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男孩》 第1章 一 少年微扬着头,星眸半垂,斜坐在毛绒绒的苏格兰地毯上。 黑瞳,黑发,黑色浴袍,黑色的地毯。 肌肤在灯光下,泛映成象牙般润泽的白,薄唇微启,皓齿轻合,叼着一颗鲜红欲滴的草莓。 黑、白、红三色彼此衬托,又互相融汇,构筑成绝丽的风景,分明清新脱俗,却又透着几分难言的妩媚。 与真人等比例的巨幅海报,被粘贴在报刊亭最醒目的地方,左上方的花体字标题"vogue"更意味着这是国际顶级的时尚周刊,被这本杂志邀拍封面是所有明星的梦想,而做为第219期的封面人物,叼着草莓的少年正当红,眉稍眼角,尽管慵懒,仍掩饰不住其中淡淡的骄傲。 苏小佳驻足,看着海报里的少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草莓,这种酸酸甜甜的水果,向来被认做是女孩子的专属,而今却出现在男孩的宣传海报里,更过分的是,那一点眩目的红绽放在画面上,不但没有格格不入的怪异感,反而显得异常和谐,仿佛天生为他而存在。 他暧昧的眼,轻薄的唇,漂亮的手指,细致的锁骨,还有修长的腿在镜头的完美捕捉下,彻头彻底地告诉了世人,什么叫做诱惑。 而这幅海报所要宣传的影片,名字就叫《诱惑》。 它由响誉全球的著名华人导演mr.唐执导,讲述天才画家伊森巴尔富有激情而浪漫的一生,他一生情人无数,这些情人给他的画带去了生命与灵魂。 少年在里面饰演他的其中一位情人,16岁,青涩、热情,神经质。 只不过是个配角。 可这个配角却擦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尤其影片最后,少年在画室用美工刀割腕自杀,那完全是一组慢镜头:黑色的帷帘,黑色的发,黑色的瞳仁,黑色的浴袍,雪白的画布上,殷红的鲜血慢慢渗延如草莓一般,一边娇艳的盛开,一边绝望着死亡。 这组镜头被评为年度最震撼画面,镜头里的少年开始迅速走红,成为媒体的新宠,世人的娇儿。他们赞美他,追逐他,迷恋他,吹捧他。 他鲜活在各种二维和三维画面里,如天上的星星,遥不可及。 然而——又有谁知道,他其实是她的同学。 不仅同校,同班,还同桌。 苏小佳有些依恋地看了海报最后一眼,然后转身去上学。 到得学校,才刚坐下,便有女生雀跃的跑进来喊:"来了!来了来了!言思危来了!今天期中考,他果然出现了!" 一片兴奋。 偶有男生不屑的嘀咕:"你们收敛点吧,有必要这个样子么?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很快就淹没在花痴声中。 苏小佳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书,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不一会儿,众人口中议论纷纷的主角出现在教室门口:白色衬衫,黑色休闲长裤,再配以黑底白纹的细长领带,和白底黑点的腰带,着装非常简单,却说不出的好看。 他就像幅流动的画一样,活色生香的走到她身旁,坐下。 不旁视,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坐着,流泻出拒人千里的冷漠,不愿被任何人打搅—— 这就是海报里的草莓少年。 也是她的同桌言思危。 两年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二 试卷发下来后,整个教室就只剩下一种声音:笔尖摩擦着纸张,沙沙作响。 题目真难解完一道代数的苏小佳擦擦额头的汗,忍不住扭头看言思危。他靠着椅背,左手插兜,右手握笔答题,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由于身份特殊的缘故,他只有考试期间才会出现在学校,明明从没听过课,成绩却挺不错,想必是怕媒体批评,暗地里有偷偷用功吧。 从她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侧脸:碎碎的发盖住了双眉,睫毛长密如蝶翼。 同样的17岁年纪,别的男孩痘痘满面惨不忍睹,他却那么美丽逼人得天独厚。想想上天真是不公平。 就在那时,他突然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集,苏小佳心头顿时如小鹿乱撞,手足无措,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糟了糟了,偷看被他发现了! 眼见他挑起了眉,嘴唇慢慢张启,就要说出可怕的诸如"你干吗偷看我"之类的讽刺话,苏小佳下意识地把脑袋一缩,心中更加慌乱,谁知,低低的语音飘过来,却是—— "借我支笔。" 两年三个月又十九天,她那了不起的同桌终于对她说了话。 思维瞬间变成空白,她怔怔地望着那张完美无暇的脸,好似电器短了路。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言思危又重复了一遍:"借我支笔,谢谢。" 她被震醒,连忙将整个笔袋送上。 言思危瞥她一眼,在笔袋里随手挑了一支,转回去继续做题。 苏小佳呆了很久,才把托着笔袋的手收回来,脸颊红烫,有些惊讶,又有些暗喜:他选了那一支啊 黑色笔顶,红色马赛克外壳,18k金笔嘴。 言思危挑的,是一支世纪马赛克白金夹红色的派克钢笔。 第二场考试的终止铃才堪堪响起,一个穿条纹西服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便急急冲进来,抓了言思危的手说:"快点!不是让你尽量早交卷吗?再晚点可就赶不上通告了" 言思危还待收拾,男子已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扫,胡乱往书包里一塞,拖着他往外冲。 在场同学目视着他的离去,表情各异,最后还是监场老师咳嗽一声,提醒说:"把试卷交上来。" 苏小佳看着好不容易填满的考卷,正机械地往前桌传,眼角余光看到桌上的笔袋,才乍然想起——啊! 言思危没有还她笔。 第2章 三 少年在海报里继续魅惑苍生。 电影院前,排着长长的人龙。苏小佳满头大汗的从售票窗口挤出来,看着9排1座的影票,暗暗欢喜。 入座后,后排有两个女孩在小声议论:"我是为言思危才来看这部片子的。" "我也是啊。就为了看他那加起来都不到8分钟的镜头,我已经看了六遍《诱惑》了!" 苏小佳有点惊讶,虽然早就听说他在里面不过是个配角,但没想到,他的镜头会这么短。 灯光暗了下去,影片开始了。 伊森巴尔,九岁出入宫廷为王室绘画,是名斐一时的天才画家,十六岁时遇见激进的革命分子安得烈,陷入热恋。这段初恋使他受到了政治的牵连,被驱逐流放,与安得烈也最终失去了联络。 然后便是颠沛流离却又极富传奇色彩的二十年。 电影播到第129分时,影院里响起了一片欢呼声——言思危出场了。 热闹的市集,陷入创作枯竭中的画家,简陋的水果摊。 身穿白衬衫背带裤的少年,在摊主虎视眈眈的盯视下,拈起一颗草莓,仰着头,轻咬一口,然后闭上眼睛。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镀上了唯美的金边,前一秒,还是唇角含笑表情陶醉,后一秒,抓起一捧草莓转身就跑。 摊主惊呼,连忙去追。 少年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吃,偶尔回头朝摊主嘲弄的吐舌,表情灵动丰富,比阳光更绚丽。 鸡飞狗跳的街道。丰满多汁的草莓。肆意张扬的青春年少。 在那一瞬,伊森巴尔坠入情网。 而那一瞬,苏小佳摒住呼吸,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急剧。 他是她的同桌。 她认识他两年三个月又十九天。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他在镜头前,表情是如此饱满细腻,蕴满情意。 电影中的爱情疯狂兹长,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少年抱住比他大二十岁的情人,缠上去,妖娆的亲吻。 爱的轻率,爱的浓烈。 所以,后来才被伤害的最深。 伊森巴尔重遇安得烈,初恋的火花再度蓬勃燃烧,仿若从来不曾熄灭。 他们在床上鸳梦重温、神魂颠倒,少年在画室里削着铅笔、孤独安静。 削着削着,有血流出来。 再下去就是那倍受好评的死亡画面:他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很大,纯黑色的瞳仁如宝石一样,慢慢地碎开、迷离、幻散,堕入无穷黑夜。 有女孩哭了,嘤嘤哽咽。苏小佳的手握紧、松开,不甚哀伤。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真实,真实的让人觉得可怕。 他分明在银幕里,却仿佛死在了她身旁。 四 第二天的考试,开场后十分钟,言思危才姗姗来迟。 苏小佳注意到他答题时用的不是她的钢笔,本想等考完后问,谁知铃声刚起,胡子男人再度出现,催他离开。 她连忙鼓起勇气喊道:"等一下——" 他停步,冷淡地看过来。 "那个、我的笔"她结结巴巴,"昨天借你的那只钢笔你没有还给我" 他想了想,去翻书包,胡子男人催促道:"快走啊,找什么呢?哎呀,先上车吧,真的来不及了,我的小少爷!" 他将书包翻了个遍,最后摊手,"没有。" "啊?"苏小佳急了,"怎么会没有呢?昨天我明明借给你了,而他又把你的东西都塞进这——"声音忽止,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个书包,不是昨天那只。 胡子男人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就是笔吗,回头再找,我们先赶通告要紧!"说完,拉着他匆忙离开。 "喂,一定要找到啊"声音越来越小,苏小佳立在原地,只好安慰自己:没关系,考试还剩下一天,明天还也来的及。 但是第三天的考试,言思危来的更加晚,并且很快就交了卷,见他又要走,顾不得自己还没答完题,苏小佳匆匆交卷,然后追出去。 终于在通往校门的小径上截住他。 "对不起,请问我的笔找到了吗?" 言思危皱起眉,看样子,他早就忘了这回事。 苏小佳紧张地绞着手指,低声解释:"那只笔真的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现在就去找给我吗?我可以跟你回家拿,因为,过了今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看见你了" 他不说话,表情莫测高深,一种无声的压力,笼罩在她与他之间。 于是她更加局促不安:"我真的不想麻烦你的,我知道你很忙,可是那支笔" 他突然打断她:"找不到了。" "呃?"震惊。 "要多少钱?" "呃?"迷惑。 他翻出皮夹,怞了一张卡出来:"1万块,够不够?" "呃"呆住。 言思危眉间有着淡淡的厌烦,将卡塞给她:"密码444444,那支笔多少钱,自己去提。别再缠着我了。" 她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涨红了脸望着他,颤声说:"缠、缠着你?我只是要回我的笔而已啊" "起码有10个女孩对我用过这招了。"他转身就走,懒得再应付她。 苏小佳浑身都开始发抖,又是气愤又是羞恼:什么嘛!他认为她是在借机搭讪?明明是他主动问她借的笔,而且偏偏挑了那一支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要利用这点跟他有所发展啊 眼看着他越来越远,就要走出校门,不知从哪来的力量,她跑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固执而坚持:"请把那支笔还给我!" "干什么?"言思危有点吃惊,想甩开她。她却牢牢扣紧,不肯松开:"把那支笔还给我!" "我已经赔你钱了。" "我不要钱,我只要那支笔!"她把卡还给他,两人拉扯着,一个急于摆脱,一个执着恳求。 路过的行人开始驻足,朝这边围拢。 一辆白色奥迪a6飞快驰来,停在两人身旁,车窗摇下,胡子男人探头出来刚想说话,言思危已反手一把拉住苏小佳,打开车门,将她推上车,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说道:"开车。" "等等!"苏小佳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挣扎着要下去,却被他一把按回座位。 "喂,干什么啊?放我下车,我要下车"还待抗议,宝石般的黑眸斜瞥过来,言思危扬眉说:"你不是要你的笔吗?" 她立马僵住。 "想要笔,就安静一点。"说完这句话后,言思危仰头向椅后座靠去,放松地闭上眼睛。 前座上,胡子男人好奇的打量着她,眼神带点怜悯,又带点古怪的暧昧。 她只好低下头,不再说话。 第3章 五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一高级住宅区停下。 "我带她上去,马上就下来。"言思危说完,打开车门径自走了出去。 苏小佳连忙手忙脚乱地跟上。 用磁卡打开大堂的感应门,进电梯按下19层,然后出电梯,再用钥匙开房门,从头到尾,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房门开后,迎面就是客厅,大而空旷,只摆放着一张异常柔软的沙发,再无别的家具,倒是各式各样的衣服或挂或丢,散落了一地。 言思危朝里面扬了扬下巴,口吻非常漫不经心:"自己找吧。" "我需要一点时间"这里这么乱,不知道要找多久,而他刚才对那个胡子男人说的却是马上下去。 "我没说要等你。"他说着,把钥匙丢给她,"找到了自己锁门走人,把钥匙留大堂警卫室就行了。" "呃?"她睁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转身离开,顺便带上了门。 也就是说,言思危丢下她一人留在他家里,自己却外出了。 "还真放心的下啊"她轻声嘀咕,望着凌乱而冷清的屋子,有点不知该从何找起,索性把衣服一件件的捡起来,对折,分类叠好。 打开客厅西侧的房门,里面是个卧室,同客厅一样,大而空旷,只放了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单人床;打开客厅东侧的门,里面是空的;浴室的摆设倒是一应俱全,有个无比奢华的按摩浴缸;厨房虽然装修的非常漂亮,但没有灶具也没有碗碟。 她被这一系列发现震得目瞪口呆,最后走到三门冰箱前。 连筷子都没有的厨房,却摆了这么大一个冰箱,很好奇,里面究竟会放些什么。 深吸口气,拉开柜门,然后呆住—— 里面全是矿泉水,一瓶瓶的堆叠着,整整齐齐。 苏小佳滑坐到了地上。 她从没想过,一个人的家里,竟然可以这么这么这么的孤寂。 六 少年在照片里斜挑眉眼,微微的笑。 身后,是熙熙攘攘的fans群,高举着写满崇拜话语的牌子,数名警卫围簇着他,挤开通道。 他对着镜头,被无数闪光灯所围绕。 这是一本散落在角落里的《vogue周刊》,配合封面,里面用整整十二页来报道他的点点滴滴。 他的父亲是个才华横溢的导演,曾拿过柏林电影节银熊奖,遗传了他聪慧的头脑;他的母亲是个红极一时的女明星,遗传了他过人的美貌。他出身演艺世家,天生为表演而活。十四岁时,受父亲圈内好友的邀请,参与了某个球鞋广告的拍摄,那个广告反响之好,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从而开始了属于他的黄金年代。随着《诱惑》的全球性大热,更是将他推上了国际舞台。 有媒体评价:"不要看他的眼睛,迷人的纯黑是毒药的颜色;不要看他的嘴唇,世上不会有什么比那更暧昧;当他含起草莓,就如含起了地狱与天堂。" 他分明是别人眼里最风光无比的17岁男孩,可是,苏小佳坐在他家的地板上,看着杂志里的照片,却觉得心疼,很想哭。 时钟走到了晚十一点。 房间的地板被拖的干干净净,衣物也被叠的整整齐齐,她在寻找钢笔的过程中帮他收拾了屋子,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钢笔。 因为太累,她靠着沙发迷迷糊糊睡去,在半醒半梦间听见声响,连忙柔着眼睛跳起来,言思危正好推门进来,看见她,皱眉:"你还没走?" "我没找到钢笔"她飞快解释,怕他又认为她别有居心,"我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找到你前天背的那个书包。我记得你把那支钢笔放进了那个书包里。" 他看看一尘不染的房间,再看看疲惫不安的她,把门关上,进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出来,拧开盖子喝了几口,然后走到沙发前。 在此过程中,她一直紧张的盯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过分的话。谁知他只是在沙发上坐下,舒展开修长的四肢,问:"什么样的书包?" "呃是米白色的对了,是个斜挎包,方口,和你那天的衣服很配。" 他侧着脑袋沉思,过了很久,才啊了一声。 "想起来了吗?" 他皱着眉,表情凝重,最后说:"我下次拿到了带去给你。" "可你一定会忘记的。"她才不信他会有这么好的记性,而且等他下次再来学校,估计已是期末考了。 他盯着她,目光很复杂,她看的出他在为难,可她不想放弃。 他吁口气,站起来,走向大门说:"走吧。" "呃?"因为太紧张,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只好把话说明:"带你去拿笔。" 连忙跟上。 夏夜,他戴着帽子,墨镜,遮去大半张脸,拦了辆出租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固执是多么强人所难:第一,他出行不便;第二,现在已是午夜。 "对不起。"坐上车后,她愧疚道歉。 他没说话,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前方。安静的,流露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车子抵达目的地时,已近凌晨1点。一幢别墅掩映在绿树红花中,美幻绝轮。 她好奇的张望,问道:"这是你爸爸妈妈家吗?" "不是。" "那这里是?" 他没回答,只是伸指对她"嘘"了一声,怞了张磁卡在监视系统前划过,铁门自动打开,里面,是繁花锦簇的花园,再远一点的别墅一楼,全是灯光,看样子在那举行着一个派对,而狂欢尚未结束。 他们绕过前门,由后门进了屋子,尽量不发出声音。与前屋的喧闹完全不同的,后屋清冷安静。他熟门熟路的带她上二楼,在某个房间前停下,"你在这等着。" 于是她就在门外等着,一边观察屋内别具风情的豪华装修,一边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的书包会落在这里?如果他是主人,为什么不去参加派对?如果他不是主人,又为什么会有此处的钥匙? 想不明白。 在她的想不明白中,他拎着书包出来了,问她:"是这个吗?" 米白色方口书包,没错,就是这只!连忙接过来,在里面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了那支派克笔。"太好了!谢谢!"她正雀跃,他一拉她的手说:"找到了那就快走。" 整个人顿时如被电到,双腿无意识的跟着他走,所有的血液都朝那只被他牵住的手涌了过去,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言思危拉着她的手 恍如梦境。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急于离开这里,然而还没走到大门口,一个声音就从身后传了过来:"既然来了,这么急着走干吗啊?小危。" 脚步顿时僵住,她感觉到他的手,突然间变得一片冰凉。 回头,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手持红酒,站在一盏路灯下,对他微笑。 她倒怞了口冷气,吃惊的几乎叫出来—— 眼前这个四旬开外、风度翩翩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一手将言思危捧红的大导演mr.唐! 也就是说,这里是mr.唐的家?可是,言思危为什么会有他家的钥匙? 而他看言思危的眼神,又是那么的奇怪,亲昵而轻薄。 言思危松开了她的手,僵硬地站着,不发一言。他的脸在路灯的照射下,白的几乎透明。 mr.唐走过来,搭住他的肩说:"这就对了嘛,大家一起玩才会开心啊。来,过去跟那些叔叔们打个招呼。"走了几步,回头,瞥她一眼,又是一笑,"至于你的小朋友嘛,这么晚了,今夜就留这住吧,明天我派人送你们回家。" 马上有个管家模样的胖妇人走了过来,对她说:"小姐,请跟我来。" 她呆滞地跟走,走了几步忍不住扭头看向言思危,只见mr.唐搂着他走进一楼大厅,五彩斑斓的灯光,很快将他的背影吞噬掉了。 她的心格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预感到了不祥。 第4章 七 当夜睡的很不安稳。 反复梦见电影里的片断,抢了草莓飞跑的少年,在街上热吻的少年,最后在画室里死去少年那些画面凌乱交错,莫名的悲伤。 依稀中,有人在推她,她将眼睛睁开一线,看见的是言思危放大的脸。 她被吓到,顿时清醒了过来,刚待说话,他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梳洗一下,我们走吧。"说完退了出去,在门外等她。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还是顺从照做了。走出别墅时,天刚蒙蒙亮,抬腕看表,时针指向四点半。 这会不会太早了些? 清晨的山间有着淡淡的雾,他走在她前面,双手插兜,背影消瘦。 而且看起来,好象和昨天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好安静。安静得她想必须得说些什么,好不这么尴尬。 刚开口说了个"谢"字,他突然问道:"为什么那么在意那支笔?" "啊"她被问得措手不及,犹豫再三,才回答,"那是我爸爸留给我的东西。" 他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在晨雾中墨玉般润泽闪亮。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妈妈离婚了,"她笑笑,尽量不让声音沾染太多情绪,"我被判给了妈妈抚养。妈妈恨他,所以从不提他,也不许我见他。然后有一天,一个律师来到我家,对我们说——爸爸因车祸去世了。" 说到这里,低下头,将汹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再开口,又是云淡风清,"除了一些遗产给妈妈外,还专门送了一样东西,说是祝我考上嘉华高中——就是这只笔。" 言思危很专注地听着,没有插话。 "十多年来,我一直没能和爸爸一起生活,哪怕只有一天。可是,看着这支笔,我就觉得他就在我身边,陪伴着我,永远不会离开。"她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以,谢谢你帮我找回它。" 言思危抿着唇,最后耸下了肩,装作不经意的接着往前走。 一阵风来,他的发被吹乱,他顺手那么一理,原本竖起的衣领落下,露出脖子,上面布满青红色的斑点。 苏小佳顿时一惊,下意识的追上前问:"你怎么了?" "嗯?" 她指指他的脖子,然后又发现,不只是脖子,裸露在衣服外的锁骨处也有。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目光闪烁,有羞恼,还有更深一层的痛苦。 偏她不肯罢休,继续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看上去很不好,眼睛里有血丝,你一直没有睡觉吗?还有这些你" 他皱起眉,刚想喝止,她的下一句话已溢出了嘴边:"你挨打了?" 他整个人一愣,呆住了。 天空开始泛白,晨曦里,少女的脸庞如玉一般纯净,不染尘埃,而她的眼睛里,满是真挚的关心,没有取笑,没有鄙夷,更没有怀疑。 于是,说不清为什么,原本的恼火瞬间褪去,他不禁失笑:"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比猪还笨的存在啊" "呃?什么?"虽然不明白,但她听得出来,他是在说她笨。 "没什么。"他轻笑着,继续前行。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 真像做梦一样。 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早晨,她竟会和言思危一起走在平坦的山路上,而且他还在笑。 山脚下,有一个公车站,远远有辆公车正慢慢悠悠的朝这边开过来。 她突然喊道:"言思危。" 他停下脚步,回头。 她仰起脸,朝他眨了眨眼睛:"言思危,你知道我是你的同学吧?不但如此,而且我们还是同桌。" 漂亮的眉毛挑起,乌黑的眸中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似乎在说"那又怎么样"。 于是她终于问出正题:"那么,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呢?" 他眼中的不以为然顿时变成了错愕。 这个家伙,果然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呢!她拿出钢笔,上前一步,扯过他的书包,在方口内侧写下"苏小佳"三个字。 "ok,这样一来,在你洗这只书包之前,都会记得我的名字了。"她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飞快的朝车站跑去,边跑边回身挥手:"拜拜喽!期末考时再见——" 晨曦中,她的马尾一荡一荡,清稚声音宛如莺啼,阳光般明媚。 而他站在路上,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着书包上那三个娟秀清晰的钢笔字,许久,慢慢蹲下身抱住自己。 仿佛很冷。又仿佛,只是厌弃。 八 第四天,学校恢复了正常上课。 第一节英语,苏小佳正埋头做笔记时,身旁的椅子动了一下,一个人坐下来。 她下意识的说道:"这个位子有人的。" 转头,就那样毫无心理准备地看见了言思危。 言思危扬着眉,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说了一个字:"猪。" 又被鄙视了她尴尬的低下头,然而,欢喜如蒸腾的气泡一样,一直涌到心头来。 由于他的突然出现,教室里起了一片躁动,英语老师不得不停止板书,回身拍了拍桌子:"安静!都给我安静一点!" 声潮这才得以平息。 "要签名要追星的下课再说,现在都给我专心上课。"老师一语,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教室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中,她在笔记本上写下话,推到他面前。 "今天怎么会来,大明星?不是说期末考时再见的吗?" 他看了一眼,没做反应。 糟糕。自己好象有点太得意忘形了,虽然前天他带她回家,昨天又和她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但也不表示他们的关系就此改善了,毕竟,他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啊 正在懊恼时,他提笔回话了。 "我可没和你约定。" 再看他的脸,依旧面无表情,看着老师,显得很专心致志。 这家伙,真会装模作样啊!懊恼转成了暗喜,她继续写:"那么,还记得我的名字吧?" 他回她三个字:"不记得。" 然而微翘的唇角,淡淡笑意关不住,渗出了几分。 "那让你再加深点印象吧。" 她看向他的书包,还是那只白包,当即再度拉过来,翻开内侧,"苏小佳"三个字果然还在,提笔在名字后加上"——我最可爱最可爱的同桌",再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他没有阻止。 写完,拍拍包背,心满意足地放回去。 言思危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她望着他,眯起眼睛灿烂一笑。 9点钟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着她微微皱起的鼻子,和洁白整齐的牙齿。 那真的是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开朗笑容。 第5章 九 报刊亭的海报又换了。 "著名华人导演mr.唐再耗巨资,倾力打造新片《人间》,两位主角现已敲定:向愚哲,言思危!" 海报选用了白黑二色,两个主角分站一边,界线鲜明。 白色的背景里,36岁的男子黑色长发,红衣红裤红色高跟鞋,留着淡淡的落腮胡,形象颓废妖娆,性感的一塌糊涂;而黑色的背景里,17岁的少年银发飞扬,银瞳白衣,仿若冰雪铸就,不可亵渎。 真是两种类型的极致美丽。 苏小天看着海报,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看来他的戏路并没有被限制在妩媚少年里,反而有了更宽广的天地。 不能输给他。虽然成不了他那样的明星,但是,起码要在学业上多作努力。她背着书包,欢快的走过人行道,正准备回家,一辆摩托车突然从小巷里呼啸而出,路人吓得连忙闪避,不知是谁撞了她一下,斜背式书包就那样脱肩飞出,摔到了马路上。 她刚想去捡,又一辆桥车飞驰而过,从书包上压了过去。 几个路人开始咒骂,她默默地跑过去捡回自己的书包,打开检查,还好还好,书本都是压不坏的东西。然而手从包里收回时,指尖上却全是墨渍。 她呆滞了三秒钟,再探手入内,慢慢地取出一样东西。 碎裂的马赛克笔身,压弯了的笔嘴正源源不断的渗出墨汁,染得满手都是。 她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整个世界骤然而空,周围的物什与人群好象都不再存在,只有一滴滴的墨水,流在雪白的肌肤上,鲜明的可怕。 就在那时,手机响了。 她一手捧着断笔不动,一手麻木的接起。 "我看见你了。"手机那端,传来慵懒却又清扬的语音,原本是她期待已久的惊喜,但此刻听来,却好遥远,遥远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 "你蹲在那里做什么?"见她不答话,对方轻笑,"你猜我在哪。" 她听着听着,眼泪忽然流下来。 对方吃了一惊:"你是在哭吗?"半分钟后,脚步声飞快地由远而近,一只手伸过来,扣住了她的肩膀。 抬头,言思危的脸在夕阳的余辉里,不似真实。 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上,看见那支已经碎不成形的钢笔,顿时明白了。 她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来。"他握住她的手,拉她起来。 她木偶般的跟着他走进临街的一家酒吧。酒吧还在装修,没有正式开放,几个人围坐在沙发上正讨论剧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拉她走到洗手间,先找了个塑料袋把那只断笔装起来,再打开水龙头。水哗哗流下,手上的墨被一点点冲去,他低着头帮她洗手,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和秀挺的鼻梁,神情专注—— 竟然会,如此如此细致。 如此如此温柔。 最后,手被洗净,并用纸巾擦干。 整个过程中,她浑身僵直一动不动,眼泪虽然停了,但反而更想哭。 洗完手后,他又拉着她走到吧台处,向调酒师要了杯冰水,然后递到她面前,说:"喝下去。" 冰凉且带着淡淡柠檬味的清水一入喉咙,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每个毛孔都舒开,又缩拢,神志跟着清明起来。 "好点了吗?"吧台处灯光昏暗,他的表情由于背着光而看不清晰,然而她知道,他好温柔。 言思危,其实是那么那么温柔的啊 她吸吸鼻子,看着塑料袋里的笔,低声缓缓的说道:"最喜欢的东西果然是不该带在身边的。" 握她的那只手紧了一下。 她擦干眼泪,朝他难为情的笑,"好丢脸,被你看见我最难看的样子了早知道就把这支笔留家里摆着了,起码不会遇到这种意外我真是个笨蛋" 他凝视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丝丝温暖透过他的手,一直沁入到她心里。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她道歉,神色郁郁寡欢,他突然站起来,说道:"跟我走。" 身后一人喊:"你又要出去?" 他丢下一句:"我会回来的。"然后牵着她大步往外走。 店铺林立的街道,人群熙攘的商店,他压低帽子,就那样拉着她的手,一家一家的寻找。 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他在找什么,后来见他专挑笔柜看,就明白过来了。内心深处一阵悸颤,有点吃惊,有点感动,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一颗心就那样飘飘荡荡,不着边际。 最后终于在某家柜台找到相同的世纪系列派克笔,正在结帐时,售货员认出了他,惊叫出声:"啊!你是言思危!" 顿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扫了过来。 他扔下钱,拿了钢笔就走,然而已来不及,几个少女尖叫起来:"言思危言思危!真的是言思危耶!!" 他一拉她的手,开始奔跑,后面的人潮汇集成龙,整个场面蚤乱又壮观。 东绕西拐的跑了半天,最后飞快一闪,躲进了楼梯间。一连串脚步声从外奔过,继而远去,两人气喘吁吁的靠在墙上,彼此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跟你在一起都会这么刺激的吗?"她一边喘气,一边笑,刚才那幕实在太疯狂,所有人都朝他们追过来,想想还有点可怕。 他没答话,只是朝她伸出另一只手。 手心上,艳丽的马赛克白金夹红色笔身,18k金笔嘴,一模一样的一支派克笔。 像是天使的礼物。 她不禁收起笑,眼睛再度湿润了,"如果我说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你肯定会不高兴吧?" "嗯。" "那么该用什么当谢礼好呢?" 光线黯淡的楼梯间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他是那么的挺拔俊美,宛如神祗,原本是非常遥远高不可攀的存在,现在,却在连呼吸都可以辩识的咫尺间。 不知从哪来的冲动,她突然上前一步,拉下他的头—— 吻了他。 四唇相贴,他的嘴唇冰凉,没有反应。 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后悔与懊恼一股脑的涌出来,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瓜。 连忙踉跄的退开,脸上火辣辣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摆才好。太难堪了,太尴尬了,她不应该再留在这里,还是快逃吧! "我走了。"匆匆丢下三个字,撒腿就跑。 才跑出两步,手就被用力扣住,一股力量传来,身子被转回了一百八十度。 心中顿时一沉,她窘迫的几乎哭出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 后面的话被他的唇吞掉。 他将她推到墙上,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脑袋,吻得热情而缠绵。 她只是个青涩的小苹果,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大脑一片空白,很闷,透不过气来,不敢呼吸,浑身战栗。 然而,于那样紊乱的疯狂里,又有着难言的甜蜜与狂喜,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开始蓬勃的燃烧。 四下里很安静。 厚厚的木门将所有尘嚣隔在外头。 只有情不自禁的少年与羞怯的少女,深情拥吻在一起。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终于放开她。 她意乱神迷的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双深沉复杂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它,有迷乱,有怜惜,有后悔,还有难以辩解的痛苦与悲伤。 她被他奇怪的表情搞得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呆呆的看着他。仿佛无法承受她眼中的信任与依恋,他连忙转身,淡淡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在前面带路,她在后面跟着。 一路无话。 而他,也没再牵她的手。 第6章 十 那个吻就像风过时水面上泛起的涟漪一样,突兀的发生,又悄然的逝去。 他没再打电话给她,也没再出现在校园里。 转眼间夏天就过去了。 暑假毫无例外的天天补课,身旁的座位一直空着。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那只是个梦吧,一个甜蜜却不切实际的梦。然而,笔盒里的钢笔却又是那么鲜明,提醒她并不是做梦,事情真的发生过:他安慰哭泣的她;他帮她洗手,他送相同的笔给她,他还吻了她。 也许是他太忙了,忘了打电话?有可能哦,新片开始拍摄了,而他又是第一次当主角。不知道他会不会紧张呢?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鼓励鼓励他,无论如何,总要表示点什么吧? 在种种借口的自我说服下,她终于拿出手机,拨了那个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响了很久,对方才最终接起来,却又不出声,连个喂字都没有。 她握紧机身,紧张的手心直冒汗:"那个、我是苏小佳!"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后,终于传来三个字:"什么事?" "呃也没什么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我还没恭喜你当上主角,看海报上的造型好酷的说,肯定是个跟诱惑里完全不同性格的角色吧?但是新造型我也喜欢"她还在结结巴巴的表达思慕,他已冷冷说道:"我很忙,先挂了。" 然后啪,线路断了。 她错愕的拿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嘟嘟声,一颗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一个星期后,她决定再给他打次电话。 也许上次他是真的很忙,打搅到他了,所以他的态度才那么差;也许是拍片不顺,心情不太好,她应该更体贴他一点才对。 所以,要再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明天是自己的生日,希望也没什么希望了,只要他在电话里对她说声生日快乐,就足够了。 她咬唇,伸指,颤颤的按下键码。 这回很快就接了,不等他开口,她就飞快的说道:"那个,是我,对不起我又来打搅你了,我" 电话那边的人笑了,悠悠开口:"你找小危?等会,我让他来听电话。" 呃?这人是谁?声音很熟,似乎在哪听过一般。依稀听见线路那边说:"小危,你的小朋友来的电话哦,不接么?" 啊!小朋友!她想起来了,是mr.唐! 现在是晚上9点,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在拍摄啊?真的是很辛苦呢 正在胡思乱想,电话里终于传来朝思暮响的声音:"什么事?" "啊!那个,是这样的,我为上次打搅到你而道歉,对不起啊,其实我只想跟你说啊,对了,你现在方便接听电话吗?" "什么事?"他又重复了一遍,口吻恶劣。 mr.唐在电话那头笑:"别这样,小危,对女孩子要温柔,我没教过你这点吗?嗯?" "我"鼻子酸酸的,她想,她就快哭出来了。 "没什么事别再打电话烦我,就这样。"然后,冰冷的机械声响了起来:嘟嘟——嘟嘟—— 自己被讨厌了呢 果然,那个吻,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吧 像她这么平凡的女孩,怎么可能会那么幸运,得到天之骄子的青睐?苏小佳,你该清醒点啦。童话里的灰姑娘,其实是不存在的 可是,叫她如何忘记,他帮她洗手时的细致;叫她如何忘记,他送笔给她时的体贴;叫她如何忘记,那个吻的悸颤与热烈 他那么温柔。 可是,他又那么那么那么的,遥远。 十一 隔天的报纸上,娱乐板头条是:"言思危自毁形象,片场酗酒大打出手!" 据说他昨天晚上心情极度不佳,喝得烂醉,为一点小事就跟工作人员打架。后记者就此事采访mr.唐,这位影视圈著名的笑面导演,第一次对着采访镜头没有笑,表情冷酷深沉,说:"他还小,叛逆再所难免,我会好好管教他,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于是媒体纷纷评述mr.唐对言思危,真是既似严师又如慈父,能遇到这样的名导,实在是太幸运了云云。 苏小佳看着这些报道,想着那个人的温柔和无情,哭得很伤心。 秋天慢慢地过去,然后是冬天。 期中考时言思危没有来,没过多久,传来消息说:他退学了! 同学们对此议论纷纷,老师则表示像他那样的两者皆顾分身乏术,还是休学的好,这样才能更好更专注的往电影领域发展。 可是,她觉得,他只是纯粹的想避开她而已。 知道自己被讨厌,可她不知道原因。 内心深处像被谁挖走了一块,从此,再也不能圆满与幸福。 再然后,圣诞节到了,据说《人间》也已拍摄完毕。 身为护士的妈妈去上夜班,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正在写作业时,手机响了,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她接起来喂了几声,那端却迟迟没有回音,只好挂上。 谁知没多久,又响了,接起来,还是没声音。 "你无不无聊啊,别再打这种蚤扰电话了,不然我报警了哈!"啪的挂上。现在的变态真是多。 做了会作业,吃了半只菠萝,无聊的伸伸懒腰,视线很漫不经心的飘向窗外,却在看见一个人影时蓦然僵住—— 楼下小区的绿化带旁,一个人在那走来走去。尽管穿着一件过分臃肿的羽绒服,尽管帽沿压得很低,但是,她认得那顶帽子—— 那是言思危的。 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不敢置信也不敢动弹。仿佛只要她动一下,下面那个人就会哐啷消失,不复存在。 他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两个电话都是他打的?为什么?明明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叫她不要缠着他,但是,此时此刻,圣诞节之夜,为什么他反而会出现在她家门外?即便是再离谱的梦境里,她都不敢做这样的奢望啊! 视线模糊了,她咬住下唇,命令自己不要哭。就在那时,那人停止了徘徊,转身,似乎想离开,她再也捱奈不住,连忙打开门飞快的冲了出去。 "言思危!" 那人身形一顿,僵了大概有三秒钟,然后开始奔跑。 她追得更急,一边追一边叫:"言思危!言思危言思危言思危——" 他的名字是她所有快乐悲伤的由来,此刻,绽放在冰冷入骨的空气里,仿若魔咒一般,令整个空间悄然碎化。 他跑的飞快,离她越来越远,眼看是追不上了,她脚下突然一滑,啪的摔到了地上。 地上有着未化的残雪,贴在肌肤上,生辣生辣的一种疼。 她看见自己手掌上的皮被擦破了,流了好多血。 一张纸巾慢慢地出现在视线中,抬头,早已跑远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蹲下,帮她擦拭着掌上的血丝,表情凝郁,却又小心翼翼。 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反手一把抱住他,哭的悲伤肆意,溢满委屈。 "言思危言思危言思危" 好害怕,害怕他不是真的;害怕他此刻虽然温柔但下一秒就会离开;害怕爱情来的太艰难,走的太急促;害怕自己太在乎,变得太狼狈 这么多这么多的害怕加起来,直将17岁少女的心,折腾的死去活来,划满伤痕。 而他,一动不动,就那样蹲在原地,任她抱了很久很久。 乌黑的眼睛里,有一种冰冷的悲哀。 仿佛听见自己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因她的哭声而碎裂。 就此,万劫不复。 第7章 十二 她招呼他进自己的家。 他显得有些拘谨。于是她问他饿不饿,吃过晚饭没有,见他摇头,便进厨房下了碗面条。 面做好后,端给他,他握着筷子,迟迟不动。 "放心啦,我厨艺很好的哦,不会难吃的,尝一口看看嘛。" 她坐他对面,以手托腮,看他吃由自己做的食物,心里暖暖的,像要被幸福所融化。 她觉得事情有了巨大的转机,满心欢喜;他却比以往更沉默,吃着面条只字不提。 然后,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他砰的跳起来,脸色惨白,面碗翻了,汤水就那样流了一地。 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铃声不依不饶,坚持响了三分钟之久。停了三秒后,又再次响起。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接吗?" 而他看着自己的手机,瞳孔收缩,流泻出极度的一种惶恐。 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无助,于是小心翼翼的提议:"要不要我帮你接?" 指尖刚碰到手机,就被他一把抓住,然后用力一带,整个人就倒入了他怀中。 铃声一直响,他紧紧的搂着她,像搂着生命里最后一点温暖,久久不放。 铃声在静谧的房间里一遍遍回荡,大概过了有二十分钟,才最终停歇。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她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很想安慰他,想抹去他眉间的褶皱,消除他眼中的悲伤。可是,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那么喜欢他,却完全不了解他。 这多么悲哀。 他抬手摸着她的脸,指尖自下巴滑沿而上,很慢,很轻,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会再次吻她,可他没有。 他只是很专注的凝望着她,眼中有深邃的感情。 深邃的让人觉得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撤回视线,转到一旁的置物柜上。第三格中央,放着个水晶笔筒,里面两只派克笔,一完整,一残碎。 察觉到他的意外,她回身,看着笔筒中的笔,微微一笑:"很奇怪为什么我把两支都搁家里?" "我以为你会带我那支在身边。"事实上,他当初送笔的初衷即是代替她父亲那支陪伴她。 "可是,我已经说过了啊"她笑的温婉和沧桑,"最喜欢的东西,是不能留在身边的——因为,事实已经证明:在意外发生时,我完全保护不了它。" 他的脸色徒然大变,像是被人当头一棒,震撼到无以复加。 "我走了。"不再逗留,匆忙起身,看见少女不知所措的回应。 瞧,他是多么恶劣,再次伤害了她。 明明不该来,明明不该相见,明明一切都不该发生待在她身旁,每一秒,每一次呼吸,都是奢侈,因太过奢侈,所以必定会遭到报应。 他不怕自己遭到报应,但却害怕连累到她。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夜很漫长,冷的让人无力抵抗。 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她站在楼梯口。四目相交,她忽然绽出一个笑容,朝他挥手。 一如以往很多次,明明很难过,明明很不安,但看着他,仍会微笑。 他向前走了几步,再一次回头。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见他,又是一笑,再次挥手。 心里的伤疤迸裂开来,几可感觉鲜血涔涔流出的刺痛,然而,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每走三步,就回一回头,看她对他一次次的微笑,一次次的挥手 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有个女孩在滴水成冰的大雪之夜站在门口送他,只要他肯回头,就能看见她的笑容。 以后的种种都将变得不再重要。 只有这一幕,他要记起来,一定一定鲜明的记住,然后在死时,带着这份记忆一起走。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少女娇俏的声音仿佛还在脑中回旋,在每个晨起夜梦抬眼弯眉的小间隙里,蓦然一静,乍然一空,清楚一痛。 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第8章 十三 第二天,他死了。 从39楼的大厦楼顶跳下来,当场死亡。 如青春向世人开的一次残酷玩笑。 接下去便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报导。随着记者的深入挖掘,很多原本隐匿的东西开始无法遁形,被一一曝光。 第一条爆炸性新闻——言思危是个真正的同性恋! 法医在他身上发现了多处伤痕,种种迹象表面他生前曾长期遭受性虐待。 又有人指出他和m.r唐关系暧昧,曾多次在m.r唐家留宿,并拥有m.r唐家的钥匙,很有可能m.r唐就是那个施虐者。 在记者就此事采访m.r唐时,这位大导演笑着否认,风度良好的说:"失去他是整个电影界的损失,他是个天才演员。我很遗憾。" 也有人猜测是其他人所为,但究竟他是否是同性恋,已随着他的死亡,不可得知。 第二条爆炸性新闻——言思危是个穷光蛋! 遗产清算时,清算组震惊的发现,他的个人帐户里,存款只有26元。 身为一个三年内接拍了18个广告,代言多家产品,并红极一时,片酬已达8位数字的国际明星来说,他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钱?那么钱到底哪里去了呢? 第三条爆炸性新闻——为替父母还债,绝色少年被迫进入演艺圈! 与外表看上去的风光无限截然相反,过气的导演父亲和挥霍无度的演员母亲早已债台高筑,无奈之下,父亲将当时仅14岁的儿子出卖,替他签下了卖身契。 因此,三年来言思危赚的所有钱都用来还债了,饶是如此,还是没有还完 苏小佳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当别的同龄人因青春期而发胖,她却在迅速的消瘦。 青春于她而言太过短暂,一眨眼,就已挥霍尽。 然后突然有一天,来了个不速之客。 打开门,看见那张憔悴的留着胡子的脸,她怔忡了很久才想起——他是言思危的经纪人。 "我想你已经看到报道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胡子男人显得很陰郁,看样子,摇钱树的死对他打击非常大,"今天来主要是有些东西要给你。" 她让开门,请他进客厅。 胡子男人看见柜架上的派克钢笔,发出低低的叹息:"果然有这么支笔啊" 她不解其意。 "是小危带你去买的这支笔吧?你们当时被人认出来了吧?当时有个记者正好拍到了你们的照片,不知道怎的照片落到了m.r唐手中,他出面把事情压下了,所以才没有流传出你们的绯闻。"胡子男人笑了笑,"当然,代价是——不许小危再跟你见面,跟你做个了断。" 她顿时一僵,无法动弹。 记忆如电,一幕幕回到从前: 那一天,少年拉着她的手,带她四处找笔; 那一天,他们被人追赶,躲到了楼梯间; 那一天,他们亲密的接吻,单纯而热烈; 那一天后,他不再接她的电话,态度全变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个原因 "其实人都死了,我也不想跟你说这些,不过,小危真的很可怜,你也很可怜,你们两个,注定没缘分啊"胡子男人从包包里取出个盒子,放在桌子上,"小危的遗嘱里说,把他在银堡国际的那套房子留给你,但是很可惜,那套房子被拿去低债了,你知道的,他们家债台高耸唉,他有一对全世界最不负责任的父母。" 她、她她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全不知道!她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痛苦,不知道他有那么多言不由衷,甚至不知道圣诞夜是最后一次相见,从此天人永隔,人鬼殊途! 她是天下第一大傻瓜,和其他人一样盲目的爱着他,却完全不了解她。 恨不得就此死去! "不过,还有一样东西,也是他指名留给你的,幸好这个,还得以保留。所以我就给你送过来了。"胡子男人拍拍盒子,起身告辞,"东西送到了,我能为小危做的最后一件事也算完成了。再见,小姑娘。" 他转身离去,而她坐在桌前,依旧手脚僵硬。 方方正正一个盒子,摆在桌上,如有千斤重。她想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却又害怕打开。好象只要不去开,言思危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还可以告诉自己一切只是在做梦,只要梦醒来,就还能那么欢乐与幸福。 她久久的坐在那里,不肯打开。 偏这个时候,座机响了,麻木地起身去接,衣摆就那样带到盒子的角,然后"啪——"的一声,盒子从桌上滑下来,散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天意。 天意逼她不得不去接受残酷的事实,硬生生地直视他的遗物。 设计简洁的长方形包身,轻软光滑的宽型背带,柔和素雅的米色面料。 时间仿佛回到了上学期期中考试的第一天,白衣黑裤的少年双手插兜走进教室,场景美如绝世名画。 而他当时身上背的,就是这个书包。 她慢慢地蹲下身捡起书包,以颤抖的指尖打开方口,包的里侧,她的名字还俏皮的书写在上面,并且,前面又多了他的名字"言思危"。 在彼此的名字中间,画着一个小箭头,箭头上写了一个满心渴慕却从不敢奢求的字。 爱。 "言思危爱苏小佳——我最可爱最可爱的同桌。13671234" 苏小佳紧紧抱住那个书包,终于忍不住哭了。 哭的痛不欲生。 第9章 十四 《人间》在新年过后第二天,隆重上档。 那些爆炸性的负面新闻反而为它吸引了更多人气,未映先轰动。 她去看了首映。 影片中,向愚哲饰演人之子,言思危饰演魔之子,因为一场人魔大战,两人被推上历史舞台,演绎了一幕极为悲壮的史歌。 魔之子为了侵蚀人界,徒步亿万光年来到人间。由于太过疲惫,刚踏进人间就陷入昏迷。待他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朵在风中摇曳的小花。 小花绿色的枝茎,白色的花瓣,在蓝天白云的背景里,有着出尘的美丽。 原来这就是人间。 美丽的、祥宁的、与贫瘠魔界截然不同的天堂世界。 少年将花挖出,栽植在小盆中,自此,随身携带,须臾不离。 他有着冰冷残酷的心,杀起人类毫不手软,但却非常珍惜那朵花,日日浇水目光温柔。 人族在魔族前节节败退。就在最后一场决定胜负的关键战役时,平日里看似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人之子,看出了他的弱点。 一剑刺去,目标不是魔之子,而是那朵花。 花茎立断,掉到地上,为马蹄所践踏。 在那一瞬,魔之子崩溃。 在死前他凝望天空,天空蔚蓝,云彩灿烂,有风吹过,空气里有花的芳香。 人之子抓着他的肩膀问:"为什么一定要侵略人界?" 他静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微笑,但却笑得不甚凄凉。 "活在人间的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我生活的魔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镜头焦凝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一点点碎开,化成了千万颗细碎粉末。 就此——灰飞烟灭。 魔界是什么样子的?影片最终也没有播出。 然而,从他那么挚爱那朵不知名的野花,似乎又可以看出一丝端倪。 网上为此片引发了无数争论,一派认为:"即使魔界再贫瘠可怕,也不能以此为理由侵略别人原本祥宁和谐的美好世界",另一派则认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魔之子的心愿,其实到最后已不是侵略人间,而是照顾好那朵小花。" 还有一派是完完全全的粉丝,少女们流着眼泪打下诸如:"魔之子太可怜了,他的命运太悲惨了,危危也太可怜了,他那么美,为什么就那么想不开啊" 他的名字响彻全球,比任何明星都要红。 但他已经死去。 台灯下,少女翻开日记,一个字一个字的写道: "我要好好的活下去,因为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因为,我知道他曾经,不,一直,一直一直爱着我。 就像诱惑里草莓爱着伊森巴尔; 就像人间里魔之子爱着小野花; 就像 言思危,爱着苏小佳。 所以,我要好好活下去,要连带他的份一起,幸福。" 写最后两个字时,她流着眼泪,然而,唇角却扯出了微笑的痕迹。 身后的柜架上,两支钢笔闪闪发亮。而书包,挂在床头,有一辈子那么永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