可是,罗平做为罗平,是否表现出对贝阿特里斯比对她的利益更关心呢?贝尔纳丹哪儿来的故弄玄虚,由于某种早有的嫉妒他根本就没有敢把它吐露出来。当我要把这些事誊清之时,我决心不忽略掉这类事情。 罗平,带着那种只属于他本人的预见才能微笑地望着我。 “您在想贝阿特里斯?”他问道。 “确实如此。我猜想您的贝尔纳丹最终将被迫把实情全部说出来。” “那当然啦。他全部供认了……以及我们为什么要到她家里去,他为什么朝她的丈夫开枪。当然,对这些,她全都原谅了。” “可是您呢?……她也原谅您是亚森-罗平了吗?” “我肯定她会的。您看出没有,即便我是凶手,她也准备忘记掉。因为我是为保全她的名誉和她的儿子而战斗的。” “那么蒙代伊呢?” “我把他放到了最后。”罗平说,“一个如此奇特的结尾,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这一点。可是再也没有比这更真实的啦。不过让我随后再谈它吧。当贝阿特里斯和贝尔纳丹沉浸在抒发情感之中时,我把用人找到了一旁,认真彻底地审问了他。我从他那里得知,蒙代伊早在同他妻子一同去芒特旅行的前一天就准备好了一只包罗万象的箱子……” “都是些什么东西?” “蜡烛、钢钎、一把锤子、好几盒火柴……一个搬运行李的工人来到家把这件行李放到了东站的行李寄存处……东站,您现在明白了吧?” “您想说他打算去兰斯,然后去城堡吧?” “很明显。他这么急着要去那里。我只得去拆开这对年轻的情侣。在好好地给了老用人应该得到补偿之后,我带走了贝尔纳丹。他会对我有用的。” “别把他留在可能受到危害的地方。”贝阿特里斯对我指示道。 在把手伸给我之前,她犹豫了一下。 “‘——祝你们好运……儒尔迪厄律师。’她说。于是我明白了,我在她的眼中始终是孤儿寡母的保护者。” “在罗平表现出来的活泼诙谐中有一丝伤感。我假装没有看出来。” “回到蒙代伊身上来吧。我急于想知道他的情况。” “我也一样,我当时也很着急。”他笑着说道,“但是在去韦基之前我还有点准备工作要做。但是,请相信,我的要了解真相的心情与您的一样急迫!” 十一、在烈火中 第二天,在近黄昏时,罗平和贝尔纳丹已经远远望见城堡了。部队已经不见了。台阶上留下的只是一些已经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的稻草和废纸。 “把我们的自行车放在花园里。”罗平说,“而且别出声。不能让他听到我们的动静。从现在开始,他是在他自己家中,而我们,我们是不受欢迎的人。他有权朝我们开枪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到城堡墙边,然后走到城堡的南面,它在空袭中已经被炸得一塌糊涂。门和窗都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倒了,然后马马虎虎地用一些油毡堵了起来。人们只得选择该从哪个敞口地方进到里面去。罗平点亮手电,朝前厅走去,同时还格外小心脚下,因为士兵们搬走东西后根本就没有随手打扫一下,地板上满是残留物:铁丝、木块、旧报纸,它们在脚下发出枯树枝般的响声。他不时地停下来听一听。晚上的微风从空洞的房间里吹过,带来阵阵的不安。他在一间老客厅门口停了下来,老客厅曾被用作办公室而且也还可以住人。 “啊。”他喃喃着。 电筒的光束停了下来。 贝尔纳丹从他同伴的肩头望过去,看到地上铺着一张床垫,被子也都拖到了地板上。一口箱子安放在床垫旁,上面堆着衣服,还有一只空瓶子,瓶口上插了一支蜡烛。再远一点的地方,有许多罐头,一个带柄的金属杯和一个饭盒,一双高帮皮靴。 “他住在这里?”贝尔纳丹问。 “是的。” 罗平用手电照了照墙壁和窗户。百叶窗全都关着,他走近临时的床铺,把被子掀到一边,然后他迅速地检查了箱子。 “很显然,”罗平说,“图纸放在他的口袋里了。它真的对我们很有用的。到上面去看看。” 他们到了二楼,悄然无声地,而且马上就知道蒙代伊并没在城堡里。他们又看了看酒窖,以便彻底地放下心来。里面没有一个人。 “那么他在外面干活啦?”罗平说道,“妈的!我知道啦。” 他想起了在花园里的卡车和中士说过的话:“这是地铁,这里面!您的同事想看一眼。可是现在还是禁止的。”毫无疑问,蒙代伊肯定在那里。 “赶紧。”他说,“我们可以抓他如瓮中捉鳖。” 他们穿过花园,在一间老库房的废墟里发现有楼梯台阶直通地下。他们倚着光滑的楼梯的壁向下走去,落脚的地方是铺了水泥的地面。他们走进了宽敞的长廊,觉出里面的风较暖,说明地下较潮湿而且还有霉味。他们的面前是这些神奇的香槟酒的酒窖,是它们使得这一地区名声大噪的。通道在黑暗中延伸得很远,手电光映出通往德高维尔的铁道线。 “沿着它走,碰碰运气。”罗平说。 他们朝前走去,尽量保持着宁静,虽然地上到处都是垃圾。瓶子和大酒桶早已没有了。轮流开到这里来的队伍肯定把它们都掠光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宿营过的痕迹:木板、床上用品和粗陋的火盆等。罗平在两条道轨交叉处停了下来。蒙代伊拿走的地图就是在长廊里的错综复杂的路中辨明方向用的。那么什么东西会藏在这窖里呢?这里曾经有成千上万的人肩并肩地挤着,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他们在这里吃,在这里睡,一同玩牌,分别给各自家里写信,但不可能想到珍贵的东西就藏在这里。最好是继续前进,别为这不着边际的推理去浪费时问。只要沿着铁轨走,就不会迷失方向。主要长廊还通往其它几处地下室,罗平简单地照了照,为的是争取时间去发现更远处的其它东西。 寂静和夜色开始向他们袭来。他们强烈地感到了身处地下墓穴中的滋味,唯一的生者置身在一群成为幽灵的人群中的心情,而这些人在墙上到处留下字迹:第三排……第十二小队……,还有题词:期满退役……马尔戈万岁……,指示牌:卫生所……东向出口……。此时,突然,远处传来了声响。他们呆住了,心在激烈地跳着,就像是被宗教裁判所判为终身监禁的人听到了由他们的援救者发出的声音一样。 “是他。”罗平低声说道。 他们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廊子,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很有节奏的声音从他们的左侧传来,不过相距还很远。 “他在干什么?”贝尔纳丹问道。 “在挖土。” 他们转了两个弯道。声响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而且地下的共鸣使它变得很响。罗平用手遮住手电的光线,而且也改为一下一下地照,主要是要看清楚脚下的路。他现在能分辨出每次镐头下去后,土和石块落下的声音。他们距蒙代伊不远了。贝尔纳丹冲到了突然停下来的罗平的身上。罗平转过头来轻轻说道: “他就在这儿。” 他们只要伸长脖子就能看见他。地窖开在长廊的一侧,就像是教堂里的侧面祭坛一样。而蒙代伊上身光着,在成堆的崩塌物里艰难地走动着,挥舞着镐,像个恶魔一样在一盏马灯的照射下拼命地干着。可是,他并不是在挖地。他在拼命地挖对面的墙壁,好像他要挖掉一面墙似的。也的确,他面前的那扇墙向他张开了大口。在蒙代伊放下镐、用手臂翻过来擦额头上的汗并把马灯举到自己的面前时,他们才最后得到确认。缺口出现了,一条黑黑的细缝渐渐变成了裂缝。 蒙代伊用两只手抓住一条裂缝的边,试着把一块像正从一张大口里龇出的牙一样的石块摇下来。他的背已经变成了弓形,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但是没有奏效。于是,蒙代伊又抓起镐头,开始朝这块障碍物猛挖起来。 罗平向后稍许退了一下。 “地窖的尽头被砌住了。”他说,“有双层墙壁,中间是空的。我在想,他们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他们又接着观察,于是发现了他们在开始时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一包蜡烛就放在马灯的旁边,此外还有箱子和一只装得满满的瓶筐。一条面包和几个罐头就放在稍远一点的摊在地上的像是一条床单的布上。蒙代伊知道他的工作要持续很久。一把铁锹插在一堆已经清出的土和废砖头上。罗平始终在想着一个问题:库塞尔和蒙代伊怎么会知道这间地窖已经改建成保险箱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怀疑过这个问题。蒙代伊想朝某些珍贵的东西伸手。可是,如果老蒙科尔内想要这样做,那么肯定是在战争开始时,把很有价值的东西藏起来,可能是黄金,他绝对会万分小心的,而且无论是蒙代伊,还是库塞尔,都不可能得到任何一点风声的。此外,一个人是绝不可能砌起这么厚的一堵墙的。因为事实说明,像蒙代伊这样一位壮得像头熊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刚刚能挖开它。那么,老蒙科尔内又是找谁帮忙的呢?而且,还有其它的问题。祖父本应该在他的遗嘱中指明珍宝的存在。他是不愿意从伊莎贝尔手中剥夺它的。 “等一下。”罗平最后说,“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蒙代伊从洞里出来的。最好再让这神秘气氛浓重一些。” 一个小时以来,蒙代伊不停地挖着和铲着挖下来的废土。他终于停了下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他把马灯凑到豁口处,仔细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要想让像他这么肥胖的人穿过去的话,这个洞就太窄小了。他走了几步,跺了跺脚,抖下落在裤子上和鞋上的土,然后切了一块面包。很显然,他并没感觉到被人监视,而且这个人平心静气地吃东西的样子怪得很。借着冒烟的油灯的光亮,他走过去到外套里找香烟,然后点燃它,静静地让自己休息几分钟。他在充分地利用自己的时问。他现在在自己的家中,是这些地窖的主人,是这一片产业的主人。那他为什么要急匆匆地呢?谁又会阻止他行使自己的权力呢? 他吐了几口烟,又吸了几口烟。然后朝地答中罗平的视线所不及的部分走去。他很快就推着一辆手推车回来了。一辆手推车?可是要手推车干什么?真的有这么重的东西要搬运吗?蒙代伊把手推车顺着已经挖穿的墙靠住,又操起了镐。他又干了好一阵子,最后认为缺口已经够宽度了。他先把一只肩膀伸过洞口,然后是一条腿。但是胸部卡在了那里。他轻轻地摇晃着,几乎要擦伤肋部,最后强行钻了进去。一块石头掉了下来,他也马上就消失在里面了。他已经在那一侧了。只有他的手还看得见,还抓在缝隙的边上。此时,他们听到了吓得他们毛骨悚然的声音。 “他在笑。”罗平说道。 蒙代伊独自一人在笑,在神秘的坑道的另一头。他笑得像一个受苦的人,笑声中既有险恶又有快意。他让一种以如此焦虑不安和如此罪恶的代价换来的欢乐尽情地奔放出来…… “他疯啦!”贝尔纳丹低声咕哝着。 “噢,没有!只是,他成功了。胜利啦!你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它会产生怎样的激动之情。” 手出来了,然后是脑袋和擦成满是条纹伤痕的上身。蒙代伊又回到了地窖,去把大锤、钢钎找拢来,同时还点上了一支蜡烛。“那么有箱子要撬啦。”罗平在想。蒙代伊已经很灵巧地又钻到另一侧去了。锤声很快传了过来,接下来是拔钉子时发出的特有的吱嘎声。静了一会儿。然后蒙代伊又出现了,手里拿着铺地石般厚薄的一个包。他在灯旁跪了下来,把表面包着的纸撕开,然后看着罗平无法辨认出来的东西。他呆了很长时间,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好像在思索着,可是他的嘴却像是在数数。在数什么呢?焦虑不安和急于想弄清楚这一切的想法令罗平不停地发抖。 蒙代伊又站了起来,然后又喝了一大口酒。他撕下来的纸好像在地上跑着,像是被风吹动的一片死树叶一样打着旋。罗平明白了,这里建有一条通风烟囱,是工兵们干的,以便让在地窖里这块较深地方宿营的士兵们可以自由地呼吸。烟囱应该是通向地窖的,但是从罗平呆的地方看不到它。烟囱里冒出了冷空气,因为蒙代伊打开了自己的箱子,从中取出了一条浴巾,认真地擦着肩头和前胸。然后他又抓起他的镐,开始再把缺口弄大。 “我们干点什么,老板?”贝尔纳丹轻声问道。“我,我的关节都僵硬了。” “嘘,再等一等。不会再等很久了。” 蒙代伊现在一铲一铲地往远处铲着碎土。他清理出洞口四周,把推车靠在了洞口旁。于是,使人目瞪口呆的伎俩开始了:此时,蒙代伊又钻进地窖里,从地窖里面往手推车里扔了十几个包,它们不会很重,因为在落到车板上时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响声。开始时,出于本能,罗平还试着数一数。但是他马上就放弃了,他集中精力,只考虑这么一个问题:“这是些什么东西?”他撇开了一个又一个出现在他脑际的假设。让他费解的是,这些包尺寸相同,大小相同,那么这说明了它们是同一种东西。 当手推车装满后,蒙代伊又出来了,他的胸毛被汗水粘在一起了。他抓紧每一分钟,架起手推车,把它拖到了地窖的中央。在这儿,他手腕一翻,再猛地一推,把车里的东西都推到了墙边。他用铁锹背把这些东西拢成一堆。 “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老板?”贝尔纳丹低声问道。 罗平专横地不让他出声。他慢慢往前挪动了一下,以一种近乎痛苦的焦急心情盯着蒙代伊的一举一动。蒙代伊从他的衣箱后面提出了一桶煤油,他打开盖子,神态自若地,就像是一个极自觉的工人。现在,他又慢条斯理地把煤油浇到那一堆东西上。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报纸,把它卷成筒状,用打火机把它打燃。他待火苗大一些之后,便把燃烧的筒状报纸扔到了那一堆纸包上。大火马上燃烧起来。同时伴有极响亮的呼啦啦声。大火,在烟囱抽风的作用下,向天花板投去蓝色和黄色的火舌。蒙代伊向后退了好几步,双手插在腰间,在观赏着这炽热的火焰。罗平和贝尔纳丹惊呆了,也在一边看着。纸包鼓了起来,又瘪下去,散落出很多纸片来,它们被大火的热浪裹挟着,打着旋儿飞向四方。 其中一张在距罗平不远的地方落了下来。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不过蒙代伊早就放松了警惕,罗平趴在地上,伸出手臂去。他捡起这张东西,把贝尔纳丹往后推出了好几米。借着墙体探出的部位作掩护,他用手电对准了这张残缺的纸,结果差一点惊慌得把它松掉。 这是一张钞票的一部分。他疑虑重重,更加认真地查看抓到手的这块纸,但他终于明白过来了。钞票好几处都黑了,被火又烧掉了几处,但是仍然能清晰地辨认出:这是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跟蒙代伊藏在办公室的秘密抽屉中,后来库塞尔去把它拿走的那一张一模一样。 “给我看一看,老板。”贝尔纳丹请求道。 罗平把手按到他的嘴上,为了不让他因惊讶而发出喊叫声。 “别出声,蠢家伙。这是一张钞票。” “假的?” “不。是真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两个人以同样的动作,又都回到了他们各自的岗位上。他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这个负债累累的蒙代伊,这个强迫自己的妻子顶替伊莎贝尔的蒙代伊,这个干掉多更安兄弟三人,就因为他们是他要取得者蒙科尔内的产生的碍事的见证人的蒙代伊,这个残忍的蒙代伊,居然会烧掉财富!“财富!”罗平在想,“比财富还要多!这是宝库!是名副其实的财源!每捆有一百张钞票……”他在估算被烟火吞蚀掉的钞票的数目。数字在他的脑海中跳动着。而且这还没完,因为蒙代伊又第二次地装满了手推车,并把它推到了火边,一撕掉捆纸包的纸带,然后把它们散撒在烈火之中,以使它们燃烧得更好一点。而这一批,已经不再是五十法郎的钞票,从它们的尺寸来看,应该是五百法郎和一千法郎的钞票。 “应该阻止他。” “冷静一点。” 火焰的红光凄惨地映照在地窖的墙壁上。温度马上升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地上,几乎到处都是碳化了的残留物,黑灰,它们像老鼠一样地四处转悠着。蒙代伊在不慌不忙地用铁锨头翻动着火焰中心的没烧尽的一叠叠钞票。那样子就像花匠在秋天烧杂草似的。当手推车空了之后,他又去运第三次了。 罗平按着贝尔纳丹的手臂说: “我想我开始明白了……” 一阵猛烈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后。裹着灰尘、火星的烟云涌进了长廊,接着是一间间地窖传出来的某种东西的倒塌声。罗平和贝尔纳丹眼睛都睁不开了,他们跳向后面,想去呼吸一点干净的空气。 “是墙壁。”罗平说,“他中了埋伏……热度引爆了地雷……也许是蒙代伊自己踩响的。” 他们在黑暗中咳嗽着。罗平又打开手电。他照了照走廊。地窖口已经塞满了因爆炸而撕毁的钞票。 “我们过去吧?”贝尔纳丹问道。“他应该被炸死了。” “别动。也许还有未爆的地雷。” 他们紧紧贴着墙壁,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切都恢复了宁静。而后,一个响声又猛地把他们吓了一跳,这声音如此异乎寻常,如此出乎意料,使他们恐惧得战栗起来。有人在打喷嚏。不。这绝不可能。蒙代伊在打喷嚏。他还活着! 两个人又一步步地走回长廊的拐角处,从那里他们可以看到地窖的里面。一丝弱光在黑暗中摇曳着。这光在逐渐变大,向四周投去一束晃动的光。蒙代伊坐在地上,又点燃了他那抗住了这次爆炸的马灯,他满脸是血。他的身后,墙体已经坍塌了一大半,让人看到一大堆箱子,其中一些已经散开,大批的钞票流了出来。这里应该有几十亿,可能会有上百亿的钱。 蒙代伊表情依然迟钝,贪婪地看着这金钱堆成的神奇之墙。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用手抹了一下脸,然后看着双手,也许还没有弄明白,它们怎么会是红色的。他差一点失去平衡,但勉勉强强地挺住了,他发现自己的镐在手推车里的碎渣残片中插着,便又把它握到了手中。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可把罗平弄糊涂了。这位满脸流血的人,这个几乎不省人事的摇摇晃晃地像机器人一样固执地朝那堆箱子走过去的人,当他举起镐,向最近的一口箱子砸下去时,他站不住了。在冲力的作用下,他单膝跪了下来,然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去砸,发狂地想要毁掉他为之残酷拚搏得来的神奇的财富。他站开了一点,努力舞起他的工具,但是马上又倒了下去。罗平他们听到他嘶哑的喘息声。 “老板,他要死啦。” “也许还不会。” 蒙代伊四脚着地地爬向箱子。他伸出一只疯狂抖动的手臂,这是一个行将淹死的人的手,抓住拆开的木板,结果一捆捆,一包包的东西像雪崩一样地落到了他的头上。慢慢地,他松开了手,不再动一动,彻底地躺倒在富贵之地了。罗平下定了决心,钻进地窖,后面跟着贝尔纳丹。当伤者看到罗平时,极力想挣扎着靠墙坐起来。 “不。”他以一种嘶哑的声音说道,“不……不应该是您。” 为了保护他的财富,他双手做搂抱姿势。 “这是我的……你们快滚蛋!” “好啦,蒙代伊。”罗平说,“您已经无法再坚持了。我们会给您治疗的。我们无意伤害您。贝尔纳丹,把箱子和外衣拿过来。” 他们用钱做了一个枕头,帮着蒙代伊躺了下来。罗平用浴巾擦着可悲的伤者的,被炸开的石子划破的脸。他看到有血从伤者的右耳中流出,便向贝尔纳丹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没用啦。”他坐在已经放弃争斗和变得顺从的伤者身边。 “我们把您救出去。”他说。 蒙代伊抓住他的手腕。 “我们一块儿分。”他喃喃道。 “好的。我们一块儿分。” “发誓。” “我发誓。只是我想先知道这些钞票的价值。它们是真的吗?” “不是。” “那么它们是假的啦?” “不是。” “您看他已经发谵妄了,老板。” “设法帮我找一瓶没动过的酒。他口渴。” 就在贝尔纳丹去废墟中找酒时,罗平朝蒙代伊俯下身去。 “它们是真的,”他说,“只不过不是法兰西银行发行的,对吧?” “正是的。”蒙代伊说,“是德国最高参谋部制造的。好像是克隆波林兹的主意。” “他们的专家弄到了完全相同的纸啦?” “是的。” 当然啦!罗平发现了这个阴谋的可怕程度。他很有点眼光,用一只手遮在眼前。它是这样的简单和这样地不择手段……德国人,想要毁掉法国,早在战前就印制了与真的一样的钞票……成箱的钞票在侵略者的护送下装上了军用货车……然后是马恩省的惨败、兰斯战役……不得不边战边后撤,而且还受到了来自右翼的威胁。德国人把这批财富藏在了一个又隐蔽又保险的地方……然后是再取回它们的无望的努力……在一九一七年他们对马尔克的进攻,向埃纳河的推进,为了减少人们对兰斯的关注,第三军团的无望的尝试,……德军总参谋部的这一战略终于被揭露了出来……成千上万的死者,在香槟酒的土地上腐烂变质,为了再夺回留在那里的威力强大的秘密武器……如果德国人能够利用它的航空力量和这浸满毒汁的钞票,侵占整个法国,那将会出现破产、毁灭……法郎会变成水……市场会倒闭,所有供给全都会变成不可能,人民会越来越恐慌,又会回到以货易货的年代……而这可诅咒的钱就在这里……在行将死去的蒙代伊的身后……而这场游戏的赢家,再一次地是他,是他罗平啦! 当然,许多问题尚没有答案。无疑地,人们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德国人没再印制其它的钞票,也许是因为克隆波林兹的星已经变白了……也许是因为原材料的匿乏……但是罗平知道最起码的东西,他快要高兴和骄傲得晕过去了,因为最后一饮的战役,将是他要获胜,独自一人,在地底下,而且是威风凛凛地。 贝尔纳丹回来了,带来了一瓶酒。罗平小心地打断瓶颈,然后把一点酒倒进了蒙代伊的口中。后者好像恢复了一点体力。 “您是怎么知道德国人的这个秘密的?” “通过库塞尔。当他们的部队开始撤退时,在马恩河战役之后的……他们征用了十多个老百姓来砌墙。库塞尔,此时已经退役,所以也在其中了。之后,他们把这些人全都枪杀了,以保证没有任何人会说出去。可是库塞尔,本来也是要死的,却被他成功地逃脱了。” 罗平记起他在红棕色头发的人身上看到的伤疤。蒙代伊继续说着: “库塞尔战前为我做事。当我负伤后,我十分偶然地在医院里见到了他,他也正在那里接受治疗。他向我谈及他的奇遇,叙述了他那令人震惊的建议,因为他会说一点德语,而且为了向我证明他没有说谎,他给了我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这是他从一只在搬运时被摔破的箱子里抽出来的。这张钞票,就成了我的护身符……我总是把它放在手边。” “好像是发财的希望?”罗平说道。 “是的。我甚至花费气力清洗它,然后把它熨平,让它像全新的一样,因为它又脏又皱。我如此认真地拿着它!……当我得知警方要去我家搜查时,我担心他们会发现它,然后向我发问,于是我就叫库塞尔去把它取了出来……” “当他放恐吓信时,他还干了这件事。” “啊!您知道……是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得下心来。” “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等着战争的结束。库塞尔知道我娶了蒙科尔内的孙女,以为我总有一天会成为城堡的主人。我向他透露了遗嘱的大致内容。一想到财富即将与我们无缘,他就气得发疯。是他出主意让我的妻子顶替伊莎贝尔的。也是他想要干掉多夏安兄弟们的,因为他们做为证人,将会毁掉我们的计划的。” “那您为什么要杀掉他呢?” “因为有些秘密是不能让两个人同时知道的。而这也正是他的想法。最好的证明是:他并没有告诉我墙壁里装了炸药……但是您,你们会救我的,是吧?您会帮助我恢复起来。我并没有什么……我只是有点头昏。有东西砸了我的脑袋……我们一起分……我们三个人一起分……” 他的手在身边摸着,摸到了钞票之后,就慢慢地把它抓住了。 “每个人一亿。”他低声咕哝着,“这足够了……这是说定的……跟库塞尔……我们应该把剩下的全部烧掉……” 他猛地一阵惊慌,直起了身子,看着扶着他的这两个人。 “一定要烧掉剩下的。”他以十分坚定的口气说道,“为了使我们所拥有的保值……所有这些钞票……因为太多啦……我们会变得什么也没有的……” 他的话开始讲不下去了。 “帮我一下。”他接着说,“只要我们不全把它烧光……” 他的眼睛闭上了。他又朝后倒了下去,他的握在胸前的手还抓着一把钞票。 “……做人多可怜呀。”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的嘴唇嚅动着,但是再也没有吐出一个声音来。他耳朵里渗出的血越来越多了。 “脑颅破裂。”罗平说道。 “我也许应该去找急救的人去。” “没有用啦。几分钟之内,他就会死去。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做呢。” 他指了指那一堆箱子。 “我们要把它们全部毁掉,而且马上进行。” “这是真的,老板?我们不是每人可以留下一亿吗?” 罗平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你昏了头,你也一样!一百万也不行。五十法郎也不行。” 罗平摇晃着贝尔纳丹的肩膀。 “你清醒一下,我的好人。这钱上沾满了鲜血,你懂吗?无论如何,它们应该被毁掉。” “可是……” “没有可是。法兰西是第一位的!这几百亿,你看到的,是瞄准她的武器。那么,我们应该让这武器消失。如果我们留下哪怕这些钞票中的一张,我们就成了她敌人的同谋。这是很清楚的。我们马上开始行动吧。别遗憾。你听到了吗?没有遗憾……然后,你去想吧。现在,你可以娶贝阿特里斯。这是绝无问题的。很明显,她的丈夫在一次事故中死掉了。调查不会很深入的。人们只是想,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但是谁也猜不出来。” “可是,我是说:烟,老板。” “什么烟?啊!那上面继续往外冒的烟,从通气烟囱那里?……你尽管放心。在这个时候人们都睡着了。况且蒙代伊完全有权烧那些部队留下来的垃圾。他是在自己家中。也可以说你是在你自己的家中,幸福的小伙子,因为现在贝阿特里斯继承了这一切!至于地产……尽管它现在破烂不堪……几年之后会有丰厚的收入的。你再恢复香槟酒的生产和经营。这就足够啦。相信我,贝尔纳丹。你生来不是过我这种生活的。想想你的儿子吧。” “香槟酒。”贝尔纳丹说,“不!这将会使我们想起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么,你们就全都卖掉。然后到别的地方去定居。对,譬如说去非洲吧。那里会有前途的。我在那里有些朋友。他们会非常乐意地帮助你们的。说完了吗?……那么,咱们动手干吧。” 他们把蒙代伊的没有生命的身体搬到了长廊里,然后动手于了起来。壁炉一直烧到早晨。当他们在天亮后露面时,已经是又脏又累了,但是心里是踏实的。罗平停下来,看着初升的太阳、初春的嫩树叶和开始将过去战争的遗迹抹去的小草。一只公鸡在远处啼了起来。 “吕西安,”罗平咕哝着,“现在就让我叫你吕西安吧。贝尔纳丹留在了下面……吕西安,你几小时之后就会又见到她了。请代我告诉她……” 他思索着,一种伤感的神情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不,什么也不要对她说。” 于是他们以一致的步伐走向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