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不想那么帅》 楔子 一组照片。 第一张,灿烂的腊梅林。 十四岁的少女站在树下,鼻子和脸颊都被冻得红红的,粉红色大衣映衬着鹅黄色的腊梅花,眼眸中尽是羞涩,流转着欲语还休。 谢语清的指尖从照片上划过,划过少女的卷发、衣服和鞋子,最后回到少女的脸上。 情窦初开。 分明是酷冷到极至的冬天,为何这照片看起来却那般春意盎然? 第二张,奔腾而下的瀑布。 瀑布落入潭中,溅起水花无限。头扎马尾的少女挽着裤管站在竹筏上面,歪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那么快乐。 那么张扬彻底、没心没肺地快乐着。 第三张,密林静幽。 斜晖脉脉的林间小路上,静静地停放着一辆单车。少女坐在梧桐树下,垂眼,表情无限温柔。她的膝上枕着一个人的脑袋,那人脸上盖了本书,似乎是睡着了。 好一派的安详温馨,透过相纸,扑面而来。 谢语清将相框盖倒。三张脸从她眼前消失了,仿佛岁月一去不回。 置身处,是个大书房。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整个房间被光线一分为二:阳光照到的地方,明净亮堂;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阴暗清冷。 而她,恰恰坐在交界处的沙发上,身子浸在阳光里,脸却隐没于阴影中。形体一如性格,切割成二。 “滴铃铃——”电话声大作。 她坐着,伸手接过来。 “清清,是妈妈。”电话那边停了一下,半响后又说,“东西收拾好了吗?该出门了。”她有些木然地点头,嗯了一声。 “临走前记得打电话跟叔叔伯伯他们道个别。” “嗯。” “那好,我们三小时后机场见。”咯哒一声,电话挂断了。她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视线落到桌上最后一帧竖立着的相框上,照片里,是张忧郁的脸。 眼眸不再羞涩、不再温柔,也不再快乐。背景是人来人往的医院,那少女站在医院门口,凉凉一双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爱与哀愁,从来都是不可分离的连体儿。 青春那么残酷,在一瞬间便将她的世界彻底颠覆。十七年的岁月成了一场笑话,而笑话里的其他人依旧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勤恳而麻木。 谢语清用手捂住脸,深深地埋下头去。 第1章 是这样的开始 秋季的校园里,梧桐叶红成了一片。几个学生趁机把画板搬了出来,将美丽风景细细勾勒。 铅笔平举到眼前正在估算尺度时,一道人影如幽灵般闯入视线之中。 长发,黑色连衣裙,素净的脸上表情凉凉的,仿佛遗世独立。 季悠然的手停住了,望着那个少女,如此强烈的对比色彩,实在让人很难忽视她的存在。 意识到他的注视,少女直直朝他走过来。 “请问——”声音清脆,像夜间自屋檐上滴落的雨珠,“法学系的新生该去哪报到?” “你是新生?”季悠然微微惊讶,“新生9月中都已经全部军训完毕入学了,你现在才来?” “你只需要告诉我去哪报到。”少女说着,眉眼间散发着一种让人看不顺眼的高傲。 季悠然收起画板,“跟我走吧。” 身边几位同学愣愣地望着这一幕,有些不敢置信竟然有人敢这样跟学长说话,尤其这个学长还是季悠然。 但季悠然很平静地在前带路,脸上没有丝毫不快,穿过大半个足球场,推开某幢教学楼的大门,一位教授正好抱着资料走出来,看见他便笑着说:“悠然,恭喜你啊。听说已经决定下来学校餐厅最后采用你的设计了。” “谢谢教授。” “好好干,前途无量!”教授赞叹着离去。季悠然回头,少女站在离他七步远的地方,听见他们的对话后眼中反而露出一丝嘲弄,虽然很不明显,但他就是看出来了。 这个学妹很奇怪…… 季悠然继续往里走,到二楼第四个房间时敲了敲门,门开后,好几个老师模样的人在那闲谈聊天。 “李老师,有个法学系的新生来报到。”他让开,露出静立在门口的黑裙少女。 年有四旬的胖妇人像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说:“你就是那个什么谢……谢……” “谢语清。”少女不冷不热地接口。 “哦对!谢语清!”胖妇人的神态完全走样,连忙放下杯子站起来,“你总算来了。校长亲自吩咐说让你住七号楼的201室,入学手续什么的谭夫人也已全部办妥,你只需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了。” 校长亲自关照的人?季悠然望向谢语清,难怪尽管穿着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依旧觉得她有种高不可攀的味道,原来真的来头很大。 谢语清接过胖妇人递过来的笔,在名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字体很特殊,横笔向上倾斜,竖笔却极其端正笔直,由字见人,她的性格应该是非常刚烈的那种,还带了点游走边缘的叛逆。季悠然刚那么想,就听另一个老师问他:“悠然,看见你弟弟没有?” “季洛这个时候应该在游泳馆。”季洛是他的弟弟,说起这个名字,可是q大最最瞩目的焦点所在。 “看见他帮我带句话,就说老师很久没见他了,很想念他,请他有空来看望看望我老人家。”幽默的导师以另一种方式诠释某学生的长年缺课。 季悠然听了不禁莞尔:“好的,我会告诉他。” 那边谢语清拢了下头发说:“还有什么吗?” “没了没了。”胖妇人接过名册,很是热心,“那我现在就带你去宿舍看看吧。” “不用。我的行李在下午4点送到,有人会帮我布置妥当。”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又露出嘲弄之色。看在季悠然眼中,更觉好奇。 走出教学楼大门时,外面的阳光让谢语清眯起了眼睛。仰首看天,由于这个城市的空气质量问题,使得天空看上去也灰蓝灰蓝的,郁郁的像是种错误。 她忽然回头,跟在她身后的季悠然不禁脚下一停。 漆黑双眸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扬起眉毛,“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晚来校的原因了?”未待他回答,她又说道:“因为我是编外的学生。没听明白?也就是说我不是考进来的。我高考分数只有437分,却能和你们一样跻身这所一流学府,念最好的专业,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她笑,像在笑他也像在笑自己。 “有关于我的八卦新闻到此为止,还想知道什么的话自己慢慢挖掘。”她斜睨他一眼,转身离去。 季悠然就这样看着她渐行渐远,她的背挺得很直,明艳阳光照在她身上,就好像全被她的黑裙吸收了,难再明亮。那个背影令他想起蝴蝶梦里的管家丹佛丝——瘦、高、隐晦,以及秘密。 这个女孩身上有故事。他直觉地感觉到这一点。 谢语清的名字在三天后震撼了整所校园,却不是因为她的来头和身份,而是她干了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事情起源于备受瞩目的秋季辩论大赛,尽管所有参赛的队伍都在擦拳摩掌,准备大展手脚,然而人们心里有数,很有可能本次大赛又将成为某个家伙的个人表演。 这个家伙,就是让老师们又骄傲又头疼、令女生们又爱又恨、令男生们又崇拜又嫉妒的q大第一问题学生——季洛。 因此当他最后懒洋洋地走进赛场时,观众席上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他长得极帅,犹如日本漫画中的美少年,异常柔和的线条却硬是勾勒出深邃的轮廓和眉眼,唇角总是微微向上扬着,笑得又懒散又邪恶。 光是外形已经迷死一群mm,更何况他还有个非常出色的头脑,2000级法学系的他,向来被师生们公认为第一才子。美貌+才气+性格魅力,谁能逃过这样的诱惑? 铃声一响,辩论就进入白热化状态。学子们引经据典、唇枪舌剑无所不用其极,而季洛却是双手环胸气定神闲地听着,直到自由辩论环节进行到一半时,他才站起来,很简洁地问了几个问题,反方顿时如临大敌,拼命解答,于是他再问,反方再答,将对方层层套住。问一个问题,他自己先已经有答案,当反方一疏忽回答不出时,他就自己作答。如此一来,反方阵脚顿乱,而他反而愈加显得云淡风轻,好一招连环计。 看他辩论,犹如兵法家布局,场场不同,次次精彩,实在令人听得大喊过瘾。如众人预料的那样,这次辩论赛又成了季洛的独家秀,一时间,台上只看得见白衬衫蓝外套的他,再看不到其他人。 最后正方以压倒性的姿态胜出,评委颁发最佳辩手奖时,一人突然自观众席上站起,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季洛面前。 依旧是黑色长裙,在一片蓝白中尤显突兀,然而那目光炙热,盯着他,出奇的亮,直欲将灵魂燃烧。 “季洛,”她说,刚好对着话筒,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你有女朋友吗?” 众人顿时朝一个方向齐齐望去,她顺着视线回头,看见第一排观众席上坐了个女孩,俏丽的短发抢眼的五官,容貌不是一般的美丽。 她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将目光对准季洛,非常坚定地说:“从现在开始她不是了,我叫谢语清,是你的新女朋友。” 四下顿时一片哗然,连颁奖的老师都一脸无措地站着,手里还握着那个奖杯,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短发女孩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就在那时,季洛勾动唇角,说了句更让人跌破眼镜的话:“荣幸之至。” 就这样,谢语清成了这一季的流言中心,也很戏剧性地成了q大第一问题学生的新女朋友。 研究生楼202的房门被人自外打开,朱红色的休闲薄毛衣晃动着,走进收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的房间,一人正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画图。 季洛绕过他,径自躺到床上,双手枕脑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意识到他的存在,季悠然放下鼠标回看了他一眼,“有事?” “觉得有点没意思。” 季悠然哈地笑出来,“你也有无聊的一天?你有多久没上课了?” “国际法的老头很∴拢不想听他浪费时间。” “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季悠然回头,继续对付他的图。 “学校餐厅已经决定采用你的设计了?” “嗯,不过有几个细节还要修改。找我有什么事?”两兄弟感情虽好,但这个弟弟很少粘着他,像今天这样神思恍惚,真有些不对劲。 “你没看出来吗?”季洛指指自己的左脸,“我被梓彤打了一耳光。” “看来她下手并不算重,你英俊的容貌还得以保全。” “为什么每个和我分手了的女朋友都恨我恨得要死?”他真是想不明白,这个时代都提倡好聚好散,可他的每段感情通常都会换来一巴掌收尾。 “因为你活该。这次又是为什么分手?” 季洛的眼睛亮了起来,“有个很有趣的女孩当众向我表白。” “于是你为了不让这个有趣的女孩尴尬,所以选择让你的现任女友受伤?”一针见血。季悠然经常想,如果季洛不是他弟弟,他可能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这种男生。 没错,他的确才华横溢,英俊迷人,但另一方面被人宠得无法无天,肆意妄为,说得好听点叫有性格,说得难听点就是不负责任。 不过这个时代崇尚另类,就像飞蛾扑火一般,爱上他的出色也必将接受他的堕落,女生们纷纷趋之若鹜。 “她身上有吸引我的气质。” “这似乎是你每一任女友的特征。” 季洛瞪眼,“真见鬼,明明知道你会不断地打击我,我为什么还要跑你这来把心事说给你听?” “也许只不过是因为你知道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会打击你。”季悠然干脆站起来走到床边,很温和地看着他,柔声说,“你心里其实很难过吧?因为伤害了梓彤而觉得不安,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能为她改变,所以很矛盾,希望有人能为你解开这个心结。” 季洛苦笑,“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你真了解我。” “那么,和梓彤分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别告诉我是因为那个有趣的女生,她只是恰逢其时的某个借口,对不对?” “你应该去读心理学,而不是建筑。”季洛掠了一下额际的头发,目光变得沉静而悠远,“她把我的感情变成了责任,这让我觉得很沉重。” “比如?” “她讨厌某个人时,就会要求我也讨厌,如果我和对方说几句话,她就生气,半天不理我。因为她觉得,当我与人起冲突时,她会全力不问对错地维护我,所以我也应该同样地对她。然而,我非常不喜欢不问事由莫名其妙地去讨厌我本不讨厌的人。” “即使那些人得罪过或伤害过你的女朋友,你都不会因此而讨厌他们?” “什么意思?” 季悠然笑笑,“没什么,也许只不过是因为你爱得还不够多吧。” “是这样吗?”季洛望着天花板,再度陷入沉思。其实他很喜欢夏梓彤,她是他这些年来交往过的女孩中最欣赏的一个,她聪明,有才华,漂亮,性格开朗,为人热情,又有那么一点点的淘气。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是非观,她认为对她好的就是好人,对她不好的就是坏人,看人处事永远感性大于理性。这种性格一方面很迷人,让受她维护的人备受感动,但另一方面,看在理智的他眼中,便成了缺陷。 也许,真的是爱得不够多吧……所以厌倦了,借着那个女孩的大胆表白与她分手。 “她呢?你的这任新女朋友又是个怎么样的女孩?你确信她不会是第二个梓彤?” “但凡见过她的人,都绝对不会认为她们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这么肯定?” “是。”季洛从床上跳起来,拐住哥哥的脖子说,“饿了,一起去吃饭?” “你应该有比我更好的选择。”季悠然很含蓄地提醒他有女友。 季洛却回答:“她对我来说和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暂时,我只想跟和我相处了二十年的老选择一起吃饭。”说着硬是把他拖了出去,快快乐乐地走出研究生宿舍楼。 刚走到门口,季洛的脚步就停住了。 不远处的林荫小道上,一人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这边。 咦,谢语清!她在这干什么? 季洛拐着哥哥脖子的手放了下去,唇角泛起一丝笑容说:“对不起了老哥,为了让新选择变熟悉,我决定放弃我的老选择。” 季悠然顿时一惊:“你是说——她就是……” “没错,她就是我的新女朋友。”季洛小跑着走了过去,停在谢语清面前,“嗨,在干吗?” “等你。” 这个答案令他的虚荣心大大满足,于是眉开眼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我哥这?” “他是你哥哥?”谢语清的目光落到季悠然身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那天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是啊。来,介绍你们认识。”季洛说着,伸出手扬了扬眉。果然,他的新女友很合作地把手交给他。两人手牵手走到季悠然面前。 “这是我哥季悠然,建筑系的研究生,这是谢语清,这届法学系的新学妹。” 既然她装作不认识他,季悠然也懒得揭穿,当下点头道:“你好。” “不,我不好。”谢语清再次语出惊人,季悠然不禁一怔,而季洛却哈哈地笑了起来。 事情到这分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为什么?” “我发现我好像得罪了男友的哥哥,所以觉得有点不安。”她虽然这样说,但脸上半点不安的样子都没有。 “然后?”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点信心?” “比如?” 谢语清挽住季洛的胳膊,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悠然说:“祝福。” 这个女孩很特别,也很聪明,她懂得如何把握机会。虽然目前他仍是看不出有任何她喜欢季洛的痕迹,但她很明显已经开始在稳固自己的女友地位,比如——取得对方哥哥的认同。 只是这样咄咄逼人的方式,换了一般人还真是招架不住。 季悠然微微一笑,“放心,真爱绝对长存。”说完转身进楼。 他在暗示这不是一次真爱?谢语清转眸,对上季洛的眼睛,季洛的眼里有淡淡的笑意,还有些玩味,像个孩子看着一样新玩具,谁也无法保证那个孩子的兴趣和喜欢会保持多久。这样的爱情,既脆弱,又危险。然而,她就喜欢这样的挑战。这只是一场游戏,而所谓的游戏,不过是种掠夺。 于是谢语清回予季洛同样飘忽的笑意,说道:“一起去玩旱冰壶?” 季洛眼睛一亮,微微惊讶,“你会?” “你会。” 他轻眯起眼睛,笑意加深,“我会的很多。” “可是能陪你的人却很少。” 的确,他对攀岩、击剑、室内模拟射击、蹦极等时尚运动都极为热衷,然而,这些运动就大学生而言喜好者仍属少数,一来消费太高,二来学业繁忙,三来体力不支。种种原因,造成他出去玩时只能形单影只。季洛听到这里,扬眉说:“我的女朋友们都对此表示很反感。” 谢语清说:“第一,是你的‘以前的’女朋友们;第二,恭喜你,你终于碰到一个不反感的;第三,这个女朋友不但不反感,而且能够和你一起玩。” 见他怔住,她学他的样子扬了扬眉,“不相信?” 季洛长吁口气:“我好像无意中得到了一件宝贝。” 这次谢语清不再答话,拉着他的手离开。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落在另一人的眼中,成了讽刺与残忍。 202的房门再次被人敲响,季悠然放下鼠标去开门,边走边说:“怎么,忘了拿什么东西吗?”见到来人时微微一怔,“梓彤?” 门外的少女正是活宝弟弟的下堂女友,2000级英语系系花夏梓彤。 “可以谈谈吗?”她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周身充盈着一股不稳定的气息。 季悠然让开了门,“请进。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夏梓彤欲言又止,几番踌躇,最后一跺脚说,“算了,我没什么要问的,打搅了!”转身就想匆匆离去。 “如果你是想问我关于季洛的一些事情,我想我能帮得上忙。”一句话,很奏效地让她止住了脚步。 季悠然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热水,递到她面前,夏梓彤咬了咬唇,接下了。 “我要说的只有三点:一,他喜欢自由;二,他并非薄情之人;三,他的脾气真不算太好。” 夏梓彤抬起头,颇觉惊讶,他怎么会知道她想问什么呢?季悠然,季洛的哥哥,虽然被老师们一致认为是最有前途的建筑系学生,但他为人很低调,通常都是好一阵子沉寂以后,忽然传出他的某个设计又得到某某认可的新闻,然后又继续沉寂。因此,在校园里风评虽好,但并不瞩目,尤其是他还有那么一个灿烂得堪比阳光的弟弟。但是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青年,有着一双平静祥和的眼睛,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同时又会震惊于其内蕴藏的睿智。也许,来找他,真是找对人了……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很苦很苦,溢满疲惫。 “其实,我也觉得累了……”她开口,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去,“这段感情走到这一步,像滚雪球一样,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压得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我爱季洛,我用整个身心在爱他,可是,他依旧在游离,像阵风一样,怎么抓也抓不住。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不安全,很空虚,于是就更想抓住,但就因为这样,反而令我失去了他……” 夏梓彤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里的水杯颤抖着,八分满的水在里面摇晃不定。季悠然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将她手中的杯子拿走,“你的希望是什么?” “你和他一起长大,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他,那么,请你告诉我,他是那种会后悔的人吗?” 季悠然沉默了片刻,回答:“我记得小时候,妈妈曾给我们两只苹果,一只很大,但小的那只更红些。我让季洛先挑,他选了小的。” 夏梓彤听得非常认真。 “但结果是,红苹果却不甜,季洛咬了一口后就扔给小狗吃了。我提议将我的苹果分一半给他,他拒绝,说:‘每个人都需要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那时候,他才五岁。” “你在暗示我,他不是个会挽救感情的人?” “应该这么说,当他知道自己做错一件事时,他选择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不是尽力去弥补这次的错失。”季悠然温和地望着她,淡淡地说,“所以,想开些。” 他在暗示她放手,连他也这样对她说……夏梓彤垂下头,低声喃喃:“我的姐妹们都叫我死心,都说这种烂人有什么好牵挂的,他太自私了,从来只想到我让他有多么多么累,却不曾为我考虑半分。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那么舍不得,一想到失去他我就觉得自己失去了整个世界!我完了,季学长,我完了……” “你没有完。”季悠然半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柔声说,“去背负别人的快乐,或者让别人来背负你的快乐,都是不明智的。你的世界不应该只有爱情,也不应该只有季洛。” “可以吗?可以做到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夏梓彤苦笑着摇头,“要那样就不是爱情了。我承认我是个傻瓜。” “你可以不当傻瓜。” “不!我愿意当傻瓜,如果季洛肯回头,我愿意当那个傻瓜!”她说着,紧紧抓住了季悠然的手,像个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望着她茫然哀伤的脸,季悠然的心里在叹息——这个季洛,真是……害人不浅。 不禁又想起那个冷漠傲然的谢语清,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想起这个可能性,一道冷流忽然划过心间,凉凉。 第2章 承延起某种驯服 回到宿舍,电脑屏幕上一条鱼正吐着泡泡悠闲地摇尾而过。它是她的宠物,名字叫“小王子”,鼠标移到鱼身上,显示出它的年龄:16个月又7天。 谢语清点选睡眠,让它去休息。深蓝色的桌面显现出来,除了必要的快捷方式外,只有一款游戏。 魔法门英雄无敌3之死亡阴影,newworlputing公司出品的经典之作。 她曾问那个教她玩的少年:“经典在什么地方?” 少年回答她:“个人英雄主义的完美展现方式。” 他说这话时,微侧着脸,净秀的眉眼、温泽的嘴唇,如被水漂浅般的清柔。多么好看,他那么好看,他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领略到的美丽。 谢语清在此时想起他的容颜,往事依稀缭乱,然而依旧没有表情。 点开游戏,3d画面精致逼真,和其他的外国游戏一样,主角丑不忍睹。选择黑龙族,选择耿纳,单枪匹马闯世界,这个游戏的模式,野蛮而孤独。 电话声忽然响起,左手接过,线路那端传来的声音令她脸色一寒。 “谢语清。”对方叫她的名字,极尽娇媚,柔到骨子里。 她先是沉默,后瞥一眼电脑屏幕,耿纳碰到了绿旗英雄,对方先行挑衅。 战线排开,敌方队伍里大天使的羽翼皓白如雪,刺痛她的眼睛。 于是便开始笑,回应电话那边的人:“你好,高阳。” 鼠标轻点,我方队伍不动。 “我听说你也来了b城,还就读q大法律系,真是了不起。我就没你那么好命,拼死拼活考上b大,分却差了半分,只好念念俄语,那些俄语磁带我都听不懂耶。”名叫高阳的少女轻叹口气,“要是我也有个像你那么神通广大的老妈就好了。” 大天使飞过来,砍死了所有的鹰身女巫。 她面不改色地使用魔法弄瞎对方祭司的眼睛。 “最好的俄语在黑龙江大学。” 高阳似乎一怔,但继而笑道:“那是。可是,如果你走在街上,人家问哪个大学的啊?我黑大的,切;我b大的,强!” 黑龙跳过来,对准天使吐出火焰,致死率一半,好极。 谢语清泛起一丝微笑,说:“多好,现在人家来问我,我也可以冒充一下才女了。” 电话那边尴尬地笑笑,忽然话题一转:“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叶希也在b大哦,上次还跟我说什么时候找你一块出来喝喝冷饮聊聊天呢!” 绿旗英雄复活了天使,天使砍死一半黑龙。谢语清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抖,眼前的一切瞬间迷糊了起来。 “哎呀,说起来也真是的,他现在非常热衷学生会争权夺利那些事,都很少时间陪我。我经常说有他这种男朋友跟没有一个样,哪天我真生气了就休了他!”高阳格格地笑着,显得很得意。 这是一次示威,她不能输! 然而,为什么眼前的屏幕会越来越模糊? 在快崩溃前开门声救了她,同宿舍的两个学姐背着大包小包说笑着回来了。眼中的雾气迅速隐去,她清晰看见游戏正在等待她的新一轮指命。 这次,不再迟疑,她使用了雷鸣爆破。 “高阳。”谢语清提高声音,丝毫不介意学姐们正在旁边听着,一字一字说得非常清晰,“首先,允许我提醒你,我们的交情还没有好到可以互相倾诉自己的感情生活;其次,我觉得你的行为让我很困扰,如果你想示威,那么你选错了对象,如果你有露阴癖,我却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爱好;第三,如果我要见叶希,我会自己找他,而且是单独见面,我希望你到时候不要以任何借口在场;最后,还是谢谢你打这个电话来。其实我觉得真正神通广大的人是你,居然这么快就弄到了我的寝室电话。如此步步为营,你不会觉得很累吗?言尽于此,farewell。” 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前,她又补了一句:“对了,你说你听不懂俄语,没有关系,farewell是英语,如果不懂可以查字典。” “啪”地挂上电话,回头,看见两个学姐一脸错愕地望着她。 “有什么问题吗?”她挑起了眉毛。 学姐们连忙摇头,转身各干各的事。 视线回到游戏里,天使已经全部死亡,其他部队在连环大闪的攻击下也纷纷溃不成军。 漂亮的一役,可惜,先前由于她的犹豫,还是损折了些许兵将,不够完美。 不过,就这样吧。她丝毫不介意事物有所缺陷,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很有缺陷的人。 关上电脑,潇洒地起身走出寝室,身后低低的议论声依稀飘到了耳边,然而,管它呢!不再害怕了,原来真的可以做到这么冷绝,将关系撕碎彻底,不需要再虚伪,不需要再掩饰厌恶。 十八岁,最最任性时候,无须迟疑。 她在校园里走的时候,碰到了季悠然。 季悠然抱着一卷图纸从小径那头走过来,脚步不急不慢,表情不冷不热,似乎无论什么时候,他看起来都是这么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而季洛则完全不同,他总是走得很快,微扬着头眸光灿灿,看见人时会笑,有些调皮有些狡黠,还有那么点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真奇怪,他们兄弟俩怎么会差那么多? 谢语清停住脚步,看他一点点走近。季悠然也看见了她,脸上某种表情一闪而过,但很快便说:“你好。”“不,我不好。” 季悠然开始笑,“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找不到季洛。”事实上,她还没去找,就先碰上了哥哥。 季悠然微微惊讶:“他去参加演讲比赛了,你不知道吗?” “哦。”据说属鸡的人有很强的表演欲,果然如此,“有没有时间?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季悠然迟疑地看向手里的图纸,她立刻说:“那算了,再见。” “等我十分钟。”他叫住她,然后飞奔回研究生楼将东西放好。自从那天夏梓彤来找过他后,他就很想跟这个女孩谈谈。季悠然有些自嘲地想:自己真成了弟弟女友的爱情顾问了。 等他再回到原地找她时,就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谢语清摇下车窗朝他挥手。 上车,出租车平缓地自西校门驰出。 季悠然望着窗边的道路,问:“去哪儿?” “一个不近的地方。如果后悔,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恰恰相反,我正想借机和你谈谈。” “谈什么?” 季悠然转过头,很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这个女孩并不美,五官清秀,没有化妆,但肤色很白,眉毛和眼睛很黑,因此看上去便有了些许冷然的味道。这种冷然使她即使置身人群之中,都能第一眼被人看到。 “为什么喜欢季洛?”说实话,他很难相信她是会一见钟情的人,通常而言,一见钟情带了太多感情冲动成分,而在她身上,他找不出那种可能性。 “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谢语清一笑,“那个女孩来找过我。” “夏梓彤?”季悠然不禁轻皱了下眉。虽然面对夏梓彤的上门求助,他的确心生怜悯,然而,并不意味着她的情敌也会如此可怜她。找她,很不明智的行为。 “她很坦白,第一句话就问我爱季洛什么。”谢语清的眼睛晶晶亮,“我还没有回答,她就先说了。她说:‘季洛很挑食,饭菜有一点点香菜和大蒜就不碰;他最喜欢皮夹,几乎每个季度换一个;他有时候很孩子气,逛街时看中的东西就非要买到手,否则就会不高兴;他早上起来时不喜欢说话,吃过早餐后才会恢复正常……’她说了很多很多后,问我:‘这些你都知道吗?你只是看到他在辩论赛上的风采何其迷人,可知迷人风采背后又有多少平凡?爱情不是象牙塔,它和生活密切相关。’” 没想到夏梓彤竟能说出那样一番话,季悠然心中感慨——若季洛听了这些话,想必也会感动吧? 谢语清可半点感动的样子都没有,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回答她:‘没错,爱情不是象牙塔,但它也不是肥皂剧。生活习惯性情爱好都可以经由时间慢慢发掘,但是这儿……’”她指了指脑袋,“不可以。” 季悠然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同样,这也是我要回答你的。我不会给季洛洗衣服做饭事事迁就他,那是保姆,不是女友。但是我可以跟他一起做别人不敢或不能的事情,比如他喜欢的那些运动,再比如理想,以及信念。爱或不爱,爱多或爱少,爱长或爱久,为什么要爱,这些问题其实都很无聊。男女朋友在一起,爱只是前提,相处才是过程,这是门学问,我要修出完美学分。” 见他有点发怔,她轻吁了口气:“再说得简单些,因为季洛身上有些东西很吸引我,所以我决定和他交往。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好好爱一个人,好好爱一次。”说到这她的眼睛开始有些过颍声音也放低了,喃喃道,“我只想好好谈场恋爱,只是这样。” 季悠然沉默半响,无奈地笑笑。很怪的言论,然而却无法辩驳些什么,这个女孩总是令他惊奇。 “我觉得爱情很奇妙,它让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变得密切,它是上帝给孤独的人的一种补偿,让他们也能获得幸福。”她说这句话时,嘴角微微上扬,没有他所熟悉的嘲弄,反而显得很虔诚。 季悠然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很孤独吗?” 谢语清呆了一下,转过头盯着他,目光非常清澈,也非常的异样。过了好一会儿,她勾起唇笑了笑,“这个问题我暂时不想回答。” 这时司机回头打断他们的谈话:“小姐,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季悠然在顾语清眼中看到了疏离。他知道她有故事,她的故事构筑成一个与世相隔的冰冷堡垒,外面的人闯不进去,而她也不允许别人拜访。究竟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时间思绪乱飞,愈发迷离了起来。 蹦极! 她居然带他来蹦极! “试试?”在工作人员捆绑装备时,她向他扬眉,见他摇头,脸上笑意更深,“只有24米而已,世界最高的蹦极点是布劳克朗斯大桥,这里只有它的1/10。真的不试一下?” “我的眼睛深度近视,不适合做此运动。” 谢语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活动手脚走上跳台,背朝后倒数5声,展开双臂向后空翻地跳了下去。周遭传来其他游客的惊叹声:“绑脚后空翻式?这可是弹跳跳法中难度最高的啊!这姑娘真帅!” 她不但帅,而且还帅了三次。 第三次回来时她走到一旁蹲下干呕了起来。 季悠然递上纸巾,她抬起头来时,脸庞因充血而显得格外红,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的眼圈看上去也是红红的,像哭过一样。 “我没事。”谢语清捂住脸。 “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可以。” “为什么喜欢这个运动?” 谢语清在长椅上坐下,反问道:“你认为呢?” “一般人的理由是喜欢那种自由落体的快感,以及反弹失重的乐趣。”说这话时他很仔细地留意她的反应。 她的脸色很平静,望着远处蹦极的人们,缓缓说道:“我觉得蹦极是一种救赎。” “救赎?” “嗯。自由落体的过程是堕落,你以为你誓将沉沦,必死无疑,但是总会有根绳子抓住你,带你上升,不让你继续下降。它拉住了你,除非你回到岸上,否则永远不会松开。所以我爱这种慈悲的运动。” “慈悲?不得不说,这个比喻妙极了。” 谢语清嫣然一笑,站起身来,季悠然惊道:“还玩?”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打趣,“是我跳,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别跳了,身体的承受能力有时候是很弱的,爱惜它一些。”他不知道,此时的他表情非常温柔,看在谢语清眼中,蓦然一颤。 她扭头,把视线投放到很远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转回来,深吸口气说:“不玩了,我们回去吧。” 他说服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说服她。驯服就此开始,谁也不曾发觉。 “谢语清?她很安静耶,在宿舍里都不太讲话的,看不出是那么大胆的女孩子。” “她从不跟我们一起玩,比较离群。不过人还不错,挺大方的,cd啊电脑啊什么的放寝室里大家都可以用。” “听说她不是考进来的?人家有后台,家里有钱,牛一点是正常的。” “她真的成了季洛的女朋友吗?都没见季洛打电话给她,也没到宿舍楼下等她,两人关系好像不怎么样。” …… 这是近些天来充斥在她周围的流言蜚语,还好,没她原先预想的那样不堪。 谢语清取下架子上的书,随手翻了几页。《海边的卡夫卡》,标题起得这么耸动,村上春树不愧是畅销书作家。两个男生在书架那面轻声谈论着,几句话飘到她的耳边。 “不可能吧?他居然会失手?” “嗯,听说b大派出的选手很强,季洛以0。5分之差输给了对方。” 季洛?她立刻被他们的话吸引了过去。 “真没天理,每年的篮球比赛输给b大也就罢了,现在连演讲也输了,q大的脸都给丢光了。” “是啊,本以为十拿十稳的呢。我看季洛这次也轻谩了些,谁料到竟会出匹黑马。” “那黑马叫什么名字来着?听说是b大生物系的新生。” “叶希,今年高考语文满分的那个。他写的那篇《醉游记》棒极了,这回的演讲稿也好,难怪季洛会输给他……”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楚,谢语清站在原地,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 还是……逃不开吗? 鬼使神差地被安排来同一个城市,偏偏两所学校又一直是竞争对手,不但如此,第一回合交手,便给了她沉痛一击。无力的挫败感油然升起,想起那个人的眉眼那个人的身影,有怨恨,也有麻木。 谢语清突然转身,飞快走出图书室。 走到男生宿舍时,几个男生抱着篮球经过她身边,纷纷回头看她。 “那个就是谢语清?” “对,就是她。” “长得不怎么样嘛……” 水房里光着膀子的男生们进进出出,见鬼,都十月底了,他们就不冷吗? 一口气走到四楼,在门口立定,镇静,镇静……ok,确信已将情绪控制下来后,她伸手敲了敲门。 季洛穿着松垮的v领薄毛衣懒洋洋地来开门,见到她,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浮起惯有的笑容,“嗨。” 他的样子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丝毫不见沮丧,难道他并未将这次输赢放在心上?谢语清扬眉说:“可以陪我走走吗?” 季洛很爽快地答应了,两人一同走下楼。谢语清数次打量他,但见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脸色平静地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发觉她在看他,他便勾着唇角笑了起来,“看够了吗?你很有眼光,挑的男友一等一的帅吧?”谢语清被他逗笑,“没事就好。” 季洛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说:“谁说的?我的心灵现在受了很大的打击,非常需要人安慰的,你快来安慰我!” “为什么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我怕你担心我,所以强颜欢笑,宁可独自忍受痛苦,也不要我的女朋友陪我一起难过,多么伟大的我啊,深深被自己感动了……” 她笑得一塌糊涂。季洛真可爱,和他在一起好像永远都能这么轻松地笑出来,难怪她当初第一眼看见他,就像着了魔。 刚那么想时,季洛忽然停住脚步,轻唤一声:“语清。” “嗯?”她刚抬头,温润的唇便落了下来,遮住她的视线,也骇住了她的呼吸。 十月的风凉凉,吹在身上,撩拨起某种属于记忆里的东西,身体开始无可抑止地颤抖。季洛搂紧了她,在她耳旁低低地笑,“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才不是害怕! 只是,只是……那种感觉好奇怪,她说不上来。并不讨厌,但终归无法喜欢,难道她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否则为何在他吻她时,内心深处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是滋味? 唇上的重力忽地消失了,谢语清睁开眼睛,看见季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双眼眸墨黑如玉,心里忽然就不安了起来——他发现了吗? 谁知季洛下一秒就笑了,笑得又坏又温柔,“初吻?” 在她还没回答之前,他便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谢谢。” 谢语清只能沉默,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走向湖边。日近黄昏,夕阳映在湖面上,泛起波光粼粼,一点点的,像是要把曾经的记忆全部闪烁出来。而那些记忆,分明是不愿再想起来却又不舍得忘记的。 人生,矛盾处处不在。 季洛在湖边的草地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边的晚霞,悠悠说道:“我不想瞒你,其实这次比赛失败对我打击还蛮大的。不过看见你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一下子好起来了。” 谢语清静静地凝视着他,阳光照在他脸上,给他的眉毛嘴唇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这个男孩子很帅,他的五官充满朝气,找不出丝毫阴柔的色彩,但为什么第一眼看见他时,她会觉得他和叶希很相像? “那个对手很出色。”季洛由衷地感慨。 谢语清垂下眼睛,出色?哦,是的,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叶希的实力。她七岁时认识他,十四岁时再度相见,自那之后,心没有一刻不在他身边。十一年了,多么漫长的一段时间,足够将某种感情萦绕入骨,并且终身难忘。 “但是没有第二次了。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输给他。”季洛在说这话时眉宇异常坚决,谢语清看得心中一动——是了,就是这种感觉,这种下定决心就非要做到的坚毅,和叶希一模一样! 原来他们真的很相像…… “可以解释一个词吗?”她轻轻地说,“什么叫做天之骄子?” “嗯?”季洛有点迷惑,不知她问这个的用意。 “出众、超凡、脱俗,是最最瞩目的焦点,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总是心想事成……也正因为他们比一般人更出色,所以会有很多人捧着宠着仰慕着,因而也惯得他们更加骄傲,不可一世。是这样吗?” “我想你说的只是其中一类人吧?”季洛沉吟,“我的理解和你有些不同。我以为,所谓的天之骄子,必须是要在某行业内做出显著成绩和过人表现的人,至于性格,生活习惯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好比我哥哥,他为人很低调,走到人群里大家也不会注意到,但是他的专业水准是整个q大里最高的,甚至连很多教授都自愧不如。” 谢语清低声喃喃:“myhero。” “什么?” “你有没有玩过魔法门之英雄无敌3?玩家在游戏里培养英雄,扩张领土,击败对手。起始英雄各有各的特长,有的精于魔法,有的能够带来资源。我一直选择跑得最快的那个。” “为什么?” “因为他跑得快,就能最快到达其他地点,占有有限的资源。整个地图上都是他的痕迹,看起来最耀眼。”谢语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同样的,现实生活中,我也总会被那些耀眼璀璨的人所吸引,就好像飞蛾一样,对于火的迷恋来自宿命,无可抵挡。” 季洛微笑着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谁曾经那么说过: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驯服,当你驯服他(她)时,他(她)便属于你? 但小王子终归是失去了玫瑰,而狐狸最后也没有再出现。 第3章 那些无奈的伤感 十一月,风沙满天。 这个城市的秋天永远短暂得像是种错觉,炎夏过后,很快走到酷冷的冬季。学子们纷纷抱怨为什么暖气还不开始供应,晚上上自习时,门一开,穿堂风飕飕,简直能把人冻成冰棍。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迎来了b大和q大每学期一次的篮球对抗赛,一时间整个学校都沸腾了起来,啦啦队开始排练,宣传部开始宣传,各种赛前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因为过去的五届比赛均由b大摘桂,因而这次q大篮球部喊出了“不捧杯,便捧脚”的口号,力图挽回胜势。 这也是季洛第一次参加该项比赛。对此篮球队长孟达仁虽然感到奇怪——这家伙向来自由散漫,更崇尚个人秀,对团队运动不太热衷——但毕竟良将难求,因此欣然答应。 于是每到黄昏时分,篮球室窗外趴着围观加油的mm们也形成了一道别致风景。只是谢语清,一次也没出现过。 她开始频繁地留连图书馆,经常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季悠然好几次看见她时,她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戴着耳机静静地在看书。阳光从窗玻璃里映进来,她微侧着身子,依旧是黑色的衣服,却披着色彩绚丽的大披肩,显得落落大方,非常好看。 季悠然感到很高兴,这个女孩子一天比一天明朗,初见时她身上那种孤独深沉的味道正在慢慢褪去,也许和季洛的这段恋情真的让她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救赎。 只是,她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呢?在走出图书馆的大门时,他还在不自觉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一人叫他:“学长,李教授正在找你呢,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他连忙赶往办公室。一推门,里面人声鼎沸,好几个教授正围聚一堂,讨论得热火朝天,看见他来,纷纷抬起头熟络地说:“哦,悠然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季悠然走过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眉发皆白的建筑系导师李方桐笑呵呵地说道:“没关系,坐吧。找你主要是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你的设计图已通过终审,投资方和校方都表示相当满意,资金已经拨下,下个礼拜就开始动工了,你得亲自去现场负责监工,所以接下去你大概会非常忙。” 季悠然看着桌上的计划书,声音有些感慨:“老实说我有点紧张,就怕期望太大,到时候反而失望。” “你这个孩子就是那么谦虚……”李方桐拍拍他的肩说,“别怕,我对你很有信心,你起码应该相信老师的眼光。第二件事情就是我明年要去剑桥担任为期两年的交换教授,校方允许我带一名学生一同前往,我有意带你去,你觉得怎么样?” 其他几个教授插话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哦,悠然。” “李教授就是偏心啊,把学校最好的学生带走了,我们怎么办啊?哈哈。” “说是为期两年,但如果表现出色的话,到时候没准就能长留在那里了……” 李方桐说:“给你两个星期的考虑时间,和父母也商量一下吧。” “好的。谢谢您,教授。”季悠然彬彬有礼地回答。 李方桐指着他对其他教授说:“你们看你们看,这孩子就是这点最让我喜欢,很有点古人宠辱不惊的气度啊,遇到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居然也没跳起来。” 季悠然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挠头说:“这个……大概是我太木讷了吧?” 一教授笑道:“这孩子老实,哪像他弟弟那么油,要是季洛遇到这种事,准扑上来抱住你直叫great了……对了,听说季洛终于决定参加这次的篮球对抗赛了?以前孟达仁不是怎么都说服不了他吗?怎么这次这么乖,主动请缨?” 未待他回答,另一教授已接话说:“大概是上次演讲比赛输给了b大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叶希!叫叶希的,听说他加入了b大的校篮球队,而且一进去就是正式队员,所以季洛想借这机会扳回一局吧?那家伙虽然顽皮胡闹,但好胜心可是很强的呢!” 季悠然不禁哑然失笑:这群教授们,别看表面上一本正经,私底下其实也挺八卦的。 这时一人又说:“呵呵,他的新女朋友是我带的班里的学生。” “就是那个谢语清?校长亲自安排进来的那个学生?” 季悠然不禁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留神听。 “嗯,这个学生的入学成绩只有437分,但是我看了一下她的档案,发现她在高三之前,成绩一直不错,但高三时突然猛跌,再没考及格过。班主任给她的评语写得很痛心。” “可能是受了什么打击。出生在那样显赫的家庭的小孩,通常来说性格多少会比较古怪。那她现在表现如何?” “很一般,不好也不坏。看得出性格有点内向,所以很难想象当初是怎么公然在大家面前向季洛表白的。呵呵,现在的孩子们啊……” 季悠然出声道:“教授,请问,显赫的家庭……是什么意思?” “咦?你是季洛的哥哥,原来也不知道她的背景啊?她外公是知名人士,妈妈是外交官,一家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说显赫不显赫?” 原来是这样,难怪如此低分都能进q大,难怪她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只不过,依他的观察所得,她似乎很唾弃那样的身份。因为报到那天她在说起自己的事情时,眉宇间不是炫耀,而是嘲讽与哀伤。谢语清,那个女孩,她就像个矛盾重重的谜团,使人忍不住就想去了解她、探究她和挖掘她。不可否认,他对她有着比对其他人更多的好奇。 似乎是专门为了迎合他的想法,在走出教研楼时,谢语清从路的那头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夕阳从她背后照过来,勾勒出秀雅的线条,两人面对面遇上。 谢语清主动朝他打招呼:“嗨。” “我去篮球部看季洛练球,你要一起去吗?” 谢语清微微一笑,“不了。我不喜欢篮球,勉强去了也会破坏气氛。” 季悠然不禁惊讶,没想到精通数项运动的她竟对最令人热血沸腾的篮球不屑一顾,“那比赛时你也不会去看了是吗?” 谢语清的目光闪动了一下,然后点头,“嗯。” 话题至此冷场,他只好说:“那么我先走了,再见。”刚说完,“嘀铃铃”的铃声自身后响起,回头,看见一辆自行车迅速靠近。 坐在车后座上的女生跳下来,笑意盈盈地站定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谢语清。” 呃?是她的朋友吗?季悠然看向谢语清,她的眸底闪过一丝异色,却没什么吃惊的样子,淡淡地回应说:“高阳。” 这时骑车的女生也将车停好,高阳拉了她的手说:“谢语清,这是我的小学同学嘉嘉,她带我来你们学校玩呢。真巧,刚来就在这里碰到你了。” 名叫嘉嘉的女生冲谢语清点了个头,然后转向季悠然,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季学长,你好。” “你是01物理系的楚嘉,我没记错吧?” 楚嘉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来学长记得我。” “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发言的,当然记得。” 高阳嫣然一笑,“既然大家都认识,那就更好了,不如一起吃晚饭吧,嘉嘉可是向我郑重推荐过你们学校的小食堂了。” “是啊,那的菜风评是很不错……” 季悠然刚说到一半,谢语清忽地扭头对他说:“不是说要去看季洛练球吗?我们走吧。” 季悠然一怔。 谢语清又对高阳说:“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有安排了,和你吃饭不在计划之内。” 高阳微微笑着,挑起了眉毛,“那真是遗憾,下次吧。反正嘉嘉在这里,我以后会经常过来的。” 两个女孩的目光在空中胶凝,一个是挑衅,一个是不屑,最后还是谢语清先自收回,转身就走。 季悠然说了句再见,追随着离开。 高阳低声问道:“那个男生是谁?” “他啊……”楚嘉抿唇笑了起来,“他是季悠然,建筑系的研究生,有实力又不张扬,我们学校准备新建的餐厅就是由他设计的呢!” “哦,他在追谢语清吗?” 楚嘉睁大眼睛,连忙否决说:“怎么会呢?他是季洛的哥哥罢了,季洛才是谢语清的男朋友。” 高阳顿时皱起了眉,“季洛?男朋友?” “嗯,说起来还是我们学校最轰动的一条八卦呢……”楚嘉当下笑着把流言描述了一遍。 高阳越听越是惊奇,凝望着谢语清离去的方向,眼睛迷离了起来,喃喃说:“这样就死心了?怎么可能呢……”像一直与人争抢布娃娃的女孩,在赢得胜利后迫不及待地想向对手炫耀一番,却发现原来对方早已不再稀罕这样东西,那种感觉,已不仅仅只是若有所失那么简单。 还是这样……高阳咬住下唇,恨恨地想,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还是这样!半点都没变,真让人讨厌,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啊! 谢语清和季悠然,一前一后地向前走着,俱都不发一言。 从季悠然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她的脊背绷得紧紧的,那种近日来已大为消减的疏离感再度出现,构成一个独属于她的寂寞空间,外人再也步入不进。 是因为刚才那个叫高阳的女孩子的缘故吗?细心如他,不可能感觉不到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掩藏着的波涛汹涌,如果他猜得没有错,在她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而输家,无疑是谢语清。 就在他暗自感慨时,谢语清忽然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呃?你是指?”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愿意跟她一起吃饭就直接说不愿意好了,偏偏还要编造出自己听着都觉得厌恶的借口来,真是可笑啊……”她说着,在一条长椅上坐下。长椅的前方正对着大操场,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里面没什么人。她坐在那里,灰暗得像抹阴影。 季悠然走到她身边,温柔地说:“其实不必这样想,不令人感觉到尴尬而寻找合理的借口有时候是一种教养。” 谢语清笑了笑,不知是讽刺还是无奈,“你现在说的话简直跟我妈一模一样。” 季悠然苦笑着摸摸鼻子,“你在挖苦我。” “不。”她摇头,很平静地说,“我只不过是在挖苦我自己。” “很不开心吗?”不知道为什么,在问这句话时他觉得有点痛心,像是预见了某种不祥,并且,他只能眼睁睁地站在一旁看着,丝毫都帮不上忙。 “不开心?恰恰相反,我经常觉得很开心。”然而,正是因为领略过那样的快乐,反而更加承受不了痛苦,一颗心在天堂地狱间沉浮,那种折磨才是极至。一直在躲避,一直在自我麻醉,q大的校园是她的保护伞,不让往事和伤害侵袭,可是高阳的出现,像一只手活生生地把已在愈合的伤疤再度撕开,让她看见自己鲜血淋漓,满目苍痍。 还是不行吗?这么久了,还是做不到无视一切变得坚强吗?谢语清不禁开始痛恨自己的软弱。 真是没出息!叶希于她,竟然从来都是忌讳。 最初时是忌讳别人说他不好,拼着命地像维护心目中最重要的神癨一样维护他;后来是忌讳别人笑话她,笑她情窦初开喜欢上他;再后来是忌讳有人跟她抢,他那么出色,那么多女孩都喜欢他……那些忌讳让她打打闹闹、哭哭笑笑、多彩多姿地走过少年时代。 谁能想到最后,最后忌讳竟成了撕心裂肺的伤痛。谁说没经历过人生阅历的孩子所谓的痛苦都是无病呻吟?谁说年轻时都是为赋新词而强说哀愁?谁说80年代后的小孩就喜欢沉沦堕落夸大伤害?那些站着说话不怕腰疼的家伙们! 正是因为之前接触的天地都太过单纯,所以才对打击毫无承受能力。那么那么撕心裂肺地痛啊,没有经历过的人,没有感受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对此指三道四? 谢语清搂住自己的肩膀,搂得很紧很紧。 一块叠得方方整整的手帕出现在她面前,抬眸,接触到季悠然温暖却掺杂着些许担忧的目光。 这年头居然还有男生用手帕……她将头慢慢地抬起来,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然后说:“我没有哭。” 季悠然怔了一下,只好尴尬地把手帕收了回去,不好意思地挠头,“那真是可惜,你让我少了一次献殷勤的好机会。” 谢语清失笑,没想到他也有如此风趣的时候。夕阳慢慢地落下去了,影子在地上拖拉得很长,她望着投在地上扭曲的影子,忽然低声说:“谢谢你,季学长。” 季悠然温文地笑笑。 “季学长,你……有点像我的爸爸……” 啊?一直笑得很温文含蓄的季悠然听了这句话后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一会儿像她妈妈一会儿像她爸爸,难道他真的老成到可以做人家长的地步了吗? 谢语清却犹自不觉,缓缓说:“我爸爸是个很好的人,温和慈祥,非常有修养。他很疼我,小时候妈妈打我,他都会护住我,我哭,他就递手帕给我……我很爱他。” 季悠然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个少女开始在他面前剖析心事,可他却变成了哑巴,这真糟糕。 “但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季悠然的唇动了几下,很想说点什么,不知为何却有错觉,仿佛在这个时候开口,无论说什么样的安慰话,都显得很虚假。 就在他神思恍惚时,谢语清转过头仰望着他,说:“季学长,你可以坐下来吗?” 她的眼睛像水晶,因为太过剔透,反而看不出里面折射出的目光究竟是喜是悲。 鬼使神差地,他的身体先他的意识坐了下去。 然后谢语清又说:“季学长,可以借你的肩膀给我靠一会儿吗?” 季悠然犹如被催眠似的挪动了一下坐姿,然后她的头就很自然而然地靠到了他的肩上。风静静地吹着,万物在他眼里淡化成了虚无,只有这个女孩的发丝和呼吸,萦绕在这个带着伤感气息的空间里,被他的神经感觉到,再反应给大脑知晓。 “对不起……”她如是说。 “没关系。”他如是答。 她为因缓解伤痛所以利用了他而道歉,他则表示他不介意。这一问一答,充满灵犀。 大约五分钟后,他听见谢语清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点点哽咽:“好了,季学长,现在我把献殷勤的机会还给你,你可以递给我你的手帕了。” 他默默地把手帕递上,然而那些湿漉漉的水气,早已渗透肩膀处的衣衫,沾在了他的肌肤上。 “你最近很少陪女朋友?”吃火锅时,季悠然忽然问因练球而耽误了吃饭时间所以跑到他这来蹭吃蹭喝的弟弟。 季洛往嘴里大口塞食物,口齿不清地回答:“最近要练球,很忙。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的确是有好几天没跟她见面了。” “不要为了比赛而冷落你的女朋友。”季悠然垂下眼睛,“我建议你最好多去看看她。” 季洛笑了起来,“没关系啦。语清和我以前的女朋友们都不一样,她不会因为我没时间陪她就觉得委屈的。” “不见得是为了你,我今天碰到她时,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对劲。”季悠然有所保留地继续说服弟弟。 “哦?”季洛抬起头,直直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哥,你觉得……她是真的喜欢我吗?” “什么?”这种问题根本不像是对自己永远信心十足的季洛会问的啊,可他的表情又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季洛的表情变得有些黯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跟她在一起时很开心,她不粘人,温柔体贴上又丝毫不输给我以前所交往过的那些女孩,可以说,作为一个女朋友而言,她是我目前为止碰到的最好的,和我也是最合拍的一个。但是,从她的眼睛里,我感觉不到爱情。” 季悠然沉默了。 “我有时候觉得她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因为某个理由而选择要跟我在一起……”季洛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坦白说,这个发现对我的自尊心来说还真是种打击,所以我一般提醒自己不要往那方面去想。” “在考虑这个之前,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什么?” “你自己。你对她又如何?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季洛的脸色顿时变了一下,被戳中心事,于是,他也沉默了。 房间里好一阵子安静,只听得见煤气舔食着锅底所散发出的呲呲声,然后水沸得太开,溢了出来。季悠然伸手将火关掉。 “我……不知道。”季洛终于再度开口,声音茫然,“坦白说,她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她身上就是有种魅力,即使你对她无心,但一旦与她有所交集后,就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了。最初,我只是因为受不了梓彤给我的压力,而选择她来开始一段新的轻松的恋情,时间越久,就觉得她越好。可是,喜欢在慢慢地累积,感情却没有变得更加深厚,这让我觉得很困惑。” “就像两根平行线,线越划越长,但间距始终如一。” 季洛笑,捶了哥哥一记,“对,就是这种感觉,你的比喻形象极了!” 季悠然静静地看着弟弟,犹豫着有些事情应不应该告诉他。听到弟弟这样的话,他心里的忧虑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沉重了起来。 季洛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他喜欢新鲜,享受女孩子们的崇拜和倾慕,把那当成生活的一种乐趣。他对每段感情都收放自如,喜欢时一心一意,不喜欢时干净利落。因此他伤了很多女孩的心,连身为哥哥的他都觉得他会受到报应。但是,那个报应会是谢语清吗?如果就是谢语清呢? 可不可以不要是她?他仿佛已经从这两人身上看到了悲剧。现在提醒弟弟抽身退开,还来不来得及?季洛见哥哥神色有异,便伸手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哪?火锅都快凉了,还不快吃?” 季悠然回过神来,勉强一笑。算了,谢语清心里掩藏着的那些故事,应该由她亲自跟季洛说,他没有权利过问,也没有权利插手,否则,对她和季洛来说,都不公平。 “你多去看看她吧。”多么无奈,季悠然淡淡地自嘲,他所能为这两人做的,竟然只有这么一句话。 而季洛的回答更是那般漫不经心:“行啦,我知道啦。哈,哥,我发现你最近对我的感情生活似乎很感兴趣?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寂寞了?你的那个什么陆宁也已经离开很久了,拜托你就快再找个女朋友吧,也省得老妈每次打电话来都叫我催你。不如我介绍几个好女孩给你吧?全校的女生没几个我不认识的!” 季悠然的回答是拿筷子敲了敲他的头,说:“吃完了?碗你洗!” 第4章 像梦魇中的紫水晶 季洛吃完饭准备去找谢语清时,却从路上碰到的女生那里听说——她病了。 “病了?”季洛终于开始紧张,“什么病?什么时候病的?” 和她同个宿舍的女生回答:“就是今天。吃晚饭前回来时就不怎么对劲,饭也没吃,蓝蓝姐给她测了下体温,证实是发烧,现在正在宿舍里照顾她呢。” “谢了!”季洛告别了那女生,连忙赶往女生宿舍楼,却被管宿舍的大妈拦在了门外。 “不行!”大妈把头摇得斩钉截铁,“现在都晚上八点多了,大家都开始洗洗睡觉了,你不能进去。” “拜托,陈姨,谁会在这个点睡觉啊?你就让我进去吧,我女朋友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呢……” “病得快死了吗?” 季洛一呆。 “如果没有病得快死,就不许你进!”陈姨瞥了他一眼,说,“而且你的女朋友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个?” 季洛这下终于尝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他说:“真的不让进?” “不让进!”陈姨双手叉腰,肥胖的身子像座塔一样镇在门前。 季洛手一摊,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吧,不让进就不让进。”说完居然脚跟一转,乖乖地走人了。 大概二十分钟后,201宿舍里正在默写单词的蒋蓝听见窗外有奇怪的声音,她过去掀起窗帘朝外看,差点没吓死,只见季洛正趴在窗外朝她挥手,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嗨,晚上好!” 她连忙打开窗子放他进来,真是mygod,这家伙也太大胆了,居然敢爬树上楼,要被宿舍阿姨知道,肯定死翘翘! “她怎么样?”季洛一进来便搜寻女友的身影,看见靠窗的一张下铺上,谢语清正拥被而躺,双颊绯红,额头上搭着降热用的毛巾。 “38度7,不是特别严重。我给她吃了药,现在药性发作,所以睡着了。”蒋蓝犹豫了一下,说,“既然你来了,那你陪陪她吧,我出去办点事情。” “好,谢谢你。”季洛在床边坐下,蒋蓝走了出去,关上房门。 这是他第一次进谢语清的宿舍,女生宿舍就是不一样,不但干净整齐,而且每件小物什都精致可爱,看得出花了好多心思布置。谢语清躺在那里,脑袋整个陷进枕头里,长发凌乱披散,双眉微皱,即使是在熟睡中,仍显得很痛苦。 他摸摸她额上的毛巾,发现有些烫了,便拿下来放在一旁的水盆里重新浸冷,这时谢语清动了一下,喃喃开口:“妈妈……妈妈……” 她想家了吗?季洛用毛巾轻轻地帮她擦汗,谢语清忽地抓住他的手,呢喃说:“爸爸……爸爸……” 季洛哈地笑了,答道:“喂,我可不是你爸爸。我是你的爱人。” 谁知谢语清听后眉头皱得更深了,表情显得有几分茫然,颤颤地说:“爱、爱人?” 季洛淘气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是啊,小病猫。” 谢语清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她浑身都在发抖,似乎是陷入了某个梦魇之中,又是慌乱又是害怕,最后低呼出声:“叶、叶……希……” 季洛拧毛巾的手顿时僵在了那里,他极度震惊地转过头,紧着嗓子说:“你说什么?” “叶……希……” “再说一遍。”懒洋洋的神情消失不见,琥珀色的眼眸里笑意退尽,变得深冷起来。 十分钟后,当蒋蓝抱书归来时,发现季洛已经不见了。 窗户没关紧,风儿吹得窗帘不住飘动,而谢语清依旧沉睡不醒,她的唇角噙着一丝笑容,梦见了欢喜的事情—— 十四岁的冬天,大年初九,大堂哥结婚,父母带她回到久别的故乡。下出租车时已是下午,伯伯家的院子里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邻居家王妈妈一见到她就高兴地说:“呀,这就是语清吗?居然长这么大了,都认不出来了呢!” 妈妈笑道:“是啊,都十四岁了……对了,怎么没看见叶希呢?” 穿着粉红大衣扎小辫的她听到这个名字时怔了一下,抬头问:“叶希是谁呀?” “你不记得了?小时候凡是爸爸妈妈不在家时,就把你送到他们家去和他一起做功课的叶希哥哥啊。”妈妈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女儿健忘得很,小时候的人和事大多都不记得了。” 王妈妈也笑,“小孩子都这样的,恐怕我们家叶希也不记得语清了呢。他带同学上山玩去了,大概要到吃晚饭时间才回来。对了,听说语清要转学回来?” 妈妈叹气,“是啊,要当地户口才能参加中考,我说给她办那边的户口得了,她爸爸不同意,说什么不能忘祖,我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人们开始唠叨生活的繁琐,她则悄悄溜开,放眼见到的人,大多都不认识。这时她听见爸爸叫她:“有没有兴趣去看看腊梅花?” “腊梅花?和梅花有什么不同?”不能怪她,从小跟随父母在大城市里生活的她,实在没有机会见识多少自然风光。 于是挽住爸爸的手,一同上山,然后便被美景震撼到目瞪口呆。 “原来腊梅花是黄色的!”如何可以描述那种颜色?万物皆寂寞的深冬,偏偏有它俏艳生姿。不是红梅的妖娆,只是那么清清浅浅的鹅黄色,绽开在枝头,花瓣上还有霜露凝结而成的水珠,好一派天然绝代、活色生香。 就在那时,梅林深处传来轻笑声,两个少年一左一右穿梭而来,转头望去的第一眼,万物顿时不复存在,只剩下那个少年,带笑的黑眸,泛起水般的光泽,分明很立体的五官,偏偏在他脸上蕴幻出一种柔和。 那是谢语清,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孩子竟可以美得这般精致!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少年,很长一段时间都根本说不出话来。十四岁的冬天,上帝如此突兀和不怀好意地把两种极至美丽的东西呈递到了她的面前——腊梅和叶希。 伴随着美丽一同来到的,还有无声无息的诅咒。 谢语清的头侧了一下,笑容消失了,一滴眼泪就那样从眼角滑落下来,滴到了枕头上。 当她悠悠地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宿舍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天很暗,房间里的一切都看上去格外黯淡。这种泛青色的黯淡让她想起爸爸的书房,她曾经长时间地待在那里,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看对面房子的阳台,期盼着某个身影能够出现。 但是叶希总是很少出现,只有他房间的灯会在每天晚上8点准时亮起,然后一直亮到11点,然后熄灭。可惜,那窗帘好厚,她甚至看不到他的剪影。 为什么见不到?这个念头一经跳出,思念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泛滥。四年的时光在脑海中重叠,她躺在床上,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紧闭着的房门,一遍遍地想:为什么见不到?为什么见不到? 他在这个城市啊,他就在这个城市啊,离q大最近的b大里,他鲜明而真实地存在着啊…… 桌上的电话机在瞬间变得醒目起来,那艳丽的红色在四周一片黯淡的景致中像个活生生的诱惑。 她忍不住就支起身子伸长了手想去拿,但指尖悸颤着,无论怎么伸,就是碰不到机身。然后一个重心不稳,“啪”地连人带被摔到了地上。 脑袋昏沉沉的,鼻子堵住了,呼吸困难。她慢慢地爬过去,终于拿到了电话,全身的力气似乎在此过程中被抽尽,几乎连数字键都按不动。 然而,按了前四位数后,手指却又停了下来,她愣愣地抱着话筒望着门,呆滞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坐在地上?又为什么会要打电话? 叶希……叶希……想见又不敢见的叶希。 这份思念折磨着她,徘徊在打与不打之间,备受煎熬。头很晕,人很难受,她想听听他的声音,只是听一下,一下下就好…… 一咬牙,按了后几位数字,一颗心顿时紧绷了起来。叶希接起电话后第一句肯定会说“你好”,他说这两个字时的发音字正腔圆,堪称完美。她只要听那么一句“你好”,就会立刻切断通话,只要听那么一句你好就够了…… 可惜现实总是超脱人们的想象,线路通后,电话那边响起的是机械般的女音:“你好,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请查询号码后再拨……” 啪,话筒从手里滑落,她双腿一软,瘫坐到了地上。 换手机了啊……千山万水横穿而过,让她清晰看见自己跟他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天意。 上帝居然用这种方式告诫她不要回头,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谢语清捂住自己的脸,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全身颤抖。 这时开门声响起,蒋蓝拎着袋子走进来,见到屋里的情形后大吃一惊,“语清,你为什么坐在地上?天啊,快起来!”她连忙扶她回床,感觉她像个破了的充气娃娃,没有丝毫生气,脸色更是难看得骇人。摸摸她的额头,头还是有点烫,当下忍不住数落说,“知道自己病着,怎么还乱动呢?是要打电话吗?对了,我回来时碰到了季洛,他叫我把这个拿上来给你吃。” 蒋蓝将袋子放到桌上,打开里面的饭盒,顿时清香四溢,“哦哦,是一品斋的养生粥哦!昨天晚上他还爬窗来看你呢,真是幸福得让人嫉妒啊……” 谢语清默默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香郁清淡的味道在舌间散开,粥是温的,不烫不冷刚刚好,味觉被唤醒的同时,那颗本已跌到无边黑暗里的心仿佛也重新复苏了回来。 她怎么忘了季洛,她还有他啊,她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一念至此,望着跌在地上的电话机,谢语清不禁打了个寒噤,有点庆幸那个电话没有打通。原来这真的是天意。 喝过粥后,蒋蓝建议说:“我看你还是去校医那打个点滴吧,那样也好得快一些。下午我有一节课,你等我下课?”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 “真的可以吗?” 谢语清点了点头。 “那好,自己小心点。”蒋蓝又嘱咐一番后才离开。 谢语清穿上外套下楼,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外面的天色果然很阴霾,风很大,吹得头发四下飞散,她伸手拉紧披肩,继续迎风前行。 还是太勉强了吗?视线竟然越来越模糊,一眼望去阴影重叠,几乎站立不住。就在那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有些呆滞地转过头,便看见了季悠然。他背着个大背包,包口开了一角,里面全是绘图用的工具,后面还跟着个朋友,看样子是刚要出去。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季悠然很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脸色顿变,“真的生病了?为什么不好好在宿舍里休息?这是要去哪?” 谢语清一笑,“去打针。” “这么乖?”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她的做事不按常理,对于如此理所当然的答案他反而一时间没法适应,“我陪你去。” 他的朋友闻言惊愕地说:“可是悠然,下午的探讨会议……” “没关系,你先去,我送她到校医那后便赶过去。”季悠然把自己的背包交给朋友,然后转身扶住她的手说,“走吧,我送你过去。” 谢语清没有拒绝,现在她真的虚弱得不想再逞强,而且经过之前的几次事件后,她和他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变得很微妙,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很放松,不需要有任何伪装。 到了校医院后,一个年轻的护士来为她注射,针头插了好几次,都没插正,谢语清还没说些什么,季悠然的脸色已经变了,声音发颤:“对不起,请问……可以换个护士吗?” 护士小姐很有勇气地说:“不怕,虽然我是个实习护士,但我以前给病人打针从来没出过问题。主要是这位同学的手臂太瘦了,血管不容易找……我们再试一次吧,我相信这次一定行!” “啊?”季悠然的额头一滴冷汗淌了下来。 就在一团糟糕时,另一个穿白大褂的男生走进来朝他打招呼道:“嗨,悠然,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季悠然一见到他,大喜过望,“阿讯!你来得太好了,快来帮个忙吧!” 被称做阿讯的男生眼睛一扫,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拍拍护士的肩,“可以了,这个病人交给我,你去照顾其他人吧。” 实习护士很委屈地噘着嘴巴走掉。阿讯戴上手套拿起针筒,三秒钟搞定。季悠然在一旁看着,这才舒了口气。 阿讯看了谢语清几眼,笑道:“这么紧张,你的女朋友?” 季悠然吓了一跳,连忙辩解:“怎么会?别胡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谢语清,我弟弟的女朋友;这位是李讯,我的高中同学,医学系的高材生。” “原来是小洛的女朋友,你好。”李讯伸出手来跟她握手,“小洛怎么不来?” “我正要通知他呢。”季悠然说完拿着手机走出去打电话。 李讯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他真是个好哥哥,对不对?” “也是个好朋友。”谢语清回答。 李讯的眼睛亮了起来,点头说:“没错,我没见到过脾气比他更好的人……对了,最近气候骤寒,你们女孩子爱漂亮,不肯多穿衣服可不行,要注意保暖。” 谢语清笑笑,没有反驳,“是。医生大人。”话音刚落,便见季悠然表情古怪地回来了。 她抬起头,露出询问之色。 季悠然有些尴尬地说:“季洛下午有点事,等他忙完就来看你。他叫我好好照顾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买来给你。” 谢语清垂下眼睛。 季悠然看见她那个反应,连忙又说:“对不起,我想他是真的脱不开身,所以才……” 谢语清打断他:“没关系的。只不过是打点滴而已,不用他陪。他那么忙,中午还能想到特地跑到一品斋去买粥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还有那么一回事?季悠然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他这个人就是那样的,有时候很粗心,有时候又很细心。” “你应该走了。” “呃?” “下午不是还有个研讨会吗?” 季悠然抬腕看了看表,迟疑着说:“你一个人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放心,还有我呢!”李讯搂住他的脖子哥俩好地说,“我会帮你照顾她的。” “那……好吧。我走了,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或季洛打电话。号码在这里。”他将一张卡片塞进她手中,然后转身离去。直到走出病房门后,脚步才由缓转急,噔噔噔地跑远了。 看样子是真的很赶时间,可在陪伴她的过程里,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急躁,真的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呢…… 谢语清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抬起头,李讯还在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目光里颇有几分探究的味道。于是她扬起眉说:“在看什么?” “我听说过你和季洛的事情。”李讯弹了记响指,“据我所知,你可以说是他所有女朋友里和他哥哥相处得最好的一个。” “季学长那样的人,没有人会和他关系不好吧?” “可他明显对你格外不同。看得出,他很紧张你。”他的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谢语清唇边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展颜说:“是啊,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嗯,为了这么一个哥哥,我也会坚决不会跟季洛分手的。” 李讯眼中探究的目光消失了,哈哈大笑说:“那我先祝你好运了。你睡一会儿吧,吊完了我会叫你的。”“好,谢谢。”谢语清闭上眼睛,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李讯走掉了。她再慢慢睁开眼睛来时,目光开始变得有些不悦。 这个李讯,究竟在想些什么啊!他在暗示她和季悠然的关系并不单纯吗?太过分了……她和季悠然,完全是很单纯的关系啊,他于她,犹如慈父,犹如兄长,犹如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暧昧呢? 更何况,她的心里,对叶希的爱并未消失,对季洛的好感又在慢慢增长,被这两个人填得满满的,哪还有多余的空间容纳别的人,考虑别的事情? 真是听着让人觉得不愉快啊…… 药物对病体来说,果然有着近乎神奇的作用。 当谢语清走出校医院时,感觉自己的脚步已经不那么虚浮了。想见季洛的渴望慢慢地膨胀开来,她先是拨了他的手机,手机没有开机;再打电话到他宿舍,室友说他自早上起就去学生会办公室了。 于是她赶往学生会办公室,找季洛一起吃晚饭。嗯,吃什么好呢?这种天气里吃火锅应该是最舒服的吧,就去北门外的那家好了,那家又干净又好吃。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她只是抬手想敲门,那门便往里开了,走进去时,外间一个人都没有。咦,人呢? 这时里间传来轻微的声响,她想也没想就走过去推开门,笑着说:“对不起,请问——”声音戛然而停。 里面的两个人迅速分开,带着难以描述的惊恐和慌乱。 然而他们的表情,还比不上她的。原因无它——此刻站在门里尴尬无言的、原本搂抱成一团正在接吻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季洛和夏梓彤。 怎么描述那种感觉? 晴天霹雳?不,不够突然;狠狠一巴掌?不,不够痛;那分明是一个不小心掉下悬崖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绳子,眼看就能爬上去就能得救,她的心中已经充满了关于幸福的全部憧憬和希望时,突然间,啪,那根绳子断掉了。 眼睁睁地看着它断裂在面前。 谢语清用一种木然得近乎平静的声音说:“对不起,打搅了。”然后向后退一步,把门合上转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外间。 把外间的门也关上,再走下长长的楼梯,在拐角处时,停住了。她扶着楼梯扶手,站了好一会儿,才弯腰一点点地坐下去。 楼梯处的感应灯因为很久没有响动而自动灭掉,她抱膝坐在台阶上,视线飘忽地望着下面灰蒙蒙的墙壁,眼睛里水气一片,涩涩的,难掩委屈。 季洛,你追下来,我就听你的解释,我就原谅你。 只要你追下来。 追下来啊……追下来啊……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一秒一秒地流淌而过,她所期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楼梯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细细的呼吸声。 刚才见到的一幕重新在她脑海里回播,她推门进去,看见那两人在接吻,然后那两人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看见是她,迅速分开。 季洛那一刹间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先是慌乱,但很快转为镇定,一双眼睛漆黑,目光清冷,竟似是并不感到愧疚。 他……对她不是真心的吧?是她追的他,是她主动开口说要做他的女朋友,从别人那抢过来的爱情,原本就该做好被人抢回去的心理准备。 远远的,依稀传来某个大钟的报点声,咚——咚——咚——咚——咚—— 响了五下。 她抬起头,眼眸深处有样东西,彻彻底底地碎掉了。一声轻笑过后,感应灯自动亮起,映亮了整个楼梯间,也映亮了她的脸庞,双眸乌黑,脸上的表情不是忧伤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凉凉的嘲讽。 谢语清将披肩仔仔细细地重新围了一遍,然后一挽长发,踩着与来时一样轻快的脚步走了下去。 十一级台阶,七秒钟,走到尽头。 最后抬头朝楼梯上看了一眼,那一眼,亦成尽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她的生命本是黑色的,因着那个男孩而一度绽出了光亮,然而瞬息之后,又重复黑暗。 可知那不过是种错觉。 谢语清就那样笑着,一步一步走出那幢大楼,外面的天色已黑,风吹得更急,长发和披肩上的丝穗随风狂舞,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很像电视剧里的梅超风。 “妈妈……”她抬起头,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低声说,“现在你可以恭喜我了。你终于可以恭喜我了。果然可以信赖的,只有诅咒而已。” 只有诅咒,而已。 可知那不过是种错觉。 谢语清就那样笑着,一步一步走出那幢大楼,外面的天色已黑,风吹得更急,长发和披肩上的丝穗随风狂舞,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很像电视剧里的梅超风。 “妈妈……”她抬起头,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低声说,‘现在你可以恭喜我了。你终于可以恭喜我了。果然可以信赖的,只有诅咒而已。” 只有诅咒,而已。 第5章 不曾遗忘的痛和美丽 季悠然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摸黑拧亮台灯,迷迷糊糊地接起来:“你好……”瞥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竟然是凌晨12点半。 “对不起,季学长,吵醒你了吧?”电话那头的女音很陌生,而且带着急噪不安,“我是蒋蓝,和谢语清是同个宿舍的。” “哦,有什么事吗?”他拿起眼镜戴上,直觉地坐了起来。 “是这样的,下午的时候语清说是去校医那打点滴,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听说有人看见是学长你陪她一起去的,所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她后来又去哪了?” 季悠然一惊,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什么!她到现在还没回宿舍吗?” “是的,先前陈姨来查宿舍时她就不在,我们去校医那和自习室都找过了,都没看见她。主要是她现在还生着病呢,而且外面还在下大雨,不可能到处乱跑的……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你们先别着急,我去找找看。” “能找到吗?” 可知那不过是种错觉。 谢语清就那样笑着,一步一步走出那幢大楼,外面的天色已黑,风吹得更急,长发和披肩上的丝穗随风狂舞,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很像电视剧里的梅超风。 “妈妈……”她抬起头,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低声说,‘现在你可以恭喜我了。你终于可以恭喜我了。果然可以信赖的,只有诅咒而已。” 只有诅咒,而已。 “尽量。”挂上电话,季悠然飞快地穿上衣服洗脸,隔着窗子看,外面果然在下好大的雨。拿了雨衣匆匆出门,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季洛。 男生宿舍的门通常不锁,因此幸运地一拧就开,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弟弟的床前,推醒他。季洛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看见是他,吃了一惊。 他连忙将手指竖到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他穿上衣服跟他走。于是季洛披了外套同他一起出去,两人走到楼梯间停住。 “发生什么事了?” “谢语清不见了。” 季洛一震,楼梯间的灯光在他脸上投递出斑驳的光影,他看起来有几分失魂落魄。 “她没来找过你吗?你知不知道她去哪了?”季悠然没有发觉他的异样,犹在追问。 季洛忽地转身说:“我不知道她去哪了,没准她明天自己就回来了,不用担心。” 季悠然愕然。 季洛又站了一会儿,说:“如果只是为这件事所以把我叫出来的话,那我回去继续睡了。” 季悠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吃惊地说:“你怎么了?你的女朋友失踪了,你竟然一点都不紧张?” 季洛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窗子,忽而一笑,回身说:“哥哥也说是我的女朋友了,我都不紧张,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不是这个问题!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下午她打点滴的时候你不过来?为什么现在又是这样的反应?你们之间出事了,对不对?” 季洛耸了耸肩,一派轻松地说:“没什么,不过是她正好撞见我和梓彤旧情复燃罢了。” “什么?”季悠然这下可是彻彻底底地被吓到。 而季洛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双手插兜说:“下午我跟梓彤在学生会办公室接吻,被她推门进来撞见了……很老套的情节吧?” 季悠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一记拳头过去,季洛没有防备,被“啪”地打倒在地。 季悠然望着他,脸上满是痛心的表情,一字一字道:‘你疯了!” 季洛擦去唇边渗出的血丝,掠开额上的碎发淡淡说:“你说是疯了就疯了吧。”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最后一句话问得掷地有声,一时间,整个楼梯间都回响着他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 “没为什么,只不过是又一场恋爱的结束罢了,这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哥哥你也应该看习惯了的,不是吗?”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季悠然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真是无可救药!”说完转身就走。 季洛叫道:“哥,你去哪?” “我去帮你把她找回来。” “哥!” “你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吗?”季悠然终于发怒,扭头厉声说,“她跟你以前所交往过的那些女朋友们都不一样!谢语清她不一样!” 季洛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他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像是自嘲像是无奈更像是一种不能言说的痛苦。 “因为……”季悠然停了停,缓缓说,“她是个经不起再毁一次的人。”说完噔噔噔地下楼去了,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楼梯间的灯光昏黄昏黄,季洛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忽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逐渐变成哭声,最后已经分不出是笑还是哭。 再毁一次……哥哥不会知道,恰恰就是因为这个‘再”字,让他的世界在一夜之间全都变了。自己所喜欢的女朋友,竟然是自己头号劲敌过去的情人,并且,她心里至今为止依旧对那个情人念念不忘,这种打击,让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骄傲惯了的他如何承受? 发现自己竟然是另一个人的替身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发现自己所仗持的魅力其实并非所向披靡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发现自己并不像以往那样能够理智地守住自己的心,变得开始沉溺其中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有预感,如果再和她纠缠下去,他会变得嫉妒、霸道、贪婪、患得患失……他会变得像所有陷入热恋中的傻瓜一样,变得不再像他自己。 爱情的世界里,谁爱得多,谁就输了。 因为害怕,所以,选择提前分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脸上挨的那一拳反而不及心中的隐痛难受?为什么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没有暖气的楼梯间里,竟然感觉不到冷?为什么听着雨点敲击在玻璃上的声音,会开始觉得后悔? 季洛无法解释这一切。 风雨肆虐,季悠然打着手电筒几乎把整个校园都找了个遍,无论是她喜欢去的湖边,还是她喜欢坐的那把长椅处,都没有谢语清的身影。” 她去哪了呢? 季悠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凝眸深思。她会不会有事?被季洛以那样羞辱的方式背叛,她会不会想不开?那个女孩子,浑身尖刺的表面下有颗再脆弱不堪的心,根本受不了丝毫打击。而且,她还在生病,见鬼!究竟跑哪去了? 抬腕看表,已是早上四点,原来他在雨中已经搜寻了近三个小时。雨衣一直在往下滴水,领口和袖口不够严实,水滴一直渗透到里面的衣服里,又湿又冷。旅游鞋也在泥水里被浸透了,变得很重。然而,一颗心却像是着了火一样,又是焦灼又是滚烫。 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 在这样的焦虑难安中,与她相识以来的画面如浮光掠影般从脑海里闪过—— 初见时的黑裙少女,凉凉的眼睛盯着他,毫不礼貌地说:“你只需要告诉我去哪报到。”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晚来校的原因了?”她的眉梢眼角尽是嘲笑,“因为我是编外的学生。” “他是你哥哥?”她转向他,像挑衅地说道,“我发现我好像得罪了男朋友的哥哥,所以觉得不安。你是不是该给我一点信心啊?” “有没有时间,能陪我去个地方吗?”那是她首次对他没有露出不屑和疏离的表情。然后就是那番自信十足的恋爱宣言:“男女朋友在一起,爱只是前提,相处才是过程,这是门学问,我要修出完美学分。” “我只想好好谈场恋爱,只是这样。”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低眉敛目,表情很温顺。她本应该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变得那般敏感多刺? “我觉得蹦极是一种救赎。”她望着在蹦极的人们缓缓说,“自由落体的过程是堕落,你以为你誓将沉沦,必死无疑,但是总会有根绳子抓住你,带你上升,不让你继续下降。它拉住了你,除非你回到岸上,否则永远不会松开。所以我爱这种慈悲的运动。” 对了!季悠然一振——她会不会是去蹦极了?很有这个可能! 当下连忙赶往校门口,拦车去市内蹦极塔。夜雨之中,这架美式风格的蹦极塔虽然依旧灯光通明,但是因为时间点以及暴雨的缘故并未开放。 季悠然推开出租车的门下去寻找,沿着广场走了一圈都没有发现谢语清,也许她并没有来这里?正当他想放弃转身往回走时,突然停步。 大概十米开外的花圃旁,有着一个半人高的垃圾箱,箱旁有顶遮阳伞,而伞下正好坐着一个人。他一边打量一边走了过去,只见那人蜷缩成一团,脑袋耷拉在膝上,围着条黑底小花的大披肩。 是她!看清楚这件披肩,季悠然顿时觉得心放了一放,然而一放之后却又狠狠提起,紧张得手脚都在颤抖。 他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她的衣服冷得像冰一样。被他一碰,她慢慢地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下苍白的一张脸,真的是谢语清!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融,一个眼底有怜惜,一个则是迷惑,似是惊讶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季悠然脱下雨衣,将她整个人都包了起来,然后拨开粘在她眼前的头发,低哑着声音说:“没事了。” “我在等他们开门。”谢语清的声音轻轻的、小心翼翼的,犹如梦呓。 “我知道。”他扶着她站起来,起到一半,她的腿一软,他连忙搂紧。遮阳伞挡不住斜吹进来的雨点,他的大衣背部淋湿了大半。 “我昨天晚上就来了,他们的门一直关着,我进不去。”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声音哽咽,溢满委屈。 “他们下班了,回去睡觉了,你也应该回去睡一觉,等你睡醒再来,门就开了。” “但是……万一他们不开了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 种错觉,好像他们不会再开门了,我就再也没机会蹦极了,我就再也得不到救赎了……那怎么办呢?那可怎么办啊?” “嘘……”他用无限温柔的声音回答她,“你只是太累了,所以胡思乱想罢了,他们会开门的,一定会开的。回去好不好?等门开了我再带你过来。” 谢语清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慢吞吞地开口说:“你是……季悠然?” 难道她一直没发现是他吗?季悠然的心中在叹息,但嘴里依旧低柔地说:“嗯,是我啊,是季大哥。” 谢语清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 她是在失望吗?因为见到的是他而不是季洛,所以感到失望吗?季悠然觉得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搭住她的肩膀说:“好了,我们回家吧。” 一直温顺得像小白兔一样的谢语清听到这句话后脸色一变,突然挣脱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说:“家?不!我不回家!我没有家,那个不是我的家!” “语清?” 季悠然一惊,想重新靠近她,谁知他才往前走一步,谢语清就立刻又往后退了几步,满脸戒备地盯着他说:“我不回家!我没有那样的家!” “好好好,我们不回家……”他连忙举起双手投降,柔声说,“你别紧张,把雨衣披好好不好?它快掉下去了。” 谢语清看了他一眼,确信他没有恶意后,这才抬手披好雨衣。 她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对家有这么大的抵触?难道说她此刻的失魂落魄并不全是因为季洛的缘故? 季悠然不着痕迹地向她走过去,边走边说:“那你相信我,跟我回学校的宿舍好不好?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而且你还在发烧。” 谢语清站着没动。他又朝她走了几步,她还是没反应。最后他轻轻抓住她的手时,她也没挣扎,像是默许了他的建议。季悠然不禁大松一口气,扶着她到街那边去等计程车。 运气还算好,不过五分钟就拦到了一辆,上车后他报出校名,再低下头时,发现谢语清已经靠着他的肩膀睡过去了。 他伸手探她的额头,果然滚烫滚烫,糟糕,不知道会不会变成肺炎,那样就麻烦了。 睡梦中的谢语清紧皱着眉头,睫毛为雨水打湿,粘在了一起,样子很是憔悴。一股带点柔软情怀的怜惜就那样在心中脉脉升起,季悠然取出手帕为她拭去脸上的雨水。 谢语清的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睁开,她的瞳仁墨黑如玉,映出他的脸。季悠然的手不由停住了。 “季大哥……”她开口唤了他一声,重新将眼睛闭起,脑袋离开他的肩膀,耷拉到他胸前,显得非常疲惫。 “我在。” “为什么?” “什么?” 谢语清伸手抓住他的大衣一角,慢慢揪紧,喃喃说:“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我……我……我只是想好好地爱一个人……只是想好好地爱一个人啊……” 季悠然的眼睛无可避免地湿润了起来。 “为什么不肯成全我?连去爱一个人,都不行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她呢喃着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而季悠然望着窗外的雨帘,视线放得很悠远。悠远中一个女孩子的脸庞在微笑,说道:“我要修出完美学分。” 修出完美学分……修出完美学分…… 然而,她却不知道,爱情世界里没有完美。 从来没有。 依稀中,谢语清仿佛又回到了爸爸的书房。 她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线,第一千零一次地看向对面的那幢房子。她知道二楼第二扇窗户那间,就是叶希的卧室。有时候运气好,在晴朗的天气里叶希会拉开窗帘,偶尔走动,她可以看见他的半个侧面,或是一个背影。 她因那样的偶然而莫名欢喜,像是拥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甜蜜的小秘密。 中考过后,她和叶希考上了同一所重点高中,并且,很幸运地分在了同一个班级里。虽然高中里的男女生就不再同桌而坐了,但是,为了防止造成近视的缘故,每个月都会调换一次座位,当她从墙边调到教室中心时,就会成为他的邻桌。 她为此高兴了好久,可是脸上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 在班上,叶希是女孩子间流传最多的名字,他承揽了所有女生的崇拜和关注,却骄傲得谁都不理,能靠近他的,只有男生。 她害怕自己的心事被他知晓后,会让他讨厌,会受到其他女生的排挤,于是,一直都是默默地用眼睛追随着他,看他打篮球,看他出校刊,看他写作业,看他做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多好,一天24个小时,而她居然有12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可以和他在一起。即使彼此没什么交集,也让她倍觉幸福。 然后是那一天,下午放学,她又悄悄地跟在叶希身后走相同的道路回家,保持着既不显得生疏又不显得亲近的距离。 叶希本是和其他几个男生一起走的,走着走着,其他男生纷纷告别,最后仅剩下他一个人。 黄昏的阳光总是格外美丽,把他的影子拖拉得很长。那影子覆盖在地面上,她踩着他的影子,先是脑袋,然后是脖子,然后是上身……等等,不太对劲! 为什么她居然可以踩得到影子的腿?诧异地抬起头,结果就是看见近在咫尺的叶希,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转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几步,生怕他发现自己在踩他影子的这个小秘密。 “喂!”叶希扬起眉毛,“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我、我没有跟着你啊……我们是邻居,所以会走一样的路回家。”说完后她抬起眼眸悄悄看他一眼,他的表情摆明了不相信。这下完了…… 她紧张地绞手指,一直垂着头不敢再看他,心中很焦虑地想:怎么办怎么办?被他发觉了,那以后是不是都没机会这样偷偷地跟着他一起回家了? 谁知叶希再开口时,声音却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喂!”. 她沿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看见他站在一家小店的冰柜面前,问她:“吃不吃冰淇淋?” 呃? 她愣愣地望着他,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希便自顾自地跟老板说了几句话,买了两个可爱多的冰淇淋走回来,将其中一个递给她,“给你。” 她的眼睛里还是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买冰淇淋给她吃?她不会是在做梦吧? “再不要可就化掉了!”他的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有点清朗,也有点骄傲,一点都不像是在对女孩献殷勤。 她颤颤地伸出手接过可爱多,撕去上面的包装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他买给她的,所以格外地好吃。 叶希转身,跳上花圃的围栏,又是随意又是从容地走着。而她就在他身边的人行道上,和他一上一下、并肩而行。 在最奢侈的梦里面,她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啊,叶希和她靠得这么近,像在约会一样。 她为这个想法小小地脸红了一下,便在这时,她听见叶希又叫了一声喂。 她连忙抬起头,“我叫谢语清,谢谢的谢,语言的语,清楚的清。”说完后她立刻后悔,他们可是同班同学,又是彼此家长关系很好的邻居,他会不知道她的名字才怪! 果然,再看叶希,叶希的目光好像在说“你是傻瓜”。 一时间更加手足无措了起来。 谁知叶希忽然扬唇一笑,他笑起来真好看,像所有的阳光都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他说:“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 “啪!”手里的可爱多顿时掉到了地上,她怔怔地望着叶希,大脑“刷”地变成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后才慢慢恢复过来。于是一个接一个问题也回来了:天啊!他怎么会知道的?他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啊,她已经做得这么隐讳了,对谁都没说过啊,他为什么会知道呢? 一时间又羞又窘,还有说不出的害怕,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叶希看见她这样的反应,又是一笑,这一笑,则带了几分坏兮兮的味道,他冲她眨了眨眼睛说:“不过真是可惜,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说完后他就加快步伐双手插兜地走掉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人行道上,夕阳一点点地落下去,脚边还躺着那个失手跌碎的可爱多。 果然是被拒绝了……虽然是早就知道的结果,可是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让她知道,还是好难过好难过啊!她蹲下身,看着在慢慢融化的可爱多,眼泪扑扑地掉了下去。 那是她和他的第一次正面交集,叶希对她说:“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那句话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她不再去爸爸的书房,也不再用目光追逐他的身影。她是个很内向的孩子,自那以后就更加沉默寡言。 一学期飞逝而过,过年时妈妈回到了这座小城,然后和邻居的王妈妈约好找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一起烤肉吃。 那个下午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兴致勃勃地烤肉,只有她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功课。从楼下传来的声音很热闹,诱惑她走到窗边,掀起帘子往下看,他们都在呢……叶爸爸、王妈妈,还有叶希和他的小表弟……他们都在。 她望着穿黑色高领毛衣,外罩浅紫色短袖t恤的叶希,一直一直看着,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 16岁,这个年纪里的喜欢,是一种罪过吗?如果不是,为什么叶希要以那么恶劣的方式惩罚她?她并没想过要在一起什么的,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就好,只要默默地喜欢就好了啊……可他却残忍地把话挑明,连暗恋的机会都不给她,真过分呢…… 像是感应到她的注视一样,叶希抬起头朝这边看了过来。她心中一紧,连忙放下帘子回到桌旁做功课。他没看见她吧?上帝保佑,不要让他看见啊,否则他心里不知又会怎么嘲笑她呢。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机械性地往纸上列方程式,突然间,一个声音从她脑后响起说:“你少写了一个根号。” 她错愕地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竟然是叶希,顿时吓得椅子一歪,整个人差点栽到地上去。 叶希没有扶她,只是看着她的作业本,一边看一边摇头,“七道题目里居然错了三道……” 她连忙抢过作业本藏到身后,因为太吃惊而口齿不清:“你、你、你、为、为什么会、会到我房间来?” 叶希伸出右手,那儿托着一盘烤好的鸡翅,“喏,因为你不肯下楼,所以谢阿姨叫我把这个送上来给你吃。”他将盘子放到桌上,打量着她的房间说,“你的房间挺漂亮的。” 她的脸“刷”地飞红,颤声说:“放好了你、你就可以下去了……” “你在赶我?”叶希的眼睛亮晶晶,亮得让她几近窒息,感觉某种埋藏着的心事就快曝光。就在快要承受不住时,叶希又说:“好吧,那我走啦,拜拜。” 眼看他就要离开,她忽然又觉得好舍不得,一句话几乎没经过大脑就叫了出来:“那个,等一下!” 叶希停在门边,回眸露出“我就知道你会叫住我”的奸诈笑意。 她咬住下唇,把身后的作业本拿出来,讷讷地说:“那个,好多题目都不会做,可不可以……教教我?” 叶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好害怕他会拒绝,谁知他却点点头答应了:“可以啊,哪几题不会做?”说着在她身边坐下。 不会的难题在他的说解下迎刃而解。她望着他手中握着的笔,忽然低声问:“那个……高三分班你会念理科吧?’ 叶希露出探究之色,“问这个做什么?” 她连忙摇头,“没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叶希用莫测高深的目光盯了她一会儿,忽地笑了,“想继续跟我同班吗?” 她整个人一颤,慌乱地抬起眼睛,果然,又从他脸上看到了那种她所害怕的嘲讽之色。 “不过你的化学好像很差,并不适合读理科吧?”叶希歪了歪脑袋,“你就这么喜欢我,喜欢到盲目跟从吗?” 她的眼圈迅速红了,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叶希明显一怔。 “太、太过分了……”她咬住下唇,委屈地说,“为什么每次、每次都要这样取笑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来笑话我?真是太过分了!哇哇哇……”轻泣转成了号啕大哭。 “喂!”叶希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她会哭成这个样子,急道,“不要哭了,你哭得这么大声,阿姨他们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可你就是在欺负我啊……”她哭得变本加厉。 叶希搭着额头无奈地吁了口气,转身就走。 她干脆伏到桌子上,把脸埋进胳膊肘里哭。如此过了大概两分钟后,一人推了推她的胳膊,叫道:“喂!” 又是叶希!他回来干吗?他不是已经走了吗?她闷闷地抬起头,一支可爱多递到了眼前,叶希说:“别哭了,请你吃冰淇淋。” 还、还还吃冰淇淋?她手一甩,冰淇淋“啪”地掉到了地上。望着跌碎了流了一地的可爱多,她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眼泪一下子止住了,变得愧疚起来。 叶希扬眉说:“不哭了?” 她吸吸鼻子,不回答。 又一支可爱多伸到了她面前,抬眸,看见的是叶希笑吟吟的脸,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把我的第一支冰淇淋扔掉,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拿了两支。” 世界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 第6章 如此相爱,为何会遭到嫉妒? 转眼到了高二,因为学校竞争意识强烈的缘故,寒假休息不了几天,全体学生都要补课。在众学子的一片怨声载道中,迎来了总算让人比较振奋的2月14情人节。 从一大早到学校起,教室里就涌动着难以抑制的一种浮躁,她看见好多女孩偷偷把卡片和礼物塞进叶希的抽屉。 当叶希跟一帮男生说说笑笑着进来时,女生们虽然强作镇定,但举止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叶希一拉抽屉,哗啦啦,情书和礼物顿时落了一地。他一点也不惊讶,把东西都捡起来,然后重新锁回抽屉,再不关注。 她把这一切都看入眼中,暗暗想:这些女生的心思算是都白费了!因为叶希虽然会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家,但带回家的结果也不外是信拆也不拆就丢进垃圾箱,礼物则送给他的小表弟。她太了解这家伙的恶习了。 就这样熬到放学。这天轮到她做值日,擦完玻璃倒完垃圾后,人已经全走光了。她背着书包慢吞吞地沿着小路走,一边走一边数地上的地砖,快出小巷时,拐角处的路灯灯柱下斜靠着一个人,那人叫她:“喂!” 她吓了一跳——叶希,他怎么会在这里啊!这个时间,他应该早就回到家了啊。 看出她的疑问,叶希主动说:“我在等你。你还真是够慢的!” “等我?干、干什么?” 叶希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从书包里取出那叠情书作势一翻,拧眉说:“为什么这里面没有你的?” “什么!”咯滋,她几乎听得见大脑短路的声音,“为为为什么要有我的?我才没有写……” 叶希的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难道他在期待自己的情书和礼物?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脏顿时如小鹿乱蹿般狂跳起来。 叶希转身说:“算了,本就不指望你。不过我现在心情不太好,你要负责补偿。” “啊?” 他朝出口那家小店扬了扬下巴,“这次轮到你请我吃冰淇淋。” 她歪头打量他,他是说真的吗?接触到那黑亮的眼眸时,心中一颤,不敢再犹豫,连忙跑去买了两个可爱多,回来递给他一个。 叶希这才满意了,一边咬着冰淇淋一边往前走。 她跟在他身后,觉得这个人真是很古怪,一点都捉摸不透呢,完全猜不到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砰! 由于只顾着胡思乱想而没有看前面,所以没发觉叶希突然停住了脚步,所以她就一头撞了上去。抬起头时,果然,叶希在笑,他一定又在笑话她了。真要命,为什么她在他面前老是出丑? “喂!” “人家有名字的……”她小声嘀咕。她的名字很好听啊,为什么他偏偏从来不叫? “这个冰淇淋不好吃。”他说,“把你那个换给我。”未待她有所反应,手里的可爱多就被换了一个。 她愣愣地拿着那个吃得只剩下1/3的甜筒想,这两个不都是一样的牌子一样的口味吗? 叶希咬了一口原本属于她的可爱多,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嗯,这个好吃。”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垂下头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叶希的声音:“喂,生气了?” 她不做声,继续往前走。 “性格这么沉闷,真不好玩。” 她还是不回答。 最后叶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一处僻静的屋宇后,挑起眉毛说:“只是抢你一个冰淇淋而已,这么小气,大不了还给你好了。”说完他就俯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整个人顿时都呆住。 叶希的唇因为刚吃过冰淇淋的缘故有点凉,一时间只觉漫天园地都是冰淇淋的奶香和甜味,她傻傻地站在那里,放任他为所欲为。 心中的感觉很奇怪,并不像书上描写的那样天雷勾地火般像是触电,反而是一点点害怕,一点点迷离,因突如其来的陌生接触而倍觉不安。由于不敢呼吸,脑袋昏沉沉的,思维也乱纷纷的,不知身在何方。 最后当叶希终于放开她时,她依旧大脑一片空白。 叶希逗弄似的舔了舔她的下唇。她身子一震,回过神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水气,因此看上去也就显得更加可怜兮兮。 叶希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微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转身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她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眼看他就要消失在视线外了,忽地开口叫道:“等一下!” 叶希回头,“终于有话要跟我说了?” “你……”她咬着下唇,鼓起勇气说,“你刚才亲了我……” “嗯,是啊。”他回答得一派轻松。 “那么、那么……你就得负责任。” “啊?”叶希扬起了眉毛,表情显得很啼笑皆非。 她走上前,伸出两根手指轻扯住他的衣袖说:“你亲我就代表你喜欢我,所以你不能反悔了。” 叶希继续笑,眼神像是在说“还有吗?” “既然你是喜欢我的,那么以后就不可以对我冷嘲热讽、不理不睬,不可以欺负我,笑话我,捉弄我,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的样子显得很好奇。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睛低声说:“否则我就去告诉你妈妈。” 叶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瞳仁由浅转浓,最后脚跟一转,又 朝前走了。 她顿时一急,追上去道:“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叶希突然回身,吞掉了她下面的话。不同先前那个吻的试探和捉弄,这个吻非常的甜蜜,又是轻柔又是温存,还掺杂着一丝丝欢喜,一丝丝不必说出口的默契。 于是她所期待的剧烈心跳终于开始,浑身都在悸颤,因悸颤而觉得虚软无力,只能紧紧地抓着他,像在大海中失重地漂浮。 这就是接吻的感觉吗?和喜欢的人如此靠近,如此亲昵,原来可以如此欢喜…… 他吻完后,顺势搂住她,把下巴贴在她的脑袋上,轻声说了一句:“真是个傻瓜。”顿一顿,又说,“情人节快乐。” 她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先前叶希问她为什么没写情书给他时,她没有脸红;叶希吃她吃过的冰淇淋时,她没有脸红;叶希第一次吻她时,她也没有脸红……但这一次,她的脸红了,绯红一片。 17岁的情人节,她得到了叶希。她曾以为那是幸福的全部定义,快乐和喜悦一重接一重的如海浪般卷过来,灿烂的青春被初恋的火焰渲染出最明艳的色泽和激情,她无数次地看着叶希想:多好,她喜欢他,他喜欢她,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然而,上天果然不会一味偏爱到底,甚至更多时候,它是个恶劣而卑鄙的游戏设计者:给人甜蜜,是为了衬托后面的痛苦;给人希望,是为了突显后面的绝望;它让她看见了所谓的幸福,是为了要她毫无防备地彻底崩溃! 谢语清尖叫着自往事的梦魇中惊醒过来,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入目处,一片雪白,是校医院的病房。她捂住胸口,慢慢地让呼吸平静下来,手指碰触到脸,冰冰凉凉的,竟然全部都是眼泪。 越是甜蜜的过往,在回忆起来时越是痛苦,她躺回床上,浑身悸颤着,像是再度经历了一次天崩地裂。 不知这算不算是她的第二度劫后余生?窗台上摆放着的一盆虎皮掌,那一点绿意,却让整个房间看起来都充满了生机。 她深吸口气,抬腕看表,时间指向下午两点。依稀记得早上在蹦极塔下季悠然找到了她,然后带她回来,她在车上就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九个小时。 摸摸头,还是有点烫手,但意识却很清楚,不幸中的大幸。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开了,季悠然走了进来,见她醒了,顿时一喜,“醒了?觉得怎么样?头昏不昏?想不想吃东西?” 她望着他,心中不知是感激,还是尴尬。感激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他伸手扶了一把,尴尬的是那从不曾展于人前的一面,却被他看见了,顿时觉得自己不安全了,再也藏不好。 季悠然迟疑着,吞吞吐吐道:“那个……我带了一个人来看你。”然后转头向门口,“进来吧。” 门开后,进来的是一脸复杂深沉的季洛。 季悠然笑着说:“你们两个一定有话要说,我去买点水果来。” “等一下,季大哥!”她叫住他,淡淡道,“别走,我没有话要和他说。” “别耍小孩子脾气,有些事情一定要说清楚的,说清楚了就没事了。”季悠然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 房间里静了下来,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最后还是季洛颓然一叹,走到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 季洛微微一愕,盯着她的脸,谢语清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表情却很沉静,而那声没关系也说得很随意,似乎真的不再将他之前的事放在心上了。 然而,她越是这样镇定,他就越是惶恐,预感到了某种不祥。 “语清,其实我和梓彤……”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已将手慢慢地抽了回去,藏进被中,淡淡地又说了一遍:“没关系。” 季洛心中一紧,“语清?” “无论你和她如何,都跟我没有关系。”谢语清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之间完了,季洛。分手吧。” 季洛整个人都怔住。一直以来都是他对别人说这句话,这次总算轮到别人来对他说。心中涩涩的,难分究竟。 谢语清又把头转了回去,平视着前方的窗帘说:“你不需要觉得对我有所愧疚,我们之间本就是一场错误,是我错误地选择开始,现在好了,可以纠正回去了。” “错误的开始?”季洛怪里怪气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冷笑起来,“是因为我只是别人的替身吧?是这样吧?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 她低柔打断他:“不,我喜欢你。” 季洛又是一怔。 “一直到昨天以前,我都喜欢你,并且,一天比一天地更加喜欢你。你并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寒冬里的一簇火,黑暗中的一道光,沙漠里的一股清泉,不仅稀罕,而且美好。你让我开始喜欢这里,开始重新用功,也开始考虑以后的人生应该怎么走。你是我的一场救赎。” 季洛已经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谢语清轻轻地笑,继续说:“可是昨天的事情却让我知道了,原来任何来自别人的救赎,无论看上去多么及时多么管用多么的美好,也都只不过是虚幻一场……” “语清!” 她没理他,径自道:“到头来,惟一能够救赎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而已。” 季洛把脸埋入掌中,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呻吟。 “所以,”谢语清仰起脸庞冲他嫣然一笑,“从今天起,我要自己救自己。” “对不起……”季洛再度抓住了她的手,头却始终不再抬起,“我是因为……太妒忌。我妒忌你在发烧时呢喃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而那个人,恰恰是我目前最有心结的叶希。” 谢语清的睫毛颤了一下。 “我承认我很小气,我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因为他赢了 我,所以我一直想再赢回来。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知道自己不但在学业上,甚至在感情上也是输给了他时,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对不起,让你这么伤心,对不起!” “叶希……”谢语清转过头,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很慢很慢地说,“我这一辈子都爱他。” 季洛终于抬起了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完结—— 他和她,真的完了。 季洛从校医院的大门走出来时,正好碰到季悠然拎着一袋水果回来,看见他,目露询问之色。还没等他开口,季洛已先说道:“请什么都不要问我。” 季悠然的唇动了几下,最后安慰性地拍拍弟弟的肩膀。 季洛扭头看了医院一眼,低声说:“她……就拜托你照顾了。我走了。” 从季悠然的角度看过去,季洛的背影疲惫不堪,这个一向满不在乎天塌不惊的弟弟,在这一刻,也显得异常落寞。他微一沉吟,转身走进医院,谁知打开病房的门时,床上却是空的,谢语清不见了! 他连忙赶往咨询台,护士小姐说:“203的病人吗?刚刚办了退房手续走掉了。”. 什么?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又要去哪?正待追出去找人时,手机响了,接起来,教授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听起来格外严肃:“所有人都在等你呢,你在干什么?都迟到半个多小时了!你这个孩子,怎么变得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了?” “啊,对不起教授,我这就过去!”盖上手机,他朝大门外的草坪看了一眼,没办法了,只能先赶去开会,希望她乖乖回宿舍去了,不要再发生什么事情才好。 带着这样的担虑他赶赴研究室开会,一场会议直开到五点才结束。收拾资料准备离开时,李方桐叫住了他:“你有什么事情吗?为什么有点神思恍惚?” 季悠然顿时羞愧地说:“对不起教授,我确实有点分心了。” 李方桐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柔声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后天就开始施工了,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我知道了,谢谢教授。”从研究室出来后,他轻吁了口气。天空灰蒙蒙的,夕阳敛起最后一丝余光,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地上开始呈现出浅浅的影子,像是他此刻浅浅不明的心事。 前方的路上有一人在慢慢地走着,他超过她的没怎么留意,直到对方叫住他:“季大哥——” 季悠然回头,看见那个叫他的人时顿时一怔,脸上浮现出很吃惊的表情来。 昏黄的路灯灯光下,那人微仰着头,一头俏丽的短发,有着很干净的发梢,整个人看上去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水果。而她,竟然就是——谢语清。 “你把长发剪掉了?”她离开医院,难道就是去剪头发? “嗯。好看吗?” “很好看。但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谢语清笑了。 他深吸口气,很真挚地说:“不管如何,我……很高兴。因为你重新站起来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对女孩子来说,剪掉长发等于剪掉过去的烦恼和回忆,让一切重新开始。而他,显然很高兴看到这个样子的她。 心中暖洋洋的,好感动,忍不住就脱口而出道:“季大哥,你真的很像我爸爸。” 季悠然再度被呛到,只好苦笑道:“能和他老人家相像我真是感到很荣幸,既然这样,不如你就认我当干爹吧。”说完他连忙摆手,“哈哈,开玩笑的。” 谁知谢语清竟回答说:“好啊,干爹。” 咚——绝对可以看见一向以稳重镇定备受教授推崇的好学生一头栽到地上去的狼狈样子。 就这样,生活的手拉开了另一重帷幕,在这一重里,谢语清选择了不再沉溺爱情,不再考虑爱情。她开始很用功地读书,把高三丢掉的学识重新补回来,而且经过慎重的考虑后,她发觉自己并不喜欢法律,反而对建筑有着浓厚的兴趣,因此在咨询和参考过季悠然的建议后,她决定为明年春的转系考试做准备。 气候一天比一天寒冷,这一日,下了本年度第一场冬雪,而同时,备受注目的q大b大篮球对抗赛也正式开始了。 坐在空荡荡的图书馆里,谢语清放下手中的笔,忍不住转头望向窗外。 差不多全部的人都跑去看比赛了,即使是地处最僻静角落的图书馆,都依稀能听见从远方传来的加油声。只有她坐在这里,对着堆积如山的参考书和自测卷,苦苦煎熬。 心静不下来,怎么办? 在离此不到千米的室内篮球场里,叶希正在全神贯注地参加比赛,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的样子:湿湿的中碎发,套在黑色毛衣外的短t恤衫,白色的袜子,nike的球鞋永远洗得很干净……他很顽皮,在投球得分后,总会眯起眼睛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说:“好极了,再来一球吧。”如果输了,他就会耸耸肩,摊开手叹一句,“果然是没有办法的啊……”然后又眯起眼睛笑,说,“好了,为了安慰大家受伤的心灵,我请你们吃饭。” 呵,她对他的喜好和生活习惯太熟悉。而这次,不知道他会赢,还是会输。 思绪乱纷纷的,更加念不下去,想起还要去校医那里拿药,算了,不看了。当即拉开椅子收拾好东西下楼,前往校医院。 刚在窗口拿了药准备离开时,医院门口突然哗啦啦涌进一大批学生,当头几个跑得最急,一边跑一边喊:“拜托,让让,让让!医生在哪里?快!快!我们队友受伤了” 接着两人扶着一人快步走进来,谢语清还没来得及看清他, 就先看到了跟在他身后一脸惊慌失措的高阳,看她的样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一个劲地说:“叶希,你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坚持住,要坚持住啊……” 后面的声音谢语清就再也听不清,她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行人奔向急诊室,护士出来把叶希扶进去,把其他人拦在了门外。场面很乱,她呆滞地望着那一幕,药袋自指缝间滑落,药丸胶囊骨噜噜地滚了一地。 站在急诊室外轻泣着的高阳看见了她,表情顿变,最后走了过来,“你也在这里!” 她听见自己用一种木然的声音问高阳:“他怎么了?” “比赛时被球砸到了左眼,一直在流血……我好害怕,如果失明了该怎么办?老天,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她的手慢慢在身侧握紧,紧到指甲一直嵌入肉中,然而,却感觉不到疼痛。 高阳咬住下唇,突然抓住她的手哭着说:“我很害怕,谢语清,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一直就不喜欢你,可是,我想现在大概只有你才会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了……” 谢语清轻颤着抬起睫毛,凝望眼前这张因太担忧而扭曲的脸,仿佛是看着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可以无所顾忌地放任情绪写在脸上的自己。于是她最后不由自主地反抱住她,低声说:“没事的,他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时间过得很慢,秒针几乎是掐着心跳和呼吸一格格地走过去的,大概半个小时后,急诊室的门开了,护士小姐走了出来,在门外等候的队员们全都迎上去,高阳也立刻松开谢语清的手跑过去急声问:“怎么样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没什么大碍。”护士这句话说出口后,众人的表情明显一松,“额头和眉下血管进裂,因而造成流血,眼球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不过我们发现他有贫血现象,要多加注意,最好过几天再去做个详细检查。你们现在领他回家吧。” 一阵欢呼声过后,几人冲进去把头眼处缠了绷带的叶希扶出来,高阳破啼为笑,笑得好生灿烂。 谢语清静静地站在走廊这边,从头到尾没有动过,她看着叶希,那些在记忆里印刻了数万次的眉眼轮廓,此时再见,竟似隔了一生的距离,那么那么遥远。再看紧挨着他的高阳,分不出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 为什么要这么突然,要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为之急,为之悲,亦为之喜——无论如何,他没事,他不会瞎,谢天谢地…… 叶希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朝门口走去,突然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般,转过头来。 那一眼的相撞,是前世今生沧桑轮回中的劫数。注定那一眼,重逢在这一天,这一刻,这一瞬间。 谢语清的眼睛几乎是立刻就湿润了起来,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叶希……叶希……她那么爱、那么爱的叶希啊…… 从十四岁起就驻扎进心坎里的那个人,他的样子他的性格他况话的声音和语气,从头到脚,但觉他无一不好,样样称心,那么那么地讨她欢喜。 那般相爱,为何会遭到天的妒忌?不肯成全,不让他们在一起。 这一刹那,谢语清的身体无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叶希看了她一眼,一眼过后,转回头,面无表情地走掉了。他……还在恨她吧?怨她不守承诺,怨她抛弃他,怨她毫无道理没有原因地就抛弃了他。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而且如果可以,她永远也不想让他知道,那个秘密,那个带着耻辱的肮脏的尴尬的秘密,就让它烂在她肚里,永远没有曝光的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沉沉地移步走出去,外面的阳光好刺眼,原来冬天也会有这么刺眼的阳光。 她伸出一只手遮住眼睛,这时一人过来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回头,是季悠然。 “干爹……”以前叫这两个字,是戏谑,这回叫这两个字,是欣喜,像个孤独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亲人。 然而季悠然听后却是满头黑线,但也只能认命,谁叫当初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他,“是来拿药吗?怎么没看见药?” “刚才手一松,掉地上了。” “真是没用。好了,我牺牲一下,陪你进去再取一份吧。”季悠然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领她回去又取了一份药,嘱咐道, “喏,这回拿好了,别再掉了。” “嗯……你怎么会经过这里?” “我刚在监督餐厅的施工……”说到这季悠然“呀”了一声,“糟糕!我忘了我是准备回去拿一份图纸的,教授还在那等我呢,我要走了,你快回宿舍,病还没全好,不要到处乱跑,知不知道?” “你好啰嗦。”谢语清撇嘴。 季悠然敲了记她的头,“总之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谢语清望着他的背影,这个男生总是穿长长的风衣,领口竖起来,系着风衣的带子,让人觉得他又有毅力又可靠。然而看在她眼里,还多了种温暖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看见他,无论之前多么的伤心难过迷离困惑,都会一下子消失掉。 尽管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倚靠别人的救赎,但是这样的温暖和希望,还是没办法拒绝啊。 幸好有他。 干爹,不,季大哥,谢谢你。 第7章 即使冬天慢慢过去 这个寒假季悠然和谢语清都没有回家。一个留在学校负责餐厅的施建,一个则为考试拼命背书,两人很理所当然地时常凑在一起。去季悠然的单身宿舍里蹭饭吃已经成了很平常的一件事情,顺便可以请他帮忙指点功课,有时候太阳很好的下午,也会陪他一起去工地探查进度,跑进跑出,这种忙碌,让生活显得一下子充实起来。 “朝东的玻璃墙,摆放着绿色的大盆栽,看着就很舒服啊。”谢语清对着电脑里的餐厅效果图赞叹不已,“很清新抢眼的设计,难怪能脱颖而出。也许这个餐厅以后会成为我们学校的一道著名景观。” 埋首试卷中的季悠然闻言微微一笑,“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想改变一下原来那种灰蒙蒙的感觉。旧餐厅在拆除前采光很不好,一进门阴冷冷的,像是进了地下室。” “学校餐厅基本上都恶名在外,备受指责。” “这也不能太埋怨厨师,要做那么多人份的饭菜,土豆来不及削皮,菜片切得像砧板一样厚,很正常。大锅做出来的东西,因为掌握不好火候分量的缘故,味道都不会太好。所以我在餐厅二楼的西角开辟了一片空白区,准备让个体承包,以做小食堂之用。不爱吃大锅饭的学生,可以自己去那点小炒。” “很周全的考虑啊,这样一来岂非为学校大大赚进了一笔?没准他们就是因为这点才选中你的设计的。”谢语清故意嘲笑。 季悠然无奈地笑笑,招手说:“你的自测卷改完了,过来吧。” “成绩如何?”谢语清连忙凑过去坐到茶几旁。 “还不错,不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犯了不应该犯的小错误,你看……”说着为她细心地讲解试卷。 谢语清皱起眉头不悦地说:“我还以为答得应该不错呢,原来错了这么多。不知道到时候真去考试时该怎么办。” “别担心,你这么用功,一定能过的。” 谢语清顿时笑起来,说道:“是啊,还有名师指导嘛!对了,不回家过年,没问题吗?爸爸妈妈不会难过吗?” “我想他们能够谅解我,但是季洛……大概会被骂成不孝子。” “啊,是啊,他居然跟随攀山队在这个时候去喜马拉雅山!不过一定很好玩,好向往……”谢语清忍不住叹气。 “这就是所谓的因为失恋所以远走天涯吧?” 谢语清拧起了眉毛,“喂,跟我可没关系。” “好啦好啦,开玩笑。”季悠然笑着摆手。 谢语清沉默了一会儿,不放心地说:“那个……真的与我无关吧?” 季悠然望着她,露出了然的目光,拍拍她的手说:“放心, 他对感情一向拿得起放得下,而且和夏梓彤正陷入第二度热恋中,没有时间哀悼跟你的那段感情。” “听到这个消息真让人高兴。” 季悠然微微一笑,然而有些事情,还是没有说出来。 季洛找过他,在临出发之前。 他打开门,便看见他背着个大背包站在门外,表情一改平时的懒散嬉笑,非常正经。于是他放他进入,好奇地问道:“这是要回家吗?” “不,我已经报名参加了这季的攀山队,跟他们一起去喜马拉雅山,再过两个小时就集合出发。” “你不回家过年?妈妈会难过的。” 季洛耸肩,“等我带照片回去时,她会开心得尖叫,并且原谅我。” 既已决定,多劝无益,他只好说:“那么要小心,好好照顾自己,千虿灰鍪隆7裨蚵杪璧绞焙蚓筒换嵝ψ炊蘖恕!?br/“嗯,放心,不会有事的。” 季洛在他房间里踱了几步,眉宇间有几分犹豫,于是他主动开口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季洛沉默片刻,扭头盯着他道:“哥,你和语清……最近经常见面?” 原来是为她而来。虽然自认光明正大,但心中还是小小地颤悸了一下。他露出一个笑容,回答说:“是的,她准备转系念建筑,所以我能帮就帮。” “只是这样吗?’那样近的距离下,季洛的眼睛明亮得像是能看透人心。 于是他心中又是一悸,低声说:“否则你认为?” 季洛垂下头,缓缓说:“我并不是来指责哥哥的,你不必觉得尴尬。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发觉哥哥对语清有着超过对其他人的关注和在意。不过语清就是那样的,在同龄的女生中,她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忧郁,让人忍不住就对她产生好奇,更进一步地想为她做些什么,所以,当时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想了许多关于我和她的事情,想着我究竟是真的爱上她了,还是仅仅因为这是惟一一个和我在一起,但心却不在我这里的女朋友,所以分手时才那么的不情不愿?” “有结果了吗?” 季洛低下头,久久,方说:“没有。” 他心中不禁一声叹息。 “但是,我却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就是我和她在这个时候结束,是对的。我并不适合她,她需要的是更温柔的关心和全心全意的呵护,而我太轻佻,太爱自由,受不了束缚,甚至不能专注地把心思只放在她一个人身上。换句话说,我本质上是个自私的人,我最爱自己,恋爱只不过是我的调节剂。这样的我,是给不了她安全和幸福的。”说到这里,季洛抬起头,盯着他说,“但是,哥哥却可以。哥哥是我见过的最有责任心的男人,心细如发,永远恰如其分地给予帮助而不会让对方觉得尴尬。如果说,有谁适合语清,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你。” 他张了张嘴巴,刚想说话,季洛就做了个手势拦阻他:“不,你别急于开口,听我说完。虽然我不能确认哥哥目前对她 的好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她,但是既然哥哥对语清会有这份与众不同的心思,那么,就请你继续下去吧。” 季洛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很坚定,也很认真地说:“不要在这个时候松手,请继续对她好下去,就当是……为你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对她做的稍微一点点补偿。” 他回视着弟弟的目光,许久后,开口轻轻地说:“我会对她好,但不是为你做什么补偿,而是,我想对她好。就是这样。” 于是那一天,季洛带着微笑离开,将一份独属于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心照不宣留在了他心中。他于此刻想起季洛那天所说的话,再看看眼前的谢语清,一股脉脉的柔情就那样从心中溢开。他喜欢这个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但就是喜欢,不想见她哭,不想见她难过,想让她的生活变得阳光起来。 就是那么简单而已。 也许还达不到爱情,但是无疑已经很喜欢很喜欢。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他放下手中的纸笔去开门,发现外面站着的竟然是楚嘉,他微微惊讶。 楚嘉穿着一件非常时髦的白羊毛大衣,打扮得很漂亮,表情有些不安,但还是鼓起勇气将身后的袋子拿了出来,“学长,请你……收下这个!”说完也不顾他是何反应,径自往他手中一塞,然后飞也似的跑掉了。 季悠然被弄得一头雾水。 身后谢语清隔着帘子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当下笑着说:“咦,有mm送你东西,快看看是什么?” 季悠然关上门,回到桌边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个长而扁的盒子,与其他包装得花里胡哨的礼物盒完全不同的,它竟是用光洁的英文报纸包成,显得独具匠心。 “看见这样别致的封面,真有点不忍心拆了啊。”谢语清虽然这样说,但眼里却满是好奇,连忙推推他说,“不过,还是看看是什么礼物吧,快打开啊!” 季悠然只好拆去包装,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条蓝条纹的米色围巾,上面还躺了封信。 他还没动,谢语清已拿起围巾展开说:“哇,好漂亮!是她自己织的吗?”说着在他脖子上比了比,惊讶道,“很衬你的衣服,这位mm真是细心,连你平时最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知道。” 季悠然打开那封信,看后沉默不语。 谢语清扬眉,“你这是什么表情?收到情书和礼物不开心吗?” 季悠然面上一红,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是情书?” “拜托,今天是2月14情人节啊,这个时候送来的信不是情书是什么?”说到这里两年前的那个情人节自脑海里一闪而过,谢语清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如果,如果没有那一天,她是不是就不会和叶希有所开始?如果没有开始过,那么后来在知道那件事情后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可惜,人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再回过神来时,便见季悠然将围巾和信重新放入盒子包了回去。她不禁奇道:“不直接围上吗?现在这个天气里,围这么一条漂亮温暖的大围巾,是最适合不过的啊。哦,我知道了,你不 舍得围是吗?” “你继续做习题吧,我出去一下。”季悠然说着去穿大衣。 “噢。”她应了一声,看他走出去。收到了情人节礼物,下一步就是选择接受,或是拒绝了吧?那么季大哥究竟是去接受,还是拒绝呢? 如果是接受,那么应该把围巾围在脖子上以表示领了对方的心意才是,这样连信带盒地装回去,八成是去拒绝了。 不知道为什么,肯定了这点后她心中竟然小小地喜悦了一下。干爹可千万不要交女朋友啊,如果他交了女朋友,就没时间陪她了…… 不过,好像也很可惜呢,那个女孩子看起来相当不错…… 她就这样一会儿暗喜一会儿叹息,在季悠然应不应该交女朋友、应不应该谈恋爱的问题上矛盾了很久,却不知道某种情绪在她还没发觉之前,已先悄悄埋下。 一个月的假期很快过去,春寒料峭的3月,新学期开始了。同时,谢语清的转系考试也开始了。 大学转系向来不易,高考的一锤定音,基本上已敲定众学子的专业,虽然每年都有学生要求转系,但每年能够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尽管经过了4个月魔鬼般的刻苦学习,尽管季悠然已经一再保证只要她发挥正常,应该可以pass,但她还是很紧张。于是最后的情形就变成了——谢语清在教室里考试,他在教室外面等待,一连陪考了两天。 最后一科考完,谢语清脚步虚浮地从教室里走出来,他立刻紧张地迎上前问:“怎么样?” “不知道,好几题都徘徊在两个不确定的答案前,啊,我完了,我肯定没考好!”她懊恼地捂头尖叫。 季悠然拉下她的手,柔声说:“好啦好啦,既然已经考完了,那就什么都别想啦。我请你吃好吃的,在等成绩出来的这几天里,让紧绷的神经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吃的?你说的!”谢语清竖起手指,“我要吃水煮鱼,城西那家!”。 “这个嘛……”季悠然皱起眉头,很严肃地说:“好像钱不太够耶,怎么办?” “钱不够就把你押在那里洗盘子!”谢语清笑着跳起捶了他一记,“我不管,反正你答应了的,我就要城西那家……” 看她那么开心,他也笑了,一颗心暖洋洋的,“好像也只好这样了,走吧。” 两人快乐地打车去慰劳自己的胃,菜上来时,谢语清挑起眉毛说:“为什么我从来不见你喝酒?” ‘我只是没在你面前喝罢了。”这个社会饮酒几乎成了应酬的必备手段,只不过,他一向比较谨慎,清醒的头脑和健康的身体,这两样他都尽量不去破坏和糟蹋。 “那今天喝一点。”谢语清朝侍者弹了记响指,“请给我两 杯生啤,多加冰块。” 侍者很快送上生啤,她举起几乎半个脑袋大的杯子对季悠然说:“你猜我会不会喝酒?” “我希望你尽量不要喝。” “干爹,你真的好哆嗦!”她嗔了一句,咕噜喝下一大口,以眼斜他,状似挑衅地说,“告诉你吧,其实我很能喝的。只不过后来答应了一个人,不再酗酒了而已……”说到这声音哑了一下,但很快抬头继续笑,“干杯!” 酗酒?她酗酒吗?是高三的时候?季悠然默默地望着谢语清,这个他第一次看见就直觉地感应到身上有故事的女孩,尽管一直相处下来,或多或少从她的言行里得到一些她过往的蛛丝马迹,但是有关那个故事的细节依旧掩藏在她心中最深最深的地方,不允许别人窥探,也不允许自己言说。 如果不丢下那个包袱,她还是不能完全轻松快乐地生活吧? 他在心中暗暗叹息。自他认识她一来,他就开始变得经常叹气,“语清。” “嗯?” “有件事情我想应该提前告诉你。”他停了一下,才说,“再过一个星期,餐厅就建好了。等餐厅建好后,我大概就要走了。” “走?”谢语清睁大了眼睛。 “我的导师要去剑桥担任为期两年的交换教授,他希望我能够和他一起去,而我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谢语清手里的杯子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不知为何,这明明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听在她耳中,却翻搅起难宁的心绪,一想到以后有两年时间,甚至更久都没办法再见到眼前的这个人,像是寒冬里用来捂手的暖炉一下子就要失去一样,心中弥漫起的不仅仅是离愁,还有很多很多失落。 “一个星期吗?”她的声音有点涩,“好快啊……”这么突然,太突然了,真是一下子没办法接受呢。 季悠然深吸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其实他的不舍比她更多,不但是她,还有爸爸妈妈,弟弟,朋友…… 谢语清眨眨眼睛,将里面的雾气强行隐去,再抬头时,已满脸笑容,“恭喜你!这么难得的机会,既然主动送到了你面前,没道理不好好把握。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一番成绩来的!加油!这杯我先干为尽了!”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居然一口气把那杯啤酒全喝了下去,弹指又道,“waiter,再来一杯!” 季悠然按住她的手,有些担心地说:“别再喝了。” “没关系,我酒量很好的,而且今天那么高兴!”谢语清挣脱他的手,又连灌了几大口。 “会醉的。” 季悠然再次企图说服她,但谢语清却转过脸正视着他,一双眼睛明亮如星,“不怕,有干爹在不是吗?如果我喝醉了,你一定会送我回去的。” 其结果就是她果真喝醉了,而季悠然也终于见识到,她的酒品有多么的差了。一路大吵大闹地从饭店出来,拖上出租车时,她还在格格地笑,“还要喝!我还要喝,干爹,我还要!” 出租车司机诧异地回头看他们,一行冷汗悄悄地自季悠然额上滑落。连啤酒都会喝醉,这就是某人自称的“酒量很好”? 谢语清突然又揪住他的袖子叫道:“千爹,我好害怕,我考试肯定没考好!你和建筑系的教授们关系都那么好,你帮我去走走后门好不好?或者你去帮忙批试卷,给我满分吧!” “……”继续流冷汗。她以前不是最不屑这种行为的吗? “我要让大家知道,虽然我是靠关系进的这所学校,但是我未必就比他们差,所以我一定要考上!靠自己的能力考上!” “……”前后矛盾? ‘干爹,我恨我妈妈,我恨她……”谢语清的声音开始含糊不清。 ‘别说傻话了。”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干爹,你人真好,就像我爸爸一样……”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谢语清将头靠在他的脖子上,轻声说:“我爸爸小时候家里很穷,念书很好,年年考第一,他是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高级工程师的。他到大城市里独自闯天下,受到我外公的赏识,就把我妈妈嫁给了他。我妈妈一点都不爱他,对他老是指唤来指唤去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半点怨言。家里的亲戚们都在背地里暗自议论说他是因为靠老婆的关系才飞黄腾达,所以畏妻如虎,其实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污蔑我爸爸!” 季悠然搂住她的肩,让她躺得更加舒服一点,嘴里温柔地附和说:“嗯,他们胡说,他们污蔑你爸爸。” “我爸爸人很好,我从来没见他说过一句脏话,发过一次脾气,他总是很温和地笑,他喜欢看书,有一个很大的书房……我没见过比他更有教养和内涵的人。我觉得其实是妈妈才配不上他。妈妈配不上他!”她说到这里声音里多了很多厌恶的味道,季悠然听得直叹息。不知道她和她妈妈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导致她对母亲竟然有这么多的怨恨。 “啊,我说到哪了?” “说到大书房。” “哦对,大书房。”谢语清的眼睛更加朦胧,“我好喜欢那个大书房,冬天我都坐在那里的摇椅上,阳光会从落地窗外射进来,晒在身上很温暖。从那我可以看见叶希的阳台,太阳好时他会把被子晒到阳台上,我知道他有三床被套,一床是蓝色的底子,画着星星月亮的;一床是米色几何图案的;一床是黑白相间的……”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西校门口停下,季悠然抱着谢语清下车,她犹在喋喋不休,双腿无力,根本连站都站不住。最后无奈,季悠然只好把她背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宿舍走。 晚上九点,灯影重重,谢语清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睁开一线,望着地上的那个倒影,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哽咽说:“爸爸他……爸爸他也经常这样背我……” “他是个好父亲。” “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小时候妈妈对我要求很严格,每门考试必须要考95分以上,我只要考得有一点点不好,她就打\我,打完后我就会躲起来,有时候是躲床底下,有时候是躲衣橱里,不敢出去。每次都是爸爸来找我,他很温柔地叫我的名字,然后抱我出去,背我下楼。” “你妈妈经常打你吗?” “嗯,所以我小时候,是个很内向的孩子,即使被人欺负了也不会反抗。爸爸发现了,就鼓励我写信给他,把一些平时不敢说不愿说的话写在信里告诉他。于是我经常像写日记一样地写信给他,写信的时候可以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了……可是他死了。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里,他因胃癌而去世,我、我、我……”说到这里她突然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来,滴到他的头发上、脖子里。 “我曾经听过一个传说,说太好的人,老天是舍不得他在人间多受苦,所以选择提早带走他。与其活下来忍受病痛的折磨,不如早早地去了,反而是种解脱,对不对?别哭了,乖。” “我觉得爸爸是我害死的……” “别说傻话。”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谢语清低声喃喃道,“他是我害死的,是我和妈妈一起害死的……果然是一场诅咒,把我最爱的爸爸也带走了。” 季悠然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谢语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当他把她背到女生宿舍楼下时,发现她已经睡着了,脸上泪痕斑驳,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真是不该让她喝酒的。她每次一提父亲总是显得很伤心,究竟她和她爸爸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说爸爸是她和妈妈一起害死的?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了解她的过去?他多么渴望能够靠她再近一点,再近一些,然而,却已没有机会了—— 因为,离别在即。 第8章 诅咒依旧不离不弃 一周后餐厅准时完工,校长领导们西装笔挺地前来剪彩,很是热闹庆祝了一番。季悠然被教授们拖去参加庆功宴,一顿饭吃下来,直到晚上十点多才散。 席上被灌了好些酒,因此下车时便觉得有几分醉了,快走到宿舍楼时,看见大门外的路灯下一个人在踱来踱去,背影很熟悉。走近一看,果然是谢语清。 她回头,看见他,高兴地说:“你回来啦!” “你在等我?”他走过去,很自然地握了握她的手,皱眉说,“为什么不多穿几件衣服,虽然是3月了,但天气还是很冷啊,尤其是晚上。还有,下次来前先打电话确认一下我是否在再过来,就不用站在这干等了。” “可是我心急,想尽快把礼物送给你嘛。”说话中两人走上二楼,打开宿舍的门走了进去。谢语清把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放到桌上,眨眼说,“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拿在手中,分量不轻,打开来看,是一只手工的陶瓷茶杯,米底蓝边,手绘了朵灿烂盛开的菊花,旁边还用花体字写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两句诗。把杯子翻过来,杯底上有行小字:“多喝水,要健康,永幸福,长安宁。”后落款:“干女儿:语清拜上”。 季悠然不禁为之失笑。 “怎么样怎么样?很可爱吧?”谢语清抿唇一笑,眉宇间又是自得又是调侃地说,“没办法啊,我又不像你的那位楚学妹,心灵手巧会织围巾。不过我也有优点的,我会做陶,这个杯子可是我做的十个里最好看的一个了,所以你一定要带到剑桥去,要一直用它喝水,而且不准摔坏!” “非常漂亮,我很喜欢。”季悠然微微一笑。 谢语清歪着头说:“只是这样?” “什么?” “你看我的手指,为了做这个杯子做得都脱皮了,像献宝一阵地献到你面前来,你只是那么淡淡一句‘非常漂亮,我很喜欢’就算谢过了?”她的表情极为不满。 季悠然再次哭笑不得,他也歪着脑袋故作严肃地沉吟片刻道:“好的,我明白了,有样回礼要给你。” 谢语清的眼睛亮了起来。 季悠然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出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 “是什么?”谢语清抬头看他,他的笑容显得有几分神秘。拆开信封,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她顿时跳了起来:“录取通知书!天哪,我考过了?真的考过了?天啊……” “恭喜你成为我的学妹。”季悠然伸出手来。 谢语清连忙同他握手,“谢谢谢谢,请多多指教!”话说完后才想起他马上就要走了,笑容顿时一黯,“决定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在办签证和相关手续,还要回家看看父母,毕竟这一走就是两年……大概是两周后吧。” 谢语清托腮低低一叹:“你走了,我就孤单了。” 季悠然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转而摸上她的头,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像一个父亲、像一个兄长,或者,还掺杂了别的一些什么,满含感情,“你的生命里不应该只有我一个朋友,打开心扉,多交些朋友,这样就不会孤单了。” 谢语清摇了摇头,低声说:“我这样的人,像刺猬一样浑身是刺,除了你,谁受得了我?可是,如果没有了那些刺,我会觉得自己不够安全,会更加不安。所以,就让我这么着吧。”看见他的目光充满担忧,她抬眸一笑,轻快地说:“好啦,我答应你,总之我会好好念书,好好生活,好好对待自己的。” “答应了的就要做到。” “嗯!”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两人沿着校园小径一路慢行,一轮圆月当空而挂,四下景致颇有几分凄清。关于离别的话语虽已及时打住,但是愁绪却难以遏止地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以后再没机会这样披着月光散步回宿舍了吧?人生通常遭遇两种离别:一种是猝不及防的分离,然后在回忆中寻找伤感和品尝孤寂;一种是知道分离将至,在等待那刻来临的过程中慢慢煎熬。 谢语清无法分辨,究竟是哪种她更乐于接受些。 身边的这个大男孩,是她19年来所拥有的最纯美最温暖最舒适的一份友情,当真称得上是“如沐春风”,就这样中断,真是若有所失,或者说——顿失所依。 好难过,一点都不快乐,但是,也没有悲伤到想痛哭流涕的地步,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它那么陌生,那么复杂,完全理不出头绪来? 眼见女生楼就要到了,她停住脚步,转身说:“好了,就送到这吧,外面冷,你早点回去。” “嗯,好好睡觉。” “好。”她微微地笑。 “接下去的两个星期都会很忙,不在学校,大概也就不太见到你了,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好。”她的眼中多了很多情绪。 “你比其他同学晚了一学期,功课会比较吃力一点,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教授,我已经跟他们都拜托过了。” “好。”她垂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泪花闪烁。 “还有……” “干爹,你真的很啰嗦耶!你又不是明天就上飞机走了,也不是出国后就没办法再联络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随时可以聊天写信的嘛!”为了防止自己哭出来,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话。 她以为他肯定会像以前她每次喊他干爹时那样无奈地摇头和叹气,然而,季悠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目光像一潭温泉,可以驱走寒冷和抚平伤口。 这个温柔的大男孩,以后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独属于她了吧?他会有女朋友,会结婚,会生子,会有自己的责任和牵挂,再也 不会这样无所要求单单付出地只对她好了…… 一想到这点,胸口闷闷的,更加难过。为什么她会这样难过啊…… 就在相顾无言时,简蓝忽然从宿舍楼里冲出来,冲到谢语清面前,将一张记满字的纸条往她手里一塞说:“语清,你可算是回来了!刚才有个自称是高阳的女孩子给你打电话,说什么叶希住进了医院,指名要见你。那女孩说了很多,我都记下了。” 谢语清连忙展开那张纸条,越看脸色越白,声音发颤:“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 季悠然一惊,“死亡率高达70%的病种!” 她咬唇转身就跑,简蓝叫道:“你现在就去吗?” 谢语清没回答,季悠然说:“我陪她一起去。”连忙追上她,一同在校门口拦车。 然而街上车来车往,那些车子不是已有客便是视若无睹地开过去,谢语清一边挥手一边失魂落魄般喃喃道:“为什么不停?为什么不停?taxi!taxi!” 最后还是季悠然拦到一辆,打开车门上车时,谢语清全身都在颤抖,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臂,柔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但是一定要镇定,坚强些。” 谢语清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说:“这种病以前是不是叫做不治之症?” “那是以前。现在可以通过骨髓移植手术治疗,具体怎样我并不清楚,但是你要乐观,有希望的。” 谢语清呆呆地坐着,再也不说话。 二十分钟后抵达市第一医院,按着纸条上所写的2036病房去找,在病房门口,看见了好几个人,似乎都是叶希的同学。季悠然扶着谢语清走过去时,他们全部回头看了过来,其中一个说:“你……就是谢语清吧?” “是,我是。” “你总算来了,叶希要见你。” 季悠然问道:“请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希早晨起床时,走出房门突然晕倒,我们起初还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送到校医那初步检查后发现情况不太妙,说什么血小板数量不到3万,连忙转送到这,经过检查后,医生断定是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 另一个同学补充说:“我们已经通知他的父母,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医生说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骨髓移植,但是骨髓配对成功的概率非常低,几率最高的是亲兄弟姐妹,可惜叶希是独生子,目前只有寄希望于他的父母,希望能够符合。” 谢语清听了这话后原本惨白的脸变成了灰色,这时病房的门开了,高阳走了出来,对她点个头说:“进去吧,他在等你。” 谢语清突然抓住季悠然的手,抖得更加厉害,显得非常非常害怕。 季悠然轻叹口气,拍着她的肩说:“没事的,来,深呼吸, 然后笑一个,微笑着走进去,让他看见你的笑脸,然后鼓励他。” 高阳也跟在一旁沉声说:“拜托你了。” 谢语清咬着下唇,像个木偶一样地走了进去,然后,房门轻轻合拢。 高阳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真是讽刺,她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叶希,为他担忧恨不得替他受苦,可在这种生死关头,他想见的人,居然还是谢语清。 谢语清谢语清,为什么她永远都要活在她的阴影下,爱得那么可怜兮兮?她捂住嘴巴,整个人沿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季悠然上前伸手给她说:“别坐在地上,起来坐在椅子上吧。” 高阳抬起头,先前没留意到他,现在近距离一看,忽然想起:“你是嘉嘉喜欢的那个……季悠然?” 季悠然的脸有点发红,扶她起来后转身去饮水机那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说:“喝点热水,会感觉好一点。” 高阳默默地接过水,听嘉嘉说了好多关于这个男生的事情,也知道嘉嘉的表白被婉转地拒绝了,难道是因为谢语清的关系? 谢语清,真的是个幸福的人呢,有叶希对她念念不忘,有名噪一时的q大风云人物做她的前男友,还有这么个好男孩对她关怀备至。 真是幸福得让她不得不妒忌啊。 一墙之隔。 寂静的病房里只点了一盏床头小灯,谢语清走过去,看着白色被子里躺着的那个人,他的脸因为光影的缘故显得更加黯淡模糊,然而她看得清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流露着很哀伤的目光,这种哀伤,曾经是他从来不肯表露出来的情绪。 她握起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轻轻说:“叶希,我来了。” 叶希直直地望着她,慢慢坐起来,然后手臂一缩,突然用力抱住她,紧紧抱入怀中。 谢语清一惊,直觉地要挣脱,他说:“不要动,一会儿就好。只是这样,一会儿就好。” 她的心顿时酸涩起来,闭上眼睛静静地靠在他怀中不再挣扎。叶希……多久不曾这样靠近的他,熟悉的怀抱,却是陌生的气息。他那么憔悴,那么苍白,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写满倦色。 “即使你只是出于怜悯和同情才来这里,也都无所谓了……”叶希抱得更紧了一些,声音里有着许多复杂的东西,“我想见你,我一直都想见你。”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你过得好不好?清清,你过得好不好?”记忆里他总是叫她“喂”,很少称呼名字,此时此刻唤出来的这一声“清清”,这一句“你过得好不好”,实在是不知盛溢了多少压抑和伤感、思念和委屈。 “嗯。”她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哑着声音说,“不好,叶希,不好,我过得很糟糕,一直一直都很糟糕!” 他松开她一些,凝视着她的脸,忽而笑了笑,低声说:“真巧,我也过得很糟糕。” “对不起……叶希,对不起……”她低下头,终于哭出来。 “道歉?不需要。”他轻轻地放开她,回躺到床上,“最起初时很不甘心,做了那么多无聊的事情,滴血般狠狠地笑,那般不能开释地自嘲——也算是精彩吧?怨成那样,却终归恨不起来,我怎么舍得?只是不能开释,我终归无法开释……”他的声音转为沉缓,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之所以要跟我分手的原因?真正的原因。” 思绪旋转着飞开,把两年前的一幕如电影重播般回现在她面前—— 夏季,空荡荡的操场,知了在树上发出单调而令人烦躁的叫声,她拉着他走到树下,神色写满犹豫。 对巨变即至毫无察觉的漂亮少年犹在微笑,“好啦好啦,这里够隐蔽了,有什么事情要偷偷地跑这里来说?” “叶希……”颤颤的发音,尽是不安。 “嗯。什么事?” “我……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她咬着下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少年好奇地扬眉,她一咬牙,豁出去了,“我要跟你分手!” 少年怔了一下,然后又开始笑。 “你你你为什么笑?” “你的笑话很好笑,所以我就笑了啊。”少年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漫不经心地放在唇边轻吹。 她一把抢过那片叶子,沉声说:“不是开玩笑!” 少年的笑容消失了,回头开始正色地打量她。 “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她重复了一遍,脸色惨白。 “理由呢?”少年的表情虽然镇定,但目光却变得深沉起来。糟了,每当他这样时,就表示他快要生气了,然而现在……她已经顾不得他会不会生气。 她垂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哦。”语气不冷不热,当真算得上是处变不惊。 “是真的!”她飞快地喊了起来,“没错,是我先喜欢你,也没错,我喜欢了你很多年,但是,一直是远远地看着你,所以觉得你好完美,我喜欢的,只是自己心中所塑造的那个你罢了,一旦真的和你靠近了,就发现你和我所想象的差得太远!我无法忍受你阴晴不定的坏脾气,无法忍受你的若即若离,你对待我就像对待一只宠物一样,高兴了逗几下,不高兴了就不理睬,我受不了了!我要和你分手!” 少年的瞳孔在收缩,慢吞吞地说:“阴晴不定?若即若离?” “是的,而且你还和那个叫高阳的转校生关系暧昧!” “你是在吃醋?”少年再度微笑,眼睛变亮了。 她心中一颤,不行,这个理由太烂了,会被他识穿的!当下连忙说:“不是吃醋!而是累了,叶希,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好累。我真的快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掉的,求求你放了我 吧,我们分手吧……”说到后来,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如果能用言语说出来,也许就不会那么痛了,可是那个真正的理由,偏偏是不能说,不能让他知晓的。 少年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最后沉声说:“你是认真的?” “是!” “不会后悔吗?” 她用力地摇头。 少年的目光变得冰冷冰冷,看得她浑身打了个寒噤,一种不祥掺和着不安涌遍全身。 “好了,我知道了。”少年勾起唇冷冷一笑,非常非常傲慢地说,“哀求执意要走的人留下,和挽救已经破碎的关系,从来不是我的作风。分手是吗?我同意了。” 说完他脚跟一转,仰着头慢慢地走掉了。她看着他慢慢地走远,消失在她的视线中,那个夏日艳阳的午后,晒得操场一片白茫茫,那些阳光,竟像雪一样的苍白。 那一幕永久地留在了谢语清心中,于此刻回想起来,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未有忘。那一天,她用一个天大的谎言去遮盖了另一个丑陋的事实,她伤了她最喜欢的人的心。然后没有几天,她的爸爸就因病进了医院,拖了一个多月后去世。她的世界从此坠入黑暗,再也没有一丝光明。她开始逃课、酗酒,成绩一落干丈。老师的谈心,同学的鼓励,母亲的打骂,都没能挽救她。 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叫她怎么说?谢语清垂着头,不敢去看叶希的脸,病房里好一阵子寂静。 “还是不能说吗?”叶希的眉轻拢了起来,“即使是我快死了,也还是不能说吗?” 她将头埋入他的被中,哭得不能自已,“你不会有事的,叶希,你会好起来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要你有事,叶希,你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以自己的病要挟别人做不愿意的事情,我真的很卑鄙吧?”叶希轻笑,“我什么时候起也竟变得这么没出息了……算了,别哭了,谢谢你今天来看我,真的。谢谢。” 谢语清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慢慢交集,叶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别过脸去,很疲惫地说:“对不起,我累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请不要赶我走,让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不需要,回去吧。” “叶希……” “请你回去!”叶希的声音多了几分隐怒。 谢语清默默地望了他一会儿,起身,慢慢地离开。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叶希的手揪住了被子,痛苦地颤抖起来。 房门外,高阳几乎是立刻跳起走过来问:“怎么样?” “对不起……”谢语清捂住自己的脸,哽咽道,“我来对叶希一点帮助都没有,反而让他更难过,对不起……” 身旁的同学们纷纷叹息。 高阳咬着嘴唇,忽然一拉她的手说:“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她将她带到悄无一人的楼梯间,停下,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再度开口,“谢语清,其实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不,应该说我一直都很嫉妒你。” 谢语清垂着头,没有接话。 “从我转学到你们班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叶希,当时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你和叶希是一对,所以从那天起我就好嫉妒你,因为无论相貌、学习和性格,我都觉得我比你好。但即使是那样,我都没想过你和叶希会分手,大家都没想过你们会分手,可你们却真的分开了。你知不知道,自从和你分手后,叶希就变得不会笑了,他再也不笑了!” 谢语清还是一声不吭。 “我好讨厌你,因为你竟然让叶希变成那个样子。高三分班后,我和叶希分在了一班,我开始拼命地费尽各种心机去接近他靠近他关心他,可叶希一直不领情。就在我以为永远没有机会了时,他忽然对我说:“你喜欢我?等你考上跟我一样的大学再说吧。”为了他那句话,我熬灯苦渎,最后高考却还是差了半分,我在家里哭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想到b大扩招,我还是被录取了,我当时真的好高兴。到b大报到的第一天,我就去找叶希说:“我做到了,我和你考进了同一所大学,现在你是不是该兑现一下当初说好的约定?”你猜叶希怎么回答的?”高阳的唇边溢满苦笑,“他说:‘我没和你做什么约定,当初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希望你不要耽误学业。’也就是说,我被拒绝了。” 谢语清的手颤抖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 “我真的不明白,我有什么比不上你?我那么喜欢他,谢语清,我是那么那么喜欢他啊……喜欢到即使那么嫉妒那么痛苦,但还是打电话叫你过来见他,可是,你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要伤他的心!”高阳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你有没有良心,谢语清?你是冷血的吗?他快死了,他现在徘徊在生死边缘,最需要的就是鼓励和生存下去的意志,你就当是救一条人命,先答应他和他重新在一起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谢语清!” 谢语清平静地注视着高阳,缓缓说:“你说你爱叶希,可你真是不了解他呢。” 高阳的面色顿时为之一变。 “叶希是不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的,施舍的感情他更加不会要。如果我不能真正地去爱他,欺骗和虚假的爱只会让他死得更快。你要这样的结果吗?” 高阳呆住了,呆了半响,再度啜泣了起来。 谢语清走上前,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你,一个真正爱他的人。”还有,能够爱他的入。这句话,留在心中没有说。 高阳的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请继续好好爱他,也请你……”谢语清低下头,“不要讨天我。因为,这两年来我并不比你和叶希好受。”说完这句话后地放开手转身离开,鞋子在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敲击出清脆单调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扣在她的心上。 原来真的是一道诅咒,带走快乐单纯的童年,带走她最最敬爱的爸爸,现在……还要带走叶希。 这诅咒将伴随她终身,如附骨之蛆,不离不弃。 她在走廊上看见一脸关怀的季悠然,他站在那里,身上披着浅浅的白色灯光,像个天使。于是她走过去,伸手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把头埋在他胸前,低声说:“请带我走。请带我,离开这里。” 季悠然扶她一起走入电梯,下楼,然后再走出医院大门,从头到尾,体贴地什么都不问。 在大街上等车时,看见一辆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正想过去拦截,车门打开,里面飞快地走出两个人,她看见那两个人,顿时停住了脚步。 叶希的爸爸妈妈……他们来了…… “藏不住了。”她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声喃喃。 季悠然微讶:“什么?” “秘密……藏不住了。”她仿佛看见了那个被刻意尘封的秘密即将揭晓,一出风云变色的悲剧即将上演。而她站在这夜风清冷的街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9章 尘封的秘密曝光而出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女生宿舍楼早已锁门,再加上谢语清的状态看上去相当糟糕,季悠然只好先将她带回自己的宿舍。当他抱着谢语清上楼放到自己的床上时,她已经睡着了。 他帮她盖上被子,将台灯拧到最微弱的亮度,想着也许可以在电脑椅上将就一晚,忽听她呢喃:“叶希,不要死……不要死啊,叶希……” 他听得心里直叹气,走上前摸摸她的头,柔声说:“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妈妈,妈妈……”她开始急促地叫,“妈妈,叶希要死了,你快救救他,妈妈求求你,快救救他……” 她在说些什么啊,为什么把她母亲也扯进来了? “妈妈,如果叶希死了……如果叶希死了,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手中的钥匙“啪”地掉到了地上,季悠然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陷入梦魇中的谢语清,分不清自己是震惊,还是难过。 她穿过很长很长的走廊,然后沿着螺旋型的大理石楼梯一级级地往上走,场景非常熟悉。 对了,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家的楼梯。因为副校长去世,学校宣布全校停课一天,叶希被老师抓去送花圈了,她一个人先自回家。 家里很安静,爸爸出差了,妈妈这个时间点应该还在睡觉,她蹑手蹑脚地往上走,尽量不要发出响声。 就在快到二楼时,从主卧室那边传来笑声,是妈妈的声音,她从来没听她笑得那么欢愉过,还充满了撒娇的味道。怎么回事? 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她悄悄地走过去,卧室的门虚掩着,伸手轻轻地推开一线,冷气扑面而来。感谢柔软的苏格兰手织地毯,她开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入目处,妈妈躺在床上正拿着手机讲电话,窗帘已经拉开了一重,只剩下另一重半透明的白色轻纱,晨光映进来,勾勒出妈妈的半个侧面,目口使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依旧看上去高贵美丽,正如某报纸对她的评价那样“外交官中最璀璨优雅的一颗明珠”。 原来只是在打电话,不知是跟哪位好友聊天,竟然这么高兴。她悄悄地看了妈妈一眼,躬身已准备离开,就在那时,她听见妈妈说:“别尽拿这些话哄我了,我已经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看得太清晰,除了情人,我们什么都不是……” 轰隆隆—— 晴天霹雳! 她呆立在门外,隔着门缝听那边传来的声音,视线一片晃悠。炎热之极的夏天,冷气不停地从门缝里吹出来,吹得她的手脚一片冰凉。 好冷,为什么会那么冷? “得了得了,少油嘴滑舌了,你的德性我还不清楚么?这么多年就没一点长进过。这些话留着哄你老婆还差不多。要我说,孩子们也都这么大了,我们的年纪也大了,半辈子就算是这么过去了,放弃吧。我现在只希望叶希和语清会有出息,其他什么都不盼了……” 为什么会提到叶希和她?为什么!为什么!如果说之前发现妈妈竟然是在给她的情人打电话已经让她崩溃一次,那么此刻妈妈的这段话更让她心惊肉跳,潘多拉的盒子就要打开,罪恶和不祥就要破茧而出! 不,不要!她不要听下去了,她不要知道,她不要知道里面的故事! 可是,为什么双脚好像已经不再属于她,根本一步都挪不开?为什么她只能笔直得像个僵尸一样立在那里,听着妈妈柔软优美的嗓音如裹了蜜的针一样流进她的耳朵? “……叶希很好,但语清却不行,我只要督促稍微松懈一点,她就退步了。女孩子果然是比不上男孩子啊……可惜这两个孩子一个骄傲,一个内向,凑不到一起啊,否则让叶希教教语清功课,也是蛮不错的,不管怎么说,他们可是——” 最后三个字由耳朵进入,然后在她脑中炸开——“亲兄妹”! 亲兄妹……亲兄妹……亲兄妹……妈妈在说这三个字时红唇一开一合,表情竟然是微笑着的,而那抹微笑在她眼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充满恶意,极其毒丽。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记得后面妈妈还说了些什么,当她所能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蜷缩在床上,紧紧地抱着被子,无法动弹无法出声无法思考。 那么炎热的夏天,可她盖着被子还是觉得冷,血液仿佛快要凝结掉了,即使在下一刻就被活生生地冻死,她都不会感到奇怪。 为什么老天要安排这个巧合让她回家?为什么要让她听到那个电话?为什么要在她最快乐时给予狠狠的一记嘲笑?为什么要把她原本单纯的世界颠覆得一塌糊涂、支离破碎? 视线落到桌上的三个相框中,第一张照片,灿烂的腊梅林。 她站在树下,鼻子和脸颊都被冻得红红的,粉红色大衣映衬着鹅黄色的腊梅花,眼眸中尽是羞涩,流转着欲语还休。 那是十四岁时再遇长大后的叶希,她对他一见钟情,就那样,喜欢上一个人,有点胆怯,有点不安,很多期待,很多梦想。 生命从此有了粉红色。 第二张照片,奔腾而下的瀑布。 瀑布落入潭中,溅起水花无限。她扎着马尾挽着裤管站在竹垡上面,歪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那是高二时学校组织的春游,忽然听到叶希在身后叫她笑,她条件反射地笑着回头,于是喀咔一下,那个画面就此记录。 多么开心,她喜欢他,他喜欢她,他们在一起了。 第三张照片,密林静幽。 斜晖脉脉的林间小路上,静静地停放着一辆单车。她坐在梧桐树下,垂眼温柔地看着枕在她膝上的叶希,叶希脸上盖了本书,睡着了。 还是春游时拍的照片,不过是被同学偷拍的,后来她花了好多钱请对方吃披萨,才赎回这张照片的底片。因为看不清他的脸,所以很放心地放在房间里,这可以说是她和叶希惟一的一张合影呢。 多么温存的画面,那个时候真的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一起上大学,一起参加工作。 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像最最恶俗的三流肥皂剧,相爱的两个人突然发现他们是亲兄妹,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妈妈的情人是叶希的爸爸啊……两家比邻而居,她竟然一直都不曾发觉,如果不是听到了这个电话,她根本无法想象看上去作风正派为人严谨的妈妈竟然会有婚外情。 生旦净末人生百戏,而这一出戏的名字,叫做讽刺。 事后她开始寻找证据,企图找到一丝丝关于她和叶希不是亲兄妹的可能性,然而,和叶希相同的血型,和爸爸不同的血型,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都在残酷地告诉她所听到的秘密是个再真实 不过的事实。 于是她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星期。 妈妈以为她病了,请了医生来,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解释为学习压力太大。期间叶希找了一些借口来看过她,但每次都有旁人在场,所以没能说上什么话。等她再回学校时,就上演了—出分手戏。 那个秘密,躲在暗处朝她冷笑,在每个晨起夜睡抬眼弯身的小间隙里翩然而至,像个永不错失机会的情人,不依不饶地追随她——生。 那些曾经应允过的、曾经希望过的、曾经满怀憧憬地筹划过的诺言和梦想,再也没有机会去实现。 再也没有。 谢语清在梦魇中哭了起来,哭得痛不欲生。 她哭得全身都在悸颤,季悠然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地哄她说:“嘘,嘘,不哭了,没事了,噩梦过去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在睡梦中摇头,不,不会好起来的,因为明天代表着秘密曝光,代表着天崩地裂万劫不复! 乌云密布,春雷声声,暴雨倾盆而下。 谢语清拥被坐在季悠然的床上,望着窗玻璃上蜿蜒游走的水珠,那些水痕交叉凌乱,像人生种种不安定的交集。 季悠然背着背包回来时,她还是这样静静地坐着,呆望着窗子一语不发。 他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谢天谢地,没有发烧,如果这个时候再病倒,后果堪忧,“想吃点什么吗?我做给你吃。” 她继续沉默,游移在自己的缥缈世界之中。 “不说话我就自己做主了,吃酸辣面吧,开胃又驱寒。”他走进用硬纸板隔成的小厨房,一边洗菜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对了,我把回家的机票延期了。” 谢语清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有些惊讶。他之所以延期是因为担心她吧,不舍得就这样扔下她走掉。一想到这点,心里酸酸的,不知是感动还是其他。然而有一点很清晰,这个时候,她的确不能够没有他。 她是一株濒临干死的植物,他是她目前仅有的阳光和水气,如果连他也没有了,她肯定会活不下去。生命有时候是可以很脆弱的,而她连必须选择坚强的理由都没有。 为什么要活着?又为什么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如果她真的垮掉,伸手拉她一把的会是亲人,是朋友,还是上帝? 亲人吗?亲人恰恰是造成她这一切痛苦的来源;上帝吗?上帝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施加的光明信仰,要崩塌,简直太容易。 现在只剩下朋友,只剩下她面前的他——季悠然。 “干爹……”她突然开口,其声幽幽,“可以不走吗?不去剑桥可以吗?” 季悠然切菜的手顿时停住了。未待他回答,谢语清已摇头凄笑了起来,“哦不,不行,不行呢……瞧我多自私,用自己的痛 苦来阻碍你的前程,我想我是疯了,才会沤么想……那么,你带我一起走可以吗?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不想跟你分开,请你带我走好吗?带我离开这里吧……” 季悠然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因沾了水的缘故有点凉,但很快就重新暖了回来。她感觉着这份独属于他的温暖,心中充满了眷恋。 “语清,听我说。”他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温柔得像四月吹过柳絮间的轻风,绵绵柔柔,“你曾经跟季洛说,人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她抬起眼睛,不解地说:“可你知道后却告诉我,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单的,自身的努力固然可贵,但借助各种外力也很重要。你对我说,有时候人是需要来自外界的帮助的……所以,我现在请你帮助我。” “可带你走,并不是帮助你。”一句话让她的眼睛黯然了下去。 季悠然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自己很孤单,很想抓个什么东西来依靠,或是从这个令你慌乱的环境中逃出去。但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从高三起开始逃避,一直逃避到现在,告诉我,你可曾真地逃避了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感觉到解脱和快乐吗?” 谢语清的身躯在颤抖。 季悠然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要彻底摆脱它,惟一的办法就是面对,而且是勇敢地坚强地去面对它。” “面对……”谢语清惨笑,“你叫我怎么面对?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她震惊地抬头,看见他一脸的了然与镇定。 “是的,我知道,你昨天做梦的时候说了很多,基本上,我可以说是全知道了。”在说这话时季悠然的心在悸痛。一直以来他都想知道这个女孩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才使她变得那么古怪复杂充满忧伤,而当最后终于得知真相后,丝毫因心愿达成的喜悦都没有,反而为她的忧伤而忧伤,为她的经历而唏嘘。这世上原来真有天意弄人,充满遗憾。 这下轮到谢语清目瞪口呆。 ‘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你没有任性地把那个秘密挑明,你保住了父母的尊严,并且在和叶希的情感中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你做得那样好,那么坚强,换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他是真心地赞美她。为了不让不知情的爸爸和叶希难过,她选择独自守着那个秘密,独自忍受那种椎心刺骨般的痛苦,宁可被人误会,也不说一个字。那么脆弱的她,在这点上何其坚强? 谢语清的眼泪在眼眶中慢慢凝聚,想哭,但哭不出来。那块压在身上压得她已经根本喘不过气来的巨石,在忽然之间,被另一个人分担了,这种感觉该如何描述? 知心人,知心人,指的是不是就是这种情形下这样的一个人?仿佛和自己的心灵同呼吸,全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靠得最近。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你还是做错了一点。因为你后 来没有好好地爱护自己。” 爱护自己?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叫她如何还能爱护自己?自残自伤成了惟一的发泄方式,只有让自己获得另外的痛苦,才能忘记掉原来的痛苦。所以她酗酒逃课嘲笑别人更嘲笑自己,维护母亲却又憎恨母亲,寻找新欢却不爱新欢,活得自暴自弃。 “生活给予你不幸,是无可奈何,但你不应该让自己更加不幸。相反的,努力让已经不幸的自己获得新的幸福,才是正确的做法。”季悠然说到这里扣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所以,现在,打电话给你妈妈,然后去医院抽验骨髓,看看自己的骨髓是否与叶希相配,尽一切努力地去救他,救活他,然后告诉他事实,把这个死扣在你们两人心上的心结彻底解开。等时间慢慢地治疗好伤口后,等你找到新的爱情,你就不会再痛。这是你惟一获救的方式,而不是跟我逃走,让这个心结永远地扣死下去,伴你一生。” 谢语清的眼睛迷离了起来。季悠然抱住她,沉声说:“你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加油!” “加油?” “是,加油!” 她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影子在摇晃,但他的目光却是灼热的、坚定的,像清晨第一缕朝阳,带来光明的希望。 “加油。”她开口把这两个字重复一次,这一次,终于有了一点点勇气。 外面依旧下着很大的雨,她听着噼噼啪啪的雨声,按下了话机的按键,一颗心悬在空中,不知道接下去将面对怎样的情形。 妈妈会有什么反应?矢口否认?心虚默认?还是找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一声轻响后,线路那边通了,“你好。哪位?” “妈妈……”她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桌角,面对妈妈,她永远如此怯懦紧张。 “嗯?清清,有事吗?” “妈妈……叶希病了进医院了……”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这句话说出去,但电话那边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应,她不禁着急起来,“妈妈!叶希得的是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医生说必须进行骨髓移植。所以目前首要的方法是先从亲人中寻找合适的骨髓……” “我已经知道了。” 呃?她一怔,之前想过的无数种可能都没用上,她的母亲对此事的反应竟是如此淡漠,“妈妈……” “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清亮圆柔的语音,曾使她备受赞扬,然而听在谢语清耳中,只觉寒彻心肺。这个女人……这个惯用外交手腕和心口不一的女人,即使在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时,依旧如此卖弄心机。 一颗心沉下去的同时,谢语清的目光骤然冷了起来,变得充满恶意,她轻声一笑,“我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给妈妈,妈妈难 道不知道?” 电话那边很明显地抽了口冷气。 “没关系,如果妈妈觉得需要别人提醒一下才能想起来的话,我就直说好了——叶希是你的儿……” 她的话立刻被打断:“行了!我知道了。” 她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边笑边捂住自己的脸,心中却空荡荡的,毫无喜悦。 “这件事我会处理,就这样。”电话被“咔”地挂断。她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轻轻地吁了口气。张扬放肆尽数不见,留下的只有疲惫,和深深的悲哀。和妈妈说话真累,跟自己的妈妈说话还要这样费尽心思针锋相对,真是可悲。 她打开门走出去,季悠然在门外等她,听得声响抬起头来,“准备好了吗?”他的笑容多么好看,坦荡荡的,没有一丝勉强与晦涩,和她的妈妈一点都不一样。 “嗯。”她轻轻地点了下头。 “那好,我们出发吧。”走了几步后他又说,“别紧张,放松。” “我现在只希望自己的骨髓能适合叶希。” “尽人事,听天命。”季悠然如此安慰。 然而,化验的结果却没有如她所愿,坐在医院办公室里,医生很遗憾地告诉她配对不合格。 “为什么会不适合?我是他的亲妹妹,为什么会不适合?” “非同卵异基因双生或亲生的兄弟姐妹之间的相合率只有1/4,所以面对这个结果,我也很遗憾。” 她跌坐回沙发上,浑身如坠冰窟。为什么老天连一点她想为叶希做些什么的机会都不给她…… “我们已给他的父母也检验过了,很可惜,发现都不适合,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其他非血缘关系供者,希望从中找到匹配的骨髓。” “有多少希望?” “非血缘关系的相合率是1/400到1/10000,很难说,要看运气。” 1/400的希望?谢语清听得面无血色,一颗心沉沉地坠入谷底。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忽然晌起,医生接起说了几句,脸色一正,连忙站起身来,“好的,是!是的……” 他放下电话后激动地说:“一个好消息,有全世界最大的华裔骨髓库之称的台湾慈济骨髓干细胞医学中心刚给我们打来电话,提供了最详尽的髓样资料,希望能有所帮助。” 不消说,肯定是妈妈动用的关系。也只有她,才会用这种不含个人情感但却绝对有效的方法。她听见自己用木然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神思恍惚地起身去拉办公室的门。 刚打开房门,就看见在两个医院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她的妈妈正一派优雅地朝这边走过来。母女俩在走廊上面对面地迎上,彼此都怔了一下。 她怎么会来这里?谢语清惊讶。在经过那样冷漠的一个电话后,原本以为她联系台湾那边提供了最好的治疗条件后就会撒手,却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说:“谭夫人,您这么忙还亲自来一趟, 实在是……” 她的妈妈谭若悠微笑着打断他:“这是我应该做的。不好意思,那位是我的女儿,我有话要跟她说。” “是是,你们慢聊。”两人使了个眼色,躬身退开。 谭若悠瞥了季悠然一眼,朝谢语清点个头说:“跟我过来。” 谢语清目露不安之色,季悠然握了下她的手,暗示她不必紧张,她这才低着头,跟妈妈一起走到廊道的尽头。 尽头处,有一扇窗,窗户半开着,风轻轻地吹进来,像吹开了某种新的相处模式。 “电话里不方便说,现在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语清低垂着头,淡淡地说:“知道什么?” 谭若悠静静地看着她,最后一挽头发先自投降,“叶希和我的关系。” 虽然是早已知道的事实,但当着她的面再听到一次,还是泛起微痛的心绪,一颗心像飘在水里,浮浮沉沉,“高二下半学期。” “怎么知道的?” “听到妈妈和叶叔叔在打电话。” 谭若悠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继续问:“知道了多少?” “知道他是妈妈跟叶叔叔生的。还有……”她的手指绞在一起,咬紧牙关说,“爸爸不是我的亲爸爸。” 谭若悠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依旧是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身为外交官的她早已把不动声色修炼得炉火纯青。 最后还是谢语清先开口:“妈妈……” 谭若悠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深吸口气说:“听着清清,我希望你能了解目前的情势,我们家的地位,我的职业,以及我们和叶家的关系,都不允许将此事曝光,一旦曝露,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请到此为止,接下去的一切我会处理,你不需要再过问,就置身事外吧。” ‘妈妈不打算告诉叶希事实?” “为什么要告诉?王太太很疼他,他并不缺乏母爱和家庭温暖,而且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件事情等于是在他的伤口上洒盐,不,不行,我绝对不冒这个险!而且,也不允许别人破坏,你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已有了警告的味道,而谢语清听了却只想发笑。 她也真的笑了,凄笑着说:“妈妈以为我会去大吵大闹,或是私下告密吗?要真那样,两年前我就可以那么做了,不需要等到现在。” “所以我很高兴,你还是有点头脑的。” “妈妈!”她忍不住恼火,“你为什么要这样跟我说话,我是你的女儿,我不是你的谈判对手!你把利害关系算得那么清楚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谭若悠的脸色顿变。 谢语清继续冷笑,“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对我竟然没有一丝愧疚,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错了?你所犯下的过错给我造成了怎样的心理阴影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以 为我高三那年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你以为爸爸为什么会抱着消极的态度接受治疗最后因病去世?让我告诉你,就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恨你!”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看着妈妈明显受伤的表情,她忽然觉得自己解脱了。像是把一直以来压在心上的那块岩石给狠狠撬掉了一样,带着一种肆意残酷的畅快淋漓的快感,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 一直以来,她都那么畏惧母亲,母亲在她看来无限威严无限高大,但此刻,她站在她面前,让她清晰看见她的自私、她的伪善、她的种种缺点,往日形象轰然倒塌,也不过是个四十六岁的已经在慢慢变老的普通女人。 “请留一点做母亲的尊严给自己,别让我瞧不起你。”抛下这句话后,她转身就走,再不肯多看一眼。 窗外吹进来的风忽然之间变大了,谭若悠怔怔地站在窗前,风吹乱了她的发髻,也吹乱了她的心。 第10章 过往的伤痕历历 季悠然在拐角处静静地等待。 记忆中,他已经这样等过谢语清很多次,时间于他而言分明紧缺,但当对象换成她时,等待便成了甘之如饴的一件事情。 还能这样奢侈地挥霍着时间等她多少次?离别会不会改变他们现有的相处模式?这一段感情,走到这里,已经渐渐脱离他所能掌控的轨道。有一点不安,有一点惘然,但更多的是担忧。 谭若悠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们谈完了?赶往走廊尽头一看,窗户大开着,风呼呼地吹进来,谢语清不在那里。奇怪,她去哪了? 他不由得着急起来,四处寻找了一遍,最后像想起什么似的,赶往安全通道,果然,光线黯淡的角落里,一人斜靠着墙坐在台阶上。 是她!他暗叹口气,心里的石头悄悄放下,然后走过去,什么都没说,坐在她身边。 谢语清低垂着眼睛,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之中。这方空间静谧得有点沉闷,虽然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她现在很哀伤,但是她不说,他也就不问。 不知过了多久,谢语清微微侧了下脑袋,换了个坐姿。季悠然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第二次献殷勤的机会?” 谢语清抬眼,看见的是一块手帕。过往的记忆立刻在脑海里重现,在q大遇到高阳的那一天,坐在校园里的长椅上时,他也是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她。她忍不住扯动唇角笑笑,然后接过来,将眼中蕴含的泪水拭去。 “季大哥……”她有些艰难地开口,刚才在母亲面前强撑的气势顿时退去,身心如被洗过一遍似的,无限疲软,“为什么我和妈妈的关系会弄成这个样子?她让我觉得好累,好辛苦。有时候忍不住会很不孝顺地想:如果我的生命里没有这个人的话,是不是就轻松很多?” “你给自己太多压力了。”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觉得累,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 季悠然很温柔地说:“你太重视你妈妈,太想得到她的宠爱和关怀,你期望太高,所以得不到时,失落就越大……不过,这并不是你的错。没有孩子不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的,只是我觉得,你已经成年,应该把目光看得更遥远些,妈妈并不是你生命中的一切。” 谢语清喃喃重复:“她不是我生命中的一切?” “长大的鸟儿迟早要离开父母展翅高飞的,当你飞起来后,就会觉得妈妈已经不会让你累了,因为你已经更坚强。” 谢语清的目光闪烁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 季悠然忽然站起说:“别在这坐着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呃,什么地方?” 季悠然把她拉起来,眨眨眼睛笑着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第一次如此神秘兮兮,谢语清不自禁地跟着他走,心中悲伤的情绪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好奇。 季悠然带她上了出租车,阳光在车窗上折射出层层光晕,她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眼花。 就在那时,几瓣丁香花从半开着的窗口飘了进来,落到她手上。 “咦,今年的丁香花开得好早。” 季悠然仔细看了几眼,高兴地说:“嗯,是五瓣丁香呢!” “有什么特别的吗?” “哈尔滨的市徽就是五瓣丁香,民间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谁找到了五瓣丁香就找到了幸福和希望。”季悠然微微地笑,“这是个好兆头,所以,你应该开心些。” 浅紫色的花瓣,淡淡的香味传入鼻间,这么美丽的小东西,似乎真的散发着圣洁的气息。谢语清不禁祈祷:“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话,那么,请让叶希好起来,请救救他……只要他能好起来,只要能看见他幸福,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季悠然心中一颤,泛起不甚唏嘘的无力感。 当最重要的人陷入危机时,人们通常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以自身的幸福换取对方的好转,只要对方好转,自己无论怎么样都可以。虽然明知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可是人类的情感之所以伟大,恰恰又是伟大在这里。看着这个样子的谢语清,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慰。 不久,计程车便在广场处停下,两人走下车子,望着那座高耸于空的美式蹦极塔,谢语清惊道:“蹦极?!” “嗯啊,上次你来没跳成,现在补上吧。”季悠然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越发温暖。这样……这样的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这种温暖,细致得让人心碎。 “好了,别多想,去放松一下吧。” “有用吗?”她茫然地问。这里这么多排队等候着的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兴奋、有紧张、有畏缩、有跃跃欲试……只有她,茫然得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季悠然回答:“不亲自尝试一下,怎么知道有没有有用呢?” “可是……可是这根本对叶希的病无济于事啊,我帮不了他!我真恨!为什么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呢?” 季悠然沉默,然后很严肃地说:“听着,语清,你现在要做的,是先帮助你自己,只有让你自己轻松了,才有更多的精力和信心去帮助叶希。明白了吗?你说蹦极是场救赎,没错,先让它救你,再经由你的力量去救叶希。” 谢语清怔怔地望着他,身心像被巨大的海浪冲击着,随着领悟和感动一起升起的,还有热情。她忽然觉得,也许自己是可以为叶希做些事情的……她要为叶希做点什么,一定要为他做点什么! “现在,不许犹豫,去吧!”季悠然拍拍她的肩,把她往塔前带。 绳索一系上脚,久违的感觉立刻回来了,她曾经无数次沉迷在这种失重和堕落的游戏里,等待绳索绷紧反弹将身体往回带的那一刻。那一刻是她的天堂,才是她玩这项运动的真正目的! 准备就绪后,她闭起眼睛默数三声,然后展开双臂直直跳了下去。在坠落的过程里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她青涩单纯的初恋,想起夕阳下叶希回眸时的笑脸,最后,想起慈爱的爸爸…… 高二的那个暑假,爸爸病倒了,送往医院抢救时,被证实是胃癌晚期。医生非常不满地说:“既然先前时候发现有上腹不适和食欲不振现象,就应该早点来治疗,也不用拖到现在!” 爸爸好脾气地含笑听着医生的话,她泪眼朦咙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注意到他在迅速消瘦和变老。 这肯定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因为她是偷情的产物,充斥着龌龊和不洁,本不配受到那样的宠爱和关心,所以现在老天要夺走他了,要让她的世界彻底堕入黑暗。 从医院回家后她躲进衣柜,一如小时候很多次,妈妈打她,她总是默不作声地忍着,直到打完后才躲起来哭泣。 阴暗和压抑的空间让她感到安全,但哭久了又会觉得害怕,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这时总会有一只手掀起床罩,或是打开壁橱,微笑着叫她:“清清,找到你了,出来吧。” 随着光亮一起映入眼睛的,还有爸爸慈祥温和的脸。 是了,爸爸总是会来找她的,无论她躲到哪里,他都能找得到她……可是这一次呢,他来不了了,并且,有可能今后都来不了了! 一想到这点,她就害怕得不停哆嗦。柜子里有很多衣服,空气很闷,她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摸到一样光滑冰凉的东西,将柜门打开一线后细看,居然是瓶红酒。 为什么衣柜里会有瓶红酒?而且是被开封过的,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红酒折射出妖娆的艳色,在光与阴的交界处看上去像是极至的诱惑,仿佛有个声音在冥冥中对她说:“喝喝看,喝喝看,喝醉了,你就不会这么害怕了,你就可以忘掉这一切,喝吧……” 她拔出软木塞,颤颤地将唇放上去舔舔,很甜,有点点苦,味道还不错,于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喝到最后不醒人世。 等她再醒过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家里没有点灯,一个人都没有。她觉得头昏沉沉的,并未有书上所谓的宿醉醒后头痛欲裂的感觉。跌跌撞撞地爬出去,发现衣服上湿了大片,没喝完的红酒全流掉了。 她望着一片狼藉的衣柜,看着那些沾染上酒渍的衣服,如果换在以前,必定会害怕得连忙把衣服收拾出来去洗干净,但这时,却莫名地觉得过瘾。糟蹋吧,就这样糟蹋着,有什么不可以? 不害怕了,她惊喜地发现自己不再畏惧很多事情,这就是酒精的力量吗?酒,真的是样好东西呢…… 从那天起她开始不停地喝酒,喝到最后渐有酗酒的趋势。妈妈发现后,自然是无比震怒,然而她越打她,她就越格格地笑,笑到后来,竟在妈妈脸上看到了害怕的神情。 瞧,原来妈妈也是会害怕的呢!真好看,她发现自己竟然喜欢看到那个样子的母亲,她想,也许她的心理已经开始不正常。 再去医院看望爸爸时,爸爸招呼她在床边坐下,凝望着她的脸说:“你很憔悴。” 天天宿醉,晨昏颠倒,怎会不憔悴? “妈妈说你学会了喝酒,告诉爸爸,为什么?” 那么温柔的声音,却是最最致命的催泪剂,她的眼泪一下子掉出来,再也抑制不了。 “爸爸!”她一把抓住他骨瘦如柴般的手,哽咽着说,“爸爸,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什么都听你的,爸爸,只要你好起来,我会很听话很孝顺的……我好害怕,爸爸,我经常梦见自己被塞进了个大箱子里,箱子里很黑,一点光都没有。我对自己说,不要怕,没事的,爸爸会来救我的,可是可是可是啊……爸爸没有来,一直一直都没有来,无论我怎么喊,你都没有来……请你不要死,爸爸,请你不要死……” 她俯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爸爸抚摸着她的头发,他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她很想知道,爸爸究竟知不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儿?可这个问题,她不敢问,无论给她多大的勇气,她都不敢问出来。 她听见爸爸说:“爸爸不死,但是,你答应爸爸,别再喝酒了。” “真的吗?”她抬起头,脸上全是眼泪。 爸爸很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点头说:“嗯,真的。 我们来勾手指。” “好,勾手指!”她是多么激动地抱着希望与他勾那个手指,可是那个骗子,却在当夜就病情恶化,停止了呼吸。 爸爸骗人,爸爸骗她……为什么骗她?为什么? 绳索落到最低点,开始反弹。谢语清觉得五脏肺腑全都挤在了一起,痛苦聚到最密集时,砰然爆发! 她大声叫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爸爸已经走掉了,所以她不能再失去叶希,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他!绝不允许! 回到陆地上时,谢语清已完全恢复了平静,她对季悠然释怀一笑,季悠然则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怎么样?” “像充电了一样,感觉现在全身都是活力。” “哈!”季悠然忍不住轻叹,“可惜,我的眼睛高度近视,不适合这项运动,否则真想试试。” “我觉得你不需要。这项运动是为有冒险精神,或是追求刺激,或是像我这样用来释放压力的人而存在的。” “你是在暗讽我没有冒险精神。” “不。”谢语清笑了,“我是在夸你能把情绪调整自如。古书上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概就是指你这样的人吧。你如果活在古代,肯定是个云淡风轻的隐土。” “哈,我知道你损人很厉害,没想到你夸奖人也很有一套。”季悠然做沉吟状,托着下巴说,“嗯,这些赞美话很动听,你不妨多说一些。” “是啊,真该多说说,否则你走了,即使想说,也没机会了。”说到这里,谢语清的神色不由黯然起来。 季悠然的微笑僵了一秒钟,然后上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想她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无论身在何处,他的心一直是陪在她身旁的。 谢语清忽然抬眸,很认真地问:“干爹,你这样天天陪着我,鼓励我,安慰我,可我还是一天到晚地自怨自怜,你会不会觉得厌倦?” “纠正两点。第一,你现在的反应是很正常的,绝对不是自怨自怜;第二,你叫我干爹不是吗?干爹陪着干女儿鼓励她安慰她,是应该的。” 谢语清垂下头,讷讷地说:“可是……你毕竟不是我真的干爹,那只不过是一个玩笑。” “什么?玩笑?”季悠然故作惊讶地瞪起了眼睛,“我还一直以为是真的呢,并且暗暗得意——谁能在像我这样的年纪里就有你这么一个又漂亮又可爱又善良又有个性的大干女儿?” 他一连夸了四个又字,谢语清的脸“刷”地红了。她异常的反应使得原本只是想说笑话逗她开心的季悠然也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空气开始变得凝郁,也很暧昧。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一前一后,相隔了半步距离地往前走。一些学子们抱着课本匆匆走过,一些情侣们手牵着手款款走过,阳 光明艳的广场上,路人们来来去去,但对季悠然和谢语清来说,这一方天地静谧,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两个人而已。 不去想叶希,不去想妈妈,不去想那一切烦乱痛苦的事情,这一刻,她只想如此安然恬静地走完这条路。上帝慈悲,请容她偷下懒、松口气,让疲惫不堪的心稍稍得到松懈,只要这么一点点时间就好。 经过一家商场门口时,谢语清忽然拉着季悠然走进去,走到一台照大头贴的仪器前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好像一直没机会拍过照,现在陪我拍一张当留念吧,好不好?” “一张怎么够,怎么说也得拍上十张二十张吧。”季悠然说着,微笑地按下了按扭。 下午回校上课,放学后,由于季悠然有事,所以谢语清独自一人去医院看望叶希。 在医院附近的小巷里看见一辆平板车,车上摆满了盆栽,杜鹃、茉莉、虎皮掌,品种繁多。她的视线不禁在那留滞了几秒钟,老板见状连忙招呼说:“小姐,买盆花吧。你看这杜鹃,开得多好看啊!”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买了盆文竹,鲜翠欲滴的绿色,点缀了她的眼睛,真希望叶希也能和这盆文竹一样,恢复生机勃勃。 带着那盆文竹进医院,由于走得太急,在大厅拐角处撞到了一个人,她连忙道歉,刮听见对方惊讶地说:“小清?” 抬起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四十出头的医生,因为对方的落腮胡实在令人印象深刻,所以她一下子认出来,惊道:“孙叔叔!” 孙继衡,国内首屈一指的外科医生,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印象中他不是属于这家医院的啊。 孙继衡笑着说:“很惊讶看见我?我可是被太后懿旨传召来此的。” 妈妈?妈妈叫孙叔叔来的?“是为了……叶希的病吗?” “嗯。”孙继衡说着往回走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跟你说,走,去我的临时办公室详谈吧。” 谢语清有些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进了一道门,说是临时办公室,气派却不小,由此可知,孙继衡真的是医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若非妈妈和他家乃是世交,又同学十多年,交情非浅,哪能这么容易请得来? 他想跟她谈些什么? “坐。”见她不安,孙继衡又笑,“别这么紧张,不是什么坏消息。” 他先行在皮椅上坐下,十指交叉叠放在桌上,谈家常般地说:“我是临时调派到这里,负责叶希的骨髓移植手术的,原因我想你清楚,这件事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个人隐私,我出面比较方便些。” 谢语清握紧了手,垂眼说:“原来你也知道……” 孙继衡扬眉,“嗯,怎么说呢?事实上若悠和子新的事情对 我们那些朋友来说都不是秘密,并且曾经轰动一时。” 呃?谢语清睁大了眼睛。子新,叶子新——叶希和她的……生父。 孙继衡还是那样淡淡的、仿佛看得很清晰很透彻的样子,缓缓地说:“他们是当年r大公认的金童玉女,得到了所有师生的祝福。你知道,这很不容易。因为他们两人无论是相貌还是学业,各方面都很出众,仰慕者自然不少,但喜欢若悠的男孩子在看到子新后都死了心,而喜欢子新的女孩子看见若悠后也自愧不如……总之,那几乎是r大一对神话般的情侣。” “他、她……他们不是婚后才认识的?”谢语清的手握得更紧了,她意识到彻底清晰的真相就要曝露在她面前,而这个真相,很有可能推翻她长期以来所坚持的认知。 “他们是大学同学。”孙继衡看她的目光是温柔的,这目光很熟悉,爸爸生前似乎就是经常那样看她的,难道说……难道说爸爸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大四那年,你妈妈坚持留学,而子新要在本校读研,为此闹了很多别扭,后来当子新想通了,也得到家人的同意准备跟若悠一起出去时,却发现若悠一人闷声不响地已经办好签证订好机票。子新为此非常生气,赌气之下不走了。” 谢语清心中冷笑:这倒的确符合妈妈的性格,她就是那么个人,要做的事情非要做到,绝不会迁就谁。 “于是两人就分开了。这一分,就是三年。子新因车祸而送入医院,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其间身为护士的阿离对他悉心照顾,两人渐渐有了感情。而子新也认为和若悠没什么机会重归于好,因此出院后,就同阿离结婚了,然后举家迁往深圳发展。”孙继衡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不胜唏嘘地说,“若悠学成回国,这时你爸爸……我是指谢墨,出现了,常常关心她,对她很好,而你外公又非常赏识他,于是在他的撮合下两人也结婚了。就在婚后不到一年,因为工作调配,若悠和子新两人在一次宴会上重逢。” 谢语清喃喃道:“像在看电视剧……” 孙继衡耸肩,“没错,这段经历的确很恶俗,几乎在大部分恋人身上都会发生。但是,恰恰就是这么恶俗的阴错阳差,再回首已百年身。两人都已结婚,即使再相逢时发觉对彼此还有感觉,也来不及了,而谢墨又很爱你妈妈,他们两个,都没办法离婚重新在一起了。” “没办法在一起?”谢语清的声音说不出的嘲讽,凄笑着说,“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所以就背叛各自的婚姻偷情坞?否则我和叶希都是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为什么会有我们?为什么?” 孙继衡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小清,感情的事情,有时候不是理智所能够说清楚弄明白的。大人也是人,也会犯错。” 谢语清垂着头,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是啊,错误……我,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不让自己去憎恨他们了,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没得选择,可是!可是……我真的无法不难过,无法不痛恨,无法不厌恶啊!” 孙继衡重重一震,目光中流露出了怜惜之色。 谢语清的声音犹如梦呓:“在知道真相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自己死掉了,我感觉不到声音、颜色、和味道,像个活在黑暗里的僵尸,我见不到阳光。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没有人拉我一把,有的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悲剧:爸爸去世了,那么疼爱我的爸爸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然后是叶希,他不再跟我说话,不再看我一眼,他当我不存在;妈妈骂我,打我,冷冰冰地对待我;老师们看见我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已经不敢再去回忆高三那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地、拼命地挣扎,我想我还是要活下去的,我不甘心就那样死掉啊!后来,我进了大学,有了新男友,我以为我有了新的希望,可是他最后也背叛了我……爱情是什么?孙叔叔你告诉我,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会给人带来这么多伤害这么多痛苦的东西吗?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以爱为名地这样伤害我?为什么?” “小清!”孙继衡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扶住她的肩,然而谢语清已停不下来,完全沉浸在悲伤的激动状态之中。 “小清,别这样……他们不是有心的,小清,对不起……” “真讽刺,为什么连道歉的话都要由你来代他们说?”谢语清哽咽,复大笑,“孙叔叔,你知道我最恨的地方是什么吗?就是明明他们的错误已经伤害到我了,可是为了父母长辈所谓的骄傲跟面子问题,他们都不来跟我道歉,都不愿跟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们觉得我无关紧要,所以不需要对我有个交代,也不理会我心中的想法……这就是我的生父和生母!” 谢语清用力地擦去脸上的眼泪,表情变得无比坚决,恨声说:“如果,你是受了妈妈的嘱托来对我说上面那番话的话,那么请你带回话给她,下次这样的对白,请她自己来跟我说。我要亲耳听她述说她的苦衷和身不由己!” 孙继衡顿时有点尴尬,最后无奈地摊一摊手说:“小清,你真的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你以前是个很温顺的孩子,我看着你长大,竟不知你能有如此锋芒。” “你想说我长得越大,反而越不懂事?”她冷笑。 谁知孙继衡却摇头说:“不,我是在赞美你。你说得很对,这些话的确应该由你妈妈本人来对你说。对不起,我多管闲事了。” 听到他道歉,谢语清反而一怔,望了他好一会儿,眸中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最后一一沉淀下去,“孙叔叔,现在——请你告诉我……叶希康复的希望有多大?” 孙继衡很认真地回答她:“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第二件事情了——经化验,你妈妈的与叶希相合,我已安排她明天下午就做骨髓捐赠手术。” 谢语清吃惊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 孙继衡点头。 “可是她的身体并不好……” 孙继衡笑了,“看,你还是很担心她的,不是吗?” 谢语清咬唇,有些不自然地说:“无论如何,她是我妈妈,我可不想再遭遇什么意外变成孤儿。” “放心,这个手术并不复杂,全身麻醉后,从盆骨里抽取数 百毫升的骨髓,相等于一个人体内骨髓总量的百分之三就可以了,而那些骨髓会在此后的两到三周内由人体自我恢补。”孙继衡说到这里弹了记信心十足的响指说,“既然我说她能做这个手术,就绝对没问题!” 谢语清望向窗外遥远的天空,真没想到,最后真正能救叶希的,居然是妈妈…… 是她啊…… 第11章 化作阿修罗温柔的战衣 从孙继衡的办公室走出来时,谢语清觉得全身无力,所有的情绪都似乎在刚才的对话中发泄光了,双脚沉甸甸的,几乎迈不开步。 到叶希的病房不过相隔一层楼,她却花了足足十分钟时间才走到,站在病房的门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确信自己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哭过的痕迹了,才伸手敲门。 来应门的竟然是叶子新。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这个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妈妈的旧恋人,以及现任情人,他五官俊美,很像叶希,的确为朴素忠厚的爸爸所不及。然而,即使是她生父又如何?这种背叛婚姻败坏道德的男人,怎么配跟爸爸相比? “小清?”叶子新见到她很惊讶,连忙说,“快进来,来看叶希吗?” 她垂着头走进去,看见王妈妈坐在病床边正在削苹果,叶希正在看书,见她来了,便抬起头来。也许是因为父母在场的缘故,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他总是能把情绪控制得滴水不漏,像他爸爸,也像她妈妈。 “小清,你也来啦?吃苹果吗?”王妈妈热情地站起来招呼她。也许无知真是一种福气,眼前的这个家庭主妇,笑容温暖得没有一点阴影。 她走过去,把那盆文竹放到窗边,夕阳下,绿得耀眼。 “爸爸妈妈,你们还没吃晚饭,快去吃吧。”叶希忽然开口。 王妈妈点头说:“也好,那你和小清好好聊聊。”叶子新在走出房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把门带上。 叶希看着她,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久得都让她倍感不安时,他忽然打了个哈哈,状似随意地说:“老实说,其实我并不愿意看到你。” 这句话——真伤人!她难过地抓住自己的胳膊。谁知他的下一句却是:“因为我觉得以我现在的处境和状态,看到你后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谢语清惊愕地抬头,看见叶希已经躺回到床上,凝望着天花板,目光有着淡淡的哀伤。 “叶希……” 叶希笑了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才不想死呢,我会尽一切努力地活下去的。我相信自己可以创造奇迹活下去!” 她忍不住也笑了,笑中含泪地说:“我、我也相信你!” 叶希的眼睛沉静了几秒钟,轻声说:“那我就更不会死了……” 谢语清心中一悸,咬住下唇,颤颤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叶希再度一笑,反握住她的手,他和她的手都是凉的,然后一点点地变暖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见你时就特别喜欢,很想亲近你,看你笑就觉得自己也很开心,看你哭就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清清,如果、如果我以后都无法再对第二个女孩子产生这样的情绪,该怎么办呢?” 她一惊,手下意识地就想抽离,却被他牢牢握住,他盯着她,不允许她有半点逃脱,声音却越发柔和:“别怕,我不会对你提出什么任性过分的要求的。” “对不起,叶希,对不起……”她似乎只能不停重复这句话,而这句话,何其何其苍白无力。眼泪滴下来,滴在两人相握着的手背上,真想……真想什么都不顾地继续跟他在一起,继续相爱,继续相守,什么道德、礼教都通通一边去! 可是——不可以。 身为亲兄妹的事实像个又深又脏的沟壑,横在他与她之间,根本跨越不过去。 脑海里突然蹦出个念头,她不禁急声说:“叶希,我盖房子给你住好不好?” 叶希一怔,“什么?” “叶希,我转系成功了,我现在改念建筑。等我学好了,我为你设计一幢房子好吗?我亲手帮你画你的卧室、客厅、书房、厨房、浴室……一切的一切!”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像在脆弱无助时终于找到了某种支撑的力量,“我要亲手画,不借助电脑,不借用任何参考,亲手一笔一笔地给你画出来!好不好?叶希,好不好?” “清清……” “求你了!叶希,你答应我啊,求你了!” 叶希长吁口气,点头说:“好。” “真的吗?” “嗯,要帮我设计得漂亮点啊。”叶希虽然嘴上如此回答,心中却更加哀伤。她……是想帮他规划今后的日常生活吧?为什么?分明对他如此在意如此关心,分明对他有情,却为何执意拒绝,不肯再重续前缘?在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很想问,但是,问不出口。骄傲如他,如此苦苦追问只会让自己像个八点档琼瑶剧里的男主角,而且,即便问了,她也不会回答的。她只会哭,而他,不想看到她哭。 所以,就这样吧。他们都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顺其自然吧。而今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未来。 第二天,下午两点,坐在阶梯教室上课时,谢语清明显地有点心不在焉。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望出去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雨雾之中,凭添几分清冷。她忍不住抬腕看表,身旁的蒋蓝问道:“怎么,有事?你都看了不下五次表了。” 她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说:“对不起,麻烦你帮我把书带回宿舍,再掩护我一下,这堂课我不上了。” 蒋蓝还在惊诧,她已偷偷弯腰从后门溜了出去,谢天谢地,没被教授发觉。 刚走到教学楼外,就迎面碰到了季悠然,季悠然看见她很意外,“咦,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上工程力学课吗?” “半个小后……是妈妈进行骨髓捐赠手术的时间……” 她没说完,季悠然已明白,问道:“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可以吗?” “走吧。” “不耽误你吗?” 季悠然微微一笑,“嗯,走吧。” 谢语清松了口气,心中的不安顿时消减了大半。因为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面临怎样的局面,都会有这样一个人不离不弃的陪在自己身边,自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这种感觉不仅温暖,而且让人勇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这样依赖他?这习惯来得无声无息,真是有点可怕。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真的真的不耽误你吗?” “你很想赶我下车?”季悠然扬起眉毛。 谢语清不禁笑了,眨眨眼睛说:“不。事实上我是忘了带钱包,所以很怕你半途跑掉,才反复确认的。” 季悠然伸过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了三个字:“没事的。” 一语双关,既指他不会离开,又指她妈妈的手术不会有问题。如此善解人意,像梦境一样美好,真让人沉溺其中,不肯醒 来。谢语清深吸口气,在自己都没发觉之前,已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雨珠在车窗玻璃上四处游走,啪嗒啪嗒,好安静,安静得只有雨点敲在玻璃上的声音。 20分钟后抵达医院,刚出电梯,就看见孙继衡在护土的陪同下从病房走出来,朝她扬手说:“小清!” “孙叔叔……手术还没开始吗?” “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下,大概还需要20分钟才能开始。你要不要趁这段时间和你妈妈说几句话?”见她神色犹豫,孙继衡鼓励说,“去看看她吧。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是也是需要人在身旁支持的。” 谢语清扭头看季悠然,季悠然朝她一笑,“我在休息室那边等你,去吧。” 她这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孙继衡问季悠然:“你是小清的?” “我是她的学长,也算是朋友吧。” 他还待再问,护士已提醒说:“孙医生,没时间了。” “ok,手术后再聊。”孙继衡连忙匆匆离去。 季悠然望了紧闭着的房门一眼,转身走往休息室,刚走几步,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季洛在电话那端问道:“老哥,你现在在哪?” “我在医院。” “医院?陪语清去的吧?” “嗯。找我有什么事?” 季洛哦了一声,神秘兮兮地说:“那就没什么了,你快点回来吧。” “到底什么事情?” “你回来就知道了。”说完,“啪”地挂上电话。这个弟弟,又在玩什么花样? 一架飞机从空中飞过,他走到休息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无论多么留恋,也即将走到终点。那么,在离别前,多陪她一些,再多一些。 怎么办?似乎越来越丢舍不下了…… 谢语清走进病房时,妈妈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也不睁眼。于是她只好走过去,先开口说:“妈妈……” “哦,你来了。”凉凉地回应。 她在床边站了许久,再度开口道:“对不起,妈妈,上次那样跟你说话……” 谭若悠终于睁开眼睛,显得有些意外,但依旧没太多表情地说:“没什么。” 气氛很尴尬,她直直地站着,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谭若悠瞥她一眼,“有话就直说吧。” “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么多年了,终于在这一刻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换来的是母亲重重一震。谢语清凄然一笑,继续说,“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一直都只有两种——考得好就罢了,考得不好我就得挨打。你总是对我很冷淡,没有鼓励和赞美,也没有关心与宠爱。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个那么优雅漂亮的外交官妈妈,可是我却羡慕她们可以和妈妈一起逛街一起聊天一起做很多事情……这么多年了,妈妈,这么多年我们就是这样度过来的。现在,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小时候我以为那是因为你太注重学业,可现在我知道事情没那么单纯,你是不是很后悔有了我?很后悔生下我?” 谭若悠沉默,许久后才回答说:“别胡思乱想,没那回事。”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否决?”谢语清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算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也不想跟你顶嘴,那样让我觉得很累,我真的觉得自己在面对你时很累。但是,妈妈,难道我们之间不可以坦诚布公地谈一谈吗?像真正的母女那样面对面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清楚明白地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难道不可以吗?” 谭若悠的唇动了几下,最后却别过脸去,“手术快开始了,我要休息一下。” “妈妈!” 她还待执拗,谭若悠突然发怒,“砰”的一下坐起身来吼道:“你真就那么死心眼地想知道吗?那好,我告诉你!你听了不要后悔!没错,我不喜欢你,我之所以生你下来为的就是要报复,报复,你听清楚了?为了报复!” “报复?”谢语清踉跄后退,妈妈的话像雷电一样直劈而下,像是要把她活生生地一劈为二!在问之前,她曾经想过无数冲情形无数种可能无数种答案,惟独没有这一种。 “没错,报复。”谭若悠冷冷地笑,“因为子新抛弃我,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跟他旧情复燃,我要他背叛他妻子,我要他的幸福家庭潜埋下一颗地雷,我要他永远摆脱不掉我的存在,这就是我的目的!” 谢语清的瞳孔开始涣散,“所以……” “所以,我故意怀上他的孩子,故意安排在家里生产,故意让你爸爸在那时候出差,结果生下的是对龙凤胎。我就把男孩送往孤儿院,然后通知子新去领养他。” 谢语清双腿一软,滑坐到了地上。 “震惊吗?痛苦吗?现在知道了?死心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我承认我不是个好妈妈,你要恨就恨吧!”谭若悠说完跳下床走到窗边,肩膀微微耸动,显得很激动。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你骗我……” “这就是事实。”不知是不是因为背对着她的缘故,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多了很多委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他抛弃我……我那么爱他,他却抛弃我……” “抛弃你?” 谭若悠再次冷笑,“说什么金童玉女,说什么神话情侣,自古以来,在感情上能做到忠贞的从来都只有女子!对于仰慕者,我可以做到冷若冰霜,不屑一顾,他却来者不拒,对她们微笑,享受她们的崇拜和青睐,把关系处理得模糊而暖昧。这就是叶子新,你的生父,他用最恶劣的方式把我对他的爱情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不甘,只有愤怒,和永无止境的怨恨!” 谢语清开始害怕,慌张地喊道:“妈妈……” 然而谭若悠没有理她,话题一旦打开,十几年的积怨便如汹涌而来的潮水,冲垮心的堤坝,只求发泄,顾不得任何后果。 “他说我无理取闹,陷入爱情中的女孩子患得患失,因害怕爱被分享,也算是无理取闹吗?我要惟一和专注的爱情有什么不对?我们开始争吵,一次又一次,冷战,和好,再吵,再冷战……我在那年得了忧郁症,我每天每天睡不着,大把大把地吃药,都无济于事。于是我提出一起出国留学,因为我不想就那样跟他分手,我想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结果……”谭若悠说到这里,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已经分不出是在嗤笑还是在哭泣,“我在机场等他,从早上9点,等到下午4点,足足七个小时,他没有来,甚至连送都不来送我一下。我在飞机上不停地流眼泪,当十几个小时后飞机抵达底特律时,我的眼泪流干了。从那天起我决定不原谅他,这一辈子都不原谅他!” 房间分明没有开窗,为什么她会觉得起风了?好冷。谢语清忍不住抱住自己的手臂,蜷缩到墙边。 谭若悠深吸口气,继续说:“三年后有人告诉我他结婚了。我冷笑,事情没完,远远没有完。于是我念完硕士回国,爸爸安排我相亲,见到谢墨第一眼我就看出他是个老实人,我告诉他叫他死心,我们之间没可能,但他却只是笑,永远默默地陪在我身旁,让我即使不感动,也无法做到视若无睹。最后我想,无所谓,嫁给谁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既然爸爸叫我嫁,那就嫁吧。于是我就嫁给了谢墨,过着相敬如宾平淡如水的婚姻生活。半年后,子新从深圳回来了,在晚会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我们之间真的还没完。三年前的游戏结束得太不过瘾,这次,让我把戏码加大,把功课做足,这一次,我要他输得彻彻底底!” 谢语清低声道:“你用自己的所有幸福去实现这么一次报复,值得吗?妈妈,值得吗?” “值得不值得?”谭若悠的眼睛迷离了起来,“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我只知道,我的命运如果不能和子新纠集在一起的话,就会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其他人对我而言都只不过是匆匆过客,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没有他们我不会有任何情绪,但是如果没有子新,我的世界就灰飞烟灭了。所以,纵使只是一段孽缘,我也不会放弃,要持续下去,直到我死。” “然后呢?只是一直持续下去,到死就可以了吗?你不是要报复吗?就没想过要个确切的结果吗?” 谭若悠呆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现在冲到叶希病房去告诉王太太,你和她的丈夫有奸情,而叶希又是你的儿子?你只要把这个事实说出来,王太太就肯定不会原谅叶叔叔,他们家就算散了,这个结果不好吗?”谢语清逼问,清晰看见妈妈的身子又瑟缩了一下,她的目光开始变得很悲哀,“妈妈,承认自己的真心就有那么困难吗?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说真话?你以为我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吗?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么恶劣,那么狠毒,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加绝决……” 谭若悠粗声粗气地打断她:“你知道些什么呀!” “我起码知道,你现在站在这里,不顾自己的健康也要捐骨 髓救叶希!” 谭若悠蓦然回身,脸色惨白如纸。谢语清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沉声说:“你是因为爱叶叔叔,所以才想要一个他的孩子,你知道自己这辈子再没希望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所以拥有一个跟他共有的孩子也好——难道当初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因为我就是这样想的!”谢语清斩钉截铁地说。 谭若悠震撼,复默然。她忽然发现,女儿长大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长得与她一般高挑,青稚的面庞已经褪去,眉宇间绽放出了独属于成人的深沉气息。 她什么时候长大的,为什么她已经没什么印象?是不是这许多年来,她一直只关注着远在天涯彼端的子新和叶希,所以疏忽了近在咫尺的女儿? 谢语清咬着下唇,缓缓道:“我本来以为妈妈从小对我那么不好,是因为讨厌我,我几乎已经那么肯定了。但是看见妈妈你刚才的动怒,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大错特错!” 谭若悠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身侧握紧,低垂着眼睛没有搭话。 “妈妈,也许你不会承认,但是我们两个其实是很相像的:都一样习惯隐藏自己的心事,都很倔强,不肯认输,自尊心很强,非常敏感,对伤害的反应也很激烈……刚才听你说话的时候,我问自己,如果是我遇到了你那样的经历,我会不会恨叶叔叔?答案是——不。我不恨他,比起恨来,我更想看见他幸福。看见他有着我所得不到的幸福时,便觉得自己也被救赎了。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对吧?” “不,不是……”谭若悠犹在挣扎。 “我知道王妈妈因为不能生育,所以才领养叶希当孩子的。而你,自然更是早就知道了。你不想看见自己那么爱的叶叔叔没有孩子,而你又渴望他的孩子中能有你的影子,于是你就用了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最卑鄙的手法,获得了和他共有的孩子。然后你把儿子给了他,把女儿留给自己……”谢语清的眼中逐渐有了眼泪,“然后你开始从我身上寻找叶叔叔的影子,以及你少女时代的影子。促成你们后来在一起的最初原因是你们学业优异,你们两人因优秀而彼此吸引,所以你也按那样的标准来要求我,当你发现原来我做不到,跟你、叶叔叔相比,智力差了一大截时你就开始生气,控制不住地想伤害我,再以伤害我而进一步伤害你自己。是这样吧?妈妈,我没有猜错,这才是真正的事实,对吗?” “不对!”谭若悠尖声反驳,“我是真的因为要报复所以才——”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谢语清已起身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抱住了她,“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一直在自暴自弃,我一定让你很伤心,也很失望,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因为恨你而使我备受煎熬,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我分明是爱你的啊,我那么爱你,我那么那么爱你!虽然我从来都表现得更爱爸爸,虽然我一直都很怕你,但是请你相信我,其实我对你的爱绝对不会比爸爸少……正因为我太爱你,所 以我更加无法容忍心目中完美圣洁的母亲形象轰然倒塌!妈妈,请你抱抱我,我爱你,我爱你啊,妈妈……” 谭若悠的手起先是僵直的,后来,慢慢地伸展开,反抱住她。 记忆中,自女儿自己学会走路后,她们就再没有这样亲近过。这一个拥抱,竟然晚了十几年。 谢语清将头埋在她怀中,哭泣道:“妈妈,我们和好好吗?不再像刺猬一样彼此针锋相对了,让一切都重新开始好吗?” 谭若悠望着窗外的天空,天空中一架飞机滑过,拖出长长的白色痕迹。蔚蓝、洁白,两相组合下赏心悦目得有点不可思议。 “傻孩子。”她摸着她的头,轻轻地说。 第12章 祝你幸福 雨下到晚六点,终于渐渐停歇了。 路灯照在地上,坑坑洼洼的小水潭像一面面小镜子,折射出粼粼金光来。谢语清双手插兜,数着地砖一格格地慢慢走,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她感觉自己已经脱胎换骨。 “我和妈妈和好了。” 跟在身后的季悠然扬眉而笑说:“那么乖女孩,你想要什么奖励呢?” 谢语清哈地笑了一声,故意刁难说:“是不是无论我要什么都给?” “没问题。” 他答应得爽快,谢语清便也不客气,沉吟道:“那好,我想想该要什么……”前方正好有家花店,她顿时眼睛一亮,伸手指着那边道,“我要花!” “花?”不得不承认,这个要求的确出乎他的意外。 才刚进花店的门,店主便迎过来热情地招呼说:“想买些什么?这批蓝玫瑰是新到的,现在最流行送女朋友了,要不要来几枝?” 季悠然回头看谢语清,她歪着脑袋似笑非笑,抱起手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丫头,是在试探他吗?他虽不追赶时尚,却也知道红玫瑰代表爱情,黄玫瑰代表离别,康乃馨送给母亲,波斯菊象征纯洁。送什么样的花,就代表什么样的情感,而她,究竟是一时兴起单纯地想要花,还是刻意为之想借此明了他的心事? 季悠然眼睛微眯,心里很快有了决定,扭头对店主说:“请问有蝴蝶兰吗?” “有有!”店主连忙从里间取出一筒紫红色的蝶形花束,修长的枝干,盛放的**,非常漂亮,“这可是有洋兰皇后之称的phenopsis,女孩子们很喜欢的,而且也别致。” “只有这一种颜色吗?” “还有白色的、纯黄的、红点的,和红线的四种,不过都在库房,你如果要,我就得差人去取了。” “那就这个吧,麻烦帮我包起来。” 店主当即取过包装纸,一边包扎一边朝谢语清看了一眼说:“你女朋友很漂亮。” 季悠然笑笑回答:“她是很漂亮,不过可惜,不是我的女朋友。” 谢语清听后眨了眨眼睛,表情有点怪异,看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不悦。 季悠然从店主手中接过花递给她,“因为你没有指定,所以擅自做主了。” 她继续眨着眼睛,似乎成心抬杠,“其实我喜欢矢车菊。” “那是人鱼公主的花,你乖,别跟她抢。” “你的语气像在哄小孩。”谢语清不满地撇嘴。 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孩子气的表情,季悠然笑了,拉着她转身出门说:“走了。”这时手机再度响起,季洛发了短信来:“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们现在在回校的路上。” “好,快点来,有话跟你说。” 盖上翻盖,转眸,谢语清正捧着那束蝴蝶兰放在鼻端嗅,一低头间,异样娇憨。季悠然忽然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当她抬头微讶地望他时,他却状似不经意地平视着前方说:“散步回去吧。” 谢语清微垂下眼,没有挣脱。就那样,手与手相牵,影与影相连,三月末最最温柔的春风,慢慢地拂了过去。 足足半个小时后,才走到西校门,远远看见一人在路灯下踱来踱去,身形很熟悉,那人回头,竟是季洛。谢语清和季悠然对视一眼,忽地脸上一红,连忙松开彼此相握的手。 季洛将这一切瞧在眼中,暗暗好笑,故意咳嗽一声后,才朝他们扬起手喊:“嗨!” “究竟是什么事情?很急吗?”季悠然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季洛歪了歪脑袋,慢吞吞地说:“哥,你最好有思想准备,那个……老妈来了!” 季悠然一惊,“什么?” “因为你迟迟不回家,老爸老妈觉得你很可能会放他们鸽子,所以决定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你不回家跟他们告别他们就 来这跟你告别。不过老爸有事走不开,所以老妈先过来的。” “妈妈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给你打电话那会儿。” “上帝,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居然让妈妈等我等了那么久!”季悠然以手搭额呻吟了一声,转向谢语清,“你先回宿舍吧,我再跟你联系。” “等等!”季洛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眨了眨眼睛说,“不好意思,老妈此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见见语清。” 季悠然一下紧张起来,看了看谢语清,忽地一扯季洛的手,把他揪到一旁低声问:“你搞什么鬼啊?你跟老妈说了些什么啊?” “我没说什么啊。” “那妈妈怎么会知道语清的?并且指名要见她?” “这个……你可以理解为,她对第一个把她那英俊潇洒聪明伶俐万人迷的儿子我——”季洛一指自己的鼻子,眼中尽是笑意,“给甩了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季悠然这才知道上了弟弟的当,只好哭笑不得地松开手。 “好了,现在苦命小差我奉太后意旨带你们两个回去,请乖乖眼我走吧。顺带附上一个好消息,老妈从家那边带了四只欢蹦乱跳横行霸道的大闸蟹过来,我们有口福了。”季洛一人一只手,左拥右抱地拉着两人前行,还不忘扭头对谢语清多说一句, “一人一只,你也有份哦。” 就这样,谢语清被一头雾水地带到了他们的母亲——唐圆圆面前。这位伯母人如其名,果然……很圆很圆…… 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这个从头到脚长得很像无锡泥娃娃的中年富态妇人就是季悠然和季洛的妈妈?她不禁有些恶劣地想;幸好他们两个都长得不像母亲。 唐圆圆见到她,则是眼睛一亮,“你就是谢语清?哦哦哦,卡哇伊!好可爱的女孩子呢!” 可爱?她一怔,从小到大,从来没人用这个词语形容过她。 “来,告诉阿姨,你喜欢什么颜色?” “颜色?”粉红色吗?那是十四岁时的最爱;黑色?十七岁时的选择……谢语清想了一会儿,摇头说,“没有特别喜欢的。” “那喜欢什么水果?” “没有特别讨厌的。” “星座是什么?血型是什么?” 谢语清望着一脸期待的唐圆圆,有些不能适应这个年纪的女人竟还像小女孩一样迷恋星座和血型,但最后还是如实做了回答:“巨蟹座,a型。” “哇哦,好星座耶,这个星座的女孩子最温柔最顾家了!”唐圆圆高兴地拉起了她的手,“喜欢旅游吗?” “不怎么喜欢。” 唐圆圆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说:“不喜欢旅游?为什么不喜欢?旅游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能帮助我们吃到各地的美食……” 她的话还没说完,季洛已凑过头来含笑说:“语清你最好趁早习惯,我老妈是旅游杂志的主编,平生爱好有三,一是旅游; 二是美食;三是八卦。” 谢语清有些不能适应,手足无措地说:“可惜这三样我好像都不太行……”糟糕,话不投机,不知道唐伯母会不会不喜欢她……猛然间又自惊觉: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啊?就好像是女孩子在面对未来婆婆似的,小心翼翼,惟恐讨不了对方欢心。 这种敕烧嬉?她的脸不由自主又红了几分。 季洛在一旁看得心中大叫有趣!他和谢语清好歹也算拍拖了几个月,从来都没见她有过半点忸怩腼腆,看样子真的是不一样啊。和老哥在一起时,谢语清才像个真正的十八九岁的青稚少女,会不知所措,会脸红害羞,会忐忑不安,再不复先前的冷傲镇定。 唐圆圆连忙圆场:“没事没事,那你都喜欢些什么?” “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唐圆圆的笑容僵了一分,又问:“那平时都会干些什么呢?” “嗯……高三以前,除了念书还是念书,什么活动都不参家,天天关房间里做作业写字;高三一年荒废了学业,四处疯狂地玩,流行什么玩什么,但现在想起来,也并不就是我真正喜欢的。至于现在——”谢语清说到这里停下来,偷偷拿眼去瞧在厨房里忙着做大闸蟹的季悠然,仿佛心犀相通似的,他也正好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 唐圆圆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现在我只想把落下的课程补回去,我要做这一行里的精英!”谢语清凝视着季悠然的眼睛,斩钉截铁地把这句话说完,果然从他脸上看到了赞许之色。 “不错不错,性格跟我家哥哥蛮像的呢,一动一静,正好互补!而且巨蟹座和狮子座也蛮配的。”唐圆圆说着拍拍季洛的肩膀说,“这个女朋友妈妈喜欢,你可要好好把握,别让她跑了。” 此话一出,不仅谢语清怔住,季悠然也是手一抖,锅盖掉到地上,发出好大的噪音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用目光无声的询问弟弟,季洛却吊儿郎当的歪嘴一笑,顺着唐圆圆的话说:“知道啦,母亲大人有命,孩儿怎敢不听?” 谢语清慌忙地说:“等等伯母,那个,我和季洛,不是……” 唐圆圆拍着她的手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个小儿子是顽皮了些,跟只猴子似的不定性,没他哥哥稳重,不过我相信他肯定会好好对你的。” “不是,其实我和他……” 她还没说完,再度被人打断,这次打断她的人是季洛。只见季洛笑嘻嘻地搂住她的肩,装出一副很亲热的模样说:“那是肯定的!语清,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搞什么啊?谢语清张着嘴巴,整个人陷入紊乱状态,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与此同时,一股焦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季洛吸吸鼻子说:“咦,什么东西烧焦了?” 唐圆圆“啊”的一声尖叫,跳起来冲进厨房说:“是螃蟹!天啊,哥哥你在干什么?”连忙手忙脚乱地关火盛出,不过已经 来不及,好几块蟹壳都已成了焦黑色。 “对不起,妈妈。”季悠然有些窘迫。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起也变得眼你弟弟一样做事情毛手毛脚的了?早知道我来做了……”唐圆圆一边唠叨,一边把盘子端出来。 季洛帮着摆好碗筷雀跃说:“ok,最后一道菜也齐了,开吃吧!” “去!”唐圆圆瞪了他一眼,“没看见你女朋友还站着吗?还不快去招呼人家?” “不用……” 谢语清刚说了两个字,季洛已拉着她的手走到桌旁说:“来来来,我们两坐这里。这只螃蟹没焦,最好的给你。” 唐圆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线,说道:“这才对嘛!啊,看见你们就觉得这个时代还是很美好的,多么可爱的青春啊……” 谢语清求助地看向季悠然,季悠然苦笑,朝她点点头,暗示就先那么对付着吧。她只好配合季洛糊里糊涂地演戏下去,一顿饭吃得不知是何滋味。 饭后唐圆圆又拉着她聊了好多的星座美食才肯放人,季悠然正想穿外套送她走,唐圆圆却叫道:“季洛,时间不早了,快送语清回去吧。” 季悠然拿外套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然后,颇有些无奈地收回来。 反观季洛一脸开心地回答道:“遵命!母亲大人!语清,我们走吧。”说完甜甜蜜蜜地拉着谢语清的手开门走出去。 “等等!”季悠然拿起那束蝴蝶兰追到门边,将花递给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含糊其词地说,“嗯……晚安。” 谢语清咬着下唇,没来得及回他一声晚安,便被季洛拉走了。 季悠然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关上门。 唐圆圆一边吃着猕猴桃一边悠哉悠哉地说:“其实比起狮子座来,巨蟹座还是和处女座比较般配吧……” 他心中顿时一惊,“妈妈,你在说什么?” “呀,我在说什么吗?我没说什么啊!”唐圆圆将果皮往纸篓里一扔,起身穿外套说,“嗯,我决定了,下期杂志就策划个星座与情侣旅游的专题吧。” “妈妈……” “呀,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哦,乖儿子。”唐圆圆说着匆匆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回身亲了亲他的脸颊,笑眯眯地说,“巨蟹座和处女座真的很配耶,你考虑一下?” 在他的惊愕中她大笑离去。季悠然摸着被妈妈亲过的地方,长长地吁了口气,即使原来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妈妈和季洛是故意的,故意这么做,用意何在?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侯,时机根本不对。 真无奈,有这么一个活宝老妈,再加上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弟弟……看来好戏就要上演了,只是很不甘心,自己竟成了其中被算计的一员。 拉开窗帘,雨后的夜空分外干净,空气里有润泽的水因子,一直沁到心脾中来。 语清现在应该已经到宿舍了吧…… 谢语清在宿舍楼下停住,转身对季洛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季洛连忙拉住她的手臂,“等等!不需要这么着急吧?不如……我们聊聊?” “聊聊?”她蹙起眉。 季洛将腕上的表展到她面前,“现在还不到九点,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聊聊吧。” 谢语清垂眼沉思了两秒钟,再抬起睫毛时表情已变得非常严肃,“好啊,我们好好聊聊。首先,请你解释一下,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季洛装傻。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妈妈我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要让她有这样的误会?为什么要故意装出一副我们还在谈恋爱的暧昧模样来?” “喂喂,不必这么严肃吧?”季洛失笑,挠挠头说,“即使不是情侣了,也可以做朋友啊。和朋友的妈妈一起吃顿饭,让你觉得这么尴尬吗?” “请不要偷换概念,跟朋友的妈妈一起吃饭,和跟‘男’朋友的妈妈一起吃饭,完全是两回事情!” 季洛连忙举手做投降状,“okok,我承认我不对,你别这么激动……其实是我妈问我老哥为什么就要出国了还不回家跟二老告个别,我被追问得没办法,只好说是因为你最近出了点事,所以他走不开,于是老妈就又问,为什么你出事他就走不开,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我一想,对啊,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普通朋友吗?普通朋友可没这种交情的。男女朋友?你们两个又不是……我那个为难啊,只好说,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又是他关系很好的学妹,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但我着急,哥哥也跟着担心,所以留下来帮帮忙什么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以眼睨她,看见橘黄色的灯光下,谢语清的脸变得很苍白。 很好,现在她总算应该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吧?她跟哥哥两个,感情进展的速度跟乌龟爬有得拼,看得在一旁的他都为他们着急,偏偏当事人犹自举棋不定,任时间继续蹉跎下去。眼看老哥就要出国,这段感情是吊着太牵肠挂肚,等着又没结果,所以做弟弟的好心,来推波助澜一把,看看究竟能走到何种地步。 “……综上所述,就演变成了今天这样。我的话说完了。” 谢语清低垂着头,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其实何尝不知季悠然对她的好已经超出了任何一个“朋友”的界线,只是贪恋那样的温柔,所以借着一个“干爹’的称呼放任自己继续享受他的呵护照顾下去。他不说,她也就装作不知道,让相处模式停留在混沌的恋人未满状态。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她还没做好接受新恋情的准备,而且时机也完全不对,现在的她,只想着该如何让叶希好起来,无暇顾及自身的幸福。可是……这毕竟是不对的啊,太自私了,竟然没有为季悠然考虑半分。 她绞着手指,很紧张、也很惭愧地开口说:“对不起……” “噢?好端端的干吗道歉?” “对不起,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这样,从来只想到自己是多么多么难受,因为太痛苦了,所以抓住了一根浮木就不想松手,贪婪地想着有了依靠后日子会好过一些……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我、我、我完全没有顾及到季大哥的感受,即使偶尔想到了,也故作不知。他心里肯定很为难,也让伯父伯母跟着担心了,我真是对不起你们。” 季洛愕然——糟糕,事情好像没朝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我……以后不会再去打搅季大哥了,自己的事情就应该自己面对自己解决才是。”谢语清扯出一个生硬的微笑,神色黯然地说,“谢谢他这么久以来对我的帮助,现在,他应该全力以赴地为留学做准备才是……嗯,我不会再去耽误他的时间了。对不起,请你帮我把话带到吧,晚安!”她鞠了一躬,转身匆匆冲进女生宿舍楼。 “等等,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话还没说完……”季洛越说越小声,右手尴尬地伸在半空,半响才僵硬地收回来,再次挠头。这下可真的是糟了,推波助澜不成,反而帮了倒忙。谢语清从来说到做到,她说不再去找大哥,就真的不会再找,这下可怎么办好?完了完了,万一谢语清真的就这样和大哥断了,大哥那边也许还不会怎么责怪他,老妈那肯定会怪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并买块豆腐叫他去撞死! 季洛开始彻底无语,并且后悔连连。 而一口气跑上楼的谢语清则在走廊尽头的水房前停住,气喘吁吁地靠到墙上,手上还抱着那束蝴蝶兰,忽然间,眼睛就湿润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闷得难受。 这一天……这一天还是来了啊…—尽管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尽管早已为这段感情的中止做了心理准备,但当它真的来到时,还是承受不住啊。 以后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去找季大哥了,以后再也不能轻松自在地享受他的关心和体贴,以后不会再有那么宽厚的手握着她,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永远在前方等着他…… 生命好像忽然间缺失了一部分,变得空荡荡起来。 不应该再给别人添麻烦了……她一遍又一遍地这样想。可是,可是啊,为什么当对象换诸成季悠然时,就有了千万个舍不得呢?如果说,季洛曾经是她阴暗生命中的一缕阳光,让她以为有了复苏的希望,那么季悠然就是温暖的土壤和甘甜的雨水,在悄无声息不知不觉中扶植她开出了新芽。 没有阳光大不了做株阴生植物,但是没有土壤和水份,她怎么活得下去?失去了他,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已经不敢再去揣想今后的情形。 季大哥……干爹…… 谢语清滑坐到地上,抱着那束花,挣扎在放手与不放手之间,忍不住低声啜泣。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走廊那头几个脚步声自远而近,意识到会被人发现,她连忙擦干眼泪站起来,低着头回宿舍。与那几个女孩擦肩而过时,几句对话飘入耳中—— “听说了吗?李方桐教授下周就要去剑桥当交换教授了。” “当然知道,季悠然也要跟着去呢。” “哪个季悠然?是不是就是设计学校新餐厅的那个?” “除了他还有谁?那么才华横溢,真是前途无量啊!” 前途无量……的确,他的人生方向在一直朝前稳步发展,不应该为了她而停留下来,或是延误进程。而他为她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那么,就到此为止吧。放他走,放他轻轻松松毫无负担地走。 谢语清推开宿舍房门走进去,几个室友上自习去了还没回来,她找出一只高脚玻璃杯,把花束插好,然后打开电脑上网搜索。 很久了,原来她认识季悠然,不知不觉就已经有了半年,而这束花,可以说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实体礼物。会不会……也是最后一份? 网址打开,红色花体字显示着一句话——“蝴蝶兰,花语: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吗?她之所以要花,的确是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可这样的结果,原来、毕竟、终归、还是……与爱无关啊…… 那么……季大哥,也祝你——幸福。 第13章 新一季芳草萋萋 上午两堂课结束,回到宿舍稍作休整的谢语清正打算去医院时,电话响了。 蒋蓝顺手一接,回头说:“语清,你的电话。”顿一顿,捂着话筒小声说:“是季悠然哦。” 她的动作顿时犹豫下来,最后摇摇头。 蒋蓝接到她目光中传出的信息,虽然奇怪,但还是很配合地做了掩瞒:“那个……不好意思啊,原来她出去了。嗯,刚出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好的,我会告诉她的,再见。” 挂上电话,蒋蓝不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以后……凡是他的电话,都说不在吧。”她僵硬地转身走出宿舍,感觉室友好奇的目光一直在背上流连不去。她知道这样做很失礼,但就是无法克服,那么亲密的一个人,忽然间要疏远,心里真是很不好受啊。虽然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别扭的人,可这一次,却开始厌恶起这种心态,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做得大方自然一些呢? 谢语清,你没出息,真是没出息啊…… 她背着背包走过湖边,忽然看见前方餐厅处转出两个人,其中一个笑得眼睛都嵌入肉中的胖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季悠然的妈妈唐圆圆,而她身边那位—— 谢语清的心猛地抽悸了一下——楚嘉!怎么会是她? 只见楚嘉笑语盈盈地朝唐圆圆比手划脚,而唐圆圆则是连连点头,两人似乎很熟稔。她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在她惊讶时,唐圆圆一个扭头看见了她,挥手大喊道:“呀!语清!这边,这边——” 她只好走过去,尴尬地打招呼:“伯母,你怎么会在这里?” “唉,别说了!季洛那死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想找个人陪我参观一下校园都不行,幸好有这位热心的……”唐圆圆拍拍脑袋,问道,“那个,你说你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刚告诉我我这会儿就给忘了!” 楚嘉好脾气地甜甜一笑,回答说:“我叫楚嘉,阿姨。” “哦对!楚嘉,这名字真不错。”唐圆圆转向谢语清,“楚嘉正在给我介绍你们学校呢,这就是哥哥设计的餐厅吧,为了这餐厅,他连年都没回家过!” 楚嘉说:“辛苦他一个,方便我们大家啊。季学长那么本事,阿姨你应该感到骄傲才对,就别怪他了。” “哈!你干吗尽维护着我家哥哥?怎么,就不许我说他半个不好吗?” 楚嘉的脸顿时红了起来,“阿姨你在说什么啊……季学长的才华是全校公认的啊,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唐圆圆啊哈一声,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啦好啦,你也不用不意思,其实我啊,看得出来的!” “呃?” 唐圆圆贴近她的耳朵说:“你喜欢我家哥哥是不是?” 楚嘉差点没跳起来,面红耳赤地说:“阿阿姨,你你你…” “怕什么啊,喜欢就勇敢承认嘛!不过我家哥哥木讷得很,恐怕你得主动点了,不管如何,阿姨支持你,加油哦!” 楚嘉又惊又喜,却又垂下头说:“可是……他已经拒绝我了……” “什么?我知道我家哥哥很笨,但没想到他都笨到这程度了,居然拒绝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又是一个“可爱”!难道她形容每个女生都是用可爱一词?射语清站在一旁听着,不知怎的,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浮躁状态,那些个欢声笑语在她听来都说不出的刺耳,有那么一瞬间,也真想什么都还说刈砭妥摺>驮谡馐保圃苍舶鸦疤庾搅艘采砩稀?br/“……话说回来,语清就跟我家哥哥相处得不错,不如找她给点意见。语清,你觉得呢?” 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这些八卦得一点营养都没有的话?为什么会觉得这些话很讨厌?真想逃开……谢语清抿着唇角,低声:“季大哥是个很温柔的人。” “哈,他那哪是温柔,是不好意思害羞。处女座的男孩子最难了,吹毛求疵,又有精神洁癖,对待感情谨慎小心,要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就非得主动些不可……你说你是什么星座的?” “金牛。” 唐圆圆欢喜道:“呀,天生绝配啊!再没有比你们两个星座更合适的了!有希望有希望,加油加油……” “真的可以吗?可是……”楚嘉黯然地说,“他就要出国了。” “真是傻孩子,出国算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而且大不了你也跟着一起去啊,在国外也彼此有个照应。我们的名言就是——美食诚可贵,旅游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为了爱情,努力到底,加油!” 楚嘉被她逗笑,“阿姨你太夸张了啦!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反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对了,语清你也来。” 谢语清握紧了背包的带子,再也听不下去,开口说:“对不起,我有点事要先走,伯母你好好玩吧。再见。”也顾不得对方有何回应,转身飞快地离开。 心里涌动翻滚着的思绪是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不安?像是一直独占着漂亮布娃娃的小女孩,忽然间发现那个布娃娃要属于另外一个人了,除了酸涩,还有愤怒,还有嫉妒! 季大哥……是她的!是她的,是她的,她的! 她咬紧下唇,越走越快,不经意间就撞上了一个人,“对不起!”连忙道歉,抬起头来,却是季悠然。 季悠然扶稳她,‘刚才打电话到你宿舍你不在,这是要去医院吗?” “啊……是啊。”她怔怔地望着季悠然,第一次发觉到其实他的五官之端正丝毫不逊于他弟弟,只是比季洛更柔和些,气质上也更沉稳儒雅些。原来他竟是这般出色……难怪楚嘉喜欢他。从前楚嘉送他围巾时因为心里下意识地认定季悠然会拒绝,所以没怎么在意,这么久以来,他惟一一个比较亲近的女性朋友就是她,她稳稳占据着他的全部关心,然而现在,唐圆圆的出现就像是一剂催化剂,把某个事实再鲜明不过的挑明在了她的面前——季悠然,不是她的。哪怕他对她再好,在旁人眼中,他也不是属于她的。 这个事实让她焦虑难安,并且若有所失。想当初还敢堂而皇之地当着众人的面从夏梓彤手上把季洛抢过来,但这一次,却连直视“季悠然和楚嘉将有可能发展成恋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颗心飘啊飘的,溢满苦涩。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医院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她拼命摇头。季悠然看见她这个样子,更加担心,抓紧她的手说:“那是怎么了?告诉我好吗?” “季、季大哥……” “我在。我在这里。”他的嗓音温柔得像在融化的巧克力。 “我、我……”谢语清我了好几声,愣是说不出下面的话。怎么办?那句话一说出口,现有的模式将会被完全打破,面对茫然不定的未来,她忽然觉得很害怕。渴求的东西就近在眼前,可是却有不祥的预感,似乎说出口后就会遭遇不幸。她为何会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当初的勇敢呢?当初的自信呢?当初的任性骄傲为所欲为呢?为什么看着季悠然琥珀色的眼睛,就通通不再了呢?是因为太在乎的缘故吗?因为太在乎了,所以更害怕会失去。不说出来,起码还可以维持现状,说出来后,就有可能失去……会失去啊! 她想起那束蝴蝶兰,为什么只是代表“祝你幸福”的蝴蝶兰,而不是代表爱情的玫瑰?是不是……他并不喜欢她?诚然,同情和怜惜有时候并不足以构成爱情…… 谢语清闭起眼睛,抓住他的衬衫,像只撒娇的猫咪一样把脸埋进他怀中。他……是她的。这种气息,这种温暖,这种呵护,是她的啊,是她的!不要给别人,不能给别人,不甘给别人啊! 仿佛洞穿了她的心事似的,季悠然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发说:“是不是妈妈和季洛让你不安了?”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要对我撒谎,你听听看,你的心跳得很快。这说明你在害怕,你很担心一些事情。” 她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果然又急又乱。 季悠然笑笑说:“我妈是双子座的,天生喜欢捉弄人,与她相处你最好忘记她的年纪,当成同龄人看待好了。你这样子慌乱,反而上了她的当。” “上……当?上什么当?”她闷闷地抬起头,不解地问。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相信昨天晚上的见面是她和季洛故意串通了刻意安排的,所以,无论她做些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正解。对不起,我替我的家人道歉,她们让你这样不安。” “是这样吗?”她还是有点不明白。 然而季悠然已转移话题说:“先不谈他们了。你是不是要去医院?” 谢语清这才想起正事来,惊道:“呀,是啊,叶希的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想去等着,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我陪你去吧。” 一个好字已到嘴边了,却又退缩,“不……不用了……” “我下午没事。” “真的不用了,那个,伯母来了,你也应该多陪陪她的,毕竟快要出国了,两三年都见不到了呢……你还是陪伯母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季悠然的目光闪烁着,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于是谢语清就更慌乱,连忙抓紧背包带子说:“快一点钟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再见,我回来给你打电话!” 季悠然就那样看着她匆匆跑掉。她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她的样子明显是在排斥他和逃避他,可是另一方面,又好像很依恋很不舍,肯定是妈妈和季洛跟她说了些什么,也许他应该去提醒那两个活宝不要玩得太过分。刚这么想,就听身后传来妈妈的喊声:‘哥哥,这边,这边!” 转过头,赫然看见妈妈挽着楚嘉的手朝这边兴高采烈地朝这边走来。原来如此,他明白了—— 季悠然不禁皱起眉头,但当两人走到他面前时,却又恢复常态,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说道:“妈妈,楚嘉,下午好。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大老远地跑来看你们,结果小的说没空,大的也不理我。幸亏还有这么可爱热情的女孩子陪我四处逛逛,否则我真会给你们两个不孝子气死!” 楚嘉微笑着补充说:“上午季洛来找我,拜托我陪阿姨参观一下学校。” “那真是有劳你了。谢谢。” “不客气,阿姨很健谈,和她聊天好好玩的。我很高兴呢。” “你们吃午饭了吗?” “嗯,带阿姨去看了你设计的那个餐厅,她还夸二楼的小炒菜做得好。” 季悠然抬腕看表,说:“这样啊,妈妈,我带你下午去拜访一下李教授好吗?他现在在家,我们赶到那里,应该差不多两点。” 楚嘉察言观色,连忙说:“那好,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的话再找我吧。” 唐圆圆的眼珠又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季悠然浅笑着说:“好的,谢谢你。再见。” “阿姨再见,季学长再见。”楚嘉转身走了,看得出,表情有一点点的失落。 唐圆圆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叹道:“啊,你是什么时候起变得和你弟弟一样这么会说谎的?” “妈妈,你在说什么?” “少装傻,别告诉我什么下午带我去拜访李教授不是你一时间想出来的借口,用意就是支走那个女孩。” 季悠然笑着说:“妈妈真是明察秋毫。” 唐圆圆瞪他一眼,撇嘴说:“真是不明白,这女孩有什么不好的,又开朗乐观又活泼大方,说起性格真是比谢语清好了一大截。我不是对谢语清有什么意见,只是你不觉得那种女孩相处起来很累吗?” 季悠然沉默了一下,然后很平静地问:“妈妈对语清的事情知道多少?” “你弟弟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了,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让我的小儿子栽了不够,连我一向最稳重可靠的大儿子也为之着迷。”唐圆圆环胸,不再嘻嘻哈哈,正色道,“坦白说,我对她不怎么满意。我感觉得出来,她的心没有完全在你身上,你会等得很辛苦。” 季悠然垂下眼睛,忽而,又笑了,“妈妈,从小到大,我和季洛之间,永远不会让你操心的孩子是我?” “那是当然,你那么懂事,又孝顺又听话,有时候我还担心你太老实了会吃亏,但后来我发觉自己看错了,你甚至可以说比你弟弟更聪明,因为你懂得韬光养晦,并且会在最适合的时机里脱颖而出,一鸣惊人……对了,为什么问这个?” “妈妈不是已经说出我想要说的话了吗?”季悠然仰首望向远方的天空,阳光不够灿烂,云层渐有加厚的趋势,看样子会下雨,他深吸口气,再悠悠地吁出去,缓缓说,“我最擅长的就是 等待。为了某个成功的机会我可以等上很久,把所有条件准备充足,然后一击而中。所以,等待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唐圆圆怔住,光影在季悠然身上勾勒出深邃鲜明的轮廓,她忽然发现,这个从小到大都没让她担心过的大儿子其实早巳超出她的想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如何得到,一步一步,有条不紊,信心十足。也就是说,她根本不需要为他担心,甚至,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父母在孩子成长的道路上总是起着规导指引的作用,但显然的,这个孩子,从小就不需要。他早已将自己的人生把握在手。 于是她也就没了用武之地。有这样一个孩子虽然省心,但也失去了做父母的乐趣啊,唐圆圆悻悻地想,幸好还有个顽皮捣蛋的小儿子。她只好也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那就随便你吧。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女孩身上究竟有哪一点那么吸引你?处女座一向追求完美,但那个女孩却满是缺陷,所以妈妈真的很好奇耶。’ 季悠然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她让我觉得心疼。从小到大,我都走得稳稳当当,因为太顺,所以很少感觉到焦虑、担忧、悲伤、痛苦等情绪,直到遇见她后,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心痛成那个样子,我所有的热情都似乎是为她而存在的,只有碰到她才会进发出来。”他停下来,直视着唐圆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妈妈,我喜欢她。” 唐圆圆扁扁嘴巴,手一摊说:“儿子喜欢人家我有什么办法阻挠?看样子我也只能跟着你一起喜欢了。唉,只可惜了那个叫嘉嘉的女孩子啊……” 季悠然扬起唇角,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说:“妈妈也不用觉得遗憾,季洛的女朋友夏梓彤就是个又开朗又外向的女孩子,你可以见一见。” 唐圆圆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真的吗真的吗?有多开朗?漂亮吗?那个死小子,居然半个字都没跟我提过啊!你说她叫什么来着?夏梓彤?名字不错,什么星座的……” 季悠然微笑,如果此刻有人看见的话,肯定会觉得惊讶——原来一向温文尔雅的季学长居然也会有笑得这么“奸诈”的时候,活脱脱就是季洛的翻版嘛! 而远在寝室里的季洛忽地打了个喷嚏,浑身感到一股寒意。有点不妙,好像被人算计了,为什么会有这种不祥的预感? 由于路上堵车的缘故,谢语清赶到医院时,手术已经开始了。手术间外面的走廊上,王妈妈正坐在椅子上焦虑地等待,高阳在一旁相陪,而叶叔叔靠着墙在抽烟。她很快地扫视了一圈——妈妈不在。 是为了避嫌,所以不来吗?她有些忐忑地走过去,高阳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虽算不上友好,但总算不再像以前那样敌视。王妈妈看见她,开口说:“啊,语清你来了……” 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没事的,别担心,叶希……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我也这么想。”王妈妈擦着眼睛说,“不管如何,感谢老天,找到了与他相配的骨髓,就有了一半的成功希望呢!” 这时叶子新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走开几步,几分钟后转回身叫她:“语清,过来一下。” 谢语清有些惊讶,但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叶子新将手机递到她面前,低声说:“你也说几句吧。” 她顿时明白,这个电话是妈妈打来的。她颤颤地接过来,喂了一声,听见线路那边果然是妈妈略带焦急的声音:“清清,你在就好了。” 她回望王妈妈一眼,又走远几步,小声说:“妈妈,你不来吗?” “我有点事走不开,你帮妈妈等着吧,有消息了第一时间通知我,就打这个号码,我的手机不关。” “嗯,好。”她觉得有点欣慰,妈妈总算开始表露出一点关怀的样子来了,她好高兴看到这样真实的、没有冷漠伪装的妈妈。 谭若悠的声音停了几秒钟,再响起时变得很低沉:“听着清清,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手术失败的话,你也要镇定,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要露出什么……” 她的话还没讲完,谢语清已尖声叫了起来:“不会的!手术一定会成功的,叶希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不会有事的!” 刷刷刷,三道目光同时转了过来,王妈妈和高阳都一副很困惑震惊的样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捂住嘴巴,背转身子低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了。” 电话那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那我就先挂了。” “嗯,再见妈妈。” “清清……” “什么?” “你……吃饭了吗?” 她心中顿时一暖,妈妈在关心她,担心她有没有吃饭,原来,真的是和好了啊……“吃过了。” “好的,再见。”喀一声,线路断了。她转身,将手机递还给叶子新,叶子新望向她的目光里,颇有深意,然而她却没有去理会那其中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径自走到另一把椅子旁坐了下去。 手术间的红灯亮得有些耀眼,而窗外的天空却慢慢暗了下来,不久下起滴滴答答的小雨,最后雨势渐大,敲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 她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想起她十四岁时第一次见到叶希,十六岁时在一起,十七岁时分手,十八岁时再相遇……命运的安排总有其无可解释的因果,这一段执迷的情感,走到今天,也渐将水落石出。 叶希是她的哥哥,她一辈子都爱他。但他,也只能是她哥哥。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了,天命难违。 然后她又想起了季洛,想想那时真的是太天真啊,因为从他身上找到叶希的影子,便飞蛾扑火般什么都不顾地去爱了,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季洛那种类型的人,也不欣赏他的个性,幸好早早分手了,否则拖延下去,又会是场悲剧。 再来就是季悠然,他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驻扎进她的生命里的?那一次问路?那一次陪伴她的哭?那一次雨中寻找?还是那一次酒后背行?她和季悠然之间……原来已经有了那么多小故事,一个一个的场景组合起来,构筑成无法磨灭的痕迹。 她,是喜欢他的吧? 与对叶希的迷恋不同,季悠然于她,是一种依恋、是一种归宿,是一种细水长流的累积。 谢语清的手慢慢握紧,一声叹息就那样不经意地溢出唇边。而这时,手术室的指示灯灭了! 她抬起头,听见急促忙乱的脚步声,王妈妈在高阳的搀扶下第一时间奔向从里面走出来的护士和医生,然后叶叔叔也跟了过去,她看见医生摘下口罩,嘴巴一张一合—— 声音忽然间喧杂起来,她听见雨肆意敲打着窗户,听见休息大厅那边传来的说话声,护士的奔跑声,喊叫声,病房里病人的呻吟声…… 那么多那么多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偏偏没有听见医生说的那句话。 他在说些什么?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就那样,看着王妈妈晕倒,看着高阳哭泣,看着叶叔叔失魂落魄惨白如纸的一张脸…… 诅咒,原来,依旧还是诅咒。 第14章 谁在跳惭愧的舞蹈 下午拜访过李教授后,季悠然带着妈妈回校。因为有言在先,所以准备晚上叫上楚嘉和谢语清一起外出吃饭。 打电话去谢语清寝室时,室友说她还没回来。季悠然看看手表,已经五点多,不知道手术做完了没有,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见他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季洛便说:“你还是去医院接语清吧。” “呃?” “我和老妈先去订位子点菜,等你们来好了!” 季悠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好吧。如果楚嘉问起帮我解释一下。” “知道啦!”季洛不耐烦地赶他走。 没想到老哥前脚刚走,老妈后脚就凑过来诡异地笑着说: “对了,乖儿子,我发现我们还少叫了一个人耶!‘ “谁啊?” “夏梓彤。” 啪!季洛手里的勺子顿时掉在了地上。几秒钟后,怒吼声传出窗户,传到楼下正在打伞的季悠然耳中—— “天哪老哥,你都跟老妈说了些什么啊?啊啊啊啊……” 季悠然狡黠地一笑,装做没听到,快步走进雨中。一路急行,到了校门口等了好久都没拦到计程车,正在焦虑时,一辆小巴停在了站牌处。他连忙跑过去,虽然巴士是慢了点,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将就。路上又遇到堵车,等他赶到医院时,已是晚上七点。 天全黑了,雨下得很大,医院的感应门自动打开,湿漉漉的鞋子踩到地毯上,全是水印。他本不是个容易惊慌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上次凌晨寻找谢语清时的感觉再度折回,像有谁在他心中烧开了水,不安的气泡开始沸腾。 他小跑着赶到咨询台问:“对不起,请问2036病房的病人今天下午一点进行的骨髓移植手术完毕了吗?” 值班护土翻查了下记录,回答道:“病人叫叶希是吗?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那结果是?” “手术失败,病人死亡。”兴许是见多了生死,护士小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冰冷。 季悠然的心沉了下去。他连忙上二楼,冲到2036病房前一把推开门,护士小姐正在更换床单,见他冲进来,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请问这里的病人……” “你是说那个b大的学生啊?可怜啊,虽然的6个位点完全相合,但移植过程中却产生了排斥反应,手术做到一半就死了。请问你是他什么人?” 季悠然急声问:“那么,他的家人们呢?” “他妈妈都哭得晕过去了,后来他爸爸带着他妈妈先回去了,明天再来办身后事什么的。”这位护士就情感丰富得多,一边说一边直摇头叹道,“真可惜,这么年轻,这么聪明,却得这种可怕的病。找的虽然是最大牌的孙医生,却也救不了他啊……” “那么请问,还有个女孩子呢?应该还有个女孩子跟他爸爸妈妈一起等在手术室外吧?” “你说那个长头发、长得很甜的女孩子啊?她也哭得眼睛都肿了,真可怜,听说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我不是指她。我问的是另一个,短头发,个子高挑,有一双很沉静的黑眼睛的……” 护士茫然地摇头。他只好说了句谢谢后退出来。 会去哪呢?叶希的手术居然失败了!语清肯定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傻事…… 猛然间,她曾经喝醉了呢喃的那句话又鲜明地在耳边响起:“妈妈,如果叶希死了……如果叶希死了,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他的心顿时一紧,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忙跑到楼梯间,企图在那找到她的身影,然而楼梯间空荡荡的,静无一人。于是他又跑到休息大厅,跑遍医院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谢语清。她去哪了?去哪了? 护士小姐对她没印象,看来她不是跟叶希父母一起离开的,那么她独自一人,会去哪呢? 脑海里突然蹦出两个字——蹦极! 对了,她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又去蹦极塔了?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连忙冲出医院找计程车。也许越是心急,事情就越是不顺,先是等了半天才拦到一辆车,然后路上又再次碰到堵车,抵达蹦极塔那时,时针已指向八点半。 蹦极塔处一片悲风凄雨,和他上次来找谢语清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语清!语清——听到了吗?请回应我一声——”他一遍遍地喊着,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发现她的存在。那顶遮阳伞依旧在风雨中摇曳,然而当初蜷缩在伞下的女孩却没有再次出现。 难道她没有来这里?那她会去哪? 雨伞因为太心急而落在了出租车上,他被雨水淋湿,衣服和鞋子都变得又湿又重,但心里却滚烫滚烫的,焦灼得快要炸开,反复问着一个问题——她去哪了?去哪了? 搜寻了近一个小时后,季悠然终于放弃——她不在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往好的方面想:比如她已经回宿舍了,或者,她去找她妈妈了……总之,她没有遭遇什么意外。 季悠然一身疲惫地回到学校,像只落汤鸡一样,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干燥的地方。他决定先把衣服换了,再去餐厅找妈妈和弟弟他们。走到房门前握住把手,正想取钥匙时,门却自动往里开了。 他不禁一愕——难道妈妈他们出去时没帮他锁门吗?真是粗心大意的两个家伙。 推开门,点亮灯,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但一种不安莫名地涌上心头,他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可是定睛细看,还是他的房间:整洁的书桌,千净的地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等等!床单掀开了一角,一半垂在床下,一半挂在床上。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呼吸窒了一窒。然后,双手握紧,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床走过去,俯下身,探头往床下看,果然—— 谢语清躲在那里。 “打完后我就会躲起来,有时候是躲床底下,有时候是躲衣橱里,不敢出去。”她曾经这样对他说。 而今,她再次躲到了床底下。是在等人救赎吗?那下半句话就自然而然地回想起来:“每次都是爸爸来找我,他很温柔地叫我的名字,然后抱我出去,背我下楼。” 他轻声唤道:“语清。” 蜷缩在床下的谢语清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抖了一下,微微抬头望着他,目光又是生疏又是戒备,充满恐惧。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轻声说:“语清,出来好吗?” 她反而更往里缩了些。 “是季大哥啊,不认识我了吗?出来好不好?”他的声音压柔了几分。黑暗中,只看得见谢语清的一双怯生生的眼睛。他心中一酸,忍住焦虑继续诱哄,“别怕,外面没有人打你,你很安全的,出来吧。” 谢语清颤颤地伸出手,就在快触及他的手时却又缩了回去, 季悠然颓然一叹,干脆也伏到地上,正对着她,用最最柔和的声音说:“语清,你怎么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伤痛也总会过去的,你不能在床底下躲一辈子啊,对不对?来,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谢语清摇了摇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季悠然无奈,从衣兜里取出手帕,然而那手帕早已被雨水淋湿,他只好取了桌上的面纸递到她面前,可是谢语清并不接,只是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不住地哽咽和颤抖。 “语清,开口说话好吗?求你了……”怎么办?此刻的她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时的那样,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拒绝任何人靠近,甚至情况比以前更加糟糕。不能让她这样下去!否则她就毁了! 季悠然手臂一长,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她开始挣扎、捶打、最后甚至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但他没有放弃,最后还是将她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乍见到灯光,谢语清整个人一震,松开了牙齿,季悠然双手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像抱着即将失去的珍宝一样,急声说:“听着语清,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是,你不可以自暴自弃,绝对不可以!你在听我说话吗?好好地、认真地听我一次,一定要坚强,要振作!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但活着人还要活下去,你听见了吗?”他拼命地想摇醒她,结果却摇出了更多的眼泪。 谢语清发出不成音的呻吟声,犹如暴风雨中的落叶,除了哆嗦,还是哆嗦。 她什么也听不进去——意识到这一点.季悠然更加着急,捧着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强迫她看自己,然而,她的瞳孔是涣散的,没有焦距。 “语清!语清!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地无能为力,理智、机智都在这一刻崩溃解体,他抱着那个颤抖的身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在一片紊乱中,他选择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方法—— 他开始吻她。 额头、眼睛、鼻子、嘴唇、脸颊,她脸上的每一处,都冰凉冰凉,毫无生气,而他便用自己的嘴唇去一遍遍地亲吻,视线模糊了,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把两个人的脸庞都濡湿。 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哭在人前。 “告诉季大哥,哪里痛?很痛吗?语清,告诉季大哥,是不是很痛?”他将她拉入怀中,亲吻她的头发,失声而泣。在这一刻,谁能说,他们两个里谁比谁更痛苦一些? “没事了,痛会过去的,有季大哥陪你,季大哥陪着你呢,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所以,说话好吗?随便说什么,我想听你说话……” 谢语清抬起湿得粘在一起的睫毛,眼睛因为盈满水气的缘故看起来格外哀伤,季悠然觉得更加痛楚,像有人拿了把剪刀,正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绞着他的心脏。 “语清!” “季、季……”谢语清死命地抓着他的衣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季大哥……” 终于说话了……心中一块巨石直至此刻终得落下,季悠然松 了口气,伸手抹额,摸到一手冷汗。 “季大哥……叶、叶、希、他……”她呢喃着泣不成声的单字,拼命地想说话,却说不成连贯的句子。 季悠然抚着她的头发说:“我已经知道了。对不起,语清对不起,那个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独自一人听到那样的噩耗,面对那样的不幸。” “叶希……哥、哥……哥哥啊……”谢语清反抱住他,开始嚎啕大哭。真的是嚎啕大哭,就像是想把整颗心都哭出来,把整个身体都哭垮一样,哭得自残而没有节制。 季悠然一手抱着她,一手轻拍她的背,很温柔很温柔地说: “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季大哥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的……” 夜晚十点,研究生楼里就一直充斥着悲痛欲绝的哭泣声,持续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才渐渐地消失。 她不记得自己那天晚上是怎么哭着睡过去的,等她醒过来时,入眼处一片雪白,已在校医院的病房里。 身穿白大褂的李讯正在床边往病历卡上记什么,见她醒了,转过身来微笑说:“醒了?觉得好点了吗?” 她默默地看着天花板,并不答话。 李讯挠头说:“算了,看样子你不想跟我说话,那我还是去把悠然找来吧。你这回可真把他折腾惨了,他抱着你来这时,身上的衣服还都是湿的,现在正发烧躺在隔壁的病房里呢。” 他开门出去,大概五分钟左右,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季悠然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但还是对她露出最温和的笑容说:“睡了整整十六个小时,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 她怔怔地望着他,然后好像慢慢地认出了他,迟疑地说:“你是……干爹?” 季悠然一愕,走上前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这是怎么回事? 谢语清环顾四周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干爹,我生病了吗?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啊?” 季悠然顿时慌了,连忙打开房门喊道:“李讯!李讯,你过来一下——” 李讯匆匆赶来,“怎么了?你为什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她……”季悠然一把抓住谢语清的手说,“语清,你不要吓我,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她的表情很茫然。 “关于叶希……”说了四个字,欲言又止。谢语清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惑道:“叶希……叶希是谁?” 季悠然重重一震,看向李讯。 李讯不明所以道:“怎么回事?” “她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话未说完,谢语清已反驳道:“谁说我不记得了?我知道你是干爹,我还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学医的李讯嘛!” 季悠然只好苦笑。 李讯又开始挠头说:“这样吧,我去找老师来,帮她做个详细的全身检查,看看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好。”季悠然回首看了谢语清一眼,她微侧着脑袋,茫然的样子不像是出自伪装,那么,难道她真的失忆了? 这个疑惑在第二天,得到了医学上的解答。 为谢语清诊治的方医生说:“医学上称这种情况为阶段性或选择性失忆,是由身体不堪心理重荷而产生的一种自我保护,因为回忆太痛苦,所以某一部分的记忆区就自动封闭,将一段时间的生活经历完全遗忘。” “那么,以后还会想起来吗?” “这个说不准,也许会,也许不会。”方医生笑笑说,“其实从心理健康的角度来说,这其实是种好现象,起码,病人现在不必再打镇定剂了,她已经可以恢复平静。” 季悠然沉默,然后起身,“谢谢你,方老师。”走出办公室,靠到墙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忘记了?是幸运吗?总觉得太过巧合。不管如何,即使只是出自伪装,既然语清不肯再正视叶希死亡的事实,那么他也就假装不知吧。 他伸手揉揉脸庞,将情绪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后走向谢语清的病房。谢语清睡着了,睡姿很安详,素净的脸庞上找不出半点阴影,也许对她来说,失忆真的是最仁慈的结局。 他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刚想离开,房门就自外而开,一人匆匆走进来。 “谭女士是吗?”他连忙迎上前。 来人正是谢语清的妈妈谭若悠,只见她神色憔悴地点点头,哑着嗓子说:“就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吧?清清怎么样了?” “她已经没事了,不过,医生说她得了阶段性失忆。” “失忆?”谭若悠惊讶。 季悠然看了熟睡中的谢语清一眼,压低声音说:“嗯,关于……叶希的事情,她全都忘了。” 不出意料的,他在谭若悠脸上看见了跟自己昨天同样的表情,不仅震惊,而且慌乱。她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女儿的一只手,轻唤道:“清清!清清,是妈妈。” 谢语清被弄醒,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妈妈?” “清清,你还认得妈妈吗?” 谢语清“哈”的一声笑起来,“那当然了,你是妈妈嘛,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她笑得那么欢愉,谭若悠反而整个人一怔。 ‘清清,你……真的忘了叶希吗?” 谢语清拧起眉毛不高兴地说:“叶希叶希,为什么你们都问我记不记得他,他是谁?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谭若悠踉跄后退了两步,惊慌失措地看向季悠然,季悠然对她点个头,打开门走出去,她连忙跟到门外,确信女儿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后,才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医生说是因为她接受不了叶希死亡的打击,所以大脑自动选择失去这部分的记忆。” 谭若悠捂住胸口。脸色惨白,最后伸手扶住了墙壁。 季悠然关切地问道:“伯母你怎么了?没事吧?” 谭若悠摇摇头,但表情却更加痛苦,沉声说:“是我害的……是我害了清清……还有叶希……” “伯母你已经尽力了。”为什么只有悲剧发生后,人们才会开始自我谴责和检讨?季悠然嘴上虽然在安慰,心里却在叹息。然而,看见那样失魂落魄的谭若悠,他的善良使他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 谭若悠捂着脸摇头说:“是我,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声音到最后已渐近哽咽。这时电梯的门丁冬一声开了,叶子新从里面走出来,两人一撞面,彼此都是一怔。 季悠然有点尴尬地说:“那个……不好意思,是我打电话通知他来的。” 谭若悠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她不是笨蛋,看到这种情况就知道这个男孩子知道他们家的事情,看来他和语清的关系非同寻常。 季悠然又说:“对不起,我有点事先走一步,一个小时后再回来,语清这边就麻烦你们先照顾一下了。”说完点个头,善解人意地离开,把空间留给二人独处。 谭若悠望着叶子新,许久后才问道:“王离那边……怎么样了?” “妈妈他们都从家那边赶来了,现在正在安慰她。她很伤心。” “她真是个好女人。” “是啊。” 话题至此冷场,又是好一阵子沉默。 然后叶子新问:“小清怎么样了?” “说是失忆了,不再记得叶希。” 话题再度冷场。 谭若悠最后叹了口气,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很慎重地说:“子新,我们……分手吧” 叶子新惨笑,“分手吗?在二十年后?” “已经二十年了吗?”谭若悠望向窗外,眼睛湿润起来,“二十年了,原来我们已经错了二十年。” 叶子新没有说话,并肩站在她身旁,也望向窗外。窗外,四月的阳光明艳得像是曾经的葱荣岁月。彼时,他们也曾那么那么年轻过。 “子新,我这一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但是,这么持久的一份爱情,说出口时,却不能给我带来骄傲。”谭若悠凄笑着,眼泪滑过脸庞,滴到衣服上,“够了,子新,够了。希儿死了,清清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都是老天在惩罚我,惩罚我因一己私欲造下罪孽!” “若悠……” “回想当年真是任性,把幸福随意抛弃,后来想追回来时,已经没机会了。可我偏不甘心,宁可背负第三者的罪名也要继续和你纠缠不清,贪恋一刻温存时间也好,像吸毒一样,明知道不对,但就是戒不掉。然后我想,无所谓了,就这样吧,一辈子这么偷情下去也可以吧?道德沦落起来真是很容易啊,对不对?” 谭若悠自嘲,自嘲中一种悲哀浓浓。 叶子新沉声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现在再追究谁对谁错没有意义,够了,让错误停止在这里吧!”谭若悠说完转身就走,叶子新叫了她一声,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高跟鞋在走廊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一下一下,像敲在人心上的钉子,决裂于无痕。 有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叶子新望着谭若悠离去的背影,恍恍然间,似乎他的青春岁月也随她一同离去。二十年了……这么多年。 他垂下头,又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然后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谢语清已经睡着了。他坐到床边,凝视着她的睡脸,有几缕发散落到额前,他帮她拨开,然后轻轻地、慢慢地说:“小清,其实你一直很恨我对不对?” 谢语清翻了个身,呢喃着继续睡。 “虽然你没有说,但我知道,你是恨我的。是啊,我是个懦弱的男人,我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爸爸,我对不起我妻子也对不起你妈妈,更对不起你和叶希……这二十年来,我每天都在道德的谴责中度过,无数次想放弃,但最终还是舍不得。也许真的是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最有魅力,失去的东西才知道应该珍惜,你妈妈对我来说,二十年里,一直是我生命中最大最美好的一个诱惑,面对她时,我完全没有能力抵抗,只能沉沦。”叶子新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贴到自己的脸上,低声说,“因果循环果然报应不爽,如果我知道你和叶希……如果我知道你们会……那么痛苦,我说什么也不会放任自己做出那么可耻的事情来!对不起,小清,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 谢语清背对着他,睫毛颤了几下,听见那个男人埋头痛哭的声音。 叶子新从包包里取出一本笔记本,放到她的枕头边,说道:“这个……是叶希的日记,是昨天去叶希宿舍收拾东西时找到的。对不起,我看了他的日记,这才知道原来你们两个之间,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谢语清的呼吸停住了,她紧闭着眼睛不敢动,但眼泪还是克制不住地流出来,越流越急,感觉脸上都是湿湿的一片。 幸好,沉浸在痛苦中的叶子新没留意到她的变化,只是一味地自责和内疚,最后急促的手机声响起,似乎是他的家人催促他快点回去。他站起来,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才转身离开。 房门轻轻地合上,谢语清睁开眼睛,看见一室的阳光,如同十七岁那年夏天的操场,白茫茫的,如雪一般洁白。 阳光如雪。 第15章 一切都已成轻掷 木制的封面上,绘了一辆单车,车旁芳草萋萋。看见这样一本笔记本,谢语清的手指开始发抖,她想起了家里的那张照片,她坐在树下,叶希躺在她的膝上,旁边也有这么一辆单车,那记忆,既甜蜜,又酸楚。 她咬紧下唇,颤颤地翻到第一页,熟悉的字体跳入眼帘,叶希的字非常俊挺隽秀,每一竖都写得笔直,但横就略带嚣张地向上斜飞,一如他的性格。 扉页上只写了四个字:“已成轻掷”,看墨水的痕迹,似乎是后来新加上去的。 她翻到第二页。 “我喜欢的女孩,很迟钝,有一双麋鹿般纯净的眼睛,总是怯生生地从睫毛下偷看人,揭穿她的心事时,她总是红着脸不肯承认……” 写的是她啊,十六岁以前的她,暗恋着叶希的她,如同许多平凡的女孩儿一样,温顺善良,不懂反抗,对于情感,也懵懂无知。虽然很痛苦,但不得不承认,这场初恋使她迅速成长,感觉一夕间脱离了少女时代,开始接触到世界的残酷和现实。 接下去的几页都记载了一些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趣事,然后第十三页上,写了三个字:“分手了。” 很凌乱的三个字,并且往后的几十页里,都是空白。 不知道叶希当初在写那三个字时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当他把这本日记带到b大时是什么感觉,原来痛苦的不仅仅只是她一个。虽然在高三那段岁月里她感到了莫大的痛苦和无助,但是显然的,他也并不比她好受多少。 再有字时,日期已显示是8月份的了。 “军训,挥汗如雨,这个城市的空气太干燥。在烈日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时我忽然会想起,那天我也是踩着这样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走回教室。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能支撑着那个躯壳走那么长一段路,上六十多级台阶。夏天的阳光真让人讨厌。” 眼泪滴到了纸张上,晕圈慢慢扩展开,她连忙用袖子去擦,结果钢笔字就化开了,漾成蓝蓝的一片,“叶希……叶希……”她哭出来,无论为相同的理由哭泣过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感觉是那样的痛不欲生。 她对季大哥撒了谎,她对所有人都撒了谎,她尽量表现出自己已经不再记得叶希,可是叶希依然藏在她最深最深的心里,无论是谁都挥抹不去。 “9月,新学期开始了。和妈妈通电话中,得知她也来了b城。我挂上电话,走到操场的双杠上坐着,这个城市从今天起会有她的呼吸——吹过她衣角的风,也会拂过我;我这里下雨的时候,她的窗户也会被打湿;也许还能够去她停留过的地方走走,碰触她曾经碰触过的栏杆。只是这样……就够了吧?” 翻过去,那一页的背后写着:“天知道我何其怨恨这样的结局。”用的虽然是句号,但字却写得很用力,每一划都似乎要破纸飞去。 一字一句,灼伤了她的眼睛。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在叶希死后,让她看见他的真心。这样的话语啊!为什么要让她看见这样的话语?它根本就是摧心裂肺的悲痛,将她整个生命从此埋葬,并且每想起一次,就疼痛一次,如附骨之蛆,再难逃脱! 肯定是老天惩罚她,惩罚她变了心,在最后的日子里,她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分给季悠然,所以叶希失望地走掉了,彻彻底底走掉了。 她合上日记,不敢再看下去,然后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踩在水磨石地板上,一股子凉意穿透脚心,胡乱套上鞋子,也顾不得穿袜子就打开懦宄鋈ィ忄忄忄獬逑侣ヌ荩┕筇驮诖筇趴冢錾霞居迫弧?br/他吃惊地问:“你去哪?语清。” 她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外跑,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感觉到身后有恐怖的东西在追赶她,只能不停奔跑,如身坠梦境。 季悠然起先还是跟着她跑,最后见她神色不对劲,只好拉住她道:“你怎么了?语清,发生什么事了?” 谢语清紧紧抓着手里的日记,那本子在她手上,沉得几乎拿不住。 季悠然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柔声说:“见过妈妈和叶叔叔了?” 她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季悠然见她头发凌乱,刚想帮她抿齐,她却明显一躲,似乎是讨厌他的碰触。他的手顿时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半响后,收回来缓缓说:“你没有失忆,对吧?” 谢语清沉默。 季悠然吁气,“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伪装到底?” 谢语清的睫毛在颤动,把那本日记抱在胸口,还是不说话。 “是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他耐心的询问却换来她的忍无可忍,尖声喊道:“请不要管我好吗?!” 季悠然整个人一震。 “不要再管我了!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我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人也不想见。你这样每天每天跟在我身边叫我这样做叫我那样做,你不觉得累啊?人生是我自己的,让我爱干吗就干吗不行吗?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有压力?我都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了!”她说得又快又急,长时间的压抑,至此刻终于完全进发,且带着十足的迁怒与不可理喻。 季悠然一把扣住她的肩膀,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说:“语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听不懂吗?”她挣脱开他的手,一字一字说,“请、你、不、要、再、管、我了!” 季悠然怔住。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从谢语清口中,听到这句话。仿佛一把匕首,’嗖”的一声刺进他的心脏,除了剧痛,还有猝不及防的惶恐。然而——依旧没有办法抛下这个样子的她。 他知道她是因为受到某种刺激而如此偏激、迁怒于他,他知道当她清醒时会为今天说过这样的话而感到后悔,而他,怎么忍心造成她的愧疚和负担? “语清,不要这样。”他再次试图用温柔开解她的心结,缓和她的情绪,“我并不是想干涉你的人生,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在你彷徨时拉你一把……” 谢语清打断他:“为什么?为什么有义务拉我一把?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只不过是我前任男友的哥哥,是谁给你背上了那样的义务?” “前任男友的……哥哥?只是这样?”他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去。 看到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谢语清知道自己那句话伤到了他,然而此时此刻,她只想伤害他,并且不尽余力地去伤害他,好像只要那么做了,自己对叶希的愧疚就会少一点。于是她开始冷笑,说:“是啊,否则你以为呢?我们之间还有其他的关系吗?” 季悠然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后,才喑哑着嗓子回答说:“是我表现得不够,还是你任性地在逃避,不肯睁大眼睛去看,用心去体会?我喜欢你,谢语清,你听着,我喜欢你。” 谢语清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捂着耳朵转身就跑。可这一次,季悠然不再让她逃脱,他一把抓住她,强迫她看向自己,继续说:“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不够解释我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你,一心一意地想让你快乐起来?当看见你痛苦时,我比谁都更加难受,看见你开心,就比自己遇到好事了还高兴。语清,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是这么聪明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紧紧地捂着耳朵,放任自己叫出口是心非的话语。扣在肩膀上的手,和她手里的日记,一热一冷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觉得自己挣扎在这种冷与热的斗争之中,就快要窒息,“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你这么好,肯定有更好的女孩子爱你的,比如楚嘉,她就很好啊,你妈妈也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要纠缠我?我、我、我已经不会再爱人了,我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些话是要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季悠然颓然一叹,“语清,为什么你非要把自己的人生和叶希捆绑在一起?没错,他是你的初恋,他的真实身份也让你备受痛苦,但是,我要说的是——没有那么严重,事情并没有严重到要让你失去自己的地步!你要这样自怨自怜到什么时候?” “自怨自怜?你说我是在自怨自怜?” “难道不是?是谁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迎头赶上让同学老师刮目相看的?是谁说要忘记过去一切从头来过的,可你看看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究竟要把自己折磨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谢语清,你清醒点好不好?”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声色俱厉地叱责她,谢语清忽然觉得此刻的季悠然看起来好陌生,像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根本不认识。 “你……”她咬唇,颤声道,“我不要你管!” “我没有要管你,也从来没想过管得了你。”季悠然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也变得说不出的悲伤,“我只是觉得非常……沮 丧。我多么希望能看见你快快乐乐地生活着,永远面带微笑,我不想看见你的眼泪,可是你却永远那么哀伤。于是我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为什么用尽心机依旧不能让你快乐起来,更懊恼你为何不尽能力让自己快乐……” 谢语清心中一悸,眼神顿时迷离起来。如果说叶希的日记已令她备受煎熬,此刻这样的表白,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为什么要对她说这样的话,他又希望她能有怎样的反应?思维和情绪都远已超出她的控制范围,她除了悸颤,什么都做不了。 季悠然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用很低很慢的声音说:“我这样在乎你,这样在乎你,这样的,在乎你……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快乐一些?” 心中某根弦“嘣”的一声断了,谢语清只觉眼前的一切忽然间变成了空白,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身体不停地往下坠落、坠落……然后,轰然触陆,碎了一地。 那种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会觉得那么那么害怕?这么久以来,她不是一直都在潜意识里期待季悠然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挑明吗?她不是一直渴望并享受着他的关心和宠爱吗?那么温暖温柔温润的一种力量,为什么此刻鲜明地摆在她面前时,她却感到极度的恐惧? 在她和季悠然之间,有一道很深很深的沟,他渴望靠进,她却迈不过去。那道沟的名字叫做叶希。 一想起叶希,谢语清就清醒过来,日记本还在她手中,她的眼睛再度湿润,哽咽着说:“我、我……我不要……” 季悠然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不要逼我……我不要!我不要……”她发出一声尖叫,转身疯狂的跑掉。 有风吹过,丁香花瓣悠悠扬扬地飘落下来,季悠然慢慢地抬起手接住一瓣,轻扯唇角笑了一笑,笑容里三分嘲讽七分苦涩。最终,还是把心底里的话说出来了啊…… 不应该说出来的。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增加她的困扰和负担?毕竟不能自控,在这暗潮汹涌的爱情面前。 正失魂落魄间,一只手轻轻自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回头,看见的是双眉微锁的季洛。 “你……”他刚待发问,季洛已说道:“我都看见了。” 是指看见了刚才他和语清的对峙吗?季悠然唏嘘一叹,摊了摊手故作轻松地说:“很失败吧?” 季洛沉默片刻,说:“你……没跟她说吗?” 季悠然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垂下眼睛说:“找不到适合的时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无论如何,你下周一就要去英国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事先对她讲的话,不知道她到时候会怎么想。你毕竟还是很在乎她的感觉的,不是吗?” “正因为太在乎,所以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吧?” 季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找个机会告诉她吧。” 季悠然抬起头,又有一架飞机从空中飞过,最近总是频繁地看见飞机,难道冥冥中早在暗示离别是必然的?然而,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说?又能怎么说? 谢语清啊……如何就这样舍她而去? 这天傍晚,季悠然正在校园里走时,迎面碰到了01级建筑系的导师,他叫住他,问道:“悠然啊,向你打听个事。” “藤老师请说。” “那个谢语清,已经连着请了两星期的病假了。”藤教授边说边叹道,“唉,这孩子,那么辛苦才转系成功,结果就发生这样的事,前阵子上课时也明显注意力不集中,你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吗?并不是说她不能请病假,但她本来就比别的同学晚了一学期,又旷那么多课,怎么跟得上来啊?而且她也没什么病,怎么就非要住在医院里呢?” 季悠然抿了抿唇角,然后说:“我正好要去看她,我帮您把话带到吧。” “嗯,你也好好劝劝她,无论如何,书还是要念的,她最听你的话了。” 最听他的话?季悠然心里苦笑。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对她来说很有影响力,但现在他已不做那样的奢想。谢语清的心是坚硬的核,他不愿让她受伤,所以不敢用硬物去敲击,只能用温柔逐渐包绕,但那扇心扉总是在开了一条缝时立刻闭合。 告别了藤教授后,他慢吞吞地走往校医院,在行走的过程中把要说的话又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最后走到谢语清的病房外,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他只得自行推门进去,看见谢语清躺靠在床上发呆。这些天来,无论他什么时候来,她都在发呆,表情很空洞。 季悠然走过去,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时,她也没反应。 “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两件事。第一件,来的路上我碰见了你的班导藤教授,他希望你能尽快回去上课。”他停了一下,留意她的反应,她依旧双目空洞地望着窗子,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语清,我知道你很任性,但是适可而止吧。因为对你心存愧疚,所以你妈妈只好妥协,让你这样一直待在医院里,可你根本没有病,为什么要住在这里?难道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谢语清动了一下,微微侧过头,季悠然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她有在听他的话,听进去了吗?谁知接下去,他听见的却是一句:“不要管我。” 谢语清低眉敛目,声音犹如梦呓:“你每次来都在说教,我听得很烦。” 季悠然本已动怒,但到最后还是忍了下去,凄然一笑道:“是吗?很烦吗?那我不说了。事实上——”事实上,也没什么机会可以说了。他的第二件事就是跟她告别,可是看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那话便跟堵在喉咙里似的,再也说不出去。 罢了罢了,即使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的话,那么,不如不说。 他站起身,轻轻地说:‘对不起,打搅了。”走到门边,最后回望她一眼,她还是没在看他。 “再见。” 房门“喀”的一声合上,谢语清静静地望着窗产,原本淡漠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她抓着被子,把头埋进枕头中,开始无声地哭。她也不想这样对待季悠然,可是除了这种方式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对叶希的罪恶感依旧存在,只要它一天不消失,她就一天没办法接受季悠然。她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她知道自己别扭得让人讨厌,也只有季悠然才会那么纵容她,然而再这样下去,他也会对她彻底失望死了心。一方面,她追求的就是那样的效果,另一方面,却因为想到季悠然将不再爱她而感到痛苦。她就沉浸在这样的矛盾之中,恨不得就此死去。 生命原来可以这般脆弱。 手无意中碰到枕下的硬物,拿出来,是那本她没看完,也不敢再看第二遍的日记本。她盯着那本日记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翻了,却又硬生生地停住。 不,她不要看!这样的痛苦已是难熬,再看下去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开了。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是季悠然去而复返,一颗心早在她的理智所能控制之前便雀跃了起来,无法言喻地感到快乐。然而,抬起头,在看见来人的脸时,那些个五彩缤纷的气泡就全都破碎掉了,难掩地失望。 ‘很意外吗?是我。”来人是季洛。 谢语清不着痕迹地擦干眼泪,转头不接话。 季洛走到她面前,表情很淡,说的话也仿佛很随意:“我刚看见我老哥离开,我知道他来看过你。” 那又怎么样?他想说什么? “我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还没告诉你那件事情,对吧?” 什么意思?她不禁抬眸,那件事情是什么事情? 季洛露出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慢悠悠地在床边坐下说:“我想他肯定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不过你应该不会那么健忘才对,难道你已经不记得了?我老哥要跟李教授一起去剑桥的事。” 谢语清猛然一震——连日的种种打击使她一味沉浸在叶希死了的悲伤当中,根本忘记了还有那么一件事情!季悠然要走了吗?这个念头一经跳出,整个人就如同刚还在悬崖上吊挂着,但突然间又被抛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无可避免地颤抖起来。 季洛将她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目光明亮了几分,“明天下午,两点四十的飞机,毕竟这么多天的交情,去不去送机,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谢语清突然咬牙说:“我不会去的!” 季洛耸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反正消息我是通知到了,去不去随便你。”他打开门,回头眨着眼睛露齿一笑说,“不打搅你养病了,请继续。” 他的话分明充满嘲讽的味道,但听在谢语清耳中,却觉得说不出的辛酸。季悠然真的要走了吗?明天就要走了吗?那么快!不……不对,不快了,早就知道他要走的不是吗?只是私心里一直很美好地以为他会陪在自己身边,一直一直那么陪着,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到怎样的境地,只要她一转身,一回眸,就能看见他那温暖的微笑。瞧她多任性,多自私,把那么宝贵的相处时间以最最不堪的方式挥霍掉了…… 闹得这么不愉快啊……连分别,都分别得这么充满遗憾啊…… “季大哥……”她哭出来,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得连坐都坐不住,“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他于她,一直是最安静舒适的港湾,最明亮温暖的灯塔,如果失去他,她以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然而,为什么到这种时候了,还是做不到去挽救些什么?是因为叶希吗?因为叶希就像枷锁紧紧套牢了她,她只能看着自己被孤独地绑在那个柱子上,离所有的人都越来越遥远。 诅咒……毕竟是一场诅咒啊! 明天,下午,两点四十。 不,她不去。她不去…… 谢语清狠狠咬住下唇,咬到流出血来,然后她从枕头下抽出那本日记,沉声道:“好啊,既然要我沉沦,那就彻底点好了,带我去地狱吧,叶希,带我彻底沉沦到地狱里去!” 这一次,不再迟疑,她翻开了日记本。 十一月,校医院的那一次相遇,叶希写:“再度相逢。无数次想过,如果真再见到时,会是怎样的情形,但直到事情真实发生后,我才知道所有想象出来的感觉,根本不能被称之为感觉。再见她的那一瞬间,仿佛天崩地裂。无法正视,也不肯相信,于是寻了个借口自欺欺人,便以为自己依旧是怨恨她的。今生今世,是不是之前是为了等待这一面相逢,之后是为了怀念这一面相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翻过去,那页的背后写着:“清清,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一眼间,看在我心中,你之外的天地,再无颜色。” 叶希…… 多好,她继续掉下去了,这些话如催命符咒,拼命地拉着她往下堕落,然而这一次,她已不再害怕。就让她堕落到底,永不超生吧。她不再挣扎了。 谢语清一边看一边哭,渐渐的,哭变成了笑,笑变成了呻吟。最后一页,停在三月,写于病榻之上。 “如果此生还能有一个梦想,我希望真的能住进清清允诺了的那幢房子里——虽然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与她一起同住。所以,清清,一定要为我设计那幢房子。” 她的心像被鞭子狠抽了一记,当日的情形在脑海中浮现,她曾经那样信誓旦旦地承诺啊,看看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她的手开始拼命地抖,足足花了五分钟时间才把那页翻过去,果然,后面也写满了字。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我还会问你那句话:“你过得好不好?清清,你过得好不好?”你上次回答我:“不好,叶希,不好,我过得很糟糕,一直一直都很糟糕。”我希望下次再问时,能听见你说:“很好,叶希,我最近都过得很好。”然后我也会 笑一笑,对你说:“真巧,我最近也过得很好呢。”清清,要对自己好好的,要让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时间:4月4日。 叶希动手术的前一天。 日记本从谢语清手中滑落,“啪”地掉到了地上。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映着她的脸,明晃晃地闪着光,然后,渐渐暗下去。 第16章 只有幸福可以折回 第二天,下午1点半时,季洛同夏梓彤一起来到校医院。夏梓彤很不解地问:“为什么来这里?是要看谢语清吗?” “只是散步而已。”季洛勾着唇角笑,看在夏梓彤眼中,根本就是标准式的狐狸笑容。季洛买了两听饮料,拉着她在草坪上的长椅上坐下,可惜天色不好,阴阴的,晒不到太阳。 “那现在为什么坐在这里?” “看风景。”季洛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说,“过会儿还会有一场好戏看,错过就可惜了。” 远远的二楼某病房里,叶希的日记放在床头小几上,摊在写着字的最后一页,而谢语清就那样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墙上的大钟,看着秒针一格一格走过去。 二点四十分,扣除提前五十分钟的登机时间,扣除路上所花费的时间,也就是说,她必须在一点半前出发,才有可能赶得及去送机。然而,身体仿佛僵硬了一样,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时间一点点地流淌过去。 恍惚间,很多场景一一浮现—— 来q大报道的第一天,她随便找了一个正在画画的男生问: “请问,法学系的新生该去哪报到?” 那男生抬起头来,是那样一张恬淡温静的脸。 “跟我走吧。”他笑,笑得像春风。 第二次相遇便是季洛将他介绍给她:“这是我哥哥季悠然,建筑系的研究生。” 他的眼中虽有惊诧,但依旧温文地笑着说:“你好。” 第三次相见,因为接到了高阳的示威电话而心情很差。也许她只是一时冲动,也许是下意识地觉得对方可靠,她第一时间里选择了让他陪自己去蹦极,而不是找季洛相陪。 她告诉他,爱情是门学问,她要修出完美学分。世事就是那么奇妙,当时的他对她而言和个陌生人并无两样,她却可以那么坦然自若地告诉他自己的心事——她想好好谈场恋爱,只是那样而已。 原来她对他早巳信任,远在自己发觉之前。 第四次相见,又是尴尬的局面,高阳的出现让她备受折磨,哭在人前。而那个人,偏偏又是他。换做别的什么人,她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还那样无所顾忌地哭出来。 那也是她第一次领略到那个男生的温柔,他的体贴和细心非常巧妙地安抚了她的忧伤,丝毫不让她觉得尴尬。如果说,之前的季悠然于她而言尚不具备什么特别意义的话,那天起,因为他分享了她的眼泪,所以成了她的同盟者。 第五次,暴雨之夜,她等在蹦极塔下,季洛和夏梓彤的旧情复燃给了她巨大的刺激,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就在最无助最彷徨最痛苦的时候,是他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他气喘吁吁地脱下雨衣包住她,雨衣上甚至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暖,像千万只极乐鸟在歌唱一般,融化了她本已寒彻到底的心扉。 从此,这个叫季悠然的男孩子开始正式介入她的生活,成为她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他相伴的日子,忽然间变得晴朗起来,她的人生开始有了目标,有了理想和对学业的热诚。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没有回家过年而为转系努力打拼的冬天,真是最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经常笑,笑得没有困惑和阴影…… 谢语清双手握紧成拳,将头深深埋入被子里,越想越是急噪,越想越是激动,那些往事就像石子一颗颗地扔进心湖中,泛起层层涟漪,颠簸得她整个人悸颤不宁。 铛铛铛铛——墙上的钟响了起来,时针指向两点正。 她死咬着下唇,去?不去?去吗?不,不去…… 风从半开着的窗口吹进来,吹得日记本飒飒作响,她不禁扭头,正好看见最后一页上的文字:“……清清,要对自己好好的,要让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幸福,简简单单两个字,但要得到,多么艰难。叶希啊,叶希……她该怎么办? 依稀中,有人叫她:“清清……清清……”声音缥缈,仿若来自天边。 她抬头,竟然看见叶希远远地从窗外走了进来,站在她面前,对她微笑。他那么美,至今为止,叶希仍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孩子,尤其是现在,他全身都散发着月色般的光泽,秀雅如玉。 “叶希!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她连忙上前抱住他,哭得 不能自已。 叶希温柔地将她的眼泪拭去,手指轻巧得似乎碰触不到她的肌肤。她怔怔地、一往情深地痴望着他,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叶希,你回来好吗?回来好不好?叶希,我要看着你慢慢变老,要一辈子那样地看着你……” “傻瓜。”他捧起她的脸,目光里宠溺无限,“我这个样子不好吗?永远这么年轻,这么好看。” “可是……” “嘘。”他伸出一根手指,抬头说,“你看,这是什么?” 空中有花瓣一片片飘下来,鲜嫩的鹅黄色,衬着白衣的叶希,一切都仿佛回到十四岁那年。她想起来了,这是腊梅花。 叶希缓缓说:“清清,你长大了。我们都不再是十四岁,也不再是十六岁了……人生的旅途那么那么漫长,你能不能替我继续走下去?” “叶希?” “我已经不可能变老了,但是你还可以啊,现在,换我来那样一辈子地看着你好不好?看着你住进那幢为我所设计的房子里,看着你拥有我没有拥有的幸福,这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呢。” 她拼命摇头,哽咽说:“不,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幸福的,永远永远不会再幸福了……”. 叶希的眼睛里流露出很悲伤的情绪,那种悲伤看起来很熟悉,她忽然想起,曾经很多次从季悠然的眼中也看到过相同的情绪。这一刻,叶希的脸和季悠然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清清,我不是你的幸福啊,你难道还看不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 “因为,我已经死了。”叶希绝望地看着她,一字一字说,“而一个死人,是不能给别人幸福的。” 她重重一震,踉跄后退了几步,叶希站在那里,周身萦绕着白雾,看起来又遥远,又虚幻。是了,他是死了的,他已经死了…… “清清。”叶希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神色凝重地说,“你看了我的日记,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从头到尾我只希望你能够快乐,我的死亡也与你的变心没有关系。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苛责自己,不让自己幸福?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伤害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我啊,清清,你在伤我啊……” 她艰难地发出声音:“伤……你?” “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而你如此不快乐,我又怎么快乐得起来?”叶希的眼中似有眼泪,整个人就变得更加模糊了,“所以,答应我,要快乐,一定要快乐。答应我……” “我……” “答应我!快!”话音刚落,他的人就飘远了,她连忙急急地追上去,却最后只抓到了他的一只手,五指滑过,他从窗子里飘了出去,只有声音依旧停留在耳边:“答应我……答应我……” 谢语清猛地惊醒,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窗户还是那扇窗户,窗帘不住地飘扬着,可哪里还有叶希的半点影子?原来是梦。 只是一个梦,而已啊…… 她捂住脸,半响,转头看那本日记,日记还翻在最后一页上,字字烙进她的心:“清清,要对自己好好的,要让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墙上的钟轻轻响了一声,她抬起头,时针已指向二点半。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她突然跳下床,从抽屉里取出钱包就往外面冲。 天边的云层压得很厚,夏梓彤看着天空说:“还要继续坐下去吗?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好戏?” 季洛的表情已完全没有先前的轻松,显得很烦躁也很迷惑,喃喃说:“见鬼!那个狠心的女人,竟真的不去送机啊!” “送机?送什么机?”夏梓彤话音刚落,就见医院大门处冲出一个人,身上还穿着白蓝条纹的病服,短发在耳后飞扬。 季洛眼睛一亮,喜道:“果然还是出来了!” “你就是在等谢语清出来吗?”夏梓彤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看着谢语清飞一般从眼前跑过去,渐渐消失不见,奇怪地说,“还有,她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季洛抿唇一笑,站起身说:“0k,好戏看到了,我们回去吧,看样子快下雨了。” 夏梓彤连忙追上前问道:“等等!什么好戏啊,我怎么没看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呀……” 远远的天边,一道霹雳划过,终于下起了豆大的雨点。 谢语清冲到校门处时,雨已经下大了,她伸手拦计程车,很幸运的,不到两分钟就拦到了一辆。上车后,还没坐稳就急声说:“去机场!快,快点!” 司机非常诧异地看了她的衣服一眼,发动引擎出发。雨刷在车窗上单调地划着,外面的世界,顿时为大雨所覆盖。 谢语清紧捏着手里的皮夹,心里像着了火似的开始燃烧,反复烫灼着一个名字:季悠然——季悠然——季悠然! 她要见他!她一定要见他!至于见到以后该怎么样,她却没有想。 但是,来得及吗?她看车上的电子表,已经显示是14:35,来不及了!这里到机场起码要半个小时时间,她已经来不及了……眼泪顿时扑扑掉下来,看得一旁的司机担心不已——这小姑娘的表情完全不对劲,身上还穿着医院的那种病服,不会是什么神经病医院里跑出来的吧? “司机先生,可以快点吗?” “小姐,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雨这么大,再快可就危险了。” “怎么办?来不及了!没希望了,没希望了……”她伸手抹泪,谁知越擦眼泪就越多,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司机慌了,“小姐,你可别哭啊!现在的飞机大多晚点,不一定赶不上的,还有希望呢。” “真的吗?” “嗯,要看运气。你赶几点的飞机?” 她仿佛看见一线曙光一样,满怀希望地问:“两点四十,来得及吗?” “不会吧?两点四十的飞机你这会才出门?”司机的话换来她脸色一白,捏着皮夹的手也抓得更紧了。是啊,都是她不好,她明明有充裕的时间赶去送机的,却偏偏要磨蹭到这个时候……她真是愚蠢,真是笨蛋,无可救药的大傻瓜! 那是季悠然啊,是对她来说最最重要的季悠然啊!为什么她会拗执到这个地步,连去机场见他最后一面,道一声珍重都不肯做呢? 季悠然一定对她很失望吧?他一定很难过,她那样对他,让他带着伤痕独自远走他乡……而这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是因为她的自私和愚蠢,别扭和死心眼而造成的! 雨刷在玻璃上划得更急,外面水气氤氲,所有的景物看上去都是暗青色的。她开始想起爸爸的书房,没有阳光的日子里,那书房就是暗青色的,她曾经长时间地站在那里望着对面房子的窗户,等待叶希的出现。 而现在,她坐在计程车里,赶去见生命中另一个留下烙印的男孩子,赶赴一场迟到之约。 飞机啊,请等等她!她知道错了,请给她一个机会,等等她! 半个小时后,计程车顺利抵达机场,付过车资后顾不得外面在下雨,谢语清就跑出去,一口气冲进机场大厅。人头攒动、过客匆匆的大厅里,广播里正在播报一列列航班的班次、目的地和时间,她匆匆扫了一眼,搭自动扶梯上二楼,直奔咨询台:“请问下午二点四十飞往伦敦的航班起飞了吗?” 服务小姐很异样地看了她的衣服一眼,答道:“在二十分钟前已经准点起飞了。” 起飞了……三个字如钟声般重重撞进耳中,然后不停回旋。 “那么请问那班飞机上有没来的客人吗?” 小姐查询了一下,回答:“全部上机了,没有遗漏。” 没有遗漏……他果然已经上机了,自己果然还是没有赶上,果然没有赶上呢…… 谢语清失魂落魄地转身,搭扶梯下楼。自动感应门左右移开,风夹杂着湿润润的水气一起吹进来,噼噼啪啪,声音脆得让人心里发慌。 一辆出租车自然而然地开过来揽客,她迟疑了几秒钟,然后打开车门坐进去,久久不说话。 司机问:“小姐,去哪?” 她表情呆滞地望着前方,没有回答。 于是司机只好又问了一遍:“小姐,你到底要去哪啊?” “去哪?”她被惊醒,左右打量了一圈,该去哪呢?她该去哪呢?天地浩淼,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却感觉自己找不到归依之所?“去……去q大。” 司机瞥了她的衣服一眼,搭话说:“你是q大的学生吗?” “嗯……是啊。” “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出来啊?” “我……我在生病。” “生病了还到机场来?送人,还是?” 她僵了两秒钟,然后呜哇一声哭出来。司机有点司空见惯地安慰说:“唉,肯定是你一个很重要的人离开了吧?小姐,别难过啦,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离别哪来的相聚啊?” 很重要的人?她哭得更加厉害。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小姐要真舍不得他,还有很多方式可以联系的啊,电话啦,网络啦,攒够了钱去他在的地方看看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嘛,别伤心啦。” 她摇头,不,不会再有联系了,她已经任性地断送了两人今后继续交集的可能性。季悠然不会原谅她的,他不再要她了…… 司机安慰半天无效,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巴,把车开得飞快。 一路静默,只听得见外面的雨声,和车内少女的哭泣声。最后出租车“嘎吱”一声,在校门口停了下来,司机说:“小姐,到了。” 她动作僵硬地打开车门走出去,司机吃了一惊,叫道:“小姐,外面在下雨哪!”她没有听见,就那样直直地走进雨幕之中,衣服瞬间就被雨水淋湿,沉甸甸地贴在身体上,透心之凉。 大概走了五分钟左右后,前方出现三条叉路,往左是去女生宿舍楼,往右是去校附属医院,谢语清停下脚步呆呆地看了半天,然后朝中间那条路走去。 五百米外,一幢比较古老的四层建筑在大雨中格外黯淡,几十扇窗子,点着灯光的却连五扇都不到,而二楼,更是漆黑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这是研究生宿舍楼。季悠然住的地方。他的房间也是黑的,果然是已经不在了。 谢语清走上台阶,走进楼里,自动感应灯亮起,把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她一步一步格外沉重地走上楼,来到季悠然的房间外,房门紧锁着,原先门外墙上钉着的室主牌子也已撤去,等待下一个主人的来临。 她抚摩着略显粗糙的门板,刚才一直掉个不停的眼泪到了这时反而没有了,眼睛酸涩得厉害,想可见必定是一片红肿。她抱膝贴着门坐到地上,感应灯灭了,四周一下子坠入黑暗。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她不但失去了爸爸,失去了叶希,失去了自己,也最终失去了季悠然。是活该吧?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没有什么可怨责的,只是……心里实在太难受…… 季悠然,回来吧,回来好不好?我不想你走啊,我之前说的都不是真的!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很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后,楼梯那边的自动感应灯亮了,有脚步声轻缓地传来,一步一步地靠近。 谢语清低垂着头没去留意,直到那脚步声走到她面前,停下,一个声音很惊讶地说:“语清?”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平地一声雷,“轰”地将她整个人震醒。她蓦然抬头,橘黄色的灯光下,竟然看见季悠然消瘦却不失温和的脸! 这……这……这不是真的!这肯定是梦境,是幻觉,是她太过想念,所以造成了和之前出现叶希时—样的幻觉! 她怔怔地盯着他,大脑一度空白: “语清,你怎么在这里?还有,你淋雨了?衣服都是湿的。”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胳膊,扶她站起来。 温暖透过他的手掌传递到肌肤上!然后迅速反应给大脑知晓,谢语清几乎不感相信自己的一切感观。就在那时,因为一动不动地坐得太久,她虽然在他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但双腿立刻一软,眼看就要跌到地上时,季悠然仍掉了另一只手里的袋子,一把抱住她。 他的胸膛那么温暖,那么真实地存在着,这是真的,这不是幻觉,不是想象,也不是梦境! “你……你……”她哆嗦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不早上飞机了吗?” “上飞机?”季悠然一愕。 “你没走吗?你真的没有走?”谢语清搂紧他,将脑袋深深埋入他怀中哭了出来,“太好了,你没有走!季大哥,你真的真的没有走啊,我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你了,我以为你生我的气再也不会见我了,我以为……我以为……我真的以为失去你了啊!” 季悠然微微皱眉,一边安抚她一边说:“谁告诉你我上飞机了的?” “季洛说你今天下午两点四十的飞机,我赶到机场时,飞机已经起飞了,对不起……” “他说是今天?”季悠然的表情很古怪。 “是,他昨天告诉我的。” 季悠然哭笑不得地说:“你被骗了,语清。” “呃?什么?” “我是明天的飞机,不是今天。我正准备今晚去跟你告别的呢。”他取出钥匙打开门,果然,行李箱什么的都还在里面,床上的被褥什么的也没有收,完全不像已经走人的样子。 谢语清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季洛的当。可恶的季洛,竟然让她这一下午里备受煎熬,尝尽了焦虑、担忧、惶恐、绝望等情绪! 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说错时间的,好逼她看到自己的真心……真心……谢语清整个人一震,想到这里,原先混沌的神志一下子清醒过来——难道,季洛的用意就是帮她看清楚自己的真实心理?让她知道季悠然对她来说何其重要,然后在她已经绝望之时重新把一个机会摆到她面前,告诉她——其实一切还来得及? 是这样吗?这样的……用心良苦啊! 季悠然把掉在外面地上的袋子取进来放到桌上,回头,她还站在那发呆,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这就去你的宿舍给你拿干衣服来换掉……” 他刚要走,谢语清却一把拉住他,然后紧紧抱住他。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然而季悠然还是浑身一僵,心中感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感觉得出来,这一次拥抱,与以往几次都不一样。 以往不过是依赖、是渴望温暖的一种本能反应,而这次,却带上了更多的不舍,失而复得的欣喜,和牢牢掌握不愿再分离的信念。 难道……难道……他不敢再想下去,害怕最后的事实与自己的愿望相反,就必须承受更多的失望。 然而,谢语清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对不起,季大哥,对不起。” “傻瓜,为什么要道歉?”他的口吻还是一如既往地无奈和温柔。 谢语清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也非常慎重地说:“我为之前的任性向你道歉,对不起,季大哥,我伤害了你。” “没有……” 他刚说了两个字,谢语清就摇头说:“请不要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很多,也一度走了弯路,拒绝任何人的关心。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在自怨自怜,我放任自己沉入无边黑暗,我放任自己那么不快乐,那么不幸福。我,是在自虐。” 季悠然释怀一笑,语清,他的谢语清终于想通了啊…… “我看到了叶希的日记,他在手术前一晚还不忘祝我幸福,你们每个人都渴望我幸福,但我自己却毫不爱惜自己,借着折磨自己来折磨爱我的你们,我真是个混蛋,对不对?”谢语清苦笑一声,说,“你们那么爱我,我何尝不爱你们?你们希望我幸福,我又何尝不希望你们幸福呢?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我要想你们幸福,我就得先使自己幸福,因为,一个自身不幸的人,是不会给别人带去幸福的。所以——” 她顿了一顿,拉起季悠然的双手,一字一字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好好爱自己,然后让好好的自己去爱你们,使你们也变得更加快乐和幸福。我不会再逃避了!季大哥,我——喜欢你。” 日光灯映着脉脉相视的两个人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宽慰,她的眼睛里有决心。 季悠然笑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说:“我——很高兴。语清,我很高兴。” 窗外的雨势忽然间小了,开始鸣奏出缠绵的旋律。 是啊,这个世上无所谓什么不幸,如果你坚信自己幸福,那你就绝对可以得到幸福。 幸福就在手中,在唇间,在爱人的眼睛里。 尾声我与你有约,约在春天里 周一,下午两点,机场大厅。 来送行的人分做两批,一批是向李教授作别的,另一批不消说,自然是季洛和谢语清。 季悠然拉着行李箱,回身说:“好了,就送到这里吧。语清,你昨天淋了雨还在感冒呢,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语清摇摇头说:“不,我要看着你上飞机。” 季洛在一旁打趣说:“就是就是,告别的气氛一定要酝酿足了才好玩,现在走还有什么搞头?” 季悠然瞪了弟弟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跟你追究呢,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把日期说早了一天?” 季洛哇哇大叫道:“喂,老哥,你这么说就太没良心了吧?要不是我想了那么一条妙计,你和语清能现在这样其乐融融依依不舍地站在这里告别吗?” 谢语清顿时脸上一红,季洛见状更是火上添油道:“好啦,我知道你们两个要单独告别,嫌我在这碍事,看我不顺眼,早说嘛!我又不是那么不识相的人,算了,过河拆桥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也不差你们这一桩。我先闪了,你们慢慢地惜别离吧!”说完在两记杀人的目光中大笑着离场。 季悠然望着他的背影,颇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真拿他没有办法……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谢语清低垂着头,小声说:“其实……他也没说错啊,如果不是他,我现在肯定还把自己一个人关闭在医院里,看不见任何阳光呢。” 季悠然心中一动,牵住她的手,带她走向宽大的落地窗边,与昨日的悲风凄雨完全不同的,今天外面阳光灿烂,空气晴朗,四月,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那你现在看见了吗?” “看见了。”谢语清望着窗外,喃喃地说,“春天真美,所有颜色都鲜明得可爱。”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黛青的远山,嫩绿的草坪,春天真美,所有颜色都鲜明得这般可爱。 季悠然嘱咐说:“语清,要好好学习。” “嗯。” “逢年过节如果有时间,我会回来的。” “嗯。” “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嗯。”谢语清扭过头,“除了这些,没有其他要跟我说的话了吗?” 季悠然微微一笑,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有。要等我。” 谢语清突然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嘴唇,呢喃着回答说: “嗯,好……” 不再徘徊、不再畏惧、不再迟疑,从这一刻起,她要把握幸福,亲手握牢它。 三年后,“明日杯”全国绿色生态住宅设计大赛颁奖典礼在帝都大酒店隆重举行。令众媒体最感兴趣的是,这次大赛中个人赛组的金奖竟是被一个年仅21岁的在校女学生夺得,因此一大早的,记者们就在会场外焦虑等候,然而那位幸运儿却迟迟未出现。 最后,颁奖开始后,上台领奖的竟是个五旬的老头,自我介绍说是该位夺魁者的班导师,由于个人原因,她本人这次无法来参加这个颁奖典礼,所以由他代领云云,令得众记者大为失望。 而与此同时,依旧喧闹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一年轻女郎也在机场出口外焦急地等待。她身穿今春最流行的淡菊色休闲针织衫,和湖蓝色及膝窄身裙,端庄中不失少女的活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颁奖典礼上出现却放了众人鸽子的谢语清。 谢语清不停抬腕看表,明明应该半小时前就到了的啊,居然又晚点,可恶!就在这时,广播里传出柔美的女音说:“从伦敦飞往国内的xxxx航班已经到达……”她顿时精神一震,做了几个深呼吸,并从包里掏出化妆镜照了照,确信自己的外表仪容找不出任何缺点后才气定神闲地等待对方的来临。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六分钟……足足过了一刻钟后,熟悉的身影才出现在出口处,她连忙跳起来挥手,对方一抬头也看见了她,微微一笑,推着行李走过来。 谢语清扑上前,他顺势一把抱住她,转了半个圈后轻轻放下,笑着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是啊,我真的是‘久’等了,等了足足三年呢!还说什么逢年过节会回来的,这三年里你一次都没回来过!”她的语气充满不满。 “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过去后会那么忙……”季悠然连忙道歉。 谢语清哼了一声,扬头说:‘算啦,反正你虽然没空来,我却是有空过去看你的,以前老是你陪着我,后来换我去陪你,也很公平啊,我们两个扯平了。” “我从上周就开始订机票,生怕赶不上今天回来呢。”季悠然说到这里,从随身背包中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她,“嗯,给你的礼物,祝贺你,我已经听季洛说了,你一鸣惊人,竟然得了明日杯的个人赛金奖!” 谢语清连忙接过盒子,边拆边兴奋地说:“让我猜猜,是什么礼物?咦,是杯子啊?” 季悠然从背包里又取出一只杯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说:“当初我走前你送了只杯子给我当礼物,我可是一直好好地保存到现在呢,上上个星期,跟朋友去陶吧时,心血来潮也想做一只差不多的还你,结果学了一夜,也只能做成这个样子。” 谢语清捧着那只杯子,皱皱鼻子说:“果然很难看啊……” 季悠然顿时备受打击。但谢语清很快眨着眼睛笑起来,将杯 子捧到胸前说:“不过,看在上面的祝语我很喜欢的分上,就免强收下吧。” “我们走吧。”季悠然推着行李同她一起往厅外走去。 “我为了来接你,连领奖都没去呢!” 季悠然含笑回答:“那我真是很荣幸。” “其实这个奖也有你的功劳的,你还记不记得,上个圣诞节我去剑桥看你时,你帮我修改了幸园的草图,我互来后又有了新的灵感,把它们绘入图内了……” 季悠然扬眉,“是幸园吗?拿去参赛能就是幸园啊?” “是啊,是我为叶希设计的那幢房子呢……他如果天上有灵,看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季悠然凝眸一笑,柔声说:“我想,他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四月春光烂漫地照在走出大厅的两人身上,也照亮了谢语清手里捧着的陶瓷茶杯,杯子上写着一行漂亮的行书—— “无复多言,永伴左右。” 我的梦想是盖一幢很舒适的房子,有着红色屋顶和白色的墙,明亮的窗户和结实的门,再和心爱的人住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变老。 这一季,芳草萋萋。 一全文完一 后记 作者的—点废话—— 好吧。我承认这本书比较郁闷。事实上,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也一直保持着很郁闷的情绪。 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开口说话,拒绝出门行走。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碰到这样的情绪倦怠期,谈不出什么确切的理由。只是心情,始终无法再欢喜雀跃。 曾—度以为那种状态会永无休止地延续下去,但忽然间,它以一种我完全预想不到的方式终结了——我得到了一只小狗。 它很高兴地朝找跑过来,舔我的手指,对我摇尾巴。朋友说:“你看见了吗?你是它的全部呢。” 是啊,我是它的全部。无论我是在睡觉还是在看书,还是在打字,做一切事情,它总是尽可能地粘在我身旁,即使它睡了,但凡我有一点动静。它就会睁开眼睛从窝里抬起头来看我。这种全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真让我感动。 于是我就经常陪它玩,带它出去散步,世界的颜色重新回到我的视线中来。太阳原来这么灿烂,草地原来如此翠绿,行人的 衣服原来如此好看,我找回了失落许久的快乐。 小狗真可爱,我爱它们。 所以,我亲爱的朋友们啊,当你也觉得情绪低落心情郁闷时,不妨养只宠物来调节一下。依赖别人固然舒服,但被人依赖,也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另附迷子的新签名档—— 我什么也没有干我是个好孩子 没事的时候带上我的红帽子帮妈妈给外婆送蛋糕 会养很多的小鸡小鸭小猫小狗还会偷偷地给小老鼠东西吃 爱跟哥哥撒娇但会帮他拿钓鱼竿 偶尔偷穿姐姐的外衣但会帮她抓蝴蝶 我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了 叶迷于春花烂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