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 楔子 “欧西公爵有意再婚?! 据王室某成员日前透露,欧西公爵有意再婚,新娘是前亚斯特洛城城主奥德奈·科比的女儿美蓝小姐。奥德奈·美蓝是圣比亚大教会的学生,本年度的六月二十一日是她满十八岁的生日,据称公爵会在那天正式宣布他们的婚期,让我们拭目以待—— 醒目的粗黑花体字几乎占据了报纸的整个版面,作为赞比王国最具权威的《顿普日报》,所报道的自然也是最重要的新闻。此时这份报纸正在三个年轻人手中传阅着,其中一个是长相斯文、戴着金丝边眼睛的白衣男子;一个是有着健康的麦色皮肤的高大男孩;另外一个则是位艳丽多姿的红发美女、这三人边看报纸边用眼角不时地瞄向一张真皮靠椅,椅上背靠他们坐着个人,但那人的整个身子都沉浸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模样。 “哇塞!绝对的本世纪初最惊天动地的大新闻!欧西公爵竟然要再婚!”麦色皮肤的大男孩用着夸张的语气大声叫着,企图引起靠椅后那个人的注意。 坐在他身边的红发美女“啪”地把报纸抢了过来,边嚼口香糖边说:“喂,你们说,这算不算又一则灰姑娘传奇?” “拜托,奥德奈·美蓝又不是灰姑娘,她是前亚斯特洛城城主的女儿!” “城主的女儿又怎么样?奥德奈城主在四年前因为贪污案而入狱,后来虽弄清楚是被冤枉的,但从监狱里放出来没多久就死了。他什么亲戚都没有,所以他的独生女儿美蓝只能寄住到圣比亚大教会去。她是一个孤儿,比灰姑娘还不如呢。” 一直坐在旁边不怎么说话的白衣男子凝视着报纸上附登着的照片,忽然说:“不管怎么说,她的确很漂亮。” 照片上的奥德奈·美蓝非常年轻,有着干净白皙的完美肌肤和一双美丽的黑眼睛,一头黑亮的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手中抱着几本书,一副乖巧拥静的样子,美得清新,美得纯净。 红发美女伸出手指在白衣男子面前晃了晃,嘟起了嘴,“本恩,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夸赞别的姑娘漂亮,我可是要吃醋的。”她用浅绿色的眼睛瞥了一下那张照片,嗤鼻说,“她只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珍妮,你可不要小看这个小丫头。美蓝·奥德奈曾是轰动一时的焦点人物哦。”麦色皮肤的大男孩笑嘻嘻地说。 珍妮轻仰着脑袋,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知道。四年前奥德奈城主人狱时,这个可怜的姑娘才十四岁。她为了救自己的父亲,七进皇宫求见国王,还四下奔走,向媒体揭露那件事。后来政府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不得不重新彻查那个案子,才最终还了她爸爸一个清白。所以四年前的她和现在一样,频频出现在各大报纸杂志的醒目位置上,是位风云人物。但是这也不算什么。我十三岁时就拿到了‘全国最有前途小姐’的桂冠,会说十四门外语,精通四种乐器,不逊色于赞比王国的任何一个姑娘!” 本恩笑了笑,眨眨眼睛说:“可她能令欧西公爵娶她,这点……珍妮可就比不上了吧?” 珍妮顿时为之语塞,一脸不高兴地背过脸去。 本思冲那麦色皮肤的大男孩说:“凯尔,你怎么看待这门婚事?” 凯尔皱着启摇了摇头,“老实说,我真的很意外。我相信所有的人都会和我一样意外。欧西公爵,赞比王室的骄傲,人民心目中的英雄,最受人尊敬与爱戴的贵族!可是——他毕竟已经近六十六岁高龄了!六十六岁啊!天,他居然要娶一个比他整整小了四十八岁的、可以做他孙女的姑娘为妻!” “其实也没什么啊!这世上老夫少妻的婚姻数不胜数,通常而言都是男方看中女方的青春美貌,而女方看中的却是财富地位。”珍妮忍不住插嘴。 本思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欧西公爵绝对不是那种浅薄的老男人。谁都知道公爵非常爱他的前妻,也就是国王的侄女阿格拉雅公主。自从二十五年前公主因病去逝后,他就一直鳏居在曼悠城堡从事生物学方面的科学研究。如果他是因为觉得寂寞或者孤独什么的想找个伴,不必等到现在,而且美蓝小姐也确实太年轻了些。” “难道里面会有什么隐情?”凯尔迷惑地问了一句,接着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那张真皮靠椅。靠椅轻轻地摇晃着,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却没有一丝要开口的意思。 本恩注视着那个背影,终于说道:“青昙少爷,您怎么看待这件事?” 修长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扣着,一下又一下,似乎要敲到人的心中去,整个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三人都在等待这只手的主人的回答。 真皮靠椅终于转了过来,灯光映亮了那人的脸庞,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子,高挑的浓眉显得很是高傲,眼珠是漆黑漆黑的,深沉得看不到任何情绪,直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双唇,处处透露着冷静与尊贵。 “本恩,给我接通桑迪的电话。”淡漠的语音从薄薄的两片唇中逸出,无动于衷的表情下却隐藏着怒意。 珍妮睁大了眼睛,一脸感兴趣地间道:“桑迪?花花公子桑迪,那个超级大帅哥?青昙少爷找他做什么?” 凯尔听了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青昙少爷,你不会是想要他去——”他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青昙的脸沉了下来。 本思也皱起了眉,迟疑地说:“青昙少爷,这真的好么?桑迪是出了名的美女杀手,这样做对美蓝小姐会不会太残忍?如果被公爵知道了……” 青县抬了抬眼皮,一双眸子黑得发亮,在灯光下看上去有几分妖异。“听着,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笑话发生在我们史特隆斯家族。”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很平静,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一阵寒意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 本思拿起了电话开始拨号,他的视线落在报纸上的那张照片上,照片上的美蓝盈盈微笑着,显得天真又单纯。 “愿上帝保佑你——”本思在心中为那个女孩默默祈祷。 第一章 “老实说,我不看好你这门婚事。”阳光淡淡地照在圣比亚教会的走廊上,两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女孩抱着书本不紧不慢地走着。 左边的少女一头俏丽的短发,中等个儿,长得很是妩媚动人,刚才说话的就是她。 右边的少女更美,清秀的五官散发着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文雅高贵之气。她的个子要高挑些,走起路来姿态轻盈优美,听到了短发少女的话后只是淡淡一笑,说:“那么小添,你有什么看法?” 被唤做“小添”的少女扳着手指头数道:“因为第一,欧西公爵已经六十六岁了,都是个快死的老头了;第二,你才十八岁,却要嫁个年龄可以当你祖父的人;第三,我听说他的双腿不是很方便,需要人照看着才能行走;第四,曼悠城堡离这好远,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嫁过去,完全被孤立;第五……” “好了好了,我听得头都快晕了!除了这些,你有没有与众不同的理由?”美蓝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天边,唇角浮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还有,这样评价欧西公爵,是不是太不尊敬了?” 小添撇了撇嘴,“是的。我知道。他是欧西公爵,他有着无比尊贵的地位和令人眼红的财富,而且他性格正直勇敢,他博学宽容,受人爱戴。但是那些都仅仅只是传闻啊,他本人如何我们都不知道。而且结婚耶!这可是人生大事啊!你真的认为选择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不会造成你日后的悔恨吗?” 美蓝轻笑出声,“小添,你说得好恐怖,和真的似的。” 小添瞪大了眼睛,严肃地说:“本来就是真的啊!难道这些你从来没考虑过吗?” 美蓝停了下来,在一根大理石柱上靠着,轻叹了一声,“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无论想多少,都是徒劳而已,纯粹浪费时间。未来会怎样没有人知道,幸福与否也不是从表面上就可以看出来的。这门婚事是我爸爸还在世时就定下了的。欧西公爵把他从监狱里救了出来,还摆平了王室中人的干扰。作为条件,我一成年就要嫁人史特隆斯家族。我无法违背昔日的誓言。” “我觉得很奇怪!”小添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欧西公爵一向洁身自好,鲜有绯闻。自从他前妻死后就鳏居到现在。为什么会忽然想再婚呢?而且当年提出这门婚约时,对象还是个年仅十四岁的未成年女孩。照说,你当初应该还没有如今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貌可以令他着迷动情吧?你也没有特殊的家庭背景什么的啊!为什么他会有这么不合逻辑的想法呢?” 美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本人,真的,一直以来,我只听过他的一些事情而已。知道的不会比你们多。” “天,那多恐怖!想想吧,你马上就要赶往曼悠城堡去和一个老头子生活在一起,你的青春和幸福就要一辈子葬送在那里了!” “别又吓我了好不好?据说曼悠城堡非常美丽,也许我会喜欢那儿的。”美蓝放低了声音,尽量让神情显得平静轻松,可是小添一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于是她只好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好吧,我承认我对未来充满了忐忑不安。但是小添,我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早从四年前我爸爸含冤入狱时起,我就已开始知道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了,有时候完全是身不由己的。” “哦,美蓝,我可怜的美蓝!”小添低唤一声,满含深情地拥抱着自己的朋友,企图给她一点温暖,“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曼悠城堡?” “就在这几天。据说来接我的人已经出发了。我要在那儿待到六月二十一日,到生日那天正式宣布婚礼。所以这段时间就算是让我适应那里的环境——与未来的丈夫。” “我希望欧西公爵能对你好些。”小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满脸尽是为好友感到不值的表情。 就在这时,她们看见默罕神父带着两个身穿黑色西装、体形高大强壮的男子往这边走了过来。走到近前,神父说:“美蓝小姐,这两位是欧西公爵的助手,特地来接您去曼悠城堡的。” 那两名助手向她行了一礼,齐声说:“美蓝小姐您好,车子已在门外等着了,您收拾好了吗?” 美蓝点了点头,小添一把拉住了她,瞄了那两名助手一眼,压低声音对她说:“美蓝,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劝不动你。但是如果……如果你退到什么事的话,记得来找我,我会尽我可能地帮助你。” 美蓝凝视着她,目光中不禁露出了几丝感动。她向前走了几步,抬头看天,天空是浅谈得近于白的蓝色,没有云朵。 不知道这一脚踩出去,又会是条怎样的路? “美蓝小姐,我们到了,请您下车。”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 一座高大华美的城堡就整个地呈现在美蓝的面前。城堡前绿草如茵,碧湖荡漾,衬着蔚蓝的天空与纯白色的建筑物,真是美不胜收,堪称人间仙境! 虽然早闻曼悠城堡是全国最美的十大城堡之一,但是此刻亲眼见到,仍是不禁为这种夺人心魄的美丽所倾倒。美蓝低声惊叹了一声,继而就看见城堡的大门打了开来,两队衣衫整齐的佣人们飞快地走了出来,在大门外一字排开。紧跟着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发髦高挽的中年女妇人迎上前来,优雅地行了个礼,说;“美蓝小姐您好,我是苏珊,曼悠的管家。您一路上辛苦了。” “您好,苏珊夫人。”美蓝仔细打量着这位女管家,她约莫五十出头,容貌普通,但举止优雅,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 苏珊夫人转身在前面带路,“美蓝小姐,请跟我来,公爵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条白玉石铺成的道路笔直向前延伸到主屋。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修剪得很是整齐。前方还有个很大的圆形喷水池,池中竖立着一尊洁白的大理石雕像,雕的是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这尊雕像体态优美,线条流畅,栩栩如生。绕过这个喷水池就到了主屋前。高跟鞋踩在花岗石的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她此时忐忑的心跳声。美蓝不禁紧张地咬住了下唇。 苏珊夫人上前推开了大门。那位传说中的神奇人物,自己的未婚夫——欧西公爵就在这屋子里。 他,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人眼处是个非常宽敞明亮的大厅,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羊毛地毯。屋里的摆设都是仿十七世纪欧洲宫殿风格的,处处透露着无与轮比的尊贵与富丽堂皇。 但在美蓝心里,这一切还不如外面的自然景致吸引人,因而她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睑。 “啊,你终于来了。”浑厚圆润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美蓝举目向楼梯看去,见两个白衣护士扶着一个清瘦的老者慢慢地从上面走了下来。 这,就是欧西公爵?他比照片上要苍老些,脸上带着风霜与长年被病痛折磨的痕迹,个子很高,但背已经有点驼了,不过穿起西装来仍显得很有风度。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非常年轻的眼睛!淡淡的浅蓝色,让人很容易想到碧蓝天空,而在其中闪烁着的睿智与从容、成熟与豁达,独属于历尽沧桑的老人。 美蓝抿了抿唇,走上前盈盈行了一礼。“公爵,下午好。” “美蓝小姐您好。”欧西公爵亲切地问候她,并很温文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但不显得唐突和放肆,“你一路行来,肯定很累了,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晚餐时谈好吗?苏珊夫人,请带美蓝小姐去她的房间,给她需要的一切东西。” “谢谢。”她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些。 苏珊夫人走上前来:“是,公爵。美蓝小姐,请跟我上楼吧。” 她转身跟随苏珊夫人上楼,走了几步,忽然回眸,公爵也正好仰起脸看她,两人目光相碰时,公爵冲她笑了一笑,他的笑容很温暖,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美蓝忽然觉得也许这门婚事并不是太糟糕。 “美蓝小姐,希望你喜欢你的房间。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只要按一下床边的那个红色按钮,我就会过来。如没其他事我就出去了,不打搅您休息了。晚各时间我会来叫你的,所以请不用担心,安心休息吧。” “谢谢您,苏珊夫人。” 苏珊夫人离开后顺手将门带上。美蓝转过身打量着自己的房间,房间以蓝白二色为主基调,清新悦目。房里的摆设非常精致,甚至台灯下的小笺卡、窗帘上的小挂饰,都毫不含糊,看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布置的。 这里就是曼悠城堡,欧西公爵的住处。也许不久后,也会成为她自己的住处,而一切却仍似在朦胧之中,看不清楚过去,也看不清楚未来。 向东的窗旁有张柔软的天鹅绒大床,美蓝躺了下去,刚闭上眼睛,一阵疲乏就袭遍了全身。她很快就睡着了。 在迷蒙中她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去迎接从监狱中获释归来的爸爸,爸爸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伸手摸她的头。然后长长地叹息。 “爸爸,你怎么了?你被证实是清白的了,你不高兴吗?” “没什么,爸爸很高兴。”虽是这样说,但目光却依然充斥着成年人的言不由衷,他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看来我们奥德奈家,注定了是要和史特隆斯家族纠缠不清了…” 美蓝睁开了眼睛。此时天色已暗,夜幕笼罩大地,房间里有点暗,可是爸爸当时说这句话时的脸却依旧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里面融合了许多感慨、为难、哀愁,更甚者,似乎还有些淡淡的期盼。当时不了解为什么爸爸会有那样复杂的神情,现在依旧不明白。难道还有些什么,是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是不被自己所知悉的么?否则一向疼宠女儿如珍宝的父亲,怎么舍得让她嫁给一个足可以当她祖父的男人?尽管,那个男人有权有势。 美蓝扭开了床旁的台灯,柔和的白光淡淡地映着房间一角,颇有些冷月凄清的味道。她起身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外面是个很大的阳台。做工精美的银色雕花栏杆上镶着一盏盏小灯,在夜色中散发出浅浅的蓝光。天空中一弯上弦月刚刚升起,空气清清冷冷,沁在裸露的肌肤上凉凉的,美蓝不禁抱起了双臂。如此静溢的空间里,仿佛只有她一人孤立地存在于天地之间。 从阳台上望下去是城堡的后花园,虽然天色很暗看不清什么,但风中却传来阵阵花香,很是撩人。想必下面是一幅花簇似锦的美丽景色吧? 美蓝长长地吁了口气,想着晚餐时间也许快到了,应该梳洗一下去见公爵,便转身准备回房。刚走几步就忽听身后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下意识地转头看去,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只见一个人踩着栏杆爬了上来,很奇怪的是,他在做这些危险又不雅的动作时姿势却不见一丝狼狈,仿佛只是很轻松地走上楼梯而已。那人纵身一跳,人就站到了阳台之上,与她只隔了两三步之遥。 “对不起,吓到您了吧?”磁性而迷人的声音很温柔地响起,来人把手放在胸前鞠了一躬。他黑色的披风随着这一动作而飘拂着,使得整个人显出说不出的惆说风流。当他抬起头,淡淡的光照上他的脸庞时,美蓝不禁有点讶然。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个绝世的美男子! 他有着清澈明亮的深蓝色眼睛,俊挺秀气的鼻子,洁白整齐的牙齿,文雅迷人的笑容,还有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完美的风度,在这样的夜色中看去像个遥不可及的梦。 美蓝注视着他,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低声问:“你——你是谁?” 那个男子笑了笑,他的微笑比月光更柔和。“对不起,请原谅我这样冒昧地闯到这来,让您受惊了。我只是听说公爵的未婚妻来了,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所以做出了这样唐突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这样的冒险很值得,因为我没有失望,我见到了理想中的准新娘。请允许我用最真挚的心来告诉你——美蓝小姐,您真美丽。”他牵起她的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美蓝的脸顿时红了,她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怞回了自己的手,又后退了几步。 看着她满脸戒备的神情,男子又笑了笑说:“看来这样的方式真的是太鲁莽了,是我的过错。那么我要向您告别了,祝您快乐,再见,美蓝小姐。”他又鞠了一躬,翻身下了阳合。到一半时,又探回头来说:“对了,美蓝小姐,如果您愿意把我的这次出现当做是月色下的一个小秘密,不对任何人提起的话,我会非常感激。晚安。”说完,他的身影在夜色中闪了几下,就不见了。 美蓝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儿,几乎不敢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他是谁?为什么会来这?还以这么奇怪的方式出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许久她才从迷惑中回过神来,转身想回房去,谁知走了没几步,一阵说话声很模糊地传到了耳中。她停了下来,倾耳聆听了一会,向声音来源处走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阳台与隔壁房间的阳台竟是相通的,而那声音便是来自隔壁的房间。 “他竟然敢这样!”暴怒的声音响起,接着有人拍桌子。 美蓝的脚步顿时停止,站住了不再靠近——她听出那是欧西公爵的声音。 一个年轻点的声音低声地说道:“对不起公爵,我们没有办法劝服青昙少爷,他拒绝承认您这门婚事,也拒绝接受这位新妈妈……” 她的心猛跳了一下——青昙少爷?脑海中关于青昙少爷的种种资讯与传闻立刻浮现。 他是王室的宠儿,上流社会的骄子。 聪慧的头脑,出众的仪表,加上灵活的手腕,使他在政界如鱼得水,年纪轻轻已是全国最出名的风流人物。 但是,另一方面,他冷静得近乎可怕,聪明得近乎妖异,威严得近乎专制,陰沉得近乎邪恶。总之,他是一个颇具猜疑的人物,迷人,却又危险。最最重要的是——他是欧西公爵的儿子!他的态度将关系到这门婚姻是否幸福,而从这几句对话中就可以得知,他果然持反对意见。 美蓝咬住了唇,心跳得很快,接下去的几句话就没注意听,等她再静下心来时,却听欧西公爵说道:“算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们都下去吧。对了,晚餐准备好了吗?请苏珊夫人来一下。 美蓝悄悄地退回自己的房间,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起来。虽然早就预测过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阻挠,但是真的得知时,仍是觉得心慌意乱。如果能够做到对一切都淡然该有多好;如果本就没有什么期待,也许就不会觉得失落与无奈。可是,偏偏怎么也做不到那么恬淡无波。 她抿紧了唇,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充满了迷茫与不安。就在这时苏珊夫人出现在门口,笑容可掬地请她下楼用餐。 走到餐厅时,欧西公爵已经衣冠整齐地坐在餐桌旁等候了。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温和,完全看不出刚发过火的痕迹,一见到她就微笑着站起来拉开椅子让她人座。 “谢谢。”美蓝笑了笑,神情虽不显局促,但多少有些不安,想起刚才所听见的消息,不禁多向公爵看了几眼。 公爵扬了扬眉,“怎么?有话要对我说吗?” “哦不,没有。”美蓝拿起刀叉开始用餐,但由于紧张的缘故,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公爵柔声说道:“休息得还好吗?习不习惯?如果对你的房间有什么不满意的,告诉苏珊夫人,她负责你的生活起居,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她。” “房间很漂亮,我非常喜欢,暂时没什么需要的,谢谢。” “我真心希望你会喜欢这里,毕竟不久后你就要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她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持叉的手停住了,公爵凝视着她,目光是别有深意的。他继续说道:“所以你不需要觉得紧张不安,放松些。刚到一个新环境的确需要时间去适应,但我更希望在这里,是让环境来适应你,而不是你去适应它。” 美蓝抬起眼眸与公爵对视着,公爵浅蓝色的眼睛里有温暖,更有体贴。 “曼悠是个美丽的地方,但是由于年代悠久的缘故,很多东西都显得陈旧,鲜少有外界的新事物,而且十多年来城堡里的仆人们都几乎没更换变动过,所以在年龄上也都偏向大龄化。我想你可能会觉得寂寞,毕竟没有同龄的对象可以陪伴。所以,欢迎你邀请你的朋友来这玩,或是出门去其他地方玩。这里是你的家,但你的世界不会只局限在这么一个小空间内。” 美蓝咬了咬唇,嫣然一笑,“谢谢您,公爵。” 公爵呵呵笑道:“如果你真的要感谢我,那么可不可以在晚餐后来书房陪我这个老人聊聊天?” “当然愿意!”美蓝欢快地回答。她看着水晶灯下的欧西公爵,感觉就像是与自己的长辈在谈话。他是那么亲切、那么体贴、那么细致却又不让人觉得拘谨。 晚餐后美蓝扶着公爵一同上楼,公爵的手瘦得似乎没有分量,再仔细看去,他的脸上也有了些许老人斑,这个曾经叱咤政界的风云人物,毕竟也已到了人生的暮年。 公爵边走边说:“我的腿年轻时在战争中受了伤,现在年纪一大就开始不灵便了。因为这个缘故,这些年来我很少外出,免得自己麻烦别人也麻烦。”他的脚步停了一停,随即推开了二楼的一扇橡木门,“我们到了,这就是我的书房。” 这个书房非常大,摆放着与墙壁等高等宽的两个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放满了书本,另一面墙上则挂着许多幅油画画像,下面还有个古色古香的壁炉,壁炉前放了把舒适的摇椅。欧西公爵就在那坐了下来。 美蓝打量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显得兴趣昂然。公爵问道:‘你喜欢看书?” “是啊,非常喜欢。在教会时,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图书室里待着的。”她伸手取下一本书,是《约翰·克里斯朵夫》,竟是法文原装书,印刷和纸张都极其精美,保护得很好,和新的一样。 “阅读是个好习惯。”公爵呷了口茶,慢慢地说道,“我相信你以后在曼悠的大部分时间也会在这个书房里度过。书籍可以消磨时间,而且令人的心灵不孤独。” 美蓝将书本放了回去,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问道:“公爵,您在这住了这么多年,难道感觉很孤独吗?” 公爵笑了笑说:“其实每个人都会感觉孤独,只看你如何处理。在前些年我迷上生物学,天天在实验室里忙碌,虽然很累,但感觉很充实。可惜身体越来越差,医生出于对我健康的考虑劝我远离那些工作。当一个人的生活里只剩下了回忆时,就说明他真的已经老了。老了,就什么都不中用了……” “我不这么认为。”美蓝忍不住反驳道,“公爵身上有着时间沉淀后的沧桑与成熟,那可是生活带给人们最宝贵的一笔财富。和公爵在一起让人感觉很舒服,如沐春风。真的!老实说,在见到您之前,我心里曾做过千百种的猜测,感到紧张不安。可我现在很轻松,面对您就像面对一位慈祥而睿智的长辈一样,让我觉得很自然,也很温暖。公爵,谢谢您,谢谢您的理解与体贴。” 公爵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似乎有点动情,低声说:“美蓝,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和丽革一模一样。” “丽革?”美蓝好奇地问道。 “哦,没什么,是我在自言自语而已。”公爵定了定神,恢复了平静,他扬起轻快的语声说道:“愿意读点什么给我听么?你的声音很动听,听你读书一定是种很美妙的享受。” 美蓝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好的,公爵,您想听什么?” “随便,你挑吧。” 美蓝顺手怞出本书。是惠特曼·沃尔特的《草叶集》,翻开第一页,是首题为《为丁香花季节而歌唱》的小诗,便轻轻地读了起来:“wathle。n。forjoyoflc-time,returninginremlnscence,sortmeotongueandlipefornature’sake,souvenirsofearliestsummer……” (现在为我歌唱了香花季节的喜悦吧。它正在怀念中归来。为了大自然,请配合我,种种迷人的唇香,初夏的纪念品哦……) 公爵听到这首诗时手忽然颤了一下,壁炉中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在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飘忽不定,不可捉摸。 第二章 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来时,美蓝就醒了。她打开阳台的门,清新湿润的空气涌进来,神志顿时为之一爽。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向楼下瞄了一眼,却顿时任在了那里。 昨天到阳台时光线太暗没看清楚什么,此刻天色大亮,花园里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眼前。只见紫丁香组成的花海充斥了后园的每个角落,色彩以红黄为主,但也夹杂着其他一些颜色。由于护理良好的缘故,每朵花、每片叶子都显得生机昂然。 “上帝!太美丽了,真是恍如梦中……”美蓝惊赞着,自言自语,“只是……为什么只种紫丁香呢?这么大的花园只种一种花,好特别啊!” “那是因为阿格拉雅公主生前最喜欢紫丁香!”磁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下意识地探头往栏杆下面看,却没见到人影。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你找我吗?” 美蓝迅速扭过头去,就看见了昨夜的那个神秘美男子,他就站在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距离出乎意料的近。 看着她花容失色的脸,男子无辜地摊了摊手说:“对不起,我好像又吓到你了。” “你,你怎么会……会在…··” 男子替她把话接了下去:“会在这里是吗?昨天我是爬栏杆上来的,可今天却不是。我从那过来的。”他指了指隔壁的房间。 “你是谁?”美蓝看了看隔壁的房门,惊讶他为何能在曼悠城堡里来去自如。 “哦,对不起。昨天走得太匆忙,都忘了做自我介绍,那么现在补过吧。尊贵的美蓝小姐,请允许我把自己介绍给你认识。我叫桑迪,是欧西公爵的侄子,今年二十四岁,未婚。”他说完拿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很温文地笑笑。 美蓝这次没有挣脱开去,低声地回答他:“您好,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桑迪将双手撑在栏杆上,望着下面的花园说:“多么美丽的紫丁香啊!在这样的早晨欣赏着这样美丽的风景,真是件快乐的事情。” “你刚才说——这是阿格拉雅公主最喜欢的花?” “哦,是的,也是公爵最喜欢的花,后来为了博取婶婶的欢心,就在曼悠内只栽种这一种花。你瞧那边一簇紫色的紫丁香,是个新品种。你知道叔叔前几年迷上生物研究的事吧?这个就是他那段时间里的一项收获,真是美丽!” 美蓝惊讶地说:“那些紫丁香是公爵亲自培养出来的?太神奇了!” “他身上令人惊讶的事情还多着呢!你很幸运,我未来的婶婶。”桑迪望着她,目光笑吟吟的别有深意。 美蓝的脸红了起来,她垂下头走了几步,忽然说:“你对这门婚事有什么看法吗?” “我?” “是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桑迪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背过身踱着步子,悠悠地开口:“无论我的意见是什么,似乎都无法改变些什么,不是吗?你应该去听更关键的人的意见,比如说……” “比如说青昙少爷?”美蓝低声接了下去,“他的意见我已经知道了。” 桑迪回头,目光惊讶,“你知道了?” 美兰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地说:“当媒体将我的婚事曝光后,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吃惊与不可思议。每天都有很多记者来蚤扰我、跟踪我,在教会里,很多同学不停地追问我,甚至连老师有时也会很八卦地来问我。他们所关注的无非是两点:第一,年龄差异;第二,地位差异。然后很多人在背后说我的是非,说我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迷惑了公爵,才得以由一个孤儿变成了贵妇,麻雀变成了凤凰;有说我贪慕虚荣的,为了钱才嫁给公爵;也有说我糊涂的,怎么能答应这样一门婚事呢?各种各样的流言与评价像潮水一样向我涌过来,使我又尴尬又羞愤又自卑又惶恐。为什么没有人理解,我只是纯粹地想报恩而已?因为当年爸爸含冤时是公爵救了他,所以我愿意服侍他一辈子,就只是这么简单。” 桑迪望着她,目光温柔,带了点淡淡的怜悯。 美蓝深吸口气,继续说:“来曼悠之前我很不安,我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都毫无所知。后来我到了这,我看见了公爵,他的宽容、亲切、和蔼与体贴都是那么真实。我从来不敢奢求幸福,可上帝真的待我不薄,我未来的丈夫是个品德高尚的人,我很高兴。” 桑迪托着下巴沉吟道:“你……你真的不在乎他年长你那么多吗?” “有什么关系?”美蓝终于笑了一笑,说,“年龄从来都不是婚姻的障碍啊!这个世界上只有因缺乏沟通而破裂的婚姻,没有因年纪相差太多而导致的悲剧。公爵是个很好的人,我和他在一起时觉得很舒服,也很温馨。” 桑迪怔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我想,这可能与我的成长经历有关系吧。我从小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妈妈很早去世,我对她毫无印象。是爸爸一手把我带大的。我十四岁以前,上的都是女子学校,后来爸爸出事后,我就到了圣比亚教会,也是男女学生分开的,管教得很严格。所以算起来,我基本上没怎么和同龄异性接触过,你差不多可以算是第一个了。” “我?”桑迪挑起了眉毛,像打量怪物一样地打量着她,“难怪你与叔叔可以这么快就相处和谐,原来是早就习惯了的。更难怪——”他说到此处停住了口。 “更难怪什么?” 桑迪的目光在美蓝身上转了几圈,接下去说:“难怪在你身上有种很沉静的气质,是在同你一样大的女孩子身上所看不太到的。也就是说,你一点都不青春。” 美蓝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桑迪连忙说:“哦!对不起,我只是随便说的,绝对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我不是因为你说我不青春才不开心的,是因为……”美蓝抬起了眼睛,一双眸子盛满了哀愁,“我听说青昙少爷极力反对这门婚事,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他。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也没有关系,可是得不到他的祝福,我很遗憾,也很难过。” 桑迪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慢吞吞地问:“你……你那么在意他的态度么?” “他是公爵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啊!我觉得公爵很寂寞,他总是反反复复地回忆从前一些让他快乐的事情,然后感慨自己老了。我想他一定很渴望亲情的温暖,希望妻子和儿子在身边,全家人一起生活,开开心动的。可是他的妻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儿子又长年不在家中,他自己行动又那么不方便,只能待在家里,所以感到很孤单,也很凄凉。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想娶我的原因之一吧。我喜欢公爵,愿意在今后的岁月里陪伴他,但是,如果能得到青昙少爷的祝福,那更是锦上添花。想象一下这样的一个场景吧——用餐时,我坐在公爵的左边,青昙少爷坐在公爵的右边,我们一起夹菜给他吃,那时的他肯定很快乐、很欣慰……”美蓝越说声音越柔,完全沉浸在想象的美好世界中,仿佛幸福就在眼前。 一旁的桑迪望着她,目光是很复杂的,闪烁不定。过了好久他才笑了一下,摸了摸美蓝的头发,就像一个大哥哥对妹妹那样亲切而自然。“很美丽的场景,我相信你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 美蓝垂下了头,羞涩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让你见笑。” “哪有?你落落大方,不虚荣,也不做作,怎么可以算是失态呢?反而是我应该向你道歉。” “道歉,为什么?”美蓝睁大了眼睛。 桑迪的蓝眼睛闪烁了一下,沉声说:“也许为了我昨夜的轻浮吧。好了,时间不早了,快用早餐了,我得去准备一下,等会餐桌上见吧。”说罢行了一礼,转身回房去了。 这边他刚走,那边就有人敲了敲门。“美蓝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美蓝回过头,看见苏珊夫人站在房门口说:“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公爵请您下楼用餐。” “好的,我马上来。”美蓝赶紧回房,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向桑迪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下——真是个让人困惑、让人惊讶却又很愉快的一个早晨啊! “公爵,早上好。”美蓝走到餐厅时,不仅欧西公爵已经就坐,那位桑迪也早到了一步。两人目光一对视,桑迪冲她眨了眨眼睛。 “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侄儿桑迪,刚从巴黎来准备去耶路撒冷,路过此地,小住几天。”公爵满脸笑容地站起来为她引见。 美蓝还未有所反应,桑迪一个快步走过来吻她的手,“您好,美蓝小姐,很荣幸。”说着抬起头,阵子深深,隐含着几许笑意。 美蓝会意,低声地说道:“您好,很高兴见到您。”二人双双人座。女仆端上了苹果饼、巧克力松糕和炸果酱甜圈,以及各式各样的热饮。 公爵每样都要了一点,显得胃口很不错,他说:“今天天气非常好,美蓝,有没有兴趣到花园走走?我可以亲自带你熟悉一下曼悠的地形。”在得到美蓝的点头同意后,他又对桑迪说:“你也一块来吧。我估计你五六年没来,也快把这里的景色忘光了。” “好的,叔叔。”桑迪愉快地回答。 早餐后美蓝和桑迪一人扶着公爵的一只胳膊走出了主屋。他们先是经由后门到了后花园,正如美蓝早晨在阳台上看的,这是一片紫丁香花的海洋。公爵边走边给她指点哪些花是他亲手种的,哪些又是他在实验中的发明,虽然早晨时美蓝已经听桑迪说了一些,但仍听得津津有味,同时对公爵的敬佩之情更深了。 三人欣赏完后花园便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拐回到主屋前。那的景致更多,郁郁葱葱的树林,修剪得像毯子一样整齐的草坪,上面还开满了白紫色的小花。但最美丽与引人注目的仍是那个喷水池,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些喷溅的水珠欢快地跳跃着,像一颗颗明亮的珍珠。 三人走到水池前时,桑迪忽然说:“啊!我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 “什么有趣的地方?”美蓝好奇地问。 “瞧,这位月光女神的脸,和美蓝小姐您竟有几分相似呢!” 美蓝立刻抬头向那大理石雕像看去,发现女神的脸庞果然有点像自己,尤其一双眼睛,很是神似。 “看来当初把这雕像搬到曼悠来的人真是有先见之明,好像知道几年后这会来这么一位漂亮的女主人一样,预先将她的绝世容光展现在众人面前。”桑迪笑嘻嘻地调侃。 美蓝惊讶地说:“怎么?这雕像不是一直就在这的吗?” “我记得小时候来这时,这里放的是两条鱼的雕像,当时还没有这具月光女神。” 美蓝好奇的目光望向公爵,可公爵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走吧,我们去树林里走走,运气好也许还能看见几只小松鼠。”他转身向树林走去,似乎有意回避这个话题。美蓝没怎么察觉,陪他一起走了过去,倒是桑迪的目光在月光女神像上多留连了一会,若有所思,但他也什么都没说,径自跟上前去。 一天就这样在愉快的欣赏城堡风光中度过,晚餐后,按着公爵的生活习惯三人又到了书房小憩。 公爵喝了口茶,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美蓝便问道:“怎么了?茶太烫了吗?” “她们没有在里面加柠檬。美蓝,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到楼下去拿几片?对了,我还想要一些糖浆饼。” “好的,我这就去。”美蓝盈盈地走出去关上了门,书房里就只剩下公爵与桑迪。桑迪正在翻阅一本画册,上面画的都是十四五世纪的贵妇人。 公爵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忽然问道:“玛雅的气候如何?” 桑迪似乎吃了一惊,手中的画册“啪”地合上了。 “很惊讶我怎么会知道你是从玛雅来这的,而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是从巴黎过来的?”公爵扬了扬眉,继续喝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桑迪怔了一会,才不自然地笑了笑。 公爵放下茶杯,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情怎么还是如此乱七八糟的?也真亏青昙想得出来,居然派你来。” 桑迪低垂下眼睛,轻轻地说:“对不起,叔叔,我——我什么也没干。” “你当然什么都没干,你也不可能干出什么来!青昙竭力反对这门婚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许他和很多人一样把美蓝当成个浅薄贪婪的女人。他以为叫你来就能诱惑这位新娘?那么好,我就让你看看,我欧西·史特隆斯的眼光如何,我要娶的又是怎样一个女人!”公爵的眼光轻瞄了桑迪一眼,“你,现在看见了,也接触过了,有答案了吗?” 桑迪沉默着,半晌才说:“是的,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很好,告诉青昙,他有本事的话,不妨自己来,别再派其他人来玩什么花样了。奥德奈·美蓝,是我要保护一辈子的女孩子。记住了吗?保护她一辈子!”公爵的声音虽不高,却很坚定。正在这时,书房的门又开了,美蓝拿着一碟切好的柠檬片和糖浆饼走了进来。公爵顿时又恢复了笑容,说:“谢谢你,美蓝。” “我帮你加吧,要几片?” “两片就够了。” “好的。”美蓝往他杯中加了两片柠檬,又回头问桑迪:“你要不要?” “不,谢谢。”桑迪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画册,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美蓝小姐,我要提前向你告别了。明天一早我就要赶往耶路撒冷,怕明天见不到你,所以现在说。” 美蓝睁大了眼睛,“明天一早?为什么这么着急?不是说要在这小住几天的吗?你才待了一天啊!” “我去那办事,宜早不宜迟。” “那么……好吧。祝你一路顺风。”美蓝微微一笑。她丝毫不知道刚才这个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件事又使桑迪的思想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一张纸慢慢地从传真机里升上来。 珍妮一把拿过那张纸,飞快地读了出来:“亲爱的青昙堂哥:对不起,我不能按你的要求去做那件事了,因为奥德奈·美蓝小姐实在太过纯洁,即使如我,也不忍伤害那样一位天使。所以,只能说抱歉。您的堂弟桑迪。” 她念完纸上的内容后,本思与凯尔都发出了一声惊呼。凯尔把纸抢了过来,满脸惊愕的表情,“桑迪居然失败了!太不可思议了……” “不是失败,而是根本没有做。”本思纠正他,又说:“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我觉得您最好自己回曼悠一趟,看看那位准新娘,也许你就不会那么反感这门婚事。祝你好运。” “天!那个奥德奈·美蓝究竟有什么魁力,居然连桑迪这样的花花公子也拼命为她说好话?”珍妮瞪大了她绿色的眼睛,有点嫉妒地说,“看,他夸她是位天使,还说她很纯洁。” “美蓝小姐当然纯美得像个天使,不像有些人,虽然很漂亮,也多才多艺,却不折不扣是个女魔鬼……”凯尔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用眼角瞄瞄珍妮。 “凯尔!你居然敢说我是魔鬼!”珍妮追上去要打他,却被他灵活地闪开了,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够了!”这个声音一出,两人立刻停止了打闹,房中一下安静了下来。 青昙陰沉着脸,瞪着那张传真,很不悦地皱起了眉。 本恩咳嗽了一声,轻轻地说:“青昙少爷,接下去怎么办?”三双眼睛同时望向了办公桌后的人。 青昙·史特隆斯的目光森寒森寒,过了许久才开口:“好啊,既然桑迪建议我回去见见那位天使,我就回去看看她究竟有多么纯洁。珍妮,给我定明天的机票。” “可是明天是平丝小姐的生日,青昙少爷你答应了要出席的……”珍妮为难地提醒他。 “替我推掉。”回答干脆利落。 “可是——” “珍妮,不要告诉我这么件小事你都办不到。” “是!”珍妮立刻会拨电话号码,她转身压低了声音对本恩和凯尔说:“你们知道吗?我本来以为平丝小姐多少在少爷心中还是有点分量的,现在看来——” “有点分量?”凯尔轻味了一声,“别傻了,珍妮。青昙少爷根本是个冷血的怪物,别指望他真正在意哪个女人。我敢打赌,如果平丝小姐不是罗兰家族的惟一继承人的话,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顿了顿,又在后面加了句:“所以珍妮,你选了本思而没有选青昙少爷,是完全明智的。” 珍妮翻起了白眼,本思在一旁说:“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再次为美蓝小姐祈祷吧,愿上帝保佑她。”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地轻洒在这片花圃之上。美蓝坐在两棵梧桐树中间的秋千上,悠然自得地读着书。周围很安静,只有偶尔轻风吹过翻起书页飒飒作响的声音。 美蓝放下书,眯起眼睛望了望头顶上的阳光,瞬间觉得瞳眸一片金晃晃,扩延成一层层的晕圈,将眼前的世界网织成五色斑斓的幻像,几近已不在人间。 就在那几秒钟的昏眩后,前方小树林阳光未照射到的陰影中,突然出现了一身黑衣的男子。他的目光透过那片陰暗冷冷地直逼过来,冷竣而不带丝毫温情,仿佛能穿透她的心房,麻痹她的神经并将之吞噬。 心中一颤,手里的书就掉到了地上。“是谁……”眼睛睁得很大,想再看清些,却与对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那是令人心慌意乱的冰冷眼神,她感觉不出是否有敌意,但能够肯定的是绝对没有善意,犹如一个深钻的旋涡,让人惊起战栗。 美蓝不禁闭上了眼睛甩了甩头,再张开时那个陰影中的黑衣男子已经不见了。怎么回事?他是谁?那冰冷的眼神、那陰酷的黑色身影,会不会是来自幻觉? 她再度闭上眼睛,昏眩的感觉消失了,神志又渐渐恢复了清明。睁开眼,花圃里的紫丁香花美丽而鲜艳,还不时有蝴蝶与精蜒在上面飞舞,这一切的一切如此美好,与刚才那一幕相比,实在有着天壤之别! 拾起书,往房里走,刚进门,就觉得一阵陰凉。 也许刚才是因为在阳光下待得太久了吧,所以才出现那样的幻觉。美蓝这样安慰自己,竭力想忘记那令人心悸的一幕,然后她就发现城堡里的仆人进进出出,一脸兴奋的样子。 “你好,伍德夫人。”美蓝轻柔地唤着其中一个女仆,她正在修剪瓶子里的玫瑰花。 “哦,你好,美蓝小姐。”伍德夫人愉快地回答她,手中却忙个不停,把枝叶剪得飞快。 美蓝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大家……好像都很兴奋啊。” “哦,兴奋!当然是的,非常兴奋!美蓝小姐还不知道吧——青昙少爷回来了!” 美蓝这下吃惊不小,“什么,青昙少爷回来了?” “是的,就刚才回来的,太突然了,我们都没来得及好好准备一下。哦,美蓝小姐,要知道,青昙少爷都近四年没有回来过了,没想到这次回来却不声不响的……我要快点修剪好这些花,少爷喜欢新鲜的东西。”伍德夫人说着行了一礼,又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美蓝怔怔地立在那,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青昙少爷居然这么突然地回来了!她慢慢地走上楼,心中千百种思绪交织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当她紧张不安地经过书房门口时,里面传出了一阵说话声。 “你回来我很高兴。”是欧西公爵,他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多少喜悦的成分。 一个陰沉的男子声音低低地响起:“爸爸您应该知道我此次回来的目的。”顿了一顿,声音忽然提高,“我反对您与美蓝·奥德亲的这门婚事!” 美蓝的脚步顿时停住了,怔在了门外。 欧西公爵依旧平静地说道:“你虽然是我的儿子,但是从小性格就和我不像,惟独这固执一点,完全遗传了我。” “爸爸!我们似乎不必把话题转到我的性格上去,我们现在谈的是您的婚事!” “我说的就是这门婚事。正如你的反对一样,我同样坚持,我们的固执完全一模一样。”欧西公爵的声音不高,却很强硬。 好一阵子沉默后,响起了椅子拖动的声音和脚步声,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了,先前花园里见到的那个黑衣男子出现在门口。美蓝顿时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再次掉到了地上,神情大为尴尬。 黑衣男子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很快地消失在楼梯处。 美蓝慢慢地转回头来,看见欧西公爵站在书房的书桌后正凝视着自己,便哺哺地说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站在这偷听的,我只是刚好经过……” “没关系。”欧西公爵露出了一贯的安详的笑容。 美蓝咬着唇,迟疑地问:“刚才……他……就是青昙少爷?” 欧西公爵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的,他就是青昙,我的儿子。” 第三章 美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公爵对她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但是那些语句就像漂浮在空气中一样,模糊地自耳际滑过去,而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她该怎么办? 以前,那个人只停留在生活的彼岸,隔着远远的距离出现在她的想象之中。想象着他该有怎样倔强的容颜、强硬的态度与世俗的观念,想象着她今后的婚姻生活将会因他而产生怎样的跌荡起伏……但那一切,仅仅只是想象。 当真人出现在她面前时,所有曾经预想过的相遇。话语、场景通通都成了云烟,现实总是以最突兀的方式出现,让她手足无措避之不及! 美蓝握住了门柄,轻轻旋开房门,还未等她意识到什么,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了进去! 喀鸣——房门锁上了。 美蓝惊恐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英挺男子。他比她高出了一头有余,由上而下逼视过来的目光是完全冰冷的,在幽暗的房间里咄咄放光。 “坐下,不要像个傻瓜那样杵在那里!”青昙放开她的手臂,坐到沙发上点了根烟,灼红的烟头明明灭灭,烟雾后他的容颜模糊不清。 “请问……我,我可以开灯吗?”美蓝怯怯地问道。 青昙瞪着她,没有说话,于是她就把这沉默视为默许,走过去打开了灯。灯光一起,整个房间顿时明亮了起来,有了光明的环绕,不知不觉中勇气也倍增。 美蓝咬着唇,向他伸出手去,“你好,青昙少爷,很高兴认识你。”隔着烟雾青昙的目光依旧冰冷,全无友好的表示,美蓝只好尴尬地把手收回来。 沉闷的氛围压抑着房间内的气流,而这种沉闷令她觉得极其不安,她试图找些什么话来打破这个局面,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这个抑郁的房间里,主导一切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然而他却不说话,只是用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着她,仿佛要将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看个清清楚楚。在那样的盯视下,她觉得自己的肌肤都在战栗,手脚一片冰凉。 那根烟终于燃烧到了尽头,青昙将之掐灭在水晶碟里。 “回去。” 简短的两个字突如其来的自他唇角逸出,美蓝一怔,抬起了头。“啊?” “你无非是想要钱对不对?你要多少?一千万?两千万?只要你开出价来,我一定给你。在这个荒唐的婚姻还没开始前将其结束掉,回你的圣比亚去,那里比曼悠更适合你!” 受伤的感觉一下子在心头蔓延了开来——为什么每个人都将她想象得如此龌龊?连这个看似聪明绝顶的男人也不例外!伤痛过后,紧接而来的是隐隐的怒意,美蓝咬紧了唇,说道:“我不要钱。” “那就是地位了。”青昙的话接得很快,“曼悠的女主人,的确是有值得炫耀的资本……” 美蓝叫了起来:“不是你想象的这样!”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又是气愤又是委屈,“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婚姻的基础是感情,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爱上了我的父亲。当然,他倒是有可能爱上了你。”青昙冷笑,语气间尽是淡淡的嘲讽。 “你,你……”在这个男人的目光下,话语是如此苍白,她本就不擅言词,此时着急了更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委屈与羞辱的泪水忽然就那么突兀地涌了上来,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青昙忽地站了起来,将她一推,美蓝就跌坐到了沙发上,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他的一只手就抵在了沙发上,另一只手则扣住了她的下巴。 两个人间的距离,此时此刻,竟是如此靠近。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目光咄咄逼人,“我现在明白桑迪为什么说你是个天使了,纯洁的另一个代名词就是愚蠢!你这个笨女人,你那所谓的天真烂漫、温柔善良以及几近泛滥的同情,使得我们史特隆斯家族成了赞比王国的一个大笑话!我倒宁可你是那种贪婪虚荣的女人,那么一切都会好办许多。” 美蓝浑身哆嗦着,心中害怕到了极点,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光线下,这个男人浑身充满侵略的气息,而她在这种气息的包绕下,逃无可逃。但,她仍是鼓足了勇气颤声说道:“没……没有人笑话你们……没……没有人会笑话一桩美满幸福的婚姻……” 青昙挑起了眉,一脸的嘲弄,“美满幸福的婚姻?年龄差距、阅历差距、身份差距,甚至感情差距,有这么多不合理因素存在,你居然可以说这门婚姻会是美满幸福的?” “我,我……我喜欢公爵!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喜好,这几天来我们相处得很好,这点是被证明了的!” “这点只能证明你们适合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不代表你们适合结婚。”青昙沉声说,“奥德奈·美蓝,请你用你的脑袋瓜仔细想想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夫妻又是怎么回事!” 美蓝气愤地叫道:“你对我有成见!这不公平!” “不公平?” “在见到我之前你就已经用你的主观意识给我下了定义,认为我必定是愚蠢的、贪婪的、虚荣的……总之就是不适合当曼悠的女主人,配不上公爵,更不能当你的母亲!你带着挑剔的目光来看我,丝毫不给我表现和辩白的机会,这不公平!”说着说着,眼泪就快要流出来,连忙眨着眼睛强忍了回去。 青昙的目光变得更是冷竣陰森,他慢慢地说道:“我挑剔你?我对你有偏见?美蓝小姐,你太高估自己了。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以你这样的年纪根本不适合婚姻,尤其不适合与一个年长你许多的男人结婚!” 美蓝抿着唇,心中的惊恐此时已经逝去,只剩下了愤怒和委屈。她倔强地说:“我为什么不适合婚姻?再过半个月我就成年了,法律承认我有结婚的资格!” “那么你告诉我,你准备结婚后怎么和我爸爸相处?”青昙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相处?”美蓝怔了一怔,但很快就答道,“我会陪他聊天,陪他散步,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这些苏珊夫人都可以做到,要你做什么?”青昙冷笑,靠得更近,他的鼻尖都快贴到了她的脸上,“你想过他会这样抱着你吗?”他的手忽地一紧,将美蓝带人了怀中,美蓝整个人顿时为之僵硬! 青昙看着她目瞪口呆的反应显得很得意,继续说:“你想过他会吻你、抚摸你的身体,甚至脱去你的衣服,和你上床……” 美蓝尖叫一声,用力推开了他,远远地躲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去,浑身都颤抖个不停。 青昙直起了身子,恢复了一脸的冷漠,“你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吗?小女孩,如果你以为婚姻就像你从前和亲友们的相处那么简单,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要是你不能忍受这些夫妻之间必然的亲密,那么现在回圣比亚去还来得及。” 美蓝只觉手脚酸软,整个人不由顺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脸火烧般疼烫,而心更是跳得厉害,充满了不安和恐惧。青昙的这些话就像针一样直刺到她的五脏六腑里去,把一些残酷的真相直白地挑出来给她看,龌龊,而且令人恶心。 青昙目视着她的无助,无动于衷地走去打开了房门,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走出去,‘啪.”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的灯光此时虽然依旧很明亮,但美蓝错缩在那个角落里,却感觉到了无比的陰冷,一种她从来没想过的情绪席卷了她整个的身心,逼得她的意志快要崩溃。 原来真的是太过年轻,把一切想得大简单——在来曼悠之前只担心着公爵的人品性格究竟如何、好不好相处,来到曼悠后发现公爵随和体贴便认定了这门婚事会幸福和谐。而今,青昙少爷的反对那么鲜明地摆在眼前,对原本婚姻单纯的通想又进一步暴露了她的天真和无知。如此一来,事情在忽然之间变得相当现实和复杂,严峻的问题困扰着每一根纤维,仿佛都在问她——现在怎么办? 不顾及那么多地结婚?她真的能忍受公爵由一个日常相处的长辈转变为亲昵放纵的丈夫?而且摆明了这门婚事必将受到其子的百般阻挠。 那么,悔婚?现在跑去告诉公爵她不嫁了……能做得到么?那可是四年前的承诺啊!而且公爵也不见得肯善罢甘休……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美蓝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晶莹剔透的吊灯,那侞白色的光晕一圈圈地扩散开,刺得眼睛生生的疼,于是眼泪就扑扑扑地落了下来。 无论如何,她才十七岁—— 阳台上的玻璃门没有关紧,风儿穿过那缝隙直吹了进来,吹得窗帘不停飘动。 “美蓝小姐,请您下楼用餐。”苏珊夫人将房门推开了一线,却不见美蓝,再向前走几步,终于看见给缩在房间一角内的那个柔弱人儿。 “美蓝小姐……”苏珊夫人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美蓝小姐,您怎么了?公爵他们在楼下等您呢。” “哦……好的……”美蓝从茫然中回过神来,连忙扶着墙壁想站起来,但身躯却一阵摇晃。 苏珊夫人见到这种情况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双手触及处,是一片冰凉。 “美蓝小姐,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美蓝迟疑了一会儿,忽然反握住她的手急声说:“苏珊夫人,我不太舒服,能不能不去用餐?” 苏珊夫人明亮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几下,“您不舒服?是生病了吗?” “我……”美蓝呆了一呆——算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当即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了,我们走吧。” 悠悠晃晃地走下楼去,苏珊夫人担心地跟在她后面,紧张地看着她。但她的身体却比想象的要来得坚强,还是撑着走到了餐厅,人口所及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黑衣的魔鬼男人。 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别那么没出息,但见到他时心仍是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想必此时脸上的神情,亦是灰败狼藉。 公爵依照惯例地帮她拉开了椅子,并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谁知美蓝却浑身一震,惶恐地将手移开,似是很害怕与他接触。 长桌对面的青昙看着这一幕,唇角冷笑着勾了起来。 公爵回头看了看他,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道:“青昙将在此待到六月二十一日,参加完你的生日庆典后再走。这段时间,我希望你们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美蓝苦笑,而对面的青昙听到这句话后却是出她意料的一脸平静。 女仆刚端上汤来时,大厅的电话响了,苏珊夫人接起来说了几句后回头说:“青昙少爷,您的电话。” 青昙用餐巾擦了擦嘴,慢吞吞地走去接电话。 他一离开,压抑在餐厅里的那种沉郁空气也似乎减轻了不少。美蓝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盘里的食物,仿佛那是她关注的全部。她不敢抬头去看公爵,生怕自己看到一些令她更为难、更沮丧的东西。 没一会,青昙回来了,说道:“对不起爸爸,我有急事要赶往玛雅,明天回来。您慢慢用餐吧,祝您愉快。”说完转身就走。 公爵唤住了他,“你不向美蓝小姐告别吗?” 青昙的脚步停了停,并不回头,只是说了句“再见,美蓝小姐”便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淡然,其实并无什么不对劲之处,但是听在美蓝耳中,却感觉异样讽刺。她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那样沉痛着,然而除了默默地忍受外,丝毫没有其他可以解决的办法。 公爵看着她,忽然说:“美蓝,跟我到书房去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美蓝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抬眼看去,公爵的脸上有着固了解而流露的淡淡忧伤。 书房的门轻轻合上,营造出独属于两人的静溢空间,和青昙每次所带来的那种冰冷霸气所不同的是,与公爵在一起时,他身边的气息永远是温和的,虽然尊贵,却并不疏离。 “你有困惑。”公爵坐在摇椅上,直视美蓝的眼睛,‘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美蓝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双手紧紧地交握着,充满了不安。 “美蓝,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美蓝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却依旧迷茫:“公爵,我不想骗您,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呢?”公爵轻柔地问道,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本来以为……我很喜欢你公爵,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很温馨,很平和。我本来觉得这门婚事我是喜欢的,可是……” “可是青昙的出现令你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公爵微微皱起了眉。 “他……”美蓝咬着唇,先前卧室里那惊悸的一幕不禁又浮现在脑海中,她的手握紧,又松开,手心里全是冷汗。 公爵注视着她的反应,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站起来,看着壁炉上的油画沉默不语。 一时间,书房里只听闻彼此的呼吸声。 “美蓝,你过来看。”公爵轻轻地说道,“你知道这两幅画上的人分别是谁吗?” 美蓝顺从地走了过去,她来公爵的书房已经很多次了,但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些画,难道这不是普通的用来挂在墙上装饰用的油画吗? “这个——”公爵指着左上角的一幅油画说,“是我的姐姐。” 画面上是个穿着华贵衣裙的胖夫人,有着和公爵一样的浅蓝色眼珠,是个看上去很精明的女人。 “我们的感情非常好。但是正因为她对我的这份爱,造成了我生平最伤心最遗憾的一件事情,而我,却无法去怨恨她或责备她些什么,因为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但是她却不知其实是伤害了我。” 美蓝听得愣住了。一直以来都是她说些自己的事情给公爵听,这是第一次公爵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潜意识中有种感觉告诉她公爵忽然说这个必定是有其很重要的原因的。 “我曾经说过,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和丽革几乎一模一样……那么你知不知道,谁是丽革?” 美蓝摇了摇头。 公爵有几分惊讶地望着她,又轻叹了口气,说:“看来你真的是一无所知……不过这也好……”他顿了一顿,幽幽地说道,“丽革是从前在曼悠的一个女仆。” “哦。”美蓝应了一声,却依旧不太明白,不过公爵又开始说了下去。 “她来到曼悠时很年轻,才十八岁,比现在的你大一点点、那时候我也很年轻,刚刚拿到博士学位,从大学毕业归来,回到城堡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她跪在楼梯上正在擦地板,我当时很匆忙地想去看姐姐,一时没留意,就撞倒了她放在一边的水桶,水洒了一地,流到了大厅的毛毯上,丽革很惊慌地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公爵的目光落在美蓝的脸上,却似乎不是在看她,“她的眼睛漆黑漆黑,像最纯美的黑水晶,我当时整个人就被震住了……是啊,我承认,我对她是一见钟情。” 美蓝微微一惊,她没想到公爵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一直以来,外界传闻都说公爵极爱他的妻子,从来不看其他任何女人一眼,却不知原来在他结婚之前,他的心还曾给过另外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有个相当动人的名字——丽革。 这一刻美蓝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听谁说起过,但那模糊的印象一闪而过,终归是想不起什么。 “再后来与她接触多了,发现她的纯真善良,美好得像个天使……美蓝,你的性格和她很相似。” 美蓝睁大了眼睛,公爵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一次露出那种淡淡的哀伤的表情。“我向她求婚,她答应了,我送给她一枚红宝石戒指,戒指的背面刻着一句话——‘此情不渝’。当时城堡里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我姐姐。我很信任她,所以把一切都告诉了她,紧接着那段时间我要回学校处理最后一些手续,于是临别前就请她好好照顾丽革,我决定一等我回来,就正式和丽革结婚。” “那后来为什么你们没能在一起呢?” 公爵的目光又回望着那幅油画,缓缓地说:“结果我再回曼悠时就发现丽革不见了,我去见姐姐,她把我送给丽革的那枚戒指还给了我,然后对我说丽革走了。” 美蓝吃惊地说:“是你姐姐逼走她的?” “她说丽革只是个女仆,当然她并不太介意丽革的出身,但是因为她卑微的出身,使她从小没受过多少教育,在学识和见地上与我相距太远,而一时的爱恋虽然能令我们彼此都忽视这种差距,但是若要相守一生,迟早会激化成矛盾。姐姐爱我,不愿意看到我以后为此痛苦,也不愿意而革痛苦,所以她劝服丽革放弃了我……”公爵苦笑,哺哺地说道,“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甚至为此不能反驳些什么,我的姐姐真的是个很精明能干的女人,连做起坏事来都不显得邪恶……” 美蓝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已经发生了那么久的事情,任何的追忆都只是徒劳。 “我派很多人四处去找丽革,都毫无消息,于是最后我放弃了,当时国王有意把他的侄女嫁给我,我本来是不愿意的,但是在看见阿格拉雅的那一刹那我改变主意了……你看,这就是阿格拉雅。”公爵指向了第二幅画。 第二幅画上的女子极其漂亮,算得上是绝世美人,那种洋溢在眉梢眼角的典雅让人不得不感慨此妹身上与生俱来的一种尊贵。但最吸弓!美蓝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和美蓝自己的非常相像! 美蓝恍然大悟地说道:“是因为她长得有点像丽革,所以你就娶她了是吗?” “我当时已经感觉到我这一生必定是与而本无缘了,莫说是找不到她,即使找到了也不见得能顺利地在一起。我本不是怯懦的人,但我实在不愿意和姐姐起任何冲突,她毕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亲人……因此当我看到阿格拉雅的那一刻时我忽然想着,如果以后再无法拥有我所心爱的人,那么拥有长着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的人也是好的。于是我娶了她,把所有对丽革的爱情和思念都投注在了她身上,她最喜欢紫丁香,于是从此曼悠内不再种植其他的花……我的妻子在青昙四岁时因病逝世了。” 美蓝完全被震撼住了,心中默默地想——阿格拉雅公主那一生,能够得到一个男人那样的对待,算不算是幸福呢?若是幸福,可那个男人仅仅是把她当成了替代品;若是不幸,可对方毕竟是那么深情那么专注地对待着她。一个女人一生,又能得到几人这样的对待? “公爵……”美蓝低声地说,“你……现在娶我,也是为了相同的原因吗?” 公爵久久地注视着她,并不说话,目光中的神色复杂之极,他的眼睛一向睿智与镇定,如今却露出了迟疑和矛盾。 看着他那样的表情,美蓝慢慢地说道:“您不必回答了,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不,美蓝,你并不明白!”公爵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一字一字地说,“我已经老了,人一旦老了,也就变得脆弱了,我不想再亲眼看着从前的悲剧重演,上一次是我的姐姐干涉破坏了我的幸福,这一次轮到了我的儿子……美蓝,也许你会认为我很自私,因为自己的私心使得你一个如花年纪的小姑娘不得不来陪伴一个老头度过一生,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我不想让自己再遗憾一次!也许你真的很像丽革,甚至比阿格拉雅更像她,但是你毕竟是你,没有人可以代替你,你也没有办法代替别人。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公爵……”美蓝的眼睛忽然湿润了。这一刻,她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是被感动,还是心结被解开而得到了释怀。 “公爵——”美蓝深吸了口气,温柔却不失坚定地对他说,“我愿意嫁给你,因为你对丽革的爱。对阿格拉雅的深情和对我的关怀。” 青昙那番话的陰影忽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婚后的夫妻生活,与一个男人的亲密接触,本就是每个女孩人生中都必须走过的一个关卡,有什么好惊慌的呢?起码,此时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与她相差了近五十年的距离,但是他值得人尊敬,值得人爱,不是吗?我会幸福的——望着墙壁上阿格拉雅公主的肖像画,美蓝坚定地对自己说。 第四章 青昙少爷果然第二天回来了,但并不是一个人,他带了三个人一起回来,正是本恩、凯尔和珍妮。 他们到达曼悠时美蓝正在陪公爵修剪后花园中的那簇紫色紫丁香,因此当凯尔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从后门走出来时,见到美蓝和公爵如此亲呢地在一起时都顿时睁大了眼睛,停止了谈笑。 公爵直起腰,和蔼地看着他们,乐呵呵地说:“哦,本恩你们也一起回来了……凯尔,你长高了很多,珍妮也变得越来越漂亮了!看见你们我真高兴。” 凯尔嘿嘿地摸了摸头发,一改平时的散漫,变得拘谨了起来,倒是珍妮睁着一双大眼睛把美蓝从头到尾细细观察了一番,满脸好奇,似乎很奇怪她怎么会和公爵那么个老头如此亲密。 公爵让美蓝挽着他的胳膊向他们走去,说道:“你们来了就太好了,曼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年轻人来了,趁着这个机会应该好好热闹一番。” 凯尔的眼睛亮了起来,“公爵,您的意思是?” 公爵沉吟着,目光中溢满了笑意,“嗯……来个化妆舞会怎么样?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服装和道具,这个周末举行,多邀请些年轻人们来玩。这个主意很不错吧?” “太棒了!”凯尔高兴得跳了起来,“天知道,跟在青昙少爷身边,我已经多久没参加化妆舞会那么好玩的活动了!天天陪他出人宫廷宴席,正规得就像没有一丝折皱的西服一样,又僵又硬……” 珍妮也露出一副兴趣满满的样子,只有本恩温和地笑笑,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青昙也走了出来。他漆黑的眼睛往公爵和美蓝身上扫了一眼,美蓝下意识地抓紧了公爵的胳膊,但立刻又想起其实自己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便直直地回视过去目光不再退让。 青昙的目光中露出几分冷笑,悠悠地说道:“化妆舞会?好啊,我也很久没参加了。” “太好了,青昙少爷都同意了!我马上去通知苏珊阿姨让她准备!”凯尔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公爵对美蓝说:“我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一会。” “我扶你回房。”美蓝很快地回答。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你留在这和他们一起玩吧。本恩他们都是一群很可爱的孩子,你也应该和同龄人多多相处。”公爵温柔地笑笑,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吻了吻她的手后离开。 美蓝抿着唇,面对着这些不速之客颇有些紧张。 本恩察觉了她的不安,先向她友好地伸出手去。“你好,美蓝小姐,我是本恩·科普斯,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美蓝腼腆地笑了一笑。 “珍妮·菲利普。”下一个是珍妮。 “你好。”虽然对方是同龄女孩,但美蓝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孩并不如本思那样随和,她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挑剔,虽不显得敌意,但也绝对谈不上友好。 本思说:“正午的太阳有点热,我们不如回客厅吧。” 珍妮眨了眨她的大眼睛,“我们为什么不去游泳?曼悠有个全国最棒的室内游泳池。” “好提议。”本恩夸奖了她一句,转头问青昙:“青昙少爷,你认为如何?” “游泳?好啊。”青昙虽然是在回答本恩,但他的目光依旧有意无意地落在美蓝脸上。 “美蓝小姐,一起去吧。”本恩热情地邀请。 美蓝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恐怕不行,我不会游泳……” “你居然不会游泳?”珍妮夸张地叫了起来。 本恩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么去池边坐坐,喝点冷饮什么的吧。当然,前提是如果美蓝小姐有时间。” 美蓝看了青昙一眼,忽然心中下了个决心,当下说:“好啊!” “美蓝小姐,我们走吧。’体恩领着她穿过大厅和餐厅,再走过一个长长的廊道就到了那个富丽堂皇的室内泳池。这个房间大概有近百平方米大,堪与大厅媲美,碧蓝碧蓝的清水衬着四周洁白光滑的大理石墙壁,连天花板上都映上了淡淡的绿。 美蓝在池边的一张躺椅上刚坐下,青昙就已换好了泳衣披着条大毛巾从更衣室走了出来,并且有意无意地坐到她身旁的那张躺椅上。 两人相隔一张小圆桌的距离。美蓝用眼角偷偷地瞥了青昙一眼,他一派悠闲地躺在椅子上喝着冰镇果汁,似乎没有要下水游泳的意思。尽管那边水池里笑声欢快,气氛融融,但一到此处,因为有着他的存在而变得凝重。这种感觉令她很不舒服,她思量再三,终于先开口说道。“我想过了。” 青昙对她忽然开口说话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略微地挑了挑眉毛,等待她把话说完。 “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嫁给公爵,那么我就一定会努力当个好妻子。”美蓝坚毅地说,“我会好好学的,我会让公爵幸福的!请你相信我,不要再反对我们,祝福我们吧,好吗?”她扭过头去看青昙,青昙的脸上一副啼笑皆非的嘲弄表情。 “请你不要这样!难道你不希望你父亲的晚年生活得幸福些吗?为什么你就不能为他考虑一下呢?,” “你的勇气真让人敬佩。”青昙悠悠地开口,不知为什么,他此趟回来后尽管对美蓝还是一副冷嘲热讽的态度,但以前那种冷冰冰甚至凶狠的厌恶却没有了。他轻抬眼皮,几乎是懒洋洋地说道:”可是光嘴里说说是没有用的,你怎么证明?” “证明?”美蓝怔了一怔。 “是啊,证明给我看你的决心有多么坚定,而你的勇气又是多么充足。”青昙忽然站了起来,扯去了肩上的毛巾,向游泳池走去,“听说你怕水,所以从来不敢游泳是不是?那么你的第一个挑战来了。”他轻轻一跳,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跃人了水中。 美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水波分开,他的脑袋露出了水面,一双眼睛充满挑衅地盯着她:“来,跳下来,游给我看,如果你连水都害怕、都征服不了,那么如何让我相信你以后可以克服更多的困难?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吧?那么现在就证明给我看看,也给他们看看。” 本恩他们都停了下来,目光齐齐对准了美蓝。 美蓝望着清如绿玉的水池,却怎么也不敢下去。她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仿佛尘封中有某种不堪回首的记忆在水波故批中被揭开,伴随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怖与痛苦! “换一种,可以吗?”她怯生生地问,换来的却是青昙的一声冷笑。“我……我真的……真的很怕水……求你了,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 可是对方却回转身去嘲弄地说道:“算了,我知道你做不到。我不勉强你,你可以走了。” 淡淡的语气听在心里起了一阵阵涟访,泛起丝丝受伤的感觉。美篮抿紧了唇,凝视着碧水,忽然决定豁出去算了,她把眼睛一闭,直直地跳了下去!顿时感觉一阵天昏地暗,仿佛一个黑洞旋转着向她靠拢,而一片黑色之中竟浮现出一个浅白色的身影,在那惊恐地叫着:“救命!救命!”其中还掺杂着一个小女孩稚嫩惊慌的叫声:“妈妈,妈妈——” 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漫天漫地的水在瞬间吸走了她所有的气息。 青昙连忙把她救上岸平放在地上,美蓝的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被水润湿粘连在一起,衬着苍白无血色的脸竟有分别样残酷的美丽! 他的眼神颤了一出,但是容不得再想,深吸一口气,用力吹进她的肺叶中。众人都围拢了过来,屏息凝神地望着这一幕。 “她真的不会游泳呢!”珍妮惊叹着。 一旁的本恩纠正她:“不,不仅仅是不会游泳,她好像对水有很深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令她一接触到水就失去了知觉,而不像寻常溺水的人一样还会呼救和挣扎。” “青昙少爷,怎么样?”凯尔问道。 青昙深吸口气直起身来。美蓝依旧不醒人事,没有一丝转好的迹象。 珍妮翻了翻她的眼皮,说:“好奇怪,她有呼吸,看样子不像是因为溺水而导致窒息昏迷啊!” 青县直直地盯着美蓝,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目光也闪烁不定,有些犹豫不决。过了一会,他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低叹一声,说道:“打电话叫医生,本恩,把她抱回房间去,请苏珊夫人好好照顾。”他自己则径自走了。 珍妮望着他的背影,奇怪地说:“青昙少爷好像有点不对劲呢!” 本思看着美蓝发青的脸,缓缓说道:“也许他认为自己的玩笑开得太过火了。好了,别乱猜测了,把美蓝小姐送回房间要紧。” 意识在一片黑色中沉沉浮浮,像是水面上飘荡着的浮萍,一起一落间纠集了生命的脆弱。而有些事情就如同这黑暗一样,隐匿在记忆的最底层,然后慢慢地浮出水面来。 五岁那年,爸爸妈妈抱着她一起去美罗那岛度假,妈妈用温柔的声音对她说美罗岛有多少好玩的东西与可口的食物,那本该是越快乐而温馨的旅行…… 谁料途中轮船碰触到了暗礁,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巨大的水流冲破墙壁漫天没地地扑了过来,除了感觉到一刹那间的冰冷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她听得见妈妈凄厉的呼喊声,夹杂在一片混炖中依旧清晰而鲜明。“救命——救命——”没有人去救她。或者说,没有人来得及救她,在那种情形之下,自顾犹不及!爸爸的手还是在最后关头拉住了美蓝的胳膊,她得救了,但是妈妈永远地埋葬在黑碧色的海水之中。 那是噩梦啊!那是童年的噩梦!却在十几年后再次闯入了她的脑海之中,一幕幕都是那么鲜明,仿佛就是那么清楚明白地在她面前重演,逼她不得不去看! “妈妈!妈妈!妈妈……”美蓝哭着醒过来。 浅银色的月光透过纱帘洒进室内,竟已是夜半时分,阳台上的门窗开了一半,清新的空气涌动间依稀可闻楼下大厅里传来的阵阵馆笑声,而这个房间本身,却是那么的安静,仿佛被世界遗忘。 她怔怔地听着那些遥远的热闹的声音,心中涌起一阵的哀伤。这不是她的世界啊,本来就不是她的。正如青昙所说的,她对曼悠而言是个陌生的侵人者,带着绝对的权威与掠夺,因而不但原本和谐的环境在本能地排斥她,她自己本身也在下意识地排斥着环境。 除了公爵,还有谁欢迎她的到来?那些下人们,或多有礼节,却并不殷勤。 没有同龄人,没有朋友。 这个世界,其实很寂寞。 于是她开始怀念奥德奈城繁华的盛景,怀念圣比亚宁静的气息。它们也许没有曼悠美丽,但是却是她所熟悉的,并适应的。 美蓝起身,慢慢地朝阳台走去,透过落地玻璃窗,外面的夜空像块纯净的黑蓝宝石,星星点缀在上面,一闪一闪,却突显出更多的寂寥。 呵——如此清凉清凉的夜啊,虽然不冷,但是却没有温暧,一点都没有。转身,还是准备回房。 刚刚走了几步,美蓝就见青昙走了过来。美蓝倒怞了口冷气,下意识地想逃,却又觉得不妥,只得站在那一动不动。 两人的目光对视着,她却无法猜出他的来意。 青昙刚回走了几步,只听推门声响,隔壁房间的门打了开来,青昙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上。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既然你起来了,就说明没什么事了。” 美蓝不语,等待他的下一步。又是沉默。楼下的位笑声愈是清晰,而楼上的氛围却愈显沉静。 “好了,没什么事。”青昙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想走。 美蓝忽然叫住了他:“你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说清楚?”青昙挑起了眉。 美蓝的眼睛闪烁了几下,退缩了,她垂下头低声说道:“算了,没什么。” 青昙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由局促转为陰沉,他缓缓张口,语音低沉:“也好,说清楚。” 他走到了美蓝面前,目光灼灼,格外明亮,那是一双和美蓝一样的黑眼睛,“你对你的妈妈有多少印象?” 天外飞来的一个问号。 美蓝怔了一下,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低声说道:“我妈妈……她在我五岁的时候去世了……” “你对她记得多少?又了解多少?” “我……我只记得她很漂亮,其他的……什么印象都没有了。”经他这么一问,美蓝才发现自己真的对妈妈所知甚少,而且爸爸好像也不大和她说妈妈的事,偶有提及也只是说一些婚后的事情,对于妈妈的身世背景什么的从来不谈。 青昙注视着她,眼神有点得意,仿佛又抓住了她的某个把柄,他轻扬唇角,转身准备离去。 美蓝连忙问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高大的身躯停住了,过了半响才回答:“你真的想知道?”语音缓慢,透露出某种诱惑。 “你是不是知道我妈妈一些什么事情?告诉我,好吗?” 青昙轻笑了一声,“你到现在才想起要去追问母亲的来历生平,是不是太晚了些?”他虽然在笑,但这笑声听在美蓝耳中却无异于讽刺,美蓝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谁知青昙又说道:“但是我很乐意满足你的这种好奇心,跟我来吧,纯洁无知的天使。” 他推开了隔壁的门,站在门口回过头来,“你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面,还不进去?” 月色下,那扇门内一片黑暗,像个巨大的黑洞,引诱人走进去,再将之吞噬。美蓝的心“格”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来。 但是身旁青昙的目光挑衅却又轻蔑地盯着她,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不敢进去的,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还想当曼悠的女主人,成为我的母亲?” 美蓝咬咬牙,走了进去。 她颤抖着双手在墙上摸索电源开关,刚碰触到那凸起的小方块时,一根手指忽然伸过来压住她的手按了下去,点亮了整个房间。 美蓝回眸,那是青昙的手。这一碰触顿时引起了她极大的不安,而那不安究竟来自何处却说不出个所以来,她忙不迭地缩回手,垂在了自己身侧。 青昙默默地看着她的惊慌却没任何表示,只是说了一句:“仔细看看这个房间,你要的答案就在这。” 美蓝这才抬起眼眸仔细观察这个房间。这是间小小的起居室,仅有她自己卧室的三分之一大,但布置得很漂亮,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的目光慢慢地从舒适的小床、朴素的家具上掠过去,忽然间停住了。 在对着床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着一个相当年轻的少女,穿着洁白的曼悠城堡特有的女佣制服,一头黑发扎成了两根长辫子垂于胸前,脸上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眉宇间充满了快乐。 “她!她……”美蓝基然转头问青昙,“她难道是……是……” “她就是你的母亲——特洛比·新娃。这是她十八岁那年的画像,如果你注意到上面的签名的话,会发现画这幅油画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美蓝再次回头看向那幅画,终于在右下方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一个花体字的签名——史特隆斯。欧西。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美蓝用企求的目光看着青昙,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服。 青昙一脸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淡淡地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母亲年轻时的名字并不叫新娃,而叫伊丽莎白。” 吟——脑袋中响起了一片警钟声,青昙的这句话就像一记闪电,划开浓云逼射出耀眼的寒光来!浓云被撕扯开了,那些隐蔽在黑暗中的秘密突然被揭开,呈现在眼前。 伊丽莎白——丽革——(1) 原来公爵年轻时代所喜欢的那个女仆就是自己的母亲! 这个事实来得太突兀,震撼得她好一阵子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 青昙走到一把椅子上悠悠然地坐下,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索绕中,他看来就像是地狱中来的魔鬼,虽然英俊,却很邪恶。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那根烟燃到了尽头,青昙朝依旧默立着的她看了一眼,说:“你还要站多久?如果你选择继续发呆的话我就要走了,我不陪人浪费时间。” 美蓝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这里就是原来我妈妈住过的房间,是吗?” “嗯。”青昙应了一声。 “看来公爵把这里保持得很好……”美蓝前南自语了一句,又问:“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公爵之所以那么坚定地想娶我是因为我是他初恋情人的女儿,他对我本身并无爱情,只是怀念我身上有着妈妈的影子?” “可以这么说。” 美蓝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说:“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 青昙挑起了眉毛。 “你希望我怎么做?”美蓝又重复了一遍。 “离开他!”青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你应该去找个真正爱你的丈夫,而不该做其他女人的影子,即使那个女人是你的亲妈妈。” 美蓝忽然笑了,笑得又清又浅,这笑容在那一刹那迷惑了青昙的眼睛。“你错了,青昙少爷。你告诉我公爵怀念了一生的女人是我的妈妈后,我对公爵只有更加感动,因为我的妈妈得到了他那么深刻和悠长的爱情。我为我的妈妈高兴,她年轻时并没有爱错人、信错人;我也对公爵感到敬佩,因为他没有背弃自己的爱情和诺言,坚持了一辈子。” 青昙露出始料未及、极度惊诧的表情来。 美蓝继续说:“那么,他们年轻时的遗憾就让我来弥补吧。我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但是公爵还活着,我希望他的晚年不再孤独,不再继续在怀念中度过。所以,我,奥德奈·美蓝,要嫁给他!” 青昙突然一把扣住了她的脸,暴怒地叫道:“你这个傻女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虽然被他粗暴的动作弄得很疼,但是美蓝依旧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得很坚毅:“我说,我要嫁给公爵,任何人都别想来破坏……咳,咳……” “你这个混蛋!”青昙用力推了她一把,美蓝顿时摔了出去,跌在地上,“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女人!简直无可救药!你以为你自己真的是个天使,可以牺牲自己去赐予别人幸福?我告诉你,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我绝对绝对不会!” 美蓝摸着自己快被摔断的手臂,疼得直附牙。她愤怒地望了青昙一眼,指责进:“你太自私了!你不爱你的父亲,从来不为他着想,现在还完全没有理由地干涉他的婚姻!你,你……你才是混蛋1” 青县怔住了——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骂他,而且还是个女人!他快走几步抓住美蓝的手把她拎了起来,逼视着她的眼睛,怒气冲冲b“奥德奈·美蓝,你的愚蠢耗尽了我最后的一丝风度与耐心,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看见他凶神恶煞般的样子,美蓝忍不住感到有些害怕,她哆咦着唇说:“你……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青昙嘲弄地笑了起来,声音忽然变得很诡异,“你说呢?你认为我会对你怎么样?” 他的气息太过靠近,在狭小的空间内营造出暧昧的迷离,这种迷离令她极其不安,她连忙挣脱掉他的手,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几步,紧张地望着他,神情戒备。 青昙脸上的嘲弄更浓,轻笑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只受惊的兔子?转变得真快啊,你刚才那副凛然的样子哪里去了?后悔了?” 美蓝咬紧了唇,“我没有错。” 青昙的眼睛眯了起来,“很好,奥德奈·美蓝小姐,既然你摆明了挑战我的权威,那么就做好应战的心理准备吧。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绝对不会!” 陰森森地说完最后几个字后,转身,从从容容地离去。 美蓝望着他的背影,无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究竟会怎么对她呢?她,又该怎么办?环顾四周——陌生的墙壁、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世界!只有她的身影,在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灯光中,细细淡淡,拖成长长的子然一条,然后被家具和物品所覆盖。告诉公爵去吗?无非两种结果:一是公爵发火,与儿子的关系更加恶化;二是公爵也左右为难,无能为力。 那么不如不说。可是不说,面对摆明了充满荆棘的前景,她该怎么办?独立面对?真的有那样的勇气与能力吗? 曼悠——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美蓝跪倒在地,看着墙壁上妈妈的画像。妈妈脸上的笑容里,似乎也带了些淡淡的哀愁。她也曾那样为难过吗?她也曾在走与不走之间徘徊吗?把戒指还给公爵姐姐之前,她是否也在这个其实并不属于她的环境里低声吸泣? 夜,如此漫长—— 而明天,却不知道会怎么样。 (注:l——“丽革”是“伊丽莎白”的呢称) 第五章 有时候,在其实并不相关的场景中,也会忽然想起一个人的眉眼,黑眸郁秀,温婉流光,但是人,却不在身边。 那一簇紫丁香鲜艳娇嫩,真正的赏花人却已经消逝在了昨天。 美蓝看着在为紫丁香浇水的公爵。公爵对待那些花,就像对待珍宝,他很小心地将一片皱起来的紫丁香叶子扶平,那分细致在一瞬间感动了美蓝的心。美篮望着他,眼睛里升起了蒙蒙一层水气。 “怎么了?有话要对我说?”公爵回头,冲她温柔地笑笑。 要不要把昨天的事告诉他?美蓝犹豫了一下,却只是摇摇头,也淡淡地笑了笑。 公爵凝视着她的脸庞,没有疏忽她的苍白和踌躇。“你好像有心事。” 美蓝轻咬着唇,刚想开口,就见苏珊夫人和那两名护士小姐匆匆赶来,说道:“公爵,诺兹医生到了。” “好的,请他在房间里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去。”公爵转头拍拍美蓝的手,“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如果你现在还没准备好,那么晚上到书房里再说。我要去做体检了,午餐时见。” 护士小姐扶着公爵慢慢离开。美蓝独自在花圃里站了会,虽然还是早晨,但阳光已经很炫目,照得头一阵一阵地昏沉。 不如去书房看会书吧…… 一打定了主意,美蓝就转身回房。虽然公爵劝她多和同龄人接触,但是直觉告诉她:她和珍妮他们是绝对玩不到一块去的——她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刚走到楼梯处,苏珊夫人就追了上来。“美蓝小姐,请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夫人。”美蓝停住了脚步,一只手仍扶在楼梯口的扶手上。印象中,这位曼悠的女管家除了日常生活中必要的一些通知外,很少主动与她接触。 苏珊夫人的神情有点奇怪,吞吞吐吐地说:“那个……美蓝小姐……是这样的……您对周末的那场化妆舞会……准备好了吗?”。 美蓝愣了一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当然!”苏珊夫人很快地接钱“您需要舞会上所穿的衣服和一些必要的道具。” 美蓝想了想,“可我不知道该打扮成什么样子呢……怎么办。” 苏珊夫人脸上绽放出笑容来,显得几近谄媚。“我已经帮美蓝小姐想好了,就不知道您喜不喜欢。我把衣服和道具都放在了美蓝小姐的床上,您可以现在去试穿一下,看看意下如何,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告诉我还来得及改。” “哦……好的,谢谢您,夫人。”美蓝并不觉得怎么惊诧——可能是公爵吩咐她帮自己准备的。当下道了谢,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打开门,就看见床上放了个天蓝色的大锦盒,包扎得相当漂亮,右下角还印着“英德夫人的浪漫屋”的小标签。美蓝抚摸着那行银色的花体字,忽然变得兴奋了起来——英德夫人的浪漫屋,全赞比王国最知名的服饰精品店,自那出来的每件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一向在国内享有盛誉。 十七岁的女孩子,有谁能抵挡这种美丽的诱惑? 她伸手扯去了彩带,拆开盒子,一件浅银色的丝织物像水一样地滑出来,重叠在床上,散发出如月光一样的光韵来。 “天啊!这是什么?”美蓝拿起那件丝织物,它在她手中像水一样柔软。这应该是一条长裙,但样式很独特,没有带子没有扣子也没有拉链,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穿上它。打开的盒子里还有一些小东西,美蓝就全部掏了出来,那是十几个与衣服同色的小圆环,可以拆开合上,串连起来。 美蓝正在研究这些小圆环时,苏珊夫人敲门走了进来。“美蓝小姐,您喜欢这件衣服吗?” 美蓝的脸红了一红,“哦,喜欢,可是……苏珊夫人,我不知道该怎么穿上它……” 苏珊夫人笑了,“美篮小姐难道不觉得眼熟吗?您是看到过它的,好好想想,想想花园里的那个喷水池,这件衣服就是根据喷水池里的月光女神的服饰而制做的。这次化妆舞会,美蓝小姐就扮成月光女神,这个主意可以吗?” “月光女神?”美蓝看看手里的衣服,再看看苏珊夫人,后者一脸的殷勤。 “不要犹豫了,现在就让我帮您穿戴起来吧。我敢保证,美蓝小姐一定会艳冠群芳的。” “现在吗?”美蓝刚问了一句,就见珍妮敲了敲门,懒洋洋地靠在门柱上说道:“美蓝小姐,公爵请你去一下。” 美蓝想起了公爵今天要做体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升起了几分不安,她几乎是立刻跑出去,一脸的惊慌焦虑。 珍妮的目光从美蓝的背影移到苏珊夫人手上,她的手里还拿着那件银纱一样的衣服。珍妮盯着这件衣服,脸色一变,低声说:“这难道是——” “是少爷安排的。”苏珊夫人回答。 珍妮后角露出了个讽刺的微笑,“难得少爷那么有闲情啊,看来周末有场好戏可看了。” “不管有什么好戏,你最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青昙的声音突兀地传了过来。 珍妮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青昙正双手插兜地立在走道的那一端。 珍妮咬了凶后,有些撒娇地说:“青昙少爷,人家真的很想看呢,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添乱的……” 青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周末的舞会你不必参加了。” “啊不!我知道错了,我马上走,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珍妮不敢再试探他的耐心,连忙乖乖地下楼去了。 苏珊夫人望着青昙,轻声问:“少爷,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万一公爵……” “苏珊夫人,您是我母亲的女仆,不是吗?”青昙打断她的话。 苏珊夫人顿时怔住了,摸着手中的衣服不再言语。 青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而我是阿格拉雅公主的儿子,这就是我反对美蓝成为曼悠城堡的女主人的理由。” 苏珊夫人脸上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来,“少爷,其实夫人她并不是……”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青昙的目光透视过走廊的那堵墙,似乎看在很远的地方,忽然低低地加了一句:“没有理由让奥德东家族的女人占据史特隆斯家族男人的心一生。” 美篮走到书房时,公爵正送诺兹医生出来。诺兹医生看了美蓝几眼,行了个礼。“这位就是美蓝小姐吧,你好。” 美蓝怔怔地与他握了握手,眼睛却忍不住一直看向公爵,充满了疑问。 诺兹医生说道:“那就这样吧。我回去了,再见。” 公爵点了点头,不再相送,转头看向美蓝时,笑了一笑,“找个地方坐下吧。” 美蓝急声说:“体检如何?” “没什么,一切正常。找你来是谈另外一件事。”公爵拉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温柔地看着她,却久久不说话。他的眼神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看来,充盈着怜惜与感情。这种目光对美蓝来说并不陌生,很多时候公爵都会这样看着她,有时候美蓝甚至觉得也许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妈妈。 可是很奇怪的,她并不没有感觉任何一丝不快。 “告诉我,美蓝,你喜欢曼悠吗?愿意在这生活一辈子吗?” 美蓝愣了一愣,昨夜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脑海之中,提醒着她与这个地方是多么格格不人。 “我……”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公爵望着她,叹了口气。“好的,我明白了。” 他忽然加重了语气说:“美蓝,我前天说让你不用在意青昙的态度和话语,现在我收回那些话。你必须学会如何和他相处,因为你们将来还有好长一段路要共处。青昙的性格很偏激也很固执,但是并非不讲道理,如果你能令他心折诚服,他会尊敬你一辈子。” “可是……”美蓝为难地皱眉,“我不知道该怎么令他尊敬……要取悦那样一个人,我觉得很困难,因为他一开始就把我摆在了敌对的位置上,认为我抢走了他的父亲,占据了原本属于他母亲的位置,闯进了他的生活。” “我没有让你取悦他,美蓝,没有人能取悦青昙——这点你要记住。你要凭借自己的人格扭力和高贵品德去赢得他的尊敬,那样他才不会对你反感,把你排斥在他的生活之外。” “公爵” 公爵的神情带了些许凝重,“我知道这样要求你很过分,身为你未来的丈夫,这一切本来都应该由我来做,并保护你不受到一丝伤害……但是美蓝,我不但是你的未婚夫,还是青昙的父亲,身为父亲,我也必须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请你谅解。所以你和青昙之间的事,我无法偏帮着谁多一点,必须由你自己去努力。” “我明白了。”美蓝露出了坚毅的神情,冲公爵笑了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确定? “我会努力的。” “好,那我就放心了。”公爵目光如水,又低声重复了一遍,“那样我就放心了。” 他冲美蓝微笑,像父亲一般慈祥。 日子就那样悠悠过去,一直忐忑等待着青昙的报复也迟迟没有来。转眼间,周末的化妆舞会来了。 在苏珊夫人的帮助下,美蓝穿上了那件银色长裙,原来那些小圆环就如别针和扣子一样,可以将如水的薄纱精巧地相连,贴在身上一如第二层肌肤。 在她为这种新颖独特的设计而感慨时,苏珊夫人却对穿上长裙的她惊艳不已。 “天啊!美丽极了……美蓝小姐,给你这个面具,戴上它看看。”苏珊夫人从小盒子里取出了一个白色孔雀羽毛编织而成的眼罩,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浅浅的花纹,与她的长裙搭配得天衣无缝。 美蓝感激地接过来,二话不说地依言带上了,然后转身面向苏珊夫人。“这样可以吗?” 接着她就看见苏珊夫人的目光转换成了震惊。 “怎么了?不好吗?”美蓝奇怪地问道。 苏珊夫人盯着她,像盯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哺南说道:“太像了……太像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相像…·” “像?像谁?” 苏珊夫人定了定神,不自然地笑笑,“当然是像花园里的那具月光女神雕像了,还能像谁?美蓝小姐,您今天漂亮极了。” “呵呵,谢谢夫人。”美蓝转身注视着镜里的自己,欢快地说,“我只希望公爵会喜欢我这样打扮。” 苏珊夫人的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窗口飘来了音乐声,楼下的舞会似乎已经开始了。 “美蓝小姐,我们下楼去吧。” 美蓝却说:“不,我想先去见见公爵,陪他一起下楼。” 苏珊夫人忙拦住了她。“不行,美蓝小姐……呢,我的意思是——公爵他早就已经下楼了,作为曼悠的主人,他要早早到楼下去欢迎来参加舞会的贵宾们。” “这样啊?那好吧。”美蓝挽住了苏珊夫人的胳膊,提着长裙打开门走出去。 在她们身后,走廊的陰暗处转出了青昙的身影。他盯着美蓝袅袅走远的背影,双手慢慢地在裤兜里握紧,目光中竟流露出了极其惊讶的表情,那种惊讶与苏珊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他呢哺的声音忽然绽放在空气中,走廊清冷,惟有风声落寞,此起彼伏。 飘曼悠扬的轻音乐低低地回荡在偌大的大厅之中,仆人们端着酒水穿梭于人群之中,浅绿色的制服很是明显,除他们外,其他人的衣服就千奇百怪,或妖异或高雅或古板或荒诞,充盈着欢乐的气氛。 美蓝几乎是刚走到楼梯口,就已感受到了那分迎面扑来的热闹气息,苏珊夫人笑笑,柔声说道:“公爵邀请了附近最知名的一些年轻人来参加这次舞会,我看得出来,公爵是为了讨您欢心。” “其实他不必那样,有他的关怀,我就觉得很知足了。” 苏珊夫人愣了一下,不再说什么,挽着她慢慢往楼下走去。银纱的裙摆长长地拖在身后,如水波一样沿着阶梯一级级地轻拂而下。美蓝感觉自己这一刻像是飘浮在云朵之上,轻得没有任何重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了过去,并纷纷让出一条路来让她继续前行,然后,她终于看见了公爵。公爵穿着一身得体的十四世纪贵族装,正与一个打扮成外星人模样的男子聊天。 似乎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安静,公爵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他立刻呆住了。 即使是再没有心机如美蓝,也不会把他的发呆认为是惊艳的表现,她忽然感觉到自己正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苏珊夫人松开了她的手,慢慢地朝后退去,隐没在人群之中。 而这一刻,遥遥相对的,只有公爵完全凝滞的目光和美蓝忐忑不安的脸。 人群对于美蓝而言早已不存在,周围的一切都被无声地禁铜,她只是看见了公爵蓝色眼睛中的飘忽以及由那抹飘忽而带出的痛苦。 怎么回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公爵的眼神终于慢慢地恢复了清明,他朝美蓝走过来,向她鞠了一躬,拿起她的手轻轻一吻,低声说道:“今天你很漂亮,我的公主。” 然后所有的声音似乎又回来了,音乐还在飘扬,人群还在兴奋地熔笑,大厅里的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美蓝知道必定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因为公爵的手冰凉冰凉,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温暖。 “公爵,怎么了?”美蓝用轻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不,没什么。”公爵笑了笑,但却笑出了他眼角的皱纹和沧桑。 美蓝又急声问道:“是不是我这身打扮很不合适?” “没有,不要多心,来,我们来跳第一支舞。”公爵不再多说,牵着她的手步入了舞池,他朝一旁的乐队打了个手势,轻快的圆舞曲顿时响起,淹没了大厅中的声音,也淹没了弥漫在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公爵的舞跳得很好,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腿已经不如以往灵活的话,可能跳得更好。在他的带领下,美蓝不停地旋转,她的长裙不停飘舞,轻盈灵动有如窗外的月色。 远远的休息室门口,青昙一脸陰沉地望着舞池里的两个人,沉默不语。 苏珊夫人出现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少爷,公爵似乎不为所动……” 青昙依旧不说话。苏珊夫人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一曲完毕,众人都拍起了手。公爵停下来,说道:“对不起各位,请原谅我必须提前告退了,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天堂,祝你们玩得尽兴。” 他转头低声对美蓝说:“你慢慢玩吧,晚安。”说完便朝楼梯走了过去,他的脚步比平时更跨珊。 美蓝怔怔地呆在那,就在公爵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时,她忽然一提裙子跑了过去,谁知一个人突兀地出现在楼梯口,有意无意地拦住了她的去处。 美篮凝眸一看,却是青昙,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些什么,青昙已经一把揽住她的腰往厅中心走去。“未来的妈妈,不介意与我跳支舞吧?” 他的手臂强劲有力,美蓝来不及反抗就被他带人了舞池之中。惊讶、忐忑、迷茫、矛盾通通交织在一起,令她一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跟着面前那个男子的脚步而婉转移动。 青昙从她挽得很精美的发誓,看到她戴着眼罩的脸庞,再往下看到那身银纱的丝裙。他的目光在灯光的映照下,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美蓝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充满嘲弄和恶意的表情,沉声说:“你想干什么?” 青昙挑了挑眉毛,“你说呢?” “放开我,我要去找公爵……” 青昙搂着她腰的手紧了一紧,邪异地笑笑,“安静,现在很多人在看着我们,如果你不想明天的新闻头条上刊登公爵的未婚妻与他儿子不合的负面消息的话,最好配合一下。” 美蓝咬紧了唇不再做声,周围的人的确都用充满刺探和玩味的眼神望着她们两个。 舞曲像一个世纪那么的漫长,好不容易结束,美蓝匆匆欠了欠身就想离开,谁知青昙却挽住她的手不松开。“下一曲是《快乐的新娘》,好像是为你准备的?” “你——”她只来得及说一个字,舞曲又欢快地开始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没时间陪你闹,我要去见公爵,我有事情要问他……” “你想问有关你这身装束的事?” 美蓝惊恐地抬眸,一种可怕的念头飘过她的大脑,让她顿时有被陷害与捉弄的狼狈感。 青昙打量着她,忽尔笑笑。“你穿起这身衣服,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来我真的没有挑错,也不枉费我花费那么多心思派人去浪漫屋订做。” “是你!”美蓝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她的目光开始惶恐地四下张望。“可是苏珊夫人她……” “是我吩咐她那么做的。” “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跳完舞,我就告诉你。”青昙慢吞吞的语气,仿若当她是笼子里供主人逗乐的天竺鼠,轻视而充满恶意。 这种声音和态度惹急了美蓝,她不知从哪升起勇气来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青昙顿时疼得弯下腰松开了手,借着他分神之际,拔腿就跑。 跑到楼梯脚下时,青昙追了上来扣住她的手臂,拖着她从后门走了出去。 美蓝拼命挣扎,低呼道:“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你不是要答案吗?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答案。”此时他脸上的嘲弄表情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与不耐烦。 美蓝看到那样的神情,不由怔了一怔。 然后就绕着小径到了主屋的前方,在喷水池旁停下,青昙甩开了她的手。 “好痛……”刚才被他抓住的部位火辣辣地疼着,看样子是伤到筋骨了。这个男人,永远就不能对女士有风度些吗?美蓝边瞪着他边搓柔自己的手臂,“你要我看什么?” “看看这具女神像。”他的声音仿若命令。 美蓝迟疑地转身向水池里的雕像看去,在月光与路灯清辉的映衬下,大理石洁白如雪,女神的脸庞与身躯也绽现出不可思议的一种圣洁。 美蓝看看它又看看青昙,不明所以,“你为什么要让我打扮成她这个样子?公爵为什么见到我这身打扮会有那么奇怪的反应?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是个很粗心的来客啊,呵呵。”青昙冷冷地笑着,“你在曼悠已经住了近一周了,当你欣赏着美丽景物的时候难道从来不去探究它的来历吗?甚至连观察都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美蓝刚想反驳,青昙已沉声下了命令:“走到她背后去,看看雕像的左裙角,那刻着字。” 美蓝愣了愣,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在雕像飞舞着的裙据的左下角,真的刻着一行文字: “赞比三八七年四月十六日立——纪念曼悠最关丽的女主人阿格拉雅公主。” 阿格拉雅公主! 难道这个女神的原型就是阿格拉雅公主——公爵的前妻、青昙的母亲?! 美蓝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裙子。在如此凄清的夜色中,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衣着是如此的单薄,一种透心的凉气开始从肌肤外人侵,一点一点地渗到血液、躯体和骨头中来。 “好冷……”美蓝幽幽地开口,声音犹如梦吃,“这么冷,我要回房间,否则会着凉感冒的,那样就会发烧,我不能病倒,我要回房去……” 青昙望着她,露出很不可思议的目光,“你要回房?” “我要回房……外面怎么那么冷?我穿得太少了,我应该穿多一点的……”美蓝边说着,边往回走,她的脚步摇摇晃晃,像是在梦游。 青昙一直盯着她,终于肯定她有点不太对劲,当即追上前拉住了她,谁知手刚碰到美蓝,美蓝就突然尖叫了起来:“别碰我!放开我!我要回房间,你听到没有?我要回房去!” “没有把故事听完,你不能走。” “我不要听!”她叫得更凄厉,一改平时温文腼腆的模样。然后大厅的门就打开了,很多人好奇地往外张望,目瞪口呆地看着国内发生的场景。 青昙不自然地笑了笑,“对不起,美蓝小姐有点受惊,我送她回房去,你们继续。”说完也顾不得众人迷惑的表情,拉着美蓝径自穿过人群向楼上走去。 苏珊夫人赶了过来,小声询问道:“少爷,要我帮忙吗?” “不,你处理一下舞会的事吧。”青昙带着美蓝上了二楼,推开公爵的书房,公爵不在里面。他关上门,松开美蓝的手,“好了,要叫、要疯、要哭都可以,在这里没有人能听得见。” 然而美蓝却安静了。她笔直地站在那儿,沉郁的容颜上有股飘忽不可捉摸的恍馆。 青昙盯了她几眼,在沙发上坐了下去,点燃了一根烟。在烟雾迷蒙中他打量着美蓝,而美蓝的目光却不知游荡在何方。 “我说过——”青昙缓缓说,“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所以,不要怪我如此待你。” “你很卑鄙……”美蓝忽然轻轻地说,目光依旧没有焦距。 青昙的手停住了,香烟在他指缝间静静燃烧,火光灼红,像在焚烧一颗红心。 “卑鄙?”青昙挑起了眉,继而嗤鼻,“小女孩,更卑鄙的事情,你还没有见过。你没见过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是怎样利用她的美貌诱惑身份高贵的男子,可惜精明的女主人洞识了她的陰谋,扼杀了这份本就不该存在的感情;你没见过那个女人是何等有手脉在不久以后就又勾搭上了一朝权贵并成了对方的妻子;你没见过她挽着那个权贵的手以贵宾身份得意扬扬地出现在旧情人面前时,那个旧情人是怎样的失魂落魄;你更没见过那个旧情人的妻子因为得知自己那么多年来原来一直是别人的替身时是多么的震惊屈辱……你没见过的事情太多,比起你妈妈来,我这算什么?” “我的妈妈和公爵是真心相爱的!是你的姑姑拆散了他们,造成了公爵一辈子的遗憾!” “他一辈子的遗憾不应该是你的妈妈,而是我的母亲!”青昙怒吼了一声。他走到一堵墙前,一把把那挂着的一幅风景画扯了下来,风景画的背后,竟然还有幅人物肖像画,画上的女子一双黑眸,竟又是那般的相同! “看清楚!请你看清楚!这就是我母亲!这就是我那位曾是王室骄傲的名门淑媛、风华绝代博学多才的阿格拉雅公主!她有哪点比不上你妈妈?甚至于和一个低贱的女仆相比对她的尊贵来说都是一种亵读!” “爱情的世界里没有贵贱可言。”虽然不得不承认画上的阿格拉雅公主的确美绝人表、光彩照人,但是面对青昙那样的指责仍是忍不住为自己的妈妈辩驳。 青昙冷冷地笑,目光中渐渐露出了几分痛苦,声音也放低了下来:“没有贵贱?呵呵,的确没有贵贱……但是却有骄傲,有愤怒,有屈辱!你妈妈带着复仇女神的姿态再次踏上曼悠的土地,于是我的母亲在那个晚上不得不死,为了成全她的骄傲和王室永远的尊贵……” 美蓝震惊,“你说什么?你在暗示我你母亲的去世和我妈妈有关吗?” “不是暗示,根本就是!”青昙斩钉截铁地说,当他看向墙上的画时,目光就转换为温柔,“二十五年了……是的,二十五年了。 第六章 美蓝的心“格”了一下——很不安的情绪如波涛般席卷而来,淹没了她的一切思维,只能麻木地站着,听着青昙的声音一个字又一个字地穿人她的耳中,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她的心上。那么清晰,那么沉重。 “那年是母亲他们的结婚十周年庆典,我刚满四岁,我记得那次庆典极其隆重,几乎囊括了当时赞比王国所有的绅士名流。”青昙的声音像索绕在水面上的雾气,蕴涵着许多复杂的清晰。 “我的母亲素来注重着装,每次出席庆典宴会都不穿同样的衣服。为了那次晚会,她特意请玛雅著名设计师为她量身定做了一套服饰,创意来自希腊神话里的月光女luna。” 青昙看了美蓝一眼,那一眼让美蓝想起了自己身上这套惹尽风波的衣服,顿时有想立刻换它下来的冲动。但是动不了,她一步都动不了,仿佛被人施了魔咒,只能站在那,犹如一个囚犯,听着最后的判决。 “本来什么事都没有,那本该是场很令人愉快的晚会,直到亚斯特洛城城主奥德奈·科比的出现,还有他的新娘……”青昙笑得更冷,“美丽的新娃夫人,成了那个晚会上最抢眼的明珠,惊白了我姑姑的脸,勾走了我爸爸的魂,夺走了我母亲的命……大获全胜,满载而归。当她与丈夫乘坐着加长型劳斯莱斯扬长而去时,曼悠十年的平静就此分崩离析……” 美蓝结结巴巴地问道:“夺、夺、夺走了你母亲的命……什么意思?” 青昙扭头回视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仆人们在宴会上遍寻女主人不着,我推开母亲的卧室房门,看见母亲合衣躺在床上,身上穿的就是这身银色的衣服。她的神情无比安详,窗外月光映着她的脸,是那般美丽,苍白的一种美丽……我会牵母亲的手,不明白她的手为什么那么冰冷,怎么叫也叫不醒,怎么叫也叫不醒……”他的眼睛由明亮转为阎陇,又转为清明,唇角讽刺更浓,语气却更淡,“她从小心脏不好,那一夜心脏病发,去世了。” 美蓝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撞到沙发,跌倒在地。 青昙静静地看着她的哆喷、她的不安,一语不发。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一切,我无法相信……我无法相信我妈妈是那样的女人,我不相信!公爵也不可能爱上那样一个女人,并且念念不忘一辈子,这里面有隐情、有误会,一定有,一定有!” 青昙凝视着她,从她清丽纯净的脸旁,看到她乌黑柔顺的长发,目光竟很悲哀。“你知道真正的复仇女神应该是怎么样的吗?” 美蓝一愣。 “她应该有最纯善的心,以显示她的悲伤是何等的令人同情;她应该有最无可奈何的理由,以显示她的仇恨是多么的理所当然;她应该有最高明的手腕,以显示她的报复是怎样的大快人心……而最最高明莫过于无辜。”青昙的声音清清冷冷,放逐于空气中时,听起来却令人不寒而栗,“你的妈妈是个最高明的复仇者,因为她使得一切过程变成了无辜,甚至连别人想指责她些什么都找不出正当的理由。” “什么意思?” “她失忆了。”青昙笑,越笑越大声,“曼悠的可怜女仆丽革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全部记忆,但却彻底抛弃了她过去卑微的身份,开始脐身名流,享尽荣华,成了亚斯特洛城的第一夫人。见过她的人都说——奥德奈·新娃多么美丽动人,她不懂文学、音乐、美术,那是因为她失忆;她不懂礼仪人情,那是因为她失忆……多么好,所有的错失都可以用那个理由解释,包括她跟着丈夫来参加曼悠的那次庆典,包括她面对欧西公爵时露出她令人惊艳的笑容,包括她天真地参加完宴会快快乐乐地离去,不知道她身后引起了一场怎样的凄风骤雨……” 美蓝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从来不谈妈妈以前的事情,也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会由“丽革”改名为“新娃”,原来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她失忆! “这是上帝给她最好的复仇途径哪!纯善如天使一样的奥德奈夫人……” 美蓝突然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转头盯住青昙,定声说:“你有没有想过二十五年前那场悲剧里你的母亲并不是惟一的受害者?我相信公爵也同样痛苦!一方面他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出现,但却已经不认识他;另一方面他的妻子无法接受现实而黯然去世!你有曾为公爵想过吗?ok,就算二十五年前你只有四岁,只来得及悲伤你母亲的去世,那么现在呢?现在你三十岁了吧,你就从来不曾设身处地想想公爵的感受吗?他种那么多紫丁香是为什么?他在花园里放那具月光女神像是为什么?他那么多年孤独地一个人生活着又是为什么?二十五年太长,我不谈过去,我说今天!今天,你设局让我穿上这样一件衣服出现在他面前,这对公爵来说是个怎样的打击?或者,你追求的就是这种结果?令他痛苦,令我惶恐,你就感觉快乐?” 美蓝笑了一笑,凄艳如月光。“青昙少爷,我妈妈造就的痛苦是出于无心,但你却是故意。无心或许令人感慨,但是故意,不可原谅!”她打开书房的门,径自走了出去。 书房里的灯光浅黄,映着青昙的脸,竟不知是明,还是暗。 桃心术的房门轻轻地推开去,果不出美蓝的意料,公爵坐在妈妈曾经的房间里,望着墙上的画像默默出神。 美蓝走过去,跪下,将头依偎在他的膝上。“公爵,我什么都知道了。” 公爵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没事。” 美蓝睁着清亮的眼睛凝视着他。 公爵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柔声说:“真的没事。如果我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也只不过因为我发现自己的儿子对你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对不起美蓝,我代他向你道歉,这个孩子很任性,而且一向蛮横。你受惊了。” 美蓝忽然哭出声来,伏在公爵腿上,像个孩子。“我只是难过他竟然那么对你……那么对他的父亲—…·” 公爵叹了口气,“他爱他的母亲,从小就爱,而且早熟。自阿格拉雅去世后他就变得孤僻,没有朋友,长年在政界打混又培养了无情与城府,或者在别人眼里看来,青昙很出色,但是我知道他性格上存在着怎样的错失。说来说去,其实也怪我,对他太过疏忽,没有好好教育……愧疚,真的是种要命的情绪。” “公爵” “好了美蓝,如果你是来安慰我的,那么现在可以安心了,我真的没事。一个像我这样六十多岁的老人,面对自己前半生的错误与得失时都已不会如年轻人一样地钻牛角尖。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看得出来,你很疲惫。” “好……吧。那我回房去了,晚安。” “去吧,别想太多。晚安。”公爵温和地笑笑。 美蓝转身离开房间,又最后回头看了公爵一眼,公爵坐在靠椅上,神态安静而祥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看到了一种疏离,仿佛彼此之间,遥遥地隔了数光年的距离,很近,却又很远。 “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美蓝关上门,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第二天清早,美蓝突然敲响了青昙的房门。当睡眼呼俄的青昙披着睡袍来开门时,美蓝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跟我来。” 青昙陡然皱起了眉,但仍是依言跟着她走,下了楼,穿过大厅,穿过餐厅,走过一个长长的廊道…… 美蓝“啪”地推开了那扇橡木大门——室内泳池。 青昙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她,神志完全清醒。 “你看着。”美蓝解开了白袍上的带子,里面是一身白色的泳装。她走到池边,最后回头看了青昙一眼,就纵身跳了下去!但是很意外的是,她既没有沉下去也没有昏迷,而是挥动双臂向前游了过去,姿势虽不算标准优美,但好歹也算初识水性了。 青昙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美蓝在池中游了一个来回后起身上岸,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她的头发和身子虽然全是湿答答的,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无比坚毅。 谁料青昙却只是扬了扬眉毛说道:“一早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游泳吗?那么ok,我看过了,我要回房继续睡觉了。” 美蓝默视着他的离开,忽然说:“你尽可以当做曾经什么话都没有说过,而我只想证明给你看,我是多么有勇气和决心。青昙少爷,你拆散不了我们。” 青昙的脚步停住,他攀然转身,神情愤怒,“你还是如此顽固不化!” “是你顽固不化。”美蓝冷冷地说道,突然间就有一道强大的力量揪住了她的胳膊,“扑通——”一声,她被人推到了水池中,碧水漫天而来,那道力量却还不放过她,拉着她不停地往下沉去,祝她的挣扎反抗于不顾。 “救——”美蓝才刚张开口,水就汹涌地朝她喉咙里灌了下去,那一刻的感觉像是要窒息。她睁开眼睛,那一片水碧波光中,青昙的脸也变得陰沉,渗透着惨碧的颜色。 是他!是他拖着自己沉下水来的!他想干什么?谋杀? 美蓝拼命想摆脱掉他的手,越是用力却感觉自己越是元力,对水的恐惧虽经昨天一夜训练而有所克服,但最深处的害怕依旧存在,此时就像火山一样地爆发出来,好像全世界的水都向她源源不断地逼压过来,将她疯狂而残忍地吞噬。 她要死了——妈妈——妈妈——去找妈妈吧—— 正当她完全绝望、放弃反抗时,整个身子突然又一轻,浮出了水面,鼻子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救命的空气! 赶紧深吸几口,睁开迷蒙的眼睛,看见的又是青昙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球充血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竟似带了很浓很浓的……悲伤? 然后她莫名其妙地开始流眼泪,像是要借流泪而把刚才灌下去的水全部蒸腾出来,心中升起的情绪不是怨恨,也不是屈辱,而是很莫名的悲伤,一如青昙那样的悲伤。 如此安静的早晨,在涮流波光旁,两人经过一番剧烈冲突后竟彼此默默相对,都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只怕落在旁人的眼中,定是很不可思议的吧? “你为什么不继续?再持续几分钟我就死了!我一死,什么麻烦都解决了!”美蓝哭喊出来,眼泪流得更多。 青昙看着她,却不说话。那种目光……那种奇异复杂到无法辨清的目光啊……美蓝咬着唇,直到唇上渗出了血,眼泪却还是不肯停歇。 “一切的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公爵爱的、他姐姐阻挠的、阿格拉雅公主震惊的、你恨的,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人,难道就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所以我就得背负她的爱与恨,一切的一切吗?我的人生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注定要在往事与现在中纠缠不清?”美蓝站在水中,哭得歇斯底里,“我为什么要为着一个约定而来到这个完全陌生和排斥我的地方?我为什么要接受你这样的对待?我又为什么为了讨好你而费尽心机?我那么怕水,却不得不在水池中学游泳学了一夜;我现在活着,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了谁活着……公爵,你,曼悠里所有的人看我时,看的都不是我,而是妈妈的影子。她死了!她死了!她在十二年前就死了!如果死亡还不能了结一切的恩恩怨怨的话,那么你大不了再扯上我的性命!让我淹死在游泳池里好了,反正我妈妈也是被水淹死的,既然我要嫁给她曾经爱过的男人,要接受她曾经酿成的无心过失,那么干脆让我延续与她同样的死亡方式好了!”她突然抓住青昙的手,厉声说:“推我下去啊!拉我下去!不要让我浮起来,不要救我起来!心软了?不忍心了?我自己来!”说完扔掉他的手,径自往水中沉下去。 青昙一惊,连忙去拉她,两人在水中彼此纠缠,一个急于抓住,一个急于摆脱,水花四溅,声音凌乱,一如两人此刻的心情。 “够了!”青昙忍不住叫道,双手一紧,将美蓝的两只胳膊都抓住,“我说——够了!” 美蓝不听,依旧死命地挣扎,青昙失去了耐心,突然低头吻住了她。美蓝整个人一震,所有疯狂的举动都在刹那间停了下来,她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青昙,两人的距离如此的近,近得她可以清晰地从他瞳仁中见到自己的眼睛,然后自己的眼睛里还有他的眼睛……如此循环往复,眼睛重叠眼睛,好像生生世世都会永远地纠缠下去。 池水冰凉,但那个男人的身体却是温暖的,那种温暖一波波地从他的肢体传到她身上,透过肌肤再慢慢地蔓延开去,于是手脚都暖洋洋的,兴不起丝毫反抗的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遥远,青昙终于放开了她。他的身体一离开她,那种温暖就跟着消失了,水围绕着她的身躯,依旧那么冰凉。美蓝被那种凉意一刺激,神志清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愣愣地望着他,他却什么都不说,仿佛当刚才的经历平常而理所应当。 “你……”美蓝开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轻轻地颤抖,不知是出于羞涩,还是愤怒,“你,你……” 她想也没想地就‘啪”的狠狠打了青昙一记耳光!那简短有力的爆破音乍现在静温的空气里,然后一切又归复于平静。 两人都完全怔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美蓝突然哭喊出声:“你这个混蛋!”她一把用力推开青昙,湿滴滴地从游泳池里爬上去冲出了房间。 重重地甩门声久久地回响在房间中,也似乎扣在了青昙的心中。他默立了许久,深吸口气,将整个人都沉入了水中。 在池底抱膝而坐,碧绿幽清的水光和细密的小水泡点缀了青昙的脸庞,一颗颗地进出来,再袅袅上升。很多感觉也如那水泡一样慢慢地在脑海中蒸腾,一缕缕地散开,变得清晰起来。 三十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如此地反抗他,斥责他,也没有女人曾在他面前哭得那么悲伤,引扯得他一向冷漠的心竟也感觉到了怜悯与无奈。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在后花园里读书,神态妇静,仿佛与世无争。当时尽管很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子的确有着一副纯净之极的外貌。但是,她却是丽革的女儿,他父亲即将要娶的女人,他必须敌视的对象。 于是,用美色勾引,用金钱诱惑,用权势威逼,要让她离开曼悠,离开他的父亲!一开始,动机就是那么单纯——离开他的父亲。谁知道在遭受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的反抗、一次次的挑衅后,他都分不清究竟是想让她离开父亲,还是离开他自己本人。仿佛只要把这个女孩从他世界中赶出去,他就安全了。 是的,这个女孩让他感觉不安全。她的出现,在他生命中掀开了一种全新的东西,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感觉厌恶、害怕与烦乱不安。 然而刚才,就在刚才暴怒之下拖住她下水想把一切都毁灭、见到她的窒息又半途放弃、为了制止她的疯癫而吻她时,分明感觉到一种情债侵袭人心,伴随着无法明喻的慌乱和从不曾有过的震撼,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一点点的情迷…… 那种感觉就是喜欢吗?喜欢上她了吗?喜欢这个纯洁却倔强、柔弱却坚毅、腼腆却勇敢的女子? 曾几何时,他说过一句:“没有理由让奥德奈家的女人占据史特隆斯家族男人的心一生。” 而此时此刻可算得是因果报应? 水波一丝丝地闪动着浮光掠影,谁可说,那不是一场劫?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书房内,公爵看着神情恍格的美蓝,说,“你的书拿倒了。” “啊?”美蓝犹如梦中惊醒,连忙把手中的书正过来,羞红了脸。 “很累吗?那就不用陪我了,回去休息吧。” “不,没事。我读书给你听。”美蓝急急地解释,想掩盖自己的慌乱,伸手去翻页时,书却不知怎地从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于是她弯腰去捡,头却磕到了茶几,越想遮掩就越是错误百出。 公爵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竟似洞悉。 “我,我……我还是回房去休息吧。”美蓝站起来,刚走过去打开门,青昙就突兀地出现在外面,两人目光一对视,美蓝只觉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脸上的羞色更浓。 青昙盯了她几眼,直直地走到公爵面前,冷俊的容颜一脸严肃,“我想和您说一件事。” 美蓝下意识地说:“那我走了。”匆匆想离开时,青昙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这事和你有关,你不用走。” 美蓝惊讶地看着他,青昙却并不松手,仍是紧紧地拉着她,盯着公爵一字一字地说:“爸爸,我喜欢她,请您把她让给我。” 美蓝整个人一震,脑海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公爵却仍是平静地坐在摇椅上,似乎不为所动,淡淡地“哦”了一声。 “爸爸,我是认真的。” 美蓝基地甩开他的手,惊叫出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青昙又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来,逼视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奥德奈·美蓝小姐,我喜欢你,而且我自信比爸爸更适合你!” 美蓝恐惧地看着他,又看看公爵,不禁流露出了乞求的神色。 公爵咳嗽了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虽然要比青昙个矮,但是两人对峙而立时汽势却毫不见弱。 “我不同意。”他把美蓝的手从青昙手中轻轻地牵了回去。 青昙的眼珠顿时转成了漆黑色,浓得像化不开的黑云。 公爵转头对美蓝说:“美蓝,你的意思呢?” “我……”美蓝的震惊感还未完全消退,她不安的眸子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颤声说:“我当然不……不愿意…” “很好,青昙,你听见了?你可以走了。”公爵淡淡地说道。 “我是认真的。”青昙仍不肯放弃。 “我也是认真地拒绝的。” 青昙瞪了他半天,转头看着美蓝,接触到他的目光,美蓝连忙避了开去。 “打搅了。”抛下这么一句话,他转身离开。 书房的门合上的那一刹那,美蓝只觉双腿发软,忍不住就要倒下,幸好公爵在身旁及时地扶住了她。 “公爵……他……他………”美蓝仰起脸庞,充满了迷乱和困惑——青昙突如其来的一番表白,如同在她心中敲下了一记沉雷,震得她整个人不安到了极点。再加上早晨游泳池中发生的事情,更像在谴责她行为的出轨,面对公爵时,心虚得厉害。 公爵凝视着她,目光闪烁不定,若有所思。 “公爵,我,我……我不知道他……他为什么要那样?我,我……”美蓝抱紧了他,轻位了起来,“我很害怕,公爵,我很害怕……” “傻孩子,你怕什么?”公爵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我——”美蓝张了张口,心中却因这个问题而起了百思千结。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青昙又开始了破坏的新计划? 害怕这次他的手段更激烈与更特别? 害怕这门婚事最终以他的胜利而结束? ——她本该是那么想的,但事实上,此时盘旋在她内心最深处的那个念头却是——青昙喜欢她?这是真的吗?可能吗?不,不,不,他一定是为了报复才那么说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呢? 可是,早晨时他为什么那样对她?用那么奇怪的表情!那么奇怪的方式!还有那么突然的吻…… 不不不不,不是真的!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在使手段,他在开始又一个陰谋……假的,假的! 美蓝闭起了眼睛,将脑袋深埋到公爵的怀中,拒绝再思考。 公爵望着窗外的夕阳,忽然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其实很多感情都不过如此,一生必然,尽只因某个早晨。 “晚安。”公爵送美蓝回房,吻了吻她的额头便离开了。 美蓝转身走到梳妆台前,一脸疲惫地坐了下去,心中仿佛有什么重物压着,沉甸甸的极不好受,但又不愿意去深究那究竟是什么。 逃避吧,如果不想能够生活得单纯些,那么为什么不逃避呢? 美蓝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流着头发,然后梳子就失手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刚要去捡,另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把梳子拾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来人,顿时惊得站了起来,谁知那人却一把将她压坐回椅子上,俊邪的五官出现在妆台的镜子里,唇角轻扬。“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美蓝从镜子里看见了阳台的门大开着,青昙肯定就是从隔壁的阳台上过来的,来得如此无声无息,怎能不令人怀疑他的用意? “为什么拒绝?” 她咬了咬唇,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我不相信你……” “不相信?”青昙挑着眉,“是怀疑我的居心,还是怀疑我的感情?” “在一个人曾经那样骗过你后,他所说的任何话就很值得怀疑。你到底想怎么样?放了我吧!我已被你折磨得心力交瘁!既然你没打算让我死去,那何不痛快些放手?如果你不愿放手,那就杀了我好了!” “你就那么坚决要嫁给我父亲?不嫁给他你就选择死亡?” 美蓝垂下头,拒绝回答。 “嫁给我不好吗?”忽来的一句话让她的心顿时跳了三跳。 “嫁给我。”青昙握住了她的肩,注视着镜子里两人的影像,低声说道,“你所怀疑的事情没有证据,要知道我青昙·史特隆斯不可能用自己的婚姻去放任一次任性,也不可能娶一个我不在乎的女人。” 美蓝抬起眼眸看着镜子,镜子里这个男人的眼睛灿灿如星,而里面究竟包含了多少的诚意呢?她却无法肯定。 “因为我反抗你,所以喜欢我?”她勾了勾唇角,笑得比风还轻。 青昙的眼珠转成了漆黑色,缓缓说:“也许……” “那么我就更怀疑了。只是因为我对你来说很新奇,所以你渴望得到。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新奇,不再反抗你呢?这种新奇感可以维持多久?”美蓝起身站了起来,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可是我懂得什么叫征服。当我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布娃娃时也会拼命地想要,但是真得到了,也就感觉一般了。而且,就在今天早上,几个小时以前,你还表现出一副对我厌恶之极的模样,现在却跑来说喜欢我,你的思维真是转变得飞快,而且极端。我一点都不怀疑这样灵动的思维也很可能在几个小时之内就重新由喜欢而变成讨厌,也许明天早晨你又开始凶狠狠地对我说:‘奥德亲·美蓝,回你的圣比亚去,你这个该死的孤女!’不要急于否认,我看得出你对自己也没有信心,否则为什么我从你眼睛里读不出真诚?” 青昙皱起了眉,但没有反驳。 “我永远不要重复悲剧,也永远永远不要被人所抛弃。青昙少爷,你听明白了吗?我要幸福,我不重复悲剧!” “你认为嫁给我父亲就是幸福?” “起码他不会因为厌倦而抛弃我。”美蓝笑了一笑,笑容里却满是苦涩的味道,“而你,不可预测。” “不可预测?”青昙被激怒了——如此的软言温语,如此的低声下气,对方却依旧听不进去,仍是不停地否定、否定、还否定!他本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好,让你看看我到底有多少真诚!” 他一把扣住了美蓝的下颌,狠狠地往她唇上印了下去。 “放开我……放开!”美蓝尖叫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她无可抑制地浑身颤抖,“我是你爸爸的未婚妻,我是你未来的妈妈……” 青昙吞掉了她的叫声,借着梳妆台的隔阻,他毫不费力就将她固定在自己手臂之中,使她挣脱不得。一时间,这个男人的气息霸道地弥漫遍了她的双唇,以那样突兀而不可抵挡的方式!而偏偏,她只能不停地颤抖,颤抖到连她自己都感到无能为力。 “他有这样对你过吗?没有是吧?桑迪说得没错,你的确纯洁得像个天使,你甚至不懂什么叫做情欲……你以为你和我爸爸结婚后会有这样的激情吗?你以为温水无波就是幸福?别傻了……” 听到这句话,不知从哪徒然升起一股力量,美蓝用力推开青昙,冲出房间。青昙愣了一愣,当即也跟着追了上去。 第七章 美蓝一口气冲下了楼,然后直跑人小树林中。此时天上虽然有月亮,但是树林里依然很黑暗,但是这种黑暗对此时的她来说却显得分外安全,仿佛很多东西都可以借着夜色掩藏起来,不让人看见,也不让自己看见。 她没有去找公爵。尽管刚才那一刻她实在慌乱到了极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去找公爵,无法去面对那双亲切而睿智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温和地注视会洞穿一切秘密——包括刻意被藏起来的,还有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青昙来势汹汹,无法抗拒,无力抗拒,也似乎无心抗拒……可是,害怕,不明所以地害怕在心头不停地蔓延,仿佛在告诉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一妥协就万劫不复! 美蓝,你不爱他!你不爱那个暴戾的男子,他从一开始就给你带来无尽的惶恐和痛苦,你怎么可能会被他的表白感动,会被他的亲吻弄得意乱情迷?想想公爵,想想你曾经对公爵发过的誓言,你说要陪他一辈子的,不能反悔啊!美蓝,你不能反悔!那样对公爵不公平! 可是……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意志会游移不停?心底无数个声音在说:答应他!答应他!能得到那样一个人的垂青,多么的不可思议和幸福?即使从虚荣心上,都是种满足! 美蓝跑到一棵树下,再也跑不动了,就软软地瘫倒在草地上。四周很静,只有虫子偶尔的鸣叫声和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感到自己脸上冰凉一片,伸手摸去,全是眼泪。 “奥德奈·美蓝,你怎么那么没出息?你哭什么?为什么哭?”美蓝一边咒骂自己,一边泣不成声。 心很疼,而且沉重不堪。她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脚步声由远而近,来人的气息很熟悉,但是美蓝跪在地上垂着头,却无力再逃离,亦或是回头观望。 青昙在她身边停下来,注视着此刻如受伤白兔一样的美蓝,一向陰沉冷酷的眼睛中不由也露出了关怀之色。他蹲下身,递给了她一块手帕。 美蓝并不接,青昙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便伸手将她搂过来同坐在地上。兴许是狂奔后的虚脱无力,又兴许是无法再奋抗拒绝,美蓝任由他帮自己擦去脸上的泪水,一动不动。 “别哭了。”很简短的三个字,却带出了青昙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连他自己也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温柔地将一个女孩子抱在怀中帮她擦眼泪,然后劝慰她叫她别哭。 但是美蓝却并没有什么感动,她只是死命地咬着下唇,声音发颤:“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安安稳稳地嫁给公爵,偏偏还要来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 青昙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想伤害你。” “你有,你不用否认!”美蓝恨恨地说道,“你一来就明确地表示了不欢迎我,要我离开公爵!你先是用钱打发我,然后又逼我游水,还设计让我穿那件该死的衣服,现在你又想设个感情陷阱来围困我……” “感情陷阱?”青昙皱起了眉头。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我和公爵的婚事,那就离开曼悠,回你的玛雅去,反正你以前就是那么离开的,一去就是四年,把公爵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城堡里。无论我们的这门婚姻究竟是幸福也好,不幸也罢,你都不要管,不行吗?求求你,视而不见吧!”舌尖恬拭到鲜血的味道,却是下唇终于在牙齿的躁蹄下破裂,但很奇怪,竟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视而不见?”青昙的眉皱得更深。 “是的,我求你了,求求你……我爱公爵,让我嫁给他吧!” 青昙没有回答。 于是她说得更急,几近赌气:“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就是要嫁给他!” 青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嘲笑的苦笑来,忽然轻声说道:“自我认识你以来,只有此刻你表现得像真正十七岁的少女——自欺欺人的任性。” “我没有自欺欺人!我……” “回答我,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美蓝呆住了! 青昙看着她,目光近乎温柔——魁惑的温柔。在那样的眼神下,美蓝感觉自己快要迷失。 就在那时,突然一束手电筒的灯光远远地透过林木射到了两人的身上。路的那头,珍妮手持着电筒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惊叫道:“天啊!你们在这里——” 美蓝下意识地推开青昙想站起来,但浑身依旧虚弱无力。珍妮身后的本恩和凯尔一脸尴尬地望着他二人,不知是该识相地离开还是继续留下来。 不过他们并不需要考虑太多,困为青昙慢慢站起来,顺带着把美蓝也扶了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美蓝疲惫地摇了摇头。 青昙手上用力,带着她往回走。“那我们回去吧。” 美蓝什么都没想,顺从地跟着他走。珍妮等人互相对视了几眼,都露出了暧昧而惊诧的神情,但一时间又不方便说些什么,只能也先回去再说。 这一段小树林中的路走得倒是沉郁之极,谁都没有说话。 到主屋大门口时,美蓝看见了公爵,公爵站在台阶上,很自然地把她从青昙手上扶了过去,柔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很差。” 美蓝闭起眼睛还是摇头,除了摇头,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公爵体恤地说道:“好的,我陪你回房去。” 美蓝点了点头,她挽着公爵的手上楼,甚至没有看青昙一眼,而事实是,此时的她,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着的,弯弯曲曲,脚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 公爵再次送她回房,转身刚要离开时,美蓝却拉住了他。 公爵回头,发现美蓝的神情完全是茫然的,看上去像个失神的小孩子。 “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吗?” 公爵沉默了一下,柔声说:“好,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他扶美蓝在床上躺下潜她盖上被子,美蓝拉着他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最终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楼的大厅中,青昙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慢慢地呷了一口。他身侧围着的三个人,都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他。 “青昙少爷……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树林里?还和美蓝小姐在一起?”最先开口的是珍妮,她终归是三人中最沉不住气的。 青昙默默地喝着他的酒,对周遭的一切仿若未闻。 珍妮还待再问,本恩却向她使了个眼色。 凯尔忽地长长叹了口气,夸张地说道:“曼悠虽然美,但也真的是蛮无趣的……不过幸好,明天平丝小姐来了,就有的玩了。” 青昙皱了皱眉,终于有了反应,“平丝?她来这干吗?” 凯尔转了转眼珠,鬼鬼地笑了,“是公爵邀请她来玩的,怎么少爷。你事先不知道吗?” 青昙蓦然站了起来,转身往楼上走去。 珍妮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你们看,少爷这是什么反应?高兴还是生气?” “不是生气,但也绝对不会是高兴。”凯尔笑得更欢,“看来这次来曼悠真的是好戏连台,没有白跑一趟啊!” “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本恩忧心冲忡地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跟在少爷身边那么久,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失态。” “爸爸!”当公爵走出美蓝的房间时,久候在门外的青昙就迎了上去,“您为什么邀请平丝小姐来这?” 公爵慢条斯理地关好美蓝的房门,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美蓝睡着了,我们去书房谈吧。” 青昙跟着他进了书房,门一合上,就迫不及待地又问了一遍:“您为什么要邀请平丝小姐来这里?” “很正常啊,我邀请什么人来曼悠做客应该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吧?”公爵悠悠地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的月光,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邀请她来?”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青昙的瞳孔猛然收缩。 公爵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这十几年来你所有的事情我都从来不过问,但是有关于美蓝的事情我一定要和你说清楚。你最好归导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老夫少妻并不能算得上史特隆斯家族的笑话,如果儿子对爸爸的未婚妻有什么出轨的行为,那才是耻辱。” 书房的灯光映洒在青昙身上,呈现出一种昏黄色的光韵来,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陰沉。 公爵拍了拍他的肩,向门口走去,谁知青昙却忽然开口说:“爸爸,我问您最后一次。” 公爵停住了脚步。 青昙一字一字地说道:“您真的不肯成全您儿子的幸福吗?” 公爵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如果美蓝是件东西,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让给你,但是她是个人,有她自己的意愿和选择。对不起,儿子,我帮不了你。”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青昙深吸了口气,他注视着壁炉上的画像。阿格拉雅公主高贵姻雅的身姿在画面上沉静一如窗外的夜色,她的眼睛画得很逼真,但眸子里流露出来的神情却很让人费解,不是欢喜,不是忧郁,也不是迷茫。那目光就像是月色下平静无波的深湖湖水,除了深幽,还是深幽。 灯光照上青昙的眼睛,他的目光一如他妈妈。 美蓝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大花园之中,四周一片白雾,股股脱脱的什么都看不太清楚。但是很奇怪的,她就是有种感觉,好像有个人正躲在云雾的最深处注视着她,那目光是锐利而带着探索意味的,似乎曾经在哪看见过。 周围很静,偌大的世界里就只有她孤立存在,这种被完全遗世的感觉令得她整个人不安到了极点,于是她开始拼命地大声叫唤一个名字,那个名字的主人便用行云流水般温文的声音回答她:“亲爱的,我在这呢,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 然后云雾散去,公爵的身影出现在视线的那一端,就如冬天的旭日一样,一下子就赶走了严寒和恐慌。 美蓝高兴地朝他跑过去,扑人了他的怀中,呢哺地叫道:“哦,公爵,公爵……上帝,幸好有你在……”可是当她一抬头间,发现抱着自己的人却不是公爵,而是青昙。 她猛地一惊,就顿时醒了过来。墙上的闹钟指向了十点半,竟然一觉睡到了现在,估计是公爵见她昨夜受了惊吓,心力憔怀,故而吩咐苏珊夫人不用叫她起床吧? 美蓝抹去额头的冷汗,这才能够静下心来将昨天的事情好好地思考一番,但是她立刻发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否则越想只是越增烦恼罢了。 她轻叹了口气,起身下床。身上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夜过去,已经变得皱巴巴了。这时她忽然醒觉在与公爵的相处中,公爵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地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即使两人之间有亲呢动作,也仅仅不过是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他抱过她,安慰过她,但是却更像长辈,不像情人。昨夜那种情况下他甚至不替她换上睡衣,而是任她合衣睡去。 ——这一切又代表什么呢? 美蓝注视着镜子,自己的唇上还残留着破裂的痕迹,青昙的话语忽然间又在耳边回响了起来:“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美蓝将冷水泼上了自己的脸庞,阻止自己再去回忆昨夜的一幕,她盯着镜里的人儿,坚定地说:“忘记它!忘记它!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真的,你会嫁给公爵,一定会幸福的,一定!还有十二天,你就成年了,仅剩十二天了。” 她换好衣服,调整好心态走下楼去,出乎意料的是,大厅里竟然很热闹。 本恩、凯尔和珍妮他们正兴高采烈地围绕着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粉衣女子说些什么。公爵与青昙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公爵的脸上挂着一贯的温文笑容,青昙也不像往日那般陰沉,但仍是很沉默寡言。 美蓝慢慢地走了过去,终于看清了那位贵宾的芳容——这是个极其美丽动人的女郎,即使是清丽如美蓝,她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的美貌令人惊艳,尤其是她全身散发出的那种纯美气质,更是让人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喜欢上她。 粉衣女子见到美蓝,便站了起来,微笑着说:“这位就是奥德奈·美蓝小姐吧?您好,我是平丝·罗兰,很高兴认识您。”她把手递给她,举止落落大方。 美蓝眼睛一亮,惊叹说:“原来你就是被称为‘赞比王国最难理的明珠’的平丝小姐!见到您很高兴,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您真漂亮! 平丝一笑,“在曼悠未来的女主人面前,我可不敢自夸漂亮。再尊贵的客人也不该抢夺主人的风采,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她冲美蓝眨了眨眼睛,这一动作非但无损她的高贵,却更显活泼俏皮、温文可亲。 公爵呵呵笑着站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相处的来的,看来我真是邀请对了客人。” “哦,公爵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为了给美蓝小姐作陪,您就不邀请我来曼悠了是不是?”平丝假装慎怒着说道。 “谁不知道平丝是王室一枝花,每天约你的青年贵胄从玛雅排到了西伯利亚……我怎么比得上那些年轻人有面子呢?”公爵也用难得一见的好心情打趣她。 一旁的珍妮加了一句:“就是就是,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青昙少爷也在曼悠,嘻嘻,平丝小姐的大驾还是很难请的。” 美蓝听了心中一惊,举目向青昙看去。青昙的目光却落在他自己手中的那杯咖啡上,面无表情,对他们的谈话仿若未闻。倒是平丝的脸红了起来,轻咬着唇说:“你们胡说些什么啊……你们都联合起来欺负我……我才不是为了……为了……”她忽地一拉美蓝的手说:“美蓝小姐,你陪我去花园走走吧,我可不要继续和这伙人待在一起,他们会吃了我的。” 凯尔笑嘻嘻地插嘴说道:“吃了你的人不是我们吧?我们哪有那本事……” 平丝瞪了他一眼,拉着美蓝跑出大厅,在喷水池边停了下来。 “你长得真像公爵的前妻。”平丝牵着美蓝的手在池边坐下,那具月光女神雕像恰好阻隔了主屋的视线。 美蓝“哦”了一声,问;“你见过阿格拉雅公主?” “我见过她的照片,我妈妈收藏了一大堆。”平丝温柔地凝视着她,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我从报纸上看到过你的很多事情,要知道你和公爵的婚事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只是我不知道,你真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年轻,也更漂亮。” 美蓝羞涩地笑了笑,但又似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开话题问道:“他们刚才说……说你是为了青昙少爷才来曼悠的?” 平丝笑了起来,笑得又含蓄又高兴,“他们一向喜欢开我的玩笑,每次见面时都那样说我……不过他们没说错,我的确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青昙少爷。” 美蓝只觉心里有样东西压了下来。 “他本来答应我出席我的生日派对的,可是后来却忽然回曼悠而没有参加。”平丝不悦地叹了口气,但立即又恢复了笑容,“不过没关系啊,公爵对我说了,要帮我补办一个生日派对,就在曼悠。” “就在曼悠?”美蓝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平丝欢快地站了起来,“是啊,而且就在今天!你也要参加的哦!” 美蓝怔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可是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可以送给你……” “哈!”平丝牵起了她的手,微笑着说,“你能参加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我可不是为了收利而来的哦。” 美蓝试探地说:“那你是为什么而来的?难道……也是因为青昙?” “是啊!所有的人中,我只收他的礼物。”平丝毫无城府地回答,“我倒想看看,他会在我二十二岁的生日上送什么给我。” “他的礼物那么重要?” “他的礼物很特别!你知道吗美蓝小姐?我从十五岁时就认识他了,每一年他都会送我生日礼物,而且每一份礼物都是有生命的!”平丝的声音既清又甜,尤其在她描述往事时,显得更加娇媚动人,“十五岁时,他送给我一只大海龟,是他亲自出海钓的;十六岁时,他送给我一只雪貂,是特地从围海猎人那花重金买的;十七岁时我得到一只斑点狗;十八岁时是一对金色的鱼;十九岁时是只雪白的猫头鹰;二十岁送了我一只鹦鹉,会说我的名字;去年的礼物最特别,也最可爱,是一个机器人女佣,我给她起名叫波丽!” “真的是很特别的礼物……”如果说刚才是什么东西把美蓝的心压住了,那么此刻她感觉到自己空荡荡的,似乎根本就没有了心。 “是呀是呀!所以我一直在期待着,今年他会送什么新奇的礼物给我,看他还有什么另类别致的花招!”平丝眨着美丽的褐色眼睛,在阳光下清澈如水。接着她放低了声音,红着脸说道:“我不怕告诉你,我也不否认,在十五岁第一次见到青昙时,我就喜欢上他了……他对其他女孩子一直爱理不理,但对我却很好,我不敢说自己有多特别,但是如果史特隆斯·青昙少爷要结婚的话,身为罗兰家族谁一的女儿的我,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这次公爵邀请我来曼悠玩,我的爸爸妈妈都很高兴……” 美篮呆呆地看着她,连自己也无法确定听到这个消息后是什么一种感受,偏偏平丝这时候还转过头来说:“我这样对你说这些,你会不会笑我?” “笑你?不,不会……当然不会……”美蓝的声音越说越低。 平丝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因为你那么年轻,就敢于嫁给公爵,承受那么大的舆论压力,将心比心,你肯定和我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不会笑我的。” “是啊,我不会笑你的……”美蓝哺前自语道,“我怎么会笑你呢……也许最该笑的人是我自己……” 平丝微微一惊,刚想问她为什么那样说时,就见苏珊夫人走了过来说道:“平丝小姐,美蓝小姐,午餐准备好了,请两位回屋吧。” “好啊!”平丝拉起了美蓝的手说,“我们走吧,听说曼悠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好亲切,想和你做朋友的愿望来得那么突然和强烈,使我都无法控制自己,如果我对你的态度有什么鲁莽和唐突的地方,你一定一定不要见怪呀!” “我,我很荣幸……”美蓝发现自己的心又找回来了,但是却被人拿去灌满了铅,显得更加沉重。 她不安地看看平丝,平丝美丽的脸庞上写满了单纯,相比之下,反倒是她充满了心事和忌讳,黯淡不堪。 她究竟是怎么了?她应该无动于衷,或是为这个美丽的姐姐感到高兴才对啊!可是,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和痛苦呢? 有关于青昙的事她很想毫不在意,然而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坦然自若…… 在餐桌上美蓝一直偷偷地打量青昙和平丝,其实并不只有她,几乎所有的人都用一种探趣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人。但是平丝小姐却并不怎么介意,她每吃一口就会抬头看看青昙,那温柔的目光,连瞎子都能感觉到那里面所蕴涵的柔情蜜意。 有几次当美蓝打量青昙时,青昙会察觉似的也抬头向她,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她就立刻做贼心虚般地移开,手中的刀叉更是机械性地切割着食物,一顿饭吃得是食不知味。因此没一会儿,她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吃饱了,你们继续慢慢用吧,再见。”说完便匆匆离开。 也许离开那种暧昧的氛围,自己就会好受一些吧—— 珍妮看看美蓝的背影,又看看青昙和平丝,冲本恩和凯尔眨了眨眼睛;本恩一笑而过,并不表示些什么,倒是凯尔回了珍妮一个“看我没说错吧”的眼色;青昙一直目送着美蓝消失不见,才把目光收回到自己的盘子上;公爵观察着餐桌上众人的种种表现,目光若有所思地闪烁了几下,又复平静。 只有平丝一个人,并未体会到此间众人心中汹涌的暗潮。她一边享受着可口的食物,一边继续满含深情地凝望着青昙,对他冷峻的脸色并未感到一丝不快。 第八章 美篮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仰望天空,午后的阳光隔着咖啡色的玻璃看上去就像个金色的小球,然后那光束绽化成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刺得她的眼睛一阵一阵地痛,此时的她,却宁可立即晕眩。 很多东西她不肯去想,也不敢去想,就任由自己那么呆呆的,看着太阳发愣,然后藉着眼睛被阳光刺痛的借口默默流泪。 但是安静持续不了太久,她忽然听到平丝的声音模糊地从房外的走廊上传来:“美蓝小姐住在哪个房间?” 苏珊夫人的声音礼貌地回答:“左数第三间。” “好的,谢谢。”平丝道了谢,听脚步声,似乎正是朝这走来了。 美蓝忽然不想见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既讨厌和她见面又害怕和她见面。于是她通过阳台溜了,躲进了隔壁妈妈的房间。 不一会儿,果然听见平丝惊讶地道:“美蓝小姐怎么不在房间啊?”接着苏珊夫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脚步声又由近而远,看样子是离开了。 美蓝瘫倒在椅子上,舒了口气。谁知就在那时,一个更令她惊惧的声音忽然响起,近在飓尺。“你为什么要躲她?” 美蓝吓得顿时跳了起来,她飞快地转身,看见青昙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正一脸玩味地望着她。看样子他早就待在这个房间里,而刚才自己进来时却因为太紧张,光顾着注意隔壁的动静,反而没有留意到他。 美蓝捂着胸口,回答不出来。 青昙的眼睛漆黑漆黑,与角落里的陰暗几乎融为一体,只听他又问道:“你不喜欢她,对吗?” 美蓝抿紧了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完转身就走,她刚握住门柄时,青昙就已跟了上来,一把压住了她的手。 不锈钢制的门柄是冰凉的,可是青昙的手却火热,美蓝只觉自己整个人一僵,立在那儿再没办法动弹,从青昙手上传来的温热气息穿透她的肌肤一直沁到心里去,然后心跳得飞快。 “为什么不喜欢她?”青昙的声音悠悠洒洒,但却不容她抗拒。 美蓝怞回自己的手,转身看着他,两人的距离,出乎意料得靠近。 青昙忽尔一笑,眼神清芒一如月光。“回答不了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就那么难以启齿吗?” 美蓝被激怒了,冲口而出:“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谁说我不喜欢她?她漂亮又善良,出身高贵却没有架子,待人友好有教养……” 青昙轻笑出声,“既然这样,那么和她相处一定很愉快吧?那我去请她来商量一下该如何打发这个下午。”他伸手就要去开门,这次却是美蓝急急地压住了他的手。 青昙的目光充满戏德,美蓝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她刚想缩回手,青昙却抢先握住了。 “看着我,美蓝。”青昙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只要一句话,你知道,一切都只需要你的一句话。” 美蓝垂下了头。 青昙凝视着她,久久,低叹了口气,然后俯下头去吻她,动作轻柔。 美蓝呆了一呆,但立刻开始挣扎,一种说不出的狂乱紧张感袭遍了她的全身。“不……不要这样!放开……我……放开我!”她想也没想地就咬了下去,舌尖顿时尝到了鲜血的味道,然后紧跟着,青昙放开了她。 “啪!”第二记耳光从美蓝手里挥出,击中了青昙的脸颊。 她气喘吁吁地瞪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里满是惧意,可是连她自己都说不上这惧意究竟是从何而来。 青昙默立了片刻,眼眸中的黑光更浓,隐隐浮现出一层雾色。他慢慢地伸手抹去嘴唇上的血迹,等他做完这件事后,他的目光又恢复了清亮。 “很好,我明白了。”青昙一字一字地说道。 美蓝听着那样漠然的语气,不知为什么,心里猛然一惊。 青昙推开她,打开门走了出去,再没有看她一眼。他的脚步虽然不是很快,但显得很坚定。 美蓝心里的震惊在那样的脚步声中转为了失落,刚才那一挥手间仿佛断隔了彼此所有的瓜葛,为宿命划下了一个句号。 几番示爱,都受到了拒绝,高傲如他,必定是决意放弃了。 这本是她所追求的效果,可是真的走到这一步时,为什么她却觉得后悔和难受? 美蓝愣愣地看着门外的走廊,一时间不知心在何处,谁知道就在这时,平丝去而复返,看见美蓝眼前一亮,欢喜地说:“呀,你在这啊,美蓝小姐!我刚才到处在找你呢!” 为什么偏偏在最需要独处的时候,却遇到最不想见的人呢? 美蓝心中暗叹了一声,恬恬发干的唇,那上面似乎还有青昙的血迹。“找我有事吗?” “当然啦!人家可是第一次来曼悠;你身为此地未来的女主人,是不是该好好招待一下我,带我参观一下曼悠啊?”平丝笑得毫无城府。 美蓝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 平丝把她的反应误认为默许,当即挽起她的手臂说:“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我们先去看看曼悠城堡里赫赫有名的紫丁香好不好?” 美蓝身不由己地跟着她,两人走到一楼大厅时,正好可见青昙穿着整齐地出门。望见他黑色的背影时,美蓝不禁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她听见平丝问一旁沙发上的珍妮:“青昙去哪啊?” “不知道,少爷没说。”珍妮冲平丝眨了眨眼睛,“没准是为平丝小姐准备生日礼物去了。” 平丝听了后笑得更加灿烂,嘴里却故意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哦,他现在才去准备,不嫌太迟了吗?” 珍妮嘻嘻一笑,“也不一定啊,没准少爷准备好很久了,现在去拿而已。平丝小姐的生日,少爷可是一直很记挂在心上的。” “他如果真的那么记挂,也不会需要到这来补过生日了。” “那不是因为要赶着回曼悠吗?”珍妮有意无意地看了美蓝一眼,又说道,“不管怎么样,能让青昙少爷把生日那么看重的,平丝小姐可是第一个人呢。即使是公爵生日,少爷也很少记起来。” 美蓝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晃了起来。 平丝惊呼着扶住了她,问道:“美蓝小姐,你怎么了?” “我我我……我的头好疼……好痛……”美蓝捂住了脑袋,感觉天昏地眩,整个世界都在不停地旋转,转得她根本站立不稳。 珍妮说:“美蓝小姐的脸色好像很难看呢。” “苏珊夫人!苏珊夫人——”平丝高声喊来了女管家,“苏珊夫人,美蓝小姐不太对劲啊,快打电话请大夫来看看吧。” 苏珊夫人应了一声,正要去拨电话,美蓝却抓住了她的手,摇头说:“我,我没事……不用找医生,扶我回房间躺一会就好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公爵,免得他担心…” 平丝着急地说:“还是看看医生吧,健康是大事。” “不……”美蓝拼命摇头。 苏珊夫人犹豫了一下,说:“好吧,那么美蓝小姐,我扶您回房。” 二人上楼后,平丝才把担虑的目光收回来,她问珍妮:“美蓝小姐的身体经常这么差吗?” “不知道。不过她看上去的确是蛮柔弱的。” 平丝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美蓝小姐心里藏着很多心事,不是很开心。会不会……和她与公爵的婚事有关?” “也许吧。”珍妮淡淡地回答着,心里却想——也许和青昙少爷最有关系。不过,聪明如她,当然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平丝。 即使躺下了,即使身体器官都很疲惫,但是依旧睡不着。思绪像沉浸在一种温和而迷离的水中,起起伏伏,就是找不到一个支撑点。 美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渴望能够昏睡过去,那样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可是偏偏,珍妮和平丝的话语不断交叉着在她脑际里出现,还偶尔浮现出青昙的身影——他擦拭着唇上鲜血的手,他的那句“我明白了”,还有最后那个复杂而深沉的眼神,都像火焰一样恬既着她的心,将之慢慢煎熬。 美蓝翻了个身,将枕头压在了脑袋上,逼迫自己陷入更深黑的境地,仿佛那样做了,就会人睡得容易些,但事实却是,那些嘈杂的声音却更响,那些身影和动作也更是清晰! 她推开被子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浅水蓝色的窗帘发呆。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地响起。 “进来。” 走进房的是公爵。以往每次看见公爵时,美蓝都会从心中升起一股愉悦和温暖,但是这次,却感到了莫名的不安。 心虚,毕竟是种要命的情绪。 公爵走近床边,伸手摸了摸美蓝的额头,“好些了吗?” “我——”美蓝张了张口,发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没什么,刚才只是头晕,躺了一下,好多了。” ‘那就好,晚上替平丝小姐补办的生日派对,如果你缺场,那可是很扫兴的一件事。” 美蓝苦笑了一下,垂下头去。在公爵面前,她发现自己无法装做着无其事,似乎连隐瞒,都成了一种罪过。 公爵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怎么了,有事情想不明白?” “公爵,我——”美蓝抬起了头,几乎就要把自己心中所有的矛盾与忐忑说出来,但直视着公爵海蓝色的眼睛,她却摹然间感觉到了胆怯。 ——不,不!我不能说! 这一启齿间,以后的事情会怎样,实在没有丝毫的把握。如果公爵不肯原谅青昙,无法坦然接受青昙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那么她岂非成了红颜祸水?到时候事情传扬开去,媒体报道又会描述得怎样不堪。而且,毕竟是已经过去的事了……在那一记耳光敲碎所有价施与热情后,青昙必定也是死心了吧?那么,再提又是何必! “美蓝。”公爵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说,“美蓝,很多事情不要放在心里压抑着自己。你那么年轻,还是个孩子,应该快乐地毫无顾忌地享受青春,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公爵,对不起……”美蓝靠到了公爵的怀中,哺哺着说道,“对不起公爵,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我是无心的……那种滋味并不好受,我甚至都不敢去想,好像仅仅只是想象都成了一种背叛……” “傻孩子,那么就不要想好了。”公爵温和地笑笑,轻拍她的肩膀,“我永远不会怪你,永远。” “公爵不问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吗?” 公爵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美蓝,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对过去没有兴趣,所以你也应该赶快忘记。让自己快乐,让自己没有压力没有负担,是你现在惟一需要做的事情。” 美蓝咬着唇,感动得热泪盈眶,“公爵,谢谢……” “傻孩子……”公爵轻叹了口气,眼睛里依旧是从容镇定的神色,虽然温柔,却不热情,“好了,准备一下,换上漂亮的衣服,等会参加派对。”公爵说着推开她。 美蓝却不肯放手,她抱着他,像依赖着妈妈的小孩一样撒娇:“不要走,时间还早,天还没黑呢。” “天马上就要黑了,当你梳好头发换好衣服时。”公爵的声音里带了些许调侃,柔声说,“好啦,我也要回去换衣服了,身上这件都快变成你的手帕了,这个样子等会可出不了场。” 美蓝“扑味”地笑出声来,依言放开了他。 “给你半小时时间打扮,等会我来叫你,我们一起下楼?”公爵笑眯眯地看着她。 美蓝点了点头。 ‘那好,待会见。记住,打扮得漂亮点,今天晚上的主角虽然是平丝小姐,但是我的宝贝儿也不应该输给她才对。”公爵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离去。 美蓝却因公爵最后的那句话心中起了一阵波动,她走过去打开衣柜,里面有着各式各样的华美服饰,都是在她来之前公爵就派人预备好了的,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却很少穿。生性淡泊的她从来对着装并没有太刻意的追求,简便合适就好,但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想挑一件最漂亮的衣服,以最美丽的形态出现在今晚的派对上,究竟为了什么原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只不过是为了不失曼悠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吧。” 美蓝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就心安理得地放任这种情绪延伸下去。她伸手拿出了一件纯白的丝袍。那丝袍只在接近裙摆处绣了几只黑色的小蝴蝶,样式、颜色都简单到了极致,但是美蓝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有种感觉——它是专为自己而缝制出来的。 果然,当她穿上这件丝袍站到镜子面前时,镜里的人儿身姿绰约,裙摆长长地拖在地上,她的皮肤和她的衣服一样自。头发漆黑,披散在双肩,一双眸子也是漆黑,黑得就像是最亮的珍珠。 再没有别的装饰,也再没有别的颜色。但,恰恰是这种简单,却构成一种独特的气质和光彩,那明眸里流传出的纯雅,足以令周遭的一切都失去颜色。 房门再度而响,美蓝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的公爵见到她这个样子顿时怔住了。 美蓝盈盈一笑,“我这样可以吗?” 公爵自惊艳中回过神来,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称赞着说:“美丽之极。” “那么,现在可以下楼了吗?” 公爵把胳膊递给她,带她一起下楼。 “我没有准备生日礼物给平丝小姐,怎么办?” “放心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以我们共同的名义送%她。” 走过花岗岩铺成的楼梯,一共是二十七级台阶——这条路,美蓝熟悉之至,她知道,在走到第二十级时,就能够看见大厅,将里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很大的蛋糕,数了一下,足足有二十二层。最高层上站着一个蜡制的小美人,样子很像平丝,也难为蛋糕店在那么短时间内就做出这么一个装饰物来。 大厅里虽不及上次化妆舞会时华丽热闹,但无数支粉红色的小蜡烛代替电灯点缀着房间,倒也显得温馨无比。 美蓝和公爵相视一笑,朝站在房间中央聊天的本恩等人走了过去。 “为什么不见今天的主角呢?”公爵问道。 珍妮的大眼睛先是打量了美蓝一番,才回答道:“平丝小姐还没准备好呢,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 一旁的凯尔毫不掩饰对美蓝的惊艳,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美蓝小姐,你今天真漂亮!” “谢谢。”美蓝的脸红了起来,她刚垂下头去,就听见凯尔吹了一记更响亮的口哨。“天啊!绝代佳人!” 美蓝心中一愕,抬起头顺着凯尔的目光朝后看去,就看见平丝牵着青昙的手一起从偏厅里走了出来。 青昙一身白色燕尾服,打着酒红色的领结,显得比往常少了些许深沉,多了几分清贵,那也就罢了,他身边的平丝却是美丽得可以让人在瞬间失去呼吸! 只见她穿着一身酒红色的长裙,腰肢盈盈一握,长发如水波一样地披洒下来,极尽风情地卷曲着,那纯净得犹如画上去的细眉,那堪比星星的明亮眼睛,那唇边似有似无的妩媚笑容,还有那优雅迷人的身躯,夺目灿烂的风华…… 美蓝在那一刻面无血色! 一种无力的挫败感从脚底慢慢升起,像丝线一样缠绕和蔓延,然后缩紧,勒得身心一阵阵地疼。 ——我为什么要和她比?我怎么会傻到要和这样一位绝世美人去比?是什么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盲目到看不清自己?是因为他吗? 美蓝的眼睛向青昙望了过去,青昙也在看她,目光里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很随意地从她脸上掠了过去,然后转头继续凝视着自己身边光彩照人的女伴。 美蓝的心里忽然一痛。 公爵似乎并未察觉美蓝的异样,拉着她向平丝走了过去。“平丝小姐,你真让曼悠蓬革生辉啊!” “谢谢公爵夸奖。”平丝甜甜地笑着,看向美蓝,“哇,美蓝小姐,你今天好漂亮啊!清纯得像个天使!” 美蓝扯出一个笑容来回应她,但泛起在唇角的却是苦涩。以前在青昙的目光下,她觉得自己逃无可逃,但是当青昙不再看她时,她又觉得自己异常失落。这种矛盾构织成她复杂而不可明喻的心事,纠缠的身心一阵阵疼楚。 “我们可以切蛋糕了吗?”凯尔起哄地叫喊起来。 “就是就是,饿坏了……为了等吃平丝小姐的蛋糕,我午餐都没好好吃……” 平丝笑了起来,转头看着青昙,用目光询问着他的意见。青昙牵着她的手往那个二十二层的大蛋糕走去,与美蓝擦身而过时,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美蓝咬住了唇。 “美蓝,抬起头来,看着我。”公爵忽然说道,用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见的音量。 美蓝一惊,抬起了眼睛。公爵的眼睛明亮如星。 “美蓝,美丽的确令人艳羡、令人着迷、令人震撼,但是,永远不要因此而感到自卑。你有你自己独特的一些东西,是其他什么人都比不上的。”公爵坚定地对她说。 美蓝笑了一笑。 公爵放柔了声音:“这才对嘛!走,过去看平丝小姐切蛋糕。”他带她走了过去。 平丝和青昙已经拿起了缠着丝带的水果刀,在最上面那层上轻切了一下,大家同时拍起手来。 本恩微微一笑,“我们好像还没送礼物啊。”他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平丝小姐,祝你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珍妮手一扬,不知从哪摸出了个非常漂亮的手链,上面缠绕了许多颗细密的珍珠和红宝石,设计精美大方。她走过去给平丝戴上,笑嘻嘻地说道:“还是我方便吧,连包装都省得了,瞧,多么配平丝小姐今天的穿着啊,我真有先见之明!” “得了吧,少臭美了,你的礼物哪比得上我的?”凯尔撤了撇嘴,忽然跑到另一个偏厅里去了,没一会就推出个小车来,上面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平丝小姐,我要送给你的礼物就在这辆车里,你一拉这根绳子,就能打开了,但是你要小心点哦,因为一不留神礼物就会跑掉的!” 平丝睁大了眼睛。大家都颇感兴趣地盯着那辆小车,猜度着究竟是什么礼物竟然会跑掉,但那小车怎么看都不像藏着某种动物的样子。 平丝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住了绳子,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她的手,随着她轻轻地一挥,整个车箱四壁忽然向外张了开来,几十只五颜六色的小气球突然间从里面飞了出来,盈盈地升向空中! “天啊!”平丝失笑,又意外又欣喜,“这么可爱的礼物,也就凯尔你想得出来!” 珍妮一见里面的礼物竟然是气球,顿时没晕了过去。“有没有搞错!你竟然吝啬到送几只气球就完事了?居然还敢说比我的礼物好!” 凯尔嘿嘿一笑,“本来就比你的好,送礼物最主要的是能令收礼物的人开心,贵重与否才不重要。是不是平丝小姐?” 平丝笑着回答:“是啊!这份礼物好特别,真的让我吃惊了,而且可爱得要命!谢谢你,凯尔。” 公爵呵呵一笑,说道:“这样看来,反而我和美蓝的礼物显得太死板了,都不好意思拿出来送给平丝小姐了。” “哦,公爵和美蓝小姐也有准备礼物给我吗?快拿来我瞧瞧,不管死不死板,只要有,我就很高兴了!”平丝连忙催促。 公爵从西装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她。 众人都怔了一怔,不知道公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平丝伸手拆开了信封,从里面怞出了一张纸,她打开来一看,忽然现出了极其惊喜的神色来。“天啊!天啊!公爵,您怎么知道我一直渴望得到这个!” “特诺维斯城主的特邀函,我知道平丝小姐渴望去那很久了。”公爵笑了笑。 “哦,天!我真是太高兴了……公爵,谢谢您!”平丝开心得不得了,凑上来吻了吻公爵的脸。 美蓝有点迷惑地问本思:“特诺维斯城主的特邀函是什么?平丝小姐为什么那么开心?” “美蓝小姐有所不知,平丝小姐极其喜欢音乐,而特诺维斯城内有个私人藏书馆,不对外城人开放,里面据说有着世界上最齐全的音乐乐谱。平丝小姐大概是渴慕已久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因为那里的城主很坚持原则,难以沟通……公爵竟然能要来他的邀请函,真是不容易…” “哦。”美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就看见平丝转过身去向青昙伸出了手。 “你的礼物呢?我怎么到现在还没看到?” 美蓝觉得自己的心紧了一紧,连呼吸都屏住了。她也很想看看,一直送着与众不同的礼物给平丝的青昙,这次又会送她什么样特别的礼物。 青昙双手插在兜里,全身上下似乎并没有可藏札物的地方,而看他的神情却很轻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快啊!我要看你的礼物!”平丝娇唤着说,“不要告诉我没有!” 青昙勾动唇角邪邪一笑,“你真的要看礼物?” “当然啦,难道还有生日礼物是光收不看的吗?” “那好,看仔细了。”青昙虽然是对平丝说的话,但目光却忽然在美蓝脸上转了一转,那一转溜间,几乎夺走美蓝的全部意识。 只见青昙一只手搂住了平丝的腰,俯过去吻住了她。 厅内的所有人都怔住。 美蓝的睫毛颤了一下,却直直地看着这一幕,怎么也无法把目光转移开去。 那个吻很快就结束,但平丝却似乎整个人都柔化在那一吻中,当青昙离开她时,她的脸红红一片。 “这个礼物算不算很特别?”青昙的声音和笑容一样充满邪魁的味道。 “我……我……”平丝的声音很轻,但大家还是都可以听到,她说:“我等这份礼物很久了……” 美蓝突然转身冲出了大厅,把所有人的惊诧通通都丢到了身后。 第九章 多么失礼?又多么冒失…… 可是待不下去,那个大厅,她一刻都待不下去。那有他与平丝温存的气息,那气息逼得她不再平静,更甚至崩溃。 美蓝再次跑到了那片小树林中。 昨夜,仅仅只在二十个小时前,那个男人曾经追逐着自己的脚步跟随而来,他曾用那么柔和的语音劝慰她,用那么谨慎的动作擦去她脸上的眼泪,然后,二十个小时后,一切都被颠覆。 这一切是不对的,是该被禁止的!可是,她真的觉得难受,那澎湃如大海般的思绪在她脑中、心中汹涌,寻找着一个突破口发泄,于是狂奔。流泪、尽情地失态—— 让他们惊讶去吧!让他们猜度去吧!那又如何? 成全一个人的骄傲,往往比成全他的爱情更难!如果忘不了,无法做到不在意,那么为什么不让自己去尽情地想,尽情地在意呢? 美蓝撞上了一棵树,浑身的骨骼因那一撞之力而疼得快要散架!她跌倒在地,泥土带着落叶的清新一古脑地钻进了她的鼻子,闻起来像是要被世界尘封。 就那样躺着,等待情绪过去,等待神志清明。可是思绪仿佛跳跃在暗色中的精灵,躁乱而且茫然。 她翻个身子,仰面朝天,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了还没完全黑透的天空,好奇怪,它竟然是暗红色的。 忽然间感觉到不对劲——怎么会是暗红色的呢?伸手在自己的眼皮上一摸,手上竟然沾满了鲜血! 美蓝一惊,直觉地想爬起来,但浑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看着额头流出的鲜血再次模糊了视线,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闭上眼睛,将整个世界丢弃到一边,这个林子,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恍恍然的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是幻觉。 美蓝告诉自己,继续躺着不动。 然后她听到了第二声叹息,这声叹息比第一声来得更真实些,美蓝终于心动,睁开了眼睛。 一个人的脸庞出现在视线之中,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她怔怔地看着这张脸,很熟悉的一张脸庞,但是完全陌生的神情。 ——他好奇怪啊! 一个人脸上怎么可以有那么复杂的表情?可以有融心疼、怜惜、悔恨、无奈、悲哀等等于一体的表情? 来人拿出了手帕擦拭她额上的鲜血,经他一碰触,她才觉得头上疼得要命,刚才撞到树上时,树枝必然划破了她的皮肤,而且伤口不浅,否则不会流了那么多血。 来人伸出手横抱起了她,美蓝下意识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身体仿佛置身云端,轻盈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你受伤了。”那人吐出四个字来,语气里隐含的却不知是生气,还是怜惜。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美蓝淡淡地回答,没有恨,也没有怨,仿佛只是道出一个事实而已,“看着我失魂落魄,看着我痛苦,看着我因为你而失去平静……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没错,这的确是我想要看到的!”来人放下她,让她在地上站稳,然后直视着她的眼睛,想把她看透。 美蓝被动地接受他的目光,两个字眼在脑海中变得鲜明了起来——青昙。 呵呵,青昙啊青昙,此时此刻,依旧是他来找她。 为什么在最脆弱、最失魂落魄时,全世界和她靠得最近的人,却是他?还是他?总是他!又或者说,每次只是因他而失魂落魄,因他而惶恐悲伤与左右为难!冥冥中是不是注定好了要彼此这样纠缠不清?仿佛如果不痛苦就不能令彼此更靠近。 “你现在看到了,然后呢?”美蓝问。 “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你自己的心。” 美蓝轻轻地笑了起来,“再然后?背叛公爵,告诉他他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已经结束?我爱上了他的儿子,我不能嫁给他。然后公爵继续孤独地度过他的晚年,而我与你在一起,等待幻化不定的未来,也许会平静地过下去,也许不久就被你抛弃……这是结局吗?你告诉我,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结局吗?” “你为什么对感情如此没有信心?还没有开始你就认定了悲观?” “那是因为你——你令人不安。公爵却和你不一样,和他在一起,我感到自己很安心、很安心,完全是一种可以放心把未来交给他的安全感。” 青昙苦笑,“真是报应。我之前的行为给予我如此的报应,始料未及。” 美蓝静静地凝视着他,眼波如水,事实上她并不能肯定那些话是否出自她的真心,她是否真的那样想。她只是想抗拒,于是就有了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么,也不要急于嫁给我爸爸。给我时间。” 美蓝眼中忽然有泪,“青昙,你还不明白吗?你真的不明白吗?我是一定要嫁的,无论是早,还是晚……我不能背叛公爵。” “没有这个道理!你如果不愿意,谁都没办法逼你嫁!” “可是我愿意。”美蓝抑制住心中的苦涩,故做坚定地说。 青昙顿时为之语塞。 美蓝深吸了口气,重复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嫁给公爵。” 青昙扣住了美蓝的肩,沉声说:“你愿意嫁给他?你真的确定你愿意?那么你刚才那样又算什么?你一方面希望嫁给我爸爸,一方面却又不喜欢看见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奥德奈·美蓝,你这样毫无道理!” 美蓝被他一摇,摇出了眼泪。“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青昙的声音冰冷,“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我没有再一次的耐心去等一个女人回心转意,尤其是这个女人三番两次地折损了我的骄傲!” 美蓝心里一寒。 “你必须在我和我爸爸之间作一个选择,如果你还是选择我爸爸,那么ok,我不会再反对你们的婚事,但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回曼悠城堡来,不会再见你!”青昙推开美蓝,背过身去,他的手握紧成拳,显得情绪也相当激动。 “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美蓝凄楚地开口,声音无限哀伤,“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极端?为什么你不能为我、为公爵想想?哪怕仅仅只是一点……为什么?我只是想照顾他,因为他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恩人。如果我的爸爸还活在世上,我甚至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去爱他!我们都从小没有妈妈,父爱总是表达得不及母爱明显,但那不代表他不爱儿女。我虽然只来了几天,可是我看得出,公爵爱你,公爵也爱你的妈妈!没有人可以代替另外一个人,即使她们容貌相像。如果公爵不是对阿格拉雅公主有感情,他不会栽种下那么多紫丁香花!所以,你不该恨他,我相信你的妈妈也不会希望你们之间的关系这样疏离……” 青昙一把抓起了她的手,他抓得那么用力,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折断。“我们现在说的是你!不是我的妈妈,也不是你的妈妈!你说你爱他,你以为爱他就要嫁给他吗?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真正的幸福?或者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爱!”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公爵快乐!”美蓝喊了出来,泪流满面,“你不会了解我对公爵的感情,你不是我,你不懂……我十四岁时爸爸入狱了,家里的一切都在刹那间分崩离析,后来虽然无罪释放,但是没几日他就去世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生平做人太失败,为什么会在葬礼上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来看他!我无依无靠,甚至不知道今后该何去何从。这时候,公爵安排我去了圣比亚教会,让我在那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度过了平静祥和的四年快乐时光,然后又把我接到了曼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给我温情、给我关怀、给我幸福……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就像一个在水中漂浮了很久、全身已经疲乏不堪的人——忽然有个人给了她一条船,并把自己温暖的胸膛给她依靠,那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感动’就能形容的!而且公爵的品德近乎完美,那样一个尊贵的人,怎能令我不爱他,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他快乐,希望他幸福!” 青昙默立了良久,才缓缓地说:“那么我呢?你没有想过让我幸福吗?” 美蓝的神情黯淡着,垂下头去。“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青昙顿了顿,又说,“让我爸爸快乐并不一定要嫁给他,你尽可以如女儿一样去爱他,陪伴他,甚至你现在就那么做的……” “我听说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结。”美蓝忽然说道,“这个结结住了他一生的遗憾,即使他其他事情都很顺心,可这个结不解开,他依旧不会快乐。你知道吗?我妈妈就是公爵心中的结,已经纠集了他大半辈子。两个有情人却一生无缘,这如果不算悲剧,还有什么算?我的妈妈后来失忆了,或者说是她用最好的办法遗忘了痛苦,可公爵没有,他把这种痛苦背负了一辈子,还要加上对妻子的愧疚……我一直清楚公爵是把我看成了我妈妈,但是没有关系,我并不介意当妈妈的影子。公爵执意着要娶我不见得是真要与我如何如何,我想他只是想了结一生的梦想——娶他心爱的女子为妻。所以,青昙,我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而且,我也不愿意走。” 接着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沉默,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林中有虫子开始鸣叫,这些白昼里被人忽视了的轻微声音,却在这时变得分外清晰。 青昙缓缓牵起了美蓝的手,吻着她的手指,像个虔诚的信徒。他的唇很烫,吻在美蓝手上,像火焰一样焚烧着她的心。 “青昙……”美蓝颤抖着声音低声呼唤着,全身无可抑制地发抖。 青昙抬起头看着她,很沉很沉的一种凝视,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就此沉淀。“那么再见,我——未来的妈妈。” 似乎有比他唇更烫的东西落到了美蓝的手背上,青昙放开她,转身离去。 如果说上次一记耳光后他的离开夹杂着愤怒与负气,那么这次就是完全没有任何情绪。 就像一波湖水在久经波涛起伏后,终于被冻结。 美蓝抬起手,手背之上,一滴晶莹的泪水正在逐渐冷却。她咬着唇忽然痛哭出来,别人稚嫩的十七岁无忧无虑,可她却为何要经历如此之多? 远远的,隔着树木交错的缝隙,公爵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也慢慢地离开树林。 美蓝没有听到那声叹息。事实上,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天地之间一片清冷,只有她一个人孤立存在,身周一切,尽已风化成空。 青昙在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曼悠城堡,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三个属下与平丝小姐。美蓝不知道平丝小姐有没有看出隐藏在她和青昙之间错综复杂的尴尬心事,但是她记得平丝小姐告别时看她的眼睛是闪亮闪亮的,那种亮度令美蓝觉得自己更加陰暗。 一夜无眠,直至清晨时分才昏昏睡去,醒来时见床头上放了一束鲜花,嫩黄色的玫瑰上还带着露珠的痕迹。苏珊夫人说这是青昙少爷差人一大早空运过来的,因为曼悠本地除了紫丁香外没有其他的花。 她起身,望着那束黄玫瑰默默地出神,然后不经意间,一张夹杂在花束中的卡片就飘啊飘地落到了地上。她捡起来看,素白色的硬卡纸上,只有一句话: “结在曼悠,解在曼悠;解在曼悠,结在曼悠。” 字很潦草,显得写字人心绪很不安宁。而看字的人,又何尝能够平静? 再见,可是永诀? 再见,即是永诀…… 午时的太阳从窗帘缝中照射进来,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儿的物品摆设都是暗暗的一种灰青色;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闪烁着金子般光芒的黄色,虽然明,却不亮,隐隐的像是种被压抑着的欲望。 美蓝的身体,恰好被分隔成了两半,身子沐浴在阳光下,可脸却是陰的,她手中的玫瑰亦半明半暗,摇曳在边界之中,模糊不定。 接下去是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一切都似乎恢复到了刚来城堡时的那种安详。 每天7点起床,陪公爵到花园里散步,然后吃早餐,休息一会,陪公爵去给紫丁香浇水,然后告别忙些私人的事,午餐时再见面,餐后公爵要去睡午觉,她就去书房看书,再等着吃晚餐,晚餐过后,陪公爵到书房聊会天,大概10点左右的时候互道晚安,回房睡觉。 如此的生活模式让美蓝觉得平静,似乎可以把外界的一切东西都拒在城堡之外。没有流言,也没有伤害。 转眼间已到了六月十八日,再过三天就是她的生日了,也就是说她与公爵的婚事将在那一天得到确实的定制。 可是好奇怪,她竟完全不感到紧张,也没有其他更多的感受。很多时间里,她沉浸在书本中,忘记外界,也忘记了她自己。 直到那天下午她一如既往地去书房看书,翻到第四十页时发现后面的书页都没有裁边,于是就到公爵的书桌找裁纸刀。刚顺手翻了几下,一叠书信中就滑出一张海报来,当她很漫不经心地随意打开看了一眼时,顿时呆在了那儿! “政界骄子配王室明珠——赞比国最难躁的一对壁人!” 和以前报道她与公爵婚事的标题一样,都是用了最粗最漂亮的花体字,放在最醒目的地方。下面就是青昙和平丝的巨幅合影,背景似乎是在某个宫廷晚宴上,平丝依旧光彩照人,笑得很甜很满足,而青昙…… 美蓝的手扶住了书桌的边缘,她直视着海报上的青昙,恍恍溜溜间如隔了一生的距离。还是那浓黑骄傲的眉,还是那深沉无波的眼,还是那令人琢磨不透的压酷表情……那么熟悉那么熟悉的一张脸,为什么她此时看来,却已完全陌生?一 恍恍溜溜间如隔了一生的距离啊,说是天人永隔,亦不为过!只是为何,还会得知他的消息? 为何要让她再得知他的消息?! 美蓝近乎木然地继续看下去,手脚冰凉。 海报的右下方写着有关此文的详尽报道,说是史特隆斯·青昙与罗兰·平丝两情相悦,经常携手出现在各大宴会上,人人纷纷猜测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记者问及时,两人都是笑而不答。但是据罗兰家族的人表示,他们很可能会与史特隆斯家族联姻,如果这两大家族联姻成功的话,那么将会是赞比王国最幸福也最受人瞩目的一桩婚姻…… 美蓝的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即使扶着书桌也无济于事,她倒在了地上。脑袋好昏,四肢百骸仿佛脱了架似的,沉重不堪…… 为什么没有人拉她一把?为什么没有人帮她摆脱这种晕眩与隐痛?为什么没有人…… 思维像浮在空中,水气蒙蒙,形成迷离潮涌的漩涡,抓不住任何东西。 ——爸爸,我喜欢她,请您把她让给我。 当你连喜欢都能说得那么肯定时,我怎么还能从这一场情缘中逃开? ——奥德奈·美蓝小姐,我喜欢你,而且我自信比爸爸更适合你! 你太自信,而我太坚持,注定了会受伤害。 ——我不怕告诉你,我也不否认,在十五岁第一次见到青昙时,我就喜欢上他了…… 是啊,你认识他早,即使是用时间来论,我也会被砸得遍体鳞伤。 ——如果史特隆斯·青昙少爷要结婚的话,身为罗兰家族惟一的女儿的我,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匹配的身家背景,也许你们真的是一对最难康的壁人。 ——你这样的反应明明代表你是在乎我的,你在吃醋,你在伤心,那么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我的确在乎,我真的在乎,谁也不会知道我有多在乎!可是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能拒绝!青昙,你懂我吗?你为什么不能懂我呢? ——结在曼悠,解在曼悠;解在曼悠,结在曼悠。 我怎么会来这么一个地方,延续并重复着妈妈生前的情感经历?我成全着公爵的心结,可是你的心结呢?我自己的心结呢?谁来成全?又有谁能够来成全? 有生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如曼悠一样带给我这么多的回忆,刻骨铭心而且难以自主。 从来没有一个人,如公爵那样令我又敬爱又怜惜;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如你这样让我又痛苦又惶恐。 可是青昙啊青昙啊,你知道吗?我必然与你擦肩而过从此生命再无瓜葛…… ——再见,我——未来的妈妈。 这句话一直像个诅咒跟着,搅得心要碎了似的。 头好昏好昏。脑海里一片夜色深沉。也许她应该睡去,永远都不要醒来,亦或是,和妈妈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忘却记忆,她就会轻松和快乐很多。 她应该是那个微笑着的新娘,不是吗? 意识浮浮沉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穿透那片黑暗,把光亮带到那个尘封的世界之中来。 美蓝缓缓地撑开了眼睑。 触目所及处,依旧是那个蓝白相间的优雅房间,水蓝色的玻璃天花板隐隐映出房间里每件家具应该有的影子。 一切似乎都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于是她再度倦极地合上眼睛,但当眼睛一闭上,回到那个深沉世界中时,却又感觉到了身侧的异样。而那种怪异感伴随着她所熟悉的气息慢慢地渗透到她的感官中来。 美蓝忽地睁眼,朝一个她所感知的方向看了过去——床右边的一把椅子上,一个人默默地坐着,漆黑的眉眼,仿佛已被黑暗同化。 是他!是青昙! 刹那的震惊过后,美蓝立刻又闭上眼睛,前南说:“这是幻觉,我在做梦,我肯定在做梦……”她呢哺了几句,但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向青昙。 四目相对,怎得销魂—— 万种情绪在明眸中流动,却不知该怎么用声音将之表达出来,又或是,此时此刻,根本不需要声音!只要彼此之间,这样默默地看着,就足够把一切的一切都表达得淋漓尽致。 美蓝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终于说出一句话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是我。”青昙的声音竟似比她还沙哑。 “你怎么会来?”美蓝问,“你怎么会回来?” 青昙的表情很是奇怪,不知是哀伤还是自嘲,他没有回答。 美蓝挣扎着起床,却一头向地上栽了过去,青昙连忙抱住了她,于是她就倒人了他的怀中。 美蓝用手紧紧抓住青昙的衣服,仿佛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消失,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你为什么会来?你为什么还会来?” 青昙的黑眸闪烁了几下。“因为我听说你生病了。” “我病了?” “嗯。”青昙点头,声音里依旧残留着焦虑和担忧,“我接到爸爸的电报,说你病得很严重,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大家都担心你会醒不过来,连明天的生日都错过。” “啊?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美蓝震惊,“我昏迷了那么久?为什么我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青昙没有说话,静静着望着她,接触到他那样沉静的目光,美蓝鼻子一酸,忍不住就想哭。然而她终究没有哭出来,只是幽幽地叹:“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昏迷下去,错过生日?” 青昙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的头发,“医生说你得了抑郁症,这点让爸爸非常展惊。” “抑郁症?”美蓝缓缓地重复了一遍,抬眸看向青昙,青昙的瞳仁里依旧重叠有她的影子。她忽然抱紧了他,第一次那么用力地抱紧了他,埋首于这个男人的怀中,感受他熟悉的气息,任由情绪跌宕如汹涌的海潮颠覆她的每一个思维。 “我在公爵的书房里看到你和平丝小姐的海报……我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嫉妒像座山一样朝我压下来,除了窒息外我根本逃无可逃!我没有办法再骗自己,但那种真实让我觉得充满罪恶……”美蓝咬着唇嘶哑地哭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再次出现呢?你不出现,我也就死心了,也就认命了,会按着原来的路一直走下去,走到自己无法回头为止!可是你为什么还会来?还会出现在我面前?” 青昙深叹一声拥住了她,他的唇落在她的发上、额上、脸上,把她的眼泪—一吻干。 “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美蓝痛苦地哺哺着,一声比一声急切。 “我们走吧。”青昙长叹。 “走?去哪?” “离开这里,去玛雅,或是其他什么地方,都可以。” “那样就能远离尘嚣了吗?那样就能解决问题了吗?”美蓝凄凉地笑笑,摇头,“只要我仍然顾忌着公爵,我就永远无法和你离开……而要我不顾及公爵,我做不到,对不起青昙,我真的做不到……” 青昙吻住了她的唇。越是深沉痛苦时,情感也越是浓烈。房间幽暗,漂浮着淡淡的一层光,美蓝情不自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心一意地回应着他的吻,相互交缠的肢体,竟是那样的陌生,却又熟悉! 衣服像轻烟一样飘落在地上,她的肌肤冰冷,但立刻被他的胸膛所温暖。浓密的黑发披洒了美蓝一身,他的手探进她的发际,然后柔柔地浸没。 一切的一切,发生得那么不应该,却又似乎很理所当然。 美蓝甚至无法辨析自己的颤抖究竟是因为惶恐,还是亢奋,她只是觉得冷,想不停地靠近温暖,靠近,再靠近,直至将两具躯体熔合。 房门突然之间被推开,沉浸在迷乱情感中纠集着的两个人顿时停了下来,美蓝的目光惊恐地向门口看去,寒意在一刹那间袭遍了全身。 昏暗的灯光下,公爵手持拐杖静静地站在那儿,他的容颜因背光而显得模糊不堪,而那道陰暗更为此时的氛围增添了尴尬与恐惧! 美蓝恬恬发干的唇,声音仿佛僵固在喉中,无法开口说一个字,哪怕只是一声叹息。转眼看看青昙,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脸上虽然没有恐惧之色,但是愧疚与陰沉却更浓。 公爵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两人,既没有责备也没有暴怒,甚至似乎连惊讶也没有。他忽然伸手关上了门,门一合上,他的人也就被隔离在了外面。脚步声瞒珊,远去。 美蓝望望青昙,浅淡的床头灯下,竟然彼此无话可说。 第十章 美蓝在书房门外徘徊了很久,几次她都伸手想去敲门,但最终还是胆怯地收了回来。 此时此刻,她害怕面对公爵,面对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 罪恶感像一块巨石压抑了她的心跳,压抑了她的呼吸。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那个样子…… 真的可以归结为一时的情不自禁吗?如果没来平日积累的情,何来那一刻的冲动?自己的未婚妻和自己的儿子在房间里秘密偷情……虽然没酿成什么大错,但是在公爵高傲自尊的心里,不知道又会如何看待!必定是不会原谅了……从刚才撞破那一幕,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已近凌晨,自己的生日就快来临了,可是公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至今没有出来半步。 美蓝紧握着自己的手,更加显得不安和担心。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忽然开了,公爵清瘦的脸出现的门的后面。 美蓝徒然怔住。 “你有话要跟我说?”公爵问道,声音是不起波纹的平静。 “我……我……”美蓝咬着唇,当她在外面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她想了许多要和公爵说的话,可真到面对公爵时,她却发现自己一句都讲不出来。 “如果很为难,那就不要说了,回去早点休息吧。” 美蓝急道:“可是……” 公爵望着她,目光清澈如水。“早点休息吧,明大会有很多事要做,你必须要精神饱满,才好做一个曼悠的准女主人啊。” 美蓝震惊,她望着公爵,琢磨不透那句话的意思。“公爵,你,你……” “明天是你的生日,一切照旧不变。”说完这句话后,公爵又看了她一眼,再度关上了书房的门。 美蓝顿时怔在了门外。一切照旧不变,也就是说公爵还是准备娶她……他甚至对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提都不提,是他决意要疏忽掉,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青昙的身形出现在走廊的那一头,从他脸上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怎么办?美蓝用眼神哀伤地望着青昙——如果一切还是原来那样,那么刚才那一幕又算什么?可以忘却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么?可以忘记吗?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青昙啊青昙,我们怎么办? 青昙忽然把她拉到了一边角落里,沉声说:“跟我走吧!” 美蓝沉默。 “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跟我走吧!” “这算什么?私奔?”美蓝茫然地开口,“然后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给公爵?未来的女主人与男主人的儿子有了私情,被男主人撞破,于是儿子带着他父亲的未婚妻远走高飞。宾客们对此议论纷纷,而男主人无语可答……不!青昙,这绝对是我不愿意看见的结局!” “那么你就要看另一个结局——女主角压抑了她的爱情嫁给了父亲,三个人都不再快乐……” “我做不到那么自私,我不能伤害公爵……” “你已经伤害了!”青昙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你以为当他看见我们衣衫不整地在床上纠缠时他真的无动于衷,平静得一点羞愤感都可以没有吗?不要忘记,他毕竟也是个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没有那么大方的道理!” “所以我更无法抛下公爵一走了之!”美蓝的喊声长长地回荡在廊道之上,两人都被那突然高亢起来的声音震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昙看着她,忽然凄凉一笑,低声说:“你还是永远把他的感受摆放在了第一位……那么好吧,我回我的玛雅,你留在这继续当你的准新娘……” 美蓝整个人一颤。好不容易停歇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说不出话,只能默默地站着不停地流泪。 青昙慢慢地转身离开,美蓝看着他的背影,几次冲动地想扑上去抱住他,然后告诉他好吧就那样办吧,但总在要举步的那一刹那想起公爵的眼睛,然后站住不动。 恍然间又似自嘲地想——本来就是这样的结局啊,他走他的,你留你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切只是绕了个大圈子,然后又恢复到起点上罢了。 那么,认命吧!又如何? 素手纤纤,索绕乌发幽幽,两个女仆的动作,竟是那般轻柔细腻,仿佛她是个精美的瓷器,一碰就碎了。 美蓝低垂着眼睛,任凭她们为她穿上繁琐复杂却又华丽尊贵的宫廷晚装,用各种夹子与珠宝将秀发丝丝盘绕。楼下依稀可闻悠扬的音乐和喧闹的人群—— 今晚,是她的成人生日庆典。 苏珊夫人出现在门口时,女仆们正好把一切都弄妥当,她们屈膝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美蓝小姐,您准备好了吗?公爵请您下楼。”苏珊夫人仔细打量着她,露出满意的目光。 珠环玉绕,宝鲁华光——美蓝看着那面大镜子,恍格地觉得镜中的人一点都不像自己,她把手伸给了苏珊夫人,由她牵引着她缓步下楼。 翩翩的裙据长长地拖在地上,像浪花一样一波波地随着脚步的挪动而翻滚着。而那脚步,却早已在无形中凌乱了她的心。‘依旧是第二十级台阶,把一室的繁华尽收眼底:人群的微笑,低声的私语,好奇的目光,艳羡的矜待……种种,迎面而来。 心底却浮出那么一个念头——这一切与我有关吗?只能笑笑。 当公爵把她的手从苏珊夫人臂弯里牵过时,她微笑;当公爵挽着她盈盈走向人群时,她微笑;当公爵为她—一介绍着重要的来宾时,她微笑;当公爵领着她跳第一支舞曲时,她微笑…… 她那么轻盈地笑着,笑得温柔而美丽,每个见到她的人都纷纷赞叹说——瞧,这就是曼悠城堡的未来女主人呢,她笑得多么灿烂哪! 美蓝听到了那些人的议论和赞美,她凝视着公爵的眼睛,然后笑得更浓。这是一出歌剧中最美丽的高xdx潮,为什么不让它尽兴一些? 圆舞曲欢快的舞步活跃在盛大的晚宴上,美蓝随着公爵的带领而旋转,当她自恍地中清醒回来时,就发现公爵的呼吸声已变得越来越急促。 “公爵,你怎么了?” 公爵的脸色灰败,但却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的,这节奏太快了,我老了,都跟不上了……” “那就不跳了,去那边休息一会儿吧。” 公爵点了点头,美蓝便扶着他往大厅一角的沙发走了过去,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了青昙。青昙站在很远的地方,中间相隔了无数的人头攒动,他的脸却非常清晰,清晰得连有几根眉毛都可以数得出来。 美蓝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其他人的样子都是模糊的,但青昙的脸还是那么清晰,她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出自自己的幻觉。因为太过思念,所以影子才会那么鲜明。 此时此刻,骄傲如他,绝望如他,怎么可能还留下来参加这场庆典,去亲眼目睹他的父亲怎么娶走他所钟情的女子? 身旁公爵的呼吸声更沉重了,美蓝心里一紧回过神来。“公爵,你怎么了?很难受吗?” 公爵张着嘴巴,指了指自己的上衣口袋。 美蓝会意,连忙去掏,从袋中取出一小瓶药来,当即服侍公爵吞下。浅褐色的液体一进公爵的咽喉,他整个人就平静了许多,靠在沙发上闭目喘气。 美蓝见他睑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这才定下心来,再回头朝刚才那方向看去时,人群之间,果然已不见了青昙的身影。 那么刚才一切,真的是出自幻觉了? “美蓝……”她听见公爵沙哑地叫她,连忙回过头去。 公爵向她伸出了手,美蓝握住了,公爵的手竟然冰凉,失却了从前的温暖干燥。“美蓝,生日快乐。” 此时此刻,公爵忽然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倒是令美蓝微微一愣。 公爵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凝望了许久,忽地叹了口气,“扶我起来吧。” 美蓝依言扶起公爵,公爵拉着她的手说:“跟我来。” 他带着美蓝朝人群中央走去,人们看见他们都纷纷避退开,让出一条路来。走到中间的圆形地毯上,公爵停住了,他环视着大厅,把每个人的脸都收人眼帘。“各位,我有话说。” 本来热闹非凡的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连乐队也停止了奏乐,人人都直直地看着公爵,期待着他的进一步发言。 “首先我非常感谢在场的各位百忙之中怞空来参加我为奥德奈·美蓝小姐举办的生日宴会,今天是她的十八周岁生日,让我们一起为她干杯厂’公爵从一个女仆的盘子上拿了杯酒,在场的众人也纷纷跟着举起了酒杯。红艳艳的酒水映着摇现的水晶灯,在那一瞬间擦亮了美蓝的眼睛。 “恭祝美蓝小姐生日安康!”公爵带头说道。 “恭祝美蓝小姐生日安康。”众人一齐举杯。 公爵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还给女仆。 “下面,我还要宣布一件事情——”公爵吐出这几个字后,大厅里再次静滥了下来,甚至比刚才还要安静。众人的目光都在美蓝和他身上来回打量,满是兴奋与期待。 公爵转头注视着美蓝,声音刚好让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大概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事先知道了一些,没错,奥德东·美蓝小姐就是曼悠以后的女主人……” 人群的欢呼声淹没了公爵接下去的声音,也淹没了美蓝的思维。 从今天开始,曼悠女主人的身份就算是真正定了吧?一生一世都摆脱不掉了……美蓝垂首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指交织着,轻轻地颤抖。眼角开始湿润,酸酸地想哭,连忙深吸几口气强压了下去。 公爵向大家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在美蓝小姐十四岁时,我就曾与她有过约定——”公爵说到这时转身面向美蓝,冲她温和地笑着。 于是美蓝也扯了扯唇角,尽可能地让自己微笑。她看着公爵的唇再次张开,一张一合间就等于是宣判了她此后的命运。 这可会是末日审判? “我们的约定是:我尽全力洗刷奥德奈城主的罪名,而她成年后就要嫁人我们史特隆斯家族,成为曼悠的女主人。因此,我现在向你们宣布——” 美蓝觉得自己的呼吸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完全屏住了,那一刻她竟丝毫感觉不到氧气。 公爵拉起了美蓝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一字一字地说道:“奥德奈·美蓝,就是我——未——来——的——” 在说到“的”这个字时美蓝看见了公爵的眼睛,像天空一样明净的蓝眼睛中竟似有隐隐的泪光。她的心“格”了一下。 “儿媳。”公爵慢吞吞地说完最后两个字。 美蓝整个人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讶地望着公爵,周围的众人也如她一样惊愕! “是的,儿媳。”公爵重复了一遍,眼中刚才乍现的泪光已完全隐去,他平静地说道,“奥德奈·美蓝小姐与我的儿子青昙情投意合,准备订婚,今天借此良机,由我来正式宣布他们之间的婚约。” 惊呼声如旋风一样在大厅中此起彼落,千百双眼睛都直愣愣地盯着国地毯上的两人。 美蓝的脸,慕地红了起来,很烫,像有火在烧。 “我说青昙,我的孩子,你愣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不上来对大家说几句?” 美蓝更是一惊,她诧异地看看公爵,再顺着公爵的目光看过去—— 青昙!真的是青昙!黑衣的青昙站在远远的大厅门口,同样一副惊愕震撼的神情。 他真的在!他原来没有走!刚才真的是他!不是出于幻觉! 美蓝忽然激动得想哭。事情那么、那么奇怪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令人措手不及,而且不敢相信! 公爵拉着美蓝向青昙慢慢地走过去。从厅中央到门口的距离并不遥远,但看着对方的眼眸,竟仿佛是隔了一生的距离……公爵慢慢地带着她走向他,走向生命的另一彼岸…… 这是在做梦吗?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这样?公爵竟然作出了那样的抉择——美蓝对发生的一切都不敢相信。 然而,终于走到,现实进一步呈现在眼前,以一种全新的方式。 公爵把她的手交给了青昙,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说:“答应我,我亲爱的儿子,好好爱她。” 青昙默立半响,神情渐渐地恢复了清明,他缓缓地弯下腰鞠了一躬,吻了吻美蓝的手背。“是。美蓝小姐,我在你十八岁生辰这日向你发誓——我将永远爱你。” 他的唇火烫,碰触到肌肤,美蓝颤抖了一下。她用不安的目光看看公爵,看看青昙,再看看四周的人们,不禁咬住了下唇。 “我……我……愿意。”轻轻地吐出这句话,声音像放逐在水中的空气,但回荡人耳时,就开始变得有朝气起来。 ——是的,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不安从眸中退去,欢喜感染上了明媚的眼睛,美蓝拉住青昙的手,感觉到了真实。 这不是梦境啊,这是真的!公爵就在身边亲切而慈祥地微笑着,宾客们开始热情地拍手鼓掌,还有最最重要的那个人——近在身畔。 幸福席卷而来,伴随着眼前的一切都明朗而真实。 青昙俯下头亲吻她,两个有情人顿时相拥在一起。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事情能令他们分开?还有什么事情会令他们分开? 一旁的公爵默默注视着这一幕,淡淡地笑着,慢慢地退后,借着人潮的欢动悄无声息地离开。 周围的人们开始纷纷上前祝福,青昙拉着美蓝的手,再没有放开。凝眸脉脉相望时,都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慨。 狂欢一直过了午夜,才终于结束,人潮慢慢地散去,曼悠又恢复了宁静。想必明日关于这场生日宴会的报道公布后,会有更多人露出惊诧的目光和不可解的疑惑。但是——那又如何?让他们说去吧! 青昙搂住美蓝的腰,低声说:“我们上楼去看看爸爸吧,谢谢他……谢谢他今天的赐予。” 美蓝露出欣喜的笑容,“你能这样想我太高兴了!你知道吗?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看见你们父子和好,相亲相爱!” ‘那么走吧。”青昙拉着她一起上楼,在楼梯拐角处撞见了苏珊夫人。青昙问道:“爸爸现在在哪?他睡了吗?还是仍在书房?” 苏珊夫人脸上的神情很奇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美蓝见到她这个样子心里顿时一惊,着急地说:“是不是公爵有什么事?苏珊夫人你快说啊!公爵现在在哪?我要去找他!”她刚提了衣裙想跑时,苏珊夫人连忙说:“美蓝小姐,公爵他……他……他不在城堡里!” 美蓝一震。 青昙皱了皱眉,“不在城堡里,什么意思?’—— “刚才公爵宣布了少爷和美蓝小姐的婚事后,他就一个人悄悄地退离晚宴,换上了平常的衣服,吩咐我备车,送他去诺兹医生那儿……” “他这个时候去诺兹医生那干什么?”青昙的眉皱得更深了。 美蓝咬着唇,双手开始发抖,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间在全身扩散开来,这种预感由来已久,但是一直被刻意地疏忽和压抑着,直到此时,把近段时间来公爵的种种表现联系在一起时,顿时变得无比鲜明! 他体检那天古怪的言行,他近段时间越来越少的露面,刚才晚宴上急促的呼吸……难道……难道……难道! 美蓝转身就要下楼,苏珊夫人叫了起来:“美蓝小姐,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诺兹医生那,我要去看公爵!” 青昙握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美蓝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珊夫人连忙拦住他们说道:“少爷,美蓝小姐,请先等一等,我这有封信,是公爵临走前让我交给美蓝小姐的……”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封信来。 青昙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是公爵让我要到晚宴结束后才可以拿给你们的……我,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苏珊夫人一脸地为难。 美蓝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打了开来,浅蓝色的信笺上密密麻麻地写了两页,字体俊挺有劲,一如其人。亲爱的美蓝: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相信我已经离开了曼悠,不要着急,静静地把这封信看完,我会给你一个完整的答案。 六月七日的那次体检,化验出我体内的癌细胞再次扩散……长期以来,我饱受肺癌的折磨,不过由于照料得当的缘故,挨过了那么多年、这件才情我没有让人告诉青昙,也许是因为不想让他担心,也许是为了维护自己一个身为老人和父亲的骄傲,总之,除了诺兹医生和那两名护士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亲爱的关蓝,原谅我欺骗了你,亦或说是,欺骗了我自己。当年因为阿格拉雅的死,令我非常愧疚与后悔,因此后来那么多年,我再没有与你的妈妈做进一步的接触,也从不过问有关于她的事情……仿佛只要这样做了,我对阿格拉雅的亏欠就会少一些。直到那天从报纸上看见了你爸爸入狱的消息,这才知道原来你的妈妈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而身后还留下了一个年仅十四岁的你。于是我竞尽全能帮助你爸爸恢复了名誉,但是始料未及的是,不到两天,他就因病去世了。你成了一个孤儿,所以我向政府有关机构要求做你的监护人,把你送到了圣比亚教会中。我曾经考虑过亲自来照顾你,但是想到我病患缠身的处境,以及为你若想,故而没有在当时就接你来更悠。 说来也许你不会相信,当我从报纸上看到十四岁的你的第一眼,我就渴望永远照顾你。但是我自知与你之间存在的距离,并不仅仅只是年龄那么简单,可是除此外,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所以我提出了那样一个约定——让你在成年后就嫁入我们史特隆斯家族。这个约定其实有一个伏笔,毕竞我们家族并不只有我这么一个老人。 后来你长大了,终于来到了曼修。我欣喜地发现,你的品质是那么的纯善与是好,简直和当年的丽革一模一样,而且你更拥有她所没有的——在教育方面的修养。我很爱你,这种感情更像是爱着丽革的影子,或者说得更贴切些,是爱着我和丽革所有办法拥有的孩子…… 在此过程中,我们并非真实的婚约引起了我的儿子青昙的反对和破坏。我很了解他,知道他敌视的事情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去实施,同对,我却隐隐的感觉也许你们之间会有一段非比寻常的缘分。于是,我一直有计划地在等待与安排——让桑迪引青昙亲自回漫悠来见你,让他发现你的纯真。这个孩子这么多年来缺乏亲情的关怀,而夹在商界打滚的他更该是看透了其中的市侩与虚伪,所以我大胆地肯定——他必定会喜欢上你这样一个毫无心机,没有城府而且善良一如天使般的女孩。而最后的事实也的确证明,我是对的。 可是你太过善良,你竞然愿意为了我而放弃到唾手可得的真正爱情,这点是我没有想到的,但同时,更觉得感动和安慰——曼悠有你这样的女主人,青昙爱上你这样的一个女孩子,那是上帝对我们支持隆斯家族的恩宠!那片小树林中,我听到了你和青昙之间的谈话,那一刻,几乎萌发了我消逝已久的爱情,美蓝,你是个容易让人迷惑倾心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我那意见恶劣的病情,也许我真的会忘记我们之间的差距,甚至自私地不去考虑你的幸福而真正地娶你…… 但是关蓝,我毕竞已病入膏肓! 一切已经太迟,医生告诉我,我的肺癌再度恶化,已到了晚期,最多还有一个月的生命……亲爱的美蓝,宽恕我这位隐瞒了你这么久的老者吧,我爱你一如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所以,我要极力撮合你和青昙,让我在世上另一个最珍爱的人儿来照顾你一生,给你真正的幸福。因此,我邀请了平丝小姐来漫悠做客,我一向知道她对青昙的感情,也知道压抑在你心中那份关于道德和柔软情怀的痛苦。要使一份刻意被尘封起来的感情激化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嫉妒……呵呵,是的,我利用了你的嫉妒,加速了你和青昙之间的发展。对不起美蓝,请你原谅我所做的一切,也请我的儿子原谅他父亲小小的狡猾——我的本意并不坏。 今天晚上,我在众目绕映下宣布了你和青昙的婚姻,我把你的手交给他,那一刻,我感到无限安慰。看着你和青昙双双携手而立的身影,我似乎看见自己和丽革两两相对……请我的儿子原谅我对他妈妈的不忠,这么多年了,我依旧无法忘记丽革…… 好了,美蓝,一切要说的,都已经说尽了。在我把所布置的事情都—一完成时,我不得不听从医生的建议住到医院去,度过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段日子。亲爱的,不要为我难过,看到你们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实在让我觉得自己这一生的遗憾都已不再算什么。 我感到很幸福,而这幸福来自于你和青昙的赐予。 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你的:史特隆斯·欧西 ps:信封里还有一枚戒指,如果你没有忘记我曾经对你说过的故事的话,你会发现它就是我当年送给你妈妈的那枚戒指,现在我把它转送给你,上面铭刻了我的祝福,祝你和青昙永不分离! 一枚戒指从信封里滑出来,落到了美蓝的手上,戒指的内侧刻着四个字——“此情不渝”。 渐渐沥沥的秋雨中,美蓝把一束素菊放到公爵的墓碑前,她的衣襟上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 她的身后,青昙为她撑着伞,也是一身黑衣。 美蓝常常的叹了一口气,直起身来,青昙就很自然的搂住她的腰。“我们待了很久,回去吧。” 美蓝满含深情的凝视着墓碑,低声说:“虽然我知道他走的很祥和,可是还是想哭……公爵为什么要死呢?如果他不死该有多好,我们可以侍奉他,陪他一起安逸的渡过晚年。” “我们已经陪了他三个多月了,你没听诺兹医生说,他之所以拖了那么久正是因为最后的那段岁月心情愉快,但是癌症毕竟是很痛苦的一种疾病,还是让他早些走吧,可以少受些折磨。所以美蓝,别在哭了,我爸爸也不希望看见你的眼泪。记住,他希望你快乐!” “我真的好爱好爱公爵,他就像我的第二个爸爸!那么慈祥、那么亲切、那么体贴……为什么我和他之间的缘分这么短呢……”美蓝泣不成声。 青昙伸手温柔的擦去她的眼泪,柔声说:“还有我,我会与他一样疼你、爱你、照顾你。美蓝,在这世界上你并不孤单。” 美蓝紧紧抱住了他。“我真的好感谢好感谢公爵,他不但给了我那么多关怀和照顾,还把你带入了我的生命……我总是想,如果当日没有公爵的撮合,也许我们不会有今天……他真是聪明啊,把一切都算到了……” “是的,他的确聪明,把我和你都看的很透彻……”青昙喃喃的说,他的眼睛里也浮上了一层雾色,“爸爸,你把你最爱的人托付给我,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我会好好爱她,一生一世。” 雨丝缠绵的下着,伞下的人儿温存无限,美蓝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闪闪发亮。而墓碑的照片上,公爵的眼睛正好瞧向那枚戒指的方向,微微的笑着。 他笑的那么慈祥、那么安逸。 ——此情不渝。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