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之野有蔓草》 第1章 战友重逢(1) 北京的春天很短,不知不觉夏就探进了头。 展鹏刚走出楼门,就远远瞧见了在停车场倚车而望的张文峰,他的嘴角绽出些许笑意,拉了拉身旁的杨毅,冲着张文峰指了指,笑道,“这孙子没咋变嘛。” 张文峰也看见了两人,抬起两手,向上交叉做了个身体伸展的动作,笑吟吟地望着两人向自己走来。 杨毅跟在展鹏身后,走到汽车旁,笑了笑对张文峰说,“都到楼下了,也不上去坐坐,这外边多晒啊?” 张文峰回头瞥了瞥西沉的太阳,咧了咧嘴角,“这好不容易宰到展大侠一次,我还是别节外生枝了,万一上去坐一会儿,他变卦了呢?” “你大爷。”展鹏重重地锤了张文峰一拳,嗔怪道,“平时少宰我了?你小子还他妈的有良心吗?” 张文峰吃痛,倒吸了口凉气,呲牙咧嘴道,“良心?那是什么东西,不都被你吃了吗?” “你看,”展鹏哑然失笑,“这小子胆儿变肥了,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你别扯用不着的,”张文峰讪讪地笑了笑,打量着展鹏,一脸狐疑地问,“比原来有劲儿了,还练呢?” “那能不练吗?”展鹏露出得意的笑容,伸出拇指向着身后健身馆的招牌指了指,说道,“哥们儿近水楼台,现在练得更规律了,一周至少五次。” “你就吹吧,反正也不上税。”张文峰鄙夷地撇撇嘴。 “不信你问杨毅啊。”展鹏不满地瞪了瞪张文峰。 张文峰向杨毅投去探询的目光,杨毅含笑点头。 “看,我没说假话吧?”展鹏亲热地搂住张文峰的肩膀,嬉笑着说,“我跟你说,你哥现在也是有教练的人了,不行哪天你也过来练吧,咱在队里都是瞎练。” “教练?白嫖吧?”张文峰耸耸肩,挣脱开,瞥了瞥眼前的建筑说道,“不会是那个教练吧,姓什么来的?” “宋晓辉。”杨毅笑着说。 “对,没错儿,宋晓辉。”张文峰懊悔地拍拍自己的脑门,“你看我这记性。” “是不是晚上活儿干多了,咋被摧残成这样了?”展鹏不无惋惜地摇摇头,又问道,“咋样,有什么响动没有?” “打住,”张文峰连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转头对杨毅说,“那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是吧?可不能让他接着往下说。” 杨毅哑然失笑,笑着说,“你们俩见面是真掐啊,我原来也没感觉到啊。” 张文峰听着杨毅像是话中有话,不由得皱了皱眉,略显诧异地看向展鹏,“原来?” 展鹏无奈苦笑,冲着张文峰眯眯眼,“我刚走那会儿,咱俩不是每天都通电话嘛。” “是啊,那又怎么了?”张文峰不解地问。 展鹏用拇指指了指杨毅,说道,“都被丫监听去了。” “监听?”张文峰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感叹道,“还能这样?” “嗨,我可不是冲着你监听的,”杨毅略感尴尬,吐了吐舌头,“咱不是想抓真凶嘛。” 张文峰倒吸了口凉气,瞥了眼展鹏说道,“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他要是去队里,真没咱哥俩啥事儿了。” “看你说的。”杨毅不好意思起来。 “这句话还真是他说的,”展鹏嘿嘿一笑,“这小子属狗,鼻子灵着呢,就是他,一开始就把你盯上了。” “你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张文峰白了展鹏一眼,笑道,“我们那是不打不相识,你们俩不也一样嘛,对吧,杨毅?” 杨毅和展鹏对视一眼,只能干笑。 “也别说,杨毅看人也挺准的,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是凶手。”张文峰吁了口气。 “我那就是直觉。”杨毅连忙说。 “看,又是直觉。”张文峰瞥了瞥展鹏,意味深长地说,“也亏得有杨毅了,要不是他坚持另有真凶,哥们儿想捞你都没法捞,还他妈腆着脸向我自首。” 杨毅哼笑一声,斜睨着张文峰,就像看一个外星人似的。 张文峰被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眨着眼睛迟疑着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展鹏也不明就里,疑惑地看向杨毅。 杨毅叹了口气,打量着张文峰摇摇头说道,“这一晃儿都三年多了,敢情你老人家还没看透呢?” “没看透什么?”张文峰诧异地问。 “你这人啊,真实诚,”杨毅苦笑着摇摇头,“当初你们队里那么多人,你算个啥?官儿比你大的好几个呢,他为什么向你自首?要说关系亲近吧,你们俩倒真亲近,可那时候他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按他平时的性格,他舍得把你拉下水吗?” “不是,杨毅,你到底想说啥?”张文峰被说得有些懵了。 “哎,我说你啥好呢?”杨毅叹了口气,“我就想说一句话,他为啥找你自首,你品,你细品。” “我品啥啊?有啥可品的?”张文峰看看杨毅,又看看展鹏,脸上依然是迷惑的神情。 “哈,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就故弄玄虚呢。”展鹏打着哈哈。 “不行,我今天得让杨毅说清楚。”张文峰把展鹏伸过来的手扒拉开,认真地看着杨毅,问道,“到底咋回事,你赶紧说说。” “我说不说?”杨毅转头看向展鹏,脸上都是揶揄的笑。 “有什么可说的?”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文峰过来宰我了,咱们还是商量商量一会儿吃什么去吧。” “你看,他不让我说。”杨毅冲着张文峰挤了挤眼。 “吃饭不急,天儿还早着呢,你可是把我好奇心给勾起来了,说说什么情况。”张文峰皱着眉催促着。 “那我可说了。”杨毅再次看向展鹏。 “你老看他干啥啊?”张文峰不由得咧嘴笑了。 “嗯,嗯,”杨毅清了清嗓子,对张文峰说,“我这也是猜的,不一定准啊。当初这位大哥早就算计好了,你不会不捞他,我也不可能不去追查背后的真相,所以你乍一看他大义凛然、大包大揽的,好像把什么都舍弃了,其实从一开始咱就被人家算计了,咱俩都被他当枪使了。” “是不是啊?”张文峰将信将疑,眼睛在展鹏和杨毅的脸上游移个不停,“这不会是真的吧?” 展鹏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咧嘴笑了,说道,“他说啥你都信,你忘了当初他怎么故布疑阵,牵着咱们鼻子走了?” “我擦,我被你们俩讲迷糊了,我这小心脏啊,这一不小心可是遭受了双重打击啊。”张文峰夸张地抚了抚自己的前胸,嘿嘿一笑,装作懊悔地说,“我也真是贱,非得过来招惹你们干嘛,哪儿还混不了一顿饭?这老话讲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俩都是人精儿,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往后这条街我都远远地躲着还不成?” “德性。”展鹏又好笑又好气。 “哎,你干嘛不早说,咱干脆让他在里边呆着多省心?省得看见他就烦。”张文峰皱着眉,一脸苦相地看向杨毅。 三个人彼此相视,都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啊,”张文峰狡黠地眨了眨眼,横了横展鹏说道,“我也不管真假,总该不会只是一顿就能解决了吧?” “那你说怎么办?”展鹏忍着笑。 “大哥,一周宰一次成吗?”张文峰认真地看着展鹏。 第2章 战友重逢(2) 展鹏一愣,随即嘿嘿一笑,说,“一天一次也成啊,只要你舍得来。” “行,那这话我可记住了。”张文峰竖了竖大拇指。 “嗯,这话我能作证,咱大侠说得发自肺腑,”杨毅含笑看着两人,“他可是把你当亲人看呢,没事儿就念叨你,咱大侠可一直怀揣刑警梦呢。” “没人拿你当哑巴。”展鹏回头瞪了杨毅一眼。 “那也没见他过去骚扰我们呢。”张文峰的眼中绽出笑意。 “你们俩搭档那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杨毅促狭地眯眯眼,“他脸皮儿薄,就是心里再想,也得端着,他哪好意思回队里啊?” “那就活该他倒霉了,合着替我们省钱呗,不用请他了。”张文峰的嘴角微微上扬。 “所以啊,你得常过来宰宰他,让他能有机会回忆回忆几度风雨,几度春秋。”杨毅脸上堆着笑,对张文峰说,“你都没看见刚才他出楼门见到你的表情呢,那就是两眼放光,一张嘴就是‘那孙子’,高兴劲儿就没法说了,他和别人哪儿用过这三个字啊。” “挖,接着挖坑。”展鹏站在一旁,又好气又无奈。 “哦,我算听明白了。”张文峰装作恍然大悟,“咱大侠哪儿是不好意思,他是为兄弟们着想,知道我们挣的钱没他多,所以把花钱的机会都留给了自己。毛主席教导我们,一个人做一次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咱就期望他发扬光大吧。”他稍作停顿,略显神迷地对杨毅说,“这种事儿,看破不能说破,总之,往后我常来就是了。” “嗯,这话在理。”杨毅笑着点点头,“我也能跟着借借光。” “总归一句话,咱大侠就是豪气干云,那是真豪。”张文峰冲着杨毅撇嘴耸肩,略表遗憾,“所以啊,真没办法,大侠就是有魅力,我就是被他卖了,也得帮他数钱,这改不了了,明知是坑,也得跳。” “你俩还有完没完,这一唱一和的,配合得默契啊。太阳可还毒着呢,咱们就在这儿挨晒?”展鹏哭笑不得。 张文峰这才转头看向展鹏,笑着问道,“那你说吧,给你都捧得这么高了,晚上请我们吃啥,总不能随便对付吧?” “你说,吃啥都行。”展鹏苦笑着摇摇头。 “我想想啊,”张文峰做沉思状,忽然咧嘴笑道,“有肉就行,条件不高。” “怎么,你家里还只吃素啊?”展鹏哑然失笑,“这要是把你放到村里去,不得挨家挨户把人家的鸡都得偷了,就跟黄鼠狼似的。” 张文峰一愣,眼神瞬间变得暗淡,但马上又有了笑意,对展鹏说,“你别费那么多话了,赶紧定地方吧,对了,你家门口那涮肉就不去了,别的地儿都行。” “为啥啊,那铜锅挺不错的,不正是吃肉的地方吗?”展鹏不解地问。 “我有心理阴影。”张文峰忍着笑。 “咋又心理阴影了呢,你这毛病是越来越多了。”展鹏略微皱了皱眉。 杨毅也向张文峰投去探询的目光。 “那还不是怪你?”张文峰嗔怪地瞪了瞪展鹏,扭头对杨毅说,“你都不知道,人家请我涮肉呢,你就好好涮呗,非得给我讲他实习时审强奸案打飞机的事儿,说那几天把半辈子的飞机都打出来了,我当时听着好笑,过后越想越不是味儿,一想到那馆子,脑袋里闪现的就是丫打飞机的画面,都像做病了似的,你说,这是不是心理阴影?” “啊,那典故啊,我也知道。”杨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张文峰,笑着问道,“那他给你讲没讲每次最后哆嗦那几下?” “什么哆嗦那几下?”张文峰一脸茫然。 “爷,你们俩都是爷,成不?”展鹏啼笑皆非,脸上尽是生无可恋的表情,皱着眉头骂道,“李东旭那小子,嘴一点儿都不带把门儿的。” “其实不止李东旭,王继伟也说过。”杨毅更正道。 “对,那小子也不是个东西。” 张文峰和杨毅笑个不停,等笑够了,张文峰问杨毅,“对了,李处最近怎么样,还好吧?” “当着杨毅面,你不用李处长,李处短,杨毅根本不尿他那壶。”展鹏没好气地出卖了杨毅,瞥了瞥张文峰笑道,“你也不用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本来就没那么尊敬李东旭,还装什么,何苦呢?又没有外人。” 张文峰讪讪地咧了咧嘴,说不下去了。 “咱们去吃烤肉如何?”杨毅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就我们小区对面那家,烤得挺不错的,大工都是从新疆找的,特地道。” “我看行,”展鹏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笑逐颜开,指着张文峰说道,“那地方对这小子有特别意义,早就该请他去了。” “这又是啥讲?”杨毅不明就里,好笑地看向展鹏。 “你问他自己。”展鹏冲着张文峰努努嘴。 “你们说那儿啊,也没啥吧。”张文峰咧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行,那我替他说。”展鹏哼笑一声,侧身看向杨毅,“当年他不是一直盯你的梢嘛,有好几次,你和老宋都是在那儿吃烧烤,他呢,自己窝在车里,又饿又渴,可还不敢下车,都馋死了,所以那些天啊,这小子别提对那儿执念有多重了。” “原来还有这一出儿呢。”杨毅越听越想笑,“那啥也别说了,今天必须那儿烧烤啊,怎么样,我们的张队?” “行,那儿就行。”张文峰笑着点头,随即咬牙切齿地说,“我今天必须把那几天的烧烤都补回来,就像某些人半辈子那什么似的。” 展鹏抬腿,作势要踢张文峰,张文峰一扭身躲开了。杨毅会意地笑了笑,略一思忖,对展鹏说,“那我今天就不开车了。” “收到。”展鹏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们哥俩这是打啥哑谜呢?”张文峰狐疑地看向两人。 “哑谜?什么哑谜?”展鹏双眉微蹙。 “就你那收到啊,什么啊就收到了?”张文峰问。 “哦,说这个啊。”展鹏笑了笑,对张文峰解释道,“不是去他家那儿吃饭嘛,杨毅就说自己不开车了,坐我的车过去,反正我怎么的都得开车,让我明早再去接他回来,就是这意思。” “行啊,够默契的。”张文峰意味深长地瞥瞥两人,嘴角浮起促狭的笑意,揶揄道,“两个字,里边有这么多意思,一眨眼就摸个门儿清,这默契,别人连想都不敢想啊。” “看到没有,这小子是学坏了,说话都会夹枪带棒了。”展鹏追着张文峰要踢他,张文峰绕着圈子躲,展鹏边追边说,“咱俩原来不默契吗,你少开车送我回家了?” “那不是嫂子——”张文峰刚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远远地躲到一旁,不安地望着展鹏,心生懊悔。 “没劲。”展鹏果然停下了脚步,不再追逐张文峰。 “行了,都上车吧,这会儿都不怕晒了。”杨毅出面解了围。 第3章 战友重逢(3) 三个人把车停在路旁,相继走向对面的烧烤店。 天还没有黑,还没到吃串高峰时间,只有一些人在店里享受着空调,吃着简单的晚餐,店外露天的餐位上几乎没什么人。 走近烧烤店,张文峰停住脚步,向周围打量一番,问道,“咱们坐哪儿,里边还是外边?” “你觉得外边热不热?”展鹏不答反问。 “我就知道你想坐外边,”张文峰哑然失笑,“行,就成全你,外边抽烟方便。” “何止成全我啊?”展鹏咧嘴笑了笑,指着身旁的杨毅说,“这主儿比我烟瘾还大呢,你盯梢那么多次,没注意吗?” “你还非得提那茬儿?”张文峰尴尬地皱了皱眉,笑道,“这都过去好几年了,就是当时注意,现在也早忘了。” “那是——”展鹏挥手示意大家在临窗的一个餐位上坐下,俏皮地眨眨眼,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你关注点不在那儿。”说完,他转向杨毅,“你都不知道这家伙那时候有多龌龊,他怀疑你身边的人都和你有一腿,那天老宋和你在这儿喝酒,然后你们两个回你们家,人愣是多盯了半个多小时,就是看老宋走不走,结果老宋没走,人家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当作地理大发现似的特地通报,你说他龌龊不龌龊。” 杨毅摇头笑了笑,看向张文峰的目光饱含深意。 张文峰更觉尴尬,讪讪地挠了挠头。 “理解,工作需要嘛。”杨毅促狭地挤挤眼。 情急之下,张文峰锤了身边的展鹏一拳,说道,“都陈糠烂谷了,你就不能让它烂下去?其实,我最早怀疑的是你。” “哦,对,他居然怀疑我。”展鹏夸张地撇撇嘴,咧出一丝苦笑。 “谁让你看着就像心怀鬼胎呢?”话一说完,张文峰就忍不住笑了。 杨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一幕,哼笑一声说道,“他怎么心怀鬼胎了?” “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不正常,处处护着你。” “处处护着我?”杨毅玩味地看了看张文峰,把视线落到展鹏脸上,戏谑地问道,“还有这事儿?” “你别听他瞎咧咧,我护着你干嘛?”展鹏吁了口气。 “嗨,咋又不敢承认了呢?说不得碰不得的,要不我为什么说他心怀鬼胎呢?”张文峰冲着杨毅咧了咧嘴,笑道,“不过后来的事儿的确证明他心怀鬼胎啊,虽然和你没啥关系,但不还是有个丁峰嘛。” 杨毅干咳两声,暗地里给张文峰使眼色,张文峰猛然惊醒,连忙收住口。 “杨毅,这回你看到了吧,我没冤枉他,这小子就是属狗的,顺着味儿自己就扑上来了。”展鹏呵呵一笑,看起来不像被刺激到,杨毅暗暗放下心来。 “哎,你们两个,真是没辙。”杨毅哑然失笑,“我现在总算理解你们的关系了,这么多年的拍档下来,彼此都太了解了,想瞒过对方什么,还真是不容易,可能真就像老展说的,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夫妻在一起的时间都长,想当初,我还想错你们了。” “想错我们?”张文峰狐疑地皱了皱眉。 “你小子,聊起电话来,比娘儿们还黏糊,你还怪人家往别处想啊?”展鹏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 “你说这个啊。”张文峰再次尴尬,想解释,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展鹏白了白坐在对面的杨毅,眼角绽出笑意,扭头对张文峰说,“我当时是不确定杨毅在监听我的电话,如果确定了,没准儿我比你还黏糊呢。玩儿呗,谁怕谁啊?” “你可别,我可不想掺和。”张文峰连连摇头。 张文峰的举动把大家都逗笑了,展鹏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杨毅,自己嘴上也叼了一支,斜睨着张文峰问道,“你抽,还是不抽?” 张文峰迟疑一下,回答道,“来一支吧。” “呦,出息了。”展鹏扯了扯嘴角,甩给张文峰一支烟,杨毅用火机帮大家把烟点燃。 “那——一会儿酒喝不喝?”展鹏挤了挤眼。 张文峰眼珠转了转,满不在乎地说,“喝,当然喝了。” “你是真出息了。”展鹏望着张文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揶揄道,“怎么,不用回家里交差了吗?” “嗨,就那回事儿吧。”张文峰吁了口气,继而笑道,“这不是碰到你们哥俩了嘛,咱们都有多久没见着了,所以酒必须得喝。” 张文峰神情的变化被展鹏都看在眼里,联想到上车前的那一幕,他心中一动,但装着若无其事,拍了拍张文峰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哥们儿,咱老爷们儿做事,就不能瞻前顾后的,想当年,我烟也没戒,酒也没戒,小晖不也蹿这么高了嘛,都快赶上我了。也不知道是谁没事儿闲的,发明了‘封山育林’那一套,有啥用,你这也封了好几年了吧,不是屁动静也没有?” “小晖都那么高了?”张文峰眼睛一亮。 “那可不是,”展鹏不无得意,指着杨毅说道,“你问他啊,他见过。” 杨毅点点头,“嗯”了一声。 张文峰羡慕地摇摇头,看着杨毅笑道,“这个——他还真有吹嘘的资本。” 杨毅哑然失笑,一语双关地说,“我都说过,这老哥什么都没耽误着。” “嗯,嗯——”展鹏连着“嗯”了两声,苦笑道,“又拿我找欻,是吧?”说完,他抬头看向烧烤店的门口,嘴里念叨道,“都坐下半天了,也不出来个人招呼——”然后他扯着嗓子喊,“老板,老板——” “来了,来了。”展鹏话音未落,老板一路小跑颠儿了出来,脸上堆着笑,“从里边就看见你们了,正好有人结账,我一想你们也不是外人,也不差这几分钟,你们没怪我吧?” “你们看马老板多会说话,”杨毅斜睨着马老板,咧开嘴笑了,“谁敢怪你啊,如果怪你,该没地儿吃这么好吃的烧烤了。” “别净弄虚的,今天我兄弟过来了,你要是能给面儿,一会儿过来陪我们喝几杯。”展鹏在一旁调侃。 马老板打量着张文峰,笑道,“我说这兄弟脸儿生呢,原来以前没见过啊。没说的,忙活完这一阵儿,我就过来陪你们。”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刚换了个大工,手艺比原来的强,人也利索,我一人送你们一个腰子,你们尝尝。” “局气。”展鹏竖起大拇指。 “不过丑话说到前头啊,要是回家你们自己消受不了,可别怪老哥啊。”马老板促狭地笑笑。 “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赶紧把腰子送上来是真的,我这兄弟还等着回家干事儿呢。”展鹏嘿嘿一笑。 马老板挤了挤眼,说道,“那更没说的了,送我兄弟俩。” “看,马老板多给你面子。”展鹏重重地拍了张文峰一下,“要真是媳妇开花结果了,可别忘了马老板的腰子啊。” 张文峰哭笑不得。 “是你们点,还是我看着上?”马老板抽空问。 “你就看着上吧,我们喜欢吃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杨毅咧了咧嘴角。 “但啤酒一定要凉的啊,嘎凉嘎凉的。”展鹏补充道。 “得嘞。”马老板收起点菜本,转身回屋去了。 “你们倒是混得熟。”张文峰吐出一口烟,笑眯眯地瞧着杨毅和展鹏。 “人家都开了十来年了,我搬过来就开始吃,能不熟吗?”杨毅说。 “我蹭他的,”展鹏指了指杨毅,笑着说,“不过味道的确不错,可惜啊,耽误了你好几年。” 张文峰呵呵一笑,暗地里却若有所思。 第4章 战友重逢(4) 没几分钟,服务员先上了花生、毛豆和拌黄瓜、拌萝卜丝两个凉菜,又搬来一捆冷冻的啤酒,让哥几个先喝着。 展鹏自告奋勇开酒瓶,他打开两瓶酒,分别放到张文峰和自己的面前,然后冲着杨毅“嘿嘿”一笑,说,“忘了给你叫饮料了。” “怎么,杨哥不喝酒吗?”张文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杨毅,略感意外。 “他啊,都戒酒好几个月了。”展鹏装作不屑地撇撇嘴。 “不是,在你身边还能有戒酒的啊?”张文峰哑然失笑。 “这事儿可真不怪我,我劝过多少回了,人家死活不喝啊。”展鹏说完,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戏谑地看向杨毅,说道,“就去了一趟东北,也不知道受啥刺激了,回来就把酒戒了,问为啥,人家也不说。” “不会吧,去东北能有啥刺激的,那儿不一个比一个能喝吗?”张文峰笑了笑,问杨毅,“去东北哪儿了,沈阳吗?” 杨毅刚要回答,展鹏促狭地挤挤眼,抢先说道,“肯定是沈阳啊,就不是沈阳,也得绕着在沈阳停一站啊。” 张文峰吐出一口烟,玩味地转了转眼珠,笑道,“听这话音,老展是话里有话啊。” 杨毅斜睨着展鹏,不屑地冷哼一声。 “我觉得沈阳那地儿不错啊,”张文峰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在那儿读了四年书,感情挺深的。” “哦,对,你是刑警学院毕业的。”杨毅这才想起来,指了指张文峰说道。 “没错儿,我就是刑院的。”张文峰笑着点点头。 “咋想着去沈阳读书了?”杨毅问。 “分儿考得不行呗,”张文峰自嘲地咧了咧嘴,指着身边的展鹏说,“人家那学校我进不去,然后还一门心思想当警察,就只能去那儿了,咋地也比去警校强啊。” “那可未必,”展鹏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对张文峰说,“你看看分局那些警校毕业的,哪个不比咱们混得好,人家抱团啊,相互提携,我看呢,就属咱们干刑警的苦逼,一年分不来几个人,基本就咱们两个学校出来的,都一个一个零星地崩,啥事儿也不顶。”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张文峰苦笑。 展鹏拍了拍张文峰的肩膀,笑着说,“不过估计你丫也只能干刑警,你小子脑袋简单,到分局和派出所也混不开。” “你直接说我傻就行了呗。”张文峰哭笑不得。 “我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兄弟呢,”展鹏瞥了瞥张文峰,眼角透出笑意,“不过差不多也就这意思。” 杨毅叹息着摇摇头,望着这对昔日的搭档说道,“是不是在你们队里,油腔滑调是基本功啊?” “这话你说对了,”展鹏竖起大拇指,挤了挤眼睛说道,“干我们这行,什么人都得碰,可不比你们做律师的,人家都得求着你们,就是心里再想骂,表面上也得笑脸相迎。”说完,展鹏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笑着对张文峰说,“你看咱们的关系多好,虽然你考得分儿低吧,但队里没人歧视你。” 张文峰一脸狐疑地看向展鹏,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可不像某些人,连我们学校的都不放在眼里,就因为他们学校比我们学校分儿高。”展鹏夸张地撇撇嘴。 “谁啊,这么狂?”张文峰好笑地问。 杨毅啼笑皆非,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这破梗你得讲到八宝山去,是不?” “能进八宝山,那还是我们家烧高香了呢。”展鹏哼笑一声。 张文峰的眼神在两人间游移,似乎明白了什么。 展鹏也不戳破,拍了一下大腿笑道,“说起这个,你都不知道刘世强当初有多后悔。” “后悔?他后悔什么?”杨毅不解。 “后悔把你放跑了呗。”展鹏哈哈大笑,“我想想啊,你出去后的第二天,我和文峰过去提审——”他边说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张文峰,“就是强奸幼女那个,什么汽车修配厂那小子。” 张文峰略一思忖,点点头说,“嗯,我记得那案子。” “我那天不是出去找烟嘛,找的就是刘世强,我们俩抽烟时谈起杨毅了,我和刘世强说,杨毅这小子挺不是东西的,看不起我们学校的人。” “哎,哥们儿,谣言止于智者。”杨毅叹了口气。 “咱先不说这个,你听我说啊,”展鹏越说越兴奋,冲着杨毅眯了眯眼,问道,“你猜刘世强咋说?” “他咋说?”杨毅知道没什么好话,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刘世强怪我没早点儿向他通风报信儿,否则就给你点儿苦头吃吃,教育教育你,”展鹏嘿嘿笑着,“我想想,他那句话怎么说来的——” “你们啊,真是一丘之貉。”杨毅苦笑着摇头。 “你别打岔,”展鹏横了杨毅一眼,笑道,“对,我想起来了,他说,他们那儿不就是教育改造人的地方嘛,早知道,该把你改造好了再放走。” “哎。”杨毅叹了口气,张文峰也被展鹏讲的话逗笑了。 “但是——可但是——”展鹏挑了挑眉,盯着杨毅问道,“你知道我当时是咋评价你的吗?” “咋评价的?”杨毅来了兴趣,下意识地向前凑了凑。 “我说你和我刚到队里一样二,”展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抓住张文峰的胳膊说,“对了,人家还和刘世强说,法治进步,人人有责,还想着废除306呢。” “刑法306?”张文峰诧异地瞪大眼睛。 “除了那个,还有什么有306啊?” “展哥,我今天才发现,你的记性可真好。”杨毅无奈地咧了咧嘴。 展鹏长长地吁了口气,收敛起笑意,问杨毅,“你知道我接下去还说什么了吗?” “还说啥了?”杨毅笑着耸耸肩,“无所谓,估计也没啥好话。” “你这人——”展鹏露出委屈的神情,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我和刘世强说,抛开二不说,我还挺欣赏你这个轴劲儿的,我希望你能保持住,因为当初我和你一样,只不过慢慢棱角都被磨平了。” “是吗?”杨毅将信将疑,有些意外。 “那可不是,”展鹏撇撇嘴,笑了,接着说道,“不然你想想,为啥咱俩第一次在老黄那儿见面,我就能和你一见如故呢?” “这有啥想的?”杨毅满不在乎地说。 “咋没想的呢,你要不是和我当初一样二,我能和你那么亲近吗?”展鹏促狭地挤挤眼,笑着说,“所以咱俩能处成今天这样,这个‘二’可是立了大功了。“ 杨毅扑哧一下乐了,趁展鹏没注意,冷不丁伸手把他的啤酒抢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笑道,“那我今天就再二一回。“ 展鹏愣了一下,连连摇头,伸手就要抢啤酒,杨毅用手死死地压住酒瓶。 展鹏皱了皱眉,对杨毅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你别乱来。” “我咋乱来了?”杨毅不满地白了白他。 “就是,刚才不还抱怨杨哥不喝酒吗?”张文峰诧异地看向展鹏。 “你知道什么?”展鹏双眉微蹙,没好气地说,“杨毅刚从icu出来没多久,能让他喝酒吗?” “什么?icu?到底咋了?”张文峰大惊失色。 “你别听他危言耸听的,我就是阑尾炎,早没事儿了。”杨毅稍作停顿,把视线转向展鹏,继续说道,“我今天,一是为了你说的‘二’,二是为了文峰过来——”他吁了口气,脸上浮起揶揄的笑意,盯着展鹏说,“别以为只有你俩是搭档,在你那件破事儿上,文峰和我也是搭档,要不是我们俩齐心协力,你还能出得来?” 展鹏望着杨毅,慢慢卸下了手上的力道。 “杨哥说得也对。”张文峰在一旁点头,“我们俩也算是搭档一回。” “所以今天这戒我得破——没看我一直没要饮料嘛,我早就打定主意要喝酒了。”杨毅说。 “可是——”展鹏迟疑地看着杨毅。 “可什么可?”杨毅不耐烦地皱皱眉,“我又不是孩子,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清楚,你烦不烦?” 展鹏叹了口气,终于把手从酒瓶上撒开了,扭头对张文峰说,“看见没,还是你有面子。” 第5章 战友重逢(5) 三个人的杯子都满上了酒,展鹏端起酒杯,目光在杨毅和张文峰的脸上扫了一圈,说道,“那咱们就——为搭档?” “嗯,为搭档。”杨毅和张文峰也端起酒杯,三只酒杯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三人一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终于上了一盘烤串,三个人白话了半天,早就饥肠辘辘了,盘子一放到桌上,香味四溢,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然后顾不上相互礼让,不约而同地向盘子伸出手去。 直到争先恐后地吃完了盘子里的肉串,张文峰才用纸巾擦擦嘴,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拍拍肚子说,“这回有东西垫底儿了,来,咱们喝酒。” 杨毅哑然失笑,瞥了瞥展鹏说,“这孩子咋看也不像是会有心理阴影的人啊。” 张文峰刚端起酒杯,闻言差点儿端不稳,手一歪,啤酒撒了少许出来,忙把酒杯放到桌上,抻出纸巾在杯子和桌面上擦拭,然后苦笑着说,“杨哥,我没得罪你吧?” “该。”展鹏解气地冷哼一声,脸上闪过不以为然的表情,“让你跟谁都套近乎,跟谁都攀搭档,那搭档是谁都能做的吗?”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张文峰双手拱在一起,讪讪地讨好说,“两位爷,求求你们了,涮肉我真不咋碰了,你们别再把烤肉给我去根儿成不成?” “味道还行?”杨毅促狭地眯了眯眼。 “真心不错。”张文峰皱着眉点点头,一脸苦相。 杨毅咧着嘴笑了,指着展鹏说道,“你别听老展瞎咧咧,我可一点儿那意思都没有,都是他借机发挥。” 展鹏挑了挑眉,拍了拍张文峰的肩膀,“看到没有,又开始挑拨离间了。”说完他吁了口气,“要说心眼儿多,咱们咋整也比不过律师,不是一个路数。” “你少在那儿故弄玄虚,整得云里雾里的,”杨毅把视线转向张文峰,挤挤眼说道,“味道真心不错那咱今天就多吃点儿,也不枉咱们来一回。” 张文峰迟疑着再次点头。 “那你就继续吧。”杨毅怒了努嘴。 “继续什么?”张文峰一脸茫然。 展鹏和杨毅相视而笑,展鹏对张文峰说,“让你起酒呢,你刚才不是打算起酒吗?” “哦,这样啊。”张文峰回过神儿来,忙端起酒杯,“来,咱们再整一个。” 展鹏和杨毅都和他碰了杯,三个人喝光了第二杯酒。 杨毅发了圈烟,打量着张文峰笑道,“文峰哪儿都挺好,可这心理素质吧,好像还差点儿火候。” “你眼睛就是毒。”展鹏赞同地点点头,话没说完就笑了,“咱文峰还真就是这方面不成,要是把这块短板补上,那就有成为神探的潜质了。” “你又来。”张文峰哼了一声,无奈苦笑。 “有毛病还不让人说?”展鹏呵呵一笑,对杨毅说,“这小子就和尸体犯冲,你都不知道,有时候我们出完现场,连着好几天他都疑神疑鬼的,走到哪儿都觉得那股味儿跟着他。” “本来就是嘛。”张文峰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也不知道这两年有啥长进没有?”展鹏瞥了瞥张文峰。 “还那样。”张文峰耸耸肩。 杨毅觉得好笑,问张文峰,“你们上学时不学法医吗?” “学啊。”张文峰吁了口气,像是心有余悸,“但我从小就怵那些,也不是怵,就是讨厌,烦。” “那法医课咋混下来的?”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 “还真就是混下来的。”张文峰苦笑。 “嘿,他一个学法律的还和咱们学刑侦的讲法医。”展鹏不屑地撇了撇嘴,拉了张文峰一把,“你别听他墨迹。” “学法律的怎么了?”杨毅挑衅似的回望着展鹏。 展鹏好笑地看着杨毅,眯眯眼不说话。 “我今天还真得跟你们掰扯掰扯。”杨毅笑了笑,端起酒杯,“来,先喝第三杯酒,这杯完了得空瓶啊,之后我再和你们掰扯,还学刑侦的,真是的。” 三个人又干了一杯酒,这样,第一瓶都喝光了。 “还别说,大学时,我真的系统地学习了刑侦学的课程,”杨毅卖弄地扬扬眉,指着张文峰说道,“用的还就是他们刑院的那一套教材,也不清楚为什么我们学校图书馆里没有你们学校的书。” “看不上我们呗,地球人都知道。”展鹏自嘲地咧了咧嘴,接着补刀,“自从认识你,我也知道了。” “你这人真没劲。”杨毅白了白展鹏,笑道,“但可能单论刑侦学来说,刑院的就是比你们的更专业。” “开始钉楔子了。”展鹏碰了碰张文峰。 “我去,我说啥都不对呗?”杨毅啼笑皆非,略一思忖说道,“那我不提学校了,省得有门户之见,咱就说一本书,我估计你们应该都看过。” “什么书?”展鹏笑呵呵地问。 “《法医学图谱》。”杨毅说。 展鹏看了看张文峰,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斜睨着杨毅,“人卫版,精装的?” “对,就是那本。”杨毅含笑点头。 “那怎么了?”展鹏不解地问。 杨毅吐出一口烟,笑吟吟地说,“看过的请举手。”说完,他率先举起了手。 展鹏马上跟着举了手,张文峰看看身边的两人,也迟疑着举起手。 “都是在图书馆或者教室看的吧?”杨毅俏皮地眯眯眼。 “不然还在哪儿?”展鹏挑了挑眉。 杨毅撇撇嘴,“第二轮,拿回宿舍看的请举手。” 张文峰没有任何犹豫,马上放下了手,展鹏的手却兀自举着,眼睛挑衅似的盯着杨毅。 “可以啊。”杨毅看着展鹏,脸上不无赞叹,但紧接着又说,“在宿舍一边看一边吃饭的,请举手。” “我的妈。”展鹏瞬间萎顿下来,手垂下的过程中变成了竖拇指的姿势,边摇头边说,“你牛,不服不行。”说完,他又撞了撞张文峰,促狭地挤挤眼,“咱是心悦诚服吧?不敢不服啊,那他妈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杨毅咧嘴笑了,说,“当时陈克和郑川在宿舍也骂我。” “那是你活该。”展鹏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活该不活该挨骂,咱先放一边,”杨毅冷哼一声,“咱就说,你凭什么就瞧不上学法律的?学法律的就不能学法医吗,就一定比学刑侦的学得差吗?” “瞧见没有,”展鹏哑然失笑,指着杨毅对张文峰说,“论起这个,咱真不是个儿,让他拽。”他长舒一口气,就像刚从什么里解脱出来一样,咬咬嘴唇说道,“不过,我就是有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杨毅满不在乎地问。 “你说好好的,你学那玩儿意干什么,那时还是青葱少年呢,你心里得多阴暗啊。” 杨毅红了脸,嘴硬地说,“感兴趣不行啊?” 张文峰看着斗嘴的两个人,吃吃地笑出了声。 第6章 战友重逢(6) 老北京说得好,一个人撸串撸的是心情,两个人撸串撸的是默契,三个人撸串撸的就是江湖了。在大北京,没撸过串,何以谈人生? 三个北京爷们儿,就着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肉串,尽显痞子本色,开始推杯换盏,畅谈江湖和人生。 展鹏边吃串,边用眼睛瞄着杨毅,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待三个人又喝了杯酒,捅了捅身旁的张文峰说,“和杨毅谈刑侦,咱是欺负他,不管怎么说,人家不是自学的吗?” “你又憋着什么坏水儿?”杨毅用纸巾擦擦嘴,警觉地看向展鹏,张文峰嘴里嚼着串儿,也不禁莞尔。 “嗯,我是受你启发。”展鹏笑着发了圈烟,接着说道,“你不是觉得自己法医牛逼嘛,那咱们今天就专门聊聊法医。” “大哥,”张文峰囫囵着把肉串咽下,嗔怪道,“咱可是吃饭呢。” “没事儿,不打紧,咱说说理论上的,不碰实务。”展鹏向张文峰递了个眼色。 “理论上的?”杨毅微微皱了眉。 “对啊,”展鹏眯眯眼,假装思忖片刻,“法医面儿太广,咱就找一个能经常碰到的吧,嗯,身份鉴别。” “身份鉴别?”杨毅嘴角咧出一丝苦笑,这方面的确是他自己的短板,看来展鹏真是个狠人,他太了解自己了。 “嗯,”展鹏得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揶揄的笑容,“咱们都不是学法医的,谈论这个话题对咱们都公平吧?” “然后呢?”张文峰心领神会,心中暗自好笑。 “我不是说了嘛,就谈身份鉴别。”展鹏咧了咧嘴,“咱们都知道,身份鉴别有各种方法,是逐步发展起来的,咱们一人讲一个方法的起源,就算过关。” “讲故事啊?”张文峰哑然失笑。 “对,就讲故事。”展鹏没看张文峰,挑衅似的冲着杨毅挤挤眼。 “要是讲不出起源就不算过关,是这意思呗?”杨毅不屑地撇撇嘴。 “没错儿,就这意思。”展鹏笑着点头。 “那要是不过关,有什么惩罚吗?”杨毅追问。 “咱们干啥呢?”展鹏随手指了指桌子,“连干三杯啊。” “够狠。”杨毅竖起大拇指。 “要是不想喝酒也成,”展鹏终于笑出声来,“那就讨饶呗。” “德性。”杨毅斜睨着展鹏,哼笑一声,“没事儿,我接了,咱们谁先来?” “我先,我先,”张文峰连忙举起手,促狭地挤挤眼,“谁让我年龄最小呢。” “好,那就你来。”展鹏笑着说。 张文峰仔细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和手,抽了口烟,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贝蒂隆的人体测量法。 贝蒂隆是近现代法医科学发展的先驱,他发明的贝蒂隆人体测量法结合了系统的测量和摄影技术,通过对涉及人头部和身体的一系列测量,以及纹身和伤疤等个人特征,来进行人身识别。 任何一个热衷于刑侦的人对贝蒂隆都耳熟能详,其对法医科学的贡献更是被记载于《法医史》教科书中,张文峰选择讲述人体测量法,纯属投机取巧。 展鹏则讲述了指纹鉴别在刑事侦查与审判中的第一次应用,这同样也是《法医史》上的内容。1892年,阿根廷的一位母亲为了另寻新欢,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其被定罪的依据就是门框上的一枚血指纹。 展鹏讲完后,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点了根烟,惬意地抽了一口,得意洋洋地看向杨毅。也难怪他胸有成竹,《法医史》上只讲述了人体测量和指纹鉴别两种早期的身份识别方法,而据他所知,多年来,国内只有那一本《法医史》教材,即便杨毅学问再高,也没有其它的素材可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来和自己及张文峰抗衡。 望着展鹏微微上扬的嘴角,杨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好整以暇地把杯中的酒喝光,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斜睨着展鹏说道,“该我了呗?” “没错儿,该你了。”展鹏会意地和张文峰交换了个眼神儿,眼含笑意点点头。 “以为只有你们学过《法医史》?”杨毅哼笑一声。 “嘿,他居然还知道《法医史》。”展鹏哑然失笑。即便对于刑侦专业的人来说,大学里《法医史》也是一门选修课,展鹏没料到,杨毅竟然也知道那门课。 “这有啥奇怪的?”杨毅笑了笑,“我不是说过,我系统地学过刑院的刑侦学课程嘛,那可不是瞎说的。” “哦,原来如此。”展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忍着笑。 杨毅吐出一口烟,视线在两人脸上逡巡一圈,耸耸肩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本书里关于人体身份鉴别,好像只有这两个故事吧?” “不会吧,哪儿能只有这两个呢?”展鹏眯眯眼,装疯卖傻,转头探询地看向张文峰,“你说是不是?” “我早不记得了,”张文峰笑着摇摇头,“你们知道,本来我对法医就不感冒。” “行了,你们哥俩就别装了。”杨毅不屑地撇撇嘴,眼里闪过一丝悲悯,“你们该不会以为,你们一人讲了一个,我就没有可讲的了吧?” “没有,没有,”展鹏板着脸,连连摇头,“我们怎么会这么以为呢?” “哎,”杨毅叹了口气,冲着展鹏扬扬下巴,扭头对张文峰说,“文峰啊,其实刚才老展搞这一出,我还是挺佩服的,能在转瞬间想出这个主意,还装得自己很无辜,也不是个平常人。” 展鹏和张文峰对视一眼,都讪讪地笑了。 “但是老展,你有一个疏漏。” 展鹏装作听不懂,但杨毅的话还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个疏漏呢,怪你,也不怪你。”杨毅稍作停顿,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本书太老了,虽然后来应该重印过,但基本没怎么修订,所以,上边的内容基本上还是初版的内容——那本书好像是八几年初版的。” 展鹏一时没明白杨毅的意思,但心里隐隐地涌出些许不安。 “咱们都知道,八十年代前,咱们国家是什么样子,所以那本书能撰写出来,就很不容易了。”杨毅接着说道。 展鹏一点就透,转头对张文峰苦笑道,“得,咱哥俩都被他给耍了。” “你这话是怎么说?”张文峰还是有些懵懂。 展鹏自嘲地咧咧嘴,说,“杨毅的意思,是那本书太老了,好多新的技术发展没有体现出来。” “比如——dna。”杨毅冲着两人挤挤眼。 张文峰总算也明白了,笑道,“看来耍小聪明没耍成啊。” “要不我和你说,这律师和咱们不是一路人,阴着呢。”展鹏讪笑着往回找补。 “行了,轮到我了,我就讲讲dna检测的起源吧,”杨毅得意地撇了撇嘴,“话说1983年,英国——” “得,杨哥,你别讲了,这一轮不分胜负,不分胜负。”张文峰笑了笑,接着说道,“说国外的没意思,咱就说一个眼前的吧。” “眼前的?”展鹏和杨毅对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张文峰。 张文峰缓缓点头,蹙了蹙眉说道,“我们有个受害人,昨天被发现的,今天上午刚完成尸检。” 展鹏和杨毅看着张文峰,都默契地没有插话。 “尸检报告下午刚出来,其中有一点——”张文峰的嘴角浮出促狭的笑意,“在受害者的口腔里,发现了七个外人的dna,你们猜猜,怎么形成的?” 展鹏凝神思索一下,刚要张口回答,只见马老板手里拎着两瓶酒从店里走出来,边走边大声问,“今天的口味,你们觉得怎么样?” 第7章 战友重逢(7) 马老板的声音,将三个人从骤然的紧张中解脱出来,他们都扭过头去看那个豪爽而又略显精明的男人。 杨毅把旁边的椅子向后拉了拉,笑着对马老板说,“还想着怎么都得过一会儿呢,来,赶紧坐。” 马老板呵呵一笑,坐了下来,说道,“就这会儿有空儿,吃晚饭那一拨差不多走了,撸串儿的还没上来,不然等一会儿忙起来,你们就是拽我,我也过不来了。” “生意好嘛,没办法,是不是?”展鹏笑着揶揄。 “嗨,这不是新来个兄弟嘛,”马老板有意无意地瞄了瞄张文峰,笑道,“我怎么着都得过来招呼一下啊,不然你们哥俩还不得挑理儿?” “看看,看看,马老板多局气。”展鹏嘿嘿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张文峰,“还是你面子大,不仅杨毅为你破了戒,连人家饭店老板都得亲自招待。”说完,他故意虎起脸,委屈地皱着眉,对马老板说,“马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当初来,也没这待遇啊。” “咋的,自己还琢磨不明白,”马老板玩味地眯了眯眼,“你比杨老弟好使呗。” 展鹏皱起了眉,吸着凉气说道,“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绕呢,容我好好想想——” “你还想个屁啊,”杨毅忍俊不住,“马老板的意思是,你比我的面子大,所以你兄弟过来,他必须亲自招待。” “哦,原来是这回事儿啊。”展鹏装作恍然大悟,脸上得意洋洋,竖起大拇指对马老板说,“佩服,佩服,马老板这拉一个踩一个的功夫,兄弟绝对佩服。” “看你这话说的,”马老板瞥了瞥展鹏,笑道,“杨老弟才不会着了你的道儿呢,我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 “活该!”杨毅哑然失笑,冲着展鹏眯眯眼问,“这脸打得快不?” 桌旁的四个人都笑了,马老板发了圈烟,大家都接了。 张文峰用火机帮大家点着烟,看了看马老板,问道,“听马老板这口音,西北人?” “对,老家新疆的。”马老板边说边用起子开酒。 “那您这个姓——”张文峰迟疑一下,看向马老板,“也是少数吧?” “对,我是回族。”马老板哼笑一声,“虽然不是维吾尔,但也是穆斯林。” 张文峰的眼角绽出促狭的笑意,嬉笑道,“穆斯林——也都有这烟酒的功夫?” “嗨,出来时间长了,咱就算入乡随俗吧。”马老板面不改色,呵呵一笑。 “那句话怎么说——不是该‘佛祖在我心中’?” “心你个大头鬼啊,”展鹏笑着削了张文峰一掌,“人家信的是真主,又不是佛祖。” “哦,说错了。”张文峰吐了吐舌头,咧开嘴笑了,“对不住啊,老哥,开玩笑呢。” “没事儿,没事儿,兄弟们在一起不讲那个。”马老板左手挥了挥,右手把酒瓶在桌子上磕了磕,说道,“来,咱们喝酒。”说完,也没用酒杯,直接就着酒瓶喝了一大口啤酒。 其余的三个人连忙给自己的杯子满了酒,端起来向马老板示意一下,各自喝光了。 马老板抽了口烟,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问道,“怎么样,口味儿如何?” “你要是晚来一步,没准儿就打起来了。”展鹏笑吟吟地说。 “打起来?”马老板狐疑地看向展鹏。 “不够抢呗。”展鹏哈哈大笑。 马老板长舒一口气,苦笑着说,“兄弟,咱说话可不带大喘气的,你这一惊一乍的,吓人啊,你不知道我们开饭店的,最怕碰到打架的嘛。” 几个人又都笑了。 待又喝了口酒,杨毅问马老板,“好好的,怎么想起换大工了?” 马老板的脸上堆起了愁云,叹了口气说道,“哪是我想换呢,天天供着都来不及呢,是人家不干了。” “为啥?”杨毅略感差异。 “回家结婚去了。”马老板苦笑。 “那结完婚再回来呗。”展鹏不以为然。 “不回来了,”马老板摇摇头,“回去盖房子,然后就不出来了。” 展鹏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都没再说什么。 “来说说,味道还行不行?”马老板换了个话题。 “还不错吧,”杨毅笑了笑,指着展鹏说,“你再问问老展。” 展鹏做了个鬼脸,说道,“我觉得比原来还好吃。” “听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马老板缓缓点头,咧嘴笑道,“你们都不知道,就这大工,我都盯了一年多了,原来在我一亲戚那儿干,我好说歹说才让给我。” “你够未雨绸缪的啊。”杨毅好笑地看向马老板。 “要不怎么办?”马老板皱皱眉,“原来的那个,去年就和我说了要结婚的打算了,我还能拦着人家不让人结婚?” “不是,我就是好奇啊,”展鹏接过话来,“按理说,他在北京也呆了不少年了吧,回去就能适应?” “那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马老板咧了咧嘴,“人家出来就是奔着挣钱,为将来结婚准备的,外边再好,家里有女人啊,在那儿拴着呢,对于老爷们儿来说,啥能比女人重要,是不是?” “那倒是。”展鹏顺着马老板的话说。 张文峰瞥了瞥身旁的展鹏,又看向对面的杨毅,脸上似笑非笑。 “不过这个还行,年轻,刚二十一,还能在这儿好好干个十年八载的。”马老板说。 “那你就好好待人家呗。”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 “要我说,你从现在就开始给他洗脑,回什么家,北京这么大,还找不到一个媳妇儿?”展鹏在一旁调侃。 马老板刚要说话,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人从店里走出,忙说,“来了,给你们送腰子来了。” 众人都转过头去,一个维族青年端着盘子向他们走了过来,他穿着干净的白制服上衣,脸庞很俊朗。“好立整啊。”展鹏由衷赞叹。 青年走到餐桌旁,在马老板的示意下,欠身把烤盘放到餐桌上,动作干净利索,转身就要走。 “等等。”马老板喊住他,青年停住脚步,疑惑地看向马老板。 马老板向身边的几个人指了指,对青年说,“这几位都是咱们的老主顾了,往后过来时,关照着啊。” 青年抬起头,目光在大家的脸上转了一圈,像是要记住每个人的长相,然后缓缓点头。 “这就是我们新来的大工,霍嘉。”马老板又介绍说。 展鹏这才看清青年的面孔,青年脸上轮廓分明,脸颊和下巴上泛着剃光胡子后青色的光。他觉得青年似曾相识,心中一动,忙看向坐在对面的杨毅,果然,杨毅看着青年的眼光都有些怔了。 展鹏会意地笑了笑,干咳两声,几个人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青年点点头,转身离开,马老板疑惑地问,“怎么了?” 展鹏忍着笑,冲着马老板眯眯眼,然后把视线转向杨毅,问道,“像不像?” “什么像不像?”杨毅一时没回过神儿来。 “老马啊,”展鹏的嘴咧开了花,“你这大工着实不错,咱们一块儿给他洗洗脑,干脆就让他在北京扎下来吧。” “那敢情好啊,我巴不得呢。”马老板随口回了一句。 展鹏嘿嘿笑了两声,对马老板说,“你要是能把他留住,至少我们这几个主顾你就留下了。” 杨毅嗔怪地瞪了展鹏一眼,极力忍者笑意。展鹏挤眉弄眼,又问了一遍,“像不像?” 杨毅的脸微微发红,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滚。” “为啥啊,什么滚不滚的?”马老板不解地问。 “因为——因为——”展鹏忍俊不住,终于笑出声,问马老板,“你刚才说他叫霍什么来的?” “霍嘉啊,那又怎么了?” 展鹏吁了口气,笑道,“因为这个霍嘉,长得太像你杨老弟连襟儿了,我们看着就亲切,往后还能少来得了吗?” “原来这样啊。”马老板也露出笑意。 “连襟儿?”张文峰疑惑地皱了皱眉,看向杨毅问道,“你啥时候又有连襟儿了?” “去,不该问的别问。”展鹏捅了捅张文峰。 第8章 战友重逢(8) “来,赶紧趁热吃。”马老板总算记起了烤腰子,他拿起四串儿腰子,在杨毅面前放了一串儿,展鹏面前放了一串儿,然后把剩下的两串儿都给了张文峰。 展鹏哼笑一声,调侃道,“文峰啊,文峰,就冲马老板这特殊待遇,你要是回去再不弄出点儿动静,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张文峰摇摇头,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拾起一串儿递向马老板,说,“你也别闲着,光我们吃多不好。” 马老板连忙摆手拒绝,推着他的手,把腰子又放回到张文峰面前的盘子中,笑道,“张老弟,当哥的也就这点儿心意,你就都笑纳了吧。我在这儿经常吃,不差这一个。” “经常吃?”杨毅侧过头,斜睨着马老板揶揄道,“那老哥你受得了吗?” “去,一点儿正形都没有。”马老板哑然失笑,催促道,“你们赶紧吃,凉了就不好了。” 三个人这才大快朵颐。 马老板抽了口烟,沉吟一下说道,“这两天有个大新闻,你们看没看?” “什么大新闻?”展鹏嘴里嚼着烤肉,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不就外地有个老干部,把他们县委书记给举报了。”马老板呵呵一笑。 “这不常事儿嘛,算什么大新闻?”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听我说完啊,”马老板咧了咧嘴,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略显神秘地说,“结果人家县委——好像是县委办吧,得到了信儿,就跑到公安局报案去了。” “正常举报,干嘛去公安局报案?”张文峰瞥了马老板一眼。 “说那老头儿诽谤。”马老板说。 “诽谤?”张文峰皱皱眉,狐疑地看向展鹏,问道,“咱们接过诽谤吗?” “没有,我印象中没有。”展鹏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诽谤不是自诉案件嘛,什么时候又轮到公安局管了?” “就是啊。”张文峰也是一脸不解。 “你们听老马说,”杨毅来了兴趣,没有理会展鹏,而是把视线投向了马老板,“然后呢?” “然后?”马老板不屑地冷哼一声,“公安就立案了呗,很快就批捕,那老头儿被关进看守所了,再之后,检察院就跟上了,给起诉到法院了,前后不到二十天。” “不到二十天,神速啊。”展鹏惊讶地撇了撇嘴。 “这有啥奇怪的,”杨毅耸耸肩,“不是经常公检法协同办案嘛,别忘了,还有个政法委在协调,你们不也是能碰到检察院提前介入的情形吗?” “协同是协同,但这个案子听着似乎不大对劲儿啊,我总觉得哪儿不对,还是那句话,诽谤不应该是自诉吗,不告不诉的,那也应该法院管啊,什么时候轮到公安局和检察院出面了?”展鹏疑惑地皱着眉。 “哎,”杨毅吃完了腰子,放下铁钳子,用纸巾擦了擦手,横了横展鹏笑道,“我就喜欢你不学无术、不懂装懂的样子。” “少来,你啥意思啊?”展鹏讪讪地笑了笑。 “你别忘了,诽谤可以是自诉案件,也可以是公诉案件。”杨毅好整以暇地点了根烟。 “还有这说法?”展鹏和张文峰对视一眼,眼中都透出疑惑。 “嗯,刑法规定了,‘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国家利益’的诽谤案件,由公安立案侦查,检察院公诉。”杨毅的嘴角绽出促狭的笑意。 “哦,对,好像是有这一条。”张文峰拍了拍脑门儿。 “嗨,也不怪你们不清楚,要不是所里前几年办过一件类似的案子,我也关注不到这儿。” “类似?”展鹏双眉微蹙。 “案情差不多,经过也差不多。”杨毅淡淡地笑了笑。 “那最后判没判?”展鹏追问。 “判了个缓刑。”杨毅吁了口气,“不管律师讲啥,检察院和法院一概不理,反正人一进看守所就消停了,人家要的就是这效果,管用不管用,先折腾折腾你再说。” “难道就这么无法无天吗?”马老板愤愤不平,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逡巡一圈,略显惊讶地问,“现在网上舆论都沸沸扬扬的,群情激愤,你们就都没听说?” “我还真没注意,”杨毅摇摇头,看向展鹏,问道,“你呢?” “我也没注意到啊。”展鹏惋惜地叹了口气。 “你们别看我,这几天连着出现场,都他妈累懵了。”张文峰耸耸肩。 “出现场?”马老板狐疑地看向张文峰。 “老马,你还不知道呢,”展鹏伸出拇指,指了指身旁的张文峰,不无揶揄,“这位张老弟就是咱们区刑侦支队的刑警,你们这片儿也归他管,你今天给他俩腰子就给对了,往后没准儿啥时候你这儿有事儿,人家还能照应你呢。” “你别吓唬我,”马老板促狭地眯了眯眼,“我可不想和刑事沾边儿,咱就是一屁民,老老实实做点儿小本生意。” 他的话把三个人都逗笑了。杨毅拍了拍马老板的肩膀,说道,“你这话就说对了,咱就是个屁民,往后不用关注那些有的没的。” “可是,那事儿想着忒瘆人啊,那县委书记那么干,往后不是谁和他不对付,他想抓谁就抓谁吗?” “不然呢?”杨毅挑挑眉,冷哼一声,“咱们在首都还好,那些在地方的县委书记,不就是县太爷嘛,一手遮天的,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公检法还不是他的看家狗,他让咬谁就咬谁?没办法,人财物全在人家手里掐着呢。” “那上边就看不到吗?”马老板兀自不平。 “当然能看到了,但你也不想想,人家就指着县太爷干活呢,就像你指望着大工一样,小小不然的,那不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杨毅顿了顿,“再说了,所谓上边的,还不都是从基层干起来的,那些事儿他们早都干过,哪一个屁股干净?” “嘿,杨毅,我咋觉得你遍了个人似的。”展鹏不可置信地看着杨毅。 杨毅白了白展鹏,莞尔一笑,说道,“不然你让我和老马怎么说,还火上浇油吗?人家做点儿小本生意不容易。”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不过他今天的一句话,我听着还挺欣慰的。” “哪一句?”展鹏笑着问。 “他说舆论沸沸扬扬,群情激愤。” “怎么说?” 杨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鹏和张文峰,迟疑片刻说道,“法治的进步,靠恩赐没用,只能靠屁民的觉醒。” 展鹏嘿嘿一笑,盯着杨毅说道,“看,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吧?”他转头碰碰张文峰,笑道,“看来当初黄智平还是没往死里收拾他,不然弄什么306 啊,直接弄个诽谤公诉多好?” 杨毅哭笑不得,手指着展鹏说不出话来,张文峰笑着摇摇头,忽然说道,“你们这都不算事儿,顶多就是县委书记,我刚到沈阳上学那会儿,听到件真事儿,你们这个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哦?”三个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我想想叫什么名字来的——哎,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刚调到辽宁当一把手——”张文峰讪讪地笑了笑。 “看你说话大喘气,你直接说事儿吧。”展鹏好笑地看着他。 于是张文峰讲述了那个一把手微服出访,被一群派出所的警察铐到暖气管上的轶事,马老板听完沉默地摇摇头,正好两瓶啤酒也喝完了,于是和哥几个告别,会店里了。 瞧着马老板远去的背影,展鹏和杨毅对视一眼,都向前凑了凑,不约而同地问张文峰,“你那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章 战友重逢(9) 张文峰的目光在展鹏和杨毅的脸上扫了一圈,沉吟一下,问展鹏,“咱们体育中心边上那个公园,你还记得吧?” “哪个体育中心啊?”展鹏脱口而出。 “还有哪个,就那个呗。”张文峰蹙蹙眉,嘴角绽出苦笑。 “哪个啊?”展鹏也皱起了眉。也难怪他疑惑,辖区内有三个体育中心,每个旁边都有公园。 “就是环路边上那个——”情急之下,张文峰又补充道,“老盛那个案子——” “哦,懂了。”展鹏打量着张文峰,会意地缓缓点头,眼睛里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嗯,就是那儿,昨天凌晨发现个死尸,做尸检时,从他的口腔里检验出七个人的dna。”张文峰吁了口气。 “嘴替?”展鹏眯眯眼,问张文峰。 张文峰哑然失笑,点点头说道,“估计是。” “死因是什么?”展鹏再次皱眉。 “刀创伤。”张文峰咧了咧嘴,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就是这么宽的一把匕首之类的。” “伤口都在哪儿?”展鹏追问。 “十六刀,全部在左后侧颈肩部位,其中有一刀是致命伤,把颈动脉给豁开了。”张文峰撇撇嘴。 “十六刀,这得多大仇啊。”展鹏不敢置信地咂咂舌,眼珠一转,说道,“把颈动脉豁开了,那血得溅丫一身啊。” 张文峰看着展鹏,默默点头,又说道,“事实上,在死者身上发现血指印了。” “是吗?”展鹏怔了怔,问,“什么部位?” 张文峰摇头笑了笑,“小腹和大腿内侧。” “死者下身赤裸?”展鹏眼睛一亮。 “嗯。”张文峰再次点头。 展鹏倒吸了口凉气,继而嘴角浮出促狭的笑意,说道,“该不会是那个倒霉蛋正爽着的时候吧?” “要不说你小子贼呢。”张文峰吁了口气,笑着说道,“老张今天又给我们模仿了。” “得,老张都出马了,那基本就板上钉钉了。”展鹏哼笑一声。 杨毅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插不上话,又听得云山雾罩的,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老张是谁?” “我们队里的法医,”展鹏稍作停顿,忽然咧嘴笑了,对杨毅说,“你见过他啊,就是我那案子那个,你不还申请他出庭作证了吗?” “哦,那个人啊。”杨毅恍然大悟,思忖一下又把视线转向张文峰,问道,“你刚说在受害人的嘴里检出七个人的dna,都是通过什么介质检出的?” “那还能有什么?”展鹏白了杨毅一眼,说道,“血液、阴毛、精斑,也就这些呗。” “没有血液。”张文峰在一旁更正。 “得,落听了。”展鹏一副了然的神情。 “什么就落听了?”杨毅瞥了瞥展鹏,有些不解。 “我是说,我大概能猜出行凶过程了。” 杨毅疑惑地皱皱眉,没有追问,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问张文峰,“你的意思是在受害人的嘴里检出了其他人的阴毛和精斑?” “对。”张文峰看着杨毅,讪讪地笑了笑。 “那受害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啊?”杨毅又问。 闻言展鹏和张文峰相视而笑,展鹏说,“肯定是男的啊,女的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你怎么那么肯定?”杨毅兀自不服气,“文峰从头到尾都没说是男是女。” “咱别理他。”展鹏忍着笑,装着不耐烦地皱皱眉,转头问张文峰,“那还有什么落实的?” “两个,”张文峰竖起两根手指,简略地回答,“第一,从死者身上的伤痕来看,凶手刀法不熟练,换句话来讲,极有可能是初次、或者第二次杀人。” “完了完了完了。”展鹏唉声叹气。 张文峰会意地笑了笑,接着说道,“第二,那两个血指印,库里没匹配上,凶手应该没有前科。” “那活该你们倒霉,”展鹏幸灾乐祸地看了看张文峰,笑道,“大海捞针呗,没别的办法。” “不是,你们打了半天哑谜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杨毅抗议道。 “没人和你打哑谜,”展鹏不屑地看了看杨毅,向他解释,“那个体育中心边上的公园,一直就是个据点儿,据点儿你懂不?” “你别废话,我猜都猜到了。”杨毅哭笑不得。 “嗯,就是那回事儿嘛,”展鹏顿了顿,“那个倒霉蛋肯定是深夜里被杀的,所以嘴里才能检出那么多人的东西,他肯定是,跑不了,至于凶手嘛——” “我们分析,凶手行凶时,正和他干事儿呢——口活儿。死者应该是蹲着或跪着,所以所有的伤口都集中到左侧颈肩部位。”张文峰说。 “那凶手也不一定是,不然能下那狠手?没准儿是痛恨这一伙儿的。” “这还不算狠手——”张文峰咬住嘴唇,欲言又止,脸上似笑非笑。 “还有什么?”展鹏诧异地看向张文峰。 “他把死者的家伙割下来了,就扔地上了。”张文峰促狭地挤挤眼。 “他大爷,真他妈够狠的——”展鹏惊叹,皱皱眉说道,“该不是那王八蛋受过什么伤害吧?” “我们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就——” 展鹏挑了挑眉,打断了张文峰的话,问道,“无差别杀戮?” “没错儿,”张文峰苦笑道,“我们就怕如果抓不到他的话,没准儿就会有第二起、第三起。” 接下来,张文峰讲述了案件更多的细节,展鹏和杨毅听得都很仔细,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讲到最后,张文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打量着展鹏和杨毅,迟疑半天才说道,“其实我今天过来找你们,主要就是想说这件事儿。” “为啥?”展鹏狐疑地眨了眨眼。 张文峰吁了口气,说道,“你们也别嫌我多事儿,关键是我也不清楚你们平时去不去那种地儿,如果去的话,我就算给你们提个醒,近期小心点儿,能不去就别去。” “你大爷,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展鹏双手夹住张文峰的脑袋,用力地扳了扳,笑骂道,“亏你还想得出来。” 杨毅也啼笑皆非,但转念一想,张文峰也是好心,便对展鹏说,“人家也是好心,你就算了吧。” 展鹏这才放过了张文峰。 那一晚,三个人喝得都很尽兴,散场时,已经临近午夜了。张文峰和展鹏都找了代驾,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黑暗中。 临近展鹏住的小区,前面的车打着双闪减速,在路边停了下来,展鹏见状连忙让代驾也停下车,对他说,“我先下车,你把车开到小区里边随便找个地方挺好,出来把钥匙给我就行。” 展鹏下了车,向前车走去,果然,张文峰也打开车门下了车。 两人站到人行道上,展鹏发了圈烟,给两人点燃,问张文峰,“有啥赶紧说,我知道你憋一晚上了。” 张文峰带着酒意,打量着展鹏,吐出一口烟,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痛快儿地,这会儿杨毅可不在了,”展鹏好笑地看向张文峰,继而换上了一副关切的神情,问道,“怎么,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张文峰咬咬嘴唇,目光低垂,说道,“老展,我他妈可能被绿了。” 第10章 上班路上 第二天早上,展鹏接上杨毅,开车一起去办公室。 从地库开到马路上,趁着开车的间隙,展鹏侧头瞥了瞥杨毅,见他仍是一副迷糊的模样,便关切地问,“昨晚没多吧?” “那些还能算多?”杨毅不屑地冷哼一声,接着摇摇头笑道,“不过有日子没喝了,这乍一拼酒,还真有点儿缓不过来。” “嗯,那你就慢慢缓缓。”展鹏哑然失笑,打量着杨毅揶揄道,“那从昨晚开始,你就算开戒了呗?” “没,昨晚那是例外,继续戒。”杨毅吁了口气,摸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 “不会吧?”展鹏好笑地咧了咧嘴,不无惋惜地说,“那岂不是往后又不能和你喝酒了,人生得少了多少乐趣啊,你自己也没啥乐趣了啊。” 杨毅吐出一口烟,意味深长地白了展鹏一眼,说道,“所以啊,你看我多给你面子,那也就是你搭档。”他哼了一声,没板住脸,自己倒先咧嘴笑了,稍作停顿,“不过话说回来,我昨天那话也没错儿,我和他也能勉强算得上是搭档吧,毕竟共同战斗过。” 展鹏摇摇头,未置可否。 “怎么,不服气?”杨毅斜睨着展鹏,嘴角浮起促狭的笑意。 “我服不服气顶什么啊?”展鹏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德性吧,”杨毅哭笑不得,置气般地对展鹏说,“我们俩还真一起干了不少事儿——”见展鹏脸上阴晴不定,他改口道,“算了,不提了,反正你心里有数就是了。不过,抓丁峰那天,我们俩单独喝了一次酒,就在咱们常去的那个烧烤店的天台,那天那雪下的啊。” “嗯,嗯。”展鹏虎着脸,干咳了两声。 杨毅盯着展鹏的侧面,无声地笑了笑,说道,“行,一大早晨,不刺激你了。对了,昨天张文峰没什么吧?” “没,那家伙酒量也不错,就是一直封山育林,不喝罢了。”展鹏下意识地回答。 “我没说喝酒。”杨毅呵呵一笑。 “没说喝酒?”展鹏略微皱了皱眉,脑子里快速思索前一晚杨毅是否能看出什么破绽,迟疑一下问道,“那你说什么?” 杨毅吁了口气,说道,“我总觉得他昨晚有些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可能我在场,人家好多话也不方便说,你看你也是的,人家找你吃饭,你非得把我拽上,万一耽误什么事儿呢?” 展鹏为杨毅的敏锐暗暗心惊,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他能有什么事儿,估计也就是累的。” “嗨,我没别的意思,没耽误你们就好。”杨毅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张文峰对你真不错。” “这话怎么讲?”展鹏小心翼翼地问。 “你看,人家昨天特地过来,巴巴地给你讲了那个案子,那最低限度,也算违反纪律吧?”杨毅顿了顿,终于忍俊不住笑出了声,“人家就是担心你晚上寂寞难耐,万一出去碰上采花大盗什么的,咔嚓一下,给你去了根儿就不好了,所以第一时间就赶来通知了,你看,多够意思。” 展鹏一愣,讪讪地笑了笑,说,“那话可不止是给我一个人听的。” “我也就是沾你光,这自知之明咱有。”杨毅继续揶揄。 “你拉倒吧。”展鹏无奈地摇头苦笑。 “所以你敢说人家对你不够意思?”杨毅冲着展鹏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展鹏歪过头,挥手驱散开烟雾,讪讪地说,“那当初我还给你通风报信过呢,不说别的,尸检报告我不就给你了?” “对啊,我清楚啊。”杨毅向前凑了凑,玩味地打量着展鹏,说道,“咱俩是啥关系,那你和他又是啥关系?” “咱俩——不就是兄弟嘛,”展鹏怔了怔,“我和文峰也是兄弟啊。” “真是这样?”杨毅促狭地眯眯眼。 展鹏快速地瞥了杨毅一眼,然后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说道,“你别瞎琢磨,我那时对你啥想法也没有。” “那是,家里家外都有人嘛。”杨毅撇撇嘴。 展鹏岂能听不懂杨毅的言外之意,但一时又不好分辨,只能耸耸肩,默不作声,后悔自己说出了那句话。 杨毅抽了口烟,突然咧嘴笑了,侧身对展鹏说,“展哥,认识你这么久,昨晚还头一回见到你小心眼呢?” “我小心眼?瞎说。”展鹏暗自庆幸杨毅换了话题,“我怎么小心眼了?” “就我和张文峰说是搭档那会儿,”杨毅忍着笑,“当时有面镜子放你面前就好了。” “扯,没影的事儿。” “还没影呢?”杨毅哈哈大笑,指着展鹏说,“看你后来把张文峰给怼的,那句‘活该’是谁说的?那语气可真解恨。” “我那不是开玩笑嘛。”展鹏笑也不是,绷着也不是。 “放心吧,没人抢你们的搭档。”杨毅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展鹏,调侃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俩那时候为什么那么黏糊了。” “又来。”展鹏皱了皱眉。 杨毅咧了咧嘴,笑道,“张文峰现在是真的不吃涮肉了吗?” “我怎么知道?”展鹏一怔,脑海里响起警铃,“我都多久没见他了。” 杨毅莞尔一笑,又继续说,“你知道昨天晚上回去我想什么吗?” “想什么?”展鹏下意识地问。 杨毅认真地看着展鹏,脸上似笑非笑,“我就想啊,该不会是你又祸害了一个人吧。” 展鹏眼珠转了转,才明白了杨毅的意思,一时啼笑皆非,横了横杨毅说道,“你脑子里天天都想什么?文峰是最讨厌这种事儿了,烦得不行不行的。” “恐同呗?”杨毅促狭地眯眯眼。 “也算是吧。”展鹏吁了口气。 杨毅哼笑一声,问展鹏,“有一句话你听过没有?” “什么?”展鹏侧头看了看他。 杨毅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有人说,越是恐同,没准儿是深柜的可能性就越大。” “你得了吧,以为大家都是你啊?”展鹏嗤之以鼻。 “不然你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 “张文峰不吃涮肉啊,他不是说,一提到吃涮肉,就想到你当时和他说的那个丑闻嘛,所以根本就没法吃。”杨毅的嘴角绽出笑意。 “那又如何?”展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没觉得他想到涮肉的时候,会联想到你打飞机的样子,换句话说——”杨毅咬住嘴唇,忍着笑,“他就会联想到你那块儿肉?” “大哥,你可真敢想。”展鹏皱皱眉,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不是我敢想,他就是这么表达的啊,”杨毅狡黠地笑了笑,“也许他只是调侃,只是自嘲,但他潜意识里肯定还是有那些东西。” “你——”展鹏支吾着,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哥,你想想,如果一个男人经常能联想到另一个男人打飞机,他还能算正常吗?” 展鹏心中一动,脑子里迅速回想起张文峰夜里站在街边和他说过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他强稳住心神,决定以攻为守,叹了口气问杨毅,“杨毅,到这会儿,你能和我说说戒酒的原因吗?” 杨毅愣了愣,果然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第一次问你呢,”展鹏苦笑着摇摇头,“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又不想听假话,等哪天你愿意说了,再告诉我吧。” 第11章 第一次相亲(1) 傍晚临近下班,展鹏和王伟正在闲扯,杨毅从里间走出来,瞥了一眼两人后问展鹏,“你晚上没事儿吧?” “我?”展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杨毅没有异议,便忙回答道,“没事儿。” “那好,你跟我出去一趟。”杨毅说。 杨毅冲着王伟扬扬头,夸张地撇了撇嘴,站起身来。 坐在对面的王伟见状问道,“怎么,有活了?” 杨毅戏谑地冲着他挤了挤眼,说,“有活儿也不用你忙活,赶紧回家帮着弄孩子去吧。” “孩子不用我帮着弄,”王伟边说便站起来,看着就要离开的两人,“我丈母娘还在呢。” “知道她在,所以你更应该下班就回家。”杨毅促狭地咧了咧嘴,笑着说,“赶紧趁人家还在,好好表现表现。” “有啥可表现的?”王伟讪讪地挠了挠头,望着两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收拾一下回家吧,”杨毅顿了顿,“不用那么多人,有我们两个就够了。” “真不用啊?”王伟眨着眼睛。 “真不用。”杨毅吁了口气,背对着王伟做了个“ok”的手势,率先向门外走去,展鹏哼笑一声,跟在他的身后。 到了楼下,展鹏给两人发了烟,又掏出火机点燃,杨毅抽了一口,说,“你别开车了,上我的车吧。” “哦。”展鹏点点头,吐出一串烟雾,被烟雾遮挡的,是他眼中的警觉。 已到了晚高峰的事件,街道上车辆渐渐多了起来,行驶速度也都不快。展鹏跟着杨毅一左一右上了他的车,看着他打火、启动,将车驶离停车场,汇入车流当中。 还算幸运,接连赶上了两个绿灯,直到到了第三个路口,他们才碰上红灯,杨毅把车慢慢停到车道上,抓紧时间连抽两口烟,然后把烟蒂顺着车窗的缝隙弹了出去。 “什么活儿啊?”展鹏白了白杨毅。 “没活儿。”杨毅想都没想。 “那——”展鹏蹙蹙眉,探询地看向杨毅。 杨毅淡淡地笑了笑,说,“咱们去吃饭,但今天的场合不适合带王伟。” “原来是有饭局啊。”展鹏哑然失笑,停顿一下又问道,“那不让我开车,是不是晚上又得拼酒啊。” 杨毅思忖一下,转头看向展鹏,脸上似笑非笑,“那就靠你自己掌握了,我没任务。” “嗯,明白了。”展鹏露出了会意的微笑,紧接着问道,“你不会是真的又重新戒酒了吧?” “不然呢?”杨毅没好气地横了横他。 展鹏刚想再说什么,红灯变成了绿灯,杨毅踩了脚油门儿,汽车再次前行,展鹏就把话咽了回去。他略显无聊地把头转向车窗,随意观察着窗外的街景,天色渐暗,街边的人个个步履匆匆。 “我今天研究了半天体育中心的地图。”杨毅突然说。 “啊?”展鹏回过神来,有些诧异地看向杨毅,“你研究那个干什么?” 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我还从来没去过什么据点儿呢,昨天听你和张文峰提起,我这好奇心就上来了。” 展鹏哑然失笑,对杨毅说,“好奇害死猫。” “你是猫啊?”杨毅怼了一句。 “行,我是,我是。”展鹏咧了咧嘴。 杨毅吁了口气,又说道,“我记得昨天晚上你们俩好像谈什么——老盛的案子?” “你记性倒不错,不过那案子没啥可说的,你听不听吧。”展鹏呵呵一笑,遮掩过去,继而玩味地打量着杨毅,“说说吧,研究半天,都研究出什么了?” “研究——”杨毅住了口,反问道,“人们在那些据点儿,都干什么啊?” “这——”展鹏稍作停顿,笑道,“凡是你能想到的,那儿都能做。” “明白了。”杨毅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又问,“我看那公园一南一北两个入口附近,正好有两个公厕,你们说的据点儿是指那儿吗?” “你觉得呢?” “你这人真没劲。”杨毅不满地冷哼一声。 “不是我没劲,我不是考察你的判断力嘛。”展鹏差点儿笑出声来,低头抽完最后一口烟,也学着杨毅的样子把烟蒂扔出窗外,接着说道,“那两个地方肯定算,但不是最主要的。” “不是最主要的?”杨毅双眉微蹙,重复了一遍展鹏的话。 “嗯。”展鹏应了一声,笑着问,“你觉得那个公园里边,什么地方是最隐秘的?” “那公园又没有假山什么的,如果说是室外,那恐怕就是绿地了吧。我看公园里几乎都是绿地,里边肯定有树林,你指的是不是那些地方?” 展鹏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倒吸了口凉气,说道,“杨毅啊,杨毅,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假如你要是谁的对手的话,真的挺可怕的。” “你少扯用不着的,是我猜对了呗?”杨毅得意地眯了眯眼。 “没错儿,你的直觉很准。”接下来,展鹏向杨毅详细描述了公园的地形地貌,最后说道,“在靠近东围墙的地方,有一片树林特别密,那里白天晚上,树下都是白花花一片。” “白花花一片,那是什么?”杨毅好奇地问。 “用过的卫生纸和套套呗。”展鹏哼笑出声。 “我去,那么夸张,不会吧?”杨毅扭头看了看展鹏,将信将疑。 “会。”展鹏含笑点头。 “了解得这么清楚,看来你没少去。”杨毅的嘴角浮起揶揄的微笑。 “我那是查案子。”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也笑了。 “嗯,这借口好。”杨毅不无讥讽,还没等展鹏有所反应,忙换了话题,“我就觉得奇怪啊,好歹厕所也算个建筑吧,在里面,不应该是更隐秘?”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展鹏神秘地眯眯眼,“对于那些人来说,厕所反而是最不隐秘的地方。” “为什么?”杨毅下意识地问。 “人扎堆儿呗。”展鹏不以为然地哼了哼,“但凡去那个公园的,肯定都先去厕所转转,展示一下自己,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人。” “如果看上眼儿,就去树林?”杨毅忍着笑。 “对啊,就是那回事儿。”展鹏顿了顿,“而且树林是在室外,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容易观察,也便于逃跑,在厕所里干事儿,那可是一堵一个准儿,想逃都没地方逃。” “还是你经验丰富啊。”杨毅好笑地看着展鹏。 展鹏耸耸肩,一脸无辜的神情,他不敢为自己辩解,知道假如那样做的话,没准儿杨毅有几倍的话等着自己。 杨毅眼珠一转,笑着问,“张文峰是不是也了解这些?” “那是——”刚说出两个字,展鹏便把后边的话生生憋了回去,斜睨着杨毅警觉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杨毅咧了咧嘴,“我就在想,反正他对那些都不陌生,没准儿早晨我说的那些话,真不算无的放矢。” “你别逗了。”情急之下,展鹏涨红了脸,讪讪地说道,“文峰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我也没说他一定是啊,只不过是具有潜质的可能而已,你没听说过吗,好多人最初都是由好奇走上了这条路,别人行,为什么张文峰就不行?万一他意志没那么坚定呢,万一他身边有什么榜样呢?” “大哥,我服了你了,你可真会联想。”展鹏啼笑皆非,自嘲地咧咧嘴,说道,“你以为真的是每个人心里都有断臂山吗?我再跟你说一遍,文峰一点儿可能都没有。” “呦,这就心烦意乱了?这就知道心疼了?”杨毅得意地白了白展鹏,解气似的说,“你现在知道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陈飞的滋味儿了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展鹏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然后不服气地回望过去,“文峰也真他妈点儿背,好赶不赶自己送上门儿来,让人当枪使。但是他俩人能一样吗?洗澡那会儿,陈飞背着你啥反应,我又不是没看着。” “切。”杨毅心虚地表示不屑。 这一下,轮到展鹏得意了,他咂咂嘴,说道,“还别说,现在接不到他的电话,我比某人还不适应,哎,真不适应。” 杨毅微微红了脸,终究忍俊不住,带着笑意骂了声,“滚。” 第12章 第一次相亲(2) 杨毅把车驶入西四环,裹夹在一众车流中向北驶去,他瞥了瞥身旁的展鹏,暗自好笑,于是问道,“你也不问问,晚上去和谁吃饭。” 展鹏正无聊地观赏着窗外的街景,听到杨毅的话,他转回头来,轻轻一笑,说,“问不问又如何,反正跟着你就是了,你还能跑得了?” 听到这个回答,杨毅哑然失笑,一时心里怪怪的。其实此刻的他,多少有些忐忑,接连两天了,自打约好了饭局,他一直犹豫着该怎么和展鹏讲,一直憋到这个时候,恐怕更多的,还是他自己不想伤害展鹏吧。可是事到如今,这事儿终究瞒不下去了。 他舔了舔嘴唇,侧头看向展鹏,刚要张口,然而展鹏的恬静却又让他打了退堂鼓。他略微皱了皱眉,改口问道,“老太太那边最近有啥情况没?” “还那样呗,上次的结果你不是知道吗?”展鹏淡淡地说。 “嗯,”杨毅点点头,展母最近一次检查,各项指标还算正常,他略一思忖,又问,“下次还什么时间去检查啊?” “还得过两个月。” “那你现在还瞒着她呢?” “能瞒就瞒呗,”展鹏咧了咧嘴角,讪笑道,“我可不敢冒那个险。” 杨毅轻轻一笑,说道,“要我说啊,没准儿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 展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其实你妈挺坚强的,”杨毅瞥了瞥展鹏,接着说道,“就看她一人把你拉扯大,什么难事儿没碰过?估计知道实情也能挺得住,你不用瞻前顾后的。” 展鹏白了一眼杨毅,什么也没说,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放在嘴角点燃,分给杨毅一支。 “又不爱听。”杨毅嘴角微微上扬,接过烟抽了一口,“我还头一次碰见你有害怕的事儿呢。” “废话,那是我妈。”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继而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不过也够难为你的。” “有什么难为的。”展鹏叹了口气,他清楚,杨毅指的是自己更换药品标签的事儿。为了向母亲隐瞒病情,展鹏特地买了一台标签打印机,每次从医院取回药,他都要更换包装标签,把所有和癌症有关的字样都去掉。 “下回你再弄那些,叫上我。”杨毅说。 “行,让你弄一回,省得成天和我墨迹。”展鹏无奈苦笑。 杨毅吐出一口烟,忽然咧嘴笑了,说,“真没想到,你这人心还挺细的。” 展鹏看着杨毅,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没敢接话。 “哎,我就不明白了,”杨毅感叹一声,稍作停顿,侧头看向展鹏,揶揄道,“这么好的人,咋就没人珍惜呢?” “对啊,我也不明白,”展鹏忍着笑,向前凑了凑,意味深长地望着杨毅,“你说,我这么好的人,咋就没人珍惜呢?” 杨毅一怔,这才意识到无意中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于是皱皱眉,嗔怒道,“去,没劲,给鼻子就上脸,真会顺竿儿爬。” 展鹏却装作听不明白,一脸无辜地说,“你比我聪明,帮我分析分析呗。” 杨毅无言以对,只能恨恨地横了他一眼。 两人说笑间,汽车已驶近五棵松桥,右前方那一大片建筑甚是显眼,展鹏来了精神,调侃道,“呦,那不是301嘛,故地重游,某人有没有啥感想?” 杨毅不由自主地也向医院看去,心中一动,对展鹏说,“那个曹大夫你还记得不?” “太记得了,”展鹏一拍大腿,咧嘴笑道,“你送她那锦旗不还是我出去订做的嘛,你没和她说那是我订的吧?” 杨毅的眼角绽出笑意。 “我就知道,你小子那德性,肯定不会说。”说完,展鹏摇摇头故作叹息,“哎,长这么大,头一回给白衣天使送锦旗,原来还是为别人做嫁衣。” “瞧你丫那操行。”杨毅忍俊不住,终于笑出了声。 “怎么,她又骚扰你了?”展鹏促狭地眯眯眼。 “人家没事儿骚扰我啥啊?”杨毅又好笑又好气。 “不是,她要是没骚扰你,你都出院这么久了,干嘛和我提她啊?”展鹏斜睨着杨毅,嘴角微微上扬。 杨毅心中默默叹息,迟疑片刻,把心一横,对展鹏说,“她给我介绍了个对象。” “介绍对象?”展鹏挑了挑眉,笑道,“好事儿啊。”随即他装作愁眉苦脸地感叹,“哎,我混得连你都不如了,都没人给我介绍对象。” 杨毅咬咬嘴唇,绷着脸,说道,“我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展鹏挤挤眼。 杨毅白了白展鹏,叹了口气,加重语气说,“我真没开玩笑。” 展鹏一时愣住了,不明白杨毅究竟想表达什么。 “咱们这会儿,就是去见对方。”杨毅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没想到,纠结了两天的烦恼,这么轻易地就解除了。 展鹏咬着嘴唇,怔怔地看着杨毅,隔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你啥时候改性从良了,也喜欢女人了?” “你才需要从良呢。”杨毅哭笑不得。 “那是怎么回事儿啊?”展鹏蹙蹙眉,“杨毅,咱做人得有良心,那曹大夫对你可真不错,人家是不知情,但你也不能把人往火坑里带啊。” 杨毅又气又急,一扭头,冲着展鹏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皱着眉头说,“闭上你那坑,你那才是火坑呢。” 展鹏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杨毅发呆。 “曹大夫知道我是啥人,她那边也是个拉拉,就是想找个男人要个孩子。”杨毅索性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展鹏愣了一下,才明白杨毅话中的意思,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嘴角却渐渐浮出了笑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形婚啊。” “不然呢?”杨毅不耐烦地冷哼一声。 “那你直说就是了,还绕那么大的弯子?” “我就是直说啊,哪儿绕什么弯子了?”杨毅白了白展鹏。 “你就是绕弯子了。”展鹏惋惜地摇摇头。 杨毅有些心虚,不想继续和展鹏斗嘴。 “不对啊,”展鹏忽然双眉微蹙,盯着杨毅问道,“那个曹大夫咋了解你的情况的?” “人家看出来了呗。”杨毅扑哧一下乐了。 “那又没写在脸上,咋还——”展鹏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望着杨毅,猛地住了口。 杨毅向他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那丫也够神的了,”展鹏心有余悸,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杨毅清了清嗓子,笑道,“就是我送锦旗那天,人家单刀直入。” 展鹏一听就急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竟然一直都瞒着我?”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我那么张扬干什么?” “这哪是没一撇啊,连捺都快画下来了,都在去相亲的路上了,那这一段儿,你们就没联系?” 杨毅叹了口气,说道,“没别的联系,只是微信聊天,双方找找感觉。” “听你这么说,感觉不错呗?”展鹏不无讥讽。 “还行吧,算是凑合。”杨毅莞尔一笑。 展鹏仿佛第一次认识杨毅似的,死死地盯着他,然后猛地转过头,把脸朝向车窗外,右手在门框上重重击了一拳,悻悻地说,“杨毅,我这辈子算栽到你手里了,不是在替你数钱,就是在替你数钱的路上。” 第13章 第一次相亲(3) 杨毅侧头看了看展鹏,心中冷哼一声,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对展鹏说,“哎,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德性。” “我什么德性?”展鹏兀自望着窗外,没有扭回头来。 “就这德性呗。”杨毅哑然失笑。 “不是——”展鹏吁了口气,沉闷地抽着烟,头也不回地说,“你说,我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可你倒好,这也瞒,那也瞒——” “是那回事儿嘛,展大侠?”杨毅叹了口气。 “哪回事儿?”展鹏终于回过头来,斜睨着杨毅,咬了咬嘴角。 杨毅白了展鹏一眼,说道,“你心里不痛快,是因为我瞒着你吗?” “本来就是,不然我有什么不痛快的?”展鹏吐出一口烟,眯缝着眼睛看向杨毅。 “算了,咱俩谁不知道谁,整这套有意思吗?”杨毅的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 “嘿,你可真会倒打一耙。”展鹏向前凑了凑,打量着杨毅说道,“那咱们真得掰扯掰扯。” “掰扯吧。”杨毅苦笑。 “听你那话音儿,好像我还怎么着似的。”展鹏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杨毅嘴唇儿动了动,没说话。 “杨毅,你听好了,”展鹏望着杨毅,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因为你瞒着我才浑身不自在,没别的想法。” 杨毅侧头瞥了瞥展鹏,蹙蹙眉,“接着说,知道你没说完,我听着呢。” “你听啥啊?”展鹏挑了挑眉,嗔怪地瞪着杨毅,“我从来没说过形婚不好吧,我从来没反对过你形婚吧?我——” “是——”杨毅拉着长音打断展鹏,“你还帮着我出主意,忙这忙那的,我都知道。” “对啊,你还让我怎么的?” 杨毅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展鹏,问道,“但那是你真心的吗?” “我怎么不真心了?”展鹏立起眼睛,就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又气愤又伤心,“你至于瞒我到这会儿吗?” 杨毅耸动着喉结,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展哥,你是个好人,心地善良。” “是不是还有着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展鹏嘴角微微上扬,语带讥讽。 “就是,”杨毅被他的话逗笑了,严肃的感觉一扫而空,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你真是个好人,总会为别人着想,”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鹏,“尤其是对我。” 展鹏梗着脖子,什么也没说。 “所以从道义上,你也会赞同我形婚,知道那是矢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说的没错儿吧?” 展鹏轻轻吁了口气。 “可是你打心眼里愿意吗?”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展鹏翻了个白眼。 杨毅加重了语气,“我说的是,打心眼里——”他叹了口气,摇头苦笑,“连我自己都不愿意,你又怎么能愿意?” “我可没看出你不愿意,这马上都屁颠儿屁颠儿去相亲了。”展鹏揶揄道。 “我那是没办法,”杨毅自嘲地咧咧嘴,稍作停顿,对展鹏说,“别看我过去经常讽刺你,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但我清楚,咱们俩本质上是同一类人,都不愿把心分开,到这会儿,我他妈地倒有点儿理解你了。” 展鹏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形婚这种事儿,尤其奔着要孩子去的,就是再不济,我也得尽力维持和谐的关系,我的心也得会被分走一部分,这一点,咱俩都心知肚明,你不痛快的根源在这儿,而根本不是我瞒不瞒你。”杨毅像是在自言自语。 “瞎说。”展鹏心虚地回应了一句。 “不是吗?”杨毅转过头,好笑地看着展鹏。 展鹏吐出一口烟,总算又抬起头来,咧了咧嘴说道,“才不是呢。”随即嘴角浮起促狭的笑意。 杨毅玩味地笑了笑,又说道,“而且原本我都不想戳穿你——” “我还有什么可戳穿的?”展鹏一脸不服气的神情,一不小心就出卖了自己。。 “我承认,你确实是实心实意在帮忙,希望我能尽快找到形婚对象,”杨毅顿了顿,“那是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认为这种事儿说着容易,做起来难,能入我眼里的更难,很可能我白忙活一场,无果而终,所以你才愈发地显得大公无私——” “敢情我就是个小人呗?”展鹏冷笑。 “当个小人不好吗?”杨毅狡黠地眨了眨眼,“总结陈词,综上所述,你丫刚才就是恼羞成怒——因为没想到我把事儿玩成真的了。” “你才恼羞成怒呢。”展鹏没好气地说。 杨毅笑了笑,继续说道,“展哥,难得看你发泄一回情绪,还挺好玩儿的。” “我又不是卖艺的。”展鹏嘟囔着,“想看,早生几十年,奔天桥去啊。” 杨毅莞尔一笑,促狭地挤挤眼,然后认真地说,“不过我喜欢。” “你——”展鹏刚要还击,正碰上杨毅清澈的眼睛,一时嘴里的话就咽了回去,四目相对,尽在不言中。 杨毅吞咽了一口唾液,眼中闪过一丝哀怨,问展鹏,“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一直瞒着你?” “没。”展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都明白你,你就不能明白我?”杨毅眨了眨眼。 “明白什么?”展鹏有些恍惚。 “哎,”杨毅叹了口气,“你都不想想,为什么你刚才的反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你说什么啊?”展鹏觉得自己有点儿被杨毅绕糊涂了。 杨毅咬了咬嘴唇,恨恨地说,“不明白就算了。” “别啊,”展鹏一把拉住杨毅,“话说到一半,多别扭啊。” 杨毅再次转过头来,瞥了展鹏一眼,说道,“因为从我离开曹大夫办公室考虑这件事儿那一刻起,你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考虑因素。” 展鹏一愣,细细地回味着杨毅的话,忽然眼睛一亮,仿佛不敢置信似的,“真的?” “假的。”杨毅白了白展鹏,没好气地说,“我之所以迟迟没对你讲,是因为我不敢讲,也不知怎么开口,我实在不愿意——可是你知道我有多煎熬吗?” “杨毅,你别说了。”展鹏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回懂了?”杨毅戏谑般不屑地眯了眯眼。 “懂了。”展鹏郑重地点点头。 “懂了就算了,别拉着我,我开车呢。”杨毅胳膊一挣,甩开了展鹏的手。 “那——”展鹏瞬间又变得嬉皮笑脸。 “那什么那?”杨毅玩味地看了看展鹏,咧开嘴笑了,“倒是刚才你有一句话,真说对了。” “哪句话?” “就是不是数钱,就是在数钱的路上那句。”杨毅轻轻一笑。 “那不是——”展鹏一怔,意识到杨毅又是绕着弯在骂自己,于是嗔怒道,“你丫才是驴呢。” 杨毅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再加上你锤门框那一下就更形象了,不行,我得好好整理一下,记在心里,这可太经典了。” “什么形象?” “那不就是尥蹶子嘛。” “你大爷!”展鹏又好笑又好气,却又对身旁的这个家伙没有任何脾气。 前边就是一个出口,杨毅一边笑一边打起转向。展鹏吁了口气,自己不禁也笑了,对杨毅说,“你看前边哪儿方便停车,停一下,我下车。” “怎么,你想缺席我人生中第一次相亲吗?”杨毅抓紧时机瞥了他一眼。 “不是,我去不大合适吧?”展鹏顿了顿,“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用谁陪着相亲啊,又不是个女人。” “要是我希望你在场呢?” “那——”展鹏迟疑一下,摇摇头,“那也不方便吧,算了,你还是自己去吧。” “你几个意思啊?”杨毅终于不耐烦了,立起眼睛瞪着展鹏,“让你去你就去,墨迹什么?”说完,他咧嘴笑了,“记住,你不是陪同相亲,你是参与相亲。” “参与相亲?”展鹏讪讪地挠了挠头,眼中尽是迷惑。 第14章 第一次相亲(4) “对啊,参与相亲。”杨毅看向展鹏,嘴边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 “你这是啥意思啊?”展鹏有些愣了。 杨毅吁了口气,把车驶出环路出口,跟着前边的车停了下来。“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曹大夫吧?” “啊,怎么了?” “你说人家为什么能看出我来啊?”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 展鹏的脸红了一下,讪讪地说,“是不是她把咱们俩当成一对儿了?” “聪明。”杨毅赞许地点点头。 “咱俩好像也没有啥特别亲密的举动吧?”展鹏疑惑地皱起了眉。 “不说那些,”杨毅哼笑一声,“反正她就认定咱俩是一对儿了。” “是不是啊?”展鹏苦笑,打量着杨毅问道,“那又如何?” “哎,”杨毅叹了口气,自嘲地咧了咧嘴,“这不谈不知道,一谈上我才发现,现在找形婚有多复杂。” 展鹏的嘴边泛起揶揄的笑意,但还是问道,“有多复杂?” “别的不清楚,反正这个够复杂的。”杨毅顿了顿,“人家女方奔着要孩子来的,除了那些常规的条件之外,还要求男方要满足一个条件。” “啥条件?”展鹏下意识地问。 杨毅迟疑一下,略显局促地说,“人家要求男方必须有稳定的伴侣,而且两个人还得生活在一起。” “为啥啊?怎么那么多——”话到一半儿,展鹏忽然意识到什么,瞥了瞥杨毅,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口中喃喃道,“不会吧?” “那有什么不会的?”杨毅哼笑一声,躲避开展鹏的眼睛。 这时,交通灯转绿了,前车已经开始移动,杨毅跟着踩了油门儿,缓缓将车拐入阜石路。 “不会吧?”展鹏怔怔地望着杨毅,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什么会不会的?”杨毅瞪了展鹏一眼,“我说会就是会,我跟人说了,我有男友,两人一起生活五、六年了。” “不是——”展鹏一时瞠目结舌。 “什么是不是的?”杨毅白了白展鹏。 “我——”展鹏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反正我说了,我有男友。”杨毅戏谑地眨眨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你那不是骗人吗?”展鹏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正常。 “我怎么骗人了?”杨毅愠怒,皱着眉头狠狠地横了横展鹏。 那一瞥太意味深长,转瞬间,展鹏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和念头,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望着杨毅,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 “怎么,不愿意?”杨毅虎着脸,目视前方。 展鹏一愣,这个问题更没法回答了,不愿意?不愿意什么?他双眉微蹙,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你看你这人,十多年刑警咋当的?这点儿事儿都拎不清。”杨毅冷哼一声。 “不是我拎不清——”展鹏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要是不愿意就痛快说,我换别人,”杨毅不耐烦地皱皱眉,“反正王伟家离得也不远,打个电话他就能来。” “看你做的这事儿,怎么又成我的不是了?”听到王伟的名字,展鹏胸中的火气腾地就窜上来了。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这人还能随便换? “怎么不是你的不是?”杨毅瞥了瞥展鹏,“咱们之间,这点儿事儿你都不能配合?” “这是配合的事儿嘛。”展鹏一怔,没好气地说。 “怎么不是配合的事儿?”杨毅不答反问。 展鹏向前凑了凑,紧紧地盯着杨毅,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道,“杨毅,在你心里,这仅仅是配合的事儿?” 这一下,轮到杨毅张不开口了。 展鹏见杨毅不搭腔,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好,就算是配合,那也不是简单的配合,你想过没有?” 杨毅侧过脸,狐疑地看向展鹏。 “你那意思,就是先应付眼前呗?”展鹏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啊,不然呢?”杨毅咧嘴笑了笑,“先把今天这关过去再说。” “那万一你俩看对眼了,往后继续交往,剩下那些事儿,不需要继续配合吗?” “当然需要啊。” “那——” “那什么那?”杨毅立起眼睛,面露不悦地说,“就这点儿屁事儿,当一回名义上的男朋友,你怎么那么多话?” “名义上——”展鹏倒吸了口凉气,望着杨毅一阵发怔。 “嗨,别墨迹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杨毅吁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翻找号码,“实在不行,我就让王伟来,反正我和曹大夫只承认我有男友,又没说男友一定是你。” “我没说不愿意。”展鹏下意识地喃喃着,觉得自己有些傻了。 “你愿意?”杨毅转头看了看展鹏。 “嗯。”展鹏木然地点点头。 “不是,咋给我一种不情不愿的感觉呢,就好像旧社会逼良为娼、强抢民女似的,”杨毅的嘴角绽出笑意,“你要是不愿意,就别勉强,那样就没意思了,我赶紧趁早换人。” “我没不情不愿,就是觉得你强抢民夫。”展鹏稳了稳心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还强抢民夫,亏你想得出来。”杨毅哑然失笑。 “可不管怎么说,这也不算小事儿吧,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提前和我商——”展鹏迟疑地看着杨毅,见他立起眼睛,忙改口道,“你咋不提前通知我一下,让我有点儿心理准备啊?” “现在通知算晚吗?”杨毅的眼神缓和下来。 展鹏怔怔地望着杨毅,咧嘴笑了,“你和张静当初时一样霸道。” “瞎说,我师姐那人才不会霸道呢。”杨毅不可置信地撇撇嘴。 展鹏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不是,姓展的,当我名义上的男友还亏了你吗?”杨毅蓦然问。 “不亏。”展鹏回过神儿来,哂笑道,“是我刚才想多了。” “想多了?”杨毅玩味地看了看展鹏,眯眯眼问道,“都想啥了?” “你自己知道还问我,不刚说懂我吗?” “没错儿,就是这样才奇怪啊。”杨毅顿了顿,埋怨道,“就咱们这关系,我懂你,你懂我,这事儿不就是小菜一碟?看你刚才磨磨唧唧的。” “那我就不能临时开个小差,多想想啊?” 杨毅扑哧一下乐了,沉吟着说道,“我又没说不让你多想,慢慢来,成吗?” 展鹏盯着杨毅,默默点头。 “我去——”杨毅抬眼看向窗外,忽然惊呼一声,“都开过了,都怪你,烦人。” 展鹏回头看向窗外富丽堂皇的饭店,嘴里揶揄道,“请人家到这种地方吃饭,挺舍得下本啊。” “去去去,”杨毅一边寻找可以掉头的地点,一边不耐烦地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展鹏兀自笑出了声,然后不放心地问,“刚才你真想找王伟啊?” “我要找早就找了,谁让你逼着我非得刺激你呢。”杨毅狡黠地笑了笑,“怎么,还想让我再刺激你一回?不过,王伟倒是比你省心多了。”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莫名地红了。 第15章 第一次相亲(5) 杨毅接连掉了两次头,把车开进饭店的停车场停好,和展鹏一同下了车。他抬腕看看手表,对展鹏说,“时间还早,我们抽一根再进去吧,不然今晚可有得憋了。” “我看行。”展鹏哑然失笑,摸出烟给两人发了,又掏出火机点燃。抽了口烟,他蓦然皱起了眉头,瞧着杨毅问,“那我今天晚上该怎么做啊?” “你没搞过对象啊?”杨毅有些好笑地回了一句。 “没搞过这种啊。”展鹏讪讪地挠挠头。 “你说,谁有你经验多,和女人、男人都过过。”杨毅促狭地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你又来。”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略显无奈。 “我可没有讽刺和指责的意思啊,”杨毅呵呵一笑,“我就是陈述事实,就事论事。” “你小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展鹏轻轻吁了口气,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儿紧张呢?” “你紧张什么?”杨毅玩味地盯着展鹏,忽然哂笑道,“我紧张倒是真的。” 两人相视而笑。 “其实你不用刻意表现什么,”杨毅忍着笑,“我刚才说的不离谱,你的确和女人、男人都生活过,所以你今天晚上表现得越淡然越好。”他稍作停顿,又说道,“我的意思就是,平时咱们俩一起时什么样,你今晚就继续什么样好了,反正你一直不都对我挺关心的嘛,就表现出那种关心就好,但别过分,更别肉麻。” “嗯,懂了。”展鹏长舒一口气,想了想,打量着杨毅又说道,“那咱俩是不是该提前对对表啊,哪些事儿该说,哪些事儿不该说。” “这倒没啥必要吧?”杨毅思忖一下,回答道,“我想她们应该也不是那么没素质的人,基本不会刨根问底儿,大家就是见个面,找找感觉嘛。” “那最好了。”展鹏促狭地咧了咧嘴。 “不过你倒提醒我了,”杨毅蹙了蹙眉,“咱们还是先设定一下咱们的背景吧,我刚才想了一下,其实也挺简单的,就是你忘了丁峰那一段儿,我忘了王可那一段儿,把那些都加到咱们身上,别的就实话实说呗,没啥。” “这样行吗?”展鹏不放心地问。 “你少诈嫌疑人了?”杨毅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展鹏做了个鬼脸,点头应承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她们对你也并非一无所知。”杨毅狡黠地挤了挤眼。 “啥意思?”展鹏蓦地警觉起来。 “平时和人家微信聊天,总得聊点儿什么吧?”杨毅吐出一口烟。 “那你都说过什么?”展鹏连忙问。 “也没什么,就是泛泛地说了下情况,不出我刚才说那个范围。” 展鹏讪讪地哼笑一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展鹏瞥了瞥杨毅。 “一会儿她们也是两个人,就是曹大夫和那个人。” 展鹏点点头,狐疑地看着杨毅问道,“那个急诊科的大夫怎么这么热心,这种事儿她也张罗。” 杨毅望着展鹏,眼角慢慢漾出笑意。 展鹏倒吸了口凉气,挑挑眉说道,“该不会她也是——” “你猜的没错儿,”杨毅咧了咧嘴,“不仅曹大夫是,而且她们俩是一对儿。” “不会吧——”展鹏惊讶得合不拢嘴,“她瞧着也不像啊?根本就看不出来。” “是你能看出来,还是我能看出来?”杨毅好笑地哼了一声,笑道,“这东西未必一定写在脸上。” “那倒是,不过我还是有点儿意外。” “那有什么可意外的?”杨毅不以为然。 “但是人家可是把你给抓住了。”展鹏眯眯眼,揶揄道。 “那还不是怪你?”提起这茬儿,杨毅嗔怒地白了展鹏一眼。 “操,你怎么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推啊?”展鹏看着杨毅,哭笑不得。 “本来就是嘛,”杨毅露出埋怨的神情,“谁让你没事儿天天跑医院呢?” “嘿,杨毅,你咋是个小白眼狼呢?”展鹏立起眼睛,惊讶地瞪着杨毅,“是谁当初没烟抽,憋得眼儿蓝,就差哭着喊着叫——” “叫啥?”杨毅斜睨着展鹏,眼中冒出一丝冷光。 “没叫啥,没叫啥。”展鹏讪讪地摇了摇头。 杨毅面露不屑,讥讽道,“你丫真没种。” 展鹏吐出一口烟,暗自苦笑,开口说道,“不过说真的,杨毅,咱做人不能n,颠倒黑白就不厚道了。” “德性。”杨毅冷哼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促狭地咧了咧嘴,笑道,“我跟你说,那个曹大夫,前几年就形婚了。” “是吗?”展鹏略感意外。 “嗯,”杨毅点点头,“是和她们医院的一个大夫,不然她们怎么分房?” “这也可以?”展鹏挑了挑眉,更是惊讶。 “不仅如此,她那形婚的丈夫也有男友,”杨毅笑出声来,竖起右手的四根手指,“她们小四口,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天天在那个小两居里一起过日子。” “真的假的啊?”展鹏拉着长音,满脸不可置信,“那怎么过啊?” “一对儿一屋,慢慢过呗。”杨毅不无调侃,“也许大家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他们可真行。”展鹏叹了口气,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忽然忧心忡忡起来,盯着杨毅问道,“那假如今天你们俩真成了,往后咱们怎么过?” “走一步是一步呗,该咋过就咋过。”杨毅吁了口气。 展鹏抽了口烟,促狭地挤挤眼,凑到杨毅身旁小声说道,“你说——该不会是将来有机会,小六口一起过日子吧?” 杨毅玩味地打量着展鹏,撇撇嘴笑道,“你不会是惦记那个东北医生,以为他是曹大夫的形婚老公吧?” 展鹏忍着笑耸耸肩,未置可否。 “我跟你说,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杨毅不屑地冷哼一声,“我都调查清楚了,那个姓郑的东北爷们,人家就是过来进修的,再过不到一年就该回东北了,他不可能和曹大夫是一家的。” “你啥时候调查得那么清楚?”展鹏哑然失笑。 杨毅白了展鹏一眼,说道,“废话,你盯上的男人,我不得查个底儿掉?” 展鹏咂咂舌,不敢置信地摇摇头,对杨毅说,“你知道吗,我突然就有了清政府的感觉。” “清政府?啥感觉?”杨毅忍住笑意,瞥了瞥展鹏。 “屈辱呗,”展鹏喟然长叹,“签订了那么多丧权辱国的条约。” “姓展的,你真的觉得屈辱吗?”杨毅直直地盯着展鹏,语带威胁。 “我?不屈辱。”展鹏连忙摇头,继而讪笑着补充道,“我是说,暂时的屈辱没啥,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反正没几年就该民国了,不是吗?” 第16章 第一次相亲(6) 那顿晚饭吃得波澜不惊。 和曹大夫一起来的女人叫佳佳,年纪看起来比曹大夫小个两三岁。她老家是青海的,两个颧骨上都带着一圈红晕,一看就是高原红。 佳佳在一家文化公司做制片,换句话说,就是在各个剧组打杂的角色,但是对影视圈的轶闻却如数家珍。那个晚上,大家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不适的话题,谈资几乎全部集中在近期上映的电影以及影视圈的内幕上,宾主尽欢。 两个半小时后,晚餐结束。 四个人一同走向酒店的停车场。临上车前,曹大夫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展鹏和杨毅,迟疑一下对展鹏说,“杨毅哪儿都挺好的,就是抽烟太凶了。以前倒也无所谓,但假如要孩子,最好还是控制一下烟量。”她稍微停顿一下,又咧嘴笑道,“该管你就管管,别那么信着他。” 于是展鹏好笑地瞥了瞥杨毅,咧了咧嘴说道,“杨毅你听见没有,这可是大夫的警告。” 杨毅哑然失笑,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望着佳佳开的汽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杨毅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展鹏瞧着他猴急的模样,笑着调侃,“这话音还没落呢,你又抽。” 杨毅不屑地白了白展鹏,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故意放在鼻孔下闻了闻,脸上现出陶醉的神情。 “人家可是让我管着你呢。”展鹏忍着笑。 杨毅毫不理会地把烟放进嘴角,皱着眉斜睨着展鹏,不耐烦地含混着问,“你抽不抽?” “抽。”展鹏含笑点头,“都憋坏了。” 杨毅甩给展鹏一支烟,又摸出火机给两人把烟点燃。展鹏抽了口烟,转头望向远去车辆的背影,促狭地挤挤眼,对杨毅说,“也不知道她俩谁是那个——” 杨毅刚抽进一口烟,闻言差点儿呛在嗓子眼儿,连着咳嗽了两声才鄙夷地瞪了展鹏一眼,说道,“你就没点儿别的?” “这有啥,不是关心嘛。”展鹏眯眯眼,好笑地看着杨毅,挑了挑眉,“难道你就不关心这个?” “这有啥可关心的,只要她能生孩子就行呗。”杨毅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口烟。 “你拉倒吧,万一孩子他妈是个母夜叉呢。” “你——”杨毅嗔怒,转念又觉好笑,只能皱了皱眉,面现无奈,“闭上你那坑。” “本来嘛。”展鹏不以为然地轻轻摇头,收敛起笑意,正色问杨毅,“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吧,反正没啥反感的。”杨毅想了想回答。 “那我估计有戏。”展鹏神秘地挤挤眼。 “为啥这么说?”杨毅略感诧异。 “我观察的呗,”展鹏咧了咧嘴,“人家前后偷瞄了你好几眼呢,咋形容呢,那都是充满柔情蜜意的。” “滚吧,你。”杨毅被展鹏的话逗笑了。 “真的,你还不信。”展鹏一脸无辜,“别忘了我原来是干啥的,我这双眼睛毒着呢。还有——”展鹏稍作停顿,趁机抽了口烟,“我觉得曹大夫对你是一如既往地满意,不然人家不会连你抽烟都要管,没听人家特别提到生孩子的事儿吗?” 杨毅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沉吟一下问展鹏,“那你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还行吧,人看着还不错。人家是文化人,和你能有共同语言,长得也漂亮。”展鹏笑道。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杨毅呵呵一笑,说道,“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是啥心情,我就想着快刀斩乱麻,早死早托生。” “我看行,”展鹏的嘴角浮出促狭的笑意,打量着杨毅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杨毅一愣。 展鹏没说话,伸出食指在自己的两个颧骨上划了划圈。 “你是说高原红?”杨毅狐疑地皱了皱眉。 “对啊,原来我们青海、西藏的同学,脸上都有那玩意,大学呆了四年都褪不掉,”展鹏顿了顿,吁了口气,“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太在意她的长相,但不清楚那东西会不会遗传。” “那会遗传?”杨毅有些不以为然。 “万一呢?”展鹏瞥了瞥杨毅,“要是将来孩子也带了遗传基因,脸上也有那两片红——” 杨毅怔住了。 “我没别的意思,”展鹏笑了笑,“但我就是觉得吧,哪天找个明白人咱们问问。” 这一下,杨毅愉快的心情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抽完烟,两人开着车回去,一路上都在回味着晚餐的内容,相互开着玩笑。破天荒地,两人第一次共同相亲,居然效果还算不错,两人难免相互吹捧调侃一番。 驶出环路,临近两人住的地方,展鹏突然对杨毅说,“你别送我回家了,把我扔办公室就行。” “还要开车回去?”杨毅会意。 “可不呗。”展鹏咧了咧嘴,“明天周六啊,我得回老太太那儿看看,不然我一早还得过去取车。” “行,那我一会儿就给你放路边儿。” “嗯。”展鹏点点头,又问道,“周末你有啥安排?” “我估计也得回家一趟,我也是有日子没回去了。”杨毅说。 “该不会是急着回家传喜讯吧?”展鹏瞥了杨毅一眼,揶揄道。 “滚,你才传喜讯呢。”杨毅骂了一句,自己倒先笑出了声,他长舒一口气,像突然间想起什么,捅了捅展鹏说,“我可警告你啊,嘴可把点儿门儿,要是李东旭知道了,我拿你是问。” “看你紧张的,至于吗?”展鹏好笑地咧了咧嘴,“再说了,这不是好事儿吗?” “好你个头。”杨毅啼笑皆非。 回到家,展鹏洗了个澡,胡乱地用浴巾擦了擦,什么也没穿就跑到了客厅。他点了根烟,用遥控器打开电视,随意地换着台,最后把节目定到中央台的晚间新闻上,歪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来。 十点半,晚间新闻结束,他关了电视,伸手在自己的身上抓了一把,确认已经完全干爽,然后起身走进卧室,在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内衣穿了上去,略一思忖,他又翻出那套久未穿过的深灰色运动服,套在外边。 展鹏在门口换上运动鞋,在口袋里只装了一盒烟和火机,还有家里的钥匙和车钥匙,然后打开门,溜了出去。 乘坐电梯下楼,走出单元门,他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目光所及,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人影。他在嘴角叼了根烟,用火机点燃,惬意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火机放进口袋,快步地向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五分钟后,展鹏驾驶着自己的汽车驶出了小区大门,拐入暗夜的街道中。路边的路灯泛着暧昧的光,他收敛起平素的散漫,脸上现出冷峻的神色。 轿车一路向西,不到一刻钟,就到了环路。展鹏驾车从高架桥下穿过,向左驶入环路辅路,远处,体育中心高大的建筑若隐若现,他清楚,在那些建筑的背面,就是在圈子里广为人知的公园。 他忍住抽烟的冲动,把车驶近公园,绕着公园转了一整圈,眼睛时时警惕地盯着外面的动静。再绕回来时,他把车停进路边两辆车之间的一个空位置,把车熄了火,点了根烟,单手插兜,擦着街道的边缘向公园的南门走去。 在公园门口的街边两侧,停满了两长溜私家车,一眼看不到头儿。在街对面其中的一辆里,张文峰把副驾的椅背调到最低,双手垫在脑后,两条腿伸到驾驶台上,半眯着眼,正津津有味地嚼着巧克力。在他的身旁,丁祥手持望远镜,则无聊地观察着街对面公园门口的动静。 “给我一块。”丁祥听得心烦,伸手不耐烦地向张文峰要巧克力。 张文峰哼笑一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块弄巧克力递了过去。 丁祥接过巧克力,刚要撕包装,蓦然瞥见远处走过来的人影,他把巧克力攥在手中,再次拿起望远镜,碰了碰张文峰说道,“有人来了。” “是吗?”张文峰手忙脚乱地坐起来。 丁祥看了一会儿,倒吸了口凉气,口中喃喃道,“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是老展呢?” 第17章 夜探公园据点(1) 张文峰嘴角绽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凑到丁祥的身边,问道,“真的吗?” “不信你看啊。”丁祥嘟囔了一句,把望远镜递给张文峰。 张文峰接过望远镜,看向对面走在人行道上的男人,男人已经接近公园的大门了,留给他的只是侧影,但无论是走路和抽烟的姿势,还是身上的那身衣服,张文峰都再熟悉不过了,他一眼认定那就是展鹏。 “怎么样,是他吧?”丁祥不放心地问。 “我再看看。”张文峰忍着笑,假装蹙眉。望远镜中的男人,警觉地向四周打量一番,快步走进公园大门。张文峰放下望远镜,望着丁祥面无表情地说,“还真是他。” “真是他啊。”丁祥不可置信地叹了口气,扭头向车窗外望去,公园门口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中。 “给根烟。”张文峰捅了捅丁祥。 丁祥略感诧异,但还是在口袋里摸出烟盒和火机,递给张文峰。张文峰抽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一口,若有所思。 “算了,我也抽一根吧。”丁祥苦笑道。 张文峰一愣,哑然失笑,“你不是要吃巧克力吗?” “先抽根烟压压惊吧。”丁祥兀自点着烟,瞥了瞥张文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摇什么头啊?”张文峰笑着问。 “不是——”丁祥蹙了蹙眉,“老展——他怎么还能来这种地方呢?” “别人能来,他为什么不能来?”张文峰哼笑一声。 “他不该是那么随便的人啊。”丁祥咂咂舌,说道,“要不是亲眼所见,任谁说,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那他该是什么样的人?”张文峰眯眯眼,悠闲地吐出一口烟。 “他——”丁祥突然顿住了,也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 “老展也有七情六欲,你总得允许人家发泄吧?”张文峰咧了咧嘴,促狭地说,“他现在身边儿又没人,你还非让他憋个好歹的啊?” “你是认真的吗?”丁祥斜睨着张文峰,一时愣住了。 “那咋样才算认真啊?我说得有错儿吗?”张文峰笑了笑,“丁峰是被咱们抓住的,在里边蹲着呢,王可也没了,你让老展怎么解决?” “我听你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丁祥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那他不会找别人啊,干嘛非得来这儿呢?” “找别人,就那么好找?”张文峰好笑地看着丁祥,“再说了,来这儿多省事儿啊,干完就走,谁都不欠谁的,当初他要是能想到这一步儿,不去招惹王可,还能惹出那一身骚?” “这话听着不好听,但貌似还在理儿啊。”丁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对张文峰说,“老展真是毁在王可手里了,要是没有王可那茬儿,他未必能妻离子散呢。” “哎,”张文峰叹了口气,“当初他如果能管住自己的裤裆,丁峰也不至于发飙,人啊,真没处说去。” 丁祥默默点头,说道,“挺长时间没见老展了,真没想到,再见他,竟是在这种场合。” 张文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丁祥抽了口烟,打量着张文峰突然问道,“你们俩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就没发现老展是这种人?” “那咋发现?”张文峰嗔怪地瞪了瞪丁祥,“那玩意又没在脸上写着。” “不是——”丁祥讪讪地笑了笑,“他平时就没对你——” “滚吧,你,想啥呢?”张文峰轻轻锤了丁祥一拳,哭笑不得,“队里比我早认识他的多了,你问问他们,有谁发现了?” “那倒是,”丁祥点点头,说道,“老展挺不错的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呢?” “你们是校友啊,是不是好多人都知道了?” “可不是,”丁祥惋惜地咧嘴笑了,“碰到好几个场合,都有人议论这事儿,有的人知道咱们在一个队,还特地问我。” “问你,你咋说啊?” “我说不知道呗,干脆一问三不知,不然你让我说什么?”丁祥撇了撇嘴。 “哎,老展这辈子算是毁了。”张文峰感叹。 “要这么说,他这么放飞自我,好像也没啥,是吧?”丁祥向张文峰投去探询的目光。 “你别瞎咧咧,还放飞自我。”张文峰横了一眼丁祥,摇摇头说,“刚才咱们那句话算是说对了,招惹谁他都不该招惹王可,王可也许没什么,可他背后是杨毅啊,那家伙那个轴,一根筋啊。” “那可没错儿,杨毅可是咱们俩亲身领教过的。”丁祥像是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望着张文峰露出一丝苦笑,又说道,“你说,他那个情况,李东旭知道不?” “他什么情况?”张文峰一愣。 丁祥笑了笑,伸出拇指冲着公园大门的方向指了指,说道,“他不也是嘛。” “你说这个啊,”张文峰这才恍然大悟,吁了口气,“那我上哪儿知道去啊?” “也是啊,”丁祥咧咧嘴,笑道,“要是李东旭知道了,说不定多闹心呢。” “他为啥闹心?”张文峰瞥了瞥丁祥。 “哎,原来因为杨毅那案子,我们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当时老展也在。” “哦。”张文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都没看着,李东旭和老展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丁祥夸张地撇撇嘴,“后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嘛,老展和杨毅掐得你死我活的,还是为一个男人,你说,一个是兄弟,一个是自己的小舅子,他心里得多闹腾啊。” “那闹腾啥?”张文峰看着丁祥,忽然咧嘴笑了,“要是我是他,干脆就撮合他们两个,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不是?” “真有你的,”丁祥笑得差点儿被烟呛住,连着咳嗽了两声,眼珠转了转,猛地一拍大腿,“别说,没准儿这还真是个招儿,那就热闹了。”但紧接着他迟疑着摇摇头,说道,“不对啊,我听说他俩不是在一块儿干呢嘛,对于两人都是近水楼台啊,可刚才这位爷怎么又跑这儿来了,显然两人是没戏啊。” “你问我我问谁?”张文峰被丁祥的话逗笑了,“本来就是你在乱点鸳鸯谱。” “那可不一定。”丁祥哼笑一声。 张文峰吁了口气,正色道,“玩笑是玩笑,可是今天这事儿,只能是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丁祥点点头,“你放心吧,我知道,有分寸。” 张文峰“嗯”了一声,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和老展搭档那么多年,我可不想让谁乱嚼他的舌根子。” “明白。”一丝狡黠从丁祥的眼中闪过,他打量着张文峰,笑着问,“该不是你老早就遭了魔爪了吧?” “小兔崽子不想活了是吧?”张文峰啼笑皆非,作势要掐丁祥的脖子。 丁祥连忙讨饶,缩着脖子说道,“别闹,抽着烟呢,别再把火星沾到哪儿。” 张文峰这才悻悻地缩回了手。 丁祥连抽了两口烟,把烟头在饮料罐上掐灭,对张文峰说,“哎,还是咱俩命苦,大周末的,人家在里边快活,咱们还得在这儿蹲坑。” “命苦不怨社会,”张文峰撇撇嘴,揶揄道,“不然我自己盯会儿,你也进去快活快活。” “大爷,打住,就算我说错了还不行?”丁祥忍着笑,故作惊恐。 张文峰刚想再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又有人向公园门口走去,忙碰了碰丁祥,说道,“别贫了,赶紧干活,又有人来了。” 丁祥急忙举起望远镜,看向对面,刚看了几眼,他就惊呼出声,“我擦,不会吧?” “是谁?你看见谁了?”张文峰一时紧张起来。 “你自己看。”丁祥猛地把望远镜推给张文峰。 张文峰狐疑地接过望远镜,心里却已有了盘算,他举起望远镜看了看,暗忖,对面那个果然是自己想到的人。 “是杨毅吧?”丁祥在一旁问。 张文峰仍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杨毅的一举一动,点点头说道,“是。” “你说,他们两人在玩儿什么?”丁祥的声音听着都有些发颤了。 第18章 夜探公园据点(2) 展鹏装着漫不经心地走进公园,眼睛不动声色地扫了扫眼前的黑暗。夜色已深,目光所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又向公园里面走了几步,他习惯地抬起夹着烟的手,刚想抽烟,却发现手中的香烟即将燃尽,忙掏出烟盒续了支烟,然后把烟蒂在垃圾箱顶端的灭烟处掐灭,顺手扔进了垃圾箱。 悠闲地抽了口烟,他继续向前走,在一个岔路口右拐,沿着甬路前行五十米左右,到了另一个岔路口,他停住了脚步。左前方几十米处,透过树木的空隙,南门公厕门前的灯光若隐若现。 他向一侧挪了几步,走出甬路,站到一棵树后。树木很高很粗,完全能遮挡住他,让他隐藏在黑暗中。他瞥了甬路一眼,确信自己身后没人跟踪,然后扭头再次看向公厕的方向。 经过了上次那个案子,他对公园的地形了如指掌,对那些男人的聚集地和习惯更是一清二楚。平常的这个时刻,公厕门口的小广场上,理应是人头攒动,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那个一层的建筑,可让他略感意外的是,此时的小广场上,空无一人,连那个被昏黄的灯泡照耀着的公厕门口,也久久地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一副静止的素描画一般。 直到手中的香烟差点儿灼痛他的手指,展鹏才收回目光。他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穿过树林的缝隙,径直向公厕门口走去。 进了公厕大门,他下意识地瞧向迎面的洗面台,洗面台上一长溜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身后的景象。镜子里空荡荡的,他的身后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他轻轻吁了口气,向左侧走了几步,推开男厕的门,向里面张望一眼,闪身而入。 他所在的,是男厕的小便间,左右两侧各有四个小便池,白色的陶瓷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泛着幽冷的光。展鹏定了定神,竖起耳朵,聆听里间的动静,隐隐地,他似乎只听到水箱滴水的声音。 他促狭地咧了咧嘴角,迈步向里间走去。里间依旧昏暗,格局和小便间相仿,也是左右排列,只不过都加了隔板。 他先靠近左侧的隔间,走到第一间门口。隔间的门半掩着,他侧过身,伸手轻轻推开隔间的门,里面没有人。 第二间、第三间……,所有的隔间都空空如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画面,更没见到一个人。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自嘲地摇了摇头,一丝狐疑不由得涌上他的心头。他摸出烟盒,点着一根烟,然后转过身,让自己正对厕所门的方向,做好外面随时进来人的准备。 人都去哪儿了呢?他悄然皱起了眉头。 公园外面的汽车里,丁祥和张文峰望着杨毅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不由得面面相觑。 “我今天看到了什么?”丁祥喃喃道,“不对劲儿,不对劲儿,太他妈诡异了。”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又怎么诡异了?”张文峰哼笑着问。 “他们俩——”丁祥看着张文峰,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你倒是说啊。” “这么说吧,老张,”丁祥喘了一口粗气,“咱不把人往太好了想,所以,就算他们俩都和里边的人一样,我也能接受。” “然后呢?”张文峰忍着笑。 “就算他们俩都喜欢来,天天来,我也不在意。” 张文峰含笑点头。 “啊呸,我在意得着嘛,我算啥啊?”丁祥讪讪地咧了咧嘴。 “别管这些,你接着说。”张文峰皱着眉催促道。 “我就是想说,他们俩一前一后进去,连这种事儿也能碰头?这概率也太低了吧,可偏偏就在咱们眼前眼睁睁地发生了,你还不觉得诡异?” 张文峰怔怔地看着丁祥,眼神游移不定,思忖片刻,嘴角慢慢绽出笑意,轻声说道,“我昨晚见老展了。” “你说什么?”丁祥惊讶地张大了嘴,狐疑地盯着张文峰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张文峰吁了口气,轻轻笑了笑,对丁祥说,“你不觉得办这种案子,老展比咱俩都合适吗?” “不会吧?”丁祥倒吸了口凉气,舔舔嘴唇,迟疑一下才又说道,“你让他来的?” “那没有,”张文峰缓缓摇头,“我就是装作不经意地谈起了这个案子——他问我忙什么嘛。” “你是姜太公钓鱼?”丁祥挑了挑眉。 “我连姜太公都算不上,”张文峰狡黠地眯了眯眼,“你还不知道,老展就是只猫,闻着腥味儿就能盯上来,别的案子也就罢了,就这种和他们有关的无差别杀戮他能放过?” “连无差别杀戮他都知道,你到底和他透露多少啊?”丁祥愈发惊讶,心底隐隐地不安。 “反正咱们知道的,他差不多都知道了,只是没有那么详细而已。”张文峰得意地撇了撇嘴,“总不能让人家玩儿活儿,一点儿素材都不给吧?” 丁祥一愣,说道,“你这就有点儿过了吧,这弄不好就算违反纪律,你事先和头儿请示过吗?” “我咋违反纪律了?不就是老友相见,一不小心多咧咧几句嘛。”张文峰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这事儿还用得着和头儿请示?他从来要的都是结果,不看咱们侦破的过程,小小不然的,他才不会在意呢。” 丁祥皱皱眉,兀自有些不放心,“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 “哎呀,你就别婆婆妈妈了,烦得慌。”张文峰略显不耐地打断丁祥,打量着他问道,“你实话实说,业务上,是不是咱俩都比不上老展?” 丁祥迟疑着点点头。 “我再问你,这种案子,老展是不是更有独特的优势?” 丁祥再次点头。 “他是不是更有可能帮咱们破案?” 丁祥仍旧点头。 “那不就结了嘛,”张文峰埋怨地瞥了瞥丁祥,“我找来这样一个帮手,你还说三说四的。” “我不是——”丁祥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哎,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相信我,没错儿的。”张文峰呵呵一笑,冲着公园的方向努努嘴,“你看,人家一来就直捣黄龙,把咱们要干的活儿都先干了。不是说咱们不行,或者胆儿小,可咱没人家懂啊,没准儿进去就露了破绽,但老展肯定不会,他就是其中的一员啊,进去还不是如鱼得水?” “似乎有那么点儿道理,”丁祥听完缓缓点头,又担心地问,“那你和老展说清楚没有,在里边出没的,可是个杀手,他可别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这严重性我表达清楚了。”张文峰肯定地说。 “但是好像也不大合适吧。”丁祥眨了眨眼。 “哪儿不合适?” “人家现在可不算公职人员了,万一碰到啥危险呢,怎么算?” “老展身手至少不比咱俩次吧?”张文峰白了白丁祥,“丫比过去还壮呢,昨天还和我吹牛,说现在都是跟着教练练,练得可规律了。” 丁祥愣了愣神儿,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张文峰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张文峰讪笑着,做了个鬼脸。 “不过也够阴的,老展可是你原来的搭档,你都这么激他。” “阴你个头,”张文峰哑然失笑,“那不也是没有办法嘛,谁让咱们碰到了这种案子,特事特办呗,等破了案,咱俩好好感谢感谢人家就是了。” 丁祥斜睨着张文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第19章 夜探公园据点(3) 接连抽完两根烟,公厕里外没有任何动静,展鹏不禁有些疑惑。这个时间虽然有些晚了,但对于那些特殊人群来说,正该是活动的高峰期,不应该一个人影也见不着啊,莫非几年没过来,这边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这倒是省了假装解开裤子小便的麻烦了,他促狭地咧了咧嘴。可这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他便似乎来了便意,于是苦笑着摇摇头,推开一间隔间的门,抬脚迈了上去,暗忖,真不禁念叨。 没想到,这泡尿持续得还很长,积攒了一晚上的尿液倾泻而出,展鹏顿觉浑身轻松。解完手,提好裤子,他吁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到洗手台处洗了手,离开了公厕。 小广场上依旧空无一人,展鹏站在公厕门口的灯光下,低头点了根烟,把火机重新揣进口袋的时候,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公园从南至北,东西两侧被两条马路裹夹,大致呈倒三角的形状,越往北越宽,也越显得隐秘。公园北门外,隔得好远才有居民区,相对来说,那儿的公厕更为隐蔽,大多数热衷此道的人会从北门出入,只是那边停车不便,对于有车一族来说,首选的就是南门了。 至于案发地所在的那片树林,也就是平日最热的聚集地,大约位于公园中央的西侧,离西边的围墙不远。那边有几条不同的岔道,围聚着几丛高大的林木,人们置身其间,很难被外边发现,是天然的活动场所。 展鹏抽了口烟,迈步向甬路走去。最便捷的一条甬路,几乎直通北门的公厕,离公园中央那片林木也不远,很多来此活动的人,便是通过这条甬路,在三个地点间窜来窜去,而正常来公园玩耍遛弯儿的人,很少会走这条很偏僻的路,双方各不打扰,相安无事,所以,在这条甬路上碰到的人,几乎都是同类。 一路上,展鹏一个人都没有碰见,即便是接近那片树林,他向那边张望,树林里也没了往日人影绰绰的景象,而靠近公园北门的公厕,更是和他刚去过的如出一辙。 展鹏进了公厕,在里边呆了片刻,假装洗了手,甩甩手来到外面的小广场,又点了根烟。他的大脑快速地转动着,这样的情形似乎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凶案刚刚发生,而消息不胫而走,且传播范围很广泛,大家都不敢轻易过来了。 他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一圈,又奔着来路走去。快接近树林时,他在路边的一把长椅上坐下。换作平日,这几把相隔不远的长椅就是最好的“接头”地点,周围总会围上很多人,大家相互品头论足一番,有看对眼的,便或明或暗地表意,相约走进树林。 可此刻,四周空荡荡的,与往日大相径庭。他续了根烟,抽完后,信步向树林走去。 与展鹏的轻车熟路不同,杨毅看见树林外那几把长椅时,已经在公园里绕了大半天。当然,他首先摸的也是南门和北门的公厕,离开公厕时,他带着和展鹏一样的困惑。 头一次来这种地方,虽然早上听展鹏讲了个大概,他还是有些发懵,再加上心里总是有点儿虚,唯恐让别人注意到自己,行动起来,便不免瞻前顾后,踯躅不前。但好在他还是个冷静的人,在公园里转了几圈之后,他总算渐渐安定下来。 杨毅也在展鹏刚刚坐过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也点了根烟。关于在公园里没碰到什么人的原因,他的想法和展鹏差不多——刚刚发生凶案,大家人心惶惶。 这一点,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他之所以还是要过来,主要是基于两点考虑,一个是趁着人少,方便他尽快熟悉环境,毕竟之前自己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另一方面,他是从凶手的行为模式考虑的,有些凶犯,会再返凶案现场,而无差别杀戮的杀手,恰恰符合这样的心理画像。 他抬腕看看手表,快十一点半了,他并不担心时间过于晚。从受害人的情形看,案发当晚,他一定在公园盘桓了许久,以至于口腔内才被检测出七个人的dna,那意味着在碰到凶手之前,他至少和六个人发生过关系,那不会是相对短暂的一段时间。 受害者的尸体第二天凌晨才被发现,也就是说,在凶手行凶前后,周围应该基本没什么人了,以至于才没有人及时注意到异状。张文峰说,法医估计的受害时间大约在零点和三点之间,杨毅猜测,可能会更晚些,虽然案发时不是周末,在公园聚集的人相对会少一些,但已经进入初夏了,公园不会少了人员活动,正常情况下,午夜一点前后,绝大多数在公园流连的人都会离开公园回家,所以那个时间,更有可能是案发的起始时间。 抽完一根烟,杨毅起身离开了长椅,抻了个懒腰,然后沿着小径向树林走去。 越接近树林,他的心里越充斥着一股异样的感觉,那感觉混杂着机警和悸动。虽然早就完成了自我的身份认同,但他从来没进过什么所谓的圈子,对外面的这些活动场所更是一无所知。 他促狭地咧了咧嘴,不禁想到了展鹏,暗忖,那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女人、男人、孩子,一个都没少,哪像自己,还要面临那些烦恼,而这些所谓的圈子,他也并不陌生,哪怕是藉由工作之便,至少不像自己,干脆就是个小白。 越来越接近那些密林了,想到展鹏的话,机敏地观察周围的动静之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树丛周边的地面,果然,他看到了黑暗中的那些白色。他不禁哑然失笑,看来环卫工也懒得过来清扫,任那些白色自生自灭了。 要不要哪天过来当一回志愿者,清理一下周围的环境呢?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他就暗骂自己无聊。 终于,在最接近自己的一丛林木前,杨毅停住了脚步。他谨慎地向树林里瞥了瞥,又抬头看向高大的树干。树干笔直地向着天空伸展,撑起了一丛又一丛树冠。 展鹏隐藏在最里面一棵高大的树木后,站了许久。那棵树足够宽大,完全可以遮挡住他,他屏息静气,就像个隐身人一样,一直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慢慢地,他失了耐心,看来这个晚上来公园的人不多,也许他应该适当地现身溜达两圈,勾引勾引。想到勾引两字,他怔了一下,继而摇头苦笑。 他吁了口气,刚要从树后闪出来,忽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直了身子,紧紧靠在树干上。 脚步声窸窸窣窣,在不远处游移,展鹏的心提了起来。他无声地喘了两口粗气,紧贴着树干转过身来,双手扒着树干,探头向外张望。 透过林木间透过的光,他终于看到了那个模糊的人影,那个人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人影顺着林木的间隙,向最里面走来,隐隐地,展鹏的心里升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觉,当他终于看到那个黑影的面目,他不由得一愣,随即暗暗松了口气,嘴边泛出促狭的笑意。 黑影终于接近了自己,展鹏猝不及防地闪身出去,伸出右臂扼住黑影的脖子,左手则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拖着他向树干靠去。 杨毅蓦然受袭,心中一惊,慌忙挣扎,但无奈颈部被人扼住,一时急火攻心,曲起右臂,狠狠地向身后撞去。 “别动。”身后的人躲开了杨毅的一击,在他耳边轻喝。 第20章 夜探公园据点(4) 杨毅本想继续挣扎,闻言却一愣,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那声音听着很熟悉,曲起的两臂稍显迟疑,没再向后撞。 身后的男人趁机把他向后拖了拖,两人靠在了树上,隐没在黑暗中。男人轻轻一笑,说道,“如果我是杀手,你丫都没命了。” 先是熟悉的声音,再是熟悉的味道,把杨毅包裹起来,他心情一松,就靠在了男人的身上。 男人把扼住脖子的胳膊松了松劲儿,捂住嘴的手却没有放开。 “你大爷!”杨毅呜咽着有些汗颜,暗忖自己怎么竟然着了展鹏的道儿,又急又恨地说,“放开。” 展鹏听着杨毅含混不清的声音,愈发觉得有趣儿,不由得心中一荡,忙定了定神说道,“不能放。” “为啥?”杨毅差一点儿都想咬展鹏的手心,但又觉得那个姿势不雅,终究悻悻作罢。 “放开就不像了,”展鹏忍着笑,凑到杨毅耳旁轻声说,“如果被别人看见,咱俩这一趟就算白来了。” 杨毅情急之下分辨不清,将信将疑,但不再挣扎。展鹏暗中好笑,无声地吁了口气,第一次和杨毅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心头一股邪火冷不丁窜了起来。 杨毅惊魂初定,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却蓦然觉得身后有什么顶着自己,他低头向下看去,看见紧紧贴着自己薄牛仔裤的,是展鹏的运动裤,眼珠一转,瞬间明白了什么,一时羞愤交加,不管不顾地扭动起身体。 展鹏会意,也觉自己孟浪,将身体向边上挪了挪,哭笑不得地说,“你别乱扭,说不定又碰上了。” 杨毅一怔,果然不敢再剧烈运动,可心头之气难解,这时候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抽冷子咬了展鹏手心一口。 展鹏吃痛,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捂在杨毅嘴上的手却条件反射般地捂得更紧了。 “放开。”杨毅的声音闷闷的。 展鹏连喘了两口粗气,轻声说,“放开可以,但你得听从指挥。我有几个条件,你要是同意,我每说一个,你就点一下头。”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那条件——你听不听?” 那一刻的杨毅已然意识到两个人的姿势极为暧昧,急于摆脱出来,想都没想,连忙点头。 “第一,不许发作。” 杨毅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第二,不能大声。” 杨毅再次点头。 “第三,动作也得小。” 杨毅继续点头。 “第四,不能脱离我的怀抱。”展鹏的嘴角浮起促狭的笑意。 杨毅犹豫了,迟迟没有点头。 展鹏凑近杨毅,鼻息轻轻打着他的脖颈,“说不定哪双眼睛就盯着咱们呢,咱们俩至少得看起来像干着什么呢。” 杨毅的脸倏地一下就红了,但细细一想,展鹏说的又像是那么回事儿,不然大半夜的,两个人折腾个什么劲儿?他把心一横,轻轻点头。 “第五,得顺着我的劲儿来。” “你大爷,没完了是吧?” 展鹏哑然失笑,缓缓挪走了捂住杨毅嘴巴的手,放在身侧甩了几甩,刚刚杨毅虽然用不上太大力,但被咬一下着实够疼的。 骤然脱离束缚,杨毅本能般地长舒了一口气,下巴夹了夹扼住自己的胳膊,红着脸轻声道,“让我转过来,别扭死了。” 展鹏莞尔一笑,推着杨毅转了个身,右臂却还揽着他的脖子。 杨毅终于面对着展鹏了,他愠怒地瞪着展鹏,挣了挣,“非得这样?” 展鹏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压低声音说,“这样看起来像在互摸。” “我——”杨毅的“去”字还没发出来,嘴又被展鹏的手堵住了。他蹙了蹙眉,示意自己知道轻重,展鹏这才撒开手。 展鹏好笑地打量着杨毅,突然觉得后怕,揽在杨毅肩上的胳膊下意识地一用力,杨毅身子前倾,几乎趴到了展鹏的肩膀上。 “你干嘛?”杨毅惊呼抗议。 “你怎么来了?”展鹏又惊又气。 杨毅一愣,倔强地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我?我再来也没被别人拿住啊。”展鹏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杨毅被抓住了软肋,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得恨恨地说,“知道了,你胳膊松点儿。” “松?你还能记住教训吗?”展鹏促狭地咧了咧嘴,“这都摸半天了,不该出了嘛,身子紧绷点儿才像嘛。” “滚吧,你。”杨毅咬了咬嘴唇揶揄道,“那我用不用蹲下去啊?” “我看行。”展鹏极力忍着笑。 “为啥不是你蹲下去?”杨毅好胜地说。 展鹏撇撇嘴,轻声笑道,“你都被吓软了,我蹲下去有啥意义吗?” 杨毅瞬间明白展鹏话里有话,意有所指,联想到刚才的那一幕,不由得面红耳赤,连着吞咽了两口唾液,急火攻心,发不出声来。 展鹏却好整以暇,旧话重提,埋怨道,“你说,如果我是杀手,你是不是早就没命了?瞎跟着趟什么浑水?” “你放开我。”杨毅不耐烦地耸耸肩。 展鹏吁了口气,放开了杨毅,杨毅梗梗脖子,愤愤地盯向展鹏,不屑地说,“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当然了,”展鹏回望着杨毅,认真地说,“最起码,你就没学过擒拿术什么的不是?你不能自保啊,刚才还不是被我一招制服?” “我那是太不小心了。”杨毅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一次不小心就够了,”展鹏神情严肃,看着杨毅又好气又心疼,“要是那杀手是个练家子,就是刚才扼颈那一下,你就挣脱不了,还不是乖乖地送命?” 杨毅清楚展鹏是关心自己,却兀自嘴硬,“才不会呢,那不符合那杀手的行为模式。” “嗬,和我还扯行为模式,”展鹏被杨毅的话逗笑了,撇撇嘴说,“你怎么觉得不符合行为模式啊?” “他——他不是爽了才痛下杀手吗?”杨毅的脸再一次红了,“那样我就有机会翻盘。” 展鹏这才明白杨毅想的是什么,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说,“大哥,你判断的前提不对吧。” “怎么不对?”杨毅斜睨着展鹏,满脸不服气。 “万一那七个里边,没有杀手呢?” “可——”杨毅一时张口结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展鹏冷哼一声,接着说道,“就算杀手在里边,但大哥你别忘了,犯罪手法会演化的,上一次爽了,下一次他未必就能等到爽完。你说你,一点儿经验都没有,光凭那些理论——”他没再说下去,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第21章 夜探公园据点(5) 杨毅斜睨着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说道,“没那么严重了。” 展鹏心中一凛,蓦地伸手攥住杨毅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正色道,“我警告你,千万别不当回事儿。” 杨毅倔强地梗着脖子,不说话。 “你要是还想掺和的话——” 杨毅扑哧一下乐了,问道,“你不反对了?” “我反对有用嘛,我还不知道你?”展鹏冷哼一声,叹了口气,“但是你不能乱来,做什么事先得让我知道。” “要是我不答应呢?”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展鹏一时倒没了主意,只得置气似的说,“那咱俩就这么摽着吧,等天亮让大家看看,钻树林的都是什么人。” “那还是算了吧,”杨毅哑然失笑,撇了撇嘴说道,“我倒不是在乎别人看不看,就是这样摽着太累,你再把我衣服撕个好歹,没法穿了。” “那你答应不答应?”展鹏的口气不容置疑。 “我答应你就是了,”杨毅吁了口气,“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说。” “你也不能瞒着我。” “成交。”展鹏咧了咧嘴,松开了杨毅的衣领,杨毅向后退了退,四目相对,两人的眼中不觉都露出笑意。 展鹏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四周,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两支烟衔在嘴角。 “这也行?还能抽烟?”杨毅吃惊地望着展鹏。 展鹏好笑地瞥了瞥杨毅,用火机把香烟点燃,取出一支塞到杨毅的口中,自己则抽了一口,眯眯眼揶揄道,“这有啥不行的,抽烟又不耽误干事儿,事中烟、事后烟都成。” 杨毅把香烟夹在手上,摇摇头苦笑道,“真服了你了,说说就下道儿。” “本来就是嘛,”展鹏吐出一口烟,扬扬下巴,“来,往前凑凑,你试试耽误不耽误。” “滚吧,你。”杨毅哭笑不得,联想到刚刚的那一幕,不由得脸又红了,讪讪地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流氓呢?” “我怎么流氓了?”展鹏斜睨着杨毅,眼中透出些许狡黠。 “你——”杨毅支吾了,随即摇摇头说,“没劲。” 展鹏得意地笑了笑,悠闲地吐出一串烟圈。 杨毅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一圈,小声说,“今天好像没人啊。” “刚才没人,不代表现在没人。”展鹏顿了顿,“一旦进入现场,就得做最坏的打算,我刚才就说了,说不定哪儿就有眼睛盯着咱们呢。” “那——咱们这样,行吗?”杨毅盯着展鹏,刚刚放松的心情蓦然又紧张起来。 “不行又怎么着,再近乎点儿你也不干啊。”展鹏促狭地咧了咧嘴。 杨毅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展鹏,问道,“非得那样吗?” 展鹏本想继续捉弄杨毅,但一看见他的眼神心就软了,于是轻轻一笑,说道,“其实这样也行,我不是说了嘛,这看着不也像事后烟嘛。” “亏你想得出,还事后烟。”和展鹏谈论这样的话题,杨毅多少还是觉得尴尬,他略微扭过头,避开了展鹏的目光。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是太正常了嘛。”展鹏望着窘迫的杨毅,心中暗自好笑,这来之不易的大好机会他可不想轻易浪费,何况他刚刚放过了杨毅,无论如何,这些口头上的便宜还是要占的。 “正常个屁。”杨毅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展鹏悠闲地吐出一口烟,笑道,“交流交流体验以待改进提高嘛,这是俩好并一好的事儿,怎么,你烟瘾这么大,原来没有事后烟吗?我跟你说——” 杨毅蓦地回过头来,狠狠地横了展鹏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姓展的,你挺能耐啊,懂这么多,”他的嘴角闪过一丝讥讽,“不过也难怪,原来也没少找人,女的、男的都有,所以交流体验的机会肯定少不了。” 展鹏脸一热,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得意忘形了,不禁有些懊悔,讪讪地咧咧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在杨毅急于摆脱窘境,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完那句话就低头抽烟了,没有像平时那样穷追猛打,展鹏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忙着换了话题问,“你怎么想起过来了?” 杨毅向四周张望一下,略显不耐地说,“好奇,行不?” “好奇害死猫。”展鹏脱口而出。 杨毅皱皱眉,嘴角绽出一丝促狭的笑意,瞥了瞥展鹏说道,“我说啥你都信啊?” “那当然了。”展鹏做出一副无辜的神情。 “切。”杨毅不屑地撇撇嘴,打量着展鹏问,“那你倒是说说,你今天怎么过来了?”他稍作停顿,马上补充道,“说实话。” “我?”展鹏挑了挑眉,随即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以为文峰昨天说得那么细,就是要满足一下咱俩的好奇心吗?” “你们俩后来又聊什么了?”杨毅诧异地问。 “那倒没有,就是酒桌上那些话。”展鹏摇摇头。 “你是说——”杨毅望着展鹏,有些不敢置信,蹙了蹙眉说道,“不会吧,文峰这么有心机?” “也谈不上什么心机了,”展鹏呵呵一笑,“反正周瑜打黄盖的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是不是啊,你们俩那么默契吗?”杨毅哑然失笑。 “搭档难道不该有默契吗?”展鹏眯了眯眼,接着说道,“他们布控抓人没说的,但真要化妆侦察,来这种地方,没戏,心里没底。” 杨毅有些明白了,问道,“所以就变着法儿地想让你出马?” “可不是,”展鹏无奈地咧了咧嘴,“谁让我早就被定性了呢。” “定性——”杨毅重复着展鹏的话。 “不说那个,”展鹏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打断杨毅,“我跟你说,那小子现在说不定躲在哪儿偷着乐呢。” “没那么夸张吧。”杨毅有些不以为然。 “你还不信?”展鹏好笑地看着杨毅。 杨毅的好奇心被勾了上来,抽了口烟问展鹏,“你为啥那么肯定?” “因为我知道他们的路数呗。”展鹏吁了口气,“这种公众场所出了命案,事后肯定现场布控啊,虽然说公园里没见到谁,但指不定在周边哪儿猫着呢,不干别的,最起码每个出入公园的人的照片总得拍吧,我估计,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门口哪辆汽车里。” “真的假的啊?”杨毅惊讶得长大了嘴巴,“那我岂不是也——” “连后悔都没用的事儿,就甭琢磨了,谁让你屁颠儿屁颠儿跑过来呢?”展鹏哼笑一声,话锋一转,“就算文峰今天没来,但我过来这事儿,早就有人把信儿递过去了,你说,他能不偷着乐吗?” “你们还带这样啊?”杨毅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了,斜睨着展鹏说道,“既然你都清楚,还自己往枪口上撞?” 展鹏瞥了瞥杨毅,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嬉笑着说,“假如真像文峰说的那样,那个人你不想抓吗?” “想。”杨毅不假思索地回答。 “连你都想抓,那我不就更得抓了?”展鹏促狭地挤挤眼。 杨毅思忖着展鹏的话,缓缓点头,忽然惊呼道,“那他们该不会想咱们——” “哥们儿,这事儿我可真救不了你,你才真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展鹏笑着耸耸肩,“人家那话本来是说给我听的,谁让你非得凑热闹?” 杨毅一怔,随即咧嘴笑道,“要是真能把人抓住,随他们想了。” 展鹏竖起大拇指,向杨毅投去赞许的目光。 第22章 夜探公园据点(6) 那个晚上,展鹏和杨毅在公园一无所获,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两人流连到午夜一点,在公园又转了一大圈,决定回家。 两人相伴着走出公园南门,杨毅回想着这一晚上的际遇,不禁暗自好笑,刚要张口对展鹏说什么,却被展鹏警觉地用目光制止了。 “有什么,上了车再说。”展鹏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杨毅会意地点点头,和展鹏挥了挥手,率先向自己的汽车走去。走了两步,他转回身,把右手放在耳畔,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展鹏站在原地刚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见状忙回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角点燃。 杨毅边走边点了根烟,走向街道深处。 展鹏抽了两口烟,眼睛在四周逡巡一圈,特地向街对面停着的那一溜汽车瞄了瞄,不经意地竖起中指,信步向杨毅离开的方向走去。 坐在车里的丁祥和张文峰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一幕,直到展鹏的身影在夜幕中消失,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张文峰咂咂嘴,讪讪地说,“好像被老展识破了。” “什么被老展识破了?”丁祥略感诧异,侧过头看向张文峰。 张文峰无奈地咧了咧嘴,苦笑道,“先给根烟。” 丁祥的嘴角微微上扬,一边把烟盒和火机递给张文峰,一边揶揄道,“得,封山育林的大计又被毁了。” “那有啥办法?”张文峰点着烟,抽了一口,继而吐出一串烟雾。 “你还没说呢,老展识破什么了?”丁祥在一旁催促道。 “你没见他刚才竖中指吗?”张文峰苦笑着皱皱眉。 “他那是竖中指啊?”丁祥恍然大悟,“我就注意他和杨毅互相传递手势了,没想到那个也是手势。” “那就是竖中指嘛,是给咱们看的。”张文峰吁了口气。 “给咱们看的?他知道咱们在这儿啊?”丁祥有些好奇。 “我估计他猜出来了。”张文峰的嘴角绽出笑意,摇摇头说道,“看样子,他也猜出我昨晚的目的了。” 丁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哼笑一声说道,“看你现了吧。” “现在他手里,不丢份儿。”张文峰自嘲地咧了咧嘴。 “我看你还不如和他直说了呢。” “直说?那就没意思了。”张文峰挑了挑眉,叹了口气说,“不过看他这德性,我倒是放心了。” “放心?放心什么?” 张文峰迟疑一下,斜睨着丁祥笑道,“两三年过去了,你不觉得展大侠风采依旧吗?” “你说这个啊,”丁祥促狭地咧了咧嘴,把身体侧向张文峰,“老展——没说的,底子在那儿呢,不过我现在关心的可不是这个。” “那你关心什么?” “你没看刚才两人分手时,挺和谐的吗?”丁祥夸张地挤挤眼。 “那有什么?” “我就好奇——”丁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俩在里边究竟干了什么,毕竟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干什么时间都够了。” 张文峰嗔怪地瞪了一眼丁祥,骂道,“我咋没发现,你什么时候变这么龌龊了呢?”说完,他吁了口气,“我才不关心他们干什么呢,我关心的,就是他们能不能帮着咱们抓住人。” “嗨,我不就是开玩笑嘛。”丁祥讪讪地挠了挠头。 其实,张文峰并没有说实话。从展鹏和杨毅先后到达公园的情形看,显然两人事先并未通气儿,那么他们两人在公园究竟是不期而遇,还是杨毅跟踪展鹏而来?如果是后者,那又意味着什么? 张文峰暗暗为昔日的搭档担心起来,他吐出一口烟,陷入了沉思。 杨毅刚把车开出去没多久,就接到了展鹏的电话。“你有什么事儿,让我打电话?”展鹏问。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杨毅笑了笑,“就是我感觉有点儿饿了,想问问你饿不饿。”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儿饿了。”展鹏苦笑着皱皱眉,“不过都这点儿了,估计没开门的地方了吧。” “老马那儿肯定还开着。” “昨晚不是刚在那儿吃过嘛,还去?”展鹏哭笑不得,“你是有多热爱烧烤啊。” “毕竟那儿有填饱肚子的东西。”杨毅哼笑着。 “那好吧。”展鹏想了想,也的确没什么其它地方可去,熟悉一点儿的,可能就那个烧烤店还可能开着。“那咱们就在那儿碰头儿。” 老马的烧烤店不仅开着,而且可能正值周末的缘故,虽是午夜时分,生意还很红火。 两人相继把车停在烧烤店前的空地上,找了张桌子坐下。老马从店里出来,瞧见两人,立马眉开眼笑。 大家开了会儿玩笑,杨毅点了一盆疙瘩汤,几个烤翅,又点了几串烤馒头片。 “闲着也是闲着,不再整点儿?”老马促狭地挤挤眼。 杨毅和展鹏相视而笑,杨毅探询地问展鹏,“那就再整点儿?” “整就整呗,”展鹏咧了咧嘴,“谁怕谁啊?” “就是,不能辜负大好时光啊。”老马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刀。 “也行,反正喝了就睡一觉,明天不是各找各妈嘛。”杨毅笑着点点头,对老马说,“那你就上酒吧,再安排个凉菜,加个花毛一体。” 老马应承着转身离开了,展鹏瞥了杨毅一眼,委屈地撅撅嘴,说,“又得找代驾了,你又不给报销。” “你啥时候这么小气了?”杨毅不屑地白了白展鹏,“还用什么代驾,把车就扔这儿呗,你去我那儿对付一宿就是了,我车也扔着不开了。” “去你那儿,行吗?”展鹏斜睨着杨毅。 “有什么不行的?好像没住过似的。”杨毅浑不在意地摸出烟盒,发了圈烟。 展鹏抽了口烟,向四周瞧了瞧,身体前倾,眯起眼睛压低声音说,“平时倒没啥,可今晚不刚去那儿兜了一圈嘛,万一咱们俩谁春心荡漾,晚上出点儿什么事儿,那不就不好了嘛。” “小样,还春心荡漾?”杨毅玩味地打量着展鹏,冷笑道,“那好办,我家厨房那套刀是德国进口的,好用着呢,谁要是荡漾了,咱咔嚓一下就解决了呗,不费事儿。” 展鹏故意倒吸了口凉气,摇摇头说道,“够狠,那谁敢去啊?” 杨毅刚想说什么,只见展鹏蓦地坐直了身体,他回头看了看,原来是霍嘉端着烤盘向两人走来。 “老板送的。”霍嘉把烤盘放到桌上,原来是两个腰子。 “替我谢谢老板啊。”杨毅连忙说。 霍嘉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展鹏冲着烤盘努努嘴,讪笑道,“再加上这个,更不保准儿了。” “什么保准儿不保准儿的,我可先吃了。”杨毅横了横展鹏,抓起腰子,解气似的咬了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香,真他妈香,你不吃给我留着。” 展鹏摇摇头,也抓起了腰子,笑道,“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吃了再说。”他稍作停顿,冲着杨毅眯眯眼,抱怨道,“那顿饭就没吃什么,就顾着自己的形象,外加听你们白活了。” “活该。”杨毅忍俊不住,笑起来。 第23章 男人的痛苦 第二天傍晚,展鹏离开母亲家,驾车向自己的家驶去,路上,他与张文峰通了电话,得知他晚上还要加班,心里便有了盘算。 关于前一夜的公园行动,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展鹏暗忖,反正自己离开时竖了中指,至于能否被张文峰他们看到,那就听天由命吧。张文峰似乎正在餐馆和同事吃晚饭,背景很嘈杂,展鹏和他只讲了几句,就匆匆挂断电话。 途径杨毅家小区门前时,展鹏才惊觉自己无意识间竟然又选择了这条路。其实从母亲家回自己家,倒是有好几条路可以选择,有的路比这个还要顺畅,但是前一段,展鹏习惯了在母亲家和杨毅家来回奔波,不知不觉这条路就成了首选。 他抬眼向窗外望去,老马的烧烤店已经开始上人了,那个叫霍嘉的维族青年正靠在门口的墙上抽烟。那是个不错的小伙儿,他想,早晨和杨毅过去取车时,他也站在那个位置抽烟,直言老马交待过,让他得空就看看那两辆车。 杨毅和他因此对霍嘉平生好感,展鹏记得自己早晨还和霍嘉开了几句玩笑,说维族按理不抽烟不喝酒,霍嘉有些羞涩地向他们解释,自己滴酒不沾,但偶尔抽几根烟,因为工作容易疲乏,他的神情把杨毅和展鹏都逗笑了。 车开过烧烤店,展鹏不由得想起夜里的煎熬,嘴边绽出淡淡的苦笑。 或许是公园激发了他的联想,或许是把杨毅搂在树下的感觉过于深刻,即便在老马那儿喝了几瓶啤酒之后,躺在杨毅身旁的他仍不免春心荡漾。他生怕一不小心冒犯了杨毅,几乎一整夜都辗转反侧,但守着杨毅,偏偏又心猿意马,那滋味儿别提多难受了。 “往后不能在他那儿留宿了。”展鹏提醒自己,随即心中又泛起一丝怅然。 他点了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脑海里不禁又闪过和杨毅共同相亲的场景,杨毅那个鬼精灵,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但自己又能如何呢,难道他的幸福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吗? 你期待吗?他问自己。他当然希望杨毅能幸福,至少能没有烦恼,但这样的“幸福”,是自己真正期待的吗? 一想到杨毅轻松地提及用王伟替换自己,展鹏仍憋闷不已。凭直觉,杨毅肯定和王伟上过床,但两人关系真正深到如何,他又不好判断。他在意的倒不是这一点,他憋闷的是杨毅说话时那股轻飘飘的劲儿,戏谑中还夹杂着些许激将,仿佛吃定了自己——用王伟吃定自己。 但偏偏自己就被吃定了,难道不是吗? 他愤愤地吐出一口烟,一时牙恨得痒痒的,他也分辨不清,那恨意究竟是对杨毅多些,还是对王伟多些。怔了好半天,他自嘲地摇头苦笑,暗忖自己真是着了魔。 都怪杨毅,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公园呢,为什么要被自己搂在怀中呢?莫非他不明白,自己几乎点火就着吗? 展鹏轻轻吁了口气,不以为然地咧了咧嘴角。 回到家中,他抓紧时间洗了个澡,然后围着浴巾,点燃一根烟,翻出张文峰两天前拿给自己的那几张照片,坐在沙发上仔细地端详起来。五张照片里,有两张是女人的单人照,那是张文峰的妻子。 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白皙中透着丰满,应该正是张文峰喜欢的类型。不知不觉中,他将照片上的女人和张静对比起来,光从外表上看,两个人就迥异,张静很知性、内敛,张文峰的妻子看着就很张扬,联想到几年间她都在逼着张文峰封山育林,展鹏隐隐地感觉到她的跋扈。 说起来也汗颜,和张文峰搭档了几年,两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张文峰的妻子。张文峰的妻子和他们是同行,在邻区的一个派出所做户籍警,平时工作也很忙,他们自然很少有见面的机会。 当初得知张文峰找了个同行,展鹏没少调侃。在他们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家轻易不会找同行组成家庭,尤其是双方都是一线民警的话,更是如此,原因无他,只因大家忙起来,根本就顾不上家里。 但张文峰却执拗地喜欢上那个熟人介绍的女人,偶尔被展鹏说急了,他总是急赤白脸地为自己辩解,说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他,那会是个好妻子。 展鹏也信任张文峰的直觉,的确,他天生就是个当刑警的料,直觉很少出错。 但偏偏正是直觉,现在让张文峰怀疑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 两天前的夜里,张文峰站在街边,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告诉展鹏,他可能被绿了。 展鹏很惊讶,甚至觉得自己会错了意,然而张文峰再一次的重复,终于让他明白那的确是张文峰要表达的意思。他忍住好奇的冲动,劝慰张文峰不要疑神疑鬼,但张文峰的一句话就让他打消了疑虑。 张文峰吐出一口烟,叹息着望着他,说,“老展,咱们是干什么的,你忘了吗?” 于是展鹏就没再多费口舌。 张文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照片。展鹏接过照片的瞬间,就明白了张文峰的想法,他没有急于看照片,而是把照片正面朝下,像撵扑克牌一样把照片撵开,他数了一下,照片一共五张。 “老展,就看你的了。”张文峰痛苦地扯了扯嘴角,凝神望了一会儿展鹏,苦笑着说,“给我个痛快的。” 展鹏想都没想,就把照片合拢好,放入口袋中。这个举动,是对战友最好的承诺。 “你知道——我没法跟,他们两个和我都太熟了。”张文峰无奈地挤出一丝笑容。 展鹏回忆着张文峰的苦笑,将女人的照片放下,拿起剩下那三张照片。他的喉结动了动,终于再一次体会到张文峰的痛苦。 那三张照片都是合影,其中的两张,是张文峰和同一个人,两人都身着警服,面孔还带着些许青涩,像是毕业前后照的,有些年头了。 剩下的一张,是三个人的合影,照片上的人都穿着便装,那个在前两张照片上出现的男人站在中间,和张文峰及另一个展鹏不认识的男人灿烂地笑着,从照片上张文峰的面容和穿着看,拍摄的日期应该在展鹏离开警队前不久。 张文峰眼神低垂,躲避开展鹏的目光,掩饰着自己的痛苦,说道,“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说完,他拍了拍展鹏的肩膀,轻轻摇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汽车。 展鹏怔怔地望着张文峰的背影,心被痛苦紧紧攫住了。一个是自己的兄弟,一个是自己的女人,这种双重背叛,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讲,痛苦都无以复加。 展鹏把照片放到茶几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抽了口烟把烟蒂在烟灰缸中掐灭,然后他站起身,扯开围在身上的浴巾,在自己的头发上胡乱地擦了擦,把浴巾随手扔到沙发上,光着身子走向卧室。 几分钟后,他穿戴整齐回到客厅,径直走向茶几,弯腰把放在上面的照片收拢好,放入休闲衬衫的口袋中。他扭头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转身向门口走去。 第24章 跟踪(1) 张文峰的家位于一个经适房小区,是结婚时父母留给他的。小区见缝插针地建在一片老旧的居民区中,体量不大,只有八栋楼,一个出入口,倒是便于监视。 虽然小区周围的环境不怎么样,但却守着区里数一数二的小学,这使得房价一路水涨船高。当年张文峰的父母就是为了孙子的教育着想,恋恋不舍地搬到了五环外,把房子留给了新婚的小两口。 只可惜,好几年过去了,孩子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也算是枉费了父母的一片苦心。 展鹏把车停在小区大门外的街道边,还在想,假如两人有了孩子,他的媳妇儿还会出轨吗? 展鹏下了车,顺手点了根烟,然后不慌不忙地向小区里面走。虽然他和张文峰的妻子素未谋面,但他们的家他还是去过几次,大致了解小区的情况,白天在母亲家时,他又察看过手机地图,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查员来说,有这些基本资料就足够了。 展鹏特地选了一身休闲的装束——米色的休闲裤,外加一件灰色的t恤。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居家男人的形象,简洁又不失高雅,在任何场合都不会显得突兀,在晚上还是某种保护色。 夏天到了,晚饭前后在小区里纳凉的人很多,无形之中,这为展鹏提供了一层伪装和保护。进入小区,他做出一副业主的姿态,顺着甬路,直奔张文峰家所在的6号楼。 6号楼共有三个单元,张文峰家位于最东边单元的五楼,西户。还没走到楼下,他就抬眼向目标望去,正对着他的那两扇窗户里都透出了灯光,他放心地暗暗点头,这说明那个女人在家。 他续了根烟,把烟蒂掐灭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信步向楼的另一面走去。单元门就在那一面,绕过去之后,他再次看向五楼的目标,厨房里也亮着灯。 张文峰的妻子在家,这个结论确凿无疑了。 展鹏从来没敢奢望一两次就能抓到破绽,这种监视比拼的是耐力和运气,反正母亲和杨毅都不需要特别照顾了,那这一段晚上的时间,奉献给自己的兄弟就是了。 斜对着单元门,有几组石桌石凳,有玩象棋的,有打扑克的,周围都围着人观战,看得津津有味的。展鹏选了距离单元门最近的一组,两个老头下象棋,正杀得难解难分,情绪高涨,周围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人。 他绕到了对着单元门的那一侧,装作不经意地抬眼向楼上望去,然后目光又缓缓下移,观察了一下单元门的情况。还好,在那个位置,这两个目标点都一览无余。 他再次看了看五楼的窗户,房间里还亮着灯,他暗暗地吁了口气,总算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了。 他这才有心思扎入人群中,把目光投向棋盘。棋盘上残子不多,一方是一车一炮,另一方有两个过河卒,外加一匹马。 望着棋局,展鹏不禁有些头疼,从小他就比较怵下棋,也从未认真学过,仅有的例外,是他和杨毅学国际象棋那段日子,那是为重建和儿子的感情学的,但儿子嫌他水平低,也没和他下过几盘,倒是观看国安的主场,又成了维系两个人关系的纽带。 展鹏在人缝中探过头,装着观棋的样子,眼睛不时地瞟向对面的目标。他的观察项有两个,第一,张文峰的妻子是否会离家外出;第二,那个被怀疑的同学是否会趁着张文峰不在家的时机登门。 很快,一盘棋结束了,有马的一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失利的一方嘴里骂骂咧咧,撸着袖子张罗再次比拼,引起了围观人会意的笑声。 两人重摆棋子,站在展鹏身前的人调侃了几句,推开旁边的人转身离开了。展鹏本无意扎到最里圈,便没有挪动脚步,这时,刚刚挨着展鹏的人不失时机地抢到了他前面的位置。 展鹏再次看向五楼,房间里的灯依旧亮着。他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向前伸过头去。 对弈的两个老头一番厮杀,干净利落,没多久,棋局又进入了残局,围观的人随着两个老头儿的高声叫板,都陷入了亢奋的情绪中。悄然间,展鹏感到有什么在自己的裆前划过,起初他没太在意,以为是前边的人不经意间碰到了自己,但很快,他又被碰了一下。 他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把目光从棋盘移向身旁的人。那是一个中年男人,比他大七八岁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交叉在一起,身体微微前倾,正聚精会神地观战。 展鹏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可能小题大做了,他稍稍向旁边挪了挪,避开了那两只手。 熟料身前的男人见展鹏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得寸进尺,再一次把身体贴了过来,两手曲起的手指肆无忌惮地向展鹏靠了过去。展鹏瞬间明白自己碰到了什么人,吞咽了一口唾液,连忙向后闪了闪,正犹豫着是否该发作,眼角的余光却瞟到了五楼的灯光熄灭了。 他心中一悸,顾不得再和那个男人计较,向旁边迈了一步,躲开男人可能的进一步骚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根烟,藏在人群后向单元门张望。 很快,张文峰的妻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那个女人穿着长裙套装,一副刻意打扮的模样,肩上还挎着一个坤包,一看就像是要外出。 “我该不会这么幸运吧?”展鹏促狭地咧咧嘴,悠闲地吐出一口烟,好整以暇地望着十米外的女人。女人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一圈,拢了拢短发,抬腿向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 一直等女人转过楼角,展鹏才开始行动。他清了清嗓子,做出要离开的样子,身前的男人侧过头,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眼角轻佻地颤了颤,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展鹏哭笑不得,只能冷哼一声,斜睨着男人瞪了瞪眼,然后向另一个楼角的方向走去。起初,他走得不急不徐,但一俟和众人拉开了距离,便加快了脚步,转过楼角处,见四周无人,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就差跑起来了。 他绕了一个大弯,终于赶在女人的前面抵达了小区的大门。出了大门,他停住脚步,侧身续了根烟,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女人正在自己身后三十余米处,款款向大门走来。 展鹏抽了口烟,快步走向自己的汽车,一路上,他的视线一直在停在路边的那些车辆上逡巡。走到副驾的一侧,他从口袋里摸出手记,随意按了几个按键,然后把手记凑到耳旁,装作打电话。 女人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在街边,她明显怔了一下,待不远处的一辆车里响过一声喇叭之后,她才放松神情,直奔那辆车而去。 展鹏收起电话,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上了车,发动了引擎。在倒车镜中,他看见女人上了车,继而,那辆车缓缓向自己的方向开来。 待在自己的车旁经过时,展鹏终于看见了那辆车的模样,也看见了坐在副驾上的女人,她正歪着头,和开车的人说着什么。 很可惜,有女人的遮挡,展鹏没能看清男人的容貌。 他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叹了口气,踩着油门,尾随上了那辆车。 第25章 跟踪(2) 隔着三辆车,展鹏死死咬着盯梢的目标。或许车里的人并未意识到会被人跟踪,或许他们正沉浸在暧昧的氛围中,前面的那辆车规规矩矩在路上行驶着,没有任何机动的变化。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那辆车驶入了一条餐饮街。那应该是兴起不久的餐饮街,马路两侧,各种档次的饭店鳞次栉比,有些饭店门口还有人在排位,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那辆轿车最终停进了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中餐厅的停车场,展鹏把车停在路边,没有熄火,点着烟,透过车窗向外看。直到车上的那对男女下了车,进入饭店,他才把车也开过去,停入了停车场。 展鹏下了车,保安迎面走来,展鹏伸手指了指饭店,保安会意,闪身站在一旁,放展鹏过去。 走到饭店的门口,展鹏手中的烟还没有抽完,他借故停在外边,边抽烟边紧张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先生几位?”一旁的领位员注意到了他。 “哦,一位。”展鹏转过身,下意识地回答。 “有预定吗?”领位员低头看向预定簿。 “我还真没预定。”展鹏促狭地咧了咧嘴。 领位员抬头看向展鹏,脸上现出一丝歉意,“小桌前边还在排位,先生可能要等一会儿。” “前边还有几桌?”展鹏略显不耐。 “我看看,”领位员扫了一眼预定簿,笑了笑说,“前边还有七桌。” “七桌啊——那大概要等多久?” “这会儿可不好说,正是用餐的高峰期,快了半小时左右,如果慢了,一个小时也有可能。”她打量着展鹏,迟疑地问道,“先生,您等不等?” “哎,吃顿饭都这么麻烦。”展鹏假装四处张望一下,双眉微蹙,思忖片刻说道,“算了,车都停好了,就等着吧,不然别的地儿停车也费劲。” 领位员露出了理解的笑容,随手打出一张排位单,递给展鹏,指了指身边的等位区说,“先生可以坐在那边等一下。” “还是算了吧,”展鹏哼笑一声,举起手里的烟,“我躲人家远点儿吧。” 领位员笑着点点头,不再理会展鹏。展鹏暗自得意,他倒不是在乎要花那两三百块钱,只是晚饭刚吃过不久,再吃一顿,他委实吃不下。 他早就注意到饭店临街的那排窗户很大,站到窗外,应该能看到饭店里的情形。他估计两人订包间的可能性不大,很大的几率,他们会坐在一楼的散台。他装作不经意地向一旁踱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窗户边,停住脚步,探身向里面张望。 第一瞥,他没有瞧见那两个目标,他转过身,向街道的方向走了走,再回头,他终于看见了那一对男女,那两人正坐在从窗户数第二排的四人位上,像是在研究菜谱。女人正面向他,但展鹏还是没有看清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的长相。 他暗暗吁了口气,离开了窗户,把烟在吸烟处掐灭,然后在等位区坐下,掏出手机,假装浏览新闻。 摆弄了一会儿手机,他起身假装内急,向领位员询问洗手间的位置。领位员告诉他,洗手间在大厅最里边,让他顺着过道一直往里走就行了。 展鹏点点头,抬脚迈上台阶,穿过门厅,向大厅走去。那两个人像是已经点完了餐,正小声聊着什么。展鹏在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张文峰的妻子随意瞟了他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男人。 “她应该没认出我来。”展鹏镇定地向前走去。进了卫生间,他解了个手,又到洗面台洗了手,然后没用纸巾,走出来,站在门口故意甩手,眼睛却瞄向男人的方向。 虽然隔了一段儿距离,展鹏还是远远地看到了男人的容貌。他的心底泛出一丝苦涩,从轮廓看,那应该就是照片上的那个男人。 倒霉的文峰!他摇摇头,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暗暗地喘了两口粗气之后,他又按原路返回。这一次,他真切地看清了男人的长相,男人根本没留意他,嘴角带着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女人。 没错儿,他就是张文峰曾经最好的朋友。 据张文峰讲,两人是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毕业时留在了东北。一年多以前,他调到了部里,只身一人到北京就职。张文峰颇念旧情,怕他一个人孤单,休息日经常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一来二去,便和他的妻子混熟了。 “真他妈的,连窝边草都吃。”走出饭店时,展鹏恨恨地骂了一句。他最瞧不起这种人了,真是枉为兄弟。 他又点了根烟,假意问领位员前边还有多少桌,领位员抱歉地笑了笑,说还没有客人离开。他故作叹息,缓步走向吸烟区。 张文峰这个家伙,直觉真他妈地准,展鹏暗忖。张文峰倒是没有告诉他如何发现了端倪,只是那一脸苦相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回想着张文峰当初怀疑自己护着杨毅,展鹏的嘴角绽出淡淡的苦笑。那小子他妈的就是条狗,鼻子灵着呢。他平素最反感男人间的那些事儿,但是在得知真相后,对自己倒没什么过分的表现,真不知他是怎么调整过来的。 心念及此,展鹏更觉得重任在肩。 展鹏抽着烟,忽然又想起张静来。展鹏和张文峰一样,也是经常不着家,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张静,或许是两人早早有了孩子的缘故吧。人啊,就是此一时、彼一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吐出一口烟,他心中一动,自己虽然没有怀疑过张静,张静是否怀疑过他呢?想到这儿,他怔住了,一连抽了几口烟,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既然连杨毅都能怀疑到自己,何况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妻子呢?他不想再费神下去,反正这辈子亏欠张静的太多了,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领位员才叫到了展鹏的号,展鹏无奈,只得走进餐厅。他被带到了餐厅的另一侧,服务员刚刚清理完餐桌,正在换桌布。展鹏站在一旁,不由得咧嘴苦笑。 他侧身瞄向那一对儿男女,从他的位置,依旧只能看见女人的神情。或许他们只是出来吃顿饭呢,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夫妻一场,他真不希望张文峰重蹈自己的覆辙。 “先生,收拾好了,您请坐。”服务员在一旁笑容可掬。 展鹏收回目光,在餐椅上坐下,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浏览。菜单做得很精致,他从头翻到尾,一时拿不定主意点些什么,便对服务员说,“我先看看,一会儿再叫你。” 服务员为他倒了杯白水,离开了。 他翻看着菜单,脑袋里却接着刚刚的思路继续想,无论如何,这都是张文峰的私事儿,旁人没法儿替他拿主意,他暗暗叹了口气,专心研究菜单。 正在这时,那两个人站了起来,看来是吃完了准备离开。展鹏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摸出电话,假装接电话,口中“嗯”个不停。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展鹏才挥手叫来服务员,抱歉地说,刚接到电话,临时有事儿,这顿饭吃不成了,在服务员见怪不怪的神情中,他咧嘴笑了笑,急匆匆向外面走去。 没过五分钟,展鹏又跟上了那辆车。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开车的男人能将张文峰的妻子送回家去。但那辆车转了两个弯,却一路向南驶去,展鹏的心渐渐下沉,那不是回张文峰家的方向。 待过了南四环,展鹏已经猜到了他们的目的地。那个地方他和王伟去过,就是五环外的那个“车震圣地”,他促狭地咧了咧嘴,放慢车速,让自己的前边又塞了两辆车。看来张文峰的那个同学的确了得,来京一年多,就把情况摸个门儿清。如果换作是展鹏自己,他也决计不会带人去酒店开房,那样太容易为他人留下把柄,还别说,那个五环外的荒地,还的确适合他们这样的公职人员偷情。 展鹏重重地叹了口气,远远地跟着那辆车驶向五环,脑子里快速回忆着那“圣地”周围的环境。最终,两辆车相隔几百米,都进入了那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在那个“t”字路口,展鹏转了弯,把车在路旁停下,熄了火。 他心情沉重地点了根烟,远远地注视着前面那辆车的轮廓。两个模糊的人影一左一右下了车,又闪身从后门钻了进去。 这么远的距离并不适合拍照,况且,展鹏连相机都没带。他清楚,张文峰和自己一样,需要的不是证据,而是真相。 展鹏取出手机,在记事簿上记录下精确的时间。 第26章 午餐 周一中午,四个人又在一起吃饭。 等着上菜的功夫,王伟不经意地问起他们周五晚上的活动。 “呦,那么忙,周五晚上还有活儿?”宋晓辉狐疑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杨毅和展鹏。 杨毅面露尴尬,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这是有故事啊。”宋晓辉向后靠了靠,吁了口气。 展鹏看了一眼杨毅,忍俊不住,说,“周五晚上可是大活儿。” “大活儿?”宋晓辉和王伟都来了兴趣,目光齐刷刷地盯向展鹏。 展鹏用胳膊碰了碰杨毅,笑着说,“不过这事儿得征求杨大律的意见,他不点头我不敢说。” “至于嘛。”宋晓辉有些不以为然,但很明显,他的胃口被吊起来了。 杨毅哑然失笑,扭头嗔怪地瞪了瞪展鹏,说道,“我就知道,你那张臭嘴没个把门儿的,早晚也瞒不住,说吧。” “人家杨毅都同意了,你赶紧说啊。”宋晓辉嘴角绽出一丝笑意,催促着。 展鹏这才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咱们杨大律周末去相亲了。” “相亲?” “相亲?” 宋晓辉和王伟不约而同地轻呼出声,宋晓辉意犹未尽,把头向前凑了凑,低声问,“和谁相啊,男的女的?” 展鹏嘿嘿笑出了声,杨毅哭笑不得,望着宋晓辉无可奈何,“老宋你——”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宋晓辉撇撇嘴,“快,赶紧说。” “女——的——”展鹏拉着长音,促狭地挤了挤眼。 “女的?你这是打算结婚啊?” “嗯。”杨毅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那——你行吗?”宋晓辉有些惊讶。 杨毅的脸瞬间就红了,听见展鹏在一旁怪笑,便解恨地说,“这哥们儿都结过了,我有什么不能结的?” 这一下,轮到展鹏尴尬了,讪讪地挠了挠头说不出话。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宋晓辉轻轻一笑,“我是说,不是你自己说过嘛,这辈子都不会碰女人。” 展鹏缓过神儿来,讪笑着说,“那是以前,现在不碰不行了。” “怎么?”宋晓辉更觉奇怪。 “他们家老头儿老太太逼婚呗。”展鹏哼笑一声。 宋晓辉望望杨毅,又望望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说道,“你们别怪我说话不好听,那不又跟老展一样了吗?” 展鹏闻言一愣,随即懊悔万分,暗怪自己挑起这个话头儿。 杨毅却呵呵一笑,横了横展鹏幸灾乐祸地冷哼道,“现,接着现啊。” 展鹏强打精神,兀自嘴硬,“我有啥现的,好坏就那样了,现在说你的事儿呢。” 宋晓辉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忙咧了咧嘴,对展鹏说,“老展,我可没针对你啊。” “我知道。”展鹏满不在乎地扬扬头,“宋哥,咱谁跟谁,你随便说,怎么说都行。” “我是不想——”宋晓辉支吾着,不知自己该再说些什么。 “宋哥,你别听他瞎白话,”杨毅蹙蹙眉,接着说道,“我就是想给老杨家留个后,省得我妈我爸天天在那儿念叨。” “我能想象得到,”宋晓辉吁了口气,迟疑一下,“但是咋留后,不都得有个女人吗?那孩子又不是孙猴子,石头里头蹦出来的。” 他的话把其余的三个人都逗笑了。 “是,是得有个女人,所以我才要结婚啊。”杨毅苦笑着解释。 “那——你能改性儿?”宋晓辉眯起眼睛看向杨毅。 “宋哥,你说啥呢,那咋改得了,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杨毅吁了口气。 “那——”宋晓辉看看展鹏,又把视线转向杨毅,“那不是骗婚吗?” “我才不干那缺德事儿呢,你以为像某人呢?”杨毅不屑地冷哼一声。 展鹏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装作无辜地做了个鬼脸。 “那——” “对方知道我的情况。”杨毅快速地说。 “知道还——”宋晓辉愈发不解。 “这叫形婚,对方也是个女同。”展鹏接过话来。 “形什么?”宋晓辉微微蹙眉。 “形式婚姻,简称形婚,”杨毅苦笑着摇摇头,“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这在我们那些人里边挺常见的。” “这也行?”宋晓辉总算听明白些了。 “那有啥不行的?”杨毅哼笑一声,耸耸肩。 “形婚的常见,但是两人要孩子的可不多见,那里边事儿多着去了,难着呢。”展鹏不失时机地撇撇嘴。 “还有这么多说道?”沉默了一会儿的王伟反应过来,直击要害,“那有了孩子怎么算啊?” “那就看俩人怎么谈了,反正形婚嘛,总归是要离婚的,孩子跟爸爸、跟妈妈都行。”杨毅苦笑着,稍作停顿,“总之,有了孩子就行,就跟正常男女离婚一样呗。” 宋晓辉不以为然地缓缓摇头,“那孩子招谁惹谁了?我要是那孩子,就坚决不出生,敢情生出来就得缺一方啊。” 杨毅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知道,”宋晓辉望着杨毅,双眉微蹙,“我不管是谁发明了这些办法,就是觉得父母自私,凭什么,把你们的危机转嫁到孩子身上,孩子多无辜啊?” “所以,要尽全力补偿孩子啊。”杨毅说得很没有底气。 “补偿?补偿得了吗?”宋晓辉咬咬嘴唇,“要是想演给别人看,弄个假结婚什么的,我还能接受,但是,如果是奔着孩子去——”宋晓辉没再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杨毅微红着脸,没有搭腔。 “老展,这事儿该不会是你撺掇的吧?”宋晓辉面露不悦。 “我撺掇?”展鹏露出委屈的神情,伸出拇指指了指身旁的杨毅,“就咱们这位爷,是别人能撺掇得了的吗?周五都马上和女方见面了,在车上,人家才告诉我。” “不是,他相亲,你凑啥热闹啊?”王伟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说到点子上。 “就是啊。”王伟这么一提醒,宋晓辉也觉得事情有些怪异。 “你问他。”展鹏再次指了指杨毅。 杨毅吞咽了口唾液,犹豫片刻说道,“是这样,女方那边是一对儿,人家要求男方也得是一对儿,要孩子嘛,人家图的就是双方都稳定,所以我临时拉着老展过去凑个数。” “你们看看人家是不是有主意?”展鹏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我这个当男友的,也是在车上才得到通知,这都不叫乱点鸳鸯谱了,直接就给你套瓷实了。” 对面的两个人都听得大眼瞪小眼。 “这还不算,往后还得陪着人家谈恋爱呢,小四口的恋爱,你们听着新鲜不新鲜?”展鹏一阵挤眉弄眼。 “是不是啊?”王伟望着展鹏和杨毅,表情有些怪异。 宋晓辉也不可置信地望着两人,继而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说了一中午,我就觉得这事儿靠谱。”他碰了碰王伟,问道,“你说是不是?” “什么啊?”王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宋晓辉。 杨毅和展鹏也有些发傻,展鹏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嗨,先别说那些后话了,眼前有件事儿还是挺急迫的。” “啥?”宋晓辉向他投去探寻的目光。 “咱们这位爷可是马上就要孩子了,那得跟女人那样,”展鹏促狭地咧了咧嘴,“我是说,如果谁对他有兴趣,可得抓紧时间了,这位的男贞恐怕不保了。” 杨毅刚想说什么,服务员端着盘子过来了。 第27章 办公室的讨论 下午临近下班,杨毅把展鹏喊了进去。 展鹏走进里间,掩上身后的门,斜睨着杨毅,眼角绽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 杨毅哼笑着瞥了他一眼,冲着他扬扬头。展鹏走过去,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烟盒,讪笑着说,“中午你可不能怪我,是你让我说的。” 杨毅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展鹏。 展鹏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抽出一根烟,衔在嘴角点燃,又说道,“真不怪我,你不也说了嘛,这事儿早晚瞒不住,那还不如竹筒倒豆子,省得他们疑神疑鬼的。” “就你能耐。”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也点了根烟,“我听见王伟一下午和你嘀嘀咕咕,你们俩又议论啥呢?” “这你都能听见啊?”展鹏哑然失笑,侧过身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议论啥,那还用想嘛,有几个像我那么好说话的,你说啥就是啥。” “你少卖乖了。”杨毅面带不屑,横了展鹏一眼,自己倒先笑了,然后也点了根烟,抽了一口。 展鹏吐出一口烟,打量着杨毅迟疑地揶揄道,“我看王伟反应还挺大的,问东问西的,你还不如就直接找他去了呢。” “咋地,不愿意啊?不愿意就直说,别拿王伟当借口。”杨毅冷哼一声。 “我愿不愿意能咋的,还不是听呵的命。”展鹏自嘲地咧了咧嘴,皱了皱眉苦笑道,“我不是怕——” “你拉倒吧。”杨毅像是洞悉了展鹏的心思,略显不耐地打断他。 展鹏做了个鬼脸,讪讪地笑了笑,问杨毅,“怎么,找我过来,有事儿?” 杨毅吁了口气,犹豫一下说道,“我这一下午都有点儿心神不宁。” “怎么了?”展鹏挑了挑眉。 “我是在琢磨老宋说的那些话。” “孩子?”展鹏看向杨毅。 “嗯。”杨毅轻轻点点头,“我以前还真没想那么多,我——” “这事儿你别问我,”展鹏连忙截住他的话头儿,看了一眼杨毅说道,“反正事儿都在那儿摆着呢,怎么做,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我知道得我自己拿主意,这不是就想让你提供点儿参考嘛,”杨毅的嘴角绽出苦笑,“反正你们三个都当爹了,我可是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那我也没啥资格说,我不都离了吗?”展鹏撇了撇嘴,叹了口气。 杨毅呵呵一笑,继而露出茫然的神情,沉默片刻说道,“我是没想到老宋,他情绪那么激烈。” “人家是没把你当外人。” “废话,这话还用你说?”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知道就好。”展鹏的眼神儿有些意味深长,“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混的,个个都对你死心塌地地好,我都有点儿嫉妒了。” “那别光嫉妒,你也死心塌地一把。” “我还不够死心塌地?”展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委屈地皱皱眉。 杨毅哑然失笑,扬扬头说,“我是说,说说你真实想法。” “真实想法——”展鹏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吁了口气,“怎么说呢,孩子这事儿总是很复杂的。不瞒你说,我和丁峰在一起那么多年,如果没有小晖,可能都没那么复杂。” “怎么,觉得亏欠丁峰了?”杨毅白了白展鹏。 展鹏看着杨毅,迟疑一下,默默点头。 “那还来得及啊,反正你都离婚了,去补偿呗。”杨毅不屑地吐出一口烟。 “你看你,说你的事儿呢,又冲着我来了。”展鹏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本来都不想说,你非让我说。” “会是哪样啊?还说屈你了吗?”杨毅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觉得亏欠人家,心疼人家,那就补偿去呗,又没人让你非赖在这儿。” “你这人真没劲。”展鹏无可奈何地苦笑摇头,随即感叹道,“人啊,就是太贪心了,总想什么都要。当初我是,现在你还是,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杨毅琢磨着展鹏的话,迟迟没有开口。 “至于丁峰,我再说一遍,他不还是有后边那些事儿嘛,我们俩已经结束了。”展鹏盯着杨毅,幽幽地说,“往后别有事儿没事儿拿他点我,今天还不是你问我,顺嘴就谈到了嘛。” “顺嘴啊?”杨毅好笑地盯着展鹏。 “啊,顺嘴。”展鹏定定地点点头,皱了皱眉,“其实说起来那孩子挺懂事儿的,懂事儿的都让人心疼,如果不是我太过分了,他也做不出那些傻事儿。” “你还知道你过分。”杨毅冲着展鹏吐出一口烟,眼神儿变得冷峻,“我也和你说实话,有时想起他,我都恨得牙痒痒的,但我也能看明白,根子还是在你这儿,所以那恨意也多少能减轻点儿。” 展鹏看着杨毅,似信非信。 “真的,你不用那种眼神儿,我杨毅还是能明辨是非的,不然我能那么轻轻放下?”杨毅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嘴角叼着烟含混地说,“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他妈冷静了,冷静得有时候自己都恨自己。” 展鹏双目低垂,没有接杨毅的腔。 杨毅吁了口气,对展鹏说道,“哥,我今天问你句话,你能撂个实底儿不?” “啥?”展鹏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杨毅。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杨毅顿了顿,“你要是没有碰到我的话,还会和丁峰分得那么干脆吗?” 杨毅话中的含义实在是太多了,展鹏怔了怔,苦笑道,“你把我展鹏看作什么人了?我都和你说过,我把他送走的那天晚上,就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了,不为别的,就是他最后那些事儿,我心里容不下。当然,我也没想让你把他抓住,那就算我对他最后的保护吧。至于你——” “我怎么?” 展鹏喉结耸动了两下,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错儿,我对你有好感,也可以说喜欢你,但我当时那个境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来。所以说,我当时那些决定,和我是否喜欢你关系不大,多少有点儿,但肯定不是主要的。” 杨毅就像刚认识一个人似的,紧紧地盯着展鹏。 展鹏挑了挑眉,挑衅似的看着杨毅,嘴角咧了咧,“丁峰——咱们能翻篇不?” 杨毅长长地舒了口气,点点头道,“好,翻篇。”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展鹏也松了口气,打量着杨毅哂笑道,“本来是说孩子的事儿,又扯出这么多。我就想,老宋的话有他的道理。” “你也认为我做错了?”杨毅双眉微蹙。 “这种事儿谈不上对错。”展鹏狠狠地抽了口烟,把烟蒂在烟灰缸中掐灭,“我刚才就说了,这些就是源于咱们欲望太多,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但谁让咱们是这样的人呢?本来就够苦的了。其实能简单最好,但咱们没法简单啊,环境不就是这样吗?” “环境。”杨毅重复着,苦笑着摇摇头。 “你问我的真实想法,那我就实话实说。”展鹏沉吟一下,接着说道,“我之所以从来没想过离婚的事儿,除了对张静愧疚,更多地是想到小晖,不想让孩子受伤害。但很多事儿,根本就不是咱们的主观愿望能决定的,我最后不还是落了个鸡飞蛋打的结局,小晖不照样受到伤害了?” “那照你这么说,我就不该继续了?” “那倒也未必,”展鹏稍作停顿,“就像你说,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咱该做就做,只是不能事先把什么都想得太好,得有把损害控制到最低的预案。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了解,那咱们就好好选选女方吧,祈祷能选到一个尽可能善良的人,祈祷她也能不忍心伤害孩子。” 杨毅望着展鹏,若有所思。 第28章 旧案回忆(1) 按照下班前的商定,两人晚上还要去公园,不过这次展鹏坚持两人一起行动。杨毅略一迟疑,便同意了,因为展鹏有一句话打动了他。 展鹏说,“有些时候,没准儿一对儿的会一起去,要么共同寻找刺激,要么各取所需。”他促狭地挤挤眼,笑道,“反正咱们都是一对儿了。” 杨毅绝顶聪明,瞬间就明白了展鹏的真实意图,除了展鹏要保护自己,或许伪装成情侣,更便于行动。他本想揶揄几句,但忽然感到一丝羞涩,便没继续那个话题,只是表示同意。 “那你可得听我的。”展鹏咧了咧嘴。 “行,听你的。”杨毅装作无奈,拉着长音回答。 两人相视而笑。 回到展鹏家,展鹏麻利地做了晚饭,根本没让杨毅伸手。杨毅歪躺在沙发上,瞧着展鹏忙碌的身影,暗忖,展鹏要真是认真起来,还真没什么能难得住他。 吃过晚饭,展鹏收拾停当,对杨毅说,“还有时间,要不咱们选个电影看?” 杨毅吐出一口烟,斜睨着展鹏,略一思忖,说,“别看电影了。” “那干什么?”展鹏有些意外。 “给我讲讲你办的案子吧。” “讲案子?”展鹏迟疑地打量着杨毅,哼笑一声说,“怎么想起听案子了?” “反正没事儿闲着嘛。” “那——我一时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要知道,我可做了十多年的刑警。” “给我讲讲你和王伟办的那个,”杨毅笑了笑,“什么车震圣地的。” 展鹏心中一动,不由得涌出一丝狐疑。那是他出狱后办的第一个案子,当时杨毅都没过问过,这两年多也没提起过,偏偏自己周末刚去了那个地方,杨毅就要刨根问底,莫非他觉察到了什么? 他暗暗吁了口气,白了白杨毅小心地问,“怎么对那个感兴趣?” “这不晚上要去公园嘛,”杨毅讪讪地咧了咧嘴,“我要是让你讲那些吧,好像探听你隐私似的,于是就联想到那个案子了,它们差不多不是一类吗?” 原来如此,展鹏放下心来,瞥了杨毅一眼,松了口气。“行,那我就跟你白话白话。” 杨毅冲着沙发扬了扬头,示意展鹏坐下。展鹏呵呵一笑,在杨毅身旁坐下,思忖着说道,“反正那案子刚开始你也知道是咋回事儿,我就不说了。” “嗯,”杨毅点点头,甩给他一根烟,“你就讲你和王伟是怎么抓住那几个家伙的吧。” 展鹏点着烟,抽了一口,陷入了回忆,“那我就从蹲坑讲起吧。“ 日暮时分,王伟开着车带着展鹏,悄然潜入那个“车震圣地。” 这个地方真的很荒凉,即便是在白天,也很难见到什么人,柏油路两侧,稀疏地长着几人高的树,遮蔽了落日的余晖,晚风轻拂,树周围的荒草胡乱地起舞。 展鹏让王伟降低车速,伪装成到此练车的人。王伟依计而行,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展鹏比他更为警觉,一草一木,似乎都落入他的眼底。 一路上,他们只碰到两辆车,车身上都有教练车的标识。看起来,他们像是练得差不多了,随时可能准备收工。王伟驾车转了几圈,两个人的脑子里都大致画出了一幅地图。 再转到五环辅路,展鹏对王伟说,“我们转得差不多了,等天黑再过来吧。” “哦,”王伟应了一声,又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展鹏瞥了瞥王伟,嘴角浮起笑意,反问道,“晚上你是不打算吃饭了?” “去吃饭啊。”王伟哑然失笑。 沿着辅路开了十几分钟,右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居民区,王伟放慢车速,远远地打量着那些门面房,又转头向展鹏递过问询的目光。展鹏皱着眉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还是进城找个地方吧,晚上不知道要盯到几点呢,咱们得舒舒服服吃一顿,反正还有时间。” “行嘞。”王伟加了脚油门,汽车疾驰而去。 这是一家不算大的饭店,但看起来很整洁。展鹏和王伟选了一个临窗的位子,招呼服务员点菜。没多大功夫,凉菜、热菜,外加汤和米饭陆续上桌,展鹏让了让王伟,自顾自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王伟和展鹏还算不上熟络,几次想开口说话,但见展鹏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心里就打了退堂鼓,只能埋头吃饭,好在菜的味道还算不错,倒也不觉尴尬。 吃完饭,王伟抢着去吧台买单,展鹏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走了出去。待王伟追到外边,却瞧不见展鹏的身影,正当他左顾右盼时,展鹏悠哉悠哉地从一个便利店冒了头儿,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 王伟迎了上去,问道,“买东西去了?” “晚上用得着,”展鹏把袋子递向王伟,左手还拿着饭店的那根牙签剔牙,“你先放车上吧。” 王伟接过袋子,拎了拎,里面有几瓶水,还有一些食品。他走到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把袋子扔到后座上,又关上车门,回身打量着展鹏。 展鹏慢慢地走过来,远远地就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两支烟,捏在手里。走到王伟的身旁,王伟伸手接过一支烟叼在嘴角,用火机帮两人点着了。 “现在去哪儿?”王伟吐出一口烟,问展鹏。 展鹏不紧不慢地抽着烟,一双眼睛在四周逡巡,猛然,眼睛一亮,冲着王伟使了个眼色。王伟顺着展鹏的目光看过去,前方不远处,一个足疗店的招牌刚亮了灯。 “在这地方做足疗?”王伟促狭地眨了眨眼。 “这地方怎么了?”展鹏不以为然地白了王伟一眼,“你不去我去,总比干坐在车里等着强。”说完,他信步向那块招牌走去。 这种泛着粉光的小店,足疗似乎只是幌子,如果不清楚展鹏的过去,王伟倒还不觉诧异,望着展鹏的背影,他不禁笑着摇摇头,跟了上去。 店里只有两个小妹,正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见来了客人,分外热情,忙起身打招呼。展鹏随口应付了几句,让小妹带着两人进了后边的包房。王伟本来对这种地方轻车熟路,但有展鹏在场,他谨慎地一言不发。 “做个足疗。”展鹏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 “大哥,我们这儿还能做推油。”小妹秋波微转。 展鹏横了小妹一眼,不怒自威,皱了皱眉头说道,“就做足疗。” “行,那两位先休息,我们去准备一下。”妹子怔了一下,笑靥如花,转身出去了。 王伟哑然失笑,瞥着女孩儿的背影说道,“人家本来就不是干这个的,你非得做足疗,不是难为人家吗?” “你了解得倒清楚,”展鹏哼笑一声,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又把烟盒推给王伟,抽了口烟说道,“要是连足疗都不会做,她们就别干了,别忘了,男人可是有三条腿。” “三条腿——”王伟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哭笑不得,连忙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两个女孩儿做起足疗,虽说不甚熟练,但也很卖力气。起初她们还试着和客人拉拉家常,但见仰躺在沙发上的两个人都是闭目养神一副入定的模样,几乎不作回应,便也不再费口舌了。 第29章 车震案的回忆(2) “你们居然还有闲心去做足疗!”杨毅望着展鹏,不禁哑然失笑。 “松弛有度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现在一样。”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略显不耐地说,“怎么着,是你讲还是我讲?” “好,你讲,你讲。”杨毅闭上嘴,抬手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展鹏好笑地摇了摇头,继续自己的回忆。 一直到做完足疗,两个人喝着小妹送上的茶水,抽着烟,王伟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展鹏问道,“展哥,蹲坑怎么蹲?” 展鹏转过头,斜睨着王伟,挑了挑眉毛问,“没蹲过?” 王伟无声地摇了摇头。 “没啥,”展鹏眼睛里掠过嘲弄的神情,“少说话就行。” 王伟被噎得说不出话,怔怔地望着展鹏。 展鹏咧了咧嘴,又说道,“真的没啥,机灵点儿,主要是先观察,”然后,他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其次得配合好,统一行动,默契配合。”那一刻,他心里想起了张文峰,隐隐地有些惆怅。 “统一行动,默契配合。”王伟重复了一遍,真诚地对展鹏说,“展哥,我这是头一回,有啥你多担待着,我听你的就是了。” 展鹏哼了一声,吐出一口烟说道,“不用那么紧张,几个小毛贼罢了,没啥危险。” 王伟迟疑着点点头,又问道,“他们今天一定会再来吗?” “那可不一定,看咱们的运气吧。” “如果他们不来,怎么办?” “凉拌呗,明天接着蹲。”展鹏瞥了瞥王伟,蹙眉说道,“我们原来蹲坑,十天半个月都是常事儿。” “十天半个月——”王伟咂咂嘴,想说什么,终究忍住了。 展鹏思忖片刻,吁了口气说道,“王伟,我估计怎么着都是场遭遇战,我们有可能截住他们,也有可能截不住,我给你个任务吧。” “什么?”王伟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他们肯定是开着车,无论如何,你得看清他们的车牌,到时候有可能我顾不上。” “你放心吧,展哥。”王伟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行,那你就好好回忆回忆那些道路吧,人家玩儿得肯定比我们熟。”展鹏看看王伟,又转回头入定了。 王伟学着展鹏闭上眼,努力回忆起那些柏油路的走向。 临近十点,两个人又回到了那片“车震圣地”。 天更黑了,冷眼望去,完全见不到人。王伟驾着车在暗黑的树影中穿行,口中喃喃道,“我操,这地方不仅适合玩儿车震,拍鬼片也行。” 展鹏咧了咧嘴,斜睨了王伟一眼,没说话。 “你说这些玩儿刺激的,胆儿也够肥的,就不怕把自己吓痿了?”王伟继续感慨。 “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展鹏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王伟一愣,随即会意,吐了吐舌头说道,“对,少说话。” “你瞪大眼睛,慢点儿开,看起来咱们在选地儿。”展鹏没好气地皱皱眉。 “哦。”王伟应了一声,稍减车速,专心开车。 汽车缓缓地在“圣地”转了一圈,两个人的眼睛都警觉地四处逡巡。这儿的路都没有边石,路面和周围的地面基本平齐,车很容易就能开到荒地上。一圈下来,他们发现有三辆车停在树后的土地上,正微微颤动。 “不能再转了,太显眼了。”汽车转回到一个“t”字形路口,展鹏指着前方的一颗大树说,“把车停到那棵树的后面,车头向东。” 王伟无声地执行了这个指令,把车停到树后,问展鹏,“熄火吗?” “等一下。”展鹏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又打开后排的车门坐了上去,把车窗按下一条缝隙,然后才说道,“熄火吧。” 王伟关闭引擎,四周一下静了下来。展鹏摸索着在塑料袋中取出一瓶水,拿在手里捅了捅王伟的肩膀,王伟回身瞥了一眼接住了。 “你盯前边的方向,我盯另两个方向。”展鹏挪开塑料袋,把腿收到座椅上,双手抱膝,压低声音对王伟说。 “行。”王伟被展鹏感染,不知不觉也降低了声音。他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警觉地向前方瞄了几眼,侧头问道,“展哥,抽烟成吗?” 展鹏被王伟的小心逗笑了,吁了口气说道,“成,有什么不成的?”说完,他摸黑点了根烟,王伟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王伟靠在椅背上,眼睛瞄着前方,抽了两口烟对展鹏说道,“今天的车不多啊,是不是一会儿还能来?” “应该吧。” “那他们——”他指的是那些敲诈的人。 “我刚才就说了,那得靠运气。” “你就确定他们还会来?” 展鹏沉默片刻,说道,“你不知道有个词儿叫‘上瘾’吗?他们只要得手一次,就不会轻易收手,除非被打掉。” “哦,原来是这样。”王伟点点头,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又说,“展哥,有些话白天我就想问你了。” “说。” “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是那个吴建兴的熟人找来的呢?” “时间,从事发到被勒索的间隔,还有那个女人的身份。”展鹏不假思索地回答。 “时间?”王伟皱皱眉,一时没明白。 “哎,这就是个经验问题。”展鹏哼笑一声,接着说道,“你看事发的时间是周日晚,被勒索的时间是周二晚,中间整整隔了两天。如果是熟人作案,要么是逃跑后第一时间勒索,要么会沉一段儿,选择更致命的机会,两天的时间,当不当正不正的。” “怎么讲?” “我估计,两天的时间是他们在确认受害者的身份和联系方式,一旦搞清这些了,他们第一时间就出手了。” “如果是陌生人,两天的时间就能查清这些?”王伟有些诧异。 “足够了,”展鹏咧咧嘴,“他们是紧贴着车窗拍摄的录像,也就是说,他们是下了车,这样他们能得到什么信息?” “什么信息?” 展鹏瞪了瞪王伟的脑袋,心里涌出一丝不快。“车牌啊,他们肯定能看到受害者的车牌。” “哦。”王伟恍然大悟。 “只要车管所有内线,五分钟就能查出车主的姓名和手机号。” “还真是。”王伟缓缓点头,作为一个曾经跑黑活的司机,他对这些并不陌生。 “所以我估计周一一上班,他们就获得这些信息了。” “差不多吧,有这个可能。”王伟迟疑一下,又问道,“但是我记得短信里提到了吴建兴的单位、公司邮箱什么的,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他在哪儿上班呢,而且一开口就是二十万,胃口可不小啊。” “有太多方法能查这个了,两天的时间足够,要是我,可能一天就够了。”展鹏撇了撇嘴,“他们要价二十万,从侧面证明他们的确了解了吴建兴的身份,不然也不会要这么多。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就是在瞎咋呼,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可是你刚才又提到那个女人的身份,那又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那女人不可能是个托儿。”展鹏吐出一口烟,“首先,到这儿车震是吴建兴临时起意,不可能是女方的预谋,更不能设计让别人跟踪来录像;其次,那女人好歹也是个领导,还是同一系统的,如果是她参与设计,代价太大,除非是她和那个姓吴的有深仇大恨,肯舍得一身剐,把姓吴的拉下马,但我看姓吴的讲得完全不是那回事儿。” “所以你就认定不是熟人作案?” “对。” “听你这么说,细想想还真是这样,”王伟转回头,目光中充满敬佩,“可是你几分钟就想出来了,我真服了。” “也不止几分钟,你没看我问了吴建兴一个来小时吗?”展鹏笑了笑,“我是一边问一边想,不停地比较和排除,不过各个线索叠加在一起,下意识地做出最后的判断,可能还真是分分钟的事儿。” “牛。”王伟竖起大拇指,刚要再说什么,只见展鹏欠身向车窗外望了望,把食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有车来了。” 第30章 车震案的回忆(3) 王伟一阵紧张,靠在椅背上侧耳倾听。果然,外面隐隐传来沙沙声,紧接着,一辆车出现在自己的左前方,缓缓向前驶去,最后在三十米开外驶离柏油路,停在一棵树的后面。 “又来一对儿。”展鹏哑然失笑。 “好这口的还真是不少。”王伟也觉好笑。 “刺激吧。”展鹏吁了口气。 王伟抽了口烟,开起了玩笑。“咱俩和人家是格格不入啊,要是被别人发现咱俩在一个车上,没准儿也被当成坏人了。” “那也未必,”展鹏冷哼一声,“现在俩男人车震也没啥稀奇的。” 这话说完他就后悔了,果然,王伟楞了一下之后就顺杆爬,咧嘴笑笑说道,“那咱这车也得动一动啊,不然不像,要不,你在后边颤一颤?” “滚蛋去吧,”展鹏哭笑不得,“就不许前戏时间长一点儿?” “你懂得可真多,”王伟噗嗤一下乐了,“前戏也得有前戏的样子啊。”说完,他模仿起女人的娇嗔,“啊”、“哦”了起来。 展鹏啼笑皆非,恨不得狠狠地来上两拳,冲着王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摇摇头笑道,“真他妈服了你了。” “你先甭管服不服,你就说像不像吧?”王伟促狭地眯了眯眼。 “像——行了吧?”展鹏拉着长音,斜睨了王伟一眼,“你真是个活宝,平时和杨毅在一起,你也这样吗?” “差不多吧。”王伟忍着笑,瞥了瞥展鹏。 “嗯,看得出来,你们俩关系不错。”展鹏打量着王伟,掩饰着自己的疑惑。 在他的印象中,无论表面看起来有多热络,杨毅和任何人都有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感,或许那就是杨毅的本性,可偏偏眼前的这个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人却是个异数,在他的面前,杨毅似乎从来都心无芥蒂。 “还行吧,毕竟在一个号蹲过。”王伟轻轻咧了咧嘴,见展鹏半天没反应,又说道,“其实,前两天我们还说起车震呢,今天咱们就跑这儿来了,你说巧不巧?” “你说什么?”王伟的话打断了展鹏的沉思,他下意识地反问。 “哦,我是说,”王伟吁了口气,“就是接你出来那天,我和杨毅还说起车震了。” “是吗?”展鹏心里怪怪的,隐隐地有些不安,“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也没什么,就是等着你没事儿干。” “那就想到车震?”展鹏双眉微蹙,悬起的心还没放下。自己做过的事儿无从回避,他只是不愿杨毅和其他人议论,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别扭。 “我们不是在停车场嘛,周围都是车,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想到这个了。” “哦。”展鹏暗自松了口气,他相信杨毅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出卖自己,何况除了自己亲口向杨毅坦承,以及杨毅提到的那个可疑的视频,外人应该没谁了解在河边发生的事儿,更甭提宣化城外的公路了。 “所以我说巧啊,我们现在就办上车震的案子了。”王伟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展鹏刚想要再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团黑影快速地移动过来,忙转头向窗外看去,警觉地说,“又有车过来了。” 王伟也住了口,眼睛瞥向倒车镜。很快,一辆轿车在路口转了个弯,向东缓缓驶去。两个人的目光都盯着那辆车,只见那辆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超过了不久前停在树下的那辆车,在前方不远处慢慢停下来。 “操,又来一对儿。”王伟咧嘴笑了笑。 展鹏却皱了皱眉,俯下身紧紧盯着前方,口中喃喃道,“不对啊,离刚才那辆车太近了,而且没熄火,没下路。” 王伟仔细瞧了瞧,那辆车的确是停在了柏油路边上,没像其它车震的车辆都藏到了树后。“可疑?” “嗯,可疑,你点火吧。”展鹏压低声音,“我们再等等看。” 王伟把车点着火,心里一阵兴奋。 展鹏的话音刚落,前方汽车的车门打开了,一左一右下来两个人,敏捷地奔向大树后。片刻之后,树后隐隐地传来一阵白光和叫骂声。 “闪光灯,上。”展鹏低喝一声。 王伟打着方向盘,踩了脚油门儿,汽车窜上了柏油路。这动静显然惊动了前方,只见两个黑影慌慌张张地从大树后跑了出来,直奔停在路边的汽车而去,继而钻上了汽车。 右边的车门还没关上,前方的汽车就趔趄着启动了,王伟脚踩油门儿,紧紧追了过去。 “开大灯,照车牌,记下来。”展鹏猛喊。 王伟闻言开了大灯,霎时,车前一片雪亮。 趁这个功夫,前方的车窗中突然扔下一把东西。 “躲,下路。”情急之下,展鹏大喊。 王伟本能地向左连打方向盘,又接连踩了两脚刹车,车轮胎与柏油路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甩了个头,斜斜地停住了,两个人都差点摔了出去。 “车牌记下了吗?”展鹏惊魂未定,声音都有些颤抖。 “记下了。”王伟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兀自大口喘着粗气。 “赶紧记手机上。”展鹏吩咐道,打开车门下了车,转过身体。远处,汽车尾灯闪烁着,转了个弯,消失不见了。“他妈的。”他悻悻地骂了一声。 这时候王伟也下了车,扶着车门直喘气。 “你没事儿吧?”展鹏问。 “没事儿。”王伟应了一声,打量着远方,问道,“跑了?” “跑了。”展鹏脸上浮起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车牌记下来了。”王伟举起手中的手机。 “嗯,不错。”展鹏嘴角咧了咧,看着王伟说道,“拿手电。” 两人拿着手电,回到柏油路上,没走几米远,就发现路上散落着七八枚扎胎钉,小拇指大小,黝黑黝黑的。 “真险,”王伟拾起一枚放在手心,心有余悸,“这要是压上去,轮胎非报废不可。” “幸亏车速没起来,不然——”展鹏摇摇头,也有些后怕。 “这帮王八蛋。”王伟恨恨地骂了一声。 两人蹲下身去,仔细搜索,把路面上的扎胎钉都捡了起来。 “展哥,刚才你让我下路,是知道他们扔的是这玩意吗?”王伟缓过神来,问展鹏。 “我不知道,但直觉挺危险。”展鹏吁了口气,咧嘴笑道,“这要是真扎上了,咱们杨老板可就不是光报油费那么简单了。” 王伟嘴角也绽出笑意,心里轻松不少。 第31章 车震案的回忆(4) 两人说话间,刚刚被偷拍的那辆车也驶上柏油路,缓缓停在两人身旁,司机按下车窗,伸出头,向着他们汽车的方向看了看,又问两人,“你们没事儿吧,要不要帮忙?” “还我们要不要帮忙,先顾顾你们自己吧,”展鹏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们被偷拍了知不知道?前几天就有人被偷拍了,然后被勒索了。” “你们是来抓他们的?”男人面露苦笑。 “不然呢?”展鹏横了他一眼,显然,车上的人把他们当作了警察。 “早就该抓他们了,一帮狗操的,弄得都没安生地儿了。”男人愤愤不平。 “嘿,听你这意思,是不是家门口还得给你立俩警察站岗啊?”展鹏又好气又好笑。 “大哥,我不是这意思,”男人连忙往回找补,“我是说这帮孙子忒缺德了,咱钱不钱的先不说,这要是真给人吓出个好歹,落下啥病根儿——” “你还知道啊?”展鹏打断男人的话。 “我——”男人支吾起来,接着说道,“所以必须抓他们,严厉打击。” “你少出来几趟,就是给社会治安做贡献了。”展鹏撇着嘴揶揄。 男人讪讪地笑了笑,说,“其实也怪我们自己,前两天‘炮组’都有人发帖子,说这块儿有人偷拍,让大家都小心点儿,可我愣是没在意。” “炮组?”展鹏皱了皱眉。 “哦,就是豆瓣上一小组,你上去一搜就知道了。” “行啊,你们还挺团结互助的。”展鹏瞪了瞪男人,哭笑不得。 “那不是——”男人咧了咧嘴,干笑了两声,“你们这平安卫士当的,也真是辛苦,刚才我在后边看着都悬,真不用我们帮忙?” “你老实儿地回家,就是帮了大忙了。”展鹏蹙蹙眉,“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个,找刺激是不?我跟你说,真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儿之类的,那还是小事儿,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的,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男人忙应承。 “你们被偷拍了,没准儿他们会联系你,到时候和我们说一声。”展鹏又说。 男人面露迟疑。 “我们是想抓他们,对你没兴趣。”展鹏不耐烦地瞥了男人一眼。 “那行,我怎么联系你们?” 展鹏冲着王伟使了个眼色,王伟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男人,让男人给自己打过来,男人摸出手机操作,很快,王伟的手机屏幕就亮了,他盯着上面显现的电话号码,点点头说道,“行了。” “哎,你们,嘴上有点儿把门儿的,今天的事儿别往外露,别再什么炮组不炮组的。”展鹏严厉地说。 “明白。” “还有,他们刚才扔了扎胎钉,我们捡了,但怕是还有漏网之鱼,这段路你们开大灯小心点儿。” 听说路上被扔了扎胎钉,男人打开大灯,骂骂咧咧地开着车走了。 “行啊,你这唬人的本事到家,把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的。”王伟望着渐渐远去的汽车尾灯,笑着对展鹏说。 “本来就是嘛,谁唬他了?”展鹏横了王伟一眼,忍不住也笑了。 “咱们怎么办?”王伟问。 展鹏抬腕看看手表,略一思忖,说道,“转一圈,再回刚才的位置。” “还回去?”王伟有些不解。 “这十一点还没到呢,万一刚才跑那俩不是咱们要找的那拨呢?”展鹏率先向汽车走去,王伟怔了怔,赶紧跟了过去。 那个晚上,他们一直监视到将近午夜一点,直到那片“圣地”再也见不到汽车的影子,才打道回府。除了那一辆逃跑的汽车,整晚上再没什么异常。 回城的路上,两个人都有些疲倦,王伟抽着烟,讲起了黄段子,给两个人提神。对大多数段子,展鹏没什么反应,只是王伟讲起“警察换岗”的故事,展鹏才忍俊不住,捶了王伟一拳,笑着说道,“你们可真有能耐,连警察都敢编排。” “就兴你猴爬杆,不许我警察换岗?”王伟惟妙惟肖地重复了段子的梗儿,和展鹏一同笑出声。隔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道,“今天真是挺可惜的。” “有什么可惜的?”展鹏面无表情,悠闲地吐出一口烟。 “人没抓着呗。” “你以为,我们今天是来抓人的?”展鹏不动声色地说。 “不然呢?”王伟侧过头,诧异地看向展鹏。 “你知道布控的原则吗?”展鹏不答反问,咧咧嘴又说道,“我今晚就没打算抓他们。” “什么原则?为什么?”王伟接连问出两个问题。 “布控的原则,安全第一。要是提到抓捕,我们必须比对方的人手至少多一倍才可以进行。”展鹏吁了口气,接着说道,“他们肯定是团伙作案,咱们几个人?” “两个。”王伟下意识地回答。 “他们呢?” “也是两个。” “你确定?”展鹏促狭地眨眨眼。 “我看见两个。”王伟有些犹豫。 “车里还有其他人吗?” “这——”王伟张口结舌。 展鹏笑着拍拍王伟的肩膀,“我看清了,他们只有两个人。”他顿了顿,“如果对方是两个人,我们不占优势,如果对方比两个人多,我们就处于劣势,不是万不得已,我们不会现场抓捕。” “那我们不是白来了吗?”王伟疑惑地皱皱眉。 “怎么是白来呢?今天收获不小啊。”展鹏笑了笑,“首先,我们确认,吴建兴那孙子讲的是真的;其次,我们运气好,赶上了他们今天来偷拍,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一拨;最关键的是,我们记下了他们的车牌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还怕他跑?另外,我们不是还知道了什么炮组嘛,回去得查查。” “貌似有点儿道理,”王伟细细琢磨,缓缓点头,“我没想到,里边的门道还这么多呢。” “你且练呢。” 王伟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稍作停顿又说道,“其实咱们俩完全可以偷偷摸摸包抄过去,不是非得开车——” “我看你就是电视剧看多了,”展鹏毫不客气地打断王伟,“你以为咱们俩是刘翔?咱能看见人家,人家就不能看见咱?到时候是两条腿快,还是四个轮子快?你的眼睛又不是大灯,能照亮车牌吗?”他撇了撇嘴接着说道,“你也知道那片地方有多大,咱们又没法提前判断哪朵云彩会下雨,所以只能守住最关键的位置。这是布控的第二个原则,守住关键位置,学着点儿。” 王伟哼笑一声,对展鹏第一次心悦诚服。 “其实我们的目的基本都达到了,这就算挺顺利的了。”展鹏把双手枕在脑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早接着玩儿活。” 第32章 车震案的回忆(5) 那个晚上,王伟是在展鹏家住的。 第二天早晨,王伟睡得迷离迷瞪,觉得有一只手在轻拍自己的脸,不疼,但也挺难受,懵懂中,他挥动胳膊把那只手打开,可一俟他收回手臂,那只手又拍上了他的脸。 “谁啊?”王伟挣扎着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他愣了愣神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是展鹏,不由搵怒道,“你干嘛?” “干嘛?拍你脸好玩儿。”展鹏俏皮地眨眨眼。 “有你这么玩儿的吗?”王伟瞪了展鹏一眼,懒懒地不想起床,抬起胳膊打算遮在眼睛上。 “你看看都几点了?”展鹏一把拽开他的胳膊,笑脸也变成了嫌弃,然后直起身,走到窗前,倏地打开一扇窗,早晨的空气带着凉意瞬间涌了进来。 “我操。”王伟下意识地骂了一声,身子缩成一团,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让你吹吹风。”展鹏靠在打开的窗户旁,满脸坏笑。 “算你狠。”王伟一使劲,坐起来,瞥了展鹏一眼问道,“几点了?” “你还好意思问?”展鹏横了横王伟,把手中点燃的烟放在嘴角抽了一口,“都他妈地快九点半了。” “我操。”王伟用力揉了揉眼睛,怔了怔,嘴里喃喃道,“不行,我得去撒泡尿。”说完,他蹦下床,穿上拖鞋,一路小跑了出去。 等王伟从卫生间回来,展鹏依旧靠在窗口,只不过脸朝向外面趴在窗台上,正向外张望。 听到身后的动静,展鹏转过了身,王伟这才发现展鹏的手中拿着烟盒,一支烟被抽出大半,卡在顶端。展鹏瞥了一眼王伟,把手指的烟盒向前送了送,王伟伸出手抽出那支烟,叼在嘴角,展鹏欠身用火机帮他点燃了。 “睡得挺香啊,”一抹嘲笑在展鹏的嘴角划过,“做什么春梦呢?” 春梦!王伟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咳嗽得脸微微发红,像是被展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 “看,果然逮个正着吧?”展鹏挤了挤眼,嘴角微微上扬,揶揄道,“有老婆就是好啊。” “别胡扯。”王伟白了白展鹏,眼神里有些慌乱,低下头抽着烟,说道,“就知道没事儿耍贫,有这功夫赶紧和车管所联系啊。” “联系过了。”展鹏不动声色地回答。 “什么,联系过了?”王伟蓦然抬起头,望着展鹏,“有回信吗?” 展鹏咂咂嘴,无声地点点头。 “都有什么信息?”王伟霎时精神起来。 “姓名、电话、住址,我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展鹏不慌不忙。 “可以啊,效率挺高嘛。”王伟咧嘴笑了,沉吟片刻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去他老窝探探呗。” “那还磨蹭什么,不赶紧过去?” 展鹏看着王伟不说话,只是笑。 “我操。”王伟终于回过味来,猛抽了几口烟,转身向外走,边走边说,“我马上就洗漱好。” 展鹏眼角含笑,瞥了一眼王伟的背影,抽完最后一口烟,一回身把烟蒂弹到窗外,又抬头望了望天色,思忖一下,决定就让窗户开着。 王伟动作就是麻利,不到五分钟,已经洗漱穿戴完毕,和展鹏下了楼。 离开展鹏的家,两人见街边的早点铺都收了摊,便没吃早饭,开车直奔查到的车主住处。 车主叫谭军,32岁,住在西四环外一个很知名的小区。小区人车分流,地下车库的入口就在街边,王伟借着访客的名义,很容易就混了进去。地下车库共有三层,两人转到b2层时,在谭军住的11栋入口附近,发现了他们要找的那辆车。 “是这个车牌吧?”王伟问。 展鹏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对照着车牌核对纸上的一串数字,点点头说道,“没错儿,就是这个。” “居然是宝马x3。”王伟咧了咧嘴,叹息道,“就算他们昨晚不扔扎胎钉,真要是撒起欢儿来,我这车也追不上。” 展鹏皱皱眉,没接话茬儿,反而问道,“你能确定,昨天晚上就是这辆车吗?” “看着轮廓像吧,”王伟迟疑着摇摇头,“不过也说不好,这车的颜色是黑的,似乎能对得上,但昨晚儿又那么黑,真吃不准。” “你车牌没记错吧?”展鹏不放心地问。 “那不能。”王伟肯定地回答,记车牌是展鹏给他布置的第一个任务,他用心着呢。 “哦。”展鹏缓缓点头,然后低下头透过车窗打量那辆宝马的上方,伸手捅了捅王伟。 “怎么?”王伟也循着展鹏的目光看向车外。 宝马车的上方,挂着一块金属牌,上面写着车牌号,看起来挺正规的。 “看来是固定车位。”展鹏喃喃道。 其实进了停车场,王伟就注意到了,固定车位上方都挂着写着车牌的金属牌,没挂金属牌的,应该是临时车位。“是固定车位吧,那又如何?” 展鹏轻轻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对不上号儿。” “什么对不上号儿?” “这小区房价可不低,这车也不算便宜,马马虎虎吧,所以车主应该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他犯不着干出那样的事儿啊?” “那可未必,万一他觉得刺激呢?” 展鹏侧头瞥了瞥王伟,咧嘴笑了,“也许吧,不过这上班的点儿车还停在这儿,也算个疑点。” “现在怎么办,直接摸上去?”王伟知道展鹏手里有车主住宅的门牌号。 “想什么呢?”展鹏横了王伟一眼,不耐烦地蹙蹙眉。 “那——”王伟不明所以地白了白展鹏。 “继续蹲坑,先看到人再说。”展鹏下意识地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 “在这儿?” “上去,到出口外边。”展鹏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如果在这儿转悠,一会儿保安就得找咱们来。” 王伟暗自吁了口气,踩了脚油门,寻找出口的方向,两分钟后,汽车已经出了地库,停到了街边,展鹏打开车门下了车,再次换到后排。王伟从后视镜里瞥了瞥展鹏,见他警觉地盯着出口,咧着嘴摇摇头,也点了根烟。 展鹏抽完烟,把烟蒂从车窗的缝隙弹了出去,像是不经意地说,“早晨我找到那个炮组了,现在约炮真是约出花来了,你真应该上去看看。” “那你当时怎么不叫我?” “叫你?”展鹏白了白王伟,不屑地说,“睡得跟死猪似的,叫得起来吗?” 王伟讪讪地哼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平时他不赖床,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或许是认床的缘故吧。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白天的“蹲坑”,新鲜劲儿过去了,王伟多少有些无聊,再加上展鹏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王伟只能摸出手机,玩起了游戏。 第33章 车震案的回忆(6)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很快就到了午餐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吃早餐,肚子早就咕咕叫了,王伟迟疑片刻,对展鹏说,“我出去买点儿吃的吧。” 展鹏回过头来,缓缓点头,嘴中说道,“我看行。” “想吃什么?”王伟问。 展鹏的目光在街边逡巡,小区的门面房都是商业,远远地,他瞧见了肯德基的招牌。“吃汉堡吧。”他说。 王伟就像获得特赦一般下了车,点了根烟,悠闲地向餐厅走去。窝在车里两三个小时,滋味实在难受,他这才体会到蹲坑的不易,联想到展鹏一直稳如泰山,他对展鹏的轻慢之心一扫而空。进了餐厅,他先去了洗手间解手,然后排队买了两个辣汉堡、两杯可乐,吩咐售货员装了两个袋子。 回到车上,王伟把袋子递给展鹏。展鹏接过去,看了一眼,咧嘴笑了,把吸管插入纸杯,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然后一抹嘴角,惬意地说,“真解渴,我还担心你忘记买喝的呢。” 王伟会心地一笑,也把吸管插入纸杯,喝了一口,然后开始吃汉堡。 展鹏扯开包装,一个汉堡三口两口就喂进了嘴里,王伟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咽下最后一口,展鹏又喝了两口可乐,然后低下头,手在包装袋里翻找。 “你找什么?”王伟有些诧异。 “薯条啊,”展鹏依旧低着头,手在纸袋里翻来翻去,然后皱着眉头问,“你没买?” “哎呦,我没买薯条。” 展鹏慢慢抬起头,斜睨着王伟说道,“咱俩早晨就没吃饭,一个汉堡能禁饿吗?” 王伟口中嚼着汉堡,怔了怔,没回话。 “没有薯条,那还叫吃汉堡吗?”展鹏慵懒地靠在座位上,眼睛里尽是埋怨。 “你也没说要薯条啊?”王伟忍不住回了一嘴。 “那还用说?”展鹏挑了挑眉,“吃汉堡必须搭配薯条,这是规矩。” “谁定的规矩啊?”王伟心里涌出一丝不快,自己主动去买汉堡,竟还买出不是了。 “嘿,还犟上嘴了,”展鹏瞥了瞥王伟,嘴角浮出嘲讽的笑意,“一看你就没孩子。” “我是没孩子。”王伟嘴里嚼着汉堡,声音含混不清,但语气中的不快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展鹏摇摇头,不再理会王伟,一口气把剩下的可乐喝光,然后抽出吸管,小心翼翼地把盖着盖子的纸杯放到脚下,把吸管插入纸袋,团成一团,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听在王伟耳中,分外刺耳,几乎令他抓狂。展鹏却像没事儿人似的,悠闲地吐出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一包薯条没多少钱。” 操,碰上个唐僧,王伟压抑着心中的不满,回头瞪着展鹏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薯条的价格啊,”展鹏眨眨眼,“大份儿的十几块钱,小份儿的才不到十块钱。” “我买不起是吧?”王伟没好气地说。 “我可没说你买不起。”展鹏摸摸下巴,一脸无辜。 “我就是买不起,我就是小抠儿,这回行了吧?”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展鹏忍着笑意,别过头去,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如此胡搅蛮缠的小题大做,竟然带给他促狭的快感。 他不想玩儿得太过火,便轻轻吁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教你一招吧,往后蹲坑时,能买到薯条一定要买薯条。刚才孩子什么的是玩笑,薯条一能占肚,二能磨牙,吃一包薯条,可以少抽不少烟,而且还省着犯困。” “那你不早说?”王伟把手中的杯子和纸袋放到副驾上,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你干嘛去?”展鹏忙喝止住他。 “买薯条去。” “别去了。” “为什么?” “万一那哥们就这会儿出来了呢。”展鹏白了王伟一眼。 “那我刚才去买,你也没拦着啊?”王伟哭笑不得,感觉展鹏是成心和自己过不去。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展鹏咧了咧嘴,解释道,“这会儿饭点儿都过了,吃饭早的人可以出门了。” 王伟楞了一下,坐也不是,下车也不是,正当这个时候,透过展鹏身后的车窗,他看见一辆像是宝马的车从地库中钻出来,忙压低声音说道,“操,你是大仙啊?看看那辆车。” 展鹏转过头去,盯着那辆缓缓向自己的方向拐来的汽车,那的确是一辆宝马,再看车牌,就是他们盯上的那辆车,他沉声吩咐道,“就是,你别着急,把他让过去,咱们再咬住。” 谭军驾驶着自己的宝马上了五环,又转入阜石路,一路向西驶去。王伟驾车跟在后边,始终隔着两三辆车的距离,幸亏谭军开得不算快,王伟跟着也不吃力。 “练过?”展鹏瞥了瞥王伟的后脑勺。 “练过什么?”王伟头也不回,不解地问。 “跟踪啊。”展鹏的嘴角浮出笑意。 “哪儿练过那玩意,那么高端。”王伟轻笑出声。 “那技术还行嘛,有板有眼的。” “嗨,就是原来跑黑车跑的。” 展鹏的眼中透出赞许,暗忖眼前这个愣头青倒也并非一无是处。他点了根烟说道,“能跑快不稀奇,但始终能压住车速,跟不丢,又不让对方警觉,这也是个功夫。” “其实,原来和杨哥跟过几次,也算有经验了。”王伟从后视镜中瞥了展鹏一眼。 “是吗?”展鹏拉着长音,隐隐地有了兴趣。 两人说话间,汽车已经越过永定河,继续向西开。 “看这劲头,是要到门头沟啊。”王伟盯着那辆宝马说。 “跟着呗,”展鹏咧了咧嘴,又问道,“油够吧?” 王伟看了一眼油表,说,“只要不出北京。” 展鹏放了心,放松地靠在后排的座位上,心里盘算着,前边那个早晨不需上班的谭军,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 汽车一路驶上了三温路,越过了丰沙线,才拐上一条向北的岔路。前面的车换来换去,拐上岔路时,他们和宝马之间还隔着一辆车。路两侧,都是工业区,有高高的院墙围着。 又开了几百米,宝马车慢慢减速,打开了转向灯,显然是要驶入其中的一个院子。 “怎么办?”王伟回头问展鹏。 “咱们不能停,开过去再说。”展鹏皱了皱眉。 王伟应了一声,减缓车速。宝马车终于驶入了一个院子,从院门口经过的时候,展鹏发现宝马车正开向院子里的一个陈旧的工业厂房,院子显得很荒凉,杂草丛生,铁栅栏的院门大咧咧地敞开着,院门口没人把守。 按照展鹏的指示,王伟将车调了个头,再次缓缓从大院门口经过。这一次,两人都看到宝马车已停在厂房的门口,谭军从后备箱取出一个箱子,正拎着往厂房走。宝马车的旁边,还停着另外两辆车。 驾车又向前开了几十米,展鹏拍拍王伟的肩膀,示意他把车停在路边。 “我操,不会是什么毒品交易吧?”王伟回过头,眼睛里亮着光,掩藏不住兴奋。 “你——”展鹏斜睨王伟一眼,哭笑不得,“我再给你说一遍,往后少看那些有的没的的电视剧。” 王伟咧咧嘴,冲着展鹏眯了眯眼。 “我下去看看。”展鹏轻轻吁了口气,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自己行吗?”王伟不安地皱了皱眉。 “没事儿。”展鹏下了车,关车门的时候又俯身对王伟说,“你把车倒到大院门口,别冒头,车别熄火,等着我。” 第34章 车震案的回忆(7) 展鹏点了根烟,警觉地向院门走去,临近院门,他把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双肩摆动起来,活脱脱一个痞子的模样。 王伟观察着路况,把车慢慢向后倒去,在倒车镜里瞥见展鹏的动作,初觉好笑,怔了一下,又不禁有一丝担心。 大院门口果然没人把守,门房上的锁锈迹斑斑。展鹏打量了一下院子,悠闲地向厂房走。走到汽车旁,他摸出手机,分别给三辆汽车拍照,尤其是照了车牌。除了那辆宝马,还有一辆轿车和一辆中巴。 展鹏连抽了两口烟,在厂房门口静待片刻,然后把半截烟叼在嘴角,大大咧咧去拽厂房的门。 出乎他的预料,门并没有锁,他一拽就开了。他有些踉跄地冲进厂房,嘴里骂骂咧咧,抬眼向里边看去。 偌大的厂房显得很空旷,只是南侧靠着窗户的中间部位,被隔成了几个敞开的空间。七八个人聚在一起,一个人半蹲在地上,正在架三脚架,像是要组装摄像机。展鹏定睛一看,半蹲着的人应该就是谭军。 展鹏大摇大摆地向里走,直到此刻,围着的人才注意到他。其中的一个人转身走向展鹏,边走边问,“你是谁啊?谁让你进来的?” “老王——”展鹏拉着长音,带上了些许京西口音,“老王让我过来看看。” “老王?哪个老王?”迎着展鹏的人问道。 “哦,可能是咱们房东。”人群中有人说。 “房东也不能随便让人来啊。”走到展鹏身边的人挡在展鹏的身前。 “就随便看看,随便看看。”展鹏脸上堆着笑。 谭军抬头看了展鹏一眼,回过身把镜头架在三脚架上。 这时,一个女人气冲冲地从一个隔间冲出来,全身几乎赤裸,只裹着一件浴袍,冲着人群喊,“还不拍啊,我都快冻死了。” 一个只穿着游泳裤的男人紧随其后,说道,“再不拍,药劲儿该过了。” 两人见到有外人在场,都是一愣,悻悻地缩回去了。一个人瞪了展鹏一眼,快步向两人的方向走去,很快,展鹏听见了压抑的争吵声。展鹏抻头望了望,隔间中好像有床和家居的摆设。 “拍戏啊?”展鹏冲着眼前的男人促狭地挤挤眼,“能不能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快点儿走。”男人不耐烦地瞪着展鹏,推搡着他向门口走。 “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嘛。” 男人沉着脸,二话不说,恶狠狠地架住展鹏的胳膊,拽着他向前走,一直走到门口,把他推出去,说道,“甭管老王、老张的,回去告诉他,别往这儿派人,我们又不是没给钱。”还没等展鹏回话,他就关上了门,紧接着,展鹏听见门里传来栓门的声音。 望着紧闭的大门,展鹏眼睛眨了眨,冷哼一声,把嘴角的烟蒂狠狠地吐到脚下,然后又低头点了根烟,继续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向大门走去。 一拐出大门,展鹏估计厂房里的人再也看不到自己,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拉开车门坐到副驾,他冲着前方扬了扬头,王伟会意,发动了汽车。 展鹏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似笑非笑。 “里边干什么呢?”王伟瞥了展鹏一眼。 “他妈的,没眼福。”展鹏终于绷不住脸,笑出声,“如果我没猜错,里边应该在拍毛片。” “拍毛片?”王伟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展鹏还没顾得上系安全带,身体向前一耸,忙用胳膊抵住。 “你干什么?”展鹏不满地皱了皱眉。 “怎么会拍毛片?”王伟侧头看向展鹏。 “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展鹏白了白王伟,嘴角浮出促狭的笑意,“没看过?” “看过是看过,但——”王伟皱着眉,不停地摇着头。 “但什么但啊?先开车。”展鹏又摸出了烟盒。 王伟继续开车,嘴里喃喃道,“北京也拍这个啊?” “还不少拍呢。”展鹏把一支烟递到王伟的手里,嘴上也叼了一支,然后给两个人点燃了。 “是不是啊?”王伟兀自不信。 “开你的车吧。”展鹏抽了口烟,双眉紧锁。从现场看,那不该是个草台班子,至少搭了棚,而且服装、道具、灯光齐活儿。虽然他从来没直接经手过类似的案子,但也清楚,这些年北京出产了不少类似的片子,也算得上是国内的一个供货基地。 “那那个姓谭的——”王伟打断了展鹏的沉思。 “他是个摄像的,”展鹏顿了顿,“没准儿还兼着导演,一群人都在等他。” “还有一群人?都脱衣服了吗?”王伟舔舔嘴唇,说道,“摄像兼导演,这活儿不赖。” “也是个苦逼的活计。”展鹏不屑地哼了一声。 “怎么会?”王伟不以为然,见展鹏不理他,等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咱们——” 展鹏见前方不远处就是路口,思忖一下对王伟说道,“你在附近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停车,我得想想。” 王伟把车停在路口附近的一个汽修厂前的空地上,熄了火。这样,不仅可以随时监控大院方向的来车,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警觉。正在沉思的展鹏见王伟选择了这样的地点,心中不禁暗暗赞许。 王伟见展鹏一脸凝思的神情,便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向附近的人打听了一下,绕到院子里解了个手,回来时,展鹏已经慵懒地靠在座位上,悠闲地抽起烟来。 “想明白了?”王伟坐到驾驶席,故意留着车门没关。 “什么明白了?”展鹏冲着王伟吐出一口烟。 王伟侧过头,躲开浓浓的烟雾,皱了皱眉说,“你不是得想想吗?” “哦,”展鹏吁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问王伟,“想不想看看第一手的毛片?” “什么叫第一手的毛片?”王伟狐疑地看着展鹏。 “就是原汁原味、没剪辑过的。”展鹏嘴角浮起促狭的笑意。 王伟警惕地注视着展鹏,咧了咧嘴说道,“你别害我。” “操,不想看就算了。”展鹏白了白王伟,扭过头,不再理会他。 第35章 车震案的回忆(8) 王伟也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打破了沉默,“展哥,你是说——” “说什么?”展鹏漫不经心地反问。 “算了吧,”王伟挠了挠头发,又说道,“你肯定想明白了,一会儿咱们怎么办?” “继续蹲坑。” “在这儿?” “嗯。”展鹏含混地应了一声。 “那——他们在那边拍片,咱们就不管了?”王伟迟疑着问。 “你还挺见义勇为嘛,”展鹏哑然失笑,直了直身子说道,“兄弟,这儿是门头沟的地界,人头我不熟;再说了,我早就不是警察了,有些事儿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咱们跟出来这么远,为什么?还不是要解决偷拍车震的事儿?咱们得抓主要矛盾。” “也是啊,”王伟点点头,又问展鹏,“你现在觉得,是那个姓谭的干的吗,咱们不会白跟这么远吧?” “本来上午我还有点儿画魂儿,但现在发现他是干这个的,保不准儿,昨晚上的事儿他能干出来。”展鹏瞥了瞥王伟,“再说,咱们现在没别的线索,只能跟着他,除非是你把车牌记错了。” “我向毛主席保证,”王伟拍拍胸脯,“车牌肯定没记错。” “那就别犯寻思了,可这一门来吧。”展鹏促狭地眨眨眼,对着王伟说,“放心,白跟不了,最次你也能有毛片看。” “我又不是非想看那个。”王伟微微红了脸。 “装,接着装。”展鹏忍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王伟。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眼睛都警觉地注视着大院方向的来车。 傍晚时分,那辆宝马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王伟依旧像来时一样,隔着几辆车跟着他,一直跟回了市内,正当展鹏和王伟都以为对方要回自己家时,宝马车却一拐,驶入了台湾街。 “像是要和什么人见面。”展鹏吁了口气,他知道,台湾街上有不少餐饮店。 没用展鹏吩咐,王伟也跟进了台湾街,见谭军把车停在木屋烧烤前的停车场,隔了几十米,他把车停在路边。 谭军下了车,径直走向烧烤店,展鹏思忖一下,说,“我跟着去看看。” 王伟默默点头。 展鹏进了烧烤店,迎面碰上迎宾,迎宾问,“您几位?” 展鹏的视线越过迎宾,在大厅里扫了一圈,坐在一楼的人寥寥无几,谭军并不在其中。他稍微侧了侧身,对迎宾说,“我找人。” 迎宾很识相,二话没说,就让出了道路。 展鹏登上楼梯上了二楼,依旧没有见到谭军的身影,他又走了一段楼梯,来到顶层平台,站在门口向平台张望。平台上共有八张餐桌,都坐了人,谭军在左侧的第二张桌子旁,正背对着自己和对面一个年轻的女人聊得火热,展鹏瞄了两眼,迅捷地撤回身。 回到车上,王伟忙不迭地问,“他在里边吧,干嘛呢?” “哦,”展鹏吁了口气,“他在呢,和一个女人吃饭。” “女人?”王伟扬了扬眉,“他媳妇儿?女朋友?” 展鹏摇了摇头,说道,“说不准,不过能约在那儿吃饭,关系应该远不了。” “这儿离他家可不远啊,这要是吃完饭两人一块儿走,咱们——”王伟欲言又止。 展鹏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谭军的身边多了个人,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好处理。见王伟眼中满是期待,他说,“只能见机行事了,咱们继续蹲坑。” 王伟没再说什么,发了圈烟,给两人点着了。夜色已经暗了下来,好在街灯都已经亮了,再加上各个商家外溢的灯光,停车场不算昏暗,那辆宝马的周围可以看得很清楚。待两人抽完烟,王伟抱怨道,“他妈的,他们在里边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在这儿饿肚子。” 展鹏瞥了王伟一眼,哑然失笑,“往后这会是常事儿,要想干这个,你得尽快适应。” “适应——”王伟叹了口气,冲着不远处肯德基的招牌扬了扬下巴,对展鹏说道,“晚上还是汉堡?我去买。” “我去吧,顺道儿去趟洗手间。”展鹏说着就要打开车门下车。 “我去就行,不会忘记薯条的。”王伟拉住展鹏的胳膊,眯了眯眼。 “有你这话就行了,我去吧。”展鹏笑了笑,挣脱开王伟的手,临下车时又说,“晚上得喝点儿热的了,你是咖啡还是果饮?” “我喝不惯那些,可乐就行。”王伟咧了咧嘴,“我琢磨着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不然咱们进去吃吧,吃快些就是了。” 展鹏坚定地摇摇头,注视着王伟说道,“咱们现在是出任务,不能脱岗,”他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这是另一项原则,你小子且学呢。” 王伟讪讪地点着头,嘴角浮出笑意。 没多久展鹏就回来了,他不仅买了汉堡和薯条,还加了鸡块儿。他把东西一股脑放在副驾上,然后打开后排的车门窜了上去,刚坐下就对王伟说,“往后车里备点儿消毒湿巾,用处大着呢。” “哦。”王伟应了一声。 两人盯着那辆宝马车,边吃边聊。 九点刚过,展鹏正给王伟讲着跟踪的段子,王伟用胳膊碰了碰展鹏,说道,“展哥,出来两个人,你看那男的是不是那个姓谭的?” 展鹏坐直身体,抬眼望过去,咧了咧嘴,“你眼睛挺贼啊,就是他。” “这两个也忒能聊了,光吃个破烧烤,也不喝酒,就聊了两个多小时。”王伟抱怨着。 “打一赌,他俩肯定不是两口子。”展鹏眯眯眼。 “这还用打赌?傻子都能看出来。”王伟屈了屈鼻子。 展鹏忍着笑,盯着远处的两个人,“算了,那就不打了。” 王伟回过神来,用手肘狠狠撞了撞展鹏,说道,“你又绕我。” “我可没绕,”展鹏笑得很开心,“你自己挖的坑,自己跳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两人说话间,谭军和那个女人已经走到停车场,两人不由得一阵紧张,王伟下意识地发动了汽车。 “看来他们是真没把我当回事儿啊。”展鹏喃喃道。 “什么?”王伟不解地问。 “我是说下午我就去兜了一圈,但也没耽误人家拍片、泡妞,”展鹏稍作停顿,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挺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咱有点儿深沉行不?也不带这么夸自己的吧?”这一回,王伟听明白了。 “喏。”展鹏冲着前方努努嘴,示意王伟别再纠缠不清。 女人上了一辆车,不是那辆宝马,驾车缓缓驶离停车场,谭军站在原地目视女人离开,展鹏和王伟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36章 车震案的回忆(9) “这回咱俩打赌吧,他是回家还是去南五环?”王伟有些迫不及待地说。 “打赌?多无聊,你几岁了?”展鹏嗤之以鼻。 “你——”王伟瞪着展鹏,气不打一处来。 “得了,得了,我是不想赌,”展鹏轻轻吁了口气,“甭管他去哪儿,咱都得办他了,时间不等人啊。” 一听说要“办”谭军,王伟来了精神,忙问,“怎么办?” “还是先跟着他,到时候听我指挥。”展鹏顿了顿,“到时让你咋干就咋干,不会掉链子吧?” “你就把心稳稳地放肚子里吧。”王伟兴奋地回答。 谭军见女人的汽车已驶上了马路,也走向自己的宝马,打开车门上了车,然后驾驶着汽车向东驶去。 这正是王伟跟来的方向,连头都不用调,他又跟了上去。这条街道不宽,路上的车都很守规矩,王伟跟着那辆宝马连过了两个红绿灯。 “这回不用赌了,他是要回家,”展鹏沉吟一下,说道,“超过他,先下地库,占他的车位。” 王伟瞧了个空当,越过双黄线,逆行超过了前面的几辆车,然后又回到了正常的车道,一路前行,把车直接开进了谭军家小区的地库,下到b2层,寻找谭军的停车位。 两人刚把车倒进谭军的停车位,谭军就把车开了过来,停在车道上,摇下车窗,对着他们喊,“哎,哥们儿,这是我的车位,你们可以找临时车位。” “一会儿咱下车,你就去开他的车,往南五环那儿开。”展鹏边说边解开安全带。 “好嘞。”王伟应了一声。 两人下了车,王伟又用钥匙遥控锁了车门,瞥了瞥宝马,就向车道走。谭军见情形不对,打开车门下了车,冲着两人嚷道,“哥们儿,你们占了我的车位了。” 说时迟那时快,展鹏一个箭步冲过去,勒住谭军的脖子,另一只手拉开后排的车门,倒退着把他塞了进去,自己也紧跟着上了车,拉紧车门。王伟默契地蹿到驾驶位,关上车门。 “开车,把车门锁了。”展鹏简短命令。 “咔哒”一声,车门全锁了,王伟驾着车,在地库绕着圈,寻找出口的方向。 展鹏正压在谭军的腿上,回过神儿的谭军半躺着,狼狈万分,惊恐地说,“你们要干什么?这儿可全是监控。” 展鹏抬起屁股,用力向下压了压谭军的腿,谭军两条腿叠在一起,疼得“哎呦”地叫着。展鹏冷哼一声,说道,“怕监控,就不上你的车了。”说完,他顺势抓住了谭军的胳膊,把谭军压得死死的。 “你们——你们是警察?”谭军失声道。 “你说呢?”展鹏俏皮地冲着后视镜眨了眨眼,然后俯下身去,瞧着谭军的眼睛问道,“认识我不?” “你是——”谭军努力瞪大眼睛,忽然眼前一黑,“你是下午——” “认出来了,是吧?”展鹏促狭地眨眨眼,“我们盯你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你们要干什么?”谭军气焰降了许多。 展鹏没理会他,反问道,“会趴着不?” 谭军怔了怔,才喃喃道,“会。” “会的话,我抬起屁股,你趴着。”展鹏轻轻抬了抬屁股,很快,身下的谭军就听话地艰难扭动着身体,趴到座位上了,展鹏向右挪了挪,坐到他的大腿上,然后松开抓住他胳膊的手,说道,“这多好,你舒服,我也舒服。” 王伟终于把车开出地库,沿着街道向南疾驰,心里说不出地畅快。 跟着杨毅干了一年多,也没干过这样的事儿,可刚跟了展鹏一天就——这是劫持,还是绑架?他不愿想那么多,总之就是分外地刺激。“我总算没掉链子。”回想着自己刚刚的动作,他轻轻吁了口气。 展鹏腾出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角点燃,密闭的空间中,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他惬意地抽了口烟,拍了拍谭军的身子,说道,“是这会儿路上说,还是一会儿到地方说,你自己可想好了。” “说?我说什么啊?”谭军趴在座位里,声音瓮声瓮气。 “这你还问我?”展鹏吐出一口烟,“我可提醒你,到地方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谭军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沉默不语。 展鹏叹了口气,假意问王伟,“你说文峰他们是不是也该把人抓回去了?” 王伟一愣,随即会意,回答道,“应该吧,他们人多,没准儿比咱们还麻利呢。” “那咱们也不问了,回去把人扔进去,明天再说。” “就是,该文峰请客了,咱们晚上好好喝一顿。” “我看行。”展鹏笑着点点头,暗忖王伟还真是机灵。 “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把酒局盯死了?”王伟演上瘾了。 “等我抽完这根烟吧。”展鹏咧了咧嘴,哼起了小曲儿,“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王伟心中暗笑,自己也点了根烟。宝马车在暗夜里疾行,越来越接近南五环。展鹏抽完烟,让王伟把后面的车窗按下一条缝隙,把烟蒂弹了出去,然后摸出手机,嘴里念念有词,“文峰的电话,文峰的电话。” 谭军在展鹏的身下蠕动着身体,惊呼道,“警官,你别打。” 展鹏皱了皱眉,故作为难地说,“大哥,求求你了,你就让我打吧,你没看我们哥俩都想着晚上去喝酒嘛,我们真是累坏了,不想干活了。” “警官,我求求你,别打。”谭军连哭腔都出来了。 “那怎么着?”展鹏一边举着电话一边问。 “我说,我全都说,”稍作停顿,谭军又小声嘀咕道,“这算坦白不?” 开着车的王伟对展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今天真算是开了眼。坐在后排的那个看着很普通的男人不仅胆大妄为,身手敏捷,而且心思缜密,善于营造氛围,略施小计就把谭军的屎都吓出来了。他暗暗摇了摇头,忽然没有了成就感。 第37章 旧案回忆(10) 谭军撂得很痛快。 谭军的确是个摄影师,而且有自己的工作室。他酷爱人体摄影,师出名门,也小有成就,曾和很多平台公司合作过,拍摄过很多人体写真和广告片。 工作之余,拍一些所谓的“艺术”电影,是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秘密,有些人热衷于此,谭军更是痴迷。他以为,情色并非色情,人体艺术的创作,离不开激情,也离不开情色。透过对酮体的独特审视与再创造,可以彰显和谐的光影、律动的曲线,展现青春美丽和生命活力,引导受众欣赏人体的美,感受艺术的震撼。 偶尔他也接一些类似今天这样的活计——拍摄全脱性爱影片。即便是拍这样的片子,他也从来不会将镜头聚焦于特定器官,如果有,也绝对会是那两张脸。性爱是舞蹈,是交响诗,辗转的分镜头、声光影的综合,可以淋漓尽致地刻画完整的性爱场面,远比那些白描式的镜头震撼得多。 这部片子他们刚刚拍到第三天。 与绝大多数人的想象不同,真正的性爱影片的拍摄,从来不会一蹴而就,分镜头的运用、补拍的增加和演员情绪、体力的调动,大大拉长了拍摄时间,一般而言,他会用一周左右的素材,剪辑出最后的影片,复现一个完整的性爱过程。 无论对于最终展现在画面上的演员,还是所有幕后工作人员,这都是一个煎熬,所以他们每天只在下午工作三小时左右。 至于所拍影片的最终用途,谭军一贯掩耳盗铃,他只负责拍摄和剪辑,其它的从不过问。 大多数时候,是不同的“制片人”和他联系,与其他的现场人员,他只是工作关系,大家互称绰号,或用“你我他”指代,彼此从来不留联系方式,出了摄影棚,就是陌生人。 或许每个人都清楚,在当今的社会现实下,他们的所为难逃违法之嫌,所以即便高傲如谭军,也对此讳莫如深。 刚被陌生人勒住脖子时,短暂的大脑缺氧令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当他被塞进汽车压在身下,惊恐无措在周身弥漫开来,待他看清压在身上的那个人的面孔,第一个反应是被警察抓了,他反而多少有些安定了,暗忖最起码没有生命之忧。再然后,不屑、紧张、恐惧,交替支配着他,他就像到鬼门关走了一遭,额头冷汗连连。 车上另外两个人的对话令他最终崩溃,“坦白从宽”这四个字自幼他就耳熟能详,他越来越相信对自己的“抓捕”是警方行动的一部分,顽抗到底显然不是最优选择。 坐在他身上的那个“警察”,尽管云淡风轻地抽着烟,却带给他越来越大的压力,在黑暗的旅途中,谭军趴在逼仄的后排座椅上,断断续续地交待了过去两年拍摄的几部影片。 警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并没有主动提什么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催促他讲细节。那两个人偶尔也会相互调侃几句,谭军听在耳里,心中惴惴不安。 懵懂中,轿车似乎停了,谭军再也听不到暗夜中轮胎与柏油路面摩擦的沙沙声,也感觉不到车体的运动。“警察”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揶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问道,“都说完了?” “说完了。”谭军小声嘟囔了一句。 “想清楚再说。”男人的声音严厉起来。 谭军不禁瑟瑟发抖,他支吾着,不明白男人是什么意思。“我——” “你什么你?”男人像是又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说道,“仔细想想,还干没干过别的事儿。” “没。”谭军矢口否认。 “咔哒”一声过后,车门打开了,男人离开了谭军的身体,晚风顺着车门涌入,带来一丝寒意。 “坐起来。”男人站在打开的车门旁斜睨着谭军。 谭军如获大赦一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揉揉眼睛,心头不由一沉,除了车里发出的光亮,四周万籁俱寂,一片黑暗,恍惚中,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肯定不是预想的公安局的停车场。“你们要干什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下车。”车外的人低声怒喝,坐在驾驶席上的人也回过头,眼睛里都是戏谑的神情。 “我不下。”谭军下意识地紧紧抓住驾驶席的靠背。 门外的人俯下身来,把头伸进车门,眼睛和他的近在咫尺,寒光四射,直直地盯着谭军的眼睛,蓦然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一用力,把他从车厢里拉了出来。 谭军差点儿被扽个趔趄,踉跄几步才站稳,他把双手护在胸前,惊恐地问,“你们是什么人,到底要干什么?” 车灯的余光映出了男人似笑非笑的面孔,他咧了咧嘴,问谭军,“看看这地儿,熟悉不?” 谭军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四周,他们像是在一条柏油路上,两侧高大的树木在暗夜中显得狰狞,蹊跷的是,周围鸦雀无声,柏油路上没有路灯,也看不到任何其它的车辆。 “不熟悉。”谭军摇了摇头。 “仔细看看。”男人把烟叼在嘴角,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不用看,这地方我肯定没来过。”谭军壮着胆子说。 “没来过?”男人向前逼近两步,紧紧瞪着谭军,皱了皱眉,“昨晚也没来过?” “没来过,甭说昨晚了,从来就没来过。” 男人望着他,若有所思,车里的人按下车窗玻璃,探出头来,打量着他们,也点了根烟。眼前的男人和那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扭头对谭军说,“刚才在车里,不是交待得挺痛快的嘛。” “可——”谭军紧张地望着男人。 “可什么可?”男人挑了挑眉,问道,“这地方从来没来过?” 谭军无声地摇了摇头。 “那好,”男人吁了口气,紧紧地盯着谭军,“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我在家啊。”谭军脱口而出。 “在家?”男人蹙蹙眉,“把你昨天从午饭后的活动讲一遍。” 谭军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前一天的活动都讲了出来。吃过午饭,他去了门头沟拍片,傍晚回到市区,一个人在快餐店吃了晚饭,之后回家,一直工作到深夜。 “有人能证实吗?”等谭军说完,展鹏问。 “回家之前应该都有人证实吧,回家之后就没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你大概几点到的家?” 谭军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七点过了不久吧。” 展鹏思忖一下,又问道,“你的车,昨晚没借给别人吧?” “没有啊,车我一直都是自己开,”谭军怔了怔,琢磨着展鹏的问话,忽然一拍大腿,“车能证实我没离开家啊,我出门都是要开车的。” “你是说监控?”展鹏皱了皱眉。 “对啊,物业那儿有监控啊,一查不就知道了嘛。”谭军像是找到了救星。 第38章 车震案的回忆(11) 搞清楚状况的王伟终于下了车,和展鹏四目相对,都是无奈苦笑。 “行,那你带我们回去调监控,不过——”展鹏迟疑地打量着谭军,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听说能回到有人烟的地方,谭军喜出望外。 “实话跟你说吧,你刚才在车上讲的那些,我们不感兴趣,”展鹏瞥了瞥谭军,吐出一口烟,“我们在查另外的事儿。一会儿如果你能自证清白,我们就暂时放过你,先不追究,不过我们在调查,还不想暴露身份——” “回去我找物业,不用提你们是谁,你们跟着看就行。”谭军忙说。 “一会儿能老实不?” “能,能。”谭军连连点头。 “不老实也不怕,我们对你知根知底,人赃俱获。”展鹏轻蔑地冷哼一声,“如果你想折腾,随你。” “不折腾,不折腾,我肯定配合你们工作。” 展鹏吁了口气,说道,“那行,上车吧,这回你可以坐着了。” 谭军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忐忑地跟着两人上了车。还是王伟开车,展鹏和谭军坐在后排。转了个弯,展鹏调侃道,“带你参观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车震圣地。” 谭军没敢吭声,望着窗外暗暗咂舌,又心有余悸。 “你最近修过车吗?”展鹏不经意地问谭军。如果王伟没记错车牌号的话,现在更大的可能就是这辆宝马被套了牌儿。 谭军迟疑一下,摇摇头。 这一切,都没能逃过展鹏的眼睛。 稍后,他们回到谭军的小区,不仅看了停车场的监控视频,而且也看了谭军所在单元的电梯监控。谭军并没有撒谎,前一天晚上七点多回家之后,一直到当天下午他才离开小区,晚上在“车震圣地”偷拍视频的人不可能是他。 最后,他们放了谭军,但扣下了他摄影机的存储卡。 存储卡是在王伟的暗示下,才被展鹏扣押的,当时谭军百般不情愿,直到他们承诺,“审查”后会完好无损地返还,谭军才放了手。 两人上了自己的车,相视苦笑。车开到展鹏家小区的门口,王伟并没有停车,而是直接往里开,展鹏见状说道,“你别进去了,我走进去就行,明早你过来接我。” 王伟讪讪地说道,“咱们不是得看片吗?” “我操,真是服了你。”展鹏从口袋里摸出装着存储卡的信封,递向王伟,“给你,你拿着看吧。” “我家里没电脑。”王伟瞥了瞥展鹏。 “想去我那儿看?”展鹏挑了挑眉。 “怎么,有问题吗?” “没问题。”展鹏拉着长音,眯了眯眼,脸上似笑非笑。 两人回到展鹏家中,看了大半宿的“艺术片”,王伟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展鹏接到王伟的电话,出门走到街边,见王伟站在车下,就扬扬头说道,“先吃早点。” “我买了,直接上车吧。”王伟瞥了展鹏一眼,扔掉手中的烟蒂,拉开车门上了车。 “嗬。”展鹏有些赞许地点点头,向汽车走去。上了车,王伟递给他一个塑料袋,展鹏扒拉着看了看,里面装着油条、豆浆和茶叶蛋。 “对口味吧?”王伟问。 “还成,对付一口吧。”展鹏拿出油条,一口咬了上去。 “哼,对付,真好意思说。”王伟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嗯,谢了。”展鹏嘴里塞着油条,声音有些含混。 王伟暗自笑了笑,发动了汽车,转头看着展鹏,问道,“去哪儿?” “城南,”展鹏把嘴里的油条咽下去,补充道,“二手车市场。” 王伟会意地点点头,驾驶汽车汇入早晨的车流。 “你吃过了?”展鹏吃完油条,才想起来问王伟。 “吃过了,在摊上吃的。” “起得够早嘛。”展鹏挤挤眼,眼中闪过揶揄的目光。 王伟哼了一声,脸色微微发红,没理会展鹏。 “爽了?”展鹏把脸凑过去,紧追不舍。 “开车呢。”王伟心虚地皱了皱眉。 “不对,是神清气爽。”展鹏咧了咧嘴。 王伟心一横,斜睨着展鹏,吁了口气说道,“那是。” “红光满面。” “那是,怎么着吧?”王伟拉着长音,不屑地冷哼一声。 “瞧你丫那出息。”展鹏瞥了瞥王伟,缩回到座位里,把吸管插入封装袋,开始喝豆浆。前一天夜里,两人看了片,王伟说死都要回家,展鹏当然明白其中的缘故,所以早晨一见面就挤兑他。 王伟忍不住了,回敬道,“说得自己多有出息似的,我就不信,昨晚你就没起兴?”说完,他白了白展鹏,嘴角浮起笑意,“老实交代,我走了之后自己撸没撸?” 展鹏一怔,满不在乎地说,“撸了。” “还不是,和我拽什么啊?” 展鹏咽下一口豆浆,说道,“什么拽啊,不就是那点儿屁事儿嘛,撸出来不就完了,还非得大半夜的往家里跑,这回你怎么不怕折腾你媳妇儿了?不对,你回去就是折腾媳妇儿去了,你小子就是成心的,对吧?” 王伟忍着笑,对展鹏说,“你又不是没结过婚的人,那打飞机和打炮儿能是一个感觉吗?” 展鹏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继续喝豆浆。 “那片拍得也绝了,看完真他妈有点儿受不了了。”王伟不好意思地瞥了瞥展鹏,“不瞒你说,我连着干了两炮儿。” “还是年轻好。”展鹏夸张地感叹道。 “那玩意也害人啊,亏你是个爷们儿,”王伟自顾自地说,“你要是个娘们儿,没准儿当场就把你办了,那就犯错误了不是?”王伟自顾自地讪笑着。 正是早晨上班的时间,偌大的二手车市场人来人往。展鹏让王伟把车停在广场的边缘,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和车号。没过几分钟,就有个穿着夹克的光头男人从市场里出来,张望了一下,直奔他们的汽车而来。 展鹏给王伟使了个眼色,两人打开车门下了车,男人见到他们,加快了脚步,走到两人面前停下来,瞥了王伟一眼,对着展鹏绽开笑容,说道,“你出来了。” “出来了,不然怎么祸害你啊?”展鹏笑着捶了男人一拳,然后分别指着两个人介绍说,“都是自己兄弟,刚子,王伟。” 王伟忙发了圈烟,再给大家点燃。 刚子抽了口烟,打量着展鹏咧了咧嘴,“鹏哥有什么事儿,电话里吩咐一声就行了,干嘛还特地跑一趟?” “这不是没什么别的事儿嘛。”展鹏语带双关,嘿嘿一笑问道,“怎么样,最近生意红火吧?” “马马虎虎,”刚子吐出一口烟,指着眼前的轿车问道,“换车了?不至于混这么惨吧?” “看你这话说的,”展鹏嗔怪地瞪了刚子一眼,指了指王伟说道,“这是王伟的车,我跟着蹭车呢。” “呦,不好意思啊,哥们儿,”刚子咧嘴笑了,拍了拍王伟的肩膀,“我本来想打击打击展大队长,没想到说错话了。” 王伟笑着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第39章 车震案的回忆(12) “今天过来买车,还是——”刚子打量着展鹏问道。 “不买车,”展鹏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刚子,“你帮我找一辆车,车牌在上面写着呢,是一辆宝马x3,黑色的。” “套牌的?”刚子眯了眯眼。 “嗯,”展鹏点点头,“你帮我查查,这牌儿是谁给套的,车又卖给谁了。” 刚子瞧了一眼纸上记着的车牌,挑了挑眉问道,“这车主又怎么了?” “不该问的你就别问。”展鹏皱皱眉。 刚子抬眼看向展鹏,笑道,“你不是不做警察很多年了吗?”接着,他哼哼出一段熟悉的旋律。 王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知道刚子是套用了那句有名的歌词。 “长本事了是吧,连我都想管。”展鹏瞪了刚子一眼。 “那不敢。”刚子嬉笑着,把手中的纸折好,放进口袋里,又说道,“你别把我扯进去就行。” “嘿,两年不见,胆子变小了。”展鹏嘴角浮出嘲弄的笑容,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钱,递给刚子。 “你这是干嘛,”刚子连忙摆手拒绝,“咱们兄弟还用得着扯这个?”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展鹏走上前去,把钱直接塞进刚子的口袋,说道,“我估计这事儿你得花点儿小钱,我要速度,时间就是金钱,明白不?” 刚子倒吸了口凉气,打量着展鹏说道,“我怎么觉得被拉上贼船了呢。” “你丫就从来没下来过。”展鹏毫不在乎地冷哼一声。 几个人又开了会儿玩笑,把一支烟抽完了。刚子说道,“速度,速度,我知道了,有消息我就给你打电话。” “看见这车了吗?”展鹏冲着汽车扬了扬头。 “怎么?”刚子略感诧异。 “我就坐在这车里等,你不用给我打电话。” 刚子看看展鹏,又看看王伟,摇头苦笑道,“这是真上了贼船了,命苦不怨社会啊。” “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展鹏笑着说。 “看见没有,这磨还没卸呢,刀就举起来了。”刚子拍拍王伟的肩膀,亲热地说,“找机会喝酒啊。”然后他冲着展鹏“呸”了一声,转身走了。 “党和人民等待你胜利的消息。”展鹏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刚子背对着两人,举起手,做了个不雅的手势。 大约过了半小时,展鹏和王伟正专注地在车里讨论那部毛片的细节,后排的车门毫无预警地被拉开了,两人回头一看,刚子正闪身坐进来。 “你丫属豹子的,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展鹏哑然失笑。 “你说,要是上来的是别人,你们俩人是不是就废了?”刚子得意地眨眨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给大家发了圈烟,又问道,“你们聊什么呢,那么热乎?” “你管呢?”展鹏白了白刚子,点着烟,抽了一口,“这么快就回来了,不会告诉我是没戏吧?” “差不多吧,可能不是我们这边儿套的。”刚子说,“我都问遍了——” “操,我都差点儿信了,”展鹏盯着刚子,咧嘴笑了,“你最后三个字出卖你了,快,说实话。” “你看,平时不说谎话的人,一撒谎就露馅。”刚子轻轻吁了口气。 “别臭美了,往脸上贴金呢?”展鹏斜睨着刚子,哭笑不得。 刚子咧了咧嘴,拿出刚才展鹏交给他的那张纸,“就查到买主的名字和电话了,在车牌儿下边记着呢。” 展鹏一把抢过纸条,待看清上边写的名字,不禁双眉紧锁。王伟凑过去一看,也有些意外,原来上面记录的名字正是谭军。 “怎么了?”瞧见两人的神色,刚子略感诧异。 “这事儿不对啊,”展鹏嘟囔了一句,打量着刚子说道,“这牌照的正主儿就是谭军,你小子该不是被谁给蒙了吧?” “不能啊,我刚亲自问来的,人家说去年九月份套的牌,就是套给这个人了。” 展鹏直直地盯着刚子,一时没说话。 “鹏哥,连我你还信不过?”刚子皱了皱眉。 “不是信不着你,但这事儿忒蹊跷,”展鹏缓缓摇头,“我让车管所查的,车主就是谭军,错不了。” “我这儿也错不了,肯定是卖了一辆套牌车给那个什么谭军。”刚子一口咬定。 “这么说,谭军是给自己那辆车套了个牌儿?” “那有什么不能的,”刚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肯定是他原来那辆车出事儿了呗。” “你是说偷梁换柱?”展鹏眼前一亮。 “这不太正常了嘛。”刚子吐出一口烟。 展鹏沉吟片刻,对王伟说,“看来还得回去找谭军,问问他原来的车怎么处理的,那小子没说实话,把咱俩给哄了。”说完,他看向刚子,“你这边要是方便的话,帮我问问他买车的经过。” “我就说嘛,要是没事儿你也不会盯着这车牌儿不放,”刚子笑了笑,“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当着你的面儿问,省得你琢磨我怎么着似的。”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按下免提键。 几分钟后,三个人都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简单说,一年前的九月,谭军通过朋友找到市场上的一个老板,要买一辆和他的x3一模一样的套牌车,套他原车的牌儿,再让他把原车拆了。老板见多识广,知道是车出了问题,也不多问,找来一辆拼装车,把发动机码打码翻模,弄得和原来的车差不多,卖给了谭军。老板见原车七八成新,藏了私心,没舍得拆,简单修理后就扔在了停车场,准备避避风头再择机出售。 “什么,那车就在这儿?”刚子刚挂断电话,展鹏和王伟就异口同声地问。 刚子被他俩的神情吓住了,怔了怔说,“应该是吧,听老徐那意思像。”老徐就是那个老板。 “你带我们去看看那车。”展鹏说着就要下车。 刚子却没挪地方,迟疑地对展鹏说道,“鹏哥,这找买主信息是一码事儿,可要看车——” “怎么,钱不够是吗?”展鹏皱了皱眉,目光凌厉。 “这不是钱的事儿,”刚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展鹏,问道,“鹏哥,这车该不会是赃车吧?我带你们去,不是害人家老徐嘛,往后我咋混啊?” 第40章 车震案的回忆(13) 展鹏一听这话咧嘴乐了,瞥了瞥刚子说道,“就像你刚才唱过的,哥不做警察好多年,我不要你那破车,把心放回肚子里啊。” 刚子却更紧张了,他真后悔接了展鹏的那个电话。“鹏哥,你别吓我,你要是不要车,照你这个劲头儿,那不还得要人啊?”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展鹏眼睛一立,“你磨蹭什么啊,离开你地球不转了是吧?那老板姓徐吧,你们市场有多少个老板姓徐的,非让我挨个找吗?你信不信,用不了一个小时,我就能把他找出来。” “不是,鹏哥,”刚子哭丧着脸,刚刚戏谑的神情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你这不是把我装里边了嘛。” “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展鹏冷笑,心中却有些犯难,假如偷拍的人真的和刚子有关系,这事儿的确可能会棘手。 “我是哪盘菜啊,看你说的。”刚子讪讪地咧了咧嘴,“老徐那人和我交情不错,人也不赖,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没有解不开的疙瘩不是?老徐哪儿得罪你了,你和我言语一声,我把话带过去,咱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老徐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分得清轻重。” “嗬,我都和你混社会了是吧?”展鹏被刚子的话逗笑了。 “我不就是打个比方嘛,”刚子求救般地把目光转向王伟,连连使着眼色,“王伟,你说是不是?” “这个——”王伟哭笑不得。 “你搬他当救兵,知道他是干嘛的?”展鹏笑着揶揄。 “他是——”刚子瞧着两人,眼神犹疑不定。 “算了,咱俩也认识那么多年了,”展鹏冲着刚子吐出一口烟,刚子愣愣地竟没躲。“我跟你说两件事儿。第一,今天无论如何,我都得看见那辆车,看见徐老板。第二,事儿不大,你别太紧张,如果真跟徐老板有关,有你在,都好说。” “真的?”刚子将信将疑。 “我骗过你吗?”展鹏斜睨着刚子。 “那——”刚子迟疑着,眼睛一眨说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儿。” “哎,”展鹏叹了口气,和王伟相视苦笑,然后对刚子说,“我车震被人偷拍了,偷拍的开的就是那个牌照的车。” “你什么被偷拍了?”刚子瞪着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车震,”展鹏一字一顿,“这回听清了吗?” 刚子长长地吁了口气,抚着自己的胸脯说,“这回事儿啊,吓死我了。”他瞄了瞄展鹏,眼角绽出笑意,“你老还玩儿车震呢,挺有雅兴啊,艳福不浅啊。”说完,他嘿嘿笑了两声,“老徐干不出这种事儿,我放心了。” “就算是他干的,有你的面子,我也不会太难为他。”展鹏冷哼一声,“我没追上那车,让他跑了,不过记下车牌了。昨天我找到谭军,看了录像,他那车在地库没动地方,这不,今天就过来找你了,以为他的车被套牌了呢。” 刚子听着很受用,咧嘴笑道,“必须找我啊,这是谁虎嘴上拔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坑我鹏哥不算,连带着还害老徐。鹏哥你放心,我都饶不了他,我跟你说,肯定不是老徐,不一定是哪个小逼崽子呢,咱们一起收拾他。” 三个人下了车,一起向市场里走。刚子带着两人七转八转,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停车场。停车场上停满了车,密密麻麻的,车上满是灰尘,有些车只剩下了骨架。 在停车场的后边,藏着一家汽修店,汽修店的门前也都是车。汽修店里只有老板和一个小工,门上贴着招维修工的启事。 老板就是刚子口中的“老徐”,年龄看起来没有展鹏大,见刚子他们进到店里,眼睛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刚子凑上前去,在老徐的耳旁耳语几声,老徐越听越皱眉,听完二话没说,迈开步子走到门口,指着门前不远处的一辆车问,“你们说的就是这辆车吗?” 展鹏和王伟交换了一个眼神,走到车旁转了一圈,说实话,光看外表,他们并不能十分确定眼前这辆车就是那个晚上他们追的那辆车,不过那的确是辆黑色的宝马x3,车牌也是谭军的那个车牌。 “应该是吧。”展鹏站直了身子。 “不应该啊,这车修好了就停在那儿,都半年多了。”老徐倚在门框上。 “没人动这车吗?”展鹏问。 “没人啊,”老徐顿了顿,指这车身上的灰尘说,“你看车上那灰。” 展鹏扭头看去,车身上的确有很多灰尘,他又转身看了看旁边的车,伸手在车上摸了一把说道,“你看这车顶灰特薄,其它的车都是一片,最近这车肯定开过。” 老徐虎着脸,回头问小工是否开过那辆车,小工坐在角落里玩手机,头也没抬就否认了。 “平时你车钥匙都放在哪儿啊?”展鹏打量着老徐。 “就抽屉啊,也没上锁。”老徐说着就要进屋,刚迈开腿就停了下来,看着刚子说道,“该不会是小杜那个瘪犊子干的吧?” “那没准儿,”刚子嬉笑着说,“反正我觉得肯定不是你干的。” “小杜是谁?”展鹏挑了挑眉。 “哦,是他们这儿的维修工。”刚子解释道。 “他人呢?”展鹏又问。 “昨天早晨辞工了,说是老家有事儿,要回去,你们没看我门上还贴着招聘吗?”老徐越说越气,“这个王八蛋,自己捅了娄子就想跑,昨天还腆着脸要和我结工钱呢。” “你给他结了?”刚子一副不怕事儿大的神情。 “我才没结呢,说这两天钱转回来给他打卡里,这回就免了。”老徐幸灾乐祸地说。 辞工的时机未免太巧合了,该不会是惹了祸躲起来了吧,展鹏暗忖。他下意识地看向王伟,王伟投过一个会意的目光,很显然,他差不多也那么想。 “就是,坚决不能给他结。”刚子说。 展鹏心念一动,问老徐,“你还差人家多少工钱啊?” “有万八千吧。” 对于一个打工者来说,万八千不是一个小数目,小杜应该不会轻易放弃,现在他即便躲起来了,也有很大的可能尚未离开北京。展鹏抬眼正碰上老徐的目光,老徐问,“他都干什么缺德事儿了?” “偷拍,敲诈,还扔扎胎钉,我的车轮胎都差点儿报废。”展鹏苦笑。 第41章 车震案的回忆(14) “扎胎钉?”老徐瞥了瞥展鹏,走回屋里翻腾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扎胎钉走了出来,问道,“是这种吗?” 王伟接过来仔细端详一下,点点头说道,“没错儿,就是这个。那天我们捡了十几个呢,不然,还不知道祸害多少人呢。” “这个就是小杜弄的,”看来偷拍的事儿的确是小杜所为,老徐恨恨地骂了一声,“这个王八蛋。” 展鹏思忖一下,对老徐说,“能不能看看车里,没准儿还有剩下的。” 老徐找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在前排座位底下摸索一会儿,摸出来两个扎胎钉。从目前的情形看,所有的嫌疑都指向小杜。老徐见展鹏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忙说道,“你们该咋办咋办,和我无关。” “行,那我就放心了,不然徐老板的面子怎么都得给。”展鹏轻轻笑了笑,接着说道,“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就说给他结工钱,把他调过来。” 老徐点点头,摸出手机拨出一串数字,身旁的几个人都听到了里边传出的关机提示音。 “他在哪儿住?”展鹏蹙蹙眉。 “就后边的村子里,”老徐伸手指向村子的方向,“但具体住在那儿,我还真不知道。” “我知道,”一直在玩手机游戏的小工抬起头,“就在村子里网吧的正对面,紧挨着一家小超市。” “那地方我熟,我带你们去吧。”刚子自告奋勇。 展鹏应了一声,转身和老徐客套了几句,嘱咐他如果小杜过来,一定要稳住他,再及时给刚子打电话,老徐答应了。 二十分钟后,三个人已经站在小杜的出租房前。展鹏小声向刚子交待了几句,刚子点头会意,大声地叫门。 “谁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小杜把房门打开一条缝,睡眼惺忪地向外张望。 “小杜,是我,王刚。”刚子隔着院门回答着。 “王哥啊,你怎么来了?”小杜推开房门,走向院门。 “老徐让我过来看看,劝劝你,你都不知道,你这一走,他都愁死了。”刚子故作轻松地说。 “哪儿有那么多活儿啊,还至于愁死了?”小杜嘴里嘟囔着,打开院门,见到迎面的三个人,不由一愣。 “都是哥们儿,和我一起的。”刚子扬扬头。 “哦。”小杜闪身把三个人让了进来,带着他们向屋里走,王伟不动声色地把院门重新拴好。 屋里乱糟糟的,散发出一种怪味儿,小杜忙不迭地在唯一的一张铁床上收拾着,不好意思地说,“屋里乱,你们对付坐吧。” 展鹏给刚子使了个眼色,刚子吁了口气,好整以暇地说,“小杜,你不用收拾了,这两位是警察。” 小杜闻言身子一震,转回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 “我要是你,就不会跑,也不会喊,不然会吃苦头的。”展鹏双手抱肩,冷冷地盯着小杜。 小杜木然地应了一声,嘴角咧了咧,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说道,“我跑什么啊?” 展鹏让王伟拿出一枚扎胎钉,小杜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认识这个吧?前天晚上就是你扔的吧?”展鹏眼角闪过促狭的笑意。 “不是我,不是我。”小杜矢口否认。 展鹏苦口婆心了十分钟,小杜就是不肯承认,但他脸上的神情让展鹏确信,眼前这个瘦得像猴子的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叹了口气,问小杜,“家里有绳子吧?” “有。”小杜下意识地把目光瞥向角落。 顺着他的目光,展鹏看见了一团麻绳,他回身对王伟说,“去,到外屋找条毛巾来。” 接下来的几分钟,王伟和刚子惊奇地观摩了展鹏给小杜上绳的过程。展鹏的动作很熟练,一边绑一边还柔声安慰小杜,最后他拽拽绳子,站起身,让王伟看着小杜,自己和刚子到院子里抽烟了。 “这行吗?”刚子好奇地问。 “撑不住半小时。”展鹏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俏皮地冲着刚子眨眨眼。 刚过二十分钟,王伟就把两人叫了进去,小杜堆在地上,满脸冷汗,一五一十交待了敲诈勒索的事实,并交待了同伙。展鹏检查了他的手机和电脑,吴建兴那段视频就在上面。展鹏给小杜解了绳子,吩咐王伟帮他擦擦脸,自己点了根烟,走到院子里给张文峰打电话。 两人在电话中调侃几句,展鹏话锋一转,对张文峰说,“给你个案子,你要吗?” 张文峰沉吟片刻,说道,“要。” “有两个嫌犯,我已经摁住一个,”展鹏稍作停顿,抽了口烟,“另一个六点左右过来汇合,你得带两个兄弟过来包抄一下。” “行。”张文峰简短回答。 “不过我有个条件——”展鹏嘴角微微上扬。 张文峰吁了口气,咧嘴笑了,“说说看。” 杨毅抽着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展鹏,听到这儿,呵呵一笑说,“得,原来是这回事儿啊,没想到还这么多曲折呢,剩下的我都知道了。” “你可不是知道了,晚上咱们一起吃的饭。”展鹏瞥了瞥杨毅,若有所思。 “哎,现在回头看,当初不干涉就是对了。”杨毅促狭地挤挤眼,“你看咱们展大侠,这主观能动性多强。” “你可拉倒吧,站着说话不腰疼,”展鹏哑然失笑,“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惴惴不安,我是担心过去之后第一个案子就办砸了。” “你就那么没自信?”杨毅撇了撇嘴,像是不相信展鹏的话。 展鹏叹了口气,说,“那不是刚出来嘛。” “其实挺漂亮,你的素质和经验,那是没说的。”杨毅由衷地说,“就像我那天说的,你那是一箭三雕。” 展鹏的脸有些微微发红,笑吟吟地望着杨毅没说话。 “你看,既给了张文峰一个现成的案子,又惩罚了那两个案犯。对于吴建兴来说,不仅消除了被敲诈的隐患,还名正言顺地出了恶气,同时,丝毫没有暴露的风险。”杨毅顿了顿,笑着说,“你说你多狡诈吧。” 展鹏眯眯眼,说道,“还挣了二十万呢。” “对,还挣了二十万。”杨毅一拍大腿,笑道,“我还少说了,那就是一箭四雕,你牛。” 展鹏悠闲地吐出一口烟,咧了咧嘴,“所以啊,该听话的时候你就得听话。” “这方面你确实牛,我真心服你。” “那一会儿出去也得老实点儿,别炸刺儿啊。” “你——”杨毅嗔怪地瞪着展鹏,终于放弃了和他较劲的念头,苦笑道,“行,听你的就是了。” 第42章 再探公园据点(1) 刚过十点半,展鹏和杨毅相伴从南门进入了那个公园。 他们是同乘展鹏的汽车过来的。临下楼时,展鹏笑言,既然都是一对儿了,干脆就开一辆车,没必要浪费汽油钱了,杨毅想想也的确是那回事儿,就由了他。 时间还不算太晚,公园的南北主路上,影影绰绰还能见到些许人影。有些人是在遛弯儿,有些人是在遛狗,还有的人纯属抄静路经过——在公园穿行,总好过在环路边聆听那些刺耳的交通噪音。 这些人都不是展鹏和杨毅的目标。他们的目标躲藏在树林里,流连于一南一北两个公厕中。 但他们不能表现得过于直接,所以进了公园,他们就心有灵犀地扮起友人,边交谈,边缓步向北门的方向走,看起来与在公园遛弯儿的人没什么差别。 展鹏还点了两根烟,分给两人。 只是他们不时地左顾右盼,目光中充满警觉,碰到其他行人时,他们才收敛锐气,假装随意聊天。 就这样,十来分钟的功夫,他们从南门遛到了北门,一路上还真碰上了几个人。 接近北门,两人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大门右侧几十米处的公厕,小广场上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公厕门前的灯发着孤寂的光。 “不会又没啥人吧?”展鹏的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杨毅吁了口气,斜睨着他,揶揄道,“你是希望有人呢,还是没人呢?” 展鹏回过头,望着杨毅,倒吸了口凉气,眯眯眼笑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杨毅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不屑地瞥了瞥展鹏,“你是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吧,还是张文峰是你兄弟,知道你快憋死了,巴巴地送上门来。” “咋又扯到文峰了?”展鹏哑然失笑。 “他有啥不能扯的?”杨毅撇了撇嘴,“咋的,又心疼了?” 提及张文峰,展鹏的心底涌出一丝惆怅,他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说,“嗯,心疼了,不行吗?” “你心疼也没用,他不是恨国党吗?”杨毅盯着展鹏,笑出声来,“对了,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说张文峰最讨厌咱们这种事儿,但前几天他过来,我觉得对你还是涛声依旧啊,难道了解了你的底细,他就没啥变化?” “兄弟嘛。”展鹏白了白杨毅,讪讪地说。 “呦,这时候知道兄弟了,是不是真的啊?”杨毅促狭地挤挤眼,“现在他连你都能接受了,是不是也能接受别的?” “你想干什么?”展鹏的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我没想干什么,你紧张个屁啊。”杨毅忍俊不住,继而打量着展鹏,双眉微蹙,摇摇头说道,“你这神情不对啊,不对,你俩肯定有事儿。” “我们俩能有什么?”展鹏心中一惊,但脸上故作轻松。 “那谁知道啊,”杨毅哼笑一声,“还别说,要不是你一个劲儿替他辩白,当初我还真以为你们俩是一对儿呢,看那黏糊劲儿,夫妻都比不上吧。” 回想当初和张文峰的“每日通话”,展鹏心中更是怅然,他暗暗叹了口气,横了杨毅一眼,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那笔帐我可记着呢,还没算呢。” 杨毅明白,这是展鹏怪自己当年监听他的电话,于是撇撇嘴,不屑地说,“明人不做暗事,我从来没不认过啊,啥时想算,随便,小爷都接着。” “德性吧,还他妈小爷,你咋不小祖宗呢,懒得理你。”展鹏长舒一口气,从口袋里又摸出烟盒来。 “还抽啊?”杨毅望着他,露出惊讶的神情。 “嘿,这话不像你该说的啊。”展鹏一顿,好笑地看向杨毅,“怎么,有什么不能抽的?” 杨毅侧过头,冲着公厕的方向怒了努嘴,说道,“咱们都走到这儿了,是不是得深入虎穴一回啊?” 展鹏被他的神情逗笑了,瞥了他两眼,低头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衔在嘴角点燃,分了一支给杨毅,抽完一口烟后才不慌不忙地说,“怎么,虎穴里不让抽烟啊?” “也对啊。”杨毅耸耸肩,也笑了。 “真想进去啊?”展鹏促狭地挤挤眼。 “不需要进去吗?”杨毅白了白展鹏,回头四顾一圈,说道,“这外边见不到人,没准儿里边有呢。” 展鹏呵呵笑了笑,“该不会上次自己就摸进去过吧?” “我——”杨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避开展鹏的视线,支吾着说,“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你说去就去。”展鹏笑着点点头。 两人抽着烟,一左一右并肩向公厕走去,到了小广场上,他们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依旧见不到一个可疑的目标,不由得相视苦笑,继续前行。 到了门口,杨毅停住脚步,躬身对展鹏说,“after you。” “擦,跑这儿拽英文来了。”展鹏哭笑不得,不以为然地晃晃头,迈步走进厕所,杨毅紧随其后。 展鹏走到男厕门前,侧身掀起隔帘,探头向里望,目光所见,洗手处和小便间空无一人。 “怎么样?”杨毅凑上前来,小声问。 展鹏把食指竖在唇前,然后摇了摇头,又伸手向里间指了指。 杨毅略微皱了皱眉,眼角漾出一丝笑意,冲着展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进去。展鹏斜睨着杨毅,无奈地吁了口气,抬脚便向里走。 杨毅跟在展鹏的身后,也进了大便间。他看着展鹏依次打开各个隔间的门,然后转过身,双手一摊,骂了一句,“他妈的。” 两个人的嘴角都绽出些许笑意,互相打量着,长长地舒了口气。 展鹏抽了口烟,又吐出来,嘟囔道,“真他妈没人啊,别今天又白来了。” “那有啥办法?”杨毅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两人相隔两三米,百无聊赖地抽烟,昏暗的灯光在他们的脸上铺泻出一层暧昧的色调,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都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毅清了清嗓子,稍稍歪了头,打破了沉静。“一般进到里边,都能干些什么?” 展鹏略感窘迫,耸耸肩说道,“这又不黑灯瞎火,能干啥,就咱这样呗。” “咱们这样?”杨毅略感惊讶。 “对啊,”展鹏吐出一口烟,“互相打量呗。” “有啥可打量的?”杨毅有些不以为然。 “可打量的东西多了,”展鹏哼笑一声,“比如长相啊,身材啊,还有——” “还有什么?” 展鹏眯眯眼,讪笑道,“你前边那一包。” “我去。”杨毅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小腹。 “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啊,我又不是没见过,还用得着在这儿费劲?”展鹏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杨毅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盯着展鹏缓缓说道,“嗯,还是你经验丰富,有前科嘛。” “你又来,”展鹏略微皱了皱眉,苦笑道,“没劲。” “嗯,就你有劲。”杨毅鄙夷地撇撇嘴,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展鹏稍作停顿,“有盯对眼的就找地方呗。” “就是外边那片树林?” “嗯,应该是。”展鹏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想就近也行啊。” “就近?啥意思?” 展鹏笑了笑,冲着隔间怒了努嘴。 “不会吧,就在这儿?” “这儿怎么了?不挺干净的嘛,一点儿味儿也没有。”展鹏咧了咧嘴,“原来道边儿那些公厕你知道吧,多味儿啊,卫生条件哪儿比得上这儿,不也是该干啥就干啥,啥也没耽误吗?” 杨毅直直地瞪着展鹏,面露讥讽,“你咋啥都知道呢,看来没少去。” 展鹏百口难辨,心中后悔不迭。 第43章 再探公园据点(2) 杨毅瞥了一眼展鹏,得意地笑了笑,对他说,“你别做那副苦瓜脸,知道你不乱,那些是工作需要,行了吧?” “本来就是嘛。”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露出委屈的神情。 “嘿,说你咳嗽你就喘上了。”杨毅哑然失笑。 展鹏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咧嘴笑了。 杨毅无聊地环顾四周,昏暗的灯光下一切都透着一丝暧昧,他扭头看向展鹏,说,“咱们俩进来时间不短了吧。” “也不算长。”展鹏促狭地眯眯眼。 “那就像咱俩这样,是不是不太——”杨毅微微皱了皱眉,没再说下去。 “也正常,没看对眼儿呗。”展鹏的嘴角浮起揶揄的笑意。 “我是说,咱们不会被别人看出来是那什么吧?”杨毅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展鹏吁了口气,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揣摩进来那些人的心理吧,一种是看见没合适的转身就走,另一种就是在这儿守株待兔,再等别人。” “你这成语倒弄得挺溜。”杨毅哭笑不得。 “马马虎虎吧,”展鹏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斜睨着杨毅接着说道,“咱俩勉强能算第二种,大眼瞪小眼,等人呗。” “那多尴尬啊,那么多人来来去去盯着你,”杨毅面露苦笑,“别说有人了,就是现在没别人,我都觉得不舒服。” “那有什么尴尬的?”展鹏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撇了撇嘴说道,“记住了,只要你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不是有句老话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把自己当成孩子就是了。” 杨毅苦笑摇头,望着展鹏说,“我以前还真没有这么深的感受,敢情你老人家心理素质真好,想想你们以前,干那工作也不容易啊。” “现在知道我们的辛苦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展鹏脸上似笑非笑。 “哎,你这人,就不能给你脸。”杨毅鄙夷地白了白展鹏,“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 “看你这话说的。”展鹏讪讪地挠了挠头。 杨毅吁了口气,迟疑片刻说道,“我就是担心咱俩这样,啥也不干,被别人看出啥来,那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那还不简单,那就干点儿啥呗。” “干——”杨毅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你想得美,做梦去吧。” “我又没说真干,做做样子就是了。” 杨毅觉得两个人谈论这些有点儿过分,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做做样子?” 展鹏存心戏弄杨毅,半真半假地说,“最简单的,就是两人靠近点儿,有别人进来了,一见就以为咱们是在——”展鹏咬住嘴唇,含笑不语。 “是在什么?” “互摸呗。”展鹏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流氓。”杨毅恨恨地瞪了展鹏一眼,啼笑皆非。 展鹏忍住心中的得意,故作轻松地说,“你还别说流氓,我跟你说,在这个环境下,这是应该最好的侦察手段了。” “为什么这么说?”杨毅来了兴趣。 展鹏续了根烟,说道,“首先,警察再怎么敬业,也不能舍身吧?总不能让他们真刀真枪——” “那可未必,”杨毅笑着打断展鹏的话,“没准儿有人就巴不得呢。” “你又来,还听不听?” “听,听,接着讲。” 展鹏瞥了瞥杨毅,接着说道,“这个方法,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我是说两个人之间那种安全。” “明白。”杨毅好笑地点点头。 “再有,互摸的时候,有好多种方式,比如可以解开裤子摸,也可以把手伸进去摸,当然,也能隔着裤子摸。” “门儿清。”杨毅哂笑着,竖起大拇指。 展鹏哼笑一声,“所以,即便你穿戴整齐,旁人也不会怀疑你,这样就便于随时行动,免了手忙脚乱的麻烦,不用提裤子、扎腰带了嘛。” “的确有点儿道理。”杨毅收敛住笑意,缓缓点头。 “第三,咱们将心比心,琢磨琢磨那些人的心理。” “啥心理?” 展鹏吐出一口烟,眯了眯眼,“你琢磨啊,俩人正摸着呢,有外人进来了,一般人会怎么办?” “转身闪人呗。”杨毅不假思索地说。 “对,这是一种,”展鹏点点头,“但还有一种人,比如脸皮厚的,人来疯的,人家就可以不动,让别人看着,越有人看,他越兴奋。” “还有这种人啊?”杨毅不可置信地望向展鹏。 “当然有了,大千世界,什么人没有?” “行,行,就算有,那又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展鹏不满地冷哼一声,“你想啊,如果两个侦查员,分扮两种角色,有人进来时,一个出去,一个留在里边,那不是以不变应万变、最大限度地掌握主动性嘛。” “可以啊,连这个都能想出来。”杨毅猛地一拍大腿,连连赞叹,继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揶揄道,“看来你没少费心思啊。” “这还用费啥心思?进来一趟,脑袋里就成型了。”展鹏不以为然。 “真的假的啊?”杨毅有些不相信。 “废话,随机应变不是刑警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嘛。”展鹏瞥了瞥杨毅,“到了一个新环境,立马做出一个尽可能客观的判断,设计最有利于自己的行动方案,这是对刑警的基本要求。” “佩服、佩服,真心佩服。”杨毅再次竖起大拇指,感叹道,“看来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啊,不服不行。” 展鹏卖弄地哼了一声,笑道,“就怕某些人说的不是真心话啊。” “向毛主席保证,肯定是真心话。”杨毅认真地说。 展鹏抽了口烟,继续说道,“其实说真的,今天咱俩在里边,我能想到的最佳方案就是这个了。”他伸出拇指冲着身后指了指,“我退到墙边上,你靠近我,这样不管谁来,咱们都能有更多的缓冲和反应时间,而且我面朝门口,能第一时间观察到进来的人。哎,可惜啊。” “你别激我,激我我也不会同意的。”杨毅瞄了展鹏一眼,脸微微发红,“光是想想都觉得别扭。” “别扭?”展鹏嘴角扯了扯,面带讥讽,“那前两天搂着我别扭不?再往前,我天天给你洗澡别扭不?咱们现在还穿着衣服呢,那时可是——” “打住。”杨毅厉声打断展鹏,横了横他说道,“你要是再敢往下说,我立马掉头走人,你信不信?” “不说就不说呗,”展鹏促狭地挤挤眼,心中暗笑,“怕了你了,成不?” “烦人。”杨毅斜睨着展鹏,自己倒不好意思先笑了,蹙蹙眉说,“那考考你,再想个别的方案,咱不要最佳,选个次佳。” “那不用想,现成的。”展鹏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现成的?是什么?”杨毅瞪大了眼睛。 “喏,”展鹏冲着隔间努努嘴,“进去呗。” 杨毅皱起眉头,直直地盯着展鹏,脸上阴晴不定。 “是你让我选次佳的,”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虽然进去有弊端,比如观察和行动都不太方便,但恰恰解决了你刚才担心的问题,两人不用挨得那么近,彼此有安全空间,而且对外边的人,除了能增强自我保护,往往还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杨毅越想越觉得展鹏讲的在理,于是也没心思调侃了。 “所以,这位大哥,”展鹏撇了撇嘴,“两个方案选哪个?” 杨毅望着展鹏,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找一间最干净的。” “收到。”展鹏嘴角动了动,敬了个美式军礼。 第44章 再探公园据点(3) 展鹏果然选了个最干净的隔间,推开隔间的门,侧身向里边歪歪头。看着他的样子,杨毅不禁摇头苦笑,然后走了几步,擦着他的身边进了隔间。 展鹏嘴边也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抬腿进了隔间,翻身拴好门。再转过身,他和杨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好笑。 隔间还算宽敞,两个人相对而立,倒也不觉得逼仄。 “还算干净吧。”展鹏哼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两支烟,递了一支给杨毅。 杨毅接过烟,抽了一口,斜睨着展鹏调侃道,“动作挺熟练啊,肯定没少干。” “净扯。”展鹏白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杨毅发现展鹏略显窘迫的样子很好玩儿,便进一步揶揄,“嘿,这样的事儿,你和张文峰是不是也干过?他当时什么反应?” “才没有呢,”展鹏下意识地反驳一句,迟疑着咧了咧嘴,“这十多年,就碰见一件这样的案子,案情也不算复杂,根本不用侦察什么,我们就是在审讯中了解到这些。” “我才不信呢。”杨毅哼笑一声,撇了撇嘴。 “真的,”展鹏看了看杨毅,“那时候张文峰刚到队里不久,给他烦坏了,要是让他出来侦察,他得跳着脚骂。” “真有那么严重?” 展鹏夸张地撅起嘴,默默点头。 杨毅打量着展鹏,咧嘴笑了,“张文峰是那种态度,那你们天天在一起,你岂不是很难受?” “那有啥难受的?”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讪笑着说,“他的态度归他的态度,咱又没想干啥,对他又没啥想法,再说了,原本就是夹着尾巴做人,他也看不出来,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杨毅哑然失笑,“夹着尾巴做人,亏你想得出来。” “这有啥可笑的?难道你不是?”展鹏微红着脸,冲着杨毅吐出一口烟。 杨毅挥手驱散烟雾,皱了皱眉说道,“我还真没那感觉,那时候我和王可——”说到这儿,他忽觉有些不妥,住了口,果然,虽然从展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熟悉展鹏的杨毅清楚,他一定很不舒服,但那一刻,他就像大脑短路,想着安慰展鹏,马上补充了一句,“对了,你也有丁峰。” 展鹏怔了怔,吐出一口烟,一言未发。 杨毅马上就后悔了,这种事与愿违的事儿他可不常干。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不大的隔间里弥漫起微妙的尴尬气息。 杨毅轻轻叹了口气,瞄了一眼展鹏说道,“我看张文峰也没那么顽固嘛,那天过来,看起来和以前也没什么分别。” 展鹏愣了一下,才回答道,“都和你说了,我们是兄弟嘛,尽管他一直反感,但身边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啊。” 杨毅点了点头,脑子里有些混乱。展鹏听杨毅再次提起张文峰,不禁想到“车震圣地”的那一幕,心里一阵唏嘘,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两人沉默片刻,都竖耳聆听外边的动静,厕所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若隐若现。 杨毅略感尴尬,没话找话又提到了张文峰,扯了扯嘴角笑道,“我都没想到,张文峰那么早就盯上了我。” “那小子鼻子还是挺灵的,直觉一向很准。”展鹏心中再次涌起淡淡的惆怅,他极力把那些念头从脑子里驱离出去,瞥了一眼杨毅,哂笑着说,“不仅是你,还有老宋,你们俩早早就进了他的视野,不过这也难怪,本来你们就是王可的身边人,要是细琢磨起来,你们俩的行为还是有漏洞,挺可疑的。” “是吗?”杨毅有些诧异地问。 “当然,”展鹏顿了顿,盯着杨毅犹豫着说,“要不是有东旭的关系,没准儿我也早盯上你了,其实,也不尽然,谁让咱那时心里有鬼呢?” 杨毅白了白展鹏,没吭声。 展鹏半仰起头,冲着空中吐出一串烟圈,待他再平视杨毅的时候,他的神情已平静如初,眯了眯眼笑道,“所以,你和老宋的那些事儿,我们都看在眼里。” “瞎说,我们俩能有什么事儿?”杨毅顿觉窘迫。 展鹏玩味地打量着杨毅,眼角透出揶揄的笑意,嘴角叼着烟,一个字也不肯说。杨毅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心里莫名地心虚,下意识地略微皱了皱眉,讪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 展鹏轻轻笑了笑,含混不清地说,“杨毅,你知不知道,有时观察你的反应挺有趣的。” “有趣?”杨毅向展鹏投去狐疑的目光。 “可能你能在别人面前伪装得很好,”展鹏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说,“但你没觉得,我对你太了解了吗?” 杨毅琢磨着展鹏的言外之意,才蓦然发现自己又着了他的道儿,不禁懊悔万分。 展鹏抽了口烟,双目低垂,幽幽地说,“有时,我挺嫉妒他们的。” 他们?杨毅愕然,展鹏究竟都发现了什么?他一时心乱如麻,下意识定了定神,急于摆脱自己的窘境,情急之下,猛地想起几年前在监控视频中看到的那一幕,清了清嗓子对展鹏说,“对了,有件事儿我一直想问你。” “说。”展鹏抬头看向杨毅。 “当年,你和张文峰去咖啡馆调查——” 展鹏心中一动,狐疑地打量着杨毅问道,“那又怎么了?” “你们两人去了二楼的厕所。” “没错儿,是有那回事儿。”展鹏皱皱眉,更是疑惑。 “我看张文峰指着隔间旁边的窗户,和你研究了半天,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直直地看着杨毅,问,“你怎么知道的?” 杨毅呵呵一笑,说道,“我在那儿装了监控。” “你居然装了——”展鹏不敢置信地望着杨毅,连连摇头。 “那有什么奇怪的。”杨毅总算扳回了一局,暗暗松了口气。 “那你都看到什么了?”展鹏的脸蓦地红了。 “我看到的可多了,”杨毅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口烟,促狭地眯眯眼,“比如某人抽烟、撒尿——” “我擦,你够狠。”展鹏紧紧盯着杨毅,一脸无奈。 “你还没说呢,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展鹏叹了口气,刚要张口,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连忙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杨毅的脸上也现出了些许紧张的神情,两人不由得都屏息静气。 第45章 再探公园据点(4)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里间停了下来。紧接着,杨毅和展鹏听到一阵“吱呀”声,他们清楚,是外边的那个人在挨个推隔间的门。 门一扇一扇被推开,终于轮到了两人所在的隔间。那个人推了下门,没推动,然后又推了一次,门发出轻微的响动,但依旧没被推开。 外边的人消停了,但从没有脚步声判断,他应该没有离开,好像就站在门外,里边的两个人先是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继而听到了火机点火的声音,再然后,门外传来了淡淡的烟草味儿。 杨毅和展鹏面面相觑,展鹏抬起手,比划着做了个手势,杨毅一怔,会意地点点头。 展鹏故意大声地清了清嗓子,门外的人仍然没有离开的迹象,他看了杨毅一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腰带,杨毅诧异地望着他,一时不明所以。 展鹏解开腰带,故意让腰带扣发出一些响动,然后促狭地看向杨毅,做出几声压抑的呻吟,又发出了粗重的喘息,杨毅霎时面红耳赤,又好气又好笑。 展鹏侧身指了指门划,待杨毅点头,他转过身,拉开门划,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靠墙站着一个比两人年龄稍长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展鹏。展鹏大咧咧下了台阶,一边打量着男人,一边毫不避讳地系裤子。男人的眼中透出色迷迷的目光,嘴角浮起一丝揶揄的笑容。 展鹏一直斜睨着男人,不慌不忙地系好腰带,然后假装沉声对身后说,“你不走?” 杨毅这才反应过来,低着头,脸色发红,一溜小步从隔间走出,迅即向门口奔去。 见杨毅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了,男人才促狭地咧咧嘴,问展鹏,“爽了?” 展鹏哼笑一声,没搭腔。 男人做了个下流的手势,把手伸向展鹏的裆部,展鹏挥手把他的手打开,面带不屑,转身离开了。 出了厕所,展鹏抬头望去,见杨毅已经远远地站在了小广场边缘的树下,正向着门口的方向张望。他扯了扯嘴角,向杨毅走去。 “你怎么才出来?”待展鹏走到身旁,杨毅小声埋怨道。 “咱们走。”展鹏冲着不远处的甬路努努嘴,率先迈动脚步,杨毅会意,紧紧跟上他。 走了十几步,展鹏才侧头瞥了瞥杨毅,笑着说,“才出来怎么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喘气儿的,我不得好好观察观察他的体貌特征啊,不然我们来干嘛?” “我刚才可是心慌,什么也没顾得上。”杨毅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次参加行动,这样的表现算不错了。”看着杨毅的样子,展鹏哑然失笑,眉头一挑,说道,“不过看你刚才那羞答答的样子,倒挺像个小受的。” “滚,你丫才是小受呢。”杨毅骂了一句,自己也咧嘴笑了。 展鹏拉杨毅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厕所的方向,只见刚才的那个人在门口探了下头,又转身进去了。 “刚才你们——”杨毅迟疑着咬住嘴唇,“没发生什么吧?” 展鹏哭笑不得,“你是真希望能发生点儿什么,是吧?” “我不是担心嘛。”杨毅真情流露。 “嗯,那我谢谢你。”展鹏扳过杨毅,缓缓向前走去。 听着展鹏的揶揄,杨毅又羞又恼,一耸肩,甩开展鹏的手,故作轻松地吁了口气,说,“可惜只有一个。” “这你急啥,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这不比咱们俩上次来强嘛,上次可是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那倒是。”杨毅顿了顿,扭头看向展鹏,问道,“他不会就是那个杀手吧?” “你想啥呢,他没那个胆儿。”展鹏轻轻摇头。 “你怎么那么肯定?”杨毅像是有些不相信,歪着头打量展鹏。 “你要相信哥,哥的眼睛就是尺子,”展鹏卖弄地挤了挤眼,“刚才那哥们儿,眼睛里见不到戾气,基本可以归为无害那一类。” “是不是啊,说得神乎其神的,还什么尺子。”杨毅已经相信展鹏所言非虚,但还是出口揶揄。 “你这人,”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眼含笑意,“哥做了那么多年刑警,这点儿本领都没有,那不就白混了吗?相信哥,眼睛毒着呢。” “我可不是相信你。”杨毅不屑地撇了撇嘴。 展鹏呵呵一笑,再次搂住杨毅的肩膀,低声说,“咱得装亲密点儿。” 杨毅白了白他,犹豫一下,没有挣脱。 展鹏回头看了看,对杨毅说,“不信一会儿你自己看看,我估计那老哥一会儿就能跟过来。” “为啥?”杨毅下意识地问。 展鹏冲着周围扬了扬下巴,嘴角绽出一丝笑意,“咱们碰不到人,他不也一样嘛,如果不找咱们搭讪搭讪,这一趟,他不就白来了?” 杨毅不禁哑然失笑,暗忖,这个晚上算是没白来,至少看到了展鹏平素不易为人知的另一面。 两人边走边聊,走入甬路深处,他们的左前方,就是公园中央那一片树林。望着那黝黑的树林,杨毅不由得想起树下那白花花的一片,继而又回想到展鹏刚刚在隔间里那几声呻吟,心里一阵忸怩,又觉好笑,侧头对展鹏说,“你刚才那几声动静,还挺惟妙惟肖嘛。” 展鹏心中一荡,连忙收敛心神,嬉笑着说,“那是,哥专门练过。” “练过?”杨毅狐疑地看向展鹏。 “对啊,为了讲笑话。”展鹏故作神秘。 “笑话?和笑话有什么关系?”杨毅不解地问。 展鹏冲着杨毅眯眯眼,问,“英语房间怎么说。” 杨毅一怔,但还是回答,“room。” “把字母拼出来。” 杨毅不疑有他,瞥了一眼展鹏冷笑道,“那还不简单,r-o-o-m,怎么了?” “你把字母的音拉长点儿。”展鹏嘴角微微上扬,忍住笑意。 “r——”刚发出第一个音,杨毅就警觉自己中了展鹏的圈套,盯住展鹏,愠怒不已。 “你这火候不到家啊,”展鹏压抑着自己“嘿嘿”的笑声,然后清了清嗓子,凑到杨毅的耳畔,“啊——哦——哦——嗯”了一遍。 展鹏每个音拉得都很长,悠扬还带着喘息,听起来的确是那种销魂的声音,杨毅听得周身发麻,一把推开展鹏,冷冷地看着他,啼笑皆非,咬牙切齿地说,“你找死啊?” 第46章 再探公园据点(5) 展鹏差一点儿被推个趔趄,他稳住脚步,回转身,讪笑着说,“这不是你要问的嘛,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 “我又没——”杨毅语塞,不好意思说下去,但又忍不住想笑,皱了皱眉说道,“算了,不提这茬儿,你就说说,它怎么又成笑话了?” “哎,这才是该有的态度嘛。”展鹏得意地撇撇嘴,又走回到杨毅身旁,“笑话是这样的,说有一对儿博士夫妻——” “肯定又没好话。”杨毅哑然失笑。 “你到底听不听啊?”展鹏嗔怪着瞪了瞪杨毅。 杨毅的脸微微发红,但还是点点头说道,“听,你说吧。” “嗯,他们那什么生活不协调。” “不入港是吧?我就知道,又来了。”杨毅露出不屑的神情。 “那笑话原本就是这样的嘛。”展鹏一脸无辜。 “行,你接着说吧。”杨毅略显不耐。 “所以两口子就去医院看病,大夫了解了他们的病情,又知道了他们的博士身份,觉得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于是私下里对女方说,做事儿时不停地说‘room’就行了。” 听到这儿,杨毅多少像是猜到了结局,但还是问,“然后呢?” “一个月后,两口子又去医院了。”展鹏故作神秘,眯眯眼,“大夫见到他们,很诧异,就问那女的,说,那可是个秘技,不可能不好使,你们到底怎么用的?” “那女的回答,room个不停是吧?”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 “你听过啊?”展鹏略感差异。 “没,但想都想到了。”杨毅咬着嘴唇,忍着笑。 “哎,”展鹏感叹道,“要不说你聪明呢,连博士都比不上你。” “滚蛋去。”杨毅不禁莞尔。 “嗯,你说的没错儿,那女的说,我挺努力啊,一做事儿就room、room、room……” 杨毅听见展鹏模仿女人急促的声音,忍俊不住,抬腿踢向他,展鹏一闪身,躲开了,然后面露笑意,倒退着边走边讲,“那大夫一听,大惊失色,忙说,你得把那单词拆开了啊。女生问,怎么拆啊,于是大夫就给他示范了一遍。‘啊——’” 展鹏刚发出第一个音,杨毅就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指着他,说,“你别再把狼招来。” 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生生收住声音,摇摇头说道,“这笑话就俩梗儿,一个是女博士连着说room,另一个就是男大夫给她分解演示,听的就是那两个声音。” “哎,你就损吧,缺德带冒烟,谁家女博士会笨到那样,你不是污蔑祖国高素质人才吗?” “污蔑不污蔑,问问东旭就知道了。”展鹏促狭地挤挤眼。 杨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展鹏是绕着弯说杨颖,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恶狠狠地说,“姓展的,你等着,明天我就告诉杨颖去。” “这不关我的事儿啊,”展鹏装作惊慌失措,“最早这笑话还是上学时东旭讲的呢,只不过他那嗯啊的效果没有我好罢了。” “你们这帮流氓,”杨毅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上学时就干这流氓事儿,工作了不当流氓还往哪儿跑?怪不得呢。” “你别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啊,”展鹏啼笑皆非,“都说世道好轮回,本来这事儿就是东旭起的头,到最后还真就是他找了一女博士。” “你们谁也别说谁,都没一个好饼。”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又说道,“我今天真是切身感受到你的流氓劲儿了,以前还真不知道呢。” “瞎说,信口雌黄。” 说笑间,两人已经接近树林,漫不经心中,都暗暗警觉地向里面张望,树林里静悄悄的,似乎只传来风声,展鹏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对杨毅说,“咱们坐一会儿吧,守守株,待待兔。” 杨毅会意地点点头,两人走到长椅前坐下。展鹏点着烟,分给两人,抽了一口,瞥了瞥树林的方向说,“今晚又没什么人。” “不是还碰到一个嘛,”杨毅嘴边浮起揶揄的笑意,“某些人还差点儿舍身。” “你也太小瞧我了,就那种人还值得我舍身?”展鹏不满地哼了一声。 “那种人?看你拽的。”杨毅不屑地咧咧嘴,继而苦笑,“还别说,我真没看到他长什么德性。” “那是,落荒而逃,哪儿顾得上看啊?”展鹏不无讥讽。 “闭上你那坑,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杨毅被人戳破囧事,讪讪地红了脸。 “行,不说就不说。”展鹏忍着笑,埋头抽烟。 杨毅侧头看了看展鹏,促狭心大起,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问道,“里边那个不值当的,那什么样的才值得你舍身啊?” 展鹏一怔,吐出一口烟,哂笑道,“那不是明知故问嘛。” “什么明知故问?”杨毅一时不明所以。 “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展鹏感叹完,扭头斜睨着杨毅,嘴角微微上扬,“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呗。” 杨毅本想调侃展鹏,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禁恼羞成怒,转过头不说话了。 “做一个男人真难,做一个讲真话的男人更难。”展鹏故作叹息。 “那你就别做男人了呗,多简单,咔嚓一下就行了。”杨毅没好气地说。 展鹏扑哧一下乐了,说,“那往后你能受得了就行。” “什么我受了受不了的?”杨毅不由得又转回头来。 “真要是咔嚓一下子,我不就得这么讲话了嘛——”展鹏用指尖捏住鼻孔,模仿起太监的声调,“小毅子,和那两口子谈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办事儿啊?” “滚吧,你。”杨毅哭笑不得,气得锤了展鹏一拳,恨恨地说,“留,留着行了吧。” 展鹏得意地撇撇嘴,继续拿腔捏调,“嗻——” 杨毅不由得瞠目结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儿站起来离开,展鹏一把拽住他,笑着说,“咱不‘嗻”了还不成吗?”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都默默地抽烟,杨毅朝来路望了望,对展鹏说,“你不是说那哥们儿要跟过来嘛,怎么还人影不见啊?” “你急什么,怎么不容人点儿时间?”展鹏哼笑着,也扭头张望。 杨毅“嗯”了一声,又问展鹏,“你觉得张文峰他们,今天还会在外边守着吗?” “这又过了两天了,可难说了,”展鹏顿了顿,“没准儿他们把外围交给派出所了。” “哦,那就好。”杨毅长舒一口气。 “你不是不在乎吗?”展鹏好笑地瞥了瞥杨毅。 “那我也不愿意老让他盯着啊。”杨毅吐了吐舌头,“那感觉挺别扭的。” “你啊。”展鹏啼笑皆非,心里悄然又升起了一股保护欲。 “对了,”杨毅像是突然想起来,问展鹏,“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张文峰在厕所里看什么呢。” 听杨毅一再提及张文峰,展鹏心中不由得又有些疑惑,怕杨毅是觉察到什么了,但看他的神情,似乎又不像,于是耐着性子,原原本本给他讲了始末。 “哎,你那句话倒是说对了,张文峰真是条狗啊。”杨毅由衷感叹。 “可不是,”展鹏笑了笑,“我知道你这是在夸他——” “嘘——”杨毅轻声打断展鹏,压低声音说,“可能是那哥们儿过来了。” 展鹏转头看向来路,果然,远处的甬路上,一条人影正晃晃悠悠向他们走来。 第47章 再探公园据点(6) 来人终于走近了,站在离长椅五六米的地方,打量着两个人,展鹏抬眼看去,正是在公厕里碰到的那个人。 男人瞄了两人几眼,转身沿着小径向树林里走去,显然,里边没有人,男人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这一次,直接站到了长椅旁边,假装左顾右盼。 展鹏悠闲地抽着烟,眼睛却瞟向男人,男人见状,也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抽了一口,开口说道,“没怎么见过你们俩啊。” 展鹏哑然失笑,冲着男人吐出一口烟,不无揶揄地说,“怎么,你收门票的啊,来的都见过?” “你这话就是说笑了,”男人咧了咧嘴,“不过就是看见你们面生嘛,好像真没见过你们。” “没准儿日子岔了呗,”展鹏哼笑一声,问男人,“你经常过来?” “算是经常吧,”男人冲着北边扬了扬头,说,“我家就在那一片楼住,离得不远,所以没事儿就过来转转。” “那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真跟把门儿的差不多了。” 男人嘿嘿笑了笑,杨毅躲在展鹏的身后,避开男人的视线,好笑地看着这一切。 “你们呢,经常来吗?”男人向前凑了凑。 “偶尔吧,肯定没你勤。”展鹏瞥了瞥男人,装着无意向四周张望一圈,双眉微蹙,“这儿好像没有原来热闹了,都没啥人了。” “还行吧,平常人挺多的,周末更多。” “哪儿有人啊?”展鹏面露苦笑。 “你们还不知道吧?”男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前几天这儿出事儿了。” “出事儿?出什么事儿?”展鹏装作一无所知。 男人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略显夸张地说,“死人了。” “死人?在这儿还能死人?”展鹏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撇撇嘴,调侃道,“不是干着干着就把人干死了吧,那不是倒霉催的嘛。” “不是那回事儿,”男人的神情变得紧张,“是有人在这儿被杀了,被刀子捅死的。” “不会吧,那得多大仇啊?”展鹏倒吸了口凉气,“来这儿不就是寻快活来了嘛,怎么还动刀动枪呢?” “嘿,你还不信?”男人嗔怪地瞥了瞥展鹏,“那人被捅了几十刀呢,血葫芦似的,而且下边也被割下来了,就扔在旁边,差点儿被狗给叼跑呢。” “是不是啊?”展鹏轻呼出声,“你亲眼看见了?” “那倒没有,人是半夜杀的,咱也不知道啊。” “那你说得那么邪乎,还血葫芦似的。”展鹏冷哼一声。 “那不是早晨有人遛弯看见了嘛,”男人顿了顿,“等我得到信儿,赶过来,警察已经把那儿封了,”男人冲着树林里指了指,“就那地方,当时围了不少人呢,里三层外三层的。” “真有这事儿?”展鹏挑了挑眉。 “我骗你干嘛。”男人咂咂舌。 “那你看见死人了?”展鹏又问。 “就地上躺着呢,身上盖着布,可不是看见了,那血把布都给荫了。” “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不信你去里边看看啊,现在还能看到血迹呢,黑紫黑紫的。”男人顿了顿,讪讪地笑了笑,“不过现在看着不如白天明显。” “越说越像真的了。”展鹏回头看了看杨毅。 “什么叫像?就是真的。”男人加重了语气,“不然你们不想想,为什么你们过来见不到人呢。” “是大家都害怕了?”展鹏问。 “倒不仅是害怕,连着几个晚上,就这个点儿,派出所都过来逮人,见到在这儿晃悠的就带回去问话。” “是不是啊?那肯定没人敢来了,一弄回去,就算没别的事儿,不也得记录个人信息嘛。” “嗯,还是你明白事儿。”男人竖起大拇指,目光中透出赞许。 “那咱也别在这儿杵着了,万一一会儿再把咱弄进去呢。”展鹏侧过头,像是要和杨毅商议。 “没事儿,昨天就没来,今天也没来,我一直盯着呢。”男人连忙说,“估计风头过去了。” “是不是啊,我能信你的话吗?”展鹏望着男人,将信将疑。 “看,你刚才都说我是把门儿的了。” “那倒也是。”展鹏本来就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打算走。 男人抽了口烟,斜睨着展鹏说道,“其实去趟派出所怕啥的,不就是问问话嘛,又不拘留不罚款的,有些人就是大惊小怪。” 展鹏被男人的话逗笑了,问,“听你这语气,你还喜欢进派出所啊?” “那是,平常去哪儿见那么多警察啊?”男人的嘴角浮起笑意。 “怎么,你还喜欢见警察啊?”展鹏越听越想笑。 “那是自然,”男人一点儿也不隐晦,“我喜欢警察啊,那身警服一穿,多他妈爷们儿啊。” 杨毅差点儿笑出声来,伸出手在展鹏的后背上拧了一把。 展鹏吃痛,又不敢表现出来,望着男人又好气又好笑,揶揄道,“你光喜欢人家有什么用?人家又不喜欢你,干喇多难受啊。” “嘿,你们还想不到吧,”男人卖弄地咧了咧嘴,“就那帮玩意里边,像咱们这样的人挺多的,那一个个风骚起来,咱们都不是个儿,根本就比不上。” 杨毅又使劲儿拧了拧展鹏。 “我不信。”展鹏哭笑不得。 “真的,有机会你们也找个试试。”男人一副过来人的神情,“我原来认识一个,我就喜欢他在床上穿着警服,可来劲儿了,可惜啊,两三年没见着了。” 杨毅趴在展鹏的肩膀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下却毫不留情,又恨恨地拧了展鹏一回。 展鹏被烟呛了一口,连着咳嗽两声,笑道,“你就编吧。” “我编啥编啊,那哥们儿就像你似的,也理个圆寸,可爷们儿了,不仅长得爷们儿,干起来也爷们儿,特霸道。”男人色迷迷地看向展鹏,抿了抿嘴唇。 杨毅已经没精神再笑了,暗暗锤了展鹏两拳。 男人欠身向展鹏身后的杨毅看看,说道,“这位老弟也不错,挺精神。” 杨毅没想到自己成了目标,脸瞬间就红了,幸亏被夜幕遮挡住了。 “你们是——”男人迟疑着问,“朋友?” “嗯。”展鹏含混着应了一声。 “我一看就知道你们是朋友,出来找刺激来了,是不是?”男人了然地笑了笑。 “差不多吧。”展鹏不置可否。 男人促狭地挤挤眼,更凑近了几分,小声问,“刚才都出了?” 展鹏好笑地迎着男人的目光,蹙蹙眉笑道,“你没听着?” “听着了啊,”男人眯了眯眼,带着一丝淫亵,“要不我咋说你挺猛呢。” 第48章 再探公园据点(7) 听到男人的话,杨毅偷偷又掐了展鹏一下,展鹏吃痛,啼笑皆非,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以为自己挑逗成功了,带着一丝淫亵的语气,冲着展鹏眯眯眼,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再玩一会儿?” 展鹏皱皱眉,玩味地打量着男人,笑道,“你就不能让我们歇一会儿啊?” 男人一听有门儿,脸上马上堆起了笑,说,“是得歇会儿,应该的,应该的,”顿了顿他又说道,“反正夜还长,有的是时间。” 展鹏和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没觉得有啥,但杨毅就不同了,听到这儿,再也坐不住了,想站起来离开,但无奈男人一直直直地盯着他们俩,他实在不愿和男人打照面,一时犹豫不定,忸怩不安。 展鹏像是洞悉了他的心思,悄悄用胳膊碰了碰他,让他稍安勿躁。 杨毅暗忖,自己前些天的行动可真是冒失,不仅刚刚在公厕应付不来,现在更是骑虎难下。幸亏今天和展鹏一起出来了,否则还不知怎么收场呢。看来,自己不是万能的,往后必须注意,不能逞强。 男人吐出一口烟,瞥了瞥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问,“你们喜欢怎么玩儿?” 展鹏哼笑一声,“那看情绪呗,情绪上来了,怎么玩儿都行。” 杨毅万万没料到展鹏会如此讲话,不由得瞠目结舌。 “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大家出来,玩儿的就是个情绪,没情绪有什么劲呢?”男人促狭地咧了咧嘴,接着说道,“我特别烦那些装x的人,你都来这儿了,还装什么装啊?” “没错儿,我也烦。”展鹏笑着说。 “看看,我说得对吧?”男人得意地扬扬头,又说道,“我前后边都行,一会儿保证陪你们玩儿个痛快。” “其实——”展鹏瞟了瞟男人,笑着打断他。 “其实什么?”男人又向前凑了一步。 “嗨,也没什么了。”展鹏抽完最后一口烟,把手中的烟蒂向夜空中弹出,“我还是想听听那死人的事儿,死的是什么人啊,怎么死得那么惨?” 杨毅心中一动,知道展鹏开始套话了。 “哎,那个人啊,真可惜。”男人惋惜地摇摇头,“他倒是常过来,看着也就是你们这年龄。” “是吗?我们这年龄?”展鹏做出惊讶的神情。 “嗯,差不多,就三十七、八的样子,人也挺精神的。” 展鹏记得刚刚男人用“精神”这个词形容杨毅,暗自好笑,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杨毅会意,又偷偷拧了他一回。 男人抽了口烟,继续说,“那个人就是太贪心了,不然也不至于。” “贪心?”展鹏蹙了蹙眉。 “可不是?”男人哼笑一声,“他每次过来,别的什么都不干,就喜欢玩儿口活儿,给我还叼过呢。” “是不是啊?”展鹏仿佛不可置信地笑了。 “真的,没骗你,”男人的语气就差诅咒发誓了,“还别说,他口活儿玩儿得挺溜的,让人欲罢不能。” “真的假的?我咋没碰着呢。”展鹏又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嗯,挺遗憾。” “你不用遗憾,我也不差。”男人连忙说。 “哦,知道了。”展鹏哂笑,“这个一会儿再说,你刚才提到他贪心,啥意思啊?” “哦,这个啊,”男人吁了口气,故作神秘地说,“我不是给你们讲了嘛,他过来也不干别的,就是喜欢叼别人,我们都给他数过几次,每次来,他不吃十个人的,不会走。” “你们还数过?”展鹏哑然失笑。 “那当然,”男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来的次数多,每次找的人也多,慢慢地,大家就都知道他了。有几次,我们就故意给他数数,发现他都是至少吃了十个人的。” 杨毅记得,在那个受害人的口腔里发现了七个人的dna。 “原来是这意思啊,”展鹏恍然大悟,瞥着男人调侃道,“你们可真有功夫。”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男人满不在乎地扬扬头。 “听你这么说,我都瘆着了。”展鹏摇头苦笑。 “怎么?”男人略感意外。 “你们眼睛也太毒了,嘴也损,”展鹏扯了扯嘴角,“要是我们真在这儿干点儿什么,你们还不定怎么编排呢。” “那不能,”男人连连摇头,“像你们这么精神的爷们儿,欢迎还来不及呢,谁能舍得编排?” “你看,口是心非了不是?”展鹏忍着笑。 “什么口是心非?”男人嗔怪地看向展鹏。 “你刚才不也说那死了的哥们儿精神嘛,看你们给人家编排的,还合起伙儿来给人家数数。”展鹏撇撇嘴。 “谁让他下贱呢,就像没见过男人似的。”男人不屑地冷哼一声,继而换上笑脸,“你们不一样,要是常过来,肯定大受欢迎。” “我都有点儿不敢信你的话了。”展鹏似笑非笑。 “那你可就冤枉好人喽。”男人讪讪地笑了笑。 “哎呀,别扯这些了,你说那个人死于贪心,又指的是什么?” “他要是不贪心,一直想着凑数,能呆到那么晚吗?”男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如果不呆到那么晚,能碰上杀他的人?” “听你这说法,那是他倒霉呗?” “倒不倒霉不知道,反正那天他呆到大半夜了,你看,我差不多十二点半才走,那时候还啥事儿都没有呢。” “那天你也在啊?”展鹏挑了挑眉,诧异地看向男人。 “可不,要不怎么有时候想着后怕呢。”男人吐了吐舌头,像是心有余悸。 “那你可真胆儿大,还敢出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一副卖弄的神情,“现在恰恰是最安全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讲?” “公园四周都是派出所的人啊,我刚才过来都看见了,谁敢现在在这儿折腾啊。” “是不是啊?那我们在这儿呆着也不合适吧?”展鹏假装回头看向杨毅。 “那有啥不合适的,来都来了,再说,外面还有警察给咱站岗,想想都刺激,这机会可是可遇不可求啊。” “你可真厉害,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展鹏摇头苦笑。 “人家王朔都说了,玩儿的就是心跳,你刚才不也说,是玩儿气氛嘛。” “还别说,我被你说得还真有点儿心动了,”展鹏长舒一口气,打量着男人,调侃道,“你就没想过那天,没准儿你们就碰到过那个凶手了呢。” 男人听到展鹏这么讲,猛地一拍大腿,说道,“还真有可能,我们几个老人过后碰了碰,还真怀疑一个家伙。” “是吗?”展鹏蓦然警觉起来。 第49章 再探公园据点(8) “就是啊。”男人见引起了展鹏的兴趣,更加卖弄,脸上做出苦相,“你都不知道,我们谈论的时候有多瘆得慌。” “还有你能瘆得慌的事儿?”展鹏嘴角微微上扬,缓缓摇头。 杨毅听到男人提到怀疑对象,也从展鹏的肩上探出了头。 “你看,这位老弟也愿意听。”男人眼尖,一眼就瞥见了杨毅。杨毅迎着他的目光,故作冷漠。 “你说这些,谁能不紧张啊?”展鹏抽了口烟,长长地吐了出去。 “这回你们该相信了吧?”男人得意地撅撅嘴,吐出一口烟说道,“还别说,事后真瘆得慌,那天我还真碰到那个人了。” “就是你们一起怀疑的那个?”展鹏挑了挑眉,不动声色。 “就是,就是。”男人连连点头,眼珠转了转,接着说道,“那天我都回去了,走到公园门口,碰到一个人往里走。” “你们怀疑的就是那个人?”展鹏问。 “嗯。”男人点点头。 “为什么怀疑是他啊?”展鹏似乎不信。 “你听我说啊,”男人瞥了瞥展鹏,“那时候我也没怀疑,没想到能出这事儿不是?但前几天大家凑在一起议论,有三、四个人都提到他了。” “还三、四个人,你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展鹏白了男人一眼。 “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怎么就那么肯定?”展鹏咧了咧嘴,面露揶揄。 “首先,我刚才就说了,我们那几个都是老人,就是经常到这公园来的,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早就混脸儿熟了。” “哦,四九年的花生仁。”展鹏轻轻笑了笑。 男人没理会展鹏的调侃,继续说道,“说句话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可能没别的能耐,但看男人,一看一个准儿。” 展鹏忍住笑意,点点头,“嗯,这我信。” “我就知道你们会相信。”男人再次露出得意的神情,“我们几个都注意到了,有那么一个人。为什么注意他呢?一是他以前从来没来过,看着就脸生,”男人顿了顿,“跟你们俩差不多。” “得,又跟我们差不多了。”展鹏咧嘴笑了,“听明白了,他就最近才出现过。” “对,还是你会总结,”男人向展鹏投来赞许的目光,“也就是事发前一个礼拜,才有人见过他,不算出事儿那次,来过大概两三回。” “来得倒挺勤啊。”展鹏微微皱了皱眉。 “可不是,我们议论,没准儿就是寻摸目标呢,只不过我们碰到时,人家觉得机会不好,我们才——” “嗯,明白。”展鹏点点头,“那的确够你们喝一壶的,担惊后怕也在所难免。” “你这话可真是说到心坎儿里了,我们的确后怕啊。”男人心有余悸。 “但你们说的未必是同一个人吧?”展鹏斜睨着男人。 “嗨,怪我嘴碎,”男人讪讪地哼笑一声,“肯定是同一个人,他每次来,都穿着一件黑衬衫,而且目的地很明确。” “目的地明确?这是啥意思啊?” “你看,像咱们这些人,每次过来,都得四处晃晃吧?不为别的,咱不就勾人来了嘛。” “没错儿,就是勾人来了。”展鹏哑然失笑。 “所以啊,像南北两个公厕,这附近路上啊,不都得转转吗?” 展鹏会意地点点头,“就是啊。” “可人家不是,每次进了公园,就直接——”说到这儿,男人突然停住了,慌张地摇头四顾,像是感受到危险似的说,“人家就直接奔这儿,就往树林儿里边一钻。” “果然目的明确。”展鹏扯了扯嘴角,附和着。 “但人家不玩儿啊,”男人倒吸了口凉气,“别人和他搭话他也不理,和他动手动脚吧,他就是装逼犯那伙儿的,一概给推开,碰见别人一起玩儿,他就站在边上看,离着两三米的样子。” “这倒有点儿意思。” “你说,咱们出来的,什么样的人没碰见过?”男人眯了眯眼,“也有喜欢专门看别人玩儿的,但和他也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啊?”展鹏见男人的烟抽完了,把自己的烟盒递了过去,男人的眼中闪过感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借机摸了摸展鹏的手,展鹏促狭地挤了挤眼,男人嘿嘿一笑,把手收回了。 “怎么不一样?”男人对上烟,吁了口气,语气更加亲昵了,“老弟,就像你刚才说的,出来玩儿不得有情绪嘛,就算看,也得带着情绪,沉浸其中啊。” “没错儿。”展鹏被他的话逗笑了。 男人吐出一口烟,接着说道,“可见过那个人的说,他可不是,他就是在一边儿冷冷地看,眼神儿像刀子似的。” “是不是啊,还有这种人?”展鹏边说边悄悄碰了碰杨毅。 “反正我是没赶上,但那几个人都说,就是这样。”男人笃定地说。 “那的确有些不对劲儿。”展鹏斜睨着男人,若有所思。 男人一口气讲了这么多,似乎想要喘口气,讪讪地挠挠头,长舒一口气,看着展鹏笑道,“要不我都觉得我自己命大。” 展鹏回过神儿来,好笑地望着男人,“这话怎么讲?” “我不是在门口儿和他擦肩而过嘛。”男人冲着展鹏眯了眯眼。 “哦,对,差点儿把这茬儿都给忘了。”展鹏的嘴角浮起笑意。 “幸亏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类的,要是碰见你们哥俩这样的,我出去也得跟回来啊。”男人的话语赤裸裸的,一点儿也不隐晦。 “呦,他什么样啊,你不喜欢?” “他就是个小年轻,脸上白白净净的,”男人淫亵地瞄着展鹏,“我还是喜欢爷们儿点儿的,年龄你们这样的正好。” “小年轻多好啊,”展鹏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那个人有多年轻?” “看着二十三、四?”男人似乎不是太肯定,“反正肯定过不了二十五。” “那不正好嘛,正是有劲儿的时候。”展鹏忍着笑。 “咱无福享受啊,”男人叹息着摇摇头,眼睛又瞄上了展鹏,“不瞒你们,我当年就是被一爷们儿给开苞的,从那之后,就喜欢年龄大一点儿的爷们儿,对小年轻的,一点儿兴趣也提不起来。” “原来是这回事儿啊。”展鹏看着男人,像是自言自语,“也挺奇怪的。” “再说了,小年轻的就知道一味蛮干,有什么好?”男人抛了个眉眼,讪笑着说,“还是老话说得好,这人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要劲儿有劲儿,要经验有经验,会玩儿啊,那干起来才带劲儿呢。我都不瞒你们,刚才在里边听到那几声,我就痒得不行了,这不,就跟过来了?” 第50章 再探公园据点(9) 展鹏扑哧一下乐了,瞥了一眼男人说道,“没那么严重吧?” “我一点儿都没说错,你刚才那几嗓子,太爷们儿了,我当时就受不了了。”男人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羞涩,“等你打开门,我再见到你,这长相,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太他妈带派了,我全身都酥了。” 展鹏一口烟差点儿呛着,连着咳嗽了两声笑道,“我这个人可不禁夸。” “我就盼着你不禁夸呢。”男人暧昧地挤了挤眼。 杨毅又使劲地掐了展鹏一把,在他身后乐不可支。展鹏讪笑,对男人说,“我这朋友脸儿小,咱别光扯这些。” “嗯,干起来就顾不上脸儿小了。” 展鹏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杨毅恨恨地望着男人,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掐死,但随即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男人见了,忍不住笑道,“看,说到这老弟心里了吧?” “真不行——”展鹏即便不回头,也能想象杨毅的表情,他笑得肚子疼,挥挥手说,“真别说这些了,受不了,实在受不了。” 男人也咧嘴笑了。 展鹏喘了两口粗气,抽了口烟,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男人说,“还是说说那小年轻吧,你还记得他长啥样不?也让我们心里有点儿谱儿,万一将来碰上了,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那咋不记得呢,”男人卖弄地说,“我不是夸自己,就我这双眼睛,见了男人,就过目不忘。” “还有这本领?”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我这可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行了,我知道了。”展鹏哑然失笑,“赶紧说吧。” “那小年轻吧,长得挺俊,高鼻梁、大眼睛,眉毛也挺重,就是脸上白白净净的,我不喜欢。”男人惋惜地摇摇头。 “个儿头有多高啊?”展鹏问。 “和我晃上晃下吧,比我稍稍高点儿,”男人抽了口烟,补充道,“我一米七三。” “嗯,看出来了。”展鹏下意识地点点头,又问道,“身材呢?” “有点儿瘦,”男人思忖着,“其实也不算瘦,就是不壮。” “那打眼看去,他有没有啥明显的特征啊?” “特征嘛——”男人稍作停顿,“对了,他头发挺长的,那种三七分,你知道不?” “嗯。”展鹏再次点头。 男人狐疑地瞥了瞥展鹏,笑道,“看你问得这个细,都跟警察差不多。” 展鹏心中一凛,忙收敛起锐利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调侃道,“你不是喜欢警察嘛。” “那是。”男人似笑非笑。 “怎么,你们去派出所,警察也是这么问你们的?”展鹏不经意地斜睨着男人。 “那倒没有,我压根就没说。”男人摇了摇头。 展鹏有些意外,问,“咋不说呢?” “这事儿能瞎说嘛,那些只不过是我们胡乱在猜,万一猜错了,那不是给人家工作添乱吗?”男人稍作停顿,望着展鹏,讪讪地说,“再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是不是?” “那别人说了吗?” “我后来打听了,反正我们那几个人都没说,说了麻烦不是?警察还得问这问那的。” “你们这也不像话啊,”展鹏咧了咧嘴,“口口声声说喜欢警察,也不支持他们的工作 啊。”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嗔怪,“我们喜欢的是人,又不是他们那破工作。”他忙里偷闲地抽了口烟,“你不知道,他们中有些人挺操蛋的,瞧不起咱们,一个个拽五拽六的,凭什么帮他们啊?” “嗯,说得倒也是。”展鹏随口附和着。 “但也不全是,”男人停顿一下,又说道,“就我刚才说那警察,那哥们儿就挺善解人意的。” “老哥你讲话倒是面面俱到。”展鹏竖起大拇指,咧着嘴笑了。 “嗨,这不是碰到你了嘛,就说点儿实话呗,咱也不能一棍子把人都打死不是?” “在理儿,在理儿。”展鹏缓缓点头,又说道,“咱还说说刚才那年轻人,他有啥口音没,是北京的,还是外地的?” 男人瞄了瞄展鹏,嘴角扯了扯,“你对他可真感兴趣,你不会是喜欢小伙儿吧?” “没,”展鹏笑了笑,“这不正好赶上你在嘛,你是个火眼金睛的,我要问别人,能问啥啊?再说,我也不喜欢年轻的。” “咱也不是说年轻的不好,就是玩儿不尽兴,”男人听到恭维,很受用,“说起他的口音什么的吧,还真没人知道。” “怎么?” “他也没张过嘴啊,没人听过他说话。”男人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要不然怎么大家一提,就都把他对上号了呢。” “原来是这样。”展鹏连着抽了两口烟,把烟蒂远远地弹了出去,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男人刚刚说过的话,提炼了一下他提到的那个人的体貌特征。略一思忖,他又问男人,“那你们议没议论过,为什么会杀人啊?” “能不议论吗?”男人的嘴边漾出苦笑。 “哦,都怎么说?”展鹏挑挑眉,看向男人。 “反正大概就是两种说法,当然,假如前提就是那个年轻人干了的话。” “嗯。”展鹏会意地点点头,向男人投去鼓励的目光。 “一种说法就是他恨咱们这种人,或者讨厌,反正就是想收拾咱们,那说明他本身不是,可能受过啥刺激,”男人顿了顿,“那就是死了那哥们儿倒霉,被他撞到枪口上了。要不说我捡了条命呢,要是那天我跟着他回去了,没准儿嗝屁的就是我了。” “你可别嗝屁,不然我上哪儿见你去啊?”展鹏哑然失笑,又问,“那别的说法呢。” “再有的说法,说那凶手本身和咱们一样,但可能被死了的那哥们儿害过,人家专门就是奔着他来的,在那之前不是来过两三次嘛,没准儿就是找他呢。” “那大家倾向于哪一种呢?” “这个就是说啥的都有,不过好像后边儿那个居多吧,”男人撅撅嘴,“不然为啥捅那么多刀呢,那得啥仇啥恨啊,这还不解气,还把人家伙割下来了。” “哎呀,我听着都瘆得慌。”展鹏假装皱了皱眉。 “这有啥瘆得慌的,” 男人不以为然,“咱都知道他啥样了,躲着点儿他就是了。你看,他再行凶,不也得在树林里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敢动手吗?” “你倒想得开。”展鹏笑着摇摇头。 “本来就是嘛。”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展鹏,咧开嘴笑了。 第51章 再探公园据点(10) 展鹏续了根烟,斜睨着男人,脸上似笑非笑,男人本想借机上前两步,离两人近些,但被展鹏发觉意图瞪了一眼,便讪讪地没有迈动脚步。 展鹏冲着男人的方向好整以暇地吐出一口烟,又左右看了看,咧了咧嘴笑道,“看来今天是真没啥人啊,公园瞧着都冷清。” “可能过几天,风声过去就好了。”男人说了两句,又想往前凑,再次被展鹏盯得裹足不前。男人讪讪地笑了笑,问展鹏,“兄弟,歇过乏儿没有啊?” “你还惦记呢?”展鹏哑然失笑。 “那是啊,”男人飞了个眼儿,“我可是一直等着呢。” “你心可真大。”展鹏哼笑一声,未置可否。 男人促狭地咧咧嘴,压低声音问,“兄弟,你大不大?” 展鹏玩味地打量着男人,扑哧一下乐了,没答话。 “我能先摸摸不?”男人的眼中闪出急迫。 展鹏蹙蹙眉,左顾右盼一番,盯着男人说,“在这儿?” “这儿有啥不行的,又没别人。”男人满不在乎地说。 “我可不习惯。”展鹏一仰头,吐出两个烟圈。 “那咱们是进树林,还是回老地方?” “老地方?亏你想得出来。”展鹏被男人的话逗笑了,冲着杨毅甩甩头说,“我朋友就在边上呢,你这么说,不是给我上眼药嘛。” “那上啥眼药,一起玩儿呗。”男人一点儿没有廉耻,嬉笑着说。 “你可真敢想。”展鹏哭笑不得,瞄了瞄男人说道,“老哥我和你说,刚才听你讲了那么多,我都没啥心思了,吓都吓蔫儿了,情绪上不来,再说了,你不是说警察还在外边盯着吗?这万一要是过来抓个现行,可咋办?” “哪儿就那么背,相信我,没事儿。” “就算我信你,但没情绪啊,”展鹏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要是没听到那些事儿该多好,那还不是想咋玩就咋玩?” “你是担心——在这儿不安全?”男人迟疑着问道。 “对,”展鹏点点头,“不安全是一方面,主要是没情绪了。” 男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展鹏说,“要不,咱们不在这儿,去我家也行。我家不远,就我自己住,我保证陪你们俩玩儿好。” “那不方便吧?” “没啥不方便的。”男人连忙说。 “我是说,我们觉得不方便。”展鹏眯眯眼,呵呵一笑。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喃喃地说,“这样啊。”他想了想,不死心,继续劝导着,“要我说,你们就别想那么多,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咱们碰上就是缘分,你说是不是?”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真喜欢你们哥俩。” “嗯,看出来了。”展鹏一边揶揄着,一边紧张地思考脱身之计。本来事情很简单,如果想不理他,起身离开就是了,但他发现对面的这个男人没准儿会有用,就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他低头抽了口烟,假装思忖一下,对男人说,“要不,咱们改天吧。” “别介啊,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碰上了,还改什么改啊?”男人在做最后的争取。 “其实吧——”展鹏望着男人,假意皱了皱眉。 “没事儿,你有啥要求就说。” 展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才说,“不瞒老哥,我对你刚才说的穿警服的哥们儿挺感兴趣,如果你能把他一块儿叫来——” “敢情你也喜欢那调调啊,”男人哑然失笑,亮光在眼中一闪即逝,“不过现在太晚了,如果他在家里,可能不好出来啊。” “该不会是没有那个人吧?”展鹏撇了撇嘴。 “你还不信?”男人嗔怪地瞪了瞪展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通讯录,操作一番,然后把手机递到展鹏眼前,“你看,这通讯录上都有啊,我犯得着骗你吗?” 展鹏歪着头瞥了一眼,见通讯录上的确有一个人叫“雄警赵”,便有些信了,但嘴上却说道,“有联系方式又如何,不也两三年没见了吗?” “我那是不愿骚扰他,要是我们关系不好,他能给我留电话吗?”男人顿了顿,又说道,“毕竟人家是那职业的,咱不能给人添麻烦不是?” 这句话让展鹏对男人多了些好感,他忍住笑意,鼻子哼了一声,对着男人扬扬头说,“要不你试试?” 男人明显心动了,咂咂舌说,“要是我和他提有你们这样两个人,这事儿准跑不了,我也是挺长时间没见他了,这还真是个机会。”他颠颠腿,脸上又露出为难的神情,喃喃道,“不过现在确实太晚了,如果他值班还好说,要是在家里,他还真不好办。” “那就没办法了。”展鹏好笑地看着男人。 男人抽着烟,犹豫不决,显然,展鹏的提议挠得他心痒痒的,但他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实在不行,今天就算了吧,等哪天我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提前联系他。” “也行。”展鹏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那咱们互相留个电话吧。” 展鹏看着男人,没吭声。 “你看我这人,”男人自嘲地咧了咧嘴,“要是信不过我,你记我电话就行,哪天想做了,给我打电话,我再联系他。” 展鹏哼笑一声,点点头,说道,“说号码。“ 男人说出一组号码,见展鹏没什么反应,便诧异地问,“你不用手机记下吗?” 展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说,“记这儿了。” 男人将信将疑,直到展鹏重复了一遍号码,他才露出笑意。 “怎么样,没记错吧?”展鹏眯眯眼。 “没记错,老弟厉害。” 展鹏哈哈一笑,摸过烟盒,又给男人上了根烟,两人各自点着烟,相视而笑。 展鹏抽了口烟,对男人说道,“我觉得老哥人不错,所以想和你说几句话。” “说。” “还是树林死人那事儿,我刚才听你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似乎确实是那么回事儿,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一开始你们就错了呢。” “一开始就错了?”男人疑惑地皱皱眉,望着展鹏问道,“你说什么啊?” “我是说——”展鹏抻了个懒腰,嘴角浮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也许凶手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小年轻呢。” 男人愣了愣神儿,长舒一口气,迟疑着说,“那倒有可能,我都说了,我们那是猜的。”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展鹏俏皮地挤挤眼,“我是说,没准儿凶手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男人眼神游移,不明所以。 展鹏嘴角微微上扬,扬了扬下巴说道,“万一是两个人呢?” “两——两个人?”男人说话都结巴了,紧紧地盯着展鹏。 杨毅暗自好笑,知道这是展鹏在整蛊男人,用以报复男人言语上的挑逗。他暗忖,展鹏这收放自如的劲儿,可真够自己学一阵子的。 展鹏侧头看看杨毅,又把视线转向男人,“你看,我们俩像吗?” 第52章 再探公园据点(11) 刚走出公园大门,杨毅就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先憋着点儿,上车再说。”展鹏微微皱眉,侧头好笑地瞥了一眼杨毅。 “哦,”杨毅吞咽了一口唾液,艰难地忍住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我都忍半天了。” “接着忍。”展鹏虎着脸,停住脚步,点了两根烟,分给两人,然后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一圈,说,“你知道现在谁盯着咱们呢。” “嗯。”杨毅点点头,这才完全收敛起笑意。 两人默默抽烟,一路无话,走到街角,上了车。 展鹏打着火,转头看向杨毅,嘴角下意识地咧了咧。 “这回能笑了吧?”杨毅吐出一口烟,冲着展鹏挤挤眼。 展鹏踩了脚油门儿,打着方向盘,启动汽车,哼笑一声,“笑,有什么可笑的?” “不是,”杨毅忍俊不住,“你看你把那哥们儿吓的,人家多喜欢你啊。” “那是轻的,还算吓?”展鹏嘴角绽出一丝微笑。 “那还不算吓?”杨毅吐了吐舌头,“你也没想到那是什么场合和意境,说实在的,就你那语气和声调。阴森森的,我听着都毛骨悚然呢,更甭提一个陌生人了。” “毛骨悚然?” “可不,绝对是毛骨悚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杨毅倒吸了口凉气。 “那就对了,”展鹏得意地笑了笑,“我要的就是那效果。” “还要的就是那效果,人家本来一盆火,一下子就让你给浇灭了,那可是透心凉的感觉。”杨毅越想越好笑,终于笑出声来,“人家没准儿被你吓个好歹,万一阳痿了咋办?” “痿就痿呗,反正他也用不着。”展鹏满不在乎地咧咧嘴。 “你还有点儿人性嘛,人家对你多好啊。”杨毅接着调侃,“再说了,你咋知道人家用不着呢?人不是自己说了,前后都好使吗?” “好使他奶奶个球。”展鹏悻悻地骂了一句,随即也咧嘴笑了,像是自言自语道,“谁让他没事儿招我。” “人家可没招你,”杨毅忍着笑,瞥了一眼展鹏说道,“顶多算撩你。” 展鹏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好气地说,“那有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了,”杨毅撇撇嘴,“而且——我看你还挺享受的嘛。” 展鹏蓦地竖起中指,假装恶狠狠地说,“你丫才享受呢。” “别装,你不是上了情绪,咋玩儿都行吗?” 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苦笑摇头。 “不厚道,忒不厚道。”杨毅撅着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又说道,“而且你老哥这脸变得也忒快了,刚开始,我都没反应过来呢。” 展鹏促狭地咧咧嘴,没应声。 “真的,你今天这变脸——何止变脸啊,我都有点儿不认识你了。” “还有啥?”展鹏哑然失笑。 杨毅一愣,脸不觉有些发烫,“你好意思问,我还不好意思说呢。” “呦,你杨大律不好意思了,真难得。”展鹏撇撇嘴,揶揄道,“不好意思你还非得跟过来,你根本就不适合干这个,这回清楚了吧?” 杨毅怔了怔,红着脸说,“就你适合,行了吧?” “本来就是嘛,什么都要瞎跟着掺乎。”展鹏带着一丝埋怨。 “我就不信,不是流氓就干不了这活儿了?”杨毅心里有点儿发虚,但还是嘴硬回了一句。 “你这话倒说到点子上了,”展鹏哼了哼,“要想抓流氓,你得首先是流氓;要想抓坏蛋,你得首先变坏蛋。这道理我们都懂,可能就你没想过。”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流氓了?”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 “啊。”展鹏回答得很爽快。 “也承认是坏蛋?” “没错儿。” “你——”杨毅横了展鹏一眼,接不下去了。 “接着损啊!”展鹏瞥了瞥杨毅,忍着笑,“我是流氓坏蛋不假,那得分跟谁,不然我那些工作咋做?那不一个人抓不着嘛。” 杨毅当然明白展鹏讲的没错儿,但他就是心里不服气。 “要都像你今天那样,咱们早折了。”展鹏侧过头,好笑地看向杨毅。 杨毅红着脸,答不出话,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 “这人啊,各有擅长,侦察你肯定不如我,但好多事儿我也比不上你啊,你别什么事儿都较劲,玩儿你擅长的就是了。” “知道了,你这人真墨迹。”杨毅不耐烦地皱皱眉。 “这就嫌墨迹了?”展鹏扯了扯嘴角,“行,那我说最后一句。” “什么?” 展鹏迟疑一下,对杨毅说,“有机会多了解点儿我,不好吗?” 杨毅吐出一口烟,瞄了瞄展鹏,心中五味杂陈。展鹏侧过头,正碰上杨毅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冲他眯了眯眼,笑道,“行,不扯咱们了,说说你擅长的吧,你觉得今天咱们收获如何?” 杨毅略一思忖,反问道,“你先说说对那老哥的评价。” “那老哥——”展鹏的嘴角不由得浮出笑意,“我还挺相信他的。” “相信他什么?”杨毅下意识地看向展鹏。 “我相信他的直觉、观察和判断,”展鹏稍作停顿,“那老哥可不白给,阅人无数,最起码人家能一下就把穿黑衬衫那小子给拎出来,说实话,我都未必能做到。” “嗯,”杨毅点点头,若有所思。 “其实不是我比不上他,关键是没有人家熟悉环境,”展鹏笑了笑,吁了口气,“现在你知道文峰为什么腆着脸找我吧,就那种地方,他去了也是白去,什么也套不出来,这就是相同的道理。” “那是,张文峰哪儿有你业务熟练啊?”杨毅不失时机,又揶揄一句。 “你又来,”展鹏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就今天那场合,你是抹不开脸,还还说,能搂住火啊;要是文峰去了,就他那脾气,没准儿就坏事儿了,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也未必坏事儿,”杨毅促狭地咧咧嘴,“那哥们儿,不是等着向警察投怀送抱嘛,人家容忍度高,对你们高看一眼。” “你听他瞎扯吧,要是他敢向文峰说那些,文峰都能抽他,你看他容忍度还高不高?” “抽他也比吓他强啊,”杨毅想起公园里的那一幕,再次笑出声来,“人家情绪正高亢着呢,我真怕你把人吓痿了。” “放心吧,没影儿的事儿,他痿什么痿啊,好着呢。人家不是说了嘛,千锤百炼,啥风浪没经过啊?”展鹏讪讪地笑了笑,“再说了,我马上就跟人解释了,说只是开玩笑,最后人不还是屁颠屁颠给咱送到南门口?” “那是,惦着你啊,还等着你打电话呢。”杨毅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展鹏兀自咧出一丝笑意,没搭腔。 第53章 再探公园据点(12) 杨毅抽了口烟,向展鹏吐出一口烟雾,展鹏皱着眉,用手挥了挥,说道,“咱俩打住吧,说点儿正经的行不?” 杨毅苦笑着摇摇头,“行,说正经的。” 展鹏略一沉吟,对杨毅说,“你觉得那个黑衣青年嫌疑大不大?” “我觉得挺大的。”讨论起案情,杨毅严肃起来。 “我也是那么认为,”展鹏稍作停顿,“我想那老哥挺有本事,看问题看得挺准的,一下就能抓到点子上。” “你是说——他提到的那眼神儿?” “对,”展鹏缓缓点头,不知不觉双眉微蹙,“一个眼神儿,一个情绪,都被他抓住了要害。假如那个青年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那就明显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 “眼神儿倒好理解,那个情绪——”杨毅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展鹏歪头看了看杨毅,嘴角微微上扬,“很难理解吗?” 杨毅抽了口烟,思忖片刻,摇摇头说,“没啥概念。”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展鹏哑然失笑。 “我真没啥概念。”杨毅讪讪地笑了笑。 “我先声明啊,我也没看过,只是想象的——”一丝尴尬的神情在展鹏的脸上闪过,他挠挠头说,“我都被你弄怕了。” 杨毅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 “我就琢磨,还是那老哥说得对,在那种场合,至少大家得沉浸其中啊。”展鹏咬住嘴唇,停顿一下,“性活动本来就应该使人兴奋,那种私密举动被放置在公共场合围观,无论是运动的人,还是围观的人,他们的大脑皮层应该能感受到更强烈的刺激,而且很可能会产生一定程度的共情,大概就是这意思,具体的生理原理我也说不清。”他瞥了瞥身旁的杨毅说,“你不是办过轮奸案嘛,就是和施暴者之间的相互刺激差不多。” “嗯,或多或少明白你的意思了。” 展鹏的嘴角咧出一丝笑意,说,“我觉得你原本就该明白的,你又不是那么保守的人。” 杨毅当然听懂了展鹏的言外之意,心中暗暗羞涩,隔了片刻才说,“行,就算我明白了。” “你看,我估计那些人要么围着看,要么没准儿就会情不自禁参与其中,动手动脚的,那是人的天性,青年时期本来就缺乏定力,更容易那样——” “所以那个人的表现就尤为反常。”杨毅接过话头儿。 “没错儿,就是这意思,”展鹏皱着眉陷入沉思,“他好像和一般人心理不一样。” “那要是这么说,那刀子般的眼神儿就能说通了,他心理有问题嘛。” “等等。”展鹏怔了一下,猛地一拍方向盘,夜幕中汽车喇叭发出了尖利的短促响声。 “你干嘛,吓我一跳。”杨毅埋怨道。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凶手杀人的动机,”展鹏像是没有听到杨毅的埋怨,凝神思索着,“心理问题,心理问题,没准儿还真是根源呢。” “那也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啊。”杨毅好笑地看着展鹏。 展鹏咧了咧嘴,又说道,“咱们再想想他的行为模式——连续刺了几十刀,我原来听文峰讲那些刀口的情形,直觉那是个雏儿,以前没杀过人,所以才一顿乱刺,没有章法,但现在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泄愤。” “对,强烈地泄愤。”展鹏缓缓点头,自言自语地说,“甭管他是否有特定的目标,他一定对这个群体充满仇恨,以至于心理都完全扭曲了。” 杨毅不由得看向展鹏,正碰上展鹏的目光,两人的脸色都变得严峻,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变态杀人狂。” 杨毅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展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显得忧心忡忡。杨毅倒吸了口凉气,望着展鹏说,“这玩意儿以前不是只有国外才有吗?” 展鹏面露苦笑,“那是国内的都没有报道过,人的精神心理应该是相同的,不分国内国外。” “但他似乎也太年轻了吧。”杨毅迟疑着说。 “你是认为,他心理扭曲的前提,是经受了同性严重的伤害?” “对啊,如果是那种程度的泄愤,估计受伤害的程度不会轻,但国内这土壤——” 展鹏冷哼一声,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是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阴暗,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了。”展鹏稍作停顿,问杨毅,“你还记得那老哥是怎么形容那个青年的吗?” “长相英俊,有点儿瘦,身高——” “我指的不是这些,”展鹏打断了杨毅,“你看他每次都是很晚的时候才过去,而且目的地明确,直奔树林,也就是说,他的目的性很强;还有,没人听过他开口讲话,说明他很谨慎,除非他是个哑巴。” “哦,你说这些啊。”杨毅咧了咧嘴,总算跟上了展鹏的思路。 “但不对啊,他的外在表现很矛盾啊。”展鹏皱起了眉。 “矛盾?你指什么?” “他应该受过很好的教育,智商也很高,按说假如他真打算行凶,绝对应该减少暴露自己的风险,学会隐藏自己,但是,他在围观时候的表现,却恰恰相反,直接表现出愤怒和与众不同,以至于别人轻易就能注意到他——” “如果他是病得不轻呢?”杨毅意味深长地看着展鹏。 “你是说他无法自控或是意识不到自己的愤怒?”展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那种可能性吗?”杨毅冲着展鹏眯了眯眼。 展鹏咬了咬嘴唇,冷冷地说,“那他就太危险了,但愿他是奔着受害者去的,假如,他针对的是这个群体,那大家都有得受了。” “所以,我们不能撤吧?”杨毅的眼中闪着光亮。 “那肯定啊,从哪方面讲,咱们都不能撤,”展鹏瞥了瞥杨毅,严肃地说,“只是,我们得更加小心,尤其是你,绝对不能擅自行动,你自己玩儿这些不行,知道吗?” “知道了,展大侠。”杨毅猛地抽了口烟,嘴角绽出苦笑,“我他妈地又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今天晚上第二次了,跟你在一块儿,怎么这么倒霉呢?” “这就嫌倒霉了?”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毛骨悚然也总比没有感觉强,你给我记住。” “记住了——”杨毅拉着长音,略显不耐,苦笑着说,“翻篇儿,晚上别再说这些了,不然一会儿都没法儿睡了。” 没多大功夫,展鹏开车进了小区,停车的时候,展鹏漫不经心地对杨毅说,“都这个点儿了,楼上对付一宿吧,甭回去了。” “也行。”杨毅倒没怎么犹豫。 两人下了车,向楼里走,杨毅极力驱散心底的阴霾,回想着公园里的那一幕,嘴角不禁又浮出笑意。“我今天发现你记电话号码的本领挺强啊,现在还记着不?” “你说呢?”展鹏转头瞥了瞥杨毅。 “我说,肯定记得呢,”杨毅鄙夷地撇撇嘴,“我清楚,就算那个你不感兴趣,穿警服的也勾着你呢吧?” “那是,怎么着,不行?” “没啥不行的。”杨毅哼笑一声,向展鹏身边凑了凑,展鹏不明所以,狐疑地看向他。 杨毅挤挤眼,模仿着公园里那个男人的语气说,“你大不大,能不能先摸摸?”说完,他哈哈大笑。 展鹏怔怔地看着前方,待杨毅的笑声渐小,他才侧过头,幽幽地看向杨毅,说,“我大不大,你还不清楚?还摸,少摸了嘛,没够儿啊?” 杨毅本想调侃展鹏,没想到反击竟然如此猛烈,不由得瞬间面红耳赤。 第54章 兄弟情谊(1) 第二天吃过午饭,展鹏回到办公室,和王伟胡侃了一会儿,进了里屋,对杨毅说,“我下午出去一趟。” 杨毅正在抽烟,听到展鹏的话,打量了他一下,吐出一口烟,笑着说,“出去就出去呗,那么郑重其事的。” “不是和你说一声嘛。”展鹏走上前来,呵呵一笑,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角点燃。 “不是老太太怎么了吧?”杨毅问。 展鹏摇摇头,“不是,老太太这几天还不错。” “嗯,那就好。”杨毅顿了顿,又问道,“那下午还回来练吗?” 周二下午是他们惯常的锻炼时间,展鹏略一思忖,说,“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不会太晚。” “行,知道了。” 展鹏伸出拇指向身后指了指,示意自己要走,杨毅默默点头。 展鹏转过身,离开里间,又和王伟打了招呼,手里夹着烟,出了办公室。走廊和楼梯都静悄悄的,他暗暗吁了口气,迈步下楼。 走到自己的汽车前,展鹏手中的烟刚好抽完。他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打开车门上了车,发动汽车。 汽车在午后慵懒的街道上穿行,一路还算顺畅,展鹏看着街道两旁渐渐熟悉的建筑,心中涌出淡淡的惆怅。 在一栋大厦前,展鹏减缓车速,将车驶进大厦的停车场,然后熄了火。他又点了根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略一沉吟,拨打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张文峰略显疲惫的声音,“有事儿?” 展鹏下意识地向左前方看去,两百米开外,那幢自己工作了十几年的大楼隐藏在周边的建筑中,瞧不见踪影。“你在队里吧?”他开口问。 “在。” “脱得开身吗?” “现在?”张文峰有些惊讶,但随即反应过来,反问道,“你过来了?” “嗯。”展鹏淡淡回答。 “不上来?”张文峰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感情色彩。 展鹏迟疑一下,还是说道,“算了,不上去了,我在广发前的停车场呢,你过来吧。” “行,我现在就下楼,等着我。” 展鹏抽了口烟,又下意识地向着刑警队的方向瞄了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然后把座椅靠背放倒,单手垫在脑后,悠闲地靠了上去。 一根烟刚抽完,张文峰就拉开副驾驶的门,窜了上来。他瞥了瞥展鹏,笑道,“来都来了,也不上去坐坐,见见咱们那帮兄弟们。” “都在呢?”展鹏咧了咧嘴角。 “差不多吧,”张文峰点点头,“这大太阳的,这会儿都不愿意出去。” “早出晚出还不都得出?”展鹏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 “那也把这会儿躲过了啊。”张文峰笑了笑,叹了口气说,“乏,真他妈乏。” 展鹏瞥了一眼张文峰,会意地点点头,嘴边浮起微笑。 “哪像你这么滋润啊?”张文峰打量着展鹏,揶揄道,“我们就属于命苦那伙儿的,没办法。” “少扯犊子。”展鹏装作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两人对望着,都露出了笑意。 “怎么,过来有事儿?”张文峰迟疑一下问展鹏。 “你别装蒜。”展鹏皱皱眉,摸起烟盒递到张文峰面前,张文峰犹豫着摇摇头,展鹏呵呵一笑,也不坚持,自己点了根烟。 “我这几天抽得太多了,再想戒烟估计就难了。”张文峰叹息着说。 “那有啥难的,继续发扬不要脸的精神,蹭烟抽,自己不备烟。”展鹏促狭地撇撇嘴。 “你大爷。”张文峰瞪了一眼展鹏,讪讪地笑了。 展鹏伸手调整好靠背,坐了起来,吐出一口烟问道,“案子有啥进展吗?” 张文峰想都没想,回答道,“我们正在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顺带着扫扫外围,没什么关键的进展。” “哦。”展鹏点点头,情形和他估计的差不多。 “不过——”张文峰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不过什么?” 张文峰咧嘴笑了,“我们发现一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和另一个人拉拉扯扯,暧昧不清,还经常去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操,还好意思说?都差一点儿为了你献身。”展鹏嗔怪地瞪了瞪张文峰,忍着笑意,“没看我给你竖中指啊?” “看见了。”张文峰哑然失笑,随即真诚地说,“谢了,哥们儿。” “少拿嘴溜,就你那点儿小心思——”展鹏不屑地冷哼一声。 “嗯,知道逃不过你的法眼,”张文峰咧了咧嘴,突然想起什么,笑道,“丁祥那天还说呢,看着你们俩倒是挺合适的,不行就凑活一起过吧,反正都是孤家寡人。” “你们那些臭嘴,”展鹏喟然长叹,“哎,我是形象尽毁啊。” “你还在乎那些?”张文峰眯了眯眼。 展鹏斜睨着张文峰,一脸苦笑。 “丁祥还说呢——” “说什么?” 张文峰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说,就不知道你们俩谁上谁下。”说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展鹏哭笑不得,“这两三年没打交道,你们这帮孙子都变坏了。” “哪儿有啊?”张文峰好笑地吁了口气,“你在时候啥样,现在还啥样。” “少扯,绝对变坏了。”展鹏哼笑一声,打量着张文峰说道,“尤其是你,蔫儿坏蔫儿坏的,我要是知道有今天,当时就该把你掐掉。” 张文峰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而且,那方面——”展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张文峰,“好像接受程度也变高了嘛。” “那方面?”张文峰愣了一下,随即会意,脸色微微发红,避开展鹏的目光说,“身边有个你,想不提高接受程度也难啊。” “真的假的?”展鹏将信将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那还有——”刚说了几个字,张文峰就住了口,皱皱眉说道,“算了,不提这些了。” “你就装,接着装。”展鹏笑了笑,又问张文峰,“你说你们在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他的身份确定了?” “嗯,那个确定了。”张文峰点点头。 “干嘛的啊?”展鹏像是漫不经心地问。 “一个中学的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展鹏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不由得瞠目结舌。 “对啊,体育老师,”张文峰回望着展鹏,见到他惊讶的神情,略感诧异,“你干嘛那么大反应啊,有了你的先例,现在什么人是,我都不觉得奇怪了。” 第55章 兄弟情谊(2) 展鹏双眉微蹙,连抽两口烟,凝神思索,张文峰见到久违的熟悉的神情,心中一凛,把刚要冒出口的调侃的话咽了回去,静静地打量着展鹏。 “那哥们儿——我是说死者——” “嗯。”张文峰严肃地点点头,应了一声。 “他有个嗜好,你知道不知道?”展鹏终于回过神儿来,扭头瞥了张文峰一眼。 “你指什么?”张文峰不动声色。 “他每次去公园,至少都要吃十个人的。”展鹏吐出一口烟,脸上似笑非笑。 “这个啊,”张文峰的脸红了,“也听说了,有人反映。” “嗯,”展鹏咬住嘴唇,略一思忖,“他挺迷恋啊,我是说男人那玩意儿。” “我们听到这条线索,也议论半天。”张文峰讪讪地咧了咧嘴。 “他口腔里七个人的dna——” “对,七个人的。” 展鹏望着张文峰,挑了挑眉,“都验出来了吗?” “都验出来了。”张文峰回答。 “有比对成功的吗?”展鹏又问。 张文峰撅撅嘴,缓缓摇头。 “和我估计的倒也差不多。”展鹏一副了然的神情。 “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知不觉,张文峰也皱起了眉。 展鹏抽了口烟,说道,“你看啊,咱们对凶手有个初步的判断,不管他是专门针对死者来的,还是随机寻找作案目标,他对那个群体,或者那一类的人都有着很深的仇恨,他的杀人过程就是泄愤的过程。” 张文峰回味着展鹏的话,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儿,可以这么理解。” “那么凶手在事发前就一定受过很深的伤害,或者很强烈的刺激。” “嗯,也可以这么说。” “好,我们再掉回头考虑一下案发现场,”展鹏稍作停顿,“那是个开放空间,夜深人静,借着夜幕的掩护,在那种地方玩玩儿可以,但是——” 张文峰觉得自己跟上了展鹏的思路,接过话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伤害也好,刺激也罢,不能是在公园,那就一定是在另外的隐蔽空间。” “对,我的确就是这么想。” “然后呢?”张文峰眨了眨眼。 “你把这几件事儿联系到一起。”展鹏的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 张文峰的大脑迅速运转着,忽然倒吸了口凉气,说,“不会吧?” “事已至此,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展鹏坚定地摇摇头,“你想啊,既然他在公园那种地方都能那么肆无忌惮,如果在隐蔽的空间,如果在他能主导、控制的空间——” “再加上学校人员密集,男性扎堆——” “对,再加上他体育老师的身份——” 张文峰望着展鹏,脑海中的结论呼之欲出。他不禁多少有些懊悔,又对可能的事实真相感到厌恶,感觉自己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 “你们查社会关系,查没查那些学生?”展鹏皱着眉头问。 “还真没有,”张文峰自嘲地哼了一声,“我们查了他的那些同事了,还真没往学生那边想。” 展鹏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这就是层窗户纸,捅破了,就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我明白。” “不过——”展鹏抬起夹着烟的手,以示强调,“不仅要查现在的学生,还要查以前的学生,而且我想,重点应该在后者。” 张文峰面露苦笑,“那范围就太大了。” “那没办法,”展鹏叹息着摇摇头,“你看那些老师猥亵学生的案子,几乎都是在学生成年后才暴露的,因为只有成年后,不仅脱离了老师的掌控,心智也能成熟,或者说,能从原来的心理阴影中走出。” “嗯。” “同理,报复的情形也该是一样。” 张文峰再次点头。 “所以,无论是特定的报复杀人,还是随机杀人,凶手一定是在成年前就经受了摧残,以至于这些年他一直心理扭曲。”展鹏淡淡地叹了口气,“也许,我们最后查到的诱因,还真的是在多年前发生的。” “所以我说啊,那范围就太大了,和大海捞针没啥区别。”张文峰摇头苦笑,“如果凶手五十岁了,我们岂不是要倒查几十年前?” “不过——”展鹏促狭地挤挤眼,“也许有一个好消息。“ “哦,有收获?”张文峰的眼中闪过光亮。 展鹏抽着烟,好笑地讲述了黑衫青年浮出水面的经过,张文峰听了,乐得前仰后合。 “你还好意思笑,我为了你,真是差一点儿舍身,”展鹏嗔怪地瞪了瞪张文峰,无奈苦笑,“说实话,那老哥那功力,我还真有点儿招架不住,要不是杨毅在,没准儿我就把持不住了。” “你可别,那我罪过就太大了。”张文峰连连摇头,却忍不住笑意。 “这回可是你欠我的啊。” “行,先欠着,回头一起补。”张文峰连忙应承,两人相视而笑。 张文峰擦擦眼角,说,“要是这么说,那个年轻人的确挺可疑的。” “这条线抓不抓?”展鹏斜睨着张文峰。 “抓,必须抓啊。”张文峰猛地一拍大腿。 “那行,”展鹏点点头, “我今天过来,主要就是和你商量这个,不过——” “不过什么?” 展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老哥喜欢警察,我都是前警察了,怎么着,都得拉个现警察进去。” “不会吧,你别打这主意。”张文峰差点儿惊出一身冷汗,“有你一个我就够受的了,那些人我可受不了。” “我说正经的呢,没开玩笑。”展鹏自嘲地咧咧嘴,“就是前期我再查,最后还得交到你手里,还不如一开始你就参与呢。” “你真是这么想,没诓我?”张文峰已经信了展鹏的话,但还是有些不情愿。 “你这人,不信就算了。”展鹏哼笑一声,“当务之急,就是给那个嫌疑人画像,技术处那边,你不出面,谁能出面?” 张文峰一点就透,点点头说,“倒真是那回事儿。” “现在有好几个目击证人呢,当然,不是凶案现场的目击证人,只是见过嫌疑人的人。”展鹏顿了顿,“我想通过那老哥,多找几个,一块儿把这事儿办了。” “有道理。” “但那些人都很敏感,咱们不能操之过急,得掌握好火候。”展鹏咧了咧嘴,“尤其是那老哥,虽说喜欢警察,但只是喜欢人,不喜欢警察的工作,所以,咱们不能刺激到他。” “哦。”张文峰下意识地点点头。 “哦什么哦,我这话是说给你听的。“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 “说给我听的?”张文峰狐疑地看着展鹏。 “把你的反感都收敛起来,该忍耐的,还得忍耐。”展鹏意味深长地眯眯眼。 “我擦!”张文峰啼笑皆非,迟疑片刻说,“行,听你的安排。” 两人又大概聊了聊行动计划,张文峰抬腕看看手表,准备和展鹏告别。刚要下车,展鹏在身后喊住了他,问道,“这几天回家没什么吧?” 张文峰肩膀一震,沉着脸说,“天天都后半夜到家了,人家早就睡着了。” “嗯。” 张文峰转回头看向展鹏,嘴唇嗫嚅半天,“你那边——” 展鹏怔了怔,缓缓摇头。 “行,那就再说吧,”张文峰吐出一口气,就像获得了解脱,“反正这阵儿也顾不上。” 第56章 新的任务(1) 周四下午,展鹏打开免提,给那个记忆中的号码打电话。 他一口气拨出那十一个数字,似乎松了口气,紧接着,听筒里穿出了对方手机的铃声,居然是《土耳其进行曲》。 坐在一旁的杨毅好笑地打量着展鹏,注视着他脸上神情的变化,隐隐的,他感觉到展鹏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展鹏感受到他的目光,自嘲地咧了咧嘴,然后转头瞥向他,顽皮地做了个鬼脸。 音乐的前奏过去了,第一段也播放了大半,对方依旧没有接听电话,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有些狐疑,杨毅刚想开口调侃,音乐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伴着隐约的背景噪音,听筒里传来了他们熟悉的声音,“哪位?” 展鹏长长地舒了口气,继而故意地咳嗽了两声。 “哪位啊?”听筒里的男人略显不耐。 展鹏和杨毅相视而笑,不慌不忙地点了根烟,然后翘起二郎腿,清了清嗓子说道,“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对方一愣,随即变得热情起来,“老弟是你啊,看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能不记得你的声音呢?” 展鹏吐出一口烟,瞥了瞥杨毅,又问道,“你接电话方便吧?” “方便,方便。”男人连声回答。 “嗯,方便就好,我这个电话打得太冒失了。” “一点儿都不冒失。”男人的笑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听得出来,他的笑声既真诚又爽朗。 展鹏撅撅嘴,说,“不冒失就好,嗯,这回你有我的号码了。” “没错儿,有你号码了。”男人喜出望外,“我说刚看这186 的号码眼生呢,没想到竟然是你的,一会儿通完电话我就把号码存上。” “嗯,存吧。” “那天没看见你用什么手机,敢情也用着iphone呢。” “那是。”展鹏哼笑一声。 “用iphone好,配得上你。”男人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句。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展鹏哑然失笑,“就是个电话罢了。” “那可不一样,我跟你说——” 展鹏无奈地皱皱眉,打断男人,“我今天给你打电话——” “对,有什么事儿?”男人很乖觉,马上跟上了展鹏的话题。 展鹏轻轻笑了笑,“就是想看看,你留给我的号码是不是真的,没想到还真打通了。” “哪能不是真的呢?”男人嗔怪,“我又不是轻易给别人留号码的人,既然留了,那就肯定是真的。咱做人就得堂堂正正,兄弟你说是不是?” “那应该的。”展鹏附和着。 “再说了,我要是给你留假的,往后咱兄弟俩怎么朝面儿?” “说得也是。”展鹏暗自撇撇嘴。 “老弟,我跟你说实话,我是真心喜欢你,然后看你也不像是不三不四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朋友看着也让人放心,我才给你留号码的。” “这样啊,我知道了,老哥不是个随便的人。”展鹏说。 “当然不是随便的人了。”男人笑了笑,不无自夸地说,“不过这也分在哪儿,在床上,我可就随便起来不是人了。” “你可真会说笑。”展鹏无奈地摇摇头,转头看向杨毅,杨毅正嘴角含笑看着他,一脸揶揄的表情。 “我有什么可说笑的,主要是老弟你人好。”男人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不瞒你说,你这个电话来得正好,不然我正在这儿转咒呢。” “怎么呢?”展鹏假装惊讶。 “你不是给我布置任务了嘛,我昨天中午给那哥们儿打电话了。” “雄警赵?”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 “哎呀妈呀,兄弟你眼神儿可真好使,不仅眼神儿好使,记性也好使,随随便便看一眼就记住了。” 展鹏转头看见杨毅调侃的目光,哭笑不得,对男人说,“你就别夸我了,说事儿吧。” “我那不算夸,是真心话,”男人再次发出一阵笑声,“你不是喜欢那调调,想把他叫过来一起玩儿嘛,我就把你们的情况和他说了,他也特别感兴趣,说他周五晚上有时间,可以一宿不回家,我一想,这不是一拍即合嘛。” “那真是一拍即合。”展鹏不由得笑出了声。 “我正愁怎么和你联系呢,这不,你的电话就过来了,你要说咱们没缘分,谁信呢?” “嗯,看来真有缘分。”展鹏迎着杨毅的视线,讪讪地红了脸。 “到时候,你那个朋友也能来吧?”男人在电话中问。 “这我还真得问问他。”展鹏冲着杨毅眯了眯眼。 “嗯,尽量带他来,人多了才好玩儿。”男人顿了顿,“我和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不知道你和那位朋友是什么关系,我觉得他看起来挺腼腆的。” “腼腆吗?”展鹏又把目光转向杨毅。 “嗯,确实有点儿腼腆,”男人嬉笑一声,“往后你得多撺掇他出来,多出来几次,习惯了就好了,男人嘛,还不就是那点儿事儿?” 展鹏忍着笑,故意重重地点点头,做给杨毅看,“老哥说得是,有机会我点拨点拨他。” 杨毅嗔怒,作势举起手旁的烟灰缸,要向展鹏砸去,展鹏促狭地咧咧嘴,连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嗯,咱们那天在我家就行,原来我和那个警察都是在家里,我们家隔音好,咋折腾都行,另外东西也全,你们人来了就行了,不用准备啥。” “你想得可真周到。”展鹏调侃道。 “带回家里的都是真心喜欢的,不周到点儿哪行?”男人哼笑一声,“你们那天早点儿过来,咱们能多玩会儿。我们家特别好找,我一会儿就把地址发给你。” “我看行。”展鹏轻轻吁了口气。 “你们大概几点能到?”男人问。 “老哥,是这样——”展鹏吐出一口烟,收敛起嬉笑的神情。 “怎么?”男人有些诧异。 “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展鹏抬头瞥了瞥杨毅,接着说道,“要是晚上有时间,我想先会会你。” “我不跟你说过嘛,我一个人住,有时间啊。”男人显得喜出望外。 “嗯,那你把地址给我吧,吃过晚饭我过去,大概七点半。” “行。马上给你发。” 展鹏略一沉吟,说,“我再带个朋友过去。” “行啊,不就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个嘛。”男人答应得很爽快。 “不是他,”展鹏下意识地又看了眼杨毅,“是个警察。” “警察?”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狐疑。 展鹏哼笑一声,对男人说,“你都有个雄警赵呢,就不允许我有个警察朋友吗?” “这样啊,”男人长舒一口气,“警察好,警察好,那咱们说定了。晚上见。” 挂断电话,展鹏讪讪地笑出了声,很快,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那个男人发来的地址。 第57章 新的任务(2) 杨毅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瞥了瞥展鹏说道,“真是日新月异啊,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展鹏讪讪地耸耸肩膀,尴尬地吐出一口烟。 “我以前咋没发现呢,你撩人的功夫也了得啊,看把那哥们儿给撩的。”杨毅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你小点儿声,王伟还在外边儿呢,”展鹏小心地向门口张望一下,苦着脸说,“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有说道儿,所以才当着你的面儿打这个电话。” “你还不如背着我呢。”杨毅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斜睨着展鹏说,“往后我都该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话哪句真哪句假了,你小子骗人张口就来啊。” “切,我就不信你辨不出真假,”展鹏瞄了瞄杨毅,叹了口气,“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假话?”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杨毅面露不屑,扬了扬眉说道,“你就敢拍着胸脯说,从来没骗过我?” “我——”展鹏一时语塞,继而摇头苦笑。 “看,被我说着了吧?”杨毅冷冷地瞥着展鹏。 展鹏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沉默不语。 “再说了,什么叫我腼腆啊,我怎么腼腆了?”杨毅忍着笑。 “对啊,谁说你腼腆了?谁那么不长眼?”展鹏扑哧一下乐了,“我们杨大律不就是保守点儿嘛,凭什么被人这么说?” “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杨毅冷哼一声,“看你们俩一唱一和的,还撺掇我多出去几次,还有机会点拨我,我用得着你们撺掇,用得着你们点拨?” “我那不是话赶话嘛,”展鹏干笑着,“总得把那老哥稳住不是?” “那就把我舍出去?”杨毅假装愤怒,眼中却漾出笑意。 “怎么叫把你舍出去?舍谁也不能舍你啊。”展鹏望着杨毅,不觉也乐了。 “哼,反正你们那帮人,就一肚子男盗女娼。” “行,行,你说的都对,行了吧?”展鹏无奈摇摇头。 “展鹏,”杨毅直呼其名,嗔怪道,“要说你不是流氓,都没天理了。” “行,随你说吧,说完没?”展鹏叹了口气,他也明白,杨毅只是假装发难,没当真,所以也乐得配合他发发牢骚。 “完?哪儿有个完啊,这事儿我得叨咕一辈子。”杨毅说着说着笑出了声。 “行,那我一辈子都听还不成吗?”展鹏促狭地眯眯眼。 两人对望着,都咧嘴笑了。 杨毅抽了口烟,蓦然说道,“不行,晚上我要去。” 展鹏一愣,下意识地反驳道,“咱不都说好了嘛,晚上你不去。” “谁跟你说好了?”杨毅吐出一口烟,故意板着脸。 展鹏望着杨毅,叹了口气说,“晚上你真不能去,人太多,这事儿就假了。” “假什么假,不是你家的刚说了,人多才好玩儿嘛。” “操,还成我家的了。”展鹏哭笑不得。 “本来嘛。”杨毅绷不住脸,嘴角微微上扬,“看你们俩热乎的。” “热乎?你管那叫热乎?” “我不管,反正我得去。”杨毅顿了顿,“我得去拣拣笑话。” “拣笑话?”展鹏略微皱了皱眉,一脸不解。 “对啊,”杨毅白了展鹏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想看看张文峰过去能出什么笑话,我一想到他那张苦瓜脸,现在就想笑。” “文峰——”展鹏哑然失笑,“你可真能行。” 杨毅抽了口烟,瞪了瞪展鹏,才改口道,“算了,不逗你了,没劲——”他略显不耐地拉着长音,接着说道,“我不去就是了,看你紧张的。”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展鹏哼笑一声,讪讪地回答。 杨毅倒吸着凉气,盯着展鹏说,“你不让我去,该不会是真想着发生点儿啥吧?” “能发生啥?”展鹏瞥瞥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晚上不就是去他家里碰个头儿,然后有可能去公园转一圈嘛,晚上去干啥,那不是咱俩商量过的嘛。再说,文峰不也在嘛。” “你想表达什么?”杨毅忍着笑。 “表达——”展鹏怔了怔,“我是说,有文峰在,什么也不可能发生。” “那可没准儿,”杨毅撇撇嘴,“你平时都忽悠惯了文峰,把他卖了,人家都得帮你数钱吧?” “嘿,这话不该我和你说吗?”展鹏眼珠一转,总算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杨毅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差点儿呛出眼泪来,他咳嗽两声,用手背擦擦眼角,冷哼一声,说道,“算了,不逗你了,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你接着逗呗,我脸儿大。”展鹏嗔怪地瞥了瞥杨毅。 “你这又是绕着弯儿讽刺我呗——说我脸儿小,腼腆。”杨毅一点儿也不傻。 “我可不敢。”展鹏忍不住笑出声来。 杨毅皱了皱眉,斜睨着展鹏,忽然换了一副嘴脸,嬉笑着问,“你说实话,那哥们儿——就是那老哥给你安排的,你是不是挺感兴趣?” 展鹏的脸微微发红,迎着杨毅的视线,回答道,“你想听真话?” “嗯。”杨毅用力地点点头。 展鹏咧了咧嘴,迟疑一下说,“我确实挺感兴趣,我是想——我到底认不认识他,还他妈雄警,真敢起名字。” “我看,你是想和人家比试一番吧,”杨毅话没说完,兀自笑出了声,“用你那老哥来比。” 听到这句话,展鹏就像从不认识杨毅似的,歪着头斜睨着他,挑挑眉说,“该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杨毅讪讪地红了脸,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不禁有些懊悔。展鹏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一荡,他连忙低下头,假装抽烟。 杨毅清了清嗓子,有心化解两人间的尴尬,于是对展鹏说,“其实——我不去也行,但是有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展鹏抬头望向杨毅。 杨毅盯着展鹏,迟疑着说,“完事儿后,你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能是电话,得当面说。”想了想,他解释道,“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就是觉得好玩儿。” “那都不一定几点了。”展鹏有点儿不情愿。 “几点有什么问题,你到我家找我就是了,我等着你,不睡。”杨毅不以为然。 展鹏略一思忖,苦笑道,“当面说没问题,但是,还是去我家吧,正好咱们一起吃晚饭,然后你等着就是了,随便做什么。”他的脸再次红了,喃喃道,“我不想再在你家睡了。” “为啥?”杨毅好奇地问。 “你那只有一张床,我家好歹还两张床呢。”展鹏避开杨毅的视线,意味深长地说。 “少扯,一张床怎么了,你少睡了?” 展鹏的脸上现出一番忸怩,讪讪地笑了笑,说,“我这几天被弄得春心荡漾的,和你一张床睡可太遭罪了。” 杨毅一愣,随即明白了展鹏的意思,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侧过头去,极力忍住笑声,肩膀笑得一颤一颤的,嘴里骂道,“你丫真流氓,活该你遭罪。” 第58章 新的任务(3) 接到张文峰的电话,展鹏穿衣服准备下楼,杨毅歪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一脸坏笑。 “你笑啥?”展鹏站在门口换鞋,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禁无奈地咧咧嘴。 “笑?我这是祝福的笑。”杨毅促狭地眯了眯眼,“祖国和人民期待你胜利的消息。” “哼,”展鹏故作冷哼,摇摇头,“一点儿都不真诚。” “那还要怎么真诚啊?”杨毅委屈地皱皱眉。 展鹏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那至少不得小腰扭起来,歌儿唱起来,来个十送红军什么的。” “你也配。”杨毅恨恨地呸了一口。 “没劲——”展鹏苦笑摇头,打开房门。 “同志,你可一定要回来啊。”杨毅伸出双臂,深情地呼唤,话没说完,自己倒先笑了。 “老实儿地看你的美剧吧。”展鹏皱皱眉,哼笑一声,闪身而出,带上房门。 张文峰已经等在小区门口了,展鹏拉开车门上了车,扬扬头说,“开车。” 张文峰启动汽车,汽车驶入渐暗的夜幕中。 展鹏侧头瞥了瞥张文峰,嘴角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又憋着啥坏水呢?”张文峰看都没看他,光凭感觉就知道他在做什么。 展鹏讪讪地咧咧嘴,说,“我就是觉得你这身衣服——” “衣服怎么了?”张文峰转过头,狐疑地看向展鹏。 “没啥,就这样吧。”展鹏扬扬头,露出苦笑。 张文峰心念一动,叹了口气说,“老展,我现在才琢磨过味儿来,敢情你原来那么捯饬自己,不光是为了臭美啊。” 展鹏一怔,问道,“那还有啥啊?” 张文峰撇撇嘴,揶揄道,“你们那么注意自己的形象,是不是时时都准备勾人呢?” “勾你大爷。”展鹏哭笑不得,作势要削张文峰的脑袋,张文峰忙远远地躲开,那姿势别扭极了。 “好好开车。”展鹏忍着笑,收住手,“那叫品味,懂不?” “哦,品味,好有素质啊,今天又长见识了。”张文峰嬉笑着摇摇头,瞄了展鹏一眼,坐正身体。 “嘿,两三年没在一起,你这嘴皮子越来越溜了。”展鹏斜睨着张文峰揶揄道,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问张文峰,“抽不?” “不抽,别勾引我。” 展鹏扯了扯嘴角,兀自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对张文峰说,“文峰,我刚才一拉车门,就那感觉——” “啥感觉?”张文峰快速地瞥了他一眼。 “熟悉得——”展鹏蓦地抿住嘴,顿了好半晌,才喃喃道,“想哭。” “得,大哥,千万别煽情啊。”张文峰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展鹏吁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的街道,避开张文峰的视线,沉默地抽烟。 “伤感了?”张文峰小心翼翼地问。 展鹏自嘲地咧了咧嘴,言不由衷地说,“我有啥资格伤感。” “你这人真有意思,该伤感就伤感呗,有啥藏着掖着的?还他妈的资格——” 展鹏嘴唇动了动,没吭声。 “哎,其实这事儿怪我,我多找找你就好了。”张文峰咂咂嘴,“但老展你知道我这个人,我原来对那些挺膈应的。” “你不用说,我都懂。”展鹏吐出一口烟,嘴角绽出苦笑。 “不,你不懂,”张文峰缓缓摇头,“我不是指通常的,我是说——我身边居然就他妈有一个,还是朝夕相处的那种,我刚听到信儿,都懵了。” 展鹏抽着烟,讪讪地笑了笑。 “真的,我刚开始真是懵了,要不是杨毅一个劲儿拽着我,我都不知道该干啥了。” 展鹏把手夹在手指里,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好不容易你那破事儿尘埃落定,我又开始想你那个人,”张文峰自顾自地说下去,“真的,老展,那时候我没觉得你膈应,连你都没想到我会那样,是不是?” 展鹏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自己就变了,”张文峰稍作停顿,像是在回忆过去,“但我还是不敢见你,因为我不清楚面对你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我怕——我怕万一伤到你,我们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一股暖流从展鹏的心底升起,他转过身,拍了拍张文峰的肩膀,说道,“说什么傻话呢,咱们咱们会连兄弟都没得做?” “我怕啊。”张文峰轻轻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你说走就走了,当时把我闪成什么样。是,虽然还有别的同事,虽然很快就有了新的搭档,但那股劲儿不一样啊。” “嗯,这个我真懂。”展鹏点点头。 “我后来想起每天和你通电话,自己都觉得好笑。” “还说呢,”展鹏嘴角咧出促狭的笑意,“咱们的通话都被别人听去了。” “怎么会?”张文峰惊诧地望向展鹏。 “杨毅啊,”展鹏苦笑,“他监听我电话呢,可不是把什么都听去了?” “还有这事儿?”张文峰更加惊讶。 “我后来猜到了,都不敢和你说什么了,但又没法和你挑明,你没感觉到?”展鹏瞥了瞥张文峰,一脸苦相。 “我没感觉啊。”张文峰下意识地回答,随即恨恨地骂道,“杨毅那个家伙,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我原来就烦他,现在更烦他。”说完,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停住口,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意,“我这么说——” “没事儿,今天就说咱们俩,不提他。” “对,不提他。”张文峰解恨似的吁了口气,“我要不是念他尽心尽力地对你,我认识他是谁?” 展鹏哑然失笑。 “还说咱俩,”张文峰顿了顿,问展鹏,“还记得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唱的那首歌吗?” 展鹏略一思忖,嘴角绽出笑意,“记得啊,《离不开你》嘛。” “真的,离不开你,舍不得你走,就是我那时候的心情。” “我又何尝不是啊?”展鹏吐出一口烟,掩饰着自己的惆怅。 “所以,你刚才和我提——” “提什么?” “你不是说一拉开车门儿,就有熟悉的感觉嘛。” “对啊。” “那种熟悉的感觉,前几天我在你们楼下,一见你就有了,”张文峰的眼角不知不觉间湿润了,他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我觉得,就好像没有过去的两三年似的,要不就是我喝酒断片了,你往那儿一站,不就等着我接你上班吗?” 展鹏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眼角不禁也绽出些许泪花。 “所以说老展,虽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兄弟间的那份情是断不了的。” 展鹏再次拍拍张文峰的肩膀,默默叹了口气,他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嗔怪道,“还他妈不让我煽情呢,你小子比谁都能煽情。” 第59章 新的任务(4) 张文峰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难为情地咧咧嘴,思忖一下对展鹏说,“老展,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你离开警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过得不也挺好的?” “还行吧,就那样。”展鹏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张文峰侧头瞄了瞄展鹏,继续说,“没错儿,大家都年轻过,也都热血过,咱们谁没做过梦啊?但都这岁数了,谁还不清楚,那梦不能当饭吃。我都这么想,你比我还大上几岁,应该想得更透彻吧?” 展鹏淡淡叹了口气,嘴角咧出苦笑。 张文峰又看了看展鹏,犹豫着说道,“我也不瞒你,那天在广发楼下和你分别,我往队里走,心里挺不得劲的。” 展鹏狐疑地看向张文峰,刚想说什么,又被张文峰堵了回去。“你也别否认,我太了解你了,”张文峰苦笑着摇摇头,“说实话,我看见你把车停在马路对面,我都心酸。” “没那么严重了。”展鹏吐出一口烟,讪讪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离不开案子,也不愿意离开警队,但事已至此,再纠结那些也没什么意义。” “我平时还好了,就是那天有点儿触景生情。”被戳破心事,展鹏索性也不再隐瞒。“要知道,我可是在那儿泡了十几年啊。” “我当然知道,所以今天才和你白话这些。”张文峰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展鹏,“老话说,杀头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何况你这脑袋还好端端地在脖子上杵着呢。” “你咒我是吧?”展鹏哑然失笑。 “我都没啥心情和你斗嘴了。”张文峰长长地舒了口气,“总之呢,这事儿都怪我,事先没有考虑那么周全。” “你小子这两年没白混,有长进,知道里外堵了。”展鹏哼笑一声。 “我真没那意思。”张文峰急忙辩白。 “我知道,跟你开玩笑呢,看你紧张的。”展鹏笑了笑,低头看看前方的街景,说道,“没几分钟咱们就该到了,别扯这些用不着的了,还是说说眼前的案子吧。” 听展鹏提及工作,张文峰精神一凛,“你说。” 展鹏侧过头,抽了口烟,玩味地打量着张文峰,一抹促狭的笑意在他的眼中划过。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也不是别的,就是今晚有几个注意事项,得和你叨咕叨咕。” “嗯。”张文峰点点头。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展鹏简明扼要的一顿输出,把张文峰听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展鹏有针对性的一些明确要求,更是让他脸红一阵白一阵儿,干咧着嘴,傻笑个不停。 “你别光笑,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展鹏好笑地望着张文峰。 “不是,”张文峰为难地皱皱眉,讪笑着问,“非得那样吗?” “我跟你说,别看那些人好像玩世不恭似的,但内心敏感着呢,”展鹏说得一本正经,“最主要的,是你千万不要发驴脾气,一定要表现出对他们的尊重,有什么,忍耐一下就是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懂不懂?” “知道了——”张文峰拉着长音,显得不情不愿,“听你的,还不行吗?” 终于,他们到了那个沿街的小区,展鹏指挥着,让张文峰把车停在路边的一个空位上。 两人下了车,对视一眼,都望见彼此眼中隐藏的笑意。展鹏无声地扬扬头,两人向着楼群走去。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小区,建筑年代有些早,都是那种早期的塔楼。正是晚饭后的休闲时间,各个塔楼下,都三三两两聚着休闲的人群,不时地有人从各个楼门口进进出出。 两人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男人说的那栋楼。离楼门还有一段儿距离,展鹏示意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拨打男人的号码。 《土耳其进行曲》的前奏刚响,男人就接听了电话。 “我们到了,现在上去?”展鹏问。 “我看着你们呢。”男人嘿嘿地笑了笑。 展鹏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十几层高的一户住户家阳台的窗户被推开了,窗户后闪出男人模糊的身影,他冲着两人挥挥手,在电话里说,“行,你们上来吧,我到楼道去接你们。” 展鹏收起电话,打量着身旁的张文峰,轻声说道,“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我自己上去,别再坏了事儿。” “没事儿,能行,你就放心吧。”张文峰向展鹏做了个鬼脸。 “嗯,你就当作出任务。”展鹏促狭地眯了眯眼,“偶尔舍一下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去你大爷的。”张文峰啼笑皆非,嗔怪地瞪了瞪展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展鹏莞尔一笑,率先向楼门走去,张文峰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塔楼里只有一部电梯在运行,两人等了几分钟,电梯才一路下到一楼。电梯门打开了,里面的灯光铺泄出来,瞬间刺痛了两人的眼。 满满一电梯的人从里面涌出,两人下意识地向旁边闪了闪,为他们让出通道来。他们装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从眼前经过的人们,待所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展鹏才缩回挡住电梯门的手,示意张文峰先进电梯,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展鹏按下十五楼的按键,电梯门缓缓关闭,他转过身,冲着张文峰竖起四根手指。张文峰一愣,随即明白展鹏指的是刚出去的十个人分属四拨人,他略一回想,赞同地点了点头,心中暗忖,展鹏那些能力还是没有丢下。 电梯一路上行,在十五层停下,电梯门打开,楼道一片昏暗,只有眼前的一小片地方映着电梯里的光。两人对望一眼,走出电梯,站在一旁的男人连忙迎上前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讪讪地说,“楼道的灯一直没人修,你们小心点儿。” 展鹏冲着男人缓缓点头,嘴角露出微笑。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了,楼道陷入黑暗中,男人手机的光亮看起来说不出地诡异。男人转过身,在前边带路,两人跟在他的身后。 男人走了几步,在右首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用钥匙打开门。房间中的光透了出来,又带来光明。男人闪身站在一旁,对两人说,“就是这儿了,你们先进。” 三个人相继进了屋,男人走在最后,“咣当”一声,男人带上房门,紧接着,又传来两声响动,展鹏清楚,男人把门反锁了。 “他倒是真谨慎。”展鹏想。 第60章 新的任务(5) 这是一套老式的小两居,过道宽敞些,基本没有厅,地面铺着地砖,房间看着还算整洁。 展鹏站在门厅,看着一旁的鞋架,侧过身,迟疑地问男人,“要换鞋吧?” “不用,不用,你们赶紧进,没那么讲究。”男人从两人身边挤过去,伸出胳膊让着两人,“老房子了,格局不好,连厅都没有。” 展鹏和张文峰对视一眼,跟着男人向前走。走到过道尽头,是一左一右两个房间,打眼看过去,左边的大些,被布置成卧室,右边的稍小些,权作客厅。 男人把两人让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边搬折叠椅一边说道,“塔楼的格局都不好,勉勉强强凑活住吧。” “你这房子——”展鹏环顾四周,没话找话地说。 “哦,单位分的。”男人把椅子放到展鹏身旁,坐了下来。 “单位不错啊,还能分房。”展鹏哑然失笑。 “不错什么啊?被收购了,干了几十年,最后直接买断,就落下一套房子。”男人笑了笑,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展鹏和张文峰。 “那就可以了,这套房子也值不少钱呢。”展鹏说。 “可以什么啊?”男人自嘲地咧咧嘴,依旧是刚刚的语气,“单位没了,什么都没了,只能靠自己喽。” “那你现在——”展鹏挑了挑眉,看向男人。 “哦,开了个汽车维修,”男人哼笑一声,“原来我不是运输公司的嘛,还有点儿关系。” “敢情还是个老板呢,失敬失敬。” “什么老板,糊弄一口饭吃罢了。”男人讪讪地笑了笑,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懊悔地说,“看我这记性,老弟抽烟啊。”说完,他俯身从茶几上摸起烟盒,抽出两支烟递向两人。 展鹏早就瞥见了烟是中南海牌的,摆摆手说,“我抽不惯你那个,一抽就咳嗽,还是抽自己的吧。” “这样啊,没事儿,我还有别的烟。”男人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用,我抽自己的就行。”展鹏欠身拦住男人,然后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烟。 “这位老弟呢?”男人又看向张文峰。 “哦,他不抽烟。”展鹏连忙说。 “真不抽啊?”男人的手举在半空,眼波流动。 张文峰略感尴尬,摇了摇头。 男人给两人点了烟,抽了一口,眼神儿仍旧在两人的脸上逡巡,咂咂舌说,“老弟你可真厉害,这回可是看得更清楚,不仅自己长得帅,身边的人也一个比一个帅。” 张文峰听到男人提及展鹏身边的人,略一思忖,便明白他是拿自己和杨毅做对比,心中不由得涌出些许不快,但没有表现出来。 展鹏吐出一口烟,眯眯眼,好整以暇地瞥了瞥男人,笑着问,“我帅吗?” “咋不帅呢,多有男人味儿啊。”男人的目光中带着赞赏,又把视线移向张文峰,“这位老弟也精神,够爷们儿。” 展鹏见男人把目标转向张文峰,心中暗笑,脱口而出,“他可是个警察。” “嗯,看出来了。”男人笑着点点头。 “这也能看出来?”展鹏好笑地蹙蹙眉,张文峰也来了兴趣,正眼瞧向男人。 “精气神儿啊,那藏不住,”男人促狭地挤了挤眼,卖弄地说,“我说句话,你们别不爱听。” “什么?”展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男人。 “别的不行,男人我见识多了,说起警察啊,”他稍作停顿,“霸气,又拽又痞,还找抽,那一准儿就是警察,跑不了。” “还找抽?”展鹏扑哧一下乐了。 “可不找抽,像谁都欠他八百吊似的。”男人故意撇撇嘴。 展鹏忍着笑,侧头看向张文峰,笑着说,“让哥看看,你究竟哪儿找抽?” 张文峰皱了皱眉,无奈苦笑。 “找抽是找抽,可是架不住我喜欢啊,咱不就是喜欢爷们儿的嘛。”男人的眼神儿带着轻佻和暧昧。 “别说,听你这么说,我才觉得,他的确是欠抽。”展鹏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张文峰嗔怪地瞪了瞪展鹏。 “老弟说笑了,就你们的感情,你可舍不得抽他。”男人呵呵一笑。 “真的吗?不会这也能看出来吧?”展鹏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 “那当然能了。” 展鹏吁了口气,竖起大拇指,“你才是真厉害,火眼金睛啊。” “马马虎虎吧。”男人俏皮地眨了眨眼。 展鹏抽了口烟,问道,“那你说说,我是干什么的?” 男人略微歪歪头,打量着展鹏,嘴边绽出笑意,“我琢磨着,像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吧。也有霸气,但不那么外露;也有痞劲儿,但还能收着;说找抽吧,还没这位老弟找抽。” “听到没有,我没有你找抽,”展鹏用胳膊碰了碰张文峰,忍着笑,扭头对男人说,“你净扯,你这套说词,套到街边的小流氓也一样。” “那能一样嘛,”男人假装不满地白了展鹏一眼,“他们那是虚张声势,一眼就能看到底儿,再说,他们有你的气质吗?” “我还有气质?”展鹏挑了挑眉,不禁好笑。 “当然有气质了,不然那天晚上我能跟你一晚上,还能这会儿把你领到家里?”男人埋怨地瞥了瞥展鹏,咧嘴笑道,“我又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嗯,对,”展鹏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你不是随便的人,但随便起来不是人。” 男人见展鹏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倍觉亲切,下意识地向前挪了挪,蹭了蹭展鹏的腿。展鹏感觉到了,像是不经意地翘起了二郎腿,避开了男人的骚扰。 男人哀怨地瞄了瞄展鹏,嘟起嘴。 展鹏促狭心大起,吐出一口烟问道,“就那个雄警赵,我们俩比起来怎么样?” 张文峰一愣,他不知道那个典故,听得一头雾水。 男人迟疑一下,说,“不是我背后说别人的闲话,他长相比不上你。” “哦。”展鹏缓缓点头,心中小小地得意一回。 “但是——” “但是什么?” 男人暧昧地笑了笑,眼神瞟向展鹏的身体,“反正你试过了就知道。” 听男人这么直白,张文峰差点儿呛着,连忙干咳两声,掩饰过去。 “是吗?”展鹏不屑地冷哼一声,像是不相信似的。 “只不过——”男人用手捂住嘴,掩着笑,“他那儿看起来挺滑稽。” 张文峰的脸蓦地红了,展鹏哼笑一声,冲着男人挑挑眉,“不完美呗?” 男人眼波流转,直直地盯着展鹏,淫亵地说,“那看和谁比呗。” 第61章 新的任务(6) 展鹏哭笑不得,讪笑着摇了摇头。 “看我这人,净顾着唠嗑了,”这一次,他没等展鹏拦,就站起身,“天儿这么热,我去拿点儿喝的来。”说完,他快步走了出去。 展鹏趁机赶紧转头看向张文峰,张文峰知道展鹏是在担心自己,便故作轻松地做了个苦脸,见状展鹏放下心来。 男人很快回来了,手里捧着三瓶冰红茶,他把冰红茶放在茶几上,随手拧开一瓶,先递给展鹏。 展鹏接过饮料,抿了抿嘴唇,侧头瞥了瞥张文峰,问道,“你喝不喝?” 张文峰警觉地回望着展鹏,使了个眼色,说,“我不渴,不喝。” “那我喝。”展鹏眨了眨眼,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瓶,然后才用手背擦擦嘴角说,“真他妈过瘾,晚上吃咸了。” 男人笑了笑,把另一瓶递向张文峰,扬了扬眉说,“你也喝点儿吧,凉快。” 张文峰连忙拦住他的手,说,“我真不喝,谢了。” “真不喝?你可别客气。” “我没客气,我不渴。”张文峰推回男人的手。 男人这才拧开瓶盖,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把目光转向展鹏,眯了眯眼问道,“晚上吃啥了,吃咸了?” “嗨,甭提了,自己做的菜,盐放多了。”展鹏苦笑。 “自己做的菜?那天那位兄弟呢,你们没在一起过吗?”男人略感差异。 “嗨,老哥,你想多了。”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我们俩就是朋友,没在一起过。” “哦,”男人露出了然的神情,促狭地笑了笑,“我明白了,就是玩儿的时候在一起呗?” 展鹏一怔,脸色微微发红,含混着回答,“差不多吧。” 张文峰瞥了瞥展鹏,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心里怪怪的。 “哎,这么爷们儿的男人没人伺候,说出来都让人心疼。”男人叹了口气,望着展鹏说道,“往后你要是不嫌弃,就来我这儿,我给你做饭,好不好吃先不说,肯定不能让你咸着。” “我看行。”展鹏哑然失笑。 “还有你,”男人又看向张文峰,“随时过来。” “他可不行,”展鹏哼笑一声,“他有家,没那么自由。” “这样啊,”男人吁了口气,“那就方便的时候来呗。” 张文峰无奈,只能随口应承了一声。 展鹏抽了口烟,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一圈,对男人说,“看来你真是一个人住啊。” “那还有假?”男人皱皱眉,眼睛中闪过一丝哀怨。 “孩子大了?”展鹏问。 “嗨,哪儿有孩子啊,连家都没成,”男人咧嘴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父母走得早,也没人管我,像咱这样的,又不喜欢女人,就别祸害人了呗。” “哦,也是啊。”展鹏觉得男人的话有些刺耳儿,但还是点点头。 “老弟你呢,成家没?” “我?”展鹏抽了口烟,嘴边绽出一丝苦笑,“离了。” “离了也好,双方都自由了。”男人心有戚戚。 “反正就那样吧。”展鹏无奈地摇摇头,打量着男人问道,“老哥一个人,倒是挺自由的,平常除了去公园,还去哪些地方玩儿啊?”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反问道,“你是说那些酒吧、浴池之类的地方呗?” “嗯。”展鹏哼笑着。 “那些地方啊,年轻时去的多,”男人瞄了瞄展鹏和张文峰,笑了笑,“酒吧真是好多年不去了,那都是年轻人的世界,咱去不合适。” “那浴池呢?”展鹏好笑地看着男人。 “浴池也有几年不去了。”男人顿了顿,瞥瞥展鹏问道,“你们常去?” “一次没去过。”展鹏讪讪地摇摇头。 “不去也好,那里边太乱了。”男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去那儿的都是想发泄的,大家都赤裸裸的,只要进去就没个消停。要图新鲜,去几次还行,次数多了就没意思了。咱又不是牲口,你说是不是?” 展鹏默默点头,暗地里对男人又多了一丝好感。 “咱就说前几天公园里死那个人——” 蓦然听到男人主动提及案件,展鹏和张文峰都警觉起来。“怎么了?”展鹏问。 “为什么大家都瞧不起他呢,还不就是因为他太贱了,”男人面露不屑,“你们是没见到,那就像没见过男人似的,每次去,总得吃十来个人的,真不知上辈子是什么妖精。” 展鹏和张文峰会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儿。 男人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虽然说大家出去都是玩儿的,谁也没资格说谁,但也得差不多啊,他啊,就是太过分了,没准儿就是报应。” 展鹏瞥了男人一眼,刚想接着话茬儿说下去,男人却换了话题,摆摆手说道,“嗨,咱们提那些扫兴的干什么?”他冲着展鹏飞了个眼,问道,“老弟看我这儿怎么样?” “挺好的啊。”展鹏哑然失笑。 “我跟你们说,这破塔楼没别的好处,就是隔音,”他暧昧地挤了挤眼,“一会儿咱们怎么折腾都没事儿。” “是吗?”展鹏眯了眯眼。 “真的,没骗你们。”男人笑了笑,“就咱们说的那警察,他动静比你上次在厕所还大呢,但每次过来,都特别放松,一点儿都不用担心这个。” 张文峰狐疑地看向展鹏,展鹏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尴尬。 “对了,你们平时都喜欢怎么玩儿?”男人蓦然问。 展鹏一愣,随即红着脸下意识地回答,“还不就那样。” “嗬,还不好意思呢,没事儿,一会儿就放开了。”男人挤挤眼,又问道,“那咱们怎么玩儿?” “什么怎么玩儿?”展鹏大脑一时短路,茫然地看向男人。 “我是说,你们俩是一个一个来,还是咱们仨一起啊?”男人长长地舒了口气,撇撇嘴说道,“我觉得吧,三个人一块儿更有意思。” 展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张文峰,两人相对无言。 男人以为两个人在商量,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我这儿闻的、抹的、戴的家伙事儿都齐着呢,你们想用什么,就言语一声。”他稍作停顿,又说道,“我下午刚洗过澡,又灌了两遍肠,干净着呢,你们要是想洗澡,也方便,我这就去放水。” 张文峰皱皱眉,冲着展鹏使了个眼色,展鹏面露苦笑,伸手搂住张文峰的肩膀,转头对男人说,“老哥,我这哥们儿是个警察。” 第62章 新的任务(7) “我知道他是警察啊,咱刚才不是说了嘛。”男人的眼中闪过暧昧,“我知道老弟够意思,特地给我带过来一个警察,哎,谁让我喜欢警察呢?”他打量着展鹏,挤挤眼说道,“要是老弟也是警察就好了,我还没跟两个警察一起玩儿过呢。” 展鹏被他的话逗笑了,无形之中心里也少了些负疚,他沉吟一下,对男人说,“老哥,他是个警察不假,但他不是——” “不是什么?”男人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散去。 展鹏干咳了两声,回头看了眼张文峰,又把视线转向男人,“老哥,他不一样,和咱们。” 男人一愣,将信将疑,狐疑地看着对面的两人,诧异地问,“你是说,他是——直的?” 展鹏长舒了一口气,默默点头。 “那——那——这是——”男人语无伦次起来,眉宇间表现得很紧张。 “是这样,”展鹏再次伸出胳膊搂住张文峰的肩膀,面对男人真诚地说,“这就是我的一个小老弟,我们昨天在一起吃饭。” 男人不知道展鹏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能含混地点头。 展鹏瞥了男人一眼,继续说,“公园里不是发生了那件事儿嘛,就是我听你说的那些,我就当作新闻和他讲,但是——”展鹏的嘴边浮起促狭的笑意,“你说巧不巧?” “什么巧不巧?”男人干巴巴地问。 展鹏冲着张文峰眯眯眼,对男人说,“那案子,就是他在办。” 男人的心猛地一紧,望着两人,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展鹏把心一横,索性径自说下去,“他听说有你这么个人,特别感兴趣,非得求我带着来见你。” “他为啥对我有兴趣啊?”男人下意识地反问。 “还不是老哥了解那些嘛。”展鹏的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男人没接话茬儿,直直地盯着展鹏问,“他不是,那你是不是啊?” 有张文峰在身边,听到男人这么问,展鹏脸一红,讪讪地笑了笑,“你说呢?” 男人心有余悸,眼神儿在两人的身上游移一番,面露尴尬,问展鹏,“你该不会也是个警察吧?” “老哥,这个我可以拍胸脯地说,不是,我真不是,你刚不还说我没那么欠抽嘛。”展鹏哼笑一声,再次搂了搂张文峰,“就是我们哥俩关系不错,十来年的交情了。” “嗯。”男人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你看,这不是赶上了嘛,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老哥,你说是不是?” “不是,哥俩好那是没说,谁还没几个好兄弟呢?”男人吁了口气,面露苦笑,“只是,你们找我有啥用啊,我也不知道啥。” 展鹏和张文峰对视一眼,又转向男人,说道,“老哥,别看咱俩才见过两面,但我知道你人好、心善,也敞快。” “得,你别忽悠我。”男人摇头苦笑。 展鹏皱了皱眉头,嗔怪地斜睨着男人,咧了咧嘴笑道,“我干嘛忽悠你啊,犯得着嘛,我是真觉得你不错,不然我还费神记你的电话?” “嗯,你那记性确实不错。”男人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但随即神情又变得淡漠。 “所以老哥,你看能不能帮帮我这位小老弟。”展鹏冲着男人挤了挤眼。 男人吁了口气,迟疑一下说道,“可是我没什么再说的了,该说的,我在派出所都说过了啊。” “没事儿,你想到哪儿就说哪儿,把你知道的再重复一遍就行。”展鹏摸起烟盒,抽出一支烟,递向男人,“你也别当他是警察,就当作哥们儿在一块儿,就像那天咱们俩在一起似的。” 见展鹏嘴角也叼了烟,男人连忙用火机给两人点燃了。 展鹏抽了口烟,嘿嘿一笑,分别看了看两个人说,“你看,他是我小老弟,咱们又是这关系,那不就是一家人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哥,你说是不是?” 男人吐出一口烟,讪讪地咧咧嘴,“哎呀,老弟,你把我弄得里外不是人了。” “看你说的,哪儿会呢?”展鹏哑然失笑,促狭地挤挤眼,“你不是一直喜欢警察嘛,不瞒你说,我也喜欢。” 男人眉毛一挑,斜睨着展鹏。 “真的,没骗你。”展鹏顿了顿,抽了口烟,“那句话怎么说的,对,制服诱惑,从小我就对穿制服的有好感,但最后还是觉得警察那身衣服最帅。” 张文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别扭,但又没法发作,如坐针毡。 “看来你是真懂我,也好那一口,”男人咧了咧嘴,讪笑道,“我也差不多,别说公检法的了,连公交车司机我都高看一眼,但也是觉得警察最有派了。” “虽然欠抽——” “对,虽然欠抽。”男人被展鹏的神情逗笑了。 “老哥,这样,咱也不讲啥大道理,说什么公民义务那一套,”展鹏看着男人,“咱今天呢,一是帮帮这个小老弟,谁让他是警察呢,对不对?” 男人瞥了瞥展鹏,和他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儿。 “二是呢,那个家伙也确实可恨,咱都不说别的,你看现在公园哪儿有人,我那天去了都傻了,后来听你说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还不是让那小子给闹的?” 男人边听边点头。 展鹏见男人的神情有了变化,赶紧趁热打铁,“所以就算为了咱们自己,咱们也得让那家伙尽快被抓住,不然咱们还有好日子过?你说是不是?” 男人呵呵一笑。 “真的,如果一直提心吊胆的,咱们就是出去玩儿了,也没法尽兴啊,没准儿哪天被他吓一跳,不小心再给吓痿了,那可就不是小事儿了,多不值当啊。” “你这张嘴啊,可真能说。”男人摇头苦笑。 “不是我能说,就是这个理儿,老哥,你说对不对?”展鹏促狭地咧了咧嘴。 “行吧,甭管大道理小道理,就像你说的,谁让我喜欢警察呢。”男人意味深长地瞥向张文峰,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男人又把视线转向展鹏,接着说道,“再说,我拿你也没脾气,说吧,你们都想知道什么。” 展鹏和张文峰对视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气。 两个小时后,三个人离开男人的家,准备去公园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找到其他的目击者。 等电梯的时候,男人小心地瞥了瞥张文峰,一只手悄然摸索到展鹏的手指,在上面划圈,展鹏一怔,刚要甩开男人的手,但转念一想,又强自忍住了。男人划了几圈,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指,把手移开了。 第63章 拍档夜话(1) 午夜时分,张文峰和展鹏开着车回家,两人的脸上都现出疲态,一路上基本没聊什么。 路上没什么车,张文峰把车开得飞快,眼看着再过一个路口,就要到展鹏家的小区了,恰好赶上红灯,他踩着刹车,把车缓缓停下。 展鹏打了个哈欠,按下车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塞到嘴里。 “给我也来一根。”张文峰跟着他打了个哈欠,“传染。” 展鹏好笑地瞥了瞥张文峰,从烟盒里抽出烟递了过去,又用火机帮他点燃。 张文峰抽了口烟,问展鹏,“一会儿是把你扔在小区门口,还是把车开进去?” 展鹏也点着烟,惬意地抽了一口,装作不快地说,“都这个点儿了,你忍心把我扔在门口啊。” 张文峰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眼睛无聊地注视着交通指示灯数字的变化,待交通灯刚一变绿,他第一时间踩了油门儿,冲过路口。 展鹏吐出一口烟,自嘲地咧了咧嘴,说,“还行,今天总算没白跑。” “是啊,还算逮到一个。” 展鹏转过头,嗔怪地哼笑一声,“什么一个,两个好不好?” 展鹏口中的老哥自称姓潘,他带着两个人在公园转了一晚上,总算碰到了另外一个见过黑衫青年的人。老潘一番巧舌如簧,那个姓董的家伙没太犹豫,就答应配合警方工作。 “对,两个,还有你那老哥。”张文峰撇撇嘴,不无揶揄。 “本来嘛,你这一弄,战果少了一半儿。” “我是没算他,”张文峰忍着笑,转头看向展鹏,挤挤眼说道,“那个不都被你拿下了嘛,要算,也得算过去的战果,算在今天有点儿勉强。” “滚你的。”展鹏哭笑不得,“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紧张,生怕他翻脸。” “没看出你紧张啊,再说,你这人就是矫情,都成竹在胸了,有什么可紧张的?”张文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我怎么成竹在胸了?”展鹏哑然失笑。 “他都对你那样了,你还想怎么着啊?” “哪样啊?”一晚上没和张文峰斗嘴,展鹏总算找到机会了。 “人家——人家都为你灌了两遍肠——”张文峰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那可未必只是为我,”展鹏不怀好意地冷哼一声,“他可知道我带着警察去,你也看到了他对警察的憧憬,那里边至少有一次是给你留的,”他说着也咧嘴笑了,“没准儿两次都是为你准备的呢。” “你可拉倒吧,别扯上我,”张文峰脸倏地红了,继而摇头苦笑,“我现在想起来,还打冷颤呢。” “不至于吧,我看你今天还挺镇定啊。”展鹏嘴角绽出笑意,存心戏弄张文峰。 “镇定个屁,”张文峰露出不屑的神情,“一个你那老哥,一个姓董的,我今天晚上见的都是什么人啊!”他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说,“幸亏在他家里还呆了几个小时,我多少还有点儿底儿了,不然进了公园——”他哼了哼,没把话说完。 那个姓董的伙计是被老潘从树林里拽出来的,三个人寻到他时,他正在里边和别人玩儿,边上还凑着一人。老潘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原地等一会儿,他们和里边的人隔着也就五六米远,虽然有树影挡着,但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张文峰呆得那个难受啊。好不容易等姓董的玩儿完了,系好了裤子,他又不肯离开,巴巴地看着另外两个人玩儿,还不时地动手动脚的,直到老潘去拽他,他才恋恋不舍走了出来。 展鹏自然明白张文峰的感受,嘿嘿一笑说,“这你就受不了了,今天才几个人啊,明天晚上你不是还要去嘛,到时候你再看看。” “我再也不去了。”张文峰恨恨地说。 “这话可是你说的啊,”展鹏好笑地斜睨着张文峰,挑了挑眉,“我倒是看看,明天你进不进去。” “操!”张文峰无奈地咧了咧嘴,叹着气,瞥见展鹏得意洋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嘴边浮起揶揄的笑,对展鹏说,“我看你倒是挺喜欢听的,乐在其中吧,你根本都不用顾忌我,直接进去多好。” “你这人还有没有良心?”展鹏皱着眉,一脸苦笑,“我可是给你帮忙。” 张文峰一愣,随即哂笑,说,“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一直都搂着火,生怕忍不住,一脚把那几个王八蛋踹散了。” “我还生怕你搂不住呢。”展鹏也咧了咧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竖中指了吧,你们他妈的在外边拣乐,我在里边卖命,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环境啊。” “哎,接的什么他妈的破案子。”张文峰明白展鹏所言非虚,但又不愿服软,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 “长点儿见识不也挺好嘛。”展鹏忍着笑,“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一般人想碰还碰不上呢。“ “哼,我宁愿当一班的。”张文峰一语双关。 “人家一班不留你,怕耽误你成长。”展鹏吐出一口烟,笑着调侃。 “德性。”张文峰瞥了一眼展鹏,对这个昔日的搭档充满感激,但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你看你,那老哥叫这个亲啊。” “你没完了是吧?”展鹏啼笑皆非,埋怨道,“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人家可是把什么闻的、抹的、戴的都给你准备好了,”张文峰又回想起两人上车前的那一幕,忍俊不住,问展鹏,“人家舍不得你走,拉着你的手说了半天,你们都说啥了?” 展鹏的脸微微红了红,挑了挑眉问道,“你真想知道?” “嗯。”张文峰认真地点点头,一副吃定展鹏的模样。 “人家问我,”展鹏冲着张文峰眯眯眼,话没说完就笑出声来,“能不能把你也拉下水,他喜欢上你了,你不知道吗?” “操,真是耗子给猫栓铃铛。”张文峰的脸蓦地红了,讪笑着说不下去。 其实展鹏还是有所隐瞒,除了刚刚他复述的话,老潘还问他,第二天是否还有时间约那个警察,想到这儿,展鹏也略感窘迫,转头冲着窗外吐烟圈去了。 第64章 拍档夜话(2) 说话间,张文峰已经把车开进了展鹏家的小区,他降低车速,一直向里开,直到展鹏家楼下才停下,但没熄火。 “行了,你到了。”张文峰略显疲倦。 “嗯。”展鹏拍了拍张文峰的肩膀,刚要打开车门下车,忽然转过身来,抬腕看看手表,迟疑着对张文峰说,“这都马上一点了,你还往家里折腾吗?要不楼上对付一宿算了。” “楼上?”张文峰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对啊,现在我孤家寡人一个,可比以前方便了。”展鹏促狭地眯了眯眼。 张文峰吁了口气,沉吟不决。 “你不回家,是不是得给媳妇儿请个假啊?”展鹏问。 张文峰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苦笑着说,“吃晚饭的时候就给她打过电话了,说是有可能会加班到很晚,要是太晚就不回去了。” “那你还琢磨啥啊,挪个地儿停车上楼,你要是折腾回去不还得小两点?”展鹏在一旁催促着。 张文峰依然有些犹豫,瞥了瞥展鹏没说话。 “别慎着了,正好,咱哥俩好好聊聊。”刚刚张文峰眼中一闪即逝的痛苦令他心痛。 “这单身就他妈自由啊。”张文峰叹了口气,“行吧,就叨扰你一宿吧。” “擦,还叨扰上了,真有你的。”展鹏又好气又好笑。 张文峰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讪讪地咧了咧嘴,说,“停哪儿,指个路。” 展鹏指挥着张文峰停好车,和他一左一右下了车,向单元门走。进了电梯,刚往上升了两层,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张文峰说,“对了,杨毅在楼上呢。” “那我上去干吗?”张文峰不敢置信地望着展鹏,下意识地把手伸向电梯按键。 展鹏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白了白他,“他在你咋就不能去了?” “我烦他你不知道?”张文峰回望着展鹏,回答得理直气壮。 “烦什么烦,前两天喝酒不还挺好的嘛,连名字都不叫了,改称杨哥了。”展鹏哑然失笑。 “那不是看你的面子,我一直忍着。”张文峰冷哼一声,“今天听你说那些,我更烦他了。” “行,你们都是爷。”展鹏神色黯然,但依然拽着张文峰的胳膊。 “不是,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咋还能在你家里呢?”张文峰一耸劲儿,把展鹏的手甩开了。 “搭档呗,还能是啥关系?”展鹏蓦然有些心虚,补充了一句,“和咱俩一样。” “我可没有事儿没事儿就赖在你家里。”张文峰不屑地撇了撇嘴,直直地盯着展鹏问,“搭档,仅此而已?” 展鹏怔了怔,自嘲地笑了笑,“一言难尽,你就别管那些了。” 张文峰刚想再说什么,电梯一顿,停住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展鹏一用力,把张文峰推出电梯。 电梯间的灯应声而亮,张文峰转过身,双眉微蹙,打量着刚从电梯里走出的展鹏,压低声音说,“咋住啊,家里不就两间卧室嘛。” “他住一间,咱俩住一间。”展鹏也小声说。 “咱俩住一间?”张文峰好笑地看向展鹏。 “咋的,一米八的床不够你住啊?”展鹏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以前,一张沙发咱俩都挤过。” “那是以前。”张文峰意味深长地看着展鹏,脸上似笑非笑。 展鹏一怔,随即明白了他话中隐含的意思,嘴角绽出苦笑,“怕我骚扰你呗,也是,是我孟浪了,怪我,我有啥资格让你进家门啊。”说完,他伸手就要按电梯键,嘴上说,“我给你叫电梯,你赶紧滚。” 张文峰心中一震,赶忙拦在展鹏身前,讪讪地说,“老展,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展鹏虎着脸。 “我真没那意思。”张文峰叹了口气,手冲着房门指了指,“我是不想和里边那位见面。” 展鹏瞟了瞟,手摸向口袋,准备摸钥匙,“反正你自己拿主意吧,要是进,就跟着我过来;要是不进,自己按电梯下楼。”说完,他转过身,走向房门,把钥匙插进锁孔。 “进,进,我进还不行吗?”张文峰连忙跟了过去。 杨毅正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的动静和隐隐的说话声,连忙狐疑地站起身,向门口打量,见张文峰跟在展鹏的身后,便打招呼道,“文峰也来了。” “杨毅,你也在啊。”张文峰瞥了一眼杨毅,面无表情,又像原来一样直呼其名,低头和展鹏一起换鞋。 “今天怎么样?”杨毅迎过去问。 “一会儿再说。“展鹏咧咧嘴,侧头向张文峰解释道,”杨毅等在这儿,就是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哦。“张文峰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展鹏又把视线转向杨毅,说,“太晚了,文峰就不回家了,在这儿住。” “哦。”杨毅也应了一声。 “你赶紧进卫生间。”展鹏带上门,推着张文峰向里走,“这大夏天的,捂了一天,本来就有味儿,又在那地方晃悠好几个小时,赶紧去洗个澡,把衣服都扔洗衣筐里,我一块儿洗了,早晨就干了。” “那内裤和袜子——”张文峰边走边问,嘴边浮起促狭的笑意。 “脱了扔地下,我一会儿给你找个大短裤。” “行。”张文峰咧开嘴笑了。 待把张文峰带到卫生间,展鹏又回到客厅,边解衬衫的纽扣边说,“今晚真他妈累坏了。” 杨毅站着没动,盯着展鹏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还行,找到两个目击者,都答应配合了。”展鹏大大咧咧脱掉衬衫,搭到肩上,赤着上身,又开始解腰带,“我先把衣服洗上,然后再细说。” 杨毅心中涌出一丝不快,眨眨眼说,“不用了,明天再说吧。” “明天?”展鹏解开了腰带,一边向下褪裤子,一边疑惑地看向杨毅。 “嗯,他来了,我回家。”杨毅顿了顿,又说道,“不然怎么住?” “你住你的,”展鹏呵呵一笑,“文峰和我住。” “你俩一起住?”杨毅露出惊讶的神情。 “对啊,”展鹏促狭地咧了咧嘴,“原来一个沙发搂着睡,那不是常事儿?” “还是别了,”杨毅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地说,“辛苦了大半宿,你们还是好好休息吧,我腾地方。”说完,就向门口走去。 “你这人——”展鹏刚脱掉一条裤腿,连忙攥在手里,赶到杨毅身旁,“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就这么睡呗,又不是睡不下。再说,你又没开车,怎么回去?” “打车呗。” “爷,你俩都是爷。”展鹏讪笑一声,斜睨着杨毅说,“咱不折腾行不?” 张文峰在卫生间里脱着衣服,外面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他的耳朵里,起初他还觉得好笑,继而他又想到,展鹏夹在自己和杨毅之间,也真是为难,最后,他莫名其妙地脸红了,呸了一声,问自己,“你琢磨什么呢,和那个家伙有什么可比的?” 第65章 拍档夜话(3) 杨毅被展鹏劝着又坐回到沙发上,见杨毅不走了,展鹏这才想起自己才脱掉一条裤腿,连忙把另一条脱了下来,他把衬衫和长裤团在手里,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内裤和脚上的袜子,看着着实滑稽。 杨毅脸一热,连忙别过头去。 展鹏却根本没注意他,扭头冲着卫生间里的张文峰喊,“你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干净了,省得一会儿洗了。” “知道了。”张文峰远远地回答。 展鹏吁了口气,转回身来,冲着杨毅咧咧嘴,说,“你把衣服也脱了吧,我一起洗。” 杨毅皱皱眉,哼了一声,小声说,“我才不和他混在一块儿洗呢。” 展鹏哑然失笑,“成,我单独给你洗,行了吧?” 杨毅嘴唇动了动,没吭声。 “那你先把袜子脱了。”展鹏说。 杨毅瞟了瞟展鹏,坐着没动。 “我手洗,那又混不了。”展鹏好笑地望着杨毅。 杨毅略一迟疑,不情愿地脱掉袜子,团成一团,扔向展鹏,嘴里幸灾乐祸地说,“累死你算了。” 展鹏手忙脚乱,接住了两只袜子,嘿嘿一笑,“多大回事儿?”然后伸手向里边你指了指,作势欲行。 “赶紧走,别挡害。”杨毅皱皱眉,没好气地说。 展鹏促狭地挤挤眼,转身走了,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里面传出了水流声。他刚想推门而入,忽然意识到什么,干咳两声,对里边说,“我进来了啊。” “进吧。”张文峰回答。 杨毅假装看着电视,眼睛却一直瞟着展鹏,看到这一幕,暗自好笑,然后又觉得自己太小孩子气,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展鹏进了卫生间,张文峰正背对着门口冲澡。他把衣服扔进洗衣筐,在地上捡起张文峰的袜子,又脱掉自己的袜子,刚想和杨毅的袜子混在一起,又想到杨毅说的话,就单独先洗起杨毅的袜子来。 张文峰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堆起笑,说,“谢了,老哥。” “谢个屁。”展鹏头也不抬,搓洗着袜子,眼角的余光瞥到警官证和钥匙,问道,“东西都掏干净了?” “干净了。”张文峰回答。 “行,我搓完袜子就洗衣服。” “我媳妇儿都没这么伺候过我。”张文峰关了花洒,坏笑着挤了些洗发液涂到头上,揉搓起来。 “滚蛋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展鹏的脸蓦地红了,想了想又说道,“洗完你用那条蓝色的浴巾。” “行。”张文峰应了一声。 展鹏麻利地洗完三双袜子,拧干搭在浴巾架上,对张文峰说,“没新牙刷了,你漱漱口算了,明天出去买包口香糖。” “嗯,没那么多毛病。” 展鹏走出卫生间,到卧室换了一条沙滩裤,然后又找出两条干净的大短裤,先到客厅,甩了一条到杨毅身旁,冲着他扬扬头,然后回到卫生间,把短裤放到洗衣筐旁,又把要洗的衣服都塞进洗衣机,倒了洗衣液,选择快速洗,按下启动键。 “十五分钟就好。”他咧了咧嘴。 “我还真没干过这些。”张文峰回头嘿嘿一笑。 “我原来也没干过,”展鹏故作叹息,“但一个人了,不干不行了。行,你慢慢洗吧。” 他回到客厅,点了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瞥了一眼电视屏幕,上面正在放一场网球比赛。他又看了两眼,走到杨毅身旁坐下。 杨毅皱皱眉,向一旁闪了闪。 展鹏懒散地靠在靠背上,吐出一口烟,说,“今天晚上一共找到两个,都见过那个穿黑衣服的,他们答应去警队画像了。”稍作停顿,他接着说道,“我和文峰商量,明天晚上再过去转一圈,看还能不能找到更多的人。” “明天晚上还去?”杨毅有些惊讶地问。 “怎么,有别的事儿?”展鹏侧身看向杨毅。 “是曹大夫她们——”杨毅有些不好意思。 “她们怎么了?” 杨毅咬了咬嘴唇,说,“他们想周末回请咱们一次,日子还没定,说让咱们选。” “哦,这样啊,”展鹏小心地向卫生间的方向看了看,沉吟一下,“那就周六或周日吧,你没别的安排吧?” “幸好我说要和你商量一下,”杨毅也俯身点了根烟,哼笑一声,“你别紧张,没想占用你明晚的时间。” “什么叫我明晚的时间啊。”展鹏无奈地皱皱眉。 “本来就是嘛。”杨毅一脸坏笑,“你不还是惦记着那个什么雄警赵钱孙李嘛。” “这个啊,”展鹏哑然失笑,眼角闪过一丝狡黠,嬉笑着说,“我要是真去,也少不了你啊,你都没看到,那哥们儿今天还念叨你呢。” “少扯我,我才不信呢。”杨毅撇撇嘴,冲着卫生间使了个眼色,坏笑着说,“你老拍档都出马了,还用得着我?” “你还别说,”展鹏做了个鬼脸,忍着笑,凑到杨毅身旁,小声说,“那哥们儿确实相中文峰了。” “我早就想到了。”杨毅一副了然的神情,“张文峰哪儿都不差,比咱们都年轻,那干起来多有劲儿啊,你没觉得那伙计就是欠干吗?” 展鹏抿抿嘴,促狭地点点头,笑着说,“那哥们儿都知道文峰不是了,我们临走的时候还偷偷问我,能不能把他拉下水。” “我去,这话他也能问出来。”杨毅捂嘴笑了笑,“你看,被我说中了吧。” 展鹏再次点头,冲杨毅竖起大拇指。 “他今天没发脾气吧?”杨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展鹏。 “打了一路预防针,”展鹏咧嘴笑了笑,“还行,一直搂着火,表现得比我想的好。” “是不是啊,这几年进步那么大吗?” “成熟了嘛,”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毕竟自己挑大梁了。” “那倒也是。” “你都不知道——”展鹏压低声音,给杨毅讲述了他们在树林里拽人的事儿,杨毅听得乐不可支,待展鹏讲完了,杨毅眼珠转了转,忽然倒吸了口凉气。 “咋了?”展鹏诧异地问。 “你本来就那样了——”杨毅眯眯眼,意味深长地说,“再加上今晚的刺激,你们俩不都得春心荡漾啊,还往一张床上凑合,就不怕出点儿事儿?”说完,他压抑地笑起来,“不行,今晚打死我都不走了,我得看热闹。” “你脑子里都想啥呢,”展鹏瞪着杨毅,啼笑皆非,然后压低声音说,“一会儿文峰出来你可别乱说啊,刚才在电梯里,知道我俩要睡一张床,人家死活都不想上来,我好说歹说才——” “怎么会呢,你刚才不还说原来你们俩经常一张沙发搂着睡嘛。”杨毅略感意外。 展鹏尴尬地干咳两声,说,“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 杨毅盯着展鹏,忽然明白了,哈哈大笑,“原来是某人暴露了,狐狸尾巴被人抓住了,我跟你说,要是想起以前,张文峰没准儿得多后怕呢。” 话音刚落,张文峰用浴巾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正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站在卫生间门口,不禁狐疑地问,“我后怕什么?” 杨毅有些尴尬,灵机一动说,“我们正说有些人想拉你下水的事儿呢。” “老展你——”张文峰的脸蓦地红了,双眉微蹙,甩下一句话,向卧室走去。“我先睡了,你们聊吧。” 展鹏连忙起身追了过去,又回头用手指点了点杨毅,一脸无可奈何。追到卧室门口,他把手搭在门框上,对张文峰说,“你睡哪边儿都行,我把衣服晾了,冲个澡就回来。” 杨毅坐在沙发上,回味着这一幕,顿觉浑身舒畅。 第66章 拍档夜话(4) 直到杨毅洗完澡上床,展鹏晾好衣服,才最后一个到卫生间洗澡。洗完头,站在水流中,他紧张地聆听着外边的动静,屏息静气地快速地撸了一发。正像杨毅所言,这几天他受了太多的刺激,晚上又要和张文峰睡在一张床上,他不能给自己留一点儿犯错误的机会。 擦干身体,套上沙滩裤,他回到客厅,抽了根烟,晾了晾身子,关闭客厅的灯,向卧室走去。房间里一片昏暗,但他还是发现,杨毅住的房间屋门没有关严,开着一道缝儿,犹豫一下,他决定不予理会。 推开卧室的门,里面的灯也被张文峰关了,窗外月光如洗,依稀照出张文峰身体的轮廓,张文峰侧躺着,背对着房门,似乎已然进入梦乡。 展鹏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反身关上屋门,望着床上那团模糊的身影,恍惚间,他脑海中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怔了怔才意识到,很多次在深夜中,他就是这样望着丁峰模糊的轮廓,充满怜爱地上了床。 想到丁峰,他心里蓦地一紧,暗暗猜测此刻的他又是什么样子。酸楚和惆怅充盈着他,他猛地摇摇头,无声地吁了口气,向床边走去。 刚坐到床上,张文峰就翻了下身,侧躺变成了平躺,展鹏这才知道,他还没有睡着。 “怎么还没睡啊?”展鹏小声问。 “等你啊。”张文峰面无表情,淡淡地说。 “等我?”展鹏蹙了蹙眉,心念一动,迟疑着对张文峰说,“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就沙发上睡去。” 张文峰久久没有答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转身就要下床。 张文峰在黑暗中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调侃着说,“便宜早就被你占够了,现在想起假惺惺的了。” “擦!我什么时候占你便宜了?”展鹏哭笑不得。 “开玩笑呢,你还当真。”张文峰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斜睨着展鹏的影子说,“我早跟你说过了,不管你啥德行,我都拿你没脾气,老实儿躺下吧。如果要睡沙发,也该是我,不是你。” 展鹏愣了愣,甩开张文峰的手,伸手把枕头向外侧挪了挪,笑着揶揄道,“我先声明啊,本人从来没占过你便宜。” “拉倒吧。”张文峰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不屑地说。 “拉倒什么?”展鹏好笑地看着张文峰。 “反正——反正,你硬过。”张文峰淡淡地吐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展鹏大惊失色。 “我也忘记是哪次了,咱们俩挤一张单人床,睡到半夜我醒了,发现你硬硬的顶着我。” “真的假的,还能有这事儿?”展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文峰呵呵一笑,“这还能假嘛,我当时都没当回事儿,后来是你出事儿了,我知道你是那什么,有一天我才突然回想起来。” “不会吧?”展鹏不敢置信,紧张地问,“我没干别的吧?” “你还想干啥?”张文峰哼笑一声。 “我——我——”展鹏讪讪地支吾着,“我不是故意的。” 张文峰好笑地瞥了瞥展鹏,说道,“谁说你是故意的了?” “那你当时怎么弄的?”展鹏红着脸问。 “我能怎么弄?”张文峰撇撇嘴,“当时你把我搂得那个瓷实啊,躲又躲不开,想推你吧,看你睡得那么香,又不忍心推,怕把你弄醒,那就挺着呗。” 展鹏舒出一口长气,懊悔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从头到尾,对你一丁点儿想法都没有。” “我也没往那儿想过啊,当时也是乏得要命,也顾不上想那么多,咱俩干嘛呢,那时候?”张文峰凝神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哂笑着说,“我就记着,我好像还羡慕你来着。” “羡慕我?”展鹏面露不解。 “都三十好几了,比我大七八岁呢,家伙还刚刚的,那么好使。”说着说着,张文峰笑出了声,“我当时也没想别的,以为你是晨勃,或者做梦搂媳妇儿呢。” “擦,你可真能想。”展鹏无奈地摇摇头。 “行了,你赶紧躺下吧,别像一尊神似的,往那儿一坐。” 展鹏这才叹了口气,像张文峰一样,平躺下来。 “不是,老展,你不是喜欢男人嘛。”张文峰蓦然开口了。 “啊。”展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那听你这话音儿,还从头到尾对我没想法,我差哪儿吗,凭什么?” 展鹏心中一凛,正色道,“文峰,咱俩之间,可别开这种玩笑啊。” “行了,不逗你了。”张文峰讪讪地说。 展鹏侧头瞄了瞄张文峰,笑道,“再说了,你不是特反感这种事儿吗?” “你怎么知道我反感,还特?”张文峰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话里话外感觉到的呗,”展鹏嘿嘿笑了笑,“咱们当年办那个案子,你可没少骂。” “那是,烦呗,想着就恶心。”张文峰稍作停顿,用脚踹了展鹏一下,“当时你伪装得挺好啊,一点儿马脚都没露。” “何止那时候啊,”展鹏嘴角浮起得意的笑,“到最后,也是一丁点儿破绽都没露不是?” “还真是,”张文峰点点头,深以为然,“要不,当时杨毅找我,一口咬定你是,我还差点儿扇他两个耳光呢。” “是不是啊?”展鹏哑然失笑。 “那当然,我觉得他是在污蔑你嘛。”张文峰恨恨地说。 “污蔑?那么严重?” “对啊,说你什么都行,哪怕杀人放火呢,干嘛这么糟蹋你啊。”事隔好几年,张文峰回忆起来,仍旧愤愤不平。 “还他妈糟蹋。”听张文峰这么讲,展鹏啼笑皆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结果,结果——”张文峰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埋怨道,“我他妈‘啪啪’地被打脸,你小子也是,一点儿都不争气。” “我怎么样才算争气?”展鹏被张文峰的话逗笑了。 “你——”刚说出一个字,张文峰就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只能尴尬地咧了咧嘴。 “看你这苦大仇深的劲儿,是真恐同啊。”展鹏笑着揶揄道。 “恐同?”张文峰思忖一下,苦笑着说,“也可能吧,恐不恐我不知道,最主要是烦,一想到两个男人那样,我他妈就觉得恶心。” “你现在可以啊,连恐同都说得那么溜,”展鹏扑哧一下乐了,“我记得有一次和杨毅谈起你,杨毅还说,越是恐同,没准儿就越是深柜呢。” “深柜?那得是你吧?”张文峰撇撇嘴,继而愤怒起来,“放他娘的狗屁,别跟我提那个家伙,想到他就烦。” “你小点儿声,就在对面呢,”展鹏嗔怪道,“你干嘛老烦他啊,我真是搞不懂。” “烦他,还需要理由吗?”张文峰不屑地冷哼一声。 “行行行,不需要理由。”展鹏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说道,“你小子行,真的行,连深柜都明白了。” “哎,身边出了个你,想不明白都难。”张文峰幽幽地说。 第67章 拍档夜话(5) 展鹏怔了半晌儿,才叹了口气,问张文峰,“队里议论的是不是挺多的?” 张文峰嘿嘿一笑,把双手从脑后抽出,侧躺起来,看着展鹏说,“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什么早晚有这一天?”展鹏也侧过身去。 “你得问我这问题呗。”张文峰撇撇嘴。 “哦。”展鹏长长地舒了口气。 张文峰望着展鹏,沉吟一下,说道,“老展,你人都离开了,就别太在意那些人的想法。” 展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其实,队里对你的议论挺多的,但那方面几乎没人说。” “是吗?”展鹏略感诧异。 “真的,我没骗你。”张文峰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可能大家觉得这些过于个人隐私了吧,都讳莫如深,没人开口。再说,你平时人缘儿不错,也没谁忍心背后埋汰你。” 展鹏自嘲地咧了咧嘴,哂笑道,“反正嘴最损的,也就你这样了,我有思想准备。” “我那不叫损,是直,恨铁不成钢的那种,哥们儿,你懂不懂?” “我懂。”展鹏轻轻点头。 “但你说的也没错儿,你都在里边呆了一年半了,肯定没少想,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都出来了,还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吗?” “那倒也是。” 张文峰瞥了瞥展鹏,又说道,“我在路上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话。” “嗯。” “这两年怪我,早点儿过来找你就好了,”张文峰忍着心底的懊悔,“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不敢,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说话、办事儿没轻没重的,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怕一不小心伤到你,结果——” “算了,过去的事儿都不提了,”展鹏轻轻笑了笑,“你都不知道,那天接到你的电话,我有多高兴。” “不行,得提,不然我心里窝得慌。”张文峰顿了顿,问展鹏,“咱俩在一起多长时间,七八年总有了吧?” “那有。” “说句不过分的话,咱俩在一起的时间,比各自陪媳妇儿的时间都长——”说到这儿,张文峰忽然讪讪地笑了,问道,“你知道你说你要走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吗?” “是什么?”展鹏的嘴角也绽出笑意。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张文峰咬咬嘴唇,迟疑片刻说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凭什么把我一个人扔下?” “嗯,哥们儿,对不住了。”展鹏的眼角湿润了。 “我给你唱那首歌,真是我心情的写照,我跟媳妇儿都没那么矫情过。”张文峰的眼睛闪着光。 “我明白。”展鹏苦笑着,拍了拍张文峰。 “你说,你走就走了呗,干嘛还给我惹那么多事儿,非得找我自首?我上辈子欠你的?” “哥们儿,真的,对不住。”展鹏轻轻叹了口气。 “四五年了吧?”张文峰紧紧盯着展鹏,“你说,这话我和谁说去?只能憋在心里,那滋味儿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展鹏沉默不语。 “话说回来,亏得有杨毅那家伙,”张文峰冷哼一声,心有余悸,“要是没有他,我不就得被你骗了?所有人都得被你骗了。” “我那时是一心想把牢底坐穿。”展鹏苦笑。 “啊,你倒是遂心了,跑里边躲清净去了,可你想过我没有,”张文峰不满地瞪了瞪展鹏,“我和别人不一样,咱俩是拍档,你明白不明白?” 展鹏讪讪地摇摇头,“明白。” “我亲手把你送进去,把自己的拍档送进去,至少判个十几年——”张文峰似乎说不下去了,脸上露出凄惨的笑,“你让我后半辈子咋活?要是别的案子也就罢了,他妈的,居然还是个人生活作风问题,我恨你都恨不起来,你做得真他妈地绝。” 展鹏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我也不想提这些,但你不能把我憋死吧?”张文峰哼笑一声,“我就提这一回,成不?” “成,往后你提多少回都成。” “你总不至于指望我见了你,黑不提、白不提,就当没事儿人似的吧?” “我可没那么指望,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展鹏促狭地挤挤眼。 “你太知道我的脾气了,他妈的,我毁就毁在这儿了。”张文峰白了白展鹏,又好气又好笑。 “那怎么办,咱不在这儿废话了行不?往后行动上见。” “我看行。”张文峰和展鹏对望一眼,两人都露出笑意。 张文峰叹了口气,对展鹏说,“哥们儿,我说了这么半天,这不是重点。” “哦,那你说。” “拍档,拍档啊,哥们儿,”张文峰动情地说,“你别忘了,咱们俩是拍档,这是我刚才一直强调的。” “拍档——”展鹏吁了口气,面露苦笑。 “真的,我没诓你。”张文峰抿了抿嘴唇,“你看你刚才问队里人对你的看法,你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但是你没法不在乎队里那些兄弟。” “也许吧。” “还是我先前那句话,你离不开队里,离不开案子。” “那又如何?” “所以啊,别忘了,咱俩是拍档——”张文峰顿了顿,“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会是。” “你什么意思?”展鹏狐疑地看向张文峰。 张文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刚才等你上床——啊呸,看我这词儿用的。” 展鹏静静地看着张文峰,笑了笑,没说话。 “反正就是刚才我一直在想你的事儿,但我只是有个大概的轮廓,也没想得特别清楚。” “然后呢?” “这些天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我能看得出你对案子的渴望。” “然后呢?” “我就想,如何能想个办法,让你有机会更多地参与到案子里来。” 光亮在展鹏的眼中一闪即逝,他摇摇头说,“别逗了,你可真敢想。这案子特殊,赶上了。” “不是我瞎想,真的。”张文峰定定地看着展鹏,“你也知道,头儿升不上去了,过去你俩啥关系,不用我多说吧?有他罩着,很多事儿方便操作。” “那不行,我不能让你们犯错误。”展鹏像是明白了张文峰的想法,斩钉截铁地说。 “你别一开口就拒绝啊,大家一块儿想想嘛。” “哥们儿,心领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别再谈了。” “警民合作,警民合作,不是一直倡导嘛。”张文峰嗔怪地瞪了瞪展鹏。 展鹏心中一动,思忖着脸上渐渐露出笑意,“刚才我和杨毅还议论你呢,说你成熟了,挑大梁了,果然——” 还没等他把话讲完,张文峰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怎么又提他?” “那不是你先提的嘛,说亏得有了他了。”展鹏挤挤眼。 两人对视着,眼角都绽出笑意。 第68章 拍档夜话(6) 杨毅上了床,但一直没有睡着,他听着展鹏在外边忙碌的动静,暗自好笑。细究起来,展鹏还是有着兄长的模样,不经意间,就能照顾到身边的每个人,杨毅自忖永远做不到他那个样子。 回房间的时候,他有意无意把房门留了条缝儿,并没有关严。平日在展鹏家留宿,两个人都不会关卧室的门,所以虽然分处两室,两人也都能随时感受到对方的动静,乍一见张文峰把房门关得死死的,他初觉好笑,但随即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进到房间后,便赌气似的带了一下门。 杨毅心里明镜似的,他和张文峰彼此不对付,只是面子上过得去,但他一直无所谓。本来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就是了,虽然说几年前为了捞展鹏,大家有过短暂的合作,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事过境迁,能维持点头之交,在他看来就算不错了。张文峰不会视他为朋友,反之亦然,这再正常不过了。 杨毅也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讨厌张文峰。或许两人初识,他就在针对自己的缘故吧,杨毅有时会这么想,但转念一想,查案本就是人家的天职,他那么做,似乎并不过分,尽管杨毅不情愿,但也能理解,让杨毅愤愤不平的是,张文峰好像是因为展鹏而迁怒于自己,迁怒于与自己相同的那个群体,但展鹏落到那个境地,不是咎由自取嘛,又与自己何干? 这就在杨毅的心里渐渐积下了疙瘩,那么大的人,怎么是非不分呢?人怎么能光凭情绪上的好恶生活呢?冷静下来的杨毅对张文峰愈发反感。 展鹏临睡前在卧室门口的踯躅,也让杨毅有些怅然。虽然半掩的房门遮挡住了杨毅的视线,但他清晰地感受到展鹏站在门外的情形,略显矫情地说,他期待展鹏能有所动作,或者像往常那样把门推开,或者干脆像张文峰,关紧房门,但偏偏他只是停了一下,却什么都没做。 杨毅听到展鹏脚步移开的声音,听到他关紧对面房门的响动,心里彻底失落了,那个不大的响声无形中就像一道墙,把两人隔离开来。自从展鹏出狱后,这还是前所未有的情形。 杨毅也清楚,自己关于那两个人会发生点儿什么的调侃,单纯地就是个调侃,他相信,无论是展鹏,还是张文峰,都不会放任那种事情的发生,甚至都不会允许苗头的存在,但他就是心里不舒服,总觉得堵得慌。 杨毅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隐隐地,从对面的房间传来谈话的声音,而且这一谈,似乎就没有个尽头。“穷聊个什么劲儿,聊得这么热乎,俩人不是都累了吗?”杨毅促狭地想。突然,一个词蓦地闯进他的脑海:亲密。 没错儿,就是亲密,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令杨毅不寒而栗。从展鹏带着张文峰进屋,一直到此刻,展鹏所有的举动,无意中都带着对张文峰的亲密,这是一个杨毅从未见过的展鹏。 自从展鹏出狱,两个人就混在一起,两三年来,展鹏一直人畜无害,紧紧跟随着杨毅,杨毅早就习惯了两个人的世界,也认为那一切理所应当。直到那一刻,他才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展鹏还有不为他所知的另一面,或许许多面,除了两人世界,他还可以有其他的世界。 杨毅的心中泛出一阵酸楚,茫茫然不知所措。“张文峰!”他恶狠狠地默念着这个名字,对这个闯到展鹏和他中间的男人更觉厌恶。 或许,这才是他反感张文峰的根源吧,杨毅豁然开朗,继而又自责起来。 恰好,对面房间的两个男人也聊到了杨毅。 张文峰和展鹏聊得起兴,睡意全无,展鹏还跑到客厅,拿来了香烟和烟灰缸。 张文峰感兴趣的,除了自己的提议,就是展鹏的工作。他详细询问了展鹏工作的情形,重点关注他是否干得舒心。展鹏难得碰到一个懂专业的人,侃侃而谈,间或比较一下两份职业的不同。 张文峰总算弄懂,现今的展鹏做的是什么样的活计了,他觉得和自己的提议并不冲突,反而更可能有契合点,隐隐地兴奋起来。 但是一想到杨毅,他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提不起精神来。 待展鹏又点燃一根烟,张文峰话锋一转,毫不客气地问展鹏,“那你和杨毅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我们俩怎么回事?”展鹏吐出一口烟,略微蹙了蹙眉。 “就是你那个‘一言难尽’啊,”张文峰瞥了瞥展鹏,不以为然地说,“你有什么可一言难尽的,这也不像你啊。” “嗨,我不就那么随口一说,”展鹏哑然失笑,“不然也不好打发你啊。” “就那么随口一说?”张文峰冷哼一声,斜睨着展鹏,“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打发啊。以前我是不知道,那我不说,可今晚回来那一会儿,我可是什么都看见了。” “你看见啥了?”展鹏好笑地问。 “我看见——”张文峰迟疑一下,咧嘴笑了,“我怎么觉得你像个小媳妇似的呢?” “你大爷,你才像个小媳妇儿。”展鹏嗔怒,哭笑不得。 “真的,我真那个感觉,”张文峰顿了顿,“你就是夹在我们俩中间,前怕狼、后怕虎的,左右为难嘛。” “夹在你俩中间?亏你想得出来。操,这是我家,我是主人,你俩是客人,那不是基本的待客之道嘛。”展鹏猛地削了张文峰一掌,张文峰硬生生地承受了。 “还他妈我是小媳妇儿,敢情你俩都光棍呗。”展鹏又举起手掌,这一次,张文峰一歪头,笑着躲开了。 “你说是你爷们儿,还是他更爷们儿,还夹在你们俩中间,你小子可真敢诌,张嘴就来。”展鹏又好气又好笑。 “行,你最爷们儿,行了吧?”张文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待笑够了,才又说道,“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嘛。” “什么叫该有,我本来就是。”展鹏冲着张文峰吐出一口浓烟。 张文峰挥手驱散烟雾,执拗地望着展鹏,说,“别转移话题,你以前那些破事儿,我可以不问,但是,”他冲着房门努努嘴,“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望着拍档兼战友殷切的目光,展鹏第一次敞开心扉,从认识丁峰讲起,讲到如何偶遇王可,又讲到如何与杨毅订下十五年之约,张文峰听得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什么?凭什么?他以为他是谁?”十五年刺激了张文峰,他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儿跳起来。 “你小点儿声,睡觉呢。”展鹏回头瞥了一眼房门,皱着眉头埋怨道,“你咋呼啥啊,刚还夸你成熟了呢,怎么这毛病就改不掉?” “不是,十五年,就这么干耗,你就能忍?”张文峰不敢置信地望着展鹏。 “那不叫忍,我愿意。”展鹏淡淡地笑了笑,平静地说,“我喜欢杨毅,他也喜欢我,我认了。” “你们——”张文峰喘了一口粗气,怔了半天,才骂道,“一对儿男盗男娼。” “你就甭管那个了,”展鹏嘿嘿一笑,“只要你小子记住,我们俩是一个整体,往后你别再埋怨查案我带上他,你要是想不明白,就别找我。” 第69章 邂逅雄警(1) 第二天晚上,按照展鹏的建议,老潘带着他和杨毅进了公园,张文峰一个人,坐在车上等待。 果然是周末,再加上案件风声已过,和前几次他们过来时相比,公园里的人多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他们在里边转了几圈,顺利地又找到两位见过黑衫青年的人,在老潘的鼓动下,两个人也同意去警队画像。 展鹏思忖一下,对老潘说,有四个人了,差不多了,让他跟着自己去找张文峰商量后续事宜。 几个人出了南门,穿过马路,走了一段儿,在路边找到张文峰的车,都上了车。 展鹏大致说了情况,张文峰也同意他的安排,想了想,说,“那干脆就明天下午两点吧。” 展鹏哑然失笑,撇了撇嘴,“明天可是周六,你让技术处的加班,又得挨骂。” “挨骂就挨骂呗,我可是一天都不想等了,妈的,一个劲儿催。”张文峰无奈苦笑。 展鹏会意地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老潘,问道,“明天下午,行吗?” “应该行,休息日嘛,大家都有时间。”老潘回答。 “那就好。”展鹏点点头,侧身对张文峰说,“那一会儿你们留个联系方式,我明天就不过去了。” “你不去?”张文峰有些意外,咧嘴笑道,“我可和老詹说了,这些人都是你帮着找的,他还想见见你呢。” “你丫嘴忒快了。”展鹏双眉微蹙,苦笑着摇摇头。 “咱俩昨晚在床上不都说好了嘛。”张文峰一脸无辜。 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杨毅和老潘不约而同地狐疑地看向坐在前座的两人。不管怎么说,杨毅还和他们同一屋檐下,只是好奇他们谈论的内容,老潘就有点儿浮想联翩了。 展鹏也注意到身后的目光,略感尴尬,暗怪张文峰有些莽撞,但又不便明说,只能讪讪地笑了笑说,“明天下午我得回家看老太太,这个雷打不动。” 张文峰情知展鹏不愿意回队里,本想利用这个机会把他诓过去,孰料展鹏搬出了谁也无法反对的理由,心里隐隐失望之余,便也不再坚持,叹了口气,说,“行,不去就不去吧。” 展鹏冲他眯眯眼,笑道,“我不去,啥也不耽误,是不是?” “你总有理。”张文峰无奈摇摇头,看向老潘,迟疑着说,“那——潘哥,咱们留个电话吧,你看咋留?” “咋留都行,要不,你说你的号码,我打过去?”老潘见能得到张文峰的电话号码,喜滋滋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张文峰从来不怵给别人留联系方式,但此时此刻,他还是犯些嘀咕,不由得下意识地瞥了瞥展鹏,展鹏当然明了他的心思,促狭地挤了挤眼,把头扭向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文峰无奈咧咧嘴,对老潘说,“潘哥,咱说好了,号码给你了,你可不能随便打啊。” “放心,老弟,咱懂事儿。”老潘眯了眯眼,“你又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警察,人家要是不同意,我平时都不骚扰,不为别的,大家——” “得了,得了,”张文峰略显不耐地打断他,说,“我说号码,你拨过来。” 杨毅看着这一切,暗自好笑。 待两人拨通了电话,记下号码,展鹏又说,“张队,你也见到了,潘哥这两天忙前忙后的,可没少费心思,你可不能亏待人家啊。” “我知道,”张文峰皱皱眉,想都没想,“估计明天画完像也到了饭点儿了,我请他们吃晚饭就是了。” “其实,这个不重要。”展鹏忍着笑。 “不用,不用,你咋那么见外呢?”老潘在一旁推脱着。 “那啥重要?”张文峰好奇地问。 展鹏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别人我不管,你得把潘哥照顾好了,你也知道,咱潘哥就是喜欢警察,你们队里,平时人也进不去,况且那些兄弟可比派出所那些爷们儿多了,如果有机会,你带着潘哥多见识见识,最起码过过眼瘾不是?” 张文峰哭笑不得,嗔怒地瞪了瞪展鹏。 老潘的脸有些发红,讪笑着看向张文峰。张文峰顿觉恶心,抑制不住就要翻脸。 展鹏拍了拍张文峰的肩膀,暗中使了个眼色说,“潘哥这次可是帮了你大忙了,人家又不图别的,你让他感受一下嘛。” “行,我见机行事吧。”张文峰无奈长舒一口气,然后转头问老潘,“明天我过来接你们?” “不用,不用,”老潘连忙说,“我有车,到时带他们过去就行。” “嗯,那就麻烦你们了。”张文峰皱皱眉,“明天下午两点,地方你们知道吧?” “知道。”老潘回答。 “成,”展鹏咧了咧嘴,对张文峰说,“张队,我们完成任务了,先撤了。” “撤?撤哪儿去啊?”张文峰随口问。 “那你就别管了,”展鹏嘴角绽出一丝笑意,眯眯眼问道,“要不咱们一起喝点儿?” “我哪儿有那命啊,小丁他们还在队里呢,我得回去。”张文峰自嘲地摇摇头,“行,那你们下车吧。” 展鹏做了个ok的手势,带着两个人下了车,张文峰按了下喇叭,开着车离开了。望着远去的车影,老潘感叹着说,“实话实说,别的不提,做警察还真是辛苦,这么晚也回不了家。” “何止今天啊,昨晚也没回家,辛苦着呢。”杨毅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嘴。 “对啊,老弟,你和张老弟昨天一块儿睡的?”老潘的眼睛里闪着暧昧。 展鹏无奈地瞥了瞥杨毅,讪笑着对老潘说,“我们俩一块儿睡是常事儿,要不关系咋那么铁呢。” “那他——”老潘又是羡慕又是疑惑。 “那就是我小老弟,没别的,你别多想,”展鹏蹙蹙眉,“昨天从这儿走都那么晚了,我怕他回家打扰媳妇儿,就拽我那儿去了。” “那你们仨——”老潘促狭地挤挤眼。 “老哥,你可真好奇。”展鹏哑然失笑,看着老潘说,“这次可真是谢谢你了。” “谢啥谢,咱们不都是缘分嘛。”老潘满不在乎地说。 “对,缘分。”展鹏附和着。 老潘干笑了两声,看看手表,遗憾地说,“我要知道能这么早结束,就把小赵约过来了,下午他还打电话问我呢,听说咱们晚上有事儿,还挺不愿意的呢。” “那就是没缘分。”展鹏嘿嘿一笑。 “看你说的。”老潘的目光在展鹏和杨毅的脸上扫了一圈,探询着问,“要不——你们去家里坐坐?” 展鹏没答话,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给老潘上了根烟,趁着点烟的功夫,他把老潘拉到一旁,小声说,“因为那小老弟在我那儿住,现在还和我闹别扭呢,今天肯定是不行了,再说吧。” “那是你没摆平,肯定——”老潘好笑地看着展鹏。 展鹏把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老潘继续说下去,老潘呵呵一笑,不再说什么。展鹏把车停在了老潘家小区的边上,三个人一起沿着公园的围墙向北走,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目的地。 杨毅突然拽了一下展鹏的胳膊,说道,“咱们车后边停了一辆警车。” 展鹏一愣,停住脚步,打眼瞧过去,果然,自己车的后边,停了一辆越野车,上着警用牌照。他瞄了瞄车牌,对杨毅说,“不是咱们区里的车,应该没什么事儿,可能就是赶巧了。” 展鹏话音刚落,越野车的门被推开,一个人从车上敏捷地跳下来,直直地走向三个人。 第70章 邂逅雄警(2) 杨毅狐疑地看着来人,莫名地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用胳膊碰了碰展鹏,展鹏吁了口气,也警觉起来。 一旁的老潘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小赵,你怎么来了?” 来人没答话,继续向前走,展鹏听到老潘的话,心中一动,暗忖,莫非对面的男人就是老潘口中的“雄警赵”?他停住脚步,不由得多瞥了两眼,那个男人比自己矮些,身子壮壮的,走起路来像是带着一股风,走到近前他发现,男人理个平头,浓眉大眼的,透着精干和霸气,只不过路灯下,肤色看起来有些黑,他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长期在户外的结果。 展鹏想,这的确像个警察,只是有点儿愣头青。 男人走过来,先没看老潘,眼神儿在展鹏和杨毅的脸上逡巡一圈,最后又定格在展鹏脸上,漫不经心地问,“这两位——是你朋友?” “嗯,就是——我电话里和你说的。”老潘在一旁呵呵一笑,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男人快速地瞥了一眼老潘,没回答他,又把视线转回来,打量着展鹏说,“那你也不介绍一下。” 展鹏的嘴角泛起些许笑意,这男人够直接。 “哦,对,看我。”老潘拍拍脑门,讪讪地笑了笑,“这位老弟——” 老潘并不清楚展鹏和杨毅的姓氏,展鹏不想他为难,连忙接过话来,“我姓展,展昭的展,”他伸出拇指指了指身旁的杨毅,“这位姓杨。” 男人利落地向展鹏伸出手来,“我姓赵,赵健雄。” 不愧被老潘称为雄警,名字都那么雄健,展鹏哑然失笑,转头冲着老潘眯眯眼问,“就是——” “嗯。”老潘笑着点点头。 展鹏摇摇头,无奈握住了男人的手,男人手上力道很大,食指趁机在展鹏的手心挠了两下。 展鹏不动声色,抽回了自己的手,笑吟吟地望着他。 男人的眼角这才绽出笑意,说,“听老潘提起过你们,没想到今天还赶巧了。” “嗯,潘哥也说过你的大名。”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 “是吗?”赵健雄佯装不知,喧宾夺主地说,“都到家门口了,那就上去坐坐呗。” “呦,真是不巧,”展鹏咧了咧嘴,“我刚还和潘哥说呢,今天有别的事儿,不大方便,改天吧。” “别介啊,咱们凑在一起,那就是缘分,多难得啊,上去聊聊呗,”赵健雄的眼中闪着光亮,“玩玩儿也成。” “真不去了,”展鹏抱歉地笑了笑,“确实有事儿。我们是过来取车的,马上就得走了,嗯,的确有缘分,”他冲着汽车的方向努努嘴,笑道,“你前边那辆车就是我的。” 赵健雄回头看了一眼,咧嘴笑了,“是吗?” “所以——”展鹏耸着肩膀眯了眯眼,没再说什么。 “那可真遗憾。”赵健雄吁了口气。 “这没啥遗憾的,大家都在北京,又没隔着十万八千里,再找机会。”展鹏把视线转向老潘,探询着问道,“潘哥,你说是不是?” “也是,这回大家都认识了,往后有机会。”老潘笑着说。 “那——也行吧。”赵健雄万般不情愿的样子,想了想又说,“那留个联系方式吧。” “潘哥有我号码,你问他要。”展鹏笑了笑。 “我能给吗?” 展鹏挤挤眼,说,“又不是外人,有啥不能给的?” “行。”老潘这才爽快地答应下来。 “嗯,我喜欢你这句话,不是外人。”赵健雄嘿嘿一笑,转过身,陪着他们走向汽车,边走边瞟着展鹏,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好感,杨毅看在眼里,暗自好笑。 几个人走到车边,展鹏用钥匙遥控打开车门,对老潘和赵健雄说,“行,那我们就先走了。” 赵健雄嘴唇动了动,没开口,再次向展鹏伸出手来,展鹏吁了口气,快速地和他握了一下,又冲着老潘挥挥手。 “嗯,慢点儿开,路上小心。”老潘拉着赵健雄,站到了人行道上。 展鹏和杨毅上了车,展鹏发动汽车,又按下车窗,向两人挥手,老潘和赵健雄的对话顺着车窗传了过来。 “你过来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啊。” “怎么,突袭一下不成啊?”赵健雄哼笑着说,“我就想看看,你到底和谁浪呢。” 杨毅听着两人的对话,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展鹏侧过头,狐疑地打量着他,问道,“你傻乐啥啊?” “不是,”杨毅讪讪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两支烟,放在嘴角点燃,分给展鹏一支,抽了口烟才接着说,“你敢肯定,那小子真是个警察?” 展鹏的嘴角也绽出笑意,说,“我估计是,巡警、特警什么的。” “我去,这可真是颠覆了我心中人民警察的形象。”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颠覆?有什么可颠覆的?”展鹏瞥了瞥杨毅。 “你看他多张扬啊,居然开着警车来干这事儿,”杨毅撇撇嘴,“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展鹏好笑地打量着杨毅。 “而且——”杨毅吐出一口烟,迎着展鹏的目光充满揶揄,“我总算相信老潘的话了,没有比你们更骚的了。” “骚?那就骚了?”展鹏横了杨毅一眼,“人家大大方方,多光明磊落啊,不像某些人,闷骚。” 杨毅一口烟呛在嗓子眼,连着咳嗽两声,他擦擦眼角,恨恨地瞪了瞪展鹏。 “再说了,干嘛对警察要求那么高啊,警察也是人,不是神,也有七情六欲,那不挺正常嘛。”展鹏忍着笑。 “嗯,看你们多正常。”杨毅撇撇嘴,不无讥讽,装作恍然大悟,“也对啊,大叔也是人嘛。” “本来就是嘛。”展鹏绷不住脸了,笑出声来。 杨毅抽了口烟,玩味地打量着展鹏,说道,“看你那无动于衷的样子,展鹏,你在外边是不是也这德性,都习惯了?” “我才没有呢,”展鹏咧了咧嘴,忍不住笑了,“我没人家道行深。” “我去,还扯到道行了。”杨毅不屑地冷哼一声,“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丘之貉。” “那看来那丘挺招貉啊,车里就俩。”展鹏促狭地挤挤眼。 杨毅一怔,才明白展鹏又是绕着弯说自己,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顿了顿说道,“那哥们儿名字也给力,不过也够敢叫的。” “怎么?” “雄健,雄健,”杨毅重复着那个名字,笑道,“你说幸亏他长得五大三粗的,还不辱没那个名字,万一从小营养不良,长得豆芽菜似的,那得多有反差萌啊,他爹胆儿也够大的,还敢轻易起那个名字?” 展鹏莞尔一笑,“我又不是他爹,你问我干嘛?” “德性,啥便宜都占。”杨毅露出鄙夷的神情,突然又好奇地问,“你说那个老潘,是不知道他的真名吗?居然给起了个雄警。” “那不挺贴切的嘛,”展鹏咧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秉性,人家恨不得每个词儿都带个警字儿呢,那不是人家的自由嘛,你管他知不知道真名呢。” “切,你们有什么好的,还有那么多人惦记。”杨毅哼了一声,一脸不屑。 第71章 邂逅雄警(3) 两人边开车,边相互调侃着,突然,展鹏的手机发出短促的提示音,他抓过来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不会吧,”杨毅瞥瞥展鹏,带着猜测的语气问,“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展鹏咧了咧嘴,摸过手机按亮屏幕,递向杨毅,杨毅歪着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条短信,屏幕上写着,“展哥,认识你很高兴,记住兄弟号码,切记,切记。” “我去,这效率真他妈高。”杨毅咂咂舌,“还他妈兄弟,切记,真有他的。行,这回你又多了个兄弟了。” “那是。”展鹏不无得意。 “你这人,讽刺你听不出来?还得意上了。” “没听出来啊,”展鹏忍着笑,“就咱俩这关系,你咋还能讽刺我呢,我不信,你说是不是?” 杨毅被噎得没法接话,悻悻地瞪了瞪展鹏,哂笑道,“也是,你兄弟遍天下嘛,能耐。不过你对兄弟也确实够意思,就拿你家张文峰来说——” “等等,文峰咋又成我家的了?”展鹏侧头看向杨毅,哑然失笑。 “两人都睡一张床上去了,还不是一家的?”杨毅哼笑一声。 展鹏不慌不忙地抽了口烟,打量着杨毅问道,“那咱俩一张床上都睡了好多回了,你是我家的不?” 杨毅的脸蓦地红了,嘟囔了一句,“没劲。” “嫌没劲啊?”展鹏露出痞痞的笑容,“让我想想,好像不止是睡觉吧,还——” “打住,闭上你那坑。”杨毅窘迫得脸更红了,头一回发觉,展鹏上来那股邪劲儿,还挺难缠的。 “行,打住就打住,咱不说,成不?”展鹏眯眯眼,吁了口气说道,“我就是好奇,好端端的,咱们在说老潘他们,你怎么又扯上文峰了。” “那能没关系嘛。”杨毅巴不得赶紧换个话题。 “有啥关系,你说说。” “你听啊,”话一开口,杨毅就忍不住笑了,“你看看今天那个雄警赵,眼睛都长你身上了,薅都薅不出来。” “哈。”展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可好,毫不留情地就把人家闪了。” “嗯。”展鹏撅着嘴点点头。 “你想啊,他那股邪火不都得便宜到老潘身上?” “差不多吧。”展鹏绷不住了,极力忍住笑意。 “人家可是两三年都没见老潘了,就冲着你来的,这下好,阴差阳错的,老潘被弄舒服了,能不念你的好?” “你脑子里都怎么想的?”展鹏啼笑皆非,“我一听,怎么那么有画面感呢?” “你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杨毅故作不快。 “行,你接着说。” “老潘本来就惦着你,这一念你的好,明天不得撅着腚屁颠儿屁颠儿帮张文峰忙活?” “撅着腚——”展鹏倒吸了口凉气,摇摇头说,“你咋越来越粗俗了呢?” “你先别管这个,你就说,是不是这码事儿吧?” “你这脑回路可真够清奇的,转眼间就能想到这么多,”展鹏讪笑着说,“不过,貌似还有点儿道理啊。” “什么叫貌似,就是有道理。”杨毅冲着展鹏吐出一口烟。 展鹏挥手扇了扇烟雾,问,“然后呢?” 杨毅咬了咬嘴唇,忍着笑,“这一切,可都是某人出卖色相得来的。”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展鹏叹了口气,略显无奈,“你累不累啊,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你直接说我出卖色相不就得了?” “你能听懂也算我没白说。”杨毅得意地扬扬头。 “嗨,这有什么啊,也值当你费这么大劲,”展鹏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不瞒你说,我昨天还劝文峰呢。” “劝?劝他什么?”杨毅好奇地问。 展鹏嘴角浮起揶揄的笑意,“劝他小小不然的,该舍身就舍身呗。” “我去,这话你都敢跟他说,他没扇你?” “我说的就是那道理,他扇什么扇?”展鹏瞥了瞥杨毅,说道,“你还不了解文峰那人,他上来那股劲儿不管不顾的,不说说他哪儿行?”稍作停顿,他又说道,“你以为我们都跟你一样阳春白雪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就拿眼前这案子来说,他不接触那些人成吗?案子能破吗?再说了,那些人,又没人能真正动得了你,也就是拿眼睛瞧瞧,拿话撩撩,要是这都受不了,还干什么刑警啊?刑警就得干啥像啥,得皮实点儿。” 杨毅思索着展鹏的话,一时没有吭声。 展鹏抽了口烟,自嘲地咧了咧嘴,“你都不知道,就这两天,文峰有好几次都要翻脸,幸亏我在场,给圆了过去。人家老潘说得对,我凭什么帮你啊?你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你呢。如果大家都僵在那儿,再有十个我,这案子也破不了啊。” 虽然杨毅明白展鹏说得在理儿,但心里总是怪怪的,也不愿痛快承认,他沉吟一下,说,“那你也是给张文峰挖了个不小的坑。” “挖坑?我给他挖什么坑?”展鹏有些不解。 “你不是让他带着老潘去队里见识嘛,那不是难为人嘛。”杨毅说,“还不如让他老实请一顿饭算了。” “你说得那么轻巧,请一顿饭,经费从哪儿出?弄不好文峰就得自掏腰包,他就挣那点儿死工资,能有多少钱?” “哈,你盘算得倒挺清楚。” “这还不是主要的,”展鹏哼笑一声,接着说道,“最关键的,是我知道文峰啥德行。他们几个坐在一起吃饭,文峰得多难受,要是一言不合,弄出点儿什么不愉快的事儿,那不是得不偿失嘛。” “既然知道这个,你干嘛还非得提起这个话茬儿?”杨毅有些不以为然,的确,文峰是顺嘴说出要请大家吃饭。 “哎,文峰那个脑子,关键时刻一点儿默契都没有。”展鹏叹了口气,摇头苦笑,“我只不过是让他动动嘴儿,哪承想他竟然来真的了,所以我才临时想起那一招儿。” “原来你是蒙人家老潘啊,”杨毅撇撇嘴,露出不屑的神情,“这老潘知道,得多伤心啊。” “你少来了,”展鹏哭笑不得,“现在谁差那一口饭吃,倒是我说那法子,既没花销,还对人家心思,更重要的,是操之在我,能掌握主动,”说着,他促狭地眯了眯眼,“反正都已经进到院里了,你还能不让人家看?路过的时候,你顺带着给他们介绍介绍不就成了,至于能不能——啊,那就看他们造化呗,这就是个角度问题。” 杨毅琢磨着展鹏的话,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说,“你够狠,真是个老狐狸。“ 话虽然这么说,但杨毅竟对展鹏有了些许佩服,能转瞬间想明白那些事儿,那个脑袋还不算太白给。 第72章 放松时刻(1) 两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就转入了杨毅家门前的那条马路,临近小区入口,展鹏下意识地放缓车速。马路对面,老马那家烧烤店外边的排挡坐着很多人,显然生意兴隆,望着那一派热闹的景象,展鹏咂咂舌说,“哎,看他们吃得那么高兴,也有点儿馋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杨毅撇撇嘴,哼笑一声,“光是馋吗?饿不饿?” “就是因为感觉到饿才馋啊。”展鹏自嘲地笑了笑。 “那还不简单,去整点儿?”杨毅笑着问。 “我看行。”展鹏爽快地点了点头,瞅准机会把车掉了个头,径直开到了烧烤店旁边的空地上。 两人下了车,找了个空桌坐下来。老马恰好在不远处为别的桌点单,见到两人,远远地打了声招呼,待点完那一桌,忙不迭地一路小跑颠儿过来。 “又这么晚才回来啊?”老马发了圈烟。 “出去办点儿事儿。”杨毅接过烟,用火机帮大家点燃了。 “哎,你们可真忙。”老马随口应付着,“该不会是晚饭都还没吃吧?” “那没有,晚饭吃过了。”展鹏咧了咧嘴,“这不是路过你这儿嘛,没下车就闻到味儿了,甭说人,车都不想走了。” “那敢情好,我是巴不得所有的车都不想走呢。”老马哑然失笑。 “抻着点儿吧,别累个好歹,挣得差不多就得了。”杨毅吐出一口烟,打趣道。 “什么叫差不多啊,根本也挣不着啊,就是对付口饭罢了。”老马呵呵一笑。 杨毅撇撇嘴,指着老马对展鹏说,“你看见没有,怪不得都说回族做买卖的精呢,人家一点儿都不露富。”说完,斜睨着老马,“放心,不管你借钱,别那么紧张。” “看你说的,真要是你开口,没钱我都得给你出去借去,咱们是啥关系,是不是?”老马促狭地眯眯眼,打量着两个人问道,“今天吃点儿啥?” “三十串儿,四个鸡翅,两串馒头片,再来一盆儿疙瘩汤。”杨毅想都没想,张嘴就来。 “再加俩腰子。”展鹏皱皱眉,咧嘴笑道,“你们那新来的大工烤得地道,我吃上瘾了。” “嗯,现在知道老马为什么送咱们腰子了吧,那是吊咱们呢。”杨毅的眼角绽出笑意。 老马指了指杨毅,苦笑着说,“哎,谁也比不上你们律师这张嘴。” “还别说,那大工确实挺不错的,”展鹏接过话来,“上次我过来取车,敢情人家站在外边给看着呢,多好的小伙子啊,替我谢谢他啊。” “你又没谢对正主儿,他给咱们看车,也肯定是马老板安排的啊。” “嗨,那孩子没事儿也不愿意在屋里呆,顺手的事儿。”老马笑了笑。 “成,那就不多言谢了,一会儿都在酒里,你忙完了过来啊。”展鹏冲着老马扬扬头。 “今天周末人多,够呛,我看看吧。”老马迟疑着。 “你这儿哪天人不多啊?我们又不急着走,你忙完过来呗,喝两杯,这天儿喝点儿冰啤酒多爽啊。”展鹏嗔怪道。 “行,一会儿再说。”老马点点头,又问道,“凉菜我给你们掂量?” “你就看着上吧,不用省钱,”展鹏忍着笑,满不在乎地说,“怎么着,我也得把送他回家这趟油钱捞回来啊。” “我看行。”老马被展鹏的话逗笑了,又和两人调侃了几句,转身离开。 杨毅抽了口烟,斜睨着展鹏,冷哼一声,“一会儿啤酒你自己喝啊。” 展鹏一怔,瞟了瞟杨毅,满脸不屑,说道,“你差不多行了,你去哪儿找我这么好的人啊,肯给你台阶下,你就借坡下驴算了。” “你丫才是驴呢。”杨毅哭笑不得,瞪着展鹏想再说些什么,却笑出了声。 “上次文峰来你不都喝了嘛,和自己较什么劲啊?” 杨毅看着展鹏,挑了挑眉,“我都说了,那是给你面子。” “给我面子?我也够给你面子的了,你看我问过你为啥戒酒吗?”展鹏瞥了瞥杨毅,继续说道,“新鲜新鲜就成了,别没完没了。” “哎。”杨毅摇摇头,嘴角绽出苦笑。 展鹏双眉微蹙,意味深长地说,“别人啥样我不管,但就咱俩,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碰的,如果酒也沾不得,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听展鹏说到“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碰”,杨毅一时五味杂陈,怔怔地说不出话。 “今天我就替你做一回主,酒咱不戒了,行不?”展鹏又似认真,又似调侃。 杨毅回望着展鹏,未置可否,反而问道,“我刚才也没拦着你,你又喝,一会儿叫代驾吗?” “今天不用,可以去你那儿睡。”展鹏挤挤眼。 “为啥啊?”杨毅略感诧异,嘴角扬了扬问道,“你不是说去我那儿遭罪吗?” “今天没事儿,安全。”展鹏吐出一口烟,做了个鬼脸。 “安全?”杨毅面露不解。 展鹏看看四周,干咳两声,讪讪地挠了挠头,压低声音说,“我昨晚打出来了。” 杨毅一愣,不可置信地望着展鹏,嘴角咧出揶揄的笑,问道,“该不会是在床上打出来的吧?” “不行吗?”展鹏长长地舒了口气,挑衅似的看着杨毅。 “那我就比较好奇了,”杨毅忍着笑,“是你自己——还是有人给你打出来的?” 展鹏促狭地挤挤眼,说,“我要说是文峰打的,你信吗?” “那有啥不信的,你展大侠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杨毅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展鹏嘿嘿笑了,打量着杨毅,“我就喜欢看你这种表情,算了,不逗了,我昨晚洗澡时在卫生间自己弄的,我可不想出丑闻。” “你丑闻还少出了?”杨毅不屑地摇摇头。 “嘿,这么讲话就没意思了啊。”展鹏嘴里叼着烟,斜睨着杨毅,声音有些含混,一副得意的神情,问杨毅,“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为啥没睡好?”杨毅心中一惊,嘴硬地抢白一句。 “听房呗,你不就想拣我们的笑话吗?”见杨毅嘴唇动了动,他连忙伸手指向杨毅,笑着说,“你可别否认啊,那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切,没劲。”杨毅暗暗吁了口气。 第73章 放松时刻(2) 恰好服务员送上了啤酒和凉菜,两人才没有继续斗嘴。展鹏边用起子开酒,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杨毅,见他一副淡定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打开一瓶酒后,重重地放到桌子中央,然后缓缓地推给杨毅。 一直到酒瓶被推到杨毅面前,他才抬起头,正眼瞧了瞧展鹏。展鹏嘴角绽出笑意,挑挑眉问道,“怎么样,能喝不?” 杨毅吐出一口烟,哼笑一声,“来都来了,还让他跑了不成?“ 展鹏呵呵一笑,收回手,继续开酒。开完酒,见杨毅没有往酒杯中倒酒的意思,便大咧咧地用手心抹了抹瓶口,说道,“干脆对瓶吹吧,爽快。“ 杨毅点点头,学着展鹏的样子擦了瓶口,端起酒瓶在桌上磕了一下,算是过电,展鹏也连忙有样学样。 喝下一大口酒,展鹏惬意地长舒一口气,说道,“舒服,总算能安安定定地坐一会儿了。“ 杨毅会意地笑了笑,瞥了一眼展鹏,“谁说不是呢,这几天也没干啥正事儿,但心里总是发紧,安定不下来。“ “暂时应该没什么事儿了,周末咱们能安定了。”展鹏笑了笑,兀自续了根烟。 “谁说没事儿?”杨毅咧了咧嘴,打量着展鹏说,“明天下午——你真的就不关心?” 展鹏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抽了口烟,沉吟一下,对杨毅说,“说不关心是假,但换个角度想,也没必要太关心,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咱们等结果就行了,也不用咱们再做什么,再说,咱们还能做什么呢?” “那你不担心张文峰把事情做砸?” “在队里,大家都做不出太出格的事儿,环境和氛围在那儿呢,没啥可担心的,”展鹏双眉微蹙,苦笑着说,“只要文峰别带着他们出去吃饭就行了,对了,明早我给他打个电话,提醒他一下。” 杨毅缓缓点头,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并非他觉得展鹏说的没有道理,只是他明白,展鹏多少都有点儿口是心非,掩饰着自己罢了。 “怎么了?”展鹏略感诧异。 杨毅轻轻笑了笑,问,“你是不想回队里吧?” 展鹏望着杨毅,迟疑片刻,咧嘴笑了。 “没事儿,不想回就不回呗,”说完,杨毅深吸一口烟,半仰起头,吐出一串烟圈,像漫不经心似的说,“我懂你。” 展鹏未置可否,举着酒瓶向杨毅摇了摇,杨毅端起自己的,和他撞了一下瓶,两个人相视一笑,都仰头喝酒。 “对了,明晚几点?”展鹏问。 “她们定的是七点,咱们最晚六点就得出发,”杨毅顿了顿,“你去老太太那边,时间不赶吧?” 展鹏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着说,“老太太那边,我又不是非得明天去不可。” “行,有你的。”杨毅哑然失笑,他原本就怀疑展鹏是拿老太太当借口,现在看,果然如此。 “放心,大事儿,咱耽误不了。”展鹏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杨毅。 “大事儿?”杨毅苦笑着皱了皱眉。 “当然是大事儿了。”展鹏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有什么可笑的?”杨毅嗔怪着。 “不是,我想起我一发小他爹了。”展鹏极力忍着笑。 “怎么,又有典故?” “我发小结婚嘛,他老爹致辞,说道结婚是一件大事儿,突然卡了壳儿,”展鹏咬了咬嘴唇,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拿腔拿调地模仿起来,“嗯,这一对儿新人结婚呢,是一件大事儿,嗯,是大事儿,是一件大事儿,确实是大事儿……” 杨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展鹏说,“你小子缺不缺德,这要是让你发小见到,不得抽你?” 展鹏自嘲地咧了咧嘴,抽了口烟,沉默不语。 “现在和发小来往还多吗?”杨毅笑够了,问展鹏。 展鹏有些黯然,讪讪地说,“自从我出狱,跟谁都没来往。”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我没脸,就我那点儿屁事儿,在我们家那片,传得家喻户晓,大家都当笑话讲,你说,我还找他们干嘛?” 杨毅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迟疑地问道,“那你每次回去——” “我倒不在乎,不招惹人家就是了,谁也不能当面说我什么,”展鹏挠了挠头,喝了口酒,擦擦嘴角接着说道,“我是心疼我妈,她天天得面对那些人,又是个向来要脸儿的人,她心里得是啥滋味儿啊?” “嗯,单位的家属区就这点不好,大家彼此都太熟悉了,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一传十、十传百。”杨毅望着展鹏落寞的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如此劝导,“既然心疼老太太,那咱就活出个样子呗,至少别让她再伤心。” “所以我——”话一出口,展鹏就猛地摇摇头,讪笑着说,“不提了,必须的,为了老太太,也得好好地活,不给别人看,给老太太看。” “行,不提了,翻篇。”杨毅再次端起酒瓶。 那个晚上,老马一直忙,始终没有过来喝酒。展鹏和杨毅边喝边聊,不知不觉,就各自喝了三瓶啤酒。两人从杨毅的形婚,聊到杨毅和张文峰的关系,再聊到刚刚结识的老潘和赵健雄,最后话题集中到了案子上。 展鹏说,他想通过尽可能多的途径,来了解潜在的嫌疑人,因为嫌疑人除了去公园,总要生活,也有可能去其它的聚集地点,比如酒吧什么的。 展鹏又说,很可能,他们多少还要借助类似老潘、甚至赵健雄这些人的力量,因为无论是他,还是杨毅,都不太了解那些圈子的情况。 展鹏还说,但愿对死者社会关系的筛查能尽早取得成果。 听展鹏提及这些,杨毅眼睛一亮,他清楚,展鹏是不会轻易从这个案件脱身了。这也是他所期冀的,尽管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但他发现,自己热衷于和展鹏一起从头至尾办一个案子。 两个人离开烧烤店时,已是午夜时分。走在小区寂静的小径上,展鹏看着半空中的圆月,忽然心生感慨,对杨毅说,“你知道吗,到你家里这么多次,我最怀恋咱俩刚认识的时候。” “为什么?”杨毅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展鹏。 “因为那时候,咱俩都不知道那么多事儿,彼此心无芥蒂。”展鹏淡淡地说。 这话让杨毅五味杂陈,他努力驱散脑海中那些纷繁杂乱的念头,又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展鹏思忖一下,咧了咧嘴,叹息着说,“咱们俩太熟悉了,彼此都没什么秘密了,也好,也不好,”稍作停顿,他的话意味深长,“这是把双刃剑。” 琢磨着他的话,杨毅半晌没吭声。 第74章 第一次约会(1) 杨毅降低车速,打量着前方站在路边抽烟的展鹏,蓦然回想起几年前的深夜里两人分别的情形,怦然心动。 那是一个很难让人拒绝的男人,杨毅想,无论是对于女人,还是像他自己这样的男人。 展鹏穿着一条休闲裤,上身是一件深色的短袖衬衫,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拿着烟,不时地抽上一口。无论是穿着,还是他的动作,都是随意中带着些许洒脱,和杨毅的风格迥异,但似乎更多了些亲和,更容易获得别人的青睐。 男人的风格都是独特的,或许也是与生俱来的,没人能轻易模仿。 杨毅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境了,他不由得想起前一夜展鹏在月光下说的那些话,心中平添惆怅。展鹏说得没错,这几年,两人愈发熟悉,熟悉得两人只需凭借眼神儿,便能了解彼此的心意,但那也像一把双刃剑,用展鹏的话说,就是“也好,也不好。” 或许两人心照不宣,但关于“也好,也不好”的真实意味,两人理解得是否完全相同? 那段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一转眼的功夫,杨毅就把车缓缓停在了展鹏身旁。展鹏猛地抽了口烟,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嘴角露出招牌式的浅浅的微笑,俯身拉开车门,上了车。 “又乱扔烟头。”杨毅没话找话,假装埋怨,看都没看展鹏,把车驶入车道中。 “那周围没垃圾桶啊。”展鹏无奈咧咧嘴,哑然失笑,见杨毅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连忙说,“知道了,往后注意就是了。” 杨毅的嘴角绽出笑意,侧头瞥了瞥展鹏,揶揄道,“看你捯饬的,至于吗?” “捯饬,这不算吧?我没刻意啊。”展鹏低头看了看自己,继而笑道,“嗯,你说捯饬就捯饬吧,这不是必须的嘛。” “为啥?”杨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为啥?”展鹏坏笑着眯了眯眼,“今天咱们不是要办大事儿吗?” 杨毅被他的“大事儿”逗笑了,又想起了展鹏讲的那个典故,略感窘迫,悻悻地说,“你才去办大事儿呢,你全家都办大事儿。” “行,都算在我身上。”展鹏咧了咧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问杨毅,“你抽吗?” 杨毅略一迟疑,不耐地反问道,“你说呢?” “我不是想——一会儿你要和女人见面嘛。”展鹏忍着笑,打量着杨毅。 “费什么话啊,我兜里有口香糖。” “哦,原来如此。”展鹏装作恍然大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把两支烟一同衔在嘴角,用火机点燃,分了一支给杨毅。 展鹏抽了口烟,漫不经心地对杨毅说,“不管怎么说,这都应该算是约会吧?” 杨毅怔了怔,没搭腔。 展鹏瞥了瞥杨毅,又笑道,“长这么大,小四口的约会,我还是头一回碰上。” “谁不是头一回啊?”杨毅也觉可笑,自嘲地咧了咧嘴。 “其实刚刚在路边等你,我一直在想——”展鹏笑了笑,欲言又止。 “想什么?” “我在想他们那小四口,和人家同在屋檐下相比,咱们这约会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你说是不是?” “亏你想得出来。”杨毅又好气又好笑。 “你说——单位分的房子,应该不大吧?”展鹏问。 “两室呗,他们那级别也就那样。” “两室——四个人倒腾得开吗?”展鹏促狭地咧了咧嘴。 “你可真爱替别人操心。” 展鹏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侧头看向杨毅,“这怎么叫替别人操心呢,我这不是想学点儿经验,有备无患嘛。” “有备无患?”杨毅有些不解地白了白展鹏。 “万一咱们四个——”展鹏吐出一口烟,促狭地挤挤眼,“也要同一屋檐下呢?” “做梦吧,你。”杨毅的脸微微发红,想了想,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这有啥做梦的呢,没准儿哪一天还小六口一块儿过呢。”展鹏调侃道。 “你可真敢想。”杨毅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真的,想想又没啥坏处。”展鹏一本正经地说,“还有,我越想曹军医越觉得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她对你那么好,是不是一开始就别有用心啊?” “不能吧,”杨毅略一思忖,摇了摇头,“还是人好,素质摆在那儿呢。” “但她怎么就笃定你是呢?” 杨毅的脸又一次红了,嗔怪道,“那还不是怪你?” “怪我?”展鹏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要是不去,她根本看不出来。”杨毅哼了一声。 “你拉倒吧,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展鹏不服气地撇撇嘴,“也不知是谁,那时成天盼着我去,不为别的——”他的嘴角浮起促狭的笑意,“没烟憋的。” “你也知道是没烟憋的啊,所以别没事儿自我感觉良好。”杨毅未置可否地吁了口气,接着说,“可能咱俩都不觉得有什么,但有心人没准儿就能看出来呢。” “真的吗?” “再说了,连曹大夫自己都承认了,她有雷达。” “真的假的啊,这世上,还真有那种雷达?”展鹏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可能还真有。”杨毅顿了顿,“那个大宝,就是你和他打过交道的谢芃,你还记得吧?” 展鹏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记得。” “他说自己就有雷达。”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我还特地问过他对你的感觉呢。” “是吗?”展鹏来了兴趣,斜睨着杨毅问,“他怎么说?” “他说——还真看不透你。” “看吧,我就说嘛,”展鹏得意地咧了咧嘴,“他都看不透,曹军医就能看透?所以肯定是你露了破绽,让人家看出来了。”说完,他倒吸了口凉气,问杨毅,“不对啊,敢情你那个时候,就惦记上我了?” “谁惦记你啊,我那是怀疑你,”杨毅被说得不好意思,讪讪地哼笑,“试了你几次,都没试出来。” “嗯,哥们儿有定力吧?”展鹏得意洋洋,迟疑着说道,“能拒绝你的——勾引,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忆及往事,杨毅心中一荡,他连忙把那些昔日的感觉从脑海中驱离,转守为攻,“我说,你老提她们医院的事儿,该不会是还惦记着那个东北医生吧?” “你说他啊,还真是有日子没想起了。”展鹏哑然失笑,咂咂嘴说,“不过那哥们儿确实不错,长得爷们儿不说,关键是能容忍我——那样。” “你个流氓,胆大妄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杨毅没好气地说。 “我那是转移注意力——疼的。”展鹏讪讪地挠了挠头。 “你就装吧。”杨毅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骨子里就冒坏水。” “冒坏水?那还有人拉着我去约会呢,那得多不长眼啊。” 杨毅不屑地撇撇嘴,横了一眼展鹏,没说什么。 “哎,我现在真有点儿感激曹军医了。”展鹏叹了口气。 杨毅看了看展鹏,露出不解的神情。 “要是没有她,也就没有这次约会了。”展鹏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杨毅,问,“先不说小四口,你觉得——这也算咱俩的约会吗?” 杨毅沉默良久,吁了口气,淡淡地说,“你觉得算,那就算呗。” 第75章 第一次约会(2) 车厢里的氛围霎时变得有些微妙,杨毅定了定神,转换话题道,“你今天去老太太那儿了吗?” “去了,早晨直接过去的。”展鹏收敛起嘴角的笑意,兀自续了根烟。 “怎么样?”杨毅问。 “还行。” “那就好。” “嗯,看着精神不错,吃完午饭就撵我了。”展鹏笑了笑,接着说,“对了,昨晚东旭去了。” “又拿了不少东西?” “那必须啊,”展鹏哼笑一声,“他哪次去不都那样?” “嗯——”杨毅稍稍沉吟,不得不佩服,“其实李东旭那人这点做得还是不错的,我就比不上。” “你们俩就没可比性,和他比什么?”展鹏哼笑一声,又说道,“我妈今天还提起你了。” “提起我?说什么。”杨毅好奇地问。 展鹏吁了口气,笑着说,“我妈说,你哪儿都好,就是还没个对象,有点儿可惜。” 杨毅哑然失笑,问展鹏,“那你咋说的?” “我能咋说,你以为我能说你形婚的事儿?那得把老太太下巴都惊掉喽。”展鹏蹙了蹙眉,忍着笑,“我就说,我都不操心呢,你操那份儿心干嘛。然后老太太就巴拉巴拉一堆,说这里边还是王继伟让家里省心,老婆孩子啥也不缺,别人都不行。” 杨毅像是没有听到后边的话,怔了怔,问展鹏,“我问你,我有没有对象,你真不操心吗?” “我——”展鹏的脸难得地红了,支吾了一下,反问道,“你说呢?” 杨毅不置可否,没接茬儿。 “我问你呢,你说我操不操心啊?”展鹏倒来了劲头儿。 杨毅愣了一下,满不在乎地嘟囔了一句,“我管你操不操心呢。” 展鹏望着杨毅,嘿嘿一笑,也不说话了。 杨毅干咳了两声,虎着脸,故作不耐,“给我点根烟。” “得嘞。”展鹏应了一声,好笑地看了看杨毅,点着一根烟,递给杨毅。 杨毅抽了口烟,心情才稳下来,情急之下想到了画像的事儿,于是问展鹏,“张文峰那边——” “哦,我忘记和你说了——”展鹏咧咧嘴,“他给我打过电话,说那边画完像了。” “嗯。” “现在都是电脑画,挺快的。” “我知道那个,我是问——”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 “不瞒你说,我也问了。”展鹏露出促狭的笑意,“我上午和他通过电话嘛,那小子一点就透,下午表现得还不错。” “他们没出去吃晚饭?”杨毅挑了挑眉。 “没,画完像,老潘就带着那几个人走了。” “那没意思,我不问了。”杨毅撇了撇嘴。 “你是巴不得天下大乱是吧?”展鹏吐出一口烟,嗔怪地瞪着杨毅,语重心长地说,“杨毅,昨天晚上咱俩还说这个——” “行了,我知道了,”杨毅不耐烦地皱皱眉,“就知道教训我,也没见你和张文峰念叨念叨。” “我咋没念叨啊,我前天晚上就说他了。” “是吗?”杨毅转过头,戏谑般地瞟着展鹏。 展鹏苦涩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杨毅,我还是高估你了。” “什么高估?” “我以为——”展鹏略一迟疑,笑着说,“我以为昨晚喝酒你都没问,那就暂时能挺一阵子呢。” 杨毅被戳破了心事,脸色微微发红,讪讪地说,“什么挺不挺的,和那有什么关系?” “嗯,没关系。”展鹏揶揄道。 “切。”杨毅装作不屑地冷哼一声。 展鹏促狭地眯了眯眼,对杨毅说,“前儿一宿没睡好吧?” “我干嘛没睡好?”杨毅不答反问。 展鹏哼笑一声,斜睨着杨毅,“没想着听床?” “滚,”杨毅皱皱眉,“我像你那么无聊呢?” 展鹏了然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抽了口烟,说,“其实——前儿晚上我还是挺受用的。” 杨毅犹豫一下,警觉地看向展鹏,没敢轻易接话。 展鹏忍着笑,接着说道,“我终于看到某些人紧张——不,也许不仅仅是紧张,还有嫉妒。” “想啥呢?”杨毅绷不住脸了,不屑地哼了哼,“你也配?” 展鹏看着杨毅,悠闲地吐出一串烟圈,继而正色道,“我前天真跟文峰说了,让他搂着点儿,至少——至少别表现得那么明显,我说你这人其实还挺不错的。” 杨毅相信他所言非虚,但还是没给他好脸色。 展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自嘲地咧咧嘴,问杨毅,“你猜文峰咋说?” “咋说?” “哎,”展鹏故作叹息,“在他眼中,我竟然成为一小媳妇儿了。” 杨毅无暇多想,听到“小媳妇儿”几个字,扑哧一下乐了,但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他说我夹在你们俩中间——” “去他的吧,他也配。”杨毅一脸不屑。 “看看,你又上劲儿了。”展鹏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嘛。”杨毅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还没说他呢,他倒先倒打一耙,哪次不是他先挑事儿?他要是不挑事儿,我理他吗?还夹在他和我中间,真把自己当盘菜。”连着说了几句,杨毅似乎还不解恨,气鼓鼓地说,“他和你,我和你,能一样吗?有什么可比性吗?” “这你不也是知道吗?”展鹏哑然失笑,“当然不一样了,你犯得着这样吗?” 杨毅冷哼一声,“要不是念在当初捞你,他也出了份儿力,我认得他是谁啊?” 展鹏皱了皱眉,对杨毅说,“杨毅,这你可就不对了。” 杨毅虎着脸,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个小老弟,你比他还大上几岁呢。“ “大小他也不是我老弟。” “但他是我老弟啊,你不看我面子吗?”展鹏渐渐严肃起来。 “好干个老弟,”杨毅鄙夷地撇撇嘴,“哪天我给你放放你们的电话录音,真他妈肉麻。” “你还留着呢?”展鹏哭笑不得。 “那个必须留啊,”杨毅自己也觉得好笑,讪讪地说,“那个是证据,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瞧你那些小心思,”展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后来都猜到你在监听我电话,和他也没说过啥,嘿,我就奇怪,你就没纳闷过为什么我的电话突然就少了?” 杨毅一愣,他还真没意识到背后会有这样的故事,他吁了口气,嘴硬着说,“那不还有你没猜到之前那些吗?” 展鹏莞尔一笑,“那些也没啥吧?” “哼,总之就是肉麻,”杨毅横了展鹏一眼,忽然咧嘴笑了,“你要是心里没鬼,哪天就把张文峰叫着,我一起放给你们听。” “我看行。”展鹏讪笑着缓缓点头,然后诚恳地对杨毅说,“咱往后改改成不?又没啥根本的矛盾。的确,他原来对咱们这样的有看法,但现在不也慢慢在改嘛。他就是年轻气盛,但能听我的话,我可不愿意对你指手画脚的,那你就自觉点儿,成不?” “你还让我咋自觉?”杨毅没好气儿地问。 “挺明白的人,”展鹏干咳两声,“别某些时候使小性子,行不?” “你才使小性子呢。”杨毅扑哧一下乐了。 “咱们往后得共事,真的,杨毅,你别让我左右为难,”展鹏顿了顿,“实在不行,你就想想我是怎么对待王伟和老宋的。” 提到王伟和宋晓辉,似乎一下子戳到了杨毅的软肋,他双眉微蹙,转过头,嗔怒地瞪着展鹏,刚要开口说话,孰料展鹏伸手把他的嘴捂住了。 展鹏挑了挑眉,幽幽地说,“你听我说就行。”稍作停顿,他继续说道,“我前几天还和你说,我羡慕王伟和老宋,你就没想过,那羡慕的背后是嫉妒吗?” 第76章 第一次约会(3) 曹医生她们订的约会地点是一家所谓网红的韩餐厅,位于一幢大厦内。杨毅把车停在大厦的停车场,和展鹏下了车,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停车场旁的广场上,密密麻麻聚集了很多人,目测不少于一百人,他们坐在简易的塑料凳子上,三五成群,脸上洋溢着怡然的神情。 “我去,该不会都是排位的吧?”杨毅连连咂舌。 “可不就是排位的。”展鹏哑然失笑,指了指大厦底部的招牌对杨毅说,“哦,我想起这家餐厅了,最近特别火,网上风评也好,根本不接受预定,必须现场排位,而且人家牛的,每天晚上六点之后才营业,就挣那几小时的钱。” “是不是啊?”杨毅无法置信地摇摇头,叹息着说,“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你说她们凑什么热闹,非得找这种破地方,看这架势,咱们得排到几点才能吃上?” “她们订的不是韩餐吗?”展鹏疑惑地看向杨毅。 “对啊,是韩餐,”杨毅吁了口气,“韩国人不都在望京嘛,怎么又跑这儿扎堆来了?” “这不是韩餐,这是烧烤。”展鹏冲着招牌扬扬头,嗔怪地瞪了瞪杨毅,“你看看她们发的地址,到底是不是这儿。” “肯定是这儿啊,我导航过来的。”杨毅摸出手机,摆弄一番,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哎,不是这个,在三层。” “嗨,看咱们在这儿担心半天。”展鹏咧嘴笑了,瞥了人群一眼,接着说道,“我最讨厌在楼上吃饭了,抽烟一点儿也不方便,咱们在这儿顶一根?” 杨毅含笑点头。 展鹏发了烟,给两人点燃。杨毅抽了口烟,眼睛向排位的那些人扫了扫,感叹着说,“生意能做到这份儿上,那就相当不错了,能和簋街的胡大有一拼了。” “看这劲头儿像。”展鹏赞同地点点头。 杨毅促狭地挤挤眼,说,“咱们应该把老马拉到这儿看看。” “你拉倒吧,”展鹏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人家老马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遭这罪干嘛?” “说得倒也是啊。” “这就是命,人别跟命较劲。”展鹏眯眯眼,意味深长地说。 “嗬,你最近感触有点儿多啊,”杨毅吐出一口烟,好笑地打量着展鹏,“越来越深沉了。” “你丫才深沉呢。”展鹏哼笑一声,转过头去,观察那些排位的人们,不再理会杨毅。 展鹏多少还没从车上那番小小的争吵中过劲儿,心里有些懊恼。杨毅自视甚高,不把别人看在眼里,平时展鹏对此也没太多想法,但他对张文峰不屑一顾的态度还是刺痛了展鹏,偏偏正逢张文峰情感发生变故,命运未卜,展鹏本就心生恻隐。 在展鹏出狱后与杨毅的交往中,这样的时刻少之又少,他隐约觉得,在杨毅小性子的背后,是他愈发肆无忌惮地暴露本性,这就如同他前一天酒后说过的那句话,是把双刃剑,他还来不及思考该如何妥善应对。但无论如何,这个问题都得解决。“走一步看一部吧。”他对自己说。 两人抽完烟,乘电梯到了三楼,三楼有几家餐厅,那家韩餐厅就混杂其中。虽然没有楼下那么夸张,但韩餐厅居然也要排位,展鹏向餐厅里大概瞄了瞄,判断餐厅都是散台,没有包间,估计也不会提供预订服务,就连忙用肩膀撞了撞杨毅,促狭地说,“赶紧去领个号儿,排吧。” 杨毅会意,也没多问,径直前去领了排位单,还好,排在他们前边的只有七桌。 杨毅拿着排位单,走到展鹏身边,向他做了个“七”的手势,紧挨着他坐下。展鹏无奈地摇摇头,转身透过玻璃橱窗向餐厅里瞧了瞧,不以为然地说,“也不知这儿有什么好吃的,至于嘛。” “我刚才顺便看了一眼,”杨毅忍着笑问展鹏,“你知道这儿主打什么吗?” “什么?”展鹏问。 杨毅夸张地撇撇嘴,苦笑着说,“炸鸡啤酒。” “我就知道,韩国人能有什么口福儿?”展鹏露出了然的神情,皱皱眉说道,“知足吧,没主打部队火锅就不错了。” “有。”杨毅哼笑一声,点点头。 “还真有?”展鹏哭笑不得。 “嗯,真有。”杨毅摇摇头,吁了口气,“不过也有烤肉。” “哎,咱们就等着开盲盒吧,看看咱们运气怎么样。” “什么意思?”杨毅瞥了瞥展鹏。 “看看你那个佳佳和她那个曹t到底点什么吧。”展鹏咧嘴苦笑。 “曹t——亏你想得出来这称呼。”杨毅差点儿笑出声来,忙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捂住嘴。 “那还用想,一看就知道了。” “有那么明显吗?”杨毅笑着问。 “你觉得呢?”展鹏不答反问。 杨毅略一思忖,点点头说,“嗯,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什么叫像,肯定是。”展鹏笃定地说,“你要是不信,一会儿咱就问问。” 杨毅啼笑皆非,笑着说,“我看行,一会儿你问啊。” 展鹏未置可否,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又憋什么坏水呢?”杨毅警觉地问。 “我在想,”展鹏嘴角微微上扬,迟疑着说道,“咱们俩看着明显不明显?” “什么明显不明显?”杨毅一时有些不解。 “那不是你刚说过的吗?”展鹏忍着笑。 “我去——”杨毅倒吸了口凉气,讪讪地说,“本来就没分过,谈什么明显不明显?” “那还用分吗,明眼人难道看不出来?”展鹏促狭地挤挤眼。 “不是——”杨毅的脸微微发红,斜睨着展鹏,面露不快,“姓展的,你几个意思啊?” 展鹏耸耸肩,含笑不语,杨毅瞪了会儿眼睛,不由得也乐了,悻悻地说,“你这人真没劲,什么时候学会落井下石了呢?” “不是我落井下石,”展鹏忍俊不住,“我是说,咱们能背后议论人家,人家肯定背后也议论咱,你猜,她们会怎么说咱俩?” “我不猜,那么无聊。”杨毅鄙夷地撇撇嘴。 “不过咱们应该庆幸啊——”展鹏眯眯眼。 “你又想说啥?”杨毅吁了口气,略显无奈。 “至少——孩子他妈还是个母的。”展鹏盯着杨毅,一脸坏笑,“要是将来是个男孩儿,还好说;要是是个女孩儿,你想想,假如由曹t生下来——” “滚。”杨毅嗔怒。 第77章 第一次约会(4) 曹军医和佳佳姗姗来迟,幸亏杨毅和展鹏提前排了号儿,否则,这顿晚饭说不定几点才能吃上。 曹军医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又埋怨说,都是佳佳坚持要订这个餐厅,才害得她们在路上堵车。 佳佳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俏皮地做了个鬼脸。展鹏和杨毅相视而笑,对两人说道,“反正是周末,时间有的是,再说,来早了也没用啊,还没排到咱们呢,我刚问了,前边还剩一桌。” “那不是辛苦你们了嘛。”曹军医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儿,咱们谁跟谁啊,谈什么辛苦。”展鹏呵呵一笑。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领座员招呼他们入座,四个人总算进了餐厅。刚一落座,佳佳就迫不及待地说,“我绝对要推荐他们家的炸鸡,你们一定要尝一尝。” 杨毅和展鹏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色,连忙说道,“我刚才在外边就听说他们家炸鸡卖得最好,早就馋上了。” “你看,杨毅他们也爱吃呢。”佳佳冲着曹军医撇撇嘴,很显然,她们在来之前肯定讨论过菜谱。 “我倒是觉得这儿的烤肉不错呢,要不都来点儿吧。”曹军医一锤定音。 “吃炸鸡肯定得配啤酒,”佳佳顽皮地眯眯眼,“咱们是都喝,等一会儿找代驾,还是一家选一个幸运代表?” 杨毅想都没想,率先举手,“我开车。” 展鹏哑然失笑。 曹军医白了白佳佳,苦笑着说,“就你鬼点子多,还幸运代表,算了,我也开车吧,找什么代驾?” 佳佳故意嘟嘟嘴,又莞尔一笑。 展鹏好笑地打量着佳佳,头一次觉得对面的女孩儿还挺可爱,不过,她的颧骨上那两片红晕还是有些扎眼,展鹏不由得暗暗惋惜。“那就咱俩喝呗。”他对佳佳说。 “没问题。”佳佳兴奋地点点头。 没多大功夫,酒菜陆续上桌,四个人边吃边聊。杨毅和展鹏都敏锐地觉察到,与上一次吃饭时相比,两个女人都少了些拘谨,话题也不再仅限于那些无关痛痒的谈资。看来,她们似乎是想深入交流了。 又喝了口酒,佳佳像漫不经心地问展鹏,“展哥,我听杨毅说,你原来是警察,为什么不做了?” “这个——”展鹏犹豫了一下,咧咧嘴,笑道,“没现在自由啊。” 佳佳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说,“那倒也是,不过我还是觉得当警察挺好的。” 杨毅瞥了眼展鹏,接过话来,“其实老展现在干的活儿也和警察差不多。” “是吗?”佳佳眼睛一亮,看向展鹏的目光中带了些崇拜,“我从小就特别敬佩那些警察叔叔,除暴安良,要多帅就有多帅。” “所以——长大后没找警察,找了个军人?”展鹏促狭地眯了眯眼。 “的确,佳佳就是有点儿英雄情结。”曹军医笑着说。 听到“英雄情结”这四个字,杨毅下意识地瞧向展鹏,嘴边浮起揶揄的笑。展鹏感受到他的目光,脑海中闪过张静的影子,心里怪怪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展哥,说说呗,你们平时都干啥?”佳佳眨着两只大眼睛,笑吟吟地问。 展鹏回过神儿来,假装沉吟,摇摇头说道,“我们干的好多事儿都是秘密,不能随便说。” “是不是啊?”佳佳有些失望。 展鹏心中一动,说,“虽然现在的事儿不能说,但讲讲以前的应该没啥问题,我就给你们讲一个我实习时的案子吧,哪都过去快二十年了,不涉密了。” 杨毅扑哧一下乐了,其余的三个人都狐疑地看向他。杨毅有些窘迫,讪讪地说,“你该不会是讲你跟着师傅办那第一个案子吧?” 展鹏一愣,随即明白了杨毅的意思,脸有些发红,说,“不讲那个,讲一个更有意思的。” “嗯,有意思好。”佳佳拍了拍手,曹军医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展鹏。 展鹏清了清嗓子,瞥了一眼佳佳,笑着说,“说起来,那案子还和你们搞电影的有点儿关系呢。” “是吗?” “嗯。”展鹏点点头,“过去那些老电影,描写咱们那些地下工作者,不都是有什么联络暗号嘛。” 几个人都露出会意的笑容。 “那案子就碰上了,就是那些暗号引发的血案。”展鹏说。 “暗号还能引发血案?”佳佳挑了挑眉,好奇地问。 “你别插嘴,听展哥说。”曹军医略显不耐,佳佳吐了吐舌头。 “其实那个案子挺简单的,就是个杀人案。”展鹏稍作停顿,像是在回忆,“杀人的,是华北油田的一个钻井工,他老婆偷人,他一怒之下,把老婆和那个男的都给杀了,后来跑到北京被抓住了。” 杨毅还是第一次听展鹏讲这个案子,不由得也被勾起了兴趣。 “按说这案子我们应该移交给河北,但这小子挺猛,抓他的时候伤了我们两个人,最后就由我们侦办了。” “那还不得直接枪毙?”曹军医探询地看向展鹏。 “毙是毙了,但那不是我今天说的重点。”展鹏吁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们审他的时候,就好奇,问他为什么抓得那么准,一下子就把两个人都堵到屋里了,他唉声叹气地,就给我们讲了背后的故事。” “背后的故事?”杨毅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你听我说啊。”展鹏咧嘴笑了笑,“那小子经常倒班,他一走,老婆就在家里偷人。你们想啊,那时候才九十年代初,家里没电话,更甭提手机了,他老婆怎么和别的男人联系啊,想来想去,就从那些老电影里获得灵感了。” “我去——”杨毅大概想到了,不禁哑然失笑。 佳佳年轻,那些电影看得少,一时不解,问道,“什么灵感啊?” “联络暗号啊,”展鹏忍着笑,“要不说呢,人民群众的智慧真是无穷的。如果是晚上,他老婆就会在灯泡上蒙一块儿红绸,这样从窗外看,灯不就变红了嘛。” “有才。”佳佳总算听明白了,笑着问,“那白天呢?” “白天嘛,窗台上斜着放一把笤帚。”展鹏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两个暗号就说明男人离家了,安全。” “故事吧?”杨毅有些不相信。 “绝对是真事儿,”展鹏哼笑着,“不信你去问问东旭去,这案子我回去就给我们班都讲了,大家都知道。” “哎,真不知道说啥好了。”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对佳佳说,“这就是电影的教育意义。” 大家都被他的话逗笑了。佳佳竖起大拇指,说,“展哥,你真厉害,什么事儿都经历过。” “这可不算厉害,”杨毅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这几天,老展正抓变态杀人狂呢,还是专杀同性的。” 佳佳和曹军医面面相觑。 第78章 第一次约会(5) 这种网红的餐厅就是年轻人的天下,环境有些吵杂,并不适合安静地聊天,这顿晚饭只用了一小时就匆匆结束了。 四个人下了楼,都有些意犹未尽,杨毅看了看展鹏,思忖着说,“要不,我们再琢磨点儿节目?” 展鹏呵呵一笑,冲着两个女人扬了扬下巴,说,“你别问我啊,看看她们有没有时间。” 曹军医和佳佳对望一眼,都缓缓点头。 展鹏沉吟一下,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酒吧,挺小众的,不闹。” 佳佳现出兴奋的表情。吃饭的时候,她听展鹏讲案子听入了迷,还没过瘾。 展鹏见大家都没反对,又笑着说,“老板是维族的,吉他弹得不错,周末也有附近学校的学生乐队过去演出,只不过——”他促狭地咧了咧嘴,“那老板唱歌跑调,还乐在其中。” “你这一说,倒勾起我的兴趣了。”杨毅哑然失笑,探询地看向曹军医和佳佳,“要不,咱们过去坐一会儿?” “也行。”曹军医爽快地答应了。 “嗯,地方不远,咱们走过去就行。”展鹏冲着前方指了指,“车都不用挪。” “好。”曹军医长长地舒了口气。 展鹏的嘴角又绽出笑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说道,“那你们离我们俩远点儿,我们先抽一根,咱们步行过去。” “我算看明白了,”曹军医笑了笑,嗔怪道,“敢情我上次怪杨毅是怪错了,他烟瘾那么重,都是你带出来的。” “哎呀,你总算说句公道话。”杨毅咧着嘴笑了。 曹军医莞尔一笑,挽住佳佳的胳膊,率先向前走。 杨毅和展鹏点着烟,下意识地对望一眼,跟在她们的身后,离两人大概五六米的距离。杨毅吐出一口烟,眯眯眼揶揄道,“可以啊,小四口谈出感觉了,还知道安排节目了。” “什么叫我有感觉?”展鹏白了白杨毅,“那不是你说要安排的吗?” “德性。”杨毅哼笑一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佳佳吗?” “嗯。”杨毅点点头。 “我感觉不出来啥,我都觉得她和我不是一代人,有代沟了。”展鹏打量着前边两个女人的背影,问杨毅,“她今年多大,有三十吗?” “嗯,快了。”杨毅回答。 展鹏促狭地咧了咧嘴,说,“这年龄生孩子合适,健康。” “你能不能说点儿别的?”杨毅哭笑不得。 “本来就是嘛,”展鹏抽了口烟,“人性格还好吧,挺温柔的,可能也适合当妈,不过——” “不过什么?”杨毅侧头看向展鹏。 展鹏没说话,用手指在两个颧骨上划了圈,冲着杨毅挤了挤眼睛。 杨毅吁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沉默片刻说道,“我本来还担心你受冷落呢,没想到你成主角了。” “我不敢说啥啊,所以只能谈案子。”展鹏露出委屈的神情,“我不清楚你和佳佳都聊过什么,更不清楚曹t知不知道那些,哪敢随便说话啊?” 杨毅扑哧一下乐了,“这曹t是被你叫住了,不过你说得也对。”停顿片刻,他像是回味过什么,皱着眉头说,“听你这话音儿,是不是怪我没向你通报啊,借着她们俩,指桑骂槐呢?” “没有,那绝对没有,就是实话实说罢了。”展鹏面露苦笑。 杨毅瞪了瞪展鹏,笑道,“不过,这倒提醒我了,往后有什么进展,得及时和你说一声,免得大家见面不知道说啥。”他抽了口烟,讪笑道,“哥们儿,担待点儿,这小四口的恋爱我是头一回谈。” “谁不是头一回啊。”展鹏说完也笑了。 杨毅想了想,又说道,“一会儿你和曹大夫多说说话,吃饭时她都没什么机会插嘴。” “那还不是因为佳佳活跃?”展鹏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见机行事吧。” 杨毅眼中闪过一抹坏笑,对展鹏说,“让你们俩陪着,我心里总有点儿不落忍,要不,干脆你和曹大夫谈谈算了。” “我和她谈什么,人家又不是没有老公。” “你就当作她没老公呗。”杨毅坏笑着挤挤眼。 “你饶了我吧,她就是黄花大姑娘,我也不和她谈。”展鹏啼笑皆非。 “你不会嫌人家强势吧?”杨毅调侃着,“我师姐不也挺强势嘛,这么多年你不也是过来了吗?” “张静强势吗?”展鹏皱皱眉,思忖一下说道,“她强势也是对外人,对我可从来没有强势过。” “嗯,看出来了。”杨毅撇撇嘴。 “杨毅,这话往后免提啊,”展鹏吞咽了一口唾液,似乎心有余悸,“张静再强势,她也是个女人。”他冲着曹军医扬了扬头,“前边这个,再温柔,也是个男人,我可不想招惹她。说她是男人也不对,还少一点儿。” 杨毅侧过身子,就像刚刚认识展鹏似的,瞧了他半天,笑着说,“展鹏,你知道不知道,有时候你真损。” “损不损吧,”展鹏无谓地耸耸肩,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杨毅,“再说了,我喜欢的是爷们儿,一点儿不少的爷们儿。” 杨毅略感窘迫,怔了一会儿才叹息道,“这四个人谈恋爱,还真他妈不好安排。” “你啊,就别想那么多了,什么事儿都想安排。”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不就为了找个女人生孩子嘛,那就抓主要矛盾呗,你和佳佳有感觉就行。像曹t那种,你不用考虑太多,至于我,你就更不用考虑了,本来就是一个假冒伪劣。” “你真这么想?”杨毅斜睨着展鹏,眼里闪着光。 展鹏支吾着不愿回答,哂笑一下,含混着说道,“反正我就是那意思,你明白就行。还有,你发没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像东旭了。” “我怎么像他了?”杨毅一时有些不解。 “什么都想着安排呗,”展鹏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想要进步,活他那么累干嘛?跟着感觉就是了。”说完,他唱了起来,“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 “嘿嘿,等会儿再带吧。”杨毅好笑地望着展鹏,冲着前边扬扬头。 展鹏循着杨毅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曹军医和佳佳站在路口,回身看向他们,显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展鹏嘿嘿一笑,伸手向左边指了指。 第79章 第一次约会(6) 酒吧不大,也不临街,里面没坐几个人,看打扮,都像是学生。展鹏带着几个人,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老板正在小舞台下调试乐器,见来了客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招呼。见到展鹏,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说,“你可有日子没来了。” “你还记得我?”展鹏挑了挑眉,笑吟吟地看向老板。 “看着脸儿熟。”老板呵呵一笑。他三十岁左右,长着一张典型的维族人面孔,看起来很英俊。 展鹏吁了口气,说,“刚在附近吃饭,就忽然想起你这儿了,想过来听听歌。” “那不巧,”老板露出一丝歉意,“昨天晚上有乐队演出,今天没有。” “你不是还要唱嘛。”展鹏哼笑一声,“听你唱就行。” “这个啊,那没问题,一会儿还有两个学生唱。”老板爽朗地笑了,眼神儿在众人脸上逡巡一圈,问道,“给你们上点儿什么?” “这样,四瓶啤酒,两杯奶茶,小吃你随便上两个,对了,你再上个果盘。”展鹏也没征询他人的意见,一口气说了出来。 “果盘算送的好了。”老板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可以啊,人缘不错。”杨毅斜睨着展鹏,倒吸了口凉气。 “沾你们光,我以前来从来没送过。”展鹏眯眯眼。 “你看,展哥多会说话。”佳佳像发现了新大陆。 “不过也有可能,就是沾咱们光啊。”曹军医调侃道,几个人都笑了。 展鹏清了清嗓子,小声问杨毅,“你觉得这老板和那个霍嘉,两个人哪个帅?” 杨毅思忖一下,瞟了瞟坐在对面的两个女人,说,“差不多吧,这老板年纪大些,看着有男人味儿,但假以时日,霍嘉长到他这个年龄,应该比他帅。” “霍嘉又是谁?”佳佳在一旁好奇地问。 “哦,是我们认识的另外一个维族人。”杨毅解释道。 “那是一家烧烤店的大工,手艺特别好,尤其是那腰子烤得——”展鹏咂咂舌,指着杨毅说道,“那家店就在他家小区对面,有机会你们过去尝一尝。” “我看行。”佳佳笑着点头。 曹军医玩味地打量着杨毅和展鹏,揶揄道,“你们俩是不是也都属于颜控,平时都爱评价其他男人的长相?” 展鹏和杨毅对视一眼,摇头笑道,“也不是了,这不正好赶上两个维族人嘛,我们就比较比较。” “哦,这样啊。”曹军医稍作停顿,又问道,“你刚才提杨毅家的小区,那你们平时都怎么住?” “两人都有房子,住哪边都行,”展鹏心中一惊,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看心情,看方便,反正我们两个地方离得也不远。” 正说着话,服务员送来饮品和小吃,几个人边吃边聊。展鹏想起杨毅的话,瞄了一眼曹军医问道,“曹大夫,我能问你个个人问题不?” 曹大夫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说,“你先问了再说。” “我听说——”展鹏迟疑一下,“你对象也是你们医院的?” “哦,这个啊,是。”曹军医不假思索地回答。 展鹏缓缓点头,说,“能在单位碰上一个形婚对象,还真挺不容易的。” “可不是,要不我有时候想着都觉得幸运呢。”曹军医笑了笑,“你都别提那一段有多着急了,正好赶上单位分房子,好像是在院里的最后一批,后来的分的地方就远了。单位有规定,只有已婚的才有分房资格,像我们这样两口子都在医院的,排名还靠前,那时候忙得手忙脚乱的,总算赶上了。” “嗯,听起来就有点儿惊心动魄。”展鹏露出会意的笑容,“好在赶上了。” “谁说不是啊。”曹军医吁了口气。 “那你们俩——”展鹏双眉微蹙,眼角漾出笑意。 “你是问我们怎么彼此知道的,是吧?”曹军医倒挺大方。 “嗯。”展鹏咧了咧嘴。 “其实我怀疑他有一段时间了,”曹军医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但怀疑归怀疑,这种事儿你又不能冒冒失失开口去问不是?然后不就听到分房的风声了嘛,那不问也得问啊。” “结果一拍即合?” “嗯,他也正在那儿转咒呢。”忆及往事,曹军医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 “你该不会——”杨毅促狭地挤挤眼,笑道,“像问我那样直接问人家吧?” “差不多吧,”曹军医怔了一下,哑然失笑,“那个时候可没有时间慢慢来,就像咱俩谈话那次,你都给我送锦旗了,可能往后就没有机会见到你了,我能不抓紧吗?” 曹军医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展鹏喝了口酒,又问曹军医,“那你是怎么看出来杨毅也是的?” 曹军医想了想,说,“起初也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好,上了心,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后来偶然间见到你们俩的互动——” “我们俩的互动?”展鹏略微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曹军医。 “对啊,他不是在输液室输液嘛,有一次你过去看他,我正好碰上。” “哦,你说那次啊。”展鹏恍然大悟,但随即问道,“那次怎么了,我们没什么吧?” “我对你看他那眼神儿印象深刻,普通朋友不会有那种眼神儿的。”曹军医忍着笑,故作正经地说。 “这也能看出来,真的假的啊?”展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我觉得我们俩看起来挺正常的啊。” “当然是真的。”曹军医笃定地说,“也可能平常人注意不到,但在我眼里——”她欲言又止,眼角漾出笑意。 “你不会是真有什么雷达吧?” “为什么不能呢?”曹军医得意地挤了挤眼,“其实不止你,杨毅也有变化,他原本给我的感觉是特坚强的一个人,但一见到你,好像会撒娇了。”曹军医忍俊不住,笑出声来,“而你呢,又像护犊子似的,我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我去,看看咱俩啥形象,一个护犊子,一个会撒娇,”杨毅苦笑摇头,“我听着怎么那么玄乎呢?” “你们别不信,我回家就和佳佳讲了,说你们——郎才郎貌,不信你们问她。” 展鹏和杨毅都看向佳佳,她含笑点头,证实了曹军医的话,说,“曹姐告诉我,说假如你们俩真是一对儿的话,肯定挺恩爱,而且时间应该不短了,最起码得在一起五六年了。” “看,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展鹏不禁也咧嘴笑了。 “再加上后来在院里又碰到你们两次,看见你们——” “看见我们什么?” “抽烟啊,”佳佳抢过话来,干咳两声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两个人的动作——一个人点着两根烟,再分给另一个人,笑着问,“我学得像不像?你们俩简直太默契了。” 第80章 第一次约会(7) 展鹏缩在副驾里,眼神慵懒地瞟向窗外,脑海里却回味着酒吧发生的那一切——先是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唱了几首情歌对唱,然后老板登台,唱了《怀念战友》、《2002年的第一场雪》,还有几首维语歌曲,虽然嗓音醇厚,但依然一如既往地跑调。 杨毅手痒难耐,跑上去炫了一段古典技巧,还唱了《追捕》的主题歌,博得满堂彩,展鹏注意到,佳佳的眼睛熠熠发光,心中不由暗自好笑。 总之,小四口谈恋爱,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一声短促的提示音,打破了车厢里的静寂,展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原来是张文峰发来的一条彩信。他点击打开彩信,一张电脑合成的男人画像出现在屏幕上。 张文峰给他发来了嫌疑人的画像。 他仔细端详着画像,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长得眉清目秀,左嘴角稍稍上斜,俊美中带着一丝诡异。他皱了皱眉,倒吸一口凉气,仔细看着那些面部特征,试图在那些简单的线条中挖掘出背后的东西。 “嗬,看起来没完没了了。”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侧头瞥了展鹏一眼,目光中透着揶揄。“该不会又是那个雄警赵吧,他给你发什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展鹏若有若无地哼笑一声,把屏幕转向杨毅,杨毅看了一眼,问展鹏,“张文峰发过来的?” “嗯。”展鹏点点头。 杨毅伸过手去,展鹏把手机递给他。杨毅把手机放到眼前,边开车边抓住机会看了好半天,然后才把手机还给展鹏。他咧了咧嘴说道,“这哥们儿长得不赖啊,但我怎么觉得有点儿邪呢。” “他嘴角歪。”展鹏淡淡地笑了笑。 “哦,对,你这一说我也意识到了。”杨毅双眉微蹙,思忖着,“他也不像那种苦大仇深的主儿啊。” “电脑画像只能画个大概,画不出精气神儿,”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机器嘛,哪儿有人的灵性,能把基本特征弄出来就不错了。” “听你这语气,好像对电脑画像有不满呢。”沉默了一路,杨毅总算有机会耍耍嘴皮子了。 “嗨,没啥不满的,都是辅助手段罢了。”展鹏似乎提不起兴致,“这个效率高,但的确,原来画像师画的更生动一些。” “那你更喜欢哪一种?”杨毅瞧准一个空当,摸起烟盒。 展鹏瞥见了,从他手里抢过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又递给杨毅。 杨毅抽了口烟,斜睨着展鹏,好笑地问,“今天新鲜啊,怎么就点了一根?” “有点儿乏,不想抽。”展鹏吁了口气,“我再迷瞪一会儿,到地方叫我。” “也没喝几瓶酒啊。”杨毅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见展鹏没什么反应,便也放弃了和展鹏聊天的念头,抽着烟,专注开车。 “就是,也没喝几瓶酒啊,怎么状态不对呢?”展鹏暗忖,嘴角咧出一丝自嘲的微笑。他的脑海中又闪过佳佳盈盈的笑脸,继而心中一沉,那么多案子,为什么张嘴就是偷情那个,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意? 他微闭上眼,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回想起张文峰的情变,回想起深夜的街边,张文峰那双无助的眼睛。 “哥们儿,这种事可不能胡乱猜忌啊。”展鹏忍住心底的惊悸,小心翼翼地望着张文峰。 张文峰凄惨一笑,抬眼看向展鹏,“你忘了咱们是干什么的了吗?” 展鹏再未张口,正是这一句,让他相信了张文峰。 然后,在跟踪的那个晚上,他终于亲眼见证了张文峰的怀疑。 张文峰在展鹏家留宿的那一夜,两人聊到最后,展鹏还是忍不住谈到了这个话题,尽管他仍旧没有把跟踪的事儿告诉张文峰。 “你怎么突然就有疑心了呢?”展鹏问张文峰。 张文峰怔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他讪讪地笑了笑,“我媳妇儿性儿大,两三天就得要一次,不管咱们加班回去多晚,我只要一看她还没睡,开灯等着我,就明白得干活。” 展鹏静静地听着,要是换做平常,听到这几句,他早就出言调侃了,但那一刻,他只能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但最近两三个月,我每次回家,虽然灯还亮着,但她人却睡着了。”张文峰稍作停顿,“起初我还觉得庆幸,终于不用日日耕田了,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可能不对,我当然没往这边想,我是担心她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善良的傻小子,展鹏想。 “这事儿又没法明说,我暗示过几回,都被她遮掩过去,然后又缠上我了,我就以为果真是她身体不舒服,又过劲儿了,但慢慢地,我发觉,她就像在应付我,你知道,咱们是做刑警的,要是两口子之间那点儿事儿都搞不明白,还做个屁啊?” 展鹏嘴唇动了动,想笑却笑不出来。 “但好景不长,没多久,她又不理我了。虽然说,她找我,好像是个负担似的,但我这个年龄,她要是真不理,也憋得难受,回家我就鼓捣她,她倒是配合,但明显就是在应付。你说,都这样了,我能不怀疑吗?” 真是见微知着,展鹏暗忖,沉吟一下,他问道,“那你怎么又怀疑到你那个同学?” “不会有别人。”张文峰笃定地说,“我媳妇儿那工作,你也清楚,在单位忙得跟什么似的,她根本没机会——” “那是你引狼入室?” “可不,真他妈引狼入室。”张文峰苦笑着叹了口气,“我是念他一个人在北京,我们上学时又那么好,所以休息的时候,就经常把他叫到家里边吃一顿,久而久之,就——” “他没成家吗?” “他有家啊,家没过来。”张文峰吁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那家伙本钱大,我们上学时就没少开他玩笑。” 既已亲眼所见,展鹏自然不会再怀疑,多余的话也不必再问。他只是暗中感慨,一个是媳妇儿性儿大,一个是兄弟本钱大,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张文峰却无意中直击要害,再加上床笫上的那些隐秘,把两者联系到了一起,狗日的张文峰,直觉真他妈地准。 展鹏摇摇头,问张文峰,“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啊,他们俩真的有事儿,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张文峰怔了怔,咧嘴苦笑,“我想了很多次,也想不明白,现在也顾不上,再说吧。” 展鹏心中涌出一丝疼惜的感觉,叹了口气说道,“想当初,张静知道我有外遇,就和我离婚了。” “也没马上离吧?”张文峰蹙蹙眉,似乎在想着什么,“我也说不好,说句不好听的,我还挺喜欢我媳妇儿的。” 展鹏望着张文峰,犹豫半天,终究没把跟踪的事儿说出口,他没把握,无法确定张文峰在获悉真相后会做出什么。 懵懵懂懂中,展鹏感觉车停了,他睁开眼,看见车已停在了单元门口。恰好杨毅转过头来,呼唤他,“醒醒,到家了。” 展鹏咧咧嘴,长舒一口气,斜睨着杨毅笑道,“约会的最后环节,不都是两人上楼吗?你怎么把车停这儿了?” “你想啥呢?”杨毅蹙蹙眉,哑然失笑,然后像哄孩子似的说,“下次,等下次啊。” 第81章 又一起案件(1) 第二场凶杀,突如其来。 周一早晨,张文峰正在上班的路上,接到调度中心的电话,通知他辖区发生了凶杀案,让他前往现场。 张文峰开着车赶到城南那片平房区的时候,丁祥也刚好下了车。两人碰了头,相互抱怨几句,一路张望着前往现场。其实,根本不用打听,光看路上的人就行了,本来正是上班时间,不宽的街道上四处零散地聚集着人,越往前走,人群越密集,都抻着脑袋,不知看向什么,议论纷纷。 两人从人群中挤过去,看到了警方设置的警戒线,先期到来的派出所的同事站在警戒线里,一边警觉地注视着周围的人群,一边漫不经心地和临近的几个围观群众闲聊天,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神情。 张文峰和丁祥与维持秩序的警察都不熟悉,从口袋里摸出警官证亮了亮,说,“区支队的。” 警察会意地点点头,拉起警戒线让两人通过。 在离平房五米处,张文峰停下脚步,开始打量凶案现场的周边环境。这是一排临街平房靠西的一处房子,隔着一条两米宽的小道,对面就是公厕。平房门窗紧闭,从窗外看,屋里拉着窗帘。 “这里边要是有点儿啥动静,外边能听到吧?”丁祥站在张文峰身边,蹙蹙眉。 “肯定啊,”张文峰促狭地笑了笑,“就这破房子,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夫妻间干事儿,动静大点儿,外边都能听到。” 丁祥哑然失笑,撇撇嘴说,“你老昨晚上是和谐呢,还是不和谐呢,怎么一张嘴就是这个?” “滚蛋去,本来就是嘛。”张文峰哭笑不得,然后冲着公厕努努嘴,对丁祥说,“离厕所那么近,门窗捂得严实点儿,也情有可原。”说完,他心中一动,把视线转向公厕,见刚刚有一个人从女厕出来,便回身问维持秩序的警察,“这附近还有别的公厕吗?” “不知道啊。”警察一愣。 “有,后边还有公厕。”围观的人中有人伸手指了指。 “赶紧派两个人,把厕所里的人清空,把那儿也围上。”张文峰对警察说。 警察挥手叫过来两个协警,布置他们过去了。这时,平房的房门打开了,两个人从里边走出来,边走边摘手套和鞋套,见协警匆匆在眼前跑过,不由得一愣,待见到张文峰和丁祥,才松了口气,其中的一个揶揄着说,“我说谁一大早晨就在那儿指手画脚呢,原来是张大队长大驾光临啊。” 张文峰循声望过去,原来是派出所的张超,他咧嘴笑了笑,和丁祥一起走向两人,嘴里说道,“你们到的倒挺快。” “命苦,值班。”张超面露苦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两支烟,拿在手里,远远地等着两个人。 张文峰迟疑一下,紧走几步接过烟,张超又发给身旁的伙伴儿,然后用火机帮大家把烟点燃。 张文峰抽了口烟,挑挑眉问道,“什么情况?” “一个,over了,被刀捅的,看起来也就死了几个小时,估计是夜里的事儿。” “男的,女的?”张文峰又问。 “男的,三十来岁,是房主。”张超吐出一口烟。 张文峰点点头,打量着门窗说,“看门窗都没被破坏,估计是熟人作案。” “八成是,”张超咧了咧嘴,“门窗都完好,现场也没有太多的打斗痕迹。” “现场有作案工具吗?” 张超望着张文峰,缓缓摇头。 “怎么发现的?” “邻居报的案,说是一大早就看见门开着,站在门口喊了几声,里边没动静,好信儿进去,结果就发现死人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操,那现场被破坏了吧?”张文峰皱了皱眉。 “反正我估计脚印什么的,就别想提取了。”张超的嘴角绽出苦笑,冲着围观的人扬扬头,说,“看见这些人没有,好多都是我们到时从屋里被撵出去的。” 张文峰也只能无奈苦笑。 “那公厕又怎么了,至于那么大张旗鼓的吗?”张超看见协警正在拉警戒线,有些不以为然。 “你看看离得多近啊,万一扔点儿啥呢,”张文峰轻轻笑了笑,吐出一口烟说道,“小心点儿不为过。” “嗯,你们小心着吧,你们过来了,我们就轻松了。”张超无所谓地哼笑着,叹息着说,“你说现在都怎么了,说杀人就杀人。” “你要是到了我们那儿,就没这感慨了。”张文峰白了白他。 “所以——不去,”张超嘿嘿一笑,“还是老实地所里呆着吧,把万恶的黑暗都留给你们。” “那可不行,咱们应该定期轮轮岗,让我们也体验一下警民一家的感觉。” “急什么?你这回就能体验了。”张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伸出拇指冲着身后的平房指了指,对张文峰说,“这现场你得看看,玩儿出花花了。” “玩儿出花花?”张文峰不解地皱皱眉。 “捆绑啊,里边那哥们儿光着身子,被五花大绑的。”张超挤眉弄眼。 张文峰好笑地望着张超,笑道,“现在这世道,早就见怪不怪了。”说完这话,他蓦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心中一紧。 “而且——”张超促狭地挤挤眼。 “而且什么?”张文峰的心悬了起来。 张超做了个挥刀的动作,嘴里“咔嚓”一声,“那儿被切了,就在地上扔着呢。” “真的假的?”张文峰眉头紧锁,紧紧盯着张超。 “那还有假?”张超大咧咧地回答,“我还趴那儿看了嘛,那玩意儿真不能离开身子。” 张文峰没有听到后边的话,转头看向丁祥,两人面面相觑。 “拿来。”他向张超伸出手去。 “什么啊?”张超一时不解。 “鞋套,我车里没装。”张文峰不耐烦地说。 “哦,”张超有点儿反应过来什么了,忙乱地从口袋里翻出鞋套和手套,递了过去,问,“是串案?” “不知道,看了再说。”张文峰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俯身拾起递到张超手中,“一会儿扔远点儿,别查来查去再查到自己。” “行。”张超讪讪地笑了笑。 张文峰和丁祥穿戴好,先后走进屋内,他们急匆匆地穿过外屋,进入卧室。 房间不大,一个赤裸的男人侧身躺在房间中央,张文峰俯下身去,看向男人身体的中央,果然,那儿一片血污,在旁边的地上,一团物事儿分外扎眼,被大片的血迹围在中央。 张文峰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站起身来。 第82章 又一起案件(2) 展鹏是晚上才得知又一宗谋杀案的消息的。 在卫生间冲完澡,他囫囵地擦了擦身子,然后习惯地把浴巾搭在头上,打开卫生间的门,边向客厅走,边擦拭头发。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震动却戛然而止。 他吁了口气,俯身拿起手机,按亮屏幕,发现是张文峰来的电话,连忙回拨了过去。 张文峰很快就接听了,张嘴就说了一句,“操,我都马上就上楼了。” 展鹏咧了咧嘴,哑然失笑,调侃道,“终于回家了?” “回什么家啊,队里呢。”张文峰没好气地抱怨着,然后问,“你在哪儿,半天不接电话。” “我在家啊,刚洗澡呢。”展鹏解释道。 “一个人?”张文峰冷哼一声。 展鹏咧嘴笑了,“不一个人,还能是几个人啊?” 张文峰没再揶揄,而是叹了口气,说,“老展,又死了一个。” “又?”展鹏皱了皱眉,“你是说——” “没错儿,还是那种死法,家伙也被割下来了。”张文峰径直说出来。 “我擦,这么嚣张,这才隔几天?”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问道,“能确定是同一个凶手吗?” “八九不离十吧,”张文峰长舒一口气,像是极力要忘却那些细节似的,不情愿地说,“作案手法极其相似,新的这个,捅了十一刀,最关键的,是和上一次的刀口几乎完全相同。” “同一把凶器?” “技侦的报告晚上才出来,结论是同一类凶器,或者高度怀疑为同一把凶器。” “妈的。”展鹏悻悻地骂了一声。 “老展,”张文峰迟疑一下,接着说道,“上次十六刀,这次十一刀,我在想,假如真是同一个凶手的话,你说,他这算不算进化?” 展鹏犹豫半天,没敢轻易下结论,他叹了口气,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衔在嘴角,用火机点燃。 “你又抽烟了,是不?”张文峰显然听到了火机打火的动静,苦笑着说,“妈的,你弄得我都想抽了。” “那怎么办,给你发一根过去?”展鹏揶揄了一句,心情有些沉重,说道,“至于是不是进化,现在也不好判定。” “最好别是。”张文峰像是心有余悸。 “你在院里?”展鹏问。 “嗯,”张文峰哼了一声,“大家都在呢,我也没法在办公室给你打电话。” “我猜到了,”展鹏顿了顿,又问道,“这回又是在哪儿,该不会也是哪个公园之类的吧?” “那倒不是,我忘和你说了,这回是在室内,死者家中。” “死者家中?”展鹏眉毛挑了挑,吐出一口烟,“熟人作案?” “大家倾向于都这么认为,”张文峰咧了咧嘴,“门窗完好,没有外力破坏的迹象,而且室内也看不到什么打斗痕迹。” “那会不会是尾随?” “应该不是,”张文峰直截了当地否定了展鹏的想法,“你一看现场就能明白,死者全身赤裸,被捆绑,而且双手背在后边,被绑得死死的。” “sm?”展鹏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张文峰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是说捆绑游戏。”展鹏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 “哦,像是。”张文峰笑了笑,问展鹏,“你那么熟悉,是不是平时也爱玩儿啊?” “滚你大爷去,和你玩儿啊?”展鹏又好笑又好气,随口就骂了一句。 “想玩儿也用不着我啊,你身边不就有现成的?”张文峰嘿嘿笑了两声。 “你小子——”展鹏叹了口气,对张文峰说,“别说这些用不着的了,还有啥情况,一块儿说出来。” “情况嘛,”张文峰双眉微蹙,思忖着,“初步判定的死亡时间是昨夜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死因是休克性失血,十一刀嘛,有四刀是在后背左侧,剩下的七刀都在前胸,很明显,人家就是冲着心脏去的,要不为什么我说他进化了呢。” “你是说——他先在背后偷袭,然后死者倒地后,又在前边补了七刀?”展鹏双眉紧锁。 “反正老张就是那么说的。”张文峰呵呵一笑,接着说道,“老张那话有谁能不听啊?他猜测,死者遇袭时是跪在地上,凶手在身后袭击了他。” “那至于四刀才倒地吗?”展鹏有些疑惑。 “那就不知道了。” “死者嘴里有东西?”展鹏又问。 “你说对了,嘴上也绑着一根带子,皮革的,估计喊不出多大动静。” “处心积虑啊。”展鹏苦笑着摇摇头,说,“那照你这么说,现场也提取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吧?” “嗨,别提了,现场被完全破坏了。” “为什么?”展鹏略感惊讶。 “围观的人弄的呗,”张文峰无奈地说,“咱们的人到之前,都不知道进去过多少人。” 展鹏哭笑不得,问道,“现场在哪儿啊?” “环路外老木材厂边上那一片平房,你知道不?”张文峰没好气地说。 展鹏略一思忖,点点头回答,“知道。” “就是那儿。”张文峰稍作停顿,声音中充满无奈,“死者的家还临街,早晨邻居发现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想看个热闹,也没人维持秩序,我们早晨到的时候,那简直了,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那不扯呢嘛。”展鹏苦笑着皱皱眉。 “所以脚印什么的,就甭想了。就算凶手没那么小心,咱们现在也分辨不出来了。” “那也未必吧,”展鹏有些不以为然,“就算好奇心再重,能凑到死者身边看的人也是极少数,大部分人都是远远地看着,不敢到身边去。” “你以为我没想到?”张文峰哼笑一声,“我就是这么和痕检的人说的,再说,除了脚印,不还有指纹嘛,没准儿凶手还能遗留下什么其它物质呢。结果人家骂我一顿,怪我多事儿。” “骂就骂吧,该提醒的总得提醒。”展鹏忍着笑,“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还算有长进。” “我这个人傻,骂我可听不出来啊。” “少来了,死者情况呢?”展鹏又问道。 张文峰把了解到的死者情况大致和展鹏讲了一遍,见展鹏没提出什么新问题,思忖着说道,“老展,假如真是画像上那小子,他挺恶啊。” “你想说什么?”展鹏敏锐地问。 “你看啊,咱们原来分析上一起,总觉得是他泄愤成分居多,但有没有可能他真是个雏儿,第一次干呢?” “你是说,拿那个倒霉蛋练手?” “嗯,”张文峰顿了顿,“这个判断可太关键了,关乎重点侦破方向,要知道,我们现在投入了很多力量去调查那个倒霉蛋的社会关系——” “你是怕做无用功?”展鹏打断了张文峰的话。 第83章 又一起案件(3) “那可不是,咱们有多少人手,你又不是不清楚。”张文峰吁了口气,“我是担心,把精力都浪费在那边,耽误事儿啊。“ “这个——”展鹏犹豫了,他抽了口烟,想了想对张文峰说,“文峰,实话实说,这个我也不好判断。不过我觉得那边暂时不能放,如果人手实在调配不开,可以把第二起作为重点主攻方向,再说,假如真并案的话,队里也能加人吧。” “明天开会,开完会再说吧。”张文峰稍作停顿,苦笑道,“我现在就希望,千万别再出第三起了。” “可惜啊,凶手不会听咱们的。”展鹏笑了笑,“所以别乱希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我们尽力就是了。” “老展,你知道我现在就想什么吗?”张文峰忽然换了话题。 “想什么?” 张文峰迟疑着说,“你要是在就好了。” 展鹏心中涌出淡淡的惆怅,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别想那些用不着的,我又不是神仙,在不在有什么分别?” “不是,”张文峰咧咧嘴,“假如这真是个系列案的话,咱们多少年都没赶上这种案子了,你原来一直嫌咱们办的案子没意思,现在案子来了,你又不在了,我是替你感到惋惜。” “这话你可别瞎说,让老詹听到又该骂你了,好像咱们就盼着恶性案件一样。”展鹏哑然失笑,对张文峰说,“行了,也别沮丧,知道你晚上回不去了,找个地方猫一会儿吧,明天肯定又歇不着。” “嗯,我知道。”张文峰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然后对展鹏说,“跟你叨咕叨咕,心里轻松多了。” “我就知道,大半夜的打电话,准没好事儿。”展鹏哼笑一声,问道,“你和我说这么多,是想让我干点儿啥吗?” 张文峰一惊,连忙否认,“没有,那倒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嗯,明白。”展鹏不屑地咧咧嘴,吐出一串烟圈,说,“赶紧把剩下的屁放完。” “没别的了——” “你要是不说,我就挂电话了。” 张文峰咂咂嘴,话锋一转,说,“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嗯哼?” “张超你还记得不?” “超啊,咋了?” “我就知道你们俩关系好。” “直接放。”展鹏略显不耐,拉着长音说。 张文峰讪讪地笑了笑,对展鹏说,“他主持外围调查呢。” “他?为什么会是他?”展鹏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那是他们所辖区啊,比我们到得还早呢。” “哦。”展鹏恍然大悟,皱皱眉问道,“然后呢?” “老展,我是这么想的,张超那人不错,但和我一样,有点儿年轻不是?” “你用不着捧杀,有话直说。”展鹏忍着笑,抽了口烟。 “我是担心——担心——” “你不说我真挂了啊。” “我担心他不懂你们那些调调,一时抓不住调查重点。” “你大爷,张文峰!会说话不?”展鹏啼笑皆非,“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以为我没脸吗?” “真的,老展,我是说如果方便,你找个机会提点提点他,我是真着急。” “你要是不认识我呢?”展鹏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看你说的,我不是认识你嘛,而且咱俩还是哥们儿不是?”张文峰顿了顿,又说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就当作我没说。” 展鹏沉默片刻,两人在听筒中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展鹏突然叹了口气,说,“我有个条件。” “我听着呢。” 展鹏咬咬嘴唇,“我得带着杨毅。” 这一次,换到张文峰沉默了,稍顷,听筒里传来他的声音,“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犯得着和我说这些嘛。” “行,那我知道了。”展鹏扯了扯嘴角,干咳两声,问张文峰,“那这几天你都回不去了呗?” “大哥,你那不是明知故问嘛。”张文峰哭笑不得。 “那你得和媳妇儿请假啊。”展鹏意味深长地说。 张文峰心中一动,说,“我晚饭前就打过电话了。” “嗯。”展鹏下意识地点点头。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但彼此早就明白了各自的言外之意。展鹏抽了口烟,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张文峰,“超儿没换号码吧?” “应该没有,还是137那个。” “这就行了,”展鹏吁了口气,“你把现场地址告诉我。” “我一会儿给你发短信,”张文峰笑了笑,“其实没有地址你都能摸过去,门口儿拉着警戒线呢。” “我可不愿意瞎转,你还是发给我吧。” “嗯,放下电话就发。” “还有——你现在急不急?” “没人找我,就是馋烟了。”张文峰笑嘻嘻地说。 “活该,让你成天蹭烟。”展鹏有些幸灾乐祸,炫耀地用火机打了两下火,揶揄道,“要不要我给你甩一根过去啊?” “你就缺德吧。”张文峰无奈地咧咧嘴。 “我缺德还是你缺德?”展鹏哑然失笑,然后对张文峰说,“那你给我讲讲死者的情况吧,你们目前都了解到什么了?” 张文峰一口气讲了十来分钟,把了解到的情况都告诉了展鹏。展鹏不时插嘴询问,厘清了所有他疑惑的细节。 “行,也差不多了,我消化消化。”展鹏续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说道,“我明天就去找超儿。” “嗯。”张文峰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他刚想和展鹏告别,展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文峰,我再问你一遍,假如他们俩真有一腿,你会怎么办?” “你怎么又问啊,不是前两天刚问完嘛。”张文峰的声音有些嗔怪的意味,“我现在哪儿有心思想那些啊,等案子忙完了再说吧。” “成天瞎忙。” 张文峰沉默片刻,反问道,“老展,假如你家张静——啊呸,不说张静,要是丁峰出轨,你会怎么办?” “丁峰才不会出轨呢。”展鹏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你就那么肯定?”张文峰不禁有些好奇。 “我当然肯定了。”展鹏扯了扯嘴角,心底涌出一丝惆怅。 “嗬,到现在感情还挺深嘛,”张文峰撇撇嘴,揶揄道。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展鹏拇指一按,挂掉电话。 第84章 现场调查(1) 展鹏驾着车,接近了那片平房区,在马路上缓缓地驶着,坐在副驾上的杨毅望着窗外的街区,心生感概,“真没想到,刚出四环,居然还有这么多平房。” “你没想到的多了,”展鹏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王伟原来住的还三环边上呢,你看看他住的是什么房子。” “也是啊。”杨毅讪讪地咧了咧嘴。 “哎,你就是大院出来的,根本不知道劳动人民的辛苦。”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想再说什么,忍住了。 “你少扯。”杨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真的,”展鹏笑了笑,“这些年都说得过去了,在咱们小时候,大院的条件比我们可强多了,你就知足吧。” 杨毅瞥了瞥展鹏,压抑住斗嘴的冲动。 前面拐角有个邮局,看起来还有停车位,展鹏连忙把车停了过去,对杨毅说,“车就扔这儿了,咱们下去转转。” 两人下了车,不约而同地观察起周围的建筑。展鹏摸出手机,调出张文峰发来的短信,略一思忖,冲着左侧扬了扬头,说,“应该是这个方向。” 杨毅没吭声,跟着展鹏向前走去。 在一个路口,他们拐进了胡同,展鹏一边走,一边瞄着建筑上的门牌号。又拐了一个弯,一条不宽的柏油路出现在两人眼前,展鹏略微皱了皱眉,说,“应该就是这条路。” 两人沿着柏油路向前走,路两侧都是低矮的平房,在一个小巷口,展鹏看见了公厕,心中一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果然,没多远,他们就看见了那间出事儿的房子。在任何有心的人看来,那房子都很扎眼——门前拉着警戒带,门上贴着封条,门窗都关得严严的,门上上着锁。 “就是那儿?”杨毅问。 展鹏吁了口气,点点头说,“应该是。” 两人走过去,看了封条的落款,果然是派出所的,日期也是前一天,看来,当天勘验结束,派出所直接上了封条。 “走,我们周边转转,在这儿太碍眼。”展鹏不动声色地对杨毅说,刚刚已经有路过的行人在偷偷打量他们。 杨毅会意,跟着展鹏离开了门口,两人假装在柏油路上穿行,边走边低声聊天。 “怎么现场都没人看着了?”杨毅略有不解。 “看?谁看?”展鹏哼笑一声,无奈地说,“哪儿有那么多人手啊?” “可案件不是昨天刚发生吗?” “那又如何?勘验完了就撤呗,反正都贴了封条了。” “我看电视剧,不是都有人在现场守着吗?” 展鹏停住脚步,冲着杨毅促狭地挤了挤眼,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发了烟,给两人点着了,抽了一口才揶揄道,“你都说了,那是电视剧。” “不是,那万一凶手重回现场呢?” “你真是电视剧看多了,”展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要真是凶手重回现场,那也没办法,就算他拣着了呗。真正在现场等着凶手的,现实中很少发生,真没人,安排不开,除非是判断凶手一定会回来,才有可能会特别安排一下。” “哦。”杨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继续向前走,很快,就到了另一个巷子口,展鹏停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然后转过身,对杨毅说,“走,往回走。” “咱们这是在看什么?”杨毅紧走两步,赶上了展鹏。 “周围环境。”展鹏不紧不慢地说,“重点要看看两边谁家安了摄像头。” “哦,这个我刚才就留意了,好像是没有。” 展鹏侧过头,略显诧异地看了看杨毅,眼角含笑,什么也没说。 “你用不着这个眼神儿,我又不是个小白。”杨毅颇感无奈。 展鹏咧咧嘴,问杨毅,“那你觉得,和公园那件案子相比,这一件好不好破?” 杨毅思忖一下,摇摇头说,“我没啥感觉。” “这一件一定更好破,就在于现场的环境。”展鹏笃定地说,然后嘴角浮出笑意,“文峰这家伙,命真他妈好,上一起还没啥着落呢,老天把这一起又送来了。” “你什么意思啊,这案子怎么就好破了?”杨毅不解地问,“现场环境指的又是什么?” “你不笨啊,查我时脑子怎么就那么灵?”展鹏好笑地看向杨毅。 杨毅讪讪地撅了撅嘴,笑着说,“今天不是有你在嘛,我跟着你就行了,也没想那么多。” “哦,犯懒。”展鹏装作恍然大悟,哑然失笑。 “也差不多吧,”杨毅做了个鬼脸,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展鹏吐出一口烟,回身指了指他们刚刚去过的那个巷口,说,“这一片平房都挺规矩的,东西向和南北向的小路几乎都是垂直交叉,所以,围起来的区域基本上都是长方形。” “没错儿。”杨毅下意识地点点头。 “好,现在咱们把这些房子都去掉——因为房子里边的人是张超他们调查的对象,光想那些路,你脑子里会不会有一个路网的形状?” 杨毅略一思忖,说,“会。” “咱们脚下的这条路,也算一条东西向的主路了。那我们回忆一下,从外边的马路,到这条路,中间有三排房子,也就是说,还有两条横向的支路。” “对。”杨毅总算跟上了展鹏的思路了。 “同理,纵向的也分主路和支路,咱们刚才进来的那条,算主路,公厕两边,和咱们刚去过的那个巷子口,那两条南北向的路算支路。” “没错儿。”杨毅点点头。 展鹏抽了口烟,哼笑一声,“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着重提现场环境了吗?” “你是说——”杨毅双眉微蹙,“这边的环境比公园那边相对要简单得多?” “对喽,就是这个意思。”展鹏露出赞许的目光,说,“北边咱们还没去,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但不管是什么情况,凶手总不能飞到现场去。” 杨毅眼睛一亮,嘴角绽出笑意,“我明白了,如果公厕那儿算一个交叉点,刚才那巷口算一个交叉点,凶手无论是从哪个方向过来,要想到达现场,必定经过其中的一点。” 展鹏挑了挑眉,竖起大拇指。 “这也没什么玄乎的嘛。”杨毅不屑地撇撇嘴。 “本来就不玄乎嘛。”展鹏被杨毅的话逗笑了,“平常人轻易想不到,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那种思维习惯,我们干刑警的,想的就是这些,时间长了,就是本能了。” “但可惜,都没有摄像头啊。”杨毅吁了口气,惋惜地说。 展鹏眯眯眼,笑道,“那我们就找最近的摄像头呗。” “你是说——马路边?” 展鹏缓缓点头,说,“我刚才就注意了,那些门面房都有摄像头,不过,我们还是先看看北边啥奶奶样吧,如果北边没有马路,那就是天助我们也。” 第85章 现场调查(2) 两人又沿着进来的那条主路向北走,目光所及,依旧是成片的平房,杨毅留意了一下,总计有两片六排平房,之后,一堵高高的院墙阻挡了两人前行的路。 “前边应该就是老木材厂。”展鹏心中暗喜,扬扬头对杨毅说,“行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杨毅瞥了一眼展鹏,说道,“看这情形,假如凶手不是从这片平房出去的,那他就是一定从南边那条马路进来的。” 展鹏嘿嘿一笑,再次竖起大拇指,说,“没错儿,你的判断是对的。这回行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这么快就回去?”杨毅有些意外。 “不回去干嘛,有那么多警察,咱们又做不了什么。” “也是啊,张文峰应该也能想到这些。” “不仅是文峰,张超也能想到。”展鹏停住脚步,再次发了烟。 “张超?”杨毅给两人点着烟,蹙蹙眉,疑惑地看向展鹏。 展鹏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就是当初我让你找他报案的那个。” 杨毅抽了口烟,想起了那个警察,讪笑着说,“我说这名字怎么那么熟呢,怎么,他也在这案子上?” “嗯,他们负责外围调查,我就是过来转一圈,好心里有数。”展鹏抬腕看看手表,念叨着,“马上就十一点了,我看看张超在不在,如果在,咱们就一起吃顿午饭。” 杨毅打量着展鹏,嘴唇动了动,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展鹏摸出手机,调出张超的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张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展哥,好久没联系了,今天怎么想起找我了。” 展鹏哼笑一声,说,“我昨天夜里梦到你了。” “梦到我?”张超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你可别吓唬我,赶紧梦别人去吧。” 展鹏和杨毅相视一笑,接着问张超,“你现在忙啥呢?” “嗨,别提了,我能忙啥,忙案子呗。”张超抱怨着。 “在现场?”展鹏问。 “差不多吧,走访呢。” “是老木材厂那案子?” “你怎么知道?”张超的声音透出警觉。 “文峰告诉我的。” “怪不得呢,原来是张大队长啊。”张超顿了顿,笑着说,“昨天我们俩见面了,我还问起你呢,他说你搞了个什么调查公司,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他的话你还能信?” “信,咋不信呢?”张超嘿嘿笑着,“展哥,不带你这样的,日子都过得那么滋润了,可不能忘了我们这帮苦逼的弟兄啊,别的不说,请顿客还是应该的吧?” “你丫就那操性,一点儿都没变。想宰我还不简单,现在有空儿没,有空儿就让你宰一回。” “我看行。”张超爽朗地笑起来。 展鹏吁了口气,问道,“你们几个人啊?” “三四个,怎么,真要请啊?” “那不行,人太多了。”展鹏稍作停顿,“你一个人来吧,我等你。” “你不会来真的吧?一看就心不诚,我这儿也离不开啊,得忙到晚上呢。” “耽误不了一会儿,我就在木材厂。” “怎么,有事儿?”张超收敛起了笑意。 “嗯,你找个借口,自己出来。” 张超略一迟疑,答应道,“行。” “邮局你知道吧?” “知道。” “我的车就在邮局门口停着,我等你。” “好。”张超简短地应承一句,挂断电话。 展鹏和杨毅刚走回邮局,只见张超匆匆地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见到展鹏,他的嘴角远远地就绽出了笑意。 展鹏咧了咧嘴,从烟盒里抽出烟等着张超,张超走到他身旁,愣了一下,突然伸出双臂,笑着说,“不行,必须得先抱一下,咱哥俩多少年没见了。” 展鹏呵呵一笑,吁了口气,硬生生地让张超抱了一下自己。 张超接过烟,转头看向杨毅,皱了皱眉说,“别急,让我想想——杨毅,对吧?” “张队记性真好啊。”杨毅感叹着,帮大家把烟点着。 张超抽了口烟,打量着展鹏和杨毅,促狭地挤了挤眼,“怎么,你们找我,是又有谁失踪了吗?” “你大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展鹏哭笑不得,杨毅和张超也都笑了。 “看看吧,这片想吃什么,老弟请你们。”等笑够了,张超说。 “算了,今天还是我请。”展鹏吐出一口烟,“地方你熟,找个带包间的,方便说话。” “懂了。”张超点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那就跟我走吧。” 张超带着两人进了一家四川家常菜,一进门就对老板说,“找个包间,肃静点儿的。” 站在吧台里的老板挑挑眉说,“你们直接去后院儿。”说完,他从吧台里跟了出来。 张超轻车熟路,绕过散台和几个简陋的包间,推开后门,径直奔向院里一个不起眼的房间。展鹏和杨毅对视一眼,都露出会意的微笑。 三人刚落座,老板推门而入,笑嘻嘻地发了圈烟,问张超,“今天都吃点儿什么?” 张超忍着笑说,“今天大款请客,拣你这儿贵的上,”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展鹏一眼,“不过你这儿也没啥贵的,看着安排吧,就我们三个人。” “那喝什么酒?”老板问。 “酒嘛,我没法喝,”张超看向展鹏,露出一丝歉意,“看看你们俩喝啥?” “我们也不喝,”展鹏摇了摇头,转身对老板说,“你弄几个下饭的,要硬菜啊,再弄一壶好茶,店里没有,出去买点儿。” “看你说的,我自己喝的行不?”老板咧嘴笑了。 “那行,”张超哼笑一声,指着老板说,“老孙可是深藏不露,可讲究了,今天就让我们尝尝你的茶叶吧。” 老板玩味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临走时,还谨慎地带上了房门。 “这地方别有洞天啊,”展鹏打量着房间,感叹着,“还是你们在所里行,干什么都方便。” 张超耸耸肩,算是默认,他抽了口烟,目光在展鹏和杨毅的脸上逡巡一圈,说,“这回没外人了,隔墙也无耳,有什么事儿,可以说了。” “我没事儿啊。”展鹏轻轻一笑。 “没事儿?”张超疑惑地蹙起眉,直直地盯着展鹏。 “对,没事儿,”展鹏重复了一遍,继而说道,“我今天来,是冲着案子来的。” “案子?”张超愈发疑惑,伸出拇指向身后指了指,“外边那案子?” “嗯。”展鹏缓缓点头。 第86章 现场调查(3) “不是,展哥——”张超尴尬地咧了咧嘴,露出为难的神情。 “超儿,我都明白,”展鹏盯着张超,吐出一口烟,“你别急着说,先听我说。” 张超狐疑地看了看展鹏,点点头。 “是文峰让我来的。” “张文峰?”张超皱了皱眉,思忖一下,仿佛不相信似的。 展鹏自嘲地哼笑一声,说道,“昨天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非让我找你一趟。” “找我?” “嗯,你知道,在队里他负责这个案子呢。” “我听说了。”张超避开展鹏的视线,低下头抽了口烟。 “你也知道我们俩这关系——” “有所耳闻。”张超嘴唇动了动。 “他找我,”展鹏讪讪地摇摇头,“给我出了个难题。” “难题?”张超总算抬眼看向展鹏了。杨毅并不清楚张文峰和展鹏说过什么,不由得也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展鹏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笑着说,“他觉得我不也是那种人嘛,所以可能对那些事儿更熟悉,让我给你提供点儿参考,省得你小子走弯路。” 张超转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初觉滑稽,继而又感到匪夷所思,想笑却又不好意思,只能紧绷着脸,别提多难受了。 “我就和文峰讲,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哪儿好意思再和那帮兄弟们见面呢。” “展哥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兄弟的感情,还能因为那些事儿受影响?”张超不能不说话了,他望着展鹏,忍俊不住,忽然笑出声来,“不是,展哥,你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咋也是那样的呢?他们跟我说,我根本都不相信。”说完,他把头埋在胳膊上,放肆地笑起来,两个肩膀抖个不停。 展鹏侧头看向杨毅,正碰上他揶揄的目光。他苦笑着摇摇头,等待张超渐渐平静下来,才哂笑着问,“笑够了没?” 张超吁了口气,抬起头来,抱歉地说,“展哥,我没别的意思啊,你别往心里去,都这个年代了,大家接受程度都高了。就是咱俩太熟了,我稍稍有那么一点点震惊。” “现在还震惊吗?”展鹏好笑地看着张超。 张超连连摇头,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说,“没事儿,你接着说吧。” 展鹏抽了口烟,思忖一下,对张超说,“我知道咱们的纪律,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所以超儿你放心,我不会问你什么,你听我说就行了。”他看着张超,稍作停顿,“要是能给你帮上些忙,那是最好;要是帮不上,你就当作什么也没听见,陪我吃顿饭就是了。” “展哥,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张超收敛起笑意,吞咽了口唾液。 “想什么?”展鹏挑了挑眉。 “张文峰他忒不要脸了,连这招儿都能想出来,他就不怕你骂他?”张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展鹏笑了笑,没应声。 “但我还挺嫉妒他的,脑瓜就是好使,怪不得能当上队长。”张超再次咧嘴笑了。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你小子那聪明劲儿,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想惹那些麻烦。”展鹏嗔怪地瞪了瞪张超。 张超思忖一下,说道,“展哥,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有啥就直说,兄弟我洗耳恭听,我还巴不得有人给我传授点儿——”说到这儿,他斟酌起来,似乎觉得下边接什么词儿都不合适,想了想,他讪讪地笑了,“我巴不得你传授点经验和技巧呢,妈的,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暧昧呢?” 他的话把展鹏和杨毅都逗笑了。 “还有,咱们都不是外人,你也别见外,我能干什么、接下来会干什么,你心里跟明镜似的,所以有啥想问的,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张超说完这几句话,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杨毅,说,“只要杨毅嘴严就行。” “这个你放心,”展鹏点点头,问张超,“公园那案子你听说了吧?” “嗯,听说了。” 展鹏伸出拇指,指了指身旁的杨毅,“文峰早就把我们俩拉进去了,都给他忙活一周多了。” “是吗?”张超有些意外,眨了眨眼问,“你们那调查公司还接这样的活儿?” “什么公司接活儿啊,都是免费的义务服务。”展鹏哼了一声。 “还能这样啊,你可真给张文峰面子。”张超竖了竖大拇指,又问道,“那你们都干什么?” “脏活儿呗,搭人搭功夫的。”展鹏无奈苦笑。 “搭人——”张超哑然失笑,促狭地挤了挤眼。 展鹏刚想说什么,门被敲响了,紧接着,服务员端着茶壶,推门而入,给每个人满了杯子,又把茶壶放到桌上,转身就要离开。 “跟你们孙老板说,菜做好了一起上,我们要谈点儿事儿,门口不用有人伺候。”张超对服务员说。 “知道了。”服务员应了一声,把门带上走了。 张超撒了圈烟,长舒一口气,打量着展鹏和杨毅说,“行,那咱们开始吧。” 展鹏看了眼杨毅,扭头对张超说,“那我先说,直接说结论啊。” 张超默默点头。 “现场周边环境我们看了,不算复杂,凶手能过去行凶,无非就两种可能。”展鹏顿了顿,续上烟,“一种是外边的人过去作案,那他就得经过咱们门口这条马路进去,我看马路门口这些门面房都有监控,得把那些监控都调了,有可能会拍到凶手。” “昨天就调完了,都给支队送过去了。” “嗯,”展鹏点了点头,“第二种,有可能是平房区的人作案,这个就难办点儿,我们看了,那一大片都没有监控,那就得入户调查了。” “这不一上午,就忙活这个呢。”张超面露苦笑。 “你看,我就说嘛,我们的想法都差不多。”展鹏向杨毅解释,杨毅会意地点点头。 “我们现在就是摸排,以死者居住的那排为中心,加上南北两侧各一排,调查事发当晚是否有人见过死者,是否有人注意到异常现象,还有——”张超迟疑一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吁了口气说,“还有,这个人也是调查的目标。” 展鹏和杨毅凑过去看了一眼,都露出会意的微笑,那正是那张画像。“没想到他们动作还挺快,”展鹏也拿起手机,调出画像,向张超促狭地挤挤眼,不无得意地说,“这个人,还是我们挖出来的呢。” “是不是啊?”张超惊诧之余,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说,“挺厉害嘛。” 展鹏放下手机,沉吟片刻,对张超说,“方向是对的,但内容还不够。” “内容不够?”张超疑惑地皱起了眉。 第87章 现场调查(4) “对,内容。”展鹏凝神思索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们想想死者,他显然有着那种特殊的嗜好,所以才会引来凶手,那就是说,凶手也有着相同的嗜好,他们才能凑到一起。” “什么嗜好?”杨毅不解地问。 展鹏看了一眼张超,面现忸怩,随即清了清嗓子,小声说,“sm。” “sm?”杨毅轻呼出声。 “你们俩说什么呢?”张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展鹏讪讪地笑了笑,对张超说,“sm,是两个英文词的首字母,连在一起了,就是对那类行为的统称。” “你说的是捆绑吗?”张超迟疑地问。 “包括吧,都是那一类,通过痛感来获得快感的,通常分作施虐方和受虐方,s就是施虐狂,m就是受虐狂。”展鹏含混着说,“里边内容挺杂的,但本质上都差不多。” “真他妈是活久见。”张超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随即咧嘴笑道,“还真是长见识。” 展鹏呵呵一笑,对张超说,“就冲你这反应,这一趟我是来对了。” 张超哑然失笑,耸了耸肩。 “但是上一起没有啊。”杨毅双眉微蹙。 “没错儿,上一起没有发现这个迹象,”展鹏稍作停顿,“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环境不允许什么的,但最大的可能,也许是在死者身上,上一起那个,受虐的欲望不强烈,这个呢,则不然,现场明显就是一个施虐与受虐的现场。从这个角度讲,也许凶手并不是个施虐狂,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杀人,而施虐,只是他麻痹死者的手段,当然,并不能完全排除他在施虐过程中获得快感。”他边说边看向杨毅,“上一次麻痹死者的手段,你还记得吧?” 杨毅笑着点点头。 “什么手段?”张超好奇地问。 展鹏吁了口气,说,“就和洗头房那些小姐差不多。” 张超会意,伸手指了指嘴,展鹏含笑点头。“操!”张超讪笑着骂了一句。 “所以这个凶手很聪明,”展鹏不经意地看向张超,脸上像是露出玩味的笑容,“他懂得如何投其所好。” 张超蓦地想起展鹏刚刚夸自己聪明的事儿,不禁打了个冷颤,哂笑着说,“你别看我,我都和你说了,我不聪明。” “哦,我没想和你开玩笑。”展鹏咧了咧嘴,接着说道,“我听文峰说,死者全身赤裸,只穿着袜子和鞋,身上被五花大绑,尤其是两只手,背在身后,绳结打得特别死。” “没错儿,就是那样。”回想起看到的那一幕,张超似乎仍心有余悸,心里说不出地反感。 “这就说明一个问题,死者应该很信任凶手。”展鹏吐出一口浓烟。 “为什么这么说?”张超不明白展鹏为什么会做出如此的结论。 “那种事儿,还是挺私密的,往往还包括束缚与调教、支配和臣服之类的内容,所以,从受虐方的角度考虑,安全性尤为重要,谁都不肯把自己大咧咧随便交给哪一个陌生人,你说,如果死者不信任凶手,他能让凶手把自己绑成那样吗?”展鹏促狭地眯眯眼。 张超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儿,这些都远远超出他平素的认知,但作为一个资深的刑警,见识过各种黑暗,触类旁通的能力他还是具备的,很快他就稳住心神,让自己跟上展鹏的思路。 展鹏像是看懂了张超脸上的表情,接着说道,“如果这么说,死者应该和凶手很熟悉,或者至少他们之前有过类似的行为,所以死者才会对他一点儿防备也没有,心甘情愿地被人绑成个猪猡。” 张超沉吟片刻,说到,“我能明白这个意思,但这和你刚才说的内容不够有什么关系,你所谓的内容又指什么?” “等等,一会儿再说这个,”展鹏的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他咬了咬嘴唇,皱眉思索着,然后扭头看向杨毅,急迫地说,“你记得一会儿提醒我,给文峰打个电话,让他关注一下,第一个死者有没有教过这一片的学生。” “你是说——”杨毅向展鹏投去探询的目光。 “嗯,”展鹏点点头,说,“我从昨晚开始,就在想这两起案件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因为文峰告诉我,刀口高度相似,行为方式也相近,很可能就是同一个凶手。你看,他已经把黑衫人的画像发给超儿他们了,显然,他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认为上一个凶手有很大的嫌疑。” “嗯。”杨毅赞同地应了一声。 “上一次死那个是个老师?”直到此刻,张超才有机会插话。 “没错儿,他是个中学体育老师。”展鹏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他不会——”张超双眉紧锁,斜睨着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继而恨恨地骂了一句,“操!该死啊。” 展鹏愣了下神儿,被他的话逗笑了,抽了口烟说道,“原来我们还倾向于上一起是随机杀戮,但假如这两起真的有关联,那我们就得弄明白,凶手为什么选择了这两个人,寻找到他们的交叉点,可能凶手就会呼之欲出了。” “不是,还有啥,你赶紧说。”张超对上一起案件知之甚少,急迫之情溢于言表,这时他才庆幸自己见到了展鹏。 展鹏瞥了瞥张超,笑道,“剩下的,就是你问的内容了。”他顿了顿,目光在其余两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说道,“你们看,目前,我们至少能推断出如下几个结论,第一,死者很信任凶手;第二,死者和凶手很熟悉;第三,他们一定为那晚上的会面做了约定。” 张超和杨毅对视一眼,都缓缓点头。 “那接下来重要的问题就是,他们是如何约定的,换句话讲,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约定的?” 张超和杨毅都紧紧思索。 “现在大家联络都很方便,电话啊、网络啊,都可以,两人可能很方便就约好了凶手晚上要到死者家去。但除此之外,我们不能忽略另外一种可能性。” “是什么?”杨毅问。 展鹏叹了口气,说,“面对面的约定。” “面对面?”张超不可置信地望着展鹏。 “不可以吗?”展鹏促狭地挤挤眼,说道,“假如凶手就住在那片平房,两人很轻易地就能碰上面,约个时间、地点,有什么困难吗?” “我明白了,”张超指了指展鹏,长长地吁了口气,“你是想让我们增加一项调查内容,住在平房的那些人,有没有也好那个道道儿的。” “你得翻个鸡飞狗跳的。”展鹏呵呵一笑。 “妈的,都什么活儿啊?”张超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第88章 现场调查(5) 三个人笑了一阵,张超抱怨道,“这种事儿,怎么张嘴问啊,再说,就算问了,别的人也不容易清楚吧?”他边说边瞟着展鹏,嘴角咧出揶揄的笑意,“就比如你,谁说你是我都不会信啊。” “操,你小子。”展鹏讪讪地摇摇头,稍作停顿,故作神秘地说,“也许在别的地方不容易知道,但这片是个例外。” “为啥?”张超像是不相信。 展鹏看了看两个人,笑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其实,也不算是故事,你们就当故事听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地看向展鹏。 展鹏抽了口烟,沉吟一下,问,“你们两个都没住过平房吧?” “没有。”杨毅回答。 “我也没住过。”张超瞥了瞥杨毅,说。 “其实住平房,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儿。”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笑意,“其中的一个,就是上厕所特别不方便,一大早晨,厕所门口都排队。” 关于这一点,杨毅和张超多少都有所耳闻,不禁都会意地笑了笑。 “你们想啊,街坊邻居住着,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彼此也没有什么防范心,所以去厕所时,一般大家都是大大咧咧的,也没谁刻意避讳什么,所以彼此对身体都算熟。”展鹏促狭地挤挤眼,“有个极端的笑话,说只要看了下边,不用看脸,大家都知道谁是谁。” “我去——”杨毅感叹。 “真的假的啊?”张超也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是真的,”展鹏呵呵一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身嘛。” “你可真搞,还能这么改。”张超哑然失笑。 “我可不是光讲笑话啊,”展鹏吁了口气,正色道,“原来的公厕都没有隔板,那人就面对面地蹲着,你根本都不用刻意看,就能把对面的看得一清二楚。” 张超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忍住了。 “我想说的是,这就为那些有心的人提供了方便。”展鹏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这不仅指方便去看别人,也是说,方便那些有心的人去挑逗别人。” “挑逗?怎么挑逗?”张超不解地问。 杨毅听懂了,不由得憋红了脸,干咳两声。 展鹏看了眼杨毅,扭头对张超说,“鼓捣自己的家伙呗。” “操!”张超讪讪地骂了一声。 “简单说,这样的公厕,特别适合去观察和勾引别人,”展鹏顿了顿,咧了咧嘴,“你们想啊,谁蹲在那儿,都不会马上离开,几分钟的时间,对一个老手来说,足够他判断和勾引同类了,然后那地方又特别安全,即便惹到了别人,对方也不会轻易发作,就算发作了,他也很容易找到借口推脱。” 张超吐吐舌头,打量着展鹏,眼中现出疑惑,“不是,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别急,等会儿再说那个,听我说完。”展鹏好笑地蹙了蹙眉,问张超,“你能想象那种画面吧?” “那还用想啥啊,你讲的就挺有画面感了。”张超哼笑一声。 展鹏淡淡一笑,接着说道,“而且那种公厕,一到了晚上,就天然成了活动的据点儿。谁都得去厕所,所以让人碰到,也没人会奇怪。再说,厕所里一般没有灯,方便活动啊,就算有灯,也都很暗,伸手够得着的对方,干什么都方便。” “展哥,看来你没少去啊。”张超笑着揶揄道。 “德性,”展鹏笑了笑,对张超说,“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我也没住过平房,原本也不知道这些,正好前些年办了一个这种案子,我是听嫌犯说的。” “我说呢,这也太玄乎了吧。”张超下意识地撇撇嘴,略显夸张地说,“没想到,你们还有这种案子可办。”说完,他就像恍然大悟一般,挑了挑眉说道,“怪不得,我说张文峰一来,怎么连公厕也要封上呢。” “那倒不一定是为了这个,有可能他是担心,凶手往厕所里扔过什么东西。”展鹏说。 “没错儿,他就是那么说的。”张超点点头,“我看技侦在那儿折腾半天,好像也没找到什么。” “但是也不能轻易放过不是?”展鹏扬扬下巴,清了清嗓子,“现在说重点,我估计,住在平房的人,或多或少都看到过那些事儿,只不过大家见怪不怪、心照不宣罢了,可能住在平房的人,是对那种事儿容忍度最高的,因为从小就见识多了嘛。” “看你这弯子绕的,我听明白了。”张超好笑地摇摇头。 “我就说你聪明嘛,一点就透。”展鹏促狭地眯眯眼,“还记得我刚才用的那个词儿吗?” 张超略一思忖,迟疑着问道,“鸡飞狗跳?” “没错儿,就是鸡飞狗跳。”展鹏的嘴角浮出笑意,“你们这普查一番,肯定能摸点儿东西出来,只要别不好意思就行。” “我越听越觉得这个活儿招人骂。”张超无奈苦笑。 “那也未必,”展鹏吁了口气,“你别忘了,热心市民还是挺多的,只要方法得当,肯定能摸出几个来。” “我能让你带着干这事儿吗?”张超斜睨着展鹏,调侃道。 “那可不行,”展鹏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你得记住,咱俩没见过面,也没有文峰让我来这码事儿。” “嗯,我懂。”张超点点头。 “好,咱们再说说那个死者,是叫王长虎吧?”展鹏看向张超。 “没错儿,他就叫王长虎。”张超应了一声。 “我听文峰说,他父母很早就出车祸去世了,他一直是一个人住。” “好像是。” “他独居,就有很多约会的方便条件。”展鹏吐出一口烟,“也许他很早就明白那些事儿了,没准儿就是在厕所明白的,所以——” “所以他在厕所一定碰到过谁。”张超抢先说。 “没错儿,我就是这个意思。”展鹏沉吟一下,继续说,“他在那片平房,认识多少个热衷此道的人,我都不会觉得意外,但很可能,其中的一个就是凶手。” “妈的,这回有得忙了。”张超恨恨地骂了一句,然后玩味地看了看展鹏,苦笑道,“展哥,我现在都有点儿后悔见你了。” “想后悔也晚了。”展鹏嘿嘿一笑,促狭地挤了挤眼。 第89章 现场调查(6) 服务员终于送来了饭菜,两凉四热,看着就有食欲。三个人忙了大半天,都有些饿了,一时大快朵颐。 吃过饭,三个人边喝茶水边闲聊,展鹏完成了张文峰交待的任务,心里轻松不少。在现场转了一圈,又和张超聊了那么多,弄得他心里痒痒的,但他清楚,自己早就不是警察了,有些事儿必须适可而止。 张超又发了圈烟,挨个给大家点燃,展鹏瞧他的模样,似乎想急于回去工作了,他想了一下,对张超说,“平房这一片,你得多费费心,文峰他们顾不上。” “我知道,本职工作嘛,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张超咧了咧嘴,轻轻笑了笑。 “但愿文峰他们能从手机和电脑中发现些线索。”展鹏吐出一口烟,若有所思。 “电脑?什么电脑?”张超诧异地问。 “王长虎啊,你想,他一个人,怎么和外边联络,那还不是手机和网络嘛,没准儿他还喜欢和别人在网上聊天呢。” “但是他家里没电脑啊。”张超脱口而出。 “没电脑?你肯定?”展鹏心中一动,紧紧盯着张超。 “我肯定啊,我是最先进去的嘛,就没看见电脑。”张超不假思索地说。 展鹏神情变得严肃,打量着张超问道,“你是说,他家原本就没电脑,还是有可能被别人搬走了?” 所谓别人,只能是凶手,张超自然明白展鹏话中的含义。他仔细地思忖一番,回忆着在现场看到的情形,最终摇摇头说,“他家里应该没有电脑,就没有放电脑的地方。” “你确定?”展鹏不放心地问。 “我确定。”张超肯定地点点头。 展鹏猛地一拍大腿,眼里闪着光亮,兴奋地对张超说,“超儿,你听哥的。” “我没不听你的啊。”张超被他的话逗笑了。 “不是,”展鹏压抑着心底的兴奋,指了指马路的方向,“马路对面就有家网吧,你好好查查那儿。” “网吧?昨天我们就去了,把监控都调了。”张超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是你自己去的吗?”展鹏问。 “那不是,同事带着协警去的,我昨天一直走访,也忙不过来啊。” “超儿,你亲自去一趟啊。”展鹏认真地说,“我总觉得,王长虎总得需要一个上网的地方,没准儿就是那个网吧。” “又查主机?”张超苦笑着皱了皱眉。 “对,你理解得太对了。”展鹏满意地点点头,“没准儿能查到什么呢。超儿,我有种直觉,没准儿这案子你能立功,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客啊。” “立功?不挨骂就行了,我可没有那么多野心。” “那可不成,干刑警的,没有野心还成?”展鹏埋怨地瞪了瞪张超。 张超莞尔一笑,吁了口气说,“行,我腾出功夫就自己跑一趟。下午还说不定怎么忙呢,我们得调整询问方案不是?” “的确有得忙。”展鹏会意地咧了咧嘴。 张超向展鹏投去探询的目光,说,“展哥,要不咱们中午就这样?” “行,你也该回去忙了。”展鹏顿了顿,“等忙完这案子,找个机会,咱们兄弟好好喝喝酒。” “没问题,随叫随到。”张超吐出一口烟,斜睨着展鹏,眼角漾出笑意,“展哥,咱说好了啊,一会儿出去你别抢着买单,再让别人笑话。” “怎么?”展鹏狐疑地看向张超。 “到我的地盘,还让你买单,说出去我张超还是人吗?”张超撇了撇嘴,又说道,“再说,我也不买,有机会一块儿处理了。” “行,我听你的。”展鹏会意地笑了笑。 几个人站起身,就要向外走,展鹏忽然不经意地问张超,“超儿,边上那家浴池你熟吗?” 张超停住脚步,转回头看着展鹏,咧嘴笑道,“还行吧。” “里边怎么样?”展鹏问。 “就是个大众浴池。” “有包间吗?” “包间有。”张超促狭地眯了眯眼,“怎么,想过去试试?” 展鹏点点头,说,“看你方便不方便。” “那有啥不方便的?”张超满不在乎地说,忽然略微迟疑,瞥了瞥展鹏,“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展鹏下意识地问。 张超的嘴角微微上扬,忍着笑说,“那里边都是小妹,没有男的。” “你小子想什么呢?”展鹏做势欲打,“我就是想进去搓个澡,好长时间没搓澡了,在家里怎么洗也洗不净,这不是正赶上了嘛。” “那没问题,小菜一碟。”张超咧咧嘴笑了。 展鹏似乎没解恨,凑到张超身边,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肩,促狭地说,“你要是真有那心,就自己过去陪陪我,找什么外人啊。” 张超讪笑着挣脱开,摇着头说道,“哥,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不然,往后我可真不敢找你了。” “看你那小样吧,把你扔平房住两年,你就不这么得瑟了。”展鹏不屑地撇撇嘴。 “还是别了,留着你去体验吧。”张超连连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哼笑着说,“展哥,我总觉得那些不光是你听说的,如果没有实践,你不会讲得那么生动。” “那还叫生动?我今天可是一直搂着呢,如果真想听生动的,哪天哥再给你讲,你肯定不是今天的感受。” 几个人说说笑笑,走到前边,和老孙告别,又来到附近的浴池。张超和经理交待了几句,走回展鹏身旁,说,“展哥,都安排完了,你们进去随意。” “嗯,谢了啊。”展鹏撅着嘴点了点头。 张超又发了圈烟,给大家都点然后,抽了一口,伸出拇指指了指马路,说,“那我先过去了啊。” 展鹏使了个眼色,陪他走到门口,压低声音说,“我在这儿等到六点,如果有什么发现需要找我,你随时过来。” 张超这才了解展鹏的用心,心里不禁涌出一丝感激。他拍了拍展鹏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推门离开了。 展鹏回头看了看杨毅,把香烟衔在嘴角,含混着说,“换鞋啊,还杵着啥,给谁立规矩呢?” 第90章 现场调查(7) 一直到快六点,张超也没和展鹏联系,展鹏憋不住劲儿,给张超打了个电话,得知没有明显的进展,便告诉张超自己准备离开了,让他有事儿随时打电话。 两人换好衣服离开包房,来到大堂假意结账,经理脸上堆着笑,连声婉拒,说了很多客套话,并把两人一直送到门外。 两人步行穿过马路,去邮局取车,杨毅忍俊不住,瞥了瞥展鹏揶揄道,“我真没想到,就一破刑警,居然还有这么多特权。” “什么叫特权啊?那是人民群众对我们的爱护。”展鹏讪讪地笑了笑。 “嗯,可真爱护,从头到脚都爱护齐了。”杨毅撇撇嘴,不屑地说,“你看,吃饭不用花钱,洗澡不用花钱,是不是干那事儿也不用花钱啊?” “那事儿?哪事儿啊?”展鹏挤挤眼,促狭地看向杨毅。 “你少和我装,你不是明知故问嘛。”杨毅哼了一声,嘴角又浮起笑意,“你看,人家张超想得多周到,直接告诉你那儿没有男技师,他还挺懂变通的嘛。” 展鹏吁了口气,笑道,“你今天就知足吧,辛亏张超和你不熟,而且不确定你也是,不然,他那张嘴——”展鹏哼了哼,没再说下去。 杨毅一怔,随即意会,面露苦笑说,“反正我是看明白了,你们真没啥好东西,这么比较看,张文峰还是不错的。” “哦,终于找到文峰的好了。”展鹏哑然失笑。 “矬子里拔大个儿呗,”杨毅顿了顿,好笑地问,“你们那个丁——是叫丁祥吧?” “对,丁祥,他怎么了?” 杨毅忍着笑,“我们上次去太原——” 听到杨毅提及太原,展鹏心中一动,尽管之前从不知情,但他也马上猜测出,杨毅和警方结伴去太原,只能和一件事儿有关,那就是调查丁峰,他暗暗吁了口气,感觉怪怪的,强打精神问,“去太原怎么了?” 杨毅对此浑然不觉,嬉笑着说,“他们晚上出去洗脚,丁祥居然被小姐摸出来了。” 展鹏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咧了咧嘴说,“哎,那小子不该是个雏儿啊,怎么还能这么现呢?” “我听他们那意思是说,丁祥被小姐给蒙了。” “蒙了?”展鹏略微皱了皱眉。 “小姐要给他打嘛,然后告诉他,别人也都是那样的安排,他就信以为真了。”杨毅终于笑出声来。“你说,他完事儿还好意思和别人说。” “那有啥,能不露嘛,结账的时候就得露。”展鹏不禁莞尔,惋惜地摇摇头,“不过,被小姐蒙了,这的确是个丑闻。” “嘿,你有没有重点,我是说丑闻吗?”杨毅不快地瞥了瞥展鹏,“我是说,你们好像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轻车熟路了,是吧?如果刚才那地方有男的,张超是不是就得给你安排了?” “我可没说啊。”展鹏讪讪地挠了挠头。 “你就是那意思,都写脸上了,还用说吗?”杨毅不屑地冷哼一声,展鹏愣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没再辩白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邮局,展鹏四下打量一番,若有所思,然后给杨毅使了个眼色。两人上了车,展鹏发动汽车,驶入街道,向西开去。 杨毅点着两根烟,把一根递向展鹏,愠怒着说,“想起你们那副德性我就来气,这根烟都不该给你。” “别介啊,”展鹏连忙接过烟,抽了一口,笑着说,“其实我们支队的还差点儿劲儿,只不过他们在所里的,地头儿熟,到哪儿别人都愿意行个方便,这事儿也没法说。” “好像你没跟着沾光似的。”杨毅白了展鹏一眼,冲着他吐出一口烟。 展鹏挥了挥烟雾,说,“别扯这些了,但愿张超他们能尽快有收获吧。” 正是下班时间,路上车辆渐多,再加上一路都是红绿灯,展鹏开着车走走停停。杨毅抽着烟,随意浏览着窗外的街景,蓦然想到张超午饭时说过的一句话,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又琢磨啥呢?”展鹏瞥了瞥杨毅,好笑地问。 杨毅回过头来,斜睨着展鹏,眼角透出揶揄的笑意,说,“我倒觉得张超有句话说得没毛病。” “哪句?” “人家说你有实践嘛,不然能讲得那么生动?” 展鹏哂笑两声,问杨毅,“你想知道真相吗?” “你愿意说不说,少跟我来这套。”杨毅故意把头又扭向窗外,暗自好笑。 “其实我说的真相是——”展鹏稍作停顿,就像卖关子一样,杨毅嘴唇动了动,强忍着没回头。 展鹏干咳两声,说到,“真相就是,如果今天你不在场,我会讲得更生动,我对张超说我搂着,就是这个意思,看来你们俩都没听明白。”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杨毅,接着说道,“但我向毛主席保证,除了咱俩上次那回,我真没有别的实践,我都是审讯的时候听说的。” “你别再提那码子事儿啊,”杨毅的脸蓦地红了,讪笑着回过头来,盯着展鹏问,“为什么我不在场,你就能讲得更生动?” “你是阳春白雪,我们是下里巴人,粗俗,我怕讲了那些,污了你的耳朵,张超我们早就百无禁忌了,咋说都行。”展鹏忍着笑。 “你少来。”杨毅哭笑不得,仿佛有些不相信,“那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细节?” “抠的呗,”展鹏清了清嗓子,嘴角微微上扬,“你没听过抠细节这三个字啊?” “抠?”杨毅撇了撇嘴,“我怎么觉得这会儿从你嘴里出来那么猥琐呢?” “那是我们的工作,有啥猥琐的,”展鹏嘿嘿笑了笑,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那天一个爱说的,一个爱听的,那不就是一拍即合嘛。你是没见到那哥们儿,真他妈能白话,连说带比划的,讲得那个黄啊。” 杨毅玩味地瞥了瞥展鹏,笑着问道,“那你是啥反应?” “听着新鲜呗,以前不知道那些啊,”回忆往事,展鹏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就像上了一堂课,窗户纸被捅破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面前。” “我去,还崭新的世界。”杨毅哑然失笑,随即促狭地挤挤眼,“我没问你这个,我是说,身体——有反应没有?” 展鹏迟疑一下,笑道,“硬了。” “我就知道,你是有前科的。”杨毅揶揄着,忽然想到张文峰,问,“当时谁和你一块儿审,是张文峰吗?” 展鹏含笑点头。 “那他啥反应?” 展鹏吁了口气,“从头到尾,一副苦瓜脸,就苦了他了。”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问得越细,他听着越难受,但还得听。” 第91章 再次监视 两人说说笑笑,汽车终于接近了杨毅家的小区。杨毅低头向前方的烧烤店看了看,对展鹏说,“今天累了一天了,不然咱们去老马那儿吃口算了。” “不去了,到那儿又得喝。”展鹏咧了咧嘴。 “你还非得喝?”杨毅哑然失笑。 “坐到那儿,闻到那味儿就想喝,”展鹏哼笑一声,“再说,老马往那儿一站,就他那张嘴,你还能不喝?” “还真是啊,”杨毅吁了口气,皱眉苦笑,“老马看着挺淳朴的人啊,就是那张嘴厉害,一不小心就得着了他的道儿。” “生意人嘛,精明着呢。”展鹏笑了笑,问杨毅,“怎么着,你去他那儿吃吗?要是去,我就给你扔道边儿,要是不去,我就送你进地库。” “那你吃什么啊?”杨毅侧头打量着杨毅。 “我回家对付一口就行,中午不是吃了那么多硬菜了嘛。” 杨毅好笑地看了看展鹏,略一思忖,说到,“我去老马那儿喝点儿疙瘩汤算了。” “行。”展鹏点点头,“那我明早过来接你。” 杨毅应了一声。展鹏把车停在路边,杨毅下了车,下意识地点了根烟,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影,一丝狐疑闪过他的心头。他觉得展鹏似乎不大对劲儿,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怔了一会儿,他苦笑摇头,向烧烤店走去。 展鹏从倒车镜中看着杨毅的模样,嘴角浮出淡淡的微笑。他也点着一根烟,开着车在路口转了一个弯,在另一条街上,找了一家快餐店,把车停到路边。 在店里吃完晚饭,展鹏开车回家,上楼换了一件长袖衬衫,又向身上喷了些花露水。室外蚊子渐渐多了,上次在张文峰家楼下,他就吃了不少苦。 半小时后,他再次走入张文峰家的小区,天色刚刚见暗,小区里到处都是纳凉的人。他和上次一样,不慌不忙地走到张文峰家的楼下,抬眼看向五楼。五楼的灯亮着,他满意地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点了根烟,向楼门那一侧绕去。 他也搞不懂自己的心境,明明上次亲眼见到了那一幕,还有何继续监视的必要?他为什么迟迟没把消息告诉张文峰? 在前一晚两人的通话中,张文峰和他都心照不宣,但又了解彼此的心意。那是一种长期合作才能形成的默契,但用在自己身上,展鹏总有种潸然的感觉。 他默默叹了口气,压抑住心底的惆怅。转过楼角,他抬眼向前方望去。楼下的休闲区域,热闹依旧,他咧了咧嘴,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向人群。 最适合监视楼上的位置,仍然被那群象棋爱好者所占据,石桌旁,照旧围了一圈围观的人。展鹏走到最外圈,转过身,目光在楼门和五楼的窗户间逡巡一遍,然后把视线投向石桌,待见到对弈两人的模样,他不禁哑然失笑。 不知什么时候,激烈厮杀的两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在周围人的鼓噪声中,气势汹汹,架势十足。展鹏向前凑了凑,擦着前边人的肩膀抻头向棋盘看去,两人刚杀至中盘,一只兵已经过了河。身边的人给两人各自支招儿,一时纷纷攘攘,好不热闹。 展鹏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下不好象棋,不仅国际象棋下不好,被展晖嫌弃,就这普普通通的象棋他仍是搞不定。按说自己的工作靠的就是逻辑思维和推理,自己在工作中还小有建树,可偏偏一看到棋盘,他就头疼,偶尔和朋友对弈,也是负多胜少。 他不禁想到了杨毅,那家伙可真是个鬼精灵,凡是想涉足的领域,都能琢磨些门道儿出来。或许这就是天赋的差异吧,展鹏偶尔会这么想,自己本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那就普普通通地过一生吧。 连着看了两盘棋,上一次那一幕再次上演。展鹏斜睨着左前方的男人,暗自恼火。没错儿,还是那个稍有些秃顶的男人,他貌似心无旁骛地专注于棋局,但背后的手却相当不老实。 若不是担心引起众人的注意,展鹏早就发作了。监视的大忌,就是引发无关人员的关注,很多时候,那都会得不偿失、前功尽弃。展鹏强压心底蹿出的怒火,向右边移了移,他实在舍不得那位置,那是观察楼门最好的地点,况且,稍稍抬起头,就能毫不费力地看到五楼的窗户。 孰料男人得寸进尺,见展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也跟着把身体挪了过来,手依然执拗地奔向既定的目标。展鹏又好气又好笑,扔掉手中抽掉一半的香烟,双手交叉护在身前,暗忖,这样你还能有什么招数? 但显然,他低估了男人,男人握在一起的手碰到他的手,停滞了一下,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顺便看了看两人手的位置,又转过头去,展鹏刚要松口气,但男人的手又蹭到了他的手,无名指挑衅似的翘开,在展鹏的手背上滑动。 展鹏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向后闪了闪,脱离开男人的范围,屏息静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烟的时候,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抽了俩口烟,他终于平静下来。他看向男人,正碰上男人暧昧的目光,男人得意地眯眯眼,慢悠悠地离开了。 展鹏的目光一直随着男人的身影移动,眼睛隐隐地像是要冒火,一直到男人的背影在楼角消失,他才长舒一口气,下意识地看了看楼门和五楼的窗户。那两扇窗户里仍亮着灯,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嘴角绽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连抽了几口烟,他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再一次靠近人群。石桌的棋盘上,两个人仍杀得难解难分,他歪着头盯着棋盘,凝神思索,但想了半天,也看不透下一步的走势。 不知看了多长时间,展鹏感觉身后站了人,沉迷于棋盘的他没想太多,只是向前窜了窜,但身后的人像是不经意地碰到了他,动作虽然缓慢,可是却有节奏,从第三下起,像是变硬了。 展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他算好时间,待身后人再一次撞来时,手指恨恨地弹了出去。接触到硬度的一刹那,他促狭地咧了咧嘴,替身后的人倒吸了口凉气。 第92章 黑衫人现身(1) 身后的人果然呲牙咧嘴,压抑地倒吸着凉气,展鹏听着传来的动静,强忍着没有回过头去,心中暗笑不已。 这场无声的战争,似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依旧全神贯注于石桌的棋局上。展鹏摸出烟盒,又点了支烟,装作不经意地看向身后,不知什么时间,身后的那个人已经远离了他,正三步一回头向远处走去,眼睛里似乎带着哀怨的光。 展鹏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把视线收回来,再次看向楼门和五楼的窗户,五楼的窗户里,灯光依旧,楼门处,也从未出现目标的身影。 他抬腕看看手表,时间已过了九点半,他已经在楼下盘桓两个多小时了。这个晚上,张文峰的妻子没有外出,他那个同学也没有过来的迹象,但展鹏不敢掉以轻心,来都来了,多呆一些时候又何妨? 石桌前的两人刚刚杀完一盘,吆五喝六地正在重新摆棋子,或许是时间晚了的缘故,围观的那些人陆续有人离开,展鹏紧着抽了几口烟,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向前走了两步,补上了刚刚空出的空当。 这一次,再也没有谁骚扰他,那个地中海男人吃了亏,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疗伤去了。展鹏一边留意着门洞的动静,一边观赏着棋局的进展,总算囫囵着看完了两盘整棋。 快十点半了,又一盘棋结束了,众人哄笑着,终于结束了一晚上的缠斗,纷纷离开。没多长时间,石桌旁就剩下了展鹏一个人,他促狭地咧了咧嘴角,一屁股坐到石凳上,连着站了几个小时,还真有些累了。 展鹏点着烟,目光再次在两个目标间逡巡一圈,五楼厨房或客厅的灯已经关闭了,只剩下小屋的窗户透出对面卧室的灯光。 “看来,他们也不习惯关门。”展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促狭地想。他忽然意识到,被人偷窥是件很恐怖的事儿,可惜大部分人都浑然不觉,继而,他对自己产生了些许鄙视,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亏得穿了长袖的衣服,又喷了花露水,这个晚上,蚊子也没找太多的麻烦,美中不足的是,监视没有什么收获,但这个工作不是向来如此嘛,像上次那样,一出马就获得信息,纯属侥幸和偶然。 他的思绪不禁又转到了案子上,文峰和张超那边,忙得又如何?他想象着张超挨家走访的情形,暗自好笑。文峰呢,他这一天都会做什么?首先,得在队里走必要的流程,然后可能会和技侦探讨痕检和尸检的内容,也可能会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还有可能,会把关注点放在死者遗留的手机上面,对了,还有那些监控视频。 展鹏换了个姿势,以缓解自己的疲劳,他抽了口烟,眼睛下意识地在四周逡巡一圈,蓦地,他看见有一个人装着漫不经心地向自己走来,连忙暗自提高警惕。 那个人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熟悉,待他走得近了些,展鹏才意识到那应该就是被自己弹了一指的男人。他斜睨着男人趋近的身影,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看来男人真的盯上了自己。 “莫非真的有些人脑子里头有雷达?”展鹏想起谢芃和曹大夫,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 那果然是那个地中海男人,他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走近石桌,眼睛却一直肆无忌惮地瞄着展鹏。 走到对面的石凳前,他终于停住了脚步,眼睛从上向下瞟着展鹏,装作不经意地寒暄道,“都这么晚了,还不上楼啊?” 展鹏挑了挑眉,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看来,还是有人和我一样,不大愿意回家啊。”男人的脸上似笑非笑。 “下边多凉快啊。”展鹏说得有些阴阳怪气。 “可不是,还是楼下凉快。”男人见展鹏接了话茬,喜上眉梢,“这天儿,开空调有点儿早,可不开吧,屋里还真闷。” 展鹏吐出一口烟,侧了侧身,避开男人火辣辣的目光。 “我没怎么见过你啊。”男人打量着展鹏,没话找话。 “我还没见过你呢。”展鹏压抑着心底的反感,目光从男人的身旁擦过去,看向不远处的楼门。 “你这话就不对了,”男人露出猥琐的神情,挤挤眼,“前几天不还见过嘛,就在这儿。” “哦,”展鹏抽了口烟,装作恍然大悟,点点头说道,“好像是有这码事儿。”非到逼不得已,他实在不愿和男人翻脸。 “看,想起来了吧。”男人笑了笑,想往前凑凑,但被展鹏凌厉的目光由逼了回去,只得讪讪地扬扬头,对展鹏说,“就前几天,我站你前边嘛。” “嗯,好像是有个王八蛋站我前边,手一点儿都不老实。”展鹏好整以暇地望向男人,嘴角绽出嘲讽的微笑。 “看你这话说的,那不是兄弟你太招人了嘛,老哥我情不自禁啊。”男人嘿嘿笑了笑,扫了一眼身前的石凳,像是要坐下,但最终改了主意,仍旧站在原地。“我想想啊,那天你穿啥,好像是条休闲裤,还有件深色t恤吧。” 展鹏怵然心惊,自己费力地跑过来监视,居然被一个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略微皱了皱眉,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五楼,心里紧张地思忖着对策。 “怎么样,我没记错吧?”男人得意地撅了撅嘴,身体轻微晃动着。 “我哪儿知道啊,没准儿你看的是别人吧。”展鹏不动声色。 “错不了,就是我眼睛看错了,手感也不会错。”男人眯眯眼,怎么看都怎么厚颜无耻,他伸出右手翻了翻,得意洋洋地说,“就我这只手,公交、地铁上摸过多少人,一上手就知道——” “知道什么?”展鹏冷哼一声,打断了男人的话。 “我知道什么,你不清楚吗?”男人盯着展鹏,抛了个媚眼,然后故作哀怨地说,“你可真下得去手,差一点儿给我弹折了。” 展鹏再次漫不经心地把目光瞟向五楼,五楼的灯熄了,看来,张文峰的媳妇儿终于睡觉了,这个晚上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新的情况。他忍住笑,佯装不解,瞥了瞥男人说道,“什么折了?” “你明知故问。”男人嗔怪地瞪了瞪展鹏,继而换上一副笑脸说,“可惜今天家里有人,不然就让老弟去家里坐坐了。”他冲着前面的楼角怒了努嘴,接着说道,“要不咱们去那儿呆一会儿吧,这个点儿没人了。” 展鹏刚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摸出手机,见屏幕上闪着张文峰的名字,连忙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男人别多话,然后划动接听。 “老展,我们从监控中见到那个家伙了。”电话一接通,张文峰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第93章 黑衫人现身(2) 展鹏蓦地站起身来,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用手指了指手机,然后向楼角走去。待走出去十几步,估计男人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了,他才开口问道,“是公园那个穿黑衣服的吗?” “看起来像,但没有办法百分之百确定。”张文峰顿了顿,“不过我们跟踪到了他过去和离开时的情况。” “你是说,他是从外边过去的?” “什么外边?”张文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哦,我的意思,他不是住在那片平房的。”展鹏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把话说清楚。 张文峰略一思忖,回答道,“他住没住那一片不好说,但监控拍到了他到达和离开了。” “是吗?你详细说说。”展鹏侧头看向石桌,男人已经失望地向另一个方向走了,背影看起来还有些孤独。 “那我给你捋一块儿说吧。”张文峰轻轻吁了口气,听见这个动静,展鹏也暗自松了口气,简短地对张文峰说,“行,你说。” “案发前一晚的九点三十七分,嫌疑人第一次被监控抓拍到,从他出现的位置看,那儿离公交车站很近,他应该是乘坐出租车或公交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抵达。” 展鹏脑海里快速勾勒着那条马路的情况,想起了那个公交站的位置。 “听重点啊,当时死者也在那儿。”张文峰继续说。 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看起来两人就在那儿附近的一个地点会面,然后沿着马路一直向西走,过了邮局的西边,有一条小马路,两个人就是从那儿向北拐了,我们判断,应该是沿着那条路去死者家里了。” “那不对啊,”展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从公交站到那条小马路之间,还有两条南北向的胡同可以通往死者的家,那明显更近,他们为什么没选择那两条路。” “老展,你可以啊,”张文峰爽朗地笑了,“我这一听,你今天就是去过了。没错儿,我们也注意到这一点了。” “嗯,你接着说。” “当晚十一点五十三分,嫌疑人再次出现在监控画面中,从监控的位置看,他应该还是顺着原路出来的。这一次,他直接走到马路对面,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向东?” “对,向东。” “他自己?” “对,就他自己。” “车牌号清楚吗?”展鹏又问。 “不太清楚,但这不是问题,从前后路口的交通监控就能筛出来,就是需要点儿时间罢了。” “嗯。”展鹏缓缓点头,沉吟片刻说,“这也就是说,前后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我记得你说,法医判断的死亡时间是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正好也在那个时间段。” “没错儿,就在那个时间段。” 展鹏长舒一口气,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听到火机打火的声音,张文峰在电话里抱怨道,“往后咱俩通话的时候你能不能不抽烟?” “怎么,又在楼下?”展鹏哑然失笑。 “不然我还能在哪儿给你打电话?”张文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展鹏吐出一口烟,笑着说,“那就简单了,剩下的就是怎么把他挖出来,你还哭丧个什么脸啊?” “简单?哪有那么简单?”张文峰不以为然。 “你别不知足,要是没这第二起,你连公园那起的人影都摸不着呢。”展鹏哼笑一声。 “那倒是,但愿是同一个人吧。” “看不清楚吗?”展鹏问。 “商家那些监控你还不知道?清晰度和分辨率都不行。”张文峰稍作停顿,略显无奈地说,“再加上都是远镜头,还是晚上。” “那多少也能看出些东西吧?”展鹏吐出一口烟。 “嗯,大致能看得出,那是个年轻人,体型偏瘦,身高和公园那老哥描述得差不多,对了,穿着深色衬衫。” “那不对上百分之七八十了?”展鹏笑了笑,“看,那老哥有作用吧,你居然连一顿晚饭都不请。” “别里外都是你。”张文峰故作不快,然后咧嘴笑了,“要是真能抓到凶手,请一顿还不是小意思?不过你得作陪啊。” “人家对你有兴趣,我当什么电灯泡啊。”展鹏听到最新的进展,心情大好,开起了玩笑。 “滚吧,你。”电话的另一端,张文峰哭笑不得。 展鹏嘿嘿一笑,说,“幸亏白天我没给你打电话,不然没准儿你又是瞎忙活。” “怎么?”张文峰严肃起来。 “我本来是想提醒你,查查两个死者的关联,看看住在平房那一片的人,有没有谁是那个老师的学生。” 张文峰思忖一下,苦笑道,“你饶了我吧,查那家伙的社会关系就弄得我头大,你就别再折腾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假如凶手真是同一个人,他为什么选择了这两个倒霉蛋?” 张文峰闻言沉默了,隔了一会儿才说道,“有道理,但一样一样来吧。” “对了,我今天把张超折腾够呛,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折腾?怎么折腾?”张文峰忍着笑,“这不刚一有结果我就下来给你打了嘛,还没顾得上和他通电话呢。” “那一会儿通完电话,你抓紧给他打一个,”展鹏忍俊不住,笑出声来,“超儿还是挺听话的,我让他重点调查住在那一片的人,看有没有好那个道道儿的,没准儿凶手就在其中,他听进去了。” “你看,就得你出马吧。”张文峰揶揄着。 展鹏咧了咧嘴,笑着说,“我估计从下午开始,他就得像鬼子进村似的,扫荡地干活。” “行,我告诉他,暂时先不用折腾了。”张文峰好笑地说。 “不过,我听张超说,死者手机在你们手里?” “昨天就给技侦了,没查出啥。”张文峰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短信、通话记录看着都挺正常的,下午刚办完手续,明天再去营业厅,提取一下详细的清单,仔细核对一下。” “那qq和微信呢?” “暂时也没发现什么直接的,不过他联系人挺多的,至少背景调查用得上。” “我还听说,他家里没有电脑?” “的确,在现场没发现电脑。” “但是我想,他没准儿会有聊天的习惯,我已经提醒张超,让他关注一下那条马路上的网吧。” “我暂时真没想那么多,这两天都忙坏了,”张文峰笑了笑,“张超和你在一起,我放心,你就让他查吧。” “你少说风凉话吧,剩下的我也没什么可干的了,有这么多线索,要是你还抓不出来,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张文峰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简单说了句,“我懂。” “行吧,我也不跟你扯了,回家。抽时间眯一会儿,别像傻子似的。” “知道了,大哥。”张文峰不耐烦地说,继而问道,“这个点儿还没回家,干嘛呢?” 展鹏略微迟疑,回答道,“在你家楼下呢,今晚没情况,你不回来,灯都没给你留,人家睡了。得,我也闪人。” 第94章 黑衫人现身(3) 第二天早上,展鹏开车接了杨毅,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张超的电话。“展哥,这会儿有时间吗?” 展鹏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打量着自己的王伟,站起来走到窗边,“有时间,你说。” “我不是要和你说,”张超嘿嘿笑了两声,“你要是有时间,就赶紧过来一趟。” “过去一趟,去哪儿?”展鹏心里有些画魂儿。 “网吧啊,还能是哪儿?” 展鹏吁了口气,问道,“有发现了?” “没准儿是个大发现,”张超卖起关子,哼笑着,“别怪我没通知你啊,我可是还没给张文峰打电话呢。” “行,我去,半小时。”展鹏果然不禁激将,脱口而出。 挂断电话,展鹏紧走几步,推开里间的门,探头进去,对杨毅说,“张超那边有发现了,喊我过去,你去不去?” “去啊,干嘛不去?”杨毅屁股刚沾到椅子,立马又弹了起来。 展鹏莞尔一笑,甩了个眼色过去,又把头缩回去了。 路上,两人一直在猜测张超所谓的“大发现”是什么,但也没有什么一致意见。杨毅抽着烟,凝神思索片刻,蓦然说道,“会不会那个凶手也去网吧上网了,然后现在进网吧就得登记身份证,然后张超顺藤摸瓜,就查到他身份信息了?” “你可真会想好事儿,”展鹏哑然失笑,“这种可能性我不是没想过,如果他就住在那一片,倒的确有可能。可是从监控视频看,他是从外边过去的啊,特地跑到那个网吧上网——”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但连连摇头已经明确表达了他的意思。 “那还能有什么大发现呢?”杨毅双眉微蹙。 “算了,不猜了,反正马上就到了。”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终于拐进了那条马路,展鹏难以抑制急迫的心情,老想超车,但早高峰还没过去,路上的汽车一辆接一辆,根本没有超车的机会。杨毅看在眼里,暗自好笑,说,“不差这几秒钟,你消停会儿吧。” 展鹏自嘲地咧咧嘴,讪讪地笑了。 把车停在网吧门口,两人下了车。展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打张超的号码,张超根本没接电话,让铃声响着,然后径直从网吧里走了出来,展鹏哼笑一声,把电话挂断。 “什么情况啊?”展鹏故意慵懒地问。 张超走到两人身旁,呵呵一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发了圈烟点着,不慌不忙地说,“展哥,真有你的,让你蒙对了。” “蒙?蒙什么?”展鹏有些诧异。 “你不是让我查这儿嘛,再说,昨天晚上张文峰也给我打电话了,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过来了。” 展鹏心下一宽,明白了张超的意思。 “那个王长虎还真是在这儿上网,”张超吐出一口烟,“网管和老板都记得他这个人,说他经常来。” “看,我没猜错吧。”展鹏心情舒畅,促狭地眯了眯眼。 “嗯,没猜错。”张超点点头,眼角透出笑意。 “那有没有他经常坐的位置?”展鹏问。 “他的位置倒不固定,赶上哪儿闲了就坐哪儿。” 展鹏隐隐地有些失望,暗忖查主机的主意可能不好实现。 “不过——” “赶紧说。”展鹏略显不耐,皱着眉瞪了一眼张超,“有啥都一块儿说出来。” 张超撇撇嘴,说,“王长虎死的那天下午,还在这儿上过网。” “是吗?”展鹏眼睛一亮,盯着张超问道,“那主机你封没封?” “已经封了。” “你们是说,王长虎在网吧,可能和凶手有过联系?”杨毅听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 “当然存在这种可能性,”展鹏转头看向杨毅,解释道,“昨晚文峰说,在死者的手机中没发现什么线索,也就是说,查短信和通话记录走不通,那么网络联络就凸显重要了。” “明白了。”杨毅点点头。 “干得不错,”展鹏又把视线转向张超,哼笑一声,“好像这应该是可预计的结果吧,还能算大发现?” 张超狡黠地眨了眨眼,摸出手机摆弄一番,调出那张嫌疑人的画像,把手机竖在两人的面前。 “你什么意思?”展鹏蹙了蹙眉。 “画像的这个人,网吧的人见过。” “什么?” “什么?” 展鹏和杨毅几乎同时出声。 “这算大发现不?”张超得意地咧了咧嘴,看着二人。 “你别墨迹了,什么情况?”展鹏迫不及待地问。 “这家伙在这儿上过网,网吧的人对他还有印象。” “对他有印象,他也经常来吗?”展鹏的眉毛渐渐拧成一团。 “他只来过一次,他们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张超看着展鹏,欲言又止。 “你大爷,这几年别的没学会,是吧?”展鹏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张超抽了口烟,忍着笑,对两人说,“他来的那天,王长虎也在这儿上网。” 展鹏不由得下意识地和杨毅对视一眼。 “而且王长虎刚一离开,他就进来了,指定要坐王长虎那个位置,所以网吧的人才隐约记住他了。” 展鹏倒吸了口凉气,怔怔地望着张超,忽然伸手猛地拍了一下张超的肩膀,兴奋地说,“我就说嘛,你得立功嘛。” 张超得意地笑了笑,没搭腔。 “所以——有视频图像?” 张超含笑点头,举着手机说,“比这张清楚多了。” “有身份信息?” 张超再次点头,“身份证登记嘛。” “那台电脑封了?”展鹏继续问。 “你说呢?”张超俏皮地挤了挤眼。 “监控视频都在?” “嗯。” 展鹏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搓着两手,看看张超,又看看杨毅,眼里闪着光,“我操,这真是个大发现,这回行了。” 杨毅快速地回味着这些对话,总算跟上了两人的思路。 展鹏深深地吸了口烟,又长长地吐了出去,打量着张超问道,“和文峰说了吗?” “没呢,这不让你过来把把关嘛,别再弄差了。”张超笑着说。 “你小子还是有长进,学会滑头了。”展鹏再次拍了拍张超的肩膀,差一点手舞足蹈。 第95章 黑衫人现身(4) 三个人抽完烟,由张超带着进了网吧。网吧不大,只有一层,刚刚是早晨,里面的人不多,一个协警模样的人站在吧台后,正和网管和老板聊着什么。 张超给协警递了个眼色,协警识趣地拉着老板从里面走了出来,为三人腾出位置,张超对网管说,“我们还要再看一遍视频,你调到前几天那个。” 展鹏瞥了一眼电脑,发现上面共有六个监视画面,便知道网吧安装了六个摄像头,出了门外和吧台各一个外,其余的四个显示的都是室内的画面。 可能是张超已经查过一遍监控的缘故,网管的操作很熟练,很快,门外、吧台、一个室内的画面陆续被放大,网管陆续按下暂停键。 门外的监控画面显示,一个穿着t恤衫的青年人向网吧走来;吧台的监视画面拍到的是青年办理手续的情形;另一个室内的画面则是从侧后方拍过去的,镜头有些远,但能依稀看到刚才的那个青年已经坐到电脑前,似乎正在开机。 “你把吧台这个放大。”展鹏开口了。 网管把吧台的视频放大,画面占据了整个屏幕,青年的面孔清晰可辨。 “长得还挺精神嘛。”展鹏咧咧嘴,揶揄着,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王长虎的长相。 “哼,活着的是挺精神的,你可没想到,我看到时他是啥模样。”张超不以为然地撅撅嘴,他的话让杨毅暗自好笑。 展鹏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说什么。他把目光移到画面右上角显示的时间,那是事发当日下午两点二十三分。 张超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在一旁附和道,“他是下午两点多进来的。” “嗯。”展鹏点了点头,思忖一下说,“看屋里的那张。” 网管又把室内的那幅画面放大,歪着头盯了半天,问网管,“能看清他在上哪个网站吗?” “视频够呛,离得有点儿远。”网管说,“不过查电脑的日志应该能查出来,网管系统也可以。” “我知道了。”展鹏顿了顿,指着屏幕说,“再调他离开的。” 网管又是一番操作,调出几幅画面,视频显示,他离开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十九分。 “呆了两小时左右。”张超说。 “他这算短的,”网管插话说,“他挺爱来上网的,一般每次过来,怎么着都得呆四五个小时。” “是这样吗?”展鹏看向老板。 “差不多吧,反正我赶上过几回,”老板小心地回答着,冲着网管扬了扬头,“他们知道得清楚。” 展鹏缓缓点头,问身旁的张超,“他是什么职业?在网吧混这么长时间,难道不上班吗?” “他好像真没什么正经职业,”张超笑了笑,“据居委会讲,当年他父母出车祸身亡,他好像刚刚高中毕业,居委会帮着联系了一个汽修厂的工作,但好像就去了一年多吧,之后就不去了,反正至少邻居们都不清楚他靠什么养活自己。” “家里看着怎么样?”展鹏又问。 “挺一般的,偏下吧。” “怪不得没电脑。”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大概那一天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张超接过话来。 “嗯,文峰他们应该能查清他来去的方向。” “我们大概看了一下,”张超做了个手势,网管又调出门外的监控画面,“他从西边来,出去又往西边走了,估计就是他家的方向。” “反正文峰他们手里监控多,让他们接力看一下,”展鹏扯了扯嘴角,“我估计他们也在还原他当天的轨迹。” “行,我跟张文峰特别强调一下。”张超一口应承下来。 “看另一天。”展鹏说。 网管配合操作着,张超在一旁解释道,“这个是事发前十一天。” 展鹏盯着监控上的时间,下意识地问,“那天是星期五?” “对,星期五。” 展鹏摇了摇头,冲着杨毅竖起两根手指,杨毅一愣,随即明白,展鹏指的是两天后公园案案发。 根据视频监控的内容,王长虎于当天下午一时五十三分进入网吧,下午四点三十九分离开,在网吧上网超过两个半小时。 “重点来了啊。”张超冷哼一声。 网管看了一眼张超,又开始操作,默契得都让杨毅觉得有些意外。视频中,一个清瘦的青年于两点零七分进入网吧,在吧台处短暂停留,随即离开。 展鹏和杨毅把视线都投向电脑屏幕,长久地端详着那个青年,青年的面孔很清晰,神色淡然,左嘴角稍稍向上斜。 “这是他第一次进来,当时问我网吧怎么收费。”网管说。 展鹏长舒一口气,瞟了瞟老板问道,“能抽烟吗?” “抽吧,没事儿。”老板挤出一丝笑容。 张超发了圈烟,又帮大家点燃。展鹏抽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对网管说,“第一次?那——” “后来他又来了。”网管一阵忙活,又调出了稍晚的监控画面。 王长虎离开网吧四分钟后,青年第二次进入网吧,这一次,他爽快地交了押金,并特别指定要坐王长虎坐过的位置。上网二十七分钟后,他结账离开。 展鹏皱了皱眉,凝神思索片刻,看向网管,“你再调出他第一次进来的视频,这次看连续的。” 网管依言操作,屏幕上,青年推门而入,向吧台里询问着什么,然后转身离开,期间,他有意无意回了两次头。 展鹏冲着老板努努嘴,说,“你站到那个位置。” 老板狐疑地站在吧台前。 “你回回头,再转身,看看能不能看清最里边那个位置。”展鹏伸手指向王长虎坐过的地方。 老板做了一遍,讪笑着说,“我是能看清,熟嘛。” 展鹏对杨毅说,“你再试一遍。” 杨毅走到吧台外,转身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没说什么,缓缓点头。 “他在观察王长虎的位置。”张超心领神会。 老板和网管都露出了紧张的神情,就仿佛他们做错了什么事儿。 展鹏吐出一口烟,说道,“看看他的身份信息。” 网管调出了另一个页面,查询一下,一张身份证出现在屏幕上。 “张传龙。”展鹏俯下身去,一边念叨着上面的名字,一边仔细观看其他信息。身份证显示,张传龙的户籍在海淀区,时年二十七岁。 展鹏直起身子,和张超交换了个目光,眼角颤了颤,“立即,马上,打电话让文峰过来,让他把技术处的人也带来。” 第96章 黑衫人现身(5) 中午时分,几个人又聚在了那家四川家常菜的后院包间,张超照旧让老板随意安排几个菜。 在座的除了前一天的三个人,还有张文峰和丁祥。大家彼此都不陌生,也就免了很多客套,刚一落座,就直奔主题。 张文峰这些天又把烟捡起来了,抽了口烟问展鹏,“老展,有啥想法,说说。” 展鹏难得地谦虚起来,笑了笑说,“主办的是你们几个,你们先不发言,我一个外人说什么啊?” “操,你还真把自己当外人了?”张文峰略显不快,指着展鹏对丁祥说,“咱俩真该那时候就把他按在看守所,让他出不来,又跟咱们来那一套。” 丁祥什么也不说,只是笑。 “你别没事儿找事儿,谈案子呢,谈我干嘛?”展鹏似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摇摇头。 “行,那就我先说。”张文峰稍作停顿,看向坐在对面的张超,向他竖起大拇指,说,“还是派出所的兄弟们给力,替我们都给办了。” 张超刚动动嘴,想说什么,展鹏暗中拽了拽他的胳膊,使了个眼色,于是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展鹏呵呵一笑,说,“刚说这儿没外人呢,真没外人,咱别弄那些虚头八脑的,拣干的捞。”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超儿这次确实给力,你们回队里得反映反映。” “必须啊,那还用说?”张文峰嗔怪地瞪了瞪展鹏,话锋一转,“行,那我就抛砖引玉了。” 几个人默不作声,都静静地看着张文峰。 “王长虎就先不说了,把他往后放一放。” “嗯。”展鹏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咱们就说那个叫张传龙的吧,也就是咱们今天查的第二个人,假如他真的就是那个张传龙的话。” 张文峰这句话说得有些绕,但在座的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在来饭店的路上,大家就议论,觉得凶手暴露得有些过于容易了。 “其实咱们不难理解,咱们眼前不就是有现成的例子嘛。”张文峰意味深长地瞥了展鹏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展鹏的脸蓦地红了,丁祥也反应过来,偷偷瞄了瞄展鹏,忍住笑意。 “是吧,老展?”张文峰好整以暇地眯了眯眼。 展鹏重重地叹了口气,讪笑着说,“想说啥就说吧,别打哑谜,还有人不知道呢。” 杨毅终于也想到了丁峰,一时心里怪怪的,但还想笑。只有张超对此毫不知情,一脸茫然地看向张文峰。 张文峰蹙蹙眉,对张超说,“我们原来的一个嫌犯,顶用别人的身份十来年,就是偷了那个人的身份证。” “哦,原来如此。”张超恍然大悟。 “好像不止一个吧,”张文峰瞥了瞥丁祥,“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备用身份?” 丁祥吐出一口烟,低头嘟囔了一句,“好像是吧。” 这事儿杨毅闻所未闻,不由得疑惑起来。 “他那两个身份,还不完全一样。”张文峰接着说道,“第一个身份,他就是偷的别人的身份证,是真的;第二个呢,可就有点儿复杂了,那个身份证是专门伪造的,大部分信息都是真实的,是一个与他很接近的人,但关键的照片被改成那个人的了。” “还能这么干?那些做假证的没这个能耐吧?”张超迷惑地皱了皱眉。 “所以说复杂啊,我们分析,如果没有咱们内部的人配合,那根本就做不出来。”张文峰边说边瞥了瞥展鹏。 “我操,不会吧?”张超倒吸了口凉气,问张文峰,“那后来查清楚没有?” “没有,到今天都没查清楚。”张文峰莞尔一笑,说,“我举这个例子,就是说,我们首先倾向于留在网吧的那张身份证,不是凶手的真实身份,他要么是偷的别人的,要么就是伪造的。” “那伪造的也过不了系统啊。”张超下意识地说。 “那就看怎么伪造的了,像我刚才说的那个,过系统就没问题。” 张超一点就透,嘴角绽出一丝苦笑,说,“敢情是白高兴了。” “一点儿也不白高兴啊,那是收获啊,”张文峰好笑地看向张超,“当初那案子,我们就是通过被偷的那张身份证,最终锁定嫌犯的真实身份的。” “嗯,我明白了,”张超点点头,“无论是哪种,透过线索咱们都能查出些东西出来。” “就是这意思,也就是让咱们费点儿劲儿,但可能会把嫌犯的圈子划得更小。”张文峰哼笑一声,接着说道,“我已经把情况和队里说了,他们这会儿就应该和海淀那边联系了,咱们等结果吧。”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那身份证就不是凶手本人的呢?”张超似乎还心有不甘。 “如果是他本人的,那再好不过了,”张文峰笑了笑,“但假如这两起案子都是同一个凶手做的,他留下真实信息,就和我们对他的性格画像明显不符,他不应该是如此不谨慎的人。” 张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吧,老展?” 展鹏瞪了张文峰一眼,扯了扯嘴角,“你说的没错儿,我看到那张身份证的时候,第一直觉,那不会是凶手的真实信息。但就像你说的,通过那个,我们总能查出什么,可能更方便我们圈定凶手的范围。另外,张超说得也有道理,万一我们搂草打兔子,搂着了呢,所以这条线索不敢放。” “嗯,”张文峰接过话来,“那这就是我的第一个推论,也就是说,所谓张传龙遗留在网吧的身份信息,有可能是假的。” 大家都点了点头。 “第二个,”张文峰抽了口烟,“我看过案发那天的监控录像,你们挖出来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和王长虎一起出现的那个人,换句话说,他应该就是凶手。” 众人都未作声,静待下文。 “但你们看,无论是第一起,还是这起,假如凶手是同一个人的话,你们没觉得,他有点儿太招摇了吗?”不知不觉,张文峰双眉微蹙,“在公园,那么多人见过他,以至于好几个人帮咱们画出了画像,今天看网吧的监控,事实上,那个画像画得很像。在第二起呢,不仅街边所有商家的监控都能拍到他,网吧更是有清晰的正面照。” “你到底想说什么?”展鹏开口打断了张文峰。 张文峰吁了口气,说,“我的意思是,他那么冷静、谨慎的一个人,连杀人都那么干净利索,会想不到这一点吗,难道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第97章 黑衫人现身(6) “嗯,”展鹏抽着烟点头,“说得挺有道理的,那的确挺矛盾的,和咱们推测的人物画像不符。行,你接着说。” “那我就说第三点。”张文峰的目光在大家的脸上逡巡一圈,继续说道,“从网吧视频反馈的情况看,那个人应该在跟踪王长虎。他跟进了网吧,应该是要确认王长虎是否在网吧上网,或者是否在做其它什么事儿。”他稍作停顿,“你看,他装作有意无意地回了两次头,临走转身的时候,也能观察到王长虎的位置。” “对,我们做过模拟。”杨毅插话道。 张文峰点点头,看向张超说,“张超,说到这儿,我就多说一嘴,还得麻烦你那帮兄弟们,把那个时段的网吧监控好好滤一遍,看看能否有什么新的发现。” “你放心吧,”张超嘿嘿一笑,“一会儿吃过饭,我带着他们做。” “那我确实放心。”张文峰哼笑一声,又转头看向展鹏,“至于沿途的监控,咱们今天调的,就是那个人进网吧那一天的,已经送回队里了,我和队里说了,他们正在查,估计很快就能查清这两天的行踪,毕竟有明确的对象了嘛。” 展鹏默默点头。 “第四点,关于那个人为什么要指定坐在死者坐过的位置——” “我们查过网吧的运行记录,当时网吧还有其它的空闲位置,”张超抢过话来,“也就是说,张传龙——还是先叫他张传龙吧。” 他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张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张传龙之所以选择那个位置,我们分析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就是随机地选择了那个位置。现场咱们大家都去过,那个位置是在网吧的角落,相对隐蔽,不容易受其他人的干扰。” “说说第二种。”展鹏向张超投去鼓励的目光。 “第二种嘛,他有可能是想确认王长虎在网上干了什么。” “这个好确认吗?难道他是一个网络高手?”杨毅狐疑地问。 “这个不好说,但我总觉得存在这种可能性,尤其是刚才听你们说了这么多。”张超迟疑地看了看大家。 “这个想法和小丁不谋而合,刚才在路上,小丁还在和我说呢。”张文峰冲着小丁扬扬头,说,“你跟大家说说。” “其实我对网络也不太懂,但前两年我们查过一个案子,”丁祥吐出一口烟,“那是一个网络诈骗案,嫌犯就是在网吧选择诈骗对象的。” “怎么选择?”展鹏来了兴趣,问丁祥。 “其实挺简单的,那个团伙就是在网吧圈定目标实施诈骗。他们派了两个人去网吧上网,观察周围的人,选定目标。等目标人物离开网吧,他们马上就坐到那个电脑前,或许就能套取到目标的qq号。” “那怎么套取?”杨毅从来没去过网吧,自然不了解其中的奥妙。 “有些人急着走,可能就会忘记退出qq;有些人虽然退出qq了,但qq系统自带漏洞——” “我明白了,”张超一拍大腿,“你是说,再次登录时,qq会显示最后登录的号码?” “对,”丁祥点点头,咧了咧嘴笑道,“其实这些我们根本都一窍不通,都是审讯问出来的。他们获得号码后,就安排专人伪装成女性,加那些人的qq,劲儿来实施诈骗。” “原来是这样啊。”杨毅有些懂了。 “所以我就觉得,那个人不是在跟踪死者嘛,那没准儿就是在查他的上网痕迹,所以才指定了那台电脑。”他下意识地瞄了瞄展鹏,接着说,“死者不是那种人嘛,他很可能热衷于聊天,可能是qq,也可能是其它什么平台,比如聊天室什么的。” “如果真是这样子的话,那这个案子可能越来越复杂了啊。”展鹏双眉紧锁。 “哦?说说。”张文峰饶有兴趣地看向展鹏。 展鹏吁了口气,说,“咱们原来倾向于认为,死者和凶手应该很熟悉,或者至少之前有过类似的接触。但假如小丁分析的第二种情况成立的话,那很可能他们之间不熟悉,凶手有什么理由选定死者为他的谋杀对象呢?” 展鹏的提问很有说服力,众人一时都陷入了沉思。张超率先沉不住气,隔了一会儿说,“你昨天不还是说,死者应该很信任凶手嘛,如果他们不熟,怎么会有这种信任呢?” “蹊跷的就是在这儿啊。”展鹏咧嘴苦笑。 杨毅凝神思索片刻,迟疑地看向大家,“会不会是这样——” “没事儿,你尽管说,反正大家都是在分析,你就当作是头脑风暴吧。”展鹏说。 杨毅把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说道,“事实上,两个人之前有过接触,但彼此不熟悉。正是在接触的过程中,凶手发现了死者的弱点,或是找到了要行凶的理由。既然接触过,就不难跟踪到死者,所以才会有跟着死者去网吧那回事儿,没准儿他真是要确认一些东西,他那天在网吧呆的时间并不长啊。” “就二十几分钟。”张超在一旁附和。 “但他很有耐心,等待了两个多小时。” “对。”张超再次点头。 “也就是说,他必须得有进入网吧的理由,也就是确认那些东西,可能确认并不复杂,所以很短的时间他就离开了。” 大家听了杨毅的想法,一时面面相觑。张文峰说,“但问题是,死者死的那天,像是去公交站接了凶手,这一方面说明两人可能认识,另一方面说明可能凶手并不认识死者的家,所以——” 展鹏刚想说什么,张文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了铃声,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接听电话,打开免提。 屋里的所有人都听清了张文峰和队里同事对话的内容。 同事的声音很兴奋,告诉张文峰,他们跟踪到了嫌疑人第一次出现的行踪。 当天中午十二点十一分,嫌犯下了公交车,从小路进入平房区,一点四十五分,王长虎和他相继出现在监控画面中,他就跟在王长虎身后十五米处。王长虎进入网吧后,除了他进入网吧那次,嫌犯一直在马路对面等候,待王长虎离开网吧,他迅速进入网吧,之后离开网吧,在马路对面的公交站,乘坐公交车离开。 至于那张身份证,还没有更新的消息。 电话刚一挂断,展鹏就迫不及待地说,“谁说那家伙不知道王长虎的家?” 大家看着他,没人反驳。 展鹏眉头紧锁,迟疑着说,“难道他一直在跟踪、监视王长虎?难道在王长虎面前,他伪装自己不知道王长虎的家?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几个问题,没人能轻易回答。 展鹏扭头看向张超,说,“超儿,还得辛苦你啊。” “我明白,”张超咧嘴苦笑,“这之前的监控视频呗?” 第98章 黑衫人现身(7) 吃过午饭没多久,展鹏就带着杨毅离开了,张文峰和张超也没过多地挽留,都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坐到车上,杨毅似乎有些不甘心,问,“怎么就这么走了?” 展鹏被他的话逗笑了,侧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不然呢?” “我是觉得还没过瘾呢,”杨毅咧了咧嘴,“下午不是还有好多事儿可以做吗?” 展鹏发动了汽车,将车驶下马路,汇入车道,思忖一下说,“的确,事儿不少,但那都不是咱们该做的了。” “你是说——”杨毅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展鹏吁了口气,说,“刚才那几个人,张文峰、丁祥也好,张超也好,和我私交都不错,也有前期的铺垫,所以在一起商量商量还没什么,但下午一大张旗鼓地弄,势必有很多人参与进来,咱们都不是警察,被人看见掺和不好,没准儿还得给他们惹麻烦。” “我想到这点了,”杨毅讪讪地哼了一声,“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展鹏的反应很快,警觉地瞥了瞥杨毅。 杨毅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两支烟点燃,分出一支给展鹏,自己抽了一口烟说道,“他们肯定有顾不上来的,干嘛不让咱们去做,不和他们混在一块不就完了?” 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笑了笑说,“杨毅,你记住,破案永远是警方的事儿,活儿再多,事儿再忙,他们也会有统一的安排,咱们顶多也就是配合、听呵,他们不主动找咱们,咱们没法抻头做事儿。” “我就是觉得不过瘾,”杨毅扯了扯嘴角,“咱们刚刚抻个头儿,就被发配了。” “发配?哪有那么严重?”展鹏哑然失笑,看了看杨毅说道,“本来咱们就是给朋友帮忙,咱不是冲着文峰和张超来的嘛,做好咱们的本分就是了,可不能给他们添乱、帮倒忙。” “说得倒也是。”杨毅吐出一口烟,不得不承认展鹏是对的,但他就是有些心痒难耐。 “你的兴趣又被勾起来了吧?”展鹏好笑地看向杨毅。 “难道你不是?”杨毅冲着他眯了眯眼。 展鹏摇摇头,未置可否,想了想说,“别着急,我有一种预感,这案子还有我们大显身手的地方。” “会吗?”听到展鹏的话,杨毅眼前一亮。 “应该会,”展鹏顿了顿,“你看他们今天一阵紧忙活,那是因为一下发现这么多线索,他们得摘清,才好安排下面的工作。” “嗯,我想也差不多。”杨毅表示同意,笑着说,“我今天才第一次见识到你们是如何协同工作的,看着乱糟糟的,但细想想又是井井有条。” “你以为我们都是吃干饭的,是不?”展鹏又好气又好笑。 “我可没那么说。”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毕竟这么多年了,大家早就熟悉这样的工作机制了。”说到这儿,展鹏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斜睨着杨毅笑道,“我总算发现你的一个弱点了。” “弱点?指什么?”杨毅略感诧异。 “杨毅,你别不承认,”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你这辈子,几乎就没在一个组织中工作过,你再聪明,也缺乏协同工作的训练和经验,也许也欠缺管理一个组织的能力。你想想,我说得有没有点儿道理?”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嗔怪地瞪着展鹏说,“想要篡权就直说,我让给你,巴不得呢。” “我可没有那意思,还是跟着你混吧,省心。”展鹏哈哈大笑。 杨毅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你丫眼睛真毒,不瞒你说,刚才张文峰带着那帮人过来,我看他们在那儿忙活,我自己就意识到了,我可能真干不来那样的活儿。” “嗬,难得啊,这么爽快地承认自己的弱点。”展鹏撇撇嘴,揶揄道。 “我是那样的人嘛?”杨毅哭笑不得。 展鹏没说话,只是做了个鬼脸。杨毅赌气似的扭头看向窗外,抽着烟,不再理会展鹏了。 “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吧?”展鹏忍着笑蹙蹙眉,说道,“我是看到今天的文峰,自己有挺多感慨的,那小子这几年真是进步不小。你啊,别老看不上人家,他有他的长处,你有你的长处。” “谁看不上他了,我有那么浅薄吗?”话没说完,杨毅自己倒先笑了。 “你心里跟明镜似的。”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嗯,知道他是你的拍档,行了吧?”杨毅撇撇嘴,笑着说,“还别说,张文峰一分析起案子来,还有模有样的。我挺喜欢看你们分析案子的。” “这才哪儿到哪儿?这还是小范围的,你要是看我们队里开会,那才有得看呢。” “我说的不止是这次,我以前也看过张文峰分析。” “以前?什么时候?”展鹏转过头,狐疑地看向杨毅。 杨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他犹豫片刻,讪讪地说道,“你的案子啊。” “哦,这样啊。”展鹏果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还有,我们一起在太原查过丁峰,后来抓丁峰的方案也是他制定的。”杨毅一股脑都端了出来。 展鹏吁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压抑着心底的怅然。这些,他早就猜测过,但听当事人当面讲,还是第一次。 “你没事儿吧?”杨毅小心地打量着展鹏。 “能有什么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展鹏稍作停顿,抽了口烟,苦笑着说,“杨毅,你知道嘛,当时我不怕你,也不怕文峰,我怕的就是你俩联手,结果,事态还真是那么发展了。” 杨毅瞥了瞥展鹏,说道,“就像你说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咱们谁都别再提了。不过,你也的确够一说的,说句老实话,碰到我们俩,算你幸运吧。” 展鹏怔了怔,没搭腔。 “你不会到现在还在想,假如你顶罪成功的话,那是最好的结局吧?” 展鹏长长地舒了口气,说,“算了,真不想了,咱们还是说眼前的案子吧。其实,事到如今,我一点儿都不担心文峰抓不到那家伙,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但显然你还是有担心,是吧?”杨毅跟上了展鹏的思路,望着展鹏问,“那你担心什么?” 第99章 黑衫人现身(8) 展鹏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一直凝神思索,杨毅看到他的样子,也识趣地没有打扰他,等过了一个路口,展鹏才开口说道,“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有人提过,凶手的表现好像有点儿不大合常理啊。” 吃饭的时候,杨毅也在场,自然明白展鹏的意思,他吐出一口烟,缓缓点头,“好像是这样。” “你看啊,咱们先不管那张身份证,咱俩都看到监控视频了,也是最早看到画像的那批人,如果说,两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你认为这个推断有问题吗?” “应该没问题啊,除了这些,不是还有刀口那些证明吗?” “你说的没错儿,这么看,极大的可能,两起案子是同一个人做的。”展鹏点点头,“你抛开所有的细节不谈,光凭你的直觉,你认为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光凭直觉——”杨毅双眉微蹙,思忖起来,迟疑着说,“别看他年轻,可是干事儿挺利索的,心不心细不好说,但是胆子一定很大,也挺精明,然而——” “然而什么?” “然而好像也挺蠢。”杨毅吁了口气。 展鹏像是预料到杨毅会这么说,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说,“所以——很矛盾。” “对,的确矛盾。”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展鹏皱皱眉,“你看,无论是在公园被其他人注意到,以至于我们能顺利得到画像,还是在网吧留下清晰的个人影像,都不应该是他那么精明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儿,那根不就不是疏忽大意。” “那是什么?” 展鹏侧头看向杨毅,挑了挑眉说,“你没觉得,他像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吗?” “一点儿都不在乎——”杨毅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对,一点儿都不在乎暴露自己。”展鹏像是在自言自语,“这说明什么?说明即使他暴露了,但他认为警方也可能抓不到他,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杨毅有些不敢相信。 “但事实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展鹏双眉紧锁,想了想又说道,“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在考虑两起案件的受害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凶手与受害者是否有关联,但我今天突然有另一种想法,如果他们没有关联呢?” “你什么意思?”杨毅的神情变得严肃。 “我们回忆一下,在第一起凶案发生之前,嫌犯在公园出现过好几次,但这几次都集中在最近,他一般只是观看别人的活动,不参与,甚至不说话。有没有可能,他是在筛选受害者?” “你接着说。”杨毅干脆侧过身去。 “也就是说,受害者的选择是随机的,在此之前,凶手和他们并没有交集。” “你是说,他选择了受害者之后,再等待行凶的时机?” “不仅是等待,也可能是在制造机会。”展鹏咬了咬嘴唇,“咱们再看第二起,从目前的初步迹象判断,凶手应该是跟踪了死者一段时间,他甚至跟着死者进了网吧,坐到了死者上网的那台机子前。假如我们中午的分析是成立的,很可能他就是在寻找死者的弱点或破绽,从而制造了杀害死者的机会。” “他那么年轻,能有那么神吗?”杨毅下意识地反问。 “这可难说,他的智商应该很高。”展鹏摇摇头,有些茫然。 “这些大家可能都考虑到了,但和你说的担心又有什么关系?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不是说张文峰早晚都会抓到那家伙吗?” “我在担心,被抓前,他还会继续犯案。”展鹏冷冷地说。 杨毅望着展鹏,看他不像是胡诌的样子,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又一度我曾经想,他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很有可能是他不在北京生活,所以警方寻找他的难度会很大。” “不在北京生活?” “但现在看,这个推测应该不准确,无论是多次去公园据点,还是跟踪王长虎,都显示他日常就是在北京活动,那他这么干,如此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他不就是个疯子吗?” 杨毅心中一动,看着展鹏说,“万一他就是个疯子呢?我是说,他有心理疾病什么的,杀人犯有几个不是心理有问题的?” 展鹏怔怔地望着杨毅,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说得有道理啊。” “看路。”杨毅惊慌地指了指前边,路口交通灯已经变红,前面的车都缓缓停了下来,展鹏连忙连踩两脚刹车,汽车在离前车不到半米处停了下来,展鹏讪笑着吐了吐舌头。 “你抽什么疯啊,我看你才是个疯子呢。”杨毅心有余悸,埋怨着瞪了瞪展鹏。 “放心,有数。”展鹏卖弄地笑了笑,然后对杨毅说,“杨毅,你说得真的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没准儿那家伙真是有心理疾病,或是心中充满仇恨呢,这样,好像就能解释通了。” “算了,路上不聊了,回去再说。”杨毅吁了口气,苦笑道,“你发起疯来,比谁都吓人,咱们还是说点儿别的吧。” “行,你随便选话题。”展鹏像是解决了一大难题,心情豁然开朗。 杨毅思忖片刻,问展鹏,“你知道今天这半天,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什么吗?” 展鹏抓紧时机续了根烟,含混着问道,“什么?” “就是你们对那张身份证的判断,好像不约而同地都认为有问题。” “那不应该是常识嘛,”展鹏咧嘴笑了笑,“啊,我计划着去杀人,然后事先给警方留下个人信息,哪个杀人犯都不会这么干吧?” “可是,我就没想到。”杨毅看起来有些懊恼。 “哈,那就是经验。”展鹏眯眯眼,吐出一口烟,这时,交通灯变绿了,他驾车继续前行,“你想不到挺正常的,但我们办过的案子多了,凭直觉就能觉察出一些东西。事实上,警察办案没什么神秘的,靠的就是直觉和经验,伪造身份信息这种事儿,在我们看来,早就是司空见惯了。” “所以,你们伪造起来也是轻车熟路?”杨毅玩味地盯着展鹏。 “你——”刚一开口,展鹏就反应过来,吁了口气,讪笑不止。 “是不是啊?”杨毅佯装不懂,笑吟吟地打量着展鹏。 第100章 巡警赵健雄(1) “不是,你究竟想说啥?”展鹏皱皱眉,哭笑不得。 杨毅撇撇嘴,毫不留情地说,“张文峰今天说那例子,说的就是你吧?” 展鹏叹了口气,老实承认,“是,没错儿,说的就是我。” “我看也就张超蒙在鼓里嘛,丁祥那表情一出来,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杨毅不无得意。 “你都知道了,还问啥啊?”展鹏讪讪地笑了笑。 “但是证据里没有啊,不然我不早就知道我们展大侠还有这能耐了?”杨毅双眉微蹙,想了一会儿,装作恍然大悟说,“哦,明白了,被人藏起来了,根本就没入卷。” “那入不入卷能怎么着?”展鹏无所谓地耸耸肩。 杨毅斜睨着展鹏,面露不快,“展鹏,谁都可以这么说,但偏偏你不能讲,你别忘了,当年我可是你的辩护律师,是我把你的包庇指控打掉的。你弄这一手,可是妥妥的包庇啊,这万一要是露了,我不也得跟着吃瓜落儿?” 展鹏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他清楚,杨毅只是借题发挥,并非要秋后算账,每当碰到杨毅使小性子,他就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张文峰他们这一招瞒天过海玩得熟练啊,还得你们是亲兄弟,怪不得你现在这么出力呢,原来是投桃报李啊。” 展鹏苦笑着摇摇头,抽出一支烟,塞到嘴角点燃。 “哎,还是和丁峰感情深,为了他,以身犯法都在所不惜,”杨毅得理不饶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其实这点儿也不算什么,不都替他顶罪了嘛。” 展鹏吐出一口烟,侧头看了看杨毅。 杨毅迎着他的视线,揶揄道,“这位大侠,我真的很好奇,讲讲吧,你到底怎么做的? “没完了,是吧?”展鹏冷哼着皱了皱眉。 “什么叫没完啊,我真的就是想学学。”杨毅一脸无辜。 展鹏叹了口气,说,“也没什么,就是你猜的那样。” “我没猜什么啊。”杨毅狡黠地挤挤眼,“怎么,还担心我偷师啊?” “哎,你小子啊。”展鹏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其实挺简单的,我就是在系统里找了一个和他条件相近的人,取了他的身份信息——” “条件相近?都哪些条件?”杨毅打断了展鹏的话。 “也没啥啊,就是范围限定在他老家附近,年龄和他相仿,长得大差不差,看职业最好是不经常出差那种的——” “我去,这条件可真不少,问题是这样的人好找吗?”杨毅真正来了兴趣。 展鹏咧了咧嘴,说,“反正找到一个。” “然后呢?”杨毅问。 “然后就带着那些信息,找个做假证的呗。”展鹏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唯恐落下更多的把柄。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咂咂舌说道,“你找的,应该不会是一般做假证的吧?” “反正都差不多。”展鹏避重就轻,含混着说道。 “行,我不问那个了,你别紧张。”杨毅了然地笑了笑,又问道,“然后那张身份证是做成啥样了?” “就跟身份证一样呗。”展鹏蹙蹙眉,“除了照片换了,其它的就是真实信息。” “你居然还能换照片?”杨毅大为诧异。 “不换照片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啊?”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我直接复制一张不就好了?” “看你说得多轻松,真不愧是个老刑警。”杨毅半是真心,半是讥讽。 展鹏耸耸肩,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杨毅也点了根烟,说道,“展哥,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挺佩服你的,我没说假话。” “佩服?有什么可佩服的?”展鹏面露不解。 杨毅吐出一口烟,说,“可能对于你们来说,找到一个地方做个假证,应该不算费劲,谁还没几个朋友不是?” 展鹏瞥了瞥杨毅,眼中透出一丝警觉。 “我佩服你的是时间,”杨毅玩味地打量着展鹏,“你只有那一个白天的时间,我们后来都知道了,那个白天你忙活了不少事儿,但如果仔细分辨,其他的事儿都是你自己可控的——” 展鹏终于明白了杨毅的意思,嘴边泛起淡淡的微笑。 “比如和张家口联络,安排你的行程,比如策划逃跑路线,但这些都是你可控的,”说到这儿,杨毅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那个做假证的朋友,就是在四道口附近吧?” 展鹏一愣,随即叹了口气,讪笑着说,“杨毅,我和文峰说过,但凡有可能,都不要找你做对手。” “看,被我猜中了吧?”杨毅脸上充盈着得意,说,“我说我一直没琢磨透,你为什么非要跑到四道口去买海鲜,当然,你那个借口也说得通,但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有疑虑。” 展鹏哼笑一声,兀自摇摇头。 杨毅却没关注他,只是点点头说道,“这是唯一你自己不能控制的,因为它需要别人去做,但你安排得也很好,按时完成了,所以我真的佩服你。” 展鹏长舒一口气,说,“就是这么多事儿,既然你都清楚了,咱们可以翻篇了吧?” “嗯,翻篇。”杨毅凝神思索着什么,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展鹏暗自苦笑,他觉得今天这段路程格外地长,他抽了口烟,向前方张望,还好,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了他们的办公室,也许下了车,他就不用再如此尴尬了吧? 孰料还没到路口,交通灯就变成红色,跟着前边的车,展鹏缓缓把车停下。正在这时,杨毅蓦然开口了,“展哥,那张身份证,原来的主人不会也姓丁吧?” 展鹏一愣,心头泛出些许紧张。 “我想想啊,他叫丁鹏?”杨毅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展鹏。 展鹏把心一横,说,“叫丁鹏飞,没碰到那么合适的。” “我就知道,”杨毅咧嘴笑了,“行了,这回彻底没问题了。” 展鹏啼笑皆非,心里又七上八下,一俟红灯变了绿灯,他马上发动了汽车。杨毅再没说什么,只是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刚把车驶入停车场,展鹏的手机震动起来,展鹏瞥了一眼屏幕,伸手拉了拉杨毅,杨毅回过头,见展鹏冲自己举着手机,便也看向了屏幕。 那是一组陌生的数字,他狐疑地看了看展鹏,一脸茫然。 展鹏把车停在一旁,按下接听键,同时按响免提。 “展哥,能听出来我是谁吗?”一个磁性十足的声音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杨毅感觉那个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主人是谁。 展鹏吁了口气,缓缓说道,“赵健雄?” 第101章 巡警赵健雄(2) 赵健雄爽朗的笑声从听筒里传出,他略显惊喜地说,“原来展哥存我号码了。” “我没存,但我听出声音了。”展鹏不动声色,问,“有事儿?” “你现在说话方便吧?”赵健雄不答反问。 “我开车呢。” “行,那我长话短说。”赵健雄稍作停顿,说道,“展哥,那天见了你一面,我就忘不了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哼。”展鹏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我在想,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顿饭,让咱们加深一下感情。” 展鹏沉吟不语,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杨毅,杨毅正促狭地眯着眼,一脸揶揄的神情。展鹏吁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行,找机会吧。” “别找机会啊,择日不如撞日,你看今晚怎样?” 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一时没回答。 “展哥,你也知道我是干啥的,不那么自由,正好今天晚上我能腾出功夫来。” “今晚——恐怕不行啊,有朋友要找我。” “那就叫上你朋友一起呗,”赵健雄锲而不舍,小心地问道,“是哪方面的朋友?” “你心意我领了,但今晚恐怕真不行,咱们再找机会。” 电话中沉默片刻,赵健雄又开口了,“展哥,我知道你是谁了。” 展鹏一愣,再次看了看杨毅,沉声问道,“什么叫你知道我是谁了?” “前几年那事儿还挺轰动的吧,展哥?”赵健雄的声音不冷不热。 展鹏皱了皱眉,再次苦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赵健雄连忙说,“我就是觉得能碰上个同行,挺难得的,再说,我的确也挺佩服你,就想和你交个朋友。” 展鹏沉吟一下,说,“行,晚上我去,你订地方吧。” “好,我订完短信发给你。”赵健雄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事儿我没和老潘说,晚上我这边就我一个人。” “我知道了。”展鹏简短回答。 “你那边几个人?”赵健雄又问。 “也是一个,就我自己。”展鹏想都没想。 “你不是说有朋友?”赵健雄有些意外。 “我另外再安排他。” “我明白了,行,那咱们晚上见。”赵健雄挂断电话。 展鹏看看杨毅,讪讪地摇了摇头,把车继续开进停车位。杨毅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说,“果然是展大侠,佩服你的人还真不少,他妈的,我刚才换个词儿不行嘛,看我这张嘴。” “你有意思吗?”展鹏啼笑皆非。 两人下了车,还没走到楼门口,展鹏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原来是赵健雄发来的订位短信。展鹏吁了口气,把手机屏幕冲着杨毅晃了晃。 “真速度,看人家这效率。”杨毅撇撇嘴,脸上似笑非笑,咂咂舌说道,“还得是同行。” 一下午,展鹏都坐立不安,只能和王伟胡乱聊天。他几次想去杨毅的办公室,但想了想,又不知该说什么,也就作罢了。 临近下班,展鹏思忖再三,终于进了里间。杨毅正坐在电脑前看着什么,听见门的响动,见是展鹏进来,嘴角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坐直身体,靠在椅背上,打量着展鹏。 展鹏皱皱眉,走到杨毅的桌子前,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斜睨着杨毅,欲言又止。 杨毅嘴角咧了咧,吁了口气,也点了根烟,说,“这一下午电脑看的,眼睛疼。” “又不是急茬儿,歇会儿再看呗。”展鹏瞥了一眼杨毅,在沙发上坐下。 “嗯,自己没注意,看上瘾了。”杨毅吐出一口烟,淡淡地笑了笑。 “那个——”展鹏迟疑着说道,“一会儿你跟我走吧。” “跟你走?去哪儿?”杨毅蹙了蹙眉,好笑地看着展鹏。 展鹏沉默不语。 “你晚上不是有约会嘛,人家指定你一个人去,我当什么跟屁虫?”杨毅哼笑一声。 “我没说带你去见他,”展鹏顿了顿,略显尴尬,“我是说,让你去我家里?” “去你家里?我可不去。”杨毅一口回绝。 “为啥?” 杨毅笑了笑,说,“你又不在家,我一个人在你家里算怎么回事?” “那有啥啊,又不是没去过。”展鹏有些不以为然。 “别了,万一你再带个张文峰、赵文峰的回来,不又该左右为难了吗?” “文峰今天忙成那样,哪可能去我家?” “我又没说一定是张文峰。”杨毅悠闲地撇撇嘴。 “你——”展鹏瞥了瞥杨毅,苦笑摇头。 “我怎么了?”杨毅笑吟吟地望着展鹏,一脸无辜的神情。 展鹏叹了口气,说,“我今天过去,就想弄清楚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哦。”杨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还有,没准儿他对咱们有用。” 杨毅哑然失笑,斜睨着展鹏问道,“这就是你想了一下午的理由?” “什么想一下午啊?”展鹏有些诧异,“我答应他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真的吗?”杨毅眯了眯眼,嘴角含笑。 “当然是真的了,”展鹏瞥了瞥杨毅,终于反应过来,苦笑道,“杨毅,你这人要是带着情绪就没意思了啊,你说你不使小性儿的时候,咱俩多默契啊。” “我没使小性儿也没情绪啊,”杨毅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逗你玩儿挺有意思的。”杨毅极力忍住笑意。 展鹏回头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骂道,“你大爷!” 杨毅清了清嗓子,对展鹏说,“展哥,你别有啥顾虑,咱俩处这么久了,我还不清楚你是啥人啊,你和那姓赵的不会有啥的。” “本来就是嘛。”展鹏长舒一口气。 “再说了,就是有啥,不也正常嘛,人家不说了嘛,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同行。” “你又来。”展鹏愠怒,又回头瞥了瞥门口。 杨毅看在眼里,暗自好笑,对展鹏说,“你老盯着门口干嘛,外边又没别人,只有王伟,他也不算外人。” “你小点儿声。”展鹏皱起眉,无奈地瞪了瞪杨毅。 杨毅用手捂住眼睛,笑了两声说,“真不能笑了,肚子疼,展哥,我不逗你了。” 展鹏望着杨毅,哭笑不得,问道,“那你到底去不去我家啊?” “我真不去。” “那回来我去你家找你。”展鹏没好气地说。 “不用,展哥,我相信你,你不用特地证明什么。” “我也没想证明什么,”展鹏恢复了痞痞的神情,瞥了瞥杨毅说道,“但晚上,咱俩可能真得在一起。” 第102章 巡警赵健雄(3) 展鹏停好车,走向不远处的饭店。赵健雄订的饭店以活鱼着名,展鹏向来厌烦择鱼刺,但愿晚上别太难堪,他想。 离饭店还有二十米,他就看见了站在饭店门外的赵健雄。赵健雄依然穿着便装,悠闲地抽着烟,眼睛不时地看向四周,显然正在等他。望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强健的男人,他蓦然想起杨毅关于名字的那些调侃,不禁哑然失笑。 再往前走了几步,赵健雄也看见了展鹏,眼睛一亮,就要迎上去,但略一迟疑,最终没有迈动脚步,只是冲着展鹏挥了挥手。 展鹏走到赵健雄的身前,嘴角咧出淡淡的笑意,赵健雄叫了声“展哥”,向他伸出手,展鹏轻轻点头,和他握了手。这一次的握手很平常,没有了上一次的较劲,展鹏暗自好笑。 “这儿哪儿都挺好,就是门口儿没地方停车,”赵健雄嘿嘿一笑,和展鹏寒暄,“我就是不知道展哥会把车停在哪儿,四处寻摸呢。” “还行,”展鹏冲着身后指了指,“停那边了,不算远。” “嗯,那就好。”赵健雄瞟了瞟展鹏,说道,“没想到展哥这么爽快,够意思,我就喜欢这种性格。走,咱们进去吧。” 展鹏稍显迟疑,问赵健雄,“里边能抽烟吗?” “看我,”赵健雄会意,连忙把手中抽了一半的烟扔到脚下,“光顾着自己抽了,也没给展哥上烟。里边订的是包间,能抽烟,等进去咱们再说。” 展鹏点点头,跟着赵健雄进了饭店。他有一种感觉,就像前些年和队里的兄弟们出来吃饭似的,但细一琢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赵健雄原本就是同行嘛。 赵健雄订的是个小包间,两人一落座,他就赶紧发了圈烟,面带歉意地说,“展哥,你今天能来,老弟特别高兴,等一会儿菜上来,我先自罚三杯。我也知道,我今天这个举动有点唐突,但我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太想结识你这个老哥了。” 展鹏沉吟一下,不动声色地说,“既然我都来了,唐突啊、冒犯啊,这些话咱们就都不再提了。不过你也看见了,咱们都是开车来的,酒就算了吧。” “那可不行,喝完找个代驾不就结了?”赵健雄笑着摇摇头,看着展鹏说道,“甭说咱俩一见如故,就单说咱俩是同行,这酒咱俩就一定得喝。”说完,他起身走到窗前,从地上拎起一个袋子,放到餐桌上,边从里边拿东西边说,“展哥,你看看老弟心诚不诚。” 展鹏早就见到了那个袋子,估计里边放的是酒,待赵健雄把包装盒放到餐桌上,展鹏定睛一看,果不其然,那不仅是瓶白酒,而且居然是瓶茅台,从包装盒看,应该有年头了。 “你这是——”展鹏吐出一口烟,略微皱了皱眉。 “展哥,今天来这儿之前,我特地回了趟家取过来的。”赵健雄笑了笑,“这酒还是我结婚那会儿存下来的,在我手里至少七八年了吧。头一次请你喝酒,不能太掉价不是?” “这可使不得,”展鹏哑然失笑,他心里喜欢上了身旁的这个汉子,嘴上却说道,“这酒你拿出来我也不能喝,咱不讲究这个,真要是想喝,牛二就行。” “展哥你别见外,认识你我是真的高兴,”赵健雄截住展鹏的话头儿,真诚地说,“这酒是当年我托关系买的,不贵,结完婚剩了两瓶,就一直在家里放着。我就想,这酒我得和交心的人喝,但这些年也一直没碰上,这不,总算认识你了,那就拎出来呗。”他咧了咧嘴,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就拿了一瓶,咱也别多喝,哥俩把这一瓶掰了就行。” “我总觉得不合适。”展鹏推拖着。 “展哥,你再见外,可就是瞧不起老弟了。”赵健雄俏皮地眯眯眼。 “关键是我当不起啊,”展鹏面露苦笑,伸手指了指茅台说,“让我喝这个,纯属浪费,别的有用的时候,你再喝这酒吧。既然咱不是外人,就用不着弄这些虚的。” “展哥,你把我赵健雄当啥人了?”赵健雄嗔怪一声,“我刚才说了,这酒我只和交心的人喝,我管什么有用、没用呢,你说是不是?你推辞着不喝,是觉得老弟不配和你交心吗?” 展鹏静静地打量着赵健雄,展颜一笑,“得,恭敬不如从命,我喝这酒就是了。” “这就对了嘛。”赵健雄如释重负,咧嘴笑了笑,又对展鹏说,“我也不知道这儿的菜是否对你的胃口,他们老板是我的朋友,选这儿就是图个方便。” “我吃什么都行,不挑食儿,”展鹏哼笑一声,“这儿看着挺高档的,这连酒带菜的,今天害得你不少破费。” “展哥看你说的,什么破费不破费的,那不是老弟的心意嘛。”赵健雄满不在乎地说,“再说了,老板是朋友,咱能打折,花不了多少。” 展鹏被他的话逗笑了,赵健雄忍不住也自嘲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展哥,他们家最有名的特色就是鱼头,都是千岛湖的活鱼,一个鱼头两个人吃正好。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不客套让你点菜了,咱们上个鱼头,其它的菜我让老板看着安排,怎么样?” “我没问题,只要别多点就行,就咱们两个人,用不着讲什么排场。”展鹏笑着说。 “行,那我知道了。”赵健雄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伸手按了铃,待服务员进来后,做了交待,又让他们先送上一壶白茶来。 待包房里再度只剩下他们两个,展鹏迟疑片刻,呵呵一笑,说道,“赵——我还是叫你小赵吧。” 赵健雄眼中漾出笑意,点点头说,“行。” 展鹏抽了口烟,说道,“小赵,你倒是知道我是谁了,我还——” “哦,你看看我,”赵健雄讪讪地咧了咧嘴,拍拍自己的脑门儿说,“就是激动的。我名字你知道,那是真名,健康的健,雄壮的雄。” “的确够雄健的。”展鹏哑然失笑。 赵健雄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道,“我就是这个区巡警支队的,警校毕业后就做巡警,后来在派出所呆过一段时间,”说到这儿他停顿下来,探询地看向展鹏,“我不知道你赶上没有——” “指什么?” “就前几年重组巡警总队。”赵健雄吁了口气。 展鹏摇摇头说,“那我不在了。” “嗯,重组总队后,我又被调回巡警,你看,我这履历简单不?” 展鹏会意地笑了笑。 “这自我介绍清楚不?” 展鹏没说话,竖起了大拇指。 第103章 巡警赵健雄(4) 等待的功夫,两个人随意聊着天,聊得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比如各个警种的配置和职责分工之类的,他们都算内部人士,聊起这些既不陌生,又显得亲近。 服务员给两人倒了茶,赵健雄吩咐再上一瓶纯生,展鹏略感诧异,但也未开口询问。待服务员离开,赵健雄打开啤酒,讪笑着对展鹏说,“我刚才说要自罚三杯,你也知道,这一瓶酒正好倒三杯,我现在认罚。” “你这是干什么?说说就算了。”展鹏啼笑皆非。 “展哥,你听我把话讲完,我罚这三杯是有道理的。”赵健雄嘴角含笑,认真地看着展鹏,“这第一杯,是罚我私下调查你;第二杯,是罚我自作主张,安排了这顿酒;第三杯,是罚我耍小聪明,利用你的好奇心把你拽到这儿。” 展鹏咧了咧嘴,暗忖这赵健雄倒也实在,不过,他喜欢这种性格。 赵健雄瞥了瞥展鹏,嘴边浮起笑意,紧跟着说道,“所以,要是你看得起老弟,就别拦着,这酒我一定得喝,不然,我没法面对你。” 展鹏刚想开口,但心念一动,也就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点点头。 赵健雄坐在椅子上,端起酒瓶,斜睨着展鹏,咕嘟咕嘟一口气把一瓶啤酒喝得一干二净,到最后,还豪爽地把瓶口冲下,一滴啤酒滴落到桌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啤酒从里边流出了。 展鹏吁了口气,做了个鼓掌的手势。 赵健雄用手背擦擦嘴角,又发了圈烟,帮两人点燃,笑着说,“展哥,我前边做得不对,所以我得先给你赔个不是。” 展鹏愠怒,挑了挑眉说道,“小赵,你要再提这些,这酒真没法喝了。” “行,我不提了。”赵健雄促狭地咧了咧嘴,笑了,略显卖弄地对展鹏说,“展哥,你是不是挺好奇,我怎么——” 展鹏吐出一口烟,摆摆手,“我早就知道你雄警赵的名号,所以没太好奇,今天一知道你的身份,我就更不会好奇了。” “什么,雄警赵?”赵健雄哑然失笑。 “对啊,雄警赵。”展鹏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揶揄。 “这哪儿来的名号啊?”赵健雄直直地瞪着展鹏,仿佛不敢相信似的。 “你自己不知道?”展鹏好笑地看着赵健雄。 “可不是不知道。”赵健雄讪讪地笑了,瞥了一眼展鹏问道,“该不会是老潘吧?” “完了完了完了,”展鹏故作懊悔,“我一不小心,把人家秘密暴露了。” “还真是老潘啊,那没事儿,我们俩认识好几年了。” 展鹏忍着笑,说,“嗯,他的通讯录上,你的名字就是这个。” “听你刚才说那些,我就想到了。”赵健雄顿了顿,“老潘人不错,所以从一开始我也没瞒他。” “哦,原来如此。”展鹏淡淡地应了一句。 赵健雄像是突然回忆起什么,忍俊不住地说,“我第一次见老潘,就是开警车去的,你是没看到啊,没把他吓个半死,直到上了车,我们那个了,他才相信我就是在网上和他聊天的人。” “你们还有这故事呢?”展鹏也觉好笑。 “可不,一晃儿都好几年了。”赵健雄苦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展哥,今晚这事儿我没告诉老潘——” 展鹏做了个在嘴唇上拉拉链的手势,说,“咱们处咱们的,有机会在一块儿再说。” “我就是这意思,”赵健雄迟疑一下,接着说,“算了,咱今天晚上不提他,我还是讲咱们。” “讲咱们?”展鹏疑惑地蹙了蹙眉。 “对啊,我不刚开个头儿嘛。我得和你说清楚,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 展鹏恍然大悟,笑着说,“行,那我听。” “我那天晚上见了你,直觉你就是军人或警察。”赵健雄俏皮地挤了挤眼。 “有那么明显吗?”展鹏哑然失笑。 “你得相信我的感觉,我看人看多了。”赵健雄忍着笑。 “嗯,这个我倒相信,”展鹏撇撇嘴,“你们在一线嘛,成天就是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所以你看我这一身皮,都黑成什么样了。”赵健雄自嘲地咧咧嘴。 “挺好的,健康。” “你又调侃我——听我接着说吧。”赵健雄呵呵笑了笑。 展鹏暗忖,身边的这个男人,还真是善谈。 “那天你们走了,我真的挺失望的,其实也未必真想图干什么,就是觉得碰到你这样的人挺难的,哪怕聊聊天也好啊。”赵健雄吁了口气,“后来我和老潘上了楼,我才听他讲你们在公园的那些事儿,又听说你和刑警队的人也挺熟,所以我就上了心。” “嗯。”展鹏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你知道我怎么查到你的吗?”赵健雄的眼中闪过狡黠。 “我想想啊,”展鹏皱了皱眉,凝神思索,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打量着赵健雄说,“车牌?” “没错儿,多简单啊。”赵健雄指着自己的脑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记住了你的车牌,剩下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展鹏苦笑着点点头,心生懊悔,暗叹自己还是太不小心了。 赵健雄瞄了瞄展鹏,接着说道,“于是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其实那天你说过自己姓展,我就觉得那个姓肯定是在哪儿听过,毕竟不常见嘛,我脑子里隐隐约约有印象。“ “明白。” “一见到你的名字,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赵健雄哼笑一声,看着展鹏说,“展哥,前几年你那个事儿,在咱们系统还是挺轰动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展鹏无奈地摇摇头,嘴角绽出苦笑。 “展哥,我不讳言,虽然说什么的都有,但你知道老弟怎么想吗?”赵健雄难得严肃起来。 展鹏白了白赵健雄,没吭声。 “咱们都是这种人,说实话,我挺感动的,对你也很钦佩。”赵健雄喉结耸了耸,“当时我就暗下决心,有机会一定要和你认识,交下你这个朋友。” 展鹏长长地吁了口气,难掩心底的失落与惆怅。 “你都不知道,从上午确认你的身份,一直到下午打通你的电话,我心里有多矛盾,”赵健雄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么多年了,我根本就没有这样急迫和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到最后——”他把右手放在耳边,做了个打手机的动作。 第104章 突如其来的袭警案(1) 展鹏和王伟离开没多久,杨毅刚准备下班,忽然接到了郑川的电话,说是有一个十万火急的案子。 “什么案子,还谈得上十万火急?”杨毅在电话中和郑川开起了玩笑。他了解郑川,知道他比自己还冷静,既然郑川说是“十万火急”,那情势必然很紧张,所以他需要先开玩笑放松一下。 “袭警。”郑川简短回答。 听到这两个字,杨毅心里踌躇起来。自从刑法修正案通过,国家明显加强了对警察执法的保护,莫说对民警人身的直接攻击——比如撕咬、踢打、抱摔等,以及对民警正在使用的警用车辆、警械等警用装备进行打砸等破坏均被视为暴力袭警,间接对民警人身进行攻击的行为也被纳入暴力袭警的范畴,极端情形下,即便只是对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察进行辱骂,也会被判定触犯妨害公务罪,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所有的公权力机关,思想难得地高度统一,对一切暴力袭警行为均从严处理,在这类案件中,刑辩律师几乎没有发挥作用的空间,如果介入,极易没吃到羊肉,反倒惹上一身骚。 见杨毅沉默不语,郑川近乎咆哮道,“杨毅,我不管你想什么,这案子咱们必须都得接。” 杨毅甚少见到郑川如此激动,不禁暗暗惊讶。 “事主是我家的老邻居,是看着我长大的,别说人家主动找我,就是我自己知道了,我也得管。”郑川顿了顿,“但是我们两家太熟了,我直接出面,担心后续有些事儿不好处理——” “川子你甭说了,”杨毅心领神会,径直打断郑川,“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这案子我接了。” “我就知道。”郑川嘿嘿笑了两声。 “事发在你老家?”杨毅脑中略过一丝疑惑。 “没有,他们全家现在都在北京呢。” “我说呢,”杨毅吁了口气,又问道,“你刚说十万火急,是什么情况?” “哦,人当场就被警察带回去了,然后就刑拘了。” “都刑拘了,急什么呢?”杨毅略感诧异。 “首先,事儿不大,其次,事主都六十多了,还有心脏病,这在里边呆一天,家属都舍不得。”郑川稍作停顿,接着说道,“而且,他们家探了公安的口风,说是要报捕,如果检察院真的批捕了,羁押时间就会大幅延长,局面就更不好控制,所以——” “取保候审?”杨毅抢先说了出来。 “对,现在第一时间就得争取取保候审,这真的是争分夺秒。”郑川急迫地说。 “明白了,你说怎么办吧。” “情况我也不十分了解,我刚放下那边电话,就给你打电话了。”郑川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吧,咱俩现在去事主家,把情况摸清,反正都这个点儿了,别的什么事儿都做不了。” “行,我听你的。” 一小时后,杨毅和郑川在事主居住的小区门口碰了头儿。在小区的花园穿行时,郑川介绍说,和自己一样,事主的女儿当年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是学医的,毕业后进了北京的一家三甲医院,后来结婚生子,邻居老两口就来到北京帮着带孩子。 “我看你那么着急,该不是年轻时什么青梅竹马吧?”杨毅揶揄道。 “青你个头,”郑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主要是冲着老头儿和老太太,当年没少照顾我,他们女儿挺高冷,我从小就敬而远之。” “你还对高冷敬而远之,不是趋之若鹜吗?”杨毅白了郑川一眼,“看你们家现在那口子高冷的。” “人家又哪儿得罪你了?”郑川苦笑。 “没,哪儿都没,”杨毅连忙摆手,笑着说,“得,还是谈案子吧,哪天的事儿啊?” “我想想啊,应该是上礼拜六,对,就是上礼拜六。” “这都过去三四天了,怎么才想起找你,这不是耽误时间吗?”杨毅皱了皱眉。 “你以为谁出了事儿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找律师啊,要不咱们的钱怎么那么难赚呢?”郑川说完,讪讪地咧了咧嘴,说道,“这案子可没钱赚啊。” 杨毅嘿嘿一笑,说,“我又没想要钱,你紧张什么?” “哎,就算我欠你的吧。” “嗨,咱们兄弟之间,扯这个干嘛?” 郑川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估计他们家起初也没太当回事儿,毕竟没经过什么事儿,以为好好求情什么的,就能解决问题,等反应过来才着急,”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今天他们才向我妈要我的号码,我妈也给我打了电话,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帮帮他们。” “既然老太太都发话了,那更是责无旁贷了。”杨毅郑重表态。 事主的家住九楼,是一个两居室,格局和杨毅及郑川的家都差不多,事主的妻子和女儿在家等待他们。 杨毅冷眼瞥了瞥事主的女儿,面相还算姣好,白白净净的,看着就像四川妹子,但一直哭哭啼啼的,所谓的高冷早就没了影子。 简单的寒暄过后,女儿向两人大致介绍了事情经过。 事主是军人出身,周六晚和几个老战友聚餐,喝得不少。酒足饭饱之后,他从饭店独自一人打车回家,下车时好像是因为车费和出租司机发生了争执。争执之后,事主进小区回家,司机却报了警,声称事主打了他,后也驾车离开。 听到事主是军人出身,杨毅蓦然想到自己的父亲,无形中多了一丝亲近感。 当晚女儿值班不在家,回家后的事实是由母亲描述的。据母亲说,见到老伴儿又喝多了,她很生气,便随意把他搀扶到餐椅上休息,事主趴到桌子上就睡着了,母亲见女婿带着孩子在房间里睡觉,就没折腾,自己也回房间了。过了不久,有人敲门,原来是两个警察上门调查了解情况。有个警察见事主趴在桌上人事不省,就从背后拍打他的肩膀叫他起来配合调查,事主本能地向后挥手,起身后和警察发生了肢体冲突。正因为这个举动,事主被指控妨害公务罪,当晚就被警察带走了,后来又被刑拘了。 “肢体冲突?什么样的肢体冲突?”杨毅耐着性子询问。 “也没啥吧,我当时都有点儿懵了。”母亲讲,“当时就是那个警察拍了拍他,他好像就是下意识地向后挥了挥手,然后站起身,睡眼惺忪的,之后好像和那个警察撕吧了几下。” “撕吧?怎么撕吧?你仔细回忆一下,这很重要。”杨毅望着母亲说。 “重要——”母亲凝神思索,摇了摇头说道,“我真没看清,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他站起来伸出双手,那个警察马上就把他架住了,”母亲指了指自己腋窝的位置,“就是架着这儿,脑袋躲开了,你明白吧?” “明白,”杨毅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好像他还踢了那个警察两脚,警察像是没躲开。”母亲惋惜地摇摇头。 “你确定踢到了?”杨毅问。 “应该是吧,我记得那个警察还喊他同伴过来帮忙。”母亲叹了口气。 “然后呢?” “那两个人把他摁到了椅子上,他喝多了嘛,人就堆了。后来警察打电话,又叫来几个人,他们就把他带走了。” “没再发生冲突?” “没有,他都人事不省了,走的时候都是被两个人架着出去的。” 杨毅和郑川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目光,又问道,“那离开家之后,还发生过冲突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没有,我女婿追到派出所去,也没听他们提起过。”母亲蹙蹙眉。 第105章 突如其来的袭警案(2) “你女婿追到派出所,派出所怎么说?”郑川问。 “也没说什么,去了就给放到什么执法区了,然后连夜就送到了看守所,我老公都没看见。”女儿吸了吸鼻子,接过话来,“白天我们再打听,说是把那个警察打伤了,好像还做了什么伤情鉴定。” 杨毅和郑川再次交换了目光。 “他还能把警察打伤?那两个警察人高马大、年轻力壮的,他不喝酒也不是对手啊,何况本身就喝多了,那天我就在这儿全看见了。” “你们知道鉴定的结论吗?”杨毅死马当活马医,既然都去做了伤情鉴定,想必这个案子会很棘手。 “听说没构成轻微伤,”女儿不愧是学医的,一下就说到了专业的点子上。“我这两天都在派出所,昨天见到那个警察了,就求他谅解,说我爸不是故意的。” “那他怎么说?” “他说他谅解没问题,但现在已经不是他自己谅解与否的事儿了,总之就是公事公办,”女儿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今天早上又传出消息,说是要报捕,你们说,事情哪有那么严重啊,他们还值当这样?” “他们也卡着审限呢。”郑川解释道。 “那我爸可怎么办啊?他身体一直不好,心脏病也挺严重的,这在里边,要是一口气上不来,就——就——”女儿掩面而泣,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爸有严重的心脏病?”杨毅眼前一亮,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嗯。”女儿呜咽着点头,“缺血性心肌病,挺严重的,到北京后都是在我们医院治疗的。” “有病历吗?”杨毅急迫地问。 “有,病例和检查报告都有。” “找出来让我们看看。” 女儿转身进了房间,片刻之后回来了,手中多了几本病历和检查报告。杨毅接过来,匆匆浏览一遍,又递给了郑川。 郑川翻了翻,又问道,“还有别的情况吗?” 母女俩迟疑着,都摇了摇头。 郑川和杨毅对视一眼,对母亲说,“伯母,咱们都不是外人了,我有话就直说了。” “你说吧。”母亲的眼中闪过不安。 “首先说,这事儿本质上不算严重,不至于有特别严重的后果。” “真的吗?”女儿抢先问。 “嗯,”郑川点点头,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 “袭警这事儿吧,”郑川斟酌着用词,“现在哪个部门抓得都紧,要想轻易脱身,也不是太容易。” “那可怎么办?”女儿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 “但也不是不能想办法,我想目前最首要的,还是争取先取保,让伯父从看守所出来,省得在里边遭罪,其它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能取保吗?我爸能出来?”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全力争取吧。”郑川吁了口气,拍了拍杨毅的肩膀,“杨律师是我们所最好的刑辩律师,我今天把他都带来了,我们肯定会全力以赴。” “那真是谢谢你们了,”母亲的眼睛充满恳求,“老头子身体不好,我就担心他有什么意外。郑川,伯母什么都不懂,一切就都靠你们了。” “伯母,你就放心吧。”郑川连忙说。 郑川随身带着委托协议,让女儿做了委托手续,又要了病历和检查报告。临走时,他又说道,可能会尽快申请去看守所会见,问家人是否有什么话带。 “让他千万要保重身体,碰到什么事儿都不要着急。他要是出点儿事儿,这个家就没了。”母亲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 郑川和杨毅下了楼,没走几步,郑川就迟疑着问杨毅,“这事儿能不能找找你姐夫?” “找他?什么目的?”杨毅警觉地看着郑川。 “比如——让他运作运作,公安那边不报捕?” “门儿都没有,”杨毅一口回绝,“我不是说他没这个能力,但那小子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没有利益交换的事儿,他连琢磨都不琢磨。你也不想想,当初他是怎么对我的,我可不想去找那个不自在。” “哎,我也就是顺口一说,至于做不做,你自己斟酌吧,我不强求。”郑川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但你话也不能那么说,当初你的事儿,你姐夫也没少出力。” “哼。”杨毅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不过,我的确是打算找他。” “怎么?”郑川有些意外。 “无论如何,都得让那个警察签一个谅解书,总归用得上的。”杨毅咧咧嘴,“这就得靠李东旭引荐了,我想这点儿小忙他总能帮得上。” “也好。”郑川轻轻吁了口气,又问杨毅,“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先争取取保呗,我回家就写申请书。”杨毅顿了顿,“我打算明早去看守所会见,下午就去公安局,估计白天肯定没时间弄材料,晚上回家加班弄呗,先备着。” “那就辛苦你了,”郑川的嘴角浮出笑意,拍拍杨毅的肩膀说道,“看来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谱啊。” “你小子少来。”杨毅故作厌烦地白了白郑川。 “申请书——你打算怎么写?” “还不就是那几点,”杨毅略一思忖,“第一,没有主观故意;第二,主观恶性很小,没造成严重后果;第三,讲身体,羁押容易出现意外;最后,再往法条上靠呗,阐明没有羁押必要性。你看看这样行不行,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挺好,这几条应该够了。”郑川点点头赞许道,“你这反应速度就是快,比我强多了。” “少给我戴高帽。”杨毅哭笑不得。 “不过申请书就是个形式,更关键的,是和人的沟通。” “我明白,我会见机行事的。” 两人又走了两步,郑川忽然想起什么,对杨毅说,“这两天可有你忙活的,你手上不还是有那个敲诈的案子吗?” “你不说我都忘了,”杨毅猛地一拍大腿,“我明晚要和委托人见面,人家有律师,咱可不能对付,我本来打算明天弄辩护意见的,得,今晚还得把这事儿了了。” “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党和人民信任你的能力。”郑川笑着调侃。 “都是你给我揽的事儿。”杨毅皱皱眉。 “得,一会儿咱俩停好车,你也别急着回家了,我请你吃晚饭。”郑川哄着杨毅。 “你是该请,”杨毅瞥了瞥郑川,“早就该请了。家属区不会有什么反映?” “我打个电话就没事儿了,她哪儿有你想的那么跋扈?”说完,郑川忍不住先笑了。 “口是心非。”杨毅狠狠地打击了一句。 郑川嘴角扬了扬,没再说什么。 第106章 巡警赵健雄(5) 展鹏含笑缓缓点头,赵健雄如此直率,他倒是有些始料未及。他抽了口烟,暗自思忖该如何应对这个自己有些喜欢而又提防着的男人,刚想开口说话,包房的门被推开了,服务员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餐车上放着四个凉菜和已经出锅的两个热菜,菜品看着很精致养眼,凉菜有两个山野菜、一个香椿茶干、一个盐水鹅,两个热菜是烧汁什菌和梅干菜红烧肉,菜香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待服务员摆完盘,离开包间,赵健雄呵呵一笑,对展鹏说,“展哥,咱们还是先动筷吧,边吃边聊。” “好啊。”展鹏欣然应允。 “他们家的菜挺地道,都是浙江当地的口味儿,食材也都是从那边运过来的,不知道你能否吃得惯?” “咱们还有什么吃得惯、吃不惯的,不是吃什么都成吗?”展鹏挑了挑眉。 “那倒是。”赵健雄哑然失笑。 展鹏吸吸鼻子,笑着说,“不过这菜甭说闻了,看着就有食欲,赵儿,有心了。” “展哥,千万别客气,什么有心不有心的,咱们兄弟还说那些?”赵健雄拿起筷子,指着桌子上的菜说,“上来了,咱们就先尝尝,要是不合口味我就让他们再换。”说完,他把红烧肉转到展鹏面前。 “可不用换,我看你安排这菜挺好的。”展鹏扯了扯嘴角,笑道,“别说,还真觉得饿了,那我就动筷了。” 赵健雄做了个“请”的手势,展鹏不再客气,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菜和有些热,他吸溜着凉气嚼起来。 赵健雄一直看着展鹏把肉咽下去,才又把盐水鹅转了过去,说,“再尝尝这个。” “你也赶紧吃,”展鹏略微皱了皱眉,“你这样,我都没法下筷了。” 赵健雄笑着点头,也吃了口菜,然后拆开茅台的包装,望着展鹏说,“展哥,咱俩分酒器的干活吧,省得打酒官司。” “我看行。”展鹏哼笑一声。 赵健雄把一瓶白酒分倒进两个分酒器,又左右看了看,匀了一下,把其中的一个恭敬地放到展鹏面前,然后起身又把展鹏面前的酒杯倒满。 展鹏忙伸出手去,待赵健雄倒完,略显无奈地说,“赵儿,咱俩随便点儿吧,不然就太正式了。” “我就倒第一杯,”赵健雄轻轻扬扬头,笑着说,“本来我也想说这句话呢,咱们都习惯了随便,不是吗?” “就是啊,”展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赵健雄,说道,“刚才你说咱们要交朋友,交朋友可真用不着那一套。” 赵健雄竖了下大拇指,给自己的酒杯也倒满,然后端起酒杯说,“展哥,那就不多说了,第一杯老弟敬你。” “就到此为止啊。”展鹏笑了笑,也端起酒杯,和赵健雄的碰在一起。两人相视而笑,一仰脖,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赵健雄放下酒杯,伸出手又要给展鹏倒酒,展鹏连忙把手盖到杯口上,皱了皱眉嗔怪道,“咱俩刚说好的——” “好,自己倒自己的。”赵健雄讪讪地咧了咧嘴。 两人各自倒好酒,又吃了几口菜,赵健雄再次端起酒杯。 展鹏不禁苦笑着摇摇头,也端起酒杯,说,“咱说好了啊,喝完这杯,咱得慢点儿,缓缓节奏,”他眼睛在酒杯上瞄了一圈,“这七钱的杯子可不小,照这么喝,半斤酒六七口可就光了。” “行,展哥,我听你的。” 两人又干了一杯。展鹏发了圈烟,赵健雄连忙欠身给两人把烟点燃。赵健雄瞥了瞥展鹏,抽了口烟,笑着说,“展哥,老弟也不怕你笑话,就实话实说了。” “你说。”展鹏好笑地看向赵健雄。 赵健雄略一迟疑,说道,“展哥,我这个人其实挺自负的,轻易看不上谁。” “是吗?”展鹏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 “我先声明啊,”赵健雄难得地有些忸怩,“我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是,我也不想瞒你,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见展鹏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马上跟着解释道,“其实说喜欢,也不完全准确,主要是——欣赏,我心目中男人就该是你这个样子。” “没那么夸张吧?”展鹏吐出一口烟,淡淡地笑了笑,“我就是个普通人啊,就是照你比,我也是自愧不如啊。” “展哥,千万别那么说,过分地谦虚就是骄傲了。”赵健雄俏皮地挤挤眼。 “我这不是谦虚,真的,我觉得自己挺一般的,而且——”展鹏稍稍歪着头,打量着赵健雄,眼中闪过笑意,“无论是脸,还是身材,你都比我有型。我也不瞒你,见到你,我多少也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不然,我今天能来得这么痛快?” “这样就最好了,不过你也别担心,以为——”赵健雄爽朗地笑了,继而自嘲地摇摇头,说,“可能我心里始终有个情结——” “情结?”展鹏双眉微蹙。 “对,情结。”赵健雄迟疑一下,对展鹏说,“我第一个当年跟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你们精气神儿也相似,可能是第一个的缘故吧,给我留下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最好的男人就该是你们这个样子。” 展鹏缓缓点头,吁了口气说,“我多少能理解。” 赵健雄抽了口烟,哂笑道,“我那时还在警校,他是我的老师,我陷得挺深的。” 展鹏静静地看着赵健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真的,我那个时候特别投入,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嘛,实话实说,我是被他拉下水的。” 展鹏默默点头。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只是他的几分之一,甚或十几分之一。”赵健雄叹了口气,咧嘴苦笑,“那一年半,到最后就是一场空,伤我伤得挺深的,可我——就是忘不了他。” “他其他的那些人,也是你们同学?”展鹏小心翼翼地问。 “有。”赵健雄明显犹豫了,似乎不愿触碰这个话题,接着说道,“所以从那之后,这些年我只找人,不谈感情。” “而且你也结婚了——” “对,我也结婚了,所以更加不能谈感情。”赵健雄的嘴角绽出一丝苦涩的笑,望着展鹏问道,“我是不是太直接了,咱俩刚认识。” 展鹏摇了摇头,说,“我喜欢你这性格,而且也谢谢你信任我。“ 赵健雄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展哥,我真没看错人,那——我就接着说了?” “说。” “十多年了,我一直没谈过感情,”赵健雄静静地望着展鹏,眼里闪着光,“可是,又有一个人走到我心里了,那个人——就是你。” 第107章 巡警赵健雄(6) 展鹏望着赵健雄,蓦地想起一首老歌——让香烟迷蒙了眼睛,他半眯着眼,吐出一口烟,脸上似笑非笑。 赵健雄紧紧盯着展鹏的眼睛,摇了摇头笑道,“展哥,你别紧张,我没想让你怎么着,我就是——想当着你的面说出我的感受,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如果太唐突,还请你——” 展鹏长长地吁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赵健雄自嘲地咧咧嘴,皱着眉说道,“真的,同行挺难碰的,我又——” “我都不是了。”展鹏哑然失笑。 “但你曾经是。”赵健雄执拗地盯着展鹏。 展鹏挑挑眉,怔了一下,端起酒杯向赵健雄示意一下,一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赵健雄摇摇头,也连忙跟上。 展鹏放下酒杯,斜睨着赵健雄问道,“我听老潘说,咱们系统内,也为数不少?” “老潘见的人多,”赵健雄讪讪地笑了笑,“我碰到过几个,但没有动心的。” “我还真没什么概念。” 赵健雄思忖一下,说,“可能是你出来的少吧。” “也许吧,”展鹏促狭地笑了笑,“听你和老潘说这些,我都觉得我是有组织的人了。” “组织——你可真逗。”赵健雄被展鹏的话逗笑了,打量着展鹏迟疑着问道,“展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赵健雄的眼光中透着小心。 “我——也是大学。”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也是老师?”赵健雄不敢置信地望着展鹏。 “不是,是同学。”展鹏摇了摇头。 “他也是?”赵健雄蹙了蹙眉。 “我没你幸运,”展鹏咧了咧嘴,“他不是,我一直暗恋,从来没敢表白过。” “能让你喜欢的,肯定错不了。”赵健雄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问道,“你说是你同学,那他也在咱们系统?” 展鹏愣了一下,缓缓点头。 “也在北京?” 展鹏呵呵一笑,再次点头。 “算了,我不打听细节了。”赵健雄颇为识趣,边倒酒边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出了那档子事儿,他应该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连你都清楚了,何况我们班同学。”展鹏无奈苦笑。 “说得倒也是,”赵健雄吁了口气,又问道,“那大家都有啥议论?” “这种事儿,谁会当着我的面议论啊。”展鹏吐出一口烟,“除非个别死党,有事儿没事儿调侃一下,也就是这样。” “ 那他——知道你曾经喜欢过他吗?” “现在知道了。” “那你们关系怎么样?” “我们一直是哥们儿,在他心中,我们的关系早就定型了,其实我也一样。”展鹏顿了顿,“前不久我们俩单独在一起,他还让我抱了抱他,说他只能做到那份儿上了。说实话,我都没有啥冲动了,但我不想给他一直愧疚下去的机会,好像我还欠着他什么似的,还真抱了抱他。” “是吗?”赵健雄哑然失笑,继而感叹道,“真好。” “嗯,我也觉得挺好,知足了。”展鹏说。 赵健雄抽了口烟,打量着展鹏说道,“展哥,我刚才说佩服你,绝对是真心话。别看我从来不谈感情,但心底一直有那渴望,只是我自己知道,只能想想,做不出来而已。” “哦,”展鹏吁了口气,“也是种活法儿。” “所以,展哥,我第一个佩服你的,也不仅仅是佩服,可能还有羡慕,就是你能有一段感情,而且是那么深的感情。要知道,咱们这些人,没几个人做得到,不是不想,是条件不允许。” “也就我傻呗。”展鹏自嘲地咧咧嘴,“到最后鸡飞蛋打的。” “你那可不是傻——”赵健雄琢磨片刻,可能也没找到更好的词儿,于是接着说道,“我佩服你的第二点,就是有勇气站到法庭上。” “那还是傻。”展鹏笑了笑爱。 “你要坚持说傻,那就是傻吧,”赵健雄定定地望着展鹏,说,“展哥,老弟绝对是心里话,真的敬佩你,别的都不论,就冲这两点。” “冲动是魔鬼啊。”展鹏意味深长地说。 “我倒是真想冲动一回啊,但是我不能啊。”赵健雄叹了口气。 “展鹏咬了咬嘴唇,说,”我要是有你这觉悟该多好啊,可惜,当年我太年轻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男人嘛,谁不想轰轰烈烈一回?可能是我当年被伤得太深了,所以不敢迈出那一步,结果越到后来,就越没机会了。” “也未必是坏事儿。”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这样了。”赵健雄耸耸肩,掩饰着自己的落寞,“算了,不扯这些用不着的了,还是说咱们吧。我真庆幸,周五没听老潘的话,坚持过去了,不然咱们俩就错过了。” 展鹏笑了笑,没吭声。 赵健雄的嘴角浮出笑意,对展鹏说,“说出来可能你都不信,老潘对你们的描述,真的把我的魂儿勾过去了,他所有的描述,这一次是最精准的。” 展鹏非常好奇老潘到底是如何向赵健雄讲的,但想了想,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老潘——我们也有两三年没见了,”赵健雄抽了口烟,“那人还是个好人。” “嗯,我也觉得他人不错。”展鹏附和道。 “展哥,我再问个问题。” “想问就问呗。”展鹏的嘴角绽出笑意。 “你现在是一个人还是——” “你觉得呢?”展鹏好笑地看向赵健雄。 赵健雄缓缓摇头,“我看不准。” “老潘没和你说吗?” 赵健雄笑了笑,说,“老潘一开始就和我说了,说你们是两个人,但展哥,我说句话你别不高兴。” “你说。”展鹏扯了扯嘴角。 “那天我不是一起见到他了嘛,”赵健雄盯着展鹏,蹙蹙眉,“但我觉得你们不像一对儿。” “不像吗?”展鹏心里一惊,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 “我感觉不太像,”赵健雄顿了顿,“我也说不好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你们真的在一起吗?” 展鹏略微皱了皱眉,苦笑道,“我们是否在一起,对你很重要吗?” “也许。”赵健雄认真地说。 “好吧,那我回答你。”展鹏收敛起戏谑的神情,思忖片刻说道,“半梦半醒吧。” “半梦半醒?”赵健雄双眉微蹙,然后点了点头,“我好像懂了,展哥,你知道吗,我有一点儿嫉妒他。” “我刚说了,冲动是魔鬼。”展鹏促狭地眯了眯眼。 赵健雄苦笑着摇摇头,又问道,“那你原来那个——我记得他判了十五年,是吧?” 展鹏的心中涌出淡淡的惆怅,他吐出一口烟,平静地说道,“我们俩断了,不是因为感情,是别的事儿。” 赵健雄打量着展鹏,就像在研究他这个人一样。 第108章 突如其来的袭警案(3) 因为晚上还要工作,两个人约定每个人只喝两瓶啤酒。 酒菜很快就上了桌,他们边喝边聊。久未聚在一起的两个挚友都很放松,话题自然是从他们刚刚接手的案子开始的。谈及老人因为酒后失态而被刑拘,两个人唏嘘之余,都是一脸无奈。 “其实刚才回来的路上,我想起我爸了。”杨毅咧嘴苦笑。 郑川认真地看了看杨毅,说道,“可能部队出来的人脾气都倔吧。” “我倒不是指那个,”杨毅摇了摇头,“我是看你那个青梅竹马哭天抹泪的,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心里有负疚感了?” “也许吧,”杨毅叹了口气,“总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一家人,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郑川小心地劝慰。 “话是这么说,可——”杨毅自嘲地咧了咧嘴,没再说下去,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郑川跟了一口,又问道,“你们现在关系怎么样?” “就那样吧,马马虎虎。”杨毅瞥了郑川一眼,反问道,“你们家呢?” “我们家?还行吧,反正一年也见不了一两面。” “我真的挺羡慕你的。”杨毅下意识地晃晃头。 “怎么?” “距离,”杨毅顿了顿,“有时候距离能解决很多问题。” “但也会产生很多问题,”郑川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就拿我来说,毕竟没守在父母身边,要是家里有什么紧急情况,只能是干瞪眼,什么劲儿也使不上,其实心里还是惦记。” “咱们这一代啊,都被计划生育政策影响了,几乎家家都是一个孩子。” “中国人的伦理又很传统,传统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但力量又很强大。”郑川无奈笑了笑。 “我们家还好,没什么养儿防老的意识,可能每个人都独立惯了吧,”杨毅皱皱眉,嘴角泛出一丝苦笑,“不过传宗接代的观念貌似根深蒂固。” “是吗?”郑川好笑地瞥了瞥杨毅。 “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可怕回家了,各种隐性催婚,让人防不胜防。” “家家不都是如此吗?” “不一样,我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杨毅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川,“有时候我就想,生儿育女是不是子女对父母应尽的义务,亦或是生存的义务。” 郑川吁了口气,说道,“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嘿,压力!”杨毅再次端起杯。 郑川和杨毅喝了酒,抹抹嘴角问道,“杨颖他们——” 杨毅撇撇嘴,无声地摇了摇头。 郑川审视着杨毅,直到把杨毅看毛了才问,“这辈子——真的不打算结婚了?” “你怎么关心起这个问题了?”杨毅横了郑川一眼。 郑川压低声音,执拗地盯着杨毅,“你对女人就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那是有一点儿兴趣的事儿吗?”杨毅挑了挑眉,右手把玩着杯子,吁了口气说道,“咱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你看我对付过吗?” 郑川沉默片刻,摇摇头感叹道,“你啊,就是太理想主义了,什么事儿都是。” “这和理想主义无关吧?”杨毅哑然失笑。 “我是不太了解你们的事儿。”郑川小心地斟酌着词汇,唯恐稍有不慎就伤到杨毅。 “没什么复杂的,都一样,”杨毅轻轻笑了笑,“我是说,男男和男女都一样,都是人类的普通情感罢了,没什么特殊的。你要是这么想,就没什么难理解的。” “我不是——” “如果非要找什么不同,”杨毅打断郑川,“无非就是我们是少数,你们是多数,我们面临的环境复杂些、困难些,但我觉得没什么。” “复杂、困难?” “没有女人辨识度高,所以另一半不好找,”杨毅咧嘴笑了,“有些事儿也不能公开做。” “你是说——”郑川的眼神犹疑不定。 “又没在脸上写着,不是吗?”杨毅冲着郑川挤了挤眼,他忽然很像抽烟,但餐馆里都是人,他只能忍着。 “你比喻得倒形象,”郑川咂咂嘴,打量着杨毅说道,“但是总归是有一些途径吧,你和王可最初也是陌生人。” 杨毅玩味地点点头,随即眼睛里掠过一丝警觉,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郑川小心地咧咧嘴,“关心你一下。” 关心?早干什么去了?杨毅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郑川,心里怪怪的,但紧接着就警铃大作,他吁了口气,问郑川,“你和陈克在一起,没少编排我吧?” “你还想封我们的嘴吗?”郑川冷哼一声,斜睨着杨毅,满脸都是不以为然的神情。 “不封,不封,”杨毅咧了咧嘴,“我知道,封也封不住。” “杨毅,我们俩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儿,你知道——”郑川把手指插进头发中,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 “呦,难得啊,伶牙俐齿的郑大律师也有钝口拙腮的时候。”杨毅揶揄着,眼角透出促狭的笑意。 “我是想问,不结婚,家里那关难过吧?”杨毅盯着郑川,默默点头。 “实在不行,形婚——” 郑川的脸憋得通红,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越界了。 “我擦,怎么突然间比我懂的都多了?”听到从郑川的嘴里蹦出“形婚”二字,杨毅又诧异又好笑。 “还不是你小子害的?”郑川悻悻地说,“我们是替你关注。” “那我真得谢谢你们啊。”杨毅眯眯眼,忍着笑意摇了摇头。 “我们就是——”郑川打量着杨毅,叹了口气,“你看王可走了也好几年了,你也不能一直单着吧?管他是男是女呢,找一个。” “过家家玩儿啊?”杨毅嘴角勾成了直线,“女的,我肯定不找;男的,哪儿那么好找?” “那你当初不也是找到王可了?”郑川直直地望着杨毅,“你别顾三顾四的,我们对你——没想法。” “我知道,”杨毅咧了咧嘴,定定地说,“当初是当初,现在——” “我俩就怕你这样。” “哪样?”杨毅皱皱眉。 “自己不想找,陷在过去出不来。”郑川盯着杨毅,一字一顿。 “我还不至于吧?”杨毅躲避开郑川的目光,轻描淡写,暗忖还是死党了解自己。 “你啊,就是嘴硬的鸭子。”郑川缓缓摇头,“我问你,展鹏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杨毅白了郑川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我就知道,你们俩肯定得有说法。” 郑川迟疑片刻,叹息着说道,“杨毅,有些事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let it go,别老揪着不放了。” “我不放什么了?”杨毅挑挑眉。 “展鹏,”郑川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还有他代表的过去。” “你真以为——”杨毅挠挠头,好笑地看着郑川。 “我看这一段,你们俩还挺协调的。”郑川咧咧嘴。 “不会吧?也难怪你们多想,”杨毅笑了,“连我姐夫都想撮合我们俩呢。” “啊?”郑川差点儿惊掉下巴。 “啊什么啊?”杨毅吁了口气,“都喜欢男人,都没人要,都在他眼皮底下。连你和陈克不也是这么想吗?” 郑川打量着杨毅,苦笑着摇摇头。 第109章 巡警赵健雄(7) 展鹏抽了口烟,刚想再说什么,包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剩下的两个热菜被送了进来。展鹏暗暗吁了口气,庆幸服务员进来得真是时候,他可不愿意一直陷入被赵健雄追问的境地中。 问题是,自己竟然没拒绝回答,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怔了怔。 “来,展哥,吃鱼头。”赵健雄开口让着展鹏。 展鹏笑了笑,动了筷,他清楚,如果自己不先动,这鱼是吃不下去的。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嚼一番,赞叹道,“这鱼头还真是挺鲜。” “那就好。”赵健雄像是松了口气,这才自己开吃。 两人吃了会儿菜,赵健雄再次端起酒杯。展鹏见状连忙说,“别碰了,过电吧。” “行,那就过电。”赵健雄爽快地点点头,拿着杯子在桌子上磕了磕,眼睛却斜睨着展鹏,展鹏有样学样,也过了电,和赵健雄对视一眼,将杯中的酒喝尽。 赵健雄放下杯子,抹抹嘴角,偷着瞄了瞄展鹏,迟疑片刻说道,“展哥,我这个人直,其实也不是直,是见到你就直了。” 展鹏哑然失笑,说,“有啥你就说吧。” “嗯,那我就说。”赵健雄讪讪地咧了咧嘴,看着展鹏说,“也许不是因为直,是有些事儿我不想拖着,能快刀斩乱麻最好。” “嗯,我听着呢。”展鹏笑吟吟地回望着赵健雄。 赵健雄吁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展哥,是这样,我刚才也和你说了,不算第一个,你是十几年来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人,我也不瞒你,我今天都不像我自己了。” “嗯。”展鹏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我心乱了——”赵健雄苦笑着摇摇头,“我就想要句痛快话,假如——我是不是有可能——”他说得几乎语无伦次。 展鹏思忖一下,对赵健雄说,“有件事我挺奇怪。” “你说。”赵健雄连忙吐出一口烟。 “虽然你做了一些背景调查,但你对我几乎没什么了解,毕竟咱俩只见过一面——” “的确。” “那你为什么会——难道就是因为我这张脸?”展鹏好笑地问。 赵健雄的脸微微发红,讪笑着说,“某种程度上你说对了,我就是个颜控,人再好,如果长相不行,我也没感觉。” “明白了。”展鹏缓缓点头,抽了口烟,又说道,“我那个朋友那天你也见过。” “对,我见过。”赵健雄见展鹏把话题转向朋友,心蓦地悬了起来。 “其实通电话那会儿,有件事儿我没有完全对你说实话。” “嗯?”赵健雄疑惑地皱了皱眉。 展鹏笑了笑,说,“我不是听到你的声音才清楚你是谁,的确,我没存你的号码,但那天你发来短信,我就记住号码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这儿记住的。” “是吗?”赵健雄的眼中闪过光亮。 “但你今天打电话时,我朋友就在车里,我只能那么说。”展鹏顿了顿,接着说道,“事实上,你自己也能猜测到,你发短信时,他也在车里。” 赵健雄略一思忖,点点头。 “所以,无论是你发短信,还是打电话,他都清楚。” “你是说——你把通话内容告诉他了?”赵健雄蹙了蹙眉。 “我按的免提。”展鹏坦承。 “哦,原来如此。”赵健雄吁了口气,一时不明白展鹏绕了这么大弯子,到底想表达什么,心里依然忐忑。 展鹏白了白赵健雄,吐出一口烟,“尽管他清楚,我对你应该会有好感——” “是吗?”赵健雄的嘴角绽出一丝笑意。 “对,我对你的确有好感,某种程度上,我也是个颜控。”展鹏促狭地眯眯眼,紧接着话锋一转,“但即便如此,听到你约我晚上吃饭,他也一点儿没反对,而是很放心我过来——” “他那么自信?”赵健雄瞥了瞥展鹏,似乎有些不服气。 “倒不是他自信,”展鹏哑然失笑,盯了一会儿赵健雄问道,“你刚才说你结婚了,是吧?” “是啊,咱这酒不就是婚礼剩下的嘛。”赵健雄略有不解。 “那孩子也该不小了吧?” “小学一年级了。” 展鹏吁了口气,说道,“那就是有老婆有孩子。” “对啊。” 展鹏忽然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我是刚才才弄明白,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在意的。” “什么不在意?” “我是说——”展鹏忍着笑,尽量让自己平静,“咱刚才不说他很放心我过来嘛,说得直白点儿,他不怕咱们俩勾搭在一起。” “为什么?”赵健雄本不想问,但又耐不住心底的好奇。 “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这辈子,我再不会和有家有口的人有任何瓜葛,”展鹏稍作停顿,潸然道,“因为我自己的教训太深刻了。” 赵健雄直直地注视着展鹏,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心里多少仍有些不甘。 “所以,兄弟,我的确挺喜欢你,不仅是人,还包括你的性格,但我不会和你有什么,这就是你关心的答案。”展鹏冲着赵健雄眯眯眼。 赵健雄双眉微蹙,怔了一会儿,哂笑道,“展哥,没有我这么直白的吧,见笑了。” 展鹏摆摆手,笑着摇摇头。 “不过听你这么讲,虽然我有些失望,但心里那块石头也总算落地了。”赵健雄讪讪地咧了咧嘴。 “我挺喜欢你这种性格的,直来直去的,又拿得起放得下,真的。”展鹏笑了笑,接着竖起三根手指,“第三遍,冲动是魔鬼,你现在生活挺平稳的,轻易别冲动。” “这你放心,跟别人我也冲动不起来啊,”赵健雄苦笑着摇摇头,自嘲地说道,“好不容易碰到个心动的,本来想看有没有机会放纵一下,得,根儿上就掐了。” “这得掐。”展鹏意味深长地说。 “展哥,我懂。”赵健雄打量着展鹏,叹了口气,似乎像是不死心,又说道,“展哥,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些年我不谈感情,只找人——” 展鹏露出了玩味的神情。 “我不清楚你说的半梦半醒到底是啥意思,但总之,你和你那个朋友是有关系,这个我明白,”赵健雄迟疑地看向展鹏,“我就想问,你们——能不能接受开放式的关系,不讲感情的那种。” 展鹏吐出一口烟,缓缓摇头。 “得,又掐了一根儿。”赵健雄讪讪地咧嘴笑了。 “你够直爽。”展鹏竖起大拇指。 “你也直爽,”赵健雄哼笑一声,望着展鹏说道,“那只剩一种可能性了,你总不会再让我失望了吧?” “你说。” 赵健雄挑挑眉,露出委屈的神情,白了白展鹏说道,“做你老弟行吗?” “这个可以有,”展鹏哈哈大笑,直接端起了分酒器,“来,咱两喝一大口。” 赵健雄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等你的时候,我设想了四种关系,还好,总算没落到第四种——没关系。”说完,他俏皮地挤挤眼,也端起了分酒器。 第110章 晚餐趣话 郑川和杨毅的晚饭行将结束,郑川瞥了瞥杨毅,无奈地说,“杨毅,眼看着咱们都奔四了,反正我就是那句话,你自己抓紧点儿,好自为之,有什么我们能出力的,你就吱声。” 杨毅打量着自己昔日的暗恋对象,吁了口气,咧了咧嘴笑道,“也许没有多久就会有惊喜呢。” “你什么意思?”郑川眼睛一亮。 杨毅刚想说什么,放在餐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望着屏幕上闪现的名字,杨毅略微皱了皱眉,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你怎么不接啊。”郑川略感好奇,眯眯眼看向杨毅,笑着问,“该不会是我在这儿不方便吧?” “屁。”杨毅哭笑不得,拿起手机,把屏幕转向郑川。 郑川定睛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展鹏的名字。他促狭地挤挤眼,露出了然的神情,回身指了指饭店门口,说,“你可以出去接,我不在意。” 杨毅白了郑川一眼,接听电话,又按下免提键。 “你干嘛呢,怎么才接电话啊?”展鹏的声音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杨毅盯着郑川,嘴里说道,“我吃饭呢。” “哦,怪不得,我听着背景有些乱。”展鹏嘿嘿笑了笑。 “怎么,有事儿?”杨毅挑了挑眉。 “当然有事儿了,我不是说晚上咱俩得在一起吗?”展鹏的声音带着些许酒意。 杨毅的脸微微发红,下意识地看向郑川,郑川夸张地瞪大眼。杨毅连忙捂住话筒,小声对郑川说,“丫晚上去喝酒了,一听就喝多了。” “行踪掌握得够准确啊。”郑川笑着揶揄道,又冲着话筒努努嘴,杨毅无奈,把手从上面移开。 “哎,跟你说话呢,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一起住了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还拿捏个啥啊,像黄花大闺女似的。”展鹏略显不满。 郑川连忙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杨毅又急又气,皱眉对着话筒说,“你瞎咧咧个什么劲儿?” “嗯,这回有反应了。”展鹏像是抽了口烟,吸烟的动静清晰地传了过来,“我喝酒了,代驾开车呢,我就是问你,晚上是去你那儿还是回我家。要是去你那儿,我就让代驾直接把车开地库去,要是回我那儿,你就多走几步,到道边儿等我。” “我不去,你也别来。”杨毅没好气地说。 “那可不行,”展鹏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该不会是我和赵健雄喝酒,你生气了吧?你有什么气可生的,你不是明明知道,我们俩任何事儿都不可能发生吗?” 郑川望着杨毅忍着笑,差点儿憋出内伤。 “你少罗嗦,和我有什么关系?”杨毅不耐烦地说。 展鹏又嘿嘿笑了两声,说,“有没有关系,你自己清楚。” “我跟你说,你真别来啊,我不在家。”杨毅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郑川。 “那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找你呗,你在哪儿吃饭呢?” “没事儿挂了啊。”杨毅皱了皱眉。 “别挂啊,”展鹏赶紧制止他,“晚上还有正事儿呢,一会儿文峰打电话,你听还是不听?” 杨毅心中一惊,迟疑一下说道,“那你去老马那儿找我吧。” “成,十五分钟,准到。”展鹏挂断电话。 郑川嘴角浮起揶揄的笑意,歪着头看向杨毅。杨毅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叹了口气说,“你别那种眼神儿,不是你听的那个样子。” “那是哪个样子啊?”郑川眯眯眼,“反正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到了,我就说嘛,这一段儿你俩挺协调的。” “协调个屁,闭上你那坑。”杨毅讪讪地瞪了瞪郑川,自己忽然也忍不住笑意,说,“真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没想啥啊,不对,也想了,”郑川哼笑一声,“我就是想,展鹏——是不是你要给我们的惊喜。” “大哥,那是惊吓。”杨毅苦笑着摇摇头,接着说道,“你没听到吗,晚上我们得等张文峰的电话。” “哦,我刚才就觉得奇怪,张文峰怎么又掺和进来了?”郑川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我们一起查案子呢。” “你们和警方一起查案子?”郑川像是有些不信。 “嗯,算配合他们吧。”杨毅含混着回答。 “到底什么案子?”郑川穷追不舍的劲儿又上来了。 “系列谋杀案。” “这你们也能配合?”郑川瞪大了眼睛。 杨毅稍显忸怩,干咳两声说道,“同性的,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我擦,还有这种事儿?”郑川眨眨眼,又问,“那你们怎么配合?” “他们不懂的,或是不方便出面的,就由我们去查。”杨毅吁了口气。 “这也太刺激了,不行,你得和我详细说说,”郑川斜睨着杨毅,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什么是他们不懂的,又有哪些他们不方便出面,你们又是如何做的?” “大哥,好奇害死猫啊。”杨毅哭笑不得,指了指手机说道,“你没听到嘛,展鹏马上就到,我还得去烧烤那儿等他,你赶紧结账吧。” “行,我去结账。”郑川扬扬头,站起身,快速向吧台走去。杨毅望着他的背影,暗忖,郑川和陈克指不定又能编排出什么呢。 结完账,两人离开饭店,杨毅迫不及待地点了根烟,哂笑着说,“没把我憋死。” “瞧你那点儿出息。”郑川撇撇嘴,一脸不屑。 “那没办法,就这德行了。”杨毅哼笑一声,对郑川说,“得,你老回家,我去烧烤店。” “不急,我陪你等。”郑川促狭地挤挤眼。 “你陪——有什么好陪的?”杨毅又好气又好笑。 “我想看看你和展鹏的互动嘛。”郑川咧着嘴笑道。 “互动个屁,我们能有什么互动?” “那你们俩今天晚上去谁家啊?” “不是,郑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杨毅倒吸了口凉气。 “不是八卦,”郑川讪讪地笑了笑,“你就当我正好赶上了,见展鹏一面不行?倒是真有日子没见他了。” “真是服了你了,”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抬脚向不远处的烧烤店走去,“你愿意陪就陪吧。” 郑川呵呵一笑,跟了上去,走了几步问道,“那个赵什么又是谁啊?” “赵健雄,也是个警察。” “警察啊,”郑川哑然失笑,“那我听着怎么像有人在吃干醋?” “你大爷!”杨毅转身踢向郑川,郑川嬉笑着,一闪身躲开了。 第111章 晚餐趣话(2) 杨毅和郑川来到老马的烧烤店,在室外找了张空桌子,也没点什么吃的,只是让服务员倒了两杯白水。 郑川瞄了瞄杨毅,没话找话地说,“你和这烧烤店混得挺熟啊。” “嘴馋嘛,”杨毅自嘲地咧咧嘴,又白了郑川一眼,不无夸耀地说,“也是哥们儿接地气,哪像你和陈克。” “净扯,还谈到什么接地气了。”郑川有些不以为然,讪笑着说,“要说你嘴馋可能真是原因,你也知道,家属区都不喜欢吃烧烤啊,尤其是有了孩子后,更是连沾都不让我们沾了。” 杨毅斜睨着郑川,皮笑肉不笑地说,“所以你和克儿也别天天墨迹,你们就庆幸我还没结婚吧,不然家属区再多一位,我倒无所谓,你们俩可就更难熬喽。” “德性,还威胁上了。”郑川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深以为然,点点头说,“也真没想到,她们俩怎么走得那么近,我和陈克都没什么秘密了。” “你们两家互通有无呗,”杨毅撇撇嘴揶揄着,“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都有孩子了,在一起的机会多呗。” “那倒也是。”郑川点了点头。 “她们——”杨毅迟疑地看向郑川,问道,“没再议论我什么吧?” “你觉得呢?”郑川眯眯眼,未置可否。 “哎,我最怕被人在背地里叨咕。”杨毅无奈苦笑。 “不过你知足吧,我们俩可是一点儿都没敢露,要是被她们抓到蛛丝马迹,那得热闹死了。” “反正我不怕。”杨毅挑了挑眉,一脸坏笑。 “大哥,我们俩怕行不?”郑川苦笑着摇摇头,吁了口气说,“你都不知道我和陈克把你塑造成什么形象了。” “什么形象?”杨毅莞尔一笑,好奇地问。 “杨家大少呗,眼睛往天上看,落不下来。”郑川忍着笑。 “我去,我这形象全毁了。”杨毅作痛心疾首状。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还有形象?”郑川伸手指向杨毅,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你刚才可是说,没准儿有惊喜,到底什么意思?” “都说了是惊喜了,你就等待谜底揭晓的那一天吧。”杨毅故作神秘。 “擦!”郑川哼笑一声,皱起眉头看向杨毅,“莫非你又找了个伴儿?既然不是展鹏,那又是谁?” 杨毅无奈摇头,面露苦笑。 郑川呵呵笑了笑,说道,“其实你不说也行,这不是有更大的瓜了嘛。” “什么更大的瓜?”杨毅略有不解,向郑川投去狐疑的目光。 郑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反正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什么你去我家住,我去你家住的,你们俩关系——” 杨毅啼笑皆非,惋惜地瞥了瞥郑川,“川子,你丫真堕落了,不仅堕落,而且比以前更龌龊了。” “你别乱扣帽子转移话题啊,”郑川的嘴角微微上扬,“群众的眼睛,不,群众的耳朵是——” “是什么?”杨毅好笑地看向郑川。 “是——”郑川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能和“雪亮”对应的词。 “哈哈,想不出来了吧?”杨毅得意地撇了撇嘴。 “甭管想不想出来吧,反正就是那意思,你懂的。”情急之下,郑川干脆耍起了无赖。 杨毅续了根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思忖一下说,“川子,和你说实话吧。” “我就是想听实话啊。”郑川咧了咧嘴。 “你也知道,我们有调查这一块儿的业务,所以有时候晚上会有行动。” “那又如何?” “如何嘛,就是——”杨毅顿了顿,忍住嘴角的笑意,“有时候行动会结束得很晚,偶尔我们会住在一起,因为实在太疲乏了。” “这借口——好像站得住脚啊。”郑川眯眯眼。 “说起来,我在展鹏家住的次数多一些,因为他家有两个卧室——” “打住,别再说了,”郑川伸出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讪笑着说,“再说下去,我真坐实了龌龊和堕落的罪名了。我刚才就是调侃,看你一本正经的。” “废话,不这样,怎么封你的口啊。”杨毅又好气又好笑。 “我不需要你封口,”郑川看着杨毅,貌似真诚,却挑了挑眉说,“我还是得想象一下你们在你家里住的情形——” “你大爷!”杨毅差点儿被郑川气笑了。 “算了,不逗你了。”郑川摆摆手,笑着对杨毅说,“其实,我还是对你说的那个案子感兴趣,你们一会儿要做什么?” 杨毅望着郑川,吁了口气,琢磨着能和郑川说到什么程度。想了想,他说道,“估计晚上我们会接张文峰的电话——” “张文峰?就是原来办展鹏案子那个?” “对,就是他,他也负责这个案子的侦办。”杨毅点点头,继续说道,“今天上午发现了很多新的线索,估计这一整天都够他们忙的。晚上我们会对对表,通报一下各自的进展,再一起评估一下最新的信息。” “原来是这样,说得我都有些心动了。” “你可别心动,这一行不适合你——”想到自己在公园的遭遇,杨毅仍心有余悸,他促狭地咧了咧嘴,说,“咱们以前都看不上那些警察,这一次我才真切感受到,真是术业有专攻,最起码,他们真是接地气,咱们玩儿不来。” “真的假的啊,难得见到你还能灭自己威风啊。”郑川哑然失笑。 “真的,以前我感触没这么深,但这一次——”不知不觉,杨毅愣了愣神儿,继而咧嘴笑道,“就拿展鹏来说,今晚这顿酒局,也是以身犯险呢,不过听他刚才电话中的语气,倒可能是虚惊一场。” “是吗?”郑川略感诧异。 “所以啊,这一行真不适合你,也不适合克儿,我算误打误撞,刚刚入门儿。你就没必要那么好奇了,省得自己难受。”杨毅刚想再说什么,手机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屏幕,对郑川说,“应该是展鹏到了。”说完,他转头看向街边,果然,展鹏的车停在那里,他按下手机的拒接键。 “杨毅,你俩不仅协调,而且很默契。”郑川意味深长地说。 “又扯——”杨毅苦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大口水,站起身来,“走吧,咱们。” 郑川跟在杨毅身后,向展鹏的汽车走去,边走边说,“看样子,你晚上又得去他家了呗。” “差不多。” “别忘了袭警案。”郑川不无担心地说。 杨毅抬起左手,做了个“ok”的手势。 第112章 晚餐趣话(3) 看到郑川跟在杨毅的身边,展鹏连忙下了车,和郑川打招呼。他略感窘迫,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 郑川笑吟吟地打量着展鹏,说,“你们真是辛苦,这么晚还要工作。” 展鹏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狐疑地看向杨毅。 “哦,凶杀案的事儿,我跟川子说了,说晚上咱们还得等张文峰的电话。”杨毅瞥了瞥展鹏。 展鹏这才反应过来,咧了咧嘴说,“可不,估计这会儿他们还没忙完呢,电话还得等。” 郑川接过话来,“我刚和杨毅还说呢,还是你们干的活儿刺激,说得我心里痒痒的。” “其实也没啥吧。”展鹏讪讪地挠了挠头,向杨毅投去探询的目光,问道,“那——” “哦,对了,你们俩赶紧走吧,不是还要去老展家里嘛。”郑川扬了扬头。 展鹏松了口气,暗忖杨毅做事儿还是有分寸,把该铺垫的都铺垫好了。 “行,那我们就走了。”杨毅冲着郑川摆了摆手,走向汽车的后门,展鹏也和郑川握了手,转身向副驾走去。 “杨毅——”郑川叫了一声。 杨毅回过头,郑川指了指他手里的公文包,说,“别忘了老郑的事儿。” “你放心吧,”杨毅哑然失笑,“哥们儿肯定给你老丈人留个好印象。” 汽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展鹏才回过头问杨毅,“什么老丈人,你和郑川打什么哑谜呢?” “哪有什么哑谜,”杨毅呵呵一笑,“川子非塞给我一个案子,我调侃他,说嫌疑人是他老丈人。” “这样啊,”展鹏哑然失笑,又问道,“什么案子?” “袭警。” “袭警?”展鹏皱了皱眉,“现在还有人敢袭警?再说了,这种案子有救吗?” 杨毅打量了一眼开车的代驾,思忖一下说道,“那老头儿纯粹是倒霉催的,情节倒不严重,就是喝点儿酒兴奋了,和出租车司机吵了一架,然后又推搡了出警的警察。” “就这点儿事儿啊,那怎么还定位袭警了呢?”展鹏有些不以为然。 有别人在场,杨毅不愿多说,只能含混着回答道,“不跟你说了嘛,倒霉催的,老头儿被带到派出所了,结果进去就没出来,被扔进看守所了。” “我擦,这么点儿事儿,至于弄这么大动静吗?”展鹏略感诧异。 “人家出警的警察就认定他袭警了,让哪儿说理去?”杨毅面露苦笑。 “那辩护空间大吗?” 杨毅皱了皱眉,向司机努努嘴,给展鹏使了个眼色。展鹏会意,果然不再问了,从口袋里拿出烟,递给杨毅一支,自己也叼了一支,用火机给两人把烟点燃。他抽了口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说你怎么和郑川在一起呢。” “嗯,我被拉壮丁啊,你前脚刚走,我就被川子拉到老头儿家了,回来我还不得宰他一顿?” “郑川人挺好的,你熊人家干嘛?”展鹏哭笑不得。 “那叫熊他吗?他那是应该的。”杨毅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那怎么又成了他的老丈人?”展鹏好笑地问。 “据说川子和老头儿的女儿青梅竹马,”杨毅吐出一口烟,“我还不得趁机损损他?” “你们俩啊。”展鹏想着就觉好笑,暗自摇摇头。 “你呢,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杨毅缓过神儿来,想起了晚上展鹏的酒局。 “喝完了就回来呗。”展鹏讪讪地哼笑一声。 “这么快就喝完了?我看你很兴奋啊,明显是还没喝到位嘛。”杨毅的嘴角浮起笑意。 “什么样才算喝到位?”展鹏促狭地眯了眯眼。 “那怎么着不得把舌头喝大了。”杨毅撇撇嘴。 “好像我还没把舌头喝大过吧?”展鹏瞪大眼睛,得意地望着杨毅。 “你就吹吧,”杨毅露出鄙夷的神情,扑哧一下乐了,“也是,死猪也不会说话,听不出来舌头大不大。” “你——”展鹏嗔怪地皱了皱眉,埋怨地瞪了杨毅一眼。 “晚上喝了多少啊?”杨毅挑了挑眉。 展鹏吁了口气,“不多,半斤白酒,四瓶啤酒。” 杨毅玩味地打量着展鹏,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这话是反着说的,看来你们今晚挺投机啊。” “还行,那是个巡警。”展鹏笑了笑。 “巡警?还真是警察啊。”杨毅有些意外。 展鹏把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杨毅撇撇嘴,把头扭到一旁,专注地抽烟去了。 没多大功夫,代驾就把车开进了展鹏家的小区,在展鹏的指挥下,把车停到一个空闲的车位上。展鹏付了代驾费,招呼着大家一同下了车,和杨毅向楼门走去,见四周无人,忽然停住脚步,侧身对杨毅说,“今天赵健雄拿了一瓶茅台过来,说是当年结婚时存下来的。” “下血本啊。”杨毅哑然失笑,瞥了瞥展鹏说道,“那你就忍心把人家一个人扔下?人家都贡献出茅台了。” “不然呢?”展鹏忍着笑。 “我哪儿知道啊,你们俩的事儿,我又没在场。”杨毅促狭地挤挤眼,“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喽,投桃报李,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人家想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啊,真是满脑子都是龌龊。”展鹏向杨毅靠了靠,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离我远点儿,酒气那么大。”杨毅嫌弃地皱皱眉,向一旁闪了闪。 “就好像你没喝似的。”展鹏哼笑一声,接着说道,“别说,人家挺坦荡的,我还真挺喜欢他那性格。“ “看,一不小心说实话了吧,喜欢就喜欢呗,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我藏着掖着什么了?”展鹏又好笑又好气。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楼门,展鹏闪在杨毅的身后,跟着他进了电梯间。电梯停在顶楼,杨毅伸手按下按键,回头问,“那你说说,他怎么坦荡了?” 展鹏咧了咧嘴,说道,“他直接提出四种关系,让我选一种。” “是吗?”杨毅也觉新奇,冲着展鹏眯眯眼,“说说。” 展鹏略显尴尬,讪讪地挠了挠头,迟疑着说道,“第一种,恋人关系呗;第二种,开放式关系,我的理解,就和炮友差不多。” “你们俩可真直接。”杨毅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展鹏,这时,电梯停在了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展鹏伸手指了指轿厢,推着杨毅进入电梯。电梯门关闭,电梯上行。 杨毅瞥了瞥展鹏,接着问道,“那还有两种呢?” 展鹏望着杨毅,吁了口气,说,“第三种,兄弟;第四种,没关系。” “那你选的哪种?” “你觉得呢?”展鹏直直地盯着杨毅。 杨毅避开他的目光,哼笑一声,“反正不是第四种。” 展鹏怔了怔,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摇摇头说道,“没劲。” 第113章 晚餐趣话(4) 两人回到家,换了拖鞋,杨毅径直走向书房,边走边说,“我得先写两个文书,别打扰我啊。” 展鹏一怔,哑然失笑,跟在杨毅身后进了书房,嘴里喃喃道,“真像回到你自己家了。” “不然呢?谁让你非得把我拽来。”杨毅瞥了瞥展鹏,呵呵一笑,在书桌前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开机。 “要写什么文书啊?”展鹏问。 “看看能不能把那倒霉老头儿保出来吧。”杨毅吁了口气。 展鹏皱皱眉,又问道,“有用吗?” “死马当活马医吧。”杨毅摇头苦笑。 “要不要找找人?” “郑川也想让我找李东旭,但我想自己先试试。”杨毅咧了咧嘴。 “嗯。”展鹏缓缓点头,他了解杨毅的脾气,也就没再劝。 杨毅在电脑上熟练地操作着,调出了《取保候审申请书》的模板,思忖片刻,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你先弄着吧,我去洗澡。”展鹏看了一会儿,对杨毅说。 “行。”杨毅头也没抬,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张文峰来电话时叫我。” “我知道。”展鹏边说边向外走。 待展鹏洗完澡,杨毅已经起草完申请书,但还在电脑前忙活着。展鹏见状,心生狐疑,凑到杨毅的身边问,“你还忙活什么?” “我找找这两年的案例,没准儿有用呢。”杨毅说。 展鹏在杨毅身后,赞许地点点头,他挺佩服杨毅这股认真劲儿。他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说,“那我去抽根烟,你先忙。” 展鹏回到客厅,点了根烟,然后歪靠在沙发上。抽了口烟,他习惯地摸到电视遥控器,但迟疑一下,他又把遥控器放下了,他清楚杨毅需要专注,自己不想打扰他。 展鹏抽着烟,回味着和赵健雄见面的情形。那些酒虽然不足以让他喝醉,但毕竟还是让他有了酒意。他喜欢这种微醺的感觉,思维跳跃着,比平常时迅捷很多。 平心而论,他很喜欢赵健雄,是那种单纯的欣赏。他欣赏他的直白,欣赏他处事的态度,还欣赏他—— 还没等展鹏斟酌明白确切的词汇,杨毅抻着懒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展鹏抬眼望向走近的杨毅,嘴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吐出一口烟问道,“都查完了?” “没有——”杨毅拉着长音回答,“眼睛都看花了,歇一会儿,也抽根烟。” 展鹏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烟盒,示意杨毅自己拿烟。杨毅点了根烟,瞥了一眼展鹏,在他身旁坐下,挑挑眉问道,“张文峰还没来电话?” “没。”展鹏摇摇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石英钟。 “那你自己瞎琢磨什么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在想赵健雄呢。”展鹏不想和杨毅撒谎。 “呦,”杨毅夸张地撇撇嘴,“这分开还不到俩小时吧,怎么,又想上了?” 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说,“我在想,他也挺不容易的。” “他看着挺意气风发啊,有什么不容易的?”杨毅白了展鹏一眼,揶揄道。 展鹏看着杨毅,咬了咬嘴唇说,“杨毅,他和咱俩一样,也是大学时候开始的。” “怎么,惺惺相惜啊?”杨毅不忘调侃。 展鹏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可惜,他没咱俩幸运。” “没咱俩幸运?什么意思?”杨毅来了兴趣,侧身看向展鹏。 “他是被他们老师勾引的。”展鹏边说边惋惜地摇头。 “老师?不会吧?”杨毅诧异地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展鹏的话,脸上浮起促狭的笑意,说,“那没准儿是真爱呢,谈什么勾引不勾引的。” 展鹏嗔怪地白了杨毅一眼,冷哼一声,“那老师同时勾引好几个,都是他的学生。” 杨毅皱了皱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那估计那老师就是个0,那帮小子血气方刚的,还不是一勾就上手?” “杨毅,你能不能正经点儿,装什么装啊?”展鹏终于忍耐不住了。 “我装——”杨毅忍俊不住,咧了咧嘴,斜睨着展鹏笑道,“不然你让我怎么说,和你一起谴责那个人渣?”说完他倒吸了口凉气,打量着展鹏问道,“赵健雄也应该是警校出来的吧?” “嗯,就是咱们市警校,现在叫警院了。” 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道,“没想到你们队伍里,还有那种败类。” “你——”展鹏瞪着杨毅,张口结舌。 “我什么我,我说的不对吗?” 展鹏好笑地摇摇头,吁了口气,“不过你说得对,那家伙的确是个败类。要知道,赵健雄陷进去了,被伤得不浅啊。” “啊,这又心疼上了。”杨毅玩味地注视着展鹏,眼角闪过笑意。 “你愿意咋说就咋说吧,我就是觉得——”展鹏没有把话说完,愣了愣神儿才又说道,“还是咱们幸运,喜欢的都是同学,甭管成不成,至少大家都是同龄人,不像老师那么有心机,不至于成为弱势群体。” “难道警院招老师不政审吗?” 展鹏哑然失笑,说,“这东西怎么审,又没写在脸上。” “我不是着急嘛。”杨毅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咧嘴笑了。 “嗯,我就知道你刚才都是装的。”展鹏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毅。 “别往我身上扯,”杨毅吐出一口烟,蹙眉说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展鹏挑了挑眉。 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怪不得老潘那么说——”他向展鹏凑了凑,“老潘不说了嘛,你们同行里有不少,咱抛开那正常的比例什么的,光想想一届又一届,那个败类就得祸害多少人啊,难道就没有人废了他?” 展鹏略感窘迫,挠了挠头说,“我今天问赵健雄了,他不大愿意提这茬儿,他那个人,做事儿还是挺有分寸的。” “那什么眼里出西施,是吧?我看你现在一提他,哪儿都好。” “你别乱说,我确实对他有好感,那是因为他坦荡。”展鹏哭笑不得,瞄了瞄杨毅说道,“我刚才一直在想他的处世态度。” “什么态度?” “他从来不谈感情,就找人,省得再被伤害。”展鹏小心地说。 “那不就是乱搞嘛。”杨毅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斜睨着展鹏揶揄道,“怎么,你想向他学?” “我可学不来。”展鹏连忙摇头。 “我也学不来,”杨毅笑了笑,“那不就结了,纠结那些干嘛?” 展鹏想了想,点点头,又说道,“但是那小子眼睛挺贼。” “都当上巡警了,眼睛贼点儿,我一点儿都不意外,”杨毅好笑地看着展鹏,“说说,他怎么贼了?” “他怀疑咱俩不是一对儿。”展鹏小声说。 “本来就——”杨毅忽然住了口。 “但是不那么说,我能脱身吗?”展鹏促狭地挤挤眼,说道,“现在你能想明白我选哪个答案了吧?” 杨毅无奈皱皱眉,叹息着说,“展哥,那个还用想嘛,一、二、四你都不会选。”稍作停顿,他又继续说,“咱俩就是互相太了解了,才会彼此信任,别没事儿成天瞎琢磨。” 展鹏一愣,随即笑道,“但是他答应帮咱们了。” “这不就是你找他的目的吗?”杨毅白了白展鹏。 展鹏刚想再说什么,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文峰。”他脱口而出。 杨毅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上面的指针指着十一点二十七分。 第114章 深夜通话(1) 展鹏接听手机,按下免提键,杨毅也向前凑了凑。一阵咳嗽声从听筒里传来,展鹏不禁和杨毅相视而笑。“你居然在抽烟。”展鹏对着话筒说。 张文峰又咳嗽了两声,才说道,“我都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接听。废话,好不容易腾出功夫来,你还不让我抽口烟?” “没人不让你抽啊。”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稍作停顿说道,“怎么这么晚打过来?” “这不刚吃完饭嘛,”张文峰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抱怨,“你们走了就开始忙,一气儿忙到现在,刚顾得上吃口饭。” “嗯,我就不说辛苦了,知道那是家常便饭,赶上事儿了嘛。”展鹏咧了咧嘴,又问道,“总会有些进展吧,你抓紧说,我不耽误你。” “擦,你比头儿还催命。”张文峰哼笑一声,像是又抽了口烟,“先说第一个,那个身份果然是假的。” “嗯哼?”展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杨毅。 “身份证是真的,只不过两个月前被偷了。正主儿后来补办了一个身份证,这个能查到记录。” “你们就没见见本人?” “能不见嘛,小丁才回来不久。” “这还差不多,什么情况?” “张传龙吧,对,是叫这个名字,据他说,身份证是他上班途中丢的,他是把身份证放在钱包里,钱包被人摸了。” 展鹏苦笑着摇摇头,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习惯,他皱了皱眉,接着问,“上班途中?” “对,他每天都是坐92路,从皂君庙到国图,然后换乘地铁4号线,中关村南下地铁。” 展鹏脑海里闪过海淀的地图,点点头说,“继续。” “他工卡也放在钱包里,早晨到了单位要刷卡,才发现钱包不见了。” “当时报警没?” “没报警,他说钱包里现金不多,除了身份证和工卡,再就有几张银行卡,他马上就挂失了,想想报警可能没什么用,就没报警。” “如果是在公交或地铁上丢的,还好说,”展鹏思忖着,“怕就怕他上车前就被摸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明天就找公交分局,让他们帮着调车上的监控。”张文峰笑了笑,“就怕像你说的,他上车前就被摸了,那恐怕就是大海捞针了。” “他是干什么的?”展鹏问。 “就是一公司职员,北京孩子,小丁说,看着挺本分的。” “北京孩子还有本分的?”展鹏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皱眉苦笑,“你以为是咱们那时候啊,现在的年轻人——” “反正小丁说,看着还行。” “那你们觉得他的话可信?” “可不可信,那不都得两头堵嘛。” “那就对喽。”展鹏吐出一口烟,赞许地说,“你现在考虑事情,真是越来越周全了。” “你少捧我。”张文峰略显不耐。 “我这不是捧,是夸。”展鹏再次看了看杨毅,对着话筒继续说,“咱先说简单的,他说的是假话,那就得围绕着他查一阵儿。” “嗯,已经安排了。” “好,那就再说另一种情形。”展鹏挑了挑眉,“他的确就是个倒霉蛋儿,和这一切无关,只是钱包被人摸了,你能想到什么?” “那不还就是那几点——”张文峰稍作停顿,继续说道,“第一个,看时间节点,他身份证是两个月前丢的,这就从侧面说明,凶手至少在两个月前就有了犯意了。” “嗯。”展鹏应了一声,“画像、身份证照片包括本人,还有网吧的监控咱们都看了——” “我知道,两个人外表轮廓很像。” 展鹏下意识地点点头,“所以,凶手有可能是特地盯上他了,偷了他的身份证,而不是随机偷一个人的。” “这种可能性当然很大,而且是在早晨上班的时间偷的,也许平素凶手就是在那一片活动。” “我想说的,就是这意思。”展鹏呵呵一笑,“不然,他特地从南城赶到北城去行窃,也怪费周章的,是吧?” “但是凶案都是发生在南边啊。”张文峰提醒展鹏。 “那可不一样,”展鹏促狭地咧咧嘴,“让你早晨赶到中关村上班试试,熬死你。” “那倒是。”张文峰轻轻吁了口气。 “至于凶案为什么都发生在南边,那肯定有理由。最明显的,两个死者家都在南边,凶手可能不得不穿城;或者凶手早就打定主意,远离自己平时的活动区域,以增加破案难度呢。” “嗯,当然不能排除。” 展鹏笑了笑,“反正这些线索都不能放,这回有你们干的了。” “你丫别幸灾乐祸。”张文峰恨恨地说了一句。 “谁幸灾乐祸了?”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行,说点儿别的。” “第二个,以网吧为中心,凶手那两天的踪迹都摸清楚了。” “哦?” “就是那一片的,苦命啊,明天还得接着调监控。”张文峰叹了口气,“尽量还原他在全市的行动轨迹呗,这真是大海捞针,好在他要么打车,要么坐公交,监控应该能接得上,就是个工作量呗。” “的确是这样,让头儿加派人手呗。” “咱们就那些人,加人手能加多少?好在张超那伙计不错,监控就交给他们了。” “你就庆幸自己碰到张超了吧,”展鹏吁了口气,沉吟片刻又问道,“主机你们不是都搬回去了嘛,有什么发现没有?” “哦,说起这个,”张文峰的音量陡然提高,像是很兴奋似的,“工作日志恢复了,我们知道了王长虎和凶手都上了哪些网站。” “这么迅速?”展鹏略感意外。 “要不怎么拖到现在才吃晚饭呢,”张文峰压抑着自己的笑声,“技术处那几个哥们儿都累惨了,不过还行,成果还不错。” “你少卖关子,直接说结果。”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结果挺简单的,反正那两天,两个人就上过两个网站——” “哪两个?” “第一个是北同聊天室——” “北同?”展鹏略微皱了皱眉。 “大哥,北京同志聊天室,不就是给你们聊天的嘛。”张文峰的声音充斥着揶揄。 “你大爷!”展鹏哭笑不得,扭头看了杨毅一眼,杨毅也暗自摇头,于是他又问道,“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qq。”张文峰回答。 “内容能查到吗?” “这个就得明早办手续,然后找网监。不过晚上我和那边通了电话,据他们讲,聊天室好像还好办一下,qq那儿难度挺大的。” “为啥啊?”展鹏有些诧异。 “店大呗,人家有一堆法律、政策保护着呢。” “操!”情急之下,展鹏骂了句脏话。 第115章 深夜通话(2) “你总算又开始骂人了。”张文峰的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我骂人了吗?”展鹏一愣,随即自嘲地咧了咧嘴,“我就是琢磨,这都是杀人的事儿,怎么还有那么多规矩?” “那有啥办法?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按流程走呗,看看能走到哪一步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展鹏苦笑着摇摇头。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张文峰吁了口气,“你猜猜是什么?” “我不猜。”展鹏略显不耐地皱了皱眉。 “德性,怎么这么点儿挑战自我的精神都没有了?”张文峰的笑声再次传了过来。 “所以呢?” “我们知道凶手的qq号码了。” “是不是啊?”展鹏差一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杨毅,杨毅正好笑地看着他。 “能通过号码查到人吗?”展鹏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 “那个好像查不到,因为注册qq号码,好像也不需要身份信息。”张文峰一盆冷水迎头兜了过来。 “哦,对了,我倒忘了这茬儿了。”展鹏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似的,又跌入了谷底,他抽着烟,思忖着,又问道,“那个聊天室呢,他们两个的id能不能查得到?” “网监说他们可以试试,但结果什么样,他们还不清楚。” “那现在就应该揪着qq号不放啊,实在不行,试着加加那个号码?” “谁敢呢,”张文峰哑然失笑,“万一打草惊蛇了呢。” 展鹏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暗怪自己鲁莽,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不过,只要那个号码再次登录,咱们就应该能监测到。” “那就赶紧上呗,还犹豫啥啊?”张文峰的话又燃起了展鹏的希望。 “已经上监控了,只能干等。” “那就是敌人在明,我们在暗?”展鹏迟疑地问。 “差不多吧,就跟原来敌人抓咱们地下电台似的。”张文峰哼笑出声。 “那不确定性挺多啊。”展鹏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过瘾。 “你就知足吧,这一天,能弄成这样就不错了。” “嗯,知足,知足,”展鹏随口应了两声,忽然反应过来,笑骂道,“你别蹬鼻子上脸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什么叫我该知足?” “看你说的,怎么和你没关系呢。”张文峰讪讪地笑了笑。 “你少扯吧。”展鹏哭笑不得,咧了咧嘴说道,“不过就像你说的,收获的确不小,你晚上可以踏实地睡个觉了,明天还有得忙呢。” “可不是,一想起明天那些事儿,脑袋就大。” “那就别白话了,反正没我的事儿,你找个地方眯着去吧。”展鹏的嘴角浮起笑意,“咱挂了吧。” “别急着挂啊,谁说没你的事儿?”张文峰冷哼一声。 “能有我啥事儿?”展鹏挑了挑眉,略感诧异,“网站你们查,监控也是你们查,我能干啥?” 张文峰沉默片刻,嘿嘿笑了笑,“老展,还真有件事儿,只能你做。” 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我一听你这语气,怎么就瘆得慌呢?” “不用瘆得慌,”张文峰忍着笑,“对于你来说,手拿把掐。” “别废话了,赶紧说吧,干啥?”展鹏带着些许好奇,又有些不耐烦。 “那啥——”张文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说,“那个聊天室,没事儿的时候,你上去溜溜呗,摸摸鱼。” “聊天室?”展鹏双眉微蹙。 “你别跟我说你没上过。”张文峰说。 “我真没上过,”展鹏咧咧嘴,“那不就是聊感情的地方嘛,去那儿干嘛?” “那可不仅仅是聊感情的地方,”张文峰终于笑出声来,“你上去转转就知道了,你想,凶手和死者都上过那个聊天室,万一他们就是在那上边联络的呢,你说那聊天室重要不重要。” “哦,”展鹏恍然,“按你这么说,那聊天室确实挺重要的。但你们那么多人呢,随便找出两个人盯着,不就行了?” “别人都不行,只有你能胜任。” “为啥?”展鹏好奇地问。 “那是你们的聊天室,我们都不懂那些调调,上去万一说错什么,那不就露馅儿了嘛。”张文峰终于笑出声来。 “你大爷去吧。”展鹏啼笑皆非,他总算明白张文峰遮着掩着的原因了。他吐出一口烟,没好气地说,“怎么好事儿你就想不到我呢,一让我做事儿,都是乱七八糟的的事儿。” “展鹏同志,你说话要严肃些,”张文峰故作深沉,然后忍不住笑道,“因为你是展鹏同志啊。”他特地把重音放在了后边。 “滚。”展鹏长长地吁了口气。 “真的,老展,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上边猛着呢,你都不用看聊天内容,光是看网名就猛得一塌糊涂,虽然咋看咋恶心。”张文峰戏谑般地说着,“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你们竟然那么强,我们这帮人加到一块儿,也应付不过来,真的就得靠你。” 展鹏皱着眉,看了一眼杨毅,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展,拜托了,帮兄弟个忙,研究研究那些人在上边都说些啥,有些词儿我们是真看不懂。”张文峰收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那上边注册不用身份信息,你随便注册一下就行,对了,如果不愿意注册,还有游客身份,能看里边聊天,只是不能发言,好像是这样。” 展鹏苦笑着没说话。 “万一能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呢?”张文峰见展鹏半天不吭声,抛出了撒手锏。 “行了,别磨叽了,我知道了。” “而且——”张文峰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展鹏不疑有他。 张文峰嗤嗤笑了笑,“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万一碰到真爱呢。” “你大爷!”展鹏又好气又好笑,恨恨地骂了一句。 张文峰笑了两声,收住笑,迟疑片刻说道,“行了,不聊了,我真得去睡了,忙活一天,都快散架了。” “行,赶紧睡去吧。”展鹏伸出手指,准备挂电话。 “等等,”张文峰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展鹏把手悬在半空中。“那事儿——” “这两天没顾上,再说吧。”展鹏意识到杨毅就在身边,连忙封住张文峰的口。 “嗯,我也顾不上。”张文峰轻轻叹了口气。 挂断电话,展鹏下意识地看向杨毅,正碰到杨毅探询的目光。 第116章 突如其来的袭警案(4) 展鹏讪讪地笑了笑,重新发了圈烟,又给两人点着,抽了一口说道,“文峰像是吃定我了。” 杨毅狡黠地眯眯眼,笑道,“吃定就吃定呗,我看你也挺享受的,反正他吃定你的,又不只是这一码子事儿。” “你别乱琢磨。”展鹏不想向杨毅撒谎,便索性不提,换了个话题说道,“那个聊天室,你以前知道吗?” 杨毅哑然失笑,摇摇头说,“听都没听说过。” 展鹏吁了口气,耸耸肩,问杨毅,“你忙完了?” “申请书写完了。”杨毅点点头。 “那你赶紧去洗澡,洗完澡和我一起上去转转。”展鹏说。 杨毅撇撇嘴,说,“我可不陪你,你自己转吧,那是张文峰给你布置的任务。” “你就不好奇?”展鹏眯着眼看向杨毅。 “我有什么可好奇的,”杨毅呵呵一笑,“再说了,万一你碰到什么真爱呢,我在旁边多碍眼。” “别瞎扯,什么话你都信。”展鹏哭笑不得。 “我没瞎扯,我是真没时间陪你,”杨毅吁了口气,“就郑川给我揽那破事儿,我还有得忙呢。” “你不是都写完了吗?”展鹏有些意外。 “申请书是写完了,但我还得查查案例呢,袭警加妨碍公务,想一想,我都头大。”杨毅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哦。”展鹏轻轻点了点头。 抽完烟,杨毅去洗澡,展鹏进了书房开电脑。待杨毅洗完澡出来,展鹏已经聚精会神地浏览起聊天室的内容。 “看得挺起劲儿啊。”杨毅见展鹏浑然不觉,站在身后揶揄道。 展鹏被吓了一跳,回过头,讪讪地咧了咧嘴,打量了杨毅一眼,说,“洗完了?” “嗯。”杨毅应了一声,视线越过展鹏的肩膀,投向屏幕,问道,“大观园里有什么吗?” 展鹏一愣,随即会意,苦笑着摇摇头说,“幸亏咱俩没一块儿看,这个——真不适合——” “不适合什么?”杨毅好笑地看着展鹏。 “我不说了嘛,不适合咱俩一块儿看嘛。”展鹏略显窘迫,讪讪地挠了挠头。 “我又没说要看,你紧张什么?”杨毅哑然失笑。 “我有啥好紧张的?” “算了,我拿笔记本回房间,你自己在这儿溜达吧,”杨毅的眼中透出揶揄的笑意,向前走了两步,拿过笔记本。 展鹏暗自松了口气。 回到房间,杨毅在网上搜索相关案例,一口气又忙了快两个小时。刚要关上电脑,他的脑海中闪过展鹏窘迫的样子,于是又搜索那个聊天室。他记得张文峰说过,以游客的身份就可以进入,于是也上去瞄了几眼。 午夜的聊天室,聊天内容惊人地赤裸,杨毅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他放下电脑,去厕所防水,路过书房的时候,看见展鹏仍认真地盯着电脑。 “他居然能看得津津有味。”杨毅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早晨,杨毅起得很早,去洗漱的时候,他向对面的房间瞄了一眼,展鹏依然在沉睡着。 杨毅把脚步放轻,简单洗了把脸,也没顾上吃早饭,拎起公文包,离开展鹏的家,打了辆车回家,换上自己的车,直奔看守所。 沈立秋跟在管教的身后进了会见室,隔着玻璃坐在杨毅的对面,萎靡的眼睛里充斥着警觉。杨毅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心情蓦然好了起来,脑海里所有那些他与父亲相同的想象,被眼前的事实无情地击碎,却也令杨毅获得了解脱般的轻松。 沈立秋并不像个曾经的军人,他身材不高,目测不会超过一米六五,而且长得很瘦,完全不是杨毅在大院中见到的那些军人的形象,更与自己的父亲大相径庭。杨毅眯了眯眼,不禁有些疑惑,如此精瘦的老人,如何能妨害“人高马大、年轻力壮”的警察的公务,莫非他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不成? 杨毅向老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沈立秋却像没有听明白一样,神情不振,眼神空洞。杨毅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管教,从公文包里取出委托协议,递给沈立秋。沈立秋接过去,随意翻了翻。 “你女儿委托我做你的律师,现在得征求你的意见,你是否同意?”杨毅尽量和颜悦色,这是到看守所会见嫌疑人的必要程序。 “哦。”老人的回应浑浊不清,像是嗓子眼发出的声音。 “你反对我做你的律师吗?”杨毅耐着性子,换了一种问法。 老人晃了晃头。 “如果不反对,你得在协议上签字确认。”杨毅向老人解释道,然后从公文包里取出签字笔,举起向管教示意一下,在窗口递给老人。 沈立秋在杨毅的指点下,在委托协议上进行了确认,杨毅连忙要回签字笔和协议,再次向管教示意后放入包里。 “你能把我从这儿弄出去吗?”老人突然开口了,带着浓浓的川音。 杨毅愣了愣,回答道,“那你得先给我讲讲事情的经过,我听了才能评估。” 老人清了清嗓子,认真地看了杨毅两眼,开始了讲述。在他的口中,杨毅听到了一个近乎荒唐的故事。 沈立秋有几个过去的战友在北京,大家久未谋面,难得相聚,免不了多喝几杯。酒终人散,他独自打车回家,依稀记得像是下车时和司机发生了争吵,然后稀里糊涂地摸回了家。其后的事情,他完全“断片”了,什么也记不起来,第二天酒醒后,他才发现自己身处看守所,不由得一脸懵逼,不过,已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听完他的讲述,杨毅哭笑不得,这得是喝了多少啊?他连事件的经过都回忆不清,杨毅隐隐地担心起来。 无奈之下,杨毅只能按照时间的脉络一点点提问,试图唤醒老人的记忆,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对于回家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老人大脑一片空白,关于如何与出警的警察发生争执、如何被带至派出所,后又如何被送进看守所,他一问三不知,无法提供哪怕一点点线索。 杨毅吁了口气,打量着沈立秋问道,“你进来之后,警察也没提审过你吗?” “提审过吧,”沈立秋的语气也不十分肯定,想必他对提审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他们来了,我也是什么都不清楚,还是他们告诉我,把警察打伤了,他们还给我看了验伤的照片。” 在一旁监督的管教忍不住轻笑出声,杨毅抬头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暗自摇摇头。 “杨律师,我这事儿——大吗?”难得老人还记得杨毅的姓氏。 杨毅沉吟片刻,对沈立秋说,“现在警方指控你犯了妨害公务罪,按照刑法的规定,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好在你没有什么加重情节,不然就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了。” “可是我也没干什么啊?”沈立秋喃喃道。 杨毅皱皱眉,“是没干,还是干了自己不记得啊?” 沈立秋支吾着,说不出话。 第117章 突如其来的袭警案(5) 杨毅瞥了瞥沈立秋,转头对管教说,“对了,管教,这老人心脏不好,有心肌炎,你们得关照一下啊。” 管教咧咧嘴,说道,“体检时他自己就提出来了,我们注意着呢。” “行,那就拜托了。”杨毅松了口气。 沈立秋这时缓过神来,脸上满是懊悔,急切地问杨毅,“杨律师,我这是要被判刑吗?如果那样,我这老脸可往哪儿搁啊?” “从目前的趋势看是这样,”杨毅压抑着心底的厌恶,皱着眉头说道,“我今天来,本来是想了解事情的经过,看看事情能否有缓儿,可惜你什么都不记得,现在就只能听警方怎么讲了。” “那怎么办?” “你也不用太着急,事情既然出了,大家就一起想办法呗。”杨毅舒了口气,顿了顿,“我下午去派出所探听探听消息,不过好在验伤结果出来了,没构成轻微伤。” “这是——”沈立秋疑惑地望着杨毅。 “也就是说,后果还不算太严重,至于情节嘛,咱们现在都不了解。”杨毅看看沈立秋,“我和你家人商量过了,当务之急是看看有没有办法取保。” “能取保?”一丝光亮在老人的眼中划过。 “只是个目标,需要争取,但结果没法保证。”杨毅尽量客观地说。 “取保了是不是就能从这儿出去?”沈立秋眼珠转了转,像是管教在场,有些话不敢说,但急迫之情溢于言表。 杨毅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年龄和父亲相仿的老人,内心深处的某一处被轻轻触动了,显然,皮肉之苦、精神失落及恐惧,这些进了看守所的人的遭遇,他应该是都没落下。他吸了吸鼻子,柔声说,“你说的没错儿,取保了就能出去了,但这只是个目标,成不成真不好说,你既然进来了,就安心一点儿,尤其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稍作停顿,他补充道,“你夫人说了,你要是出了事儿,家就没了。” “家就没了——”老人重复着,眼角湿润了,然后点点头,眼睛里满是恳求,“我知道了,尽量注意,不过我求求你——” “谈不上求字,”杨毅晃晃头,“我肯定全力以赴。”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连忙点头。 杨毅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就准备结束会见,他一边收拾公文包一边对老人说,“你家里都挺好的,大家都在想办法,你既然进来了,就稍安勿躁,保重身体第一。” “你要走了?”沈立秋的眼中透出不舍。 “是啊,在这儿没什么意义,得出去忙活。”杨毅收拾完公文包,思忖片刻,放弃了让沈立秋看申请书的打算,他估计老人提供不出什么专业性的意见。 “希望大吗,我是说——取保。”沈立秋不安地白了杨毅一眼。 “怎么说呢,”杨毅犹豫了,老人恳求的眼神让他心生恻隐,那一刻,他再次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还是刚才那句话,只能说是去争取。” “如果不能取保呢?”沈立秋追问。 “那就正常走流程了,你在看守所候审,整个流程下来,快了也要两三个月。” “还要两三个月?” 那都是往少了说,杨毅暗忖。他皱皱眉,接着说道,“你也不用太灰心,很多事都是事在人为,我们想办法就是了。”稍作停顿,他瞥了瞥管教,然后问沈立秋,“有什么话要带给家人吗?” “没啥吧,”老人垂头丧气,“就说我挺好的,不用惦记。” 能好得了吗?杨毅挑挑眉,站起身,刚要和管教打招呼,终于忍不住对沈立秋说,“实不相瞒,我父亲和你的年龄差不多,也是部队出来的,所以你家人的心情,我感同身受。不过喝酒喝成你这个样子,还真挺少见的,我父亲也喝酒,”他咧了咧嘴,“忙完了我真得回家看看,嘱咐嘱咐他,可不能喝成这样。” 离开看守所,杨毅驾车直返市区,在分局附近找了家咖啡厅,叫了份商务套餐,这是他消耗中午时间惯常的方法。他打算下午一上班,就到分局递交申请书。吃到一半的时候,他估摸着李东旭应该吃完了午饭,就拨通了他的电话,大致讲了情况,让他帮着找一下派出所的接洽人。 不到半小时,李东旭就回了短信,除了名字和电话号码,最关键的还有一行字:说好了,你直接过去就行。杨毅长长地舒了口气,暗忖,有些时候,有个姐夫还是挺好使的。 两点刚过,杨毅就站在了公安分局的门岗前,申请去法制科。值班员问清原委,给法制科打了电话,让杨毅填了访客单,把他放了进去。 一个年龄比他稍长的警官接待了杨毅,他看着办公桌上的名牌,知道两人是本家,本想亲近几句,但警官脸上公事公办的神情令他望而却步。警官接过申请书,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把申请书放到办公桌上,点点头对杨毅说,“行,我们知道了。” 杨毅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对方根本就没打算就申请书进行交流,不由得有口难言。警官见杨毅没动地方,白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事儿吗?” “这个——”杨毅脸上堆着笑,“我上午刚去了看守所,嫌疑人已经六十五岁了,没啥危害性,也没有脱逃的危险。” “嗯。”警官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而且,他身体不太好,心脏病挺严重的,这要是在里边——” “你申请书里不是写了嘛,我看到了。”警官毫不客气地打断杨毅。 “再说,案情也不严重,事儿不大——” “事儿大不大,咱俩说了可不算。”警官盯着杨毅,身体向椅背靠去,目光中隐隐透出不耐。 “警官,那什么时候能出结果?”杨毅见好就收,边说边站起身。 “决定出来会尽快通知你的,”警官再次拿起申请书,瞥了一眼,“这上边你不是留了电话和地址嘛。” 杨毅点点头,无奈只能和警官告别。走在楼梯上,他有些悻然。相比检察院和法院,他和法制科打交道要少一些,没想到法制科会更没有人情味儿。不过细琢磨,人家做的也没错儿,一切都符合流程,挑不出什么毛病。走到门口时,杨毅怔了一下,他忘记要回执了,但是他并没过于担心,吃过午饭,他去邮局寄了ems快递,估计第二天公安局就会签收。 第118章 突如其来的袭警案(6) 回到车上,杨毅思忖片刻,决定去派出所。路上的交通很顺畅,不到二十分钟,他就把车停在了派出所门前的路边。解下安全带,他摸起手机,调出李东旭的短信,给那个姓曹的警官打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曹警官听清来意,得知他已到了派出所,让他就在路边等着,然后挂断电话。 不一会儿,从派出所走出一个穿作训服的警察,站在路边张望。杨毅估计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忙下了车,冲着警官挥了挥手。他总算明白了沈立秋家人口中“人高马大、年轻力壮”的含义了,那个年轻的警察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身高目测至少在1米9以上,杨毅的脑海中闪过沈立秋的形象,那个精瘦的老头儿在他面前,占不到半分便宜。 杨毅走上前去,和警察握了个手,又上了根烟,帮两人点燃。他暗忖,这个警察比刚刚那个本家随和多了。 曹警官吐出一口烟,打量着杨毅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嗨,还不是沈立秋那件事儿。”杨毅应了一句。 “你是他——”警察皱了皱眉。 “我是律师,我有个哥们和他们家是邻居,非让我帮着处理一下。”杨毅有意淡化自己的律师身份。 “这事儿还用找律师啊?”警察似笑非笑,瞥了瞥杨毅说道,“不过找律师也对,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 “你就别把我当律师看,他们家不是没什么人嘛,我就算是朋友帮个忙。” “他女婿——”警察忍着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也是个书呆子。” “就是嘛,这不,好说歹说,非让我帮着处理。”杨毅赶紧顺杆爬。 警察吁了口气,说道,“但是这事儿你找我也没用啊,我就是那天出了个警,案子不归我。” “我今天过来,主要是给您道歉的。”杨毅真诚地望着警察,一脸苦笑。 “老头儿酒醒了?”嘲讽的笑意从警察的眼中划过。 “早醒了,进了看守所还能不醒吗?”杨毅挑挑眉,顺着警察的话说,“我今天上午刚去了看守所,老头儿这个后悔啊,非问伤到您哪儿了,让我替他道歉,这不,我从看守所出来就到这儿了。” 警察哼了一声,相继拽上警裤的两条裤腿,小腿处的淤青还没有消下去。 “这老头儿。”杨毅俯下身去,仔细看了看警察的小腿,皱着眉埋怨。 “老头儿都喝成酒蒙儿了,连踢带打,你可没瞧见。”警察咧了咧嘴。 “就是,谁承想他喝成那样啊?”杨毅连连摇头。 一根烟的功夫,杨毅和警察亲近了许多。杨毅在警察的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警察的说法和沈家人讲的差不多,最重要的,杨毅确认后续沈立秋一直没再有激烈动作,一直到在酒蒙中被送进看守所。 “嘿,道歉不道歉的,没啥意义,我也不在乎。”接过第二根烟时,警察戒备的神情完全消失了,“他女儿也和我说过了,再说了,那老头儿年龄跟我爸差不多,没仇没恨的,我就当我爸踢我两脚了,不都是人民群众嘛。” “那可不行,”杨毅心中暗喜,脸上却一本正经,然后恭恭敬敬地给警察鞠了个躬,“老头儿交办的事儿我必须完成。” “你可别,”警察忙扶起杨毅,“这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怎么着了呢。” “那——”杨毅的眼神中充满恳求,“您能签一份谅解书吗?” “那东西有用吗?” “没准儿有用呢,再说,让老头儿看了,他心安不是?” 警察抽着烟打量着杨毅,迟疑片刻问道,“你和我们所长什么关系?” 杨毅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应该是李东旭找到所长,所长又交待给了警察,也许在他们看来,签一份谅解书无伤大雅,没什么大不了的。“哦,我家里有人在市局。”杨毅含混回了一句。 警察瞥了瞥杨毅,接连抽了两口烟,显然是在考虑,片刻之后对杨毅说,“那行吧,你看看怎么写合适,我进去给你写一份儿。” “就别回去了,”杨毅趁热打铁,转身指了指不远处街边的打印店,“咱俩商量好内容,我打印出来,省得你再回去麻烦。” “可是我穿着这一身,进去不合适吧?”警察犹豫了。 “我进去就行,两分钟的事儿。” “那——好吧。”警察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和杨毅一起向打印店走去。路上,杨毅和警察商量好谅解书的措辞,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在不刺激警察的前提下,除了表达了谅解的意思,还屏蔽了可能的法律责任。 杨毅又给警察上了根烟,让他在外边等,自己进了打印社。几分钟后,他拿着打印好的谅解书走了出来,警察接过那张纸,仔细地看了两遍,咧嘴笑道,“我怎么有一种要把自己卖了的感觉呢?” “看你说的,哪儿有那么严重?要真是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我都不来找你,咱们都是自己人不是?”杨毅也笑了,“曹警官,咱们这就算认识了。既然你帮了我的忙,我就不会忘了你,往后有什么事儿,随时找我。” 警察望着杨毅,眼神犹疑不定。 “反正你也有我的电话,我叫杨毅,木易杨,毅力的毅,你把我号码存上。” 警察盯着杨毅,下意识地摇摇头,取出手机操作一番。 “我有你的联系方式,改天找你喝酒。”杨毅不失时机地说。 “喝酒就算了吧,最近抓得严,”警察把手机放进口袋,抬起头,伸出手说道,“拿笔来吧。” 杨毅拍拍口袋,笑道,“车上有。” 两人会意一笑,往回走。警察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老头儿——”他摇了摇头,“如果那天半夜他能醒酒,也不至于被送进去,大半夜的,哪儿有人专门看着他啊?那么大岁数了,出点儿什么事儿,谁担待啊?” “就是。”杨毅心中一怔,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果然,警察接着说道,“这进去就不好出了,你也不早点儿过来。”他稍作停顿,“应该是要报捕了,分局那边你活动了吗?” “还没顾上呢,这不是先奔着你来了嘛。”杨毅咧咧嘴。 警察再次摇头,叹息着说道,“现在找人估计也不好办,考核挺严的,谁也不敢胡来。” “哎,走一步是一步吧。”杨毅无所谓地说。 两人走到车边,杨毅拿了笔交给警察,警察在谅解书上签了字,然后对杨毅说,“我改主意了,找时间咱俩喝一顿吧,你事儿不多,挺投脾气的。” “一言为定。”杨毅紧紧握住警察的手。 第119章 探访皂君庙(1) 展鹏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九点,起床去厕所放水的时候,他看见次卧空无一人,便清楚杨毅已经去了看守所。 简单洗漱,他乘电梯下楼,开车出了小区,在路边的饭店吃了口早餐。吃完饭,他开车继续北上。 早高峰已经临近尾声,路上仍然有些堵。他一边开车,一边大致回想北城的路网情况,他记得皂君庙应该在中央财经大学附近,便决定走白石桥过去。 很久没有到北城来了,城市的变化甚至令他觉得有些陌生。从白石桥向北拐,他进入了中关村大街,也就是之前的白颐路。在记忆中,他最早熟悉这条路,还是因为公交332路,那路公交车从动物园开往颐和园,是他少年时代游览颐和园必须乘坐的交通工具。 他下意识地摸到一根烟,放在嘴角点燃。在他的左前方,那一片高大的建筑就是国图。说起来真是汗颜,生于北京、长于北京,他愣是一次也没去过国图,反倒是国图旁边的紫竹院还玩儿过几次。他依稀记得不久前还有人向他提过国图,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杨毅上学时经常去国图的艺术中心,《蜘蛛女之吻》就是在那儿看的。 相比较国图,他更喜欢去小西天的电影资料馆,可能交通换乘方便些,但更可能只是习惯使然。他的嘴角咧出一丝促狭的笑意,自打毕业后,他再没去过电影资料馆,或许那只是自己的一个青春符号。 展鹏的心里涌出淡淡的惆怅,人有时候就会这样,不经意间就会怀念自己的青春。街道两旁的建筑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神舟大厦、民院、人教社……在农科院路口,他向右拐,驶入学院南路。 他不急不徐,跟着前面的车向东驶去。马路两侧,分别是农科院和农科院的家属区,建筑都有些年代感了。他忽然回想起在路口见到的地铁站,心中不禁涌出一丝疑惑。那个叫张传龙的倒霉蛋每天乘坐地铁去中关村,他明明可以在魏公村换乘地铁,为什么要多绕出两站路跑到国图去换乘? 他回味着和张文峰前一夜的通话。很显然,两人一致地认为,凶手偷窃张传龙身份证的地点,很可能是他的一大破绽,这就是刑警的直觉。 大家都看过凶手的画像以及他在网吧的监控视频,乍眼看,和张传龙身份证上的照片很相似,或许在生活中两人长得相像也未可知。很可能,凶手也意识到这一点,才把张传龙列为行窃对象。也就是说,偷窃张传龙的身份证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凶手寻找机会有意为之。 在现实生活中,身份证有很多用途,但与系列案直接相关的,可能只有两种情形:到网吧上网和入住宾馆。凶手为掩人耳目,故意偷窃了张传龙的身份证,这说明极有可能凶手和张传龙在生活中有过交集,但又不为张传龙所熟知,也就是说,是凶手单方面盯上了张传龙,这样的场景也许是公众场合更为合适,这也是这次展鹏实地勘探的原因。 在街道上遇见?在公交站碰见?这些情形都有可能。换句话说,在很大程度上,凶手极有可能和张传龙生活在同一区域,以至于他最终能锁定张传龙为目标。张传龙是一个公司职员,平时在街上闲逛的机会并不多,能在那些场合出现的,几乎都是早晚通勤时间,或许恰好被凶手注意到,从而盯上了他。 张传龙的身份证是在两个月前丢失的,这说明,至少在那之前,凶手已经开始策划这一系列谋杀活动。但足足等了将近两个月,凶手才开始了第一次谋杀,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是凶手有什么苦衷,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他只能等待合适的机会?展鹏不由得又回想起画像上青年的形象,那个年龄的人,能如此深谋远虑吗?已经发生的两宗谋杀,显然都不是激情杀人,是什么让青年充满了仇恨? 不知不觉,前面的汽车放缓车速停了下来,展鹏抬眼望去,原来路口的交通指示灯已经变为红灯。他踩下刹车,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身后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公交站,但凭直觉,他不认为那就是皂君庙站。 从家里出来前,展鹏在电脑上查过地图。以前方的十字路口为中心,这条东西向的马路就是学院南路,而横亘在眼前的南北向的马路,以十字路口为交界,路口以北是皂君庙路,路口以南是大柳树路,皂君庙公交站应该在路口往东不到200米处。 这一片就是他今天要探访的区域,展鹏暗暗吁了口气,神情愈发警觉。 指示灯变绿了,展鹏驾车跟着前面的车继续东行。马路南侧,是铁科院和它的家属区,马路北侧,在街道办事处那一幢朴实的大楼后面,一大片陈旧的建筑若隐若现,看过地图的展鹏清楚,那是皂君东里住宅区。很快,他就看见了马路南北两侧,各有一个公交站,那就是皂君庙公交站。 展鹏继续向前开,左侧果然是财经大学,右侧依旧是连绵成片的铁科院家属区。开到交大东路路口,他把车调了个头向回开,越过财经大学,离皂君庙公交站大概还有50米的距离,他在路边找到一个空闲的停车位,把车停了进去。 一个管理员从不远处快步走过来,向展鹏收了十块钱停车费。展鹏本想向他打听打听,但又怕引起他的怀疑,终究作罢。 交了钱,他点了根烟,向公交站的方向走去。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在公交站等车的人并不多。他慢悠悠地走到站牌前,一个中年妇女厌烦地瞪了瞪他,他会意地咧出了抱歉的微笑,赶紧把手中的烟蒂在垃圾桶上掐灭。 他再次走回到站牌前,仔细打量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站牌,果然,他见到了92路公交的站牌。92路从北土城开往五路居,从皂君庙到国图,要经过大柳树北站、大慧寺路东口、大慧寺路西口、民族大学。 他在脑子里大致勾勒了一下行驶路线,然后看向其他的站牌。途径皂君庙站的,还有651、145、87、16、645等公交车,但只有651和645是东西向行驶,可以到达地铁魏公村站,但他仔细想象了一下停车站的位置,才发现无论在哪一个站点下车,距离地铁站都还有一段距离,换乘并不方便。 这总算解开了他心中的谜团,张传龙之所以选择92路到国图换乘,貌似多绕行了几百米,但实则减少了步行距离,的确是更为便捷的换乘4号线的方式。 而其它的几路公交车,在路口就会向南或向北行驶,无法换乘4号线地铁。 展鹏满意地点点头,离开公交站,走向一旁的人行道,再次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第120章 探访皂君庙(2) 财经大学西边,是一大片始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拆迁还建楼,后来被统称为皂君东里。 那个年代的北京,城市建设正处于蓬勃发展的时期。许多老旧的住宅区被拆迁,为新建的楼房腾出空间。这些拆迁还建的楼房,成为了那个时代的独特印记。 这些楼房通常以多层建筑为主,外观简洁而实用。楼体外墙多采用浅色的涂料,给人以整洁的感觉。窗户较大,采光良好,让居民们能够享受到充足的阳光。 然而十几年过去,因为疏于管理,这些楼房都显出了某种破败相。这些住宅的物业管理相对简单,安防也只能满足最低限度的要求,在小区深处,各种违建更是横七竖八,住在里边的人也是鱼龙混杂。 手里拿着烟的展鹏穿行在楼宇间,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类似的建筑他并不陌生,那是一个在北京长大的孩子所共有的记忆。 他的步伐轻盈而谨慎,仿佛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目光锐利如鹰,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在皂君东里转了一大圈,他沮丧地发现,整片住宅区并没有统一的出入口,往往两栋楼之间的空隙,就会自然形成一条甬路。他大致数了数,从住宅区里面,总共有5条这样的甬路,可以直接很便利地通往公交站。 而一路之隔的铁科院家属区,则完全是迥然不同的风貌。家属区里,比街对面的拆迁楼规整得多,最为关键的是,每一个区域只有一个出入口,且有保安管理。那几个院展鹏都进去了,虽然进出不受阻拦,但临近门岗,里面的保安多少还会给人的心理带来一丝威慑。 转完这两片住宅区,大概耗费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从大柳树2号院北区出来,展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用火机点燃,然后把目光投向马路北面的那一大片建筑。 那是财经大学,也是一个人群聚集区。从画像和监控画面看,嫌犯还算年轻,大学的研究生或者青年教工,倒是与那个年龄相符。 假如嫌犯日常在皂君庙公交站附近活动,这三片区域是最有可能的居住地点。 展鹏直觉,嫌犯一定生活在92路公交车运行线路的沿线,也就是在皂君庙到国图之间的某个地方。 时间已近中午,阳光如火,炙热地洒在大地上。人们被这强烈的光芒晒得懒洋洋的,仿佛失去了活力。走在街头,热气从地面升腾起来,让人感到一阵闷热。就连树上的叶子也微微颤动,像是被晒蔫了一般,无精打采地低垂着。 展鹏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阳光的炽热,汗水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的思绪也似乎被热化,变得迟钝和模糊。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尽量走在背阴处,前边不远处有一家快餐店,这让他喜出望外。他并没有感觉到有多饿,但嗓子几乎要冒烟了。 三步并作两步,他走进快餐店。正是午餐时间,里面坐满了人。他点了份牛肉饭,又特地加了一罐冰可乐。他端着食物托盘找到一个空闲的位置,还没等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可乐,仰起头,大口地灌了下去。 随着喉咙发出的“咕噜”声,冰可乐顺利地下滑,给他干涩的喉咙带来了极致的滋润。接着,一股凉爽的感觉从腹部升起,扩散到全身,将所有的闷热和疲惫都一并带走。此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新起来,活力也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展鹏被灌得饱饱的,一时竟没有了吃饭的心思。他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坐下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他拿起筷子,思绪却又回到了上午的行动,他想了想,似乎没什么纰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慢条斯理地吃完饭,他本想在有空调的室内多休息一会儿,但眼见得还有人端着餐盘找位置,便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他起身离开座位,推开快餐店的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他苦笑着摇摇头,走了出去,点了根烟,抬眼看了一下天空中的太阳,向着马路对面走去。 用钥匙打开车门,他侧身把钥匙插进锁孔中,发动汽车,然后打开空调。在太阳下晒了一上午的车厢就像蒸笼一样,他连忙躲了出去,绕到副驾把另一侧的车门也打开。 抽完一支烟,他关上副驾的门,然后上了车。空调轰轰地响着,车厢里还有些闷,但不像刚才时那么难耐了。他刚要踩油门,从后视镜里看见有一辆公交车进站,他定睛一看,正是92路。 略一思忖,他的脚犹豫了。乘客乘降完毕,公交车就像一个疲惫的老人,再次前行。 他踩了油门儿,驾着车驶入车道,隔着两辆车,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公交车。前面左转的灯是绿的,公交车转入大柳树路,他也跟着拐了进去。 公交车开了没多远,就又停了下来,展鹏清楚,那是大柳树北站。这个公交站两侧几乎没有住宅区,路东是铁科院,路西沿街都是写字楼和酒店。 展鹏跟着公交车继续前行,行驶不远就转入了大慧寺路。大慧寺路东两侧,和皂君东里相似,都是拆迁楼。在这条不长的路上,92路设置了两个站点,分别是大慧寺路东口和大慧寺路西口。展鹏估计,在路两侧的任何一个住宅楼,抵达那两个公交站都狠方便。 过了大慧寺路东口,就是中关村南大街了,到国图之前,还有民大一站,路的两侧是机关和学校,没有民居。 公交车终于停在了国图站,就像展鹏猜想的一样,公交站离出口很近,大概只有几十米,换乘地铁很方便。他踩了脚油门,加快车速,在临近白石桥的地方又调了头,把车开了回来。 最终,他把车转入大慧寺路,在一家宾馆门前的停车位把车停了下来。他暗暗吁了口气,打开车门下车。 实地勘察一番,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假如嫌犯生活在92路公交车线路沿线,只能是两个地方——皂君庙和大慧寺路两侧。他苦笑着皱皱眉,迈步向离他最近的住宅楼走去。 第121章 探访皂君庙(3) 展鹏从大慧寺路转入中关村南大街,太阳已经偏西了,炎热的气息依然弥漫在空气中。他沮丧地发现,尽管还没有到晚高峰的时间,车辆却在道路上挤成了一团,交通堵塞得让人心情烦躁。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顺着风挡玻璃向前看去,前方的车辆如同被风吹倒的秧苗,头尾相接,动弹不得。司机们焦急地按着喇叭,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是一场无奈的合奏。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城市染成了金黄色,然而这美丽的景色却被堵车的喧嚣所掩盖。停停走走的车辆,让回家的路途变得漫长而艰难。有的人探出头来张望,试图找到堵车的原因;旁边车道的人则不停地看手表,似乎担心错过重要的事情。 夏日的堵车,就像是城市的血脉被阻塞,让整个城市的节奏都变得缓慢起来。人们只能在闷热的车厢里默默等待,盼望着交通能够尽快恢复通畅,好让他们早日回到温馨的家。 展鹏略一思忖,摸出手机,给杨毅打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有事儿?”杨毅问。 “你在哪儿?”展鹏不答反问。 “我刚回到办公室,今天这一天,斗智斗勇的,可真是累坏了。”杨毅吁了口气。 “你累坏了?我累坏了,还没跟人念叨呢。”展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杨毅哑然失笑,问道,“你在哪儿,忙活什么呢?” 展鹏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没好气地说,“路上堵着呢,前边的车都看不到头儿。” “看,还是我机灵吧,掐着点儿跑回来了。”杨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会心的微笑,又问道,“在哪儿堵着呢?” “你猜。”展鹏吐出一口烟。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一下,紧接着传来杨毅怀疑的声音,“你该不会是去查92路了吧?” “我操,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啊?”展鹏略感意外,眨了眨眼说,“我在民院和国图之间堵着呢。” “那你可得堵一阵子了。”杨毅哼笑一声。 “看这架势像,没准儿我都能在这儿看一部电影了。”展鹏低下头,向右前方看去,咂咂舌说道,“我看见国图艺术中心了,你原来就是在那儿看资料片吧?” “那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杨毅呵呵一笑,问展鹏,“你今天怎么样,查了一天?” “哎,一言难尽。”展鹏皱皱眉,做了个苦相,“你待会儿有什么事儿没有?” “我倒没什么事儿了,怎么?” “我今天都被晒蔫儿了,急需啤酒的滋润,咱们晚上去吃烧烤吧,有什么见面说。” “没问题。”杨毅爽快地应承下来。 “还有,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说。”杨毅收敛起嬉笑的神情。 “王伟还在吧?” “在。” 展鹏迟疑一下,说,“你把他也叫上吧,有些事儿可能需要他出力了。” “叫上他没问题,但你能说说是什么事儿吗?”杨毅认真地问。 展鹏吁了口气,说,“我高度怀疑,咱们查的那个凶手,就住在92路沿线,在皂君庙和国图之间。” “真的假的,你那么确定?”杨毅不可置信地问。 “我跑了几圈,直觉是这样。”展鹏瞥见前边的车在缓慢移动,忙踩着油门儿跟了上去。 “明白了。”杨毅长舒一口气。 “找人,咱俩应该都比不上王伟吧?”展鹏意味深长地说,“我记得当初你们俩查我——” “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我叫上他就是了。”杨毅忍不住笑了,对展鹏说,“你还知道我们俩查你,消息挺灵通啊。” “废话,那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展鹏回想起丁峰提到那个陌生人的情形。 “嗯,那我们俩就在老马那儿等你。”杨毅说。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等会儿出发就行,我这儿还且堵着呢。” 放下电话,杨毅却犹豫起来。他点了根烟,眉毛渐渐拧成一团。平心而论,他不大愿意让王伟掺和这个案子。他当然相信王伟的能力,就像展鹏所言,某些方面他俩加在一起都未必比得上王伟,可自打在王伟家的床上发生那件事儿,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让王伟远离和同性沾边的一切,他甚至都没和王伟提过这个案子。 但展鹏是对的,杨毅叹了口气,心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展鹏赶到烧烤店时,杨毅和王伟已经等待多时了,眼前的场景让展鹏一时有些恍惚。 夏天的夜晚,热气渐渐散去,烧烤店的露天餐位热闹非凡。灯光闪烁,照亮了一张张欢笑的脸庞。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桌边,享受着美食和欢乐的氛围。 烤架上,木炭熊熊燃烧,各种美味的食材在火焰上滋滋作响。香气四溢,引得人们垂涎欲滴。烤串、烤鱼、烤蔬菜......每一道菜品都散发着诱人的魅力。 露天餐位上,人们笑声、聊天声和酒杯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欢快的交响乐。朋友们聚在一起,畅谈着彼此的近况,分享着生活的点滴。孩子们在一旁嬉戏玩耍,天真无邪的笑声让整个场面更加温馨。 服务员忙碌地穿梭在餐桌之间,热情地为顾客送上美食和饮料。夏日的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爽。人们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放松心情,忘却了一天的疲惫。 展鹏把车停好,下了车,走到两人身旁,拉开椅子坐了上去,环顾一周感叹道,“这老马不是发了嘛,我看咱们也别干了,也做个烧烤店算了。” “我看行。”杨毅嘴角绽出笑意,缓缓点头。 “你们都点什么了?”展鹏摸出烟盒,迫不及待地问。 “还没点呢,等你呢。”王伟咧了咧嘴说。 “不行,今天晚上得好好宰宰老马。”展鹏点着烟,狡黠地一笑,伸手招呼服务员,“嘿,哥们儿,去把你们老板找来。” 服务员见是熟人,应了一声,跑回店里去了。没多大功夫,老马露了头儿,笑吟吟向几个人走来。 “老马,”展鹏冲着老马吐出一口烟,嬉笑着说,“你是不是数钱都数到手软了?” “看你说的,哪儿有那么夸张?”老马嗔怪地瞪了瞪展鹏。 “啥也别说了,我们今天要抽成,”展鹏故作严肃,见老马有些愣神儿,忙拍了拍他的胳膊说,“你别紧张,我们就是要你几个腰子,我们今天都跑了一天,累成狗了,得好好补一补。” “兄弟,多大回事儿?”老马的脸上堆起了笑。 “看,马老板多敞亮。”展鹏咂咂舌,笑着说,“敞亮得我都不好意思提别的要求了,这样吧,你再陪我们喝两杯。” “没问题,我忙完就过来。”老马的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逡巡一圈,问道,“还是我看着上?” “没错儿,你就看着上,”展鹏嘿嘿一笑,“祖国和人民相信你。” “行嘞。”老马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杨毅哑然失笑,问展鹏,“你该不会又想一醉方休吧?” “反正得喝透亮了,”展鹏促狭地眯眯眼,“还有,我看咱们仨的车都在,代驾费你得报销。” 第122章 探访皂君庙(4) 王伟还是头一次在老马这儿吃烧烤,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对烤腰子赞不绝口。 利用喝酒的间隙,杨毅大致讲了白天的情形,展鹏听到杨毅居然搞定了警察的关系,不禁哑然失笑,向他竖起大拇指。 王伟听得云山雾罩的,但还是跟着笑了两下。 展鹏向着王伟努努嘴,给杨毅递了个眼色,杨毅会意,缓缓摇头,展鹏偷着做了个鬼脸。 待三人又喝完一杯酒,杨毅才和展鹏交换了一下目光,扭头问王伟,“王伟,最近家里怎么样,事儿多不多?” “还行吧,”王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说道,“我丈母娘还在,家里用不到我,有什么事儿你就说。” 杨毅略一思忖,苦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展鹏说,“你还是让展哥和你说吧。” 展鹏略感诧异,但转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暗怪自己情急之下没顾及到杨毅的感受,但覆水难收,见杨毅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心底暗暗吁了口气,装作毫不知情似的,故作平静地对王伟说,“我们最近接了个案子,忙不过来,可能需要你出马了。” “你们早说啊。”王伟给大家发了圈烟,咧嘴笑了笑,“我看你们这几天一直在外边跑来跑去,还神神秘秘的,就知道又有事儿了,只是没好意思问。咱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让我做啥,你就说吧。” 展鹏哼笑一声,说,“这事儿你别怪杨毅,是我让他别和你说的。” 展鹏的话让另两个人都感到意外,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主要是这案子比较特殊,我怕有危险。” “什么案子,还危险?”王伟皱了皱眉。 展鹏思忖一下,摸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调出那张画像,递给王伟。王伟接过手机,端详了一会儿,狐疑地问,“这个人是——” “你把手机给我。”展鹏又说道。 王伟把手机还给展鹏,展鹏操作一番,又调出那段网吧的监控视频,点击播放,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推给王伟。 王伟扭着头看了会儿视频,嘴里喃喃道,“这两个是同一个人?” 展鹏暗忖王伟还是够敏锐,点点头说,“这两个是同一个人,也是我们正在调查的人。” “他做了什么?”王伟把手机摆正,重新观看视频,边看边问。 展鹏和杨毅对视一眼,对王伟说,“这是个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王伟蹙蹙眉,倒吸了口凉气。 “对,他是个杀人凶手,已经杀了两个人了。”展鹏躲了躲,欲言又止,“而且——” “而且什么?”王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展鹏叹了口气,说,“而且,他很可能还要继续杀人。” “不会吧?”王伟不可置信地望着展鹏,又把视线转向杨毅,两人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啊?”王伟显得迫不及待,“既然都知道了他是杀人凶手,怎么就不把他抓住啊?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警察正在找他,”展鹏吐出一口烟,接着说道,“我和杨毅,这几天就是配合警方在调查。” “那个张——”王伟心中一动,恍然大悟。 “对,这就是文峰办的案子,我们是在配合他。” “我说呢,那天他过来一次,第二天你们就有点儿不对劲儿了。”王伟长长地吁了口气。 “你观察能力还挺强嘛。”展鹏哑然失笑,“我刚才说这案子特殊,除了是个凶杀案件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他只杀同性。” 王伟挑挑眉,看着杨毅和展鹏,似乎明白了什么,半张着嘴没说话。 “对,他是个同性杀手,只对男人下手,而且死者的死状都挺惨的。”展鹏嘴角动了动,“所以一开始,我都没想让杨毅掺和,因为毕竟你们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万一碰到他,真的容易发生危险。” “还有别的吗?”王伟不动声色地问。 “还有,”展鹏又看了眼杨毅,“这个案子不算咱们所里的案子,没有经费,也谈不上业绩,我们之所以参与其中,一方面是冲着和文峰的私交,给他帮忙,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俩——”展鹏指了指杨毅,没再说下去。 王伟并不笨,想了一下问道,“死者都是这种人?” “对。”展鹏压抑着心中的惊诧,他不得不对王伟刮目相看。 “明白了。”王伟点了点头。 “所以——”展鹏嘴角绽出一丝笑意,“这案子你不是必须得参与,如果你心里边有顾虑,或者——” “展哥你说啥呢?”王伟不快地打断展鹏,“流氓还讲究个义气呢,何况咱们?我和杨哥的关系就不用说了,咱俩——也没什么啊。” 回想和王伟打架那一次,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 王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挠挠头说,“我的意思吧,你们俩,再加上老宋,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没啥文化,也不会形容,但咱们天天混在一起,没交情也变得有交情了,咱们还分什么你我,你们的事儿,就是我王伟的事儿,咱们也别提什么经费,什么业绩,谁还没个为难遭灾的时候呢?” 他的话把杨毅和展鹏都逗笑了。 “想让我干什么,你们就直说吧,我王伟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个爷们儿。”王伟说。 直到此时,杨毅才开口说道,“王伟,这可不是逞能的事儿,你自己得想清楚了。” “不用想,我清楚着呢。”王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我们可能要和那个凶手打遭遇战。”杨毅仍是有些不放心。 “遭遇战就遭遇战呗,就算我打不过他,我还不能跑?我估计那两个遭了他的黑手,都是没防备。”王伟促狭地挤挤眼,“再说了,我也不是白给的,展哥知道。” 杨毅一愣,向展鹏投去探询的目光,展鹏假装没看到,咧嘴笑道,“王伟,我还真没想到你够机灵的。没错儿,从尸检结果看,那两个都是没防备时被杀的,但是,凶手的凶器是刀,而且下手特别黑,这不得不防。” “我知道了,注意就是了嘛。”王伟呵呵一笑,“我刚就说了,打不过还跑不过嘛,我不是吹牛,从小打架我就这样,打不过就跑,没几个人能跑过我。” 展鹏和杨毅相视而笑,杨毅冲着展鹏轻轻点头。 “那好吧。”展鹏总算下定了决心,向王伟详细讲述了两起已发生的案件细节,又问王伟,“民院那片你熟吗?” “还行吧,离我们家不算远。” “就是因为离你们家不远,我才想到你,”展鹏哑然失笑,指了指杨毅和自己说,“而且论起化妆侦察,我们都比不上你,这次,我们还需要你化妆侦察,看能不能找出那个人来。” 王伟疑惑地看向展鹏,问道,“什么你们都比不上我,你怎么知道?” “当初你查我不是查了好多天吗?”展鹏促狭地咧咧嘴。 王伟嗔怪地瞪了瞪杨毅,杨毅耸耸肩,一脸无辜地说,“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你们俩就不用在那儿猜来猜去了,”展鹏好笑地看着杨毅和王伟,说道,“是丁峰,他早就发现你们干的事儿了。” “原来如此。”王伟恍然大悟。 “这么说,你也早就知道了?”杨毅意味深长地看着展鹏。 “你以为呢?”展鹏哼笑一声,低头抽烟,避开了杨毅的目光。 第123章 探访皂君庙(5) 第二天早晨,展鹏到办公室的时候,杨毅已经在了。 他进了里间,远远地瞥了瞥杨毅,笑道,“我还以为喝了那么多酒,你今天起不来了呢。” “哪儿至于。”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皱了皱眉说道,“我是心里不踏实。” “因为王伟?”展鹏走过去,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用火机点燃。 “嗯。”杨毅看了一眼展鹏,缓缓点头。 “他才不至于呢。”展鹏哑然失笑,抽了口烟,在沙发上坐下,“你也不想想,他都是白天活动,而且是在人流密集的住宅区,喊一嗓子,好几栋楼都听得见,他能有啥危险。” “话是这么说,”杨毅咧了咧嘴角,也点着一根烟,沉吟着说道,“但是你没觉得,那家伙有可能是个疯子吗?” “他再疯,多少也能有点儿理智吧,还能傻乎乎地自己往枪口上撞?”展鹏哼笑一声,瞄了瞄杨毅说道,“再说了,王伟不是会凌波微步嘛,他自己都说了,不行就跑呗,我绝对相信他的话,估计那小子从小就没少跑。” “你嘴上积点儿德吧。”杨毅吐出一口烟,哑然失笑,“你也别光说我,我看你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不然昨晚怎么叮嘱那么多?” “该有的谨慎总该有嘛。”展鹏满不在乎地挑挑眉,迟疑片刻对杨毅说,“杨毅,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还墨迹啥啊,我又没说什么。”杨毅好笑地看着展鹏,“不过昨天你那些话交待得对,不管碰到什么情况,也不能轻举妄动,咱们让他出去,就当是一只眼睛。” “本来我就那么想,”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没想到,事到临头,才发现王伟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看你说的,王伟就是底子差点儿,也没个文凭,你老不把人当一盘菜。”杨毅埋怨道。 “我怎么不拿他当盘菜了,不然还能想出这个主意?”展鹏露出委屈的神情,随即咧嘴笑道,“还别说,他那一套,咱俩都玩儿不转,他真是扎哪儿像哪儿。” “你知道就行。”杨毅吁了口气。 展鹏笑了笑,没为自己分辨,两人沉默片刻,他开口说道,“我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在那儿忙活,我就是过来看一眼,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儿,一会儿我也过去。” “你不怕暴露啊?”杨毅略感意外。 “他在明我在暗呗,反正离他近点儿就行,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儿,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杨毅欣慰地点点头。 “还有,从明天起,我暂时就不过来了,早晨去堵堵早高峰。”展鹏向杨毅投去探询的目光。 “我看行。”杨毅瞬间就明白了展鹏的想法,“既然他能盯上那个张传龙,没准儿早晨也要出来呢。” “我就是这么想的。”展鹏坦诚,他弹了弹烟灰,斜睨着杨毅说道,“这几天有什么,咱们晚上碰头吧。” “行。” “那——去我家?” 杨毅皱了皱眉,犹豫不定。 展鹏讪讪地咧咧嘴,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放到桌子上,对杨毅说,“去我家宽绰些,大家都方便,我给你拿来一把钥匙,你装着吧。” 杨毅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钥匙,却没动,思忖着问道,“这合适吗?” “这不是特殊时期嘛,有什么不合适的?”展鹏故意撇撇嘴,“再说,我家你还少去了,有什么你不门儿清,我身上都被你摸遍了。” 杨毅的脸有些发红,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样有什么新情况,咱俩能及时碰一碰,万一需要出去行动,也不用等来等去那么麻烦。” 杨毅未置可否,而是抓住展鹏的话头儿问,“说起这个,张文峰昨晚有没有什么消息?” 展鹏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也等了大半宿电话,但是——”他耸耸肩,没把话说完。 “呦,每日通话都暂停了?”杨毅揶揄道。 “听你这话,好像我们俩怎么着似的。”展鹏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估计他昨天是忙懵了,不过也该懵了,到时候了,各路信息都能汇总上来。” “所以我心里总是惦记啊。”杨毅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我就知道是这样,所以早晨才过来晃一圈儿。”展鹏笑了笑,“也别惦记了,白天他应该没工夫找我,晚上再说吧。”他冲着桌上的钥匙努努嘴,“所以,才把它给你留下啊。” “嗯。”杨毅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展鹏略施小计,杨毅果然上了钩。展鹏压抑着心底的窃喜,表面上不动神色,对杨毅说,“你有什么,就先忙着,那边儿有我和王伟,暂时应该够了。” “我也没啥可忙的,看吧。” “晚饭你也别做了,在外边儿对付吧,我们也没点儿。”展鹏又说。 “行。” 展鹏低头抽了两口烟,迟疑着对杨毅说道,“你要是有闲工夫,就上那聊天室看看,也不用注册,挺简单的。我跟你说,那天我看了大半宿,真是大开眼界。” 杨毅不屑地瞥了瞥展鹏,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调侃道,“我知道,这可是找到组织了,没见你那么用功过,早晨我走你都没醒。” “不是那码事儿,”展鹏收敛起嬉笑的神情,“咱们不是办这案子嘛,万一凶手真是在聊天室筛选目标——”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杨毅的反应够快。 “就是啊,假如我们对那些不熟悉,那不就是睁眼瞎嘛。”展鹏挑了挑眉,“而且文峰之所以找咱们,不就是因为他不懂嘛,如果咱们帮不上忙,那可就——” “我看你对张文峰是真上心。”杨毅的语气不无讥讽。 展鹏看了看杨毅,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你不用那种眼神儿,我明白,你们是搭档,对吧?”杨毅的嘴角浮起笑意。 “明白还调侃我?”展鹏吐出一口烟,哭笑不得,想了想笑道,“你真该好好看看,能学到不少东西。” “知道了——”杨毅拉着长音,略显不耐,白了白展鹏说道,“你怎么比唐僧还唐僧?” 展鹏用手指点了点杨毅,苦笑着摇摇头。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在烟灰缸中掐灭,准备起身,说道,“行了,我也该过去了。” “等等。” “怎么?”展鹏抬眼看向杨毅,见他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发毛,嘴唇嗫嚅着,下边的话就说不出口。 杨毅吁了口气,问展鹏,“你和王伟——什么时候比试过身手?” “这个啊——”展鹏讪讪地挠了挠头,“你不在的时候多了,我们没事儿就切磋切磋呗——” “想好了再说。”杨毅紧紧盯着展鹏。 “真没什么,就是闲着没事儿,比划比划。”从前一晚喝酒时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展鹏心里一阵苦涩。 杨毅将信将疑,意味深长地说,“你也看到他昨晚的表现了吧,对人家好点儿。” 展鹏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还别说,听了他的话,我还小小地感动了一回,就是关于老宋咱们仨的——”他急于摆脱窘迫,忽然“哎呦”一声,接着说道,“估计这几天也见不到老宋了,什么时候你们二人世界,替我们言语一声。” “你大爷!”杨毅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第124章 探访皂君庙(6) 杨毅站在电梯里,盯着指示牌上不断变幻的数字,心中涌出一阵苦笑。他摸了摸口袋里展鹏留下的那把钥匙,总觉得怪怪的,但还没等他多想,电梯晃悠一下,停住了,紧接着,电梯门打开了,他摇摇头,暗暗吁了口气,走出电梯。 楼道里静悄悄的,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左侧的房门,才把目光移向右边。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略微思忖,才想起几年前自己也曾独自来过展鹏家,不过当时他拿的钥匙还是张静给他的,那时展鹏已经自首,进了看守所,为了抓获丁峰的“守株待兔”行动,他曾独自在展鹏家住过几天。 用钥匙打开门锁,杨毅进到了房间,伸手打开灯。房间瞬间亮了起来,他怔了一下,拉开鞋柜的门儿,取出自己的拖鞋。自己的拖鞋!没错儿,这双拖鞋是展鹏特地为他准备的,自己跟着展鹏来过很多次,都觉得理所当然,只有这一次独自前来,他才意识到展鹏看似粗拉拉的,心思还是挺细的。 杨毅换了鞋往里走,顺手把手中拎着的公文包放到餐桌上,忽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他环顾四周,眼前闪现出之前和展鹏一家人在餐桌旁吃饭的画面,再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一时五味杂陈。如果没有自己,那个家庭还会解体吗?这个已经被遗忘了许久的问题再次萦绕在他的脑海,他默默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火机,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 去茶几上取烟灰缸的时候,他注意到,展鹏换下的外衣和长裤就随意扔在沙发上,两只穿过的袜子分得很远,一只搭在沙发的一角,另一只跌落在地板上,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把那些收拢到一起,放进卫生间,手碰到衬衫的一刹那,他的手停住了,继而苦笑着摇摇头。这总归是展鹏的家,展鹏在家里再邋遢,也是他自己的事儿,他告诉自己。 他把外衣和长裤向一旁挪了挪,索性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像犯了强迫症似的,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那只跌落在地板上的袜子所吸引,他长吁一口气,用拖鞋把袜子向一旁拨了拨,促狭地咧了咧嘴,也许眼不见,心就能静一些吧。 烟灰缸还算干净,里边没有几个烟蒂,他回想起前一个晚上三个人喝酒喝到很晚,看来展鹏回到家后也没怎么折腾,可能很快就上床睡觉了。意识到自己又在不经意间观察展鹏的生活,杨毅就觉得自己像在窥探他的隐私一样,隐隐地不安。 他抽着烟,强迫自己的思绪远离这些。想到在外人面前的展鹏,永远是那种低调的光鲜,再看看眼前家里的邋遢,杨毅就不禁暗自好笑。不过总体而言,一个单身汉,能把家里保持成这样,也算不错了。 抽完烟,他抬腕看看手表,刚过晚上八点。他不知展鹏和王伟在外边飘了一天,会有多少收获,也不清楚他们正在做什么,想了想,就放弃了给他们打电话的念头。反正无事可做,想到上午展鹏离开办公室前,还怂恿自己去聊天室看看,杨毅从沙发上站起身,端着烟灰缸,走到餐桌前拿起公文包,进了书房。 等待电脑开机的时候,他又点了根烟。盯着升腾的烟雾,他愣了会儿神儿,电脑显然比自己的记忆力强,自动连接了展鹏家的网络,他瞥了一眼桌面,打开百度,搜索“北京同志聊天室”。 很快,搜索结果就出现在屏幕上,他大致上下翻了翻,惊诧地发现,供同志聊天的网站还真是不少。最后,他打开北同聊天室,见到页面上有游客的选项,便点击进入。 他不由得心跳加速,手指有些颤抖,心情兴奋中掺杂着紧张,隐隐地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在此之前,他从未进过各类聊天室,但有了在各种形婚群聊天的经历,他估计情形应该都差不多。 终于,聊天界面打开了,他看着上面一行行滚动的文字,一时恍如隔世。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又长长地吐了出去,强迫自己把视线投向屏幕。 一根烟抽完,他对聊天室有了初步的印象,一是觉得自己大开眼界,二是和自己原来的臆想不同,里边的人并非洪水猛兽。 他下意识地又点了根烟,注意力逐渐从聊天的内容转到那些聊友的网名上,那些网名直白得令他哑然失笑,就如同他刚刚看过的那些直白的聊天内容。 他注意到,聊天室里的人们大量使用各种代号进行交流,起初,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他就自忖对大多数代号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伴随着聊天的快节奏,里面弥漫着浓浓的荷尔蒙。 杨毅记起自己不久前看过的一片关于网络社交的文章。他记得作者好像是说,从人际交往的角度看,网络聊天中的“背景隐匿”意味着交往的情境是可塑的,网络聊天主体角色的不确定性,决定了角色选择的自由性。可塑性可以使心理需求的多面性得到自由和淋漓尽致的表达,以一种特殊的自我疏导机制释放现实世界对人的心理需求的压抑,对心理进行适度调节。但与此同时,可塑性也对人格的发展产生了复杂的影响,其中也包括负面性。 他终于理解展鹏那个晚上对聊天室的兴趣了,尤其是展鹏说以专业角度审视之后。杨毅想,即便不带着那些专业视角,单看聊天室里那些聊天内容,他就能感受到一个活生生的大千世界。 不知道看了多久,杨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摸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现的展鹏的名字,忙划动接听。 “你在哪儿?”电话一接通,展鹏就问。 “在你家啊。”杨毅下意识地说。 “哦。”展鹏似乎松了口气。 “怎么,有事儿?”杨毅问。从电话中传来的背景音看,他估计展鹏正在开车。 “没事儿,我就问问你在哪儿,吃没吃饭。”展鹏呵呵一笑。 “都几点了,还不吃?”杨毅哼笑一声,反问道,“你们还没吃?” “哪儿顾得上啊?”展鹏抱怨着。 “有什么进展吗?”杨毅的嘴角浮起促狭的微笑。 “没,白忙活一天,”展鹏笑了笑,“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等一会儿回家见面说吧。” “也行。”杨毅迟疑着挂断电话,忽然心里又升起了怪异的感觉。他摇摇头,点了根烟,再次把目光投向屏幕。 第125章 探访皂君庙(7) 不知过了多久,杨毅听见钥匙开门锁的响动,他直起腰来,举起双臂抻了个懒腰,顺手点上一根烟。 果然是展鹏回来了,他打开房门,右手从地上抓起一箱啤酒,左手拎着个塑料袋,走进家。用脚把房门带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房间内逡巡,没见到杨毅的身影,略感诧异,但换鞋的时候,发现杨毅的鞋就放在鞋柜里,不由得呵呵一笑。 “人呢?”展鹏一边换鞋一边喊。 “这儿呢。”杨毅在书房里回答。 展鹏扯了扯嘴角,走进餐厅,把塑料袋放在餐桌上,啤酒顺到了墙根儿,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房,把着门框,慢慢探过头去,只见杨毅正靠在椅子上抽烟。 “你在这儿忙活什么呢?”话音未落,展鹏便走了过去。 杨毅的眼角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把笔记本电脑合上,转过身来看向展鹏,挑了挑眉说,“干活儿呗,能干啥?” “什么活儿还那么神秘啊?”展鹏促狭地挤挤眼,从书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用火机点燃。 “工作。”杨毅讪讪地回答。 “工作?那还至于这么紧张吗?”展鹏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打量着杨毅问,“该不会又在和你对象聊天儿吧?” “你才和对象聊天呢。”杨毅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不得不佩服展鹏的敏锐。 “还真是的,怎么最近没动静了,不再弄个约会啥的?”展鹏瞥了瞥杨毅,嘴角微微上扬。 “你约会上瘾了是吧?”杨毅横了一眼展鹏,没好气地说。 “我上瘾有什么用,关键在你。”展鹏轻轻一笑,问杨毅,“你吃了没?” 杨毅稍显迟疑,缓缓点头。 “我买了麻小,出来整点儿。”展鹏伸出拇指,冲着餐厅的方向指了指。 “行啊,还有心情吃麻小呢。”杨毅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跟在展鹏身后,到了餐厅。 展鹏冲着塑料袋努了努嘴,对杨毅说,“你把里边的东西拿出来,我去洗个手。” 杨毅打开塑料袋,见里边是一大盒麻小,另有一盒煎饺。他侧头冲着卫生间喊,“你还没吃晚饭啊?” “哪儿顾得上啊?”展鹏拉着长音抱怨着,“别提了,这一天,都快被热懵了。不行,我这身上粘透了,我得先冲个澡。” 杨毅撇撇嘴,兀自做了个鬼脸。天气的确热,他想着展鹏和王伟要么是在外边挨晒,要么是闷在车里,的确够他们受的。 展鹏简单冲洗一番,套了个大短裤,披着浴巾从卫生间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杨毅坐在餐椅上,侧身斜睨着展鹏问,“王伟也回去了?” “回去了,我们俩一块儿走的。” “这一天——”杨毅打量着展鹏,欲言又止。 展鹏嗔怪地皱了皱眉,装作不耐烦地说,“大哥,能不能让我喘口气儿,从中午到现在,还水米没打牙呢。” 杨毅讪讪地咧了咧嘴,笑道,“行,喘两口气儿都行。” 展鹏白了白杨毅,眼中透出笑意,走到餐桌旁,俯身撕开啤酒箱的包装,拣了几罐啤酒出来,放在桌上,对杨毅说,“冷冻的,打开就能喝。”说完,他打开一罐啤酒,一仰脖,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罐,才惬意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杨毅哑然失笑,起身到一旁拿了两个盘子、一个碗,把酱汁儿倒入碗中,盘子放在两人面前。 香气从装着麻小的餐盒中弥漫开来,就如同一道炙热的火焰,挑逗着两个人的味蕾,燃烧着两个人的食欲。展鹏贪婪地凑了过去,吸吸鼻子,赞叹道,“还得是老陈家的,这味道没说了。” “你去老陈家了?”杨毅略感意外,老陈家的卤煮在南城都有名,麻小更是老主顾们的挚爱。 “不是正好路过嘛,”展鹏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说,“远远地就闻到他们家的味道,我就走不动了。” “你鼻子可真好使。”杨毅好笑地揶揄道。 “不是饿得前心贴后背嘛,”展鹏在餐椅上坐下,冲着杨毅眯眯眼,“那个巴普洛夫什么定理?” “你就别拽了。”杨毅哭笑不得。 “本来想叫你过去吃,但想想,又得找代驾,挺不划算的,干脆就打包回来了。” “行了,你赶紧先垫吧两个饺子,一会儿该凉了。”杨毅这才想起没拿筷子,忙又起身。 展鹏擦完头发,把浴巾扔到一旁,接过杨毅递来的筷子,一口气连夹两个饺子,塞入口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你悠着点儿,别噎着。”杨毅轻轻吁了口气,笑道,“我真应该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张文峰看看,让他看看你这个搭档是多么尽心尽力。” “不用拍他也知道,我们都习惯了。”展鹏嘴里塞着饺子,声音含混,得意地眯了眯眼。 “对,你们是拍档,咱不显摆行不?”杨毅又好笑又好气。 展鹏苦笑着摇摇头,用筷子指了指麻小,对杨毅说,“你也别抻着了,趁热吃吧。” 杨毅笑着点点头,先打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口,这才夹过一只小龙虾,熟练地剥起来,展鹏看得目瞪口呆。 “你啥表情啊?”杨毅注意到展鹏的目光,抬眼看了看他。 “不是,你这也忒熟练了吧?”展鹏不可置信地望着杨毅。 杨毅得意地笑了笑,拿着鲜嫩的虾肉,然后蘸上浓郁的酱汁,送入口中。“哇,这小龙虾真是够辣的!”他忍不住说道,嘴里发出嘶嘶声。 “哈哈,就是要这种刺激的感觉!”展鹏笑着回答,举起啤酒罐,一饮而尽。 “不过味道倒的确地道。”杨毅吸溜着凉气,对展鹏说,“这都吃多少年了,原来和川子他们一起住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好这口儿,我这手还不行,等有机会你见见川子吃麻小,那才叫一个利索。” 展鹏撅起嘴,竖起大拇指。两个人边吃边聊,不一会儿,小龙虾就下去了大半。展鹏取过香烟来,给两人点燃,杨毅用纸巾擦擦手,打量着展鹏说道,“这回能说了吧,说说,今天有什么进展?” “哎,吃顿饭都不省心。”展鹏吐出一口烟,故作叹息,接着说道,“我和王伟是白晃悠一天,倒是文峰那边,查清王长虎的身份了。” “王长虎的身份?”杨毅略微蹙了蹙眉,“你和张文峰通过电话了?” “是。”展鹏点点头,嘴角绽出笑意,“那小子今天电话打得早。” “我不是问这个。王长虎——他到底什么身份?”杨毅紧紧盯着展鹏。 展鹏抽了口烟,略一思忖,说,“其实说是身份,也不确定,反正就是知道他的网名了。” “网名?电脑主机那边有线索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展鹏笑了笑,冲着杨毅眯眯眼,问,“你知道在聊天室,王长虎的网名是什么吗?” “是什么?”杨毅下意识地问。 展鹏望着杨毅,嘴角咧出一丝笑意,轻轻说道,“捆绑奴。” “捆绑奴?”杨毅双眉渐渐拧成一团。 第126章 捆绑奴 杨毅睡得迷迷瞪瞪,听见门外有响动,知道是展鹏起床了。前一晚,他和展鹏一直讨论到深夜,没睡多长时间,想着没什么事儿,也就没睁眼。过了片刻,外面传来关房门的声响,他闭着眼,心中一震,蓦然想起展鹏要去赶早高峰。这一下,尽管还很困,他却睡不着了。 在床上又磨蹭了一会儿,他挣扎着起床,去卫生间放了泡水。洗手的时候,他撩了一把冷水,擦了擦眼睛,然后在整个房间转了一圈,果然,展鹏已不见了踪影。想到这情形正好和前几天调了个个儿,他不禁哑然失笑。 他回到客厅,点了根烟,歪倒在沙发上。墙上的石英钟显示还不到六点半,他苦笑着摇摇头,暗忖展鹏真是拼了。 夜里展鹏和他喝完啤酒,吃完麻小,肯定过了午夜两点,再加上漱口之类的,上床差不多就两点半了,展鹏连四个小时都没有睡够,白天又是难熬的一天。 他难得地看到了展鹏勤奋的一面。平日里的展鹏,始终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好像对任何事儿都浑不在意,杨毅这才清楚,那只是假象,展鹏只不过是把自己伪装成那样而已。 这算是展鹏本能的自我保护吗?他略微皱了皱眉,一时也想不清楚。 抽完一支烟,他打了个哈欠,想了想,放弃了回到床上睡回笼觉的打算。他又点了支烟,径直走到阳台。晨风拂面,让他精神了许多。倚在阳台上,他忽然涌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愣了会儿神儿,才回想起当年和展鹏在阳台上抽烟的那一幕。 忆及往事,淡淡的惆怅萦绕在杨毅的心头。他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似乎想把胸中的烦闷完全排挤出去。 抽完烟,回到餐厅,餐桌上一片狼藉。满满两盘子的小龙虾壳,已失去了前一晚的光泽,散发着淡淡的隔夜的腥味儿,两个食盒空空如也,十几个空啤酒罐横七竖八地歪躺在餐桌上。杨毅下意识地蹙蹙眉,抬眼看向餐厅的窗户,还好,有一扇窗户半开着,幸亏通着风,不然这屋里就没法呆人了,他想。 他找出一个垃圾袋,把垃圾一股脑地倒了进去,扎上口,放到房门前。然后他投了抹布,仔细地擦了两遍餐桌,凑到近前闻了闻。他促狭地咧了咧嘴,展鹏没备着除味儿剂,马马虎虎也只能这么对付了。 之后,他又把各个房间的地面都拖了一遍,展鹏还是邋遢,干活儿也不细致,他看不上眼,正好有时间,他就帮忙做做家务。 拖地也不是个轻松活儿,不过杨毅在自己家里干惯了,倒也没太当回事儿。一切搞定,他去卫生间洗手,蓦然瞥见展鹏扔在洗衣筐里的内裤。他咂咂舌,吁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想起展鹏随意扔在沙发上的衣服。 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他又点了根烟,可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扔在沙发上的衣服吸引过去。如他所料,展鹏前一天穿过的那一身也胡乱地扔在上面,尽管每天展鹏都会穿着干净的衣服出门,但在家里,他真是个邋遢鬼。 杨毅抽着烟,犹豫着要不要帮展鹏洗衣服,抽到一大半的时候,他回忆起自己生病时展鹏为自己洗澡的情形,于是站起身,拢了那几件穿过的衣服和袜子,进了卫生间。 两条长裤、两件t恤,两件内裤,还有两双袜子,当然都要分开洗,杨毅刚把两条长裤放进洗衣机,忽然想起自己的衣服也需要洗,连忙跑回次卧。他在展鹏家备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短期居住不成问题。 加了洗衣液,按下启动键,洗衣机转动起来,杨毅又手洗了三双袜子。他促狭地想,这回总该不再亏欠展鹏什么了,虽然他给自己洗过几次澡。 洗完衣服,已将近八点,杨毅抓紧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离开展鹏家。他开着车在路边找了家早餐店,吃了早餐,然后直奔办公室。 在停车场停好汽车,杨毅打开车门下了车。似乎有一道目光远远地投了过来,他侧过头,迎着视线望去,原来是街对面按摩店的那个按摩师又站在店外抽烟,正笑吟吟地望着他。杨毅哑然失笑,向按摩师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想了想,也点着烟,拿在手里冲着对面的男人扬了扬,然后走向楼门。 办公室里没有了往日的喧嚣,稍显冷清。杨毅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对面抽烟的男人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已经进了屋。杨毅扯了扯嘴角,暗忖,还真是有日子没去做按摩了,即便冲着那个男人和自己打招呼的举动,也该抽时间过去一趟。 杨毅简单收拾一下,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又登陆了那个聊天室。“捆绑奴”三个字,萦绕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张文峰和展鹏具有相近的判断,王长虎以这三个字作为自己的id,很可能意味着他有受虐倾向,但他们更在意的,是王长虎是否会利用这一点为噱头,在聊天室招揽生意或勾引潜在的施虐者,如果存在这样的情形,那极有可能,凶手正是在聊天室和王长虎初步建立联系的,聊天室就不得不成为重要的观察目标。 这样,在凶案现场,王长虎被捆绑,也许就能解释得通,因为并没有发现王长虎反抗或与凶手搏斗的迹象。这与他们前期的推测多少有些出入,他们曾以为,王长虎与凶手熟识,相互之间具备很高的信任度,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凶手,被凶手捆绑,但是,假如这一切和金钱挂上了钩,那一切判断或许就得推倒重来了。 还有,已获得的监控视频显示,凶手事前曾跟踪过王长虎,这个细节也不能掉以轻心,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随着更多线索的获得,案情更加扑朔迷离。杨毅愣了会儿神儿,苦笑着摇摇头,把视线投向电脑屏幕。出乎他的意料,刚刚是早晨,聊天室就是一片热闹景象,一行行聊天的文字快速滚动着,令人目不暇接。 杨毅点了根烟,专注地看着那些聊天内容,想着自己一直瞒着展鹏,他的嘴角浮起促狭的微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他下意识地瞄了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个固定电话的号码,他吁了口气,划动接听,刚听了两句话,他的神情就变得严峻起来。 第127章 二审开庭通知 电话是军事法院打来的,通知杨毅,史永强的案子即将二审开庭。从电话中的声音判断,对方应该不年轻了,杨毅一时还不好判断他的角色。他不清楚,军事法院是否也有法官助理的设置,如果没有,给他打电话的人就应该是书记员。 杨毅脑子里想象着对方的模样,嘴边浮起一丝微笑。对方的语气很客气,并不像一般的法官助理进行电话通知时那么生硬,他先是说了日期,然后询问杨毅是否合适。 杨毅明白,那个日期实际上很难改动,对方如此说,倒给人留下了亲切的印象。他一边应付着对方,一边在电脑上查询自己的工作日历,正好,那个日期没有什么紧要事情的安排,于是回复对方说可以。 对方沉吟一下,接着说道,“我看一审你就是辩护律师,规矩你应该都懂,我就不多说了。有什么新的证据,请尽快提交。” 杨毅应承下来,问清对方的联系方式,挂断电话。他下意识地点了根烟,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二审如此迅速地开庭,多少出乎他的意料,或许军事法院的案子不多吧,想来想去,他宁愿相信这个理由。 的确,其中的可能性太多了。但案子就是那么个案子,多想无益,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正常开庭就是了。 思忖片刻,他回到办公桌前,摸起手机,调出陈立新的号码,拨了出去。铃声响了三遍,电话就被接听了,陈立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冷。“你好,杨律师,有事儿?” 杨毅大概讲述了军事法院来电话的情形,陈立新一直聆听,没插话,直到杨毅一口气讲完了,她才言简意赅地说,“嗯,知道了。”稍作停顿,她问道,“我们这边还需要做什么吗?” 杨毅想了想说,“辩护的事儿就我来考虑吧,可能开庭前我还得去趟长春,史永强是不是还在长春关押?” “对,他还在长春,你定下来什么时间去,提前告诉我,我给你安排。” “好。”杨毅没有推脱,反正史家有那个能力。他抽了口烟,说道,“只是有一件事儿——” “有什么,你直接说就好了。”陈立新说。 杨毅促狭地咧了咧嘴,斟酌一下,说,“这次开庭有点儿快,当然,可能就是正常的安排。但是我想,假如有可能,打听打听背景,也许对庭审有帮助。” 这一次,陈立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杨毅说,“行,我知道了,尽量。” 挂断电话,杨毅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他的脑海里闪过史永强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孔,继而又想到了陈飞。人生真是无常,那两个家庭背景及性格迥异的人,工作上密切配合也就罢了,生活中还能成为一对密友,倒真是难得。他坐回到椅子上,拿着手机给陈飞发了条短信,告诉他二审开庭的消息。 放下手机,他的视线不由得又瞥向电脑屏幕。屏幕上打开的,仍旧是聊天室的页面,一行行文字快速滚动着,杨毅却没了旁观的心思。既然来活儿了,还是先忙正事儿要紧。 他关了聊天室的页面,开始登陆律所的系统。郑川还是颇有远见的,建所之初,就投入力量建立了一套自己的案例检索系统,这些年下来,也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数据库,里面集合了各类典型案例。杨毅不禁想,无论是管理还是生意头脑,郑川都远远超过自己,自己随意惯了,也许还真适合单打独斗。 利用出院后的空闲时光,他已经整理了一些有关自首认定的案例。史永强的案子,打到今天,似乎控辩双方都已经亮尽了底牌,唯一争执不下的,是如何认定他退赃和自首的行为。有关的法律规定看似言简意赅,实则模糊不清,双方在法律条文上都能找到支持自己的角度,这种情形下,只有两种办法,一是从法理的角度阐述立法精神和立法原意,再就是寻找以前的典型案例,做出判决的法院层级越高越好。 这样的案例倒并不难找,自从加大反腐力度以来,越来越多的贪污受贿案件浮出水面,最终的判决往往也掺杂着一些非法律性的案外因素,对那些结果,各诉讼方均心照不宣,但恰恰,它们是无法摆上台面的,也就为律师的辩护无形中增加了难度。史永强的案子,雷声大、雨点小,寻找与其相匹配的案例,也许就成为庭审中的关键。 杨毅续了根烟,专心在案例库中甄选案例。 陈飞的电话是临近中午回过来的,蓦然听见手机的震动声、在屏幕上看到陈飞的名字,杨毅的心里竟有了一丝轻松的感觉。只有检索过案例的人才会有切身体会,那个滋味儿真不好受。 杨毅摸过电话,划动接听,懒洋洋地按下免提的按钮,把手机又扔回到办公桌上。 “怎么,就要开庭了?”陈飞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 杨毅回想起自己得病前后陈飞每日电话问候的情形,嘴边浮出一丝笑意,说实话,那些电话他既暗怀期待,又多少有些不适应,好在他出院后,陈飞的电话就渐渐少了,生活又恢复了常态。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回答陈飞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干嘛呢,好像没在办公室。” “哦,去食堂的路上。”陈飞爽朗地笑出声。 “我说呢,”杨毅恍然大悟,“背景有些吵。” “吵吗?我没觉得啊?”陈飞略感惊诧,顿了顿说,“那我找个地方。” “没事儿,不用特别找地方,你方便讲话就行。”杨毅哑然失笑,“我是说,你不在办公室,好奇你在干什么。” “怎么,查岗啊?”陈飞又嘿嘿地笑了,“我老婆都没查过呢,就你小子事儿多。” “你别臭美了,谁惜得查你的岗?”杨毅鄙夷地撇撇嘴,但听陈飞这么讲,心里多少也美滋滋的,他从来没想到,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电话中都可以随意地互相调侃了。 陈飞又笑了两声,说道,“算了,不和你扯了,说正事儿。” 杨毅收敛起笑意,简要讲了收到开庭通知的事儿。陈飞听完,马上问道,“强子家里知道吗?” “给你发短信前,刚和陈立新通完电话。”杨毅回答。 “那就好。”陈飞吁了口气,又问道,“你感觉——这次把握大吗?” 杨毅迟疑一下,随口说道,“这种事儿,谁敢说把握大不大,尽力而为呗。” “瞎说,要是尽力而为,我还找你?律师一抓一大把。”陈飞嗔怪,继而说道,“我不懂你的专业,但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就告诉我,那一年的刑期能不能减下来。” “那真是尽力而为的事儿,”杨毅咧了咧嘴,对陈飞说,“这次开庭有点儿快,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儿。” 陈飞听出了杨毅的言外之意,警觉地问道,“什么情况?” “我是担心从快——”杨毅欲言又止。 “从快从重?”陈飞马上反应过来。 “那倒不一定,从快后边跟的也可以是从轻。”杨毅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的意思吧,这案子还得上边定性,法官自主决定的可能性不大,庭审时,咱们只要不掉价,最终的结果也许就得听天由命了。” 陈飞沉默片刻,问,“你和陈立新也这么说的?” “没说的这么明确,但意思表达到了,”杨毅咬了咬嘴唇,“我暗示她有可能,就先打听打听,做做工作。” “嗯,他们出面,倒是天经地义。”陈飞跟上了杨毅的思路。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你——就别再跟着掺和了。” “我知道。” 杨毅估计着陈飞走到食堂的时间,调侃道,“要是不了解你直得不能再直,没准儿我真会想你们俩有什么猫腻呢。” 陈飞一愣,随即笑道,“谁说我直得不能再直了,那得看跟谁,你个小兔崽子。” 这话倒堵住了杨毅的嘴。 第128章 炸酱面 傍晚临近下班,杨毅思忖再三,还是拨通了展鹏的电话,告诉他晚上别在外边吃了,他会做晚饭。 “那敢情好。”展鹏听了呵呵一笑。 “有什么情况没有?”杨毅顺口问。 展鹏懊恼地叹了口气,说,“没有。” “行,那你们继续忙。”杨毅促狭地撇了撇嘴。 锁好办公室的门,下楼,杨毅正碰上宋晓辉。他冲着宋晓辉扬扬头,问道,“晚上还有课?” “可不,哪个晚上没课?”宋晓辉无奈苦笑。 “那你是出去吃晚饭?” “嗯。”宋晓辉点了点头。 两人结伴下楼,宋晓辉说,“这两天看不见那俩家伙,别说,还觉得有点儿冷清。他们忙活得怎么样了?” “我也不清楚,他俩自己折腾呢,”杨毅咧嘴笑了笑,稍作停顿,“我都没想到,老展这回算是把王伟拿住了。” “他们俩——”宋晓辉斜睨着杨毅,倒吸了口凉气,欲言又止。 “他们俩如何?”杨毅不明所以,狐疑地看向宋晓辉。 “没啥,”宋晓辉连忙讪笑着摇头,遮掩道,“我是说他们俩还能弄到一块儿去,挺难得的。” “老展还行,我特地跟他说,让他带带王伟。”杨毅不觉有异,顺着宋晓辉的话说下去,“还亏得有王伟了,就他那混子模样,我和老展都学不来。” “对啊,往人堆儿里一杵,根本觉不出他,这本事也够了得的。”宋晓辉哑然失笑。 两人出了楼门,宋晓辉略一迟疑,对杨毅说,“反正你回家也是一个人,不然就跟我吃一口吧。” “你自己吃吧,我晚上还有事儿。”杨毅摆了摆手,和宋晓辉告别,走向自己的汽车。走出两步,他暗忖,自己有什么必要撒谎呢,不就是去展鹏家嘛,实话实说就好了,心虚什么?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堵满了车。杨毅开着车,混杂在车流中,开开停停。他在心里盘算晚上要吃什么,想来想去,想到了展鹏家传的炸酱面,心里有了主意。虽然没有那手擀面条的功夫,但炸酱他做得还是不错的。买些现成的面条就是了,这样的鬼天气,吃点儿凉面还是挺爽口的,何况那还是展鹏得意的那一口呢。 他把车停在一家生鲜超市门前,下了车。进了超市,他径直来到了蔬菜区。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新鲜的蔬菜,让人垂涎欲滴。他脑子里默念着炸酱面的菜码儿,眼睛在货架上逡巡,嫩绿色的黄瓜,上面还带着晶莹的露水,肯定新鲜;圆滚滚的胡萝卜,颜色鲜艳,看着就很有食欲;还有那一把把水灵灵的豆芽,让人仿佛已经闻到了炸酱面的香气…… 接着,他又来到了副食区,找到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那可是炸酱面的灵魂。然后,他又挑选了一瓶上好的黄豆酱,必须是北京地产的,那味道是任何其它的黄豆酱代替不了的。最后,他又跑到主食厨房,买了一些手擀面。刚要去结账,他又想起什么,跑回去又拎了一箱啤酒,选了几个现成的凉拌菜。 把车开进展鹏家的小区,拎着那堆东西上了电梯,他的心里又涌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他怔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 展鹏用钥匙打开房门,刚进屋,就闻到了从厨房中传出的炸酱的香味儿。他连鞋也没顾得上换,跑到厨房门口,扒住门框,探头向里面望去,咂咂舌说道,“真香啊,炸酱——晚上是吃炸酱面吗?” 杨毅回过头,呵呵一笑,说,“你回来了啊,行,我这就煮面,其它的都弄得差不多了。” “还是家里有人好啊。”展鹏由衷地感叹。 “你消停一会儿吧。”杨毅故作不耐,蹙蹙眉,“赶紧去洗个澡去,估计又捂了一天,洗完面也能出锅了。” “得嘞。”展鹏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回过身换鞋。走进客厅,他脱掉t恤,习惯性地甩向沙发,却蓦然发现沙发上很整齐,自己脱掉的衣服和袜子都不见了踪影。他狐疑地走进卫生间,发现那些已经被洗过晾了起来,旁边居然还有杨毅的衣服。他伸手摸了摸,它们都已经干了,他估计杨毅是早晨洗的。他掏出裤子口袋里的东西放在洗衣机上,脱掉长裤和袜子,只穿着内裤走进厨房,站到杨毅身后,看他熟练地忙活着,不禁开口说道,“真的,还是家里有人好。” “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杨毅用筷子扒拉着面条,连头都没回。 “我是有感而发啊。”展鹏咧嘴笑了笑,说,“你看你,还把衣服洗了。” “我是看不得邋遢,”杨毅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忍不住笑着说,“你那袜子——我都是手洗的,今天轮到你了。” “行,没问题。”展鹏嘿嘿一笑,蹲下身去,把杨毅吓了一跳。杨毅向一旁闪了闪,嗔怪道,“你干嘛?” “把袜子给我啊,不就是搓几把的事儿?”展鹏露出无辜的神情,冲着杨毅挤挤眼。 “你就不能等会儿,没看我占着手吗?”杨毅哭笑不得。 “我不是想着洗澡的时候就顺手洗了嘛,”展鹏咧咧嘴,接着说道,“你占着手没问题啊,我给你脱就是了。” “你给我脱?”杨毅不可思议地斜睨着展鹏,越想越好笑,不由得不屑地撇撇嘴说道,“早勤快点儿不比什么都强,还能轮到我说你?那么大的人了,光在外边干干净净的,可——” “大哥,打住行不?”展鹏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唐僧,痛快儿地,我还蹲着呢。” “行,那就让你脱。”杨毅又好气又好笑,背对着展鹏,甩掉左脚穿的拖鞋,曲起腿。 展鹏凑了过去,干净利落地扒掉了他的袜子,然后如法炮制,又脱掉了杨毅的另一只袜子。他把两只袜子用手指尖捏着,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装作不快地说,“脱个袜子还扭扭捏捏的,你全身上下我哪儿没摸过?” “滚。”杨毅的脸蓦地红了,背对着展鹏竖起手中的筷子。 展鹏夸张地撇撇嘴,一闪身,溜出了厨房。 正如展鹏所说,洗袜子真是搓几把的事儿,他洗好两人的袜子,才脱掉内裤,放水洗澡。杨毅煮好面,过了凉水,把炸酱、菜码儿和凉菜依次摆在餐桌上,卫生间里,展鹏刚好洗完澡,正想用浴巾擦拭身体,听到外面的响动,知道杨毅忙活得差不多了,就把头探出卫生间的门,冲着杨毅喊道,“我洗完了,你要不要洗?水正好。” 杨毅一怔,没搭腔。 “反正面条还得过水,你一身油烟味儿,洗了澡吃饭不正好吗?”展鹏执着地站在门口。 “等你出来我再洗。”杨毅不能不说话了。 “毛病,等我出去水又凉了,你还得重新开,又得等,还浪费水。” “浪费就浪费呗,反正又不是我家。”话没说完,杨毅就咧嘴笑了。 “行,算你狠。”展鹏情知杨毅是抹不开情面,便也不再坚持,用浴巾擦了身子,套上大短裤,走出卫生间。杨毅正从冰箱里向外拿啤酒,瞥了展鹏一眼,说,“面还在厨房,我过了一遍水了,我去洗澡,你再换一遍水。” “行。”展鹏二话不说,直奔厨房。倒水的时候,他想,这是自己期冀的生活吗? 第129章 微妙的氛围 吃饭的时候,听到杨毅提及史永强案二审即将开庭的消息,展鹏向杨毅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杨毅见到了,心中不禁苦笑,本不想理他,但见展鹏始终有意无意地用揶揄的眼神瞄着自己,便讪讪地咧咧嘴说,“没完了,是吧?” “什么没完?”展鹏往嘴里塞了块儿牛肉,佯装不解。 “你自己还不知道?”杨毅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什么啊?”展鹏忍着笑,促狭地挤挤眼,撇撇嘴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那还用得着说?”杨毅斜睨着展鹏,哭笑不得。 “我真没说啥啊。”展鹏无奈地皱了皱眉,瞄了眼杨毅,又快速地把视线移开,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行,”杨毅吁了口气,白了白展鹏说道,“那我就信你,你多纯洁啊?” “别别别,”展鹏不好再装下去了,忍俊不住,笑出了声,辩白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琢磨,如果陈飞到了,咱是不是得请人家吃顿饭啊?” “请陈飞吃饭?”杨毅略微蹙了蹙眉,面现苦笑,打量着展鹏说,“你是生怕自己添的乱还不够,是吧?” “我也没——”展鹏摇头叹息,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 “算了,就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明白?”杨毅哼笑一声,接着说道,“他都没说他要来,他未必有时间。” “那多遗憾啊——”展鹏眼神低垂,但仍注意到杨毅审视自己的目光,“我是说,那不就错过了人家亲自探视你的机会了吗?” “不亲自解手?”杨毅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 “那就不知道了。”展鹏嘴上占了便宜,心情大好,咧开嘴笑了。 杨毅嗔怪地皱了皱眉,说,“不过——我还得去趟东北。” 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瞄了瞄杨毅,脸上露出了然又略带揶揄的神情,说道,“我就知道,肯定得有后手。” “什么后手?”杨毅哭笑不得,明知故问。 “你不是要去东北嘛,得,这回不是主动探视了,变成你主动汇报了。”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 “德性吧,说话阴阳怪气的。”杨毅打量着展鹏,吁了口气,“开庭前我肯定得和史永强见一面啊,我是去长春。”这话说完杨毅就有些后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强调地点,说出来倒显得自己有点儿心虚。 “哦,长春啊,”展鹏缓缓点头,继而眯了眯眼,“长春之后,不去沈阳吗?” 杨毅怔了怔,扑哧一下乐了,说道,“还真没准儿,可能也得去他家里一趟。” “我就知道。”展鹏一副了然的神情,斜睨着杨毅哼笑一声,“你哪次去东北,是从长春飞回来的?不都是沈阳嘛——绕着弯也得停一下。” 杨毅刚想反驳,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回事儿,便讪讪地咧了咧嘴,说,“那不是都有事儿嘛,我这回——” 展鹏望着杨毅,撅了撅嘴,含笑不语。 “我这回还得看看他们家老太太,”杨毅稍作停顿,继续说道,“那老太太,和你妈、我妈都不一样,一看在家里就是主事儿的——” 展鹏就像是没听到后面的话,叹了口气打断杨毅,“你知道嘛,现在一听说你去东北,我心里就瘆得慌。” “瘆得慌?为啥?”杨毅略感诧异。 展鹏笑了笑,迟疑一下说道,“你哪次去东北,不都得弄点儿事儿出来?” “弄事儿?我都弄啥事儿了?”杨毅瞥了瞥展鹏,不以为然,但随即就心中一震,暗忖展鹏都知道什么。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大脑却急速转动起来,回忆自己都向展鹏透露过什么。 “那还少啊?”展鹏哑然失笑,“咱就说我亲眼所见的吧,光着身子让人家背你,有吧?自己出去洗澡,差点儿让人家占了便宜,有吧?” 听展鹏说这些,杨毅暗暗松了口气,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这些小小不然的,也没啥,但哪次你过去不得喝个昏天黑地啊,上次小命都差点儿搭那儿,对吧?” “净扯,那是阑尾炎,和喝酒有啥关系?”杨毅嘴上强硬,心里却暖暖的。 “你啊,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展鹏摇着头,叹了口气,不经意间真情流露,“我现在真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瞎作,在我眼皮底下吧,我心里还踏实点儿,但去沈阳,好像我也不方便陪你——” 按照杨毅的本性,早就该反唇相讥了,但那一刻,望着展鹏关切的神情,他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说道,“真没事儿,我不喝酒就是了,再说,也就是两天的事儿。” 展鹏仿佛不可置信似的,挑了挑眉,静静地打量着杨毅。 “我真不喝,向毛主席保证。” 展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嘴边绽出一丝苦笑,“这一段你还少喝了?” “那不都是陪你嘛,”情急之下,杨毅脱口而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改口道,“你看我喝酒,哪次没你?” “行了,我话就点到为止,你别再把自己作得进icu就行。”展鹏瞥了瞥杨毅,打算翻篇。 “我知道了,大哥。”杨毅无奈苦笑。 展鹏发了烟,给两人点燃,抽了一口说道,“对了,正好有件事儿,我也得和你说。” “说。”杨毅不疑有他。 展鹏冲着杨毅吐出一串烟圈,讪笑着说,“这几天晚上,可能我得和赵健雄出去转转。” 杨毅眯着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展鹏,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字也不说。 “是这样,”展鹏笑了笑,“文峰下午给我打电话——” “等等,他不都是晚上给你打电话吗?” “那也不一定,可能他腾出功夫,就和我说了呗。” “哦,”杨毅点点头,“你接着说。” “好像他们查到了,王长虎经常去几个酒吧和迪厅,他的意思,是让我有空过去转转。” “然后呢?” 展鹏蹙了蹙眉,苦笑着说,“那些地方我也不熟,但它们都在赵健雄的地界上——” “哦,我懂了。”杨毅眼角绽出促狭的笑意,缓缓点头。 “你懂什么?”展鹏好笑地看着杨毅。 杨毅撇撇嘴,笑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耽误你们俩的好事儿。” “这话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儿了呢?”展鹏啼笑皆非,瞥了眼杨毅说道,“回来的路上我给他打了电话,他知道那些地方,说陪我一块儿去摸摸。” “你不用给我解释,你们想摸就摸呗。”杨毅挤挤眼。 “操,看这词儿用的。”展鹏懊恼地挠了挠头。 第130章 第三宗谋杀案(1) 第三宗谋杀案接踵而至。 案子的发现颇具偶然性。 丁伟是在北京独自生活的白领,平日单独居住在南城的一个小区。他的老家在河北,一般情况下,也就是十天、半个月和家里通个电话。父母用积蓄在北京给他买了那套房,其他的事儿就不大管了。 近日恰好家里有事儿,丁母接连给他打了三天的电话,都无法联系上丁伟,和丁父一合计,觉得不大对劲儿,反正家里离北京不算远,两人就开车直奔北京。 夫妻俩用备用钥匙打开丁伟的住宅,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里面传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眼,都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觉狐疑,边喊儿子的名字边向房间里面走,但卧室里见到的一幕却令他们惊恐万状、伤痛欲绝。 丁伟全身赤裸,被捆绑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已死去多时了。他前胸都是伤口,浑身上下就像血葫芦似的,流出的血在椅子周围蔓延,形成了一个暗红色的血泊。 丁母惊叫一声,当时就昏厥过去,丁父还算冷静,把丁母拽到房门口,打电话报了警。 最初,张文峰并没有去现场,出警的是另外一个组的兄弟,但现场勘验结束,现场情况汇报到队里,领导敏锐地意识到这宗室内谋杀案与前两宗案件的关联,要求张文峰和丁祥参加案情分析会。 傍晚时分,案情分析会召开,张文峰看着屏幕上那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转头向身旁的丁祥露出苦笑。他心情很沉重,凭刑警的直觉,他相信这又是那个神秘的凶手所为,短短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那个貌不惊人的青年接连杀死三人,真可谓丧心病狂。 各方面的线索被汇集到分析会上,经与会的刑警评判,无论是作案手法,还是现场遗留的痕迹,嫌犯都指向前两宗案件的同一凶手。尤其是丁伟居住的是一个新小区,监控设施完善,监控视频完整记录了嫌犯到达和离开的画面,更拍下了他清晰的面孔。 会议决定,三起案件并案处理,仍旧由张文峰牵头侦破。 会议结束后,领导专门把张文峰叫到办公室,单独嘱托一番。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张文峰仍一脸凝重,丁祥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旁,发了圈烟,给两人点燃,问道,“头儿怎么说?” 张文峰怔了怔,苦笑道,“还能怎么说,老一套呗。” “那咱们——” 张文峰抽了口烟,略一思忖,咧了咧嘴笑道,“晚上回家和老婆滚床单去吧,多滚几次,估计我们得有日子不能着家了。” “说的是你吧?”丁祥促狭地撇撇嘴。 “怎么,你不需要?”张文峰好整以暇地看着丁祥,说,“我要不是考虑你新婚燕尔,才不——” “别,需要,需要。”还没等张文峰把话说完,丁祥就笑着打断他,冲他竖起大拇指,“我瞧这架势,咱们也得连轴转了。” “二十天,三起,你听说过吗?”张文峰意味深长地瞥了瞥丁祥。 “咱北京,还真少见。”丁祥一愣,摇摇头。 “他妈的,那孙子真是疯了。”张文峰长长地吁了口气,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正好趁今晚没什么可干的,抓紧回家休整一下,明天法医和技侦那些东西过来,咱们就该应接不暇了。” “行,听你的。”丁祥无奈苦笑。 “夏天了,天热,多准备几套换洗衣服,”张文峰抬起胳膊,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讪讪地说,“我都觉得自己快馊了。” “不都一样嘛,这破天儿,一出去就一身汗。”丁祥会意地挑挑眉。 两人抽完烟,简单收拾一下,结伴下楼,走向停车场,各自开着车离开警队。张文峰见丁祥的车转过路口,不见了踪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展鹏的电话,拨了出去。电话刚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在哪儿?” “家里啊,这个点儿还能在哪儿?”电话另一端的展鹏哑然失笑。 “家里有酒吗?”张文峰接着问。 展鹏一愣,想了想回答,“白酒还有,啤酒没了。怎么,想喝酒了?” “可不,今晚就他妈地想喝。”张文峰咧了咧嘴,继续说道,“白酒就算了,那你在家等我,我一会儿买一箱酒带过去。” “还买什么酒啊,出去喝呗。”展鹏下意识地看向卫生间的方向,杨毅正在里边洗澡。 “不行,出去没法说话。”张文峰直截了当地拒绝。 展鹏马上就明白了,吁了口气,说,“那也不用你买,你都累了一天了。我下楼弄点儿,再弄些下酒菜,正好也接你。” “也行,二十分钟。”张文峰挂断电话,一丝疲惫袭上他的心头。 在家里的展鹏放下电话,马上行动起来,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跑到卫生间门口,推开门冲着杨毅嚷了一声,“我出去买点儿东西,一会儿文峰到。” “这么晚过来?”杨毅抹了抹脸上的水,略感诧异。 “是,刚通完电话。”展鹏顿了顿,瞄了一眼杨毅说,“你差不多也得了,没几分钟就到了。” “行,知道了。”看着展鹏略显慌乱的样子,杨毅心中一阵好笑。 展鹏出了楼门,一路小跑来到小区门口,还好,那一排门面房还都在营业。他先是到了一家快餐店选了几个现成的凉菜,然后又到便利店扛了两箱冰镇的罐装啤酒。 回到楼门前,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台阶上,转身向小区门口张望一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刚抽了两口,他就看见张文峰的车悄无声息地驶了过来。他迎上前去,指挥着张文峰把车停好,待他刚一下车,就把早准备好的烟递了过去。 张文峰低下头,让展鹏帮自己把烟点燃,抽了一口,打量着展鹏,嘴角咧了咧,调侃道,“还至于嘛,专门跑到楼下迎候。” 展鹏侧身指了指放在台阶上的东西,说道,“正好买完东西回来,等你一会儿。”他瞥了瞥张文峰,蹙着眉问道,“怎么了,好长时间没见你这样了。” 张文峰看着展鹏,长长地吁了口气,半晌儿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展鹏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张文峰竖起三根手指,说,“第三起来了。” “第三起?”展鹏大脑快速运转着,“你是说那个假张传龙?” “嗯。”张文峰面色凝重,点点头。 展鹏却像是松了口气,说,“那行,咱们回家说吧。” “不是,你这表情不对啊。”张文峰伸手拽住展鹏。 展鹏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以为你要跟我说媳妇儿的事儿呢。” 张文峰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还哪儿有功夫顾那个啊?”话一说完,他倒吸了口凉气,问展鹏,“杨毅在?” “嗯,他在楼上呢。”展鹏挑了挑眉,笑道,“只要不是媳妇儿的事儿,那就没什么背着他的了。” “哦,所以你在这儿等着我。”张文峰恍然大悟,面现踌躇。 “走吧,”展鹏在身后推了他一把,“他也一直帮着忙活呢,一块儿聊吧。” 第131章 第三宗谋杀案(2) 展鹏和张文峰进了家门,杨毅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见两人进来,他欠身和张文峰打招呼,“文峰,你来了。”背地里,他一直称呼张文峰的全名,但见了面,便也下意识地学着展鹏,把姓去掉了,显得亲热些。 张文峰冲着杨毅点点头,看着他头发还湿乎乎的,估计是刚洗完澡,心里不禁涌出一丝厌恶,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展鹏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呵呵一笑,催促着张文峰换拖鞋,然后推着他向卫生间走,边走边说,“你要是晚上不回家,就先去冲个澡,这身上的味儿,自己都闻不出来了吧?” “有那么严重吗?”张文峰讪讪地挣脱开展鹏,迟疑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还是走向卫生间。 展鹏给杨毅打了个手势,跟着张文峰向里走,来到卧室,翻出一条大沙滩裤,又径直走向卫生间。张文峰正在脱衣服,见到展鹏,也不避讳。 “给,洗完澡换上。”展鹏把沙滩裤扔到洗衣机上。 张文峰点点头,吁了口气。 展鹏瞥了瞥张文峰,催促道,“快点儿脱,然后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我把这一身给你洗了,明早也就干了。” “我自己洗吧,”张文峰歪着头打量着洗衣机,“我自己会洗。” “呦,挺能干啊,在家没少洗吧?”展鹏撇撇嘴揶揄着,“行,那你就自己弄。速度点儿啊,等着你喝酒。”说完,他走出卫生间,顺手带上了门。 “什么情况?”待展鹏走回到沙发旁,杨毅小声问。 展鹏叹了口气,说,“说是第三起又发生了。” “是吗?”杨毅震惊中双眉紧锁,“还是公园那小子?” 展鹏轻轻点头,边解衬衫的纽扣边说,“细节我还没问,一会儿等着他一块儿说吧。”他脱掉衬衫,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对杨毅说,“你把桌子准备一下,咱陪他喝点儿酒,给他降降火,估计今天他挺难熬的。” “行。”杨毅应承下来,但还是不慌不忙地坐着抽烟。 展鹏走向门口,回头斜睨了杨毅一眼,好笑地说,“你动地方啊。” “他不还在洗澡嘛,急什么?”话虽如此,杨毅还是站起了身。 “五分钟就好,以为都是你那么墨迹呢?”展鹏哼笑一声,端起门口的那些东西走向餐厅。 杨毅一怔,苦笑着摇摇头,走到餐边柜前,取出几个杯子放到餐桌上,见展鹏正从塑料袋里向外拿快餐盒,又取了盘子和筷子。 张文峰洗澡果然迅速,五分钟刚过,就穿着沙滩裤走出卫生间,展鹏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我开着空调呢,你凉不凉,要是凉,我给你找个背心去。” “没事儿。”张文峰抻了个懒腰,走到餐桌旁,拉开餐椅坐了下来。 “都是拌好的凉菜,我赶时间,也没等别的,对付吃一口吧,”展鹏指着桌上的那几个凉菜说,“不过啤酒都是冰镇的。” “有凉啤酒就行,什么菜不菜的。”张文峰头都没抬,拿起一罐啤酒,扯掉拉环,一仰脖,咕嘟咕嘟喝掉大半罐,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说,“痛快。” “嗯,今晚上咱咋痛快咋来。”展鹏的眼中闪过一抹关切。 “吃点儿东西。”杨毅也在一旁说。 “你们俩也喝啊,”张文峰的眼睛在两人的脸上逡巡一圈,哑然失笑,“我又不是外人,不用陪。” “嗯,你是内人。”展鹏笑着也打开一罐啤酒。 “你大爷!”张文峰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咧开嘴笑了,见到餐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角点燃。 展鹏喝了一口啤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张文峰,问道,“今天又出案子了,怎么还有时间回家呢?” “不得给大家放松一下,过过夫妻生活啥的?”张文峰的嘴角咧出一丝苦笑,“丁祥可是刚结婚,人家新娘子独守空房好多天了,明天那些报告一出来,想回家都没门儿了,还不知要连轴转多久呢。趁着今晚没什么可干的,我赶紧说,散了,散了。” “那倒是。”展鹏含笑点头,“这领导当得可以。” “那你——”杨毅促狭地挤了挤眼。 张文峰一愣,随即笑道,“我们都老夫老妻了,我不是惦着给老展——给你们念叨念叨这案子嘛。”他稍作停顿,吁了口气说道,“还别说,明早我还得早点儿走,回家拿些换洗的衣服。” “这回你看见了吧,我们有多辛苦。”展鹏插话道。 “哎,早就知道你们辛苦了。”杨毅由衷地说,“和我原来想的还真不一样。” 展鹏和张文峰对视一眼,眼角都漾出笑意。 展鹏吐出一口烟,冲着张文峰扬扬头,问道,“分析会开完了?” “吃完晚饭开的。” “并案了?” 张文峰吁了口气,默默点头。 “还是你?”展鹏眯了眯眼。 “妈的,命苦不怨社会。”张文峰咧嘴笑了,顿了顿说道,“不过这案子不给我也不成,争我也得争过来。” “也别太好胜——”展鹏有些不以为然,但想了想,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不是,你没看到,那小子他妈地疯了。开完会,老詹特地把我找过去了,说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凶残的主儿呢。” “老詹又给你上劲儿了?”展鹏哑然失笑。 “他脑袋也大啊。”张文峰面露苦笑,竖起两根手指,“二十天,三条人命,他妈地,多肆无忌惮啊。” “能确定是同一个人吗?”展鹏谨慎地问。 “指纹,错不了吧?”张文峰斜睨着展鹏,没好气地说。 展鹏缓缓点头。 “还有刀口,这个倒霉蛋是死状最惨的,被绑在椅子上,迎面捅了三十九刀,刀口还跟前两起的相似,估计就是同一把刀。” 展鹏挑了挑眉,没说话。 “对了,那玩意也被割下来了,乍眼一看,就知道作案手法相同。” 展鹏蹙着眉,继续点头。 “最直观的,是那家伙又被拍下来了,那张脸跑不了。” “被拍下来了?”展鹏和杨毅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嗯,死者住那小区还行,摄像头挺多的。” “案发现场是死者家里?”展鹏问。 “对,就是在他家。”张文峰把罐里剩余的啤酒喝完,用手把罐捏扁,又打开一听,沉吟着说,“是死者把凶手带回家的,电梯里监控都拍下来了,进去时俩人,出来时就剩凶手一个了,凶手在他家里呆了三个多小时吧。” 展鹏叹了口气,也打开了一听啤酒。 “半夜吧,将近十二点,我是说他们回家的时间。”张文峰挠挠头发,抽了口烟,“小区门口监控视频也拍到了,他们是坐出租车回来的。” “牌照拍到了吗?”展鹏略显急迫。 “没有,”张文峰摇摇头,满不在乎地说,“不过那个好查,明天调交警的路口监控就行了,那个点儿,路上跑的出租车少。” “嗯。”展鹏应了一声。 “但那个家伙离开时,没有直接在路边打车——” “和王长虎那起一样?” 张文峰苦笑着点点头,“所以明天还得调小区附近的监控。” “又是矛盾重重啊。”展鹏咬了咬嘴唇,“这不是挺有反侦察意识的吗?” “你倒说到点子上了,”张文峰猛地一拍桌子,“从他离开的方式看,确实有反侦察意识,可是,在电梯里,他可没做什么刻意的遮挡动作,明明知道有摄像头,还抬起头看了看,一点儿都不在乎。” “是吗?” “就是啊,不然,我们哪儿有那么清晰的图像啊?你们等着。”说完,张文峰起身快速走向卫生间。 展鹏猜测张文峰是去拿手机了,不禁苦笑着把视线转向身旁的杨毅。杨毅正双眉微蹙,一脸严肃,展鹏不清楚,那个瞬间,杨毅回忆起了在监控视频中看到王可抬头画面的情形,心里一阵怅然。 第132章 第三宗谋杀案(3) 张文峰拿着手机走了回来,边走边操作着,走到餐桌前,他伸手把手机递给展鹏,展鹏接过来,仔细端详,杨毅也把脑袋凑了过去。 手机屏幕上果然是一个青年抬头注视着镜头方向的画面,正是他们在网吧监控视频中看到的那个“张传龙”。 “看看,能看出啥来不?”张文峰努了努嘴。 展鹏思忖片刻,迟疑着说道,“兴奋?” 张文峰眼睛一亮,缓缓点头。 “这是因即将到来的杀戮而产生的兴奋,”展鹏略微皱了皱眉,吁了口气说,“旁边那个倒霉蛋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老展,你知道今天开会时我怎么说的吗?”张文峰半眯起眼,眼角绽出笑意。 “怎么说的?” “我说那是因为愤怒而产生的兴奋。” 展鹏倒吸了口凉气,沉吟着说道,“也对。”他打量着张文峰问,“你说死者也是被捆绑,确定他也是?” “肯定是啊,”张文峰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展鹏和杨毅,咧嘴笑了笑,“这主儿家里不缺钱,有电脑,他们把电脑搬回去了,结果发现,他也经常上那个聊天室。” 展鹏和杨毅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目光。 “你们知道他的网名叫什么吗?”张文峰冷哼一声,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 “叫什么?”展鹏和杨毅不约而同地开口。 张文峰把玩着手里的啤酒罐,故作神秘地抬眼看向两人,缓缓说道,“晾脚大汉。” “晾脚大汉?”展鹏听了哭笑不得。 “对,晾脚大汉。”张文峰不经意地撇撇嘴,打量着对面的两人说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凶手对你们这个群体都充满了仇恨,这个迹象越来越明显。” 展鹏和杨毅都有些窘迫,一时说不出话来。 “哦,对了,”张文峰不以为然地咧了咧嘴,又说道,“在现场还发现了八百块钱。” “你是说现金?”展鹏眯起眼睛。 “是,就在椅子旁边。”张文峰顿了顿,“上面死者和凶手的指纹都有,那钱要么是死者给凶手的,要么是凶手给死者的,但我估计后一种可能性大一些。” “为什么?”展鹏提醒自己尽量客观。 张文峰轻轻笑了笑,斜睨着展鹏,露出不满的神情,“都到现在了,你还想不明白,这两起都是包裹在性交易面目下的谋杀吗?凶手正是利用了死者的特殊癖好,才实施了谋杀。” 展鹏琢磨着张文峰的话,下意识地看向杨毅,杨毅感受到他的目光,也侧过头回望着他。 “我估计,那八百块钱就是交易的成本,死者给了凶手,凶手杀完人后,又扔在现场了,用以表达对死者的不屑和蔑视。” “但是上一起没有啊?”展鹏脱口而出。 “可能还没来得及给呗。”张文峰脸上鄙夷的神情一览无余。 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说,“那照你这么说,抛开第一起环境特殊不算,后两起的确有很多共同点,可是不同点也有。” “比如呢?”张文峰抽了口烟,若有所思。 “第一点就是现金,第二起没有,第三起有。” “嗯,这个我们刚才讨论过。” “第二点,就是凶手到死者家的方式。”展鹏沉吟片刻,接着说道,“王长虎那起,是王长虎到公车站接了凶手,可能他们事先是通过其它的联系方式沟通好了。” “你别忘了,在那之前,凶手可是跟踪过王长虎,应该明明知道他家住在哪儿。” 展鹏皱了皱眉,点头说道,“对,这个的确有点儿奇怪。好,我们先放在一边,再看眼前这一起。是死者打车带凶手回的家,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他们事前并没有联络,而是在某个场合碰到了。” “嗯,我也想到这儿了。” “这就说明,凶手很懂得灵机应变,不仅智商,可能情商也很高。”展鹏犹豫着说。 “反正应该不比咱们低。”张文峰开了句玩笑。 “这倒极有可能。”一直没说话的杨毅终于开口了。 展鹏看了眼杨毅,嘴角咧了咧,继续说,“第三,凶手的凶残程度不同——” “这还用说?明显这一起更愤怒。”张文峰笑着打断展鹏,“现在想想,王长虎还算幸运的,是背后挨的刀,这可是正面啊,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刀刀捅。” “嘴里塞东西了吗?”展鹏蹙眉问道。 “没塞,”张文峰摇摇头,看着展鹏说,“你不提我还忘了,死者家的音响开着,放着摇滚乐,声音很大,可能多少能掩饰一下死者的叫喊声。” “我擦,凶手还很冷酷啊。”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谁说不是?”张文峰瞥了一眼展鹏,哑然失笑。 展鹏凝神想了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张文峰,说,“那喷溅血——” “开会时就有人提到这个,”张文峰接过话来,“从凶手的刺杀角度看,凶手的正面应该会沾上不少血,包括脸、胳膊、前襟……” “那他会如何处理呢?尽管在夜里,三点多吧,也很显眼啊。”展鹏打量着张文峰。 “要不说凶手智商高呢,人家意识到这一点了。”张文峰无奈摇头苦笑,“他出门时,换了一件死者的衣服,自己那件应该是团成一团,拿在手里。很可能,他出门前做过清洗。” “那指纹——” “人家也不在乎啊,不到处都是吗?”张文峰好笑地看向展鹏。 “真他妈怪。”展鹏吐出一口烟,眉头拧在一起。 “不是,老展,你总结出这么多不同,到底想说什么?” 展鹏一怔,冷冷地说,“会是进化吗?” 虽然是盛夏,但听到展鹏的话,张文峰和杨毅还是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特别是张文峰,明白进化意味着什么。他想了想,说,“目前还不好判断。” “但愿不是。”展鹏苦笑着叹了口气,看着张文峰问道,“找出几个死者的关联了吗?” “这才多长时间啊,匀我个功夫,”张文峰嗔怪地瞪了瞪展鹏,“不过前两个,一直到现在也没找出关联,谁知道这个呢?” “抓紧找,但愿能找出点儿关联来。” “那还用你说?”张文峰端起啤酒,却没有喝,“如果真是无差别,那大家就都不得安生了。” 展鹏和杨毅的神情也都变得凝重。 张文峰仰脖喝了酒,打量着展鹏和杨毅,呵呵一笑,说,“说点儿轻松的吧,别都那么沉重,我今天都沉重一天了。” “你说。”展鹏被他的话逗乐了。 张文峰蹙蹙眉说,“咱们上次去那谁家里,是叫老潘吧?就公园边上那个。” “对,是老潘。”展鹏略感诧异,不明白张文峰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老潘。 “上次在人家里,老潘说人家伙什儿全。” “对,怎么了?” “那次只是听说,我今天可是亲眼所见——”张文峰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戏谑地看着展鹏和杨毅,“没想到,你们那个圈子还那么能玩儿,叫什么——情趣用品,对吧?” “不是,你都见到什么了,就在那儿瞎咧咧?”展鹏讪讪地笑了笑。 “我见到的可多了,我当时就琢磨——”张文峰把视线转向展鹏,促狭地挤了挤眼,“你平时是不是也用那些。” “你大爷!”展鹏啼笑皆非,“哥可是正常得很——” “行,你正常,知道了。”张文峰嘴边浮起揶揄的笑意,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稍作停顿说道,“一个‘捆绑奴’,一个‘晾脚大汉’,你们帮我分析分析,这背后隐藏着什么?” “我他妈就知道抠脚大汉。”展鹏无奈苦笑。 “说正经的呢,认真点儿,”张文峰白了白展鹏,略显不耐,“不然大半夜的我跑来找你?” 第133章 第三宗谋杀案(4) 展鹏皱着眉,思忖片刻,下意识地看了杨毅一眼,对张文峰说,“前几天我倒是上那个聊天室看了看,我发现那些网名吧,大致有三类。” “哦,哪三类?”张文峰眼睛一亮。 “第一类是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应该是系统自动安排的,那些没有注册的游客一般是这种网名。” “嗯,那第二种呢?”张文峰问。 “第二种,就是一般的网名了,应该都是参与聊天的人自己取的,和平时咱们看到的那些qq啊、微信的名字差不多。”展鹏抽了口烟,没等张文峰继续发问便接着说道,“第三种就是你刚才说的这种,赤裸裸的,几乎都包含挑逗的意味。我在聊天室呆的时间不长,但我敢肯定,那是性交易的一个渠道,起这种网名,可能会方便增强辨识度吧,有利于交易的达成。” “废话,这些我也想到了。”张文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是说——那两个名字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一个‘捆绑奴’,一个‘晾脚大汉’,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展鹏支吾着,答不上话。 “我同意刚才你们的分析,”杨毅吐出一口烟,接过话来,“实不相瞒,这两天没事儿的时候,我也去那个聊天室看了看。” 展鹏诧异地瞥了瞥杨毅,笑道,“你不是不去嘛,跟自己多贞洁似的。” “说啥呢?”杨毅嗔怒,白了白展鹏,嘴边咧出自嘲的笑意,“我还专门注册了一下,和上边的人聊过几句。” “真的假的啊?”展鹏哑然失笑,抬头对张文峰说,“看见没有,为了案子,把自己都舍出去了。” 张文峰也有点儿意外,含笑看向杨毅,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我想从另外的角度补充一下,”杨毅没理会展鹏的揶揄,接着说道,“我发现里边的人几乎都是开门见山的,上来就问‘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张文峰不明所以。 展鹏忍着笑,闷头抽烟。 “就是个人的基本情况,我注意到,有几项是必须的,像身高、体重、年龄,还有性角色,这些好像是约定俗成的。”杨毅说。 “性角色?”张文峰挑了挑眉。 “那个——比男女的聊天室复杂嘛,”杨毅讪讪地笑了笑,“大家长得都一样,你总得分清哪个是男性角色,哪个是女性角色。” “哦,明白了。”张文峰促狭地挤了挤眼,轻轻吁了口气。 “就拿老展来说吧,”杨毅扯了扯嘴角,“标准的说法就是,179、75、41,至于最后一项,我还真不知道。” “哥是1,如假包换的1。”展鹏连忙说。 “这又是什么?”张文峰依旧不明白,杨毅不得不又解释一番。 “哦,懂了。”张文峰脸上似笑非笑,目光戏谑地在杨毅和展鹏的身上逡巡一圈,欲言又止。 “你小子长见识吧。”展鹏哼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身旁的杨毅。 “我同意老展说的,聊天室是性交易的一个渠道,”杨毅满不在乎地回望着展鹏,扭头对张文峰说,“但也不尽然,有些人是冲着情感去的,毕竟在现实生活中这些人没什么机会,其中的一部分,是想搞对象,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也有一些单纯就是为了发泄,搞419。” “419?”张文峰疑惑地皱了皱眉。 “for one night.”展鹏眯眯眼,在一旁解释道,“一夜情。” “哦,还可以这样啊。”张文峰恍然大悟,向两人投去戏谑的目光。 “所以,你刚才提到的那两个名字,聊天室里有很多类似的叫法,一时之间不好判断它们的关联,”杨毅沉吟着,继续说道,“在这个圈子中,的确有些人有特殊的癖好,比如有的人热衷于捆绑和调教,那就需要有被捆绑的人,事实上,的确有的人就有受虐心理。因此,‘捆绑奴’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标识,意味着可以为别人提供捆绑服务。同理,所谓的‘晾脚大汉’,是圈子里有的人对别人的脚有兴趣,冯骥才不就写过《三寸金莲》嘛,那是对异性的脚感兴趣,这是对同性的。这样,也许这个名字也和‘捆绑奴’一样,是一个标识,意味着可以为别人提供脚。“ 张文峰听得脸上阴晴不定,展鹏也略感诧异,没想到杨毅竟然知道的这么多。感受着两人的目光,杨毅讪讪地笑了笑,说,“我原来也不懂,这两天在网上查了不少资料。“ 展鹏悄然竖起大拇指。 “从这个角度上讲,后边这两个死者,不管他们的职业是什么,有可能就是出来卖的,聊天室是他们接触到潜在客户的途径之一。当然,也有另外的可能,他们单纯地就是为了发泄,寻找一夜情。” “我不关心那些,我关注的是凶手,他是如何确定自己的目标的。”张文峰有些不以为然。 “第一个不用说了,十有八九,凶手是在公园里出现的那些人中选择了他,或者就像老潘所说,赶上他倒霉,因为恰好在凶手要行凶的时候他在现场。”展鹏吁了口气,接着说道,“至于后两个,我们目前至少找到了两个共同点,第一,他们都上过那个聊天室,第二,他们都有出卖自己肉体的嫌疑。”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聊天室筛选遇害者?”张文峰半眯缝起眼睛。 “至少没法排除这种可能性。”展鹏咬了咬嘴唇,说。 “嗯。”张文峰点点头,若有所思。 “可是我刚才听文峰讲,两人是一同乘坐出租车回家的啊。”杨毅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或许是两人约在外边的某个地点见面呢。”展鹏皱了皱眉,瞥了张文峰一眼,说,“所以死者在回家之前做了什么,在什么地方,是调查的重中之重。” “这个自然,”张文峰应了一声,“至少我们不是有那辆出租车嘛,但愿明天能摸出点儿东西来。” 杨毅听张文峰也用了“摸”字,向展鹏投去促狭的目光,展鹏不禁摇头苦笑。张文峰不清楚这里边还有典故,把烟蒂掐灭,说,“我这边大概就是这么多情况,老展,你这几天一直往海淀跑,结果如何?” 展鹏冲着杨毅努努嘴,说道,“不止是我,还有个哥们儿比我辛苦呢。”他讪讪地咧了咧嘴,“原来和杨毅一起调查我的那个小子你还记得吧?” 张文峰思忖片刻,嘴角绽出笑意,点头说道,“嗯,应该有点儿印象。” “对,就是他,现在天天就泡在那一片,从早到晚的。”展鹏笑了笑,“你看,再加上杨毅,我们为你这案子,可是贡献了全部力量啊。” 张文峰把视线转向杨毅,笑着说,“谢了啊,哥们儿。” 杨毅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展鹏则讲述了这些天在海淀调查的经过。张文峰一直凝神倾听,偶尔插两句话,杨毅也是第一次听闻展鹏和王伟是如何调查的,不由得也兴致盎然。 “这回也出了第三起,队里该加强力量了吧?”展鹏讲完,探询地看向张文峰。 “加强是加强,但毕竟不是咱们的辖区,”张文峰迟疑着,“我明天和老詹汇报一下,看这方面怎么处理,不过有你们在那边,我心里多少有点儿底,你们再辛苦辛苦,但愿你的直觉是对的。” 展鹏耸耸肩,脸上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对了,酒吧、夜店——”张文峰打量着展鹏。 “大哥,没顾上呢,明晚去。”展鹏被张文峰的神情逗笑了。 “人家可是又拽进来一个伙计,还是专业的。”杨毅促狭地挤了挤眼。 张文峰狐疑地看向展鹏,展鹏笑着说,“那一片的一个巡警,对这些情况比我熟。” 张文峰嘿嘿一笑,端起了啤酒罐,三个人碰了个杯。 喝完酒,已是深夜,展鹏带着张文峰回到自己的房间。两人躺在床上,展鹏调侃道,“好不容易放天假,也不回家,你明早回家取衣服,让媳妇儿怎么想?” “她又不知道我今天不在队里。”张文峰怔了怔,吁了口气,说,“老展,说实话,我现在真有点儿不愿意回去。” 展鹏瞥着昏暗中张文峰的身影,一时五味杂陈。 第134章 酒吧街调查(1) 赵健雄坐在汽车里,看着百米外酒吧街璀璨的灯光映红了夜空,心中百感交集。他闭上眼睛,轻轻吁了口气,然后再度把眼睛睁开,从口袋里摸出烟,衔在嘴角点燃。 即使想象,他都能想到酒吧街会是什么样子。五彩斑斓的灯光和喧闹的音乐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闹非凡的画面。街上人潮涌动,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们汇聚于此,尽情享受着夜晚的狂欢。 酒吧门口,穿着时尚的年轻人进进出出,他们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酒吧内传出的动感音乐震耳欲聋,似乎要将整个街道都带入一个热情的漩涡。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舞池中人们随着节奏摇摆,酒杯在手中闪烁,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街头的小贩们叫卖着各种特色小吃和饮品,香气扑鼻,引得路人驻足品味。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美食的味道,让人不禁沉醉其中。远处的街头艺人表演着精彩的节目,吸引了众多观众的目光,不时传来阵阵掌声和欢呼声。 酒吧街就仿佛是一个永不落幕的派对。这里汇聚了时尚、文化和娱乐,成为了年轻人释放压力、追求快乐的圣地。即使坐在背街的车里,他感受着这种热烈的氛围,仿佛自己也被卷入了这个充满活力的世界。 他吐出一口烟,促狭地咧了咧嘴,他已经有日子没到酒吧街了,当然,指的是以消费者的身份。在酒吧街周围的街巷中,如果不算那家有名的目的地,还散落着四五家风格各异的小型酒吧,曾几何时,他是那些酒吧的常客。 他的心随着远处的灯光而摇曳,不禁想起了即将和自己见面的人。自从偶尔听说那宗案子,他就对展鹏钦佩有加,钦佩他的勇气和自我牺牲的精神。他万万没有料到,阴差阳错的,自己竟然能和展鹏打上交道。虽然展鹏委婉地拒绝了他,他还是打心眼里高兴。 展鹏和他自己,虽然性格迥异,但本质上还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生活在套子里的人,所不同的,自己无非更张扬一些,而展鹏即便被动出柜,也不失谨慎。 这些没有对错,假如生活能重新来过,他也不清楚自己会否选择其它的路。人生,短短的几十年罢了,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他的眼前又飘过和展鹏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的面孔,两人看似亲密无间,但似乎总有一层隔阂,他多少有些不相信展鹏对他说过的话,以为那是展鹏推脱的借口,假以时日……他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知悉真相又如何,无论如何,展鹏都拒绝了自己,他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容易冲动的热血青年了。 他的脑海中浮想联翩,眼睛却警觉地盯着路口的方向。他把位置发给了展鹏,凭借展鹏的能力,他相信可以轻易找到这条背巷。展鹏的车刚在路口一露头儿,他就看见了,凭车型和牌照,他断定那是展鹏的车,他不仅眼神儿好,记性也不错。 他下了车,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锁好车门,迎着展鹏的车走了过去,展鹏似乎也看到了他,放缓车速,把车在路边停下,却没下车。 赵健雄略感诧异,展鹏扬扬头,示意赵健雄上车。赵健雄没有任何犹豫,绕到副驾,拉开车门上了车。 “你到一会儿了?”展鹏瞥了他一眼,递过来一支烟。 赵健雄轻轻笑了笑,接过烟,说,“也没几分钟。” 展鹏抑制着心底的焦灼,给两人点了烟。赵健雄吐出一口烟,再吸气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男人的味道,不由得心中一荡。他吞咽了一口唾液,勉强说道,“这地方好找吧?” “还成。”展鹏吁了口气,暗中思忖着给赵健雄讲多少。傍晚时分,他接到了张文峰的电话,告诉他中午就找到那辆出租车了,司机还记得那两个人,说他们是在酒吧街上的车。警方在下午突访那几家酒吧,但是一无所获,大家都一问三不知。展鹏回想起上次办理那宗美籍华人案件的情形,一时深有感触。 展鹏瞄了瞄赵健雄的侧影,决定实话实说。实际上,在赵健雄坐到车上前,他一直在犹豫,但赵健雄坚毅的脸庞坚定了他的决心。这种时刻,身旁的人就是战友,没什么其它的,他相信一个巡警的素质。 展鹏抽了口烟,开口说道,“又死了一个。” 赵健雄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挑挑眉问道,“串案?” “嗯,还是上次那个凶手。”展鹏点点头。 “这么猖狂?”赵健雄冷哼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展鹏。 “我们已经查到了,死者是和凶手一起打车回的家,而他们上车的地点,就是前边酒吧街的街口。” “明白了。”赵健雄只简单回了三个字。 展鹏有重点地向赵健雄讲述了三起案件的情况,赵健雄静静地聆听,一直没插话,只是弥漫在车里的展鹏的味道搅得他有些心烦意乱,他不时就得驱散脑海里那些想象的画面。 “我们的人下午过来了,在那几家酒吧走访了一遍,他们明面上配合,但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没得到。” 赵健雄露出了然的笑容。 展鹏打量着赵健雄,问道,“咱们行吗?” “试试吧,不敢打包票。”赵健雄咧咧嘴,满不在乎地说。 “只是——”展鹏略显为难。 “怎么了?展哥,有话你就直说。”赵健雄敏锐地捕捉到展鹏的迟疑。 “他们——晚上还要过来,和咱们撞车了。”展鹏讪讪地笑了笑。 “他们——”赵健雄皱了皱眉,随即会意,问道,“不是下午刚来过吗?” “晚上人多嘛。” “那倒是。”赵健雄哑然失笑。 “而且——”展鹏欲言又止。 赵健雄侧头看向展鹏,没搭腔,静待下文。 “而且,可能有你们的人陪着。” “哇,好刺激啊。”赵健雄的嘴角微微上扬。 展鹏狐疑地看向赵健雄,扯了扯嘴角问道,“刺激?” “这不是一场比赛嘛。”赵健雄促狭地挤了挤眼。 展鹏狠狠地抽了口烟,又吐了出去,斜睨着赵健雄,“你不在意?” “你在意吗?”赵健雄喉结耸动两下,不答反问。 展鹏注视着赵健雄的眼睛,没说话,缓缓摇头。 “你都不在意,我有什么好在意的?”赵健雄嘿嘿一笑,故作轻松。 “可是咱俩不一样啊。”展鹏依旧看着赵健雄。 “没什么不一样的,如果打了照面,就算咱点儿背呗。”赵健雄咧了咧嘴,哼笑一声,伸手指向前方的黑暗,“方圆五百米,除了目的地,还有一家迪厅,五家酒吧,你想想,咱们和他们碰面的几率有多大,难道路线是他们和咱们商量的?要真是碰上了,那就是命苦不怨社会了。” 这几句话和满不在乎的神情,让展鹏瞬间就喜欢上了赵健雄。他心中涌出一阵感动,什么也没说,伸出胳膊,拍了拍赵健雄的肩膀。 “真的,我越想越觉得刺激。”他瞄了瞄展鹏,眼中透出笑意,“不管怎么样,咱哥俩都得纪念一下,晚上咱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展鹏豪气顿生。 第135章 酒吧街调查(2) 抽完烟,两人刚要下车,展鹏像突然间想起似的,叫住赵健雄,给他看了那几张照片,又把照片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赵健雄仔细端详完照片,扭头问展鹏,“目的地、迪厅,还有那几家酒吧,咱们先去哪儿?” “听你的,我俩眼一摸黑。”展鹏嘿嘿一笑。 赵健雄略一思忖,对展鹏说,“我估计你们的人肯定会先奔那两个大的地方,咱们先去酒吧吧。” “行,after you。”展鹏俏皮地眯了眯眼。 展鹏的神情令赵健雄砰然心动,他自嘲地咧了咧嘴,警告自己别犯花痴。 两人下了车,在黑暗中向不远处的光明走去。展鹏不经意地用眼睛瞟了瞟身旁的赵健雄,暗忖,他还真是轻车熟路,继而,他又想到了队里晚上可能的行动,祈祷但愿别打上照面。 走到街口,赵健雄忽然停住脚步,问展鹏,“以前来过这些地方吗?” 展鹏一怔,摇了摇头,“除了查案子,没。” “那你可得做好被骚扰的准备。”赵健雄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揶揄的笑意。 “骚扰?”展鹏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赵健雄咧嘴笑了,说,“不是我自夸,咱们俩一出现,肯定是焦点。” “这样啊,”展鹏哑然失笑,“没事儿,皮糙肉厚的。” 赵健雄玩味地瞟了瞟展鹏,没再说什么,带着展鹏向着酒吧街走去。展鹏跟在他的身旁,抽着烟,眼睛不时警觉地向四周逡巡。出乎他的预料,赵健雄并没有进入酒吧街,而是越过那一片光明,径直走向略显昏暗的另一座建筑。 走到近前,展鹏才想起来,几年前调查那宗案子时,自己曾来过这儿。那是一家所谓的“熊吧”,他记得老板的声音很好听。 走到酒吧前,赵健雄回头看了一眼展鹏,展鹏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赵健雄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伸手推开了酒吧的门。 酒吧里面和几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人也不多,赵健雄带着展鹏在靠里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服务生从吧台里探出头,看了看他们,然后走到他们身旁。赵健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的钞票,平摊到桌上,抬起头,斜睨着服务生,语带轻佻地说,“两瓶百威。” 服务生抛了个媚眼,拿起桌上的钱,转身离去。展鹏暗暗吁了口气,摸出烟盒和火机,在桌子上转着圈,眼神低垂,赵健雄向后靠了靠,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展鹏,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问道,“紧张不?” “还好吧。”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 “其实没什么的,你就当作朋友在一起喝酒。” 展鹏默默点头,给两人发了烟,又用火机点燃。赵健雄抽了口烟,白了白展鹏说,“我真没想到你不来这种地方。” “那有什么奇怪的。”展鹏面现苦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儿,你经常来?” “有几年是,但这家不常来,不大适合我,”赵健雄轻轻一笑,“不过我认识他们老板,一会儿见了他,我问问他。” “那老板声音不错。”展鹏的嘴角绽出笑意。 赵健雄略感诧异,挑了挑眉问展鹏,“你认识他?” “见过一次,查案子。”展鹏连忙说。 “原来是这样啊,”赵健雄吁了口气,笑着说,“那是我本家,也姓赵,声音的确挺勾人的。” 两人说话间,服务生用托盘端来了啤酒,找零的钱也放在托盘里。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帮两人把啤酒打开,放在两人面前。赵健雄收起了找回的钱,服务生拿起托盘,转身刚想走,赵健雄伸出胳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服务生狐疑地看向赵健雄,脸上的神情惊讶中带些不解。赵健雄挑了挑眉,抽出一张纸币塞进服务生的口袋,不急不徐地问道,“老板在吗?” 服务生轻轻点点头。 “你跟他说,有个小赵想见他。” 服务生暗地里做了个ok的手势,转身离开了。 展鹏看在眼里,哑然失笑,冲着赵健雄说,“还让你破费——” “这点儿算啥?”赵健雄满不在乎地哼笑一声,见展鹏似乎仍无法释怀,便开玩笑般地说,“晚上的酒你请就是了。” “我看行。”展鹏苦笑着点点头。 两人又随意聊了会儿天儿,酒吧的老板一掀门帘,从里间走出,瞄了两人一眼,然后开了瓶酒,向他们走去。走到赵健雄身旁,他抬手拍了拍赵健雄的肩,笑道,“我还以为是哪个小赵呢。” 赵健雄梗着脖子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说,“本家嘛,哪儿有那么多。” “对,本家。”老板吁了口气,嗔怪地瞪了瞪赵健雄,抻出椅子坐下,“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你还舍得来啊?” 赵健雄做出委屈的神情,说,“我不是成家了嘛。” “对,有正事儿了,那就别乱搞。”老板戏谑地眯眯眼,把视线移向对面的展鹏,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位是——” “哦,这是我一哥,姓展。”赵健雄连忙向老板介绍。 “也是?”老板在问赵健雄,但眼睛依然有意无意地盯向展鹏。 “不是我能带他坐在这儿嘛。”赵健雄呵呵一笑。 老板向展鹏伸出手去,展鹏迟疑一下,还是和他握了手。“我姓赵,往后常来。” 展鹏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生意怎么样?”赵健雄在一旁问。 “你们不都看见了?”老板的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这能看出啥啊,你做的都是大买卖,还靠这点儿流水啊?”赵健雄促狭地挤了挤眼,“放心,我又不查你,我这哥也不是外人。” “结了婚嘴还那么厉害,看来媳妇儿管得不严啊。”老板开起了玩笑。 “怎么着,要不你管管我?”赵健雄半眯缝眼,斜睨着老板。 “只要你肯,我求之不得啊。”老板卖弄地耸耸肩,眼神儿在两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咧开嘴笑了。 “做梦吧,你。”赵健雄不屑地冷哼一声。 老板用手指着赵健雄,对展鹏说,“看,我就知道,你这老弟是拿我开涮。” “我们俩刚还夸你,说你说话好听,你就不能抻着点儿?”赵健雄伸手攥住老板的手腕,把他的胳膊压了下去。老板甩开赵健雄的手,夸张地倒吸了口凉气,甩着手腕说,“手上的劲儿倒没拉下啊——” “你再多说——”赵健雄蹙起眉,眼中透出笑意。 “行,不说,不说,咱们喝酒。”老板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展鹏,拿起酒瓶,展鹏和赵健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端起酒瓶,和老板一起喝了一口酒。 三个人扯了会儿闲篇,一瓶酒也喝掉大半,展鹏发现,赵健雄倒是真放得开,不禁暗忖他几年前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正当他暗自着急时,赵健雄开口了,借着老板发烟的功夫,他对老板说,“赵哥,跟你打听几个人呗。” 老板愣了愣,一丝狡黠在他的眼中闪过,他拿出火机,给大家点着烟,才说道,“我说呢,今天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留着后手呢。” “看你说的,你要不是我哥,我也不找你。”赵健雄吐出一口烟,冲着老板笑了。 “得,我就冲你这话了,说吧,问什么人?”老板无奈地晃晃脑袋,忽然皱起了眉头,盯着赵健雄问,“该不会是下午警察来的那事儿吧?”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赵健雄略显不耐,“你的——明白?” “嗯,明白。”老板拉着长音回答。 第136章 酒吧街调查(3) 赵健雄瞥了一眼老板,问道,“下午来了几个人啊?” “四五个吧。”老板想都没想就回答。 “查出什么没?” “没,我根本就不知道嘛。”老板狡黠地眨了眨眼。 “真不知道?‘赵健雄好笑地看向老板。 “真不知道,”老板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可是个好公民。” “嗯,忒好喽。”赵健雄忍住笑,吁了口气,对老板说,“没准儿一会儿他们还要来呢。” “还来啊,那结果不还是一样?”老板有些不以为然。 赵健雄瞄了瞄展鹏,这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那几张照片,把手机推到老板面前,说,“就这几个人,来过没有?” 老板低头看了看,说,“不就是下午给我看的那些嘛,我真没见过。” 赵健雄吸了口凉气,半眯缝着眼,盯向老板。 老板一脸真诚地说,“小赵,我真没推脱你,这几个人没到我店里来过。”他用食指扒拉着屏幕上那几张照片,接着说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们也不像是来我这儿的主顾啊,现在那几个玩儿得都挺花的,招人儿,你去那边问问。” 赵健雄望着老板,吁了口气,伸出食指和中指说,“半夜十一点半,从这片离开的,回家去玩儿捆绑,你估计——”他调出了凶手和最后一个死者的照片,“他们最有可能是从哪家离开的?” 老板迟疑片刻,冲着一个方向努努嘴。赵健雄心领神会,抬手拍了拍老板的肩膀。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老板促狭地眯眯眼。 赵健雄伸手指了指展鹏和自己,说,“我们也没来过。” 老板会意地点了点头。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展鹏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感诧异。 离开“熊吧”,赵健雄向展鹏使了个眼色,率先向一条小巷走去,展鹏跟在他的身后,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一圈,等进了巷口,才凑到赵健雄身边,轻声问道,“有目标了?” “可能吧,过去试试运气。”赵健雄苦笑。 展鹏吁了口气,问赵健雄,“他们都知道你是警察?” 赵健雄迟疑片刻,笑道,“这东西瞒不住,我也就没瞒,不过知道的范围很小。” “你就不怕——”展鹏欲言又止。 “反正队里没人问过我,”赵健雄自嘲地咧了咧嘴,然后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出不来了。” 展鹏没吭声。 “展哥,你跟我在这儿转,看到这些,是不是对我有看法?”赵健雄侧头看向展鹏。 “没有,绝对没有。”展鹏神情严肃地说,“其实,我还挺佩服你的,拿得起、放得下的,比我强。” “真的?”赵健雄哑然失笑。 “真的。”展鹏被赵健雄的神情逗笑了,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还成,还算我没看错人。”赵健雄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展鹏,然后给两人发了烟,用火机点燃。 展鹏抽了口烟,问道,“我们现在去的是什么地方?” “也是个酒吧,不过比那几个都要隐蔽,去的人也比较小众,鱼目混杂的,”赵健雄戏谑地眯了眯眼,接着说道,“圈里人有些什么特殊的爱好,都愿意去那儿勾人。” “还真有这种地方啊?”展鹏惊讶得合不拢嘴。 “有需求嘛。”赵健雄嘿嘿笑了笑,“这附近的几个酒吧,有两个,就像咱们刚才去的那样,是清吧;还有两个,年轻人居多,特别热闹;只有这个——”他稍作停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鹏,说道,“总之,来这儿你得格外小心,你好端端地来,我就得好端端地给你带回去。” “没那么严重吧?”展鹏像是有些不相信。 “当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赵健雄撇撇嘴,直直地注视着展鹏,“但被人吃豆腐可能是免不了的,我都没吃着呢,能随便让别人吃?当然,如果你愿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展鹏不愿意接这个话茬儿,摇摇头说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健雄一怔,讪讪地说,“我年轻的时候玩性大。” 这话展鹏更不好接,他略一思忖,说,“那刚才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来这儿?” 赵健雄沉默片刻,才故作轻松地回答道,“嗨,我不是想着先扫扫外围嘛,但刚才老赵都那么说了,反正离得又不远,那咱就过来看看呗。” 展鹏感觉赵健雄对自己有所隐瞒,但他不方便继续问,只是点着头应了一声。 这家酒吧从外边看不怎么起眼,但进去后却别有洞天,给展鹏的直觉,至少人气相当旺,几排桌子几乎都坐满了,围坐在桌旁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两人一进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眼神各异,都打量着这两个最新到来的人,毫不掩饰的火辣辣的目光,让展鹏都有些窘迫。 “帅哥,到这边坐。”服务生眼尖,远远地指着一个空桌子对两人喊。 两人从略显拥挤的过道穿过去,在桌旁坐下。 “来两瓶百威,一份儿爆米花。”赵健雄轻车熟路,对服务生喊,服务生做了个ok的手势。 赵健雄见展鹏摸出钱包,连忙制止他说,“这儿是后结账,一会儿再说。” 展鹏迟疑着点点头,暗忖,幸亏晚上是赵健雄陪着出来的,不然,自己没准儿还真要抓瞎。 不一会儿,服务生送来啤酒和小吃,两人对视一眼,端起酒瓶喝酒。赵健雄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周围的人,身子向前倾了倾,小声对展鹏说,“看看,有没有对眼的,如果有,我拉过来跟你聊聊。” 展鹏哭笑不得,不清楚赵健雄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为自己牵线。他低头抽了口烟,略显尴尬,白了赵健雄一眼,说,“咱们还是消停消停,忙正事儿吧。” “这也不耽误啊,反正来都来了。”赵健雄促狭地挤挤眼,压低声音说,“你不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嘛,多了解了解总不会是坏事儿。” 展鹏心中一动,觉得赵健雄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但一时他还是放不开,脸上不由得现出踌躇的神情。 这一切当然都没有逃过赵健雄的眼睛,他呵呵一笑,说,“对,你有朋友。” 展鹏就像发现了救命稻草,连忙说,“没错儿,就是。” “你呀,还是太古板。”赵健雄撇撇嘴,好整以暇地盯着展鹏,“又不干啥,不就是聊聊天嘛,有什么?” “你要是相中谁了,先来。”展鹏被赵健雄盯得不自在,自嘲地咧了咧嘴。 “真的啊?那我还真得看看。”赵健雄笑着向四周张望,见吧台里有人正看着自己,心中一凛,却装作满不在乎地对展鹏说,“还别说,我真得去找人聊聊了,我得离开一会儿,你自己小心。” 展鹏略感诧异,瞄了瞄赵健雄,但没有问出口。 赵健雄把烟蒂在烟灰缸中掐灭,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晃晃悠悠地向吧台走去。 展鹏转过头,注视着赵健雄的背影,不禁疑惑地皱了皱眉。还没等他回过神儿来,服务生不知不觉地窜了过来,俯身对他说,“哥,有人想请你喝酒,行不行?” “请我喝酒?”展鹏暗自好笑。 “对,就是那位。”服务生冲着一个方向扬扬头。 展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张桌子旁对坐着两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就是那个年龄大些的。”服务生又说道。 所谓年龄大些的,也就是个三十出头儿的人,展鹏回身看向赵健雄离开的方向,却惊讶地发现已不见了赵健雄的身影。想到赵健雄离开时说过的那些话,他吁了口气,冲着服务生点了点头。服务生冲着那个男人打了个响指,男人喜笑颜开,两只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第137章 酒吧街调查(4) 赵健雄走近吧台,给吧台里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个人会意,斜睨着赵健雄冲着里边扬扬头,然后转身向后走去。赵健雄跟在他的身后,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进入一个低矮的房间。 那个人抬手在墙壁上摸到开关,只听“咔哒”一声,房间里的灯亮了,那是一个瓦数不高的白炽灯,光线很昏暗。灯亮了之后,赵健雄才看清房间里的情形,那应该是个杂物间,里面堆满了成箱的啤酒与其它的杂物,没有多少空地。 酒吧的人反身推上房门,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赵健雄,嘴角微微上扬,开口道,“呦,赵哥,我还以为是谁呢。” “别叫我哥,你年龄比我还大呢。”赵健雄瞥了瞥男人,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向男人示意一下,见男人摇头,便自己点了根烟。 男人的嘴角缓缓绽出笑意,眯眯眼说道,“那也得叫哥,谁让你——猛呢。” 赵健雄深深地吸了口烟,冲着男人的脸上猛地吐了过去,男人不躲不避,闭上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待烟雾散尽,他才睁开眼睛,笑吟吟地打量着赵健雄。 “你这张嘴,就不能改一改?”赵健雄好笑地看向男人。 “改什么啊,爷们儿不都喜欢这样吗?”他伸手摸向赵健雄的脸,抛了个哀怨的眼神儿说,“你不也喜欢吗?” 赵健雄动作不大,但却坚定地挡住了他的手,眼中堆满促狭的笑意,男人挣扎了两下,见拗不过赵健雄,便悻悻地缩回了手,讪讪地说道,“怎么,结了婚了,就不让别人碰了?” “你别瞎扯。”赵健雄不耐地皱了皱眉。 “那就是又勾搭上人了。”男人呵呵一笑,挑了挑眉问道,“外边那个?” 赵健雄倒吸了口凉气,斜睨着男人问,“你感觉怎么样?” “好当然是好了,只是——”男人没有把话说完,眼角透出淫亵的笑意。 “只是什么?”赵健雄清楚男人阅人无数,不由得被勾起了兴趣。 男人促狭地挤挤眼,说,“那你们俩——谁在上边?” 赵健雄略感窘迫,脱口而出,“那就不劳你操心了,”顿了顿,他像是气不过似的接着说道,“换着不行啊?”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男人嗔怪地瞪了瞪赵健雄,继而咧嘴笑了,“换着——也不是不行,但那也就是图个新鲜,不是长久之计,你信我的,准没错儿。” 赵健雄讪讪地红了脸,暗忖男人的经验可是比自己老道多了,他的话倒也算个提醒,但转念一想,自己怎么还琢磨起这些了,不由得有些懊恼。他吐出一口烟,白了白男人,说,“不扯这些,我问你点事儿。” “等等,”男人似乎早就料到赵健雄会这么说,狐疑地望着赵健雄,问,“外边那个不是警察吧?” 赵健雄怵然心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咧了咧嘴说道,“不是,我能带警察来这儿,不混了?” 男人将信将疑,盯着赵健雄笑道,“我琢磨着也是啊,我还没听说你们那儿这么开化了呢。” 赵健雄瞥了瞥男人,像是带着些许怨气,没吭声。 “嗨,你别怪我这么说,”男人笑了笑,“下午我这儿就来了一拨你的同行,问东问西的,烦死了。要老这么干,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那他们问走点儿啥没?”赵健雄吐出一口烟。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过,他们能问走啥啊?”男人的眼中闪着狡黠。 “那如果是我问呢?” “你问?问什么?” “还是那点儿事儿。”赵健雄淡淡地说。 男人久久地注视着赵健雄,眼神游移不定,问道,“和你什么关系?” “这你别管。”赵健雄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男人吁了口气,说,“那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赵健雄苦笑着皱皱眉,问,“需要我怎么表现?” 男人瞥了瞥赵健雄,笑道,“赵哥,你知道嘛,你的眉毛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你全身上下,眉毛是最,不,第二好看的地方。” 赵健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阴晴不定。他不耐烦地蹙了蹙眉,斜睨着男人说,“问你事儿呢,行不行?” 男人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赵健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展鹏发给他的那几张照片,男人凑到他身边,变成和他相同的方向,紧紧挨着他,低头查看手机上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王长虎的照片,赵健雄用拇指点了点屏幕,问,“来过没?” “来过。”男人吞咽了一口唾液,声音大得连赵健雄都能听得见。 第二张是丁伟的照片,没等赵健雄发问,男人就说,“来过。” 第三张是凶手,也就是那个假“张传龙”的照片,“这个呢?” “也来过。”男人吁了口气。 “他们最后是什么时候来的?”赵健雄把拿着手机的手垂下,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男人动了动,又变成了和赵健雄相对的方向,几乎都贴着赵健雄的身体了。 “你没听见我的话啊?”赵健雄瞪了瞪男人,却没有躲开。 “真的,赵哥,你的眉毛,”男人抬手摸上了赵健雄的眉毛,温柔地梳理着,“你这两道剑眉,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剑眉。” 赵健雄的喉结耸动着,没有制止男人的小动作,“说,他们最后——” “第一个,有日子没见了,怎么着都得有一个月了。”男人静静地看着赵健雄。 “剩下那两个呢?”赵健雄眼神低垂,避开了男人的目光。 男人的手顺着赵健雄的面庞悄然下移,摩挲着他下巴上短促的胡茬儿,“他们前几天还来过,我想想,四五天前吧。” “那你应该印象深刻啊。”赵健雄不自觉地又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嗯,一个先来的,另一个紧跟着就到了。”男人的眼神火辣辣的,手却继续下移,捏住了赵健雄的胸。“不过他们是一起走的,半夜的时候。” “哪个先来的?”赵健雄又举起了手机,按亮屏幕,调着那两张照片。 男人看着照片,想了一会儿,指着丁伟的照片说,“他先到的,不到五分钟,另一个也到了。” “他俩认识?”赵健雄问。 男人略微蹙了蹙眉,思忖着,“看着不像,后来的那个人还和别的人搭讪过,最后他们才一起聊。” “以前他们还来过吗?” “有两个来过,但有一个,我只见过一次。” “哪一个?”赵健雄再度举起手机。 男人看着赵健雄,嘴角咧了咧,手却继续移动,当他的手指碰到赵健雄的小腹的一刹那,赵健雄迅捷地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怒自威地说,“你要再往下摸,我就抓你了,别忘了,我是个巡警。” “抓我,凭什么?”男人不屑地撇了撇嘴。 赵健雄怔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猥亵。” 男人吁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向赵健雄,带着一丝讥讽的神情。赵健雄望着男人,也咧嘴笑了,继续问,“哪一个?” 男人向下用了用力气,但赵健雄牢牢抓住他的手腕,令他动弹不得,他无奈地笑了笑,低头看向屏幕,待赵健雄调到凶手的照片,他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说,“就是这个,我敢保证,他只来过这一次。” “你这儿监控还好使吧?”赵健雄俏皮地挤了挤眼。 “赵哥,你别害我。”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玩意儿能好使,就能不好使。” “行,我不问你监控了。”赵健雄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男人问,“这几个人,你还知道什么?” 男人看着赵健雄,不说话,眼中尽是揶揄的笑意。 赵健雄暗自叹了口气,把心一横,松开了男人的手腕。 第138章 酒吧街调查(5) 展鹏瞥着对面的男人,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两人喝了一瓶啤酒,男人的赤裸及直白令他心惊。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勉强应对,不时回头看向赵健雄消失的方向。 男人似乎窥破了展鹏的心事,撇撇嘴笑道,“你不用看了,他们进黑屋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黑屋?”展鹏疑惑地皱了皱眉。 “你不知道黑屋?”男人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展鹏,继而咧嘴一笑,说,“你想怎么玩儿,我也可以陪你进黑屋,我认识这儿的老板。” “我有那么饥不择食吗?”展鹏哑然失笑。 “你别伤人嘛,”男人投过来一个哀怨的眼神儿,继而笑道,“我的好,在这儿你可体会不到。” “那我就是无福享受。”展鹏有些不耐烦了,再加上心里惦记着赵健雄,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都跟你说了,他没那么快。”男人的嘴边浮起揶揄的笑意,说道,“你那哥们儿也不够意思,一进来就把你撇在这儿,自己享乐去了。要我说,你也不用在意他,他不仁,咱不义嘛,咱们该咋玩儿咋玩儿,来这儿,不就图一痛快?” “痛快?”展鹏心中一动,似笑非笑地看向男人。 “对啊,咱们不就是那点儿事儿?”男人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 展鹏如坐针毡,不想和男人再多废话,他有些坐立不安,眼睛在酒吧里逡巡。 “你这是——”男人注意到展鹏的异状。 “哦,我找卫生间呢,”展鹏吁了口气,补充道,“突然有点儿内急。” “卫生间啊,”男人会意地笑了笑,冲着展鹏的身后指了指,“也在那里边呢。” 展鹏回过头,顺着男人指点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墙上贴着一个卫生间的指示牌,他冲着男人笑笑,伸出拇指向后指了指,站起身来。 展鹏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摆脱了男人的纠缠,他越过吧台,顺着狭窄的通道向里走去,果然看见了卫生间。这个卫生间从外表看着就很有特点,只有一个门儿,竟不分男女,看来酒吧是一点儿隐晦的意思都没有。 展鹏咬了咬嘴唇,推门而入,他的确是有些尿急,按说刚刚喝了两瓶啤酒,他不至于这样。他走到小便池前,瞧瞧四周无人,解开腰带,放松而肆意地排泄出来。 忽然身后传来了响动,展鹏一回头,发现刚刚请他喝酒的那个男人探进身来。他略显不耐地皱了皱眉,转回头,眼角的余光却警惕地盯着身后的人。 男人一点儿样子也不装,凑到展鹏身边,抻头看了看,感叹着说,“不小啊,我没看错人。” 展鹏哭笑不得,心里又厌烦,恨不得马上拉上裤子,可偏偏又尿到一半儿,停不住。他皱皱眉,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自己没有啊?” “自己的有什么看头儿?”男人嘿嘿一笑,依旧紧紧盯着展鹏。 展鹏作势欲转身,肩膀一耸说,“你就不怕我呲你一身?” 男人悻悻地哼了一声,离开了展鹏的身体。 展鹏回过头,见没了男人的踪影,以为他离开了卫生间,总算松了口气,暂时憋住的尿又喷涌而出。他回想起进酒吧前赵健雄提及的“骚扰”二字,终于有了切身体会。正琢磨着,他感觉有什么碰到了他的腿,吓了一跳,一低头,才发现男人并没有走,而是蹲在地上,伸出手,正抚摸自己的脚踝,眼睛正向上看着自己,一脸享受的模样。 展鹏又气又急,剁了跺脚,男人被迫闪到一旁。展鹏低喝道,“看看就行了呗,你还真摸啊?你再摸,转过去就喷你脸上了。” 男人却一点儿也不惊慌,反而缓缓张开了嘴。展鹏急火攻心,再顾不得什么脸面,骂了一声,“滚。” 男人悻悻地耸耸肩,站起身,向展鹏投来哀怨的一瞥,闪身走出卫生间。 展鹏一直盯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回头,心里暗骂,妈的,连撒泡尿都不得消停。 总算系好了裤子,展鹏到洗手台处洗了手,望着镜子中模糊的变了形的自己,他回想着刚刚的这一幕,啼笑皆非。 出了卫生间,展鹏甩着手上的水,刚要向自己的座位走,蓦然想起男人说到的“黑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他向过道深处看过去,见里面像是有房间的样子,略一思忖,抬腿向里面走去。 走了几步,他看到了一扇伪装得很好的门,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他吁了口气,把耳朵凑到门旁,却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展鹏一时五味杂陈,尽管是第一次听见,但凭直觉,他相信那是赵健雄的声音。他惊诧地摇摇头,蹑手蹑脚地顺着原路退了出去。 回到前厅,他见到刚才跟进卫生间的那个男人居然还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像是在等着他,他苦笑着摇摇头,略一迟疑,还是走到那张桌子前,抻出自己的椅子坐了上去。 男人冲他挤了挤眼,展鹏似乎视而不见,端起自己的酒瓶喝了一大口酒,男人见状,连忙也跟了一口酒。 展鹏放下酒瓶,厌恶地瞪了瞪男人,问,“你洗手了吗?” “这能洗吗?”男人的眼角绽出笑意,抬起右手,夸张地摆了摆,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副陶醉的神情,说,“余味儿绕梁,三日不绝啊。” 展鹏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刚要发作,却见男人欠起身来,笑着说,“你哥们儿爽完了,我赶紧腾地方。“ 展鹏顾不上发火,连忙回过头去,只见赵健雄快步从后边走来,边走边抻着自己的衣服。 对面的男人呵呵一笑,闪身而去,赵健雄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大咧咧地坐下,回头瞥了一眼离开的男人,问展鹏,“没怎么着吧?” “没,能怎么着。” “嗯,那就好。”赵健雄眼神低垂,避开了展鹏的目光,脸颊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尽。 “来,抽根烟。”展鹏把烟盒推到赵健雄面前。 赵健雄抽出一根烟,衔在嘴角点燃,抽了一口,抬头打量着展鹏,迟疑着说,“哥,答应我件事儿呗。” “说。”展鹏略感意外。 赵健雄吁了口气,说,“咱能不能不给老板添麻烦?” “有消息了?”展鹏马上反应过来。 赵健雄看着展鹏,默默点头。 展鹏凝神思索片刻,回答说,“尽量吧。” 赵健雄抽着烟,把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展鹏。展鹏一时心情复杂,沉默良久,和赵健雄碰了瓶,猛地罐下一大口酒,在赵健雄惊疑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张文峰的号码,拨了出去。 铃声响了很长时间,电话才被接通,从背景音看,张文峰呆的地方很嘈杂。展鹏看着赵健雄,舔了舔嘴唇,对着话筒说,“你在酒吧街吗?” “在。”张文峰简略回答。 “酒吧街西南口——” “嗯。” “你到了那儿,继续向西走,第二个胡同口,我在那儿等你。” “明白。” 放下电话,展鹏挑了挑眉,对赵健雄说,“咱们走?” “行。”赵健雄率先站起身来。 展鹏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抬手招呼服务生买单。赵健雄连忙压住他的手,说,“在这儿不用买。”想了想,他又更正道,“我买完了。” 第139章 酒吧街调查(6) 展鹏和赵健雄隐藏在巷口的阴影中,抽着烟,不时地向外面马路的方向张望。回想着刚刚在酒吧发生的那一幕,展鹏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自己该和赵健雄说些什么,恰好有等待张文峰的借口,倒免去了很多尴尬。 一支烟刚刚抽完,人行道上出现了张文峰的身影,见张文峰独自前来,他满意地咧咧嘴。他本想特地嘱咐一下张文峰,但通话时忘了,后来就索性相信拍档的默契了,他想张文峰做事儿该有分寸,现在看,果然如此。 “文峰。”展鹏在黑暗中喊了一嗓子。 听到喊声,张文峰怔了一下,警觉地瞧向声音的方向,展鹏向他挥了挥手,见到展鹏,他吁了口气,径直向展鹏走去。 “看你选这地方,像特务接头似的。”还没走近展鹏,张文峰就大大咧咧地说。 “本来就和接头差不多嘛。”展鹏哑然失笑,从手中的烟盒里抽出烟,发给大家,又用火机帮每个人点燃。 张文峰抽了口烟,半眯缝起眼,看向展鹏身边的赵健雄。他记起杨毅曾提到过一个人,看起来这就应该是那个巡警,只不过这个年龄略比他年轻的男人分外精神,身体又健壮,他不由得多看了好几眼。 “哦,介绍一下,”展鹏吐出一口烟,“张文峰,赵健雄,都是同行。” 还真是那个巡警,张文峰的嘴角绽出一丝笑意,冲着赵健雄点点头。 见张文峰没有握手的意思,赵健雄把伸出一半的手缩了回去,也学着张文峰的样子点了点头。 “文峰负责这个案子呢,赵儿是我兄弟,对这片儿熟。” “嗯。”张文峰瞥了瞥赵健雄,再次点头,忽然咧嘴笑着问,“你是不是天儿练啊?” 赵健雄一愣,随即会意过来,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也没有了。” “你看,人家也是北京爷们儿,年龄也和你差不多,可比你强多了吧?”展鹏促狭地挤挤眼,揶揄道。 “不也比你强嘛,”张文峰不屑地撇撇嘴,露出鄙夷的神情,“不管这身板儿,还是长相,老展,真比你强。” 赵健雄望着两人,哭笑不得,张口说道,“两位大哥,拿我开涮是吧?” 展鹏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赵健雄的肩膀说,“哥们儿,对不住了,不小心把你捎上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忍着笑意指着张文峰说,“我们俩斗嘴斗惯了,改不了。” “谁跟你斗嘴啊,我说的可是事实。”张文峰白了白展鹏,忍不住也笑了,转头对赵健雄说,“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赵健雄连忙说。 展鹏想起张文峰刚刚说过的话,借题发挥,“什么天儿练啊,不得给你忙活事儿啊?你说你是不是该请客啊?” “那必须的,”张文峰不假思索地回答,但紧接着就皱皱眉,一脸苦相地说,“但今天不行,我那边还有大部队呢,改天,改天我专门请。” “你就推吧。”展鹏冷哼一声,好笑地看着张文峰。 “我真不是推,再说,现在实在没时间,你还不知道?”张文峰吐出一口烟,指着展鹏对赵健雄说,“就昨儿歇了一晚上,我连家都没回,还跑他家住的。哥们儿,这顿先欠着啊,肯定跑不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健雄玩味地打量着两人,嘴角的笑意一闪即逝。展鹏清楚赵健雄是想到别处去了,心中暗暗叫苦,说道,“好不容易放天假吧,还不回家祸害媳妇儿去,跑到我那儿蹭吃蹭喝,还布置任务,这不,今天把你都拎出来了。” 赵健雄笑了笑,说,“你们刑警就是忙,我们还好点儿,主要是抓现行,也不用经常加班。” “嗯,还是你理解啊,说得到位。”张文峰向赵健雄投去赞许的目光。 展鹏抽了口烟,问张文峰,“来了几个人啊?” “五六个吧,再加上这边俩人。” “那你刚才从哪儿过来?” “就是最火的那家,叫什么——” “目的地?”展鹏抢先说。 “对,就是目的地。” 展鹏和赵健雄对视一眼,眼中都透出促狭的笑意,张文峰不明就里,皱了皱眉,狐疑地问,“你们俩笑什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没事儿,”展鹏咧咧嘴,“就是我想着避开你们嘛,然后赵儿就说,先不去目的地,估计你们会先从那儿开始。” “这样啊,”张文峰吁了口气,瞥了瞥赵健雄,“没见过面儿,都能把我们摸得那么透?” “也没有,就是赶巧儿了。”赵健雄略显窘迫。 张文峰打量着赵健雄,倒吸了口凉气,笑道,“这哥们儿不一般啊。” “嗨,别扯用不着的了,”展鹏截住张文峰的话茬儿,问道,“你们查得怎么样?” “操,一个比一个滑。”张文峰无奈苦笑,继而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展鹏,“你叫我过来,是什么情况?” 展鹏和赵健雄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儿,对张文峰说,“丁伟和凶手,那天是在这儿的一个酒吧离开的。” “你们查到了?”张文峰露出惊讶的神情。 展鹏望着张文峰,默默点头。 “哪个酒吧?”张文峰下意识地问。 “这个不关键。”展鹏蹙蹙眉,见张文峰不解,便解释道,“我们答应老板了,不去骚扰他。” “我去,还这么猖?”张文峰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情况特殊嘛。”展鹏嗔怪地瞪了瞪张文峰,问,“剩下的你还听不听?” “听——”张文峰拉着长音,有些不情不愿,“干嘛不听?” “这还差不多,”展鹏咧嘴笑了,随即神情变得严肃,“就是那个晚上,九点钟左右,丁伟到了酒吧,没过十分钟,凶手也到了。看起来他们不认识,或者不熟,但后来聊到一块儿去了,过了十一点,他们一起离开的,这正好能对上他们坐出租车的时间,时间线就连上了。” “原来如此。”张文峰吁了口气,沉吟片刻问展鹏,“就这么多?” “凶手去那酒吧,只有那一次。”展鹏续了根烟,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但是丁伟去过几次。” “你想说什么?”张文峰的眼中闪过警觉。 “这就看你怎么想了,我觉得无非两种可能,”展鹏扯了扯嘴角,“要么就是像刚才赵儿说的,赶巧了,要么就是跟过去的。” “你别吓唬我。”张文峰倒吸了口凉气,他当然能听出展鹏的言外之意。 展鹏嘿嘿一笑,说,“咱们不是一直找死者之间的关联吗?” “有话直说。”张文峰蓦地紧张起来。 展鹏眯眯眼,说道,“至少王长虎和丁伟熟识——” “是不是啊?”张文峰不可置信地望着展鹏。 展鹏缓缓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他们两个,还有两个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家伙,四个人关系不错,一起去酒吧玩儿过几次。“ “能找出那两个吗?”张文峰急迫地问。 “现在还不行,不知道他们是谁。”展鹏耸耸肩。 “妈的。”心里刚刚升起的希望的火苗儿又灭了下去,张文峰懊恼地骂了一句。 “不过——”展鹏冲着远方酒吧街的街角努了努嘴,张文峰狐疑地回过头,看向那个方向,街角一片霓虹闪亮,那是一家迪厅。“据说,他们四个经常在那儿玩儿。” “是吗?”张文峰眼睛一亮。 展鹏抽了口烟,然后将烟雾冲着张文峰的脸上吐了过去,悠然地说,“我劝你啊,也不用查别的地方了,今儿晚上就好好查查那家迪厅吧,看能不能捞出些什么,不过,我觉得也够呛。” 第140章 酒吧街调查(7) 张文峰盯着展鹏,连抽了两口烟,缓缓点头,说道,“明白了。” “嗯,反正我们了解的就是这些,估计也弄不出别的什么,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了。”他稍作停顿,又说道,“你刚才说的没错儿,这边的人都是滑头,多少也都有点儿背景,咱们就是了解情况,也犯不着和他们较真儿,你们悠着点儿,注意点儿分寸。” “我知道。”张文峰哼笑一声。 “行了,回去忙去吧,我看你们这晚上还说不定折腾到几点呢。”展鹏促狭地眯眯眼,接着说道,“我们也不在这儿晃荡了,碰上咱们的人不好。” “那你们——”张文峰迟疑地看向展鹏和赵健雄。 展鹏吐出一口烟,说道,“赵儿今天晚上出人又出力的,辛苦着呢,你这铁公鸡一毛不拔,我还不得请赵儿喝两杯?” 赵健雄听展鹏像是话中有话,不禁暗暗心惊,暗忖他猜到了多少。 张文峰却不疑有他,嘿嘿一笑,对赵健雄说,“哥们儿,谢了,我可不像老展说的那样,他不打击打击我,估计晚上睡觉都不舒服。” 赵健雄笑了笑,没说话。 “等哪天闲下来,我专门请你。”张文峰冲着赵健雄扬扬头,咧嘴笑道,“到时看他表现,如果表现好,咱就把他也带上。” “都是自己人,好说。”赵健雄连忙说。 “你大爷!小白眼狼!”展鹏在一旁哭笑不得。 张文峰向两人作了个揖,转身欲走,忽然像想起什么,伸手把展鹏拉到一旁,促狭地挤挤眼,小声说,“杨毅——没在家里等你吗?” 展鹏一愣,不耐烦地皱皱眉,没好气地说,“你管这个干什么?” “我——”张文峰的嘴角微微上扬,瞥了瞥展鹏说道,“那可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晚上别弄得太晚,早点儿回去,要是让他知道你和这么个帅哥鬼混,哼——”剩下的话,张文峰没有说出口,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滚你大爷的!”展鹏啼笑皆非,抬腿踢向张文峰,张文峰一个闪身,笑着躲开了,向两人挥了挥手,快速沿着人行道向酒吧街走去。 张文峰最后的话赵健雄听了个大概,心中也觉好笑,直到此时,他才多少相信,展鹏应该有男友。 展鹏盯着张文峰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才转头看向赵健雄,无奈地咧了咧嘴,说,“这家伙,没大没小的。” “我看你们关系很好。”赵健雄淡淡地笑了笑。 “搭档嘛,我们在一起六七年——”展鹏摇摇头笑了。 “那的确不容易,理解。”赵健雄深有感触。 展鹏拍了拍赵健雄的肩膀,笑道,“不说他了,咱哥俩不是要一醉方休吗?” “对,一醉方休。”赵健雄哑然失笑。 “晚上——不回去行吗?”展鹏斜睨着赵健雄。 赵健雄挑了挑眉,盯着展鹏问,“你行吗?” “我当然行了。”展鹏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那我也行。”赵健雄长长地吁了口气。 展鹏笑了,笑得很灿烂。“成,那你就跟我走,去我的地界儿,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那车——” “代驾啊。”展鹏狡黠地眯了眯眼。 四十分钟后,展鹏和赵健雄已经坐在了老陈家的大排档里。 正值盛夏,又近午夜,正是大排档生意最好的时候,大排档灯火通明,呈现出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 客人们三五成群,围坐在露天桌椅旁,尽情享受着美食,服务员不停地在大排档里穿梭,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为他们端来各种美味。大排档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笑声、聊天声和碰杯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空气中。夜风轻拂,带来一丝凉爽,让人倍感舒适。 “快赶上胡大了。”赵健雄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给两人发了烟,又用火机点燃。 “人气没胡大旺,但味道绝对不输他们家。”展鹏吐出一口烟,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接着说道,“他们家的卤煮是一绝,然后就是麻小了,要是来得早些,也得排位。” “哦。”赵健雄恍然地点了点头。 “麻小成吗?” 赵健雄咧开嘴笑了,“哪个北京人不爱麻小啊?” 展鹏会意地笑了笑,招呼来服务员,点了麻小,又加了几个凉菜,又让他们上一捆啤酒。 啤酒是最先上来的,一瓶瓶捆在一起,凝结着水珠,透过灯光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赵健雄眼疾手快,抢先打开两瓶,放到桌上。 “整一口?”展鹏促狭地眯了眯眼。 “成啊。”赵健雄眼含笑意,端起了酒瓶。 展鹏和他碰了瓶,将酒瓶凑近嘴边,一阵凉气扑面而来。他仰起头,“咕嘟咕嘟”,冰霜的啤酒畅快地流入口腔,冲过喉咙,带着淡淡的麦芽香和轻微的苦味儿,仿佛一阵清泉流入心田。 两人一口气喝下大半瓶,都惬意地长吁一口气。四目相对,眼中都透出笑意。 两人抽着烟,随意聊着天,不时地喝上一口。不一会儿,麻小上来了,摆在眼前,犹如红色的火焰在盘中燃烧。小龙虾们蜷缩着身子,坚硬的外壳上泛着油亮的红光,似乎在向人们展示它们的鲜美。每一只小龙虾都被精心挑选,个大饱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香气,犹如一把无形的钩子,肆意地挑逗着人们的味蕾。它浓郁而热烈,带着淡淡的辣椒和花椒的刺激,还夹杂着大蒜、姜和各种香料的芬芳。深吸一口气,那香气如同一股热浪,瞬间涌入鼻中,让人垂涎欲滴。 两人对望一眼,也不废话,大快朵颐,直到吃了近半,才用纸巾擦擦手,再度端起酒瓶。 不知不觉,两人又聊到了案子。有了晚上的经历,展鹏对赵健雄的戒心消失殆尽。他从头儿给赵健雄讲述了接连发生的三个案子,讲到了自己对于嫌疑人活动区域的判断,讲到了警方对三起案件关联的怀疑。 “你今天晚上获得的情况特别重要,”展鹏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健雄,“至少有两个死者是认识的。” “你是说——”赵健雄蹙了蹙眉。 “我们原来一直怀疑死者有关联性,但就是找不到,所以我们担心是无差别杀戮。但是知道这两个认识之后,我隐隐地又有了别的担心。” “你是说他们有四个人经常在一起吗?”赵健雄的思维也很敏捷。 展鹏缓缓点头,吁了口气,说,“好在文峰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假如凶手真是个疯子,我们就得和他抢时间,无论如何,不能再有更多的受害人了。” “也就是说,至少有一件事儿,能把凶手和他们四个联系到一起。”赵健雄望着展鹏,迟疑地说。 “这是我最希望的结果了,”展鹏吁了口气,“这样,我们最紧迫的任务,就是找到另两个未知的人,但假如不是,那又是大海捞针了。” 赵健雄盯着展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着问,“展哥,喜欢蹦迪吗?” “蹦迪?”展鹏一愣,随即会意,摇摇头说道,“我都多大岁数了。” “那儿比你年龄大的大有人在。”赵健雄俏皮地挤了挤眼。 那个晚上,一捆啤酒没打住,两人又各自多喝了两瓶啤酒。临近午夜两点,展鹏在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标间,带着赵健雄去睡觉,无论如何,都得睡一会儿,赵健雄白天还要去上班。 两人各自冲了凉,躺在自己的床上抽烟,房间的灯已经关了,只有烟头的火星不时冒着红光。赵健雄迟疑良久,望着展鹏模糊的身影说,“展哥,真就两张床睡了?” “不然呢?” “抱着你睡,成不?” 展鹏沉默片刻,嘿嘿一笑,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晚上你不是出了吗?” 赵健雄面红耳赤,再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懊悔无比。 “你来吧,”展鹏顿了顿,“不过老实点儿,只能抱着啊。” 第141章 酒吧街调查(8) 杨毅正拖着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的声响,“嗡嗡”地转动个不停,他略微皱了皱眉,暗忖是谁这么早来电话,待走到茶几旁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展鹏的名字。 他嘴角绽出一丝苦笑,俯身摸起电话,划动接听。“有事儿?” 展鹏像是抽了口烟,嘿嘿一笑说,“我在这儿转悠半天了,琢磨得找点儿事儿干,不然该让人怀疑了。” “还在公交站?”杨毅哑然失笑。 “可不是,现在路边的台阶上抽烟呢。”展鹏稍作停顿,“我现在坐在一家地产中介的门口,等一会儿他们人来了,就坐不成了。你没看到他们那架势——” 杨毅明白展鹏纯属没话找话,但还是随口问道,“怎么了?” “嗬,他们天天早晨上班时跟打鸡血似的,又蹦又跳的,还喊口号。” 杨毅嘴角微微上扬,揶揄道,“那你好好学学,没准儿咱们还能借鉴一下呢。” “你还是杀了我吧。”展鹏似乎倒吸着凉气,显得心有余悸,“那劲头儿,我甘拜下风。” “那劲头儿不挺好吗?”杨毅哼笑一声,“我看咱们就需要提点儿精气神儿。” “你可拉倒吧,不喊口号我也精神呢,再喊就神经了。”展鹏不以为然地哼了哼,说,“我不到六点就起来了,往这边赶。” “嗯,知道你辛苦,”杨毅貌似理解,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也不是你一个人啊,王伟不也在吗?” 展鹏明显被这话噎得一愣,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倒也是,我们刚通过电话,他就在附近呢。” “你看王伟多踏实,你还老瞧不上人家。” “杨毅,你这是话中有话啊!难道就他踏实吗,我就不踏实吗?” 杨毅莞尔一笑,说,“换个什么词儿都行,我还真没法用踏实形容你。” “你——你这不是打击积极性嘛。”展鹏抱怨道。 杨毅蹙蹙眉,笑道,“我是给你家拖地呢,气儿不顺。” “哎呦,给我拖地呢,辛苦,辛苦,多谢,多谢。”展鹏又笑了起来。 “你别嬉皮笑脸的,没功夫搭理你,没正事儿我就挂了。”杨毅略显不耐。 “别啊,谁说没正事儿啊?”展鹏连忙说。 “那你就说,”杨毅忍着笑,像是不相信似的,嘟囔着,“大早晨能有什么正经事儿。” 展鹏抽了口烟,说,“那你就不想听听昨天晚上——” 展鹏刚说到一半儿,就被杨毅打断了,“你没必要跟我汇报,那是你自己的生活。” “嘿,你这人——”展鹏嗔怪一声,“那调查结果也不想听吗?” “哦,这个行。” “那话可就长了,”展鹏笑了笑,“你点根烟,踏实地找个地方,坐下来听,正好也歇歇,我知道,拖一遍地也是个体力活儿,挺累的。” “你要是不回来,家里还挺干净的,真不累。”杨毅吁了口气,摇头苦笑,但还是下意识地在沙发上坐下,点了根烟,“你就不会挑重点的说?” 展鹏讪讪地笑了笑,问,“坐下了吗?” “烟都点着了,本来想搬个小马扎,可惜你家没有。”杨毅扑哧一下乐了。 “就那么想看瓜啊?”展鹏哭笑不得。 “别墨迹了,赶紧说。”杨毅皱了皱眉。 展鹏沉吟片刻,说,“王长虎和丁伟,也就是第二、三个死者,他们认识。” “是不是啊?”杨毅心中一震,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嗯,本来他们俩年龄就差不多,”展鹏顿了顿,“他们两个,再加上两个,好像有四个人,平时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去酒吧街那片儿玩儿。” “那凶手会不会是四个中的一个?”杨毅下意识地问。 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当然有这种可能性,你不觉得吗?”杨毅脱口而出,“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凶手就是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嘛。” 展鹏脑子里回忆着三个人的相貌,在佩服杨毅的敏锐之余,暗怪自己为什么忽略了这种可能性,但随即他就释然了,因为他前一晚在现场,掌握了更多的情况。他哼了一声,对杨毅说,“不是,应该不是,凶手在酒吧街出现的频率不多,那四个另有其人。” “你确定?”杨毅像是有些不相信。 “嗯,基本确定。”展鹏想了想,肯定地说。 “那如果是这样,剩下那两个——”杨毅双眉微蹙,欲言又止。 “的确,他们俩存在危险,假如凶手真的是在他们四个中筛选目标的话。” “没准儿四个都是目标呢,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杨毅问。 “也许吧,”展鹏苦笑,“文峰昨晚就知道这消息了,但愿他有一些针对性的措施吧。” “听你这话音儿,是还不清楚那两个是谁?” “不清楚,只是知道还有那两个人——”展鹏支吾了,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讲,想了想,他接着说道,“有人提供线索,说他们四个经常结伴到街角那家迪厅玩儿,那家迪厅你知道吧?” 杨毅略一思忖,回答道,“我知道那儿有家迪厅,但没进去过,名字好像叫——” “night man.” “对,night man.”杨毅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 展鹏呵呵一笑,说,“没想到你也知道,文峰他们昨晚重点查的就是那儿,但我估计没获得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然早就给我打电话了。” 杨毅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就意识到,展鹏在前一夜最终没和张文峰在一起。早晨起床时他见没有展鹏回家的迹象,便猜测,要么是张文峰,要么是赵健雄,展鹏肯定是和两人之间的一个同过了这一夜。 “除了这个,我们还理清了凶手在酒吧街的时间线。”展鹏继续说道。 “哦?”杨毅又提起了兴致。前一晚展鹏去酒吧街前,曾和他通过电话,他了解到那个时刻的最新进展,也清楚展鹏、赵健雄及警方晚上都会过去调查。 “凶手像是跟着丁伟进了酒吧,据酒吧的人讲,两人看起来不是特别熟,或者根本不认识,但最终两人一块儿离开酒吧的,时间正好和出租车司机讲的时间对得上。” 杨毅叹息着摇了摇头,说,“丁伟就是这么把自己聊没了。” “目前看,好像是这样。” “你说——”杨毅思忖片刻,才继续开口,“凶手和那四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 “要么是有过节,要么就是看他们不顺眼,假如凶手真的是在他们中间帅选目标的话。”展鹏不假思索地说,这个问题,起床后他已经考虑了一早上,他略作停顿,接着说,“如果是这种情况,就意味着谋杀总能有个终点。” “但你别忘了,还有第一个受害者呢。”杨毅提醒道。 展鹏吁了口气,说,“我越来越倾向于认为,凶手是拿他练手,他纯粹就是个倒霉蛋。如果后续还有凶案发生,模式应该和后两起差不多。” “那怎么办?”杨毅下意识地问。 “能怎么办?”展鹏冷哼一声,“我们是破案的,又不能预防犯罪的发生,如今之计,只能祈祷我们能尽快抓到那王八蛋,增加布控力量呗,总归是有方向了不是?” 两人又聊了几句,结束了通话。杨毅望着手里的手机,摇头苦笑,展鹏讲了一大堆,貌似什么都说了,但实际上什么也没说。他可真能借坡下驴,杨毅想,真是个煮熟的鸭子——嘴硬。 第142章 酒吧街调查(9) 隔了一天,展鹏和赵健雄再度相会于酒吧街,这个晚上,他们要去那家迪厅蹦迪。 两人依旧把车停在了那条胡同里。下了车,两人点着烟,相视一笑,默契地向街口走去。走了两步,赵健雄瞥了瞥身旁的展鹏,迟疑着问道,“展哥,昨天回家没事儿吧?” 展鹏嘿嘿一笑说,“没事儿啊,能有什么事儿?” 赵健雄讪讪地挠了挠头,“你不是家里有人嘛,有一宿没回去。” 展鹏吐出一口烟,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赵健雄,说,“人家问都没问,对我信任度还挺高的。” “知道咱们俩在一起?”赵健雄仿佛不可置信似的。 “应该知道吧,我估计能知道,猜也能猜出来。” “那我可真羡慕你。”赵健雄一时五味杂陈。 “赵儿,他吧,人还行,”展鹏斟酌着用词,“你知道上次你请完我,回去人怎么说吗?” “怎么说?” “也是刚才那套嗑,人家说信得着我,”展鹏促狭地眯了眯眼,“再说,咱俩也没干啥不是吗?” “那倒是。”赵健雄扯了扯嘴角,默默吁了口气。 “你呢,回家怎么样?” “我那儿好说,随便编个理由就行了。”赵健雄笑了笑。 展鹏侧头看了看赵健雄,想说什么,但终究忍住了,改口道,“你看,今天晚上又把你拽出来了,还得害得你回家编理由。” “要不我也很少这么早回家。”赵健雄连忙说。 “今天应该不会太晚了吧?十点,十一点?” 赵健雄掩饰住自己的失望,说,“差不多吧,那时候高潮就应该过了。” 展鹏缓缓点头,说,“赵儿,那咱完事儿就赶紧回家,咱不能连上啊,回去不好说啊。等闲下来,我另找时间请你。” 赵健雄长长地吁了口气,说,“展哥,你以为我是图你请我吗?” “成,兄弟,我都明白。”展鹏伸手拍了拍赵健雄的肩膀,叹了口气说,“赵儿,我觉得我都跟你说明白了,坦白说,我的确挺喜欢你的,各方面都喜欢,但我心里有人了,可能我这人偏保守吧。” “展哥,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心里有数。”赵健雄自嘲地咧了咧嘴,笑道,“所以我说我羡慕你啊,真的,不仅羡慕你们俩,还包括你和你同事的关系。” “你是说文峰?”展鹏哑然失笑。 “对,是张哥吧?” “嗯,张文峰。”展鹏的嘴角浮起笑意,对赵健雄说,“我的事儿他一清二楚,我的案子当初就是他办的。” “那怪不得。”赵健雄笑着点头,“我看你们之间也挺随便的。” “那是现在,”展鹏哼笑一声,凑到赵健雄的耳旁低声说,“那家伙原来最反感这种事儿了,避之唯恐不及——” “那我看他对你——”赵健雄现出疑惑的神情。 展鹏呵呵一笑,说,“那是把他憋出来了,他受不了也得受着。”他戏谑地挤挤眼,说,“我看他现在跟我一张床挤,也没原来那么紧张了,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了。” “是不是啊?”赵健雄被展鹏的神情逗笑了,“那你们原来咋处的,也那么紧张?” “那倒没有,”展鹏莞尔一笑,不无自夸地说,“哥们儿瞒得好,他根本看不出来。” 赵健雄会意地点了点头,咧开嘴笑了。 虽然不是周末,但街角的迪厅门前仍是人头攒动,不时地有人购票入场。 展鹏和赵健雄没急着入场,而是抽着烟,站在街对面,远远地打量着入口的情形。见到去蹦迪的女性也为数不少,展鹏不禁有些疑惑,扭头问赵健雄,“怎么还有这么多女的,说的是这地方吗?” “就是这儿。”赵健雄吐出一口烟,嘴角浮出笑意,对展鹏说,“你以为那些女的怎么着吗?她们玩儿起来比男的还疯呢,其中一半是拉拉,另一半嘛,大概就是腐女了,人家过来就是开眼界、欣赏男人的。” “是不是啊?”展鹏哑然失笑,“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动物园的动物了呢?” “有这感觉一点儿都不奇怪,”赵健雄挥手比划了一圈,说道,“这一片儿,甭管是酒吧、迪厅,还是夜店,你进去了,就是你说的动物园的动物,四处被人围观、审视、品评,其实,大家过来,不都是挑人来了嘛。” “我越想越瘆得慌。”展鹏苦笑。 “那有什么瘆得慌的,大家都这样,不也挺公平吗?你看别人,别人看你,要是对上眼就一起玩儿一会儿,再有感觉,那就出去私聊呗,大家出来不就是这目的吗?”赵健雄戏谑地打量着展鹏,揶揄道,“就你这条件,还怕别人看啊?” “我这条件,年龄大了些吧,恐怕不适合蹦迪了。”展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你以为大家真是冲着蹦迪来的?那无非就是个媒介罢了。”赵健雄促狭地挤挤眼,“再说了,你知道大叔现在有多受欢迎,尤其你这样的。” “为什么?”展鹏狐疑地看向赵健雄。 赵健雄怔了一下,晃晃头说,“算了,不说了。” “肯定没憋好屁。”展鹏嗔怪地瞪了瞪赵健雄。 赵健雄讪讪地咧了咧嘴,笑道,“现在不大流行蹦迪了,原来比这热闹得多。”他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斜睨着展鹏问,“怎么,进去感受感受?” 展鹏笑了笑,说,“来都来了,谁怕谁啊?” 赵健雄长舒一口气,向展鹏竖起大拇指。两人等变了绿灯,沿着斑马线过了马路,走到迪厅,赵健雄掏钱买了票,展鹏倒也没跟他争。 还没进入舞厅,展鹏就听到了疯狂的音乐声,冲着赵健雄一阵苦笑。赵健雄凑到展鹏耳旁,放大声音说,“咱们先转一圈?” “行,听你的。”展鹏也扯着嗓子回答。 两人进了舞厅,里面灯光闪烁,动感的音乐震耳欲聋,人们在舞池中尽情舞动。五彩斑斓的灯光打在人们身上,映射出各种奇幻的色彩。dj 在台上激情演奏,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引得人们欢呼雀跃。舞池中,人们跟随着音乐的节奏尽情摇摆,他们的身体充满了活力,动作夸张而富有感染力。 年轻人在舞池中肆意狂欢,尽情释放着自己的热情与活力;中年人则在一旁跟着音乐轻轻晃动,享受着这热烈的氛围;让展鹏略感惊奇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一些老年人,他们虽然动作不如年轻人那般激烈,但脸上同样洋溢着快乐。 迪厅的角落里,情侣们紧紧相拥,在热烈的氛围中享受着彼此的温暖。朋友们则围成一圈,随着音乐的节奏尽情舞动,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让人在兴奋之余也多了几分沉醉。 不知不觉,赵健雄拉住了展鹏的手,带着他在舞厅的边缘穿行。 第143章 酒吧街调查(10) 两人在舞厅里转了一圈,在一个角落停了下来,展鹏总算有机会甩开了赵健雄的手。 赵健雄却似浑然不觉,打量着周围的人群,眼中透出兴奋,说,“今儿晚上人还真不少。” 展鹏也感觉如此,虽然他不清楚赵健雄所谓的以前爆满是什么状况,但跳舞的人数之多还是让他略感惊讶。他没怎么进过迪厅,上学时学校管理严,工作之后就更没机会了。 一曲奏罢,音乐声平息下来,跳舞的人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短暂休息。展鹏的目光警觉地在舞厅里逡巡,寻找可疑的目标。 “你放松点儿嘛。”赵健雄凑到展鹏身旁,哑然失笑。 “放松?”展鹏疑惑地皱了皱眉。 赵健雄咧了咧嘴,说,“展哥,我不是自夸,咱俩挺招人儿的,好多人都看着咱们呢,你别一进来就那么严肃,生怕人家不知道咱们是警察似的。” “哦。”展鹏恍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健雄促狭地眯了眯眼,说,“不然,我刚在也就不拉你的手了,咱们最起码得融入这里。” “嗯。”展鹏赞同地应了一声,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暗忖幸亏认识了赵健雄。 音乐声再次响起,dj激情地呼唤着,舞台上也站上了四位女领舞。即便很少来舞厅,展鹏也听明白了,这支曲子是个群舞。 “咱们也跳吧。”赵健雄跃跃欲试,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我不行,”展鹏连忙推脱,“我不会跳舞。” “这个不难,你就当作是广播体操。”赵健雄咧咧嘴,把手伸向展鹏。 “我真不行。”展鹏讪讪地笑着,眼睛向四周张望过去,果然,人群排成了横纵的队列,乍一看,还真像上学时的广播体操一样。 “你就上吧,没事儿的。”话没说完,赵健雄就把展鹏推进了舞池中,紧接着站到了他的前边,倒退着找好位置,冲着展鹏笑了笑,转过身,背对着展鹏,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起来。 展鹏哭笑不得,见周围的人都好笑地看着自己,便打消了离场的念头,学着赵健雄的样子摆动起身体。他歌儿唱得不错,节奏感也很好,只可惜舞姿不大协调,自是一阵手忙脚乱。 赵健雄偶尔回过头来,见展鹏笨拙地跳舞,放下心来,专注地投入到自己的舞步中。在闪烁的灯光和动感的音乐中,他渐渐成为了舞池中瞩目的焦点。他的蹦迪技巧娴熟,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节奏感。 他的身体如同灵动的音符,在音乐的旋律中自由舞动。他的舞步轻盈且准确,每一次跳跃和旋转都恰到好处,与音乐的节奏完美契合。他的舞姿漂亮,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他与音乐融为一体。 跳到兴奋处,他干脆转过身来,注视着展鹏,眼神里充满鼓励。他的表情专注而自信,眼睛闪烁着光芒,似乎他完全沉浸在舞蹈的世界中。他的手臂挥舞着,身体摇摆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展鹏看得有些痴了。他感觉,赵健雄的蹦迪技巧不仅仅是机械的动作重复,更是一种对音乐的理解和表达。他用舞蹈诠释着音乐的情感,将周围的人带入他的节奏中,让人们感受到他内心的激情与活力。他的舞姿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在舞池中绽放出属于他的光彩。 情不自禁地,他向展鹏伸出手来,展鹏也不由自主地勾住了他的手。众目睽睽之下,赵健雄带着展鹏激情摇摆,浑然忘我,平生第一次,展鹏领略了动感音乐的魔力。 终于,这一曲“广播体操”结束了,两人相视一笑,退到一旁,他们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看,跳就是了。”赵健雄的嘴角微微上扬。 展鹏挑了挑眉,做了个鬼脸,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对赵健雄说,“我想抽烟了。” “走。”赵健雄再次向展鹏伸出手,展鹏略一迟疑,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来到前厅,点着烟,夜风顺着敞开的前门涌了进来,让他们感受到难得的凉爽。周围的人三三两两聊着天,展鹏心中一动,不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想什么呢?”他的神情没能逃过赵健雄的目光。 展鹏思忖一下,吐出一口烟,小声问赵健雄,“你看那些聊天的,他们聊完会干什么?” 赵健雄讪讪地笑了笑,对着展鹏挤挤眼,“我不是跟你说过嘛,要是聊对路了,那就出去找地方呗。” “那假如像咱们这样的,一起来的,要是有别人和咱们聊对路了,那又怎么办?” 赵健雄瞥了瞥展鹏,眼中闪着笑意,“你知道,我从来不拒绝什么。”说完,他冲着旁边扬了扬头,说,“很多人出来就是找刺激的。” 展鹏抽着烟,若有所思。 赵健雄忽然倒吸了口凉气,看着展鹏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了。” 展鹏一愣,说,“说说看。” “我记得那个凶手在公园,就是经常观看吧?”赵健雄收敛起嬉笑的神情。 “对。”展鹏点点头。 “那没准儿——”赵健雄打量着展鹏,迟疑着说到,“他也到这儿赏景呢,然后一不小心就看到了那四个家伙,和他们打得火热,最后一起离开了?” “然后就发生了些事儿?”展鹏双眉微蹙。 “有可能啊。”赵健雄吁了口气,剩下的话,他和展鹏都没再说出口,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赵健雄抽了口烟,看着展鹏咧嘴笑了,“你看,还得到现场找灵感吧,我们赶紧抽,再去里边转转,没准儿有什么新的灵感呢。” 两人抽完烟,又回了舞厅。音响里播放着一首新的音乐,展鹏不由得心中一凛。那首音乐与之前的不是一个风格,充满了性感与迷离的魅力,仿佛是一个诱人的陷阱,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音乐中的合成器音效和电子鼓点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虚幻而又真实的氛围,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未来感的世界,一切都变得模糊而又迷人。 那强劲的节奏,像心跳一样有力地撞击着人们的耳膜,挑逗着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歌手的嗓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如同咒语一般,引领着人们进入一个意乱情迷的境地。在这性感迷离的音乐中,人们忘却了世俗的纷扰,尽情释放着内心的压抑和欲望。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思绪也渐渐飘远,沉浸在这无尽的欢愉之中。 展鹏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液,望向身前赵健雄的目光,也渐渐迷离。 第144章 酒吧街调查(11) 展鹏猛地摇摇头,却发现无济于事,他根本无法从那鬼魅的音乐中逃离出来。迪斯科音乐在舞厅中回荡,强烈的节奏感冲击着人们的耳膜。动感的节拍如同电流一般穿透身体,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摇摆。诡异的音效交织其中,增添了一份神秘的氛围。 他惊诧地发现,舞曲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暗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性吸引力。旋律中的挑逗和诱惑,让人们的身体渐渐失去控制,尽情释放着内心的欲望。舞者们在舞池中尽情扭动,仿佛被音乐所驱使,陷入了一种狂热的状态。 不知什么时候,赵健雄带着他也进入了舞池。这一次他正对着展鹏,距离展鹏也比上一支曲子近,展鹏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他略微低着头,身姿挺拔,肌肉线条在闪烁的灯光下若隐若现。他的动作充满了力量和节奏感,每一次跳跃和扭动都散发出一种原始的性张力。 展鹏的心中泛出一阵苦笑。赵健雄的眼神迷离而炽热,仿佛能穿透人群,直接勾住你的灵魂。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衫,更增添了一份狂野的魅力。他的舞蹈风格独特,既有豪放的动作,又有细腻的情感表达,似乎在通过舞蹈诉说着内心深处的欲望和热情,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在他身边,其他舞者仿佛都成了陪衬,他就是这个舞池的焦点。他的存在让整个空间都充满了一种暧昧的氛围,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悄然间,他伸出双臂,勾住了展鹏的脖子,身体也欺了上来,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展鹏的身体,带着他一起摇摆。展鹏就像被施了魔法般,不由自主地随着他扭动起来,一团燥热在他的心头窜起。 蓦然,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惊醒了迷离中的展鹏。他恋恋不舍地推开赵健雄,在他惊诧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闪现着杨毅的名字,展鹏恍如隔世,他听着耳畔震耳欲聋的音乐,一狠心,掐断电话,然后向赵健雄比划了个手势,快步向前厅走去。 赵健雄的嘴角浮起一股得意的笑容,悄悄跟在他的身后。附近的人为他们让出路来,投向赵健雄的目光中充斥着赞赏,还有赤裸裸的挑逗。 一直到来到大门口,展鹏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他瞥了一眼握在手中的电话,皱了皱眉,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然后回拨杨毅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杨毅几乎没有感情地问,“刚才忙着呢?” 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说道,“也没忙什么,刚才在舞厅,里边太吵了。” 赵健雄摸出烟盒,抽出烟,伸手碰了碰展鹏,展鹏回过头,见到他手里的烟,点点头,伸出手去,赵健雄却挑了挑眉,直接把烟塞入他的嘴角,又用火机帮他点燃。 “哦,对了,你今晚去迪厅了,”杨毅像是突然想起来,揶揄道,“玩儿爽了吧?” 展鹏抽了口烟,把香烟夹在手指,嘴边泛出苦笑,“什么爽不爽的,不又不是不知道我过来干什么。” “你去迪厅,当然是蹦迪了,”杨毅依旧调侃着,“怎么样,帅哥多不多?不对,陪着你去的就是帅哥,我怎么忘记这茬儿了。” “你少来。”展鹏无奈皱皱眉,其实他很庆幸杨毅打来了电话。 “你不用不好意思,”杨毅哼笑一声,接着说道,“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回家了,晚上就不等你了啊。” “为啥?”展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让你爽个够呗,不用惦记回来。” “扯淡,你就没点儿正经的?”展鹏扭头看了看身旁的赵健雄,赵健雄根本没看他,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几个人,像是入了神。 “是这样,”杨毅吁了口气,“我刚和那边定下来,明天要去长春,我买的早班机票,我得回家去拿旅行包,再拿几件换洗衣服。” “你这边又不是没衣服,干嘛非得回家啊?没有旅行包,拿我的就是了,家里边不现成的嘛。” “我明天还得起早——” “那不正好嘛,我送你去机场,省得还得过去接你。” “那不是折腾吗?”杨毅有些不以为然。 “有什么折腾的,就这么定了啊,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去。”展鹏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 见展鹏结束了通话,赵健雄才回过身来,眯眯眼揶揄道,“怎么,查岗啊?” “查个屁岗,”展鹏又好气又好笑,他抽了口烟,说道,“他明早要出差,去东北。” “这样啊,那咱们早点儿回吧,小别胜新婚的,我就不坏你晚上的事儿了。” 展鹏哑然失笑,抬手削了赵健雄一掌,说道,“瞎琢磨啥呢?” 赵健雄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没说话。 “那这边——”展鹏略显迟疑。 “也不差这一个晚上,咱们再来就是了。”赵健雄笑了笑,“反正你家里的也要出差,你自由了不是?” 展鹏越听越觉得这话不是味儿,但一时又不好辩驳。他瞥了瞥赵健雄,摇头苦笑。 “嗯,今晚感受得也差不多了,没准儿晚上睡觉,就能想出什么新点子呢。” “说的倒也是。”展鹏点点头,向赵健雄投去探询的目光,“那咱们就撤?你也好早点儿回家。” 赵健雄看着展鹏,眼珠转了转,想说什么但又像改了主意,只是简单说了句,“行,那咱们就撤。” 入夜的街道上少了很多喧嚣,只有酒吧街的灯光依然璀璨。展鹏走在人行道上,偷偷瞄了瞄身旁的赵健雄,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展哥,叹什么气啊?”赵健雄依旧很敏锐,瞪着大眼睛看向展鹏。 “没什么,我是感慨自己老了。”展鹏扯了扯嘴角。 “老什么啊,不是正当年嘛。”赵健雄的嘴角微微上扬,“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 “我擦!”展鹏啼笑皆非,他不禁回想起刚刚在迪厅的那一幕,脸上烧了起来。 赵健雄瞥了瞥展鹏,含笑不语。 展鹏想了想,问赵健雄,“赵儿,你那舞是什么时候练的?跳得不错。” 赵健雄有些不好意思,哼笑一声说道,“都是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贪玩儿。” 说话间,两人已拐入胡同,周围一下暗了下来。展鹏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唾液,迟疑一下说道,“你那舞姿太撩人了,周围的人都看着你,”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妈的,我都不敢跟你跳舞了,那简直比你在床上都勾人。” “真的吗?你也来电?”赵健雄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凑到展鹏身边,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 展鹏略显尴尬,伸手推开了赵健雄,抿了抿嘴唇说,“我倒是想不来电呢。” 赵健雄沉默片刻,幽幽地说,“哥,有你这话我就知足了,我还以为你对我没感觉呢。” 展鹏喉结耸动了两下,没吭声。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展鹏的汽车旁。赵健雄停住脚步,对展鹏说,“咱们抽根烟再走吧。” “行。”展鹏欣然应允。 赵健雄发了烟,给两人点燃。抽了两口,见四周没人,他侧头斜睨着黑暗中展鹏的脸庞,说,“哥,你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赵健雄把烟衔在嘴角,伸出双臂再次环住展鹏的脖子,定定地注视着他,说,“我也怀恋刚才的感觉。” 展鹏直直地站立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145章 再赴东北(1) 展鹏把车缓缓停在送机区域,抬腕看看手表,侧过头讪讪地对杨毅说,“到的有点儿早了,还有一个半小时呢。” 杨毅点着两支烟,分给展鹏一支,嘿嘿一笑,“也不算早,这会儿航班集中,安检什么的都要排队。” “嗯。”展鹏点点头,抽了口烟,打量着杨毅问道,“明天回?” “应该是,”杨毅吁了口气,接着说道,“长春那边的事儿今天就能完,晚上我就到沈阳。” “我知道。”展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不是,你啥意思啊?”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哭笑不得。 “我没啥意思,”展鹏忍住笑,“我就说,知道晚上你到沈阳,明天再从沈阳飞回来,”见杨毅皱起了眉,他又忙说到,“我也明白,你去沈阳是为了去那个被告的家里——” “你又知道又明白的,还啰嗦这么多干嘛?”杨毅白了展鹏一眼,扭头准备下车。 “买完机票把航班告诉我,我过来接你。” 杨毅闻言又转回了头,略一思忖说,“你那么忙,就甭折腾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白天不忙,”展鹏晃晃头,“就是一早一晚。” “那行吧。”杨毅打开车门下了车,又从后座上拿下旅行包,冲着展鹏挥挥手,向路边走了两步,站在那儿抽烟。 展鹏按下车窗,俯身看向杨毅,说道,“进去先吃点儿东西。” “我知道。你也是,别空着肚子。” 展鹏做了个ok的手势,踩了脚油门儿,驾车缓缓离开。他忙里偷闲,不停地从后视镜里看杨毅的身影,直至杨毅消失不见,他蓦地想起前一个晚上赵健雄环住自己的脖子跳舞的情形,暗忖杨毅也许永远不会有那样的举动,不禁叹息着摇了摇头。 照旧是李尚荣在机场接杨毅,见到杨毅,他连忙上了烟,给两人点着,又抢过了杨毅的旅行袋。两人边抽烟边走向停车场,李尚荣客套了几句,像忽然想起来似的,对杨毅说,“我们团长让我问你,这次过来都啥安排。” 杨毅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陈团怎么样?” “老样子呗,反正也呆不了几天了,就忙那些事儿呢。”李尚荣淡淡一笑。 “这么快?”杨毅心里多少有些惆怅。 “快慢——总得有那天儿啊。”李尚荣倒似乎没什么伤感,顿了顿又说道,“陈团说了,晚上找个地儿和你好好喝几杯,估计你下次再来长春,他就不在了,他让我问你,想吃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汽车旁,李尚荣把旅行袋放到后座上,和杨毅上了车,发动汽车,驶向停车场出口。 杨毅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抽了口烟,他对李尚荣说,“哥们儿,今天真不巧,我下午从看守所出来,就得赶往沈阳。” “那么赶?”李尚荣略微皱了皱眉。 “嗯,”杨毅应了一声,“那案子马上二审开庭了,我晚上还得到老史家里,和他们碰一下。” “哦。”李尚荣做出了然的神情。 “所以你回去和陈团说一下,我这次来,恐怕没机会见他了。” “行,我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不然他老得惦着。”李尚荣咧嘴笑了,“他还想着晚上喝酒呢。” “再找机会吧,反正他是回沈阳,又不是出国不回来了,往后机会不有的是?” “嗯。”李尚荣轻轻点头。 杨毅侧头看向李尚荣,吐出一口烟说道,“那今天就得麻烦你了,还得用你一天。” “杨哥看你说的,这不就见外了嘛。”李尚荣嘿嘿一笑,“咱们就是下午去看守所,然后我再把你送到西站是吧?” “对。” “那中午我请你,”李尚荣促狭地挤了挤眼,“难得咱俩能有独处的机会。” “哪能让你破费啊,这就给你添不少麻烦了。”杨毅连忙说。 “刚说的,别见外,”李尚荣吁了口气,扭头快速地瞥了杨毅一眼,“杨哥,在长春,咱俩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哦对,你也要走。” “所以你别跟我争,让老弟也尽回地主之谊。”李尚荣的眼中闪过狡黠,“说吧,想吃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争就真显得见外了,杨毅想了想,笑道,“吃冷面行吗?我想那口儿了。” “太行了。”李尚荣哑然失笑,“再加上烤肉,行,你甭管了,跟着我走就是了。” 下午的会见很顺利,不到一小时就结束了。杨毅和史永强商讨了辩护要点,史永强依然是满不在乎的模样。直到杨毅说晚上要去他家里,他的眼中才透出些许杨毅熟悉的东西。 离开看守所,李尚荣开车直奔长春西站。到了车站,李尚荣要过杨毅的身份证,抢着去买票,望着他的背影,杨毅心生感慨。尽管他见到的李尚荣一直穿着便装,但举手投足间,完全就是军人的作风,这令杨毅感到亲切,又暗生钦佩。 没过多长时间,李尚荣快步走了回来,把身份证和车票递给杨毅,杨毅瞥了一眼,发现他买的又是一等座。“谢了啊,哥们儿。”杨毅由衷地说。 李尚荣笑了笑,冲着车票努努嘴,说,“还有不到五十分钟,我再陪你抽两根烟吧。” “行啊。”杨毅欣然应允。 两人来到广场,点着烟,杨毅随口问道,“你什么时间去大连啊?” “得秋天。”李尚荣咧了咧嘴,“时间正好,这样我还能帮陈团忙活忙活,能把他送走。” “哦,”杨毅打量着李尚荣,笑道,“我发现你和陈团的关系真不错,是他的得力干将。” “老乡嘛,陈团一直照顾我,带了我那么多年,我那都是应该的。”李尚荣轻轻笑了笑。 “你们这老乡感情好,”杨毅沉吟片刻,说道,“我家就是部队的,看到你们的感情,我是亲切又感动。” 李尚荣眯了眯眼,没搭腔。 “你在大连要呆多久?”杨毅又问道。 “一年,然后去找你哥报道。”李尚荣吐出一口烟。 “嗯。”杨毅缓缓点头,他注意到李尚荣改变了对陈飞的称呼,但也没多想。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续了根烟,李尚荣望着杨毅,迟疑半晌儿,开口问道,“杨哥,我能不能问你件事儿——” “有话你就直说。”杨毅哑然失笑。 “你——”李尚荣讪讪地挠了挠头,瞟了杨毅一眼,目光低垂,“杨哥,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我是说——同志那种。” 杨毅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还很少有人这么直白地问他,他斜睨着李尚荣,嘴唇动了动,问,“为什么要问这个?” “好奇呗。”李尚荣抬起头,迎着杨毅的目光,咧嘴笑了。 杨毅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他实在不愿意欺骗这个西北汉子,但让他坦承,他又缺乏勇气。他皱了皱眉,对李尚荣说,“李子,上次真对不住啊,我不知故意的。” “其实——”李尚荣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你把我——摸得挺舒服的。” 杨毅惊讶得合不拢嘴,瞪大眼睛看着李尚荣。 李尚荣促狭地眯了眯眼,说,“那些事儿——我也干过,”说完他像是回味地点点头,“嗯,差不多。” 第146章 第四起案件 中午一点,展鹏走进了峨嵋酒家。 已过了用餐高峰期,餐厅里的客人不算多,只有几桌饮酒的客人还在喋喋不休。展鹏冲着迎宾扬了扬头,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服务员端着茶壶走了过来,给展鹏倒了杯茶,伸手指了指放在桌子一角的菜单,说,“您先看看,点菜时叫我。” “行,我先看。”展鹏冲着服务员笑了笑,“我还要等一个朋友,等他到了我再点菜。” 服务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转身离开了。 展鹏打开菜单,随意浏览,眼睛不时地瞟向窗外。在这一片接连转了几天,他早就注意到了这家餐厅,在大慧寺路上,这应该是档次最高的餐厅。他念着王伟辛苦,打算请他吃一顿饭,恰好早晨送走了杨毅,没什么事儿,不到中午他就给王伟打了电话,约好一点后在这儿碰头。 王伟进来的时候,展鹏瞧着他那一身穿戴,立马就笑出了声,然后他才意识到那笑声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忙低下头,强自忍住笑意。 王伟上身套着一件无领的白色老头衫儿,下身穿一条不伦不类的破烂牛仔短裤,没穿袜子的脚上,趿拉着一双塑料人字拖,活生生一个市井无赖的形象。 王伟走到展鹏身旁,大咧咧地抻出餐椅坐下,瞥了展鹏一眼,说道,“你那表情我可都看见了,不用藏了。” 展鹏只能抬起头,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把菜单递给王伟,说,“想吃啥,随便点。” “这么好?”王伟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看都没看菜单,就说到,“先弄点儿喝的吧,渴死了。” 展鹏记得菜单上有酸梅汤,便挥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扎,让她先上。 服务员刚要走,又被王伟叫住了,他咧了咧嘴,说,“这不是川菜嘛,那还看什么菜单啊,直接点了。” “行,你点。”展鹏好笑地看着王伟。 “嗯,”王伟把视线转向服务员,说,“口水鸡,拌豆皮,麻婆豆腐,东坡肘子,夫妻肺片……” 展鹏哑然失笑,不禁插口道,“哥们儿,点个青菜啊。” “哦,青菜。”王伟问服务员,“今天有什么绿叶菜?” 服务员介绍了几种青菜,王伟看了看展鹏,探询地问道,“炝炒青菜头?” “你别问我,自己点。”展鹏被他的神情逗笑了。 “行,那就青菜头。”王伟长舒一口气。 待服务员离开,展鹏就迫不及待地笑了,望着王伟说,“你业务挺熟练嘛,连菜单都不看。” “川菜不就那几样?”王伟眯眯眼。 “嗯,有道理。”展鹏缓缓点头,他忽然意识到,王伟还是有些长处的,就比如他的化妆侦察。心念及此,他再次瞥了瞥王伟穿着的那一身,嘴角浮起笑意。 两人每天都通电话,情况互通得还算及时,再加上饭店又是公众场合,便默契地谁都没谈那些事儿,展鹏只是告诉王伟,杨毅去东北了,估计一两天后回来。 “他别再弄一身病回来。”王伟俏皮地揶揄道。 展鹏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王伟,暗忖王伟的第一反应竟然和自己如出一辙,不禁暗自好笑。 酸梅汤一送上来,王伟就忙不迭倒了满满一杯,一仰脖一饮而尽,然后才用手背擦擦嘴角,给展鹏和自己重新倒满,讪讪地说,“真渴坏了。” “那也悠着点儿啊,又没人和你抢。”展鹏哭笑不得。 菜上得很快,两人大快朵颐,边吃边聊。王伟吸吸鼻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指着桌子上的菜说,“这么多好吃的,不整点儿冰啤酒有点儿可惜啊。” “你没开车吗?”展鹏略微蹙了蹙眉。 “开了,不过到晚上不还好几个小时嘛,估计那会儿那点儿酒早就下去了。”王伟不以为然地瞥了瞥展鹏。 “我是不喝,真要被抓住,我可丢不起那个人。”展鹏哼笑一声,斜睨着王伟说道,“你要是胆儿大,你就叫。”他清楚王伟的家离得倒不算远,少喝两瓶也许真不是什么问题。 王伟见展鹏不反对,喜滋滋地叫了四瓶啤酒,他原本打算撺掇着展鹏和他一起喝,但展鹏坚决不喝,他也就作罢了。 王伟喝到第三瓶的时候,展鹏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摸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张文峰的名字,嘴角不禁咧出促狭的笑意。“怎么大中午就打过来了?我们正喝酒呢,你要不要赶过来喝两口?”说完,他捂住话筒,向王伟做了个“张文峰”的口型。 “你可真有闲心。”张文峰不阴不阳地回复了一句,“你们喝吧,我没那闲工夫。” “怎么了?”展鹏眯眯眼,哑然失笑。 张文峰沉默片刻,说,“第四起来了。” “你说什么?”展鹏的声音陡然提高,餐厅里的人都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站起身向外走,边走边对张文峰说,“你等一下,我现在出去。” 第四个受害者是一个大学的研究生,警方通过他遗留在房间里的身份证,很容易就确认了他的身份。他的死状和前两起几乎完全相同,也是被捆绑后遇害。唯一特殊些的,是死者的嘴里塞着自己的袜子。 案发地是一家宾馆的房间,保洁阿姨上午打扫各个房间的卫生,敲那个房间的门没人应声,以为里面没人,就用自己的钥匙开了房间的门,眼前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她惊慌失措地跑下楼,向值班经理讲述了看到的一切,酒店遂报警。 “你说什么?居然在宾馆的房间?”展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就是在宾馆的房间。”张文峰淡淡地说。 “那孙子他妈地疯了吗?” “我也觉得他疯了。”张文峰像是笑出了声。 “是那孙子吗?”展鹏单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们调宾馆的监控了,确认就是他。”张文峰略显无奈,“凶杀应该是凌晨时分发生的,是死者单独在前台登记的房间,但是,他是和凶手一同上楼的,凶手是接近两点时离开房间的,他在酒店呆了接近一个小时。” “他奶奶的,真是丧心病狂。”展鹏恨恨地说。 “我们刚勘察完现场,一会儿就回队里开会,我先跟你说一声。”张文峰顿了顿,“你小子吃香的、喝辣的,我们从上午忙活到现在,早都饿过劲儿了。” “你也别说风凉话,我们也没闲着,民院这边儿呢。”展鹏吁了口气,想了想说,“估计这会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先回去开会,有新的情况再说。” “嗯。”张文峰应了一声。 “等等,”一道亮光在展鹏的脑海中闪过,就像惊雷一般,他咬了咬嘴唇,对张文峰说,“有死者的照片吗,给我发过来。” “怎么?”张文峰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可以去查查,他是不是那四个人里的。”展鹏快速地说。 张文峰马上会意,说,“我手里没有,等回到队里尽快发给你。” 第147章 再赴东北(2) 去沈阳的路上,杨毅不时在回味和李尚荣的对话,越来越觉得那个粗犷的西北汉子耐人寻味。 当然,李尚荣并没再多说什么,倒是杨毅不忍心欺骗他,在他略显戏谑的目光中坦然承认。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两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也许在部队那样的特殊环境,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某种禁忌游戏吧,杨毅想。 无论如何,李尚荣真挚、诚恳,能算个不错的朋友,机缘巧合,两个人有了几次交集,很快他就要去大连了,而二审开庭后,自己再来长春的几率可以忽略不计,茫茫人海,两人再度碰面的机会已然不大了。杨毅的心中涌起淡淡的怅然,但人生如此,又何须惆怅? 陈飞见到杨毅,面露惊诧,猛地拍了一下杨毅的肩膀,说,“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都快成人干了。” 陈飞的真情流露令杨毅感到温暖,他哼笑一声,“能见到我,你就知足吧。” “怎么?”陈飞狐疑地瞥了瞥杨毅,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旅行袋,笑着说,“赶紧给我吧,省得被别人说欺负你。” “至于嘛。”杨毅哑然失笑,对陈飞说,“半个月禁食禁水,就成这样了。” “半个月禁食禁水,有那么严重?”陈飞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你当时也没说啊,要知道,我得过去看看你啊,”他促狭地咧了咧嘴,“万一看不到了呢。” 杨毅竖了个中指,摇头笑道,“也不是有多严重,就是得消炎,不过也好,身体里的毒素基本排净了。” “可人也成小鸡子了啊。”陈飞的语气带着惋惜。 “没办法,慢慢养吧,”杨毅笑了笑,“秋天马上到了,等着养秋膘吧。” “我看行。”陈飞被杨毅的话逗笑了。 杨毅瞥了瞥陈飞,蓦地想起李尚荣对他称呼的变化,心头一震,暗忖没准儿李尚荣想歪了呢,不禁嘴角微微上扬,浮起些许笑意。 “又琢磨啥呢?”他的神情没能逃过陈飞的眼睛。 “没啥。”杨毅晃晃头,连忙驱散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两人上了车,陈飞发了烟,为两人点着,发动了汽车。日暮时分,北站前面的路上一片繁忙景象。“走段儿高架,这个点儿堵。”陈飞吐出一口烟。 “哦。”杨毅木然点点头,反正他对沈阳的交通也不熟悉。 “强子怎么样?”陈飞开口问。 “他能怎么样?”杨毅冷哼一声,笑道,“没坏到哪儿去。” “也是,他就那性格,吃不着亏,境况还真坏不到哪儿去。”陈飞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就是有点儿可惜了。” 杨毅侧头看向陈飞,感慨道,“哥,你们俩交情真是不错。” “那是,难得我俩投脾气。” 杨毅略一迟疑,说道,“他出事儿后,你跑前跑后的,也差不多了,别再跟着折腾了。” 陈飞白了杨毅一眼,没吭声。 “我是说,你刚当上旅长——” “副的。”陈飞面无表情地更正。 “对,你刚当上副旅长——” “我估计也到头儿了,”陈飞再一次打断杨毅,沉吟着说,“杨毅,你说不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强子和我是过命的交情,他有事儿,我不能不管,我想如果是我出事儿,他也会这么做的。” “但是人家是啥背景?”杨毅一阵见血。 “你这话算是说到根儿上了。”陈飞缓缓点头,随即咧嘴笑了,“咱也有自知之明,我就从来不敢像他那么飘,其实也不是不敢,可能就没那基因,想飘也没法飘。” “所以啊,开庭你就别掺和了。”杨毅意味深长地说。 “怎么,怕我去北京啊?”陈飞斜睨着杨毅,眼睛里满是揶揄的笑意。 “你什么时候去我都欢迎,但这次——我劝你谨慎点儿。”杨毅略微皱了皱眉。 “我心里有数,再说,我未必脱得开身,单位的事儿忙着呢。”陈飞讪讪地笑了笑。 “那就再好不过了。”杨毅长舒一口气。 “只是,我还真有点儿想那小子了,”陈飞自嘲地咧咧嘴,“从纪委留置开始,也小一年儿没见着他了,我想,可能他也想我们。” “但他也更明白事儿。”杨毅一语双关。 “可能吧。”陈飞怔了怔,扭头看了看杨毅,笑着说,“杨毅,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儿吗?” “什么?”杨毅一时没回过神儿来。 “又琢磨啥呢,你那脑子,我算服了。”陈飞嗔怪地哼了一声,“我是问你,知道我喜欢你哪儿吗?” “你还喜欢我啊?”杨毅哑然失笑。 “我最喜欢你那个清醒劲儿,”陈飞顿了顿,嘴角浮起笑意,“不仅清醒,而且冷静,你看咱俩头两次见面,你和我装的,哎,也就我媳妇儿蒙在鼓里吧,我什么不清楚?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谁了。” “那是,老侦察营营长嘛,眼里揉不进沙子。”杨毅撇撇嘴。 “你少捧我。”陈飞不以为然地咧咧嘴,随即伸手揉了揉杨毅的肩膀,叹了口气说,“你要是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那我岂不要受宠若惊?”杨毅促狭地眯了眯眼。 “受宠若惊?谁信呢,那是你吗?”陈飞似乎有些不满。 杨毅笑了笑,说,“我还真不能在你身边儿。” “为啥?” “那——没准儿就出事儿了。”杨毅忍着笑。 陈飞愣了一下,回过味儿来,猛地推了一把杨毅,摇头苦笑道,“你小子,说说就没正形儿。” “我说的是真的。” 陈飞摇摇头,抽了口烟,对杨毅说,“咱们老爷们儿吧,讲究的就是个心照不宣,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这话杨毅倒不好接了。 陈飞沉吟片刻,改换了话题。“杨毅,强子那事儿吧,你也别有什么太大的思想包袱,他能被只判三年,就很不错了,至少我挺知足的。” “嗯。”杨毅轻轻点头。 “至于二审,能不能再少几个月,关系不大,别看他家里老太太那么较真儿,但心里也明镜似的。” “是吗?”这一点杨毅倒多少有点儿意外。 “你说的,他们比咱们懂事儿。”陈飞扬了扬嘴角,接着说道,“而且最近风向好像变了,可能二审能有个好结果。” “风向变了?”杨毅警觉地看向陈飞。 “人家本来也不是冲着强子来的,他哪儿排得上号儿啊?”陈飞挑了挑眉,“不过也亏得强子大包大揽,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杨毅缓缓点头,“懂了。” “我估计,他们家里又得准备饭。”陈飞冲着杨毅挤挤眼,“杨毅,你老有面儿了,我去多少回都没这待遇。” “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吃。”杨毅皱皱眉,一脸苦相,“上次就甭提多别扭了,那真是——如坐针毡。” “这个词儿用得好。”陈飞哈哈大笑,继而说道,“等强子出来吧,咱们一起喝酒,让他好好感谢感谢你。” “我指望的是那个?”杨毅白了白陈飞,“你别挑我就行了。” 第148章 再赴东北(3) 史家果然预备了晚饭,杨毅和陈飞进屋没说几句话,老太太就吩咐开席。 杨毅连忙推脱,说自己要赶末班机回京,陈飞也在一旁帮衬,史家这才作罢。 这一次谈话比上一次要轻松得多,史家似乎也得到了和陈飞一样的消息,家里洋溢着乐观的情绪。杨毅讲述了在看守所和史永强会见的情形,又和史家的两个女人商量了二审辩护策略,不到一个小时就与陈飞一同离开了史家。 刚出楼门儿,陈飞就问,“你真要赶着飞回去啊?” 杨毅嘿嘿一笑,说,“那就看沈阳人民是否热情了,如果有人挽留,住一宿也不是不可能。” “小样吧,你。”陈飞伸脚踢向杨毅,杨毅笑着闪身躲开了。 陈飞略一思忖,说,“要不咱们去老金那儿吧。” “我中午吃的就是烤肉,”杨毅哑然失笑,“也是朝鲜人开的。” “那咱就换个地方,”陈飞斜睨着杨毅,皱着眉问,“说,想吃啥。” “还是去他那儿吧,老金挺有意思的。”杨毅挠了挠头,露出为难的神情,“不过我不能喝酒了,正好让他陪你。” “咋又不能喝酒了?”陈飞略感意外。 “恢复期啊,大夫说不能喝酒。”杨毅的眼中闪过狡黠。 “不就是个阑尾炎手术嘛,哪儿那么多讲究?”陈飞不以为然,白了白杨毅,“一口都不能喝?” “一口还是能喝的。”杨毅忍住笑意,眯眯眼。 “你小子,那就行。”陈飞亲热地搂住杨毅的肩膀,带着他向自己的车走去。 这个晚上的生意不算红火,陈飞和杨毅进到酒店时,大厅里只有零星的两桌客人,老金无聊地坐在吧台里,低头鼓捣着手机。 “不开了啊?”陈飞扯着嗓门儿喊。 老金抬起头来,见到两人,眼睛一亮,霍地站起身来,指着杨毅,思忖半天,说,“杨毅——” “还行,总归没叫错。”陈飞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抻头向后厨的方向张望,老金面露不耐,皱皱眉说道,“别看了,我媳妇儿不在。” 听到老金的话,杨毅没忍住,扑哧一下乐出了声。 “你看你,说的都是啥啊?”陈飞讪讪地红了脸。 老金哼笑一声,说,“杨毅又不是外人,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还至于藏着掖着的?” “你这人,越来越没劲了啊,”陈飞撇撇嘴,接着说道,“我是瞧瞧,你今天有什么新鲜玩意——” “蚬子,四点多刚送到。”老金挑了挑眉,把视线转向杨毅,笑着问,“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比你家蚬子晚点儿,”杨毅促狭地眯眯眼,“这不,一到就被拽到这儿来了。” “那就对了,这不跟家一样嘛。”老金说,又冲着旁边的雅间努了努嘴,“都闲着呢,你们坐哪儿都行。” “你就甭灌迷魂汤了,还跟家一样,要真跟家一样,那谁陪我们吗?”陈飞白了老金一眼。 “你看,我没冤枉他吧。”老金苦笑摇头。 三人相视而笑,陈飞说,“我们就不进雅间了,在大厅吧,老金一起,来人也方便你照应。” “也成。”老金欣然应允。 “我也不点了,你掂量着弄一桌,不过一定要注意干净啊,”陈飞瞥了瞥杨毅,似乎心有余悸,“上次杨毅临走,就弄进医院去了。” “怎么的呢?”老金好奇地问。 “阑尾炎。”杨毅连忙解释。 “哦,这样啊。”老金吁了口气,说,“你们在我这儿吃就放心吧,不仅口味儿好,必须干净啊,不然他能一吃吃个十来年?” “这我相信。”杨毅笑笑。 很快,三个人的酒局就开始了。老金上了几个拌菜,剩下的就是烤肉了。有段儿日子没见,大家酒兴甚浓,冰爽的啤酒大口大口地下。陈飞很细心,不时提醒杨毅自己注意,杨毅倒也谨慎,自己掌握着火候儿,吆喝得多,酒没真正下多少。 渐渐地,整个餐馆里就剩下了他们几个人,陈飞打量着老金,笑着说,“今天天气不好,估计生意也就这样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陪我们好好喝吧。” 老金下意识地瞥了瞥外边,刚刚杨毅他们开车来西塔的时候,天就阴了下来,零星地掉下些雨点,现在外边电闪雷鸣,瓢泼的大雨连成了线,敲打在玻璃上,砰砰直响。 “我也没不喝啊,”老金面露不快,白了白陈飞说道,“你和我打过酒官司吗?” “还真没有,”陈飞撇着嘴,缓缓点头,转头对杨毅说,“咱有一说一,老金这酒品还是不错的。” “你啥意思啊?”老金嗔怪地瞪着陈飞,“酒品不错,那就是人品不行了呗?”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陈飞拍了拍老金的肩膀,哈哈大笑。 老金发了圈烟,眼珠一转,说,“这天儿咱不应该坐这儿喝酒,”他伸手向着外面的方向指了指,做了个鬼脸,笑道,“咱们应该去歌厅,找几个小妹儿去。” “瞧你那点儿出息。”陈飞露出鄙夷的神情,“你也就是媳妇儿不在,痛快痛快嘴。” “不然呢?你还不让我憧憬一下啊?”老金讪讪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来,咱们喝酒。” 三个人干了杯酒,老金抽了口烟,冲着陈飞的脸上吐了过去,坏笑着说,“连小妹儿都不让找,那你就伺候伺候吧。” “啥意思啊?”陈飞一时不解,眯缝着眼睛看向老金。 老金冲着卡拉ok机努了努嘴,笑道,“你去整两嗓子呗,给大家助助兴。” “我看行。”杨毅也来了兴致。 “两位爷,得嘞。”陈飞甩下一句戏曲道白,站起身来。 杨毅喜欢听陈飞唱歌。陈飞平时唱的,几乎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以至于杨毅偶尔会促狭地想,也许他上了军校之后,就再没学过新歌。抛开音准不说,他的嗓音雄浑、有味道,演唱时不经意地又会带出些轻佻的激情,如果不清楚他的身份,在外人看来,那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猫冬耍乐的农村汉子。 陈飞连着唱了两首歌,第三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前奏刚响的时候,杨毅的手机震动了,他摸出来一看,原来是展鹏打来的电话。他连忙点了根烟,快步走向餐馆门口,拉开餐馆的门,走了出去。 “呦,莺歌燕舞啊,我没耽误你吧?”显然展鹏停到了陈飞的歌声,一开口就是揶揄。 “耽误不耽误你不都打了吗?”杨毅皱皱眉,冷哼一声。 “嗯,那我挂了吧。” “有事儿就说。”杨毅吐出一口烟。 展鹏沉吟片刻,说,“又死了一个,还是那个凶手,死法也一样,而且——死的那个,也是那四个人里的。” 杨毅心中一震,不动声色地说,“讲详细点儿。” 展鹏向杨毅讲述了大致的情形,杨毅听完了,吁了口气,说,“我这边事儿差不多完了,应该是明天下午落地。” “行,到时我去接你。”展鹏稍作停顿,又说道,“赵健雄和我在一起呢,估计我们还得忙一会儿,还有可能要和文峰见面。” “哦。”杨毅应了一声,不明白展鹏为什么要特地提起这个。 “我是说——”展鹏略显迟疑,“你不在,我就不去宾馆开房了,反正家里有地方,能省就省点儿吧。” 杨毅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你放心,你那床不会用的——”展鹏小心翼翼地说。 “那是你家,和我有什么关系?”还没等展鹏说完,杨毅就打断了他,继而又挂断了电话。 他抽了口烟,抬眼看向黑夜,雨,还淅淅沥沥的。 第149章 再赴东北(4) 陈飞和杨毅离开餐馆的时候,雨还在下,只不过小了许多,变成了毛毛细雨。 老金斜靠在餐馆的门上,抬眼看看阴沉沉的夜空,又伸手接着飘落的雨丝,暗忖眼前的这两个家伙命真好,故意撇撇嘴,骂了一句,“操,老天爷都眷顾你们。” 陈飞喝得不少,脚步都有些趔趄,听到老金的话,回过头,示威似的竖了个中指。 “嘿,你们俩,就别动车了。”老金望着两人,不情愿地嘱咐了一声。 “知道,不动车。”陈飞挥了挥手,又向前边指了指,说,“我们找个地方就趴窝。” 杨毅也回身和老金告别,老金扬扬头对他说,“那哥们儿没少喝,你看着他点儿。” “你放心吧。”杨毅咧了咧嘴角,呵呵一笑。 两人在寂静的街道上向前走,杨毅再回头时,餐馆门口已不见了老金的身影,他吁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迟疑着问陈飞,“抽吗?” “抽,干嘛不抽。”陈飞扭过头看着杨毅,眼中闪着亮光,咧开嘴笑了。 杨毅抽出一支烟,塞进陈飞嘴角,用火机帮他点燃了,然后自己才点了烟。抽了一口,他想起刚到餐馆时那一幕,不禁哑然失笑,说,“老金和你都够一说的了,赤裸裸拿人媳妇儿开玩笑。” “那怎么是玩笑呢?”陈飞横了杨毅一眼,“大家心知肚明,他媳妇儿确实怜人啊,老金清楚,我喜欢他媳妇儿,也喜欢他。”他打了个酒嗝儿,盯着杨毅讪讪地笑了笑,“不过可不是你那种喜欢,你别乱想。” “我有什么可乱想的。”杨毅哭笑不得,又莫名地有些心虚。 陈飞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杨毅,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肩,叹了口气说,“老金说得没错儿,我连着来了十来年,的确是冲着他们两口子,那两口子啊,各有各的好。”说完,他又摇摇头,“我这个人,他妈的有时候还真是恋旧。” 杨毅心中一动,不清楚陈飞意有何指,没敢轻易搭腔。 一百多米的距离,两人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手中的烟还没有抽完。杨毅紧抽一口烟,刚想把手中的烟蒂扔掉,陈飞连忙阻止他,嗔怪地说,“急什么啊,多浪费啊,咱们又不赶时间,抽完再进去呗。” 杨毅抬头向天上看了看,蹙着眉说,“这不还飘着雨丝儿嘛。” “这还算雨?”陈飞不屑地冷哼一声,讲起了广东话,“毛毛雨啦——” “行,毛毛雨,那咱们抽完再进去。” 陈飞吐出一口烟,斜睨着杨毅,说,“一会儿还得拿你那个身份证登记,我的军官证——” “明白,敏感,对吧?”杨毅好笑地看着陈飞。 陈飞含笑点头,挤了挤眼问道,“那咱们登记什么啊,大床还是单人床?” 杨毅略感窘迫,扯了扯嘴角说,“有什么区别吗?有什么就登记什么呗。” 陈飞促狭地笑了笑,说,“直接大床算了,不然半夜你再挤过来,那可够挤的。”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望着陈飞说不出话来。 杨毅果然选了个大床房,进了房间,陈飞径直走向宽大的双人床,大大咧咧地仰躺在上面,说,“晚上我就不洗了,头发晕,明早再说。” “服了你了,”杨毅哼笑一声,“我可不行,跑了一天,身上发粘,怎么着都得冲冲。” 陈飞没说话,只是抬起胳膊挥了挥手,示意杨毅去冲澡。 杨毅笑了笑,悄悄地脱掉衣服,换上拖鞋,去卫生间冲澡。旅行袋还放在陈飞的汽车里,他打消了使用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换衣服的念头,打算冲个澡了事。待他披着浴巾从卫生间走出来,眼前的一幕令他心里起了一丝波澜。 陈飞仰躺在床上,已然睡着了,鼻孔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或许是嫌房间里的灯光刺眼,他抬起左臂放到额头上,遮挡住光线。平日里还看不出啥,但此刻仰躺着的陈飞,衣服宽松地套在他的身上,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散发着一种原始的男性魅力。 杨毅摇了摇头,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境。他用浴巾把头发擦干,眼光不由自主地又被陈飞吸引了过去。陈飞的脸上泛着红晕,紧闭的双眼透露出他的疲惫,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声变得沉重而有节奏,被雨湿润过的黑发稍显凌乱,遮住了部分额头,却难掩他的英俊。他的右手搭在腰间,仿佛还握着酒杯,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让人感到安心。 杨毅的心有些慌乱,他快速走到沙发旁,摸出烟盒,点了根烟,坐到沙发上,低下头,强迫自己不再观察陈飞。平心而论,陈飞完全就是他幼时心目中的兄长形象,要比展鹏什么的靠谱得多,至少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从来没有过和陈飞较劲的念头儿,反而隐隐地有些依赖,可惜世事弄人,他和陈飞结识时已人近中年,那个年龄的男人,再也不能依赖任何人了。 抽完烟,他把烟蒂在烟灰缸中掐灭,起身走到床前,瞄了瞄陈飞,俯下身,为他脱鞋。他双手捏住皮鞋的后沿儿,稍一用力,两只皮鞋就被他脱掉了。他把皮鞋轻轻放在地板上,又开始脱陈飞的袜子,陈飞穿的是黑色的薄棉袜,凑到近前,能隐隐地闻到一些味道,他促狭地皱皱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两只袜子也脱了下来,分别搭到两只鞋的鞋口上。 虽然穿的是便装的休闲裤,但陈飞腰间扎的依然是军用腰带,杨毅对那个再熟悉不过了,很轻易就解开了,然后他解开纽扣,拉下拉链,将裤子向下褪了褪,右手伸进陈飞的腰下,托起他的屁股,左手一用劲儿,把陈飞的休闲裤扽了下来。睡梦中的陈飞呢喃了一声,又没动静了,杨毅苦笑着摇摇头,走到床尾,一一搬起陈飞的腿,把他的裤子拽了下来,然后折叠好,搭到椅背上。 杨毅看向陈飞,他全身上下,只剩下t恤和内裤了。杨毅特别看了一眼那条蓝色的三角内裤,在上面没发现任何明显的标识,不禁哑然失笑。两人上次见面时,他还在调侃陈飞穿的内裤,但愿那些话能起些作用。 杨毅最怕给醉酒的人脱t恤了,原来和川子、陈可住在一起时,那活计他没少干。衬衫还好说,但套头的t恤实在不好脱。他吁了口气,坐到陈飞的身旁,先把t恤向上撩起到胸膛上,然后推着陈飞坐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杨毅刚脱掉一只袖子,陈飞迷迷糊糊睁开眼,扭头看了一眼杨毅,问,“你干啥?” “脱衣服呗,能干啥?”累了半天的杨毅没好气地说,“穿着睡多不舒服啊。” “哦。”陈飞怔了怔,应了一声,配合着杨毅把t恤脱下来,然后猛地跳下床。 杨毅被吓了一跳,问道,“你干啥?” 陈飞讪讪地咧咧嘴,指着自己的小腹说,“这儿憋坏了,去撒尿。”说完,他连拖鞋也没穿,光着脚跑进了卫生间。 第150章 再赴东北(5) 酣畅淋漓地撒了泡尿,陈飞揉着惺忪的双眼回到房间,见杨毅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戏谑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尴尬,说,“给我点根烟。” “睡觉吧,抽什么抽?”杨毅略微皱皱眉,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你来了,不陪你说说话,不好。”陈飞上了床,倚靠在床头,冲着杨毅扬扬头,“点。” “咱俩谁跟谁啊,你困了就睡呗。”杨毅哑然失笑,“看你刚才睡得可香了。” “让你点你就点,哪儿那么多废话?”陈飞嗔怒地瞪了瞪杨毅,然后讪讪地挠挠头,笑道,“这几天有点儿累,晚上和老金也没少喝,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杨毅无奈,只能点了根烟,起身递给陈飞。陈飞接过烟,抽了一口,又拍了拍床垫,说,“烟灰缸。” 杨毅拿起烟灰缸放到陈飞身旁,索性也上了床,和陈飞并肩靠在床头,侧头看了一眼陈飞问,“怎么那么累,工作上的事儿?” “可不是嘛,”陈飞吁了口气,“部队刚组建,需要磨合的事儿太多了,再加上还要执行新的训练大纲,嗨,别提了,一天天忙得什么似的——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估计你也不爱听。”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听?”杨毅耸耸肩膀,咧开嘴笑了。 陈飞看着杨毅,狡黠地嘿嘿一笑,说,“你爱听我也不能讲,那都是军事秘密。” “我去,好干个秘密。”杨毅不屑地撇撇嘴。 陈飞好笑地看了看杨毅,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杨毅故作不耐,用胳膊别开了。 “见到虎子没?”陈飞吐出一口烟,问杨毅。 “没,今天时间紧,晚上不就赶到这儿了嘛,他倒说,想晚上一起喝酒的。”杨毅顿了顿,斜睨着陈飞问,“他也该回来了吧?” “差不多吧,”陈飞摇着头叹了口气,“看我们这哥们儿当的,没想到,到最后他居然是这个结局,现在他不联系我,我都不主动联系他,所以他的确实近况也不太清楚。” “为啥?”杨毅略感诧异。 “怕刺激他呗。”陈飞自嘲地咧了咧嘴,“原来都是一样的,现在——说退役就退役了。” “陈虎不至于那么想吧?”杨毅有些不以为然,“这一批待遇不挺好嘛,有什么想不开的,后边的还说不定怎么样呢。” “嗯,想必你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陈飞缓缓点头,又说道,“但是你不明白,这二十多年,虎子是跟我飙上劲儿了,什么都跟我比着干,要不,我们怎么能被称为飞虎队呢。这么一弄——” “那也没办法啊,大势所趋嘛,”杨毅笑了笑,“还是你优秀,不然怎么没提他呢?” “这个——我们自己还真说了不算。”陈飞无奈摇摇头,“杨毅,我也不瞒你,这辈子我碰到过两个贵人,我是指工作以后。” “贵人?”杨毅疑惑地皱了皱眉。 “嗯,一个就是原来基地的那个领导,我跟你说起过。” 杨毅促狭地眯眯眼,说,“就是暗恋你的那个?” “那是我猜的,你可以把那个忽略,”陈飞有些难为情,继而说道,“如果没有他,我也分不到这边儿,也就没有今天了。” “哦。”杨毅会意地点点头,他当然清楚,一个不起眼的机会,就有可能决定人的一生,尤其在部队里,这种事儿太平常了。 “另一个——”陈飞迟疑了一下,说道,“就是强子。” “史永强?”杨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儿,就是他。”陈飞抽了口烟,“你都不清楚,他给我挡了多少事儿啊,让我少走了不少弯路,而且——” “而且,少花了不少钱。”杨毅抢先说了出来。 陈飞扭头看向杨毅,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再次揉搓他的头,笑道,“你小子真是鬼精灵鬼精灵的。” 杨毅其实很享受陈飞的举动,但他还是挡开了陈飞的手,说道,“大哥,我知道你们俩关系好,你不用拐弯抹角地给我施加压力——” “操,我陈飞是那种人吗?”陈飞白了杨毅一眼,面露不悦,“我不是把你当作知心人,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嘛。” “哥,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急什么?”杨毅呵呵一笑,“你放心,就冲你们俩的关系,他那个案子我肯定全力以赴。” “你又来,好像我逼你似的。” “行,不说了,翻篇儿。” 陈飞咂咂嘴,也笑了。他碰了碰杨毅,问道,“你刚才说我优秀,我真的优秀吗?” 杨毅瞥了瞥陈飞,露出鄙夷的神情,哼笑道,“大哥,你不会那么自恋吧?” “没啊,”陈飞狡黠地眯眯眼,“但听你那么讲,我还是挺知足的。” “我去——”杨毅叹息着摇摇头,“你的确挺优秀的,以前我还真没意识到,但刚刚——” “刚刚怎么了?”陈飞的嘴角微微上扬。 “刚刚我看你睡觉——” “你竟然偷窥我睡觉。”陈飞愠怒。 “大哥,是你自己躺在那儿让我看的好不好,那怎么叫偷窥呢?”杨毅冷哼一声。 陈飞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仿佛在确认自己身上是否少了什么。 杨毅看着好笑,揶揄道,“你还拽上了,我刚才给你脱衣服,累得像孙子似的,你还没谢我呢,放心,你身上没什么我稀罕的。” 陈飞的嘴角浮起笑意,再次摸了摸杨毅的头,说,“嗯,谢了啊。” 这一次,杨毅没有躲开,他抿抿嘴唇,说,“你的确挺爷们儿的,无论是长相,还是为人处世——” 陈飞蓦地缩回手,倒吸了口凉气,斜睨着杨毅说,“我现在听你讲这个词儿,怎么那么瘆得慌呢?” “瘆个毛?”杨毅横了陈飞一眼,感慨道,“我刚才想明白了,我对你的感情,就是一个小老弟,总希望有个哥哥罩着,你说,我要是早三十年认识你该多好啊,二十年也行,可惜啊,我现在不需要别人罩着了。” “那也不晚。”陈飞看着杨毅,叹了口气。 说话间,两人相继抽完了烟,陈飞说,“睡?” 杨毅缓缓点头,把烟灰缸放到床头柜上,和陈飞一起在床上躺了下来,伸手关了灯。 房间陷入昏暗中,陈飞清了清嗓子,对杨毅说,“你想怎么睡,是拉着你的手,还是搂着你?” 杨毅半晌儿没回话。 陈飞略显不耐,苦笑道,“就算我想,行不?” 杨毅这才向陈飞凑了凑,翻了个身,把后背冲着他。陈飞在黑暗中伸出胳膊,越过杨毅的身体,搂住他,摩挲着摸到他的手,攥到自己的手心里。“嗯,就这么睡。” “嗯。”杨毅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陈飞忽然想起什么,捏了捏杨毅的手指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我能有什么心事?”杨毅不解。 陈飞吁了口气,说,“刚才当着老金的面儿,我没好意思问你,我看你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有点儿魂不守舍的,谁来的电话啊?” “魂不守舍?没有吧。”杨毅强自镇定,“同事来的电话,我们手上有个案子——” 陈飞沉默片刻,问,“你那个同事,就是展鹏吧?” 杨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是他,我们手上有个系列凶杀案——”然后他忙不迭地讲起了那个案子,但没讲几句,就被陈飞打断了,“我对你们的案子没兴趣,算了,睡觉,你没心事就好。” 杨毅屏息静气,大脑飞速转动,吞咽了一口唾液问道,“哥,你是不是对展鹏还——” “你不是明知故问嘛。”陈飞再次捏了捏杨毅的手,幽幽地说,“我有时想,王可遇到你们,还真是可惜了。” 瞬间,杨毅的额头上就渗出细密的汗珠儿。 “我就琢磨,咱们都活得好好的,可王可他——一捧土?”陈飞冷哼一声,似乎又带着无尽的伤感,“他招谁惹谁了?” 杨毅怵然心惊,在黑暗中瞪大双眼,睡意全无。 第151章 峨嵋酒家(1) 杨毅刚走出航站楼,就碰到了气喘吁吁跑来的展鹏,他停住脚步,打量着展鹏,哑然失笑,问道,“大热天的,你跑什么?” “这不是晚了吗?”展鹏抹抹额头上的汗。 “我又丢不了,晚了就晚了呗。”杨毅瞥了瞥展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发了烟。 “憋坏了吧?”展鹏促狭地挤挤眼,摸出火机递给杨毅,然后说,“三环堵。” 杨毅点点头,点着烟,把火机还给展鹏,展鹏也把烟点着了。杨毅咧嘴笑了笑,说,“看你跑步还挺有模有样的嘛。” 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自嘲地撇了撇嘴,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早晨没事儿啊,就回来呗。”杨毅故作轻松地说。 “你一般不都是下午到嘛。”展鹏吐出一口烟。 杨毅提了提手里的旅行袋,做出一副苦相,说,“旅行袋昨天放陈飞车里了,早晨他要回去上班,我一想与其下去取一趟再回房间,还不如让他给我送机场去呢,反正呆着也没什么事儿。” “哦,这样啊。”展鹏恍然,稍作停顿又问道,“昨晚又喝了吧?” “能不喝吗?”杨毅皱眉苦笑,“不过没多喝,喝之前我就和陈飞说了,不能多喝,他也没攀我,”他的嘴角绽出笑意,“不过他喝多了。” “他还能喝多啊?”展鹏略感意外。 杨毅做了个鬼脸,笑道,“和餐馆老板,他们俩掐上了,十来年交情了。” “就你们仨?”展鹏好笑地看向杨毅。 “嗯。”杨毅点点头,回味着前一晚的情形,咧开嘴笑了,“陈飞喝多了,还挺好玩儿的。” 展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问杨毅,“他怎么样?” “老样子呗,还能怎么样?”杨毅吁了口气,“不过我感觉他压力挺大的。” “压力大?”展鹏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嗯,部队不在整编嘛。”杨毅不愿多谈,他一想起陈飞提及王可的那几句话,就心神不宁。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前一晚的陈飞,就是酒后的情形。 “哦。”展鹏应了一声。果然,他只是在客套,杨毅想。他猛地抽了口烟,抬眼看向展鹏,正碰上展鹏关切的目光,他不由暗自苦笑,想了想问展鹏,“你这是从哪儿来,还是皂君庙?” “不然还能从哪儿?别的我也做不了什么。”展鹏皱眉苦笑。 杨毅从展鹏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无奈,他当然清楚,对于一个曾经的侦查员来说,目前的状况多少有些尴尬,但这一切都只能靠展鹏自己去调整了。他相信展鹏的直觉,既然展鹏认准了皂君庙,那自己尽量配合就是了,从专业的角度讲,展鹏肯定比他更敏锐。他抽了口烟,问展鹏,“王伟还在那边?” “可不是。”展鹏咧了咧嘴,笑道,“还别说,他还真是那块料,我昨天中午请他吃饭,他穿那身过来,我都有点儿不敢认他了。” “你还肯请他吃饭?”杨毅挑挑眉,像是不相信似的。 “看你说的,我怎么就不能请他吃饭?”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烈日,说,“你都不知道,就这样的鬼天气,他在那儿转悠有多辛苦。” “你知道他辛苦就行,”杨毅哑然失笑,打量着展鹏说,“看来你们俩就得多共事。” 展鹏望着杨毅,长舒一口气。 杨毅略一思忖,对展鹏说,“一会儿咱们回去的路上,在那儿停一下吧,我也看看他。” “行。”展鹏欣然同意,咧嘴笑道,“这个点儿过去,正赶上吃午饭。你都别提了——” “怎么?” “那儿有家川菜馆,味道挺地道的,我们昨天就是在那儿吃的,”展鹏苦笑着摇摇头,“可刚吃了两口,文峰的电话就过来了,告诉我第四起案子的事儿,我哪儿还有心情吃啊,都便宜王伟了,他可真能吃。” “那咱们中午再吃一回呗。”杨毅笑了笑,问,“那案子怎么样了?” “哦,说起这个。”展鹏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摆弄一番,递给杨毅。 杨毅接过来一看,屏幕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拟画像,与最早那张凶手的画像相似。他挑了挑眉,问展鹏,“这是第四个的画像?” “对,我来的路上文峰发给我的。”展鹏点点头。 “那现在——”杨毅迟疑着皱了皱眉。 “我又把赵健雄卖了,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展鹏面露苦笑。 “指什么?”杨毅疑惑地问。 “嗨,先不说他。”展鹏吁了口气,指着屏幕上的画像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人,没准儿咱们是和凶手拼速度呢。” “真有那么玄吗?”杨毅已经相信了展鹏的话,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然怎么解释,连着三个受害者,都是那个所谓的四人组里边的。”展鹏顿了顿,接着说道,“你都不知道,昨天这个一出,整个队里都毛了。再说,现在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更直接的线索了,不就得抓这条线嘛。” “你等等,让我缓一缓。”杨毅手中的烟即将燃尽,他摸出烟盒,打算续烟。 “缓什么缓啊,别在这儿杵着了,多晒啊。”展鹏哼笑一声,抢过杨毅手里的旅行袋,“咱们上车抽吧,开着空调,凉快,然后再慢慢说案子。” “开着空调在车里抽烟?”杨毅哭笑不得,“那车还要不要了?” “嗨,现在顾不上了,再说也不是没干过。”展鹏扬扬头,率先向停车楼走去。 杨毅摇着头,跟了上去,他躲避着车道上的汽车,边走边对展鹏说,“那我给王伟打电话吧,告诉他等咱们。” “行,你就跟他说还去峨嵋酒家,”展鹏抬腕看看手表,“告诉他还是一点到那儿,那个点儿咱们也能到了。” 杨毅拨通了王伟的电话,贫了几句,和他约好一起吃午饭。 烈日当空,阳光如火焰般炙烤着大地,世界就像个大蒸笼,让人透不过气来。刚走了几步,杨毅的额头就挂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他无奈叹息着,“北京真他妈热,还是沈阳凉快。” “那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呗,”展鹏回过头,眼角充满揶揄的笑,意味深长地说,“你要想留在沈阳,就直说,没人拦着你。” “你大爷!”杨毅抬手抹抹额头上的汗,恨恨地骂了一句。 第152章 峨嵋酒家(2) 幸亏汽车停在停车楼里,没有被太阳直晒,车厢里还不算太热,但展鹏还是发动汽车,让空调轰了一会儿,才招呼杨毅上车。 展鹏驾车驶离停车楼,拐了几个弯,进入机场高速。他迫不及待地点了两根烟,分了一根给杨毅,杨毅接过烟,想了想,还是把车窗按下一条缝儿。 展鹏抽了口烟,目视前方,开口说道,“案子是这样的——” “等等吧,”杨毅忽然改了主意,“等见到王伟一块儿说吧,省得再重复。” “也行。”展鹏点点头。 杨毅扭头看向窗外,街景倒退着一闪而过,他像是不经意地问,“又没睡几个小时吧?” “可不,到家都快三点了,然后六点多又起来了。” “那可真辛苦。”杨毅吐出一口烟,脸上没带任何表情。 展鹏侧头看向杨毅,扯了扯嘴角,讪讪地说,“不是,你啥意思啊,阴阳怪气的。” “我怎么阴阳怪气了?”杨毅根本不看展鹏,撇撇嘴说道,“我就是客观评价一下嘛。” “小样吧,我要是不了解你,都得被你给骗了。”展鹏不屑地冷哼一声,嘴角浮起笑意。 “不是,说你辛苦也不行啊?”杨毅哑然失笑。 “有你那么话里有话的吗,啊?”展鹏笑了笑,“得,不用你问,我直接说成了吧。文峰昨天没跟着我回家,他和队里的人在一块儿,估计熬了个通宵。” “你说这些干什么?”杨毅眼神儿低垂,躲避着展鹏调侃的目光。 “你说干什么?”展鹏顿了顿,接着说道,“赵健雄在我那儿睡的,我们俩都在我那屋,你那床没人动。” “我都说了——” “没劲。”展鹏打断了杨毅的话。 杨毅怔了怔,扑哧一下乐了,瞥了眼展鹏说,“你可真是,和谁都能一张床睡。” “那有啥啊?”展鹏不以为然地吁了口气,“文峰还和我挤过一个沙发呢,那不是赶上了嘛。” 杨毅就像突然抓住了抓手,撇撇嘴说,“你去问问张文峰,现在还肯不肯和你挤一个沙发。” 展鹏愣住了,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 “嗯,我估计赵健雄倒是巴不得呢。”杨毅极力忍住笑意。 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横了杨毅一眼,装作无限惋惜地说,“杨毅,你可真是越来越龌龊了。” “我有什么可龌龊的?”杨毅兀自嘴硬。 展鹏把头凑近杨毅,促狭地眯了眯眼,笑道,“别人和我一张床睡,可没趴我身上鼓秋。” “滚。”听展鹏提及当年的糗事儿,杨毅大囧,脸蓦地红了。 展鹏得意地哈哈大笑,兴奋地按了一声喇叭。 杨毅绷着脸,一声不吭,展鹏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说,“算我没说还不行吗?” 杨毅依旧不吭声。 “你还想怎么着啊?”展鹏瞥了瞥杨毅。 杨毅略微皱了皱眉,缓过神儿来,说,“我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展鹏下意识地问。 杨毅抽了口烟,侧头看向展鹏,问道,“你刚才说把赵健雄卖了,是怎么回事啊?” 展鹏怔了怔,叹了口气,说,“有个词,叫亦正亦邪,你听过吧?” “听过啊。” “我原来有时候就想过,那个词儿没准儿就能用在我身上。” 杨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天才说,“拉倒吧,你身上那股劲儿,根本就不够格,邪,你哪儿邪?” “真的,我真那么想过。”展鹏皱着眉,若有所思,“但是见了赵健雄几面,我发现,和他相比,我就是小巫见大巫。” 杨毅清楚展鹏的认真劲儿上来了,没敢轻易开口调侃。 展鹏咬了咬嘴唇,说,“我们在酒吧街得到的那些线索,基本都是赵健雄弄出来的,如果没有他,就算我和文峰加到一起,也是白搭。” “那又如何?”杨毅似懂非懂,狐疑地看向展鹏。 “其实——也没什么,算了,不说了。”展鹏摇摇头,接着说道,“其中有个线人是酒吧的老板,他不大愿意配合警方,怕给自己惹麻烦,所以赵健雄找我商量,只露结果,不露过程。” “嗯。”杨毅点点头。 “所以一开始对文峰,我不仅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也同意,反正能把情况摸清就行嘛。” “嗯,我多少有点儿懂了,”杨毅扯了扯嘴角,“昨天那起一出,就都变了。” “就是。”展鹏吁了口气,“我昨天中午和文峰通完电话,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确认一下那个死者是不是那四个人中的,这事儿只有我能办,”他看了杨毅一眼,“我是说,只能通过赵健雄办。” 杨毅默默点头。 “我就给赵健雄打了电话,等他傍晚下班,我们又在酒吧街碰头了。我把照片发给他,让他去找线人确认,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结果这下瞒不住了。” “谁敢瞒呢?再说,能瞒吗?”展鹏苦笑一声,“我当着他的面就给文峰打电话了,文峰带着一队人马就过来了,结果——” 展鹏没再说下去,但杨毅想都能想象得到,他吐出一口烟,安慰展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你不都说了嘛,没人敢瞒,也不能瞒,再说,赵健雄也是个警察,他能分得出轻重吧。” “那倒是,他也没多说什么,还说服那个线人配合文峰他们,喏,不把人都整到队里画像去了嘛。”展鹏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是你不清楚,赵健雄和那些人的关系错综复杂的——”他斟酌着词汇,想了想,没再深入,苦笑道,“弄得我现在老是觉得欠了他似的。” “那还不简单?”杨毅眯了眯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想要啥。” “你说啥呢,咱能不能少来点儿没用的,”展鹏皱了皱眉,喃喃道,“其实他那个人还是不错的,你有机会和他处处就知道了。” 杨毅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反正我是知道,你是为了张文峰,什么都舍出去了;人家赵健雄也是为了你,对吧?” 展鹏本欲开口反驳,但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 杨毅和展鹏坐在饭店里,已经灌下了大半扎酸梅汤,王伟才姗姗来迟。他还穿着前一天那身衣服,展鹏好笑地指给杨毅看,杨毅早就见过他类似的装扮,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展鹏开玩笑,又让王伟点了菜,有杨毅在场,王伟也没敢坚持点酒。三个人边吃边聊,展鹏详细地介绍了案情的最新进展。 “这么说,文峰他们要大张旗鼓地在酒吧街那边调查了?”杨毅问。 “嗯。”展鹏点点头,说,“现在几条线齐头并进,原来文峰他们那些线,他们继续搞,然后又分出来一拨人,抓酒吧街的线。”他讪讪地笑了笑,瞥了瞥杨毅说,“你知道谁配合他们吗?” “赵健雄?”杨毅脑中灵光一现,哑然失笑。 “对,就是他们队在配合。”展鹏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刚才说和凶手抢时间,没开玩笑,假如是虚惊一场呢,也至少挽救了一条生命,没准儿还能通过寻找的那个人,摸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杨毅促狭地咧了咧嘴,笑着说,“我倒不关心那些,有那么多警察不是?” “那——”展鹏疑惑地皱了皱眉。 杨毅吁了口气,向展鹏投去揶揄的目光,“我关心的是,赵健雄那边儿,人家正规军上了,某人没法掺和了,是吧?哎呦,赵健雄心里不得多遗憾呢,不对,是某人心里遗憾吧?” 展鹏皱了皱眉,哭笑不得,视线在杨毅和王伟脸上逡巡一圈,说,“不过,咱们还有这儿。我原来还打算和文峰商量,让他增派些人手,或者和当地的警方沟通一下,但昨天那事儿一出,我估计他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了,所以,正好,我也能专心在这边儿和王伟一块儿弄。” “再加上我,明天我也过来。”杨毅说。 “你?”展鹏望着杨毅,将信将疑,“你不是马上要开庭了嘛,哪儿还有时间?” “下周才开庭呢,没事儿,我先跟几天。”杨毅收敛起嬉笑的神情。 第153章 抓捕真凶(1) 第二天早上刚过六点,展鹏就带着杨毅,驾车离开了家。 夏日的清晨,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昨夜雨后的清新,然而,街道却显得格外空旷。行人寥寥无几,只有环卫工人在默默清扫着街道。街边的店铺大多还未开门,卷帘门紧闭,仿佛在沉睡中。偶尔有车辆驶过,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路旁的花坛里,鲜花盛开,但无人欣赏。整个城市仿佛还未从昨夜的静谧中苏醒,一片宁静祥和。 杨毅抻了个懒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瞥了一眼展鹏问道,“抽吗?” 展鹏扯了扯嘴角,嗔怪着瞪了瞪杨毅,笑道,“我什么时候不抽了?” 杨毅不屑地冷哼一声,在嘴角点燃两支烟,分了一支给展鹏。他抽了口烟,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几天天天这么早啊?” “差不多吧,”展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过昨天睡得早,总算歇过乏来了。” 杨毅讪讪地笑了笑,说,“你说咱们这是何苦的,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展鹏扭头看了杨毅一眼,没接话茬儿,但杨毅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不悦。他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猛地向展鹏的脸上喷去,揶揄道,“怎么,不爱听啊?” 展鹏皱皱眉,挥手驱散烟雾,说,“你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杨毅笑了笑,接着说道,“我是觉得吧,这案子把咱仨都搭进来了,别最后一无所获就成。” “那可没准儿,白忙活的时候多着去了。”展鹏随口接了一句。 “那你感觉,这回咱们会白忙活吗?” “不知道。”展鹏凝神想了想,“这条线我早就和文峰说了,但我总有种感觉,他不太重视。”稍作停顿,他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没准儿也是他有心无力,他没那么多人手,只能抓大放小了。” “张文峰还能不重视你的话?你别乱琢磨。”杨毅宽慰着。 展鹏摇摇头,说,“可能你不了解他,他现在越来越有主意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不挺好的嘛,你还能不让人家进步?”杨毅眯了眯眼。 展鹏哑然失笑,打量着杨毅问,“我有吗?” “有没有我不清楚,”杨毅吁了口气,“但我就觉得吧,你太护着他了,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杨毅迟疑片刻,对展鹏说,“展哥,你们不是搭档了,人家早单飞了,我明白你是好心,但心态可能得调整一下。” “我也没做啥啊?”展鹏有些不以为然。 “你自己品,细品。”杨毅咧咧嘴,“我的意思是,有些时候,你不能再大包大揽了,毕竟张文峰现在已经独当一面,不再是你的小跟班了。” 展鹏琢磨着杨毅的话,半天没吭声。 杨毅吐出一口烟,咧了咧嘴说道,“况且,调查皂君庙那片儿,不是你抢过来的嘛,张文峰不管不问,可能是对你放心呢。那天咱们吃饭,我能感觉到。” “操,我混得都需要你安慰了?”展鹏摇摇头,哭笑不得,“我就是没事儿和你念叨念叨,你看你这一大堆。” 杨毅瞥了展鹏一眼,说,“展哥,这两年多,最近这些日子你是最兴奋的,其实我也替你高兴。但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毕竟你身份和过去不一样了,对自己的要求,也得适当改一改。” “我明白——”展鹏不愿再深入这个话题。 “就像我——”杨毅欲言又止。 “你又怎么了?”展鹏狐疑地看向杨毅。 杨毅抽着烟,讪讪地笑了笑,“不瞒你说,我小时候特别羡慕那些有哥哥的小伙伴儿,哪怕有姐夫都行,可惜杨颖我们俩还是双胞胎。” 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会意地点点头。 “前天晚上陈飞喝多了,他喝多了挺好玩的。” 蓦然听杨毅提及陈飞,展鹏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默默地抽了口烟,没应声。 “后来睡觉,我帮他脱衣服——”杨毅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我忽然意识到,过去这几年,我就是把他当成了儿时梦想的哥哥,就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补偿儿时的梦想,因为在那之前,我一直没类似的机会,可能是我放任了自己对他的依赖。” 展鹏心里七上八下的,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但脱衣服那一刻,我感觉到,我不会再依赖他了,因为我长大了,没错儿,在我心中,他还是我的哥哥,只是,我不会依赖了。” 展鹏挠挠头发,掩饰着自己的不安,侧头看了看杨毅,问,“你和我说这些干啥?” 杨毅意味深长地回望着展鹏,呵呵一笑,反问展鹏,“你不希望知道吗?” “我——”展鹏喉结耸动两下,淡淡笑了笑。 “不想听就算了。”杨毅哼笑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别,我想听。”展鹏连忙说。 “想听也没了,感触就这么多。”杨毅促狭地撇撇嘴,笑道,“其实我是想说你和张文峰,不知怎么就想到这儿了。展哥,张文峰也长大了,你不用有什么失落。” “文峰——”展鹏讪讪地笑了笑,“那小子底子好,会是把好手,我们俩搭档惯了,这乍一重新凑到一块儿,我的心多少有点儿长草了。” “你要有能耐,干脆把他挖过来算了。”杨毅开起了玩笑。 展鹏不敢置信地看着杨毅,杨毅挑了挑眉,说,“我记得跟你说过啊,你们队里的人,只要想来,我都要。” “你有那心,我还没那胆儿呢,”展鹏哑然失笑,“那不是和人民专政对着干嘛,你那小命儿还要不要了?” 两人相视而笑。 过了民院,展鹏把车拐入大慧寺路。路边已经渐渐有了行人,但路上的车还不多。展鹏把车开得尽可能地慢,仔细向杨毅介绍马路两侧的小区,途径那两个公交站时,特地做了说明。杨毅认真聆听,仓促间也记了个大概。 虽然自幼生活在北京,大学离得又不远,但说也奇怪,杨毅竟从来没走过这条路。前一天三个人吃午饭时,展鹏做了计划和分工,让杨毅在早高峰时负责大慧寺路上那两个公交站,白天再和王伟配合,终点留意那条路两边的小区。 展鹏一直开到皂君庙,在公交站东百余米处把车停在路边,没熄火,指着窗外对杨毅说,“我就在这儿混。” “这两边住宅楼也不少啊。”杨毅打量着街道两侧。 “可不是。”展鹏面露苦笑。 杨毅沉吟片刻,说,“张文峰他们就真分不出人来啊?筛一遍,可能比咱们这个管用。” 展鹏只是耸耸肩,没说话。 “算了,就当我没说。”杨毅自嘲地咧了咧嘴,斜睨着展鹏,“就按你的想法办吧。” 展鹏把车调了个头,把杨毅送到了大慧寺路东口,兀自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半天,才放杨毅下了车。 第154章 京城二审(1) 三个人接连盯了三、四天,也没发现嫌疑人的踪影。周一早晨,展鹏和杨毅又盯了一次早高峰,待早高峰结束后,两人去大柳树路边上的一家早餐店吃早点。 刚端着早点回到座位上,杨毅的手机就震动起来,看到来电的是陈飞,他连忙接听。 “杨毅,我请好假了,下午和陈立新一块儿飞过去。”陈飞开口就说。 “你真要来啊?”杨毅多少有些惊诧,他觉得自己的那些话白说了。 “嗯,正好这几天不忙,能腾出功夫。” “那是功夫的事儿吗?”杨毅无奈地皱了皱眉。 “这事儿不说了,”陈飞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就是问问你,如果晚上没别的安排,咱们一起吃顿饭吧。” “还什么吃晚饭啊,把航班号发给我,我去机场接你们。” “也行。”陈飞欣然应允。 放下手机,杨毅一脸苦相。 “陈飞要来?”展鹏就坐在杨毅的对面,听个正着。 “是。”杨毅吁了口气,双眉微蹙。 “人家来你拦着啥啊?”展鹏略感诧异,又有些不以为然。 “你不明白,”杨毅苦笑着摇摇头,“他过来是要旁听庭审,那案子挺敏感的,他现在的身份也敏感,刚升了副旅长。” “都混上旅长了?”展鹏哑然失笑。 杨毅默默点头。 “嗨,人家都混成旅长了,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能分不清轻重?” “不是,他这人太讲义气了,我以前还真没发现,明天那场合说不定有多少人盯着呢,我怕他害了自己。”杨毅不无担忧。 “讲义气才够爷们儿呢,你希望他不讲义气?”展鹏哼笑一声,迟疑着说道,“别看我和他别别楞楞的,但单冲他这一点,我也佩服他。” “你和人家别别楞楞什么啊?”杨毅白了白展鹏,面露不悦。 展鹏倒吸了口凉气,讪讪地说,“那不是他要和我较劲嘛。” “扯淡。”杨毅心中再次涌出一丝不安,抬眼看了看展鹏,说,“算了,不说这些了,吃饭。” “嗯,”展鹏点点头,“吃完饭我把你送回去。” “不用,我打车就行。”杨毅略一思忖,说,“你别来回折腾了。” 下午,杨毅开车去了机场,接到了陈飞和陈立新,按照陈立新的要求,把他们送到了京友宾馆。 进了房间后,三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第二天的安排,陈立新倒也识趣,说陈飞来北京的机会不多,晚上大家就各自安排,不用特别照顾她。 杨毅和陈飞回到了陈飞的房间,随意聊了会儿天,就到了晚饭时间。杨毅问陈飞想吃什么,陈飞想了想,说,“吃鸭子吧。” “鸭子——你这说法真难听。”杨毅啼笑皆非。 陈飞一愣,随即会意,揶揄道,“那不就是鸭子嘛,我又没你那些爱好,说什么有分别吗?” “你——”杨毅嗔怪地瞪了瞪陈飞,摇头苦笑,然后说,“行,谁让你是老大呢,你愿意说啥就说啥,咱们去大董吧。” 杨毅带陈飞去了阜成路的大董,他曾经去过一次,觉得那儿还不错。 幸好散台还有位子,两人没用排位。刚一落座,陈飞就像忽然想起来似的,问杨毅,“宋晓辉和王伟都在北京吧?” 杨毅一愣,笑道,“他们还真没什么其它地儿可去。” “那就好。”陈飞吁了口气,望着杨毅说,“你跟他们联系一下,明天晚上我请你们。” “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杨毅好笑地看着陈飞。 “我后天回去,特地留出明晚的时间请你们。” “你别逗了,到北京,还轮得到你请?”杨毅不屑地撇撇嘴。 “杨毅,这事儿你别和我争。”陈飞皱皱眉,“王可——那时候,你们忙前忙后的,我一直没忘。你就不说什么了,但那俩哥们儿真不错,我来了北京,你就让我表达一下。” 陈飞既然这么说,杨毅倒不好说什么了,他压抑着心中的悸动,点点头说,“行,我现在就和他俩联系。” 当着陈飞的面儿,杨毅给宋晓辉和王伟打了电话,约好第二天晚上一起吃完。 杨毅叫过服务员,点了烤鸭,又点了几个大董的特色菜。他打量着陈飞,挑了挑眉,说,“明天早晨开庭,晚上我就不陪你喝酒了。” “行,我自己喝,叫两瓶就行,我也不多喝。”陈飞笑了笑。 酒菜上齐,两人边吃边聊,聊着聊着,陈飞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杨毅,笑道,“我上次都忘问你了——” “什么?”杨毅狐疑地看向陈飞。 “你那个什么——”陈飞皱了皱眉,想了一下说,“对了,形婚,怎么样了?” 杨毅哑然失笑,说,“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关心你嘛。”陈飞嗔怪地瞪了瞪杨毅。 “你不是不赞成吗?”杨毅的嘴角浮起笑意。 “嗨,我后来也想了,不是当事人,可能都没什么切身体会,”陈飞打量着杨毅,真诚地说,“所以,别人——包括我,这些人的意见都不重要,你又不是孩子了,我得尊重你不是?” “哎呦,难得理解啊。”杨毅有些意外,他感到意外的,不仅是陈飞突然改变的态度,还包括陈飞的用词——他想起展鹏在早晨提及陈飞时,似乎也说过“不是孩子”之类的话。 “所以——”陈飞歪着头,斜睨着杨毅。 “也没什么进展——”杨毅略一思忖,向陈飞讲述了住院期间结识曹军医、进而和佳佳见面的过程,但故意隐去了所有和展鹏相关的细节。陈飞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插上一两句话,一副不摸清底细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不挺好嘛。”陈飞的眼角绽出笑意。 “也不好说,这一段儿不是忙着案子嘛,也没顾上。”杨毅苦笑着摇摇头,“而且——” “而且什么?” 杨毅笑了笑,对陈飞说,“原来没谈的时候吧,着急,但一真正谈上了,我倒——”杨毅没有把话说完。 “犹豫?”陈飞探询地看着杨毅。 “倒也不是犹豫,是琢磨的要比以前多了,”杨毅顿了顿,“形婚这事儿本来就挺难,我这个又是其中最难的。” “怎么讲?” 杨毅吁了口气,苦笑道,“我是冲着要孩子去的嘛,不然我找这麻烦干嘛。” “哦。”陈飞露出了然的神情。 “要孩子比不要孩子复杂多了,”杨毅沉吟片刻,接着说道,“本来过两年离婚就好了,但有了孩子,考虑的事情就要多,这个时候,对方人品如何,就是最关键的因素了。就像你曾说过的,孩子是无辜的,我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来尽可能降低未来可能给孩子带来的潜在风险。” “这里边还这么复杂呢,我真是没想到。”陈飞感慨。 两人吃完饭,还不到九点,陈飞上了车,看看杨毅,不经意地问,“去你家看看,方便不?” “那有啥不方便的?”杨毅尽管有些诧异,但还是满不在乎地回答。 “嗯,那就过去看看。”陈飞吁了口气。 路上的车不多,杨毅开得很顺,没多大功夫就进了地库。他和陈飞乘坐电梯上楼,不知怎么,感觉就像是和王可在同乘电梯一样,一时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回到家,杨毅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带着陈飞转了一圈,陈飞沉默良久,蓦然开口问,“和楼上格局一样?” 一样一怔,随即默默点头。 陈飞走到沙发前坐下,双手抚摸着沙发,叹了口气,侧身看向杨毅,又问道,“王可从来没住过?” “是。”杨毅心中五味杂陈,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那——”陈飞打量着杨毅,抿了抿嘴唇,缓缓说道,“我替他住一宿,如何?” 第155章 京城二审(2) 因为怕堵车,杨毅和陈飞很早就离开了家。 两人到了京友宾馆,陈飞回房间换衣服,又接了陈立新,一起去法庭。有了在长春和沈阳的经验,虽然进法庭有一些周折,但杨毅也不觉烦琐了。 下了车,陈飞和陈立新遇到了几个熟人,杨毅这才了解,沈阳方面并非只来了他们两个人。他注意到,在场的人除了自己之外,全部身着军装。 陈飞不着痕迹地给杨毅递了个眼色,走向那几个人。杨毅拎着公文包,走到楼角,点了根烟,最后一次回忆辩护策略和要点。 八点二十,书记员走到门口,通知大家可以进入法庭。杨毅吁了口气,迈上台阶,穿过大堂,走进法庭,在辩护席坐下。 很快,入场就结束了,大门又被锁上。杨毅从公文包里取出卷宗文件和辩护提纲,放到桌子上,视线在法庭里逡巡一圈。法庭不大,在一般的法院,最多算个中型的法庭,格局和通常的刑事审判庭没什么区别,他的对面,公诉方有两个出庭检察官,旁听席上,散坐着十几个旁听人员。 刚和陈飞交换了目光,书记员就起立宣布庭审庭审纪律,紧接着,三名法官从侧门进入法庭,坐在审判席上。随着法槌敲击的声响,审判长宣布开庭,提上诉人到庭。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侧门,史永强在两个军人的押解下走进法庭。看起来,他还算镇定,先看了看旁听席,嘴角似乎浮起淡淡的笑意,然后又冲着杨毅点头示意,才在被告人席站定,抬头看向法官。 军事法庭的开庭流程和一般法院没什么太大差别,审判长先核实了史永强的相关情况,宣读各方诉讼权利,确认无诉讼方申请回避后,进入法庭调查阶段。 审判长首先宣读了一审判决书,之后由上诉方宣读上诉状并陈述上诉理由。按照事先的商定,史永强委托杨毅宣读上诉状。杨毅起草的上诉状言简意赅,从事实、法理、法条、案例等四个方面,论证史永强应被认定为自首。 法官询问史永强,对一审判决认定的事实与罪名有无异议,史永强看了杨毅一眼,回答道,“对罪名无异议,对部分事实认定有异议。” 这是一个所有人意料之中的回答,史永强再度强调了应对自首行为予以认定。 紧接着,控辩双方针对这一事实对史永强进行发问,控方的发问只是例行公事,杨毅的发问则详细且狡猾得多,通过这一轮发问,杨毅引导着史永强描述了“自首”的整个过程,并着重剖析了他的思想变化过程,佐证史永强存在自首的动机。杨毅清楚,这是二审的关键所在,下足了功夫,使出了看家本领。 旁听席上坐着的,都是中高级军官,对法律都有所涉猎,杨毅的询问令他们大开眼界,暗呼过瘾。这种基于交叉盘问的询问技巧,在国内的法庭上并不常见,大家几乎都对杨毅刮目相看,暗忖史永强找了个好律师,陈飞和陈立新对视一眼,也都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各方都没有新的证据提交,举、质证阶段就免掉了,庭审直接到了法庭辩论。史永强依旧委托杨毅发表辩护意见,杨毅在法庭调查事实的基础上,进一步阐述“自首”行为成立,应予认定。有了调查阶段杨毅的先声夺人,控方似乎无心恋战,反驳理由稍显苍白。控辩双方各说各话,几无交锋。 之后,由史永强做最后陈述,他的陈述很简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之余,请求法庭认定自首行为成立。 整个庭审过程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法庭没有当庭宣判。 在庭审笔录签字的时候,杨毅凑到审判席前,对审判长说,“上诉人一直异地关押,今天他爱人也旁听了庭审,您看,能否给他们个机会见一面?” 审判长看向旁听席,见唯一的女性也穿着军装,略一思忖,向书记员递了个眼色。 杨毅心中暗喜,连忙伸手招呼陈立新,他没想到,陈飞紧跟着陈立新,也一同进入了审判区。 杨毅苦笑着看向审判长,审判长伸手指了指他,招呼另两个审判员一起退庭。 杨毅坐在椅子上,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边签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史永强他们。陈立新走到史永强面前,一言不发,只是用两只手攥住了他的衣领,静静地望着他,倒是陈飞不时地在旁边小声说着什么。陈立新背对着杨毅,杨毅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也心有戚戚。 杨毅签好字,拿着笔录走向史永强。史永强注意到杨毅,像是说了什么,陈立新才悻悻地松开自己的双手,和陈飞一起向杨毅转过头来。史永强淡淡笑了笑,冲着杨毅举起大拇指。 “签字吧。”杨毅面无表情,把笔录和签字笔递给史永强。史永强环顾一圈,见身旁没有桌子,只能蹲了下去,在椅子上签字。 杨毅看看陈立新,发现她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吁了口气,拍拍陈飞的肩膀,拇指冲法庭外一指,说,“我出去等你们。” 陈飞缓缓点头。杨毅和书记员打了招呼,冲着签字的史永强扬扬头,然后转身走向辩护席,拎上公文包,走出法庭。穿过大堂时,他回味着刚刚庭上的那一幕,不禁促狭地想,他们三个人凑在一块儿,倒挺和谐的,随即自嘲地摇摇头。 一直到杨毅抽完了第二根烟,陈飞和陈立新才从法庭走了出来,这时,来旁听的人已经走光了。陈立新径直走到杨毅身旁,诚恳地说,“谢谢你,杨律师。” “应该的嘛。”杨毅轻轻笑了笑。 “杨毅你觉得今天——”陈飞一开口就直击要害。 “这不好说,”杨毅沉吟片刻,“其实咱们都清楚,这不止是法律问题。” 陈飞和陈立新都会意地点点头。 “不过——从今天庭审的氛围看,我估计——”杨毅没有把话说完,嘴角缓缓绽出笑意,“你们没注意到嘛,控方都没咋纠缠。” “明白,但愿吧。”陈飞伸出胳膊,搂住杨毅的肩膀,用力捏了捏,眼中尽是赞许,但随即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军装,只得讪讪地松开。 “判决大概哪天能下?”陈立新问。 “法律规定是十天内,”杨毅意味深长地看向陈立新,蹙了蹙眉说,“但在这儿——” “懂了,”陈立新挤出一丝笑容,看看杨毅,又看看陈飞,说道,“反正也不差那三五天。” 回到宾馆,陈立新坚持要请杨毅吃饭,杨毅推脱不掉,只能带他们在永定路上找了家饭店。点完菜,陈立新面带歉意,对杨毅说,“你看,我也没办法陪你喝酒。” “我也开着车呢。”杨毅哑然失笑。 “没事儿,晚上我请他喝酒。”陈飞的嘴角微微上扬。 “行,那就拜托你了,你这个兄弟真是不错。”陈立新又把视线转向杨毅,眼中透出笑意,说,“等史永强出来,也让他请你喝酒。” 第156章 京城二审(3) 一回到酒店的房间,杨毅就大咧咧地靠到了一张单人床的床头,斜睨着陈飞调侃道,“怎么军方的酒店都是标间啊,多不舒服啊?” “那有什么办法,传统呗。”陈飞哼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甩向杨毅,杨毅伸出双手接住了。 “还有,你看这一天的功夫,你都换几遍衣服了?” “这可真没办法。”陈飞哑然失笑,见杨毅手里已摸出了火机,便自己点着了烟,走到另一张床前,学着杨毅的样子在床上半躺下。 杨毅挑了挑眉,说,“你们从沈阳过来好几个人啊。” “警示教育的机会嘛,再说,纪委总得跟踪进展啊。”陈飞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那你——” 陈飞侧头看向杨毅,呵呵一笑,“我是真的请假来的,不过也在纪委那边挂了个名,不然今天也进不去不是?” “你挺狡猾啊。”杨毅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我知道你想说啥,”陈飞笑了笑,“像我这样没啥背景的,估计也就到头儿了,而且我想,他们也不会因为这事儿给我小鞋穿。不过,兄弟,还是谢了啊。” 杨毅不屑地撇撇嘴,忽然笑了,陈飞看得直纳闷,狐疑地问,“你又憋什么——” “没,”杨毅忍住笑意,“我想起来你们仨在一起,倒挺和谐的。” “你可别,”陈飞连连摇头,“陈立新那主儿我可hold不住,你还是把她留给强子吧。” “嗯,我记得你说过。”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陈飞吐出一口烟,瞥了瞥杨毅,笑道,“我忽然发现,你怎么不和我斗嘴呢,你那张嘴那么厉害。” “厉害吗?”杨毅咧咧嘴,笑道,“你是我哥,我哪儿敢和你斗嘴?” “杨毅,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你的本事了。”陈飞苦笑着皱皱眉,“你都不知道,你问强子那会儿,我特地看了看检察院那两个人——” “是吗?他们怎么了?”杨毅好笑地看向陈飞。 “他们——”陈飞脑子里回忆着法庭上的情形,嘴角浮起笑意,“我感觉他们先是吃惊,然后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还不时地交头接耳,像是在商量什么,但是到最后,他们也没憋出什么屁来啊。” “你可别小瞧他们,没准儿人家是深藏不露呢,我事后都直呼今天侥幸。”杨毅倒是没得意忘形,想了想又说,“不过也许是他们平时和律师交手的机会不多,习惯了按部就班,没被我们捶打过。”他顿了顿,又咧嘴笑了,“我今天还想和他们好好辩论辩论的,可惜他们没给我机会。” “总之在我们这些人看来,他们是落了下风。”陈飞说。 “那倒未必,也许是他们不想多事儿。” “你的意思是——”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说了嘛,今天庭审的氛围很好,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挺诡异,好像大家就是走个过场,可能你们听到的风声是真的。” 陈飞收敛起嬉笑的神情,凝神思索片刻,问道,“那你觉得,今天能有几成把握?” “六成,”杨毅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只能说这么多。” “嗯,那应该够了。”陈飞吁了口气,嘿嘿一笑,说,“行,不说这些了,你总算给我争了口气,没让我掉链子,晚上和你好好喝几杯。” “看你这话说的,你也没看是谁找的我?”杨毅不屑地撇撇嘴,继而笑道,“对了,晚上到底要吃什么啊,咱们还没订地方呢。” 陈飞略一思忖,说道,“要不——锅子?” 杨毅哑然失笑,说,“你这趟北京来得倒值,又是烤鸭又是涮肉的,都是北京的特色。行,咱们就找一个铜锅涮肉,老北京的,让你吃个痛快。” “我看行。”陈飞笑着点头,抽了口烟,抬腕看看手表,对杨毅说,“这到晚上还有会儿功夫呢,不然去你办公室坐坐?” 杨毅斜睨着陈飞,倒吸了口凉气,揶揄道,“你真是老侦察兵啊,过来一趟,不仅要吃这个、吃那个,还一定要把我摸个底儿掉。” “我看一眼不就放心了嘛。”陈飞的眼中闪过狡黠。 “行,让你放心。”杨毅吁了口气,接着说道,“那就在那附近找一家涮肉,老宋他们也方便,关键还——好吃不贵,替你省点儿钱。” “行,你看着安排,我就负责买单了。”陈飞爽快地说。 杨毅打量着陈飞,沉吟片刻,迟疑着说,“那儿离我家挺近的,你要是晚上还去我那儿住,不如一会儿就把这房间退了吧。” “我不去你那儿住了,意思一宿就行,省得你心里也不舒服,就好像我老故意提王可似的。”陈飞眯了眯眼,杨毅也搞不清楚他是一本正经,还是开着玩笑。“再说,喝完酒咱们还得活动呢——” “活动?”杨毅狐疑地看向陈飞。 陈飞促狭地挤挤眼,说,“让王伟再找个地方嘛,晚上我安排安排他们俩。” “不会吧?”杨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必须安排。”陈飞的语气不容置疑。 杨毅哭笑不得,什么也说不出口。两人又随意聊了会儿,离开酒店,直奔杨毅的办公室。 陈飞跟着杨毅在办公室转了一圈,若有所思,他坐到沙发上,瞥了瞥杨毅,意味深长地说,“看着还不错,但就是规模还有点儿小,杨毅,你得琢磨扩大规模啊。” “小而美,你懂不?”杨毅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说,“我这个人最怕麻烦,要是真想上规模,我不就回所里了?” “那就你们这几个人手,碰上事儿,够吗?”陈飞像是有些不相信。 “暂时够,先对付着吧。”杨毅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我散漫惯了,人多也弄不过来——” “我管人没问题啊——”陈飞斜睨着杨毅,呵呵一笑。 “怎么,要不你过来?”杨毅揶揄道。 “要没有老婆孩子,没准儿我还真能过来,我挺喜欢你这活计的,”陈飞咧咧嘴,笑了,“我是说,你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啊。” “我脸可没那么大,打电话?隔那么远,能说清什么啊?还是把你留给祖国的国防事业吧。”杨毅促狭地挤挤眼,“能干我自己喜欢的事儿,我就知足了,我没那么大野心。” “操,油盐不进。”陈飞无奈摇了摇头,迟疑片刻说道,“不过我看了看,心里总算落听了。杨毅,好好干,好好活着。” 杨毅望着陈飞,刚要说什么,外边的房门被人推开了,杨毅挑了挑眉,笑道,“应该是老宋来了。” 进来的果然是宋晓辉,见到陈飞,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两个都是性情中人,坐到一起,分外亲热。 一时间,办公室里充斥着欢声笑语,曾经的趣事儿,如今的生活,三个人无所不谈,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不知不觉,已到了下班的时间。 “你晚上课都调了吧?”杨毅忽然想起来,问宋晓辉。 “昨天接到电话就调了,就等着你们呢。”宋晓辉笑了笑,问杨毅,“王伟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哦,我给他打电话了,让他直接过去。”杨毅指了指陈飞,说道,“他想吃涮肉,我订了个包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出发吧。”他顿了顿,嘴边浮起笑意,“先声明啊,晚上你们一醉方休,我尽量配合,谁都别盯着我啊。” 陈飞和宋晓辉相视而笑。 第157章 京城二审(4) 坐到酒店的包间,杨毅才忽然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这家铜锅涮肉,正是展鹏家门口的那家,他不禁哑然失笑,下意识地看向宋晓辉,宋晓辉感受到他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也浮起揶揄的笑意。 陈飞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招呼服务员点菜,杨毅给王伟打了电话,得知他马上就到,便让服务员上菜。 王伟的到来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欢乐,他的穿着,还有他晒得黝黑的皮肤,都成了众人调侃的目标。王伟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调查的情形,假意抱怨,收获了一波又一波揶揄的笑声。 很快,桌上就摆满了盘子,陈飞看了杨毅一眼,说道,“开整吧?” “开整。”杨毅笑着端起了酒杯。 “哎,老展呢,他怎么没来?”王伟像突然发现了新大陆。 杨毅和宋晓辉面面相觑,都略显尴尬,王伟依旧口无遮拦,撇了撇嘴,“这要是别处也就罢了,在他家门口他还不来——” “王伟,喝酒,哪儿那么多废话。”宋晓辉蹙蹙眉,打断了王伟的话。 杨毅小心地瞄了瞄陈飞,陈飞眼神低垂,躲避着众人的视线,长吁了一口气,端起酒杯,“来,喝酒。” 大家碰了第一杯。那注定是个欢乐的夜晚,王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那晚剩余的时间,绝口不提展鹏。 四个人围坐在铜锅旁,桌上摆满了鲜嫩的肉片和各种蔬菜,热气腾腾的烟雾弥漫在空中。他们手中的酒杯不时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开怀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杨毅再一次见识了陈飞的酒量,或者说胆量,他几乎是来者不拒,杯杯见底,他多少有些疑惑,有这种酒量的人,几天前为什么能和老金喝多。他想起了一句俗语——酒不醉人人自醉,看来每个人都是有心事的,他的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 不知不觉中,夜已深,餐桌上杯盘狼藉,地上也摆满了喝光的空酒瓶。四个人脸上都泛着光,杨毅发了圈烟,想起陈飞说过的话,对王伟说,“一会儿找个地方。” “找地方?什么地方?”王伟狐疑地看向杨毅。 杨毅看了一眼陈飞,笑着说,“人家大老远过来,想让咱们尽兴,你找个洗澡的地方,能干大活儿的。” “大活儿——”王伟倒吸了口凉气,眼角绽出促狭的笑意,说,“这一阵儿管得特严,五环内都没了。” “也亏得有你,门儿清。”宋晓辉吐出一口烟,哑然失笑。 “五环内没了,那五环外有吗?”陈飞斜睨着王伟。 “那还有。”王伟笑着点头。 “行,只要是北京就行。”陈飞咧着嘴,冲着大家眯眯眼。 他的神情把大家都逗笑了,杨毅暗忖,怪不得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醉酒的爷们儿还是离不开性。他抽了口烟,对王伟说,“五环外——找个差不多的啊。” “你放心吧,比城里的还高级呢。”王伟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 走出酒店,杨毅和王伟商量把车就扔在这儿,四个人打车过去。趁杨毅没注意,陈飞凑到宋晓辉身旁,小声问,“那谁——就住在这儿啊?” 宋晓辉面露尴尬,怔了一下,点点头,指着身后的小区说,“对,他就住在这里边。” “没事儿。”陈飞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拍了拍宋晓辉的肩膀。 王伟带大家去的地方在京开辅路旁,是一幢五层的建筑,从外表看,档次就不低。几个人进去后,蒸了会儿桑拿,酒意去掉大半,按部就班开始了晚上的活动。 冲了淋浴,又到助浴区搓了澡,大家又换上浴衣,在服务生带领下,直接到了五楼。杨毅注意到,电梯需要刷卡才能乘坐,看来这儿的安保措施还很严格。 四个人被安排到紧邻的四个房间,领班很有眼力见,看得出是陈飞结账,便留在陈飞的房间,等待进一步指示。 陈飞点了根烟,略一思忖,对领班说,“找两个,安排到前边那两个房间。”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要劲儿大点儿的。” “好的。”领班礼貌地点点头。 陈飞迟疑一下,讪讪地笑了笑,问,“你们这儿有男的吗?” 领班略感诧异,摇摇头说,“有是有,不过,只接女活儿。” “加钱行吗?” 领班现出为难的神情,回答道,“恐怕不行。” “那就算了,就安排那两个吧。” “但是,如果不做项目,房间要收过夜费的。”领班说。 “收就收呗,”陈飞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口烟,斜睨着领班,“上一打啤酒,一个果盘,送到隔壁房间。” “好,”领班想了想,又说道,“先生,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们安排两个按摩,价格和过夜费差不多,而且有男按摩师。” “也行,”陈飞欣然应允,咧了咧嘴笑道,“那就都到隔壁房间,要一男一女。” 杨毅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抽着烟环顾房间,暗自好笑。这就是酒店的大床房的格局,看来店家还是蛮有想法的,只是自己来这种地儿,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正想着,房门毫无预警地被推开了,陈飞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杨毅忙欠起身,斜睨着陈飞问道,“你这是——” “过来陪你啊。”陈飞做了个鬼脸,回身关上房门。 见陈飞向床边走来,杨毅向一旁闪了闪,为他让出位置,嘴边浮起笑意,问道,“你没找?” “他们这儿没男的,不是没有,是只接女活儿。”陈飞促狭地咧咧嘴,倚靠在床头。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问道,“你就这么直接问人家啊?” “那有啥,咱们是过来花钱的嘛,反正谁都不认识谁。”陈飞嘿嘿一笑。 “你可真行。”杨毅哭笑不得。 “你啊,就是脸儿小。”陈飞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杨毅,笑着说,“没给你找,所以我也没找,不过我点了两个按摩的,男的给你,女的给我。” “操,亏你想得出来。” 四个人折腾了大半宿,一直睡到快十点才起床,打车回到了铜锅涮肉,王伟送宋晓辉回健身馆,然后继续化妆调查,杨毅则陪陈飞回酒店取了行李,再送他去机场。 陈飞絮絮叨叨一路,一直在嘱咐杨毅,真像邻家大哥哥一样,让杨毅见识到他的另一面。杨毅多少有些无奈,感动之余,暗自好笑,只能忍着。车停到机场,陈飞吁了口气,准备打开车门下车,却又把目光投向了杨毅,说道,“杨毅,我还是那句话,好好活着。” “我知道。”杨毅哑然失笑。 “我能来北京的机会不多,”陈飞顿了顿,眼中闪着光,“有时间你就过去,别没事儿就不去了。” “嗯。”杨毅缓缓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陈飞扯了扯嘴角,把手伸向车门,忽然又转回了头,眯眯眼笑道,“但无论如何,结婚得让我知道。” “八字还没一撇呢。”杨毅咧嘴笑了。 陈飞抬起胳膊,摸了摸杨毅的头,又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打开车门下了车。 杨毅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点着烟,抽了一口,刚想踩油门儿,口袋中的电话震动起来,他摸出手机,看着展鹏的名字,划动接听。 “方便吧?”展鹏小心翼翼地问。 杨毅吐出一口烟,望着陈飞远去的背影,说,“方便。” “又一起。”展鹏的声音冷冰冰的。 “又一起?”杨毅蹙了蹙眉。 “对,第五起,早晨发现的。”展鹏简短地说。 第158章 抓捕真凶(2) 中午时分,三个人又聚到了峨嵋酒家。 展鹏一脸严肃,向杨毅和王伟讲述了从张文峰那儿获得的消息。 林强是一家公司的职员,与同事合租一套民居。同事从哈尔滨出差回来,坐了一宿车,早晨刚刚抵京,回到家,发现了林强的尸体,遂报警。 尸体全身被捆绑,侧卧在床上,床单已经被血迹浸透。尸体旁边,散落着八张百元纸币,据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28至32小时前,也就是两天前的夜里。 “是那第四个倒霉蛋吗?”这是杨毅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展鹏缓缓摇头,说,“不清楚,还在确认。” “还是相同的凶手?” “这个确认了,相同的行为方式,相同的刀口,现场遗留的指纹——总之,所有现场痕迹都指向同一个凶手。” “视频监控呢?”杨毅又问。 “那是个老小区,没电梯,监控也不全。”展鹏略微皱了皱眉。 “这间隔时间也太短了吧?”王伟在一旁开口。 “对啊,”杨毅反应过来,盯着展鹏,“和上一起没隔几天啊,我到沈阳的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的电话,这才几天啊?” “我当然清楚。”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得,张文峰他们这回可真有得忙了。”杨毅吁了口气,看着展鹏问道,“这是不是你们所说的犯罪模式的变化?” “你是说频率变快了?”展鹏挑了挑眉。 “嗯。” 展鹏沉吟片刻,摇摇头,“我觉得不是,我越来越倾向于这是机会的原因。” “怎么讲?” “当然啊,前提是死者真是那第四个人——” “那个还不好确定吗?”杨毅向展鹏投去狐疑的目光,“你们不是手里有画像嘛,对照一下死者不就完了吗?” “哪儿有那么简单,”展鹏苦笑,“画像是画像,真人是真人,画像是记忆的产物,可能和真人有很大差别。” “但凶手那张画像就很像。”杨毅不以为然。无论是画像,还是监控画面,他们已经看过多遍,熟记在胸。 “那不一样,”展鹏皱了皱眉,“当时老潘带着好几个人过去,改来改去的,才改成那个样子。假如第四个人只凭借一个人的记忆,就容易有出入。” “那也简单啊,把死者的照片让那个线人确认一下,不就成了?” “我和文峰说过了,让他把照片发给赵健雄。” “怎么,不配合?”杨毅的嘴角浮起笑意。 展鹏耸耸肩,说,“不知道,反正没反馈呢。”他的视线在杨毅和王伟的脸上扫了一圈,“行,那我接着说。假如死者真是那第四个人,那我们就可以推断出,至少后四起的目标,凶手就是围绕着他们的小团体在选择,极有可能,凶手和他们之间有过什么矛盾,那么这一系列案子就可以定性为仇杀。当然,那四个也可能纯属倒霉,只是被凶手盯上了,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变态了,类似的情节以前只听说国外有,国内——” “但是,没法忽略这几起案子的共同点吧,多么显而易见啊。”杨毅眯了眯眼。 “你是说捆绑?”展鹏斜睨着杨毅。 “对啊。”杨毅点了点头。 王伟猛地一拍大腿,差点儿把另两个人吓一跳。他促狭地咧了咧嘴,说道,“我就不明白了,那几个人怎么就那么心甘情愿被绑上呢,那不就是送死嘛,怎么那么想不开?” 展鹏和杨毅对视一眼,脸上都略显尴尬,杨毅清了清嗓子,扭头对王伟说,“你不懂,在这圈子里有些人喜欢这样,在他们看来,那就是享受,就跟你昨天晚上一样。” 王伟讪讪地红了脸,恍然大悟,说,“还有这爱好啊。” 展鹏戏谑地打量着王伟,问道,“怎么,昨晚没干好事儿?” “可不是,”杨毅哑然失笑,见展鹏又把视线转向自己,忙说道,“不包括我啊,昨晚陈飞请老宋他们俩。” 展鹏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杨毅,嘴角微微上扬,“原来昨晚你们欢乐去了,我要是知道,别的不干,也打个电话搅搅局儿啊。” “你可别,那某人的名字可就名副其实了。”杨毅吐了吐舌头。 展鹏和杨毅一同笑起来,王伟不解,狐疑地问,“谁的名字?” “没事儿,说案子。”杨毅连忙遮掩过去。 “嗯,那我接着说。”展鹏打量着王伟,稍作停顿,“不过王伟这几句话倒提醒了,凶手要么是同道中人,享受折磨、杀害同道的乐趣,要么就是利用他们的这个特殊的癖好,达到接近他们的目的。” “他可真舍得出去。”杨毅有些不以为然。 “你们俩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王伟总算从窘迫中脱离出来了。 “这部分你明白不明白吧,”杨毅哼笑一声,瞥了一眼展鹏问道,“你觉得会是伪装成性交易的犯罪吗?” “当然有这可能,你们别忘了,至少有两起,尸体旁边都出现了现金,那个寓意再明确不过了。” “你是说——凶手伪装成是卖的?”杨毅探询地看向展鹏。 展鹏缓缓点头,眼睛一亮,懊悔地说,“你不提这茬儿,我都差点儿忘了——” “怎么了?” “文峰说,他们破解了这个死者的手机,发现了一段儿qq聊天记录,死者的确是在事前和某个人约定了性交易,不过细节他没说清。” “死亡交易?”杨毅倒吸了口凉气。 “对,死亡交易,”展鹏咬了咬嘴唇,“假如那个人就是凶手的话。” “那他们可以顺着qq这条线查下去啊。”杨毅说。 “既然他都跟我提了,他们就肯定在查。” 杨毅想了想,嘴角浮起促狭的笑意,问道,“那你家赵健雄那边——” “谁家的啊?”展鹏哭笑不得,随即摇摇头说,“反正到目前,没什么有用的。” “明白了。”杨毅沉吟片刻,瞄了展鹏一眼,“那咱们——” “咱们继续,除了这个,咱们也干不成别的。”展鹏咧了咧嘴,说,“你们没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判断失误——” “展大侠,你可别胡思乱想啊,”杨毅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王伟,笑着说,“我们都相信你的直觉,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我这回也开完庭了,全职。” “看这话让你说的。”展鹏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必要的检讨和反思还是需要的。”杨毅挑了挑眉,说,“咱们边吃边聊,不然这菜都凉了。” 三个人简单吃了午饭,一边吃一边检讨行动方案,确定了后续的重点方向。 吃完饭,大家离开饭店,展鹏忽然想起来,问杨毅,“昨天开庭结果怎么样?” “还行吧。” “能减下来吗?” “多少能减点儿吧,我估计。” 展鹏露出赞许的神情,忽然凑到杨毅耳旁,小声问,“昨晚上他们爽,你干嘛了?” “喝酒啊,”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陈飞也没点,他陪我呢。” “哦,他可真体贴。”展鹏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第159章 抓捕真凶(3) 三天之后。 展鹏和杨毅又盯了一个早高峰,约在老地方吃早餐。展鹏刚喝下半碗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摸出手机,注视着屏幕上王伟的名字,不禁现出一丝疑惑。 杨毅瞥了瞥展鹏,好笑地说,“你怎么不接啊?” “王伟,”展鹏吁了口气,“他应该刚到,能有什么事儿?”话虽如此,他还是摇摇头,接听了手机。 “展哥,我可能看见他了。”电话中,王伟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你说什么?”展鹏甩掉手中的筷子,蓦地站起身来,身旁的人都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杨毅心中一动,也紧张起来。 “我说,我可能看见他了。”王伟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在哪儿?”展鹏给杨毅递了个眼色,转身就向外走,杨毅也起身跟了过去。 “就大慧寺路上呢,峨嵋酒家东边,路北,”王伟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些许喘息,“他在遛狗,由西向东走。” “知道了,叮嘱他。”展鹏边说边向自己的汽车跑,又补充道,“你小心点儿,盯着就行,别冲突。” 杨毅跟在展鹏身后,从副驾一侧拉开车门上了车。看到展鹏紧张的架势,他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一坐到位子上,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展鹏,“发现目标了?” “王伟说看见了,就在前边遛狗呢。”展鹏发动了汽车。 “操,真的假的啊。”杨毅难以抑制心底的兴奋,“真他妈不容易。” “看看再说。”展鹏一踩油门儿,汽车风驰电掣向前冲去,幸亏路上的车没有先前那么多了。 杨毅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如果是王伟发现了什么,那本该是自己负责的区域,不禁有些懊悔,自嘲地咧咧嘴,“妈的,就过来吃口饭。” 展鹏原本紧绷着脸,但杨毅的话一出口,他不由得被逗笑了,扭头瞥了杨毅一眼,说,“寸不寸,你就说?” 杨毅皱皱眉,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不到两分钟,展鹏就驾车拐入了大慧寺路,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放缓车速,眼睛紧张地向前方张望。“路北,遛狗的。”他对杨毅说。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现了目标。一个身着黑色t恤的青年站在人行道上的一棵树下,正侧身看着不远处在楼角撒欢的一只拉布拉多。他背对着马路,两人都没法看清他的脸。再往前三十米左右,王伟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都紧紧盯着那个黑色的背影,可惜他依然没有转过身来。“妈的,他可真喜欢穿黑的。”杨毅恨恨地骂了一句。 很快,汽车就接近了王伟,展鹏按了一声喇叭,杨毅也按下车窗,探出头去,显然,王伟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冲着前边扬了扬头。 杨毅把胳膊伸出去,做了个ok的手势。又往前开了十几米,展鹏瞧准机会,把汽车调了个头,停在路边。“你来开车,开到路口,守住那儿。”话一说完,他就跳下了车。 杨毅望着展鹏的背影,也下了车,换到驾驶的位子,继续向前朝路口开。 展鹏沿着路南侧的人行道,快步向前走,眼睛警觉地瞥向左前方的目标,脑子里紧张地判断那个人可能的目的地。人行道上的行人不多,他的行动几乎没受什么阻碍,他超过了马路对面的王伟,也超过了那个青年,暗暗松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用火机点燃。 吐出一口烟,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向马路对面望去,青年耐心地等待着爱犬的玩耍,也不急着催促,只是仍旧没有转过身来,他无法看清他的面孔。 展鹏有些踌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越过马路。正在这时,那只拉布拉多犬终于玩儿腻了,掉头向前小跑,黑衣青年也终于转过身,跟在拉布拉多后边,脚步不慌不忙。 只隔了十几米,展鹏清晰地看到了青年的面容。没错儿,就是那个人,那个在视频监控中出现的人,展鹏的嘴角不由得微微颤抖,继而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向王伟望去,王伟越来越接近青年了,距离青年大概不到二十米的样子。他又扭头看向路口,杨毅驾车也调了头,正在路边停车。 “瓮中捉鳖。”这四个字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隐隐的那个三角形是标准的抓捕阵型,只要没有意外,青年将无处可逃。他抬眼看向马路对面的建筑,印象中,那边应该有两个小区入口,展鹏事前观察过,它们都没有别的出入口,假如青年进入其中的任何一个小区,他都将插翅难飞。 他抽了口烟,抑制着内心的激动,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张文峰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背景音有些嘈杂,张文峰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展鹏眼睛盯着马路对面的男人,嘴角浮起促狭的笑意,对着话筒快速地说,“带着你的人赶紧过来,大慧寺路东口,民院和魏公村之间。” “什么情况?”张文峰蓦地严肃起来。 “我盯住他了。” “盯住——你确定?”张文峰仿佛不敢置信似的。 “我确定。”展鹏长长地吁了口气。 “好,盯住就行,别轻举妄动。”张文峰故作平静。 “我明白。”展鹏皱皱眉,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他打量着马路对面的青年,不慌不忙地保持着和青年相同的步频,紧张思索着该如何面对可能的突发状况。 拉布拉多一溜小跑,奔向一个小区大门,青年也拐向了那个方向。展鹏心念一动,快速斜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路边,他向紧跟过来的王伟做了个手势,然后又冲着杨毅停车的方向招了招手。 见青年进了小区,他顾不得杨毅是否看清了自己的手势,三步并作两步,跟在青年的身后,眼角的余光中,王伟也跟了上来。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小区门口并没有保安值守。刚进小区大门,在临街的楼房后面,是一个小广场,四周种着树,安装了一些健身器材,看起来是小区的活动场地。趁着太阳还不晒,有三三两两的老年人在那儿锻炼身体。 见王伟凑了过来,展鹏停住脚步,小声说,“你等一下杨毅,让他守在门口,等待张文峰,他们马上就到,然后你再进来找我。” 王伟点点头,侧身看向马路,不远处,杨毅正快步走来。 展鹏摸出手机,给张文峰发了位置,然后瞥了瞥前方的青年。拉布拉多跑向了那一排树,顽皮地绕着树转圈,青年似乎现出些许慵懒,缓缓也向树荫处走去。 展鹏续了根烟,等王伟赶到自己身旁,向他投去探询的目光。王伟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展鹏回头望去,只见杨毅已到了小区大门口。 展鹏清了清嗓子,对王伟说,“你在我后边,三五米吧,就这一个出入口,他没处跑。” “嗯。”王伟应了一声。 展鹏缓缓向青年走去,走到还剩几米的距离,他开口了。“嘿,哥们儿。” 青年回过身,眼中闪过狐疑,但随即又似松了口气,打量着展鹏和身后的王伟说,“你们是来找我的吧?” 第160章 抓捕真凶(4) “找你?什么找你?” 听青年如此说,展鹏心里有数了,他不动声色,故作不解。 “你们不是警察吗?”一抹笑意在青年的嘴角绽开。 近在咫尺,展鹏看得更清楚了,没错儿,这就是他们追寻多日的目标。他明白自己得拖延时间,便咧了咧嘴笑道,“哪儿来的什么警察啊,警匪片看多了吧?” 青年将信将疑,怔了一下问道,“那你喊我干什么?” 展鹏咧了咧嘴,笑道,“哦,我是想问你,从这儿能不能到大慧寺。” “去大慧寺啊?”青年像松了口气,瞄了瞄展鹏说道,“这小区过不去,旁边那个小区,六号院,那儿有个小门儿,不过好像也不开。” “那怎么办啊?我们导航导到这儿了。”展鹏蹙蹙眉,露出为难的神情。 青年再次笑了笑,说,“那儿好像平时没人去吧,你们真想去,可能得从北边绕。” “我晕死。”展鹏回头看了眼王伟,嗔怪道,“你看你,都开到哪儿了?” 王伟耸耸肩,一脸无辜,“我就跟着导航走的啊,能怪我吗?” “真是服了你了。”展鹏吁了口气,抱怨着,趁机看向青年的腰间。薄薄的衣服下,没什么凸起,他口袋里和腰间都不像是别着什么凶器。他冲着青年笑了笑,说,“谢了啊,哥们儿。” “没事儿,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青年的嘴角微微上扬,转过头,把视线投向自己的爱犬。 “你赶紧弄明白,到底怎么走。”展鹏略显不耐,见王伟会意地摸出手机,又呵斥道,“大热的天儿,非得太阳底下站着?” “哦。”王伟讪笑着,紧走几步,绕到青年的前边,在树荫下摆弄起手机来。 “我也看看吧。”展鹏向青年凑了凑,也摸出手机,给张文峰发了条微信。“确认。到哪儿了?” 很快,张文峰的回复就到了。“紫竹桥。” “嗯,杨毅在门口等你们。”展鹏又发了一条,然后调到高德地图的界面,假意搜寻大慧寺,看了一会儿,悻悻地说,“妈的,一导航还是这儿。” 青年侧头扯了扯嘴角,向展鹏投来同情的目光,展鹏不禁心中暗叹,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眼前这个略显青涩的青年和那个穷凶极恶的凶手联系起来。他回味着和青年几句简短的对话,判断着当前的形势,青年简直就看不出有什么危害性,但他最初说出的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你这条狗不错啊。”展鹏没话找话。 “还行吧。”青年咧嘴笑了。提及自己的爱犬,他似乎来了兴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声音中也充满了热情,“拉布拉多犬真的是一种非常友好和温顺的狗狗,”他说,“它们对人类和其他动物都充满了爱。” 展鹏暗忖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却对身旁的青年更加疑惑。 “它们特别喜欢与人互动,总是渴望得到关注和陪伴。而且拉布拉多犬非常聪明,容易训练,它们能够迅速理解各种指令。” “是吗?”展鹏装出感兴趣的样子。 “当然了,而且它还具有极高的运动天赋,喜欢玩耍,尤其擅长游泳。” “真好。”展鹏拿出烟盒递向青年,青年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展鹏又续了根烟,瞄了一眼王伟,王伟仍装作低头摆弄手机。 “养多久了?我看你是真喜欢它。”展鹏笑了笑,借机观察青年。 “快两年了。”青年似乎有些羞涩,想了想说,“它比人强。” “你才多大啊,”展鹏哑然失笑,看着青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还有这么多感慨。” “真的,真比人强。”青年认真地看向展鹏,随即默默叹了口气。 青年说的并不是纯正的北京话,多少带一些口音,但展鹏一时想不清究竟是哪儿的口音。 青年向展鹏描述起与爱犬一起在户外活动的情形,还提到了它的忠诚和守护本能,兴致勃勃又热情洋溢,展鹏几乎都被感染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展鹏使出浑身解数,尽量延长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他心里焦灼,表面上却又只能装作兴趣盎然。 他眼角的余光终于捕捉到他期冀的身影,张文峰和丁祥冲在前面,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杨毅身在其中。 一行人围成了松散的一圈,把青年和展鹏围在中间。张文峰走到青年面前,仔细端详着他,问道,“你是‘捆绑小强’?” 青年一愣,随即淡淡地笑了,点点头说,“是。” “真名。”张文峰皱了皱眉。 青年迟疑着白了白张文峰,回答道,“陈义江。” 张文峰吁了口气,打了个手势,说,“行,跟我们走吧。” “你们是警察?”青年左右看了看。 “你觉得呢?”张文峰斜睨着青年,不屑地冷哼一声。 青年诡异地一笑,随即叹了口气,“我就等着你们抓我呢,行,我跟你们走。”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瞥展鹏,又把目光投向张文峰,口气中带着恳求,“能不能让我把狗送回家,它不能没人管,然后我就跟你们走。” 张文峰好奇地看向展鹏,展鹏悄然点头。张文峰略一思忖,伸手招呼丁祥,“你带着几个人跟着他,速去速回,别节外生枝。” “行。”丁祥应承下来。 青年吹了声长长的口哨,不远处的狗回过了头,狐疑地望着这一群人,然后跑到青年身边,亲热地依偎着他。 “走了,回家了。”青年的声音几乎没什么变化。 一行人向小区里边走去,丁祥和几个同事架着青年的胳膊,围在他身旁。刚走了几步,青年回过头来,望着展鹏嗔怪道,“你骗我。” “我没骗你,”展鹏咧了咧嘴,“真的。” 青年露出讪讪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鹏,扭过头和丁祥他们继续向里走。 “给根烟。”张文峰用肩膀碰了碰展鹏,眼中闪出放松的神情。 “操,自己还没备着啊。”展鹏蹙蹙眉,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发了圈烟,王伟手快,帮大家把烟点燃。 展鹏抽了口烟,问张文峰,“你们在哪儿呢,过来得这么快?我琢磨着还得抻一会儿呢。” “昨天的现场啊。”张文峰一脸无奈。 “怪不得。”展鹏恍然。 张文峰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吐出一口烟,揶揄道,“你骗人家什么了?” “我真没骗他,不信你们问王伟。”展鹏顿了顿,似乎有些落寞,“他问我是不是警察,我说不是,看,我没骗他吧?” 张文峰瞄了瞄展鹏,哑然失笑,一语双关地说,“这还不算骗?” “这怎么能算骗呢?”展鹏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不行,我得告诉赵健雄一声。” 杨毅嘴唇动了动,本想调侃几句,但终究没开口。 第161章 案件复盘(1) 宋晓辉看着身边的几个人,心生感慨,说道,“咱们可是有日子没一起吃饭了。” 还没等别人有所表示,展鹏便嘿嘿一笑,抢先说,“你们前几天不还是吃过嘛,据说还爽了。”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杨毅讪讪地咧咧嘴,说,“我和他说的。” 宋晓辉无奈摇了摇头,看着展鹏苦笑道,“看来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那天不是特地没叫你,主要是王可他姐夫——” “行,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终于抓到了凶手,展鹏心情大好,吁了口气说道,“中午可得好好吃一口了,妈的,早晨刚吃上就扔那儿了,这一顿忙活,现在才觉得饿,真有点儿前心贴后背了。” “谁不是啊?”杨毅哑然失笑,难掩心中的兴奋,眉飞色舞地说,“一听王伟说发现那家伙了,谁还顾得上吃饭啊?心思全在那儿了,我还没抓过人呢,今天总算试了一回。” “嗯,听你们这么说,王伟功劳大大的。”宋晓辉挑了挑眉。 “那必须啊,亏得有王伟。”展鹏向王伟投去赞许的目光,说,“这些天真是辛苦王伟了,他那活儿最累。” “可不,你看给人家孩子晒的,都快成黑猴了,等哪天罗娟再跟你们急。”宋晓辉在一旁调侃。 展鹏吐了吐舌头,俏皮地挤挤眼,“他家罗娟啊,现在心思都在王毅身上,都不带正眼瞧他的,是不是,王伟?“ “看你说的,瞧还是要瞧的。”王伟悻悻地耸耸肩,讪笑着说,“不过排名靠后罢了。” 他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大家忙乎了这么些日子,成天风吹日晒,终于抓获了凶手,心情都格外地放松,再加上正如宋晓辉所说,的确有日子没聚在一起了,即便只是在街边的小餐馆,也能彼此感受到久违的欢畅。 “还说呢,展哥,你是不是得请客啊,就冲着王伟,你也得请吧。”杨毅的眼中闪过狡黠。 “请,请,”展鹏哼笑一声,挑了挑眉,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逡巡一圈,坏笑着说,“咱就按陈飞的那个标准行不行?全套的。” 宋晓辉有些不好意思,脸色一红,嗔怪地瞥了杨毅一眼,笑着说,“都怪你,嘴一点儿把门的都没有,这不得让展鹏念叨个没完?” “念叨就念叨呗,有啥啊?”杨毅满不在乎,把视线转向展鹏,问道,“所以——赶紧定日子,哪天请?” “咱们得消停一下吧,得歇歇,缓缓劲儿。”展鹏苦笑摇头,略一思忖,说,“我看,就暂定明晚吧,我估计到时候文峰也能忙完了,我把他也拽过来。” 杨毅情知展鹏晚上约了赵健雄,但没有戳破,咧了咧嘴说,“你还不给张文峰打个电话,看看那家伙交待没交待。” “肯定没完事儿呢,”展鹏一副了然的神情,“要是完事儿了,不用我给他打,丫电话早就过来了。” “说得倒也是。”杨毅点点头,忽然眉头一皱,望着大家说,“我怎么现在还恍惚着呢,咱们没抓错人吧?” 展鹏一楞,随即摇头,说,“你别吓唬我。错不了的,文峰不是问他是不是什么‘捆绑小强’嘛,他没否认啊,那就是承认了呗。” “对,我也听见了。”王伟在一旁说。 “什么‘捆绑小强’?”宋晓辉不明所以。 “估计是那小子的网名吧,警方掌握了他和最后一名死者的聊天记录,应该是知道了那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宋晓辉咧着嘴,不可置信地望着展鹏和杨毅,说,“还他妈‘捆绑小强’,真敢起名,打不死呗。” “你知道捆绑是啥意思?”王伟不屑地撇撇嘴。 宋晓辉迟疑一下,讪讪地笑了,故作神秘地说,“我还真知道。” 杨毅和展鹏对视一眼,也都笑了,展鹏指着宋晓辉对大家说,“看见没有,高手在这儿呢,深藏不露啊。” “先别说宋哥了,”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看向王伟,“还一直没顾得上问你呢,你是怎么发现那家伙的——叫陈义江吧?” “好像是。”王伟难得地羞涩起来,“其实我看见他也是挺巧的,最初我看见的是那只狗,然后才注意到他,因为给我的照片里他穿着一件黑衬衫嘛,所以他那t恤那黑色就吸引了我,我都不瞒你们,这些天我见到黑色都像条件反射似的。” “看看这直觉。”杨毅冲着展鹏挑了挑眉,不无夸赞,展鹏笑了笑,没吱声,示意王伟继续。 “我那时刚拐到那条路上,我就尽可能地放慢车速,跟了他一段儿,幸亏路上车不多。”王伟顿了顿,“结果一个寸劲儿,他转过了头,我一看,就是照片上的样子嘛,你们都不知道我当时心里紧张的啊,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给展哥打电话,我还真怕他不在。” “你算挺冷静的了。”展鹏的嘴角浮起笑意。 “冷静吗?”王伟讪讪地挠挠头发,接着说道,“我一想,在车上也不是那回事儿啊,我总不能开车撞他不是?然后我就找了个地方停了车,跑过马路,跟在他后边,又不敢跟得太近——再然后,不就碰到你们了嘛。” “王伟那反应不错,还知道和我打配合。”展鹏笑着讲述了两人假装问路的情形,逗得杨毅和宋晓辉大笑不止。 “其实主要还是你在身边,我心里有底。”王伟看着展鹏说道,“我一想,他又不是三头六臂,真要打架未必打得过我。” “嗯,我也瞄了,他身上没装着凶器,”展鹏接过话来,“不然我也不能那么放松,最起码,得不能让王伟有什么危险。” “说起这个,我是真服展哥,”王伟吁了口气,咧嘴笑道,“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那么能白话,你们俩是没见着啊,聊狗,光聊狗,他差点儿把那小子聊晕了。” “不然我怎么办?”展鹏苦笑,“我又不能抓他,扭送吧又犯不上,况且文峰告诉我盯住就行,那我就拖住他呗,和他聊狗,纯属灵机一动,我看他实在是太喜欢那只狗了——” “我要早知道这样,就不担心了。”杨毅回忆着在门口等张文峰时的焦虑心情,哭笑不得。 “哎,听你们这么说,我真后悔没和你们一块儿去。”宋晓辉多少有些懊恼。 展鹏几个都笑起来,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了,杨毅连忙招呼大家赶紧吃。他拿起筷子,见展鹏还在思忖着什么,哑然失笑,说,“大侠,别琢磨了,先吃饭吧。” 展鹏一怔,自嘲地咧咧嘴,说,“我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你指什么?”杨毅略感诧异。 “反差,反差太大了。”展鹏皱了皱眉,“从他对狗的态度,看得出他挺有爱心,这种人能杀人如麻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展鹏的话有些匪夷所思。还是王伟打破了沉寂,打量着展鹏迟疑地说,“他不是说过嘛,狗比人强多了,也许他认为人就是不如狗呢。” “你们不明白,我担心的是另一个。”展鹏苦笑着摇摇头,想了想说,“算了,不琢磨了,真饿了,还是等文峰的消息吧。” 第162章 案件复盘(2) 回到办公室,展鹏和王伟闲聊了一会儿,进了里间。杨毅本来在假寐,见展鹏进来,只能直起身子,甩给他一支烟。 展鹏接过烟,衔在嘴角点燃,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瞥了杨毅一眼,说,“要是乏就回去睡吧,这几天天天起早,都没休息好。” “还好吧,”杨毅打了个哈欠,呵呵一笑,“不然这破天儿中午也容易犯困。” “那倒也是。”展鹏应了一句。 杨毅也点了根烟,抽了一口问展鹏,“张文峰还没来电话?” 展鹏缓缓摇头,说,“我估计他们可能连中饭都顾不上吃,这会儿正关键着呢——录第一遍口供,指不定多费劲呢。” “我看上午他还挺配合的,没准儿现在也能配合。”杨毅说。 “但愿吧,”展鹏吁了口气,略一思忖说,“他不配合也不怕,这案子证据太多了,假如指纹能对上,确实是他作的案,零口供也能定罪。” “那你还担心什么?”杨毅瞥了瞥展鹏,忽然想起他午餐时说的那几句话,忙问,“吃饭时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明白什么?” 展鹏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毅一眼,嘴角绽出一丝苦笑,说,“我是怕抓到了个精神病。” “精神病?咱们没那么点儿背吧。”杨毅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他当然清楚精神疾病对于刑案意味着什么。 “那可保不齐,我有一种感觉,那小子状态不对。”展鹏略微皱了皱眉,面现疑惑,“当时光顾着高兴了,也没多想,但现在回想起来,抓捕过程太顺了,那可是背负五条人命的凶手,被抓到就是死罪,他能那么老实地束手就擒?而且都那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惦记他的狗?”他抽了口烟,思忖着说道,“你是没看到,他和我聊他那只狗的时候,很——亢奋。” “亢奋?”杨毅双眉微蹙,也严肃起来。 “对,绝对是亢奋,”展鹏想了想,笑道,“就差两眼放光了,所以,文峰一时半会儿不来电话,我这心就一直悬着。” “展哥,可能你是紧张过度了。”杨毅吐出一口烟,打量着展鹏说道,“说实话,我以前不算真的理解你,我今天才明白。” “嗯?”展鹏狐疑地看向杨毅。 杨毅笑了笑,说,“你真的,就是为案子而生的人,办起案子,你整个状态都变了,要说两眼放光,我看用来形容你才差不多,你才是那个亢奋的人。” “我有吗?”展鹏望着杨毅,哑然失笑。 “太有了,”杨毅由衷地说,“我看你联系张文峰,联系赵健雄,又安排我和王伟,自己又没日没夜——” “操,我形象还这么高大呢?”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 “真的,真挺高大的。”杨毅玩味地打量着展鹏,眯了眯眼,“你都不知道——” “什么?”展鹏下意识地问。 杨毅嘿嘿一笑,说,“我都在想,往后我们多接一些调查类的案子,我喜欢看你神采飞扬的样子。” “神采飞扬?”展鹏一口烟呛在嗓子眼,连着咳嗽了两声,啼笑皆非。 “你看,你还不信。”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都能想到你原来当警察的样子,那时候你见到我,还收着,其实你不收着是最酷的。不过——”他促狭地挤了挤眼,“现在能看到也不晚,总比看不到强。” “你——”展鹏瞥了杨毅一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咧了咧嘴,说,“我倒真难得见你这么一本正经的。” “我是有感而发罢了,”杨毅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变得严肃,说,“而且,我还得谢谢你。” “谢我?为啥啊?”展鹏好笑地看着杨毅。 杨毅迟疑一下,冲着外间努努嘴,压低声音说,“因为你能认可他,我也清楚,他——” “杨毅,我没你想得那么狭隘,”展鹏哼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你和我说这些,我也实话实说,我——” “你怎么?”杨毅紧紧盯着展鹏。 “我是因为——你对他太好了。”展鹏嘴角浮起笑意,说完就要起身。 “老实坐着,往哪儿跑啊?”杨毅白了白展鹏,淡淡笑了笑,说,“我也想明白了,他干不了律师那一行,说真的,有机会你好好带带他。” 展鹏只得又坐了回去,沉吟一下说,“行,我知道了,看他自己的天分吧,”他咧了咧嘴,笑道,“不过那小子在某些方面,的确还有些天分。”说完,他看了一眼杨毅,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不明白,你和他怎么能处得来。” “机缘巧合。”杨毅愣了一下,回答道。 “哦,机缘巧合。”展鹏夸张地撇了撇嘴,戏谑地瞥着杨毅,忽然想起什么,对杨毅说,“晚上赵健雄过来找我,你一起呗。” “我可不去当电灯泡。”杨毅一口回绝。 “怎么是电灯泡呢?”展鹏略微皱了皱眉,故作委屈,“他——” “行了,你别墨迹了,我肯定不去。”杨毅顿了顿,接着说道,“好些天没回家了,我得回去看看。” “怎么,你要回去啊?”展鹏的眼中涌出一丝失望。 “给你们腾地方啊,我在多碍眼啊。”杨毅冲着展鹏眯眯眼,调侃道。 “瞎说,谁说他要去我家里了,我们就是一起吃个饭。”展鹏看着杨毅,清了清嗓子,嘴角浮起坏笑,说道,“再说,人家也知道咱俩是一对儿。” 杨毅刚想反驳,但一想起始作俑者是自己,只能无奈作罢。“对了,”他摸起放在桌上的钥匙包,从里面摘下展鹏家的钥匙,向前边一推,扬扬头说道,“这钥匙还你。” “你啥意思啊?”从杨毅摘钥匙开始,展鹏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他的手,随着杨毅的动作双眉微蹙。 “没啥意思啊,你家钥匙还你。”杨毅平静地说。 “怎么,不去我那儿了?” “我自己又不是没家,还能天天在你那儿?”杨毅嘟囔了一句。 “不是,你——”展鹏一时张口结舌。 “也没什么事儿了,我还过去干嘛?”杨毅续了根烟。 杨毅望着展鹏,倒吸了口凉气,幽幽地说,“我都有点儿习惯了,两个人一起多有意思啊。” “有意思的事儿多了,你都能做完啊?”杨毅哼笑一声。 “你——”展鹏嘴唇动了动,仓促之间,他还真没什么劝解杨毅的理由,只能退而求其次说,“不去就不去呗,钥匙就装着呗,还至于还给我啊。” 杨毅挑了挑眉,没说话。 “省得将来有事儿,我再拿给你了,多麻烦。”展鹏忍着笑意,“再说,万一我将来再生病,连床都下不了,你总不能破门而入吧?” “你可真无赖。”杨毅摇头苦笑,也没再提换钥匙的事儿。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临近下班,接到张文峰的电话,展鹏兴奋地冲进里间,对杨毅说,“供认不讳,五起全招了。” “好啊。”杨毅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第163章 案件复盘(3) 第二天傍晚,大家齐聚展鹏家附近的那家铜锅涮肉,等待张文峰。那个晚上人超齐,不仅赵健雄到了,甚至宋晓辉也调了课,跟了过来。 张文峰姗姗来迟。一整天,他都泡在看守所,提审陈义江。前一天下午,在队里进行初审后,他们随即就把陈义江送进了看守所,以免夜长梦多,在队里出了什么事故。 简单的寒暄过后,在大家的催促声中,张文峰从刑警的视角,讲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复仇故事。 陈义江是个辍学的大学生,与男友同居,但他们的关系并不稳定。有一个时期,他热衷于混迹在各个酒吧和夜店,寻找慰藉和刺激。 有一个晚上,他在那家迪厅碰见了后来成为死者的那四个人。五个人年龄相仿,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后来其中之一的丁伟提议换个地方继续玩儿,陈义江怀着隐隐的期待,欣然应允。 五个人打了两辆车到了丁伟家。到了私密场所,五个人更加肆无忌惮,聊了不少圈内的隐私话题。期间大家都在喝酒,先是喝二锅头,然后又是伏特加。 不知不觉,陈义江就喝多了,按照他的猜测,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的酒中被下了迷药。总之,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待他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陈义江被整整折磨了一个多小时,那四个人发泄了兽欲,放过了他。但这般凌辱对陈义江的刺激无疑是巨大的,他心中像刀割般地痛苦,下定决心要报复那四个禽兽。在他的心中,对他们的惩罚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尽管被怒火所吞噬,陈义江却冷血般地保持了冷静。他明白,在这个大城市中,寻找四个陌生人是很困难的,好在他和他们相处了大半宿,了解到他们的共同癖好——玩儿捆绑,清楚他们平常会在聊天室吊人,也知道他们不时地会去酒吧、夜店等地方活动,他只需默默地等待,寻找到他们落单的机会。 从此,陈义江一边独自疗伤,一边做复仇准备。上大学时,他曾从老家带来一把刀,他找出了那把刀,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刀上的寒光映出了他复仇的火焰。 同时,他偷窃了一个长相与自己相近的人的身份证,以备去网吧或宾馆登记时使用。 为了复仇,他周密计划,精心安排,几乎每个晚上都去那个迪厅和附近的酒吧去寻找那几个人,那些恶魔的面孔刻在了他的心上,永生难忘。没过多久,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一个人,也就是王长虎,跟踪他回了家,摸清了他的住处,也发现了他经常去网吧上网的习惯。 陈义江准备开始实施复仇计划。但想着杀一个人容易,可真要动手,会面临很多障碍,心理那道关就很难过。他想起了体育中心旁的那个公园,知道那是一个聚集地,深夜也会有人在那儿活动,他决定在那儿寻找一个倒霉蛋练练手。 连着几个晚上,他出现在那里,只是观察,确定他认为最该死的目标。就这样,那个中学老师成了他练手的倒霉蛋。 杀了一个人之后,他更加坚定了复仇的信念。他迫不及待地再一次跟踪王长虎,在网吧获得了他的网名和qq号码,之后为自己注册了一个“捆绑小强”的网名,进入聊天室。 经过几天的等待之后,他终于在聊天室等到了王长虎,简单地聊了几句,两人互相加了qq私聊。他投其所好,和王长虎聊的都是有关捆绑和sm的话题。王长虎坦承自己喜欢sm,可以接受捆绑,如果要发生性关系,他要收费800元。 陈义江做出一副喜欢的样子,马上就答应了王长虎的报价。两人约好到王长虎的家里去,在公车站碰头。因为是晚上,王长虎并没有马上认出陈义江,带着他回了家。进屋后,他才发现眼前的人有些面熟,继而想起了那个晚上的一切。他很吃惊,陈义江也装作吃惊,但随即又说这是两人的缘分,试图慢慢打消王长虎的疑虑。 陈义江一顿哄骗加讨好,王长虎总算放松了警惕。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即将面临灭顶之灾,又惦念着身体的欢娱和那800元嫖资,爽快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还没等王长虎从销魂的滋味中回过神来,陈义江就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摸出了那把刀。据他说,第一刀正中他的后心,王长虎闷哼一声,身子就倒了下去,然后他泄愤般连刺了十几刀,割开了他的喉管,最后还割掉他的生殖器,扔在一旁。 陈义江有备而来,到卫生间清洗了手上和脸上的血迹,换了衣服,离开了王长虎家。 陈义江是在一家酒吧寻到的丁伟,见到陈义江,他有些意外,但见陈义江对往事闭口不提,又觉尴尬。陈义江巧舌如簧,很快让丁伟相信他热衷此道,又带着他回了家。 当初的四个人中,丁伟是折磨陈义江最狠的一个,陈义江强压怒火,虚与委蛇,提议换着玩一玩儿。丁伟大喜,丝毫也没有觉察到危险,反倒以为陈义江是个中高手,极力配合。 在捆绑完毕,并把他的嘴堵上后,陈义江打开了房间里的音响,把音量放到最大。很快,丁伟的惊喜就变成了恐惧,他看见陈义江从背包里掏出了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锋利的刀一次又一次刺进自己的身体,几乎把肚子豁开,最后,他的喉管上迎来了致命的一刀,总算让自己从痛苦里解脱了。 想起上次和王长虎承诺的800元钱,陈义江摸出八张纸币,不屑地摔在丁伟逐渐冰冷的身上。 后面的两个都是以性交易的名义约到的,陈义江在学校附近的宾馆杀死了那个研究生,在林强租住的住所杀死了林强。 至此,大仇得报,陈义江却发现自己没有预期中的喜悦与解脱。他清楚自己在各个现场都留下了大量的证据,早晚都躲不过法律的制裁,从来没想过逃跑,但也没想着自首。一切但凭天意,他想。 于是,他又恢复了往日平淡的生活,只是不时地,他会回味起杀戮的快感,也许假以时日,他会再次出手,他自己一点儿也不讳言,他仍旧会在午夜的人群中寻找目标。 第164章 案件复盘(4) “亏得你们把他抓住了,不然——”张文峰冷哼一声,视线在房间里每个人的脸上逡巡一圈,苦笑着说,“不然,就那个公园,恐怕又会血雨腥风了。” “什么公园?”宋晓辉不明就里,小声问身旁的王伟。 王伟略显尴尬,凑到宋晓辉的耳旁说,“就是他们那些人喜欢去的地方,晚上——”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嘛,第一起就是在公园发生的。” “哦,我想起来了。”宋晓辉恍然大悟。 另一侧,展鹏吐出一口烟,皱皱眉说道,“他这是杀上瘾了啊。” 张文峰一拍大腿,“没错儿,我看他就是上瘾了。”他和展鹏对望着,目光中都现出一丝忧虑和后怕。在他们的从警生涯中,似乎还都没碰到过如此残暴的家伙。其实凶手说起来挺简单的,但他心思的缜密和手段的冷酷,即便在这两个老刑警看来也有些令人发指。 “所以啊,我今天连家都没回,就是感谢你们来了。”张文峰端起酒瓶,为自己的酒杯倒酒,边倒边指着展鹏说,“老展知道,我多少天没回家了——” “昨晚也没回?”展鹏在一旁促狭地挤挤眼。 张文峰一愣,哂笑道,“昨晚回了,但你也——” “算了,逗你玩儿呢。”展鹏挥挥手,打断了张文峰的辩白,“我可以作证,他真是这一段儿都没回家了,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又赶过来请咱们,足见他的诚意。” “先说好了啊,今天谁都不许和我抢着买单。”张文峰立起眼睛。 “得,我省了。”展鹏哑然失笑。 “你省不省再说,反正这顿别抢。”张文峰瞥了瞥展鹏,端起酒杯。 展鹏吁了口气,说,“如果真是说要感谢,那今天还差一个人啊。” “谁?”张文峰狐疑地看向展鹏。 “张超儿啊。”展鹏咧了咧嘴。 “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张文峰懊恼地蹙蹙眉,对展鹏说,“快,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 “咱们都吃上了,再叫人家还好吗?”展鹏笑了笑,“哪天你再单补吧。” “嘿,那小崽子,还不是你一个电话的事儿?”张文峰索性把酒杯放下了,催促着展鹏,“快,给丫打电话。” 展鹏无奈,只得给张超打电话。张超正和朋友吃饭呢,一听展鹏说叫他喝酒,直接就回绝了,说实在抽不开身。 “我跟你说,可不是我找你啊,是文峰找你。”展鹏夸张地眯了眯眼,“他要感谢你,还讲那案子。” “对,我听说那案子破了。”张超立马精神起来,“感谢什么的就见外了,不过我倒真想听听,把位置给我,我马上赶过去。” “那我们就先喝着,可不等你了。”展鹏挂断电话,给张超发了位置。 “我真服老展这一手,”张文峰叹息着摇摇头,“真他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反正总能掐到点儿。” “其实这案子里我最服老展的地儿——”杨毅接过话来。 展鹏笑吟吟地望着杨毅,没吱声,张文峰却抢着问,“什么?” “皂君庙啊,”杨毅呵呵一笑,“他怎么掐得那么准啊,那是什么鬼直觉啊?” “哦,对了,”张文峰看向展鹏,“你们的事儿我可都跟老詹说了,你别皱眉头,这不说不行啊。”他眯了眯眼,“老詹说了,让你回去一趟。” “我回去干嘛?”展鹏摇摇头,说,“不回。” 张文峰咧了咧嘴,浮起笑意,说,“老詹可说了,你要是不回去,可就得他出面请你了。” “别,我可没那么大脸。”展鹏皱眉苦笑,接着说道,“说案子呢,扯这些干嘛?” “嘿,你这人——”张文峰嗔怒。 “接着说案子——”他把目光转向杨毅,“其实皂君庙的事儿也挺简单,那个张传龙不就是住那儿嘛,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啊。” “没错儿,你的确说过,但我就是佩服。”杨毅笑着说。 “嗨,那有什么可佩服的,我都觉得这么多天才把他抓住,挺窝囊的。”展鹏顿了顿,“这要是在我们辖区,或者我们早点儿换一种方法,没准儿早就把他给翻出来了。” “我们也掌握了他的网名和qq号了,他再上网,我们就能顺藤摸瓜,他早晚也躲不掉。”张文峰插话道。 “我倒是觉得这会儿正好。”杨毅有些不以为然。 “哦?”展鹏和张文峰诧异地看向杨毅。 “杀一个,他脑袋就保不住了,和杀五个没啥区别。”杨毅吁了口气,“干嘛不让他把仇报完呢?要知道,就那几个禽兽,说禽兽都是往他们脸上贴金,还留着他们在世上祸害别人?法律拿他们没啥办法,就算被抓住了,也就是个强制猥亵,判不了十年,还不如这样快意恩仇呢。” 展鹏和张文峰听得面面相觑,展鹏倒吸了口凉气,斜睨着杨毅说道,“这可不像是你一个律师该说的话啊,再说,你平时也不这样啊。” “他们真是触碰到我的底线了,红线。”杨毅咧咧嘴,“再说,原来我们经常听,‘警察也是人’,你们就不能理解,‘律师也是人’吗?” “我去,夹枪带棒的,你说事儿就说事儿呗,稍待我们干嘛?”展鹏哭笑不得。 “大叔也是人嘛,放之四海而皆准。” 大家都被杨毅的话逗笑了,那个典故在座的没人不清楚。 沉默了一段时间的赵健雄终于抓住了机会,对张文峰说,“张哥,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就觉得这哥们儿也太神了吧,连杀五人,那么麻利,说他冷血都不为过啊,我越来越琢磨,他能是第一次杀人吗?” “看,有懂行的。”张文峰伸手冲着赵健雄一指,眼睛一亮。 “啥意思?”展鹏的眼中闪过警觉, 张文峰叹了口气,说道,“这还真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据他交待,当年上初中的时候,他就把一个同班同学给杀了,还是在他们学校杀的,也是用刀。” “是不是啊?”众人几乎都惊掉了下巴。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张文峰哼笑一声,脸色随即变得严肃,“最神奇的是,警方在学校调查了一个月,他没崩溃不说,到最后警方都没有怀疑到他,你们说,这心理素质是不是吓人?” 大家听得都说不出话来,张文峰皱皱眉,接着说道,“我都有点儿庆幸,这次他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所以才满不在乎地轻易给我们留下那么多证据,不然——”他咂咂舌,没有把话说完。 “我怎么听你像是在夸一个天才呢,”展鹏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地问,“真有这种犯罪天才吗?” 张文峰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鹏,说道,“那的的确确是个狠人,也挺可怜的。”他吁了口气,“其实,他十五岁就被一个男人强暴了,我不清楚他心理会不会扭曲,反正按他的说法,”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一尺长的样子,“他书包里装了这么长的一把刀,找了那个男人好几个月,大冬天啊——” 第165章 案件复盘(5) 大家刚喝了两轮酒,张超就到了。展鹏连忙给他安排了位子,又把他介绍给大家。 “超儿,没等你啊。”展鹏发了圈烟,盯着张超,嘴角绽出一丝抱歉的笑意。 “嗨,不都说了,不用等嘛。”张超浑不在意,抽了口烟,下意识地看向从未谋面的三个人,展鹏见状又分别介绍了赵健雄、宋晓辉和王伟,指着王伟对张超说,“这回多亏这哥们儿了,凶手还是他发现的呢。” “呦,这么厉害啊。”张超瞄了瞄王伟,扭头问展鹏,“你们都是一块儿的?” “嗯。”展鹏点头应了一声,又指了指赵健雄,“这是咱们同行,邻区的,那边的调查多亏他了。” 张超看了看赵健雄,哑然失笑,说,“老展这手真厉害,真能发动啊,他要是当了局长,还了得?” “你别咒我啊。”展鹏哭笑不得,讪讪地咧咧嘴,冲着张文峰说,“行了,这回人都齐了,你起酒吧。” 张文峰清了清嗓子,端着酒杯在桌上磕了磕,环视一圈,“嗯,老展说得对,人都齐了,来,我敬大家,都是自己人,感激的话就不说了,都在酒里。” 宋晓辉也随着大家端起了酒杯,但多少有些不自在,讪讪地说,“我就是个蹭喝的,案子啥忙也没帮上——” “看你说的,你不是老展的教练吗,没你,他能有这体格?我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去侦察?”张文峰莞尔一笑,接着说道,“大家喝酒,喝完了我给你们讲故事。” 大家见又有故事听,轰然叫好,连忙喝了杯中的酒。 张文峰用手背擦擦嘴角,冲着张超扬扬头,问,“丁祥你知道吧?” “知道啊,不前两天还见了啊。” “哦,对。”张文峰笑着点点头,“那几天晚上,我和丁祥在公园门口蹲守,黑灯瞎火的,就看这哥们儿晃晃悠悠过来了。” 大家都循着张文峰的目光看向展鹏,展鹏挑挑眉,含笑不语。 “丁祥也不知道我找过老展,以为老展也是那地方的常客呢,眼睛都瞪大了。”张文峰促狭地挤挤眼,咧嘴笑道,“可没想到这只是开胃菜,没过两分钟,杨毅也进去了,丁祥都看傻了,一个劲儿问我,这哥俩在玩儿什么。” 大家都被他的话逗笑了。 “我们俩左等右等,结果,这哥俩一起出来了,最可恨地,老展居然还竖了竖中指。”张文峰好笑地看向展鹏,问道,“不是,你看见我们俩了?” “那倒没有,但我知道,你们肯定在。”展鹏顿了顿,笑道,“其实你们不在也没关系,不就竖竖手指嘛,也不费劲儿,但总不能耽误骂你们。” “老展是老狐狸了。”张超叹息着摇摇头。 “所以——”张文峰一本正经地看向宋晓辉,说道,“亏得你教的好,老展身板才一直挺结实,不然进去被人扒光了怎么办?” 杨毅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咳嗽了两声,回想着当初自己被展鹏扼颈,他也不由得暗自好笑。 大家也嬉笑个不停,酒局渐入佳境,大家边喝边聊,张文峰成了绝对的中心,尤其是后到的张超,不时地向张文峰了解案件的详情。杨毅听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抽了口烟对张文峰说,“文峰,这两天你和那个陈义江接触得多,提审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什么?” “哦?你指什么?”张文峰一愣,饶有兴趣地看向杨毅。 杨毅瞥了一眼展鹏,继续说道,“老展说,那小子状况不对劲儿,担心他是不是——” “精神病?”张文峰冷哼一声,抢过话来。 “对。”杨毅讪讪地咧了咧嘴。 张文峰嗔怪地瞪了瞪展鹏,苦笑着说,“他那张乌鸦嘴,巴不得我们啰嗦不断,是吧?” 展鹏笑了笑,做了个鬼脸。 张文峰吁了口气,说,“不止我们,连检察院都担心。” “检察院?”展鹏略感诧异,斜睨着张文峰问道,“提前介入了?” “能不提前介入吗?”张文峰略微皱了皱眉,“全市不敢说,单就咱们区里来说,几十年没有这么恶劣的案子了,五条人命啊,才几个月?不光咱们队里慌,局里慌,检察院也慌。我们下午在看守所提审,他们就参与了。” “动作够快的。”展鹏扯了扯嘴角,望着张文峰,知道他肯定还有话说。 赵健雄插话道,“我们那边前几年有一个案子,专杀小姐的。” “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吧?”杨毅瞥了瞥赵健雄,那个案子在座的都有所耳闻。 “没错儿,就是那个,最后确认了十一起,人全死了。” “嗯,比不上那个,可也够一说的了。”张文峰笑了笑,接着刚才的话题,“可不,我们都没想到他们那么迅速。”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现在说重点。” 众人都结束了小声的谈论,齐刷刷看向张文峰。 “据我们了解,陈义江的母亲是精神病,他奶奶好像也是——” 张文峰话音刚落,展鹏就轻呼出声,“我操!” “但是陈义江坚决否认自己是精神病。”张文峰笑吟吟地望着大家。 “是吗?”杨毅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嗯,他一口咬定自己没病。”张文峰哼笑一声,把视线转向展鹏,说道,“不过为了稳妥起见,队里和检察院都倾向于给他做个鉴定,我估计最后肯定得做。” “可别真确诊啊——”展鹏眨了眨烟,不无担忧。 “真要是确诊也没什么吧,”杨毅思忖一下,“法律规定,只在发病时不承担责任,但看他处心积虑的,主观故意太明显了,他不可能一直处于发病状态,他谋划可是个持续的过程。” “老展,听见杨毅怎么说了嘛,别乱琢磨,咱们不会那么点儿背的。”张文峰冲着展鹏撅撅嘴,再次端起酒杯,大家再一次碰了杯。 张超和张文峰单喝了两杯酒,和宋晓辉换了位置,坐到赵健雄身旁。大家都是同行,自然很亲近,再加上初次见面,酒更是一杯接一杯地下。杨毅看在眼里,想到张超不了解赵健雄的背景,不由得暗自好笑。 酒喝到这个份儿上,没谁再谈案子了,都以加深感情为主。大家都很放松,不知不觉就喝到了饭店打烊的时候,服务员连着催了两三次,他们才悻悻地放下了酒杯。 张文峰买了单,最后一个走出饭店。其余的人早就站在饭店门口的空地上,身形摇晃,满脸通红,显然喝得都不少。他们相互搀扶着,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语,脸上倒洋溢着真挚的笑容。 轻轻拥抱的,轻拍后背的,尽管脚步有些踉跄,但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对彼此的不舍。 张文峰暗暗吁了口气,抬头望向夜空,他真喜欢这种简单的真诚。如果生活始终都能这么简单,该多好?他想。 第166章 案件复盘(6) 张文峰向前走了几步,凑到大伙儿身旁,开口揶揄道,“差不多行了,告个别还没完没了的。” 展鹏转过头来,哑然失笑,瞥了瞥张文峰说,“大家都在等你,总得和请客的告个别嘛。” “原来是这样,”张文峰恍然大悟,笑了笑,“行,那我回来了,都谁要和我告别啊?” 第一个走过来的是张超,他看了看张文峰,吐出一口烟,说,“得,往后我就不管你叫张队了,就张哥吧,谁让咱俩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成,随你。”张文峰笑了笑。 “往后有事儿你就言语,”张超又看看展鹏,接着说道,“甭管老展在不在,咱们都是兄弟。” “明白。”张文峰点点头。张超又和大家挥了挥手,指着路边说,“我没开车,叫个车就行。” “你痛快走吧,”展鹏略显不耐,笑着挤挤眼,“这儿还好几口子呢。” 张超嘿嘿一笑,冲着赵健雄扬扬头,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往后常联系啊。” “没问题。”赵健雄也摆了摆手。 知道晚上要喝酒,王伟索性就把车扔在了办公室楼下,和杨毅几个人都是蹭展鹏的车过来的,他和宋晓辉打了一辆车走了。 转眼间,饭店门口就剩下了四个人。展鹏走到赵健雄身旁,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一会儿文峰找我还有事儿,我就不留你了。” 赵健雄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识趣儿,看见杨毅在场,张文峰和展鹏又聊个不停,便爽快地说,“没事儿,我叫个代驾。”说完,他就打电话,叫了个代驾。 “那你呢?”展鹏吐出一口烟,又看向杨毅,“是回家,还是——” “我当然回家了。”杨毅连忙堵住展鹏后面的话。 展鹏怔了怔,点头说道,“也成,那你也打车走吧。” 赵健雄刚好打完电话,见状忙说,“要不我送杨哥吧。” 展鹏看看杨毅,又看看赵健雄,没敢轻易开口,哪承想杨毅却嘿嘿一笑,说,“那敢情好,省钱了。” 大家都知道杨毅是在开玩笑,也没人当真,展鹏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张文峰好笑地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赵健雄找的代驾就到了。赵健雄把车钥匙交给他,看着他把折叠车塞进后备箱,然后和杨毅一起,与展鹏和张文峰告别,一左一右都坐到了后座上。 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影,张文峰的嘴角微微上扬,斜睨着展鹏笑道,“行了,拿我当挡箭牌,都打发走了。” “什么叫拿你当挡箭牌啊?”展鹏讪讪地哼笑一声,“就好像你不找我了似的。真的,你怎么着,是现在叫代驾,还是等一会儿叫?”没等张文峰回答,他又赶紧补充道,“今晚可别想着在我家混啊,好不容易忙完了,能回家赶紧回家。” 张文峰怔了怔,吁了口气,“可是——” “没什么可是,”展鹏打断张文峰的话,“你要是想聊会儿呢,咱们就找个地方,要是没啥可聊的,赶紧叫代驾。” “德性,好像我非要赖在你家似的。”张文峰不屑地撇撇嘴,略一思忖,说,“找个地方吧。” “我就知道。”展鹏哑然失笑,伸出胳膊搂住张文峰的肩膀,一用力,扳着他往前走。“那就进小区吧,里面有长椅,估计这个点儿也没啥人了,过会儿你走也方便。” “行。”张文峰应了一声,从展鹏的胳膊下挣脱出来。 走了两步,展鹏回想起在张文峰家楼下遇到的那个人,不禁开口笑骂。“妈的,在你家楼下,老子都被人摸了。” “摸了?被谁摸了?摸哪儿了?”张文峰一时没听明白,狐疑地看向展鹏。 “还能摸哪儿?”展鹏冷哼一声,又好气又好笑,“妈的,一个男的,五十多了吧,还他妈秃顶。” 张文峰终于回过味儿来,压抑着连笑了好几声,说,“那你不揍他?” “你以为我不想?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恶心呢。”展鹏自嘲地摇摇头,接着说道,“我不是不想弄那么大动静嘛,不然我还怎么在那儿混。” 张文峰叹了口气,拍了拍展鹏的肩膀,没说什么。 “不过,他再给我来劲儿——”展鹏边说边做了个攥拳的动作,“我给丫捏爆了。” 张文峰干笑了两声,忽然问,“你和杨毅到底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展鹏侧头看了看张文峰。 “你们——算是同居吗?”张文峰略微蹙了蹙眉。 “同居你个头,你没看,人家晚上都回家了嘛。”展鹏小心地回了一句。 “可这一段儿,不是一直在你那儿住吗?”张文峰有些不以为然。 “那是为了你的案子。”展鹏咧了咧嘴,稍作停顿,“杨毅他非得跟着掺和,然后你又每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他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嘛,那就干脆过来住呗。” “这样啊,”张文峰笑了笑,迟疑着说道,“那假如往后你们俩成了,我是不是也有一份儿功劳啊?” “成?想啥呢?”展鹏苦笑。 “你们在一起不挺好的嘛,为啥不能成?” 展鹏叹了口气,说道,“你忘了王可了?” “哦,对,我把这茬儿忘了。”张文峰恍然,点了点头,但随即又说道,“这都过去好几年了,还惦记着那点儿事儿,有劲吗?” “可能他还没过劲儿吧,”展鹏想了想,说,“其实也未必,可能他只是在和我较劲。” “那更没劲了。”张文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看,你们还天天混在一块儿,然后还一直较劲,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那谁知道啊?”展鹏无奈咧了咧嘴。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小区。展鹏轻车熟路,带着张文峰抄近道,找到一把长椅,那附近果然一个人都没有。“行,就坐这儿吧。” 张文峰和展鹏在长椅上坐下,张文峰打量着展鹏,半晌没吭声,展鹏苦笑着问,“又琢磨啥呢?” 张文峰讪讪地咧了咧嘴,对展鹏说,“老展,我问句不该问的——” “那就别问。”展鹏白了张文峰一眼。 “操!”张文峰嗔怪地瞪了瞪展鹏,开口问道,“那个赵健雄,他是不是——” 展鹏倒吸了口凉气,哂笑着,“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我不是关心你嘛。”张文峰吁了口气,“你都不知道,一天半,我整整听了一天半。” 展鹏愣了一下,才明白张文峰指的是提审陈义江。他促狭地咧咧嘴,斜睨着张文峰,“怎么,听得心猿意马了?那正常。” “正常个屁,但我又没法不扣那些细节。”张文峰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然后我就想到你了。” “想到我?为啥?”展鹏略感诧异。 张文峰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着说,“我以前都没想到,你们的生活还能那么丰富多彩。” “滚犊子!”展鹏皱着眉,哭笑不得。 “所以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张文峰戏谑地看着展鹏。 展鹏迟疑片刻,反问道,“你觉得他是吗?” 第167章 案件复盘(7) 杨毅的家离展鹏的家并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杨毅指挥着代驾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路旁,扭头对赵健雄说,“我到了,先撤了。” “我送你。”赵健雄不假思索地说。 杨毅扶着拉手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打开车门下了车。赵健雄从另一侧赶过来,打量着杨毅关切地问,“没多吧?” “我还好,没你们喝得多。”杨毅咧了咧嘴,指着小区说,“我家就在里边,有机会过来坐坐。” 赵健雄点点头,见杨毅转身要走,迟疑着开口叫道,“杨哥——” “怎么了?”杨毅侧过头,狐疑地看向赵健雄。 赵健雄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促狭地笑了笑,说,“抽根烟再走吧。” “代驾不还等着吗?”杨毅略微皱了皱眉。 “没事儿,我跟他打声招呼。”话还没说完,赵健雄就俯身和代驾交待了两句,然后忙不迭地从烟盒里抽出烟,递给杨毅。杨毅向他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接过烟,赵健雄凑上前去,为两人把烟点着。 一阵喧嚣声从马路对面传来,杨毅抽了口烟,指着老马的烧烤店说,“那家的口味儿挺地道的,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尝尝。” “好啊。”赵健雄笑了笑,“看他们家生意那么火,味道肯定错不了。” “那肯定啊,人家的烤工都是从新疆过来的,”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说,“老展特别喜欢吃,尤其是他们家的腰子。” “是吗?”赵健雄就像听闻了什么新鲜事儿似的,哑然失笑,随即吁了口气说,“展哥人不错,你也是,认识你们我挺高兴的。” “行,合得来就长处呗。”杨毅白了白赵健雄,笑道,“估计你也了解老展的过去,他对警队还心心念念的,有你和张文峰这样的朋友,他也能舒坦点儿。” 赵健雄小心地瞄了瞄杨毅,连抽两口烟,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杨毅说,“杨哥,我能问你件事儿吗?” 杨毅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戏谑地望着赵健雄,挑了挑眉,“那得看什么事儿了。” “是你——和展哥。”赵健雄讪讪地笑了笑。 “哦,我们怎么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赵健雄借着抽烟,半眯缝着眼,眼中闪过些许不安。 杨毅嘿嘿一笑,反问道,“老展没和你说吗?” “他说了,”赵健雄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说你们是一对儿。”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杨毅苦笑着摇摇头。 “但我看着不像,”赵健雄鼓起勇气说,“而且——一对儿和一对儿也不一样。” “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杨毅好笑地看着赵健雄,不想再和他兜圈子。 赵健雄嗫嚅了半天,说道,“杨哥,要是我说错话了,你就当作我酒喝多了。” 杨毅吐出一口烟,脱口而出,“没事儿,都说到这份上了,有什么你就都说出来吧。” 赵健雄吁了口气,说,“我喜欢展哥。” “我看出来了,”杨毅撇撇嘴,“然后呢?” “杨哥,我不是说你不好,但是——”他稍作停顿,问道,“我的事儿,展哥和你说过没有?” 杨毅缓缓摇头,说,“他嘴挺严的,况且——我们俩彼此都不过问这种事儿。” 听杨毅这么讲,赵健雄觉得心底希望的火苗又燃了起来,“杨哥,我第一个人就是个警察,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着特别的情结,就是还想找个警察。” “但他已经不是警察了。”杨毅淡淡地说。 “可是我觉得他还是,而且,他不还干着同样的活计嘛。”赵健雄自嘲地笑了笑,“别看我披着那身皮,但在同行里找到一个合适的,还真是不容易——” “所以呢?”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赵健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说,“我心里已经放不下展哥了。” 杨毅好笑地望着赵健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略一思忖,说道,“赵儿,你觉得和我说这些合适吗?” “这些话还真得和你说。” “哦?为什么?”杨毅尽管觉得别扭,但还是来了兴趣。 “我也不瞒你,我和展哥表白过了。”赵健雄小声嘟囔了一句。 杨毅嘴角扬了扬,不无讥讽,“嗯,你胆子挺大的,我相信你做得出来。” “嗯,我和展哥说,我们之间,可以有三种类型的关系。一是爱人,二是开放式关系,三是兄弟。” “他怎么说?”杨毅哼笑一声。 “他说——前两种都没戏。”赵健雄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失落,“我们只能做兄弟。” “他这不都已经答复你了嘛。”杨毅哭笑不得。 “但是我不死心。”赵健雄讪讪地笑了笑,看着杨毅说道,“你也知道,这感情一上来——” 杨毅略显不耐地打断了赵健雄,皱了皱眉说,“我还是那句话,你和我说这些合适吗?” “杨哥,我赵健雄不是那么没品的人,”赵健雄一本正经地说,“你也知道咱们这个圈子,就像我刚才说的,一对儿和一对儿还不一样。我今天就想确认一下你的态度,还有你们的真实关系,假如你和展哥真是那种亲密的爱人关系,我赵健雄心里再有苦,我自己受着,我如果和展哥多说一个字,就天打五雷轰。” 杨毅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赵健雄如此赌咒发誓,多少让他有些吃惊,他下意识地问,“假如不是呢?” “假如不是,可能我就还有机会。”赵健雄顿了顿,“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你不反对。其实,圈里这样的情形挺多的——” “我没混过圈儿,我相信老展也没混过。”杨毅说。 “我明白,我就是打个比方。”赵健雄放松了神情,瞥了瞥杨毅接着说道,“你也清楚,咱们都不容易,像我,就已经成家了,展哥也是离了婚的人——” 杨毅斜睨着赵健雄,没说话。 赵健雄哼笑着,似乎有些尴尬,“我想说的是,可能大家都没法把全部感情都投入到一个人身上,甭管是男是女,就是这环境嘛,所以,很多事儿,也没必要太较真儿,和自己过不去——” “不是,你到底想做什么?”杨毅越听越不是滋味儿,恨不得扭头就走。 赵健雄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直直地看着杨毅,略一迟疑,说道,“我想追展哥。” 杨毅好笑地回望着赵健雄,说道,“你觉得自己有机会吗?” “只要你不反对,可能就有机会。”赵健雄定定地说,“当然,我不是想拆散你们,但我也不想背着你做事儿,我最希望的,就是大家都能接受。三个人在一起,也许比两个人还要稳定,我只是不满足展哥说的兄弟的关系,想再进一步——” 杨毅心中五味杂陈,他咧了咧嘴,说,“赵儿,从我个人来说,我肯定接受不了三个人的关系,我甚至都是头一次听说,所以,你不用再打我的主意。” 赵健雄脸上阴晴不定,不安地看着杨毅。 “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坦率的,你倒是想得开,而且胆子也大。”杨毅笑了笑,“至于你们之间会如何,你得问展鹏,我不掺和,也没什么可反对的。”说完,杨毅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转过身,向小区走去。 望着杨毅的背影,赵健雄怅然若失。 第168章 案件复盘(8) 张文峰侧头瞥了瞥展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我原本还真看不出来,但一想,他对酒吧街那片那么熟,你还处处护着他——” “操!我身边怎么这么多警察啊。”展鹏无奈苦笑。 张文峰咧了咧嘴,“而且尽管他一直在掩饰,但我发现他看你的眼神儿有点儿特别,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还有这个啊,是什么?”展鹏略微皱了皱眉,暗自好笑。 “杨毅啊。”张文峰吁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时不时地,他就会瞄他两眼,好像生怕把某人从他身边抢走似的。” 展鹏哑然失笑,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谁还能骗过我这双眼睛。”张文峰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 “不是,好好的,你看这些干什么?没事儿瞎琢磨。”展鹏摇着头,讪讪地笑了笑。 “那摆在眼前,你以为我想看啊?”张文峰的嘴角微微上扬,叹了口气问道,“老展,你们是什么情况啊?” “你什么时间也八卦了?”展鹏嗔怪地瞪了瞪张文峰,哭笑不得。 张文峰却毫不在意,撇撇嘴说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展鹏哼笑一声,望着张文峰说道,“咱们俩坐在这儿,你总不会是想要聊他们吧?” 张文峰怔了怔,自嘲地咧了咧嘴。 展鹏吐出一口烟,问道,“昨天回家怎么样?” 张文峰愣了一下,说道,“就那么样呗,还能怎么样?” 展鹏嘿嘿笑了两声,用肩膀碰了碰张文峰,又问,“干坏事儿没?” 张文峰略显窘迫,迟疑片刻才哂笑道,“都多久没着家了,能不干吗?” “呦,说得好无辜啊。”展鹏撇撇嘴,揶揄着。 “本来就是那码事儿嘛。”张文峰说完,忍不住先笑了。 展鹏的神情蓦地变得严肃,问道,“感觉如何?” “感觉——”张文峰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到展鹏的神情,还是想了想回答道,“你也知道,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这么说,那就是不错了?”展鹏轻轻笑了笑。 “怎么说呢?”张文峰抽了口烟,怔了一下,“其实没做之前我心里多少还有点儿别扭,但一入港,别的就都忘了,可是做完后,我又犯嘀咕了,我总想象着他们在一起的画面——你知道,那画面一帧一帧在我脑子里过,特别清楚。我也不瞒你,一想到那些,我恨不得立马把他们掐死。” 展鹏咧了咧嘴,没吭声。 张文峰叹了口气,又说道,“可是我一转头,看见她熟睡的样子,我他妈地心又软了,我原来一直骂我媳妇儿贱,没想到我这大老爷们儿,比她还贱。” 展鹏拍了拍张文峰的肩膀,叹息着摇摇头。 “这一段儿一直忙着案子,总算还能分分心,不用老想着这麻烦事儿,可是回家躺在一张床上,不由得你不想啊,我他妈的真快疯了,我总感觉,在她的身上,能闻到别的男人的味道,那个王八蛋的味道。” 展鹏也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安慰身旁的兄弟,只得笑了笑,说,“看把你神的。” “真的,我没骗你——”张文峰的脸上闪过怅然,“我自己也清楚,其实我闻不到,但我就是那种感觉,我他妈地还不争气,昨天夜里,还上了人家两次。” 展鹏吁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但是他明白,他必须保持冷静,这样才能更好地帮助自己的兄弟。他抽了口烟,思忖着问道,“你媳妇儿表现如何?” “她——”张文峰难为情地咬了咬嘴唇,“还行吧,比前两次强,又能像以前那样回应了,但似乎总是有点儿勉强,你明白两口子那种感觉。” “嗯。”展鹏迟疑着点了点头。 “而且——” “而且什么?”展鹏下意识地问。 张文峰瞥了一眼展鹏,讪讪地说,“我觉得她像是被撑大了。” “我去。”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埋怨道,“你可真是什么都能咧咧,这么口无遮拦?” “大哥,这是啥光彩的事儿嘛,我胡咧咧?”张文峰苦笑着,带着一丝凄惨,“我都惨成这模样了,还有什么怕你笑话的吗?” “那也不能这样,”展鹏横了张文峰一眼,不无担心地说,“和别人你可千万不能没头没脑啥都喷啊,咱是老爷们儿,得要脸。” “我不就和你说说嘛,除了你,我还能和谁说?” 展鹏脑子里还琢磨着“撑大”两个字,觉得匪夷所思,问张文峰,“他们没在一起多长时间吧?” “我哪儿知道?”张文峰耸耸肩,“你又不是不清楚,咱们忙起来,没黑没白的。” “操!”展鹏恨恨地骂了一句,感觉整个世界都乱了。见两人的烟都抽完了,他摸出烟盒,又发了一圈,帮两人点着,阴着脸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张文峰怔了怔,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按说我应该休了她——” “休?你以为还在明朝啊?”展鹏笑出了声。 “我就那意思,”张文峰讪讪地咧了咧嘴,眉头一皱说道,“可是我还发贱,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她的,毕竟一起过了好几年,当初感觉还挺不错的。” 展鹏打量着张文峰,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告诉他。 “真的,老展,你说我是不是发贱啊?”张文峰的眼睛里充斥着无助。 展鹏长舒一口气,感慨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可那个贱货,但凡她能这么想,还能出这档子事儿?”张文峰咬牙切齿地说,“我有时候想起来他们俩,真恨不得把他们掐死喂狗。” “你千万别冲动啊,犯不上,过不下去就离呗,”展鹏咧咧嘴,“这世上被戴绿帽子的,又不止你一个,想开点儿就是了。” “想开点儿,你说得倒轻松,”张文峰撇了撇嘴,“那我还得原谅她呗?” “这就看你自己了,”展鹏顿了顿,“但是兄弟,无论如何,任何时候都不能干傻事儿。” “嗨,我也就是说说。”张文峰的脸上涌出一阵惆怅,“我倒是希望大家都一了百了,可那又不现实,我明白。” 展鹏想了想,对张文峰说,“文峰,这事儿我也不好劝你什么,还得靠你自己拿主意。假如他们俩真有什么,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那你就离;假如你还想继续过,那就得把以前的事儿忘了,不然心里别别扭扭的,说不定将来憋出来什么呢。” “这道理我又如何不明白,只是——”张文峰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忽然想起什么,问展鹏,“这段日子,你发现他们——” 展鹏心中一震,连忙摇头,说道,“不都忙活那案子了嘛,我也没顾上——” “嗯,那倒也是。”张文峰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这回闲下来了,我去盯盯。” “行,哥们儿,那我就不说别的了。”张文峰看着展鹏,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你看,为了你,我都出卖色相了。”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冲着张文峰挤挤眼,暗自松了口气。 张文峰愣了愣,才会意过来,咧嘴笑道,“那孙子长什么样,你告诉我,我替你去收拾他。” “他脑袋是地中海——”展鹏想了想,摇摇头,“算了,别节外生枝了,我自己躲着点儿就是了,咱们正事儿要紧。” “嗯,正事儿要紧。”张文峰吁了口气。 第169章 杨毅和齐爽(1) 杨毅坐在咖啡厅临窗的座位上,轻轻地搅拌着手里的咖啡。阳光透过咖啡厅的窗户,柔和地洒在木质桌面上。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坐在对面的女人。 那是一个很耐看的女人,和相片相比,多了些真实,但眼神中也带着些许紧张。女人和他一样,也搅拌着咖啡。意识到两人做着相同的动作,杨毅略感尴尬,不由得促狭地咧了咧嘴,放开了手里的羹匙。 女人叫齐爽,是杨毅在一个形婚群认识的,吸引杨毅的,除了女人宣称自己也想要个孩子,还在于她的职业。女人是个大学讲师,杨毅相信,能在大学当讲师的人,素质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况且假如将来两人真成了的话,每年寒暑两个假期,也意味着当母亲的能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孩子。 杨毅在各个形婚群混迹有一段时日了。现在的形婚群里,鱼龙混杂,有很多骗子,网上更是流传着许多骗子的故事,他不得不格外小心,仔细甄别潜在的对象。 在群里混久了,他也摸出了些门道。有形婚打算的人,虽然状况各异,但无一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简单些的,两个人办个假证,应付一下身边的人;稍微复杂点儿的,得领真证,将来容易产生财产分割的纠纷;冲着要孩子去的,是最复杂的,要考虑很多其它的因素,更要面临未来情感与财产的不确定性。 杨毅曾以为,自己的条件拿得出手。北京户口,重点大学毕业,收入稳定,有车有房,独居,也算个成功人士。父母的条件也不错,不需牵扯太多精力,赡养压力小,和父母走动的频率也不多,将来会免去很多麻烦。事实上,他也的确很受欢迎,隔三岔五的,就有各种各样的人加他。 但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自己竟然处在弱势的位置。事实上,不仅是他,凡是有生孩子打算的形婚者,男方几乎都是弱势的一方。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女人的子宫,只有女人才有生孩子的能力,所以一切就都得围绕着女人转。再加上肯生孩子的女人少之又少,男人就成了绝对的弱势,饶是他一贯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 杨毅偶尔会想到身边人对自己形婚打算的反应。郑川显然是没考虑太多,只把形婚当作一件新生事物;而有过家庭生活的展鹏和陈飞最初都是一口否定,且两人的理由出奇地一致,都认为这种情形对未来的孩子明显不公平。 杨毅自己最初也没考虑太多,他以为大家都像他一样单纯,只要怀着美好的愿望就可以。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因为所有的人都很现实,现实得令他瞠目结舌。其实细想想,这也无可厚非,生活本来就是现实的,尤其形婚这种事儿,基本就没有感情可言,几乎就是一种契约,而经历过系统契约训练的杨毅,很快就不再鄙夷不屑了。 但杨毅心底始终有根红线,那就是孩子。尽管孩子是父母无奈妥协的产物,但终究是无辜的,他要尽全力保证未来的孩子能尽可能地获得完整的父爱和母爱,形婚以及可能的离婚,势必要给孩子带来某些影响,他发誓要把这种影响的程度降到最低。 杨毅一直在仔细地观察,并没有急着出手,所谓的“门当户对”还是有它的合理性的,大家的条件总要差不多,三观也合,相处起来才能少些麻烦。最重要的,对于孩子来说,很多都是言传身教的潜移默化,父母的人品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当初是杨毅主动加的齐爽,齐爽的条件让他有些心动。齐爽倒也矜持,隔了三天才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但聊着聊着,两人似乎来了感觉,又交换了照片,彼此还都算满意,终于有了线下的第一次见面。 这还是杨毅第一次相亲,没有任何经验,和齐爽打了招呼后,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讪讪地住了口。齐爽和他也差不多,微微低着头,偶尔抬眼偷偷瞄瞄杨毅,但随即又把目光移开了。 杨毅清了清嗓子,终于想到了话题,说道,“我——和照片还差不多吧?” 齐爽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嗯,差不多。我的呢?” “我感觉一样。”杨毅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我们俩都不是照骗。”齐爽捂着嘴,嘴角绽出浅浅的笑意,然后向四周看了看,问杨毅,“你经常来这儿喝咖啡?” 杨毅哑然失笑,他特地选择了靠近齐爽单位的咖啡厅。“我倒是经常喝咖啡,不过这儿还真是第一次来,离我太远了。” “哦,那你住哪儿啊?”齐爽像漫不经心地问。 “我住南城。”杨毅回答。 “南城啊?”齐爽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又掩饰住了。 齐爽的神情没能逃过杨毅的眼睛,他咧了咧嘴,解释道,“现在的南城和以前不是一个概念,有些新小区档次也不错,我是和两个同学一起买的房,现在我们也是同事。” “哦。”齐爽点了点头,露出了然的神情。 杨毅向窗外看了一眼,问道,“你就住在学校附近?” “嗯,我们学校有教师公寓,不过——我没住在那儿,”齐爽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你明白的,毕竟不大方便,我和我朋友在外边租房住呢。” “是这样啊,”杨毅笑了笑,“理解。” “那——你和朋友住在一起吗?”齐爽瞥了瞥杨毅,紧着补充道,“我是说,你不是和同事一起买的房子嘛,方便吗?” “他们知道我是啥人,我不用背着他们。”杨毅哑然失笑。 “是吗?”齐爽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不相信。 “大学都是一个宿舍的好哥们儿,我也没啥可瞒着的,现在我找形婚对象,他们也清楚。” “那可真难得。”齐爽吐吐舌头,笑了,又问道,“那你和朋友——” 杨毅暗忖,这女人可真够执着的,他好不容易把话题岔开了,又被她拽了回来。这也难怪,他在网上谈过的几个人,都要求男方有稳定的感情关系,可能大家都希望未来的孩子能有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吧。每每碰到这样的情形,他的脑海中都会闪现出展鹏的形象,然后囫囵着应付过去。偶尔他促狭地想,反正展鹏也不反对,就这么着吧。 他咧了咧嘴,说道,“我和朋友没住在一起,我们俩各自都有房子,离得也不远,有时他在我这儿住几天,有时我过去呆几天,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同居。” “你们俩倒挺有意思,”齐爽打量着杨毅,吁了口气,问道,“好像他比你大几岁吧?” “是,他比我大。” “那他也一直没结婚?” “结过,离了。” “有孩子吗?” “有,上初中了,在国外呢。” “那不错啊,”齐爽挑了挑眉,“我是说,有带孩子的经验,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应该吧。”杨毅撅着嘴缓缓点头,心中暗笑不已。幸亏身边有个现成的,他想。 第170章 杨毅和齐爽(2) 齐爽喝了口咖啡,思忖一下,对杨毅说,“咱们大家时间都挺宝贵的,就别兜什么圈子了。” 杨毅一怔,点点头说道,“我赞成。” “那咱们先看看彼此见面后的印象,如果不行,就直接说,省得大家浪费时间。”齐爽促狭地咧咧嘴,瞥了一眼杨毅笑道,“我是不是有点儿太直接了?” “挺好的,我是说都挺好的。”杨毅顿了顿,补充道,“直接点儿好,我对你印象也停好。” “我的印象也不错。”齐爽扬了扬嘴角,“看来,我们往下还有得谈。” 杨毅默默点头,暗忖齐爽怎么突然间就像变了个人,他心目中孩子的母亲可不该这么强势。 “那好,咱们先再次确认一下对方的基本情况。”齐爽吁了口气,还没等杨毅有所反应便接着说,“我先来——” 杨毅不由得认真地看了看齐爽。接下来的五分钟,齐爽完成了一个简明的自我介绍,从年龄、职业、老家、经济收入,到与父母和家庭的关系、与朋友的关系等等,既言简意赅,又面面俱到。 杨毅抑制住苦笑的冲动,边听边缓缓点头。 “嗯,我的情况大概就这么多,你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齐爽盯着杨毅问。 杨毅想了想,说,“暂时没有。” “行,那到你。”齐爽吁了口气,神情放松下来。 杨毅学着齐爽的样子,把自己的基本情况又理了一遍,他发现,齐爽听得很认真,眼珠儿几乎是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连着说了一大堆的话,杨毅有些口渴,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下意识地看向齐爽,齐爽也正望着他,四目相交,两人的眼角都绽出笑意。“嗯,你也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齐爽连连摇头,说,“先这样。” “那——接下来呢?”杨毅瞥了瞥齐爽。 “我们再确认一下彼此的诉求吧。”齐爽直截了当地说。 “也好。”杨毅哑然失笑。 齐爽琢磨着,先开了口,“首先是结婚证,咱们需不需要真的领证?” “我无所谓,主要看你。”杨毅想都没想 “我可能得需要一个真证。”齐爽说,“学校里有些福利,还是和家庭挂钩的。” “那我没问题,”杨毅爽快地应承下来,稍作停顿又说道,“其实从孩子的角度看,我也希望至少形式上我们是真结婚,能给孩子合法的父亲和母亲。” “我同意。”齐爽点了点头。 “那紧接着的问题就来了,”杨毅咧了咧嘴,看着齐爽问道,“那我们这个婚姻是一直持续下去,还是中途要离婚?” “你什么意见?”齐爽不答反问。 杨毅迟疑一下,说道,“我想,我们还是离婚比较好,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大家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基础,是被迫形式上走到一起,那彼此间的约束越少越好。” “你说的有道理。”齐爽吁了口气,让人无法看出她的情绪。 “我想,离婚尽量趁早,在孩子三岁之前完成,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省得将来啰嗦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毅笑了笑,“这就牵扯到经济问题——” “你不是律师嘛,肯定比我想得周到。”齐爽又把球踢了回来。 杨毅讪讪地挠挠头,说,“其实这一段儿我一直在想这些,我理想中的形婚,应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也就是说,双方彼此独立、自由自在地生活,互不干涉对方的个人选择和活动,接受对方有自由发展的空间。” “继续。”齐爽不动声色,做了个手势。 “这就意味着双方在生活中不能有太多的交集,要互相尊重对方的边界,不过多介入对方的生活。” “我同意。” “从这个角度讲,我希望双方经济也彼此独立,不发生过多的经济纠缠,当然,有些合理的支出我可以承担。” 齐爽凝神思索,缓缓点头。 “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做婚前财产公证,如果有可能,每人准备数额相同的一笔钱,用来结婚,也算作夫妻共同财产,将来离婚时也好按比例分割。如果这一点有困难,我们也可以签个协议,虽然在法律上不会认可效力,但多少也算是个证据。” “这些好像都是通常的做法吧?”齐爽呵呵一笑,“我没有意见。” 杨毅暗自松了口气,他蓦地想起实习时赌气离开民庭的情形,在那儿,他看了几件离婚案,几乎让他丧失了对婚姻的信心,他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变成了当年那些打得头破血流的一族,成了自己瞧不起的样子。 “那婚礼——咱们办不办?”齐爽见杨毅半天沉默不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试探着谈起另一个话题。 “这个随你,我办不办都行。” “我觉得——还是得办,要知道,每个女人都有个婚礼梦,而且在我们老家,不办婚礼也说不过去,不过咱们尽量从简就是了。”齐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让杨毅终于见到了她女人的一面。 “理解。”杨毅吞咽了一口口水。 “当然,咱们各自负责各自的一方,谁收的钱归谁,”齐爽迟疑着,“可是这里边还有件事儿——” “指什么?”杨毅狐疑地看向齐爽。 “我们家那边需要收彩礼。”齐爽讪讪地笑了笑。 “是吗?这个我还真没想到。”杨毅略感意外,实话实说,“那一般收多少呢?” “我们意思一下就行,能堵住别人的嘴,比如六万六,或者八万八。”齐爽顿了顿,“但是我会说服家里,把彩礼带回来,然后再退给你,或者当作孩子的抚养费也行。” “这个——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杨毅说。 “那我暂时想不到别的了,剩下的,只是孩子了。” 杨毅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没错儿,这是最重要的。”齐爽叹息着摇摇头,仿佛万般不情愿似的,斜睨着杨毅问道,“关于孩子,你怎么想,将来归谁?” “这我还真考虑过,优先归你抚养,毕竟母亲更适合养育孩子,但是假如你不方便,归我也可以。” 齐爽挑了挑眉,说,“我之所以想要个孩子,就是想把他带大。” “那我没问题,孩子成年之前,我会一直给抚养费。”杨毅笑了笑,“其实很多夫妻离婚的,双方对孩子都很好,咱们能处成那样就行,只要为了孩子,一切都好商量,千万别弄成仇人似的。” “我倒也是这么想。”齐爽的嘴角浮起笑意。 “那关于怎么要孩子,你想过吗?”杨毅思忖再三,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这个——不都是试管吗?”齐爽有些不解。 “试管和试管还不一样,”杨毅的脸有些发红,“我可以找到关系,打打擦边球,给咱们做合法的辅助生殖,所以,我们在国内就能解决问题。” “真的吗?”齐爽也略显窘迫,“你让我琢磨琢磨吧,我还没仔细考虑过这件事儿呢,我和我的朋友打听打听,她们有做过的。” “行,我只不过是先提出来而已。”杨毅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儿,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还有老人的事儿——” 第171章 杨毅和齐爽(3) 杨毅感觉到佳佳不合适,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人们常说,恋爱容易让人莫名其妙,其实,即便毫无感情可言的形婚也是如此。 那是一个凌晨,杨毅从梦中醒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原本是个很温馨的梦,他梦见自己带着女儿在海滨度假。 夏日的海滨,阳光洒满金色的沙滩,海浪轻拍着岸边,海风带来一丝凉爽的感觉。杨毅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不远处奔跑玩耍的幼小女儿身上。 女儿身着一袭轻盈的连衣裙,她的笑声在海风中飘荡。她尽情地奔跑着,小脚在沙滩上留下一串串可爱的脚印,如同她童年时光的印记。她的发丝随风飘动,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杨毅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欣慰,他看着女儿自由自在地玩耍,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他回忆起女儿成长的点点滴滴,那些温馨的瞬间在他的心中如电影般放映。 女儿玩累了,远远地向杨毅奔来,晨曦正打在她的脸上,她把胳膊挡在眼前。杨毅的嘴角绽出幸福的笑意,女儿跑到他身前,挪开了胳膊,兴奋地大叫着。望着女儿的面孔,杨毅的笑容凝固了——女儿的面部,遍布着红血丝,就和佳佳的一样。 杨毅长舒一口气,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点着一根烟。望着升腾的淡蓝色的烟雾,他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梦中的那一幕太过真实,真实得令他感到恐惧。 正是在那一刻,杨毅意识到佳佳和自己不合适。换句话说,他不太满意佳佳。 虽然说结婚的心情很迫切,但一旦开始找对象,杨毅才发现自己还是挺挑剔的。当然,这一切都源于对未来孩子的担忧。本来孩子就不是爱情的产物,他就要尽全力摒弃掉任何可能的先天不足。 即便没有展鹏的那两次提醒,佳佳腮上的高原红也成了杨毅的心病。他查了很多资料,没有任何文献支持高原红遗传的说法,但很多记录都表明,生活在高原的人们,家族的几代人都会有高原红。一想到将来孩子的脸上也会有红血丝,他就不寒而栗。 借此,他想到了基因,这是他之前从未考虑过的。虽然说现在的基因技术都可以选择婴儿的性别,但基本的遗传素质是无法改变的。他清楚,遗传基因是一种复杂而神秘的力量,无法完全预测和控制,如果母亲的基因有缺陷,后代可能都会受影响。 为了给下一代创造一个健康幸福的未来,他不得不谨慎。“孩子是无辜的”,他始终记得陈飞和展鹏表达过的意思,他又何尝不这么想呢?除了生物基因,他又联想到了其它基因——一个人的社会基因。 这更加坚定了杨毅婉拒佳佳的决心。 杨毅很多时候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潜藏的优越感在作祟,他会不自觉地回想起大学里那些来自贫困地区或者家境贫寒的同学。就算偶尔他意识到了,他也会以孩子为借口为自己开脱,尽管这与他一贯的道德观相悖。他发现,要孩子这件事儿,在悄然改变着自己。 一次微信聊天,他向佳佳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佳佳很冷静,连原因都没有问。他没敢联系曹军医,就好像自己理亏似的。后来他想明白了,自己无意和佳佳继续,除了没有看上佳佳之外,曹军医也是个因素。在他心中,那是自己的恩人,他无意把两人的关系弄得更复杂,所谓好上加好,并不适合自己。尤其是那两次四个人的“约会”,让杨毅越想越觉得别扭,他习惯了简单的生活,不想更多地把展鹏牵扯进来。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考虑到展鹏,杨毅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从展鹏两次调侃般的提醒中,隐隐看到了他反对的态度。但展鹏从不多言,两人相处时,也从来不过问杨毅形婚的事儿。 杨毅很喜欢这种边界感,或许是展鹏有意为之,但杨毅的确感到轻松。因此,与佳佳“分手”的消息,他也没有急于告诉展鹏。其实也不是他不想告诉,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他觉得自己张不开口。再加上发生了那起系列谋杀案,展鹏的心思都扑在上面,杨毅就更没什么机会了。 直到杨毅碰到了齐爽,对方要求他有稳定的伴侣,他才不得不再一次把展鹏搬了出来。好在齐爽和佳佳不同,她从未要求进行“四人约会”,一直和杨毅单线联系,这让杨毅倍觉轻松,毕竟,把展鹏绑进来,他多少有些不情愿。 偶尔,杨毅会念及自己与展鹏的关系,但往往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儿,就被他生生掐掉了。自己生病时展鹏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甚至那一夜在床上,展鹏几乎是赤裸裸的告白,如果说,在那之前,两人似乎还未捅破过那层窗户纸,但患难见真情,差不多同时爆发的两场病,却悄然改变了一切。 但那又如何呢?杨毅明白,展鹏是在等待自己主动,但自己偏偏主动不起来,就像有什么横亘在两人之间似的。自从张罗起形婚,别看展鹏表面上像没事儿人似的,照样有说有笑,不时地还调侃几句,但杨毅却经常能在展鹏的眼睛中看到隐隐的失落。将心比心,或许那也是人之常情吧。 于是杨毅就悄悄上了心,考虑事情时心里就留出了展鹏的位置,只是他一直没挑破。那或许是另一种恋爱的感觉吧,心里有着一个人,这样的情形,只在郑川和王可身上发生过,但他对三个人的感觉,又不全然相同。暗恋郑川时,他几乎付出了全部的激情;面对王可,他更多的是包容和呵护,再加上一种霸道的独占欲;到了展鹏这儿,他似乎又多了一丝依恋。 假如赵健雄没有成家,他应该比自己更适合展鹏,自从赵健雄酒后吐露真心,这个诡异的念头就一直占据着杨毅的脑海。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儿嫉妒,甚至还比不上展鹏和张文峰在一起时让他紧张,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他感觉赵健雄根本没有机会的缘故。他太了解展鹏了,有了自己惨痛的教训,展鹏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碰有妻子的男人。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为展鹏着想,杨毅就觉得这世上充满了讽刺。但仔细想想,自从与展鹏相识,自己又有哪件事儿不是为他着想呢,只是自己以前不肯承认罢了。他不得不感叹,人生还是有劫数的,没准儿两人就是彼此的劫数,或许这就是命运。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吧,只要不伤了展鹏就好,杨毅想。 第172章 杨毅和齐爽(4) 经过几次线下见面,杨毅和齐爽进展迅速。总体而言,杨毅对齐爽还算满意,无论是长相、气质、性格,抑或是职业或社会地位,杨毅相信,这个未来孩子的母亲基本还是胜任的。 当然,齐爽并非没有缺陷,单从她的名字,杨毅多少就能看出些端倪。然而,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两个人年龄都不算小了,既然三观差不多,即使为了孩子着想,也应尽快把事情定下来,让齐爽受孕,他们谁都不想熬到高龄产妇的地步。 几次见面,令杨毅感触颇深,那几乎就是赤裸裸的利益谈判。好在两人都明白,形婚原本就没有感情可言,大家只要彼此不厌烦,把事情谈清楚就是了。杨毅从大学起开始接受系统的契约训练,脑子里并不排斥契约精神,虽然有时心里怪怪的,倒也坦然接受了。 两人最终对所有原则性的问题达成了一致。他们商定,将在孩子满三周岁时离婚,离婚前孩子由齐爽照顾,离婚后转交杨毅抚养。齐爽不想要孩子,让杨毅有些意外,但他也没多费什么脑筋,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跟着自己,也许会更稳妥。 转眼就到了九月中旬,两人开始商量见双方父母的事儿。杨毅原本倒不怎么热衷,他的事儿,自己就能决定,但见齐爽坚持,便琢磨这也是人之常情,就随了她。 杨毅选了个周六,带着齐爽回家见父母。事先他并没做什么特殊的安排,只是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要回去吃饭,他清楚,只要有了这个电话,至少父母都会在家里等他。 吃过午饭,杨毅开车接上了齐爽。她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展现出一种既时尚又知性的风范,让杨毅不由得眼前一亮。 齐爽身着一套深咖啡色的套装,剪裁得体,线条流畅,凸显出她的优雅身姿。上衣的领口系着一条浅紫色的丝巾,平添一丝温柔与细腻。她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扎成一个低马尾,几缕发丝轻轻拂过脸庞,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她的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勾勒出她立体的五官,眼神中透露出聪明和自信。 即便是对女人没什么兴趣,杨毅也被她的气质所折服,更为将来的孩子感到庆幸。 齐爽的手中拎着一个高档的果篮,这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事前谈及礼物,杨毅说拿不拿都行,但齐爽不肯没了礼数,两人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一千元左右为宜,由齐爽自己看着办。看到果篮,杨毅暗忖,齐爽办事果然得体。 杨毅带着女友回了家,令杨家人喜出望外。恰好杨颖和李东旭也在,一家人算是全见到了。杨母高兴自不必说,杨颖得知齐爽也是大学老师,更是和她聊个不停。 李东旭拉着杨毅去书房抽烟,刚点着烟,李东旭嘴角就浮起揶揄的笑,急不可待地问,“你小子几个意思?” “什么几个意思?”杨毅促狭地咧咧嘴,“过年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嘛,今年要结婚。” “别扯,正经点儿。”李东旭嗔怪地蹙了蹙眉。 杨毅呵呵一笑,问,“展鹏没和你说吗?” “展鹏?他和我说什么?”李东旭狐疑地看向杨毅,随即摇摇头,说道,“我都有日子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天天忙什么。” “也难怪,人家又和你们同行打得火热呢。”杨毅眯了眯眼。 李东旭的眼中闪过警觉,问杨毅,“我们同行,他又瞎掺和什么呢?” “他可不是瞎掺和,”杨毅撇撇嘴,“他们队里那案子你听说了吧?” “你是说同性杀人那个?” “对啊,就是那个,要是没有展鹏,能不能破还不好说呢。” “那案子可真是——”李东旭吁了口气,白了眼杨毅说道,“你看把他能耐的,还缺了他没法破案子,至于吗?” “真至于。”杨毅咧嘴笑了,把经过给李东旭大致讲了一遍,听得李东旭目瞪口呆。“你说,展鹏是不是够神的,他那直觉——简直了。”杨毅笑着说。 “这我还真是没听说,”李东旭叹息着摇摇头,“那小子,的确是有点儿白瞎了。” “嘿,咋说话呢,什么叫白瞎?还非得干你们那个破警察啊,我们那活儿就不是人干的?”杨毅嗔怒。 李东旭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不和你掰扯这个,我只是想说,他天生就是个干刑警的料,哪像我,专业都扔了,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嗯,他的确是个干刑警的料,”杨毅含笑点头,“擅长顺手牵羊。” “顺手牵羊?”李东旭一愣,听出来杨毅的话外之音,“你什么意思?” 杨毅忍着笑,说,“我刚才都说了,他和你们同行打得火热,你光盯着同行,也不琢磨后边的,人家现在哪儿有时间搭理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李东旭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杨毅,倒吸了口凉气,问道,“你说的不会是张文峰吧?” “怎么,你也觉得他俩可疑?”杨毅哑然失笑。 “别我觉得,你就说是不是吧?”李东旭有些紧张。 杨毅被李东旭的神情逗笑了,摇摇头说,“不是,是人家新认识一巡警。” “巡警?又是哪儿蹦出来的?”李东旭瞪大了眼睛。 杨毅暗自好笑,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李东旭将信将疑,迟疑着说道,“展鹏应该不会吧。” “那有什么不会的,反正我知道,俩人就一张床睡过了。”虽然说自己从来不好说什么,但一想到展鹏少不得被李东旭折腾,杨毅就颇觉解气。 “我操!他能干出来?” “那有什么?”杨毅吃吃地笑出声,“展鹏的确还拿我当过挡箭牌,但那哥们儿猛啊,专门找我谈话,要和我公平竞赛。我一看,咱干脆就成全人家呗。” “对啊,那你和展鹏怎么办?”李东旭就像抓住了一根稻草。 “什么叫我们怎么办?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啊。” “又装——”李东旭盯着杨毅,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不行,我得问问他,瞎闹腾什么呢?” “你可别,”杨毅连忙按住他的手,“你这样,不就把我卖了嘛,弄得好像我多在乎那小子似的,”他的眼中闪过狡黠,“也怪我嘴快。你不也是学刑侦的嘛,不会自己套他的话啊?” “说得有道理,我明天就找他喝酒。” 杨毅伸手指了指李东旭,笑着说,“记住啊,可别卖我。” “知道了。”李东旭没好气地应了一句,把手机又放回口袋里,抽了口烟,忽然反应过来,斜睨着杨毅说道,“说你的事儿呢,谈半天展鹏干什么?” 杨毅见终究没有躲过去,便老老实实地把形婚的事儿告诉了李东旭。李东旭脸上似笑非笑,理解地拍了拍杨毅的肩膀,说了句,“也真难为你了。” 杨毅冲着李东旭的脸上吐了一口烟,警告道,“要是让你家杨颖知道,可别怪我和你翻脸。” “你放心吧,”李东旭叹了口气,真诚地说,“你这也是解决我的老大难问题呢。” “本来就是,”杨毅横了横李东旭,“就是因为你们忒笨,我才不得已想出这招儿,老两口想隔辈人都快想疯了,所以,你可是欠我的。” 第173章 杨毅和齐爽(5) 杨毅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了半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虽说事发突然,没有特别准备,但好在做母亲的一直惦记着杨毅,冰箱里总是备着他喜欢的那几样食材,凑上一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杨颖招呼着大家入座,杨毅带着齐爽走到餐桌前,朝桌子上一看,不禁喜笑颜开。“还是老妈惦着我,都是我喜欢吃的。” “你就借齐爽的光吧。”杨颖撇撇嘴,揶揄道。 红油飘香的水煮鱼,色泽诱人的红烧肉,鲜嫩多汁的白灼虾……摆在桌上的每一道菜都精致无比,宛如一件件艺术品,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垂涎三尺。杨母热情地招呼着齐爽,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欢喜。 “阿姨的手艺真好,不仅闻着香,看着就有食欲。”齐爽不失时机地奉承了一句。 “好什么好啊,就是伺候这爷几个伺候的。”杨母摘掉围裙,也坐到了餐椅上,扭头看了杨毅一眼,说道,“今天高兴,你和你姐夫陪你爸喝一杯吧,我们喝饮料。” “呦,我妈开恩了。”杨毅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一会儿还得开车送齐爽,让我姐夫陪我爸喝吧。”说完,他屁颠屁颠进里屋去拿酒了。 杨家人做事儿很有分寸,虽然对齐爽都很感兴趣,但没人主动问她什么,只是不停地给她让菜。齐爽的表现也不错,落落大方又不失礼节,全家人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杨毅见餐桌旁的氛围不错,借机开口道,“妈,爸,我和齐爽商量过了,过了十一找个日子,把证领了。” 杨父和杨母对视一眼,没说什么,杨母却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嗯,早点儿领证好,该领就领吧,家里没意见。” “那婚礼呢?”杨颖蓦然问。 杨毅看了一眼齐爽,回答道,“我们不准备办婚礼了。” “不办婚礼?”杨母的脸上露出愕然的神情。 “嗯,我们准备去欧洲玩儿一圈,就权当作旅行结婚了。”杨毅说。 “嗬,你们倒挺能赶时髦啊,”杨颖咧嘴笑了,嗔怪地瞪了瞪李东旭,说,“当初我也想旅行结婚来着,可他们家非要办。” 李东旭委屈地皱皱眉,“那回忆不也挺好嘛。” “就是,”杨母接过话来,看着齐爽不放心地问道,“姑娘,你想好了?家里同意吗?咱们女人一辈子可就有这一次啊。” “哪儿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杨毅哑然失笑,脱口而出,“现在离婚的多了,还一辈子就有一次,你以为还是你们那时候呢?” “呸呸呸!”杨母愠怒,埋怨地瞪着杨毅,“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这孩子——快,赶紧地。” 杨毅无奈地咧了咧嘴,也学着母亲的样子连着“呸”了几声,大家都被他逗笑了。齐爽还记着杨母的问话,忙回答道,“阿姨,这事儿我还没跟家说,这是我们的打算,也没定下来,这不,先跟你们商量嘛。” “我们倒没什么意见,只要你们高兴就好。”杨母叹了口气,有些不死心,“只是,这样可就苦了你了。” “没什么的,我们不太在乎这些。”齐爽的嘴角绽出浅浅的笑意。 “也挺好,真要办婚礼,得累死。”杨颖似乎心有余悸。 “可是,我们好几个人等着给杨毅做伴郎呢。”李东旭总算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没事儿,下辈子还有机会。”杨毅促狭地眯了眯眼。 周一一上班,展鹏就闯进了杨毅的办公室,见到展鹏急火火的样子,杨毅一愣,但随即就想到肯定是李东旭找过展鹏,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低头装着收拾桌子。 “什么情况?”展鹏径直走到杨毅面前,习惯地在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没点燃,直勾勾地盯着杨毅。 “什么什么情况?”杨毅瞥了展鹏一眼,佯装不解。 “我听说某人要结婚了,都领着媳妇儿见公婆了。”展鹏一脸严肃。 “哦,你说这个啊,”杨毅忍住笑意,“没错儿,是有这事儿。” “那我怎么不知道?”展鹏斜睨着杨毅。 “嘿,真新鲜,”杨毅冷哼一声,“大哥,是我要结婚,不是你,为什么你一定要知道?” “不是——”展鹏一时语塞,注意到手里拿着的烟,吁了口气,摸起火机把烟点着,抽了一口说道,“我不是你——” “你是我什么啊?”杨毅好整以暇地看着展鹏。 展鹏一怔,皱了皱眉,讪笑道,“算了,我说不出口。” “那就别说。”杨毅也把手摸向烟盒。 “你——”展鹏又好气又好笑,连着抽了两口烟,把身体向前倾了倾,“不是,你什么时候又换主儿了?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佳佳呢?” 杨毅不慌不忙地点着烟,把香烟衔在嘴角,含混地说,“那不是某些人嫌人家脸蛋儿红嘛。” “我那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 “废话,你的话我能不当真吗?”杨毅白了展鹏一眼。 听了杨毅的话,展鹏又惊又喜,但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吐出一口烟,悻悻地说,“我还想过几天小六口的日子呢。” “你省省吧,”杨毅露出鄙夷的神情,“我替你问过了,那医生是贵州人,长得——挺猥琐的,”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真要是你那东北大哥,没准儿我就不换人了。” “哪个东北大哥啊?”展鹏装糊涂。 “你少来啊,有劲吗?”杨毅哭笑不得,“是谁,疼成那德行,还惦着摸人家呢。” “我那不是转移痛感嘛,”展鹏略显尴尬,也咧嘴笑了,“别说,还挺管用的。” “管用好啊,那等你再犯病,咱也别去什么医院了,直接扔郭德纲他们学校算了,让你转移个够。” “华清池啊?不去,忒贵。”展鹏连连摇头。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角都透出笑意。杨毅哼笑一声,说,“又是李东旭告诉你的吧?那家伙嘴忒快。” 展鹏冲着杨毅的脸上吐了口烟,嗔怪地说,“那也没你嘴快啊,对了,还学会打小报告了。” “我打什么小报告了?”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装作听不明白。 “你少来这套,”展鹏显然不信,说,“我要不是昨晚喝多了,就直接去你家找你了,没你那么糟蹋人的。” “喝多了啊,和李东旭?”杨毅挤了挤眼。 “可不是——”展鹏愤愤不平,“还说呢,我正在老太太家呢,他生生把我拽回去了,这一顿数落啊——” “他还敢数落你啊?”杨毅哑然失笑。 “还不是因为你?”展鹏横了横杨毅,埋怨道,“嘴一点儿把门的都没有,什么都瞎咧咧——” “我那可不是瞎咧咧啊,”杨毅笑着打断展鹏,“难道你俩没一张床睡过吗?我不知道的事儿可没说。” 展鹏用手指了指杨毅,苦笑道,“你小子行。” 第174章 杨毅和齐爽(6) “其实——我是被他逼得太烦了,”杨毅忍俊不住,“他一个劲儿问我形婚的事儿,我不就把你抖落出来了,转移注意力嘛,就跟你转移痛感一样,要是严格说起来,我还是跟你学的呢。” “有效果吗?”展鹏啼笑皆非。 “当然有啊,”杨毅夸张地撇撇嘴,得意洋洋,“我还挺失落的呢,我发现,在他心中你比我重要多了,我一说,他果然就把那事儿忘了。” “净瞎扯——”展鹏皱了皱眉,“你知道那孙子和我一个劲儿念叨什么吗?” “什么?”杨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展鹏。 “他说——”展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总之,他不让我辜负你就是了。” “辜负我?辜负得着吗?”杨毅心里莫名地发虚。 展鹏看着杨毅,咧了咧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儿,问杨毅,“赵健雄真的和你谈过话啊?” “是啊。” 展鹏笑了笑,又问道,“他真的说过要和你公平竞争?” “没错儿。”杨毅笑着点头。 “操!我怎么不知道?”展鹏讪讪地挠了挠头。 杨毅抽了口烟,说道,“人家是和我飙着劲儿呢,干嘛非得告诉你?”他的嘴角绽出促狭的笑意,“哥们儿,我演得还挺像吧,人家都当真了。” “演什么演?本来就是。”展鹏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杨毅装作没听见,继续说道,“展哥,其实我觉得他真的挺适合你的,比我强多了,最起码能全心全意对你好,能顺着你——” “你行不行啊?”展鹏叹了口气,抬眼看向杨毅,蹙眉说道,“你还不明白咋回事儿?” 杨毅扑哧一下乐了,对展鹏说,“展哥,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信得着你。” “那你还——”展鹏望着杨毅,欲言又止。 “那我偶尔心里不平衡一下,不成啊?你没听着,他那些话多肉麻。”杨毅的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我不是正好碰到李东旭了嘛,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收拾你?”说完,他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夸张地说道,“舒服,舒服——” “你大爷!”展鹏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无奈地摇摇头,说,“不过看在你舒服的份儿上,我就忍了吧。” “不然呢?”杨毅不屑地冷哼一声。 “没什么不然——”展鹏迎着杨毅的目光,“但是你得把那老师的事儿说个清楚。” “你不都知道了嘛,事无巨细,肯定你都得问遍了,对吧?” “不一样,我想听你说。”展鹏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真麻烦。”杨毅抱怨了一句,但还是把和齐爽的事儿说个大概。展鹏早就续了支烟,坐到了沙发上。 “嗯,这回我也舒服了。”展鹏嘿嘿一笑,站起身来,瞥了一眼杨毅说道,“记住,往后这种事,我必须知道。” “凭什么?”杨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展鹏根本没接杨毅的话茬儿,冲着他比划了一个手势,边向外走边喃喃自语,“妈的,我还没舍得睡呢,倒便宜那娘们儿了。” “展鹏——”杨毅忽然在身后叫住他。 展鹏以为杨毅还有别的什么事儿,转回身,狐疑地看向杨毅。 “滚——”杨毅不耐地皱了皱眉,伸手摸向桌上的烟灰缸,展鹏用手护住头,转身跑向门外。 十一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杨毅起了个大早,这一天,他要去拜访齐爽的父母。 齐爽的家在天津武清的一个镇子上,那个镇以生产自行车而闻名。杨毅事先查过路线,估计开车得行驶两小时左右。 吃过早饭,杨毅到北城接齐爽。两人回自己家很顺利,按照计划,便是紧锣密鼓地见齐爽的父母。 齐爽的穿着没有上次那么正式,但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刚上车,他就不放心地问杨毅,“东西都带了?” “带了,后备箱呢,两瓶酒,两条烟,两瓶橄榄油。”杨毅冲着后备箱比划了一下。 这些礼品是两人商量确定的,齐爽说,家里是父亲做主,所以礼物主要买给父亲,最好是两瓶酒、两条烟,另外给母亲带两瓶食用油。 杨毅自然照办,只不过他私自做主,买了两瓶茅台、两条中华。 周末京津高速上的车不多,一路都很顺畅。齐爽是个路痴,杨毅基本靠着导航走。两人也没什么话,杨毅原本还打算和齐爽随便聊聊天,借此增进一下彼此的了解,但实在提不起兴致,见齐爽也兴味索然,便正中下怀。 “这可比假装展鹏的男友没劲多了。”杨毅促狭地想,但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自己非要弄这一出,怨不得别人。这才是刚开始,往后双方需要配合的地儿多了,但愿齐爽的家人能像自己的家人一样事儿不多,否则真是够头大的。或许那些同床异梦的人,在外人面前演戏的时候,也会是这样的心境吧。 “演什么演?本来就是。”杨毅回想起展鹏说这句话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其实在他和展鹏之间,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这一次尽管展鹏是低着头小声嘀咕,但与以前相比,多少也算个突破吧,但是突破了又如何呢?展鹏的霸道无非是偶尔露峥嵘罢了,他还不是显得底气不足?也许,两人底气都不足吧。 杨毅暗自摇摇头,把车窗按下一条缝儿,手摸向烟盒的时候,才意识到齐爽坐在自己的身旁。他清了清嗓子,略显窘迫地说,“我抽根烟,成吗?” “抽吧,”齐爽回答得倒很痛快,“我爸就抽烟,我从小就闻惯了二手烟。” 齐爽的回答让杨毅对她又多了份好感,从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齐爽该不会是个难缠的女人,为了孩子,两人这辈子都得纠缠下去,彼此的好感就显得弥足珍贵。 齐爽家父辈的亲戚都住在镇上,这一次见面就比上一次隆重了许多,齐家特地在饭店订了一桌,来款待未来的姑爷。除了齐爽的父母,齐家的至亲——齐爽的叔叔和姑姑们,悉数到场,饶是杨毅见惯了场面,一时也有些应接不暇。 好在大家对杨毅都很满意,这一趟总算圆满。席间齐爽也提出不办婚礼,虽然有人嘀嘀咕咕,但齐父拍板,就按女儿的意愿办。 回京的路上,齐爽提到杨毅带的礼品,责怪他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 “头一次见老丈人,自然该郑重些嘛。”杨毅开起了玩笑。 “那也没必要花那么多钱呢,”齐爽仍旧有些不愿意,杨毅打开后备箱时,她才注意到里面是茅台和中华。“我上次才花了一千,你这次少说也得五、六千块,我把差价转给你吧。” “差价”这个词令杨毅哭笑不得,但细一琢磨,一段没有感情的虚假婚姻,可不处处都是“价格”在维系?他吁了口气,说,“你们家还跑到饭店办席了呢,这次咱就不算了,下回碰到类似的事儿再说。” 其实,他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儿:尽快领证、受孕。 第175章 陈义江的过往(1) 杨毅忙着和齐爽约会,展鹏也没闲着,除了上班,他晚上的时间几乎都被张文峰和赵健雄占据了。 张文峰像是养成了习惯,只要下班早,一般都会跑到展鹏这儿转上一圈,两人简单地吃个饭,聊聊案子,因为他开车,展鹏也不攀他喝酒。 最初几次,展鹏还催促他下班直接回家,但见张文峰不为所动,也就不再提了。从张文峰落寞的眼神中,他看得出来,即便是张文峰回到家中,他也会很难受。 展鹏终于真切地意识到,一个男人被戴了绿帽子,内心会多么痛苦。在一个晚上,送别张文峰后,望着远去的车影,他蓦然想到了杨毅。在那之前,他当然清楚自己曾伤害了杨毅,但体会从没有那时那样深刻。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羞愧难当,继而心灰意冷,他明白,自己的任何弥补,看起来都很荒唐,仿佛与杨毅的相识,就是老天赐予的一生的惩罚,他根本没有再爱一个人的资格。 张文峰一直忙着陈义江的案子,展鹏能及时获得最新的进展。据张文峰讲,进了看守所,陈义江就像解脱了一般,每一次提审都很配合。他几乎完全不在乎生死,有问必答,但是自我意识很强,对于警方怀疑他精神上有问题,明显表现出抗拒心理。他分辨说,他的奶奶和母亲有精神病,并不必然意味着他也有精神疾病。 “警方和检方主动怀疑嫌犯有精神疾病,倒是真少见。”展鹏调侃道。 “我们是觉得他到案后的表现不正常。”张文峰无奈地咧了咧嘴。 “他到案前就正常吗?”展鹏意味深长地看着张文峰。 张文峰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思忖片刻,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文峰,你觉得他是不是精神病,对于最后的判决会有区别吗?”展鹏问。 张文峰想都没想,说,“基本没区别,肯定是个死,他不是激情杀人,每次都有预谋,即便他真的是精神病,但也不会那么巧,每次预谋和行凶时,都处于发病状态,但凡有一次他不在发病状态,他就死定了。” “那你还纠结什么?”展鹏挑了挑眉。 “毕竟是掉脑袋的事儿,”张文峰吁了口气,看着展鹏说,“不想心里有疙瘩啊,早晚有一天,咱们也会死。” 展鹏也做过刑警,当然明白张文峰的心情。 过了几天,张文峰告诉展鹏,陈义江崩溃了,主动要求进行精神鉴定。 “他怎么突然就崩溃了?”展鹏略感好奇。 张文峰白了展鹏一眼,嘿嘿一笑,说道,“你以为谁在看守所里都有你那待遇啊,弄得自己像个烈士似的。” 展鹏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咧了咧嘴,但还是皱起了眉。 张文峰明白展鹏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说,“要说那家伙也挺苦的,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是吗?” “嗯,”张文峰点了点头,“他小时候是在北京的亲戚家过的,就那些日子舒心。上初中他就回老家了,他妈倒真是精神病,他爸混得也不好,所以经常是混合双打。” “我操,什么家庭啊?”展鹏不禁皱了皱眉。 “咱们看的还少啊,那些出事儿的,大多数不都是家庭有问题嘛。”张文峰有些不以为然。 “那倒是。”展鹏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 “他上边有两个哥哥,一是大他许多,二是从小没一起生活,感情也不深,总之,也没怎么管过他。” 展鹏只能摇头叹息。 “后来十五岁那年,他不是碰到那事儿了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变得更乖戾了,你能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书包里装着一把刀,满大街找人吗?一找还是一个月,不瞒你说,我感觉现在都能看到他那眼神儿。” “然后他又杀了同学?”展鹏冷哼一声。 “没错儿,神不知鬼不觉的,他居然在学校把一个人杀了,警察天天在他身边调查,人家没事儿人似的,这得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啊。”张文峰感慨。 “你觉得那样正常吗?”展鹏好笑地看着张文峰。 “不正常又如何?那就是他成长的环境。”张文峰顿了顿,“我问他当年杀完人见到警察怕不怕,他说刚开始也怕,但见没人怀疑他,慢慢地,也就不怕了。他说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就是撒不出来,看见没,男人被强奸,后果也严重着呢。” “你说的不是废话嘛。”展鹏被张文峰的话逗笑了。 “我还真没想象过,没碰到嘛。”张文峰讪讪地笑了笑,“我一直以为男人都挺粗拉的,发生什么,很容易过去——” “瞎掰,”展鹏打断张文峰,“你看看国外报道的那些案例,过了几十年,不还是走不出来嘛,人啊——”他叹息着摇摇头。 张文峰突然奇怪地看向展鹏,展鹏被看得有些发毛,哂笑着问,“你这是怎么了?” “老展,问你个问题,你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可以不回答。”张文峰变得小心翼翼。 “什么问题啊?”展鹏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在你们的圈子里,做1和0,分别大吗?” “我去,”展鹏哑然失笑,“办个案子,你倒是学到了不少。” “说正经的呢。”张文峰蹙蹙眉,略显不耐。 “为什么问这个?”展鹏狐疑地看着张文峰。 “你回答完我再告诉你原因。” “这个——怎么说呢,”展鹏面现忸怩,“有的人天生就是0,有的人天生就是1,你就可以把他们分别理解为女人和男人。还有的人,介于两者之间,都行。” “那如果那些所谓的1,被人强迫做0呢,会有什么后果?”张文峰认真地问。 展鹏也变得严肃起来,“一般不会有这种情况吧,其实1做0,可能有时候在心理上也能感到快感,看两个人的关系了。” “你可能说到点子上了。”张文峰倒吸了口凉气。 展鹏反应很快,斜睨着张文峰问道,“难道他——” 张文峰缓缓点头,说道,“其实陈义江还是很聪明的,高考时又考回了北京,他自己就一直觉得,只有回到北京,才能找回以前幸福的生活。” “那——” 张文峰叹了口气,说,“但是他们家没怎么管他,只给了他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后来的钱都是他打工赚回来的。” “他还真是辛苦。”展鹏下意识地蹙蹙眉。 “你知道,他被强暴那事儿,给他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张文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一方面,他恨男人,另一方面,他又惦记那滋味儿,开始琢磨男人了,你说,有那一次,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向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展鹏苦笑。 “你还不知道?”张文峰不相信似的问。 “我真不知道,”展鹏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白了白张文峰说到,“咱们说他呢,你扯上我干什么?” “我以为你能比我懂呢。”张文峰促狭地挤了挤眼。 第176章 陈义江的过往(2) “翻篇,接着说他。”展鹏没好气地瞪了瞪张文峰。 “行。”张文峰咧嘴笑了,“总之,他对男人念念不忘。后来,他在酒吧——”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鹏,才接着说道,“他在酒吧遇到个人,对他不错,两人同居了,他基本上算是被那个人包养了,那个人给他出学费、出生活费,还给他钱让他做小生意。” 展鹏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聆听。 张文峰瞥了瞥展鹏,又问道,“你们圈子里,是挺乱吗?” “你还没完了,是吧?”展鹏嗔怪地白了张文峰一眼,哭笑不得,“我没混过圈子,所以不清楚,我长这么大,就和两个男人有过关系。” “两个?”张文峰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杨毅呢?” “我们根本就没到那步儿,啥也没发生过。”展鹏被问得面红耳赤,连忙分辨。 “这样啊,”张文峰哼笑一声,“我是说他那个朋友对他不错,但认识不少圈子里的人,陈义江是觉得遇到了爱情,可能人家没太当回事儿吧,经常让陈义江陪别的人睡,也许他们的生活就是那么随便。” “我操!”展鹏再次感叹。 “陈义江说,他能接受让他朋友——睡他,但反感其他人,可是为了他的朋友,他也只能忍受,那又唤醒了他过去屈辱的记忆,可能祸根儿从那个时候就埋下了,再加上后来那几个王八蛋弄那一出,他就彻底爆发了。” “原来还有这么多曲折呢,”展鹏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张文峰说,“你说得没错儿,他确实够苦的。” “其实,他可能还是喜欢女人。”张文峰撇撇嘴。 “为什么这么说?” “他搞了一个对象,还和人家睡过觉,”张文峰呵呵一笑,“但是后来他决定报复那几个人,怕连累女友,就和人家分手了。”他看展鹏又皱起了眉头,便问,“你又琢磨啥呢?” 展鹏怔怔地看着张文峰,说到,“有点儿可惜,是不?” 警方最终还是安排给陈义江做精神鉴定,出结果那天,张文峰和展鹏一起吃晚饭。 “精神鉴定结果出来了。”张文峰随口说了一句。 “什么结果?”展鹏放下筷子,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没病,好好的一个人。”张文峰吁了口气。 展鹏愣了一下,才笑着说,“那不正好嘛,你那颗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哎——”张文峰叹着气,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展鹏迟疑一下,问张文峰,“他情绪怎么样?” “有几天没见了,”张文峰稍作停顿,“做鉴定那天,感觉他情绪不太稳。” 展鹏缓缓点头,“这回做完鉴定,差不多也该移送检察院了吧。” “应该是,”张文峰面露苦笑,“再弄弄文档,过完十一吧,总算没超期。” “文峰,我想见见他,能办到吗?”展鹏打量着张文峰。 张文峰向展鹏投去狐疑的目光,“你这是——” 展鹏扯了扯嘴角,说,“估计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这个肯定从快,咱们都觉得可惜,我想,能不能帮他稳定下情绪,尽量安详地走——” “我可没觉得他可惜,他是死有余辜。”张文峰耸耸肩。 展鹏撇撇嘴,笑着说,“装,接着装。” 张文峰找了个理由,安排了一次提审,把展鹏带进了看守所。展鹏在看守所开了一年车,大部分狱警都认识他,带着陈义江的管教见到展鹏,明显一愣,带着警觉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文峰连忙使了个眼色,说,“我们问点儿事儿,我让他帮帮忙。” 管教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看陈义江,又看看展鹏,嘴角浮起揶揄的笑意,缓缓点头。 展鹏没理会管教的表情,站在提审桌旁,眼睛直直地盯向陈义江,似乎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陈义江扎着脚镣,双手被拷在身前,脚步迟缓,向着那把椅子走去。他目光低垂,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管教协助陈义江在椅子上坐好,解开手铐,又把他的双手拷在椅子上,然后冲着张文峰扬扬头,伸手冲着身后比划了一下,离开了提审室。 张文峰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陈义江。” 陈义江抬起头,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一圈,定格在展鹏的脸上,咬了咬嘴唇,苦笑道,“你果然是警察。” “我不是——”展鹏吁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打量着陈义江问道,“抽烟吗?” 陈义江没说话,伸出舌尖在唇间抿了抿。 展鹏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然后走向栅栏,把拿着烟的手穿过栅栏。陈义江迟疑一下,伸手接过烟,白了展鹏一眼,贪婪地抽起来。 “不用急,今天管够。”展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回头看了张文峰一眼,继续对陈义江说,“不过那天你那句话说对了,我的确是过去找你的,我在那儿转悠了好多天了。” 陈义江抬眼看看展鹏,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又低下头,默默地抽烟。 展鹏也点了根烟,倚靠在栅栏上,斜睨着陈义江问道,“都大半个月了,在里边怎么样?” 陈义江吐出一口烟,盯着展鹏看了半天,讪讪地笑了笑,依旧没说话。 “我多少能体会到你的感受,”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冲着陈义江坐着的椅子努努嘴,“几年前,我和你一样,也是坐在那把椅子上,手被拷在那儿,脚上也扎着脚镣,”他又冲着张文峰一指,“也是这位张警官提审我。” 陈义江被烟呛了一下,连着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展鹏默默叹了口气,问道,“你今年二十几了,有二十五吗?” 陈义江喉结耸动着,犹豫片刻,回答道,“二十二。” “二十二——是刚毕业的年龄,可惜,你出不去了。” “那又如何?”陈义江的眼中闪出倔强。 “不如何——”展鹏扯了扯嘴角,接着说道,“我过来,不想说什么大道理,也不是猎奇,你是我找到的,我只是想看看你。” 陈义江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我不瞒你,我也喜欢男人,或者——和男人有瓜葛,并且,也死了人。”展鹏静静地打量着陈义江,“我就是因为那个,警服被扒掉了。” 陈义江的脸抽搐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展鹏,猛地抽了一口烟,然后恋恋不舍地把烟蒂扔到脚下,见状展鹏忙又点了根烟,递了过去。 “杀死那些人,后悔吗?”展鹏不动声色地问。 陈义江怔了怔,缓缓摇头。 “不后悔也未必是坏事儿,心里宁静就好。”展鹏顿了顿,“人啊,就怕自己和自己较劲,其实,人得学会和自己和解。” 陈义江似乎被触动了,脸上再也不是刚刚那种浑不在意的神情了。 “有句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你也清楚,自己活不了几个月了,人死了,一切都是浮云,所以,宁静地享受最后的时光,尝试和自己和解,别和自己较劲,也别和他人较劲……” 后来,锒铛入狱的张文峰会不时地回想起那个秋天的上午,回想起展鹏对陈义江说过的那些话,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冒着违反纪律的风险,把展鹏带进了看守所,让他听到了展鹏的肺腑之言,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识过的展鹏,那是一个能让自己心灵宁静的展鹏。 第177章 展鹏的困惑 隔三岔五,赵健雄就会过来找展鹏,当然,都是利用晚上下班的时间。他也没什么其它过分的要求,只是和展鹏喝酒,展鹏倒也不好拒绝,碰到张文峰过来,三个人干脆就一起吃晚饭。反正他们从来不缺谈资,除了警校轶闻,各自办过的案子,就是单位的待遇、职业前景之类的话题,倒也不亦乐乎。 平心而论,展鹏还是很喜欢赵健雄的,赵健雄的职业和性格,都令他感到亲切,更遑论赵健雄那张面孔了。有时展鹏会促狭地想,他那张脸,英俊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粗野,倒真符合“雄警”的名号,尤其是他的蛮横,恰恰是杨毅所不具备的,更符合展鹏对男人的审美。 碰到的次数多了,张文峰也看出了些端倪,私下里经常调侃展鹏,说那哥们倒真是执着,却又难得地有分寸,连他都有些看不过眼了,让展鹏给人家个痛快话。展鹏从不分辨,任张文峰揶揄,一个劲儿装傻。只是有一次被说急了,才嘿嘿一笑,说,“他有老婆。” “有老婆?那可不行。”张文峰差点儿从椅子上出溜下去,惹得展鹏一顿白眼,说,“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都是被你给吓到了。”张文峰一阵长吁短叹,说,“老展,你都不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想到你,就琢磨,假如你要是没结婚,也不至于混成这么惨。” 展鹏斜睨着张文峰,冷哼一声,讥笑道,“你回家还有睡不着想事儿的精神头儿?” 张文峰被展鹏抢白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讪讪地说,“那不还是有在队里的时候嘛。” 展鹏扑哧一下乐了,说,“你可真不禁诈。” 张文峰更显窘迫,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展鹏倒上了劲儿,吐出一口烟,眯缝着眼睛问,“现在还算协调?” 张文峰面现忸怩,说,“反正还算配合,没前一阵儿那么敷衍了。”他迟疑一下,接着说道,“老展,我也不瞒你,我现在都快被榨干了。” 展鹏瞥了瞥张文峰,脸上似笑非笑。 “也不是人家要求的,是我——”张文峰吁了口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跟自己置气似的——” “贱!无药可救。”展鹏不以为然摇摇头,眼睛里充满悲悯。 “哎,谁让我喜欢她呢。”张文峰喟然长叹。 展鹏不无担忧地打量着张文峰,问,“假如那件事儿真实锤了呢?” “那没什么说的,离呗,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个?”张文峰怔了怔,像是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一样,点点头说,“嗯,再舍不得也得离。” 于是展鹏再一次想起杨毅,心中一阵苦涩。 又一个晚上,两人再次谈起类似的话题,张文峰问展鹏,在赵健雄和杨毅之间,他更喜欢哪个。 展鹏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白了白张文峰,好笑地说,“我发现现在对这种事儿,你接受程度越来越高了,看你,原来多讨厌杨毅,烦得不行不行的。” “那还不是被你熏陶的,”张文峰讪讪地笑了笑,皱着眉催促道,“别打岔,哥们儿关心你呢。” “我去,有这功夫,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展鹏哑然失笑。 “痛快点儿。”张文峰故作不耐。 展鹏吁了口气,对张文峰说,“都跟你说过了,就算再喜欢咱们那个同行,也没用,他都成家了。” “我知道他成家了,”张文峰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你还跟人家黏黏糊糊的。” “净扯,我哪儿黏黏糊糊的了?” “嘿,还不承认——”张文峰促狭地挤了挤眼,向展鹏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能把持得住?” “你觉得呢?”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答反问。 “切,没劲。”张文峰横了展鹏一眼,叹息着说,“不过成家这事儿确实难弄,弄不好就——算了吧,你还是奔着杨毅使劲儿吧。” “杨毅也没戏。”展鹏淡淡地说。 “为什么?”张文峰不由得有些好奇,他看得出来,展鹏和杨毅的关系一直不错。“他不就事儿多点儿嘛。” “为什么?”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给人家戴过绿帽子。” “还真是啊,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张文峰轻呼出声。 “你那脑子,能记住什么?”展鹏冷哼一声。 “不是,我看他——平时对你挺好的啊,”张文峰望着展鹏,思忖一下说,“是不是过了好几年,他都过劲儿了?” “你扪心自问,能不能过劲儿?”展鹏瞥了瞥张文峰。 张文峰一愣,摇摇头说,“难说。” “那不就结了?”展鹏苦笑一声,对张文峰说,“亏得遇到你这事儿,算是给我提了个醒,不然我都有点儿忘形了。” 张文峰琢磨着展鹏的话,缓缓摇头,“不能,杨毅不像是那样的人。” “他那种人才记仇呢,别看平时不念声不念语的,心里有数。”展鹏叹了口气,打量着张文峰说道,“你那个哥们儿——你恨他吗?“ “恨,我都恨不得捅了他。”张文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文峰,你可得悠着点儿,不能胡来啊。”展鹏担心的就是这个。 “嗨,我也就说说罢了,犯不上不是?”张文峰的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往后不来往就是了,想想就觉得可惜,原来感情多好啊,那哥们儿处的。” “所以这世上的事儿啊,是没处想去。”展鹏也感慨。 “妈的,都是女人惹的祸,你说人好好的,非得结婚干嘛?”张文峰恨恨地骂了一句,难掩惆怅。 “嫌结婚麻烦,那就离呗。”展鹏被张文峰的话逗笑了,挤了挤眼说道,“还真是,不然你离婚算了,咱俩搭伙过,反正咱俩除了不上床,和一家子也没啥区别了,你看你,天天下班都过来报道。” 张文峰明知展鹏是在开玩笑,还是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瞪着展鹏说不出话来。 “要是想上床,也没啥,哥们儿舍身挽救你一回。”展鹏挤眉弄眼地说。 “滚吧,你。”张文峰哭笑不得,“就你那一身——硬邦邦的,小爷才不稀罕呢。” 展鹏哈哈大笑。 每逢在队里值班,张文峰都会向展鹏通报,他也不废话,只是说晚上又要值班。展鹏心照不宣,当天晚上就会去张文峰住的小区蹲守。照他的分析,那一对儿奸夫淫妇只能利用张文峰不回家的机会。但连着蹲了几次,眼看小一个月过去了,他也没抓住新的把柄,倒是和那个地中海碰了两面,展鹏远远地竖起中指,警告他别靠近自己。 展鹏能感觉到,张文峰对妻子感情还很深,假如那女人能幡然悔悟,他就打算把上一次隐瞒下来。这种善意的欺骗算不得对不起哥们儿,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两口子能走到一起,总算是个缘分。但假如再发生一次,连他都没法忍了,他祈祷着那两个人新鲜劲儿过了就能结束。 第178章 十一聚会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十一假期。 自从展鹏进了监狱,原来的“铁三角”就变成了“铁四角”,杨毅也加入了进来,参加他们每年固定的活动,每逢节日,去各家走动,算是混进了他们特定的圈子。展鹏出狱后,四个人总算凑齐了,大家来往更为密切。展鹏和王继伟几次提出要去杨毅家里,都被杨毅婉拒了,他笑言自己年龄小,去看望老人是应该的,大家就不要在他这儿费功夫了,弄得展鹏和王继伟都觉不好意思,但也只能随了他。 因为展鹏的母亲做了个不算小的手术,还在恢复期,节前大家就商定,抽出一天去看看老太太,陪老太太吃顿饭。总算到了约定的时间,三个人在楼下聚齐,拎着大包小包进了老太太的家门。 王继伟和李东旭都是展鹏大学时的同学,认识老太太都二十来年了,老太太从来不拿他们当外人,所以大家都很随便。看着大家拿来的礼品,老太太嗔怪半天,但每次都是这样,也就没人当回事儿。 老太太恢复得还不错,气色很好,最关键的,是两次复查都没有发现新的病变,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展鹏怕老太太担心,一直对她隐瞒真实的病情,所有老太太服用的药,他都重新换了包装,去除了所有和癌症有关的信息,有时杨毅赶上,也会帮着展鹏一起换药。为此,在楼下时,杨毅对李东旭和王继伟千叮咛、万嘱咐,唯恐他们一不小心说漏嘴,把两个人都说烦了。 展鹏上午就跑了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回来,准备一展身手。当然,他的拿手好戏还是炸酱面,但自从老太太和杨毅先后住院,他照顾两人,他做菜的手艺也练得越来越好,似乎天生就是个厨子的料。临近中秋,正是吃螃蟹和皮皮虾的季节,他想着让兄弟们大饱口福,每样都买了不少。 几个人陪老太太聊了会儿天,展鹏起身去厨房忙活。李东旭翻出了纸牌,吆喝着和老太太玩儿“六家”,杨毅笑着让王继伟上,王继伟则当仁不让。 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杨毅也进了厨房,展鹏正在和面,见到杨毅,哑然失笑,问,“你进来干嘛?” “我怕你累着。”杨毅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去水池洗手。展鹏情知劝不动杨毅,便也不费口舌,说,“你看看,要不把菜都先洗出来吧。” “吃个面真费劲。”杨毅蹙蹙眉,咧嘴笑了。他所谓的费劲,是指炸酱面菜码多,平素他和展鹏吃面,都只配两三种菜码,但既然回到展母家,做起来就要正式,八种菜码一样都不能少。 择菜、洗菜,杨毅一口气忙活了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展鹏聊着天儿。两人天天在一起,彼此也没什么新鲜事儿,慢慢地,话题就集中到杨毅的形婚上。 展鹏回头见屋里的三个人玩儿得正高兴,便小声问杨毅,“大过节的,也不去老丈人家看看?” 杨毅皱起眉头,愠怒,恨恨地说了一句,“你老丈人!” “要是我的就好了。”展鹏嘿嘿笑出了声。 杨毅吁了口气,笑道,“不是前几天刚去过嘛,这十一就免了。” “哦,免了好。”展鹏瞥了眼杨毅,脸上似笑非笑。 “你都不知道,我都有点儿不敢去她家了。”杨毅自己都觉得好笑,“那阵势,吓人,七大姑八大姨全来。” 展鹏哼笑一声,说,“我劝你还是尽早适应吧,往后这样的时候多着呢。” “想想就烦。”杨毅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烦?那不是你自找的嘛,能怪谁?” 杨毅听着展鹏的语气,心中一动,“展鹏,你是不是特不愿意我结婚啊?” “话可别这么说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反正我就感觉到你不愿意。”杨毅笃定地说。他忽然有些懊恼,以前怎么就没看出展鹏的情绪呢? 展鹏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杨毅,说,“你别瞎想,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 杨毅越听越觉得这句话不是味儿,他不屑地撇撇嘴,“嗬,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 “你爱信不信。”展鹏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杨毅了。 杨毅想了想,也觉得没趣儿,嘟着嘴不说话。展鹏偷偷瞄了瞄杨毅,暗自好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开始切面。他自幼就做手擀面,刀工很好,杨毅看了一会儿,自愧不如,又想到最近展鹏的厨艺突飞猛进,暗忖只要展鹏较起真儿来,还真没什么能难得住他,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杨毅把洗好的菜码好,甩了甩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儿,兀自点了根烟。展鹏在一旁看见了,撇了撇嘴,说,“给我也点一根。” “你不是干活呢嘛。”杨毅没好气地回了一嘴,但还是把点着的烟塞进展鹏的嘴角。展鹏抽了口烟,把烟夹在指缝中,嘿嘿一笑,说,“我可没惹你啊。” 杨毅横了展鹏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为自己又点了根烟。 “你把那蟹子和皮皮虾洗了,一会儿蒸好了,先拿进去让他们吃。” 杨毅皱了皱眉,但还是依展鹏的话,把蟹子和皮皮虾都洗了,又分别上了蒸锅,然后又续了根烟,倚靠在橱柜上看着展鹏忙活。 展鹏的手脚就是利索,切好了面条,散开了放在一旁,又开始切菜。杨毅抽完烟,斜睨着展鹏问,“还用我吗?” 展鹏瞥了一眼杨毅,笑着说,“怎么,不想陪我了?” “你有什么好陪的?”杨毅翻了个白眼,转身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偶然提及了杨毅老大不小了,还在单身,说这几个人她就惦着杨毅。 李东旭和杨毅对视一眼,扭头对展母说,“阿姨,他也快脱单了。” “是吗?”老太太喜出望外。 “可不,过了十一就该领证了。”李东旭说。 “什么情况?”王继伟不明就里,诧异地望向杨毅,“怎么不声不响就快结婚了?” “你有啥激动的?”杨毅哑然失笑,故做平静地说,“不就是结个婚嘛,难道我不该结婚吗?” 在王继伟的鼓噪声中,杨毅轻描淡写,向大家通报了即将结婚的消息。 “哎,多好。”展母忽然伤感起来,“你看你们,一个个都挺好的,哪像展鹏——”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略显尴尬。展鹏有点儿绷不住脸,辩白道,“我又怎么了?” “嗨,懒得说你,”展母叹了口气,“管不了,我也不管了。” 杨毅没料到自己竟惹出这么多事儿,不禁有些后悔。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摸出手机一看,原来是齐爽打来的电话。他举着手机向大家示意一下,起身走到厨房,划动接听。 “杨毅,一会儿能见一面吗?”齐爽的声音像以前一样平静。 “啊?我和朋友吃饭呢。”杨毅略感意外。 “没事儿,晚点儿也行。”齐爽说。 “那——好吧。”杨毅有些不情愿,也有些狐疑,他抬腕看看手表,说,“现在四点多,咱们八点钟老地方,如何?” “行。”齐爽回了一个字,直接挂断电话。 杨毅没急着回屋,摸出烟盒,又点了根烟。 第179章 杨毅和齐爽(7) 将近八点,杨毅进了咖啡馆,找了个没人的位子坐了下来。自从离开展母家,他就一直有些疑惑,齐爽这么急地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儿。他隐隐地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愿别真的节外生枝,他想。 等了一会儿,杨毅见齐爽还没有到,便先点了杯咖啡,然后离开座位,跑到门外去抽烟。初秋的晚上,已经有了些凉意了,清风拂面,也让人清爽。他不愿再沉浸在无谓的揣摩中,顺了顺头发,开始回忆在展母家的情形。 展鹏似乎多少有些不情愿杨毅形婚,这个发现让杨毅震惊。真正令他震惊的,倒不是展鹏的态度,而是他自己从未注意到。过去这些日子,他有些太想当然了,当然,这只是针对展鹏而言,他想不明白,对于自己形婚这事儿,展鹏为什么会不开心,或者说,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大家都清楚,形婚这种事儿,无非就是走个形式,自己和孩子的母亲不会有更多的纠葛。难道把展鹏搅了进去,他不愿增添那些麻烦?这个念头刚从杨毅脑子里冒出来,他就断然否认。展鹏不是那种人,他相信展鹏下午在厨房说过的那句话,只要他高兴,展鹏也会高兴。 那展鹏怎么还会有那种微妙的情绪呢?杨毅抽了口烟,双眉微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彼此心照不宣,不然他也不会拉上展鹏,难道他还不明白吗? 当然,展鹏从未清晰地表达过那种情绪,现在回想起来,反而是在极力掩饰,但一俟杨毅感觉到,那种感觉就挥之不去。杨毅一直是个敏锐的人,莫非他无意中忽略了展鹏的感受? 第二根烟即将燃尽,齐爽才姗姗来迟。见杨毅站在咖啡馆门口,她略感尴尬,问,“你早来了?” “也没到一会儿。”杨毅吁了口气,把烟蒂在旁边的垃圾桶掐灭。 “我出门儿时碰到个人——”齐爽露出抱歉的神情。 “没事儿,进去说吧。”杨毅冲着咖啡馆的大门努努嘴,伸手为齐爽拉开门,闪身为她让出位置,齐爽略一点头,买吧走了进去。 杨毅跟在齐爽的身后,也进了咖啡馆,向齐爽指了指自己刚刚坐过的位子,那杯拿铁已经做好,被放在咖啡桌上。 两人相对而坐,杨毅问齐爽喝什么,齐爽瞥了一眼杨毅的杯子,轻声说,“一样吧。” 杨毅挥手叫来服务员,又点了杯拿铁。 “没耽误你和朋友吃饭吧?”齐爽讪讪地笑了笑。 “没,吃完了过来的。”杨毅不动声色地用小匙搅拌着咖啡,齐爽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人,她脸上的神情令杨毅感觉事态比他想象的眼中。 “哦,那就好。”齐爽似乎松了口气。 杨毅明白,开场白已经结束,他没心情继续相互试探。他的手离开了咖啡杯,坐直身体,打量着齐爽问,“你找我来——” 齐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迟疑片刻,像是鼓起了勇气,看了看杨毅说,“有些事儿,我觉得我们还应该商量一下。” 杨毅心中苦笑,暗忖,该来的终于来了。他咬了咬嘴唇,点点头,说,“你说。” “首先——”刚说了两个字,齐爽就住了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杨毅的反应。 还有“首先”,看来要谈的还不少。杨毅尽量不表露出任何情绪,冲着齐爽扬扬头,示意她说下去。 “首先,”齐爽又重复了一遍,暴露了自己底气不足。“婚礼——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办。” “咱们都商量好不办了,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杨毅有些意外。 “我这辈子可能就结这一次婚了,不办婚礼,终究是个遗憾吧。”齐爽咧了咧嘴,似乎难为情。 平心而论,这倒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办婚礼无非就是多了些麻烦罢了,杨毅只是感到好奇。他笑了笑,对齐爽说,“原来你可不是这么想——” “是我朋友坚持的。”齐爽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朋友?”杨毅哑然失笑,“办婚礼也是咱们俩办,她坚持那个有什么意义吗?” “她会做我的伴娘。”齐爽快速地说。 原来如此,婚礼倒是给她们提供了一个公开的舞台。杨毅似笑非笑,瞥了瞥齐爽没说话。 齐爽像是洞悉了杨毅的想法,有些急迫地说,“你也可以让你的朋友做伴郎,这样,咱们都能留下纪念。” 杨毅眼前闪过展鹏穿着结婚礼服的形象,心里觉得怪怪的,不禁暗忖,他和展鹏究竟要纪念什么,他们之间还需要纪念吗? “我都想过了,我们可以办两次,北京一次,天津一次,这样我们就可以有两个纪念。”齐爽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连服务员送上咖啡都没让她停顿,“当然,北京的费用你出,天津的费用我出,你那边的礼金都归你,我这边的礼金都归我……” 这真不是什么大问题,让杨毅在意的是,齐爽的朋友竟能让她轻易有如此的转变,或许对于未来拥有孩子的日子,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他未来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一个女人。他渐渐分了神,暗忖她的朋友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齐爽一口气讲了大半天,而且所有的考虑都貌似公平合理,这倒符合她一贯留给杨毅的印象。她兴奋地问杨毅,“你觉得如何?” “但是咱们都和家里说不办了啊。”杨毅实在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其实我们家还是希望办的——”其实打量着杨毅,“我想,你们家也不会反对吧。” 杨毅默默叹了口气,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婚对象并不容易,两人都谈到了这一步,他不愿夜长梦多,办就办吧,他想。他吁了口气,说,“那我们再商量一遍细节吧。” 齐爽见杨毅同意了,眼中闪出光亮。无非又是一场谈判,这杨毅倒擅长。两人讨论了和婚礼有关的每一个细节,不知不觉,半小时过去了,两人的咖啡杯都见了底。 “还要续杯吗?”杨毅斜睨着齐爽问。 “再续一杯吧。”齐爽漫不经心地说。 杨毅心中充满了警惕,这意味着还有更多的事儿要谈。他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抬手叫来服务员。服务员收走了杯子,杨毅抱歉地笑了笑,指了指门口说,“我能先出去抽根烟吗?” “去吧,去吧。”齐爽心情大好。 抽烟的时候,杨毅的嘴角不由得绽出一丝苦笑,看来,这将会是个难熬的夜晚。想到齐爽的女友如此难缠,他开始怀念起展鹏的边界感来。 但总比找一个铁t当孩子的母亲强啊,他促狭地咧了咧嘴。 第180章 杨毅和齐爽(8) “你说什么?”节后上班的第一天,展鹏听说杨毅和齐爽分手的消息,大惊失色。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问,“双方家长都见完了,都该领证了,怎么说黄就黄了?” “不合适呗。”杨毅吁了口气,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不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哪儿不合适啊?”展鹏吐出一口烟,紧紧地盯着杨毅。 杨毅哑然失笑,说,“怎么你比我还紧张啊?” “我紧张什么?”展鹏讪讪地咧咧嘴,瞥了一眼杨毅说道,“关键你不是老大难嘛,挑这个挑那个,遇到一个看得上眼的不容易,我是替你着急。 “那不正好嘛,”杨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鹏,笑道,“反正你也不希望我找,对吧?” 展鹏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咳嗽了两声,望着杨毅倒吸了口凉气,说,“杨毅,咱可不带这样的,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 “我说错了吗?”杨毅的眼中闪过狡黠,“你说,佳佳是不是因为你黄的——因为你暗示她脸上那个有可能遗传。” “我就提醒你一下,我是为了将来的孩子着想,又没非让你黄。”展鹏现出无辜的神情,想了想笑道,“再说,我还想过小六口的日子呢。” “你拉到吧,就你那点儿心思我还看不透?”杨毅鄙夷地撇撇嘴,一脸不屑。 “我啥心思啊?”展鹏惊诧地瞪大眼睛,夸张地竖起食指,“天地良心,杨毅——” “收起你赌咒发誓的那一套吧,”杨毅就像预料到展鹏会如此,哼了一声,打量着展鹏说道,“挺大个老爷们儿,承认点儿事儿就那么难吗?” “不是,你让我承认什么啊?” “展哥,这就没劲了啊。”杨毅收敛起嬉笑的神情,叹了口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展鹏怔了怔,脸上阴晴不定,就像被老师抓个正着的犯错误的小学生。 “展哥,我找对象,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啊?”杨毅眯了眯眼,戏谑地问展鹏。 展鹏避开了杨毅的目光,低着头抽烟,未置可否。 “怪我,没顾及你的感受。”杨毅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不是成心的,我以前真没想到——” “其实,我的感受也没那么重要,就像我说的,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展鹏咬了咬嘴唇,脸色微微发红,“但既然不能不找,你该找就找呗。” “嗯,终于承认了啊。”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瞥了瞥展鹏,也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斜睨着展鹏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舒服吗?” 展鹏难为情地挠挠头发,说,“也没那么严重了,还舒服不舒服的,没到那程度,我就是——” “就是什么?”杨毅促狭地挑了挑眉。 “就是——”展鹏抬头望向杨毅,支吾着,“我也说不好,反正你明白就是了。” “我现在明白了,但是——为什么?”杨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展鹏。 “没想过,”展鹏摇摇头,嘟囔着,“不愿意想,既然你必须得形婚,那我接受就是了。” “是觉得我分心了?” 展鹏虎着脸,怔了半天,才小声说道,“你不挺聪明的嘛。” 杨毅清了清嗓子,笑道,“我提醒一下啊,某人刚毕业就结婚了,婚姻持续了十五年总有吧?” 展鹏蓦地红了脸。 “有了孩子不说,还在外边找了个男小三,这还不够,还勾三搭四的——” “杨毅,你是逼着我跳楼吗?”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我只是阐述事实而已,”杨毅咧嘴笑了笑,“我就是觉得你都占全了,挺不公平的,是吧?” “所以,我没说啥啊。”展鹏重重叹了口气。 “那还用你说,你让我感受到了——”杨毅自嘲地咧了咧嘴,摇摇头说道,“我他妈也是贱,我在乎你,你不知道吗?” 一道亮光从展鹏的眼中闪过,他怔怔地望着杨毅,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啊,”杨毅哼笑一声,“你看,你让我有什么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做到了吧?往后有事儿你也别闷在心里,像个闷葫芦似的,非得让我猜吗?” 展鹏抽了口烟,傻笑了两声,说,“你不会是真的因为这个,就和人家黄了吧,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你以为你罪过小啊?”杨毅悠闲地吐出一口烟,忍着笑意,“多少有点儿关系吧,就是那天在厨房我才相通这点,气儿正不顺呢,再加上齐爽晚上又整事儿,我们俩就谈崩了。” “她都整什么事儿了?”展鹏好笑地问。 杨毅把齐爽的女友坚持办婚礼的前因后果给展鹏讲了一遍,展鹏听完哈哈大笑,打量着杨毅说,“还别说,人家讲得有点儿道理啊,这人生大事,不得纪念一下?” “你别想着好事儿,真要纪念,伴郎怎么也轮不到你。” “为啥?”被杨毅戳破心事,展鹏悻悻地立起眼睛。 “川子、陈克就不说了,李东旭一直都劲劲儿的呢,哪个不排在你前边?”杨毅的嘴角浮起笑意。 “他们能一样嘛,”展鹏咧嘴笑了,“人家说的可是那种朋友。” 杨毅白了展鹏一眼,笑着说,“再说了,你都老成啥样了,还好意思当伴郎?” “我有那么老吗?”展鹏有些不服气。 “你自己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杨毅哼了哼,“要真说是那种朋友,你家赵健雄都比你强多了——” 展鹏皱皱眉,露出嗔怪的神情,继而吁了口气,说道,“婚礼这事儿又不是不能谈,谈清楚就是了,干嘛非掰啊,找到一个合适的多不容易。” “婚礼这事儿我们俩谈清楚了,墨迹一个多小时呢。”杨毅似乎心有余悸,苦笑着说,“人家后边跟着一堆其它条件呢,都是新加的——” “哦,都有啥?” “我想想啊,除了原来谈妥的那些,人家要求我给人家新租一套房子,必须是三室的,当然,是打着方便照顾孩子的旗号,然后抚养孩子那三年,每个月额外加一万的生活费——” “原来咱不就是说给钱嘛。”展鹏略感诧异。 “你没听清楚啊,是额外的,”杨毅苦笑,“都是她那铁t女友出的馊主意,她就照单全收。除了怀孕和生育补贴,孩子给我后,人家还要一笔钱。” “要多少?” “三十万。” “三十万?什么名义?”展鹏不由得也咧咧嘴。 “身体调理费,”杨毅撇撇嘴,“人家说,这一生孩子,身体还说不定落下什么病根儿呢,所以得提前预备一笔调理的费用。” “我去,连这个都能想得出来——”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没说嘛,都是她那个朋友出的主意,”杨毅顿了顿,兀自不平,“就好像孩子不是她的骨肉似的。” 展鹏思忖片刻,说,“总归一个字,就是多要些钱呗。” “你总结到位,”杨毅吁了口气,“就是钱。” “大几十万咱们都准备花了,其实也不多差这几十万,你都谈到这地步了,黄了挺可惜的。”展鹏看了看杨毅,说道,“你要是不凑手,哥几个帮你凑凑,假如你认为有必要的话。” 杨毅缓缓摇头,说,“不是钱的事儿,我刚才说了,孩子也是她的骨肉,我不能容忍一个女人把孩子当作砝码。合理的费用咱们都可以承担,多少也能商量,但是拿着孩子要挟,将来还说不定出什么事儿呢,等孩子长大了,你让我怎么和她提她的母亲?” 展鹏看着杨毅神情严肃,便知道事情没有缓和的余地,但还是有些不死心,说,“要不再谈谈看,把话都说开——” “没必要了,我心里已经有阴影了。”杨毅说,“可能还真不如佳佳和曹大夫那一对儿呢。” “那怎么办?” “再接着找呗。”杨毅哑然失笑。 “行,我陪你一起找。”展鹏说。 第181章 天降横祸(1) 又一个傍晚。 临近下班,展鹏再一次接到张文峰的电话,张文峰晚上还要在队里值班。这已经成了习惯,每逢值班,张文峰总会通知展鹏。一想到在此前他也肯定通知妻子,展鹏的心里总是怪怪的,啼笑皆非。 下了班,展鹏在路边的小店对付了晚饭,回家换身衣服,开车去张文峰家。接连几次在张文峰的小区蹲守,展鹏一直没发现他的妻子有什么异动,似乎那些蹲守越来越变得像鸡肋般的例行公事。 当然,就像展鹏曾想过的,他希望张文峰的妻子能幡然悔悟,珍惜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或许女人同男人一样,也容易产生出轨的冲动,但他实在想不透张文峰的妻子为什么会选择那个男人。他有家庭,又在部里工作,即便只考虑前程,他轻易也不会离婚,这就注定了他们没有公开的未来。贪图他的权势?一个初来乍到、立足未稳的人,显然谈不上任何权势,再说,就他那个级别,在部里什么都不算。贪恋他的金钱?他毕业就做刑警,工资就那么多,或许能捞到一些小钱,但要说能有多富有,恐怕没一个人能相信。 唯一的解释,或许就是两个人都太寂寞了。男人的寂寞很好理解,毕竟家属在外地,两个人几个月见不上一面,而他又是如狼似虎的年龄。那张文峰的妻子呢?展鹏与她只打过几次照面,并不熟,她看起来像是那种风风火火的女人,她也会寂寞吗?据他所知,除了工作,张文峰似乎都泡在家里,两人虽不是新婚燕尔,但结婚的年头也不多,几年来一直努力要孩子,说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她怎么就能寂寞呢? 有时,展鹏会促狭地想,那女人真想有外遇,找个所长、教导员之类的,都比那个男人强得多。两人不仅能有更多的接触机会,无论在工作或生活上,她都能得到照顾,一个结过婚的女人,理应看穿了一切,她又能图什么呢? 整个事件中,真正令展鹏耿耿于怀的,是张文峰与那个人的同学关系。据张文峰讲,两个人上学时是很好的兄弟,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兄弟,那该是什么关系啊?所以听闻此事,展鹏的第一个反应是不齿和难受,像吞了一只苍蝇那么恶心。而那个人又是他曾经的同行,这更令他无法接受。 展鹏依旧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下了车,他点着一根烟,向四周张望一下,迈步向小区里走去。过了十一,天凉了,小区里不见了那些乘凉的人,只是有一些吃过饭的人在楼下遛弯儿。 就展鹏的个人经验而言,沾过腥儿的人总会惦记着那股味儿,那是人的本性,和道德无关。虽然他希望张文峰的妻子能收敛,但也没天真到相信她会自觉金盆洗手,否则就不会有这一次又一次的蹲守了。进了小区,望着周围那些已然熟悉的建筑,担心的感觉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无法判断,假如事情败露,张文峰在激愤之下会做出什么,按理说,两人搭档多年,他应该很了解张文峰,但那只是过去,最近这几个月的接触,让他意识到几年间张文峰已经有了莫名的改变,他越来越抓不住他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展鹏也学着那些遛弯儿的人群,放缓了脚步。不知不觉,他把目光投向张文峰的家。那两扇窗户里亮着灯,他想象着那女人在做些什么。忽然,他心中一动,回忆起杨毅监听自己电话的往事。杨毅真是个鬼精灵,做事往往出人意料,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许监听女人的电话是个不错的点子,这就不用他经常这么跑来跑去了,但随即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可不想窥探张文峰家的生活,再说,他也没有杨毅那些无处不在的关系。求助杨毅?门儿都没有,他才不会在杨毅面前出卖张文峰呢,那是自己的兄弟,他得保护他。 想起张文峰对自己的托付,展鹏就觉得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又有几个男人肯如此家丑外扬呢?那份儿信任和无奈,同样都是无与伦比的。 展鹏默默叹了口气,绕过了楼角。远远地,他望见张文峰家楼门儿对着的石桌旁又围满了人,显然,大战正酣。他有些庆幸物业在那个位置设置了那些石桌和石凳,混迹其中,为他提供了良好的掩护。他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没有见到那个地中海,这令他轻轻松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是十分讨厌那个人,除非他影响了自己的行动,当这个念头从展鹏的脑子里蹿出时,他不由得惊诧万分。但想了想,他就释然了,嘴角咧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毕竟他们是同类,天然就会对彼此更宽容,何况自己又闲置了这么多年呢。固定资产闲置——这是上大学大家洗澡时开的玩笑,有人笑言已经闲置了二十年,都快生锈了,自从进了看守所,他可是实实在在闲置了好几年,恐怕真快生锈了,要说不渴望男人,那就是瞎话,要是那个人没那么油腻,再年轻些,也许自己更容易接受吧。 你真花痴,没药可救了,展鹏促狭地咧咧嘴,走向人群。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五楼,那儿依然亮着灯。展鹏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续了根烟。 女人是八点刚过下楼的,从她精心打扮的样子,展鹏估计晚上肯定有事要发生。天还没有黑透,他担心女人认出自己,没敢跟在她的身后,而是快步走向另一个楼角,然后赶在女人的前边,出了小区的大门。他警觉地看向停在路边的那些车,果然,上次见到的那辆车就在其中,而且没有熄火。 展鹏的心渐渐下沉,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场面。他紧走几步,上了自己的车,也把发动机打着。等待的间隙,他又点了根烟,然后就像和自己较劲似的,皱着眉头狠狠地连抽两口。 从后视镜中,展鹏见到女人上了那辆车,他惋惜地摇摇头,把烟塞进嘴角,手伸向方向盘。女人兴高采烈的笑脸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隔着三辆车,他跟上了那辆缓缓驶过的车。 “他妈的,真不要脸。”展鹏无声地骂了一句。 前面的那辆车又驶向了那条美食街,依旧停在了上次的那个饭店门前的停车场。这一次,展鹏没有跟进去,而是把车停在了路边。他按下车窗,远远地看着那对男女进了饭店,嘴角浮起无奈的苦笑。那男人还真是遵循了最简单的习惯模式,但哪个男人又不习惯简单呢,尤其是他们这些一直从事刑警职业的人,更是对那模式趋之若鹜,自己和丁峰相处,不也是遵循了同样的模式吗? 看情形,两个人晚上还是会去那个“车震圣地”,展鹏把椅背向后调了调,靠了上去,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张文峰一直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他想抓现行,干净利索地解决问题。展鹏吐出一口烟,叹了口气,暗忖,是否该通知张文峰呢? 第182章 天降横祸(2) 晚餐大概吃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牵着手从饭店里走出来,展鹏连忙调直座椅,眼睛里充斥着警觉,把手中的烟蒂顺着车窗弹了出去。 跟着那辆车三拐两拐,展鹏发觉他们果然又是向南驶去。他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张文峰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听了,听筒里传来张文峰笑嘻嘻的声音,“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展鹏咧了咧嘴角,眼睛瞄着前面在夜色中疾驰的车,问,“你现在忙不忙?” “不忙——”张文峰夸张地拉长声音,“看电视呢。” 展鹏吁了口气,“现在能出来吗?” 张文峰像是意识到什么,声音也变得严肃,“你等等——” 展鹏清楚,张文峰这是要避开一同值班的其他同事。果然,没过多长时间,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去哪儿?” 展鹏迟疑一下,说,“城南那个车震圣地你知道吗,就是五环外那个。” 张文峰半晌儿没言语,展鹏面无表情,想象着张文峰此时的模样。“操!”张文峰终于恨恨地骂了一声。 “我们现在还没过三环,你过来应该还来得及。”展鹏顿了顿,“我在入口的道边儿等你。” “行。”张文峰长舒一口气,挂断电话。 展鹏跟着前车来到了“车震圣地”,车里的两个人沉浸在欲望中,似乎浑然不觉。展鹏悄无声息地把车停在入口处的道边,熄了火,然后打开自己一侧的车门,点了根烟,等待张文峰。 没过几分钟,张文峰的车就像鬼魅一般,停在了他的车后。展鹏连忙下了车,张文峰也打开车门跳出来,连车门都没顾得上关。 “你动作够迅速的。”展鹏冲着张文峰的脸上吐出一串烟雾。 张文峰挥手驱散烟雾,面色铁青,“他们进去了吗?” 展鹏一怔,默默点头。 “操他大爷的!”展鹏又见识到张文峰盛怒的模样,他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不停,看了两眼展鹏,扭头就像自己的汽车走。 “等等。”展鹏在身后叫住他。 张文峰转回头,狐疑地看向展鹏。 “知道他的车吗?” “知道。” “用我陪你进去吗?”展鹏斜睨着张文峰,小心翼翼地问。 张文峰的嘴角绽出凄惨的笑容,冷笑着说,“哥,亲哥,你给我留点儿面子吧。” 展鹏无奈点头,对张文峰说,“行,那我在这儿等你。” “你别等——”张文峰气急败坏,强压自己的火气,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缓和了语气说,“你不用等,我自己能处理。” “能行吗?”展鹏皱皱眉,不无担心。 “行。”张文峰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展鹏说,“我求你了,赶紧走吧,我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展鹏当然能体会到张文峰此时的心境,他盯着张文峰,缓缓点头,却不肯挪动脚步。 “走,走啊。”张文峰挥着手,眼中闪过绝望。 “行,我走。”展鹏倒退着,用手指了指张文峰,说,“你小子悠着点儿,别胡来啊。” “我心里有数,能怎么胡来?”张文峰倒吸了口凉气,苦笑道,“我都没心思打他们一顿,我就是想跟他们俩当面谈明白,既然过不了,就散了呗。” “总之,你——”展鹏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行了,我知道了,”张文峰不耐地蹙蹙眉,“你赶紧走吧。” “行,那完事儿给我打电话。”展鹏再放心不下,也明白自己不适宜留下。 张文峰做了个“ok”的手势,随即双手握拳,身体轻轻战栗,那是那个晚上,张文峰留给展鹏最后的形象。 展鹏上了车,扭动钥匙打着了火,后视镜里,张文峰的车倒退着,调了个头,冲入黑暗中,展鹏把心一横,脚踩上油门儿,驾车驶入车道。 回城的路上,展鹏的心里堵堵的,说不出来地难受。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也驱赶不走自己的焦虑,脑海里臆想的场景差点儿把他逼疯。过了四环,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摸起手机拨打杨毅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杨毅问,“这么晚,有事儿?” 展鹏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你现在干啥呢?” “我?看书呢,怎么了?”杨毅略感诧异。 “出来喝酒。”展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喝酒?都有谁啊?” “就我还不行啊,你还想要谁?”展鹏没好气地说。 杨毅似乎觉察了什么,哑然失笑,调侃道,“莫非是被雄警赵气着了吗?” “你喝不喝吧?”展鹏根本没心思和杨毅开玩笑。 “你现在在哪儿呢?”杨毅笑出声来。 展鹏低头向窗外看了看,回答道,“快到三环了。” “开着车呢?” “那不是废话嘛。” “那——老马那儿碰头?” “行。”放下电话,展鹏却更加烦躁。他扭扭脖子,伸手把衬衣上边的几个纽扣都解开,然后把两侧的车窗玻璃都按了下来。夜风顺窗而入,带来秋天的寒意,也让展鹏渐渐冷静,他不由得想,那三个人现在在干什么?但随即又想,过了还不到十分钟,估计什么也没解决呢。 展鹏把车停到了烧烤店旁的空地上,眼尖的他已经见到了坐在餐位旁的杨毅。他连喘了两口粗气,打开车门下车。 杨毅看见展鹏坐在自己的对面,嘿嘿一笑,打量着他问道,“你受啥刺激了?” “你才受刺激呢。”展鹏扯了扯嘴角,白了杨毅一眼,“想喝酒了不行啊?” “行,当然行。”杨毅发了圈烟,对展鹏说,“啤酒马上就上来,吃的也点了,对了,特地给你点了腰子啊。” “腰子——”展鹏此时听到这个字眼,觉得真是莫大的讽刺。 “怎么,忌了?”杨毅促狭地眯眯眼,用火机帮两人把烟点燃。 展鹏抽了口烟,怔怔地不说话。杨毅意识到什么,关切地问,“你这是从哪儿来啊?” “你觉得呢?”展鹏瞥了瞥杨毅。 杨毅笑了笑,说,“我说你是受了人家的气,你又不承认。除了雄警赵,晚上你还能去哪儿啊?” 展鹏刚要说什么,正好服务员送来了啤酒和凉菜。他们俩是熟客了,服务员开了几句玩笑,又按照展鹏的吩咐,把四瓶啤酒都打开了。服务员一转身,展鹏就迫不及待地摸起一瓶啤酒,一仰头,咕嘟咕嘟灌下大半,杨毅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又隐隐地担心,不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展鹏没把酒瓶放下,略一思忖,一口气又把剩下的都喝光了。 “你慢点儿喝,没人和你抢。”杨毅哑然失笑,“你再这么喝,然后趴在桌子上,眼里再带着泪花,那就跟我大学时一样了,我那时——” 展鹏放下酒瓶,抬眼看向杨毅,硬生生地打断他,说,“杨毅,对不起。” “你别吓唬我。”杨毅狐疑地看向展鹏。 “真的,对不起,这话憋在我心里有日子了。”展鹏定定地注视着杨毅,“我今天要郑重地向你道歉,男人对男人的道歉。” “不是,为啥啊?”杨毅蹙蹙眉,意识到对面的展鹏有些不对劲儿。 “为了——”展鹏的嘴唇嗫嚅半天,眼睛快速地瞟了瞟杨毅,说道,“为了王可,我向你道歉。” 杨毅怔怔地看着展鹏,嘴边的笑意倏地消失了。 第183章 天降横祸(3) 展鹏摇摇头,自嘲地咧了咧嘴,把手又伸向了第二瓶酒。 杨毅回过神儿来,一把攥住展鹏的手腕,沉声道,“展哥,你不能这样喝。” “我就是想喝酒。”展鹏笑了笑,想甩开杨毅的手,却发现杨毅用了十足的力气,他根本无法挣脱。他蹙蹙眉,苦笑着说,“你这是干嘛,我都道完歉了——” 杨毅喉结耸动了两下,说,“你听好了,我不需要这个道歉,就算你道歉,我也不接受。” 展鹏的眼光暗淡下去,悻悻地说,“也是,我不配,是吧?” 杨毅心中五味杂陈,吁了口气,说,“我要是想等你的道歉,咱们俩还能处成这样吗?” “我不管,反正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总算说出来了。”展鹏伸出自己的左手,覆到杨毅的手上,然后一根一根地把杨毅的手指掰开,斜睨着杨毅,挑衅似的说,“我今天就想喝酒,成吗?” “操,真是大侠,比谁都无赖——”杨毅促狭地咧了咧嘴,说,“成,我陪你喝,不过,咱们不再谈那事儿了,而且,你也不能一瓶一瓶吹了——” 展鹏望着杨毅,默默点头。 杨毅终于撒开了展鹏的手腕,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人啊,都把弦儿绷得太紧了。” 展鹏喝了一大口酒,想起杨毅刚刚说过的话,眨眨眼睛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像你?” “哦,那个啊,”杨毅哑然失笑,“大学时有一次我也是这么喝酒,叫了一桌子菜,然后我自己干了一瓶,一口菜没动,把川子和陈克都看懵了,按照他们俩的话说,我几乎就是嚎啕大哭了——” “你还有那么丢人现眼的时候呢?”展鹏被杨毅的话逗笑了。 “怎么就丢人现眼了?”杨毅的嘴角闪过不快,然后讪讪地笑了笑,说,“我那是因为失恋,你今天又是哪一出啊?” “先别说我,”展鹏好笑地看着杨毅,挑了挑眉问道,“你失恋?你大学时不是没谈过恋爱吗?” “暗恋不行啊——”杨毅向展鹏投去嗔怪的目光,说,“是川子,他找女朋友了。” “原来是这样啊。”展鹏哈哈大笑。 听到展鹏的笑声,杨毅总算放了心。他又给两人点了烟,然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展鹏,说,“所以今天——” 展鹏蹙蹙眉,吁了口气,避开杨毅的视线,“没事儿——” “不说就算了——”杨毅撇撇嘴,端起酒瓶,展鹏见状,也把酒瓶端起来,和杨毅的撞了撞,四目相对,两人的眼角都绽出笑意。 那个晚上,他们回忆着大学生活,谈论着各自的暗恋故事,小二十年过去,当年的一切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灯光下,他们的面容映照着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中依然闪烁着当年的青春与热情。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梦想与憧憬的年纪,心中涌动着无尽的感慨和怀念。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感,如今成为了珍贵的回忆。两个人的笑声中夹杂着些许感慨,仿佛能听到时光流淌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展鹏的手机震动起来,展鹏瞥了眼屏幕,迅速地把手机摸了起来,对杨毅说,“我接个电话。” 杨毅稍稍有些意外,展鹏很少有避着自己的时候。但他向来尊重别人的隐私,也不愿多想。 展鹏走开几步,估计杨毅听不到自己的对话,才接听张文峰的来电。“我回到队里了。”张文峰的声音略显疲惫。 展鹏下意识地抬腕看看手表,距离他从五环外离开,大概过了一小时。“没出什么乱子吧?”他不放心地问。 “没有。”张文峰没了往日贫嘴的热情,只简单回答了两个字。 “心情不好吧?”展鹏感觉自己的心抽搐了一下。 “你说呢?”张文峰冷哼一声,“算了,不说了,就是告诉你一声。” “那最后——” “不知道,我脑子特别乱——挂了啊。”张文峰意兴阑珊。 “等等,”展鹏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杨毅,说,“我正撸串呢,不然你过来吧,喝点儿,心情能好点儿。” “大哥,我当班呢,还喝点儿,亏你想得出来,这刚出去一趟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呢。”张文峰吁了口气,接着说道,“明晚下班我去找你,到时你再问,反正那个家回不回吧。” 听到张文峰的最后一句话,展鹏蓦地难受起来,他明白,又一个家庭行将解体。 回到座位上,见到杨毅若无其事的样子,展鹏讪讪地解释道,“文峰,值班呢,非得骚扰我一下——” “别解释,越描越黑。”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充满着揶揄。 “有什么可描的啊?”展鹏白了白杨毅,掩饰着自己的心虚,“他说明晚要去我家吃饭,你要不要也过去?” “我可不去,”杨毅咧嘴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小三口过得越来越热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人家两个可都是有家的人,你差不多就行了。” “那怪我啊,还不是他们往我身上扑?”展鹏蹙蹙眉,露出委屈的神情。 “你可真有本事,”杨毅不屑地撇撇嘴,继而若有所思,说道,“雄警赵不回家我能理解,张文峰又是怎么了?”他促狭地挤挤眼,盯着展鹏调侃道,“该不会是你给丫发展了吧?” “闭上你那坑。”展鹏嗔怒,苦笑道,“也不想点儿别的,一肚子男盗女娼。” “错,是男盗男娼。”话还没说完,杨毅自己就笑出了声。 那个晚上,两人都喝得不少,结完账,杨毅没让展鹏找代驾,而是把他领回了自己的家。 第二天早上,展鹏在杨毅的床上醒来,发现杨毅正攥着自己的手,沉沉地睡着。看着窗外微明的天光,他轻轻吁了口气,暗忖,这就是自己所憧憬的幸福吧。 晚上下班,展鹏特地去了趟超市,买了不少东西。他打算做几个菜,好好劝慰劝慰张文峰。一想到这个昔日的搭档,他就觉得心痛。 回家的路上,他又接到了赵健雄的电话,说是要找他喝酒。展鹏不好拒绝,就让他也到家里来,估计张文峰肯定会在自己家留宿,那就等赵健雄离开了,两人再谈那些事儿吧,展鹏想。 回到家,展鹏紧着忙活,没多大功夫,赵健雄扛着两箱啤酒也到了。两人间也没什么客套,赵健雄洗了手要去厨房帮忙,展鹏连忙把他推回客厅,说用不着他。他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对赵健雄说,“你自己抽根烟,等一会儿文峰到了,我这菜也就都做好了。” “张哥也来啊。”赵健雄呵呵一笑。 “是,昨晚就定好了。”话音未落,展鹏就又回了厨房。 不到七点半,两凉四热就都做完了。赵健雄帮着把菜端到餐厅,展鹏再次瞥了一眼石英钟,蹙了蹙眉念叨,“文峰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没准儿堵车吧。”赵健雄说。 “不能啊,没多远,你从北边都过来了。”展鹏边说边走向茶几,摸起自己的手机,拨打张文峰的号码,没想到听到的却是关机的提示音。“我去——”看着赵健雄,他吁了口气,“该不会赶上案子,正开分析会吧。”但随即他就摇摇头,说,“不会,如果是开会,他肯定提前打电话。” “那咱们就再等一会儿呗,反正又没外人,”赵健雄咧嘴笑了,“没准儿抽完一根烟,他就到了。” 第184章 天降横祸(4) 一直等到过了八点,张文峰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展鹏看看身旁的赵健雄,有些过意不去,说,“我再打个电话试试,不行咱们就开饭,不等他了。” “别介啊,咱们也没什么事儿,就再等等呗,他不是说要来嘛——” 赵健雄的话还没说完,展鹏的手机就发出了来电的震动声,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闪现的丁祥的名字,连连摇头说,“完了完了,估计是有事儿,他手机没电了,这不,拿同事的电话给我打呢。”说完,他接听了电话,故意皱了皱眉,还没等对方开口,便抢先说道,“你什么情况啊,在哪儿呢?” 出乎展鹏的意料,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丁祥的声音,“展哥,你在哪儿,说话方便吗?” 展鹏倒吸了口凉气,狐疑地问,“小丁啊,我还以为是文峰呢,怎么了?” “老张——”丁祥顿了顿,“老张他——” “文峰怎么了?你们出什么意外了?”展鹏蓦地紧张起来。 “不是——”丁祥像是不知该怎么说好,停顿一下说道,“老张被抓了。” “被抓?被谁抓了?”展鹏目瞪口呆,一旁的赵健雄听到展鹏的话,也露出紧张的神情。 “咱们队里。”丁祥说。 听说是被自己的警队抓了,展鹏松了口气,他眉头一皱,说,“你说话别大喘气,他为啥被抓啊,你们都是吃干饭的?” “听说是杀人。”丁祥小声说。 “杀人?”展鹏惊呼出声,“他杀谁了?” “好像是他老婆,还有个男的。” 展鹏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连喘了两口粗气,尽量让自己平静,慌张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说是昨天晚上,他值班,出去一趟干的。” 展鹏觉得天旋地转,差一点仰倒在沙发上,脸变得煞白,赵健雄连忙扶住他。展鹏懊悔万分,猛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连声说,“我糊涂啊,我糊涂啊——” “展哥,展哥——”丁祥似乎意识到不对,开口呼唤。 “我在。”展鹏吞咽了口唾液,应了一声,随即脑子灵光一现,警觉地问,“那现在到哪一步了,刑拘了吗?” “应该还没有,临下班了才把老张控制起来,”丁祥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而且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掌握,听说是要避嫌,案子由总队接手。” “我操!”展鹏不禁脱口而出,转头看向赵健雄,一脸茫然。 “展哥,我是这么想,”丁祥的声音又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老张这事儿也没有家属通知了,咱得告诉他的家人吧?” “你说得对。”展鹏反应过来。 “我是想问你有他哥的联系方式吗,就工商局那个——” “我和他哥也不熟,没有联系方式。”展鹏怔了怔,连忙说道,“小丁,你现在能脱身吗?” “没我什么事儿,我已经下班了,就是担心老张,所以我们几个人都还没走呢。”丁祥说。 “这样吧,你到我家里来,咱们一起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找他家里人。” 丁祥“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展鹏随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双手抱头发呆。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但情急之下,却一筹莫展。赵健雄关切地注视着展鹏,点了根烟塞到他的手中。 展鹏抽了口烟,喃喃道,“总队,总队,对——”他转头看向赵健雄,虎着脸问,“我手机呢?” “这呢儿。”赵健雄连忙摸起展鹏的手机,递了过去。 展鹏眯缝着眼睛,调出李东旭的电话,拨了出去。电话刚一接通,他就急切地问,“你在哪儿?” “开了个会,刚下楼,这不,还没出院儿呢。”李东旭嘿嘿笑了笑,“怎么,这个点儿来电话,是有饭局吗?” “还他妈饭局呢,”展鹏没好气地说,“那正好,你赶紧到我家来。” “怎么了?”李东旭有些莫名其妙。 展鹏吁了口气,说,“文峰出事儿了,他被总队抓了。” “为啥?”李东旭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说是杀了两个人——” “你说什么?”李东旭惊诧的声音连赵健雄都听得清清楚楚。 “别墨迹了,赶紧过来。”展鹏不耐烦地蹙蹙眉。 和李东旭通完电话,展鹏站起身来,慌乱地在房间里踱步,想了想,他又向杨毅通报了消息,让他尽快赶到自己家。 三个人脚前脚后到了展鹏家,在客厅围成一圈,丁祥大概讲述了了解到的情况。 现场是一个驾校的教练发现的。早晨,教练开着车带着学员去那片场地练车,到达时他就注意到了停在树下的那辆轿车。但因忙着和学员训练,他也一直没过去看。他清楚那地方一到晚上就摇身一变,成为远近知名的“车震圣地”,以为是夜里开来的车发生了故障,过一会儿要么有人来维修,要么车就会被拖走,也就没放在心上。 临近中午,上午的训练告一段落,临离开时,教练见那辆车依旧停在那儿,没按耐住好奇心,就过去转了一下,结果发现一男一女坐在轿车的前排位置,头都仰靠在座位上,像是已死亡多时,马上用手机报警。 经指挥中心调派,出警的正是张文峰所在的警队,只不过是另一组人马。警察到达现场后,打开车门,发现两名死者均死于枪伤。涉枪案件引起了警队的高度重视,又由于在对死者随身物品的检查中,发现男性死者为警察,通过对车牌号的核查,确认其为在部里工作的一名警官。 女性死者的身份随后也得到了确认,证实其为一派出所民警。两名警察死于非命,极为罕见,警方迅速展开了初步调查,未发现两人在工作和生活中有足以导致仇杀的矛盾,基本排除了仇杀的可能性,再结合现场“车震圣地”的名声,怀疑此案为情杀。 在现场没有发现凶器,也就是作案用的手枪。 直到那时,也没人把案件与张文峰联系起来。后来调查两个死者的家庭关系,才赫然发现,女性死者的丈夫就在警队内部。瞬间,局势变得微妙,领导首先对张文峰所在的那一组封锁了消息,然后找张文峰谈话。 张文峰最初并没有如实交待前一晚的行踪,但后来承认曾到过案发现场,与两名被害人有过接触。队里对这一情况高度重视,经过审慎研究,把张文峰列为案件嫌疑人。 在进一步的调查中,张文峰矢口否认杀害了两名被害人。 队里向上级进行了汇报,由于不能排除有其他凶手,也无法完全排除张文峰作案的可能性,只能将张文峰“侦察控制”在队里,实际上,张文峰已经丧失了人身自由。上级决定,由总队接手此案。 这些就是小丁了解到的基本情况。 其余的几个人听得面面相觑,杨毅脑筋转得飞快,转头看向展鹏,瞪大眼睛问,“你昨晚就知道他过去,是吗?” 展鹏心情沉重,重重地叹了口气。 “什么,你知情?”李东旭大惊失色。 展鹏只得将前一晚的情形给所有人讲了一遍,懊恼地说,“我也没想到会——会这样啊,”他求援似地看了看杨毅,说,“昨天他从那儿回到队里给我打电话,你在场啊,你说是不是?他挺正常的啊,我了解文峰,他要是杀了人,绝不会是那种反应。还有——”他伸手指向餐桌,“我们还约好了晚上一起喝酒,你们看。” 李东旭双眉紧锁,思忖一下说道,“咱们先别急,千万别自乱阵脚,现在不还没正式指控张文峰嘛,他也没认罪,所以,可能——人真的不是他杀的。”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当务之急,是我们得商量一下,在目前的情形下,我们能做些什么。” “枪——”展鹏一把拉住丁祥的胳膊,急切地问,“现在出去带枪吗?” 丁祥连忙摇头,说道,“现在管得严,除非行动,枪都会统一管理。” “对啊,文峰从哪儿拿的枪呢?”展鹏狐疑地看向大家。 第185章 天降横祸(5) “他应该拿不到枪。”丁祥沉吟片刻,说得很肯定,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因为丁祥的这句话看到了一丝侥幸的曙光。 “可他的确被控制了,不是吗?”展鹏疑惑地皱着眉。 “会不会是现场的枪啊,”赵健雄突然插了一句话,“你们不说死者都是警察吗,他们会不会配枪?” “文峰的老婆肯定不会配,她就是个户籍警,”展鹏缓缓摇头,迟疑着说,“至于另一个——” “他在部里哪个部门,你清楚吗?”李东旭直直地盯向展鹏。 “刑侦局吧,好像是。” 李东旭倒吸了口凉气,喃喃道,“那还真可能配。” 这一下,大家又焦灼起来。展鹏吁了口气,说,“咱们别在这儿猜来猜去的了,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我和小丁出去找文峰他哥,无论如何,今晚得让他家里知道消息。”说完,他俯身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衣,对李东旭几个人说,“你们自己安排吧,我先去办这事儿。” “行,你们赶紧去吧,”李东旭看了杨毅一眼,扭头对展鹏说,“我们在这儿等你,你悠着点儿,别着急啊。” “我知道。”展鹏双眉微蹙,略显不耐,把衣服披在身上向门口走去,丁祥也向门口的方向指了指,和大家告别。 两个人到了楼下,展鹏问丁祥,“你开车来的吧?” “对。”丁祥点点头。 “那坐你的车吧。”展鹏向四周张望着,寻找丁祥的车,又忽然想起来,问道,“警官证带着吧?” 丁祥向展鹏投去狐疑的目光,说,“带着呢。” “去那种衙门,还是有证件好使。”展鹏苦笑。 两人刚要上车,赵健雄从后边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你们是要去工商局吧?” “对啊,不然还能去哪儿找?”展鹏瞥了瞥赵健雄。 “我陪你们一起去吧,工商局在我们地界儿,我在可能方便点儿。”赵健雄说。 “操,文峰命真好。”说完这句话,展鹏意识到这样的调侃多少有些不合时宜,讪讪地咧了咧嘴,连忙给赵健雄和丁祥作了介绍。 赵健雄开着车在前边带路,丁祥和展鹏在后边紧跟着。一路上,展鹏的嘴就没闲着,不停地问丁祥队里的情形,其实光是猜他就能猜个大概,但他就是没话找话,放心不下。 工商局临近北四环,赵健雄为了赶时间,直接上了环路绕过去,反正有他带路,展鹏也放心。幸亏晚高峰已经过去了,环路上还不算堵,两辆车一路疾驰,没用多长时间就赶到了目的地。 工商局大门紧闭,只有旁边的门卫室还亮着灯,三个人下了车,简单商议一下,径直走向门卫室。赵健雄低头向里边一看,一个保安模样的人正在看电视。 他抬手拍了拍窗户,保安起身走过来,向他们瞥了一眼,把窗户拉开一条缝儿,警觉地问,“你们——” 赵健雄掏出警官证在保安眼前亮了亮,故作不耐地说道,“现在有紧急情况,我们需要见你们晚上值班的负责人。” “我能问一下你们是——” “警察——”赵健雄立起眼睛,打断了保安的话,“你直接说警察就行。” 保安瞄了瞄三个人,不敢再饶舌,转身拨打内线电话,向对面的人大概说了情况。不一会儿,一个中年人匆匆走出大楼,直奔门卫处而来。 保安把门按开一条能容人通行的缝隙,带着一丝讨好的神情,说,“你们进来说吧。” 展鹏略一思忖,摇摇头说,“不用,我们在门口就行。” 中年男人走到门前,隔着栅栏门打量着三个人,赵健雄也不废话,直接把警官证递了过去,男人拿在手里看了看,又还给赵健雄,问,“什么情况?” 赵健雄竖起拇指指了指,说,“你出来说。” 男人回身看看保安,迟疑一下,还是走了出来。 “我们有紧急情况,得需要你们配合一下。” “配合?”男人狐疑地皱了皱眉。 “是这样,”展鹏接过话来,“我们有个同事和你们局里的一个人是亲兄弟,那个同事今天——出了点儿状况,我们亟需联络到他的家人,所以就找到这儿来了。” 男人将信将疑,说,“那怎么不联系你们同事的家属啊?” “他家属也——”展鹏的嘴角绽出苦笑。 “这样啊,”男人吁了口气,问道,“那你们要找谁?” “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应该姓张,”展鹏顿了顿,“对,他弟弟叫张文峰,你们局里有没有谁叫张文——” 男人蹙眉想了想,长舒一口气,挥舞着手指说,“张文华,对,他弟弟是个警察,好像是个刑警吧。” 展鹏和丁祥对视一眼,点点头,说,“那应该就没错儿了,你有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帮我们给他打个电话。” “有。”男人边说边摸出手机,操作一番,拨打张文华的电话,电话一接通,他连忙说,“张处,我是老李啊,有这么个情况,有几位公安局的同志找你——” 男人又说了几句,把手机递向展鹏,展鹏接过手机,吁了口气,说道,“你好,我是展鹏——” 在电话里,展鹏并没有细说是什么事儿,只是问清了张文华住的地址,和他约定在小区门口碰头,听展鹏转述了小区的名字,赵健雄小声说,“不远,开车十分钟。” “行,那就十五分钟后见。”展鹏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男人,表达了谢意,又让丁祥记录下张文华的号码。 张文华对展鹏和丁祥都有印象,见两人大晚上地找自己,心里有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小区门口等待的时候,他接连拨打张文峰和弟媳的电话,熟料两人的手机都无法接通,更是忧心忡忡。 待大家见了面,连寒暄都顾不上,张文华一把拽住展鹏的胳膊,急切地问,“是文峰出什么意外了吗?” 展鹏心中五味杂陈,叹了口气,说道,“张处,你冷静点儿——” “冷静?”张文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文峰到底怎么了?” “文峰暂时没事儿——”展鹏咬了咬嘴唇,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暂时?” “是这样,文峰他媳妇儿被人杀了。” “你说什么?”张文华不敢置信地望着展鹏,“怎么被杀了?被谁杀了?文峰呢?” “文峰——现在是嫌疑人,他现在被扣在队里了。”展鹏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指了指身旁的两个人,“我们几个是私下来的——” 剩下的话张文华都没有听进去,一阵天旋地转,他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丁祥眼疾手快,伸出胳膊架住了他。 第186章 天降横祸(6) 估计赵健雄下了楼,李东旭才狐疑地问杨毅,“刚才这家伙什么来头啊?” 杨毅咧嘴笑了,说,“这就是展鹏的新欢啊,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就是一张床睡觉的那个——” 李东旭恍然大悟,哑然失笑,“就是他啊。” “那可不——”杨毅冲着餐桌努努嘴,“看见没,展鹏多用心。” “是够用心的,”李东旭含笑点头,“展鹏这家伙,眼光还不错啊。” “嗯?”杨毅蹙蹙眉。 李东旭讪讪地咧了咧嘴,看着杨毅笑道,“说实话,比你帅,难怪展鹏喜欢。” 杨毅嗔怒,白了李东旭一眼,故作不快地说,“会说话不?” “得,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李东旭忍住笑意,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他帅不帅和我有什么关系?”杨毅冷哼一声,自己也觉得可笑,没板住脸。 李东旭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杨毅,意味深长地说,“人家一张床上睡觉,你怎么知道?” “展鹏自己坦白的啊。”杨毅脱口而出。 “看吧,连这事儿都和你坦白,展鹏心里孰轻孰重,还不明白?”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杨毅无奈苦笑,想了想说,“没准儿他那是炫耀呢。” “你算了吧,就你们俩那点儿小心思——”李东旭面露不屑,扭头看了一眼餐桌说,“正主儿不吃,咱们也别让展鹏的心血浪费了啊。” “你不会吧?”杨毅的眼中闪过惊诧,好笑地说,“你还有心思吃喝啊?” “天塌下来也不能饿肚子啊,关键是咱们现在也干不了啥。”李东旭摸摸自己的肚子,率先走向餐桌,边走边说,“我也不瞒你,真有点儿饿了,开了一下午会。” “你们会可真多。”杨毅也跟了过去。 李东旭走到餐桌旁,也不坐,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口菜,放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然后眼睛瞟到赵健雄带来的那两箱啤酒,撕开包装,抻出一瓶啤酒就要用牙咬。 “等等,冰箱里应该有凉的。”杨毅忙说。 李东旭抬起头,眼睛里透出玩味的笑意。 杨毅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猜的,成不?” 李东旭嘿嘿一笑,不说话。杨毅咧了咧嘴,转身打开冰箱,里面果然冰着啤酒,他拿出两瓶,又从冰箱门上取下起子,一同放到餐桌上。 “还是你门儿清啊。”李东旭总算咽下了那口菜,一语双关。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杨毅苦笑着摇摇头,走到李东旭的对面坐下,把两瓶啤酒都打开了,推给李东旭一瓶。 李东旭这才坐下来,端起酒瓶说,“来,先整一口,凉快凉快,刚才这一阵儿,让张文峰弄得火急火燎的。” “你还有展鹏上火?”杨毅不以为然地说。 “那是,毕竟是搭档嘛,关系别人比不了,这个没啥可争的。” 杨毅忽然想起来,斜睨着李东旭问道,“当初我那时候,你们也是这么紧张吗?” “你以为呢?”李东旭横了横杨毅,“尤其是情况不明的时候,最容易紧张。” “嗯,还算有良心。”杨毅笑了笑,也喝了口酒。 “看你这话说的,姐夫和小舅子,那得是啥关系?”李东旭夸张地挑了挑眉,继而笑道,“再说了,就老太太和你姐,你一出事儿,没把我作死,我都发过誓了,往后宁可我出事儿,也不能再让你有什么闪失了。” “这政治部的觉悟就是高啊,”杨毅被李东旭的话逗笑了,“看来那话可真没说错,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你敢说老太太是恶魔?” “我是说你家那口子呢,看你那一副小人的样子。”杨毅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摸出烟盒,给两人发了烟,又用火机点燃了。 李东旭咧嘴笑了笑,说,“不扯那些了,说点儿正经的,你和齐爽什么时候领证啊?” “领啥领啊,黄了。”杨毅满不在乎地说。 “黄了?”李东旭露出惊诧的神情。 “那不挺正常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处着处着发现不合适,那就黄呗。”杨毅吁了口气。 “你说的可真简单,双方父母都见完了——” “本来就是没感情,都在演戏,演不下去了呗。”杨毅摇摇头,叹息着说,“黄了也好,早黄早利索。” “不是,究竟为啥啊?”李东旭的执着劲儿上来了。 “都说了,没有感情基础,彼此容忍度低,一言不合就——” “那也不至于说黄就黄吧?” 杨毅无奈,只得给李东旭学了个大概。李东旭边听边笑,最后评论道,“没想到形婚还这么好玩儿呢。” “好玩儿?”杨毅嗔怪地瞪了瞪李东旭,皱着眉说道,“还不是你不争气,不然我遭这个罪?” “得,翻篇。”李东旭最怕杨毅把形婚和自己联系起来。 “翻篇就翻篇,我也烦。”杨毅苦笑。 两人边吃边聊,不可避免地又聊到了张文峰身上。李东旭叹了口气,说,“他这道坎儿可难过啊。” “我估计也是。”杨毅赞同地点点头,问李东旭,“你总队关系多嘛,看这情形,展鹏非得赖上你。” “有一些关系,但这事儿不好插手啊,两个警察的命案——”李东旭略一思忖,接着说道,“其实展鹏也认识总队的人,我们那几届,有好几个同学在总队呢。” “那他也得拽上你——”杨毅瞥了瞥李东旭,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那我也没招儿啊,谁让我摊上他了呢。”李东旭怔了怔,打量着杨毅说道,“我估计你也逃不掉,今晚这架势还没看出来?要是到了立案那一步,没准儿他得让你当辩护人呢。” “那也未必吧,这主要得看张文峰家里人的意见,也许人家根本都看不上咱呢。”杨毅轻轻一笑。 “看不上是最好了,”李东旭语重心长地说,“这种案子,弄不好政法委都得出面,公检法就是相互配合,相互配合,你懂不?” “我有啥不懂的?” “那如果你再去做辩护,就是和整个公检法对着干——”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似乎有些不相信,瞄了瞄李东旭说道,“不至于有那么严重吧?” “相信我,绝对至于。”李东旭不假思索地说。 杨毅一时没说话,李东旭抽了口烟,又说道,“话说回来,你相信张文峰会杀人吗?” 杨毅想了想,回答道,“这个真不好说,没准儿真能激情杀人呢。要是当初王可和展鹏被我撞见,咱先把王可扔一边儿,或许我真能捅了展鹏。” 这话让李东旭不好接。他讪讪地咧咧嘴,问杨毅,“我看展鹏并非毫不知情,之前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没人和我说,是我自己多少猜到了一点儿,”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最近这一段儿张文峰和展鹏走得很近,我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事儿,但是展鹏口风挺紧,他不说,我也不问。不过——” “不过什么?” 杨毅笑了笑,说,“展鹏昨晚找我喝酒,非要和我郑重道歉,男人对男人那种。” “还有这事儿,为啥?”李东旭诧异地问。 杨毅叹了口气,说,“为了王可——我就感觉展鹏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而且是和外遇有关的,没想到人家哥俩昨晚上去抓奸了。” “听你这么说,是展鹏离开后出的事儿?” “应该是,”杨毅顿了顿,斜睨着李东旭说道,“你说他能不后悔吗?” 第187章 天降横祸(7) 走出电梯,展鹏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到自家的防盗门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房门。 听到开门的响动,杨毅和李东旭交换了个眼神,李东旭身体向后仰了仰,探头向门口看去。 展鹏进了屋,换鞋的时候瞥见了李东旭,略感意外,问道,“你没走啊?” “你也不想想,我能走吗?”李东旭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看样子,晚上我就得在你这儿混了。” “你家杨颖批准了吗?”展鹏换好鞋,边向里走边问。 “我都请完假了。”李东旭哑然失笑。 展鹏脱掉外衣,随意扔到沙发上,转身走向餐桌,拉开李东旭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愁眉不展。 “至于累成这样吗?”杨毅好笑地撇撇嘴。 “心累——”展鹏长舒一口气,把手伸向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杨毅站起身,在冰箱里又拿了几瓶凉啤酒出来,放在餐桌上。 李东旭伸手拍了拍展鹏的肩膀,说,“吃两口,饿坏了吧?” 展鹏缓缓摇头,“没胃口。” 杨毅正拿着起子准备开酒,听到展鹏的话,挑了挑眉问,“那有胃口喝酒吗?” “这个可以有。”展鹏吐出一口烟,咧嘴笑了。 “德行!”杨毅不以为然地晃着脑袋,打开一瓶酒,推到展鹏面前。 “你看,你这一桌子菜都便宜我们俩了,赶紧吃点儿吧。”李东旭在一旁调侃道。 “谁吃不是吃啊,吃呗。”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 “你看,赵健雄都没吃着,你不心疼?”杨毅不想让展鹏沉浸在惆怅中,开起了玩笑。 展鹏怔了怔,叹息着说,“其实——我是给文峰做的,昨晚我们就说好了。” 李东旭和杨毅对视一眼,问展鹏,“对了,情况怎么样,你们找到他哥了吗?” “找到了。”展鹏点点头。 “他哥——”杨毅和李东旭不约而同地向展鹏投去探询的目光。 “还能怎么样?一听就傻了,”展鹏顿了顿,“弟妹被杀了,弟弟被当作嫌犯抓了,换成谁不得傻?” “说得也是那回事儿——”李东旭深有感触,下意识地看了看杨毅,又回想起当初听闻杨毅被抓时的心情。 “找得不顺利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杨毅岔开话题。 展鹏端起酒瓶喝了一口,说,“还算顺利吧,就是陪他哥多呆了会儿。” “那两个人呢?”杨毅又问。 “他们——都回去了,”展鹏吁了口气,“今天亏得赵健雄在了,他哥的单位和住宅都在他们那一片儿,他熟,省得我们跑冤枉路了。”想着赵健雄的举动,展鹏的嘴角咧出笑意,对李东旭说,“那气势,没谁了,我跟你们说,我今天才知道,巡警比刑警牛多了,简直就是无赖的架势。” “那可不,”李东旭露出会意的微笑,“他们天天面对的都是现行,不就得靠气势压人吗?” “嗯,把我和小丁看得一愣一愣的。”展鹏撅着嘴点头。 “你这是没别的可夸了吧?”杨毅冷哼一声。 “你——”展鹏玩味地看着杨毅,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别扯用不着的了,”李东旭打断了两个人,兀自点了根烟,问展鹏,“那你们和他哥有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能有什么结果?说是他哥,比咱们仨年龄都小呢,我是生怕他愁出病来,陪着给他出出主意。” “他们家没什么关系吗?”李东旭看着展鹏,若有所思。 “能有啥关系,普通家庭呗,父母都是退休职工,年岁都大了,他哥现在也不敢告诉他们,也没个能商量的人。”展鹏说。 “他哥不是工商局的嘛,没混个一官半职?”李东旭蹙蹙眉。 “好像是个什么处长吧,不过看着也没多大用。” “那可未必——”李东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展鹏白了白李东旭,笑道,“你以为都是咱们李处啊,那么能钻营——” “你大爷——”李东旭又好气又好笑,“我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才帮着梳理,你倒好,说起风凉话了。” “我明白,不就是痛快痛快嘴嘛,憋半天了。”展鹏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即像想起什么,抬眼看向杨毅,说道,“估计就是你受累了。” “我说什么来着——”李东旭哑然失笑,侧头问展鹏,“他哥找不到更好的人吗,你丫该不会自告奋勇吧?” “一时半会儿他想不出谁来,”展鹏摇摇头,接着说道,“也谈不上自告奋勇,我不也是着急嘛,真要立案了,能合法见到他的,就是律师了,咱得找个靠谱的啊,至少能信得着的。” “这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李东旭略微皱了皱眉,平心而论,他不大愿意杨毅碰这个案子,但又情知很可能躲不过,内心矛盾重重。 “是吗?”展鹏似乎有些意外,“不就是个凶杀案嘛。” “你也没看看死者是谁。”李东旭低头抽了口烟,避开展鹏的视线,说,“不信你往后看。” 展鹏怔了怔,说,“简不简单,这案子也不能推啊。”说着他看向杨毅,“你真得做好当辩护人的准备了。” “等委托了再说吧。”杨毅淡淡地说。 “别介啊,你得提前介入——” “你当我是检察院啊?”杨毅哭笑不得,“还提前介入,真是说顺口了。” “我就是那意思嘛,”展鹏蹙了蹙眉,嗔怪道,“别人不清楚,你们还不清楚他和我的关系?” “我们当然清楚,也理解,搭档嘛。”李东旭接过话来,“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慌乱,千万不能忙中出错。” “就是,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算想,怎么提前介入?” 展鹏嘴唇嗫嚅着,迟疑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鸟,说真的,你觉得张文峰能杀人吗?”李东旭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说,“我也不瞒你们,我和小丁议论一晚上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实话实说,我早就知道他老婆出轨,但一直犹豫着没敢告诉文峰,就是怕他搂不住火,要知道,那家伙是个愣头青,一激动,说不定能干出什么呢,何况是这种事儿?” “你早就知道?”李东旭和杨毅惊呼出声。 “这个一会儿再说,”展鹏摇摇头,接着说道,“昨天晚上,我们两个去捉奸,我就怕他冲动,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他明确表态,只是要和那两个人把事情谈清楚,就是奔着离婚去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极端的想法啊,这就是让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而且——” “而且什么?”李东旭紧张地问。 “而且——我没听到枪声,”展鹏长舒一口气,“那地方特别空旷,枪声能传出很远,就算别人听不出来,但咱们一听一个准儿啊,再说,又是连着两枪。” “你又没一直在那儿,不是回来找我喝酒了嘛,”杨毅有些不以为然,“人家开一百枪,咱们在老马那儿也听不见吧?” “你非得抬杠?”展鹏的眼中闪过无奈,苦笑着说,“但是他后来回到队里也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里他什么情绪?”李东旭问。 “挺失落的,但没什么惊慌啊,”展鹏思忖着,“他没心情和我细谈,只是说今晚见面再谈,”他冲着桌上的菜努努嘴,“你们看,不就这样吗,真要是杀了人,他还能跟我定下今晚的酒局?” 第188章 天降横祸(8) 杨毅和李东旭面面相觑,也觉蹊跷。“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给我们说说。”李东旭对展鹏说。 展鹏迟疑片刻,苦笑着说,“都这时候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他抽了口烟,看向杨毅,“你还记得文峰第一次找咱们喝酒吧,就是在老马那儿那次。” 杨毅默默点头。 “那天——他明着是和咱们谈公园那件案子,但临分手前,他告诉我,他怀疑他老婆出轨了,让我替他盯一下,找到确实的证据……”展鹏一口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杨毅和李东旭就像听天方夜谭似的,目瞪口呆。 “我抓到过一次,但没告诉文峰,我琢磨着,谁都有冲动的时候嘛,要是因为这个,家就毁了,挺不值当的,尤其是我感觉文峰还挺喜欢他老婆的,不愿意与她分开,我就给自己定了一个门槛儿——之前怎么样我不管,但绝不能有第二次,那也是我能忍受的极限。” 这个话题在座的人都不好深入,所以杨毅和李东旭都没搭腔儿。 “然后不就是忙着陈义江那案子嘛,一直也没顾上,直到前几天消停了,我才又去文峰的小区蹲守,但一直也没发现什么,直到昨天晚上。” “嗯,昨天的你细说说。”李东旭面无表情。 “昨天文峰又在队里值班,给我打电话,晚上我又去他家的小区了,结果他老婆真出家门了。我跟到小区门口,他老婆果然上了那个男人的车,我就一路跟随,他们先是去饭店吃了饭,然后又往南边开,我估计他们还会去那个车震圣地,就给文峰打了电话,本来文峰就是要抓现行。” “然后呢?”李东旭不动声色地问。 “然后我就停在路边等文峰,不一会儿他就到了。他和我确认两个人在里边,就要进去,我要陪他去,他不干,那心情我多少能理解,所以,我也没跟着,就回来找杨毅喝酒,喝到一半儿,文峰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回到队里了。我问他那边什么情况,他心情很低落,不愿意细说,只是告诉我和两人谈了谈,具体的——”展鹏的嘴角绽出苦笑,指了指餐桌说,“他要今天晚上面谈。” 李东旭看了一眼杨毅,侧头问展鹏,“在那之后,你们俩还有过联系吗?” “没有啊,”展鹏吁了口气,“就是晚上等他吃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给他打过几遍电话,但是都没打通,他手机关机,估计那时候他已经被控制了。” 李东旭的眼角闪过紧张的神情,倒吸了口凉气又问道,“那你们昨天通过几次电话?” “我想想,”展鹏蹙了蹙眉,“就三次,四点多他打给我,告诉我他晚上值班;离开饭店往南边走的路上,我给他打了电话;再有一次,就是我和杨毅喝酒时接到的那个。” “那前天呢?” “前天?”展鹏狐疑地看向李东旭。 “我听杨毅说,你们俩这段时间走得挺勤的,是不是这样?”李东旭警觉地问。 “那倒是,”展鹏咧嘴笑了,“他不愿意早早回家嘛,心里膈应,所以总跑我这儿蹭晚饭来——不是,你问这些干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东旭吁了口气,神情变得严肃,“小鸟,你想过没有——” “我想什么?” “假如真的是张文峰杀了那两个人,调查人员会怎么想你?” “这——”展鹏一愣,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 “弄不好,你就是个帮凶,你还在这儿跳来跳去的呢。”李东旭紧紧盯着展鹏。 “我去,不至于——” “你都是个老刑侦了,这还用我点你吗?”李东旭嗔怪地瞪着展鹏。 展鹏嘎巴着嘴,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意识到,李东旭的话是对的,假如张文峰果然是凶手,他真的不好轻易脱身。 “你想啊,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一大早,他们就得调张文峰的通话记录,这是常规操作啊,你应该比我还明白。” 展鹏倒吸了口凉气,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 “你瞧瞧你们那几次通话,和凶杀的时间点卡得多好,事实上,那几通电话的确卡着点儿呢,如果没有那些通话,凶案可能也不会发生,张文峰去那地方的前提,是你通知了他,我说得没错儿吧?” 展鹏根本无法反驳。 “假如警方认为是你们俩共谋呢?退一万步讲,就算枪杀时你不在现场,那么事前是否存在教唆,事后是否存在包庇?因为毕竟夜里你们俩还通过电话,那时候张文峰已经离开现场,回到队里了——” 展鹏长吁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且警方肯定调沿路的监控,你去过现场,这你根本无法抵赖。” “你说得都对。”展鹏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你刚才是急匆匆地离开了,”李东旭嗔怪地瞥了瞥展鹏,“要知道,我和杨毅都愁死了,我们只能祈祷,你介入的没那么深,没想到——”李东旭没有把话说完,叹息着摇摇头。 展鹏沉吟片刻,双手一摊,苦笑着说,“反正就是这么个事儿,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李东旭冷哼一声,“你想过没有,要是警方真的怀疑你了,你能掰扯得清吗,还问我们怎么办。”他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小鸟,现在不是忙乱地讲哥们儿义气的时候,我们都理解你和张文峰的感情,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当务之急,你首先要把自己择干净,千万不能再上蹿下跳了。从现在开始,你的一言一行,都得特别谨慎,别没把张文峰救出来,你自己再搭进去。” 展鹏沉闷地抽了口烟,默默点头。 “目前能做的,你已经做了——找到了张文峰的哥哥,除此之外,你也做不了啥,对吧?” 展鹏清了清嗓子,“对。” “就你那尿性,我估计你没准儿都想着明早去队里吧?”李东旭不屑地冷哼一声。 展鹏扯了扯嘴角,讪笑着说,“回来的路上,我还真想这事儿了,老詹找我好几次了,我琢磨就利用这借口,回队里——” “你也清楚这是借口啊,”李东旭横了横展鹏,痛心疾首,“展大侠,你让大家省省心吧。就你那点小心思,别人看不透?但愿他们别查你的通话记录,不然,他,我,都脱不了干系,”李东旭指了指杨毅,气得咧嘴笑了,“也真没法脱干系,咱们现在不就干那什么呢嘛。” 李东旭的话把杨毅和展鹏也逗笑了,杨毅咬了咬嘴唇,说,“当然,假如人不是张文峰杀的,这一切就迎刃而解。”他略作停顿,又说道,“但假如真是他干的,咱们真得好好商量商量你怎么应对警方可能的调查。” “行,那就商量吧。”展鹏拿起酒瓶,一仰脖,一口气喝掉大半瓶酒。 第189章 天降横祸(9) 杨毅坐在驾驶席上,眼睛警觉地盯着斜对面刑警队的大门。亏得是秋天了,车窗按下后,秋风顺窗而入,带来些许凉意,坐在车里也不觉得憋闷。 他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了,丁祥迟迟没有露面。当然,他们只是约了大概的时间,丁祥什么时间能出来,还得看他的方便。一想到自己竟然要在刑警队门前“接头”,杨毅就感到荒唐和无奈。 这个地点是展鹏建议的。把车停在这儿,既离警队不远,又不会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身后就是广发证券大厦,有不少股民不时地进进出出,大厦里也有许多其它公司,随意就可以编造一个过来的借口。更关键的是,因为停车场的收费比较高,停车的人并不多,不管什么时候过来,都能找到停车位。 杨毅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看来,生活真是难得平静啊。谁能想到,张文峰竟能出了这档子事儿,谁又能料到,展鹏也会深涉其中。“我纯碎是为了展鹏。”这个念头从他的脑中闪过,他当然不会容忍展鹏处于危险的境地,这似乎已然是他的本能了,爱屋及乌,他又无法对张文峰不管不问,毕竟那是展鹏曾经的搭档。 或许李东旭的境地和自己差不多吧,杨毅想。前一天晚上李东旭和杨颖通话时,他就在旁边,他感觉李东旭少了那些唯唯诺诺,似乎就像变了个人,或许他是真正为展鹏担心了。有好几次,杨毅都想调侃李东旭和展鹏的感情,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隐隐地觉得,那可能就是个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不仅唐突,而且有冒犯的嫌疑。 第三根烟抽到一半,丁祥在警队门口冒了头儿。他斜斜地穿过街道,径直奔向不远处的便利店。很快,他从里边出来了,站在便利店的门口,撕开一盒烟的包装,然后向四周张望一圈,低头点着烟,漫不经心地向停车场走来。 杨毅看在眼里,哑然失笑,这些搞刑侦的,天然都谨慎吧。 杨毅调直了靠背,把车打着火,将车窗缓缓升起,直至合闭。丁祥走过来,警觉地瞄了瞄警队的方向,然后拉开副驾的车门上了车。 “转一圈?”杨毅征询着丁祥的意见。 丁祥皱皱眉,略一思忖,说,“不用,在这儿就行。” 杨毅吁了口气,熄了火。丁祥侧头打量着杨毅,扯了扯嘴角,问,“这地儿是老展选的吧?” “是。”杨毅笑着点头,“特殊时期,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明白。”丁祥吐出一口烟,短促地回答。 “我都感觉像地下党接头了。”杨毅说。 “本来就是啊,还感觉什么啊?”丁祥的眼中透着笑意,“我一听要来这儿,就知道肯定是老展出的主意,我跟你说,他胆儿大,类似的事情没少干。” 杨毅笑了笑,没搭腔。 “哎,他们两个,可真是——”丁祥叹了口气,斜睨着杨毅问道,“你是说,老展一直帮着老张盯梢?” “好像是吧。”杨毅的嘴角浮起笑意。 “他俩可真行,昨天老展都没和我说——”丁祥摇摇头,杨毅看不出,那是不以为然,还是赞许。 “嗯,不说那些了,”杨毅直奔主题,冲着警队的方向努努嘴,“里边怎么样?” 丁祥迟疑一下,说道,“不怎么样。” 杨毅的心蓦地一紧,静静地看着丁祥。 “好像专案组已经成立了,昨天晚上他们就接手了。” “哦。”杨毅应了一声。 “审讯都是由他们干,不让我们插手。” “这个预料到了。”杨毅说。 “嗯,”丁祥点点头,“据说这一宿一天,重点就是审问手枪的下落。” “下落?”杨毅疑惑地皱了皱眉。 “已经证实了,那是死者的配枪,七七。” “我去——”杨毅惊呼出声,“那两个人是被男的的手枪打死的?” “对,就是他那把七七式手枪。”丁祥顿了顿,“在车里发现了一个子弹头,两个弹壳,弹壳底部都有编号,一查就知道。” “哦——”杨毅长舒了一口气,他明白,这样一来,张文峰更不好脱身了。 “我私下问过我们技术科的人,他们勘察的现场嘛,据他们说,就开了那两枪。” “那——” “你想啊,”丁祥的嘴角绽出苦笑,“现在一把枪,还有枪里的子弹,都流失在外,上边的人不都得疯了啊。” 即便不是警方的人,杨毅也能明白这种局面的严重性,他缓缓点头,说,“那是得疯了。”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杀不杀人什么的,都可以先不管,当务之急是务必要找到那把枪,还有那些子弹。” “那——张文峰交待了吗?”杨毅蹙蹙眉。 “应该是没有,我看专案组的人一个个都气急败坏的。”丁祥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他们轮番审讯呢,从昨晚审到现在了。” “那不是疲劳审讯吗?”杨毅脱口而出。 “疲劳审讯?我都担心那只是小儿科。”丁祥吁了口气,忧心忡忡,“老张是谁啊,他可是侦查员,反侦察能力强着呢,要是我审他,没准儿都得想着下猛药——” “你是说——”杨毅的心悬了起来,那四个字没敢说出口。 丁祥看了看杨毅,说道,“那不是明摆着的嘛,我担心,老张这回有罪受了。” “可这不是在你们的地盘嘛,他们也敢那么干?”杨毅不敢置信地问。 “我们的地盘又如何?”丁祥嗔怪地瞪着杨毅,“枪的事儿是大局,在大局面前,什么都不是事儿。我跟你说,我估计我们队里的那些头儿,现在都偷着乐呢,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不说,要真是老张的枪没了,那他们就麻烦大了,所以,他们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毅将信将疑,又心有余悸,他清楚,丁祥无意中透露出的情绪,恰恰暴露了张文峰的困境所在。在夜里的讨论中,他们商讨了各种应对方法,偏偏遗漏了枪支本身。他的心渐渐下沉,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意识到,张文峰面临的情势要比预计的凶险得多。 丁祥见杨毅一时没反应,便抽了口烟,又说道,“其实我也能理解老张硬挺——” “怎么说?”杨毅回过神儿来。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两条人命啊,”丁祥咬着嘴唇,迟疑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咱们都是搞这行的,都明白凶器的重要性,对吧?不说别的,如果找不到那把枪,就不好定罪啊。” 杨毅心中一动,打量着丁祥问道,“你相信——这事儿是张文峰干的吗?” 丁祥叹了口气,苦笑道,“每个人见到我,都问我这个问题,我也无数遍问过自己,说实话,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是啊,连展鹏也不肯定。”杨毅无奈地摇摇头。 “但不管怎么说,能帮他的,我一定帮,你都在这儿忙活呢,何况我这个搭档呢?”丁祥自嘲地咧了咧嘴,“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尽情分吧。” “这就不错了。”杨毅吁了口气。 丁祥像是突然想起来,瞥了瞥杨毅说,“我原来还不知道老展做了那些,你让他也当心点儿——” “明白。”杨毅对丁祥平生好感,笑了笑说,“所以才是我找你嘛,这一段儿,就是咱们俩联系了。” “行。”丁祥沉吟一下,点点头。 第190章 天降横祸(10) 目送着丁祥走向警队,杨毅心生感慨,所有的这一切,都源于两个字——友情,想到身边充盈着友情,他的心里暖暖的。 他吁了口气,把手中的烟蒂扔到窗外,发动了汽车,赶回办公室。 展鹏陪着张文华在办公室等他,见杨毅回来,两个人都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向他投去探询的目光。杨毅略一思忖,径直走向沙发,挥挥手说,“大家都坐下聊吧。” 把见面地点选在办公室,这也是前一天夜里定下来的,作为嫌犯的哥哥,张文华寻求法律帮助,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三个人在沙发上坐好,张文华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见到丁祥了吗?” “见到了。”杨毅轻轻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给大家发了圈烟。 “他怎么说?”张文华顾不上点烟。 “还没刑拘,就是在讯问。”杨毅抽了口烟,思忖着该如何掌握火候儿。“据说已经成立专案组了,现在都是专案组的人在办理,”他瞥了展鹏一眼,说,“里边没有你们的人。” “那——他们还能了解到情况吗?”张文华不放心地问。 “但是看守的,还是他们队里的人。” “张处,你放心,信儿肯定能透出来。”展鹏在一旁安慰道。 “哦,那就好。”张文华长舒一口气。 杨毅想了想,接着说,“凶器确认了,是死者的配枪。” “死者的?”展鹏惊呼出声,挑了挑眉问杨毅,“那枪呢?” 杨毅怔了下,缓缓摇头,说,“枪——无影无踪。” “这下麻烦了。”展鹏双眉紧锁,惊魂不定地盯着杨毅。 “怎么?”张文华再次露出不安的神情。 展鹏咬了咬嘴唇,看了杨毅一眼,说,“你还是听杨毅怎么讲吧。” 杨毅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展鹏,说,“勘察现场的人说,当时开了两枪,在车里找到两个弹壳,但只发现了一个子弹头。”杨毅说。 “这个好解释,”展鹏略微皱了皱眉,“要么是在身体里,要么就是飞到车外了,但飞到车外也不难找,所以估计还是在身体里,尸检的时候就能发现了。” “文峰怎么样,他承认没承认?”张文华无心听那些细节。 “到目前——好像还没有。”杨毅淡淡地说。 “那他——” 展鹏和杨毅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目光,安抚着张文华,“你先别急,如果不是他干的,他自然没法承认。” 张文华愣了愣,双手抱住头,懊悔地说,“文峰——他怎么这么糊涂啊。” 杨毅和展鹏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在里边怎么样,挨没挨打?”张文华突然抬眼看向杨毅。 “你都想哪儿去了,那毕竟是在我们队里。”趁着张文华没注意,展鹏给杨毅使了个眼色。 杨毅会意,也说道,“那倒没听说,只是——昨晚审了一宿,没让他睡觉。” “那他不——”张文华望着两人,忍住了后面的话,恨恨地骂了句,“也是他活该。” “老展说得对,你别太着急,既然事情出了,咱们想着怎么处理就是了。”杨毅说。 张文华沉闷地抽了口烟,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难道他真的能杀人吗?” “他不都没承认嘛,别想那些没用的。”展鹏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也听到了,可能事情到目前为止就是这个样子。” “那——”张文华看着两个人,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应该没有办法能见他一面吧?” “肯定没办法啊,”展鹏咧了咧嘴,“别说你了,就是我们也见不到。” “那什么时候能见到?” “理论上说,刑拘后就可以,我是说律师,等你们能接到刑拘的通知后咱们再想办法。” “什么时候能接到通知?” “如果能定下来,就会很快,这都过了二十四小时了,没接到通知,可能也是好事儿。” “是吗?”张文华狐疑地问。 “那说明证据还不充分。”展鹏胸有成竹地说,“没准儿,还真是抓错人了呢。” 送走张文华,天色已擦黑了,杨毅瞥了瞥展鹏,蹙着眉没好气地说,“都这时候了,你还大包大揽的——” “不然能怎么办,说实话,他们家里不是干着急嘛。”展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你还有心情顾人家呢?”杨毅不屑地撇撇嘴。 “我明白,你一提枪我就懂了。” “你懂什么?”杨毅忽然有些好奇。 “我难办了呗,”展鹏促狭地咧咧嘴,“除了谋杀的共犯,还有可能是转移枪支的嫌犯——” “你挺聪明嘛,”杨毅又好气又好笑,随即叹了口气,说道,“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一路,我真替你愁得慌。” “那有啥办法?”展鹏无奈地耸耸肩。 “是没办法,我也没想出来。”杨毅双眉微蹙,斜睨着展鹏埋怨道,“你说你,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啊?小丁都说了,现在杀人的事儿都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枪,枪,你懂吗?” “那能怪我嘛,谁知道后边还跟着枪杀啊,”展鹏苦笑着摇摇头,“想想也真是倒霉,不过我更担心文峰——” “你担心他什么?” 展鹏叹了口气,想了想,讪笑着问杨毅,“《甲方乙方》那个桥段你还记得吗?” 杨毅凝神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反问道,“打死也不能说?” “没错儿,就是那个桥段。”展鹏吐出一口烟,面露苦涩,“现在文峰面临的就是这个局面,打死他都不能交待枪支的下落。如果不是他干的,自然他没法交待;如果真是他干的,他也不能说,不说,他还有可能保条命。” “所以——”杨毅挑了挑眉。 “所以——他真有可能被打死。”展鹏收敛起嬉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哎,姓展的,你真令我刮目相看。”杨毅叹息着摇摇头,打量了展鹏片刻,说道,“所以,就像咱们昨晚商量的,从现在开始,你一刻都不能和我分开。” “明白,晚上也跟你回家睡觉。”展鹏挤挤眼。 “换洗衣服收拾了吗?”杨毅问。 “喏。”展鹏冲着一旁努努嘴,杨毅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展鹏早就收拾好了一个旅行包,他暗暗松了口气。 “我这算——因祸得福吗?” “什么因祸得福?”杨毅疑惑地皱皱眉。 “我可以公然和你一张床睡觉了,”展鹏的脸上满是得意,“你该不会告诉我,下午你抽空又买了张床吧?” “你想什么美事儿呢?”杨毅不屑地撇撇嘴,“客厅归你了,沙发上窝着去。” 晚上十一点,杨毅拨通了杨颖的电话,李东旭早就等着他呢。两人相互通报了最新进展,都是一脸愁云。 第191章 天降横祸(11) 过了三天,专案组果然电话传唤展鹏,让他下午到警队接受询问。 吃午饭的时候,展鹏和大家开玩笑,说有可能这是最后一顿午餐了,让宋晓辉埋怨半天。不过,王伟和宋晓辉也了解了发生的事儿,和杨毅一样,心情也不轻松。 吃过饭,杨毅开车送展鹏去警队。把车停在院里的停车场,临下车时,杨毅侧头看向展鹏,发现展鹏也正在看着自己。两人都压抑着不安的心绪,相视一笑。 “有多久没回来了?”杨毅挑挑眉问。 “你算吧,从把我送进看守所那天起,我就没进过这个院儿,”展鹏咧了咧嘴,“那日子你记得。” “我不记得。”杨毅嘿嘿一笑。 展鹏一愣,随即会意,也笑道,“我也不记得了。” 杨毅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放在嘴角点燃,分了一支给展鹏,对他说,“抽一支再上去吧。” “行。”展鹏接过烟,含笑点头。 杨毅抽了口烟,沉吟一下,说道,“你知道嘛,我对这个院儿印象最深的,就是咱俩站在树下抽烟,后来回想起来,特有画面感。” “那你应该再把镜头往远处拉拉。”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 “怎么?”杨毅听得出展鹏话中有话,不禁略感诧异。 “每次咱俩在楼下抽烟,文峰都在楼上的窗户那儿扒眼儿——”展鹏忍俊不住,笑出声来,俯下身来,冲着前面建筑上的窗户指了指。 “竟然还有这种事儿?”杨毅哭笑不得,也低下头去看窗户。 “文峰那家伙鬼着呢,我特别佩服他的直觉,”展鹏哼笑一声,“他那个时候就觉得咱俩有事儿,其实那会儿我不过是刚认识你,但是你现在掉回头来想——” “想什么?”杨毅好笑地看着展鹏。 展鹏蹙蹙眉,思忖着,“那个词儿怎么说的,哦,对,一语成谶——” “大哥,咱有点儿文化行不?不懂就别瞎卖弄。”杨毅露出鄙夷的神情,撇撇嘴说道,“明白什么是谶不?” 展鹏讪讪地挠挠头,笑道,“也对啊,多少有点儿不吉利的意思,是吧?” “闭上你那坑吧。”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又顺着车窗看出去,说,“不过这两棵树还真是有年头了,你看多茂盛啊,往后你要是想回队里照相,一定要拿它们做背景,太有感觉了。” “我看行。”展鹏哑然失笑。 抽完烟,两人准备下车,展鹏刚要打开车门,杨毅叫住他,“展鹏——” 听杨毅竟然在叫自己的名字,展鹏有些意外,他回过头去,狐疑地看向杨毅,随即心中了然。他故作不耐地皱皱眉,说道,“别墨迹了,车轱辘话都说过八百遍了,我这不是回到自己的地盘了嘛。” 杨毅看着展鹏,长舒一口气,缓缓点头。 两人下了车,展鹏摸出手机和专案组的人联系,对方让他在楼下稍等片刻,他下来接展鹏。展鹏挂断电话,下意识地又瞥了杨毅一眼,杨毅轻轻扬了扬头,说,“你不是老念叨要会会什么老詹嘛,今天完事儿之后,你就找他聊聊呗,实在不行,咱们晚上一起喝一顿。” 展鹏咧嘴笑了,他当然明白杨毅话中的含义,隐隐地感动之余,不禁也有些好笑。“老詹——打死他,他今天都不敢跟我出去,不过去他那儿蹭点烟还是可行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存货都是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从楼门走出一个和展鹏年龄相仿的中年人,略微张望,便冲着他们走来。展鹏看那个人有些眼熟,怔了怔,便想起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是总队的同行,好像姓魏,他们曾在一场酒局上碰过面,但没有其它的来往了。 “老展——”来的人招呼展鹏。 “老魏——”展鹏的眼角绽出笑意,“我没想到是你啊。” “我也没想到要找你啊。”老魏意味深长地说。 “得,这回咱们彼此都有号码了。”展鹏促狭地咧咧嘴。 “说得没错儿。”老魏嘻嘻哈哈,警觉地瞥了瞥杨毅,然后一把搂住展鹏的肩膀,说道,“行,咱们上去吧。” 展鹏顿了一下,扭头看向杨毅,杨毅悄然点了点头,和他们并肩向楼门走。 “嘿,他是谁啊?”老魏皱了皱眉。 展鹏有些不好意思,忙告诉老魏,“他是律师。” “律师?”老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白了白展鹏,面露不快,“你是美国片看多了吧,还律师——”他稍作停顿,又说道,“又没多大事儿,就是找你了解点儿情况,你自己上去就行。”说完,还没等展鹏表态,便不耐烦地对杨毅说,“行,你回去吧,这儿不用你。” “我不能回去。”杨毅轻轻一笑。 老魏的脸拉下来了,皱了皱眉头,“都跟你说了,不用你,你留下来也上不去,我们不同意。” “那我也不能走。”杨毅静静地看着老魏。 “为啥?”老魏倒来了兴趣,看看杨毅,又看看展鹏。 杨毅吁了口气,说道,“除了律师,我还是司机。” “司机?”老魏惊讶得合不拢嘴,愣了一下,才猛地拍了拍展鹏的肩膀,讪笑着说,“你混得可以啊,一出门,律师和司机都带上了。” “嗨,都是同事,我不是在律所嘛,方便。”展鹏忍着笑意。 “对,我听说你是去什么律所了,”老魏笑着摇摇头,“干脆我跟你混算了——” “你可别——” 展鹏向杨毅使了个眼色,和老魏走进楼里。杨毅想着刚才的交锋,也暗自好笑,他向楼门里张望一下,转身走向停车场。 回到自己的汽车上,杨毅把车门打开,然后点了根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看向停车场边缘的那两棵大树,一时恍如隔世。看来自己和它们还真是有缘,他进到这个院子的有数的几次,几乎都是站在这棵树下抽烟,身旁的,不是展鹏,就是张文峰,如今,那两个人又回到了那栋楼里,只是命运未卜。 杨毅暗暗叹了口气。从刚才老魏的反应看,展鹏似乎不该有多大事儿,但杨毅仍不敢掉以轻心。他从来不相信刑警,那帮家伙一个比一个狡诈,六亲不认,翻脸比翻书还快,隐隐地,他又为展鹏担心起来。 老魏带着展鹏进了办公楼,却没上楼,在楼梯处向左转。展鹏在这儿工作了十几年,对里面的结构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要去的,一定是讯问区。他的脸上还浮着笑意,精神却悄然紧张起来。 老魏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疑虑,漫不经心地说,“这地方你比我熟吧,别多想,我们过来也是借你们的地方办公,就给了我们两个会议室,那儿人多嘴杂,不方便。”他冲着前边努努嘴,“还是这儿肃静。” “哦,我没想啥。”展鹏咧了咧嘴,“我只是不明白,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还成了什么专案组——” “不明白吗?”老魏停住脚步,诧异地看向展鹏。 “我去哪儿明白啊?”展鹏露出无辜的神情,“不是你们叫我来的吗?” 第192章 天降横祸(12)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讯问区,老魏走到一个门口儿,伸手推开屋门,侧身看了看展鹏,说,“就这儿,进来吧。” 展鹏点了点头,跟着老魏走进去,刚一进去,他就呵呵一笑。 老魏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坐在同事身旁,示意展鹏坐在讯问椅上,问道,“你笑什么?” 展鹏大咧咧地在讯问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我是说——我都走了好几年了,这里边什么变化都没有,一点儿也不与时俱进啊。” “你还想有什么变化?”老魏哑然失笑,远远地向展鹏抛过来一支烟,然后指着身边的人含糊地介绍了一句,“我同事。”说完又冲着展鹏扬扬头,“以前也是咱们同行。”算是给大家做了介绍。 展鹏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火机,把烟点燃。 对面的两个人也点着烟,老魏抽了口烟,回头向墙角看了看,对展鹏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今天那些设备可都工作着呢,你嘴上可别没个把门儿的,什么都瞎咧咧。” “哦,专案组。”展鹏轻轻吁了口气,眼中透出笑意,心中暗暗感激老魏。 老魏打量着展鹏,思忖片刻,说道,“咱们都是老刑侦了,谁都别费事儿,成不?” “收到。”展鹏夸张地敬了个美式军礼。 老魏吐出一口烟,问,“你真的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 “不知道啊。” “那为什么我们一打电话,你就答应过来?”老魏半眯缝起眼睛。 “这不是公民的义务嘛,”展鹏笑了笑,“再说了,刚才你也提到了,咱们都是老刑侦,不瞒你说,虽然我离开了,但也始终有着那心结,能配合的,我肯定会尽量配合,所以——” “还挺有觉悟嘛,”老魏的嘴角微微上扬,“要是我们碰到的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那个可能性不大,”展鹏促狭地眯眯眼,“你也不想想,那得建多少所警校啊,才能给那么多人培养出那种心结。” “嗯,貌似很有道理。”话一说完,老魏就咧嘴笑了,展鹏也随着他笑了两声。 “行,那咱们就不兜圈子了,”老魏干咳两声,示意自己行将严肃,然后对展鹏说,“那咱们就常规老问题——最近干没干什么违法的的事儿啊?” “老魏,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展鹏嗔怪地瞪了瞪老魏,“咱们刚说完,谁都不费事儿,有什么你就直接问,我肯定知无不言,但想着绕我,就没劲了吧?” 老魏讪讪地笑了笑,盯着展鹏一时没吭声。 “或者你需要我自己坦白,至少也得给个方向啊,”展鹏半是调侃,半是揶揄,“你们肯定了解我的情况,知道我是进去过的人,自从出狱后,别的不说,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再触犯法律,所以一时半会儿,我真的不清楚自己该坦白啥,这一步,咱们能不能直接就跳过去?” 老魏和身旁的人交换了个眼色,刚要说什么,却又被展鹏抢先了。“老魏,说实话,我现在倒真有兴趣了,你们这个到底是什么案子的专案组啊,里边有什么和我有关吗?” 老魏扯了扯嘴角,说,“老展,你也明白咱们是怎么干事儿的。我相信,只要你出了这个门口儿,很轻易就能知道是什么专案组,但这话不能从我嘴里说出去——” “明白,就还得吊着我,对吧?”展鹏哼笑一声,脸上一副了然的心情。 “行了,咱们不纠结那些了。”老魏像是下定了决心,问展鹏,“张文峰——你熟悉吧?” “文峰?熟啊,太熟了。” “你们俩什么关系?” “搭档啊,就像你们俩一样。”展鹏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当然,我说的是以前。” “嗯,我们也清楚你们曾经是搭档。”老魏也很善于就坡下驴,“那你们最近是不是联系也很多啊?” “最近?最近是多久啊?”展鹏白了白老魏,眉间现出隐隐的忧虑,“你们问文峰的事儿,是他有什么问题了吗?” “你也知道咱们的规矩,回答问题就好,别向我们提问。”老魏蹙蹙眉,有些无奈。 “行吧,”展鹏明白自己不能演得太过,于是缓缓点头,想了想说,“你们也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进去的,文峰特别讨厌我这种人,所以自打我进去,我们几乎就没什么来往,直到今年夏天。” “今年夏天?发生什么了?”老魏不动声色地问。 “你们肯定也听说了他们办的那个同性杀人案,那案子——就是文峰主办的。” “然后呢?” “然后——”展鹏咧了咧嘴,“文峰那小兔崽子特别狡猾,这时候想起我来了,觉得我能帮他破案,于是就找我来了,从那时候开始,我们才重新恢复了联系。” “那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都入夏了,应该五月底六月初。”展鹏详细地讲述了协助张文峰破案的经过,老魏也真有耐心,几乎没打断他。“文峰说,老詹也知道我干了那些脏活儿,几次带话让我来,但我脸儿小,不好意思过来,没想到,今天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回来了。”展鹏自嘲地摇着头。 “除了工作,你和张文峰还有其它交往吗?”老魏问。 “嗨,你还不清楚干咱们这行的,工作和生活哪儿分得开啊?”展鹏轻轻一笑,接着说道,“那感情不就是在工作中建立起来的嘛,自打我帮他破了这个案子,文峰有时候会心里过意不去——我猜的啊,所以他就会过来找我喝喝酒。” “那除了和工作相关的,你们在一起,是否商量过和个人有关的什么事情啊?”老魏又问。 “不是,文峰到底怎么了,你们干嘛问这些问题?”展鹏适时地再次佯装不知情,他清楚,迂回了这么久,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老魏迟疑一下,对展鹏说,“老展,你是党员吧?” 展鹏一愣,点点头说,“是啊。” “你就当作组织在找你谈话——” “你还真能拿组织来压我——”展鹏面露苦笑,虽是如此,他还是表现得尽量配合。 与他和杨毅预计的一样,所有的核心问题均围绕案发当晚张文峰的行动、张文峰与他几次通话的内容、是否存在教唆和转移枪支的可能、他最后见到张文峰的时间和地点,当然,老魏从来没提到那把遗失的枪。 按照事先几个人商量的结果,展鹏几乎实话实说,他们估计,张文峰肯定也会这样做,他们不敢轻易节外生枝。展鹏装作很不情愿地讲述了替张文峰盯梢的来龙去脉,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的陷阱,同时明确地转述了张文峰最后一次通话的内容,表达他相信张文峰只是和那两个人谈了谈,回到队里值班时,心情很平静,并和自己约好,第二天一起喝酒。 “那第二天他没赴约,你没觉得奇怪吗?” “说实话,没太奇怪,”展鹏哼笑一声,“咱们的时间,什么时候又由得了自己啊?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是关机,我以为他们又赶上案子了,也就没多想。” 第193章 天降横祸(13) 接连几天,专案组那边也没有什么新的动静,看来,至少在目前阶段,专案组还无意盲目扩大范围,展鹏和杨毅多少松了口气。 李东旭告诉他们,枪支流失事件引起了全市警界的高度紧张,各单位外松内紧,高度戒备,都把寻枪作为一项重要工作,一时间暗潮涌动,风声鹤唳。 虽然严格保密,但是“张文峰杀妻案”还是透出了风声。张文峰的妻兄在市检察院工作,公安和检察两条线,都有案情的风声传出。一个警察枪杀了另两个警察,又涉奸情,这么劲爆的消息想捂根本捂不住。李东旭说,上边已经关注了此事,要求检察院提前介入,督促警方尽快破案。 蹊跷的是,枪击案的嫌疑人张文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儿信息也没有。当然,展鹏他们还是清楚,张文峰就被控制在警队内,只是任何刑事流程都没有进行。案发已经过去一周了,张文峰一直在警队的那栋楼里,没有刑拘,没有批捕,甚至连传唤的手续都没有。 张文华曾找警队领导询问张文峰的下落,最初警队的领导还以警队的纪律来推脱,试图蒙混过关,但张文华直言,所谓的枪击案已经众所周知,张家清楚张文峰被列为嫌疑人,目前被羁押在警队内。警队的领导这才不情愿地承认张文峰的确在警队内,但关于合规合法性避而不谈,根本不接张文华的话茬儿,只是告诉张文华,鉴于党纪和警队的内部纪律,张文峰正在接受内部审查。 “党纪和警队内部纪律?”听完张文华的转述,杨毅惊讶得合不拢嘴,这实在是个蹩脚的借口。“不管什么纪律,也不能违法吧?”他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不然你让老詹他们怎么说?”展鹏咧了咧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属过来找,你总得给个说法吧?其实老詹他们也是替人背黑锅,自己也难受。” “可这是公然的非法羁押。”杨毅兀自愤愤不平。 “非法羁押?你可真能上纲上线。”展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你口中的非法羁押还少吗?这才几天,云南那个,都关了快二十年了,至今也没有个说法,你找谁说理去?” “至少在北京,我没听过。”杨毅横了横展鹏。 展鹏看着杨毅执拗的模样,哑然失笑,说道,“那是你不知道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北京这边儿还规范些,但人家现在祭出内部纪律这盏大旗了,你能怎么办?” “那——”杨毅想了想,一时也真没了主意。 “可是,文峰怎么办啊?”张文华焦急地看着两人,难掩失落。 展鹏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张文华,对他说,“这个——基本正规的法律途径,暂时是没有了,照我的经验,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看你们家里人的决心,还有组织。” “决心和组织?”张文华疑惑地皱了皱眉。 “对啊,”展鹏顿了顿,“决心嘛,就是说你们家为了文峰,能做到什么程度,毕竟据我的了解,家里老人都是退休职工,指不上什么,但你又是公职人员——” “嗨,现在还琢磨什么公职不公职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文峰遭罪啊。人真要是他杀的,该审就审,该判就判,那没办法,可现在这样算什么?”张文华气呼呼地说。 “张处,决心这方面,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你们回家自己斟酌。我想说的是,两位老人家,可是无官一身轻,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担心自己孩子,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展鹏眯眯眼,没有把话讲完。 “我明白你的意思,”张文华一点就透,“可是,我现在还没敢告诉父母呢。” “所以啊,我说这事儿就得你们自己斟酌。” “行,让我想想。”张文华吁了口气,稍作停顿,又问道,“那你说的组织——” 展鹏哼笑一声,说道,“人家不跟你玩儿法律,拿组织压咱,那咱也只能找组织啊。” 张文华眼睛一亮,琢磨起展鹏的话。 “警务督察、纪委,一级一级找呗,区里不行,就找市里,实在不行,不还有信访嘛,你没看信访局外边彻夜排队?这事儿,不拿出秋菊打官司那劲儿——”展鹏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但张文华和杨毅都听懂了他的意思。“还有,如果这些都不行,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老百姓的招儿不有的是嘛。”展鹏促狭地眯眯眼。 “不过现在没有任何法律手续,也未必是坏事儿。”杨毅突然插口道。 展鹏会意,张文华却没听明白,杨毅接着解释,“至少说明,张文峰还没承认杀人,恐怕在证据方面也不充分,不然,早刑拘了。”他转头看向展鹏,探询地问道,“应该是这样吧?” “可能性很大。”展鹏点了点头。 张文华离开后,杨毅好笑地看着展鹏,叹息着说,“没想到,你的阴招儿还不少呢。” “这也不叫阴招儿,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展鹏的神情变得严肃,不无忧虑地说,“我就是担心,恐怕连这些招儿都没用。” “会吗?”杨毅瞥了瞥展鹏。 “但愿不会,不然文峰可就太倒霉了。”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这事儿只能家属弄,别人都没法出面。可是,他哥又是个干部,随时可能都面临着上边的压力。” 杨毅心中一动,思忖片刻问展鹏,“那你说,咱们铆着劲儿掺和他这事儿,会不会也有人给咱们压力啊?” “怎么,你怕了?”展鹏挑了挑眉。 “和怕没关系,刚才你的话提醒我了,我是想——怎样才能更周全一些。” 展鹏长舒一口气,点头说道,“那倒的确该好好想一想,”然后他讪讪地咧咧嘴,“文峰这王八蛋,这一下,他亏欠的人可真是太多了。” 杨毅哑然失笑,摇摇头说道,“好像你还觉得有人指望他怎么着似的。” “必须指望啊,”展鹏斜睨着杨毅,说,“咱们得让那家伙活蹦乱跳地出来,然后好好收拾收拾他。” 杨毅自然明白展鹏想表达什么,他嘿嘿一笑,给两人发了烟,又用火机点着,抽了一口,打量着展鹏说,“我怎么感觉你是李东旭附体了,出的招儿、说的话,好像都是政治部出来的人干的事儿。” “东旭?”展鹏哼笑一声,不屑地撇撇嘴,悠闲地吐出一口烟,面露不屑,“这话哪儿说哪儿了,其实,我比他强多了,平时,我是不跟他争,让着他罢了。” “吹,接着吹。”杨毅啼笑皆非,随即定定地望着展鹏说,“不过,你的确够狡猾,今天我总算见识了,往后还真不能小觑啊。” 展鹏得意洋洋,冲着杨毅吐出一串烟雾。 第194章 天降横祸(14)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冬天就到了。 北京的初冬,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大地上,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树枝上的叶子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公园里的草坪也已经枯黄,仿佛被时间遗忘。此时的北京,虽然没有春天的生机勃勃,夏天的热闹繁华,秋天的绚丽多彩,但它却有着一种独特的宁静和素雅之美。它在寒冷中孕育着新的生机,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关心着张文峰的人们,就像期盼着春天一样,期盼着案件的转机。 杨毅靠在驾驶席上,点着烟,外面的风有些大,这一次,他只把车窗按下一条缝隙。寒风呼啸着从车窗的缝隙中涌入,他微微颤抖的手夹着一支香烟,缓缓送到嘴边,然后轻轻吸了一口。烟雾从他的口鼻中缓缓吐出,与寒冷的空气交织在一起。 他的眼神迷离而沉思,似乎在寒风中寻找着一丝宁静。香烟的烟雾在车内弥漫,他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孤独和宁静。寒风从窗外吹来,吹拂着他的脸庞,带来一丝丝的刺痛。但他并不在意,只是默默地坐着,让思绪在寒风中飘荡。 不知什么时候,副驾的门被拉开了,杨毅听到响动,从遐想中回过神儿来,扭头一看,原来是丁祥利落地上了车。他的嘴角浮起一丝歉意的微笑,说道,“我都没注意到你过来。” “谁知道你琢磨啥呢?”丁祥瞥了瞥杨毅,使劲搓着脸颊,抱怨道,“这破天儿,你看,就这么近的路——” 的确,从警队过来,大概也就两百米远,可丁祥的脸颊冻得已经有些发红。杨毅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丁祥,心里有些不忍,咧了咧嘴,“这天气还把你叫出来了,真是的——” “没事儿,都惯了。”丁祥呵呵一笑,点着烟,抽了一口,打量着杨毅说道,“不然我今天还想给你打电话呢,倒是你的电话先过来了。” “怎么,有什么新动静?”杨毅眼睛一亮。 丁祥迟疑一下,说道,“他们昨天带老张去测谎了。” “测谎?”杨毅惊讶得喊出声来。 “嗯,测谎。”丁祥点点头。 杨毅撇撇嘴,笑着问丁祥,“是我理解的测谎吗?” “应该是吧。”丁祥被杨毅的话逗笑了。 “不是——那玩意能做证据用吗?”杨毅蹙蹙眉,好笑地看向丁祥。 “反正我工作的这么多年,我们没用过。”丁祥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说,“小丁,你知道我想起哪个词了吗?” “哪个词?”丁祥瞥了瞥杨毅。 杨毅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冲着丁祥眯眯眼,“黔驴技穷。” 丁祥吐出一口烟,咧嘴笑了笑,“你还真别那么想,我看专案组是铁了心要把这案子办下去。” “办案子可以,但是——得弄点儿靠谱的方法吧?”杨毅顿了顿,“我还真没听说,测谎在司法实践中有正式的应用呢。” “凡事总有第一次嘛,要真是在老张身上应用了,他可够倒霉的。”丁祥吁了口气。 “那总得讲科学吧,还能随随便便用?”杨毅有些不相信。 “咱俩打一赌,”丁祥咧了咧嘴,“要是他们能出报告,专案组就能认,检察院就甭说了,法院也会采信,你信不信?” 杨毅咬咬嘴唇,心情蓦地沉重起来,想了想,他问道,“他们去哪儿做的测谎?” “谁知道是几中院啊,他们弄了个实验室。”丁祥说。 “法院?”杨毅蹙蹙眉,“他们这是属于不务正业吧?” 丁祥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那是咱们能判定的嘛,人家说那是正业,就是正业。” 杨毅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杨毅,你知道我们都怎么评论吗?” “怎么评论?” “心寒呢——”丁祥长叹一声,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老张都是自己人,他真要杀了人也就罢了,假如最后弄错了,你说上面的人还能有脸见老张?” “你们也有人担心是错案?” 丁祥悻悻地耸耸肩,说,“只是说一种可能性,你都不知道,什么手段都用在老张身上了,那些常规的,咱们就不说了,你看,土壤检测、警犬嗅味儿,这多少还有些科学根据,可是昨天的测谎,再加上前些日子的拉曼测试——” “什么拉曼测试?”杨毅下意识地问。 “就是射击残留物检测。”丁祥苦笑。 “哦,”杨毅点点头,“那个应该挺准的吧。” “准是准,但测别人行,测我们不合适。”丁祥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 “案发前一周,我们刚做完射击考核,无论我们哪一个被拎出去做测试,肯定都有残留啊。” “你确定?”杨毅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当然确定了,我和老张同一个下午去的。”丁祥稍作停顿,皱着眉头说,“大家私下都议论说,如果拿这个证据给老张定罪,那和栽赃陷害有什么区别?所以,你说,我们能不心寒吗?” 杨毅的大脑快速运转着,丁祥的话将来在法庭上,可能会是一个有力的证据,只是他清楚,这个证据不好取。思忖一下,他问道,“张文峰咱们样?” “老张——”丁祥吁了口气,“其实有日子没见他了,只是昨天他们出去测谎,我在楼上隔着窗户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止我,好多人都扒窗户看——” “是吗?”杨毅心有戚戚,“他看起来怎么样?” “挺憔悴的,”丁祥喉结耸动着,“毕竟都快两个月了,好人也给折腾完了。” “可不,一晃儿就快两个月了。”杨毅听得有些难受,沉闷地抽了口烟,突然想起来,问丁祥,“张文峰他家人——” “最近跑得挺勤的,可是找我们队里有什么用啊?”丁祥吐出一口烟,略显无奈,“说白了,我们就是提供了场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表面上得过得去,但凡他们能换个地方,也不会把老张留在这儿啊,不说别的,对我们的影响就——”丁祥叹息着摇摇头,又说道,“但这案子又有什么是我们能决定的?我看老詹他们也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使不上劲儿啊。” 杨毅感同身受,默默地点了点头。 “反正老张真能挺,到现在也没认罪,我以前还没觉得他会这样,挺有纲的。”丁祥感叹。 杨毅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最初的问题,问丁祥,“那你现在相信他——无罪?” “我可没那么说,”丁祥讪讪地笑了笑,“我是说,有没有罪可能老张都得挺,这样,或许还能保条命。” 杨毅暗忖,这个回答和当初展鹏的回答惊人地相似,看来侦查员的思维真不能以常人度之。“没有——那些吧?”杨毅小心地问。 丁祥会意地看了看杨毅,摇摇头,“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听说。” 杨毅扯了扯嘴角,说道,“展鹏担心张文峰遭罪呢。” “谁不担心啊?”丁祥挑挑眉,长长地舒了口气。 杨毅打量着丁祥,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遗憾的是,杨毅并未得偿所愿。他抿了抿嘴唇,悄然问,“那把枪——” “没,”丁祥转头看向杨毅,淡淡地说,“一片水花都没有。” 第195章 天降横祸(15) 郑川和陈克相伴进入包间,杨毅和展鹏连忙站了起来,为两人让座。陈克夸张地吸吸鼻子,笑着说,“这儿肉味儿好浓啊,一进来就扑鼻子。” “膻味儿吧。”展鹏哑然失笑。 “没错儿,就是膻味儿。”陈克皱皱眉,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怎么,不习惯这味儿?”展鹏略感惊讶,迟疑地看着刚进来的两人。 “你听他说——”杨毅哼笑一声,“丫比谁都馋肉,估计上辈子就是只黄鼠狼。” “我又没说我不吃肉。”陈克讪讪地笑了笑,和大家一同坐下来。 杨毅发了圈烟,说道,“老展家门口,就这家店还算不错,味道挺地道的。” “嗯,开了小二十年了,生意一直挺火的。”展鹏在一旁附和。 “怎么,老展在这儿住啊?”郑川瞥了瞥展鹏。 “对,”展鹏伸出拇指向着身后指了指,“就在里边住。” “那咱们离得不远啊。”陈克接过话来。 “多新鲜啊,你才知道?”杨毅白了白陈克,嘴角浮出笑意。 “废话,我当然才知道了。”陈克嘴上从来不肯吃亏。 郑川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毅和展鹏,揶揄道,“怪不得你们经常两头跑,挺方便的。” 杨毅嗔怪地瞪了瞪郑川,无奈苦笑,“你丫有什么就直说,别藏着掖着的。” “我直说了啊。”郑川眯眼耸肩,一脸无辜。 陈克一愣,随即会意,吁了口气说,“原来是这码事儿。” “你们俩凑在一起,准没好屁。”杨毅皱了皱眉,接着说道,“我是琢磨咱们仨挺长时间没喝酒了,马上又是元旦,所以就张罗聚一聚。” 陈克干咳两声,吸引了其余人的目光,坏笑着说,“亏你还记得这传统,那今天可不是仨人啊。” 展鹏有些尴尬,眼睛慌乱地瞟向杨毅,杨毅却混不在乎,说,“你就当老展是个——”他蹙眉想了想,继续说,“是个油瓶吧。” “你丫才是油瓶呢。”展鹏哭笑不得,脱口而出,郑川和陈克都笑出声来。 杨毅瞥了展鹏一眼,笑道,“他真像个油瓶似的,我一点儿也没屈他,他现在根本不敢离开我,弄得我什么脾气都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陪着他——” 展鹏讪讪地红了脸,陈克却敏锐地捕捉到杨毅话中的信息,调侃道,“二十四小时?睡觉也陪着吗?” “必须啊,”杨毅鄙夷地撇撇嘴,就像预料到陈克会如此反应一样,斜睨着陈克问道,“怎么,违法吗?” “不违法,不违法。”陈克笑着摇头。 “不违法你叫唤什么?”杨毅绷着脸,冷哼一声。 郑川似乎听出了些东西,打量着展鹏问道,“老展,出什么事儿了吗?” “哎,一言难尽。”展鹏迟疑着,叹了口气。 “那个等会儿再说,”杨毅打断两人,抬眼看向郑川和陈克,“你们俩没开车吧?” “不是你特地嘱咐的,不让开车——”陈克抢先回答,“我们打车过来的,反正也没多远。” “嗯,那就好。”杨毅含笑点头,俯身从袋子里摸出两瓶茅台,放到桌上,说道,“咱们今天就当跨年,一醉方休。” “这么大手笔啊?”陈克咧嘴笑了,看着杨毅说,“不是,你不用贿赂我们,就咱们的关系——” “贿赂个屁。”杨毅没好气地回敬了一句。 “看来这小子今年发了。”郑川吐出一口烟。 “发什么发,我能赚多少,你们还不清楚?”杨毅呵呵一笑,“这是前几天我和李东旭给老爷子买酒,我手痒,就多买了两瓶。你们看,我够意思吧,买酒时就惦着你们俩呢,这不,我今天全拿来了。” “那不是应该的嘛。”陈克拿起酒瓶端详着,当仁不让。几个人嘻嘻哈哈,开始点菜,不一会儿,铜锅上桌了,服务员给加上炭火,不一会儿,里边的水就咕嘟起来。 那三个是多年的死党,展鹏和他们也不陌生,酒桌上的氛围轻松而又惬意,大家边喝边聊,没多大功夫,就都满面红光。 郑川想起刚刚被杨毅岔开的话,问展鹏,“老展,刚才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我们能帮上忙——” 展鹏下意识地看向杨毅,杨毅咧了咧嘴,笑道,“实话实说,没事儿,没外人。” 展鹏抽了口烟,简要地向两人讲述了张文峰事件的来龙去脉,郑川和陈克的神色都渐渐凝重起来,听到最后,不禁都目瞪口呆。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能发生这种事儿?”陈克无法置信地皱着眉,思忖片刻,瞥了瞥杨毅埋怨道,“你干嘛不早通气儿啊?” 杨毅吁了口气,苦笑道,“可它的确发生了。”稍作停顿,他又向着郑川和陈克解释,“我是觉得事儿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所以也没急着和你们通气儿。” 郑川缓缓点头,说道,“警察杀警察这事儿,我们也有所耳闻,但真没想到就是张文峰——”当年审理展鹏的案子时,郑川和陈克都认识了张文峰,对他不算陌生。 “老展你也挺牛啊——”陈克望着展鹏,欲言又止。 “先别说风凉话了,”郑川皱了皱眉,打量着展鹏问道,“照这么说,目前你还没脱离危险,所以杨毅才二十四小时陪着你?” “应该吧,”杨毅抢过话来,“我们分析,现在警方一直在外围查证据,还没有真正动手,一旦他们动手了,老展的处境还真不好说。” “那张文峰就这么被扣了两个月?”郑川问。 杨毅苦笑着点头。 “那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啊?”陈克插话道。 “不知道,没人知道。”杨毅顿了顿,指着展鹏和自己说,“至少我们俩不清楚。” “我没见到文峰,要是能见到他,我想我会清楚的。”展鹏笃定地说。 “你啊,可见不着他喽。”杨毅吁了口气,又对郑川和陈克说,“你们也清楚,老展和张文峰原来是搭档,关系特别铁,这次,弄不好他又涉案——” “所以,你准备做他俩的辩护人?”郑川马上反应过来,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杨毅扯了扯嘴角,肯定地点点头,“再加上张文峰的哥哥一开始就找我——” “这案子恐怕不好打啊。”郑川双眉微蹙,感叹道。 “肯定不好打啊,”杨毅苦笑,“要真是张文峰干的,本身就难打,没什么辩护余地嘛,你看他到现在都硬挺着不承认,将来肯定连自首都无法认定,那几乎就没别的机会了;但假如真不是他干的,这案子就会更难打。” 郑川和陈克都听懂了杨毅的话。 “前两天李东旭还提醒我呢,恐怕会面临挺大的压力,各种压力——”杨毅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所以,川子、陈克——” 郑川打了个激灵,连忙说道,“杨毅你别想别的,我和克儿都支持你,你也不想想,咱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我自然相信,”杨毅咧嘴笑了笑,“但是——咱们这个所,你们撑起来不容易,我不能让你们陪着我一同犯险。再说,这个案子很可能需要拉虎皮扯大旗,所以,我回学校找了老高了。” “援助中心?”郑川吃惊地望着杨毅。 “对,我还找了教授了,未雨绸缪嘛。其实高主任去年就想让我过去,所以,今天我和你们商量一下,不行我就转到那儿吧。” “别扯了,你去那儿做什么?”陈克一脸不屑,“挣不着钱,要那名声有什么用?” “我就是挂靠,也不指着挣钱。”杨毅解释。 郑川叹了口气,说,“杨毅,按说我也应该反对,但细一琢磨,也是一招儿,你小子就是比我们都鬼。这样,想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但这个所永远是咱们三个人的,随时欢迎你回来。” “其实,我也舍不得走。”杨毅端起酒杯,眼圈却红了。 第196章 又一个元旦 元旦假期,“铁四角”照例去探访展母。 这一次,展鹏没在家里做饭,而是把兄弟们拉到了餐馆,准备好好喝一场。 四个人熟得不能再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相互对视着,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挑战。王继伟开宗明义,说这场酒是给展鹏压惊,一时间,大家都会意地笑起来。 话题自然是围绕着展鹏面临的窘境,还有张文峰事件的最新进展。王继伟揶揄道,巴不得展鹏能二进宫,好给他们一个去监狱探访的机会。 酒过三巡,几个人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但眼神却越发明亮。他们互相较劲,一杯接一杯地畅饮,仿佛在比试谁更能创造轻松的氛围。 对于煎熬了一个多月的几个人来说,他们的确需要这样肆意放松的机会。 尽管喝了不少酒,他们的神志依然清醒。某种程度而言,他们都是刑事领域的专家,自然分得清厉害。 王继伟从来不了解杨毅的真正性向,对展鹏在杨毅家借住,当然少不得调侃。李东旭也不说破,打定了主意要看展鹏和杨毅的笑话。 但说来说去,最后的话题又回到了案子上。 李东旭透露了一些新的动向。他说,张文峰的妻兄借着自己在检察院的关系,一直给各方施压,要求尽快严惩凶手。部里也对自己的人遇难耿耿于怀,已经把枪击案列为督办案件,要求限期破案,起获遗失枪支,消除隐患。现在市局上下、包括专案组在内,都压力山大,上边出面,已经开了好几次协调会了。他摇摇头,苦笑道,“最新的科技手段都用上了,这在全市的历史上前所未有。” 杨毅想起了丁祥说过的有关使用警犬的话题,一直有些疑惑,但丁祥说自己也不了解细情,碰到这个机会,就问李东旭,“警犬的事儿,你知道吗?” 李东旭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什么情况?”展鹏接过话来,“杨毅回来一说,给我弄得云山雾罩的,警犬不都是用来找嫌犯踪迹的嘛,现在人就在那儿,还扯什么警犬啊?” 李东旭吐出一口烟,自嘲地咧了咧嘴,笑道,“看,不与时俱进了吧?现在警犬有新的用途——” “什么用途?”王继伟也来了兴趣。 李东旭警觉地看了看包房门口,压低声音说,“这次是用来做气味儿鉴别。专案组在汽车上发现了泥土残留,经鉴定,与张文峰鞋底的泥土相同。” “那说明不了什么吧?泥土又不具备唯一性,张文峰踩过,别人也可以踩啊,没准儿——” “所以啊,才用气味儿鉴定。”李东旭促狭地咧咧嘴,“他们用警犬闻了,多只多次哦,张文峰袜子上的味道,和车上泥土的味道相同,证实那泥土是张文峰带上去的。” “我去,还能这么干——”展鹏惊呼出声,王继伟和杨毅也觉得匪夷所思。王继伟想了想,直击要害,问李东旭,“这也太玄了吧,有地方出报告吗?” “好像找的外省的一个检测机构。”李东旭耸耸肩。 “还真出啊,科学依据够吗——我是说,气味儿鉴定。” 李东旭叹了口气,说,“好像报告已经出了。” “这是把人要往死里整的节奏啊。”展鹏喟然长叹。 “何止这个啊,你们再品品那个泥土鉴定。”李东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你们知道车上的那些泥土是怎么和张文峰联系到一起的吗?” “你就别卖关子了。”王继伟不耐地皱着眉。 李东旭呵呵一笑,说,“张文峰衬衣的衣领上、口袋里,还有他口袋里装着的钱上,都检测到了泥土残留,与车上遗留的相同,而且专案组后来也找到了那些泥土的来源地——” “哪儿?”王继伟急迫地问。 李东旭冲着展鹏扬扬头,撇着嘴说道,“就是他们的射击场。” 展鹏双眉紧锁,思忖片刻说道,“看来文峰可能当天真的上了那辆车,可能他是在车上和那两个人谈的——”他抬眼看向李东旭,问,“那些泥土残留是在车上什么位置发现的?” “我想想啊,”李东旭思忖着,“好像是说离合器、油门儿、刹车,还有下边的胶皮垫上。” “那是驾驶席啊,”展鹏倒吸了口凉气,想了想说,“不过好像也合乎逻辑,俩人去那儿就是要办事儿嘛,可能都在后排,文峰顺便就坐在驾驶席上了,不过——莫非他动车了?” 大家都明白,展鹏指的是在油门儿和刹车处发现的泥土残留。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说什么。展鹏蹙蹙眉,望着大家,狐疑地问,“那那两个人怎么死在前排啊?” “也许最后他下车了呗,”王继伟顿了顿,“没准儿他发现了死者的配枪,胁迫两个人回到前排,然后把他们干死了。” 这种可能性当然没法排除。从刚刚李东旭说泥土测试的时候,杨毅就似乎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儿,这时终于反应过来,说,“泥土测试的结论之一就是证实张文峰到过射击场,对吧?” 李东旭被问得一愣,但随即点头。 “那这个就和拉曼测试冲突了。”杨毅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拉曼测试?”王继伟下意识地问。 “哦,就是射击火药残留检测,”杨毅随口解释道,又接着说,“好像专案组拿这个拉曼测试说事儿呢,说张文峰射击过,但泥土测试又证实张文峰到过射击场——” 几个人一点就透,都明白杨毅想表达什么。 “用力过猛。”展鹏做了一句简洁的评论。 “不猛怎么办,换谁都得猛。”李东旭有些不以为然,“部里督办,十天一上报——” 杨毅冷哼一声,说道,“我忽然想起和岳飞有关的那句话了,欲加之罪——” “哎,你也别说那么绝对。”展鹏拦住杨毅的话,“是不是文峰干的,咱谁也不清楚。” “我就说这个事儿,感觉是一定要给张文峰定罪一样,”杨毅吁了口气,问展鹏,“你忘了,丁祥那天是怎么说的了吗?” “丁祥?”王继伟疑惑地皱了皱眉。 “哦,那是文峰现在的搭档。”展鹏解释了一句,随即看着杨毅问道,“你是说‘心寒’那句吗?” “对,就是那句。”杨毅无奈苦笑。 展鹏和李东旭交换了一个眼色,也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了无奈。李东旭叹了口气,说道,“对于张文峰来说,也许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了。” 第二天下午,杨毅忙里偷闲,借着回父母家的功夫,见了另一个女人。他和那个女人在网上聊了一些时日了,一直没机会见面,一是忙着张文峰的事儿,二是怕展鹏多心,杨毅实在没心情见面。 两个人依旧选了一家咖啡馆。女人是一名服装设计师,出生在北京郊区,身上带着北京女孩儿那些惯有的毛病,但两个人的眼缘儿还算不错。第一次线下见面后,双方同意继续交往。 第197章 刑拘(1) 元旦过了没几天,有风声传出,张文峰的刑拘手续下来了。这早在展鹏和杨毅的意料之中,倒没怎么惊讶,只是唯恐把展鹏给捎带上,暗中更加戒备。 杨毅和张文华通了电话,得知张家还没收到刑拘通知书,便觉蹊跷,于是又约了丁祥见面。 丁祥满脸愁容,一见面就说,“刑拘了。” “我听说了。”杨毅吁了口气。 丁祥略感诧异,打量着杨毅笑道,“你消息倒灵通。” “反正有人给信儿。”杨毅含混着应付过去。 “哦。”丁祥也不纠缠这种细枝末节,狐疑地看着杨毅问,“你都知道了,还找我干嘛?” “但是他们家没收到通知书啊。”杨毅咧了咧嘴。 丁祥长舒一口气,摇摇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专案组的案子嘛,玩儿法不一样?” “净扯,”杨毅哑然失笑,“就那一部法律,还能玩儿出花来啊?” “那可——”丁祥生生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讪讪地笑了,说,“估计也就一半天的事儿吧,我想这表面功夫肯定能做足了。” “但愿吧,”杨毅叹了口气,“拿到刑拘通知书,就可以申请律师会见了,这一晃儿,都快两个半月了。” 丁祥一愣,说道,“未必吧,不过你可以试试,老张也该见见外边的人了,我估计他都快疯了。” 杨毅会意地点点头,又问,“已经送看守所了?” “没。”丁祥冷哼一声。 “没送看守所?为什么?”杨毅惊诧得瞪大眼睛。 “就是没送呗,不为什么。”丁祥冲着警队的方向努努嘴,“可能人家还是觉得在这儿方便吧。” “口供还没取完?”杨毅不可置信地望着丁祥,不知不觉,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应该还没,”丁祥重重地叹了口气,迟疑片刻说道,“老张这回该惨了。” “惨?你是说——” 丁祥看着杨毅,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犹豫着问,“那张文峰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丁祥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手铐脚镣都上了,还——” “还怎么?” 丁祥嘴唇动了动,说,“据说有人听到他的惨叫了。” “惨叫?就在你们队里?”虽然展鹏早就暗示过,但蓦然听到丁祥说出口,杨毅还是惊讶万分。 丁祥瞥了瞥杨毅,苦笑道,“他不一直在这儿嘛。” “那也能下得去手?咱就不说战友什么的,至少也是同事吧?俗话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不是我们队里人干的。”丁祥缓缓摇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车里的气氛瞬间就变得沉闷,杨毅连声苦笑,这才想起还没给丁祥上烟,他发了烟,给两人点着,刚要开口说话,丁祥却抢先说道,“杨毅,我也不瞒你,心情不好,真的。”他抽了口烟,接着说道,“老张如果真杀人了,我拿枪毙了他都不带眨眼的,但——”说完,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杨毅心里也不是滋味儿,自从做刑辩以来,他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事儿。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问丁祥,“都给老张上什么手段了?” 丁祥面现难色,讪讪地说道,“反正估计就是那些手段呗——” “到底是什么啊?”杨毅紧紧盯着丁祥。 “哎!”丁祥吐出一口烟,斜睨着杨毅说,“这些东西老展比我还门儿清,你回去问他吧。” 杨毅心里不爽,回到办公室,也没给展鹏好脸色。展鹏暗自纳闷儿,追到里屋,小心地打量着杨毅问,“你这是怎么了,脸拉得比老太太的都长。” 杨毅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瞥了瞥展鹏,没说话。 展鹏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问道,“你见到小丁没有,都探听到什么了?” “小丁让我问你。”杨毅盯着展鹏,没好气地说。 “问我?”展鹏更觉意外,讪笑着说,“问得着嘛,不然还去找他?” 杨毅兀自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才说道,“果真给文峰上手段了,丁祥没和我细说,就是告诉我,有人听见他惨叫声了。” “我去——”展鹏惋惜地摇摇头,“还真没躲过啊?”想了想,他又问道,“把文峰送走了吗?” “没,还在你们那儿。” “这回是真惨了,”展鹏双眉微蹙,不无忧虑,“看来文峰还没完全交待啊,他可有罪受了。” “不是规定刑拘必须送所吗?”杨毅的眼中闪过狐疑。 “那不还是有特殊嘛。”展鹏瞥了瞥杨毅,吁了口气。 “看来你们都习以为常了,是吧?” 展鹏感受到杨毅的敌意,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禁哑然失笑,对杨毅说,“你冲着我来干嘛?我就不信,你办那么多年刑辩,就没碰上过这种事儿?别的不说,咱俩跑福建那个案子,那一家人被打成什么样,才承认了莫须有的杀人罪名,你又不是不清楚。” “可那些终究是别人,心情不一样,”杨毅怔了怔,“张文峰可是熟人——” “这回感同身受了?”展鹏咬了咬嘴唇,哭笑不得。 杨毅没理会展鹏的揶揄,仍旧沉浸在悲愤的情绪中,他不禁回想起前几年刑诉法修改时对非法证据排除问题的争论,当时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执法部门。他叹了口气,不屑地说道,“看来你们离开那个,根本就玩儿不了活儿,对吧?” “杨毅,别钻牛角尖儿。”展鹏略微皱了皱眉,又不想把氛围搞得更沉重,便调侃道,“你看,当初就没人为难你吧——” “你们还好意思说,那妥妥的就是栽赃陷害。”一提这茬儿,杨毅更来劲了。 “得,算我没说。”展鹏连忙告饶,心中却对杨毅有些不以为然,但他清楚,杨毅就是那种人,倔劲儿上来,谁也没办法。 杨毅也明白,这股无名火不应该向展鹏撒,但丁祥的那句话的确刺激了他。他白了白展鹏,说,“你知道我今天问丁祥,都给张文峰上什么手段了,他怎么说?” “怎么说?”展鹏警觉地盯着杨毅。 杨毅冷哼一声,说道,“他让我问你,他说对那些,你比他还门儿清。” 展鹏张口结舌,真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茬儿。 “来,说说,让我也长长见识。”杨毅吐出一口烟,不无讥讽。 展鹏沉吟片刻,斜睨着杨毅问道,“你知道‘米二’吗?” “什么‘米二’?”杨毅下意识地问。 展鹏自嘲地咧咧嘴,说,“那是被我们公认的最厉害的一招儿,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按照现在的说法,都可以列入非遗了……” 第198章 刑拘(2) 张文华接到刑拘通知书后,第一时间就过来找杨毅。 杨毅端详着通知书,指着上面的空白处对展鹏说,“你看,什么也没填。” 展鹏接过来一看,空白的地方是“羁押地点”,不禁哑然失笑,说道,“你让他们怎么填?本来人就没在看守所,你过去一找就露陷了,要填警队吧,又不合法。” 杨毅冷哼一声,不屑地摇摇头说,“你们可真行——” 展鹏皱皱眉,嗔怪地瞪了瞪杨毅,见张文华在一旁,也就没再说什么。 “接到这个——该怎么办?”张文华焦急地看着杨毅和展鹏。 “咱们这种情况,刑拘了,就意味着罪行基本查实了,现有证据能够指向犯罪。”杨毅咧咧嘴,稍作停顿,又继续说道,“不过从好的一面来看呢,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申请律师会见了。” “难道真是文峰干的?我不信,打死都不信。”张文华斩钉截铁地说。 杨毅和展鹏交换了个眼色,都觉得不好说什么。杨毅想了想,对张文华说,“我帮你复印几份,原件你一定要保留好,将来没准儿还有用处。” 展鹏瞥了瞥杨毅,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杨毅就当没看见,拿起通知书递给展鹏,说,“你去给复印几份。” 展鹏无声地笑了笑,接过通知书,转身离开了。杨毅问张文华,“通知书怎么拿到的?” “电话通知我过去取的。” “在哪儿取的?” “就是他们单位。” “嗯,”杨毅点点头,“专案组就在那儿办公嘛。”迟疑一下,他又说道,“张文峰还在队里呢,没送看守所。” “我听说了。”张文华说。 杨毅白了一眼张文华,暗忖张文华的消息也很灵通,但他无意探究细情,也就没询问,而是问道,“他们留联系方式了吗?” “我特地要了一个,”张文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操作一番,调出一个备忘录,“看,就是这个人,姓魏。” 恰好展鹏复印完回来,杨毅连忙喊他,“过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咱俩上次见的那个——” 展鹏探过头一看上面的号码,咧嘴笑了,“就是他,老魏。” “你们认识?”张文华狐疑地看向两人。 “我根本不认识,老展跟他也就是脸儿熟,”杨毅扯了扯嘴角,“不过上次传唤老展的就是他,我们跟他都见过面。” “原来是这样。”张文华吁了口气,打量着杨毅问道,“杨律师,那现在该怎么办?” 杨毅略一思忖,说道,“我建议你们尽快确定辩护律师,然后申请会见。不瞒你说,我今天去队里了,大家都觉得该让张文峰见见外边的人了。” “还确定啥啊,就是你们了。”张文华叹了口气,“你看文峰一出事儿,你和老展跑前跑后的,我都看在眼里——” “可是,有很多律师比我能力强。”杨毅推脱着。 “说实话,我感觉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那比能力什么的都要强,再说,以前不认识你我不清楚,后来一打听,你也挺有名嘛,你就别再拒绝了,何况,老展和文峰又共事那么久——” 杨毅和展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坚毅。杨毅点点头,对张文华说,“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那这案子我就接了,你稍等,我打个电话,咱们回中心去办委托手续,同时也好开会见证明。” “行。”张文华应了一声。 展鹏干咳两声,意味深长地说,“会见——恐怕没那么容易吧,毕竟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杨毅截断了展鹏的话。 和高主任通过电话,杨毅带着张文华回学校办理委托手续。开车驶入校门时,望着校园里那些朝气蓬勃的学弟学妹,杨毅忽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晃儿毕业快二十年了,如今再次重返母校,他已然成为了母校的一个编外人员。 杨毅本不愿受太多管束,体制内的生活似乎不大适合他,这也是他工作短短两三年就从法院辞职的原因之一。相对而言,他更钟意“散漫的生活”,与郑川和陈克那样若即若离的关系,更应该是他的归宿。代理张文峰的案子,所面临的各方压力将是显而易见的,这不用李东旭提醒,他自己都能清醒地意识到,他甚至考虑过更极端的情形。正如元旦前与郑川喝酒时所言,他不能把这种风险转嫁给兄弟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律所,所以改换门庭就成为必然的选择。但说一千道一万,根本而言,他是为了展鹏才接下这个案子的,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展鹏失望。他不清楚展鹏是否能想明白,也没指望他想明白。就像那句着名的广告词——做就是了。 高主任一直在关注案件的进展,也了解杨毅的处境,大家都是行家里手,三言两语就能分析透当前的局面。听到张文峰在刑拘后仍被收押在办案机关,高主任不无担心,委婉地询问杨毅是否增加中心的同事作为共同代理人。杨毅当然明白高主任的良苦用心,暗自感激,却又不想让援助中心牵扯过深,于是笑道,“这案子肯定得有二审,到时候,你不出马,我都不答应,至于一审,就先让我折腾吧。” 高主任不再勉强,顺利地为他们办理了委托手续,并开具了律师会见证明书。 第二天上午,杨毅陪同张文华去警队,与专案组人员见面。张文华打过电话,没过几分钟,老魏匆匆从楼里走出。 老魏见到杨毅,明显一愣,但还是先问张文华过来做什么。 “魏警官,是这样,我弟弟不是被刑拘了嘛,我们家给他请了个律师,今天过来,申请一下会见。” “律师?”老魏蹙蹙眉,指着杨毅问,“是他?” “对,杨律师。”张文华连忙说。 “哦,你姓杨啊。”老魏哼了一声,挑挑眉问道,“今天还是司机吗?” “是,还真是。”杨毅哑然失笑,然后把准备好的手续递给老魏。 “你可真能上窜下跳的,”老魏白了白杨毅,忽然皱起眉,问道,“这里边没有展鹏什么事儿吧?” “没有,就是委托与被委托关系,再正常不过了。” 老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随意看了看那套手续,直接回绝,“张文峰现在不能会见。” “为什么?”杨毅尽量让自己平静。 “为什么?你不是律师嘛,难道还不清楚?” “禁止会见就三种情形啊,故意杀人跟哪个都靠不上吧?”杨毅说。 老魏现出不屑的神情,“危害国家安全就不提了,但本案涉枪,我们怀疑和恐怖犯罪有关,这总行了吧?” “有点儿勉强吧,魏警官。”杨毅咧嘴笑了。 “勉强吗?那有碍侦查行不?”老魏一点也不通融,好笑地看着杨毅。 杨毅叹了口气,耐心地和老魏争取了半天,老魏不为所动,最后把老魏弄得不耐烦了,斜睨着杨毅说,“杨律师,是吧?懂点儿事儿,真不能见,不然就让你们见了。” 杨毅见没有转圜余地,虽不愿和专案组把关系搞僵,但还是提出了索要书面通知的要求。 “要通知啊,行,弄好了就联系你们。”老魏把那套手续往杨毅怀里一塞,扭头就走,刚走几步又转回身来,冲着杨毅喊道,“你给老展带个话,让他消停点儿,他那事儿还没了呢。” 杨毅怔了怔,长舒一口气,“保证带到。” 第199章 风波(1) 那一纸通知杨毅始终没要到,他找老魏要过几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了,展鹏看在眼里,对杨毅说,“你就别费那劲了,他不可能给你。” “凭什么不给?”杨毅怼得理直气壮,“他不是说按程序来嘛,程序是规定了警方可以禁止律师会见,但必须给书面通知说明理由啊。” 展鹏叹了口气,说,“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不想想,他能给你留下那把柄?” 杨毅一愣,随即笑道,“其实我就想留个证据,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有用呢。” “哈,就你聪明?”展鹏不屑地撇撇嘴,“你能想到这个,人家就想不到?”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半眯缝眼睛盯着展鹏,面露鄙夷,“你们一个比一个老奸巨猾,都不是东西。” 展鹏悻悻地耸耸肩,咧了咧嘴说道,“你说是就是呗。” 杨毅也明白,自己和专案组较不得真。不过有了张文华的委托手续,他和专案组联系就名正言顺得多了,隔三岔五就骚扰骚扰老魏,要么问什么时候给通知,要么问什么时候妨碍情形解除,顺便探听一下口风,但老魏他们见招拆招,又口风极紧,杨毅一直没占到什么便宜。 这期间杨毅和丁祥又见了两面,得到的消息让他很沮丧。丁祥告诉杨毅,专案组一直在给张文峰上手段,恐怕张文峰要招架不住了。 “还在上手段?都什么手段啊?”杨毅怵然心惊。上次他问展鹏,展鹏只给他讲了“米二”,别的闭口不谈。 “你没问老展?”丁祥好笑地看着杨毅。 “我问了,他不说,只给我讲了个‘米二’。”杨毅皱皱眉,问丁祥,“‘米二’——那是真的?” 丁祥怔了怔,缓缓点头。 “操!那还是人吗?”杨毅简直不敢置信。 丁祥长舒一口气,嘴角撇了撇,暗讽杨毅少见多怪。 “他还说是什么非遗,你们可真有心。”杨毅兀自愤愤不平。 丁祥讪讪地笑了笑,说,“那可不是我们发明的,而且——我们也不敢用。” “别的——你们也没少用,对吧?”杨毅没好气地说。 “这位大哥,你说话得讲证据啊。” “你少来这套,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杨毅瞪了一眼丁祥,“他们到底怎么收拾张文峰的?” 丁祥冷哼一声,“就你这么大情绪,谁敢和你说啊,指不定——” 杨毅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对丁祥说,“我没情绪,我就是为张文峰着急。” “谁不替他着急啊?”丁祥叹了口气,“这回他人可真要废了,都不说别的,就一招儿‘猴子上树’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猴子上树’?那是什么?”杨毅诧异地问。 丁祥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干咳了两声,“我还是那句话,你回去问老展,他都知道。” “操!”杨毅恨恨地骂了一句,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连忙对丁祥说,“小丁,我不是冲你——” “我知道。”丁祥满不在乎地说,“不然我还跟你坐在这儿?” “不是——”杨毅伸手指向警队的方向,“就发生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就能容忍?” “不然又能怎么办?”丁祥皱了皱眉,问杨毅,“老詹你听说过吧?” “听说过,不就是你们的头儿吗?” “对,”丁祥点点头,“反正他安排人偷偷给老张送过药,这事儿我们都知道。”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丁祥白了白杨毅,“老詹能做到这份儿上,就不错了,你还能指望怎么着?” 杨毅回去又向展鹏发了一次火,展鹏知道由头儿,便也由着他。杨毅缠着展鹏想弄明白‘猴子上树’是怎么回事,展鹏被逼无奈,给他讲了个猴爬杆和警察换岗的故事,气得杨毅破口大骂展鹏他们都是流氓。 第二次和丁祥碰面,丁祥告诉杨毅,估计张文峰是撂了。 “撂了?”虽然这种结果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骤然听到,杨毅还是有些惊讶。 “没法儿不撂啊,”丁祥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又说道,“连着两天,我们看到他们带着老张出去,应该是去指认现场了,检察院的人也一起参加了。” “那不是快了?” “嗯,”丁祥点点头,“应该快捕了。”说完他瞥了瞥杨毅,“你不是老张的律师嘛,应该快有用武之地了,批捕后,应该不能再在队里呆着了。”随即他又叹了口气,说道,“进所好,至少不用遭这种罪了。” 杨毅思忖片刻,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指认现场挺简单的,为什么要连着去两天啊?” “我估计还有弃枪现场吧。”丁祥吁了口气。 “枪找到了?”杨毅一惊,假如真是张文峰供认后就找到了那把枪,他必是凶手无疑。 丁祥耸耸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没听说。” 杨毅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们都清楚,这些最简单的细节意味着什么。 丁祥愣了愣神儿,看着杨毅说道,“杨毅,就算人真是老张杀的,我觉得也有点儿过了,移送起诉之后,就看你的了。” 杨毅心情沉重,回去把消息转述给展鹏,展鹏也神情黯然,不免喟然长叹。 转眼就到了周六,早晨起床后,杨毅冲了澡,开始收拾房间的卫生。进卧室拖地时,他发现展鹏也醒了,正倚靠在床头抽烟。 “大周末的瞎忙活啥啊?”展鹏嗔怪地哼笑一声,“你放那儿,等我起来再拖。” “还能指望你?”杨毅不屑地撇撇嘴,却没停了手上的动作。 “你这人——”展鹏皱了皱眉,抬腿就要下床。 “你老实呆着吧,”杨毅略显不耐,阻止了展鹏,想了想问道,“你今天还回老太太那儿吗?” “我回不回都行,”展鹏抬眼看向杨毅,“怎么,有事儿?” 杨毅迟疑片刻,说,“中午有人要到家里吃饭。” “谁那么大谱啊,还非得到家里吃饭。”展鹏有些不以为然,但随即意识到什么,追问杨毅,“谁啊,我认识吗?” 杨毅似乎不好意思,讪讪地说,“反正是一对儿。” “一对儿?”展鹏向杨毅投去探询的目光。 “嗯——”杨毅吁了口气,“人家要到家里来认认门,顺便再看看你。” 展鹏冲着杨毅吐出一长串烟圈,哑然失笑,挑挑眉问道,“形婚对象?” “嗯。” 展鹏腾地一下坐起来,眼中闪过兴奋,问杨毅,“你和齐爽什么时候和好了,不是分了吗?” 杨毅蹙蹙眉,说,“不是齐爽。” “不是齐爽?”展鹏疑惑地看着杨毅,“那是谁,新谈的?” 杨毅再次点头。 “我怎么不知道?”展鹏直直地盯着杨毅,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蹿出,见杨毅不理自己,冷哼一声说道,“杨毅你可真行,大家都水深火热呢,你倒好,风花雪月了。” 杨毅猛地把拖布向地下一摔,发出的声响把展鹏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中,杨毅似乎还从未这么失态过。杨毅斜睨着展鹏,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姓展的,你到底几个意思?” 第200章 风波(2) “什么叫我几个意思?”展鹏见杨毅居然指着自己的鼻子,火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说,“难道我说错了嘛,你心可真大,都这时候了,还偷偷摸摸搞对象。” “谁偷偷摸摸了,你讲话怎么那么难听?”杨毅怒视着展鹏,气呼呼地说道,“就张文峰的事儿重要,别人都不活了呗?” “你没告诉我就是偷偷摸摸。”展鹏毫不留情地还击,“我没说别人都不活了,大家不都活得好好的吗?也就是文峰——” “你看,又来——”杨毅冷哼一声,胸膛因气愤起伏不停。 “就是这回事儿嘛,”情急之中,展鹏理直气壮,“文峰那儿都快掉脑袋了,你居然还有那份儿心情——” “姓展的,你公平点儿行不行?我——”杨毅忽然觉得自己受够了委屈,懒得再和展鹏掰扯,扭头就向外走。 “你等等。”展鹏一跃跳下床,连鞋也没顾得上穿,挡在杨毅面前。 “你干嘛?”杨毅一伸手,用力地推向展鹏,虽然把展鹏推了个趔趄,展鹏却不肯退却,仍执拗地站在他身前。 “闪开——”杨毅再次猛推展鹏。 展鹏蓦地攥住了杨毅的手腕,杨毅再使劲儿,胳膊也很难再前行一寸,他咬了咬嘴唇,猛地甩开了展鹏的胳膊,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不公平了?” “自己琢磨,琢磨不透就算了,懒得和你说。”杨毅没好气地说。 “别,我就想听你说,好像受了多大冤屈似的。”展鹏直直地盯着杨毅。 “好,说就说。”杨毅迎着展鹏的目光,“你自己想,最近这俩月,我做的哪一件事儿不是为了张文峰,你以为我是冲着他吗,我是冲着你,我不想看你难受,不想让你心里有愧疚感,明白吗?我他妈都混回学校去了,你还让我怎么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听杨毅这么讲,展鹏的气瞬间就消了大半,他明白,杨毅说得都是实情。 “我搞对象,之所以没告诉你,不就是怕你分心嘛,我也没想到进展能这么快——”杨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搞这个破对象吗?我天天都头疼死了,你还讽刺我,‘风花雪月’,挺会用词儿啊,大学没白上啊。他妈的,我搞对象就不是风花雪月,比水深火热还水深火热,你不清楚?” 正是杨毅的这句话,把展鹏逗笑了,他觉得杨毅总结得太传神了。他先是嘴角微微上扬,继而嘴咧出了一条缝儿,最后忍俊不住,终于笑出了声。 “我他妈招谁惹谁了——”杨毅话刚说到一半儿,才注意到笑意在展鹏的脸上绽开,不禁愕然,愣愣地盯着展鹏,仿佛想不透一个刚刚还暴怒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开怀大笑。 展鹏笑得差一点流出眼泪,才停下来,他连着吞咽了两口唾液,用手背擦擦眼角,对杨毅说,“你接着说。” 杨毅终于回过神儿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叫我接着说?” 展鹏再一次笑起来,他极力忍者,才没有笑出声。 “真是,让展大侠见笑了,是吧?”杨毅嘴角一撇,露出鄙夷的神情。 “不是,你不是在声讨我嘛,别停。”展鹏吁了口气。 “谁有功夫声讨你,犯得着吗?”杨毅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无非是说出事实罢了。” “对,事实,事实。”展鹏连连点头,嘴角含笑,“但好像某人说过吧,搞对象的事儿再也不瞒我了。” 杨毅一怔,他的确说过类似的话,心念及此,不免有些心虚,说,“我也没故意瞒你啊——” “可事实就是,”展鹏好整以暇地看着杨毅,“瞒了就是瞒了,你知道,我自己刚刚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这么大火气,可能还真跟文峰无关——” 杨毅白了白展鹏,思忖着他的话,没吭声。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展鹏促狭地挤挤眼, “没兴趣,”杨毅面露不屑,“别拿借口找补。” “那可不是借口——”展鹏吁了口气,“杨毅,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搞突然袭击,我受不了。” “突然袭击?”杨毅狐疑地看向展鹏。 “可不是突然袭击嘛,”展鹏顿了顿,“上次曹军医那次,都马上到饭店了,你才告诉我,这次不知道又是哪个p哪个t,都马上进家门了,你才想起来说,你把我展鹏当什么了,你的玩偶?” 杨毅本来觉得展鹏的话有道理,正在反思自己,但展鹏最后的一句话,又把他惹毛了,他把手向床上一指,说,“你他妈都在这儿睡两个月了,你说我把你当什么,我咋没让别人在这儿睡呢?还他妈玩偶,亏你想得出来。” 展鹏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地望着杨毅,倒吸了口凉气,“那叫睡?这个字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这一下,轮到杨毅目瞪口呆了,不禁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懊悔。他嫌弃地皱皱眉,说,“你咋理解是你的问题,反正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做春秋大梦了,下辈子吧。” “不是,我做什么梦了?是你说的啊。”展鹏明知故问。 “我——我说的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自己品吧——”杨毅的不耐都写在脸上。 展鹏难得能抓到杨毅的漏洞,不由得喜上眉梢,“杨毅,这可不像是一个律师该说的话啊,不是又是的,多容易引起歧义啊,我看,和即当又立没啥区别。” “你才即当又立呢——”杨毅忍不住也被展鹏逗笑了。 展鹏看着杨毅,叹了口气,问道,“吵一架,舒服了?” “谁和你吵架啊,犯得着吗?” “你承认不承认,都吵了。”展鹏撇撇嘴,“今天有纪念意义啊,印象中,这还是咱们俩第一次吵架吧?” 杨毅白了白展鹏,未置可否。 “哎,这段日子咱们的弦儿都绷得太紧了,吵一架也好,发泄出来就没事儿了。”展鹏说。“有什么都记在我的头上,怪我。” “谁跟你发泄啊?你是谁啊?我怪得着你嘛。”杨毅斜睨着展鹏,满脸不屑。 “不是,谁刚才说和我睡了俩月啊,都两个月了,应该可以算同居了吧?”展鹏冲着杨毅挤挤眼。 杨毅的脸蓦地变红了,眼珠一转,说道,“和你睡过的又不止一个人,不是还有那谁谁谁嘛,”他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揶揄道,“我终于明白你发火的原因了,原来是一到这儿,你就没法和他见面了,憋的——” 展鹏啼笑皆非,叹了口气说道,“杨毅,我还以为你真不在意呢,敢情不是那码事儿啊。” 第201章 新四人约会(1) 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冲突,又这样突然地结束了。 展鹏从杨毅身边挤过去,拾起地上的拖布,揶揄道,“这大早晨的,你那么大动静,楼下的说不定得多烦呢。” “烦就烦呗,有能耐,他们也去弄个震楼器,反正吃亏的又不是咱们。”几天前,展鹏刚给杨毅看过楼上楼下买震楼器斗法的新闻。 展鹏哑然失笑,撇撇嘴说道,“这会儿又不讲公德了?” 杨毅白了白展鹏,说,“谁规定我一定要讲公德?” “得,我不跟你墨迹,像吃枪药似的,”展鹏伸手把杨毅向门口推了推,说,“你去忙别的吧,这地我拖了。” “早干啥去了?”杨毅嘟囔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望着杨毅的背影,展鹏哭笑不得,谁又能想到,他们俩竟也会不温不火地干上一仗呢。他看了看凌乱的床铺,吁了口气,暗忖,过去的两个月,能算同居吗? 拖完地从卧室出来,展鹏看见杨毅正在门口弯腰忙活什么,凑过去一看,杨毅正在一个购物袋里向外掏东西:两双女式拖鞋、一袋纸杯、一小箱进口的饮料……略一思忖,他就明白,这是杨毅为中午的会面准备的。 “你什么时候买的?我都不知道。”展鹏站在杨毅身后啧啧称奇。 “你现在还能知道什么,”杨毅连头也没回,冷冷地说,“除了天天念叨张文峰,就是琢磨怎么抚慰那谁谁谁受伤的心。” “你还没完了?”展鹏又好气又好笑。 “本来就是嘛,见不上面,又不知怎么跟人家解释,憋得眼儿蓝吧?”杨毅不无讥讽。 “人家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呢,赵健雄挺光明磊落的。”展鹏呵呵一笑。 “他可不磊落,直接找我叫板来了。”杨毅说完,咧嘴笑了,“那的确够磊落。” “行,我今天随你瞎咧咧,但只有今天啊,别说我没警告你。”展鹏不想再和杨毅费口舌,瞥了瞥他,转身去卫生间涮拖布。 “嘿——”杨毅不服气地转回头来,却发现展鹏已经进了卫生间,只能悻悻作罢。 展鹏从卫生间出来,杨毅也收拾好了那一袋东西,展鹏想了想,问杨毅,“中午——咱俩谁做饭啊?” “你觉得呢?”杨毅笑吟吟地打量着展鹏。 “这得看你,我都能配合。” “什么叫看我啊?”杨毅佯装不解。 “你要是想表现自己有能力呢,就由你做;你要是想表现在家里地位高呢,那我就没跑了。” “我当然希望在家里地位高了——”杨毅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得,那就我做呗。”展鹏撇撇嘴,走向冰箱,拉开冰箱的门,向里边张望,“家里也没啥东西了,你看看想吃啥,我出去买。” “买什么买?”杨毅冷哼一声。 “怎么?”展鹏转过头,狐疑地看向杨毅。 “不做。”杨毅蹙蹙眉,一脸不耐。 “不是要在家里吃吗?”展鹏更觉意外。 “在家里吃就非得做啊?”杨毅横了横展鹏,说道,“叫外卖。” “外卖——”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第一次来家里,吃外卖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现在年轻人生活节奏快,点外卖还不是家常便饭?” “年轻人——”展鹏略微皱了皱眉,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杨毅被展鹏的神情逗笑了,撇撇嘴说道,“对啊,你老了,不是年轻人了,不了解我们。” 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摇摇头笑了。杨毅说的半真半假,不过,自己的确不年轻了,但他多少还有些不服气,你杨毅不也仅仅比我小三岁嘛,但这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闪过,他可不敢说出口。 杨毅洋洋自得,却也不想太过分,对展鹏说,“主要是我不想显得太隆重。” “哦——明白了。”展鹏缓缓点头,然后问杨毅,“那咱俩要不要对对表?” “有必要吗?” “看你——”展鹏欲言又止。 “没必要吧?”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反正你都住了两个月了,就本色出演呗。” “那人家要问起咱们俩以前呢?” 杨毅刚要顺嘴说出“实话实说”,又觉不妥,嫌弃地白了白展鹏说,“你笨啊,现在谁没事儿刨根问底啊,就一个前提,咱们俩认识那年就在一起了,别的你自由发挥。” “哦,这我就清楚了,我就是担心——” “担心?”杨毅疑惑地皱了皱眉。 展鹏讪讪地笑了笑,说,“万一你们俩成了,我今天说了句谎话,恐怕一辈子就都得说下去了。” “这对你还是个事儿?”杨毅哼笑一声,“没认识我之前,你这辈子哪天没说谎话?” 展鹏的脸刷地就变了色,杨毅也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过分了,赶紧拿话找补,讪讪地说,“你说我今天可以胡咧咧的,再说,我那句又不是贬义。” 展鹏叹了口气,嘴角绽出一丝苦笑。他和杨毅实在没法置气,杨毅说的的确也是事实,自己在谎言中过了前半辈子。心念及此,他的心底涌出淡淡的惆怅。 临近十一点,杨毅接到了客人的电话,说就快到他们小区了,询问怎么停车合适。杨毅告诉对方,他会去小区门口接她们。 放下电话,杨毅对展鹏说,“她们马上就到了,我要去外边接她们,你也一起吧。” “我去——不隆重吗?”展鹏的眼角透出笑意。 杨毅明白展鹏是借着刚刚的梗儿调侃自己,不耐烦地皱皱眉说,“别废话,赶紧穿衣服。” 展鹏扯了扯嘴角,和杨毅一起穿衣服下楼。路上,杨毅大致讲了对方的情形,展鹏才多少对她们有所了解。 出了小区,女方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杨毅和她们打了招呼,然后简单地介绍了展鹏,带着展鹏上了车,坐到后排,指挥着女方把车开进地库停好。 直到大家都下了车,展鹏才看清两个女人的模样,她们都是三十上下的年纪,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的角色,凭直觉,展鹏断定,和杨毅谈对象的又是个t,他不禁暗叹或许这就是杨毅的命,也是未来那个孩子的命。 四个人乘坐电梯上楼,那个p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应该是她们带来的礼物。电梯运行不久,刚到一楼就停住了,电梯门打开,陈克的妻子带着儿子出现在众人眼前。杨毅略显尴尬,冲着女人叫了声“嫂子”。 “啊,杨毅啊。”女人像是也有些意外,推着孩子进了电梯,眼睛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对孩子说,“叫叔叔。” “杨叔叔好。”孩子怯生生地打了招呼。 “小欣真乖。”杨毅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 电梯门关闭,电梯继续上行,女人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杨毅,问道,“朋友啊?” 杨毅点点头,“对,朋友。” “哦,我听陈克说,你回学校了。”女人终于想起了个话题。 “是啊,混得不好,只能混回学校了。”杨毅笑着说。 “你别逗了。”女人吁了口气。 “陈克呢?”杨毅问。 “在外边出差呢,你说,这马上过年了,也不得消停。” “能者多劳嘛,”杨毅把视线转向孩子,挤挤眼说,“小欣,你说是不是?你爸爸多棒啊。” 直到那母子俩出了电梯,剩下的人才松了口气,杨毅讪讪地耸耸肩,“哥们儿的老婆和孩子。” “嗯,看出来了。”那个t说。 第202章 新四人约会(2) 两个女人,晓慧是t,梓莹是p,她们在一起快九年了,目前合办了一个工作室,为剧组设计制作服装道具,和杨毅谈形婚的是晓慧。 两人带来了一个网红蛋糕,一进屋梓莹就叫,让赶紧放进冰箱,杨毅和展鹏相视而笑,接过蛋糕,放进冰箱。 “不好意思,”梓莹伸手指了指卫生间,面露难色,“我有点儿内急,能不能用一下?” 杨毅哑然失笑,连忙说,“随便用。” 梓莹的动作很快,洗完手出来时,三个人刚换好鞋。她带着惊叹的语调对晓慧说,“他们里边的那个味道很好闻——” 展鹏瞬间就对这个女人充满好感,他最怕碰到那些做作的人。 “是吗?那我也去一趟。”晓慧也没征得同意,急匆匆擦过梓莹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梓莹这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略带歉意地说,“路上开车的时间太长了,都憋坏了——” “没事儿,都有这时候。”杨毅会意地笑了笑。 两个人都很随和,这让展鹏松了口气。他曾以为女同志或多或少都有些个性,但无论是和佳佳、曹军医交往,还是看见眼前这两个人,都和他想象中的不同,他暗忖,也许自己对那个群体有些偏见,往后还真不能这样。 四个人围着沙发落座,展鹏端来了事先清洗好的水果,杨毅则打开了音响,播放詹姆斯·拉斯特的专辑。最初的话题就是从这张专辑开始的,杨毅见晓慧询问专辑,便兴致勃勃地介绍起这支乐队,还有正在播放的专辑。 展鹏估计晓慧只是出于礼貌才随口说了那几句,果不其然,很快,晓慧就索然无味,转着头在客厅里张望。长期的职业生涯练就了展鹏察言观色的本领,他干咳两声,提醒杨毅适可而止。听到展鹏的动静,杨毅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悻悻地住了口。 很快,话题就转到了两个女人的工作,一来展鹏的确善于引导话题,二来两个女人和剧组打交道,和佳佳一样,也知晓不少八卦新闻,而热衷八卦似乎是人类的天性,所以尽管四个人是初次见面,倒也一直没冷场。 “对了,刚才在电梯里,那个人说你回学校了,是什么意思?”晓慧忽然漫不经心地问。 杨毅大致解释了一通,说只是自己把律师注册关系挂靠到了学校的援助中心,其它没什么变化,晓慧似懂非懂,但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梓莹的思维很跳跃,听晓慧和杨毅谈论了起工作,便问他和展鹏具体工作的内容是什么,显然,她们已经了解两人是在一起工作,就像她们一样。 展鹏想了想,笑着说,“你们可以这样理解,就是律师和侦探的复合体。” “那一定很有意思——”晓慧转头看向展鹏。 展鹏看了眼晓慧,无法判断她是真正有兴趣,还是又一次讲礼貌,于是简单回答了句,“就那样吧。” “肯定有意思,给我们讲讲。”梓莹也加入进来。 “眼前就有个现成的,”杨毅接过话,用拇指指了指展鹏,嘴边浮起笑意,“这哥们有个朋友,怀疑自己的老婆出轨,就让老展帮着去盯梢——” 展鹏暗暗叫苦,暗怪杨毅口不择言,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没什么。 “哇,这么劲爆,”梓莹夸张地瞪大眼睛,“那结果呢,到底出没出轨?” 展鹏含笑点头。 这个话题引起了两个女人的极大兴趣,一个劲儿要求要听细节,展鹏就讲了初次跟踪去“车震圣地”的故事,于是话题又转到了“车震圣地”,继而她们又讲起了娱乐圈里的那些桃色新闻。 不知不觉,中午就到了,杨毅借花献佛,拿出了她们带来的蛋糕,又做了几杯咖啡。几个人边吃边聊,晓慧似乎把兴趣转到了展鹏身上,话里话外都在询问展鹏原来的生活。展鹏索性就把自己的过去搂了一遍,比如结婚、生子、离婚、辞职…… “我就说,便宜都被他占了,什么都没耽误。”杨毅在一旁笑着说,“到最后也没人逼婚,更不用费劲搞什么形婚,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展鹏心中一动,印象中杨毅是第二次这么讲,莫非他真的这么在意自己的过去? “那你当年结婚时,知不知道自己——”梓莹望着展鹏,欲言又止。 “我那时已经了解自己的倾向了,但没办法,”展鹏叹了口气,“体制内,不能不结婚,而且那时社会也没现在这么开放。” “这老哥还以为结了婚能改变自己呢。”杨毅笑着说。 这句话让其余的人都笑起来。晓慧瞥了瞥展鹏,问,“那你孩子多大了?” “马上上高中了,在英国。” “英国?那得花不少钱吧?看来你挺有钱。”晓慧调侃道。 “是孩子他妈有钱,我没钱。”展鹏哑然失笑。 过了两点,杨毅征求完两个女人的意见,订了一份多人的寿司套餐。等餐的功夫,梓莹又夸赞起房间的整洁,说她和晓慧养了只猫,家里简直没法看。 吃完寿司,大家又随意聊了会儿天,两个女人起身告辞,并和杨毅约好下次找机会去她们那儿看看。杨毅和展鹏把她们送到地库,目送两人驾车离开。 “哎,总算完事儿了,真他妈地累。”杨毅长舒一口气。 展鹏哭笑不得,白了白杨毅说道,“可是你自己要谈的,我都没喊累,你倒抱怨起来了。” “废话,你以为我愿意谈?”杨毅无奈地皱皱眉,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两支烟,放在嘴角点燃,然后分了一支给展鹏。 “真是憋坏了。”杨毅深深地吸了一口,扭头问展鹏,“感觉怎么样?” “感觉——”展鹏犹豫了,有了佳佳那次的教训,他不敢轻易随便说话。稍作思忖,他咧了咧嘴说道,“我喜欢那个p,梓莹。” “你说的不是废话嘛,喜欢她有啥用,她又不想生孩子。”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 展鹏嘿嘿笑起来,杨毅像是想到了什么,斜睨着展鹏,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不过你喜欢她也好,省得到时候——” “你什么意思?”展鹏的眼中闪过警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杨毅故弄玄虚。 展鹏清楚,杨毅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心中不禁七上八下,但他也明白,只要杨毅不肯吐口,无论如何他是逼问不出来的,也就放弃了追问下去的念头。他想了想,说,“晓慧——我说不好,她身上像是有股劲儿——” “你想啊,他爸是北京最早那批出租车司机,人家从小是被宠大的,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展鹏吁了口气,缓缓点头,“那我就明白了。” “估计往后也会是小性儿不断。”杨毅苦笑着摇摇头,说,“不过这还不是眼前最急迫 的——” “你指什么?”展鹏狐疑地看向杨毅。 “陈克她老婆啊,不是在电梯里碰到了嘛,”杨毅咬咬嘴唇,略显无奈,“你看吧,家属区又得有反映了。” 第203章 新四人约会(3) 很快,春节就要到了。大街小巷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氛,红灯笼高挂在街头巷尾,宛如一颗颗熟透的柿子,鲜艳而温暖;彩旗在风中飘扬,似五彩的波浪,为城市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商家们早已将店铺装饰一新,贴上了精美的春联和福字,窗户上贴满了剪纸,透出浓浓的年味。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辛苦了一年,总算可以暂时喘口气了。 但是杨毅和展鹏却怎么也喜庆不起来,反而惴惴不安。 从丁祥处获得的消息,张文峰终于被批捕,不再被羁押在队里,而是被送进了看守所。两人都意识到,案件虽然进展缓慢,但还是一步一步按着流程在往前走,也许用不了多久,张文峰就将面临审判。 担心都藏在两人心里,没有说出口,但两人心照不宣。关于案件的细节,几乎都没透露出来,没人能百分百排除张文峰杀人的可能性。事实上,杨毅更倾向于相信,人是张文峰杀的,否则警方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就连展鹏,尽管很了解那个昔日的搭档,也担心他激愤下无法自控,酿成大错。 杨毅清楚,如果事实果真如此,在未来的庭审中,他几乎没有辩护的余地。在职警员持枪杀害两名同袍,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被视为重特大刑事案件,执法人员犯法,本就是加重的情节,再加上张文峰前期一直对抗侦察,拒不认罪,和从轻的那几个情形一点儿都靠不上边,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最终的结局。偶尔他会心生感慨,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张文峰人生最后的时刻,能充分享有法律赋予他的权益。 当然,假如张文峰是被冤枉的,那一切另当别论。 杨毅又见过两次老魏,当面向他提出会见张文峰的申请,都被回绝了,理由依旧是存在妨碍情形。第二次,在警队的院子里,杨毅差点儿和他吵了起来,但仍无济于事。老魏望着杨毅,眼睛里充斥着同情加揶揄的目光,对他说,“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要是有胆儿,就把我脑袋削开,不过那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杨毅苦笑连连,心中满是挫折感和悲愤。 “看在你是展鹏同事的份儿上,我友情提醒一句,案件就快移送起诉了,到时你找检察院吧。” 杨毅无奈摇摇头,说,“就算我们找检察院,但能否会见,决定权不还是在你们手上吗?” 老魏吁了口气,好整以暇地撇撇嘴,对杨毅说,“你知道就好。对了,还有一招儿——” 杨毅狐疑地看向老魏。 “你可以找警务督察,投诉我们。要是不知道对方,我告诉你。”老魏冲着杨毅挤挤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进楼了。 张文华四处奔波,也无果。 于是杨毅清楚,短时间内,会见张文峰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在国家机器面前,个体实在渺小,不堪一击。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杨毅和展鹏应邀去梓莹家,那两个女人平日就住在那儿。梓莹的家在郊区的一片新居民区,是loft的两层商住楼。杨毅和展鹏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商住楼,难掩好奇,楼上楼下转了一圈。 两个女人是做设计的,把家布置得很温馨,楼下是起居室兼工作间,对着窗户的墙面一溜儿摆放了四个弧形的电脑显示屏,在家里,她们就在那儿工作。楼上,则被她们分成了两部分,一间密闭的居室被她们用作了卧室,而外面更宽敞的空间留给了她们的猫。 杨毅和展鹏终于见到了那只猫,肥嘟嘟的,对他们爱搭不理的模样。他们俩对宠物都没多大兴趣,但还是被迫听了半个小时,两个女人讲起自己宠物的轶事,兴高采烈,根本就停不下来。 展鹏对起居室的沙发赞不绝口。晓慧告诉他,那是一个意大利设计师品牌的产品,当初她们也是选了很久才决定买下来,她还用手机搜出了公司的网站给他们看。杨毅也喜欢这样的风格,认真地看了几款沙发,但一看尺寸,就大失所望,遗憾地说自己的客厅放不下,见展鹏还恋恋不舍,便调侃他的家里倒是放得下,只是和装修不配,于是两个人都死了心。 中午几个人去楼下的商圈吃饭,现在成片的新小区有一点做得还不错,都会建设配套的商业设施,让人们的生活更加便利。 晓慧团了几张券,请两个人吃日式烤肉,让他们大饱口福。 席间,谈到了马上到来的春节,梓莹说,如果没什么意外,春节她还会在晓慧家过。展鹏有些意外,他知道梓莹是山东人,问她难道不回家过春节吗? 梓莹笑了笑,说,“我这些年的春节都是在她家里过的,她妈对我特好,把我当亲闺女待。” “那——”杨毅向两人投去狐疑的目光。 晓慧明白杨毅的疑虑,摇了摇头说,“反正没人戳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出来了。” “我还真是羡慕你们。”展鹏说的是心里话。 “那你们——”晓慧挑了挑眉,打量着两个人。 “他还到我家去过,但是他家的门儿我都没登过。”展鹏自嘲地咧了咧嘴,抢先回答。 “这样啊。”晓慧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回城的路上,杨毅开着车,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展鹏瞥了瞥杨毅,点着两根烟,分给杨毅一根,说道,“琢磨啥呢,表情那么严肃。” “没啥啊,有点儿累了,”杨毅轻轻叹了口气,“心累。” “没觉得啊,”展鹏哑然失笑,“我看你俩挺迅速的,照现在的速度,没多久就能结婚了吧?” “我去她家,她去我家,然后双方老人见面——”杨毅苦笑一声,叹息着说,“想想就烦,不过,的确快了,争取五一结束战斗吧。” “既然决定做了,就别想那么多,咬着牙上吧。”展鹏倒也体会杨毅的心情。 杨毅嘿嘿一笑,忽然问道,“你春节——真的想去我家啊?” “啥意思?”展鹏的眼中闪过你警觉。 “我看你刚才吃饭时,虽然没说出口,但就是那意思吧?” 展鹏怔了怔,说,“那不是废话嘛,你们年年都看我妈好几次,我去不是应该的吗?东旭、继伟家我常去,就是你不让去。”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 展鹏皱了皱眉,“反正——反正——” 杨毅吁了口气,说,“要不今年春节你也过去吧。” 展鹏心中大喜,却不敢表现出来。 “咱选个李东旭也在的日子,热闹,”杨毅顿了顿,又说道,“三十中午他在,但你不合适,初二是回门的日子——” “那就初二吧,不正好吗?”展鹏促狭地咧了咧嘴。 杨毅横了横展鹏,一脸嫌弃,“你想什么呢?” 展鹏讪讪地笑了笑,没说话。 “破五吧,我把王继伟也叫上,省得你们老挑我。” “我看行。”展鹏心满意足,含笑点头。 “还有,你选个日子,我陪你看看张文峰的父母吧,”杨毅苦笑着摇摇头,“和当初你的案子一样,他这个也跨年了。” “成。”展鹏的心中热乎乎的。 第204章 忙碌的春节 春节假期,杨毅忙碌个不停。 三十一大早,他就回了家,和往常一样,两手空空。他清楚父母不差他那点儿东西,连样子也都没打算装。 早饭刚过,李东旭和杨颖就到了,杨颖帮着杨母准备年夜饭,李东旭陪杨父下棋,这好像都形成了这一天的习惯。吃完午饭,他们两口子还得回李东旭家,在李家过年,这一天也是紧忙活。 吃午饭的时候,大家又提起了杨毅的婚事。杨毅只是简单通报和齐爽黄了,自己又处了一个。他我行我素惯了,父母平时都很少管他的事儿,只有杨颖多饶舌了几句,耿耿于怀。李东旭暗自好笑,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吃完年夜饭,杨父杨母早早就上了床,午夜钟声敲响,远方隐约传来炮竹的声响,杨毅站在窗前抽着烟,凝望着外面的黑夜,又想起了长眠在千里之外的王可,心中不禁涌起了淡淡的惆怅和思念。 初一下午,几个人又齐聚展家,陪展母包了顿饺子,算是在一起过了个年。 那顿饭杨毅没有喝酒,吃过饭,他在后备箱里装上李东旭搞来的烟花,再一次去了河边。 寒风凛冽,宁静的河边,夜空中绽放着绚丽的礼花。他静静地站在河畔,心中充满了对王可的思念和不舍。礼花绽放的瞬间,光芒照亮了整个河面,也照亮了他心中最深的伤痛。那绚烂的色彩,如同他们曾经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短暂而耀眼。 杨毅在心中又唱起了那首歌,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王可虽然离开了,但记忆永恒。或许在杨毅的余生中,每一年的这个时刻,都会属于王可,属于他们的曾经。 离开河岸,杨毅又去了王伟家,给两位老人拜年,无论如何,他只认过这一对义父义母。王家人看到杨毅,分外高兴,又张罗着要喝酒,被杨毅婉拒了,说有事儿要连夜赶回城里,王伟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好坚持。 初二回门,初三和宋晓辉他们聚会,初四参加李东旭大学同学的聚会,这些都是每年的惯例,杨毅喝得头都大了。直到初五上午,他才腾出功夫,陪展鹏去张文峰的父母家。 当年张文峰的父母为了儿子着想,把城里的房子留给了张文峰,自己搬到了顺义。见到展鹏和杨毅,两位老人没说几句话,就老泪纵横,弄得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儿,连安慰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两个人呆了半小时就离开了,浑身都充斥着无助感。展鹏开着车,脸色阴沉,沉默良久,杨毅多少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便识趣地也没张口。 “我想起我妈了,”展鹏蓦地自嘲地哼了一声,说,“她那两年怎么过的啊。” “你还能想到这个啊,”杨毅撇撇嘴,“刚进去时不挺大义凛然的吗?” “去——”展鹏不耐地皱了皱眉。 “真的,你给我留下的就是这个印象,那和我拽的啊,我还以为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展鹏讪讪地吁了口气,没吭声。 “所以啊,还是过去那些英烈真心让人佩服,人家那才是大义凛然呢,不过,人家那是为了革命,你为了啥?” “你别没完啊。”展鹏哭笑不得,后悔自己怎么就扯起了这个话题。 “嘿,我怎么没完了?好像我还是第一次和你说这些吧?”杨毅横了一眼展鹏,面露不屑,“也不知道某些人是怎么想的,充什么英雄?” “你还真没完了?”展鹏倒吸了口凉气。 “得,最后一句话,行不行?”杨毅促狭地眯眯眼。 “说。”展鹏双眉微蹙。 杨毅看着展鹏,叹了口气,说,“刚才看到那老两口,我也想起你妈了,你说要是当初你真被崩了,老太太该怎么活?” 这一回,展鹏倒没辩白,沉吟一下,说,“我爸走得早,我妈把我拉扯大,真不容易。” “知道就好。”杨毅冷哼一声,瞥了瞥展鹏说道,“往后别一出一猛了。” “我哪儿——”展鹏刚要不耐烦,正碰到杨毅的目光,于是皱皱眉拉着长音说,“行,知道了。” 杨毅摇摇头,“你都不知道,这次这事儿我有多后怕。” “后怕?”展鹏疑惑地看向杨毅。 “我是怕你哥们儿义气上来,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儿,”杨毅一本正经地说,“就比如,张文峰真的让你帮着转移枪——” “怎么可能,”展鹏不以为然,“他又不是不懂事儿,怎么会陷我于不义?” “那可没准儿,就像你,本质上不相信他会杀人,但不也是担心他激愤下控制不住自己嘛,我说的没错儿吧?” 展鹏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我就知道,要是你确信人不是他杀的,早就不是你了,还不一定折腾成什么样呢。”杨毅不屑地撇撇嘴,接着说道,“有事儿大家商量商量不成吗?我看那一阵儿你们俩就鬼鬼祟祟的,但是你不说,我也不问,没成想还真有事儿。” 展鹏苦笑。 杨毅吁了口气,说,“你知道吗,除了老太太,还有人惦记你呢,别胡来。” 展鹏侧头看了看杨毅,心中百感交集。 “今天去我家吃饭,你跟老太太说了吗?”杨毅问。 “说了,”展鹏顿了顿,“我昨天晚上和老太太一提,她就说该去,我这才知道,那年破五,你还买了饺子给老太太送过去。” 杨毅哼笑一声,没说话。 “我就不说谢字了——” “你谢个屁啊,好好活着就行了。”杨毅想笑,又极力忍者。 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对了,老太太昨天问起你了。” “问起我?什么意思?”杨毅的心中闪过一丝警觉。 “就问你怎么还不成家之类的呗。” “哦,那也正常。”杨毅松了口气。 “不正常——” “怎么?” “我的事儿我妈从来都不问,真的,你看我出来这么久了,我妈一次都没跟我提过,”展鹏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毅,“但是昨天竟然问起你了,还说——” “还说什么?”杨毅心里涌出些许不安。 展鹏清了清嗓子,说,“老太太说,要是我能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她也放心了。” 杨毅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斜睨着展鹏说,“不会吧,是你想多了吧?” 展鹏眯眯眼,没说话。 杨毅有些窘迫,说,“该不会是不不小心露过什么吧?” “我向毛主席保证,绝对没有。” 杨毅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展鹏笑了笑,说,“反正现在我知道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家里没障碍。” 杨毅的脸刷地红了,瞪了瞪展鹏,恶狠狠地说,“做梦去吧。” 展鹏哈哈大笑。两人说笑间,汽车已经驶近四元桥,展鹏对杨毅说,“这个点儿就去你家,有点儿早了吧?” 杨毅从窘迫中回过神儿来,说,“是有点儿早,咱们俩对付过午饭再回去吧。” “那干脆洗澡去吧,年前还没顾得上洗呢。”展鹏说。 杨毅略一思忖,笑道,“那就去塞纳河吧,让某人再新生一回。” “成,那就再新生一回。”展鹏冲着杨毅挤了挤眼。 第205章 看守所的消息(1) 见到刘世强,杨毅多少有些尴尬,他离开看守所的时候,曾说过要请刘世强吃饭,可这些年一直没兑现。只是在展鹏出狱时,他与刘世强在压惊酒上见过一面,这一晃儿,两人好几年没见面了。 可展鹏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刘世强刚在包间一落座,他就调侃道,“老刘,你看咱怎么样,钉是钉,铆是铆,节前说过完节聚,今天马上就给你安排。”说完,他故意瞥瞥杨毅,笑道,“哪像某些人——” 刘世强摇摇头,哑然失笑,瞧着二人说,“你们俩,让我信谁的?” “这话看你说的,”展鹏眯眯眼,像是较起了真儿,“这结果不在这儿明摆着嘛。” 杨毅哭笑不得,嗔怪地瞪了瞪展鹏,说,“你消停一会儿吧,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样只知道吃呢。” 大家都咧嘴笑了,纷纷拉起家常来。按照展鹏的说法,没过十五,年就没过完,于是乎,三个人又互拜晚年,然后商量着点了菜。 展鹏发了圈烟,问刘世强,“我们初四聚了,你们聚没聚?”他指的是同学聚会。 “我们好多年没聚过了,”刘世强吁了口气,讪讪地笑了笑,“我们不像你们,都在一线,聚会也不知道说啥,聚不聚吧。” 展鹏听刘世强的话音,像是有些落寞,便说,“不然明年聚会我叫上你吧,我们年年都是初四。” “又是李东旭张罗的吧?”刘世强笑着问。 “除了他还有谁啊,政治部的人讲政治嘛。”展鹏说。 刘世强吐出一口烟,摇摇头,“还是算了吧,跟你们混不起,别混着混着,哪天我自己再混进去。再说,我们不比你们,春节还得值班,到初四有没有时间还不一定。” “你说啥呢?”展鹏略显不快。 刘世强看看展鹏,又看看杨毅,欲言又止。 “算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嘛,咱们喝酒。”杨毅连忙说。 刘世强沉吟片刻,点点头,“对,喝酒。不过我话说头里啊,咱们今天只是私交,不谈公事儿,不然这酒我就不喝了。” “你瞧他得瑟的,”展鹏哼笑一声,露出鄙夷的神情,“就好像他多重要,能有什么公事儿似的。” “没有最好。”刘世强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展鹏,抬头对杨毅说,“你说是不是?” 杨毅只能干笑。其实把刘世强拉出来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可刘世强很谨慎,展鹏约了几次都没约出来,到节前临近放假,他才吐了口,说节后再看,好不容易等到上了班,展鹏又连打了几个电话,他这才出来。 就这样,大家边喝酒边随意聊天。刘世强回忆起展杨二人在看守所的糗事,很多他们俩彼此都是头一次听说,酒桌旁不时引发出一阵阵大笑,亏得他们是在包间里,倒影响不到别人。 酒过三巡,大家紧绷的弦儿渐渐放松下来。刘世强抽了口烟,眼睛在展鹏和杨毅的脸上逡巡一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这个人也真他妈贱,和弟兄们没法儿摆谱。” 展鹏和杨毅都是一愣,抬起头狐疑地看向刘世强。 “哎,不用那种眼神儿,我还不明白,你们找我是啥意思吗?”刘世强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讪讪地说道,“老展,你找了我那么多次,我都没敢答应你,不是兄弟不给你面儿,实不相瞒,和你们俩当初的时候不同,张文峰这案子,上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们所里三令五申,不许向外边散播消息。你说,我要是见了你们吧,说,就是违反纪律;不说,又对不起兄弟,我是左右为难,心里也不舒服。” 展鹏和杨毅对视一眼,心中都五味杂陈。展鹏勉强扯了扯嘴角,说,“老刘,理解,真理解。” 刘世强迟疑一下,指着杨毅说,“不只是你们,他姐夫也找过我,我也没敢露头。” 展鹏和杨毅这才清楚,李东旭背地里也找过刘世强。 刘世强又瞥了瞥两人,接着说道,“甭说散播、传递消息,就是内部议论,所里也没人敢公开,谁没事儿给自己找不自在啊。”他顿了顿,“这不,昨天总队开发布会了,宣告他那个案子告破了,我琢磨着,这算盖棺定论了。” 展鹏和杨毅都知道这个消息,前一天下午,总队召开了小型的发布会,宣布“11.22案”告破,两人看着刘世强,都缓缓点头。 “我想,你们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了,再说,让你一次又一次找我,我也汗颜,所以——”刘世强看着两个人,蓦地端起身前的酒杯,“我这杯酒,就是给你们赔罪了。”说完,他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这是干嘛?”展鹏有些尴尬。 刘世强放下酒杯,用手背擦擦嘴角,说道,“真的,赔罪了啊。” “大家都不容易,哪儿说的着赔罪不赔罪,都理解。”杨毅蹙蹙眉,指着桌上的菜说,“赶紧吃口菜,压压。” “嘿,你说得倒轻巧,”展鹏横了横杨毅,“老刘都干一杯了,咱俩咋的?” “对。”杨毅连忙和展鹏撞了杯,也喝了一杯酒。展鹏叹了口气,伸手拍向刘世强的肩膀。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远,他欠着身才够到刘世强的肩膀,然后竖起大拇指,说,“这才是兄弟呢。” 刘世强摇了摇头,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展鹏打量着刘世强,说,“老刘,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给我们说说呗。” “你大爷,展鹏,上眼药也没你这么上的啊。”刘世强斜睨着展鹏,哭笑不得。 “老刘,你说啥都行,”展鹏讪讪地笑了笑,“我们都知道这案子特殊,让你为难的话肯定不会说出口,不然咱们这兄弟咋做?咱们认识,也快三十年了吧?” 刘世强迟疑着点点头,“那可不,小三十年了。” “所以你放心,我肯定有分寸,”展鹏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说实话,听你刚才讲这些,我心里真挺感动的,你看,咱们近三十年的交情,文峰呢,我出事儿前,一直是我的搭档,这两种关系,在这世上都难找啊。” 刘世强想了想,缓缓点头。 “况且平常你和文峰打的交道也不少,我就是想——”展鹏的眼圈蓦地有些发红,他吸了吸鼻子,“你都不知道,有两个多月我都没他消息了,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我就是想,你能告诉我点儿什么,当然,前提是不违反纪律,你要知道,那天文峰本来是要去我家吃饭的,结果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直等到现在了。” 刘世强略感诧异,挑了挑眉问道,“他被抓那天,本来要去你家吃饭?” “对啊,我们电话约好的,但是到下班的时候电话就打不通了,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出事儿了。”展鹏叹了口气,指着杨毅说,“我做了一桌子菜,都便宜他和东旭了。” 刘世强叹了口气,沉吟片刻,说道,“张文峰——怎么说呢,我只能说他还活着。” 第206章 看守所的消息(2) “他还活着?”展鹏双眉紧锁,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那么惨?” “不是从你们那儿送出来的嘛,你们的手段还用得着问我?”刘世强白了展鹏一眼,有些不以为然。 “不是我们审的,是总队的人,借我们的地方。”展鹏说。 刘世强打量着展鹏,小心地说,“我就说嘛,自己队里的人能下得了手?反正甭管谁审的,手都挺黑的。” “伤到哪儿没有?”展鹏急迫地问。 “我先声明啊,从始至终我没见过他,他不归我管,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刘世强变得严肃起来。 “明白。”展鹏点点头。 刘世强叹了口气,用两只手分别箍了箍自己的两只手腕,说,“基本都烂了。” “猴子上树?”展鹏惊呼出声,说完他才像回想起什么,下意识地看了看杨毅。 “嗯,应该是背铐吊的。”刘世强咧咧嘴。 “我操他大爷!”展鹏口不择言,恨恨地骂了一声,然后问,“那现在怎么样?” “进所就用药了,我们可不想出事儿,现在像是好多了。” 杨毅再一次听到了“猴子上树”,他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开口,他明白,现在不是时候。 “那别的——”展鹏似乎心有余悸,声音都有些发颤,探询地看向刘世强。 “别的——”刘世强思忖着,双眉微蹙,“我听说,张文峰进所后,再三找管教确认,会不会还挨打,我们告诉他,肯定不会,那劲儿比你当年还严重呢,我们得把他当爷供着,确保他不会在我们所里出事儿。” “然后呢?”展鹏心急如焚。 “然后第二天他就向驻所检察官提起控告了。” “控告——”展鹏紧紧盯着刘世强的眼睛。 刘世强会意地眨眨眼,点点头说,“对。” 展鹏猛地深吸一口烟,又吐了出去,似乎在排解着心中的愤懑,咬咬嘴唇问道,“那具体的——” 刘世强迟疑片刻,接着说道,“你们也知道,不管这案子,还是张文峰,都比较特殊,所以第一次和他谈心,是所长亲自谈的。” “哦。”展鹏木然地应了一声。 “后来我们听到的消息,是他连着被打了十六昼夜,除了刚才说的,警棍、皮带都上了,还有,电击——他下边。” “我操!他还没后呢。”展鹏两眼要喷出火来。 刘世强静静地看着展鹏,没再说什么。杨毅也觉心情沉重,苦闷地抽烟,一言不发。 “那进所得体检啊——”展鹏似乎不愿意相信他听到的这些。 “体检?谁敢体检啊?留痕就得担责啊,两面不讨好。”刘世强自嘲地笑了笑,盯着两人,意味深长地说。 “可是,不体检也要担责啊。”杨毅有些不解。 “那顶多是个疏失,忙活忘了呗。”刘世强吁了口气,“就像你刚才说的,大家都不容易,都不得不为自己着想,所以,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见展鹏愁眉不展,迟疑着说道,“不过该咋说咋说,张文峰还挺刚啊。” “刚?”展鹏身子一震,狐疑地看向刘世强。 “他不是向检察室控告嘛,当时就要求他们拍伤情照片保留证据。” “检察院的人照了吗?” “听说是拍了几张照片。” “那总算是个证据。”展鹏长舒了一口气。 刘世强抽了口烟,接着说道,“谈心的时候,他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展鹏兴奋地看向杨毅,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说,刚开始,十天没让他睡觉,他也没认,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十六天,”刘世强轻轻吁了口气,“他说他受不了了,终于体会到了求死不得的滋味儿,最后才——” “王八蛋,一群王八蛋——”展鹏的拳头重重地捶在桌子上。 刘世强瞥了瞥展鹏,说道,“老展,你也别那么大的反应,说句不好听的,那些——你们、包括张文峰自己都干过吧?只不过现在到了自己身上——” 展鹏看着刘世强,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杨毅却觉得越听越荒唐,他忽然发现,某些时候其貌不扬的刘世强倒的确挺一针见血的。 刘世强吐出一口烟,“我刚才说张文峰刚,指的也不仅仅是检察室那事儿——” “还有什么?”展鹏问。 “他逢人就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刘世强扯了扯嘴角,“我想他自己也能明白,和我们说那些没用,可能他只是通过不断地重复,来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在里边——”展鹏心中一动。 但刘世强马上就打断了他,“你不用说太多,说了也没用,我什么也做不了。不过你放心,我们的确把他当爷在供着,他在我们那儿,不会再遭罪了,至少从这点看,他也算解脱了吧。” “但是有可能他也会碰到被他抓过的人——”展鹏双眉微蹙,“就像我那时候一样。” “你不还好好的?”刘世强的眼角绽出一丝笑意,“放心,我们都想着呢,比你想的还全,我们得确保他能出庭,绝对不会让他出事儿,所以那些危险什么的,你不用再考虑。而且——” “而且什么?”展鹏紧张地问。 刘世强的嘴角微微上扬,“我是说——据说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好像比你那个时候还强,我真没看出来他会这样,所以我才说他比较刚。” 展鹏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终究作罢。 “老展,听说死的那个男的是他同学?”刘世强换了话题。 “对,大学一个宿舍的。”展鹏无奈苦笑,“好像去年刚刚调到部里,家属没跟过来,文峰念旧情,经常喊他来家里吃饭,哪承想——” “引狼入室啊?”刘世强感慨道,“那他的确该死。” 展鹏默默点头。 “老展我问你,你能确信张文峰是无辜的吗?”刘世强认真地看着展鹏。 展鹏一愣,怔怔地说不出话。 刘世强叹了口气,说,“所以,我说张文峰的心理挺强大的,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他的表现都说明他心理强大。” “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只要存在刚才你说的那些事实,那些口供就可以作为非法证据被排除掉,谁都可以给他做无罪辩护。”杨毅蓦然开口。 刘世强吃惊地看向杨毅,然后指着他对展鹏说,“你看,这家伙那轴劲儿又上来了,当初跟我辩306 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没长进啊?” 展鹏嘿嘿一笑,不说话。 刘世强扭头看向杨毅,说,“没错儿,法律的确是那么规定的,但你问问老展,有几个被排除掉了?” 展鹏耸耸肩,依旧不说话。 刘世强沉吟片刻,打量着杨毅问道,“看你这架势,该不会是你给张文峰做辩护律师吧?” “没错儿,就是他。”展鹏抢先回答,虽然弄不清刘世强的意图。 刘世强犹豫半天,才说道,“看在咱们这么多年打交道的份儿上,我友情赠送一句——” “什么?”杨毅略感意外。 刘世强动了动嘴唇,平静地说,“据说——有一件血衣。” 第207章 会见张文峰(1) 几经周折,杨毅终于获准到看守所会见张文峰。 谨慎起见,杨毅特地让高主任派了一名律师同事,陪同他一起会见。会见日一大早,展鹏开车,载着两名律师,直奔看守所。 因为有同事在场,一路上,展鹏和杨毅并没有过多交流。到了看守所,展鹏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简易的停车场,和杨毅他们一同下了车。杨毅望着眼前熟悉的建筑,一时间恍如隔世,他暗暗吁了口气,转身对展鹏说,“你就在这儿吧,等我们回来就行。” “杨毅——”展鹏望着杨毅,欲言又止。 杨毅冲着展鹏轻轻扬扬头,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我明白——”他只说了三个字,然后带着同事,走向看守所的入口。 安检的时候,杨毅发觉对他和同事的安检要比其他人严格得多,公文包被倒个底掉,里面的东西被逐一检查,两人还被搜了身。 他们被安排到第一提审室,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杨毅心生感慨。他隐约记得,至少有一次,他是在这间提审室会见展鹏的。他略微皱了皱眉,暗忖,又过了好几年,看守所的会见室居然还没有建好,真不知上边是如何规划的。 没过多大功夫,对面的走廊里传来刺耳的脚镣摩擦水泥地面的响声,杨毅瞬间又回到了在此会见展鹏的那些日子,一时心潮翻涌。他猛地摇摇头,让自己平静下来,做了几次深呼吸,把目光投向对面墙角的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一个管教在门口探出了头,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一圈,然后向一旁闪了闪,杨毅屏息静气,紧张地注视着那扇打开的门,紧接着,略低着头、套着看守所马甲的张文峰出现在他的眼前。 张文峰的头发也被剃了,让熟悉他平常样子的杨毅感觉有些滑稽,他的嘴角绽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一直到走到门里,张文峰才缓缓抬起头,看见站在栅栏对面的人是杨毅,他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在身后管教的推搡下,慢慢向那把固定在地面的铁椅子走去。 张文峰看起来有些憔悴,想到刘世强说过的那些话,杨毅特地看向他的手腕,可惜的是,两个衣袖把他的手腕遮得严严实实的。杨毅默默叹了口气,看着管教把张文峰安顿在椅子上,然后解开手铐,把他的双手固定在椅子上的铁环中。 杨毅一直走到栅栏前,倚在栅栏上斜睨着张文峰,距离他不到一米远。曾几何时,张文峰都是站在他的位置,斜睨着里面的嫌疑人,甚而包括展鹏,而如今,他却坐在那把为嫌疑人准备的铁椅子上,插翅难飞。 管教把手铐挂在腰间,起身看向杨毅,说道,“规矩大家都懂,咱谁也别费事儿,成不成?” 杨毅看着管教,默默点头,管教又对张文峰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你也是。”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队长,等等。”杨毅连忙开了口。 “怎么了?”管教回过头,狐疑地看向杨毅。 “我有个文件,得需要他签个字。”杨毅冲着张文峰努努嘴。 管教的脸上闪过不快,说,“不能最后一起签嘛,不是还有会见笔录吗?” “就是同意函,还是让他先签了吧。”杨毅笑了笑,“其实,我还有件事儿,能不能给他点根烟?” “他不缺烟,”管教皱着眉,稍显不耐,略一思忖说,“算了吧,还是让他抽我的吧,你的烟——别再抽出什么事儿来。” “那就多谢你了。”杨毅由衷地说。 管教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根烟,塞到张文峰的嘴角,张文峰把头低下去,让香烟凑近自己的手。 “签什么,麻利点儿。”管教收起烟,在一旁催促道。 杨毅吁了口气,打量着张文峰说,“张文峰,我是法律援助中心的杨毅律师,身后的是我的助理朱波律师,受你的家人委托,我们将担任你在本案中的辩护律师,委托协议已经签署。现在我问你,你是否同意这个委托,也就是说,是否同意我们担任你的辩护律师?” 张文峰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同意。” 杨毅侧身对朱波说,“朱律师,你把协议和笔拿过来,让他签字。” 朱波走过来,当着管教的面,把委托协议和签字笔递给张文峰。 “知道怎么写吧?”杨毅问。 张文峰迟疑着咧了咧嘴,说,“知道。” 杨毅暗忖,自己纯属多余,张文峰不知道指导过多少次如何签字。 很快,张文峰就签好了字,把那一套又递给了朱波。“这回行了。”杨毅吁了口气,对管教说。 管教瞥了瞥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杨毅看着他走出房门,正等着他把门拽上,熟料一阵声响过后,管教居然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背对着杨毅他们坐了下来。 杨毅看得目瞪口呆,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过类似的情形,但自己从来没碰到过。他和朱波交换了个眼色,朗声对管教说,“队长,这样不合适吧?” 管教回过头,轻轻一笑,说,“律师,我向你保证,我这样做不是为了监视你们会见,我是为了——不让他出事儿。” “他能出什么事儿啊?”杨毅脱口而出,“脚上有脚镣,手也被固定在椅子上,除非他咬舌自尽,他能有什么行动自由?他真要咬舌自尽,你坐在那儿也不顶用啊。” 管教沉默着,像是在思考。 “队长,最关键的,那样违法——”杨毅不失时机地强调了一下。 管教站起来,侧身看了一眼杨毅,说,“那——我不对着你们,我坐到墙边,把门开着、或者开条缝儿也行,我得能听到里边的动静。” “可是那样就违法了,刑诉法和律师法都规定,律师会见不被监听;司法部和公安部的相关规定也明确了在律师会见嫌疑人时,公安机关不得监听,不得派员在场。”杨毅不为所动,直直地望着管教问,“我想,这些法律、法规你应该都不陌生吧?” 管教略显尴尬,面露难色,沉吟片刻说,“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吧。” 杨毅极度无语,但清楚这是他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于是点点头。管教拉上们,好像在外面一直在请示,杨毅足足等了几分钟,管教才再一次露头,不情愿地说,“行,那我把门关上,不过,我就在外边,有任何问题,你必须马上按铃——” “没问题,那是必须的。”杨毅暗自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说道,“队长,我估计今天会见的时间会长一些,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口袋里的烟早晨刚拆封,咱俩换一下——” 管教长舒一口气,快步向杨毅走来,从口袋里摸出烟,刚要递给杨毅,又停下手中的动作,隔着栅栏打量着他,问道,“听说,原来你也——” 杨毅哑然失笑,点点头说,“没错儿,我也在这儿呆过。” 管教笑了笑,说,“那算了,这烟算我奉献了。” 第208章 会见张文峰(2) 杨毅盯着管教走出门外,把门带上,才点了根烟,把烟递向张文峰,开口道,“张文峰——” “杨毅,我想到可能会是你。”张文峰迎着杨毅的目光,眼中燃烧着热情,打断他,“你们别急着说,先听我说。” 杨毅有些意外,但还是郑重点点头。 张文峰低头抽了口烟,说,“杨毅,我知道,很可能我不能活着出去了——“ 杨毅听在耳畔,心里莫名地难受,他喉结耸动着,打量着着张文峰,静待下文。 “我也清楚,我能见到你们的机会并不多,”张文峰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杨毅,“所以你得答应我,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字不拉地记下来,带出去。” 杨毅心中五味杂陈,吃惊地看向张文峰,待碰到他坚毅的目光,只得再一次点头。 “你保证?” 张文峰的声音令杨毅倒吸了口凉气,那一刻张文峰的冷静,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怔怔地望着张文峰,一时竟忘了开口。 “杨毅,看在展鹏的面子上——我清楚你们——” 杨毅蓦然惊醒,连忙说,“你不用多说了,我保证尽全力做到。” “嗯。”张文峰的眼角似乎渗出了泪花,他低下头,连着抽了两口烟,却被烟呛住了,咳嗽个不停。待他平静下来,他才缓缓说道,“那事儿不是我干的,我没杀人,我是被冤枉的。” 听到这些话此刻从张文峰的嘴里说出来,杨毅百感交集,他吸了吸鼻子,刚要说什么,只听“咔哒”一声,不知从房间里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声响,虽然那动静不大,但是在寂静的提审室里还是显得很突兀。杨毅狐疑地回头看了看朱波,问道,“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有什么动静。”朱波坐在提审席上,一脸疑惑。 “你呢?”杨毅又看向张文峰。 “我也听到了,”张文峰挑挑眉,给杨毅使了个眼色,“好像就在我这把椅子下面。” 杨毅略一思忖,双手把住栅栏,慢慢蹲下身去,歪着头向椅子的下边看去,只见有个u盘大小的东西,上面正一闪一闪发着蓝光。 他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摇摇头,稳住心神,然后把食指竖在唇前,转着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朱波感到不对劲儿,离开座位,蹑手蹑脚地向杨毅走来,走到他身边也蹲了下去。 幽幽的蓝光就像毒蛇的眼睛,让杨毅和朱波的额头都惊出了冷汗。“好像是个录音笔。”朱波附在杨毅的耳边小声说。 杨毅连喘了两口粗气,抬头看向茫然的张文峰,轻声说,“你的脚能前后左右移动吗?” “范围不大可以。”张文峰蓦地警觉起来。 “嗯,我观察你应该可以。”杨毅点点头,又说道,“椅子下面有个录音笔,正在偷录咱们的谈话,我不清楚它是否有实时发射功能。” “懂了。”张文峰神情严肃。 “你听我的指挥,慢慢够到录音笔,把它踢到你脚尖现在的位置,让我伸手就能够得到,行吗?” “我试试看,应该可以。”张文峰说。 在杨毅的指挥下,张文峰弯腰倒脚,费了不少力气,终于把录音笔从椅子下面勾了出来,然后又挪到脚尖的位置。杨毅伸手拿过来,放在眼前一看,果然是个录音笔,看着蓝光不停闪烁,它应该正在工作。 “你看看。”杨毅又把录音笔举到朱波眼前。 朱波端详一番,点头说道,“没错儿,是录音笔。” 杨毅长舒一口气,和张文峰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把录音笔又放回到栅栏边的地面上,回头对朱波说,“按铃。” 朱波走回到提审席旁,伸手按铃,清脆的铃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对面的门被猛地推开,管教快步走进来,狐疑地边走边问,“怎么了?” 杨毅伸手示意他走上前来,指着地上的东西说,“队长,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哪儿来的?”管教一脸惊愕。 “你不清楚?”杨毅嘴角微微上扬,不无讥讽。 “你别乱讲话啊,我怎么清楚?”紧张在管教的眼中一闪即逝,他有些慌张地问,“那到底是什么?” 杨毅吁了口气,伸手向着张文峰的脚下指了指,说,“有只录音笔被粘到那椅子底下了,还在工作呢,可惜没粘牢,掉下来,被我们发现了。” “录音笔——”管教张大嘴,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一会儿,才打算弯腰,嘴里说道,“让我看看。” 杨毅一把把录音笔抢在手里,向后退了退,冷笑道,“这个可不能给你,这是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管教下意识地问。 “你们——干坏事儿的证据。”杨毅的脸上满是嘲笑,斜睨着管教问道,“这事儿——难道你不知道吗?” “别放屁,和我有什么关系?”管教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真的和你没关系啊?”杨毅呵呵一笑,站了起来。 “当然。” “那好吧,叫你们领导来。”杨毅淡淡地说。 “叫领导?”管教看着杨毅,脸上不禁变了色。 “这么大的事儿,当然得叫领导了,所领导。”杨毅加重语气,强调着,“不然,我就打电话报警了。” “先别报警,我和领导汇报就是了。”管教蹙蹙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杨毅盯着管教,却说给朱波听,“朱律师,拿手机拍视频,固定证据。” 管教瞥了眼杨毅,顾不上阻拦,不知拨通了谁的电话,低声汇报着。杨毅回头一看,朱波已经摆足了架势,正在用手机摄像。 “领导马上就到。”管教收起电话,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队长,我看你人不错,不想把事情闹大,这真不是你干的?”杨毅斜睨着管教,嘴角浮出笑意。 “你少废话。”管教恨恨地瞪了瞪杨毅,脸上都是懊恼。 杨毅估计所里的人还得一些功夫才能到,也取出手机,拨通了展鹏的电话,把发现录音笔的事儿告诉了他。 “你说什么?”展鹏简直不敢置信,“他们竟敢这么干?” “没错儿,他们的胆子就这么大。”杨毅含笑点头,好整以暇地看了看管教,管教铁青着脸,双眉紧锁。杨毅暗自纳闷,莫非管教真的不知情?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展鹏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俩在里边行不行啊,需不需要我做什么?” “别冲动,你什么都不要做。”杨毅不禁有些懊悔,急匆匆说道,“记住,但凡你做任何事儿,都是帮倒忙,别添乱,我们能处理。再说,你也进不来。” “好吧,”展鹏有些不情不愿,又问道,“你们见到文峰了吧,他怎么样?” 杨毅下意识地看了看张文峰,对展鹏说,“他还好,他的事儿等出去再说。” 挂断电话,杨毅心中一动,讪讪地咧咧嘴,说,“看我一点儿组织性都没有,我还没跟领导汇报呢。”说完,他又拨通了高主任的电话,简要说明了情况。 张文峰极力忍着自己的笑意,长叹一声,说道,“这场戏看的——” 第209章 会见张文峰(3) 过了几分钟,提审室呼啦啦进来四五个人,杨毅瞧他们的模样,其中有人像是领导。 “什么情况?”一个人进来就问管教。 管教侧头看了眼杨毅,懊恼地说,“他们律师说,发现了一个录音笔。” “录音笔?”那个人皱皱眉,又问道,“从哪儿发现的?” “说是在那把铁椅子下边粘着呢。” 那个人走近张文峰,探头看了看椅子,然后问张文峰,“是这样吗?” “没错儿,就是从椅子上掉下去的。”张文峰平静地回答。 杨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一幕。最初的兴奋过后,他变得谨慎起来,他明白,会见张文峰的机会难能可贵,他不想过于节外生枝。 问话的男人双眉紧锁,转过身疑惑地看向同来的几个人,大家脸上表情各异,都显尴尬。男人沉吟片刻,转身看向杨毅,问道,“所谓的录音笔,就是你手里那个东西吗?” “是,就是这个,”杨毅举手示意,“你看,这上边的指示灯还亮着呢,它还在工作呢。” “拿来让我看看。”男人说。 “这可不行,”杨毅咧嘴笑了,把录音笔牢牢地攥在手里,“这可是证据,而你们现在嫌疑最大,你说,我能把证据交给你们吗?” “但是不看我们怎么调查啊?” 杨毅冷哼一声,斜睨着男人说,“你们能调查清楚吗?” “你——”男人愠怒,狠狠地瞪了瞪杨毅,忽然说道,“谁能证明那玩意不是别人从外边带进来的,凭什么说是我们这儿的?” “对啊,谁能说那东西就一定是我们的。”男人身后有人帮腔。 杨毅一愣,随即气极而笑,指了指朱波说,“各位领导,我们两位律师亲眼看见它掉在了地上,而且——嫌疑人也能证实。” “那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啊,我们的人不会知法犯法的。”男人笃定地说。 “你们还明白这是知法犯法啊?”杨毅被男人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他略微皱了皱眉,“其实真相很容易搞清楚,咱们现在身处提审室,事到如今,我都高度怀疑你们在远程操控录音录像设备,假如你们心里真的很坦荡的话,咱们看看录像,不就一切都明白了?” “你不要信口雌黄,你那么说,是对我们的污蔑。”男人显然有些急了。 杨毅把录音笔举起来,面露不屑,说,“这就是污蔑?” “我再重复一遍,谁能证实它原本就在这儿,而不是被别人从外面带进来的?也许有人要对我们栽赃呢。” “栽赃?”杨毅目光凌厉,直视那个男人,“领导,大家都清楚,本来我们过来就很弱势,我们只是想顺利地完成会见,没人想折腾什么。这种盘外招儿,我们没有动机,也不具备可行性。” “那可未必,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啊?” “领导,话要是这么讲,可就没意思了,”杨毅发出一声冷笑,“照你的说法,其实也简单,我们进所时,身上所有携带的东西都被你们检查过,而且还被搜过身,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带着录音笔进来。” “那可不一定,没准儿我们被你蒙混过关呢,再说,检查时也没有记录,不会登记你们都带了什么东西,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 “这个更简单啊,因为——你们有监控。”杨毅的眼中闪过狡黠,“不行我们就报警,让你们外边的同行调监控,看了监控大家就都清楚了。”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本来这事儿就值得报警,我们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报警,就是无意把事情闹大,想在所里解决问题,但是假如这就是你们的态度,恐怕我们就不得不报警了。” 男人脸上阴晴不定,干咳两声说,“我们几位过来,就是想解决问题的——” “那好啊,咱们就解决呗。”杨毅瞄了瞄男人。 男人回头和身后的人交换了眼色,问杨毅,“你想怎么解决?” 杨毅思忖一下,回答道,“其实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符合法律规定就行,要保证我们能顺利会见嫌疑人。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鉴于出了这档子事儿,我们高度怀疑有人会利用提审室里的监控设备,所以我们希望,会见能在非提审室进行。” “这个——”男人支吾着,有些犹豫。 “领导,刚刚这事儿呢,我已经通过电话向我们中心汇报过了,中心领导高度震惊,正打算等我们回去后了解清楚,向律协汇报。”杨毅又指了指身旁的朱波,“而且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同事一直在录像,固定证据,这视频可是一按就发出去,就算有人想损毁证据也来不及——” “你别扯那些用不着的,”男人不耐地皱皱眉,转身问某一个人,“会见室现在能用吗?” “没收拾。” “没收拾不怕,只要我们能坐进去就行。”杨毅连忙说。 男人想了想,皱着眉头说,“给他们找间会见室。”说完,他打量着杨毅问,“还有别的吗?” “别的——”杨毅吁了口气,举着手里的录音笔问道,“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吧?” “肯定不应该啊。”男人说。 “我不清楚它有没有实时发射装置,但愿没有,好在会见刚开始,也没说多少内容,”杨毅嘴角浮起促狭的笑容,“既然领导也认同它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咱们就让它消失好了。” “消失?怎么消失?”男人狐疑地看向杨毅。 “物理消灭。”杨毅镇定地说,“当着咱们所有人的面儿,把它物理消灭,这样就没人听到里面的内容,它也就起不到被放置到这儿的作用,我们也就没必要追究这个了。” “物理消灭,你可真会想。”男人难得地露出笑意,瞥了瞥杨毅问道,“怎样才能算彻底地物理消灭啊?” 杨毅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我想,咱们所里总该有汽油吧?” “嗯,有点儿意思。”男人望着杨毅,缓缓点头,随即对身后的人说,“去,弄点儿汽油来。” 有人答应着离开了。 男人又看了眼杨毅,指着正在拍视频的朱波说,“那你们手里这段视频——” 杨毅笑了笑,说,“领导,咱们所里我们又不是不来了,再说,我也是从这儿出去的,有感情呢。” “你是从这儿出去的?”男人疑惑地皱了皱眉,身后有人凑到他身旁,耳语了几句,男人长舒一口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瞥了瞥杨毅问道,“原来你就是李东旭的小舅子啊?”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哑然失笑,点点头说道,“对,领导,我就是杨毅,李东旭是我姐夫。” “杨毅,杨毅,”男人念叨着杨毅的名字,用手向他一指,促狭地说道,“所里名人。” 一场意料之外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第210章 会见张文峰(4) 会见室果然是很久没用了,遍地灰尘。杨毅和朱波拿着破布擦了半天,才收拾出几个人坐下的位置。张文峰也被摘掉了手铐,算是意外之喜吧。 张文峰长舒一口气,打量着杨毅笑道,“这是这两个多月我最高兴的一天,你果然有一套。” “你还有心情笑,我就放心了。”杨毅摇摇头,叹了口气。 “笑比哭好嘛。”张文峰也吁了口气,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角点燃。 “所有人——包括你父母,你哥嫂,外边的人就更多了,都在为你奔波,你自己可不能丧失信心啊,”杨毅顿了顿,嘴角咧出一丝笑意,“展鹏就在门外等着呢,他进不来。” “我听见你刚才打电话了,估计对方就是他。”张文峰吐出一口烟,呵呵一笑,举着手里的香烟,瞥了瞥杨毅说道,“让我享受一根烟的功夫吧,然后咱们再继续。你不知道,我这神经一直紧绷着,时刻也不敢放松,见了你们,我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杨毅看着张文峰,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忽然说不出地难受。他想了想,对张文峰说,“你知道——你说你那天要去展鹏家里吃饭,他做了满满一桌好吃的,结果你没去,按照他的说法,到最后都便宜我和李东旭了。” “你们俩也都去了?”张文峰哑然失笑。 “能不去吗?展鹏第一时间就通知我们了。”杨毅白了白张文峰,意味深长地说,“这回我总算知道了,搭档在彼此的心里有多重。” 张文峰怔了怔,说,“我懂。” 杨毅叹了口气,说,“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能丧失信心。” 张文峰迟疑片刻,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支烟抽完了,张文峰瞥了瞥杨毅,问道,“咱们继续?” “行,咱们继续。”杨毅和朱波交换了一个目光。 “首先,有几个日子你们得记住——” “你说。”杨毅面色凝重。 “11月22号,我是那天被留置的。”张文峰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就是本来要吃饭那天。”杨毅点点头。 “对,就是那天。”张文峰皱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杨毅心中一动,他感觉张文峰像是又陷入了某种亢奋的情绪中,不愿被人打搅,于是暗自决定不再随意插话。 “然后,1月2号,我被刑拘;1月29日,我被批准逮捕。”张文峰接着说道。 杨毅侧头看向朱波的记录,见朱波把这几个日子记得清清楚楚,终于放心了。他看了看张文峰,见张文峰正注视着自己,忙说,“都记下了。” “哦,”张文峰点点头,一脸平静,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被留置的那天晚上,总队的人就接手了,从那天起,他们三天三夜没让我睡觉,就是让我交待问题。第四天,我实在挺不住了,他们让我休息了三四个小时,然后又是轮番讯问,问我21号的情况,问我朋友的情况,还有我以前所有的情况之类的。这样的讯问整整持续了十天,中间几乎睡不成觉,一直到12月4号。” “嗯,记下了。”杨毅说。 “你们还得记住几个人名。”张文峰的手又摸向烟盒,杨毅见状连忙拿起火机,准备给他点烟。烟点着后,张文峰抽了一口,继续说道,“这一阶段,总共有六个人审我,为首的是魏兴国,还有吴志光、赵宏伟、董小兵、王光远,还有一个高个子,姓刘,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都管他叫大刘。” 杨毅怵然心惊。按照展鹏的情况推断,张文峰应该和总队的人也不熟,他能想方设法打探到那些名字并牢牢记住,真是用心良苦。 “一开始他们倒也没过分难为我,就是不让我睡觉,不过,董小兵扇过几次耳光,那个叫大刘的,踹过我几脚。我知道他们这样不合法,就一直向他们要法律手续,可他们给不出来。后来被我逼急了,他们弄来个传唤证让我签字,大家都是搞这个的,法律规定谁不清楚?我就对他们说,一张传唤证,最多能留置我12小时,这都十几昼夜了,凭什么继续扣押我?结果吴志光说,‘想扣你,就扣你,要什么法律手续?’我说,要是这样,我就得请律师了,然后魏兴国在旁边说,‘我们不同意,你请个屁?’我被这些话惹怒了,对他们说,有机会我就要控告他们。可能他们被我的态度激怒了吧,就是那天,我第一次遭受了殴打,魏兴国和吴志光两个人干的,用警棍,最后把我打得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但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清楚,张文峰表面的平静也是他极力压抑的结果,他不想辜负张文峰对自己的信任,只能像张文峰所期冀的那样,记下那些日期、那些人名,还有隐藏在其后的那些事件。 “也是在那天,他们告诉我,那两个人被枪杀了,我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魏兴国对我说,‘人就是你杀的,你是嫉妒,你是报复杀人。’我当然矢口否认。说实话,听到我媳妇儿死了,我当时还挺难受的,不过隐隐的,我却有另一层担心,我担心——” “展鹏。”这一次,杨毅没忍住,想先说出了展鹏的名字。 张文峰看着杨毅,点点头,说,“没错儿,我担心的就是他,因为他太容易说不清楚了。我真后悔,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后悔已经没用了。” 杨毅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他吁了口气,对张文峰说,“他没事儿,他们的确找过他,但我们事先都想到了。” “那就好,”张文峰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露出凄惨的笑容,“我都被弄成这样了,再把他拉进来——” “你不用想那么多,他真的没事儿。”杨毅说。 “嗯,这总归是个好消息。”张文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说道,“在这期间,我一共有过四次口供,我是说,有过四份我签字的讯问笔录。如果我没记错日期的话,应该分别是11月23号、27号、30号和12月4号。假如将来大家有机会看到这些讯问笔录,就能了解,我在上面说的都是事实,我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杀人。” 杨毅吃惊地看向张文峰,在如此的境地下,张文峰竟然还能保持这样敏锐的记忆力,他不得不佩服。联想到刚见到张文峰时听过的那些话,他似乎明白了这些日子支撑着张文峰的是什么,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心中无比悲凉。 张文峰吐出一口烟,冲着杨毅扬扬头,问道,“你们都记下了吗?” “你放心,都记下了。”杨毅哽咽着回答。 第211章 会见张文峰(5) 张文峰沉闷地抽了两口烟,自嘲地咧咧嘴,说,“咱们继续。” “好,咱们继续。”杨毅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点头。 张文峰凝神思索片刻,说道,“从12月6号起,来的人就多了,因为接触时间短,很多人名字我不清楚,我知道的,一会儿都告诉你们。他们二十四小时轮班看着我,不准我离开房间,不准我与外界有接触,除非是带我出去做检测。” “检测?都什么检测?”杨毅下意识地问。 “具体的,我也不是全部都清楚。”张文峰吁了口气,瞥了瞥杨毅苦笑道,“他们扒光了我身上穿的全部衣服,不知道从哪儿给我弄来现在这一身。我记得他们抽过我的血,取过我的指纹,还做过枪击残留物检测。其它的检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什么。” 杨毅略微皱了皱眉,问张文峰,“我听说在那之前不久,你们不是刚刚做过射击考核吗?” “对,我也说了,但人家不理,说该做就得做。”张文峰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你接着说。” 张文峰怔了怔,继续说道,“我刚才说好多人名字我不清楚,但有一个人我认识他——” “你认识他?是谁?” “他是总队二把手,姓陈。”张文峰咬住嘴唇,看起来像是不愿回忆那段痛苦的往事,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他来那天气势汹汹的,对我说,‘张文峰你听着,我们已经查了,就是你干的。’我说不是我干的,希望他们认真调查。” “然后呢?”杨毅注意到张文峰神情的变化,猜测那个时刻很关键。 张文峰叹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说,‘是不是你干的,你都要背锅。我们为了查你的案子,已经快两个月没休息了,你不认,我们怎么交差?’” 杨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诧异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看向记录的朱波,朱波也是一脸错愕。 “就是从那天起,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出去了。”张文峰淡淡地说。 “不可能,你千万不要那么想。”杨毅差点跳起来。 张文峰抽着烟,静静地打量着杨毅,嘴唇扯了扯,说,“杨毅,你知道嘛,我和老展很多次私下讨论你——” 杨毅万万没料到张文峰会忽然提及自己,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不够用了,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 “我们俩都认可,你有很多优点,我就不一一列举了,但是你也有缺点,其中的一个还很致命——” “你指什么?”这句话说出来,杨毅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很沙哑。 张文峰稍稍仰起头,冲着半空中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才说道,“你太天真,太过理想主义,所以,如果较真儿,很容易就是——海市蜃楼。”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杨毅脱口而出。 “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听了陈队的话,忽然就意识到,某种程度而言,他说的是对的。” “他说的是对的?”杨毅惊诧万分,觉得张文峰简直是快疯了。 “当然,我说的是某一方面,”张文峰笑了笑,“他提到了那些人,那些一直侦察这个案子的人,他们的确需要交差。那些人是个集体,或者,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个群体,而个体向来是没有办法和群体抗衡的——” “扯淡,你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杨毅气不打一处来,“任何群体都是由个体组成的,难道每一个个体都没有良知?他们都没有良心?难道群体就这么腐烂着存在?” 张文峰望着杨毅,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悲悯,对杨毅说,“杨毅,咱俩都省省吧,别争论,我只是告诉你事实,就像陈队告诉我事实一样。如果破不了案,好多人面子都不好看,可能升迁之类的都受影响,那样他们无法容忍,但一旦破案了,立功的立功,受奖的受奖,也能向社会交待,岂不是皆大欢喜?” “就这样破案?就这样以一个无辜者的牺牲为代价?难道你就接受这样的命运,甘心做一个牺牲者?” “我没说我接受这样的命运,我一直在抗争,”张文峰面露苦笑,“我只是预感到,那会是我的命运。” “张文峰——你疯了!”杨毅痛心疾首,“我刚还以为你是条汉子,原来你竟是个懦夫。” “杨毅,这和懦夫无关,我只是清醒些罢了,因为这两个月我没有别的事儿可做,想的都是这些。”张文峰顿了顿,“知道我为什么肯定吗?因为我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杨毅对张文峰的话深感震惊,脑海里无数个念头在碰撞,他却似乎理不清个头绪。 “真的,杨毅,咱俩别争论,咱们都清楚,现在见面的时间很宝贵,咱们把该做的事儿做完。”张文峰平静地注视着杨毅。 “你都这么想了,那谈不谈还有什么意义?”杨毅不屑地冷哼一声。 “当然有意义,不过,咱们俩不要再争论了,你放心,我也没丧失希望,我会努力活下去,或者按照你的话说,我会抗争,只是——” “只是什么?” “你听我把话讲完好不好?”张文峰吁了口气,“现在很明显,他们没有别的侦破方向,只能抓住我不放,所以,一定会搜罗各种证据,坐实对我的指控,期间,不惜作假——” 杨毅再次露出惊愕的神情,为张文峰说出的这些话,也为他冷静且残酷的状态。 “你以为是魏兴国自己想这么干吗?不,他只是个喽啰,就跟我原来的角色一样,他根本决定不了什么。我摊上的是个枪案,死的还都是我的同行,其中有一个还是——嗨,不提他了,所以,这就更会增加他们必须破案的压力和冲动,而我,就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照目前的趋势发展,这个案子只能这么破,这个大方向是上边定的,不会是哪一个个人。” 杨毅暗自叹息,他发觉自己几乎无法反驳张文峰,因为的确就在不久前,总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案件告破。张文峰根本不可能了解这个进展,他只是凭借自己冷静的的分析得出了这个结论。 “而且你也清楚,上边还有个机构在协调这几家,所以只要他们这么报,那边就会这么起诉,到最后也会这么判,不会有别的结果,我看得明明白白。”张文峰白了白杨毅。 “可是——” “没有可是,杨毅,相信我的话。”张文峰苦笑着摇摇头,“所以我们现在做这一切的意义,就在于,万一哪天老天开眼,让真凶露了出来,没准儿我就有平反昭雪的机会——” “你这和交待后事有什么区别?”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张文峰,心中隐隐作痛。 “也不尽然,”张文峰讪笑着摇摇头,看着杨毅说,“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和展鹏,我想了想,我也只能拜托你们。” 杨毅耸动着喉结,“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替我追责。”张文峰长舒一口气。 第212章 会见张文峰(6) “追责?”杨毅蹙蹙眉,似乎有些不解。 “对,追责,我不能让他们在陷害我之后而不付出任何代价,那样,我才真是死不瞑目。”张文峰瞬间就像变了个人,一脸冷峻,见杨毅犹疑,咧了咧嘴又说道,“你别以为这两个字容易,你比我还清楚,那些造成别人冤死的人有几个被追过责?” 杨毅觉得自己的心又一次被撞击了,他回想起刚见到张文峰时自己的预感,不由得五味杂陈,心堵得满满的,迟疑片刻,面对着张文峰,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刚才那么详细地告诉你每个人的姓名,包括他们分别做了哪些事儿,就是为了那一天做准备,那些冤死鬼可能都没想到这些,也许是没有我这个机会——” “操!”杨毅骂了一声,竟无言以对。 “要知道,我遭的罪简直就没法说,但你知道我最恨谁吗?” “谁?”杨毅下意识地问。 “我曾经被拉出去做测谎——” “我听说了。”杨毅哼了一声。 “这个你也听说了?”张文峰有些意外,看了看杨毅,又说道,“咱先不说那玩意准不准,单说给我做测谎的两个人,他们是中院的,一男一女。他们给我出了好几组题目,用他们研究的测谎器给我测谎,那些题目都围绕着我那两天的行动,我据实回答,测谎器的结果出来却说我说谎。我不服那个结果,要求再测,结果他们也同意了,又重新测了一遍,一直折腾到晚上八九点,但凡我刚说出点儿反对意见,你知道那个女的干什么吗?” “她干什么?” “他妈的,她扇我耳光。”张文峰咬牙切齿地说,“你没看见她那眼神儿啊,就没把我当人看,好像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头牲口。” “我去——”杨毅惊呼出声。 “杨毅,我跟你说,在所有打过我的人里边,也许她打的是最轻的,但我却最恨她,至少别人打我时,还能把我当个人看。那女的——也就是没那么大力气,可她心眼是最坏的。” 杨毅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蹙蹙眉问张文峰,“你没有恰巧看见她的胸牌之类的?” “没有,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张文峰自嘲地咧了咧嘴,“但是我想中院就那么多人,测谎也不是他们的本业,那个圈子一定不会大,以你和展鹏的能力,一定能把她挖出来。” “我明白了。”杨毅点点头。 “记住,她得排在第一个。”展鹏讪讪地连笑两声,“他妈的,我张文峰长这么大,还没被老娘们儿扇过耳光呢,而且还那么嚣张。对了,我给你描述一下她的体貌特征。” 杨毅一边听着一个刑警对他精准地描述一个人的外表特征,一边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那天,是12月31号。”张文峰说出最后这句话时,眼光冷得几乎能杀人。 杨毅咬了咬嘴唇,侧头看朱波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对张文峰说,“你放心,都记录下来了。” 张文峰点点头,连喘了两口粗气,“其实,我的境况急转直下,就是从那天开始的。那天带着我去测谎的,有市局的一位副局长,姓郝,你们一查就知道是谁,还有总队的陈队和专案组的人,加在一起有七八个吧。第二次测谎结果还是我撒谎,他们就把我围了起来,陈队和我说,‘测谎器准确率非常高,说是你干的,那就是你干的,赶快交待吧。’郝局也说,“你要不好说,来跟我讲,我们都是公安嘛,给我讲了,我们能帮你就帮你。’看见没有,都那时候了,他又开始给我画饼了。” 杨毅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自然是不肯承认,结果他们也恼羞成怒,把我拉回去之后,仗着有了测谎结论这个尚方宝剑,把手铐、脚镣都给我上了,从那天晚上开始,一直到1月19号,连着这二十来天,一直对我逼供和指供,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细节我都不想说了,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嗯,我们知道。”杨毅只能这样安慰张文峰。 张文峰讪讪地笑了笑,说,“到最后,肉体和精神都承受不了了,我当时都不想活了,只求速死。我当然知道,我没有杀人,承认杀人也一定会被判死刑,但是,我还是按照他们的意图,编造了所有的细节,承认自己杀人。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对你说,估计我不会活着出去了,因为一切都板上钉钉了,他们是按照我编造的口供去固定证据,我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脱掉。” 杨毅双眉微蹙,思忖良久,抬头看向张文峰,问,“你都说完了?” “差不多吧。”张文峰应了一声,自己又点了根烟。 “展鹏说的没错儿,你真是善于蹭别人的烟。”杨毅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意,他不想让在场的人一直沉浸在这样悲愤无望的情绪里。果然,张文峰吐出一口烟,咧嘴笑了笑。“那这样,现在开始你听我说。” “行。”张文峰有些无所谓。 杨毅吁了口气,问道,“能让我们看看你的两只手腕吗?” “连这个你也知道?”张文峰哑然失笑。 杨毅正色道,“张文峰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刚才他们所领导说那句话你听到了吧?” “哪一句?”张文峰疑惑地皱皱眉。 “别扯那些用不着的——就是这句。”杨毅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看着张文峰说道,“当然,你可以继续坚持你所想的那些,但是,作为你的律师,我觉得自己该做的事儿,就一定会去做。你能配合吗?” 张文峰叹了口气,说,“杨毅,我的确是那么想,但我没认输,我一直在抗争,所以——我会配合你。” 杨毅斜睨着张文峰,又说道,“无论你认为我天真也好,理想主义也罢——” 张文峰扯着嘴角笑了,“没错儿,我的确是那么认为的,但我更清楚你那股执拗劲儿。” “你知道就好,咱们也别废话了。”杨毅紧紧盯着张文峰,“现在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张文峰分别把两只衣袖向上拽了拽,让手腕露出来。 杨毅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两只手腕,足足看了有两三分钟,然后才吁了口气说道,“行,我看完了。” 张文峰又用衣服遮住了自己的手腕。 “我记得你说,进所第二天,你就向驻所检察室提出控告了,他们还给你照了相——” “没错儿,是这样,我是1月27号被送到看守所的,28号就递交了第一份控告书。29号早晨,我们开晨会的时候,在三管区教室门口,检察官当着两名管教和上百名在押人员的面对我手腕、膝盖、脚上的伤情进行拍照,来固定证据。”张文峰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一共拍了四张照片。” “好,我知道了。”杨毅点了点头,看向张文峰的眼神变得严肃,“现在我要你最后承认的事实,也就是说,他们指控你犯罪的整个经过。我希望有所有的细节,然后——鉴于你经历了整个过程,是最了解那些的人,我需要你逐一和我分析,哪一项站得住脚,哪一项站不住脚。我相信你作为一个资深刑警的能力,你能做到吗?” 张文峰望着杨毅,缓缓点头,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追寻真相的杨毅。“没问题。”他把烟蒂扔到脚下踩灭,一口气向杨毅讲述了一个多小时。杨毅一边听,一边确认朱波记载无误,不时还和张文峰进行一些讨论,到最后总算松了口气。 “还有什么吗?”张文峰的眼角透出笑意。 杨毅促狭地眨了眨眼,说道,“张文峰,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们,那天你和展鹏分别、进到里边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我们还不清楚,你是否真的无辜呢。” 第213章 庭审前(1) 展鹏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杨毅,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咧了咧嘴,问道,“怎么,累了?” “有点儿。”杨毅连头都没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展鹏哑然失笑,说,“累了你还非张罗着去给文峰买衣服,他也不差这一半天的。” “我看不过去——”杨毅轻轻吁了口气,“你知道,专案组几乎把他的衣服都扒走了,不知道从哪儿给他糊弄了一身儿,合不合身不说,他都没换的。” “也是,他们家也没什么辙。”展鹏唉声叹气。 杨毅自嘲地咧了咧嘴,“要不是今天在看守所里闹那么一通,我估计他们也不会爽快地答应这个要求。妈的,那个所长说,我都成所里名人了。” “是吗?”展鹏好笑地看向杨毅。 杨毅思忖一下,抬眼看向展鹏,问,“你在里边的时候,听他们提起过我吗?” “没有,人家跟我提你干什么?”展鹏有些不以为然。 “我不是——所里名人吗?”话没说完,杨毅自己就笑出了声。这时,刚好霍嘉从后厨里走出来,杨毅瞥见他,连忙挥手打招呼,说,“过来喝一杯。” “你又逗他。”展鹏见杨毅调侃霍嘉,哭笑不得。 “我又不喝酒,你们喝吧。”霍嘉笑了笑,继续往门口走,杨毅知道他这是又要到外边抽烟,冲着他的背影喊,“你们还不让抽烟呢,你不还是照抽不误?” “你可真行,不是累了嘛,还有那心思?”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 “逗他好玩儿嘛,我就喜欢他脸刷地变红那一下。”杨毅忍着笑意,用手比划着。 “你变了——越来越不厚道了。”展鹏故意痛心疾首,两人相视而笑。 杨毅喝了口酒,对展鹏说,“明天早晨再跑趟看守所吧,把衣服给送过去。” “你都说过了,明早起来就去,我倒是巴不得现在去呢,人家也不上班啊。”展鹏略微皱了皱眉,表示不满。 “怎么,不愿意啊?”杨毅白了白展鹏,“当初我又不是没给你买过。” “完了完了完了,”展鹏皱眉苦笑,“就买了两套内衣,得让你念叨一辈子。” “那是,你给我买过啥?”杨毅狡黠地一笑。 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怔了怔说,“要不咱这样吧——” “哪样?” “你再进去一回,我肯定给你买,买全套的。”展鹏促狭地眯眯眼。 杨毅眼珠一转,斜睨着展鹏说,“你又在影射我,连这个你都要争,人家张文峰那可是被扒光了,你当初又没有,再说,那可是你的搭档啊,你心眼就那么小吗?” “我心眼小?”展鹏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心中却暗自好笑。从看守所出来,杨毅就一直闷闷不乐,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想故意逗杨毅开心,让他分分神儿。 哪承想杨毅毫不领情,一开口把话题又饶了回去。“要不是今天发现了那只录音笔,现在还说不定怎么样呢。” “能怎么样?”展鹏警觉地看向杨毅。 “那没准儿你就真有给我送衣服的机会了。”杨毅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展鹏听到录音笔的事儿,就隐隐地有些担心,他只是一时还没琢磨透。想了想,他说道,“哪儿有那么严重?” “再搞一次306呗。”杨毅目不转睛地盯着展鹏,嘴角泛出笑意,“展鹏,今天之前你危险,可能今天之后就是我危险了。” “不至于,咱们小心些就是了。”展鹏吁了口气,打量着杨毅问道,“你想没想过,那事儿会是谁干的?” “我一直在想,但没想明白。”杨毅苦笑,“也许公安和检察院都有这个动机,看来有些人不愿意张文峰有辩护律师啊。” “他必须得有律师啊,如果自己不请,法院也会指定。” “那能一样吗?”杨毅白了白展鹏。 展鹏当然明白杨毅的意思,他迟疑片刻,问道,“今天现场那么多人,你就没看出些端倪来?” “按说那个管教嫌疑最大,他最方便做手脚,但一是我觉得他人不错,二来我看他的神情,不像他干的。” “那其他人呢?”展鹏追问。 “那个所领导看着也不像,他好像根本就不知情,说的那些话,除了找补,就是护犊子。” “剩下的人——” “那就看不出来了,”杨毅呵呵一笑,“我又不会读心术。” “反正这事儿必须得假借看守所人员的手——”展鹏看着杨毅,欲言又止。 “这肯定啊,只有他们有这个条件。”杨毅蹙了蹙眉,“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是谁指使的?” 展鹏凝神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说的没错儿,可能公安和检察院都有动机,但我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分析的。” “哦?说来听听。”杨毅眼睛一亮。 展鹏咬咬嘴唇,说,“目的,甭管是谁指使的,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 “你是指——” “你看啊,杨毅,这事儿是这样,我分析,无非就是这样几个目的。第一,张文峰进所就提控告了,有些人急需了解他真实的状态,律师会见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他们断定,张文峰一定会把他最真实的状态表现出来,这样他们就可以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有道理。”杨毅点点头。 “第二种可能,就像你说的,他们要抓律师的把柄——” “嗯,这个我也想到了。” “但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可能?”杨毅疑惑地皱了皱眉。 展鹏瞥了瞥杨毅,说道,“你别忘了,按照文峰的说法,那把枪还没有找到。不管到什么时候,这都会是这个案件的硬伤。一宗谋杀案,找不到凶器就定罪,好说不好听啊,始终是个隐患。”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通过监听我们的对话来探听那把枪的下落?” “当然有这种可能,本来这种事儿就上不了台面,但用来发现线索还是可以的。咱们掉回头来看整个案子,咱们先假定事情真不是文峰做的,那专案组要造假,至少需要文峰在两个问题上配合。第一,指认现场,这个好说,毕竟文峰真的去过,所以指认这个环节不会出什么问题。第二,必须交待枪支的下落并尽可能找到枪。你没发现文峰挺狡猾吗?” “狡猾?什么意思?” “文峰是怎么交待的?你告诉我,他们最后确定的结论是,当时文峰着急赶回队里值班,再加上心烦意乱,只是在回来的路上才想要如何处理枪支,但沿途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在回到队里前,他匆匆决定把枪扔到广发大厦附近街边的垃圾桶里。” “对,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文峰做的,他自然就没法提供枪支下落,这个可能就是他首先提出、然后大家在一起商议的结果,看起来挺合理——弃置方便,而且事后不易查找,这就为最终找不到枪支做了铺垫。” “好像有道理,”杨毅斜睨着展鹏,皱皱眉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大哥,现在有天眼了,”展鹏嗔怪地瞪着杨毅,“原本无论是我们队门口,还是广发大厦,都已经有了监控,现在再加上天眼,文峰的行踪就更躲不开摄像头的监控范围。所以,文峰在驾车回队途中,是否在那个地方停车、继而下车扔过东西,一查便知。” 杨毅恍然大悟,不禁面现疑惑,“但是文峰今天没给我提这个啊。” “先不管他,”展鹏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还有,假如警方认可了这个结论,无论他们是否假戏真做,他们都势必要大张旗鼓地做出在那个位置寻枪的动作来,顺带着,他们可能也会去垃圾处理厂,同样,天眼也会记录下来。所以,文峰选了一个遍布摄像头的地方——啊,你品,你细品。” 第214章 庭审前(2) 杨毅思忖着,总算明白了展鹏的意思,两个人本来在探究有人使用录音笔的目的,展鹏的话有些跑题,但还是令杨毅感到欣喜,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辩护方向。只是,假如张文峰的确有意如此,白天在看守所,他为什么只字不提呢? 杨毅吁了口气,再次说出了心底的疑惑。 展鹏想了想,讪讪地咧嘴笑了,说,“可能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吧,他之所以那么做,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我跟你说,这就是刑警的本能。” “好一个刑警的本能——”杨毅不屑地撇撇嘴,嗤之以鼻,他又回想起张文峰近乎宿命的态度,心中不以为然。他手里把玩着酒杯,沉吟片刻,对展鹏说,“咱们在讨论那只录音笔,你扯这些干什么?” “不是忽然间就想到这儿了嘛。”展鹏吁了口气,“行,那咱们接着说那只录音笔,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杨毅瞥了瞥展鹏,没好气地说,“咱们在说,他们一定要探究那把枪的下落,你刚说到第一种情形,张文峰没杀人——” “对,你看我这脑子。”展鹏略显尴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觉得,即便事情真不是文峰做的,他屈打成招,但那些人可能真的怀疑是他——” 这句话有些绕,但杨毅听懂了,他点点头说,“有可能。” “所以啊,他们以为文峰会向你讲真话——”展鹏耸耸肩。 “明白了,因此他们就想监听。”杨毅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假如就是张文峰做的呢?” “那他们更想监听了,”展鹏的嘴角浮起促狭的笑意,“别忘了,原本他们就盯上我了,以为我有转移枪支的嫌疑,现在你又出面做文峰的律师,他们能不调查你的背景吗?何况,至少老魏见过你,这样,很容易就把咱们三个联系在一起。如果是我在办案,可能我也会想一个问题,对于文峰来说,枪支没有处理好,终究是个隐患,就算他以前一直没有进一步处理的机会,但见到你,说不定就会透露、甚而嘱咐些什么——” “那我不也成转移枪支的嫌犯了?”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就是这个意思,”展鹏哑然失笑,“看我白话这一大堆,还是律师总结到位。” 杨毅咧了咧嘴,盯着展鹏问道,“那你到底想说啥?” 展鹏哼笑一声,“咱不是说他们使用录音笔的目的嘛,我是说,三种可能性都存在——” “看你这弯子绕的。”杨毅蹙着眉摇了摇头。 “我不是怕你担心嘛,就多想了几种可能性。”展鹏露出委屈的神情。 杨毅被他的鬼脸逗笑了,随即叹了口气,说,“担心不担心,现在也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但是也得小心啊,从现在开始,我得保护你了。”展鹏看着杨毅,嘴角微微上扬。 “保护?”杨毅皱眉苦笑。 “真的,别不当回事儿。”展鹏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冲着杨毅扬扬头,说,“这一段儿,你可不许撵我走啊。” 杨毅刚想调侃,心中一动,脸色有些发红,对展鹏说,“不然——我还想和你商量件事儿呢。” “什么事儿?”展鹏随口问。 杨毅讪讪地咧了咧嘴,说,“就是想,让你在这边多住一段时间。” “为什么?”展鹏略感诧异。 杨毅迟疑半天,才说道,“楼上我原来租的那间房还空着呢,我打算再租下来。” “你又要折腾什么?”听到杨毅的话,展鹏收敛起笑意,不敢掉以轻心了。 杨毅干咳两声,说,“我不是要和晓慧领证嘛,得给她俩找个地方住。” “她们不是有房子吗,干嘛还用你找地方?”展鹏有些不解。 “我们不是一家的嘛,”杨毅面现忸怩,“至少在外人看来,我们得住在一起,所以我们离得不能远。” “哦——”展鹏恍然大悟,“你是又要搞老把戏啊,平时让她们俩在楼上住,需要的时候能马上下来——” “对,就是这个意思。”杨毅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其实我家那边还好说,轻易没人来,但她那边不行,尤其是他爸,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能冲上来。” “还带这样的?”展鹏哑然失笑。 “晓慧说几率大大的,特别是如果有了孩子——” 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笑道,“你们俩商量得可够细的。” “这样也方便照顾孩子。”杨毅说。 “这倒是,省得折腾了。”展鹏缓缓点头,冲着杨毅促狭地挤挤眼,问道,“那孩子放哪儿啊?” “当然是楼下了,我老杨家的孩子嘛。”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似乎他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展鹏扑哧一笑,“你们不是商量,三岁前孩子归母亲带,三岁后才归你吗——”说到这儿,他忽然住了口,吃惊地瞪着杨毅,倒吸了口凉气说道,“你说的一段儿,不会至少是三年吧?” 杨毅展鹏识破了自己的意图,面现尴尬,说,“你也知道,她们俩一直以为咱们是一起生活,你说,要是她们搬过来,你又不见了,那不就穿帮了吗?” 展鹏怔怔地望着杨毅,说不出话来。 “而且——” “你一次把话说完。”展鹏皱着眉头,紧绷神经。 “而且,晓慧说,你有过孩子,肯定比我们俩有育儿经验。”杨毅鼓足勇气,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我去——”展鹏惊呼出声,“你们俩可真是一家的,你算计我还不够,她还没过门儿呢,就开始算计我。” 杨毅挤眉弄眼,不说话。 “不是——”展鹏又好气又好笑,“就算我答应你,那如果她们家来人了,我去哪儿?我又不会变魔术,让自己消失。” 杨毅向上挑了挑眉。 “不会吧?这你也能想得出来?”展鹏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盯着杨毅,“你说,我跟梓莹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算怎么回事?” “你不是对她有好感嘛,那不正好吗?”杨毅促狭地挤挤眼,“再说,我们都信任你——们。” “你们信任,我还信不着自己呢。”展鹏冷哼一声,哭笑不得。 “所以——行不行啊?”杨毅白了白展鹏。 “你先让我消化一会儿,这主意太惊世骇俗了,”展鹏吁了口气,苦笑道,“杨毅,我真是小瞧你了。” 杨毅也不回嘴,笑吟吟地打量着展鹏。展鹏一顿愁眉苦脸,说,“我能不能这么理解,这所谓小四口的生活,就是需要我和晓慧不停地楼上楼下穿梭?” “不用不停地,频率没有那么高。”杨毅忍着笑。 “那也难受——”展鹏皱眉苦笑,“总感觉不是那个事儿。” “所以,行不行?” 展鹏咬咬嘴唇,说,“不然,你就告诉晓慧咱俩分了,既然你们都能离婚,咱俩干嘛不能分手啊?你就说,我有婚姻育儿恐惧症,忽然发作了,坚持不了了。” 第215章 庭审前(3) 回家的路上,展鹏仍在调侃杨毅那略显怪异的念头,说得杨毅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展鹏存心借机发挥,倒不为别的,杨毅在看守所呆了几乎整个白天,心情沉闷,他不想让杨毅在临睡前还处在那样的情绪中。 在老马的烧烤店,杨毅向展鹏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最初见到展鹏迟疑,他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但一听到展鹏说出“恐惧症”三个字,他就断定展鹏是在开玩笑,暗暗松了口气。 说也奇怪,最初考虑这件事儿时,他根本没多想,觉得这一切都似乎是理所应当的。晓慧的顾虑他当然能够理解,那的确是他们要面临的现实问题,如果不在乎向别人暴露自己,恐怕他们根本就不用形婚了。自己有过在楼上楼下“穿梭”的经历,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没想到他一提出来,晓慧也喜出望外,称赞是个好主意,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无非就是多花些钱罢了,与孩子相比,那不值一提。事后杨毅自己也觉得奇怪,当初齐爽让他租房,他很反感,而同样是多花钱,这次他却心甘情愿。那或许是与两个女人的不同表现有关,在齐爽的身上,他像是看到了贪婪和居高临下,而晓慧是在和他商量着解决问题,虽然本质上两件事情没有什么不同,但晓慧就让他感觉舒服得多。 想出这个主意时,杨毅甚至都没有想到展鹏,只是在晓慧提及展鹏的名字时,他心里才咯噔一下。晓慧不愧是个设计师,想象力丰富,又有勾勒的能力,杨毅的想法甫一冒头儿,她就开始畅想未来的生活。对外,他们自然要生活在杨毅的房子里,顺理成章的,孩子也应该在那儿。她建议杨毅把书房改成婴儿房,杨毅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这样,不管谁来,几乎都不会露馅儿。”晓慧看着杨毅说,“就算有人突然袭击,直接进门,几分钟的借口也是好找。” 杨毅喜欢晓慧这种灵光一现的时候。每逢这种时候,她就神采奕奕,两眼放光。 “然后——你把那间书房改成婴儿房。” “改倒是没问题,无非就是添置点儿家具,刷刷房间什么的,”杨毅哑然失笑,“但是——孩子不是应该和你住一起嘛,放在那儿方便吗?” 显然晓慧已经想过这个问题,直接说,“你也不想想为什么要在你家楼上租房,要是家里没有婴儿房那就太可疑了,而楼上楼下弄两个,又是浪费,没必要,而且——你总不能让我抱着孩子楼上楼下窜吧,我倒没什么,但我怕孩子受不了。” 正是晓慧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杨毅,他想想,也的确是那么回事儿——总不能让幼小的婴儿在楼梯上来回颠簸。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晓慧为孩子着想,他喜欢母亲这样。 “我比较崇尚国外那种育儿理念,孩子一出生就应该和父母分房睡,所以虽然我在楼上,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咱可以把两个家一起设想成一个别墅嘛,现在安个摄像头多方便啊。”晓慧的眼里闪着光。 “神州行,我看行。”杨毅哑然失笑。 “只是这样,你们在楼下,可能就要辛苦些了。”晓慧说。 听到晓慧说“你们”,杨毅才猛然意识到她们以为展鹏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他讪讪地笑了笑,说,“养孩子嘛,哪有不辛苦的?” “嗯,你是孩子他爹,跑不了,但你家老展没问题吧?” 杨毅再一次听到了展鹏的名字,心犯踌躇,他从来没设想过和展鹏同居,以前随口说两人在一起,那是为了搪塞女方,也不知现在那些女人怎么了,非得要求男方有稳定的伴侣,而且最好是同居,那不是难为人吗?但既然骗过一次,再硬着头皮,也得继续骗下去,至于将来展鹏那边如何,到时再见机行事吧,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回答,“他——应该也没问题吧。” “那就最好了,”晓慧笑了笑,瞥了一眼杨毅说,“我觉得你家老展人挺不错的,看着就踏实,再说,人家养过孩子,比咱俩有育儿经验,有他在,我就放心多了。” 就这样,杨毅更加骑虎难下。他思忖一下,对晓慧说,“但这里也有一个问题——” “什么?”晓慧眨着眼睛问。 “你下来,比如喂奶什么的,老展怎么办?” “他就呆在你们卧室别出来呗,”晓慧莞尔一笑,随即脸色微微发红,“不止他,你也得避着啊。” “哦,对,我也得避着。”杨毅讪讪地咧了咧嘴,想着展鹏,吁了口气,“看来最折腾的就是老展了。” “怎么?”晓慧有些不解。 “真要是外边来人,他不得马上回自己家啊。”杨毅笑道。 晓慧缓缓点头,说,“那的确是有点儿折腾,而且——好像于心不忍,我一去,就把人家赶走了。” “嗯,有点儿。”杨毅好笑地看着晓慧。 “嗨,咱俩真笨。”晓慧用手一指杨毅,“楼上不是有地儿嘛,让他上楼不就完了?” “楼上——”杨毅倒吸了口凉气,迟疑地说道,“那样不合适吧,方便吗?” “那有啥不合适的?”晓慧显得满不在乎,“咱不都是为了孩子嘛。” 对啊,为了孩子,再折腾也得忍,反正只需要忍三年,杨毅暗忖。他基本认同了晓慧的想法,但还是问道,“那——梓莹没问题吧?” “没问题,她能有什么问题?” 这就是当初两人商议的经过,杨毅一直想找机会告诉展鹏,但见展鹏为张文峰发愁,也就不好开口。再联想到两人刚刚为类似的事儿发生过口角,他就更不好意思说,只是没想到,这个晚上话赶话,他顺嘴就溜了出来。 其实这些原本也没什么,但和晓慧与梓莹不同,他与展鹏并非真正的情侣。那只是个善意的谎言,虽然他与展鹏一直若即若离,然而两人的真实关系,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人都会认可彼此不是情侣。 在一些特殊的时刻,这样的关系就显得有些微妙了,比如杨毅在酒桌上谈及的话题。配合杨毅,伪装成他的男友,让形婚得以顺利推进是一回事儿,但真要较真儿,四个人共同生活三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何况,还要抚养一个婴儿—— 走在小区的甬路上,杨毅的心情愈发忐忑。这忐忑与在烧烤店时还不同,正是因为他确信展鹏会配合自己,他才隐隐地不安,他觉得这样似乎对展鹏有些不公平。他偷偷瞄了瞄展鹏,截住他的话头儿,说,“展哥,对不住啊。” “啊?你说什么?”展鹏还沉浸在打击杨毅的兴奋中。 杨毅清了清嗓子,说,“怪我,做事儿不周全,应该事先和你商量一下。” 展鹏看了杨毅一眼,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咧了咧嘴说道,“商量个屁啊,我刚才都在开玩笑,你不明白吗?” 杨毅嘴唇动了动,没吭声。 “你啊,决定的事儿,就别瞻前顾后的,需要我做什么,你就直接告诉我。” “可——” “可什么可?我的心思你还不清楚?”展鹏斜睨着杨毅,嘴角浮起笑意,“说实话,我还真想养个孩子玩玩儿,莫非你认为我不够格?” 杨毅讪讪地哼笑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第216章 庭审前(4) 回到家,两人分别洗了澡,回到卧室睡觉。 虽然忙碌了一天,但两人一时都没有睡意。杨毅翻来覆去折腾半天,伏起身,胳膊在黑暗中越过展鹏的身体,在床头柜上摸到烟盒和火机。 “看你这劲费的,和我说一声嘛。”展鹏哑然失笑。 “你也没睡着啊?”杨毅促狭地咧了咧嘴。 展鹏吁了口气,笑道,“没。” 杨毅点了点头,兀自点了根烟。 “给我也点一根。”展鹏侧身够到烟灰缸,躺平身体,把烟灰缸放在两人中间。 杨毅把点着的烟递给展鹏,自己又点了一根。展鹏接过烟,抽了一口,像自言自语地说,“累一天了,也不睡,琢磨啥呢?” 杨毅想了想,说,“也没琢磨啥,就是心里堵得慌。” “堵着有啥用?再说,我都和你白话半天了,你怎么还琢磨那些啊。” “废话,能不琢磨嘛,”杨毅顿了顿,“敢情你是没见到张文峰了。” “没见——听你说,我也想象到了。”展鹏睁大眼睛,若有所思。 回想着张文峰白天的神情,杨毅感叹道,“我真是服了他了,说实话,我都觉得他快疯了。” 展鹏怔了半晌,才回道,“我或多或少能理解他吧。” “理解?你怎么理解?”杨毅腾地侧过身,单手拄头,昏暗中,展鹏的身体只是个轮廓,只有他手中香烟的顶端一闪一闪发着红光。 展鹏侧头向着杨毅的方向看了看,说,“就那么理解呗。” “那你说说,你理解他什么?”杨毅有些不服气。 展鹏叹了口气,说,“他那是绝望之下无奈的冷静。” “冷静?他那也算冷静?”杨毅嗤之以鼻,“我跟你说,你没见他那亢奋劲儿,就像回光返照似的,我真觉得他疯了。” “他没疯,要是换作我,可能也是那状态。”展鹏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杨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说,没准儿我会和他一样。” “疯了,都疯了,”杨毅冷哼一声,“我身边都什么人啊?” 展鹏嘿嘿一笑,说,“杨毅,咱先别说那个。你看,咱们仨都在那里边呆过——” “那倒真是,”杨毅哑然失笑,“今天人家不还在说我是所里名人嘛。” “对啊,那你回想一下,当初你在里边的时候,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或者,按你的话说,你是什么状态。” “我?”杨毅皱皱眉,嘴角泛出笑意,“我当时就琢磨怎么较劲呢,和你们,但你们不去人啊,就检察院去了两回,那我就和他们较劲呗。” “嗯,我能想象到。”展鹏忍着笑,接着说道,“你看,你这是一种状态。我呢,我也是较劲,但我是和两个个人较劲,一个是你,一个是文峰。说实话,我那时最怕你们俩联手,那样,我的心血就都白费了,但结果,我真是白较劲了。” “你到底想说啥啊?”杨毅有些不明所以。 “我是想和你说,就算文峰想较劲,他都没地儿较去,他都不知道跟谁较,于是,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 杨毅琢磨着展鹏的话,没吭声。 展鹏吐出一口烟,轻轻笑了笑,“杨毅,你在法院呆的年头儿短,再加上那时年轻气盛,所以很多东西你体会不到。我说我多少能理解文峰的心情,就是我们在体制内的时间都长了,说得难听些,对体制都有敬畏之心,当然,不是盲目地敬畏,但是,不由得你不敬畏,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和它对抗,一点儿机会都没有。文峰也一样,他不得不面对那个现实,尽管那现实很残酷。” 杨毅蓦地踹了展鹏一脚,展鹏一点儿没防备,嘴里吸溜着冷气嗔怪道,“你干嘛?” “你看你,说什么呢,都是混蛋逻辑。” “哎,你还是听不进去,那我就点到为止吧。”展鹏面露苦笑。 杨毅抽着烟,思忖片刻,说道,“不是我听不进去,正是因为听进去了,我心里才更堵得慌。” “你或多或少也认可我的话了?”展鹏笑着问。 “其实——从离开看守所,我就一直在琢磨张文峰的话,说真的,我不想评判那些话的对错,就像我不想和你争论一样,但我在乎张文峰的状态。你知道,我脑子里始终蹦着两个字——悲壮,我觉得那个场面就特别悲壮,就像我眼前出现的是地下党——尽管我从来没见过,那跟江姐什么的有什么区别?我当时都想,假如张文峰有孩子,他都得和我托孤,这一切,多荒谬啊。” “但它却是事实啊。”展鹏叹息着摇摇头,“咱们现在想想,文峰哪儿说错了?咱就拿他提到的群体来说,的确需要破这个案子,除了文峰,他们找不到别的方向,结果人家不就这样侦破了吗?同理,后边的检察院也好,法院也罢,也都会这么来,因为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不信,你慢慢看。” “你别说,我求你了——”杨毅冷声说道。 “你求我干嘛?”展鹏瞥了瞥杨毅。 “我再听你说下去,大学就白上了,我所受的法律专业训练,那幢大厦,从根儿上就要塌了。”杨毅难掩失落。 “那根本就是两回事儿——”展鹏不以为然。 “算了,我也不想和你争论。”杨毅心中一动,问展鹏,“今天张文峰告诉我,你们俩经常私底下议论我,有这事儿吗?” 展鹏心中一悸,讪笑着说,“你听他瞎咧咧,我们议论你干什么?” “他可没瞎咧咧,一本正经的。”杨毅冷哼一声。 “那或许就是王可案子那时候吧——”展鹏小心翼翼地回答。 杨毅认真地打量着展鹏,说,“你正面回答,你也认为我天真、认为我理想主义吗?” “哦,你说这个啊,”展鹏像是松了口气,扯了扯嘴角说,“我想想那句话怎么说,对,‘男人至死是少年’,你身上是有那股劲儿。” “你这是讽刺?” “不,绝对不是,是佩服。”展鹏笑了笑,“真的,杨毅,你身上那股劲儿我绝对佩服,不像我们,身上的棱角早就被磨平了,我记得好像最早我对刘世强就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 “不认识我?为什么会说到我?”杨毅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不是所里名人嘛,我去所里提审,碰到刘世强了,他说你和他激辩306存废。” “哦,原来是那时候啊。”杨毅咧嘴笑了。 “对,就是那时候,我还和他说,我希望你棱角别被磨平。”展鹏话锋一转,紧接着说道,“文峰也不是不清楚这些,他说的是另外一码事儿。你看,他也一直没放弃啊,能做的他都做了,但他也只能做那些,可能没法改变最终结果,可能他自己认为看得很清楚吧。” “我就不信,咱都不说王法了,难道就没天理?” “杨毅,你说咱俩扯这些有的没的有劲吗?”展鹏蹙蹙眉,停顿片刻说道,“杨毅,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但你从所里出来,身边就有那同事——” “你想问什么,说。” 展鹏吞咽了一口唾液,说,“你见到文峰了,你感觉,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第217章 庭审前(5) 展鹏一早去看守所给张文峰送衣服,回到办公室时都临近中午了,他和王伟打了声招呼,径直进了里间。 听到展鹏的动静,杨毅抬起头,打量着他问道,“怎么才回来,不顺利吗?” “没什么不顺利的,”展鹏走到杨毅的办公桌前,抽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说道,“反正就扔在那儿呗,也见不到人。” “那怎么才回来?”杨毅依旧盯着展鹏。 “跟他们随便聊聊呗,毕竟咱也是那儿的老人。”展鹏夸张地挑挑眉。 “对,你是所里老人。”杨毅哑然失笑,“你昨天不也在嘛,没聊够?” “昨天没心思聊,你们在里边,我也不知道啥情况。”展鹏吐出一口烟,转身在沙发上坐下。 “那倒也是,”杨毅会意地点点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展鹏,问道,“都聊什么了?” 展鹏呵呵一笑,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你昨天弄那一出,在所里有多轰动?” “轰动?不至于吧?”杨毅哑然失笑。 “真的,我没骗你。”展鹏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毅,笑着说,“据说所领导大发雷霆,下令一定要严查到底,看看究竟是谁让看守所那么丢人现眼,这下你在所里更出名了。” “不会吧,那往后我怎么过去混?”杨毅哭笑不得。 “该咋混就咋混呗,人家又没冲着你来。” 杨毅讪讪地笑了笑,问,“那他们查没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 “那能查得出来吗?”展鹏咧咧嘴,“你也不想想,所领导得靠谁去查?再说了,没准儿人家就是做做样子,糊弄一下下边人呢。” “是你这么认为,还是所里的人这么想?”杨毅好笑地问。 “有区别吗?”展鹏哼笑一声。 杨毅刚想说什么,宋晓辉推门而入,站在门口冲两人喊,“该吃饭了啊。” “对,吃饭。”杨毅向展鹏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站起来。 吃饭的时候,展鹏添油加醋地讲述了前一天杨毅在看守所火烧录音笔的壮举,王伟和宋晓辉听得津津有味儿,都觉好笑。待展鹏讲完了,宋晓辉问,“不就是个录音笔嘛,还有那么严重?” “你看,又一个不懂法的。”展鹏撇撇嘴。 杨毅见不止宋晓辉,王伟像是也不明白,便吁了口气,深入浅出地给他们讲述了其中的道理。最后他说道,“控辩双方本质上应该平衡,本来控方就占优势,再让他们把辩方摸个底儿掉,开庭时就不用玩儿了,所以世界各国都严格保护这一块儿。” “不懂,你们这里边说道儿真多。”宋晓辉摇头苦笑。 “其实也没啥不好懂的,就跟两家人打架一个道理。”展鹏笑着说。 宋晓辉想了想,依旧摇头,“还是不懂。”他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回到办公室,展鹏跟着杨毅又进了里屋,杨毅略感奇怪,狐疑地看着他,问,“你又要干什么?” “把你昨天的会见笔录让我看看。”展鹏说。 “你看那玩意干嘛?”杨毅有些不情愿。 “帮你分析分析嘛,再说,你讲的肯定不全面,我想了解一下整个过程。” 杨毅心中一动,打量着展鹏问,“你心里还是不踏实?” “那能踏实得了吗?”展鹏白了白杨毅,“虽说我们俩是搭档,他出了什么事儿我都会义无反顾,但我也不想他真去杀人,或者,他至少得让我知道内情啊。” 杨毅会意地点点头,俯身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那份会见笔录,对展鹏说,“你去复印两份儿,自己留一份,剩下的给我拿回来。” “得嘞。”展鹏接过笔录,随手翻了翻,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多啊。” “可不,大半天呢。”杨毅笑了笑。 整个下午,两个人分别看前一天的会见笔录,因为当时展鹏不在场,他看得比杨毅还仔细,不时地用笔作记号,勾来勾去,皱着眉头思索。王伟明白这是赶上了事儿,难得地一下午都没有打扰展鹏。 下班回到家,杨毅做了顿简单的晚饭,展鹏则歪在沙发上,继续看笔录。朱波很尽责,记了三十多页,要搞清每一个细节,着实需要费一些功夫。 杨毅做的是西红柿打卤面,心里有事儿,没心思弄复杂的东西。杨毅将煮好的面条过了两遍水,端到餐桌上,招呼展鹏吃饭,两人一边吃,一边又讨论起会见笔录来。 “杨毅,这案子不好翻啊。”展鹏沉吟着说。 杨毅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展鹏,问,“怎么讲?” 展鹏苦笑着摇摇头,说,“除了昨天晚上我们说过的监控,我看警方做得太扎实了,我实在想不出能抓他们什么漏洞。” “那就从监控视频入手呗。”杨毅蹙了蹙眉。 “但是,第一,你也明白,咱们调取的证据不算证据,首先得需要法庭认可;第二,就算他们能认可,这视频也不好调,咱们需要调文峰一去一回的完整轨迹,恐怕没多少人愿意配合,尤其是假如控方暗示什么的话——” 杨毅看着展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展鹏见状连忙说,“这案子你可使不得小聪明,不像当初你查我,这案子稍有不慎,先别说咱们调的证据能不能被认定,咱别再落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 “展哥,你知道嘛,你也有进步了,离控方思维越来越远了,不容易。”杨毅哑然失笑,接着说道,“你放心,我心里有分寸,这案子沾不得一点儿不合法的手段。” “那咱们怎么办?”展鹏依旧盯着杨毅。 杨毅想了想,说,“实在不行,咱们就向法庭提出申请,由他们调。” “这个我想过了,里边也有问题。”展鹏稍作停顿,“就算咱们向法庭提出申请,大概率他们也会责成检方去补充证据,检方又会踢给公安,你想,就是当初的那拨人去弄——” 杨毅不禁倒吸了口凉气,缓缓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还有什么?”杨毅下意识地问。 展鹏扯了扯嘴角,说,“你别忘了,录像存储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等到开庭再去调监控,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你这真提醒我了,我还真没想到。”杨毅猛地一拍脑门,望向展鹏的眼睛缓缓透出笑意,说道,“展哥,你知道你这句话有多大价值吗?” “你少给我戴高帽,”展鹏哭笑不得,然后认真地问,“咱们到底怎么弄?” “那就只有找检查调了——硬着头皮上呗,一会儿吃完饭,我就起草一份儿申请书,申请由他们调沿途监控,正好这两天我打算去一趟检察院。” “去检察院?”展鹏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问道,“是去复印案卷吗?” “案卷当然要复印,但不是主要目的,我是想和检察官交流一下。”杨毅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另外,昨天我让张文峰又写了一份控告材料,我一并交上去,以防他们拿以前的控告书做文章,正好,也提交一下刚才说的申请书。” 展鹏看着杨毅,摇摇头,说,“我估计不会顺利,你信不信?” “顺利与否都得去,”杨毅咧嘴笑了,“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第218章 庭审前(6) 真应了展鹏的那句话,杨毅的检察院之行一点儿也不顺利。 就像先前协调去看守所会见张文峰时费尽周折一样,检察院又使出了拖字诀,找出各种理由,就是不接待杨毅。杨毅耐心地连着打了三天电话,对方都不肯接招,无法确定检察官会见杨毅的时间,直到第四天杨毅再打电话时,暗示会寻求律协介入,他们才在请示之后,不情愿地指定了杨毅到访的时间。 接待杨毅的是个助理检察官,年纪不大,官气十足。无论杨毅与他谈及与案情有关的各项问题,他都表示自己不负责这个案子,对案情一点也不了解,既无决定权,也无建议权,自己与杨毅会面,只负责转达杨毅的请求。 杨毅又提出,希望与负责案子的检察官碰面,沟通一下有关问题,被一口回绝。助理检察官说,负责案子的人都在忙于其它公务,短时间内没有与杨毅见面的可能,建议杨毅有什么诉求,可以形成书面材料,检察官会酌情回复。 杨毅无奈,只能拿出张文峰的控告材料和申请书,请他转交,这次助检倒没推脱,痛快地签了回执,然后斜睨着杨毅问,“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当然有,”杨毅强压火气,对助检说,“我希望复制一下案卷。” “这个你得提交申请。”助检面无表情地说。 “我现在正在口头申请。”杨毅终于忍无可忍。 助检向他投去不屑的目光,“口头——” 他刚一开口就被杨毅打断了,杨毅尽量平静地说,“你不要和我说口头申请无效,没有任何一条法律,包括你们检察院的办案程序,规定复制案卷需要书面申请,根本就没有申请这一说,如果你需要任何手续,我都可以提供,但是《刑事诉讼法》第38条却明确规定了,辩护律师自人民检察院对案件审查起诉之日起,可以查阅、摘抄、复制本案的案卷材料,我想作为一个检察官,你不会不了解这条法律吧?换句话说,你没有任何权力阻止我复制案卷。” 助检略显吃惊地望着杨毅,犹疑不定。 杨毅放缓了语气,嘴角微微上扬,说,“你们——不会公然违反法律吧?” “好吧,我去请示一下。”助检的态度也软了下来,转身离开了。杨毅暗忖,该硬的时候还是要硬。 助检这一请示足足请示了半小时,回来后对杨毅说,“你稍等,我去给你调案卷,你是要复印,还是要拍照?” “我拍照就行,带着专用手机呢。”杨毅用手指了指公文包。 “那好,咱们在这屋就行,你再等一下。”助检说。 杨毅暗暗吁了口气,这一趟总算还有些收获。他左等右等,总算把助检又盼回来了,可当他把目光移到助检的手上时,瞬间惊呆了——助检只是用右手捏着一册薄薄的卷宗,他不禁疑心大起,一宗谋杀案,断断不会仅有这么一点案卷材料。 “你也清楚这个案子的敏感性,”助检走到他身旁停了下来,把卷宗放到桌子上,没急着给他,而是对双手紧紧压住,就像拿在他手里的是一件宝贝。“所以你复制时我得在场,我看着你拍,行吧?” “你在一旁监督没问题,”杨毅狐疑地看向助检,“但只有这一册卷宗?” “对,目前我们能提供的,只有这一册。”一丝促狭的笑意从助检的眼角闪过。 杨毅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说,“既然是这样——那行吧。” 助检终于松开了压在卷宗上的手,瞥了一眼杨毅,挪到旁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浏览新闻。 杨毅暗暗吁了口气,从公文包里取出拍照手机,顾不得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卷宗。当他打开牛皮纸的封皮,不禁目瞪口呆。 卷宗里只放了两页纸,一张拘留证,一张逮捕证。 杨毅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用手指揉揉眼睛,再次看向卷宗,里面依旧只有那两页纸。 “王检——”助检的胸牌让他记住了名字,杨毅冷笑着问道,“这就是卷宗?” “对啊。”助检一脸无辜。 “这就是警方给你们移送的全部材料?”杨毅的声音有些发颤。 “应该吧。” “来,你过来看看。”杨毅差一点儿被气笑了,他把两页纸拿出来,摊放在桌面上,说,“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卷宗?” 助检瞄了一眼,面不改色,“怎么了,这不就是司法文书吗?” “对,司法文书,”杨毅长舒一口气,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那起诉意见书呢?破案报告呢?证据呢?这案子不是有很多技术鉴定嘛,鉴定报告在哪儿?最起码的,嫌疑人的口供在哪儿?” “哦,那些啊——”助检欲言又止。 杨毅看着助检,心里又燃起了希望,莫非是他遗漏了?“对,那些。” 助检耸耸肩,说,“我不知道,我拿到的只有这一册。” “你们这也——”杨毅气极而笑,“我要说你们糊弄人,该不会是侮辱你们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助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到底还拍不拍?” “我拍——拍什么?”杨毅抑制住把两页纸摔在桌子上的冲动,说,“该不会是你少拿了吧?”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负责这个案子——” “再不负责,你也是检察官吧,也清楚案卷里都有什么吧?” “我再重复一遍,我不负责这个案子,我被授权,只拿这一册卷宗给你。你到底拍不拍,我还有很多事儿呢,没工夫陪你在这儿耗时间。” 杨毅和他交涉了近半个小时,他不为所动,坚持他只能提供这一册卷宗。到最后,还善解人意地给杨毅出主意,“这案子马上就起诉了,实在不行,你去法院复制呗,也不差这几天,那儿肯定少不了。” 杨毅啼笑皆非,又无法发作,只能悻悻地拍了那两页。 回到办公室,杨毅一脸阴沉,展鹏紧跟着他走了进来,瞥了他一眼问道,“拍得怎么样?” “不到一分钟就拍完了。”杨毅气呼呼地说。 展鹏一愣,眼中闪过笑意,问,“不到一分钟,那么速度?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呗,”杨毅实在绷不住了,咧嘴苦笑,“他妈的,我做这么多年律师,今年头一次碰上,检察院的卷宗里居然只有两页纸——” “两页纸?”展鹏不可置信地望向杨毅。 “对,一页拘留证,一页逮捕证。”杨毅无奈地皱了皱眉,“人家说,那就是司法文书。” 展鹏怔了怔,想笑又不敢笑,说道,“人家说得没错啊,那的确就是司法文书啊。” 杨毅用手指了指展鹏,两人一同笑出声。 第219章 庭审前(7) 晓慧和梓莹的工作室在城市的远郊,杨毅按照晓慧提供的位置设置了导航,开车载着展鹏一同前往。 张文峰的案子即将移送法院审理,正是关键的时候,展鹏根本没有心思陪着杨毅去“谈情说爱”,但杨毅说,那两个女人即将进剧组,一走就是三个来月,女方希望临走前再见一面,这应该是结婚前最后一次四人约会,他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其实杨毅也觉得时机有些不合适,但赶上了,也没有办法。大多数时候,他和晓慧都是在线上沟通,忙里偷闲,倒一直没耽误,两个人确定了很多形婚的细节,从领证、办席到身体检查、受孕方式,就连月子中心,晓慧都选好了。晓慧话里话外,说身边有形婚成功的朋友,他们有很多现成的经验可循,杨毅乐得省心,几乎都随了她。 杨毅一直不理解,那些女人为什么都热衷于“四人约会”,婚姻本是两个人的事儿,但到了形婚,难道就需要四口人共同维系?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复杂,何况还是同时多出来两个人,那复杂性应该用几何增长来计算吧。 他不清楚晓慧那边的情形如何,反正他很少和展鹏讨论其中的细节,当然,这和他与展鹏的真实关系有关,但即便他们是真正的情侣,按照两个人的个性,他也不愿意展鹏更多地掺和进来,他也相信,展鹏压根就不想掺和。 “养个孩子玩玩儿。”想到展鹏的这句话,杨毅的嘴角隐隐地浮起笑意。展鹏的语气,就和养只猫、养条狗没什么区别,但很可能,他只是故意这么讲,用来安慰杨毅。展晖远赴英国,显然让展鹏很失落,但杨毅想,那或许是曾经的一家人最好的局面了,一想到展晖被迫在母亲和父亲之间奔波,他不仅心疼展晖,也心疼那一家的每一个人。可是形婚注定了就要离婚,自己的孩子将来不也要面临这样的局面吗?杨毅想想都头大,索性每每想到这儿,就立马断片,坚决不再想下去。 杨毅跟着导航,把车开到了一个园区,工作室就位于其中,紧邻一家小型的服装厂。晓慧介绍说,她们和服装厂有合作,她们设计好的服装都是在那家工厂里加工出来的,服装制作需要很多特种设备,这也是她们把工作室设在服装厂附近的原因——便于双方沟通并制作服装道具。 两个女人带着杨毅和展鹏进了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室是个大开间,目测有几百平米,中间是一个大工作台,两侧靠墙的架子上,堆满了服装原辅料,架子前的两条通道上,竖立着一个又一个人形模特——穿衣服的和没穿衣服的,整个房间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凌乱。 “这叫人台。”梓莹指着模特,含笑向两人介绍着。 两个人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切都感到新奇,晓慧和梓莹向他们介绍着和剧组服装有关的知识,不时停在人台前,介绍每一套服装不同的制作工艺,两人大开眼界。 四个人沿着过道,边走边聊,晓慧说,她们这次进的又是一个古装剧组,设计、制作这些古代服装,最为繁琐,她们现场保障也比较麻烦,整个拍摄周期,她们一天都不能离开剧组。 “但也挣钱。”梓莹实话实说。 梓莹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展鹏瞄了瞄梓莹,他欣赏她的性格。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快到午饭时间了,晓慧和杨毅商量,说园区附近没什么吃饭的地方,几公里外有个购物中心,建议去那儿吃午饭。 四个人分乘两辆车前往购物中心,停车的时候,杨毅看到了星巴克的招牌,自言自语地说,“应该喝杯咖啡,这一上午忙活得有点儿困了。” “下车我去买。”展鹏咧嘴笑了。 四个人在停车场聚齐,展鹏冲着不远处的星巴克努了努嘴说,“我去买咖啡,你们都喝什么口味儿的?” “美式。”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说。 展鹏哑然失笑,“行,我们都是拿铁,你们都是美式。” 晓慧也笑了,说,“那我们先进去找饭店,反正都在一层,你过去找我们吧。” “行。”展鹏点点头,率先迈步离开了。 到星巴克点了咖啡,展鹏又来到门外,点了根烟。和两个女人在一起,他们强忍着没有抽烟,他不由得促狭地想,假如杨毅和晓慧真的结了婚,杨毅可怎么受得了。随即他叹了口气,对自己说,那哪是两个人的日子啊,那是四个人的生活,到时候自己还要被迫装相吗? 抽完烟,展鹏到店里取了咖啡,拎在手里,一路过去找那几个人。正逢工作日,购物中心的人不算多,很快,他就在一家韩式烤肉店找到了他们。看到饭店的招牌,展鹏一时有些恍惚,不禁又回想起和曹军医、佳佳一起吃烤肉的情形,他苦笑着皱皱眉,难道形婚一定要和烤肉干上了吗? 他暗暗吁了口气,进了店门,向三个人走去。三个人正有说有笑,那热络劲儿不像刚认识两三个月。展鹏心中一动,暗忖从这样的情形看,杨毅应该没少和她们交往,而自己竟毫不知情,像个外人,看在眼里的杨毅就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梓莹最先发现了展鹏,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紧接着,晓慧也抬起头,杨毅也回过头。展鹏紧走几步,把咖啡放到餐桌上,在杨毅身旁坐下,好奇地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聊你呢。”梓莹笑着说。 “聊我?”展鹏略感诧异,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哦,我和她俩学,说你认为我们在算计你。”杨毅说。 展鹏暗暗吃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觉得杨毅和自己的距离又远了。“哦,那事儿啊。”他装作满不在乎地咧了咧嘴。 “老展,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要算计你吧?”晓慧眨着大眼睛问展鹏。 “没有,没有,你听他瞎说。”展鹏讪讪地笑了笑。 “没有就好,我们真的指望你呢。”晓慧说,“咱们中间,可就你养过孩子,不管怎么说,也比我们有经验。” “其实我也没什么经验,”展鹏冲着杨毅扬扬头,“他知道,我毕业一年多就结婚了,那时还啥都不懂呢,然后马上又有了孩子。你们也清楚,就我那工作性质,根本就顾不了家,从小到大,孩子都是我媳妇儿弄的。印象中,我就陪着她们去过一次儿童医院,孩子发烧了,要输液,可他不老实,非得移动着输,我就抱着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他妈在旁边举着输液架,一步都不敢停,没办法,一停下他就哭。” 大家都觉好笑,晓慧意味深长地说,“看见没,这就是经验。按说像我们这样没经过事儿的,就该找个月嫂,但咱四个人在一起就够乱乎的了,再加一个外人,不得乱成一锅粥 啊?” 大家都被她的话逗笑了,展鹏想想,也的确是那回事儿,下意识地点点头。 第220章 庭审前(8) 没多大功夫,烤肉陆续送上来,几个人边吃边聊,话题自然是两个女人即将开始的又一次横店之旅。展鹏很喜欢这样的话题,轻松而又随意,基本不用动脑,适时地不着痕迹地恭维几句就可以了。 “那你们到那儿之后应该会很忙吧?”杨毅问。 “忙得一天都歇不了,”晓慧接过话头儿,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两个男人,说道,“所以今天才约你们过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没谈清楚,不然,再谈可能就得三个月之后了。” 展鹏多少有些不适应。以前大家在一起,虽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没人一本正经地谈这个话题,现在乍一听,就觉得有些突兀。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梓莹,梓莹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他不由得心中暗笑。 “应该没什么了吧,你看还有啥?”杨毅抬眼看了看晓慧。 晓慧叹了口气,说,“其实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啥,但就是越往后走吧,心里越紧张,乱糟糟的。”晓慧说完看向梓莹,像是提到了她们的一个形婚的朋友,那个人告诉晓慧,她结婚前也紧张,有结婚恐惧症。 听到“恐惧症”三个字,杨毅干咳两声,显然是想到了和展鹏在老马那儿喝酒的那个晚上。展鹏会意,讪讪地咧了咧嘴,没吱声。 晓慧的思维很跳跃,正兴高采烈地和梓莹谈论着她们的朋友,忽然转头看向对面的两个人,问,“你们有没有紧张的感觉?” 杨毅忍住笑,指了指身旁的展鹏说,“我没有,他有。” “你也紧张?”晓慧认真地打量着展鹏。 展鹏哭笑不得,忙说道,“我那是开玩笑呢,我说我有结婚恐惧症,还有育儿恐惧症,你们要是真让我带孩子,我就跟他分手。” 梓莹停下筷子,咧嘴笑了,晓慧却没笑,若有所思地说,“结婚倒的确能把人逼疯,我有个朋友——”紧接着,她又洋洋洒洒地讲述了不知道哪个朋友的逸事,然后嘴不停顿,蓦然问展鹏,“老展,你不会因为这个真的和他分手吧?” 展鹏被问得一愣,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还巴不得分呢。”杨毅在一旁笑着说。 展鹏这才反应过来,挑挑眉说,“分?你们知道我追他有多辛苦,可舍不得分啊。” “是不是啊?来,讲讲。”梓莹来了兴致。 “嗨,都陈年旧事了,没劲,不讲了。”展鹏讪讪地笑了笑。 梓莹倒也不坚持,笑着说,“你都不知道,我们在圈里混的,就喜欢听八卦,一听哪儿有八卦,都两眼冒光。” “那往后我们可得小心提防着了。”展鹏促狭地咧咧嘴。 “没必要——”梓莹的嘴角绽出一丝笑意,“反正往后时间还长着呢,慢慢来吧。” “你们最近怎么样,忙不忙?”晓慧换了话题,再一次让展鹏见识到她思维的活跃。 “我们——不得消停。”杨毅想了想,回答。 “还在忙你们朋友的案子?” “对。”杨毅点点头。 “现在到哪一步了?” “快开庭了。” “哦。”晓慧吁了口气,打量着杨毅问道,“是不是开庭就由你们辩护啊?” “是。” “我真崇拜你们,还能给杀人案做辩护。”梓莹抢过话来,“我看电视剧,就特佩服那些律师了,我也形容不好他们,但就是打心眼里佩服。我可真没想到,身边就有了律师朋友,往后有什么事儿我可就不怕了,到时找你们啊。” “你想有什么事儿啊?”晓慧啼笑皆非。 梓莹哼笑一声,又看向杨毅,说道,“你们打算怎么辩护啊,能不能事先透露透露?” 杨毅和展鹏对视一眼,说道,“这个——我们还没看到案卷,还没确定要怎么辩护呢。” “不是秘密吧?”梓莹露出小心的神情。 “谈不上秘密,辩护的套路几乎都是公开的,就那几样。” “是不是啊,那既然这样,就给我们讲讲呗,上次我们就觉得太劲爆了。”梓莹盯上了杨毅。 杨毅无奈皱了皱眉,苦笑道,“不是我不想讲,实在是我们还没有看到案卷,我不清楚里边指控他的证据都有什么,所以,没法确定怎么有针对性地辩护。” “是这样吗?”梓莹有些不相信,把视线移到展鹏的脸上。 展鹏点点头,笑着说,“他说得有道理。” “但是事情不就是那个事情嘛,大家都清楚,你们该怎么辩就怎么辩呗。”梓莹撅起嘴,嘟囔了一句。 “辩护不是那样的,本质而言,它和事实无关。”杨毅哑然失笑。 “和事实无关?你可真把我弄糊涂了。”梓莹怔怔地看着杨毅。 杨毅思忖片刻,笑着说,“这么说吧,我拿咱们四个打个比方——” 杨毅的话一出口,剩下的人都来了兴趣,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就比如——你们俩吵架,找老展评理。” “嗯,这个角色可不好干。”老展苦笑着摇头。 “又不是真的,你听他说。”梓莹嗔怪地瞪了瞪展鹏。 杨毅扯了扯嘴角,接着说道,“你担心说不过晓慧,就找我做你的律师。” “我看行。”梓莹的嘴角微微上扬。 杨毅呵呵一笑,“晓慧叭叭叭,连着告你五大状,说你这儿也不好,哪儿也不好——” “那你直接和老展说我好不就得了?”梓莹忍着笑。 “那不行,”杨毅摇摇头,“一是我直接说你好,老展未必认可,晓慧更不必说了,肯定不认可,所以我说你好没用。” 梓莹想了想,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第二呢,晓慧也可能说,咱们向老展说的那些没毛病,那些方面你确实不错,但是人没挑你这些,挑的是她说的那些,你怎么办?” “那怎么办?” 杨毅促狭地眯眯眼,说道,“所以咱们要证明晓慧叭叭那五条都不成立,这样,她就无话可说了,老展自然也不会向着她。” 梓莹琢磨了半天,好像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说,“原来是这样啊。” “对,就是这样,回到这案子上,因为我们还没有看到控方那些指控材料,不清楚要在哪几方面反驳,所以我说,还没有辩护思路,不知道要怎么辩护。” “但你们肯定要往轻了辩护啊。”晓慧有些不以为然。 “那是一定的。”杨毅脱口而出。 “但万一人真是他杀的呢,你们要这样辩护,不就没正义感了吗?”梓莹蓦然说。 展鹏和杨毅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人是不是他杀的啊?”晓慧斜睨着展鹏。 展鹏咬咬嘴唇,冲杨毅一指,说,“你问他,他见过那个人,事发后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呢。” 两个女人齐刷刷地看向杨毅,晓慧问,“你见了他,他怎么说?” 杨毅皱皱眉,回答道,“他说不是他杀的。” “那你信吗?”晓慧追问。 展鹏不由得看向晓慧,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敏锐。 杨毅的嘴角咧出一丝苦笑,说,“从情感上讲,我当然愿意相信;但是从理智上,我没法确定话的真假。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最后还得看证据。” 第221章 庭审前(9) 回城的路上,展鹏和杨毅谈论起刚刚的会面,都觉有些无奈。两个女人不经意间的问题,又把他们拉回到张文峰的案子中。展鹏扯了扯嘴角,笑着说,“梓莹那小丫头,一不小心就能遛出一句话来,让你琢磨半天。” 杨毅笑了笑,没吭声。 “你怎么不给她讲那些大道理啊,那不是有标准答案吗?”展鹏瞥了瞥开车的杨毅,嘴角微微上扬,不无讥讽。 “我跟她掰扯得着吗?”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再说,一时半会儿也掰扯不清。” “怎么掰扯不着啊,我看你和她们掰扯得挺热乎。” 杨毅倒吸了口凉气,似乎听出了展鹏的言外之意,不由得侧头看了看展鹏,皱皱眉问道,“怎么,你又受刺激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展鹏哼笑一声,低头避开杨毅的视线,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点燃,分了一支给杨毅。 “没关系你在那儿阴阳怪气的,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听不出来啊?” 展鹏吐出一口烟,讪讪地笑了笑,说,“我才没功夫阴阳怪气呢。” “得,越来越真了,”杨毅顿了顿,“你这人没劲了啊。” “咱俩吃饱了撑的?”展鹏自言自语般念叨了一句。 “可不是吃饱了撑的。”杨毅哑然失笑,腾出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肚子,说道,“那些肉忒占地儿了。” 展鹏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好笑地看向杨毅,问道,“我跟你打听个事儿呗。” “说。” “你和你家齐爽——” “你家齐爽。”杨毅哭笑不得。 “甭管谁家的吧,”展鹏忍着笑意,“你们俩吃没吃过韩式烤肉?”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杨毅略感诧异。 “没什么,”展鹏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就是今天进去找你们的时候忽然有种感觉,觉得你和谁谈形婚,都得吃顿韩式烤肉。” 杨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没有的事儿,可能是赶巧了吧。我和齐爽没吃过饭,我们一直喝咖啡,那姐们儿讲求效率。” “真的假的啊?”展鹏似乎有些不相信。 杨毅吁了口气,说道,“这个呢,就你自己判断吧。” 展鹏清了清嗓子,“那我是不是得这么说,情感上如何如何,理智上如何如何——” “你大爷!”杨毅脱口而出,嗔怪地瞪了一眼展鹏,说,“你怎么就不学点儿好的?” 展鹏不说话,冲着杨毅眯眼睛,杨毅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展鹏绕到坑里了,转过头,不再理展鹏了。 展鹏兀自抽了两口烟,斜睨着杨毅问道,“你今天没和梓莹借机发挥,是不是心里边也有疙瘩?” “疙瘩?什么疙瘩?”杨毅一时不明所以。 “文峰呗,你的确怀疑他,才没有心情给梓莹讲大道理,是不是?不然就你这德性,捞着这机会,不得一口气讲半个小时啊?” 杨毅白了白展鹏,略显不耐,说,“你心里不也是有疑虑吗?” “哎——我倒是希望我没有。”展鹏叹了口气,挑了挑眉说道,“这又像我们今天碰到的情形——” “你指什么?” “晓慧说的那句话呗,越临近结婚越焦虑。”展鹏自嘲地咧了咧嘴,“就像咱俩,越希望自己相信文峰无辜,就越惦记他犯事儿的可能。不过话说回来,今天她们问你那事儿,你到底怎么想?” “你是指辩护?”杨毅双眉微蹙。 “对。” “我当然希望辩无罪了,不冲别的,就冲张文峰那一身伤,我都要辩无罪。”杨毅说。 “但是——” 杨毅又好气又好笑,横了横展鹏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替你说出来嘛,看你那劲费的。”展鹏嘿嘿一笑。 杨毅抽了口烟,说道,“但是我确实有担心。” “你担心什么?”展鹏看了看杨毅。 杨毅叹了口气,“你看,无论如何,张文峰都不能算是自首,这就少了一条了;如果再按无罪辩,那就是不认罪,换句话说,就是认罪态度不好,没有悔过表现,那就两条都没了,只要他们的证据扎实些,死刑跑不了。” “本来就是这码事儿嘛,那还有什么好琢磨的?”展鹏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除此之外,你还能有什么辩护方向?” “我这几天一直在查以前的案例,虽然机会渺茫吧,但也不是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杨毅咬了咬嘴唇。 “大哥,死了俩,还是警察,而且还是枪杀,你省省吧。”展鹏看着杨毅,就像看一个天外怪物。 杨毅未置可否地笑笑,说,“犯罪动机和犯意是两回事儿,我们往激情杀人那边使劲儿不行吗?没准儿,还可以琢磨琢磨防卫过当呢。” “你说什么?”展鹏差点儿从座位里跳起来,冲着杨毅嚷道,“你可真敢想。”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不怕做不到,就怕你想不到。”杨毅淡淡地说。 “但是他的所有口供都没有那些方面的内容啊,你怎么往这上边引?” “不是还没看到口供嘛,我们怎么知道那上面怎么说的?”杨毅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展鹏,“弃枪那段儿,都让你把他说得神乎其神呢,万一他在其它细节上又把专案组糊弄了呢。我想过这事儿,不是说专案组那些人没经验、没能力,而是大家位置不同,角度也不同,专案组就是要办完这案子,张文峰可是潜意识里有自保的本能,就像你说的,刑警的本能,万一他灵光一现开挂了呢?” “我看你开挂了还差不多。”展鹏没好气地说。 杨毅笑了笑,说,“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灵感吗?” “哪儿?”展鹏随口问了一句。 “你。” “我?”展鹏大为诧异,瞪大眼睛看向杨毅。 “你当年不就开挂了嘛,一副大义赴死的样子,把我们玩儿得团团转。”杨毅顿了顿,“你那是用表面的一个局来掩盖另一项事实。” 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能说道,“那和文峰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你们俩不是搭档嘛,你都能瞒天过海,榜样就在眼前,他就不能有样学样?” “有样学样?你指什么?”展鹏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杨毅迟疑片刻,说道,“自从见了张文峰,我脑子里就一直回味着那天见面时他的状态。” “有什么不对吗?”展鹏狐疑地问。 “我跟你提过,他太亢奋,而且和你当初一样,也是不惧生死。” “那又能说明什么?” “我认为,他说的那句话是实话,他挨打的时候,只求速死。”杨毅皱着眉思忖着,“但是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进了看守所,他已经脱离了专案组的掌控,脱离了迫在眉睫的危险,他竟然还一心求死,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太不合常理了。” 展鹏双眉紧锁,想了想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他会不会和你一样,用表面的东西来掩盖一个真相?” “掩盖真相?掩盖什么?”展鹏的心中涌出些许不安。 “他处心积虑地谋杀了那两个人。”杨毅冷冷地说。 “你是说——”展鹏惊觉自己不敢往下想了。 杨毅瞥了瞥展鹏,继续说道,“也许,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呢,从一开始就是,包括他找你。” 展鹏望着杨毅,目瞪口呆。 “谁知道呢,是不是?”杨毅冷哼着按响了喇叭。 第222章 庭审前(10) 杨毅接到中院电话通知,让他过去领起诉书。他赶到中院,只拿到了起诉书,却没有开庭传票,不禁狐疑地问接待他的法官助理,“传票呢?” “哦,这个案子案情复杂,目前还没有确定开庭日期。”法官助理对他说,“等日期确定了,会通知你领传票的。” 杨毅这才恍然大悟,以前这种情形不是没有过,但很少。他又问,“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过来复制案卷了?” “这个你也等通知吧,我回去汇报一下。” 刚坐进驾驶席里,杨毅就迫不及待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了起诉书,阅读起来。看完一遍,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起诉书的内容和他预计的没有太大的出入。 杨毅开车回了办公室,刚进屋,展鹏就在座位上站起身,跟着他进了里屋,边走边问,“哪天开庭?” “没确定呢,等通知,只给了起诉书。”杨毅甩下一句话。 “这样啊,法院也认为案情复杂?”展鹏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可能吧。”杨毅把公文包扔到桌子上,绕过去,也在椅子上坐好。 “起诉书呢,念念。”展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甩给杨毅,然后自己点了一根。 “嗯,我刚才也只是搂了一眼,稍等啊。”杨毅把香烟塞进嘴角,用火机点燃,然后打开公文包,取出起诉书,快速地看了两眼,朗声念道: “本案经公安局侦查终结,以张文峰涉嫌故意杀人罪依法移送我院审查起诉,现查明: 被告人张文峰因怀疑其妻王某与王某某有不正当两性关系,而对二人怀恨在心。201x年11月21日晚10时30分许,被告人张文峰尾随上述二人至其约会地点,与二人见面后,骗得王某某随身携带的七七式手枪,用此枪先后将王某某和王某枪杀于王某某所驾驶的京f-xxxxx大众轿车的后排座位上。作案后,被告人将大众轿车及两受害人尸体遗弃在犯罪现场,并将作案时使用的手枪及两受害人随身携带的移动电话等物品丢弃。 以上犯罪事实,有现场勘验笔录、尸检报告、枪弹痕迹检验鉴定书、查获的张文峰所穿夹克上衣及上衣手袖射击残留物和附着泥土、作案车上泥土的鉴定和分析报告、有关的技术鉴定结论和证人证言等证据为证,被告人亦有供述在卷。” 杨毅停顿一下,耸耸肩,把起诉书放到桌子上,说,“就这些。” 展鹏凝神思索片刻,欠身够向起诉书,说道,“我再看一遍。没想到,那两个家伙都姓王啊。” “二王嘛。”杨毅促狭地眯了眯眼,他吐出一口烟,斜靠在椅背上,打量着聚精会神的展鹏,尽量把自己的脑袋放空,他清楚,两个人马上就会有一番激烈的讨论。 果然,展鹏很快就开口了。“现场勘验笔录,正常;尸检报告,正常;枪弹痕迹检验鉴定书,正常;射击残留物鉴定分析报告,正常;可这泥土的鉴定分析报告指什么呢?” “丁祥不是说了嘛,通过张文峰身上残留的泥土和车厢里的泥土,把张文峰和那辆车联系起来,证明他确实上过那辆车。”杨毅呵呵一笑。 “可文峰从来没否认过自己上那车啊。”展鹏皱了皱眉。 “他的口供是主观证据,检测报告是客观证据,你看,人家案子办得多严谨。” “操。”展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继续看起诉书。“这里边提到了技术鉴定结论,但只是一带而过,具体不知道都有哪些——” “等看到卷就知道了。”杨毅说。 “证人证言和被告人供述,这些都正常,总之,中规中矩嘛。” “就是中规中矩啊,”杨毅哑然失笑,“检察院还敢玩出花儿来?” 展鹏也跟着笑了笑,把目光又投向了起诉书。“上面说,文峰是尾随二王——” “把你的功绩抹杀了吧?”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 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笑道,“最好还是不要提我。”他稍作停顿,又说道,“骗得那把手枪——” “我不跟你转述文峰的话了嘛,”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他和专案组共同确定的供述是这样的:他到现场时,当时二王是在后排,他敲了车窗,就打开驾驶席那一侧的门,坐到了驾驶席上。那把枪应该是那男的别在腰间,可能是在后排干事儿的时候嫌碍事,就从枪套里抽出来随手扔到了驾驶席上,张文峰一上车,见个正着,就拿在手里。本来后边的两个人见到张文峰就发慌,看见他把枪拿在手里,更害怕了,张文峰则安慰他们,让他们别怕,自己只是看看,因为他平时用的是六x式手枪,很少碰七七,就打算开开眼——” “对,我们平时用的都是六x。”展鹏吁了口气。 杨毅笑了笑,说,“可能这就是所谓骗得的含义吧。” “这弯子绕的。”展鹏哼笑一声,继续看手里的文书。忽然,他皱皱眉,说道,“把两人枪杀在后排座位上——这不对啊。” “你果然敏锐。”杨毅用手指了指展鹏,缓缓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丁祥说,两个死者被发现时,是靠在前排座位上。” “丁祥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展鹏疑惑地皱起眉,怔了怔说,“你拿回来那个会见笔录上,也没提这个细节啊。” “没错儿,上边也没有。”杨毅点点头,“张文峰应该就没讲这一段儿。” “这说明啥?”展鹏向杨毅投去探询的目光。 杨毅耸耸肩,“说实话,我不知道,不看这起诉书我还想不起这码事儿来。但——有可能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展鹏白了白杨毅,“那可是汽车的前后排啊,死亡的位置差别那么大——” “所以存疑?” “对,存疑。”展鹏缓缓点头,“这可是个大大的问号啊,关系到文峰供述的可信度——” “你现在也有点儿感觉?”杨毅笑眯眯地盯着展鹏。 “这太有感觉了。”展鹏吁了口气。 “等看到卷再说吧,没准儿就是丁祥记错了呢。” 展鹏思忖一下,摇头说道,“不会错,不是还有现场勘验嘛,我记得在后排发现了弹壳和弹头,那么咱们想想,凶手是在什么位置射击的呢?” “这个你比我专业。”杨毅说。 “等等,”展鹏双眉微蹙,“上次在看守所,文峰跟你讲的他所谓的真实情况是什么,你再讲一遍。” “不是说了好多遍嘛。”杨毅略显无奈。 “速度。”展鹏皱着眉催促道。 杨毅把烟蒂在烟灰缸中掐灭,想了想,说道,“文峰说,他把车停在了那辆车的后边,下了车,当时前车还在摇晃,他不想看到那场面,就没过去,一直等到消停了,才敲窗上车——” “所以,他是上了驾驶席,那两个人在后排——”展鹏望着杨毅,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第223章 庭审前(11) 两周后,杨毅终于被允许去法院复制案卷,正常情况下,那个时候,开庭都应该结束了。 法院还是正规得多,杨毅基本上没受到什么刁难,顺利地复制了案卷。回到办公室,他把手机里拍摄的照片打印了两份,直接扔给展鹏一套,整个下午,两个人分头看卷。 整套卷宗相对简单。控方的指控事实基本与起诉书如出一辙,但杨毅注意到,控方只取了张文峰的两份口供入卷,时间分别是1月7日和1月21日,上面分别注明是张文峰的第4和第9次讯问笔录。这与他掌握的情况不符,张文峰曾告诉他,至少前四次都做了无罪供述,而且特别指出了当天的日期,显然,控方隐匿了部分讯问笔录。 其它的证据方面,有警方的破案报告、枪弹痕迹检验鉴定、射击残留物鉴定、警犬技术鉴定、警犬鉴别情况证明、扫描电子显微镜分析报告、精斑检验鉴定、cps多道心理测试鉴定等,除此之外,还有几份情况说明,另有现场指认录像及笔录。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杨毅先翻到了那份精斑检验鉴定,报告内容很短,证实在死者王某的阴道内发现精斑,经检测,精斑为本案另一死者王某某所留,也就是说,两位死者死前发生过性行为。 居然是无套!杨毅想起展鹏曾告诉自己,张文峰封山育林多年,但一直无果,莫非他的妻子想借种?但随即他就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诸脑后,认为自己无聊透顶,也许两人喜欢刺激,也许女人深爱那个男人……可能性太多了,那不是他要关注的。 杨毅摸起一根烟,塞到嘴角点燃,脑海里回想着张文峰对那个场面的描述。“我悄无声息地把车停在他们那辆车的后边,他们根本没觉察到,我熄了火,刚要打开车门下车,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前面那辆车还在上下晃荡……” 一个男人,在不超过五米的距离内,眼睁睁地看着一场车震,虽然没确切看到、但真切地感受着自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糟蹋,他会是什么心境? “我实在不想看到那一幕,就没下车,直到他们消停了,我才下车走过去,敲了敲后排的车窗,他们俩吓坏了,乱作一团,我顺手拽了一下前边的车门,没锁,我拉开车门就坐到驾驶位了……” 张文峰坐到驾驶席上的一瞬间,后排的两个人在做什么?张文峰并未具体描述,只用了“乱作一团”这个词。合理的推测是,两个人应该试图分开,并用手边的衣服遮盖自己的身体,张文峰是否注意到了男人离开女人的过程,是否注意到了他们并未采取任何保护措施?如果他看到了这一幕,会否更受刺激? 杨毅下意识地吸吸鼻子,似乎闻到了当时车厢里的味道。假如恰好张文峰此时发现,自己的身下压着一把七七式手枪,他会做什么? 杨毅浮想联翩,房门却蓦地被推开了,他抬眼望过去,原来是展鹏大步走了过来,一脸愠色。一丝不安涌上杨毅的心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展鹏。 展鹏一直走到办公桌前才停住脚步,他双手撑住桌子,俯下身,眼睛直视着杨毅,压低声音说,“他妈的,那女人究竟想干什么,连套都不戴。” 杨毅当然能理解展鹏的愤怒,那愤怒源于对兄弟的痛惜,对兄弟家庭的痛惜。他斜睨着展鹏,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说,“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展鹏一愣,蹙了蹙眉,“不是——” “不是什么啊?”杨毅哑然失笑,“你没觉得咱们俩都够下流了吗?” “下流?”展鹏狐疑地看向杨毅。 “喏。”杨毅冲着桌子上的案卷努努嘴,展鹏低头一看,发现杨毅也正在看那份精斑检测报告,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讪讪地挠了挠头,咧嘴说道,“好奇嘛,看到卷里有那个,就看看。” “那可不,”杨毅鄙夷地撇撇嘴,把案卷合在一起,笑道,“你看,多靠后的位置,咱俩竟然都先翻它,看来人性啊,真他妈没法说。” “你少上纲上线就行了。”展鹏瞥了瞥杨毅,脸上的神情和缓下来,顺手摸起一支烟,在沙发上坐下。 杨毅吐出一口烟,打量着展鹏说道,“所以,你激动个啥?” “那女人忒他妈不是东西,她可是有家的人啊,就算你出去胡搞,就那么不管不顾?这万一怀上咋办?”展鹏冷哼一声,“亏得张文峰常年封山育林,日耕不辍——” “日耕不辍——”杨毅一口烟呛住了,眼泪差点儿出来,干笑了两声说道,“看你这词儿用的。” “真的,差不多,”展鹏的嘴角也浮起笑意,“文峰确实挺努力的,为了要孩子也是拼了,就是后来知道媳妇儿出轨了,他一直想挽回,那事儿也没停。” “没停——”杨毅重复着展鹏的话,继而促狭地咧嘴笑了,说,“你觉得张文峰现在会不会耳朵根子发烧?他怎么认识咱俩了呢,真是交友不慎。” 展鹏讪讪地笑了笑,看着杨毅说,“慎不慎也没法子了,咱俩不念叨他,他现在还能指望谁?” 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忽然问道,“他们两口子这么多年没孩子,会不会两个人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啊?” “那倒没听说,不能吧?”展鹏愣了愣神儿。 “你怎么那么肯定不能?”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我觉得张文峰备孕的年头和李东旭的有一拼了。” “差不多。” “这两口子可没少跑医院啊,张文峰他们是不是也去过?” 展鹏盯着杨毅,倒吸了口凉气,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假如是张文峰的问题呢,或者——即便没确诊,但女方私下认为就是张文峰的问题。” “那又如何?”展鹏的眼中闪过不解。 “我也是看了报告才冒出这个念头,”杨毅吁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万一女人想借种呢?” 展鹏不可置信地望着杨毅,咬了咬嘴唇说道,“人都没了,你再继续替她开脱有什么意义?” “我不是替她开脱,而是分析各种可能性,”杨毅摇摇头,“而且是着眼于还活着的人。” “着眼于活着的人?”展鹏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对,”杨毅沉吟一下,接着说道,“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张文峰察觉到这一切,某种程度上,心里也默认或默许了——” “你疯了吧?”展鹏失声惊呼。 “不然他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 “哪种反应啊?” “你告诉我,他抓了现行,没想干什么,只是想和那两个人谈谈。” “对啊,他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杨毅咧了咧嘴,“但这反应似乎有点儿不大对头啊。” “那可能有他自己的想法呗,他挺喜欢他媳妇儿的,也许自己就忍了。” “扯淡,”杨毅连连摇头,“我刚才在回想张文峰跟我说的那个场面,他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前面的车在上下逛荡,脑子里想象着车里的画面,他竟然能一直等到前边完事儿,才下车,上了前边的车,恰好他坐的地方又有一把枪,恰好他能看见一个男人从自己女人的身上爬了起来,没准儿还恰好看到两人根本没带套——” “然后呢?” 杨毅吞咽了一口唾液,喉结耸动着,看着展鹏面无表情地说,“假如那天晚上在河边,我上了你的车,手里又有一把枪的话,我一定会崩了你;如果王可指责我或护着你,没准儿我也会崩了他。” 第224章 庭审前(12) 展鹏怔怔地看着杨毅,就像呆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毅见到展鹏的神情,多少有些懊悔,但觉得自己只是话赶话,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展鹏的反应实在莫名其妙。 展鹏叹了口气,把烟蒂在烟灰缸中掐灭,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站起来扭头就向外走,杨毅见状连忙说道,“你干啥去,还没说完呢。” 展鹏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向前走去。 杨毅蹙蹙眉,“跟你说话呢,卷还没看完呢,你干嘛?” “不看了。”背对着杨毅,展鹏甩下一句话。 “不看了?为啥?” “没心情。”说话间,展鹏已经推开了屋门,紧接着,他的背影就消失了。杨毅竖起耳朵,听到展鹏似乎向王伟说了什么,然后他听到了前门开合的响动,他知道,展鹏离开办公室了。 杨毅愣了会儿神儿,兀自点了根烟,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案卷上。案卷虽不复杂,但也是厚厚的一摞,他实在没功夫分心。 他翻出了那两份张文峰的供述,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与他预想的一样,两份相隔半个月的供述几乎雷同,只是个别细节上有少许出入。控方选择这两份供述,一定要确保基本事实相同,以呈现供述的前后一致性。 他特别关注了三方面的内容,一是尸体的位置,二是枪支的获取,三是枪支的遗弃。 关于尸体的位置,张文峰在供述中是如此讲述的:两个人的确是在后排被杀,但他离开现场前,想到要伪装现场,以达到尽可能拖后被发现时间的目的,他以为,两个人在前排,看起来要比歪在后排正常得多,外面的人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们已经死亡。 这个理由看似很合理,但问题是,延后被发现时间对于张文峰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他根本没有试图逃跑。杨毅在口供中确认的事实只有一个:两个死者在死后被挪动过——从后排被挪到了前排。 关于枪支的“骗取”,张文峰交待说,他坐上车后,后面的两个人才开始穿衣服,这时候他才觉得身下有什么硌着自己,用手一摸,才发现是把枪。见枪被他握在手里,王某某惊慌失措,连忙开口质问,他说很少见到七七式,自己只不过是想看看,王某某将信将疑,但因忙着穿衣服,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至于枪支的遗弃,张文峰说,当时他心慌意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把那把枪带到了车上,快开回队里时他才发现。当时没什么好地方可以选择,匆忙中,他就把枪扔到垃圾桶里了。 行凶的过程是杨毅最为看重的。张文峰说,上车前,他只是想和那两个人谈谈——在被抓到现行的情况下谈谈,所以上车后他才让两人穿衣服,自己坐在前排鼓捣枪。王某某本来不敢吭声,但穿完衣服后,好像又满血复活了,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他瞬间就被激怒了,当时枪正好上了膛,他抬手就打了一枪。 至于那个女人,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杀她,女人听到枪响,先是傻了一样,然后就大喊大叫,张文峰当时的心理状态就是本能地担心惊动别人,连忙让女人住口,可女人失了心疯,控制不住自己,压根儿停不下来,他想到女人的所作所为,惊恐又厌恶,随手又给了女人一枪。 这或多或少可以向激情杀人靠靠,杨毅想。 顾不得仔细斟酌,杨毅又翻到了那两份证明。一份证明是死者王某某的单位出具的,证明那把手枪是配发给王某某使用的。 另一份证明是张文峰的警队出具的,证明张文峰在案发前的10月和11月曾两次参加过单位组织的实弹射击,证明上不仅有警队的公章,还有包含老詹、丁祥在内的四名警察的签名。 看到这份证明,杨毅的心里涌出一丝暖意,他能想象得到,警队出具这份证明,警队会承担多大的压力。这份证明直接让那份射击残留物鉴定书失去了作用,或许这是警队能提供给张文峰的仅有的帮助吧。杨毅多少有些不明白,控方为何会将这份证明入卷,莫非他们试图证明自己并未隐匿对被告人有力的证据,但那岂不是欲盖弥彰? 魔鬼隐藏在细节中,杨毅清楚,对于任何一宗案件来说,那些技术性鉴定文件枯燥又不起眼,但往往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然而正是因为它们枯燥,专业性又强,每每看到那些文件,杨毅就头大。 本来有展鹏在,他可以放心地把这一部分交给展鹏,展鹏做了十几年刑警,经验丰富,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到了他眼里,便变得轻而易举,更难能可贵的是,展鹏不时地会提出一些入木三分的独到见解,让杨毅茅塞顿开。 但现在,展鹏已经拂袖而去了,杨毅促狭地咧了咧嘴,继而心里空落落的。一直到那时,他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那无非就是打个比方而已。张文峰本来就令人生疑,尤其是让这两个为他奔波的人生疑,他们心照不宣,但都希望通过不断地怀疑、否定进而彻底排除张文峰的嫌疑。 这才是对朋友的应有之义。 为了你的搭档,我都把自己和王可搭进去了,捎带上你,你有什么无法接受的呢?之所以用这几个人举例,不正是因为两边面临着相同或相近的境地吗?杨毅的眼前闪现出展鹏那张痞痞的笑脸,心生怨念之余,他又若有所失。 杨毅叹息着摇摇头,整理了一下卷宗,翻开破案报告。原来当刑警时,每个案子展鹏都需要撰写破案报告,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可如今却只能由杨毅自己啃这块硬骨头了。 刚看了两页,外面传来了对话声,杨毅仔细听了一下,原来是展鹏回来了,他松了口气,嘴边隐隐地浮起笑意。 外面的话音刚落,展鹏就推门而入,他径直走向办公桌,和平日惯常的神情一样,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杨毅放下手里的案卷,静静地打量着展鹏,问,“你怎么回来了?” 展鹏摸起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抽了一口,才回答道,“对你放心不下。” 杨毅不屑地冷哼一声,“我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就是放心不下嘛。”展鹏轻轻笑了笑,“你现在是国宝,文峰还得指望你呢,你可不能出什么事儿,我得保护你。” “你还明白啊?”杨毅吁了口气,盯着展鹏好笑地说,“都知道要回来,何苦走呢?” 展鹏愣了愣,说,“男人得有血性,那不是你刚才要表达的意思吗?”他促狭地挤了挤眼,“我也不敢奢谈血性,但有点儿脾气,还总是应该的吧?” 杨毅哭笑不得。他点了根烟,瞥了瞥展鹏问道,“看你一脑门子汗,去哪儿转了一圈啊?” 展鹏咧咧嘴,伸手向脚下指了指,说,“找老宋练了一会儿。” “哎,还是你会抢时间啊。”杨毅吸了口烟,把烟雾向展鹏吐去,展鹏皱皱眉,挥手驱散烟雾,两人相视而笑。 第225章 庭审前(13) 再次来到看守所会见张文峰,所方直接安排了一间会见室,杨毅对朱波笑言,简直是受宠若惊了。连那个管教也揶揄道,现在杨毅真的是所里名人,所里都会另眼相看。 张文峰也换上了新买的衣服,看起来精神了一些。杨毅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包未开封的中华烟,递向管教,说,“来,再跟你换包烟。” 管教皱眉苦笑,冲着张文峰努努嘴,“还是算了吧,直接给他抽吧。” “不怕烟有问题啊?”杨毅笑着问。 “反正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管教冷哼一声,“再说,不还是有你姐夫嘛。” 杨毅耸耸肩,连忙撕开香烟的包装,抽出烟,给管教上了一支,然后点了另一支,递给张文峰。 “行,你们谈吧,完事儿按铃。”管教把烟夹到耳朵上,看了一眼杨毅,转身离开了。 杨毅和朱波在张文峰的对面坐好,端详片刻,问,“起诉书收到了吧?” 张文峰吐出一口烟,漫不经心地说,“收到了。” “有什么意外的吗?” “能有什么意外?”张文峰吁了口气,瞄了瞄杨毅说道,“不就那些事儿嘛。” “有什么想法吗?”杨毅问。 张文峰低着头抽烟,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杨毅,说,“先听听你的。” 杨毅沉吟着缓缓点头,取出两页纸放在桌上,对张文峰说,“卷我复制了,展鹏我们也一起研究了几天——” “我那个控告书在里边吗?”杨毅的话还没讲完,张文峰就迫不及待地问。 “没,他们没放。”杨毅平静地注视着张文峰。 张文峰有些意兴阑珊,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摇摇头说,“我想到这种可能性了。” “不仅你那个没放,我和检方申请调取监控视频,他们也没理会。”杨毅无奈地说,“你那个控告书,是对你有利的证据,从控方的角度说,他们一般不会放在里边的。 张文峰嗯了一声,又狐疑地问,“视频?什么视频?” 杨毅犹豫片刻,说,“你最后那天的轨迹。” 张文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不过,我向法庭再次递交了你的控告书,也向他们提出申请,调取监控。” 张文峰呵呵一笑,说,“估计监控你调不到。如果法庭认为没必要,直接就否了,就算法庭同意了,他们也会找检察院,检察院还得找专案组,所以——” “那也得争取一下,”杨毅看了看张文峰,“这还是老展出的主意呢。 “明白。”张文峰再次点头。 “对了,你们队里出了一份证明。”杨毅接着说道。 张文峰闻言看了看杨毅,没吭声。 “他们证实说,案发前,你参加过队里组织的射击考核。” “哦,”张文峰像是松了口气,“那倒是真的。” “那份证明上,不仅有公章,还有四个个人的签名,我知道的,有丁祥和老詹。” “老詹——”张文峰咧咧嘴,叹了口气,“也够难为他们的,不过他们把这个放到卷里边,那那个射击残留物鉴定就没意义了——” 杨毅哑然失笑,说,“我们也觉得奇怪。” 张文峰和杨毅对视着,皱着眉紧张地思忖,像是没想明白,摇头苦笑说,“算了,不管它了。” “里边取了你两份口供,时间分别是1月7号和21号。” 张文峰讪讪地笑了笑,说,“肯定取前后差不多的呗,对他们有用的。” “但是——”杨毅皱皱眉,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分别注明是第四次和第九次讯问笔录。” “第四次?那不可能——”张文峰长吁了一口气,“都1月7号了,怎么可能是第四次呢,除非——” “除非什么?”杨毅警觉地问。 张文峰咧了咧嘴,“除非是打服我之后的第四次。” 杨毅会意地点点头,暗忖,张文峰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他侧头见朱波记录得差不多了,便继续说道,“剩下的,你应该都清楚,像什么侦破报告、现场勘验那些,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技术鉴定文件——我看到你测谎那报告了。” “妈的,现在想起那女的,我还恨得牙痒痒的。”张文峰苦笑着说。 杨毅促狭地眯了眯眼,说,“所以——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 张文峰面色变得凝重,什么也没说,向杨毅竖起了大拇指。 “别的技术鉴定文件也没什么,就是证明你到过那车上。” 张文峰默默点头。 “总体看,案卷挺简单的,就是这些。”杨毅也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眯缝着眼睛看向张文峰,“控方的指控逻辑也很简单,证明你到过那辆车,然后又有你的口供,所以,指控你杀人。” 张文峰本在苦笑,但眼神随即变得冷峻起来,“等等,你是说,卷里的证据只能证明我到过那辆车吗?” “对,整体而言,都是间接证据,除了你的口供,没有一项其它的证据指向你杀人。”杨毅的眼角透出笑意,“没有受害者的证言——当然,他们已经死了;没有目击者;那把枪到现在也没找到,也不清楚上边会不会有你的指纹。” “他们怎么这么笨啊?”张文峰似乎有些不相信。 这一回,轮到杨毅竖大拇指了,他嘿嘿一笑说,“张文峰,你果然敏锐。” “不是我敏锐,谁办案子能这么办啊?”张文峰狐疑地皱了皱眉,“哪个刑警不清楚,靠间接证据无法定罪,除非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不是还有你的口供吗?” “口供——”张文峰倒吸了口凉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然,你让他们还找什么证据?”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见张文峰没什么表示,又说道,“我今天过来,就是和你商量一下辩护策略。” “哦。”张文峰似乎回过神儿来。 “大家都是搞这个的,咱谁也不用藏着掖着——”杨毅打量着张文峰,欲言又止。 “按无罪辩。”张文峰直截了当地说。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按无罪辩。”张文峰坚定地点点头。 “那就是不认罪,再加上你没有自首情节——” “杨毅,我明白,”张文峰打断杨毅的话,“说实话,进来我就没想着能活着出去,所以认不认罪都一样,与其这样,我要什么从轻或减轻的机会,干脆我就不认罪,本来就没干过。所以,这方面的顾虑你不用有。” “我知道了。”杨毅点点头,思忖片刻又说道,“你也清楚,这个案子咱们不好取证——” “确实也没什么好取的,”张文峰苦笑,“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谁能给我作证,但证明什么呢?” “我想能不能这样,至少咱们取一个证,”杨毅顿了顿,“起诉书指控你对你爱人怀恨在心,咱们能不能找个人证明不是那样的,反击一下他们的动机?” “这个——”张文峰吁了口气,陷入了沉思。 第226章 第一次庭审(1) 终于,开庭日到来了。 杨毅和展鹏一起,早早就去了法院。中院外路侧停车难,众所周知,好在他们抢到了一个停车位。杨毅把车熄了火,刚要在后排座位拿公文包,展鹏却点好点,递了过来,瞧着杨毅说道,“急什么,时间还早,抽根烟再上去。” 杨毅哑然失笑,接过了烟,又靠回到座位上,惬意地吸了一口。 “紧张吗?”展鹏吐出一口烟,依旧盯着杨毅。 杨毅莞尔一笑,不答反问,“想听真话?” “那不是废话嘛。”展鹏哑然失笑。 杨毅自嘲地咧了咧嘴,说,“还真有点儿紧张。” 展鹏略微皱了皱眉,“都过了那么多遍了——” 的确,杨毅对这个案子不敢掉以轻心,尽管进行了精心的准备,又和展鹏演练过多遍,开庭前,还是找了郑川、陈克以及中心的同事模拟了庭审过程,由他们把关。 “我知道,程序性的东西没事儿,”杨毅顿了顿,“我是想起张文峰的悲壮劲儿了。” “那小子故意耍酷,你别管他。”展鹏无奈苦笑,看着杨毅认真地说,“我那个案子更热闹,你都打过来了,我算发现了,只要你一上庭,你就比谁都冷静,或者说——冷酷,杨毅,这点我不服都不行,所以你根本就不用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但愿吧。”杨毅长舒一口气。 两人抽完烟,打开车门下车,向法院走去。法院的安检向平常一样严格,杨毅走的是律师通道,比展鹏快了些,站在过厅等展鹏。不一会儿,展鹏跟上来,面无表情地说,“我看见我们队里的人了,我估计,今天他们来的不会少。” “就和你那案子开庭时一样。”杨毅淡淡笑了笑。 展鹏做了个鬼脸,说,“所以啊,你——” “大哥,你省省吧,不用给我做心理建设了。”杨毅啼笑皆非。 “好。”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 两个人沿着楼梯向三楼走去。法院选择了一个中型的审判庭,旁听席的位子不算多,他们对旁听人员进行了仔细甄选,最后连郑川和陈克都不得不混迹于中心的团队,才获准旁听。 刚上到三楼,展鹏就用胳膊碰了碰杨毅,小声说,“老詹他们到了。” 杨毅循着展鹏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有七八个人,正站在法庭外的窗前,小声谈论着什么,他认识的只有丁祥。他下意识地问展鹏,“那你——” “我就不陪你了,过去和他们混了,”展鹏哼笑一声,“老詹找过去好多次了,总不能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吧。” “行,你去吧。”杨毅的目光向别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张文峰的父母和哥哥,一个女人和他们站在一起,他猜测,那应该是张文峰的嫂子。 展鹏还没有走到近前,那几个人就注意到了他,停止了谈话,纷纷把目光投向他。展鹏暗暗吁了口气,走了过去,冲着周围的几个兄弟点点头,然后把视线转向老詹,略显尴尬地叫了声,“领导——” 老詹的眼神儿冷冷的,连带着鼻孔里哼出的声音都是冷冷的,“你还认得我啊?” “看这话说的,”展鹏委屈地皱皱眉,“你不是骂我呢嘛。” “我可不敢,你是谁啊,我敢随便骂吗?”老詹的嘴角微微上扬,眼角透出笑意。 边上的人都忍着笑,看着这一幕。 老詹双眉微蹙,嗔怪着说,“你自己算算,你有多少年没见着我了。” “也没几年,不就四五年嘛。”展鹏笑了笑。 “啊,混得六亲不认了,是吧?”老詹揶揄道,“不说别人,我让张文峰都找过你几回,你小子就是不朝面,有纲啊。” “领导,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前些天我还回去了。”展鹏说。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是被拎到一楼那儿讯问了嘛,他们怀疑我帮着文峰转移那把七七——” 旁边的人对于这个说辞并不意外,显然,他们肯定是听说了。展鹏蹙蹙眉,接着说道,“我从提审室出来,走到楼梯那儿,习惯性地就想往楼上走,转念一想,不对,我不该再上楼了。领导,就是那时候,我真想上去看看你,但我又怕上去之后给你添麻烦,我可是被专案组给盯上了,然后我就想,等这阵风儿过去吧,我再去看望领导。” 老詹无奈地摇摇头,指着展鹏对其他人说,“你们看见没有,这小子不管哪儿变,嘴都没变,叭叭叭,说起来就是一套一套的,都是他的理儿。”说完,伸脚踢向展鹏。 展鹏硬挺着,愣是没敢躲,身旁的人都笑出了声。 老詹皱皱眉,感叹道,“当年咋把你们俩编成一组了呢,我多少年没到法院了,你俩可倒好,一个都没跑了。有本事,把我也搭进去啊。” “不敢,不敢。”展鹏嘴角绽着笑,心中却五味杂陈。 张文华见到杨毅,迎上前来,问,“路上还不堵吧?” “还行。”杨毅和他一同走到父母身旁,冲着大家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杨律师,辛苦你了。”张文峰的母亲眼角含着泪。 “应该的,你老别这样。”杨毅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场面,但唯有这次最心酸。 张文华连忙劝解自己的母亲,好不容易把老太太弄安稳了,才松了口气,指着他妻子手中拎着的袋子说,“老太太连夜给包的饺子,你看——” 杨毅点点头,说,“我尽量争取吧。” 离开张文峰一家,杨毅又走向高主任,朱波和中心的同事们都在一起,高主任拍拍杨毅的肩膀,说,“杨毅,放心大胆地辩护,我们都支持你。” 杨毅伸出手指,做了个ok的手势,刚要转头和郑川、陈克说些什么,法庭的门打开了,书记员站在门口大喊,“可以进入法庭了。” 杨毅匆匆和两个老同学打了招呼,随着众人一起进入法庭。 和朱波一起在辩护人席坐好,杨毅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面。检察院派出三名检察官支持公诉,杨毅竟然一个也没见过,这在之前的案子中,是很少见的情形。他侧头小声问了问身旁的朱波,“对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朱波看了一眼,说,“没有。” 杨毅促狭地咧了咧嘴,然后又把视线转向旁听席。旁听席座无虚席,大家自觉地扎堆,杨毅心里默念着:被告人家属、被害人家属、人大代表、社会人士、新闻媒体、警队团体、律师团体…… 书记员开始宣读法庭纪律,杨毅叹了口气,收敛心神,开始听那些他听过无数遍的语句。 “请全体起立!”书记员大声说道。 杨毅怔了一下,才随同所有人一同站起来,他暗暗吁了口气,告诉自己庭审开始了。 “请审判员入庭。”书记员继续说道。 杨毅下意识地望向法庭的另一个入口,三名审判人员鱼贯而入,其中之一就是审判长。杨毅盯着走在最前边的那个人,心里暗暗揣测他的性格。 “请全体坐下。”随着书记员程式化的声音,审判庭传起一阵落座的声音。杨毅坐回到椅子上,再次看向审判席,继续揣测审判风格。 书记员转向审判中,进行开庭准备汇报,“报告审判员,本案的公诉人、辩护人已到庭,被告人已提到羁押室候审,开庭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可以开庭。” 审判长手执法槌,目视前方,利落地敲了一下。“现在开庭,提被告人到庭。”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向法庭入口。 第227章 第一次庭审(2)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杨毅下意识地扭过头,把视线装作漫不经心地投向旁听席,寻找展鹏。很快,他就看见了展鹏,他正混在在他以前的同事中间,眼睛也瞧向那个入口,杨毅默默地叹了口气,再次把目光转向入口。 两个法警一左一右,把张文峰夹在中间,搀扶着他的胳膊,带他进入审判庭。刚迈入出入口,张文峰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旁听席,随即眼神低垂,脚步明显迟缓,被左边的法警推了一下,随后就一切如常了。 杨毅默默地打量着张文峰,看守所橘黄色的马甲下面,他仍旧穿着几天前会见时穿着的衣服,神情看起来还算冷静。张文峰被带到被告人席,面对法官站好,两个法警站在他的身后值庭。 “请去掉被告人械具。”审判长面无表情地说。 几年过去,这是庭审中的一个进步。除个别有危险的被告人,法庭一般都会安排去除械具。一个法警俯身给张文峰解开了手铐,把手铐拎在自己的手里,张文峰下意识地抚摸着两只手腕,然后挺直站立。 “被告人张文峰,你有其它的名字吗?”审判长开始核实被告人的个人信息。 “没有。”张文峰的回答简短而清晰,杨毅暗自松了口气。他曾担心那些出现在旁听席上的人令张文峰心理波动,看来,他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和当初的展鹏有一拼。 审判长相继核实张文峰的出生年月、民族、出生地、文化程度、职业和住址,张文峰一一回答。在开庭阶段,审判长继续询问他是否受到过法律处分、是否被采取强制措施及强制措施的种类、时间,收到起诉书副本的日期,张文峰的回答都很清楚。 审判长接着宣布案件的来源、起诉的案由,杨毅拿着笔在记录纸上随意划着圈。这是他排解心中焦虑的习惯,开庭阶段的程式化进程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但在进入到法庭调查阶段,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后,法庭会询问被告人是否认罪,这是他们面临的第一关,也是相当重要的一关。他清楚,到时张文峰将主张自己无罪,在这个法庭上会发生些什么,他心里不太有底。 审判长宣布公开审理此案,一口气宣布了审判员、书记员、公诉人和辩护人名单,并告知了诉讼权利。 “被告人张文峰,以上的内容是否听清?”审判长问。 “听清了。”张文峰回答。杨毅叹了口气,把笔放到记录纸上,他知道,马上就要轮到他回答了。 “是否清楚回避的含义?是否申请回避?” “清楚,不申请回避。” 审判长转向杨毅,问道,“辩护人是否申请回避?” 杨毅迎着审判长的目光,说出了在庭上的第一句话,“不申请。” 审判长瞥了杨毅一眼,把视线移向张文峰,“被告人张文峰,你除享有上述权利以外,还有义务如实回答法庭组成人员、公诉人、辩护人对你提出的问题,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张文峰吁了口气。 “现在开始法庭调查。首先请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审判长连头都没抬,就宣布了法庭调查阶段的开始。 公诉人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起诉书。张文峰身体站得笔直,脑袋微垂,静静地聆听。旁听席上的众人,都是第一次知悉起诉书的具体内容,都下意识地坐直身体,仔细倾听,唯恐漏了一个字。除了公诉人激昂顿挫的声音,整个审判庭都静悄悄的。 起诉书不长,几分钟就读完了,这时,旁听席才响起隐约的议论声。 “肃静。”审判长敲了下法槌,待议论声平息后把视线转向张文峰,问道,“被告人张文峰,公诉人宣读的起诉书你是否听清了?” “听清了。” “与你收到的起诉书副本是否一致?” “一致。” “被告人可以坐下了。” 张文峰向后退了退,坐到讯问椅上。 “被告人张文峰,”审判长打量着张文峰,“你对起诉书中指控的罪名和犯罪事实是否有异议?” “我——”张文峰抬头看向审判长,只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 “被告人请回答。”审判长皱了皱眉,催促道。 张文峰把头转向杨毅,快速地看了杨毅一眼,然后面对着审判席,坚定地说,“有异议。” 审判长一愣,和两侧的审判员耳语几句,抬眼看向张文峰,“你大声再说一遍。” “有异议。”这一次,张文峰回答得很利索。 旁听席上再次响起议论声。 “肃静,肃静。”审判长再次敲响法槌,皱了皱眉,略显不耐,“被告人张文峰,你具体有什么异议?” 张文峰吁了口气,朗声道,“我不承认起诉书的指控,我没有杀人。” “你不承认指控?”审判长明显有些意外。 “对,我不承认指控。”张文峰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审判长下意识地看向公诉人席,公诉人早就憋不住火了,马上说道,“被告人,案卷里可是有你的亲口供述,你承认了那些指控,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名。” “我那是屈打成招,在侦察阶段,公安一直对我进行刑讯逼供,我是被打得受不了了,才违心签字,我根本就没杀人,本案中的两个死者不是我杀的。” 张文峰话音刚落,法庭就一片哗然。在嗡嗡的议论声中,公诉人的声音格外刺耳,“被告人张文峰,你这是狡辩。我警告你,当庭翻供是有后果的,你自己要考虑清楚。” “后果?最严重的后果不就是枪毙吗?”张文峰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我要是不翻供,也是这个后果,不是吗?” “你这是扰乱法庭秩序。”公诉人气急败坏。 张文峰长舒一口气,说道,“我无非是说出事实而已,是谁在扰乱法庭秩序,自有公论。” 审判长干咳两声,再次敲击法槌,警告现场的人尽快平静下来。他不安地皱了皱眉,打量着张文峰问道,“被告人张文峰,你说自己受到了刑讯逼供,你有证据吗?” “我的身体就是证据。”张文峰大喊一声。 法庭上的所有人,似乎都被这一嗓子震住了,瞬间,法庭鸦雀无声。张文峰静待片刻,高举双臂,把两只衣袖都撸到手肘处,大声说道,“我这两个手腕就是证据,他们给我打背扣,吊起来,手铐都勒到肉里了,把肉都磨烂了,你们现在还可以看出来。” “儿啊——”旁听席传来一声凄惨的呼唤,大家纷纷都转过头去,原来是张文峰的母亲惊厥了,她身旁的人一阵忙乱。 忙乱中,审判长连着敲了两下法槌,大喊“肃静”,法庭好不容易再次安静下来。 张文峰回身看着母亲没事儿了,才强忍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道,“大家还可以继续看,我的腿上、后背上还都有伤,除此之外,他们还用电警棍电击我的生殖器——” 第228章 第一次庭审(3) 法庭再次哗然。 “狡辩,他这是狡辩。”公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肃静。”审判长狠狠地敲击着法槌。 终于,法庭再次静了下来。审判长紧张地注视了一下旁听席的反应,侧身分别和两个审判员商量,然后清了清嗓子,对张文峰说,“被告人张文峰,你刚才说你在侦查阶段遭受了刑讯逼供,有证据吗?” “我刚才说的就是证据。”张文峰顿了顿,“如果法庭不信,你们现在可以安排人察看,我的手腕、小腿——” “被告人,”审判长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张文峰,张文峰不得不住口。“本庭注意到,被捕前你也是名警察,你应该能明白本庭所指的证据是什么。” 张文峰愣了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杨毅,杨毅略微点点头,张文峰于是说,“审判长,我手里没有第三方证据,假如你指的是那个的话。” 审判长似乎松了口气,又问道,“现在进看守所时,都会给嫌疑人进行体检,如果真的有你所说的刑讯逼供,相应的症状在体检报告上就能反应出来,你的体检报告上有那些内容吗?” 张文峰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回答道,“体检报告上没有那些内容,因为——我进看守所时,就没有做体检,所以没有体检报告,更不可能有那些内容。” 旁听席又是一阵躁动,审判长听着似乎也有些不相信,问张文峰,“你是说,到看守所时,没给你做体检吗?” “我记得是没有。”张文峰顿了顿,“在法庭上我不想谈论揣测性的内容,但我估计,之所以不给我做体检,就是要回避我身上的伤吧。” “你都说了,不谈论揣测性的内容——”审判长蹙眉看着张文峰。 张文峰苦笑着点点头。 审判长又和两个助手商议了半天,杨毅看着暗暗着急,看起来,审判长是想强行推进庭审。 “审判长——”张文峰蓦然开口,众人的眼光又被他吸引了过去。 审判长抬起头来,看着张文峰,说,“怎么?” “虽然我没有第三方证明,但是我有别的证据。”张文峰说。 “别的证据?”审判长疑惑地皱皱眉。 “对,那个应该算证据。”张文峰侧了侧身,手指公诉人席说,“进入看守所的第二天,我就向驻所检察官提出了控告,说我在侦查阶段遭受了刑讯逼供。” “有这回事儿?”显然这大大出乎了审判长的意料,他又与身旁的人耳语一番,看着张文峰说道,“那你具体说说。” 张文峰扭头和杨毅交换了个眼神,接着说道,“是这样,我是1月27号被送到看守所的,28号就递交了第一份控告书。29号早晨,我们开晨会的时候,在三管区教室门口,检察官当着两名管教和上百名在押人员的面对我手腕、膝盖、脚上的伤情进行拍照,来固定证据,当时他们一共拍了四张照片。” 旁听席的众人又是交头接耳,审判长顾不上维持秩序,不停地和身旁的人商讨着,隔了一会儿才敲敲法槌,把视线转向公诉人席问道,“公诉人,关于被告人提到的曾在看守所向检察院提出控告一事,你们了解吗?“ “这个——”公诉人略显尴尬,但又不能不回答,只能咬着牙说,“我现在不了解,需要庭后落实一下。” 听到“庭后”两个字,杨毅马上高高举起了手,他的动作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审判长也注意到杨毅的举动,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对杨毅说,“辩护人,现在法庭调查刚刚开始,还没轮到你发言呢。” 杨毅吁了口气,放下举起的手臂,说道,“审判长,我认为现在非常有必要申请发言。” 审判长迟疑一下,问道,“你想说什么?” 杨毅把双手压在桌子上,缓缓站了起来,他强忍着没把视线转向旁听席,而是直直看着审判长,让自己看起来极为谦逊。“审判长,各位审判员,刚才我们都听到了我的当事人提及的刑讯逼供。他的陈述以及手腕上伤痕的展示,都足以让大家产生合理的怀疑,即本案在侦察阶段可能存在刑讯逼供的情形。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61条的规定,凡经查证确实属于采用刑讯逼供或者胁迫、引诱、欺骗等非法的方法取得的证人证言、被害人陈述、被告人供述,不能作为定案的依据。在此,辩护人建议法庭应首先调查清楚本案是否存在上述情形,特别是刑讯逼供的情形。” 旁听席议论声再起,大家都清楚,没有任何法庭敢拒绝这样的建议。果然,审判长又和两侧的审判员商议。 “刚才被告人已经提及,在看守所内,他即向驻所检察官提出有关控告。事实上,在本案的审查起诉阶段,本辩护人也代表被告人,向检察院再一次提出控告,当时,检察院签署了回执。但遗憾的是,这两次控告,在卷内都没有得到体现。因此,本辩护人当庭再次代表被告人,向法庭提出控告,”说完,他拿出一份控告材料,离席走向书记员,“请法庭接受控告材料,并记录在案。” 书记员看着越走越近的杨毅,不禁回头看向审判长,审判长无奈点了点头,书记员侧身接收了杨毅递过去的材料。 “谢谢审判长。”杨毅略微颔首,又走回辩护人席,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本辩护人代表被告人,向法庭提出如下申请。一、提取被告人在看守所向驻所检察官提交的控告书;二、提取驻所检察官当时拍摄的被告人伤情照片;三、提取本辩护人代表被告人向检察院递交的控告书;四、提取被告人进入看守所时所做的体检报告——” 审判长面露不耐,皱着眉头对杨毅说,“这就四条了,还有什么?” “还有一条,”杨毅咧了咧嘴,“在阅卷中我发现,控方指控被告人在行凶后将凶器——也就是那把七七式手枪,遗弃在警队附近的垃圾桶内。经现场观察,辩方确信,有四个摄像头可以拍到那个位置,辩方据此曾向检察院提出调取相关监控视频录像的申请,以证实被告人弃枪的过程,但很遗憾,控方在卷中并未对此做出回应。现在,辩方当庭向法庭提出申请,调取相关监控视频录像,以澄清有关事实。” “这回没了?”审判长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屑的笑意。 “暂时没有了。”杨毅摇摇头,坐了回去。 审判长和审判员又紧张地商议起来,直到此时,杨毅才漫不经心地把视线转向旁听席,见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忙转过头,假装和朱波说话。 众人屏息静气,都观察着审判席上的讨论。过了大概两支烟的功夫,审判长再次敲击法槌,面无表情地说,“本庭经过商议,批准刚才辩护人提出的申请,责成控方调取相关证据。” 一时间,旁听席上议论声四起,大多数熟悉审判程序的人都清楚,审判将中止。 审判长看向公诉人,强调说,“你们听清楚,两次控告,第一次控告时拍摄的照片,看守所体检报告,还有弃枪位置的监控视频。这些,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公诉人讪讪地回答。 “多长时间能提供?” “这个——我回去得汇报,尽快吧。”公诉人回答。 审判长敲击法槌,清了清嗓子,当庭宣布,“鉴于要调取新的证据,本次审判休庭,继续开庭时间另行公布。” 第229章 第一次庭审(4) 审判长话音刚落,趁着别人还愣神儿的功夫,杨毅站起身,快步走向审判席。审判长正在收拾东西,见状停下手上的动作,狐疑地看向杨毅,小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杨毅伸手向张文峰一指,说,“被告人被控制三、四个月了,一直没见到家人——” “什么时候都惯出这毛病来了?”审判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面现不悦。 杨毅咧嘴笑了笑,说,“主要是他父母今天都在场,岁数都不小了,您看,能不能安排让他们见一面。” 审判长沉吟着,没有马上表态。 “审判长,他之前也是名执法人员——”杨毅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审判长,“而且——很可能这就是场无妄之灾,您多关照关照。” “嗬,还没审完呢,你就给定性了。”审判长不屑地撇撇嘴。 “我哪敢给定性啊,我不是说可能吗?”杨毅嘴角堆着笑,连忙解释。 审判长抬起头,目光在法庭逡巡一圈,皱皱眉说,“只有他的父母——” “还有他兄嫂,没别人。” 审判长吁了口气,略显无奈,对杨毅说,“十分钟。” “谢谢审判长。”杨毅喜出望外,说道,“还有——” “还有什么?”审判长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杨毅向旁听席瞄了一眼,扭头对审判长说,“他妈给包了点儿饺子,包了一宿呢。” 审判长本要拒绝,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蹙着眉说,“吃吧,吃吧。”说完,他招呼书记员,“小张,给他们十分钟。” 书记员会意地点点头,杨毅连忙给朱波打了个手势,朱波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见状忙离开辩护人席,走向旁听席,小声喊道,“谁是被告家属,赶紧过来。” 杨毅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他再次向审判长表示感谢。审判长斜睨着杨毅,冷哼一声,说,“下回别再搞突然袭击了——” “我没有啊。”杨毅露出委屈的神情。 “没少有。”审判长摇摇头,起身招呼着审判员离开了法庭。 法警得到了书记员的通知,没急着给张文峰戴手铐,凑到一旁聊天去了。张家一家人来到审判区,把张文峰围在中间。 杨毅不愿看这样的场面,回到辩护人席,招呼朱波收拾好东西,也向法庭的出口走去。高主任站在走廊的窗前,显然是在等杨毅,出了法庭的大门,杨毅径直走向高主任。 “挺意外啊。”高主任淡淡地说。 杨毅扯了扯嘴角,说,“是他们太托大了。” “嗯,”高主任点点头,打量着杨毅说道,“但是后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明白。”杨毅应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只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他循声望去,见展鹏正在向自己招手。 “你去吧,我们就先回学校了。”高主任抬手拍了拍杨毅的肩膀。 和高主任告别,杨毅走向展鹏那一群人,待杨毅走近身旁,展鹏连忙说,“杨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詹支。” 杨毅一愣,见老詹向自己伸出手来,忙握住他的手,笑着说,“詹支好。” 老詹用力地握了握杨毅的手,嘴角微微上扬,说,“杨毅,这回总算认识你了,你——和我们挺有缘啊。” “有缘?”杨毅哑然失笑。 老詹打量着杨毅,缓缓点头,“的确有缘,我在队里这些年,我们的人就出过两个刑事案子,居然都是你给做辩护,难道还没缘吗?” “这个——”杨毅支吾着,老詹的话实在不好接。 老詹松开杨毅的手,吁了口气,说道,“刚才你在庭上的发言我都听见了,别的都好说,就是有一件事儿我比较好奇——” “您说。” “他那句话怎么说的?”老詹皱了皱眉,看向展鹏。 “哪句啊?”展鹏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对。”老詹的嘴角绽出笑意,“就是他确信有四个摄像头可以拍摄到那个位置。” 围在身旁的人都恍然大悟,杨毅也了然,向老詹投去探询的目光,“哦,您说的是那句啊——” “没错儿,就是那句。”老詹饶有兴趣地看着杨毅,蹙蹙眉说道,“我就是比较好奇,你说这句话,是顺嘴胡诌还是真的考察过啊?” 杨毅下意识瞥了一眼展鹏,略显恭敬地说,“的确是真的考察过。” “哦?那你说说,都哪四个点位的监控,可以看到那个位置?”老詹挑了挑眉。 杨毅思忖一下,回答道,“首先,广发证券门口的摄像头可以看到。” 老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次,广发对面的那家饭店。”杨毅说。 老詹再次点头。 “第三个嘛,就是你们斜对面那家烟酒店了。” 老詹的眼角透出笑意,问道,“那第四个呢?” “第四个——”杨毅迟疑着吁了口气,促狭地挤挤眼,“你们大院门口,不也有个摄像头吗?” “我们门口——”老詹皱了皱眉,望着杨毅问道,“不是,那几个点位的监控,你都亲眼看了吗,还确信。” 杨毅点点头,说道,“我都看过了。” “你还挺有本事嘛,”老詹哑然失笑,忽又问道,“我们那个你也看了?” “那倒没有。”杨毅连忙否认。 “那你怎么那么肯定?” 杨毅咬了咬嘴唇,笑道,“不是有展鹏嘛。” “展鹏?他去看了?”老詹边说边把视线移向展鹏。 展鹏笑笑,没说话。 老詹沉吟着,点了点头,说,“不说这个了,那弃枪那个时段的内容,你看到了吗?” 杨毅再次看向展鹏,见展鹏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便对老詹说,“说实话,我们看到了。” “具体看到了什么?” “这个——”杨毅欲言又止。 “行,我明白了,我不问。”老詹顿了顿,“我刚才听展鹏说,你们在以前的案子中,曾经带着公证去固定监控证据,这次既然有了证据,为什么不向法庭提交?” “这个案子不是特殊嘛,”杨毅咧了咧嘴,“再说,严格地讲,我们弄的也不算证据,最多算是线索。” “所以你才申请法庭去调?”老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对。”杨毅长舒了一口气。 “真有你的。”老詹呵呵一笑,拍了拍杨毅的肩膀,转身对展鹏说,“行,那你们忙,我们先走了。估计下次庭审还能碰面。”说完,他带着队里的同事离开了。 望着老詹远去的背影,杨毅松了口气,问展鹏,“老詹什么意思?” “欣赏你呗,没别的意思。”展鹏眯了眯眼。 “别操蛋了,还欣赏呢,别吓唬我就行了。”杨毅撇撇嘴,白了眼展鹏嗔怪道,“你也真是的,怎么什么话都和他咧咧?” “还怪我咧咧,人家是干啥的?”展鹏耸耸肩,笑道,“行,这回你们总算认识了——” “认识不认识又如何?”杨毅打断展鹏的话。 “嘿,你这个人——”展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对杨毅说,“你可不止是你自己,还是东旭的小舅子,你明白不?” 第230章 第一次庭审(5) “哎,真是服了你们,什么都扯上他。”杨毅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在里边多呆一会儿呢。” “就是,也省得和老詹打照面了。”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 杨毅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不止是那个——” “那还有啥?”展鹏好奇地问。 “没准儿我还能听见一声脆响呢。”杨毅忍着笑。 “脆响?”展鹏不解,狐疑地看向杨毅。 杨毅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展鹏说道,“扇耳光啊。” 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嗔怪地瞪着杨毅,嘴唇动了半天才说道,“没劲,你这人没劲。” “有劲没劲吧,”杨毅扯了扯嘴角,笑着问展鹏,“郑川他们俩呢,你看见没有。” “好像是先下去了。” “哦。”杨毅点点头,对展鹏说,“咱们也赶紧出去吧,我憋坏了,出去点一根。” 展鹏会意地笑了笑,和杨毅一同下楼。刚出楼门,展鹏就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烟递给杨毅,杨毅迫不及待地用火机点燃了,抽了一口,才发现郑川和陈克也在一旁抽烟,忙笑道,“你们也挺不住了?” “哎,太惊心动魄了。”郑川苦笑着摇摇头。 陈克走过来,冲着杨毅的前胸就是一拳,赞叹地说,“你小子行啊,刚开庭就给干休庭了,这个开局不错。” “嗯,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展鹏也凑了过来。 “还是杨毅那几句话赶劲,连61条都背得那么溜。”郑川笑着说。 “现背的,现背的,”杨毅咧咧嘴,“我昨天晚上睡不着,琢磨着那段话可能会用上,就特地背了几遍,没想到今天——” “看来,至少在形式上,合议庭也不敢公然违法,”郑川皱着眉头说,“咱们也别太得意忘形,得防止他们使阴招儿。” “你说的没错儿,”杨毅接过话来,“一会儿咱们一起吃午饭吧,你们也帮着我复复盘,再帮我想想后边的事儿。” 郑川和陈克交换了一个眼色,爽快地答应下来。 杨毅转头对展鹏说,“还去涮肉吧,你给老板打个电话,留个包间。” “行。”展鹏边说边摸出手机,给饭店打电话。 杨毅见朱波离得也不远,便伸手指了指他,“你也别急着走,咱们一起商量一下,一会儿你跟着我的车就行。” 朱波点点头。 很快,一支烟抽完了,陈克见杨毅没有走的意思,狐疑地问,“你还等啥呢?” 杨毅冲着门口努了努嘴,说,“张文峰家人还没出来呢,等他们一会儿,说几句。” “哦。”陈克恍然。 杨毅又点了根烟,刚抽到一半,张家人从大楼里走出,杨毅见状连忙把香烟扔到脚下踩灭,迎上前去。“见完了?”他轻轻扬扬头。 “嗯,”张文华应了一声,“谢谢你啊,杨律师。” “这是应该做的。”杨毅笑了笑。 两位老人的情绪似乎还没有平复下来,看着杨毅说不出话。杨毅吁了口气,问,“饺子吃了吧?” “吃了几个。”张文华接过话来,脸上依然带着忧色,“杨律师,你看今天这庭审——” “还算正常吧,”杨毅说,“你们也看到了,张文峰不认罪,所以咱们就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打吧。” “嗯。”张文峰点了点头。 “见到你们,他怎么说?”杨毅问张文峰。 “他说,他肯定没杀人,那事儿不是他干的。”张文华皱皱眉,把杨毅拉到一旁,小声说,“不过,我觉得有些话他没说出口——” “他是怕两位老人担心吧,”杨毅瞄了瞄身旁的老人,也压低声音,“他是担心庭审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会吗?”张文华不敢置信地问。 “反正他和我表达过这样的意思,”杨毅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今天的庭审你也看到了,法庭不至于太明目张胆地公然违法,所以最终如何,很可能还得看证据。今天证据都没来得及出示,不过从卷宗看,只有口供能算得上是直接证据。” “法庭上不是谈到刑讯逼供了嘛,就像你说的,那些口供不能被看作证据啊。”张文华迟疑着看向杨毅。 “那得看最后法庭怎么认定,你也知道,在咱们这儿,认定刑讯逼供挺难的,”杨毅苦笑,“一般是公安单位出个证明,说没发现有刑讯逼供的情形,法庭就会依据那个证明来判定。” “还带这样的,那不是自己证明自己吗?”张文华诧异地问。 “国情如此,”杨毅无奈苦笑,紧接着又安慰张文华,“但是咱们打的也是这一点,咱们也只能打这一点,所以我肯定会全力以赴。” “我们都相信你——”张文华叹了口气,侧头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就是刚才在法庭上听到那些,两位老人有点儿受不了。” “都这个时候了,咱们就不再说那些了,两位老人的工作只能由你去做了。”杨毅说。 “我知道。”张文华不安地吁了口气,打量着杨毅问道,“你刚才也没和文峰说说话——” “这个没事儿,我还会去看守所见他。” “明白了。”张文华缓缓点头。 这时,展鹏也走了过来,对张文华说,“你们还是先安慰老人吧,剩下的交给我们,我们一会儿还要开碰头会,商量后边的事儿呢。” “行,那就拜托你们了。” 坐到汽车上,系好安全带,杨毅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扭头对展鹏说,“我最怕见家属了,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啥。” “那你也躲不掉啊。”展鹏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杨毅摇摇头,准备启动汽车,忽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密闭的空间里分外刺耳。杨毅摸出手机,见屏幕上闪现的居然是“未知号码”,不由得狐疑地皱了皱眉。 “你怎么不接啊?”展鹏也注意到杨毅的异状,“谁打的?” “不知道。”杨毅摇摇头,把手机屏幕递给展鹏看,展鹏见到那几个字,也觉奇怪。 杨毅吁了口气,划动接听手机,看了眼展鹏,按下免提键。 “你是杨毅吧?”听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杨毅和展鹏对视一眼,朗声说道,“是我,我是杨毅。” “你挺有本事啊,能把庭审干中止喽。”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就有些不善。 杨毅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展鹏,然后说,“你是谁?” “你甭管我是谁,我是想告诉你,你最好小心点儿,”男人顿了顿,恶狠狠地说,“你还帮那种人辩护,咱们走着瞧吧,张文峰跑不了,你也跑不了。” 还没等杨毅说什么,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回荡着机械的“嘟嘟”声。 “我去,公然威胁律师啊。”展鹏瞪大眼睛看向杨毅。 杨毅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杨毅,你真得小心了。”展鹏的神情变得严肃。 “小心?怎么小心?”杨毅冷哼一声。 “反正——得小心。”展鹏的眼中满是关切,问杨毅,“能听出是谁的声音吗?” “听不出来,我应该不认识这个人。”杨毅摇摇头。 展鹏倒吸了口凉气,蹙着眉说道,“会是谁呢?难道是文峰的大舅哥?” “管他是谁呢。”杨毅笑了笑,拧动钥匙,发动汽车。 第231章 第一次庭审(6) 吃饭的时候,听说杨毅接到了威胁电话,郑川和陈克都忧心忡忡。陈克说,“以前光听说外地有这种事儿,没想到在北京也碰上了。” “碰到就碰到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杨毅显得满不在乎。 “杨毅,你可别不当回事儿。”郑川对杨毅的态度不以为然,“外地出了好几起了,挺凶险的,你别太掉以轻心。” 展鹏扯了扯嘴角,也说,“其实咱们上次去福建,我就挺警觉的,不是别的,咱们这么一弄,肯定是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人家不用自己出面,弄点儿地痞流氓,我在还行,我要是不在,你怎么办?福建是这样,北京也一样。” “现在你不是在嘛,出入都有你陪着,我还能怎么小心?”杨毅哑然失笑。 郑川和陈克都不清楚福建的事儿,连忙向展鹏打听,展鹏大概讲述了他和杨毅去福建的紧张情形,包括朱波,包间里其余的人都听得瞠目结舌。 “杨毅,这事儿你真得听老展的,”郑川看着杨毅,不无担心地说,“老展一直在警队,在这些方面,敏锐性比咱们强。” “你看,不光是我说吧。”展鹏嗔怪地看着杨毅。 听完展鹏的讲述,杨毅才清楚在福建时展鹏还操了那么多心,他心里有些许感动,但没表现出来,依旧是一副不在意的神情,吁了口气说,“我知道要小心。那你们说怎么办?接个电话就打退堂鼓?那是咱们能干出的事儿吗?” “我没不让你干,但是咱们在明,人家在暗,老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最起码,咱们也得摸清对方的底细吧。”展鹏瞥了瞥杨毅。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杨毅咧咧嘴,没好气地说,“话谁都会说,但怎么摸,你们教我一招儿。刚才展鹏也看见了,那个来电根本不显示号码,你让我怎么查?” “你不是有关系嘛,连我电话都能监听,查个号码有什么费劲的?”展鹏脱口而出。 展鹏这话一出口,另几个人就向杨毅投去诧异的目光,他们或者不相信杨毅有这样的能力,或者不相信杨毅竟能用上这样的手段。 “今天这顿饭吃得值。”陈克夸张地摇着头,笑吟吟地打量着杨毅,说道,“你还有啥本事,一块儿说说呗。” 杨毅略感尴尬,讪讪地咧了咧嘴,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提它干什么?” 展鹏见状也有些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兀自点了根烟,沉闷地抽起来。一直未开口的朱波对杨毅说,“杨律师,这种事儿挺恶心人的,真不能不放在心上,我觉得你至少得和中心说一声,让他们心里有点儿数,万一出什么事儿,也好找律协。” “对啊,不是还有律协嘛。”郑川接过话来。 “报警,这种事儿绝对可以报警了。”陈克想到个点子,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对,报警,我可以做证人啊。”展鹏说。 “你们啊,说了半天,就克儿这主意靠谱。”杨毅哼笑点头,目光在大家的脸上逡巡一圈,接着说道,“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先跟中心领导汇报,然后去派出所报警,这回,你们该满意了吧?” 展鹏吐出一口烟,说道,“亏得有你们在,话他还能听进去,我和他说了一路了,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儿——” “主要是——”杨毅深吸一口气,夸张地说到,“朗朗乾坤啊——” 他的神情把大家都逗笑了,郑川还有些不放心,瞥了瞥杨毅说道,“朗朗乾坤怎么的,别忘了你上回那个事儿,前车之鉴啊。” “我知道。”杨毅点点头,随即咧嘴笑了,“咱们翻篇行不?吃完饭我就回学校,然后就去派出所,你们把心都放肚子里。大家抓紧吃一口,我找你们还商量事儿呢。” “就是,锅子都滚半天了。”展鹏这才松了口气。趁其他人不注意,杨毅白了白展鹏,展鹏耸耸肩,做出一副无辜的神情。 “咱们边吃边聊,反正也没外人。”郑川说着话,手上也麻利,用筷子夹了一大坨肉片,放进火锅。大家纷纷动筷,一时间,包间内肉香四溢。 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当天的庭审,都认为法庭主动休庭多少令人感到意外,但至少能算是一个好的迹象,表明法庭不敢公然违法。 “那又如何,往后每一步都会很难。”杨毅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你说的没错儿,”郑川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杨毅,“怕就怕形式上都合法,但实质违法,你还不好挑毛病。” 陈克也反应过来,皱了皱眉说道,“你们是说——判决书?” 杨毅缓缓点头,“对啊,合议庭认为嘛。” 众人都摇头苦笑。杨毅吁了口气,说,“小道儿消息啊,别扩散,这案子上边已经协调了。” “那都明摆着,还扩散啥啊?”陈克冷哼一声,“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所以,剩下的案子怎么打,更得好好琢磨琢磨。” 杨毅沉吟片刻,望着大家说道,“你们知道这案子打到现在,是什么最打动我吗?” 几个人都看着他,默不作声。 杨毅长舒一口气,说道,“是张文峰。” “文峰?”展鹏狐疑地皱皱眉。 “没错儿,就是张文峰。”杨毅叹息着摇了摇头,“他太清醒了,清醒得都令人心痛。我第一次在看守所看见他,他就坦白告诉我,他认为这个官司赢不了,他最终的命运已经确定了。” “他真这么讲?”展鹏不敢置信地问。 杨毅看了展鹏一眼,说,“回来这话我谁都没说,就让它烂在我心里。你们都猜不到张文峰最大的诉求是什么——” “是什么?”郑川小心翼翼地问。 杨毅叹了口气,说,“张文峰说,但愿老天有眼,将来真凶能落网,只有到那时候,他才有可能平反昭雪,假如真的能有那么一天的话,他希望能追责。” “操!”展鹏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其实你们不清楚,老展知道,”杨毅伸手指了指展鹏,“我们俩一直有疑虑,认为张文峰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但他这些话一出口,我当时就暗下决心,”杨毅咬了咬嘴唇,稍作停顿,“我要尽全力给他提供最好的辩护,无论他是否真凶。其实给真凶辩护,也是我们的本分,对吧?” 郑川和陈克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我之所以给你们转述张文峰这一段话,就是想说,不仅他清醒,我也很清醒,我都能想象到这个案子的进程——” 郑川双眉微蹙,看着杨毅说道,“那你说说。” 杨毅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思忖着说道,“一审肯定判死刑,不然那些会就白开了,所以这案子必须上诉。到了二审,有可能维持原判,但更大的几率是存疑改判死缓。如果维持原判,我们还得考虑向最高法申诉,同样的道理,他们会因为存疑而发回重审,重审时也会改判死缓。因此,张文峰大概率不会死,但轻易也出不来,不至于像张文峰想的那样,他太悲观了。” 大家都琢磨着他的话,一时都没有张口。 第232章 第一次庭审(7) 杨毅抽着烟,打量着身旁的同伴们,问道,“你们觉得,我刚才这些有没有道理?” 郑川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很难反驳,所以,打这种官司就更需要讲究技巧。” “你说得没错儿,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杨毅的嘴角浮起笑意,“这个案子必须得讲求技巧,每一步都得做扎实,万一老天开眼呢?”顿了顿他又说道,“说实话,我原来没预计到今天会休庭,从这个趋势看,没准儿下次开庭还得休庭。” “哦?为什么?”陈克狐疑地看向杨毅,一脸不解。 杨毅笑了笑,说,“我没想到今天会这么顺利,所以还藏着后手,留着子弹呢,但是那些子弹下次开庭必须得打出去——” “你就别卖关子了,一口气说完吧。”展鹏心里忽上忽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杨毅吐出一口烟,说道,“你们今天都在庭上,法庭责成控方调取的那些证据你们都听到了吧?” 大家都点点头。 “你们觉得,他们能提供到什么程度?”杨毅挑了挑眉。 “首先,监控就别想了,”展鹏不假思索地说,“那个对控方不利,他们根本不会提供,理由也很简单,咱们还说不出话来,案发早超过三个月了,一般的监控都被覆盖了。你没看老詹跟你说了半天监控的事儿嘛,你没出来时,我们就讨论了三个月的期限。” “嗯,这个我想到了,但我必须得提一下,实际是提醒控方,他们没有,但有可能我们有,让他们提心吊胆一会儿也是好的。”杨毅的眼中闪过狡黠,“他们回去,那几个监控点肯定得折腾一番,再加上只要他们一了解,就知道咱们已经去过了,但又不清楚咱们的手里拿到了什么,所以,即便他们想做些手脚,也会投鼠忌器。” “嗯,这算是敲山震虎吧。”郑川瞥了瞥杨毅。 “甭管是啥,反正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太舒服。该折腾的,就得折腾折腾他们,得让他们知道,咱们也不是好对付的,别那么大大咧咧就去开庭。” “但这样,你就不怕他们提高警惕吗?”郑川有些不安。 “案子都打到这个份儿上了,大家的牌都是明的,你怕也没办法,莫不如索性就把架势摆足,让他们也掂量掂量,何况,今天的庭审大家也看到了,他们也有软肋,不敢公然胡干,咱们得充分利用这一点。” “倒是也有道理。”郑川点点头,“咱们接着说让他们调的其它证据吧。我觉得第一次控告书和那些照片——悬。” “那可是当着那么多人面拍的照片,”杨毅呵呵一笑,“当然有可能悬,他们恐怕会有各种借口,甚至会否认,但是在法院复制卷宗时,我可是又提交了一份儿,而且有他们签署的回执,他们想抵赖都没法抵赖。合议庭接到这个,按理来说,他们得调查吧?你们别忘了,开庭时我又提交了一份,我看了笔录,上边有。” “堵得够严实的。”陈克哑然失笑,但随即摇摇头又说,“可是人家调查了,查无此事,怎么办?” 杨毅撇撇嘴,笑道,“这个等一会儿再说。” “那剩下的,就是入所体检报告了。”展鹏插了句话。 “那个肯定没有,因为就没做体检嘛。”杨毅咧了咧嘴,“但是规定是必须做体检,现在没有体检报告,那你得做说明吧,别管是疏忽还是失误——他们肯定得往这上边靠,至少说明警方的工作存在缺失,这就撕开了一道口子,增强了我们质疑其它方面的力度。” “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朱波说。 陈克思忖片刻,问道,“那你就怎么笃定,下次开庭还会休庭呢?” “如果按照今天的标准,肯定会休庭,这就是我刚才说的留着的子弹。你们没看卷,可能不清楚,控方在卷里放了两份儿口供,分别是他们所称的第四次和第九次,在卷里,他们还放了一段儿审讯录像,表面功夫做足了。但恐怕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张文峰的记忆力特别好,他清楚地记得每一次审讯的时间,让我都不得不佩服。” “是不是啊?”陈克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的确是,”杨毅指了指朱波,“当时我俩在场,和你一样惊讶。张文峰说,至少前四次,他都否认自己杀人,做的都是无罪的供述,这从侧面反证,控方藏匿了部分口供,而口供是仅有的直接证据,其它全部都是间接证据——” “哦,我明白了——”陈克恍然。 “而且大家别忘了,张文峰可是被指控杀人,按照规定——” “按照规定,对于有可能被判处死刑的嫌疑人,审讯时必须全程录像。”郑川吁了口气。 杨毅竖起大拇指,点点头说,“所以再次开庭时,我就会看控方对这次那几项证据调取的回应,但大概率我会继续提出供述问题,要求法庭调取其它供述及同步录像,没人能拒绝这样的申请,法庭还得折腾控方一轮。”说完他笑了笑,“这实在不能怪我折腾法庭,我还没来得及说,他们就已经责成控方提供那些证据了,我干脆见好就收,留个后手。” “原来是这回事儿。”展鹏终于也明白了庭审时的内情,暗自佩服杨毅的见机行事的能力。 大家边吃边聊,郑川和陈克又有针对性地提出一些新的建议,并提醒杨毅有关注意事项,这场“战时会议”足足吃了三个多小时。 下午,杨毅果然载着展鹏回了学校,将接到威胁电话的情况向高主任做了汇报。离开学校后,他们又赶往学校辖区的派出所报案,接警的民警记录了相关情况,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杨毅暗自好笑,对身旁的展鹏说,“得,这回心里踏实了吧。” “踏实什么啊?”展鹏蹙蹙眉,看着杨毅说道,“我看你那兴奋劲儿,就觉得不会仅仅是踏实那么简单。咱们这样,算开辟第二战场吗?” 杨毅撇了展鹏一眼,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摇摇头说道,“展鹏,你知道嘛,我现在越来越怕和你在一起了。” “为啥?”展鹏忍着笑。 杨毅叹了口气,说,“我骗不了你了。” “你干嘛非得骗我啊?”展鹏哭笑不得,“你该狡猾就狡猾去,我装作看不着不就完了?” 杨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鹏,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扭头就走。 “嘿,你等等我。”展鹏怔了怔,追了过去,边追边说,“不就是报个警的事儿嘛,扯这些干什么?咱们这可是跨区报警,甭管打电话的是谁,又有一个新的公安机关介入了——” 第233章 第二次庭审(1) 三周后,庭审再次开始。 旁听席依旧座无虚席,等待合议庭入庭的时候,杨毅不经意地向旁听席瞄了一眼,隐隐觉得坐在那里的几乎仍是上次看到的那些面孔。他侧头问朱波,“是不是上次的旁听证一直有效啊?” 朱波一愣,随即清楚杨毅只不过是消解紧张,便咧了咧嘴笑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没排过。” 朱波话音刚落,书记员就起身要求大家起立,紧接着合议庭入庭,再接下去,就是法警押解张文峰入庭。或许是已经经历了一次,旁听席的众人失却了上一次观察张文峰的兴趣,但杨毅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法庭的入口。张文峰依旧穿着那身衣服,神情还算平静。 法庭调查一开始,审判长就着手解决上次庭审遗留的问题。杨毅和朱波交换了一个眼神,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地观看审判长和控方的联手表演。他估计,开庭前那两方肯定交流过,但从严格意义上说,那也属于合议庭的工作,他倒是说不出什么。 杨毅事先和朱波设想过庭审进程,真实的庭审几乎就是按照他预计的剧本来上演的,连合议庭处理问题的次序都和他预想的如出一辙。 控方对各个问题的答复,基本都是以说明的形式进行。 关于张文峰入所时的体检,看守所出具了一份证明,承认由于他们工作失误,张文峰进入看守所时,所方并未坚持进行体检。 关于杨毅申请调取的监控视频,控方答复说,因为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以上的时间,无法获取案发时段的监控视频。 杨毅的嘴角绽出一丝冷笑。或许旁听席上的大多数人也预计到了这样的结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到了下一个问题,法庭氛围急转直下。 在检察院的说明中,检察院承认,张文峰的确在看守所向他们提交过控告书,驻所检察官也为张文峰照过相,只不过,他们只照了一张照片,并非辩方声称的四张。经与驻监所检察室查证,现在控告书和照片都找不到了,他们“正在找”,因此暂时无法向法庭提交。 公诉人宣读完检察院的说明,旁听席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审判长不得不敲击法槌,维持法庭秩序。 杨毅哭笑不得,他万万没有想到,控方竟然以如此近乎无赖的方式来回复这个申请,他们摆明了就是不想提供。他长舒了一口气,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大脑快速运转着,迅速举起右手,他的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审判长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也许他自己也认为这样的说明无法打发辩方,于是故作平静地看着杨毅,问道,“辩护人有什么问题。” “审判长,”杨毅稍作停顿,接着说道,“针对公诉人刚刚宣读的说明,我有几个问题需要核实一下,希望得到法庭批准。” 审判长下意识地看了公诉人一眼,略一思忖,对着杨毅点点头,“可以。” 杨毅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沉吟片刻,对坐在对面的公诉人说,“公诉人,我有几个问题需要核实。” 公诉人撇了杨毅一眼,未置可否。 “第一个问题,刚才的说明说,被告人当初的控告书和你们照的照片找不到了,正在找,是吧?” 公诉人皱了皱眉,说道,“说明里是这么说的。” “那我请问,什么时候能找到,还能不能找到?” 公诉人小声和身边的人商量了一下,回答道,“这个——我无法确定。” 杨毅盯着公诉人,缓缓点头,旁听席上再次响起议论声。杨毅吁了口气,待议论声平息后接着问,“好,第二个问题。刚才说明里说,被告人的确在看守所向检方提交了控告书,是这样吧?” 公诉人迟疑片刻,说,“说明里是这么说的。” “现在,第三个问题,当初在看守所,你们驻所的人员给被告人拍摄了一张照片,是这样吧?” 公诉人依旧回答,“说明里是这么说的。” 杨毅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身前的电脑屏幕,发现书记员已经记录完这几个问题,便冲着审判席扬扬头,说,“审判长,我问完了。” 审判长像是松了口气,用手整理了一下卷宗,对杨毅说,“截至目前,法庭责成控方调取的证据,控方都做了相关说明,有关疑问也经过你方核实,下面,我来回复你关于两次向本庭提交控告书的问题。”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法庭里逡巡一圈,接着说道,“接获辩护人提交的控告书后,本庭高度重视,不仅单独提审了被告人核实有关事实,还会同检察院一起,到侦察单位进行座谈调查。整个过程中,合议庭没有发现本案在侦查阶段存在刑讯逼供的确切证据,侦察单位也特别出具了证明。”说着,他拿起一页纸向大家示意,“现在,我宣读一下侦查单位的证明。” 审判长冷峻的声音在法庭里回响,不出所有人的意料,公安局的证明说明,没有侦查人员对张文峰进行刑讯逼供。杨毅望着道貌岸然的审判长,心里出离愤怒,他想起了庭前会见张文峰时张文峰说过的那些话。 张文峰告诉杨毅,前些日子法官提审了他,他当面向法官陈述了自己被刑讯逼供的事实,法官却不为所动,只是表示自己知道了,反而对他说,“你把枪放哪儿了,说出来,我判你死缓。” “可是人不是我杀的,我怎么会清楚枪在哪儿?”张文峰差点儿被法官气笑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刑事审判方式改革以来,法院只是居中审判,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几乎就没碰到过法官纠问的情形,法官如此行事,毫不隐讳自己与控方同一战线的立场。 “他真的这么讲?”杨毅打量着张文峰,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的确就是那么说的,”张文峰兀自愤愤不平,“你都没看他那个神气劲儿啊,居然说能改判我死缓,他真以为自己执掌生杀大权啊?” 杨毅也没法多说什么,只能安慰张文峰,他发现,张文峰看起来平静,但实质上还是很脆弱的。 审判长宣读完公安局的证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毅,问道,“辩护人,对我刚才做的说明和这份证明,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毅暗自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冷静,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没有。” 审判长掩饰着自己的得意,对杨毅说,“辩护人,上次开庭时你向本庭提出了五项申请,刚刚本庭逐一对你进行了答复,你是否确认?” 杨毅吞咽了口唾液,回答道,“确认。” “好,那我们继续进行法庭调查。”审判长宣布。 第234章 第二次庭审(2) 接下来,庭审到了控方举证的环节。 这项工作本来在上一次庭审时就该完成,却因为杨毅调取证据的申请,整整被拖了三周。公诉人难掩怨气,站起来,指挥着助手操作投影仪。 杨毅瞧这架势,估计公诉人是想一揽子举证,他决心阻止。他和朱波交换了个眼色,朱波会意,把案卷打开到证据页,杨毅则紧紧盯着公诉人的一举一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出击。 公诉方调整完投影仪,将证据清单投了上去,公诉人侧身看向审判席,根本都没有正眼瞧杨毅,杨毅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审判长,现在我们进行举证。”公诉人终于开口了,“本案证据共包括物证、书证、证人证言、犯罪嫌疑人供述、鉴定意见、勘验、检查、辨认、侦查实验等笔录和视听资料,它们分别是:一、破案报告;二、嫌疑人供述,其中包括……” 杨毅听公诉人说到第二份证据,便高高举起了手。审判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给了公诉人一个暂停的手势,把目光转向杨毅,问道,“辩护人,你又怎么了?” “审判长,我们要求公诉方逐一举证,以便我们能及时质证。”杨毅朗声说道。 “有这个必要吗?”审判长有些不以为然。 “我们认为有必要。” “你手里不是有案卷嘛,一共也没几个证据——” “所以啊,逐一举证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杨毅笑了笑,“再说,法律支持这么做。” 审判长摇头苦笑,扭头看向公诉人,公诉人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审判长叹了口气,对公诉人说,“请逐一举证、质证。” 公诉人白了一眼杨毅,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说道,“现在出示证据。第一项证据,警方的破案报告。”说完,挑衅似的看向杨毅。 审判长干咳两声,对杨毅说,“请辩护人发表质证意见。” “没异议。”杨毅回答得很干脆。 审判长示意公诉人继续出示证据。 “第二项证据,犯罪嫌疑人供述,包括第四次和第九次供述。”公诉人说。 “请辩护人发表质证意见。”审判长面无表情地说。 “我方对这一项有异议。”杨毅边说边站了起来。他刚说完这句话,旁听席上就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审判长和公诉人也不约而同地向杨毅投去诧异的目光。 “请具体说明一下。”审判长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杨毅低头看了一眼案卷,吁了口气,抬眼看向审判席,“辩护人发现,公诉人出具了张文峰的两份有罪供述,作为本案的主要证据,但是,这两份证据存在很多疑问,我具体说明如下: 第一、从讯问笔录的整体上看,公诉机关出示的是第四次和第九次的供述材料,这就说明,被告人至少有过九次供述,那么第1-3次被告人是如何供述的,第5-8次被告人又是如何供述的,我们不得而知,我们不清楚,那些是否也是有罪供述? 第二,从两份供述所记载的时间看,第四次供述是在1月7号,第九次供述是在1月21号,也就是说,公诉方所出示的两份供述,集中在1月7号到21号之间。大家都清楚,本案的被告人是于去年11月22号被警方控制的,从那天到1月7号,中间有将近50天的时间,在这期间,他是否做过供述,如果有供述,是否也是有罪供述,我们同样不得而知。 第三,因为本案中存在可能的刑讯逼供的情形,在这两份供述期间,被告人处于何种精神状态,是否有刑讯逼供、引诱、威胁等情况出现?我们仍保持合理的怀疑。 第四,更为重要的是,即便是公诉方出示的这两份供述,我方仔细阅读后发现,也存在很多相互矛盾的地方,比如杀人的时间、杀人的手段、杀人的过程、弃物的地点,都有不一致的地方,我方认为,这两份供述不能相互认证,因此,这样的供述不能采信。” 杨毅这是从根本上动摇了控方的证据,公诉人和审判长不由得面面相觑。好在审判长经验丰富,沉得住气,掩饰着自己的惊讶,不动声色地问杨毅,“你发表完了吗?” “完了。”杨毅点点头,坐回到椅子上。 “公诉人继续出示证据。”审判长说。 公诉人冷哼一声,继续说道,“第三项证据,枪弹痕迹检验鉴定。” 审判长头也不抬,随口说道,“辩护人发表质证意见。” 杨毅再次站了起来,面对审判席说,“我方对此项证据也有异议。公诉机关出示的这份证据,并不能出示取材的有关笔录等证实其获得证据的合法性,这份鉴定存在着取材时间和取材地点不具备法定条件的问题,致使这份证据不具备合法性的证据条件,不能作为证据使用,也就不能靠这份证据认定被告人有罪并处以刑罚。” 旁听的人又一次小声议论起来。 杨毅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同时我们注意到,在这份鉴定书中,没有见证人的签名或盖章,也没有看到犯罪嫌疑人得知鉴定结论的说明。按照刑诉法的有关规定,勘验、检查的情况应当写成笔录,由参加勘验、检查的人和见证人签名或盖章。刑诉法也规定,侦查机关应当将用作证据的签订结论告知犯罪嫌疑人,如果犯罪嫌疑人提出申请,可以补充鉴定或重新鉴定。由此可见,这份证据取证程序违法,不能作为定罪量刑的依据。” 在其后的几项鉴定类证据的质证中,杨毅都发表了类似的质证意见,主张警方有关取证程序违法,证据不具备合法性的证据条件,因此相关证据不能作为证据使用,更不能作为定罪量刑的依据。 公诉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强打精神一项项出示证据,警方的一些鉴定的确存在疏忽,但他们也没有想到杨毅会借机发挥,几乎对全部证据提出质疑,出庭那么多次,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难缠的对手。 终于,公诉方开始出示最后一份证据——视频资料,杨毅也等待到了最终反击的机会。控方的视频资料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张文峰现场指认录像,二是警方审讯录像的片段。对前者,杨毅没提出异议,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对审讯录像的攻击上。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我方对审讯录像提出异议。我方认为,公诉方提供的录像,仅是整个审讯中的短短片段,而且似乎是为了证明不是刑讯逼供而专门采集的,其录像的完整性和真实性不能不让人质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本案的被告人被指控犯了故意杀人罪,故意杀人罪是有可能被判处无期徒刑或死刑的罪名。按照刑诉法的规定,对于可能判处无期徒刑、死刑的案件,应当——大家注意,不是可以,是应当,也就是必须的意思——对讯问过程进行录音或者录像。同时,有关的办法也要求,为了保证录像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公安机关在进行录像时应当保持全程不间断录制,不得选择性地录制或者剪接、删改录像内容。因此,我们认为,公诉方出示的审讯录像片段,也不具备证据效力。” 审判长盯着杨毅,像是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一片茫然。杨毅趁机说道,“审判长,本方质证意见发表完毕。顺带着,我打算提出另一项申请,希望合议庭能慎重考虑。” 审判长回过神儿来,眼中闪过惊讶,“啊?你还要提什么申请?” 杨毅瞥了瞥对面的公诉人,嘴角微微上扬,“我们相信,侦查机关一定会严格执行法律规定,对讯问过程进行全程录像。为了展示讯问的全貌,厘清有关刑讯逼供的质疑,辩方申请调取第1次到第9次全部的讯问笔录及同步录像。” 杨毅长舒一口气,坐了下去,旁听席似乎被他的申请震惊了。公诉人的脸上终于也现出了紧张。 合议庭经过简单的合议,裁定控方提供全部讯问笔录及同步录像,庭审再次休庭,这和杨毅设想的几乎完全相同。 第235章 内情(1) 北京的春天,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一夜间,人们都换上了应季的衣服,阳光暖暖的,让人们慵懒又浮躁。杨毅把车停在首都宾馆的停车场,和展鹏下了车。展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发了烟,又给两人点着,抽了一口,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无奈说道,“这天儿马上又该热了。” “凉热能怎么着?”杨毅有些不以为然。 “文峰——没衣服吧?”展鹏吁了口气。 “得,吃完饭咱们就去买。”杨毅摇头苦笑,冲着展鹏一示意,两人向院里走去,“你啊,好像张文峰没家人似的。” “家人是家人,咱们是咱们。”展鹏瞥了瞥杨毅,咧开嘴笑了,然后又说道,“也不知道李大处长中午召见咱们,能有什么事儿。” “还能有什么事儿?”杨毅哼笑一声,“肯定还是张文峰的事儿,不然这么敏感的时期,他还能见咱们?你看他都躲了咱们多长时间了。” “他那也不算躲吧,不是经常用你姐的手机和咱们联系吗?” “我又没挑拨你们俩的关系,只是实话实说,你急什么啊?”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哑然失笑。 “我也没说你挑拨啊。”展鹏皱了皱眉,兀自苦笑。 “不过,天热了也不好。”杨毅若有所思。 “怎么?”展鹏侧头看了看杨毅。 杨毅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一下,小声说道,“我是说文峰那件血衣,他都穿了两次了,我都没让他露出来,估计下次开庭必须露了,但愿开庭时不热,不然,他还真不好带出来。” “哦,”展鹏了然地点点头,思忖一下问杨毅,“你估计什么时候能开庭?” “最快也得两周吧,慢了就不好说了,”杨毅顿了顿,“反正我估计控方也不会认真准备审讯录像,什么时候开庭他们看着办呗。” “嗯。”展鹏应了一声,然后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咧咧嘴说,“刚十二点,看样子,咱们还得等东旭一会儿。” “什么时候不是咱们等他啊?”杨毅苦笑,“人家是领导,得把架子摆足了。” 展鹏笑了笑,想为李东旭分辨几句,但瞥了瞥杨毅,忍住了。两人走到甬路的尽头,刚转身,却赫然发现了李东旭的身影,展鹏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笑着对杨毅说,“看来今天咱们是冤枉人家了。” 杨毅干笑两声,未置可否。 李东旭正站在那一排竹子前抽烟,远远地见两人过来,便拿出烟盒等待,待两人走到身前,已经把香烟抽出半截。展鹏瞄了瞄李东旭,说道,“你今天出来得倒早。” “没事儿,早出来几分钟,”李东旭吁了口气,把烟盒递到两人面前,看着两人拿了烟续上,才接着说道,“我已经让里边留位子了,咱们抽完烟再进去,先说正事儿。” 展鹏和杨毅对视一眼,神色都变得凝重。 李东旭好笑地打量着杨毅,吐出一口烟,笑道,“你这回在业内是出了名了,公检法彻底都知道你了,把中院的庭审干停两回。” “那不挺正常嘛,换成谁——” 李东旭没容杨毅把话说完,直接说道,“幸亏你挪地儿了,本来上边是想压司法局查你们所,给点儿压力,但一看,你背后居然是你们学校,弄不动,才作罢。” 杨毅讪讪地笑了笑,说,“就为这个,把我们大中午拽过来了?” “不仅是这个,你听我说,”李东旭皱了皱眉,“上边对法院也不满,要求尽快把一审流程走完,我听说,法院也挨批了。” “合议庭那几个法官也够难受的,”杨毅叹息着摇摇头,“他们也是左右为难,因为庭审是公开的,他们也不敢公然做得太过。” 李东旭略一迟疑,说道,“但是我得到的消息是,上边要求下次开庭必须把一审走完,而且要尽早,特别提到要预判你的辩护策略,杀杀你的威风,也就是说,不管你用什么花招儿,他们都不会再理会。” “哦。”杨毅点点头,双眉微蹙。 “这不,我一听到信儿,就把你们叫来了。”李东旭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不无担忧地望着杨毅,“我是为你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杨毅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 “我是担心你的前途。”李东旭咬了咬嘴唇,迟疑着说道,“你太强硬了,对几乎所有的证据提出质疑,把公安和检察院都给惹毛了——” “我担心的是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杨毅白了白李东旭,又侧身看了展鹏一眼,说道,“那怎么办,你们给出个主意,是不是不用给张文峰做辩护了?” 展鹏和李东旭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没说话。 “还不是啊?那话你们都说不出口吧?”杨毅吐出一口烟,冷哼一声,“我本来就没什么前途而言,把他们惹毛了又怎么样?顶多不济,年审时拿我的律师资格做文章呗,我不干律师了还不行啊?” “他这是怎么了,吃呛药了?”李东旭无奈看向展鹏。 “天儿热,这几天也憋着火。”展鹏连忙说,又转向杨毅,“东旭也是好心提醒咱们。” “我怎么觉得不像呢,”杨毅撇撇嘴,横了李东旭一眼,“该不会是上边给你布置任务做我的工作吧?终于想到咱们的亲戚关系了,连这一招儿都使出来了?” “你说什么呢!”李东旭愠怒。 “你们俩都消消火。”展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也没料到两个人一见面就掐上了。 “消火?那是你们没看到张文峰!”杨毅扯了扯嘴角,拍着自己的前胸说,“每次在看守所见到张文峰,我这儿都是痛的,我还不敢表现出来,还得安慰他——” “知道,我们都知道。”展鹏喉结耸动着,“东旭也不是那种人,我都说了,他就是提醒咱们,大家不都是想把事情办圆满嘛。” “这事儿怎么圆满?还不就是他们弄出来的事儿?”杨毅积攒多日的火气终于搂不住了,瞥了瞥李东旭揶揄道,“要不干脆你给他们带个话儿,下次开会时让我一起参加,一起协调了呗。” “你看见没有,那犊子劲儿又上来了。”李东旭指着杨毅对展鹏说,差点儿被他的话气笑了。 “你们俩,有完没完?让别人看见都得笑话,还没怎么着呢,先内讧啊?”展鹏皱了皱眉,见杨毅又要开口,连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你们俩就抽烟,现在开始谁也不许说话。” “我真多余。”李东旭悻悻地背过身去。 杨毅瞪了李东旭一眼,转身就走,展鹏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问道,“你干嘛去?” “不吃了,回去。”杨毅用力挣脱着,但没挣脱开。 展鹏转到杨毅的正面,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对杨毅说,“我知道这些天你都憋着火,有什么火气冲我撒行不?我都跟你说了,东旭没那意思,人家是你姐夫,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嘛,有我在呢,他胳膊肘能往外拐啊?他平时对你少关心了?” “他说我是犊子!”话没说完,杨毅倒先笑了。 “说说就说说呗,他又不是外人。”展鹏禁不住也咧嘴笑了,回头嗔怪地瞪了瞪李东旭,说,“你也是,什么都胡咧咧。” 第236章 内情(2) 好说歹说,展鹏总算压住了两人的火气,待大家抽完烟,一边一个,搂着杨毅和李东旭的肩膀,带着大家进了餐馆,边走边说,“今天这顿我请,谁也不许和我抢啊。” 坐到餐位上,展鹏喊来服务员,点了餐——烤肉和冷面。待服务员离开,展鹏的目光在餐馆里逡巡一圈,咂咂舌说道,“这家餐厅真是不错,闹中取静,怎么发现的呢?” 李东旭瞥了瞥杨毅,冲着展鹏努努嘴,说,“你身边那位发现的。”说完,他似乎心有不甘,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那年查你的时候,之前人才不理我呢。” 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向李东旭投去嗔怪的目光。杨毅就像没听着,把头扭向一边。 李东旭促狭地咧了咧嘴,打量着展鹏问,“我就是奇怪,你是怎么忍受他的?” “什么怎么忍受?”展鹏一时不解。 “你们俩不是一块儿住呢嘛,天天这样你受得了?”李东旭的嘴角微微上扬。 “一块儿住——”展鹏的脸蓦地红了,熟料杨毅听不下去了,转头瞪着李东旭说,“那你是怎么忍受你家杨颖的?” “我去——”李东旭惊讶得合不拢嘴,讪讪地挠了挠头,眼神儿在对面的两人脸上游移着,说,“你可真是啥话都敢说,你还能这么比——” 杨毅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低头不语。 李东旭少有地占了上风,饶有兴趣地看着展鹏和杨毅,撇撇嘴说,“是我错过了什么吗?你们不会是——” “你想啥呢?”展鹏讪讪地笑了笑。 “不对,”李东旭摇摇头,眼中透出促狭的笑意,盯着展鹏问道,“你们这些日子在谁家住呢?” “他家啊。”展鹏迟疑着冲着杨毅扬扬头。 “他家?他家可是只有一间卧室。”李东旭意味深长地缓缓点头。 还没等展鹏解释,杨毅便抢先开口,“一间卧室怎么了?睡一张床又如何?” “不怎么着,”李东旭呵呵一笑,“我说怎么拿我和杨颖比呢,原来是这码事儿,我是该恭喜呢,还是——” “闭上你那坑,”杨毅哭笑不得,白了白李东旭说道,“忍不忍的,还非得和那个有关啊?” “那和什么有关系?”李东旭笑眯眯地撇撇嘴。 杨毅眼珠转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学校啊,你们学校让着我们学校的,不行吗?” “你看,”李东旭哑然失笑,指着杨毅说,“他又来这一套,我以前没冤枉他吧,他就是看不上咱们学校。” “本来就是嘛。”杨毅咧嘴笑了。 “我跟你说,现在可是二比一啊,你再提学校这茬儿,可占不着便宜。”李东旭不屑地瞪了瞪杨毅。 “我看你俩纯粹是没事儿闲的。”展鹏坐在一旁,啼笑皆非。 正好这时服务员送上了小菜,两个人的唇枪舌剑才告一段落。展鹏连忙趁机说,“我申请喝点儿啤酒——” 李东旭和杨毅都看了看他,但谁也没吱声。 “给我上两瓶纯生,要凉的。”展鹏向服务员吩咐着,然后对身旁的两个人说道,“你们俩差不多完了,正事儿还干不完呢,没事儿还在那儿拌嘴。” 杨毅和李东旭相视而笑,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就缓解了。李东旭思忖一下,说道,“对,说点儿正事儿,你们报警那事儿有啥结果吗?” 展鹏刚想回答,眼角的余光瞥见杨毅,便住了口。杨毅对李东旭说,“能有什么结果,反正就等于在派出所备个案就是了,本来也没指望能有什么结果。” “那后来还有没有人骚扰你们?”李东旭问。 杨毅摇摇头,说,“目前还没有。” “你们还是小心点儿才好。”李东旭吁了口气,“虽然说官方不至于做什么荒唐事儿,但个人——谁也不保准儿。” “我始终就怀疑是文峰他大舅哥干的。”展鹏蹙蹙眉,“他在市检是干什么的?” “也是个副处,和我一样。”李东旭欲言又止。 “那他的年龄,混得算不错了。”展鹏说。 “就那样吧,马马虎虎。”李东旭有些不以为然,看向杨毅说,“玩笑是玩笑,不过让展鹏多住些日子吧,不然我也不放心。” 杨毅难得地没有回嘴,默默点头。 李东旭的嘴角咧出一丝苦笑,说,“这回可是把杨颖惊着了,成天追问我案情进展。杨毅,我跟你说,一到关键时候,就能看出来谁是一家的,这次就跟你上次进去时一样,好在老头儿老太太还不知道,不然天天都得把我烦死。所以小祖宗,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儿。”他又把视线转向展鹏,扬扬头说道,“你给我看好他。” 杨毅讪讪地咧了咧嘴,展鹏觉着好笑,略显不耐地说,“看着呢,天天都看着呢。” 杨毅忍俊不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咱们换个话题吧,这脑袋天天都紧绷着,都快受不了了。” “也行,我估计你们也够难受的,案子咱就不提了。”李东旭哑然失笑。 和李东旭、杨毅在一起,展鹏头一次有了别扭的感觉,这让他自己多少都有些奇怪。他不大想掺和两人的话题,打开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惬意地吁了口气,点点头说道,“过瘾。” 杨毅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李东旭,问道,“你和杨颖——还没动静?” 李东旭苦笑着缓缓摇头,说,“你就别惦记我们了,估计是没戏了,你什么情况?我看家里那老两口一听说你要搞对象,对我们就一点儿兴趣都没了,你抓紧点儿。” “这话可是你说的啊,你也清楚,我赶鸭子上架,纯粹是为了你们,所以往后你们两口子真得对我好点儿,杨颖不知情,你还不明白咋回事吗?” “行,对你好,”李东旭哭笑不得,望着杨毅说道,“让着你还不行吗?” “本来就应该的,”杨毅笑了笑,说道,“我那个——应该快了吧,五一前后的事儿。” “真的假的啊?”李东旭将信将疑,“去年就弄那一出,结果到最后不还是鸡飞蛋打?” “这个应该不会——”杨毅讪讪地摇着头,指着展鹏说,“他都见过了。” “小鸟都见过了,是不是啊?”李东旭似乎有些不相信。 “嗯,我见过。”展鹏没法不接话了,想了想,笑道,“人还行,就是得哄。” “哪个女人不得哄啊。”李东旭对展鹏的说法不以为然,看着杨毅说,“那就赶劲哄啊,别再跑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顿了顿说道,“我现在就担心你不行,到最后再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才不行呢!”杨毅嗔怒,随即身子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音说,“我跟你们说,张文峰两口子也不行,出事儿前一周,他们还找大夫呢,我原来和展鹏说,他还不信。” “是不是啊?”李东旭露出惊讶的神情。 “当然是真的了,我们都取证了——证明他们夫妻没有不和,至少还想着生孩子呢,”杨毅解释道,“那大夫是他哥给找的,我们让他哥出了份儿证,让那大夫也出了一份儿。” “等等,出事儿前一周?”李东旭皱皱眉,“那时候张文峰不就已经知道——” 展鹏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杨毅吁了口气说道,“所以有时候我都会以为另有隐情,要知道,张文峰他媳妇儿和那个男人,根本就没带套,你们想——” 展鹏不耐烦皱皱眉,不快地说,“咱嘴上积点儿德行不?” 第237章 内情(3) 回去的路上,展鹏想起在餐馆门口那一番争执,不禁哑然失笑。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李东旭和杨毅发生口角,新奇之余,也颇感无奈,他瞥了瞥开着车的杨毅,问道,“你以前和东旭也这样过吗?” “哪样啊?”杨毅怔了怔,明知故问。 “装,你接着装。” “其实没有了,应该是第一次。”杨毅讪讪地咧了咧嘴,叹息着,“我也不知今天怎么了,他一提那些我就烦。” “人家是好心,一听着信儿就联系咱们。”展鹏苦笑着摇摇头,“你可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把人家架在那儿下不来台。” “你怎么担保他不是来做工作的——”杨毅兀自嘴硬。 “我当然能担保了,他根本不是那种人,再说,他又不是不清楚我和文峰的关系。”展鹏不以为然。 “大哥,他不是哪种人?”杨毅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你别忘了,人都是会变的,何况他还是在政治部,不会算计的人到那儿都变成精算师了。” “东旭不能,或者——至少他对我不会那样。”展鹏认真地说。 “你啊,这股傻乎乎的劲儿倒真投我的脾气,我最烦那些假模假式的了。”杨毅吁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算了,不提这些了,还是琢磨琢磨他那些话吧。” “看,他提供的那些信息不还是挺重要的?”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揶揄道,“有他帮咱们透露信息挺关键的,实在不行,你就把他当成特务呗,虽然身上有不少毛病,但被我党感召,还是想为人民做些事儿的——”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杨毅好笑地看向展鹏。 “你别拔高啊,一拔高我就跟不上了。”展鹏夸张地挑了挑眉。 杨毅笑了笑,随即叹了口气,说,“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回学校那一步真走对了。” “还说别人能算计呢,你这不也是算计?” “哥们儿这叫未雨绸缪,置之死地而后生,”杨毅摇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郑川和陈克他们拉下水啊,他们把所办到现在,真是不容易,我可不能因为自己的随性害了他们。” 展鹏心中五味杂陈,他抿了抿嘴唇,对杨毅说,“杨毅,这次又是我欠你的——” “咱俩就别扯这些了,”杨毅截断了展鹏的话,侧头看了看展鹏,眼角透出笑意,“你欠我的还少啊?一块儿攒着吧,不过看在你能陪我和那些拉拉约会的份儿上,咱俩就算扯平了。” “这就能扯平啊?”展鹏哑然失笑。 “当然,光凭那个可能还不能扯平,如果哥们儿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能拉一把就行了。” “不至于吧,你别吓唬我。”展鹏惊讶地看着杨毅。 “这吓唬你什么啊?”杨毅忍着笑,“他们弄不动我们学校,但弄弄我这个人还是挺容易的,没准儿真能把我律师资格弄废了,到时哥们儿就得跟着你混了。” “跟我混?” “对,下海,跟着你一起搞调查,到时候你别不鸟我就行。” “我看行——”听到这儿,展鹏已经清楚杨毅是在开玩笑,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居然还叫下海——” 两人相视而笑,杨毅努努嘴,说,“点根烟。” 展鹏连忙摸出烟点燃,递给杨毅,杨毅抽了一口,思忖一下说道,“这回法院要玩儿狠的了,咱们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两人又开始商量起庭审的细节,鉴于他们已经了解法院要毕其功于一役,他们的法庭策略也不得不做相应的调整,按照杨毅的话说,再开庭时,他们必须“寸土必争”。 杨毅把车停到楼下的停车场,熄了火,刚要打开车门下车,见展鹏迟迟不肯动地方,狐疑地问,“怎么了?” 展鹏咬了咬嘴唇,讪讪地笑了笑,说,“和你商量件事儿呗。” “说。” “你今天晚上回家之后不安排别的事儿了吧?”展鹏稍显局促。 杨毅盯着展鹏,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但还是想了想回答道,“没啥安排啊。” “那晚饭你自己吃吧,我出去一趟。”展鹏说。 “行。”杨毅松了口气,随口问道,“怎么,家里有事儿啊?” “那倒不是——”展鹏的脸色有些发红。 杨毅见状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哼笑一声说道,“哦,雄警赵找你。” 展鹏用舌头抿了抿嘴唇,默默点头。 “去吧去吧,这种事儿不用和我说,”杨毅撇撇嘴,“我可不敢拦着你,免得有一天翻小肠,说我耽误了你们。” “你说啥呢?”展鹏嗔怪地瞪了瞪杨毅,“这不是自打文峰出事儿就一直没见过面嘛,人家挺担心文峰的,再说,原来抓陈义江的时候,人家也帮了不少忙。” “你和我说那么多干嘛啊?”杨毅解开安全带,把手伸向车门拉手,揶揄道,“这事儿也怪我考虑不周全,那哥们儿要公平竞争,至少得给人家机会啊,哪能让你们这么长时间连面都见不着呢?” “你又整这套——”展鹏皱皱眉,无奈苦笑,“我就和他吃顿饭,然后就回来——” “你回不回来都行,”杨毅像突然想到什么,转回头看向展鹏,说,“你看人家那么痴情,不然就跟人家撂了算了,别再拿我当挡箭牌了,我觉得那哥们儿还不错,至少比老潘强,比老潘年轻啊——” “你——”展鹏被杨毅怼得说不出话来。 杨毅嘿嘿一笑,下了车,展鹏摇摇头,也只能跟着下了车。 晚上下班,展鹏又跟着杨毅上了车,杨毅看在眼里,暗自好笑,也不戳破,和展鹏胡侃一通,偏偏不提晚上的事儿。直到把车停在地库,两人一起上了电梯,杨毅按下16楼,展鹏也没什么表示,杨毅才撇了撇嘴说道,“你上去干嘛,一楼走呗。” “我给你送回家。”展鹏讪讪地说。 杨毅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和展鹏一同到了十六楼。用钥匙开了门,他转身把展鹏堵在门口,忍着笑说,“赶紧走吧,你都送到家了。” “我进去看一圈再说。”展鹏蹙蹙眉。 杨毅闪身让展鹏先进了屋,展鹏也没换鞋,踮着脚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见没有异状,才放下心来,回身没话找话地说,“你现在可是个熊猫,国宝级待遇——” “别扯那些了,赶紧走吧。”杨毅不耐烦地白了白展鹏,低头换鞋。 展鹏怔了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打量着杨毅说道,“要不——我就不去了。” 杨毅也不说话,换完鞋,把公文包扔在餐椅上,双手推着展鹏往门外赶,嘴角浮起一丝促狭的笑意,说,“赶紧走,别让人家等急了。”说完,手上一用劲儿,把门甩上。 望着紧闭的房门,展鹏长舒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电梯走去。 第238章 内情(4) 正是晚高峰,展鹏站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拦下一辆空出租车。他扔掉手中的烟蒂,打开车门上了车,对司机吩咐一句,“和平里中街。” 出租车兜兜转转,上了三环,主路上很堵,出租车夹在车流里,走走停停。展鹏抬腕看看手表,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他和赵健雄约的时间是七点半,看路上的情形,恐怕他会迟到。想了想,他摸出手机,给赵健雄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堵在路上,可能会迟到,赵健雄嘿嘿笑了两声,说他也是刚离开单位,让展鹏不用着急。 展鹏自己也搞不清,现在每每想到赵健雄,首先映入他脑海的,都是那段在酒吧的压抑的喘息和呻吟。或许想象才会有空间吧,那段一墙之隔的聆听,总是让他想入非非。他一向不愿意将身边的人想得太坏,他宁愿相信赵健雄只是为了帮助自己,因此,面对赵健雄,他总是感到一丝亏欠,但这些又无论如何也无法向杨毅说出口,这方面,他还能拎得清,就像在张文峰出事儿前,他一直保守着那个秘密一样。 展鹏暗自摇摇头,回想着杨毅的误解。其实他也清楚,杨毅倒未必是真的误解什么,但他的冷言冷语,还有他那不屑的表情,却令展鹏哭笑不得。偏偏赵健雄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非要和杨毅搞什么宣言,这就让他愈发尴尬。 平心而论,他的确很喜欢赵健雄的性格,那小子本质上和他一样,也是个性情中人,更为难得的是,他居然也是个警察,所以两人不时就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那是一种本能的对同类的认同。只是由于不同的经历,他们的心态多少有些差异,但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成为哥们儿。 展鹏下车的时候,赵健雄已经等在路边了,见到展鹏,他的眼中闪出笑意,亲热地搂住展鹏的肩膀,带他进入了啤酒屋。这是近年来兴起的精酿啤酒屋,供应各种精酿和小吃类的主食。展鹏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看着一切都觉得新奇。 两人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相对而坐,赵健雄把酒单递给展鹏,让他选酒,展鹏两眼一模黑,摇头苦笑道,“没来过,你看着安排吧。” 赵健雄会意地点点头,叫来服务员,直接点了酒,又叫了一份披萨。没多大功夫,酒和披萨就陆续送上来了,两人边喝边聊。 话题自然是从张文峰的案子开始的,虽然两人没断了电话联系,但面对面的交流总是更直接些。展鹏大概讲述了案件的进程,两人都是警界出身,对有些事心知肚明,对事件的感受和走向的看法也更容易趋同,展鹏不禁有一种感觉,至少在这一刻,与杨毅相比,似乎赵健雄更是自己的知音。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喝到了第五杯。两人酒意渐浓,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彼此的话语也变得更加豪爽。兄弟之间的默契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两人便能心领神会。 赵健雄的眼神也变得大胆,透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欲望和狂热,那是一种火辣辣的眼神,充满了激情和冲动,让人很难抗拒。 吊诡的是,展鹏对此几无反感,反倒隐隐地有些欣喜。他欣赏赵健雄的直白,欣赏他的毫不遮掩,更欣赏他的不强求。和展鹏在一起,赵健雄把自己变成了个透明人,完全展示给对方,却懂得内敛,从不开口给展鹏施加压力,偶尔,展鹏会下意识地将他与杨毅做对比,单论起讨喜,赵健雄似乎还是比杨毅那个古怪精灵的家伙强上许多。 然而喜欢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感觉,更多的是冲动和感性,而往往与理智和冷静无关。自从几年前杨毅悄然钻进了他的心,展鹏的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什么人了。如果说,囿于道德因素或与丁峰多年的情感桎酷,最初展鹏还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但一俟尘埃落定,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放飞自我了。只是他很内敛,就如同坐在对面的赵健雄一样。 从这个角度而言,赵健雄又何尝不是当初的自己呢?展鹏因此对赵健雄就多了一份理解与宽容。只是自己似乎比赵健雄更幸运些——赵健雄几无机会,自己多少还摸到了些边儿。他不清楚赵健雄是否意识到了这些,一想到自己当初失魂落魄般的情不自禁,他不由得都替赵健雄苦恼起来。 两人走出啤酒屋,脚步多少都有些发飘。在赵健雄的坚持下,他们每人喝了八杯啤酒。赵健雄打了个酒嗝儿,给两人点了烟,抬头看了一眼夜色,打量着展鹏问道,“展哥,晚上一定要回去吗?” “不回去做什么?”展鹏吐出一口烟,眯缝起眼睛。 赵健雄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冲着马路对面不远处扬了扬头。展鹏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宾馆的霓虹招牌在夜幕中分外乍眼。 展鹏的心中涌出一阵苦涩,他咧了咧嘴,对赵健雄说,“去那儿住,也发生不了啥,你知道的。” “搂着你睡也行啊,就像上次一样。”赵健雄的眼睛闪着光。 展鹏蹙了蹙眉,问赵健雄,“你——只是迷恋我的身体吗?” “你知道不是的。”赵健雄定定地注视着展鹏。 展鹏扬了扬头,叹了口气说,“赵儿,还是都回去吧,你清楚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放心让杨毅一个人呆着,而且——” 赵健雄迎着展鹏的目光,没说话。 “而且——”展鹏咧了咧嘴,忽然改了主意,摇摇头笑了,问赵健雄,“听说你找过杨毅?” “没有啊。”赵健雄否定得很干脆。 展鹏眯了眯眼,说,“你不是说要和他公平竞争吗?” “哦,你说那个啊——”赵健雄讪讪地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上次咱们一起喝酒那次,我喝多了,说过的话你别当真。” “但是人家可当真了。”展鹏的嘴角微微上扬,好笑地看着赵健雄。 “他和你说了?”赵健雄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展鹏点点头,叹了口气说,“赵儿,我也不瞒你,不能说我对你没有感觉,那是因为咱们都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但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根本就没有什么竞争,咱们俩只能是哥们儿、好兄弟,你明白吗?” 赵健雄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以为咱俩第一次喝酒,我就和你说明白了,我实在不想你——在我这儿耽误了自己,这意思你清楚吗?”展鹏蹙了蹙眉,看向赵健雄的眼神中透着真诚。 “展哥,你不用多说,我自己都清楚。”赵健雄低下头,沉闷地抽了口烟。 “真的,赵儿,我不值得你这样——” 赵健雄长长地吁了口气,白了一眼展鹏,说道,“你让我做做梦还不行啊?” 第239章 第三次庭审(1) 李东旭提供的信息很准确,没过两天,法院就通知杨毅,说控方已经提交了补充证据,让他到法院去复制。 杨毅没想到他们的动作会如此快,自己也不敢掉以轻心,当天下午就到了法院。接待他的,仍是上次那个法官助理,看来法院比控辩双方还着急,直接交给杨毅一张光盘,连他复制的功夫都省了,杨毅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心里感觉怪怪的。 法官助理告诉杨毅,庭审三天后会继续进行。当着法官助理的面,杨毅把光盘在电脑上匆匆过了一遍,发现里边除了自己申请调取的部分讯问笔录及录像,还多了两份警方的说明。 杨毅顾不得细看,匆匆离开法院回办公室,路上,他就给展鹏打了电话,让他做好熬通宵的准备。 接下来的一夜一天,杨毅、展鹏和朱波分别仔细审阅了控方新提交的证据,并进行了充分讨论,根据这些新证据修改了自己的辩护策略。隔了一天,杨毅又赶往看守所再次会见张文峰,与他最后对表。 第三次庭审终于开始了。 控方继续出示证据。 按照当初合议庭的裁定,控方增加出示了四次审讯的笔录,并提供了一次审讯的录像,在质证环节,杨毅均以存在刑讯逼供嫌疑,提出了对有关证据的质疑。 控方另行出示了两份警方的说明,其中之一是《补充现场勘验笔录》,另一份是将相关检验结果通知嫌疑人的说明,警方特别指出,在庭前前一天,已经将所有检验结果通知了张文峰,警方的做法符合刑诉法的有关要求。 杨毅对两份证据的证明目的均不认可。 至此,控方出示了所有的证据。 短暂的休息后,审判长看向杨毅,询问辩方是否当庭提交新的证据。杨毅做了肯定的表示,转头给朱波递了个眼色,朱波连忙起身,将有关证据送交给书记员。 杨毅站起身来,目光在法庭上环视一周,朗声说道,“审判长、审判员、公诉人,辩方拟当庭提交两份新的证据,以证明本案被告人不存在作案动机。” 杨毅话音刚落,旁听席就响起了议论声。审判长连忙敲击法槌,严肃地喊了声,“肃静。”书记员利用这个间隙,把证据分送至审判长和公诉人。 杨毅吁了口气,继续说道,“公诉人在起诉书里指控,被告人张文峰因对其妻王某与王某某有不正当两性关系,因而对二人怀恨在心,借以说明被告人的犯罪动机,但这完全不是事实。我们询问了被告人及其亲友,发现被告人张文峰与被害人王某是一对恩爱夫妻,张文峰很爱他的妻子,尽管他发现了妻子婚内出轨,但从未对妻子起过杀心,或许其他人对此很难理解,但事实如此。结婚七年来,很遗憾,夫妻二人并未生育,但双方一直做着努力。即便是按照公诉人的说法,张文峰窥破了妻子的奸情,但他仍想法设法求医问药,试图让妻子受孕,这也从侧面佐证了张文峰仍希望维持夫妻的共同生活。” 坐在旁听席上的展鹏回想起张文峰说到“日耕不辍”的无奈神情,心中涌出一阵苦涩。 “虽然羞于张口,张文峰还是动用了很多关系,求助有关专家,以便让夫妻的家庭生活更加圆满。我们刚提交的两份证据均与此有关,其中一份是被告人兄长张文华的证词,证明张文峰与妻子感情稳定,并拜托兄长为其联系医生。另一份是北大人民医院李红英医生的证词,证明其给张文峰夫妻进行检查并治疗的过程。下面,我将分别宣读这两份证言……” 接下来的时间,杨毅宣读了两份证言,在李医生的证言中,李医生证实,她为夫妻最后一次做检查和治疗的时间是11月13日,即案发前八天。 “本辩护人提请法庭注意,张文峰夫妇最后一次去医院的时间,距离案发只有八天,按常理揣测,如果被告人对被害人怀恨在心,根本不会有这些后续的治疗。”杨毅抿了抿嘴唇,说,“我举证完毕。” 审判长瞥了一眼杨毅,扭头对公诉人说,“公诉人发表质证意见。” 公诉人有些慵懒地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不认可辩护方提出的两份证据的证明目的。” “好,知道了。”审判长连头都没抬,接着宣布,“控辩双方举证、质证完毕,下面由公诉人讯问被告人。” 公诉人再次站了起来,看了看张文峰,说道,“被告人张文峰,下面由本公诉人对你进行讯问。” 张文峰怔了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你听清楚,第一个问题,”公诉人顿了顿,“在上次和本次庭审中,本公诉人共出示了六份讯问笔录,记录了对你的六次审讯过程,上面每一页都有你的签字,这些签字是你本人签的吗?” 张文峰咬着嘴唇,迟疑片刻,回答道,“是。” “本公诉人还向法庭提交了两段审讯录像,上面记录的,是对你的审讯过程吗?” 张文峰吁了口气,再次回答,“是。” 公诉人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打量着张文峰,冷冷地问道,“既然你承认,那些都是你自愿签的字,你为什么还要翻供呢?” “我从来没说是自愿的——”张文峰几乎嚷了起来,扭过头恨恨地看向公诉人,眼睛里几乎喷出了火。 “被告人,注意你的情绪。”审判长蹙了蹙眉。 张文峰吞咽了一口唾液,望着审判长说,“审判长,我重复一遍,我从来没说过,讯问笔录上的签字是我自愿签的,是专案组的人打我,逼着我签的,不签不行。” 旁听席一阵哗然。 “你又提到了专案组打你,”公诉人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上次审判长也说到了这一点,现在我问你,你有证据吗?”公诉人的嘴角浮起揶揄的笑意,不无得意,“你可千万别给我们再看你所谓的那些伤痕——” “有。”张文峰厉声打断了公诉人的话。 “有?”公诉人不屑地撇撇嘴,“如果你真有所谓刑讯逼供的证据,那就展示给我们啊。” 张文峰下意识地看向杨毅,杨毅目光坚定地回望着他,点点头。 “等一下。”张文峰咬咬嘴唇,把手伸向腰间,众人都被他的动作惊呆了,只见张文峰从衣服下拽出一团物事,拿在手中,用力一抖,高高地举了起来。 那是一件淡蓝色的皱巴巴的衬衣,上面血迹斑斑。 张文峰深深地吁了口气,面对着审判席说道,“这是我被审讯时穿过的衣服,他们拿警棍打得我皮开肉绽,把衣服都粘住了,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上面的血迹——” 旁听席一下就像炸了锅。 “你撒谎,谁能证明那是你穿过的衣服。”公诉人显得气急败坏。 张文峰转过头,目光在旁听席上逡巡一圈,用手指着说,“他,他,还有他,”他指着几个专案组的人,“他们都能证明,我就是穿着这件衣服被他们打的,只要他们还是个人,只要他们的良心没被狗吃了,他们就一定能证明。” 旁听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张文峰的父母悲痛欲绝。 杨毅抓住时机,高高地举起了右手。 第240章 第三次庭审(2) “肃静!肃静!”审判长再次敲击法槌,显然,他根本没预料到会发生如此的突发状况,他看着杨毅高举的右手,没做任何表示,低下头和两侧的审判员商议几句,继续对公诉人说,“公诉人继续讯问。” “我——暂时没问题了。”公诉人似乎有些懵了。 杨毅仍旧举着手,目光执着地直视审判席。审判长看都不看他,不耐烦地皱皱眉,说,“被告人,你可以把手放下了。” 张文峰长叹一口气,把衬衣搭在脖子上,那就像一条围巾,分外乍眼。 “辩护人,你有什么问题?”审判长不得不注意杨毅了。 杨毅缓缓站了起来,沉吟一下说道,“审判长,鉴于庭审中刚刚发生的情况,我方申请提交新的证据。” “举证质证环节已经结束了。”审判长不耐烦地说。 “的确,正常的举证质证环节已经结束,”杨毅不慌不忙地说,“但刚刚在公诉人讯问被告人时,被告人拿出了据他声称是受到刑讯逼供的血衣,我们应该理解被告人的顾虑,更应该理解他的苦心,被告人保存这件血衣,殊为不易,能把它带到今天的庭审现场,更是难上加难。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衬衣,但它是被告人血的控诉,如果这件血衣被证实的确如被告人所说,那么,它将成为本案颠覆性的证据,证实在本案的侦查过程中,的确存在刑讯逼供的情形,从而可以进一步推导出控方所有的有关被告人的言辞类证据都不足为信,不得作为本案定罪量刑的依据,这是对被告人权利的最基本的保护,因此,本方强烈申请将这件血衣作为本案的物证。” 旁听席四处交头接耳,审判席上又是一阵紧张的商议,最终,审判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本庭同意辩方的申请,将该件衬衣列为辩方提交的证据。” 杨毅侧身向朱波使了个眼色,朱波马上从包里拿出一个证物袋,递给杨毅,杨毅走到张文峰身旁,拿过衬衣,展开向旁听席展示了一下,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然后,他和张文峰对视一眼,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衬衣折叠,放进证物袋,走向书记员。 书记员呆呆地看着杨毅,杨毅嘴角咧了咧,说道,“咱们得给这件衬衣做个标记吧?” 书记员回头看向审判长,审判长无奈点头。 杨毅在书记员的桌子上拿起记号笔,把衬衫从证物袋里抽出半截,在衣领上做了标记,并签上了姓名和日期,然后看向审判长说,“请法庭安排人签字。” 审判长指示书记员签字,杨毅这才将衬衫整理好,再次放入证物袋,交给书记员。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杨毅的举动。 杨毅冲着审判长点点头,缓步走回自己的位子,边走边说,“审判长,我方要求将刚才的举证过程记录在案。” 坐在旁听席上的老詹咂咂舌,用胳膊捅了捅身旁的展鹏,说,“你们这突然袭击是核弹级别的——” 展鹏讪讪地挑挑眉,摇着头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詹不可置信地望着展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连证物袋都准备好了,明显是有备而来啊。” “我真不知道。”展鹏无奈苦笑。 老詹冷哼一声,倒吸了口凉气,远远地瞧着辩护席上的杨毅说道,“李东旭这小舅子,有点儿意思。” 杨毅刚一落座,审判长就说,“公诉人对这一证据发表质证意见。” “我方对这项证据的真实性、关联性和合法性均不认可。”公诉人面无表情地说。 杨毅再次举起了手。 “辩护人——”这次,审判长倒没让杨毅等多久。 杨毅笑了笑,说,“审判长,我们举证还没完事儿呢,你就让他们质证。” “啊?”审判长疑惑地瞥了瞥杨毅。 “是这样,我方也考虑到了刚才的突发状况,因此,在提交证据的同时,提请法庭对该物证进行第三方鉴定,鉴定内容应至少包括:一、dna检测,以厘清衬衣上的血迹是否为被告人张文峰所留;二、鉴定血迹形成时间;三、鉴定血迹形成方式和过程;四、采集衬衣上所有能采集到的指纹,并与本案有关侦察人员的指纹进行对比。”杨毅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众所周知,现在法医科学很发达,这几个鉴定都很简单,准确性也很高,通过这几项鉴定,就可以清晰无误、最客观地判断,在本案的侦查过程中是否存在过刑讯逼供。” “你们这是给检察院一条活路都不留啊。”老詹凑到展鹏的耳旁说。 展鹏耸耸肩,只能继续苦笑,但心里却着实为杨毅而高兴,能得到老詹如此的评价,那真是莫大的荣耀。 杨毅一口气说完,暗暗吁了口气,他偷偷瞄了瞄张文峰,然后侧身低声问朱波,略显紧张地问,“我那几个要求,书记员都记下了吗?” 朱波盯着电脑屏幕,点点头,“都记下了。” 杨毅这才抬头看向审判席,说,“审判长,我方举证完毕。” 审判席上又是一阵紧张的商议,然后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说,“知道了,其他人注意法庭秩序。” 法庭上的议论声渐渐平息。 审判长沉吟着对杨毅说,“下面,辩护人询问被告人。” 杨毅清了清嗓子,把目光投向张文峰,张文峰也正看着他,眼角的笑意一闪即逝。杨毅下意识地咬咬嘴唇,问道,“被告人,你原来在警队的职务是什么?” “探长。” “哦,探长。”杨毅缓缓点头,“在本案案发前,你负责的最后一个案子是什么?” “辩护人,请询问与本案有关的问题。”审判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审判长,我的问题与本案都有关系。”杨毅连忙说。 审判长看了看杨毅,不再说话了。 杨毅再次看向张文峰,重复刚才的问题,“被告人,你负责的最后一个案子是什么?” “陈义江系列杀人案。”张文峰回答。 旁听席响起一片惊叹声,那个时候,警方已经向社会披露了陈义江案,所有不了解内情的人都没有想到,那个案件居然就是眼前的被告人侦破的。 “那个案件侦破了吗?” “侦破了,我们抓到了陈义江。” “现在你回忆一下,那个案件是去年什么时候发生的,又是什么时间侦破的?” 张文峰想了想,说,“第一起案子是去年五月底发生的,我们最后抓到他是在十月中旬,前后大概持续了四个半月。” “辩护人——”审判长再次提醒杨毅。 杨毅做了一个知晓的手势,对张文峰说,“好,你听好这个问题——你什么时间意识到你的妻子出轨了?” “我刚开始不肯定,只是觉得有可能——”张文峰迟疑着回答。 “好,我改变一下措辞,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你的妻子有可能出轨了?”杨毅盯着张文峰。 张文峰略一迟疑,说,“就是那案子发生前后。” “第一起吗?”杨毅追问。 “对,第一起。” “嗯,你刚才说,第一起案发的时间是去年五月底,”杨毅顿了顿,继续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我是说,你妻子——” 张文峰皱皱眉,似乎有些难为情,犹豫着说道,“就是夫妻间那点事儿呗。” “和性生活有关?” “对。”张文峰的脸色微微发红。 “明白了,”杨毅看着张文峰,又说道,“你能给我们描述一下当时自己的心情吗?怀疑妻子出轨,你又做了什么?” 第241章 第三次庭审(3)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张文峰,即便是在法庭这样严肃的场合,大家也难掩八卦之心,何况,他们都比较好奇,在庭审中屡屡有惊人之举的辩护人,为什么会从这个问题切入对张文峰的询问,他们对张文峰的回答充满了期待。 张文峰抿抿嘴唇,迟疑片刻,说道,“我当时心里挺乱的,担心那是真的,但又怕冤枉了我媳妇儿。再说,陈义江的案子刚发生,侦破任务很重,我成天成宿在队里加班,也顾不上家里那些事儿——” “你当时想过没有,如果你怀疑的事儿是真的,你会怎么做?”杨毅不失时机地问。 “我能不想吗?”张文峰面露苦笑,“可是想来想去,我也想不清楚——” “想不清楚?” “是,当时心里——特矛盾。”张文峰顿了顿,看了一眼杨毅说道,嘴角泛出一丝苦笑,“那血性劲儿上来,我恨不得立马就和她分了,可是下一分钟,我又舍不得,反正,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贱。” 旁听席上的人都竖耳聆听,面色凝重,没有一个人觉得张文峰的话可笑。 杨毅吁了口气,打量着张文峰继续问道,“你当时——恨你的妻子吗?” “恨,又不恨。”张文峰长叹一声,“要是对这种事儿都没有恨意,那还算老爷们儿吗?但就像刚才说的一样,我前一分钟还恨着呢,可后一分钟又不恨了,我就想,是不是我做人有什么毛病啊,本来好好的两个人,怎么能出这种事儿呢?说实话,原本我就对老婆有愧疚感,大家也都清楚我们那工作,照顾家就甭想了,赶上案子,晚上能回家睡觉都是奢望。总之,那一段儿我脑子里就像浆糊似的,都乱成一团了,幸亏赶上手边有案子,多少还能让我分分心。” 张文峰的话在旁听席上很多侦查员的心里产生了共鸣,大家议论声再起。 杨毅望着张文峰,缓缓点头,问道,“那你和你的妻子交流过这件事儿吗?” “没有,”张文峰苦笑着摇摇头,“一是当时忙着案子,没时间;再说,这种事儿怎么交流?我又没有确实的证据,只是隐约有感觉,万一真冤枉了我老婆呢,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那个时候还在想着把日子过下去?” 张文峰迟疑一下,点点头,“没错儿。” 杨毅略微皱了皱眉,想了想,对张文峰说,“我们还回到最初的问题,你是个刑警,行动力很强,既然你已经产生了怀疑,就没想着做什么来澄清一下疑虑吗?” 张文峰深吸一口气,“我做了。” “做了?具体做了什么?” “我找了我的一个朋友,让他帮着我盯盯我的老婆。”张文峰说。 此话一出,旁听席上一片惊诧声。参加旁听的大多数人对案件的细节并不清楚,听张文峰这么讲,都感到匪夷所思。 “你想达到什么目的?”杨毅追问。 “我想确定一下他们两个是否有奸情。”张文峰面无表情。 “盯盯——这是你刚才用的词,具体是什么含义?” 张文峰琢磨了一下,回答道,“我刚才说了,我们的工作就是经常不能着家,我估计,正是我不在家的时候给他们创造了机会,所以,我找我的朋友,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盯盯我老婆,看他们是否——”说到这儿,张文峰说不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找了一个人盯你妻子的梢,对吗?” “对。”张文峰点点头。 旁听席再次响起小声的议论。 杨毅瞥了瞥旁听席,又把目光投向了张文峰,问道,“你所谓的找朋友盯梢,有什么结果吗?” 张文峰怔了怔,继而苦笑着摇摇头,说,“要是没有结果,我今天也不用站在这儿了。” “你的意思是说,有结果?”杨毅紧紧盯着张文峰。 “对。”张文峰回答。 “具体是什么结果?”杨毅追问。 张文峰叹了口气,迟疑着说道,“他发现,我老婆和那个人幽会。” “幽会?具体的含义是什么?” 张文峰咬着嘴唇,脸憋得微微发红,皱了皱眉说,“可能很多人都清楚,在南五环外有一片场地,是有名的车震圣地——” 显然,旁听席上的很多人都听说过那个对方,张文峰这么一说,脑子快的人就猜测到案发地可能是“车震圣地”,不由得对案情产生了更大的兴趣,嗡嗡声再次响成一片。 “肃静。”审判长不得不维持秩序,他多少有些好奇,杨毅如此迂回,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但杨毅的询问的确都围绕着案情,他又没有理由制止。 “你是说,你妻子和本案的另一个受害人是在那个场地——被称作车震圣地的地方——”杨毅欲言又止。 “对。”张文峰再次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明白了,”杨毅缓缓点头,“这是哪一天,你还记得吗?” “去年的11月21号晚上。”张文峰不假思索地说。 “也就是你被指控杀害他们俩的那一天,对吗?” “对,就是那天。” “好,让我们回到那一天。”杨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旁听席上的展鹏,然后对张文峰说,“经过几次庭审,控方先后出示了六份讯问笔录,其中都包含着那天事情发生的经过,但笔录并没有当庭宣读,控方只是播放了两段审讯录像的片段。在庭审中,你一直否认那些供述是你真实的意思表示——” “当然不是,那些审讯都是刑讯逼供的结果。” “这么说,笔录上记载的,就不是事实?” “不是,绝对不是,都是他们事先编好了,让我按照那个口径说的。” “嗯,有关刑讯逼供的情节,我们一会儿再说。”杨毅顿了顿,看着张文峰说道,“那事实到底是什么,你现在能说吗?” “能。”张文峰点头。 “好,我们从头来——”杨毅吁了口气,“你朋友发现两位受害人去了车震圣地,然后呢?” “他给我打了电话,向我说了这个消息。” “然后呢?” “那天我在队里值班,接到电话就开车赶过去了。” “继续。” “在路边我碰到我朋友了,他和我说,他们两个还在里边,我就准备进去。他要陪我,被我拒绝了。” “你为什么拒绝你朋友的陪同?” “还不够丢人啊?”张文峰长叹一声,沉默片刻才接着说道,“没错儿,我们一直等这样的机会,就是想现场捉奸,但事到临头,我实在没脸让他陪我进去,就自己进去了,就算再好的朋友,我也不想让他看到那一幕。” “所谓自己进去,就是指你开着车独自进了那片场地,对吗?” “对。” “你的那位朋友,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他——”张文峰蹙蹙眉,“他看起来对我挺担心的,和我说了好几遍别冲动之类的话,我本来脑子还特别乱,因为我没想清楚进去之后要做啥,他这么一说,我倒清醒了,明白我要做什么。” “具体是指——” “我要和他们——尤其是和我老婆谈谈,今后我们该如何相处——”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确定,我隐隐约约感觉自己需要他们给我一个解释——一个是我老婆,一个是我上学时最好的兄弟,我开车往里边走的时候还想,被我抓了现行,他们没有任何借口,我倒要想问问他们,如果我老婆喜欢那个人,我们就一刀两断,如果她能回心转意,我们回去再商量自己的事儿。” “按当时的情形,你不应该是很愤怒吗?” “我的确很愤怒,但我也说了,一个是我老婆,一个是曾经最好的兄弟,我心里空落落地疼——” “你就没想着报复他们,对他们动粗?” “假如只有男的一个,没准儿会发生点儿啥,但有我老婆在,那个念头我连想都没想过。” “为什么?” 张文峰白了白杨毅,叹息着说,“那毕竟是和我一张床睡过好多年的人,和自己的老婆动粗,那还算个爷们儿吗?”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想和他们打架或吵架,对吗?” “当然没有,我只是想抓现行,然后谈谈。”张文峰长舒一口气。 第242章 第三次庭审(4) 杨毅这一连串询问,直指起诉书中的犯罪动机,在某种程度上,至少弱化了对张文峰的指控。张文峰在回答中,也呈现出一个复杂的中年男人形象,这令旁听的众人五味杂陈,却也对案情更趋好奇。 杨毅瞄了一眼张文峰,脑子里在快速地盘算,判断是否将展鹏列为证人进行询问。事前他和展鹏曾详细地讨论过庭审中可能出现的情形,也做好了展鹏作证的准备,但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想把展鹏牵扯到庭审中,尽管展鹏跃跃欲试。 杨毅想了想,继续自己的询问。“被告人,在你刚才的回答中,提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人物,也就是发现两个人奸情的你的朋友。” 杨毅也曾与张文峰就展鹏作证事宜进行过沟通,张文峰对此持反对态度,他当然清楚展鹏作证对自己是有利的,但如果那样,展鹏就将再一次被置于聚光灯下,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或许就会掀起新的波澜。听到杨毅提及此事,他心中暗自叹息,但也只能回答,“是的。” “这种家丑你都可以让他知情,并让他对你妻子进行盯梢,想必你们的关系应该很亲密,是吗?” “是。”张文峰吁了口气。 “在前面的回答中,你提到了一个细节,你到了所谓车震圣地外边的路边,与你那位朋友汇合,你拒绝了朋友的陪伴,当时他很担心你,对你说过好几次别冲动之类的话——” “是这样。” “我们现在略过你进去的过程,按照常理揣测,你从里边出来后,多少会向你的朋友做个交待,因为他介入的程度很深——” “的确,我出来后回到队里,给他打电话了。” “稍等,你是说——你那位朋友没有在路边等你?” 张文峰思忖一下,回答道,“我不清楚他等没等,因为我是从另一个出口离开的,但我估计他应该不会等,因为在我进去之前就催促他赶紧离开,我想他也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实在是没脸见人——” “明白了,”杨毅点点头,“于是你回到队里就给他打了电话?” “是。” “在电话里你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他我回到队里了。” “你没说你在那个圣地发生了什么?” “没说。” “你的朋友也没问?” “他问了,但我没说。” “为什么?”杨毅紧紧盯着张文峰。 “没心情。”张文峰喃喃道。 “没心情?”杨毅蹙了蹙眉,“可是按照你的说法,你的朋友很担心你,你之所以给他打那个电话,也是为了给他有所交待——” “是,就是为了给他交待,”张文峰顿了顿,“虽然我没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但我和他说了没事儿。” “你所说的‘没事儿’是不是就是指你和那两个人没发生激烈的冲突?” “没错儿,就是那个意思。” “你的朋友在电话里是什么反应?” “他好像说了一句,没事儿就好。” 大家都听清楚了,案发当日,张文峰在回到警队后,给朋友打电话报了平安。从另一个角度说,张文峰在处理完“车震圣地”事宜后,并没有急于逃跑,而是回到警队继续值班,如果人的确是他杀的,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杨毅点点头,接着说道,“在那天你的所谓捉奸的行动中,你的那位朋友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是他盯梢发现并通知了你,事后你还和他通过电话,你能向大家透露一下你们的真实关系吗?或者,你能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吗?” 张文峰下意识地看向杨毅,迟疑片刻,回答道,“他是我原来的搭档,展鹏。” 张文峰话音刚落,旁听席上就传来了轻呼声,很多人第一次了解到展鹏介入了那个事件。认识展鹏的人纷纷看向展鹏的方向,老詹在一旁敏锐地揶揄道,“这是你要作证的前奏吗?” “讨论过。”展鹏讪讪地咧了咧嘴。 “你曾经的搭档——展鹏,”杨毅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又问道,“他在今天的庭审现场吗?” 张文峰连喘了两口粗气,回过头,目光在旁听席上逡巡一圈,正碰上展鹏的视线,他点点头,说,“在。” 这一下,连不认识展鹏的人也陷入了躁动中,纷纷向旁边的人打听谁是展鹏。审判长不由得再次敲击法槌,维持法庭秩序。 “行,关于你的朋友,我先问到这儿。”杨毅吁了口气,“让我们再回到那天晚上。你独自开车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找到了他们的车。” “具体怎么找的?”杨毅问。 “其实不困难,里面就没有什么车,再加上我认识他的车,拐了个弯,我就看见那辆车停在一棵大树底下。”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把自己的车悄悄地停在那辆车的后边,距离大概两三米远。” “前边车里的人没发觉吗?” 张文峰咬着嘴唇摇摇头。 “之后呢?” 张文峰叹了口气,说,“我就坐在车里,看着前边的车。” “你没下车?” “刚开始没有。” “你是去捉奸的,都到了那儿,为什么不下车?” 张文峰的眼睛里露出痛苦的神情,抿了抿嘴唇说,“因为那辆车还在动,我实在不想亲眼看见那一幕。” 大家都清楚所谓车还在动意味着什么,随着张文峰略显苍凉的声音,他们和他一起回到了那个晚上。 “然后呢?” “等车不动了,我就下了车,当时天很黑,但我还是依稀能看到,他们两个人都在后排,我拉了一下驾驶席一侧的车门,发现门没锁,我就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席上,侧头看着后排的两个人。” “当时他们是什么反应?” “挺慌张的,我估计,他们当时是以为碰到敲诈或抢劫的人了吧,待他们看清是我,更慌张。” “那他们俩是什么姿势?” “男的趴在女人的身上。”张文峰面无表情地说。 “他们的衣服呢?” 张文峰皱皱眉,回忆着,“两人上身都穿着衣服,下边——没看着,但我觉得是没穿好。” “那你当时怎么做了?” “我就告诉他们,先把衣服穿好。” “然后他们就穿衣服?” “是。” “这期间有过别的交谈吗?” “没有。”张文峰摇摇头,“我点了根烟,坐在那儿抽烟,他们俩在那儿穿衣服。” “你确认他们把衣服都穿好了吗?” “我没有回头看,但是——”张文峰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我听到了两遍拉拉链的声音,我想最起码两个人都把裤子穿上了吧。” “也就是说,在你离开车辆之前,他们身上的衣服应该是穿戴完整的,是吗?” “是,我给了他们时间穿衣服,而且当时那种情况,我想,他们也急于把衣服穿上吧。”张文峰淡淡地说。 第243章 第三次庭审(5) 杨毅看了一眼旁听席,又把视线转向张文峰,沉吟一下说道,“我想今天法庭内的每一个人,包括法官、公诉人,包括旁听的人群,也包括我本人,都想知道那天在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大家刚才看过审讯录像,已经了解了一个事实,但现在,凡是有着最基本的智力水平和最低限度人性的人,都明白录像中的事实不是真的——” “那当然不是真的。”张文峰自嘲地咧了咧嘴。 公诉人迟疑着举起了手,审判长瞥了他一眼,默默摇头,公诉人悻悻地又把手放下了。 杨毅打量着张文峰,眉宇间闪过一丝期待,“你能告诉在场的每一位,那天在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文峰和杨毅交换了一个目光,暗暗喘了两口粗气,说道,“那天在车里没发生啥,说出来挺丢人的。” “先别做自我评价,客观地把那天的事实说出来,”杨毅递过鼓励的眼色,引导着张文峰,“我先帮你开头吧,你上了车,坐在驾驶席上,后边的两个人慌里慌张地穿衣服,你点了根烟抽烟,对吧?” “对。”张文峰缓缓点头。 “然后呢?” “然后——”张文峰咬了咬嘴唇,“我就对他们说了一句——你们俩可真行。” “他们是怎么回应的?” “没回应。”张文峰苦笑。 “没回应?”杨毅疑惑地皱了皱眉。 “就是,他们什么也没说。” “再然后呢?” 张文峰长叹一声,说,“我接着说,这回,我是亲眼看见了,你们俩要是想在一起,我就成全你们,但无论如何,兄弟是没得做了。我又跟我老婆说,你要是还想过日子,就想清楚再找我。” “等等,你过去不是兴师问罪的吗?”杨毅问。 张文峰憋红了脸,嘴唇嗫嚅半天说道,“我窝囊,行吧?没错儿,我本来是想让他们给我个说法的,但我忽然觉得挺没劲的,给什么说法,他们该睡也是睡了,你知道,我坐在我的车里,看见前面的车上下地动,我是什么心情吗?我做人太失败了。” “别激动,先稳定一下情绪。”杨毅安慰道。 张文峰苦笑着摇摇头,半晌没言语,旁听席又响起了议论声。杨毅长舒一口气,怔了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舔舔嘴唇,又问道,“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下车了。”张文峰白了杨毅一眼。 旁听席哗然,按照张文峰的讲述,根本就没有枪杀的过程。 “就这么简单?”杨毅不可置信地看向张文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对,就这么简单。”张文峰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所以我说我自己够窝囊的,对吧?” 杨毅未置可否,扯了扯嘴角,问,“好,你下车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上了我的车,开车走了,回到队里继续值班。” 杨毅凝神思索片刻,一边看向审判席,一边思忖自己究竟要问到什么程度,他把询问要点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说道,“本案是个枪杀案,到目前为止,本案的凶器——那把枪还没有找到,我这个问题很关键,你在车震圣地的时候,甭管是在车上还是车下,见过那把枪吗?” 张文峰舔了舔嘴唇,回答道,“见过。” 旁听席一下就炸锅了,审判长再次敲击法槌,连“肃静”二字都懒得说了。 “你再重复一遍。”杨毅眯了眯眼。 “我见过那把枪。” “在哪儿?”杨毅追问。 “就在那辆车上。” “那辆车——受害者的车吗?” “对。”张文峰点头。 “你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杨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审判席。 “准确点儿说,我最初是感觉到的,”张文峰开始了自己的讲述,“我拉开车门,一屁股就坐到了驾驶席上,当时就感觉屁股被什么硌了一下,但那个时候我顾不上看,因为我的注意力都在后排呢。后来我让他们穿衣服,才想起屁股下还坐着什么东西,伸手摸出来一看,就是那把枪。” “只有枪?”杨毅蹙蹙眉。 “还有枪套,枪装在枪套里。”张文峰顿了顿,“虽然我们配备的不是那型号的,但我对那枪不陌生,一眼就认出应该是七七,那应该是配备给那家伙的。” “那家伙——是男死者吗?” “对,我想那应该是他的枪。” 杨毅点点头,接着问道,“你把枪拿在手里,做了什么?” “我骂了他们一句。” “骂的什么?” “我说,你们真是失心疯了,这东西也随便乱扔。” “他们什么反应?” “没有,他们忙着穿衣服,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那你拿着那把枪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啊,我当时脑子也挺乱的,顺手就把那把枪扔到副驾上了。” “就是副驾驶的座位里?” “对。” “在那之后你还碰过那把枪吗?” “没有。”张文峰摇摇头。 杨毅皱了皱眉,又问道,“你刚才说过,你在车里点了一根烟,扔枪这个动作是在点烟前,还是点烟后?” “点烟前,”张文峰不假思索地说,“我把枪扔过去,才摸出烟盒点烟。” “好,我知道了。”杨毅稍作停顿,又问道,“你在车里大约呆了多长时间?” 张文峰想了想,说,“我没太注意,大概就是三四分钟吧,我说完那句话就走了,当时我点的那根烟还没抽完,我上了自己的车,一直拐到出口,马上要上路了,才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头扔出窗外——” “我懂了,”杨毅点点头,看着张文峰说,“现在我们总结一下,你开车进了那片场地,发现了你要寻找的目标车辆,你把车停在了那辆车的后边,”说到这儿,他笑了笑,问张文峰,“你在车上坐了多久才下车?” “应该是五六分钟吧。”张文峰生无可恋。 “好,你在自己的车里坐了五六分钟,直到前边那辆车不再震动,你才下了车,走到那辆车旁。在车外,你看见那两个人都在后排,你拽了一下驾驶席一侧的车门拉手,发现车门没锁,就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席上,当时你觉得有什么硌了你一下,但你正忙于用眼神和那两个人交锋,没顾上,然后你让两人赶紧穿上衣服,这时才摸出硌你的东西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把枪,你骂了他们一句,顺手把枪扔到副驾驶座位上,之后点了根烟抽烟,又和他们俩说了那段话,之后就打开车门下车了,上了自己的车开车离开了,你在那辆车里一共停留了大概四五分钟,整个过程是这样吧?” 张文峰回味着杨毅的话,顺完了整个过程,下意识地点点头。 “整个过程那两个人都没说话吗?”杨毅问。 “没有,一句都没说。” 第244章 第三次庭审(6) 旁听的众人又小声议论起来,杨毅引导着张文峰讲述的事件经过,完全颠覆了控方的指控,但在场的大多都是行家,明白光靠被告人如此讲述,并不一定会改变法庭对事实的认定。老詹就对展鹏轻声说,“这样——也不能翻盘吧?” 展鹏像是了解杨毅的用心,回答道,“总得找个机会,让文峰把实情说出来吧。” “那倒也是。”老詹赞同地点点头,想再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等议论声渐渐平息,杨毅再一次看向张文峰,思忖一下问道,“我们再回到那个晚上,那天你是在单位值班,对吧?” “对。” “那是个正常的安排吗?”杨毅盯着张文峰。 “我们那工作——”说出几个字,张文峰像是改了主意,点点头说道,“算吧,排班排到我们了。”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如果说是正经值班的,是我和同时丁祥。” “你们值班时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杨毅又问。 “在值班室待岗,随时准备出任务。” “所以你那天值班中途离开,很不负责任,对吧?” 张文峰迟疑一下,默默点头。 “你接到你盯梢朋友的电话,就离开了警队,离开前,你和你同事交待过吗?” “我和他说了,”张文峰吁了口气,“我说我要出去一趟。” “他什么反应?” “他没说什么,因为当时还不算晚,队里有些同事还在加班。” 杨毅缓缓点头,沉吟一下又问道,“你回到警队的时候,那些加班的同事还在吗?” 张文峰想了想,回答道,“大部分都已经走了,有个别人在。” “和你一同值班的丁祥还在吗?” “他在。” “你回去后都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我就是给我的朋友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回到队里了,然后就在值班时看电视、睡觉。” “照这么说,就是和你平时值班的时候是一个样子?” 张文峰怔了怔,扯了扯嘴角说道,“值班还不都是那样子。” 杨毅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点点头说道,“好,我清楚了。其实第二天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傍晚临近下班,你被控制了——” “是,下午四点多,我们队长找我谈话,然后,我就再没出来。” “你还记得那一天的日期吗?” “记得,去年11月22号。” “去年11月22号,”杨毅重复了一遍,“这个案子也叫11.22案件吧?” “具体我不清楚,但按照我们的习惯,可能吧。” “不是可能,是确实。”杨毅顿了顿,“前不久,警方曾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向社会披露了这起案件,当时警方就把案件称为11.22案。” “哦。”张文峰木然地应了一声,对杨毅的用意有些不明所以。 “从去年11月22号到今年1月7号,中间隔了多少天?” 杨毅这么一说,张文峰就明白他的意图了,但他无心仔细核算,想了想说,“至少四十天吧。” “四十六天。”杨毅吁了口气,侧身向审判席瞄了一眼,又把视线投向张文峰,“在庭审中,控方先后出示了六份讯问笔录,据他们说,那些涵盖了从第一次到第九次讯问中的六次,难道在1月7号前,他们就没讯问过你吗?还是讯问过,但没有形成笔录?” “都不是,”张文峰咧了咧嘴,“在那之前一直在审问我,至少四次形成过讯问笔录,我都签过字。”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是,他们为什么不出示?”杨毅意味深长地盯着张文峰。 张文峰面现苦笑,但声音洪亮,“因为在那些审讯中,我都坚持自己无罪,他们无法用那些笔录指控我。” “你是说,在1月7号之前所有对你的审讯中,你都坚称自己无罪?” “准确地说,是元旦之前的所有审讯,我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杀了人。”张文峰讪讪地笑了笑,“过了元旦,我就被他们给打服了,一心只求速死,所以他们让我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也就是说,元旦之后所有的讯问笔录,包括我们当庭看到的录像,都是刑讯逼供的结果?” “当然是。”张文峰长舒一口气。 旁听席一片哗然,审判长不得不再一次敲击法槌。 杨毅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待议论声稍小后,他说,“好,我们继续。大家都看见了,我们当庭提交了你拿出来的衬衣做证据,现在我问几个和衬衣相关的问题。” “嗯。”张文峰点头。 “这是你自己的衬衣吗?” “不是。”张文峰顿了顿,解释道,“我自己的衬衣被他们拿走去做什么检验了,当时那天气,我就是衬衣外边套着一件夹克,他们拿走了我的衬衣,我只能光着膀子穿夹克,后来不知道他们从哪儿给我找来了那件衬衣,让我穿上。” “也就是说,在剩下的审讯和羁押中,你都穿着我们刚刚提交的那件衬衣?” “对。”张文峰做了肯定的回答,“后来进了看守所,家人送来了衣服,我才有得换。” “你被刑讯逼供时,也穿着那件衬衣,对吗?” “对,所以那些血迹才能沾到上面。” “你确信——上面那些红色的痕迹都是你的血迹吗?” “当然,”张文峰吁了口气,“刚刚你不也是申请做鉴定了嘛,鉴定结果出来,就都清楚了。” “嗯,”杨毅缓缓点头,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我们注意到,在控方出示的证据中,有很多项鉴定,我的问题时,做这些鉴定时,你是否在场,他们是否告知你可以申请重新鉴定的权利?” 张文峰想了想,说,“只有做测谎时我在场,因为没有我,他们做不了,其他的,我都不知情,也不在场。” “我重复一遍,除了测谎仪鉴定,你都不知情,不在场,他们更不可能向你告知你拥有申请重新鉴定的权利,对吗?” 张文峰仔细回味着杨毅的话,认真地点点头,“对。” “唯一你在场的鉴定——测谎仪鉴定,他们是否向你告知你可以申请重新鉴定?” “他们没告知,但我要求做第二次鉴定了,因为第一次鉴定我不服。” “那做第二次了吗?”杨毅问。 “做了。”张文峰的眼中闪出痛苦的神情,“可那根本算不得数,鉴定就是在他们法院做的,只要我稍一提出异议,他们的工作人员就扇我耳光。” 旁听席上又躁动起来。 “你是说,鉴定是在法院做的?”杨毅似乎有些不相信。 “对。” “是这家法院吗?” “是。” 杨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审判席,又问张文峰,“鉴定当场就出结论,是吧?” “没错儿,专案组就是因为有了这次鉴定结论,认定我撒谎,才开始肆无忌惮对我刑讯逼供的。” “这个先不急,你稍等一下。”杨毅吁了口气,紧接着问张文峰,“我们刚刚看了控方提交的补充说明,说所有的鉴定结论在开庭的前一天都告知你了,是这样吗?” 张文峰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们说的没错儿,的确,开庭前一天的下午,他们到看守所告知我了。” “是开庭前一天的下午?” “对。” 杨毅长舒一口气,吞咽了几口唾液,看着张文峰说,“我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让你感到不适,我希望你能冷静、客观地回答,这个问题就是——警方是如何对你刑讯逼供的,他们都采取了哪些手段?” 第245章 第三次庭审(7) 张文峰的讲述过程很冷静,甚至可以说很冷酷,就仿佛所叙述的事情与自己无关,杨毅在看守所就见识过他的这一面,倒没怎么惊讶,反倒是其余的众人,心里多少会感到匪夷所思。张文峰几乎完整地叙述了他被刑讯逼供的经过——从最初的不让睡觉、疲劳审讯,到被法院人员扇耳光,以至最后阶段专案组的疯狂,甚至说出了大概的日期。他清晰地表明,在元旦之前,他所有的供述都是无罪供述,但是元旦之后,所有的供述都并非他的本意,是刑讯逼供的结果。 杨毅原本想趁着张文峰讲述的功夫坐下来喝口水,休息一下,但不由得也被张文峰略显悲凉的声音所震动,一直站着打量着张文峰,心情随着他的讲述起伏不停。 终于,张文峰讲完了,杨毅抬腕看看手表,没有任何煽情的张文峰,足足讲了十二分钟。 张文峰和杨毅交换了个眼色,略微低下头,眼神低垂。 杨毅抿了抿嘴唇,干咳两声,侧身看向审判席,朗声说道,“审判长,在我结束对被告人的询问之前,我想提出另一项申请。” 审判长皱了皱眉,向杨毅投来疑惑的目光。 杨毅吁了口气,缓缓说道,“刚刚在询问被告人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在案发前后,有一个人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他就是被告人口中的朋友、前搭档展鹏。正是他,跟踪本案受害人到达了案发地点,并通知了被告人,在被告人抵达现场后他才离开,被告人返回警队后也与其通过电话。按常理推测,他应该是事发当日最了解被告人状态的人之一,而且他还清楚被告人怀疑受害人的整个来龙去脉。本辩护人本想申请将展鹏列为本案的事实证人,在法庭上作证,接受控辩双方的询问,就有关情况尤其是本案被告人案发当日没有异常表现做出说明,但鉴于他全程旁听了庭审,已不适宜再作为证人出庭作证——” “你到底想申请什么?”审判长不耐烦地问。 杨毅笑了笑,说,“但我恰巧了解到,警方曾将展鹏列为本案的证人,对其进行询问,并形成了讯问笔录。本辩护人提请法庭调取该份笔录,以了解展鹏对事发经过的描述及对被告人案发当日状态的评价。” 审判长一时没回过神儿来,怔了怔才想起和身旁的审判员商议。 “根据我们了解,展鹏在警方询问中的叙述与被告人刚才的讲述高度重合,他还提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被告人和他约好第二天下班后见面,这些足以认定被告人在案发后表现没有异常,说他杀人实在是匪夷所思,任何一个杀过人的人都不会那么淡定——” 公诉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高高地举起了手。 “公诉人——”审判长略微皱了皱眉。 公诉人站起身,迅速地说道,“辩护人不能代替证人发表意见。” “知道了——”审判长白了白杨毅,说道,“辩护人,你听到了吗?” 杨毅露出了抱歉的笑容,点点头说道,“审判长,我询问完了。”说完,他坐到了椅子上。 审判长把视线转向公诉人,问,“你们能提供那份讯问笔录吗?” “这个——”公诉人迟疑着回答,“我们得庭后核实、请示——” “抓紧。”审判长哼了一声。 “你就这么被晃一下?”老詹眯眯眼揶揄道,“我还想看着你坐到前边去呢。” 展鹏耸耸肩,说,“有文峰一个还不够啊?” “你们俩啊——”老詹叹息着摇摇头,瞥了一眼杨毅说道,“不过李东旭他小舅子好像成熟了,不像上次你那个庭——” “怎么?”展鹏侧过头,好奇地看向老詹。 “他那时什么样你不记得?”老詹的嘴角浮出笑意,接着说道,“杨浩志啊,杨浩志,可被他收拾惨了。” “哦,你说这个啊。”展鹏哑然失笑,“不过可能和成熟与否关系不大吧,他今天应该是换了种打法。” “是吗?”老詹挑了挑眉,将信将疑,思忖着没再说什么。 展鹏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凑到老詹的耳旁轻声说,“詹支,你说总队那帮家伙办案是不是比不上咱们?” 老詹双眉微蹙,苦笑着说,“这话你也敢乱说。” “真的,我觉得他们就是不行,”展鹏撇撇嘴,接着说道,“你看文峰这个案子,他们办的是什么?” “人家怎么了?”老詹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 “他们弄了好几个月,把人也打成这德行,到最后,除了口供,他们还弄出什么了?”展鹏顿了顿,“要不是上边有人协调,这案子还能审下去?我都替他们臊得慌。” “协调?你听到什么风声了?”老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展鹏讪讪地笑了笑,说,“咱俩就别互相打马虎眼了,那不都是心照不宣的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说多了,又把话题转回了专案组,“就老魏那帮人,我就不明白了,弄那些个鉴定有什么用?什么泥土的、警犬的,不就是想证明文峰去过那辆车嘛,但文峰从来没否认自己上过那辆车啊——” “你总得让他们显示点儿工作量吧。”老詹的眼角闪过笑意。 “看,说实话了吧,”展鹏瞥了老詹一眼,露出了然的神情,“对了,还有那个射击残留物鉴定,他们也真是的,就咱们这些人,哪个拎出去,不都能检测出射击残留物啊。不过话说回来,咱们队里那个证明还是挺给力的,尤其是你,还亲自签了名——” 老詹哑然失笑,说道,“我听着,怎么和亲自去厕所一个味道呢,”说完,他吁了口气,摇摇头,“队里能为文峰做的也就那么多了,反正我清楚,不管怎么做,都免不得落埋怨,你们背地里是不是也在埋怨队里啊?” “避嫌嘛,都理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展鹏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继续说道,“我们都清楚,你还是挺能罩着手下的,像这次,你不就安排给文峰送过药嘛——” “嘿,你消息倒挺灵通嘛。”老詹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展鹏。 展鹏心中涌出一丝懊悔,灵机一动,指着前边的杨毅说,“我听杨毅说的,他不是去看守所会见文峰了嘛,文峰告诉他的。” “哦。”老詹将信将疑,缓缓点头。 “你都不知道,我听说了,心里老感动了——”展鹏用起了东北小品的腔调。 “你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老詹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咧咧嘴说,“你们少骂我几句我就烧高香了。” 展鹏嘿嘿一笑,刚想再说什么,只见审判长再一次敲响了法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