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易孕体质,绝嗣男主狠狠宠》 第1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 桑姬死了,又活了。 当系统问她还记得什么的时候,桑姬纤细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唇,沉吟良久,唇边泄出三分笑意。 “我是桑姬。”桑姬的尾音带着钩子,故意拖长了语调,“死前应该是……” 桑姬揽镜自照,镜子中的美人倾国倾城,妩媚动人,一颦一笑间带着摄人心魂的魔力。 桑姬昂着头,满是骄傲地道:“我一定是妖媚惑主、祸国殃民的宠妃,生前独得帝王专宠,朝堂大臣视我为眼中钉,后宫嫔妃视我为肉中刺!” “我一定是像商朝妲己,周朝褒姒般的人物!凭借美貌名留史册、名扬后世!” 系统:…… 沉默,无言的沉默在系统空间内蔓延。 系统被桑姬的自信震住了,系统不知道桑姬的前世究竟是什么样子,但系统可以确定的是这方小世界的皇帝绝对没有宠妃! 看来宿主是完全不记得了,但宿主是一个有理想的崽! 系统在这方小世界的地府中蹲了二十年,才终于等到了一个适合做宿主的灵魂。 桑姬的灵魂干净澄澈,魂魄中没有刻骨的爱恨,也没有对尘世的留恋,证明和尘世没有牵挂。 这样的人,大多薄情,是系统的最好选择,不会做一个任务就要死要活,困在任务世界的感情中走不出来。 系统绑定桑姬时,桑姬已经走了大半的忘尘路,将上辈子的事忘得七七八八,忘尘路最先消弭灵魂中的爱恨,然后遗忘记忆中最不在意的事情。 桑姬听完系统的介绍,知道自己将上辈子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心中没有任何的惋惜和遗憾。 她只关心一件事,“所以我是叫桑姬吗?” 系统:“……是。” “那就可以了啊。” 桑姬笑了,纯洁得如一张不带一点墨色的白纸,像是养在深闺不识人心险恶的娇小姐。 上一秒还是魅惑勾人,下一秒就能让人抛弃既有的印象,认为她单纯无害,纯洁无知。 系统无比庆幸它和桑姬不是一个物种,对桑姬自带抵抗力,否则……系统抖了抖,不敢想下去。 “每个世界中的气运之子都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权势、地位、金钱……他们会逐渐对这个世界产生无趣,最后抛弃道德选择坐视天下大乱,甚至亲自动手毁掉这个世界。” “为了维护世界稳定,所以需要给气运之子找到一个感情寄托,宿主需要……” 桑姬击掌,信心满满地道:“我明白了,你要我去魅惑他们,成为他们的朱砂痣、白月光,心中最深处的人。” 系统艰难道:“……不,是给气运之子生下孩子,血缘关系,父子之情,激发他们的天性,让他们对这个世界保有眷恋。” 桑姬:“……” 桑姬:“???” 桑姬:“!!!你这个系统真是,是……是不一样的烟火啊。” 系统干巴巴地解释道:“经过主系统分析,这些世界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气运之子都没有孩子,没有人能继承他们的偌大家产,所以……咳咳。” 桑姬好奇:“所以真的具有可行性吗?” 系统:“不知道,主系统说做了再说。” 桑姬长叹了口气,充满包容地道:“可以理解,毕竟主系统是没有脑子的。” 系统装作没听见,说出了福利:“每个世界宿主完成任务后,可以随时脱离当前世界,在任务世界终老还是立刻脱离任务世界,都随宿主的心愿。” “每完成五个世界,宿主可以选择去一个世界度假,完成一百个世界,宿主可以获得长生的机会,宿主,要和我绑定吗?” 拒绝系统——继续走忘尘路,立刻死。 答应系统——看到不同世界的景色,甚至能得到长生。 这根本不需要考虑啊。 “我答应了。” 桑姬眉眼弯弯,就算任务失败,她也多活了一辈子呀。 * 迎春殿。 钱嬷嬷双手交握在身前,腰板挺直,语气中满是威胁。 “侍卫已经招供了,他和迎春殿中的小主有私情,经常在夜间去太液池边私会。” “奴婢不知道是你们中的哪位小主,但是小主现在站出来承认,还能够不拖累家人,否则祸乱后宫,按律那是阖族流放!” 钱嬷嬷摆了摆手,有人上前点燃了半支香立在殿前的香炉中。 “半炷香的时间,没有人站出来,奴婢就要请小主们都去牢中走一遭了。” 后宫中没有皇后,贵妃一家独大,执掌宫权,处理后宫的大小事,钱嬷嬷是贵妃的心腹,而迎春殿中的嫔妃还没有正式册封,是没有品级的。 所以钱嬷嬷是真的能说到做到,将迎春殿中的嫔妃押入大牢的。 后宫嫔妃进了牢狱,那就意味着清白有损,就算是侥幸从牢中出来,为了维护皇室声誉,也不可能再被安排侍寝了,只能被关在冷宫中了此残生,这一辈子就完了。 殿内中央站着的七八位妃子最大的也没到双十年华,她们听到钱嬷嬷这么说,都被吓得六神无主,有人甚至忍不住低声哭泣了起来。 “呜呜,我不知道啊,和我没关系……” “是谁做的啊!出来认了啊,别拖着我们去死啊啊!” 桑姬醒来就听见钱嬷嬷这一番话,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连忙选择接受记忆。 本朝皇帝今年二十一岁,十五岁即位,守了六年孝,刚出孝一个月。 按照规矩,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但皇帝和先帝父子情深,他不顾朝臣反对,坚持要为先帝守三年孝。 皇帝守完父孝,皇太后连忙安排选秀,迎春殿内的嫔妃都是皇太后选入宫中的。 皇帝还没有给她们册封位份,皇太后就突然病重,不到半个月就离世了。 前朝后宫都忙着皇太后的丧事,没有人有空管她们,更不可能有人提醒皇帝给她们册封位份。 等葬礼过后,皇帝又坚持要给皇太后守孝三年,这么一相加,皇帝就守了六年的孝。 皇帝主动提出选秀作罢,秀女出宫后自行婚嫁,疼爱女儿的人家感激不已,立刻接女儿出宫。 但是还有人家想要搏前程,一口咬定女儿入宫就是皇家的人了。 最后迎春殿内剩下了七个人,她们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皇宫中过了三年。 说是妃嫔,却没有正经位份,说是宫女,她们又确确实实是通过选秀进来的。 迎春殿常年没有外人踏足,今天钱嬷嬷来这里,发作这么一遭,说来还是和原身有关。 第2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 前天晚上,原身避开耳目,悄悄溜出迎春殿去太液池,打算投湖自尽,却意外看见贵妃和一个中年男子在太液池边交谈。 原身被贵妃发现的前一秒,穿越司找上了原身,做任务的宿主使用原身的身份,穿越司给原身安排新世界生活。 双方达成交易,穿越司直接将原身送回了迎春殿的寝宫中。 之后两天只是系统生成的空壳子在行动,没有自主思想,行动和往常一样,没有露出任何的马脚。 贵妃找了两天,只能确定人是从迎春殿中出去的,可究竟是谁,贵妃找不到人。 原身没有听清贵妃和中年文士的谈话,但关键是贵妃不会相信! 贵妃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绝不会因为桑姬的两句话就放过桑姬,为了稳妥,只怕贵妃会杀了桑姬,让她彻底闭嘴。 桑姬脑内飞速思考,贵妃为什么要和人在太液池边相会?为什么宁愿将宫妃都下狱也要让人闭嘴?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但是因为什么?破局的关键在哪里? 香灰簌簌而落,转眼间,半截香已经燃到了尽头。 钱嬷嬷冷笑,“既然不想说,那就看小主们能不能熬得住严刑拷打了!来人,都将她们拖下去!” 殿内四周站着数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此时都撸起了袖子,上前拖拽着宫妃。 “你们敢!我是陛下的妃子,你们没资格动我!” “不要啊,嬷嬷饶命,求嬷嬷饶命,真的和我没关系。” “求求了,究竟是谁?求你赶紧出来啊!” 迎春殿内乱成了一团,钗环散落了一地,有两个婆子朝桑姬走来。 桑姬不能跟她们走,一旦进入牢房,那就是彻底落在了贵妃手中。 电光火石间,桑姬想到了办法。 “住手!”桑姬高声道:“前夜,我去了太液池边。” 迎春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突然承认的桑姬。 钱嬷嬷厉声道:“就是你祸乱后宫,来人,立刻将她拖下去!” 桑姬不能说她看到贵妃,这只会被认为她为了活命胡乱攀咬。 “我没有!前夜我是和陛下在太液池边,我愿意和陛下对质!” 桑姬昂首挺胸,说得斩钉截铁,头颅抬得高高的,大有我都说了你们还不赶紧来讨好我? 有底气极了! 殿内的人瞬间被震住了,皇帝临幸后妃,没有在宫殿中,反而是在太液池边野合,放在先帝身上,是绝不可能的,但是放在皇帝身上,却是极有可能的。 桑姬一直是不起眼的,迎春殿内的妃嫔仔细回想,都不能想起桑姬的脸是什么样子的,没想到桑姬的容貌竟然是这么出色的嘛! 奇怪,她们之前怎么会不记得呢? “胡言乱语!”钱嬷嬷怔愣过后,立刻叱责:“陛下是你能攀咬的人?不守妇道,满口谎言,你这贱蹄子,胆子大得狠!快点将她拖下去!” 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几近破音。 本来已经退后的婆子听了钱嬷嬷的命令,立刻上前要将桑姬拖走。 形势一触即发,桑姬进了监牢,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桑姬毫不畏惧,她紧紧盯着桑嬷嬷下首的太监,一字一顿地道:“我愿意和陛下对质,如果我说得有半句谎话,就让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时代的人事死如事生,是真的相信有转世投胎、因果报应一类的话,桑姬的誓言可以说是极为严重了。 而这对桑姬而言,她死后是跟着系统去另外世界,什么十八层地狱,看都不看一眼! 站在钱嬷嬷下首的太监福全面色变幻,他不想得罪贵妃,可——他是陛下的人! 福全出声制止了钱嬷嬷,“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如果小主说的是真的,那么小主就不是你我两个奴才能处置的人。” 福全着重强调了奴才两个字。 钱嬷嬷面色一变,“福全公公,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她就是胡乱攀咬,陛下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就不要拿到陛下面前了。” 婆子们跟着钱嬷嬷的眼色行事,上前就要索拿桑姬。 桑姬半步不退,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大有你们今天动了我,明日陛下就要你们阖族的性命。 这个时候她不能有一点怯弱,只有她坚定地表示这是真的,才有可能让福权不惜得罪贵妃也要将她保下来。 福全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他不想得罪贵妃,但…… 福泉瞄了桑姬一眼,见她神色笃定,没有流露出半分心虚,料想她是没有胆子骗人。 皇帝已经出孝期一个月了,至今没有踏足后宫半步,桑姬可是陛下第一个宠幸的人,现在给她示好,说不定自己以后就能更进一步。 不管了,就赌这一把。 之后无论钱嬷嬷怎么说,福全一口咬定事关重大,必须禀告皇帝再做处理。 福全是皇帝安排在后宫中的总管太监,平素他和贵妃交好。 这次处理迎春宫的事情,贵妃特意让福全陪钱嬷嬷一同过来,而不是全用自己的心腹,就是为了向前朝表明不是贵妃有意栽赃迎春宫的人,是迎春宫的人犯错在先,贵妃秉公处置。 没想到,却给了桑姬一条活路。 钱嬷嬷冷笑出声:“那我祝公公得偿所愿,别攀错了高枝,错把枯枝当高枝,小心摔下来,没有个好下场!” 福全面上浮现出怒色,却强忍着没有反唇相讥。 钱嬷嬷带着人离开了,迎春宫中一片凌乱,提心吊胆的妃嫔们瘫软在地,拍着胸口,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都没心思去质问桑姬为什么不早点站出来。 而桑姬的挑战却才刚刚开始,她说得当然是假话,能不能过这一关,只看皇帝愿不愿意出手护她一下了。 看在她挑明了贵妃有不轨之心的份上,护她一护。 贵妃年纪正好,处在一个人一生中容颜最好的时候,而且她出身高门,眼高于顶,是绝不可能看上一个中年人,两人之间绝对没有私情。 不是个人私事,那就是为了互通消息了。 贵妃身边不缺少忠心的奴才,却仍然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趁着夜色到太液池边和人相会。 这只能是她们商谈的事情太重要、太机密,不能又或者说是不敢通过下人传达。 后宫中,贵妃一人独大,高位嫔妃只有贵妃一个人,没有人能对贵妃产生威胁。 那能让贵妃这么做的,只能是和皇帝有关的事情了。 皇帝是少年天子,登基时才十五岁,朝堂中年过半百的比比皆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六年过去,朝中宰辅还是先帝时任命的罗宰辅,有没有可能,这是宰辅不想还政,前朝后宫意图联手架空皇帝? 原身对前朝政事不了解,桑姬只能从这一星半点的消息中做推测。 桑姬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希望自己猜得没错,宰辅可一定要怀有不臣之心啊,否则…… 否则怎么样,桑姬也不知道了。 福全躬身上前:“请小主随奴才去一趟御前。” 桑姬:“嗯。” 第3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 福全走得很快,桑姬不发一言,紧紧跟在福全身后,她知道这是怕和贵妃撞上。 迎春殿在后宫的西北角,距离宣室殿最远,桑姬的后背已经汗湿,衣衫变得沉重而闷热,像是难以透气的屏障,蒸得人难受。 转过一个拐角,福全倏然停下了脚步。 桑姬心中一跳,抬头望去,贵重华美的步辇停在了宫道正中央,步辇两侧分列数十名宫女。 暮春时节,天气转暖,宫妃已经换了轻薄的衣衫。 此时,却成为了桑姬的折磨。 桑姬跪在宫道上,双膝隔着单薄的衣衫紧紧贴着青石板,感受着青石板的每一寸起伏。 标准的跪姿会迅速消耗人的体力,但桑姬不愿意和福全一样跪伏在地,五体投地向贵妃展示自己的臣服。 落叶打着旋从两方中间飘过,拂动了辇车的帷幔。 宫道陷入了死寂。 桑姬额头的汗水止不住地流,她和系统打趣道:“系统,我上辈子一定是宠妃,肯定没吃过苦,你看我跪这么点时间就受不了了。” 系统安慰桑姬,要不就低个头吧。 桑姬不愿意,她有自己的骄傲,左右贵妃杀不了她,只能做点这种事,她现在低头了,贵妃就会放过她吗? 不可能的! 桑姬委屈:“系统,还要跪多久啊?好疼啊!” 风变得越来越大,吹干了桑姬衣衫上的汗水,却给桑姬留下了刻骨的寒意。 桑姬身形纤瘦,跪在下首,衣衫随风拂动,飘摆不定,顿时给人弱不胜衣之感,素衣荆钗,却毫不显得寡淡,反倒是衬得旁人是庸脂俗粉。 贵妃双眼微眯,怪不得钱嬷嬷禀告她时,竟然也吃不准桑姬所言真假,一是桑姬年纪小,看着不像是敢说谎的,二则是桑姬的仪态出众,自有风骨。 皇帝能看上桑姬,不是令人意外的事情。 福全估摸着贵妃应该是出气了,这才抬起头,道:“娘娘,奴才要带着这位小主去见陛下,等回来后,奴才定然带着小主去给娘娘请安。” 贵妃探身挑开辇车的帷幔,淡声道:“本宫奉陛下之命,掌管后宫,这种事就不用麻烦御前了,她既然得了陛下的宠幸,那封为承徽,如何?” 一跃跳过了良人、才人、美人三个位份,成为后宫中的中等宫妃。 在如今妃嫔稀少的后宫,承徽是难得的高位了。 贵妃紧盯着跪在下首的桑姬,她在试探,试探桑姬说得是真是假。 如果桑姬说得是真的,那么现在她最关心的事不是见到陛下,证明她在太液池边私会陛下,而是赶紧有一个位份。 陛下宠幸过桑姬,却至今没有给出任何的位份,桑姬的地位尴尬,她这时一定不会拒绝,赌陛下会给她一个位份。 桑姬顿时叩谢道:“妾身多谢娘娘,娘娘大恩大德,妾身铭记在心。” 来日必有“厚报”! 福全跪行了两步,叩首道:“娘娘,稳妥起见,奴才还是要将这件事禀告御前。” 贵妃冷哼一声,还是放了她们离开。 福全的干爹是御前的大总管,贵妃瞒不住这件事,福全又铁了心想护着桑姬,她能给桑姬苦头吃,却阻拦不住桑姬去见皇帝。 桑姬起身时险些摔倒在地,一瘸一拐地跟着福全向宣室殿走去。 身后投来的目光瘆人,像是刀子恨不得将桑姬捅个对穿。 * 皇帝听完了顺德的禀告,神色莫名,“你收的干儿子……啧。” 皇帝不知道说什么,说心思简单,福全至今没让贵妃抓住把柄,卸了他的差事。 说心思深沉,福全却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后妃骗得团团转。 顺德满嘴苦涩,想为福全开脱却也找不到理由。 皇帝的行程对旁人来说是一个谜,胆敢擅自探听御前消息的,会被处死。 但对于御前伺候的人来说,那就是再清楚不过了,反正顺德发誓皇帝前夜绝对没有去过太液池。 这位陛下,对女人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开疆扩土,是再现万国来朝的盛景。 “召她进来。” 皇帝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桑姬低眉顺眼地走进来,站在阶下恭敬地行礼,一举一动恪守着礼仪,单看她的作态,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再柔顺不过的女子。 “你在太液池边见过孤?” 犹如金石相击,清脆而锐利,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却不凌厉,像是初春的风,轻柔和煦,却也能转眼间变成彻骨的寒凉。 桑姬柔声道:“妾身在太液池边没见到陛下,却见到了贵妃和一个做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私会,贵妃担心事情败露,想打杀了妾身。” 她缓缓抬头,长睫微颤,蒙蒙水雾在眼中聚集,“妾身的性命不值一钱,贵妃要杀便杀了,妾身不敢反抗,但是贵妃图谋不轨,妾身担心她会和外人联合对陛下不利。” “陛下万乘之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妾身九死也不能赎罪,所以才斗胆说谎,只为见陛下一面,将贵妃的事情说给陛下听。” 桑姬说得诚恳动听,真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述自己的忠心不二。 贵妃半夜私会,还要杀我灭口,皇帝你动动脑子也知道贵妃有问题! 我向你告发了这件事,又说得真情实感,将苦心痴恋帝王的妃嫔演得入木三分,面子里子都给你顾到了,你还不赶紧扶起我,大赞有我这样忠心的妃妾是后宫之福嘛! 桑姬觉得十拿九稳,不料却听皇帝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小骗子。” 桑姬瞪大了眼,她有一双极其勾人的狐狸眼,外眼角上翘,眼角尖而下垂,此时因为震惊,双眼变得圆润,黑白分明,像是探出头来的松鼠,无端多了几分可爱。 桑姬迅速收敛心神,她双眸中满是凄楚,凄凄惨惨地哭诉道:“求陛下明鉴,妾身绝无半点虚言,贵妃确实是在太液池边和人私会……” 皇帝听着桑姬的辩解,哑然失笑。 桑姬能对着贵妃撒下这等谎言,面不改色,甚至骗过了福全,让福全宁愿得罪贵妃也要将桑姬送到御前,不过就是笃定桑姬不敢撒谎,一定和孤有亲密关系。 如今却表现得哀哀怯怯,似乎是害怕极了。 不是小骗子又是什么? 胆大妄为,却又不缺乏灵巧,能在必死之路上找出一线生机。 皇帝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他不厌恶桑姬的小心思,反而很欣赏桑姬这样的女子,机智敏捷,不坐以待毙,能在逆境中求生,具有旺盛的生机和活力。 第4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 “上来坐吧。” 桑姬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傻子才想一直跪着,她提着裙摆慢悠悠地爬上了台阶。 此时正值日暮,宣室殿前长长的台阶披着落日余晖。 帝王穿着玄色衣衫,神情寂寥地坐在最上一层的长阶上,他的背后是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巍峨而高大的宣室殿。 桑姬逐阶而上时,犹然生出一种恍惚之感,感慨自身之渺小,皇权之威严。 离得近了,桑姬终于看清了帝王的容貌。 帝王俊朗疏阔,剑眉星目,风华正茂,他正襟危坐,像是无法撼动的高山,眉宇间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威严。 这座历经几朝、耗尽世间能工巧匠的心血修建的宣室殿,完全沦为了帝王的陪衬,竟然不能夺他丝毫风采。 桑姬原本笃定的心变得不安起来,这样的人物,真的不知道贵妃的事情吗? 或许她所以为地告密,帝王早已洞若观火,将贵妃的事情掌握得清清楚楚。 或许桑姬被钱嬷嬷押入大牢,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帝王知晓事情真相,应该会出手救下一个全然无辜的妃妾……吧? 李晏见桑姬站在原处,久久不动,好笑道:“现在知晓怕了?” 桑姬勾唇浅笑,眸光流转间,俱是万种风情:“陛下说笑了,妾身的一颗心都在陛下身上,妾身愿意为陛下死,如何会怕陛下呢?” 桑姬不会用自己的性命赌帝王的恻隐之心,若是帝王不出手搭救,她困在牢里就是真的完了,她的决定没有错。 只是李晏看着不像是能轻易被人忽悠住的昏君啊! 桑姬定了定神,拾阶而上。 帝王穿着广袖长袍,绣着龙纹的宽大衣摆在长阶上铺开,桑姬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李晏似笑非笑地望向她,桑姬带着些讨好地道:“妾身想离陛下近一些。” 石阶寒凉,能坐在衣服上,桑姬才不要坐在石阶上! 李晏没有戳穿她的谎话,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夕阳缓缓从天边滑落,远处的青山在夕阳的映照下,轮廓逐渐变得模糊,天际染出了一片橙红色。 桑姬的鼻尖充斥着浅淡的香气,不是帝王惯常使用的龙鳞香,竟然是必栗香。 必栗香可除去一切恶气,不知这位帝王要去除宣室殿的恶气,还是要扫除朝堂上的浊恶之气? 桑姬似乎隐隐窥探到了帝王心中的宏图伟业,这绝不是一个甘于做朝臣傀儡的帝王。 李晏看过无数次宣室殿前的黄昏,他幼时是和父皇一起看,父皇去世后,他成为了宣室殿的主人,他独自看了数年黄昏。 没想到,今日竟然让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陪他一同看夕阳西下,日暮低垂。 李晏少时展露天资,聪颖伶俐,深谙人心,先帝认定李晏能带领皇朝重返巅峰,能够重现万国来朝的盛景,越过李晏上面的七个兄长,立李晏为太子。 立太子的那一天,先帝给李晏改名为晏,取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之意。 先帝生前带着李晏坐在宣室殿前看日暮,先帝指着夕阳说国朝也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 自从太祖立国,皇朝已经传了二百一十三年。 北方戎人厉兵秣马,时刻准备南下,西南诸郡已经数年没有向朝廷上缴赋税,各地有自立的趋势,天灾不断,民生多艰。 天时不能违背,日月轮转是人力不能更改的规律,那么皇朝更迭是不是也是如此? 先帝手把手教导李晏为君之道,就是赌一个可能,赌人力能改天时的可能。 “你说人力能够改变天时吗?” 李晏收回了思绪,喃喃出声,他登基六年,从未有过懈怠,就是为了创建盛世,可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他产生了怀疑。 他真的能做到吗? 李晏侧头,就看见桑姬在悄咪咪打哈欠,他摇头失笑,一个小小的后宫嫔妃能知晓什么呢? 桑姬没有故作调笑,她的眸子映着的是青山如黛、夕阳如画,认真地道:“那要看陛下是要改变什么?是日月轮转还是万里河山?” 李晏愕然,他没想到桑姬能窥出他心中的抱负。 “前者如何?后者又如何?” 桑姬嫣然一笑,“前者不可能,后者却是要看陛下,陛下相信自己吗?” 相信凭借你的能力,能够改变皇权没落、朝堂动荡的如今吗? 李晏开怀大笑,这是他这几年最快活的一次,宣室殿前飘荡着帝王的爽朗笑声。 李晏当然相信自己,他稚年被立为太子,十五为帝,北击戎人,南斩逆臣,他当然能够再造盛世! 李晏一直在按着自己的计划行事,他当然能完成父皇的寄托,当然能够不愧自己的帝位! 站在远处的顺德诧异,他服侍皇帝多年,很少见到过皇帝这么高兴的时候。 “别耸拉着脸了,你小子傻人有傻福,是真的攀上高枝了。” 福全从干爹口中知晓真相,就一直惶恐不安,心中暗暗将桑姬记恨上了,桑姬这一骗,让福全什么都没捞到,还彻底得罪了贵妃。 没想到峰回路转,桑姬真的得到了皇帝的喜爱。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散在天际。 顺德上前,躬身问道:“陛下,要将小主安排到哪一座宫室?” “先住在孤的寝宫中吧。” 后宫中除了贵妃,没有其他高位嫔妃,贵妃在后宫中经营三年,不是毫无根基的桑姬能对付的。 还是将桑姬放在宣室殿内居住,等他腾出手来,有时间处理后宫的事情,再给桑姬选宫殿,免得她被贵妃为难。 桑姬听了不可置信,以为皇帝是要她去做守夜太监的活——在皇帝的床边打地铺,便于时刻服侍皇帝。 桑姬看出皇帝没有怪罪她撒谎的意思,而且对她还有一点喜欢。 她有了底气,此时直接开口道:“陛下,贵妃娘娘已经给妾身升了位份,妾身现在是承徽。” “所以呢?” 桑姬心中碎碎念,面上笑意更深,娇娇弱弱地道:“妾身是愿意为陛下守夜的,只是妾身窃据承徽的位份,代表的是皇家体统。” “妾身不敢损伤陛下的名声,让陛下留下不顾皇室体统的坏名声。” “求陛下给妾身安排一个寝宫吧,不需要正殿,偏殿就可以了。” 桑姬觉得自己真是太体贴了! 她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第5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5 李晏诧异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九嫔才能居一宫主位,承徽上面还有充华、容华、婕妤三个位份,之后才是九嫔,孤当然不会给你安排正殿住。” 桑姬脸上的笑撑不住了。 她先是震惊皇帝的吝啬,后宫那么多宫殿,你竟然真的都不打算给我一个正殿住?! 她又震惊后宫竟然有这么多位份,皇后下面是三夫人,三夫人分别是贵妃、贵嫔、贵姬,贵妃是三夫人之首,三夫人下面是九嫔。 那她要什么时候才能达成宠妃成就啊? 什么时候才能在贵妃面前耀武扬威? 系统提醒道:“宿主,你的任务是生孩子。” 桑姬一脚踹飞系统,这不重要,孩子什么时候都可以生,但她一定要是宠妃! 系统默默叹了口气。 李晏瞧着桑姬脸上的神情变幻,压了压嘴角,逗弄桑桑真好玩。 不对,他这不算逗弄,他说得是实话,承徽确实不能居一宫主位。 桑姬瞄到李晏上翘的嘴角,顿时明白这是李晏故意的。 她快走了两步,双手环抱住李晏的胳膊,左摇右晃,满是委屈地道:“陛下,您骗妾身,您故意逗弄妾身,妾身不依,陛下要给妾身补偿。” 李晏低头瞧她,桑姬如玉一般白皙的脸毫不遮掩地落入他的眼中,含娇带嗔,眼角眉梢带着三分嗔怒。 李晏忍不住伸手抚上桑姬的面颊,迎着桑姬不解的视线,李晏转手理了理桑姬散乱的鬓发。 明明是他的妃子,李晏这时却觉得心虚极了。 李晏干咳了一声,轻声道:“你想要孤怎么补偿你?” 桑姬没注意到李晏心思波动,她转了转眼珠,道:“妾身想住在正殿。” 李晏故作为难,道:“这不符合规矩,孤担心会因此损伤承徽的名声啊。” 这恰恰是之前桑姬拒绝住在宣室殿的理由。 桑姬跺了跺脚,嗔怒:“陛下~” 给她升到九嫔就符合规矩了啊!快点开口下旨!她要做宠妃! 李晏看桑姬真的生气了,不再逗弄她,爽快道:“你想要九嫔中的哪个位份?” 桑姬:……九嫔中有什么位分?她,她不记得了。 桑姬只记得三夫人具体是什么位份,但桑姬会说出来吗? 她当然不会! 桑姬斩钉截铁地道:“妾身要做九嫔之首。” 短短时间内,李晏已经能从桑姬脸上猜出几分她的真实心思。 比如此刻桑姬很有可能是在心虚。 李晏试探着道:“你知道后宫中九嫔分别是叫什么吗?” 桑姬挽着李晏的胳膊,拖着他向宣室殿内走去,“陛下~这不重要!!” 李晏哭笑不得,他这下确定了,桑姬是真的不知道。 两人进了宣室内殿,桑姬笑吟吟地奉茶给他,又贴心地绕到李晏身后,打算给他捏肩。 李晏抓住桑姬搭在肩上的手,对着顺德道:“传孤的旨意,桑姬自入宫以来,持身端正,温婉贤淑,品性端庄,晋升为淑媛。” 桑姬眨巴着眼,黑黝黝的眸子中满是求知欲。 李晏揽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解释道:“九嫔按次序依次是淑媛、淑仪、淑容、昭华、昭仪、昭容、修华、修仪、修容。” “淑媛是九嫔之首。” 桑姬眉开眼笑,客气地谦虚了起来,说自己还有许多不足,陛下抬爱之类的。 桑姬开心地在心中打了个对勾,下一步就是进位三夫人。 “那妾身住在哪所宫殿?” 李晏耐心解释道:“你得罪了贵妃,前朝事务繁忙,孤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束后宫,你先在宣室殿内住下,等过一段日子,孤在给你选宫殿。” 桑姬觉得她不怕贵妃,她肯定能让贵妃吃亏,但住在宣室殿也行,多在皇帝面前刷脸,早点晋升! 她转而道:“妾身要睡床。” 李晏揉了揉她的发,道:“嗯,我让顺德安排你在偏殿休憩。” 桑姬得到了准信,笑着说了一句:“陛下何时要妾身侍寝,妾身是非常愿意的呢。” 说罢,她就跟着内侍离开了,徒留李晏摇头失笑,小骗子,她才不期待侍寝呢。 李晏摩梭着手指,指尖残留着温热的触感,仿佛桑姬还在他的身边。 桑姬梳洗时,才发现早上梳的随云髻散乱成一团,衣服下摆沾着泥土和树叶的碎片——这是跪在青石板路上粘到的,下方裙摆已经变成了灰色。 桑姬生无可恋地泡在浴桶中,她不敢相信刚才她就是顶着这副样子巧笑倩然,难为皇帝还把她抱在怀里。 系统冒出了头,道:“宿主,你要的位份太高,会不会引起皇帝的厌恶?要不我们先生子,再拿位份?” 桑姬拒绝,她觉得这样没有格调,哪家的宠妃是靠着孩子晋位的啊! 应该子以母贵! 她上辈子不是宠妃没关系,这辈子一定是! “不会,陛下这人……”桑姬哼笑道:“他心中装着万里河山,除了皇后的位置,后宫中的位份在他看来都是小事,在他眼里,赏我位份和赏我珠宝没有区别。” * 贵妃的殿中。 钱嬷嬷不放心地道:“娘娘,假若她是装的,那晚她真的听到了您和章宽的对话,那陛下就知道了我们和安王的事情了。” 安王是皇帝的长兄,在前朝有美名,曾经是太子呼声最高的皇子,直到李晏长大,展露出了天资,安王迅速被先帝放弃,封到了南方偏远之地。 章宽是安王的心腹,贵妃千方百计和他见一面,就是为了谈过继安王长子一事。 贵妃呵斥道:“不要慌,冷静!她绝不会知道,我们已经查过了她的行踪,我和你都亲眼见过桑姬,她没胆子骗我们。” “她进了宣室殿,至今没有出来,可见她和陛下之间是有着前缘的,当夜如果她听到了我和章宽的对话,那陛下就一定也听到了。” “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就证明陛下不知道!我们只是在自己吓自己!” 贵妃眼中闪过怨毒,“若非……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更不会如此胆战心惊!” 第6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6 先帝驾崩前,请镇国寺的惠通大师给太子算了一卦。 惠通大师佛法高深,禅心通明,当时已经是九十二岁的高龄的他,闭门算了三天三夜。 等惠通大师出来时,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 可在三天前,惠通大师的外貌还是像中年人,除了眼角、额头有一点皱纹,其它地方根本看不出是九十二岁的年纪。 惠通大师亲口断言皇太子李晏无嗣而终,一生都不会有亲生子降世。 先帝听完他的话,当场失态,不敢相信这件事。 惠通大师做出的批命无一例外统统应验,是真正的地上神仙,朝堂民间都特别相信惠通大师的话。 先帝问:“有解决办法吗?” 惠通大师的神情特别悲伤,像是走入了迷障之中,看不见出口的人。 “人力不能对抗上天,或许这就是命吧。” 先帝封锁了这则批命,严令不准任何人泄露这件事。 历史上王朝末期总会出现幼帝,皇权旁落、权臣当道,皇帝没有子嗣,李晏上面还有七个兄长,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宗室藩王蠢蠢欲动,天下会立刻生乱。 先帝思考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废太子,他膝下的十几个孩子中,李晏的天资最高,而且和他有着相同的志向。 先帝坚信只有李晏能够挽回皇朝颓靡的趋势。 其他皇子手段平平,若是立他们中的人为太子,不可能大治天下,既然这样,那就还不如赌一把,赌李晏能够处理好继承人的事情。 惠通大师知晓后,长叹了一声:“天命如此啊。” 惠通大师的背更弯了,自此闭门谢客。 先帝临终前,把这则批命告诉了担任宰相的罗直,希望他日后能规劝李晏——为了江山稳固,早日过继宗室子。 先帝知晓人性,如果李晏真的能够实现他心中的抱负,扫除海内积弊,带着王朝重返巅峰,万国来朝。 那么李晏是绝对不甘心将江山传给宗室子的。 李晏不信佛,他心思坚定,像他这样雄才大略的君主是绝对不会相信一个和尚的预言。 除非李晏到了晚年,他彻底看不到希望,否则李晏是绝不会答应过继宗室子的。 可是在李晏当政的时候,一直空着太子的位置,一旦李晏出现什么意外,那么帝国会立刻陷入群龙无首,藩王叛乱的境地。 而且朝臣们不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为了子孙后代,为了家族富贵不断,都会暗中站队不同的藩王,皇朝的宗室子多不胜数,这会比前朝的夺嫡危机严重一万倍。 前朝会动荡不断。 可先帝没有选择,如果这是玄宗朝,先帝会立刻舍弃李晏,重新立太子,但这已经是经过三代昏聩君主的皇朝了啊。 这也是李晏为先帝、皇太后守孝六年,前朝没有太多大臣反对的原因。 否则为了江山稳定,大臣们宁愿死谏,也绝不会同意皇帝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六年不进后宫。 先帝去世后,高官显贵人家逐渐知晓了这则批命,惠通大师闭门不见客,他们没有办法证实批命真假,但是心中是有着怀疑的。 所以在皇帝十八岁,刚出父孝时,就有大臣上书请皇帝挑选宗室子过继到膝下。 皇帝拒绝了这件事。 皇太后着急地为皇帝选秀,贵妃就是在这个时候入宫的,她的母亲是皇太后的妹妹,她和皇帝是表兄妹的关系。 贵妃的家族是天然站在皇帝这一边的,但是在一个月前,皇帝出孝的前一日,贵妃的父亲传来消息,惠通大师的批命是真的。 皇帝出了孝期,就要再次举行选秀,宫中高位嫔妃只有贵妃一人,皇后的位置还空着,各家都有心思送女儿入宫搏取富贵。 这个时候批命的真假就特别重要了,皇帝不能生,就没有留着自家血脉的皇子外孙。 有人拿出了祖辈的人情,向惠通大师求证这件事,惠通大师承认批命是真的。 现在帝都的勋贵都知晓了这件事,这几天帝都通向各地的驰道特别繁忙,时不时就有信使飞驰而过。 贵妃不能接受这一点,皇帝去世后,再让藩王的孩子进京继承大统,以小宗入大宗,到时候新君打着是继承祖父皇位的名号,而不是从叔父李晏的手中继承皇位。 后继之君再将自己的亲生父亲追封为皇帝,那么李晏死后留下的后妃就不可能拿着孝道去制衡新帝。 她们的家族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好处。 总而言之,皇帝可以废物,但不能没有孩子! 这样朝臣都不知道江山社稷被托付给谁,他们就没有办法去安排子孙效忠谁、亲近谁,去谋算家族怎么长盛不衰! 本朝皇帝的寿命都不算长,大部分都是四十多岁去世,但也有不到二十岁就驾崩的。 他们恶毒地想,皇帝登基六年,到现在都没有宠幸后妃,究竟是真的和父母感情深,要为他们守孝,还是打着守孝的幌子故意拖延,给皇帝膝下无子做借口。 说不定皇帝面上守孝,私下里纵情声色呢。 贵妃的家族马家这几代都没有能干的子弟,他们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皇帝的母族赵家没有适龄的女儿,这才让马家送了女儿入宫。 马家决定跳船,不能呆在李晏这条到处是窟窿的船上了,马家选择投靠安王。 马家让人给贵妃送信,让她想办法劝皇帝过继安王的长子为嗣。 安王的长子今年已经八岁,是已经能够记事的年纪,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对安王夫妇有着深深的孺慕之情。 贵妃将他养在膝下,是养不熟的,这对贵妃和马家没用。 贵妃想要安王膝下排行第五的孩子,是庶出,现在刚满一周岁,他的生母因为难产身亡,这样的孩子养在膝下,才能养得熟,能将贵妃视作自己的亲生母亲。 安王拒绝了这件事,庶子太小,和他没有感情,那等李晏小儿去世,新君不会信任安王到愿意让安王辅政,将军国大事都交给安王处理。 两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最后安王派自己的心腹章宽上京,亲自和贵妃面谈,有些事情,亲口说会更容易达成合作。 结果没想到当夜太液池边竟然还有旁人,贵妃暗中查探,查到是迎春殿中的人,这就有了桑姬刚来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第7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7 贵妃独自坐在内室,取下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刻着祥云的红木盒子。 她打开盒子,伸手在盒内四周有规律地敲击了数下,一声轻微的响动,盒子弹出了暗层,暗层中放着三根香。 贵妃脑中回想起章宽说的话:“李晏惯常用的是必栗香,必栗香能驱除一切恶气,香气浓郁霸道,能够压下其他香料的香味。” “娘娘久居深宫,是李晏小儿的嫡亲表妹,他绝对不会想到娘娘已经和主子达成了交易,更不会想到娘娘手中有早已失传的梦蝶香,他一定不会提防娘娘。” “只要娘娘愿意想办法将梦蝶香送到李晏的身边,就一定能成功做成这件事,李晏绝对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 梦蝶香,闻到这香的人会梦到自己变成蝴蝶,中毒时没有任何地痛苦,只是会逐渐拉长睡眠的时间,七日之后,长睡不醒。 梦蝶香没有解药,人中了梦蝶香不会有任何的异常表现,大夫诊断不出来,除了中毒人后背肩胛处会浮现一只蓝色蝴蝶,只有小拇指大小,要在阳光下人眼才能看见蝴蝶。 除非是知晓情况,特意查看,否则不会有人能够发现异常。 梦蝶香是前朝哀帝召集天下制香大家研制出来的,制作过程繁琐,要用三百一十二种原料,其中一百三十种都是世间珍奇之物,制作一根香需要三年的时间。 前朝末年动乱,梦蝶香的配方早就已经失传。 贵妃没想到安王的手中竟然还存有三根香。 梦蝶香难得,但是一旦用了,就不会失败。 章宽见贵妃不接梦蝶香,道:“王爷承诺,事成之后,愿意封娘娘为皇后,这是王爷的亲笔信,请娘娘过目。” 这是给贵妃留了字据,向贵妃保证安王绝对不会违背承诺。 贵妃抖着手展开了安王的信,信中的字句感人肺腑,处处都透露着真情。 这时贵妃才明白,家族是在与虎谋皮。 安王野心勃勃,他不满足让自己的后代成为皇帝,他要自己登上皇位。 安王是李晏的长兄,他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李晏自然死亡,熬到他过继给李晏的孩子登基。 如果李晏一直不死,那他就永远不能回到帝都,甚至安王可能比李晏先去世,他可是比李晏年长! 安王要的是现在立刻登上皇位!执掌这万里河山! 立嫡立长,这本来就是皇位传承的规矩! 李晏小儿非嫡非长,就因为他会讨先帝欢心,就能让先帝传位给他,安王不服! 贵妃急匆匆地将信件塞到章宽手里,她不要这么做,这是谋反大罪,她现在是贵妃,以后还可能成为皇后,她疯了去做这种事。 章宽不急不忙地道:“娘娘,帝都的精锐都被李晏派去北方和北戎作战,北军和北戎的战事正在胶着中,帝都防卫空虚,只要大军压境,帝都一定守不住。” “李晏无子,朝堂中的人心不齐,他的皇位不稳,只要王爷带着军队到帝都城下,帝都中的勋贵一定会主动开城门迎接王爷入京。” “王爷已经和其他藩王联系好了,这件事情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贵妃冷笑:“如果陛下调北军回帝都呢?” 北军是皇朝最精锐的军队,先帝和李晏两人对北军投入了所有的心血。 章宽道:“李晏不会这么做的,他不会允许北戎进入山海关,让黎庶像羔羊一样被戎人屠杀的,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是无愧先帝的看重。” 贵妃指尖微颤,“陛下执意这么做呢?” 章宽看出了贵妃心中的犹豫,再接再厉地道:“王爷和北戎的三皇子有书信往来,只要李晏调动北军,北戎会立刻南下,配合王爷攻打帝都。” 贵妃惊呼出声:“你们和北戎做交易?” 最近一百多年,国朝最大的敌人就是北戎,北地边境家家披麻戴孝,和北戎是世仇。 贵妃就算再不晓得前朝的事情,也知道安王这么做是犯了忌讳。 章宽道:“只是权宜之计,北戎搜刮完财物就会离去,不会造成多大的损伤。” 贵妃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北戎是蛮荒野人,不知晓礼数,他们突破山海关,只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会陷入灾难中。 章宽点了点手中的盒子,道:“娘娘慈悲,不愿意让戎人进来,那就需要您帮忙让李晏闭嘴了,只要他死了,北军就不会被李晏调回帝都的。” 安王在内勾连了几个藩王一同起兵,在外和北戎达成了合作。 但是安王还是觉得不保险,只要李晏活着,那么一切就都有变数! 章宽不会将安王的不安说出来,他知道贵妃不会舍得荣华富贵,只要让贵妃相信李晏到了绝路,贵妃就会主动做成这件事。 章宽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道:“王爷要我转告娘娘,他一直妥善保管着和娘娘的信件,希望来日能和娘娘在帝都一起看信。” 贵妃大怒:“你威胁本宫?” 章宽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这次我来帝都,身上也带了两封信件,这一封是七日前娘娘送给王爷的。” 贵妃上手就要抢,章宽道:“这是临摹的信件,原件不在我的身上。” 贵妃的腰背瞬间弯了下来,之前她为了让安王答应过继庶出五子给她,贵妃在信中许诺只要安王愿意用全力辅佐孩子成为皇太子,贵妃愿意和他里应外合,想办法弑君,扶持幼帝登基。 在当时的贵妃看来,这只是忽悠安王,没想到现在成了她的把柄。 章宽:“娘娘已经有了这个想法,现在为什么还要犹豫呢?李晏的皇位不稳,娘娘不上王爷的这条船,最后只能是陪李晏一起走黄泉路。” “娘娘可以慢慢考虑这件事,半个月内,希望娘娘能给我一个答复。” 贵妃长吐了口气,盖上了眼前的红木盒子。 李晏的皇位真的不稳吗?她要不要做这件事? “娘娘——” 钱嬷嬷推门进来,“顺德带人送了一株一人高的红珊瑚过来,您要见他吗?” 第8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8 李晏对这个表妹多有照顾,得到的进贡都会让人送一份到贵妃宫中,也会毫不吝啬地送给贵妃珍宝。 但这是第一次顺德带着人给贵妃送东西。 顺德先解释了桑姬的事情,“前夜,淑媛确实是和陛下在太液池边散步。” 贵妃:“淑媛?” 短短几个时辰,皇帝就许给了桑姬九嫔之首的位置,那再过几日,她这个贵妃是不是也要让给桑姬了? 顺德笑着解释了几句,任凭贵妃怎么追问,丝毫没有透露皇帝和桑姬认识的经过。 顺德说出了他来这里要办的正事:“娘娘,不知道钱嬷嬷口中霍乱后宫的侍卫是被关在了哪里?陛下吩咐奴才提审他。” 贵妃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不用了,本宫自会处理好后宫的事情。” 顺德重复了一遍,着重强调这是陛下吩咐的,态度恭敬,但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外间的天已经黑透了,殿内中央摆放着一人高的红珊瑚,镶金嵌玉,是难得的珍品。 可是这样的珍品,在皇帝眼中,不过是随手赏赐的东西。 贵妃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皇帝对她的种种照顾优待,只是因为她是皇帝的表妹,是皇太后的侄女,她从来都不是特殊的。 所以贵妃无法违背皇帝的命令。 所以顺德不会因为贵妃不愿意交出人就识相地不再追问,因为顺德知道皇帝不会因为贵妃的话改变主意。 说白了,就是贵妃不是皇帝心上的人,她不能让皇帝因为她改变自己的想法。 贵妃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已经提前处理好了这件事。 贵妃道:“可是不巧,那个侍卫昨夜就发高热去世了。” “本宫原本是打算悄悄查的,毕竟妃嫔和侍卫私通说出去不好听,有损皇家声誉,可没有了人证,本宫只能让钱嬷嬷去迎春宫吓吓她们。” “说不定就有人受不住压力主动承认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让本宫误打误撞发现了桑姬的事情。”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没有事先禀告皇帝,就让钱嬷嬷对迎春宫内的妃嫔动手。 至于说主动承认的侍卫,当然是没有这个人,只是贵妃的借口,现在真从哪里找一个人交给皇帝,严刑拷打之下,说出对贵妃不利的话怎么办? 还不如就这么糊弄过去,只要皇帝不想动她,那这件事就只能这么含糊过去。 顺德来前就有了预料,此时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娘娘青春年少,正处在花一样的年纪,娘娘嫁给门当户对的公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岂不是比在这深宫中苦熬好?” “奴才来前,陛下特意吩咐了奴才转告娘娘——三年前陛下说的话一直有效,只要娘娘想出宫,随时都可以出宫,陛下会封娘娘为公主,从青年才俊中给娘娘挑选夫婿。” 贵妃听多了这样的话,已经感到厌烦,表哥要真是重视她,那就应该答应她过继宗室子,而不是在她说了个开头,就直接拒绝了她。 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就不用和安王虚与委蛇,甚至还让安王握住了威胁她的把柄。 “表哥真的怜惜我,就该过继宗室子到我的膝下,深宫寂寞,有一个孩子就不一样了。” 顺德并不意外贵妃的回答,皇帝的心中也有数,只是因为皇太后的关系,皇帝愿意给贵妃出宫的机会。 贵妃的生母和皇太后一母同胞,没有出阁时,姐妹俩的关系特别好,所以当赵夫人进宫求太后时,太后就答应让侄女入宫。 陛下当时就不愿意,但是最终贵妃还是入宫了,可是没有答应给贵妃皇后的位置。 顺德服侍陛下多年,知道陛下的脾气,贵妃想靠着血缘关系让陛下优待她,一直骄行后宫,那是不可能的。 过去三年陛下的后宫风平浪静,只是因为陛下在守孝,又要忙着前朝的事情,可等到陛下处理好北戎的事情,后宫一定会进新人,那时宫里就要热闹起来了。 国朝立国二百年来,没有帝王的后宫是安静的,后宫争斗的惨烈甚至可以和前朝相媲美,这座皇宫处处都是鲜血浇筑而成的啊。 顺德想了许多,但没有将这些说出来,因为贵妃是绝不会听的。 顺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确定了自己的退路,这才斟酌着说出了他来这里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娘娘是陛下的嫡亲表妹,皇太后临终前亲口嘱托陛下照顾娘娘,纵然娘娘做了错事,只要娘娘愿意主动说,陛下绝对不会追究娘娘的过错。” 贵妃冷笑:“本宫能做什么错事?!表哥心都在桑姬那个贱人身上,现在就容不下我了嘛!” 顺德装作没听到贵妃骂桑姬的话,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是不是选好了过继的人选?” 贵妃抬手摔了手中的天青釉茶盏,顺德敏捷地后退,躲过了飞溅的茶盏碎屑。 “表哥怀疑我,就亲自来问我,派一个奴才来做什么?你也配问本宫?滚!” 顺德行礼准备退下,贵妃道:“陛下安排桑姬住在哪座宫殿?” 顺德:“淑媛先住在宣室殿的偏殿,等过段日子,陛下再给淑媛安排住所。” “这不符合规矩!” 顺德没有回话。 贵妃:“那让桑姬明天卯时来见本宫,本宫想见识、见识淑媛勾引男人的手段。” 顺德回道:“娘娘,按照宫内规矩,淑媛不用给您请安。” 顺德是御前大总管,前朝宰相都要卖他几分面子,先前被贵妃骂到鼻子上,他心中是有着怨气的。 顺德说得也没有错,贵妃代行皇后的权力,执掌六宫,但总归不是皇后,淑媛不用每日给贵妃请安。 * 顺德回来,皇帝正在看最新的战报,笑着道:“贵妃又发火了?” 皇帝没登基前被先帝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根本没时间娱乐,去参加赏花宴之类的宴会,他之前没见过这个表妹,但是这三年,皇帝已经熟悉了贵妃的性子。 顺德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道:“陛下,我们要不要现在动手?” 第9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9 皇帝放下了笔,想了想,道:“暂时先不动手,现在朝堂不能乱,否则会影响北军的粮草供应,也会影响北军的将领调动。” 朝堂混乱必定会波及北军的高层将领,将领在外打仗要考虑朝廷的态度,那就不能充分发挥北军的实力。 皇帝和先帝精心谋算数年,好不容易有了北戎朝堂动乱的机会,皇帝绝对不允许这件事功亏一篑。 皇帝登基以来,对朝臣、宗室诸多忍让,没有罢相,至今仍然沿用先帝留下的宰相,为的就是这一场大战。 先帝去世,皇帝悲痛不已,但是他守六年孝不仅仅是出于父子之情,更是出于利益考量,皇帝守孝时,不能改动先帝的政策。 皇帝在向各地表明,他没有更改先帝志向的打算,朝臣只要继续做手中的事情,持续推进加强北军战力的一切事情,而不是将心思放在党争上。 皇帝做这一切,不仅仅是想要击退北戎,让北地有十年乃至二十年的安稳。 他想要的是彻底灭了北戎,自此以后,北地的百姓再也不用担心哪一天醒来,他们的城池被攻破,戎人正在屠城。 他要像太祖朝的时候一样,要国朝的铁蹄再一次踏上北地。 “派人监视章宽了吗?” 顺德道:“已经安排了人监视,陛下放心,安排的都是大内的高手,绝对不会让章宽逃出帝都。” 皇帝颔首,道:“查出来章宽怎么进的皇宫吗?” 贵妃提出过继的事情,皇帝就猜到贵妃一定是心中有了人选,就是不知道是和哪一个藩王达成了交易。 直到今天下午皇帝才从桑姬的口中知道贵妃和人在皇宫中见过面,他才知道贵妃是和安王达成了协议。 皇帝要处理太多事情,他没想到有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进了宫! 有些事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方向查起来就快了。 顺德道:“是通过运送夜香的车进来的。” 夜香,又称粪便。 皇帝愕然,“额……贵妃、贵妃……难为贵妃了。” 难为贵妃竟然能顶着那么大的味道和章宽聊起来。 皇帝想到了各种可能,甚至是考虑到章宽能够在水中屏息小半个时辰,通过护城河进宫,就是没想到章宽选择了最有味道的一种进出方式。 * 今日桑姬盛装打扮,梳了堕马髻,斜插四蝶玉金步摇,又选了一套白玉错金钗环,着雨过天晴色的软烟罗曳地长裙。 桑姬对着镜子仔细端详,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挑挑捡捡却都不满意。 发上的首饰太少,显得人寡淡,多了又让人感觉杂乱、繁重。 突然,桑姬想到昨日在宣室殿前看到的牡丹。 “你去给我掐一朵蓝田玉过来。” 四月正是牡丹盛开的时候,宣室殿是天子居所,能摆在这里的花都是珍品。 蓝田玉是牡丹中的一种,极其少见,花色是淡蓝绿色,花瓣质地细腻,外花瓣宽大平展,雄蕊瓣化成细碎曲皱花瓣,瓣群周密高耸,形似皇冠。 “奴婢不敢。” “慌什么?就说是我让你做的,陛下真要怪罪下来,也有我替你担着。” 本朝有簪花的传统,但因为这位陛下六年没进后宫,皇宫中的花一向只有随季节变幻凋落、随风四散的结果,从来没人敢对它们动手。 侍女想到桑姬住在宣室殿、而且一连跳了数级晋升淑媛的战绩,顿时不再犹豫,大着胆子出门摘花了。 李晏瞧着顺德面色古怪地进来,好奇道:“怎么了?” “淑媛想要摘蓝田玉簪花。” 李晏失笑,“是孤殿前只摆了一盆的蓝田玉?” 贪心不足的小骗子,昨天缠着他要位份,今天就要自己这里的唯一一株蓝田玉。 “那就给她吧,以后这种事情不用给我汇报了。” 顺德退出去的时候,上方又飘来了一句话。 “去孤的内库中选些上等的首饰送过去。” 皇帝的内库中只有好的和更好的,皇帝亲口说的上等的首饰,那就必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是拿到外面能让勋贵做传家宝的东西。 * 桑姬心情大好地进了殿,仪态万方地行了一礼,就像是一只翩跹的蝴蝶绕到了皇帝的身边。 “陛下~”桑姬抱着李晏的胳膊,娇娇地唤了一声。 桑姬等着李晏的夸赞,昨夜的她只是意外,今天的她精心打扮,立志要扫清自己在李晏心中的印象。 她才不是灰扑扑、满身灰尘的桑姬! 李晏无比自然地将桑姬揽入怀中,像是已经做了千万遍,虽然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陛下,妾和昨日有什么不同?” 李晏道:“位份变了,现在是我的淑媛了。” 李晏说完一怔,我的淑媛吗? 他自幼被先帝看重,心中是有着傲气的,当年他要为太后守孝,让各家接回入宫的女儿,当时选秀还没结束,太后是打算从剩下的十几个秀女中再选一回的。 按照规矩,她们并不算皇家的人,李晏答应会给她们赐婚。 这是他怜惜她们年轻,他要守孝,秀女们留在后宫中就是要苦熬三年。 有的人家接回了女儿,但有的人家坚决拒绝皇帝的提议,咬死女儿进宫就是皇帝的人,死也是皇家的人。 最后皇帝让步了,但心中是非常不悦的,他觉得自己被胁迫了,像是下九流的小倌一样被强迫着去宠幸她们。 所以孝期过后,他没有碰后宫嫔妃,皇帝早就打定主意,要将迎春宫中的人送出宫,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安排她们。 毕竟送她们回家族,看着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昨夜皇帝给桑姬升位份,可以说是避免桑姬被贵妃为难,皇帝连三夫人之首的贵妃都不想留,那么送九嫔之首的淑媛出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今日的无心之语,让皇帝敏锐地觉察出他对桑姬的心思……似乎,貌似是有一点点不一般? 应该是一点点吧? 桑姬听皇帝说了一句,就陷入了沉思,勃然大怒,我辛辛苦苦打扮了一个多时辰,你竟然没看见! 只记得给我升位份?都是皇帝了,怎么这么小气,都舍不得多给一份淑媛的俸禄! 桑姬笑得更加温柔,嗓音甜得像是蜜糖,“陛下~还有呢?” 李晏觉得凉飕飕的,下意识道:“蓝田玉不愧是牡丹中的名品,花色清雅,如梦如幻。” 孤刚给了你蓝田玉,起码看在这株蓝田玉的份上,桑姬该对孤好一点吧。 桑姬笑得更柔和了,眼中含着似有若无的情丝,像是要感化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李晏……李晏只感觉桑姬的眼中快要射出刀子了。 这是怎么了? 第10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0 “咳,孤刚刚让顺德去内库中选了些钗环,现在应该已经送到你的寝宫中了。” 桑姬顿住,看在钗环的份上,桑姬决定不追究皇帝的事情,毕竟他眼瞎。 但是皇帝不配看到自己盛装打扮的模样! 桑姬草草说了两句,就告退了。 皇帝瞧着桑姬离开的背影,五味杂陈,他手上有政务要处理,说出那话本就有支开桑姬的意思。 但是看着桑姬毫不留恋地离开,皇帝免不了心生酸楚,他堂堂一国之君,在自己的淑媛眼中,竟然比不过一堆死物吗? 昨天看着桑姬还是个聪慧的,怎么今天这么蠢! 不仅蠢,还短视!! 讨好了孤,钗环、珍宝应有尽有!孤还能给她晋位份! 皇帝想到这里,更酸楚了,他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文武双全、睿智过人、才华横溢……总之,淑媛喜欢上自己是应该的! 他怎么能想着淑媛是因为那一堆外物讨好自己!! 顺德难得看到一向沉稳的帝王吃瘪,笑着道:“陛下,恕奴才多嘴,淑媛辰时就起身了,梳妆打扮了一个半时辰。” “奴才估摸着淑媛是想要陛下的称赞。” 皇帝感到诧异,他不是看重美色的人。 但昨夜桑姬蓬头垢面,也没有减弱她的姿色,反而显得楚楚动人、令人心生怜惜。 皇帝再是块木头,也知道桑姬天生丽质,容色冠盖后宫。 今日桑姬盛装打扮,恍若神仙妃子,和昨夜的楚楚可怜截然相反,却是同样令人心折。 桑姬的美貌无需多说,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皇帝没想到桑姬竟然还需要他的夸赞。 顺德知道这位陛下没和女子相处过,竟然一时之间没想通。 “陛下,女为悦己者容。” 皇帝脱口而出:“淑媛爱慕孤?” 顺德:……他其实没看出来,但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皇帝泼冷水。 “奴才估摸是的。” 皇帝压了压嘴角,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没错,他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又是一国之君,淑媛长在后宅,没有见过什么人……不对,就算淑媛见过别的臭小子,他们肯定都比不过孤! 所以淑媛第一次见到孤就被孤的风采所折服,这完全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嘛! 皇帝道:“传孤的旨意,淑媛性行温良,克娴内则、独具慧眼,晋为贵姬。” 不到六个时辰,桑姬就再次晋升。 顺德心中诧异不止,这、这是不是太快了? 但是他不会扫皇帝的兴致,只是—— “陛下,册封大典要先准备起来吗?” 皇帝:“不,等过两个月再说。” 现在准备册封大典耗费钱财人力,现在最重要的是北边的战事。 顺德也觉得该等等,说不定两个月后,准备的就是封后大典了。 桑姬前脚回了寝宫,后脚顺德就颁布了皇帝的旨意。 桑姬一头雾水,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给她晋升位份? “系统,难道皇帝是喜欢我刚才的撒娇?” 系统:“我觉得不是。” 就桑姬笑里藏刀的模样,系统觉得旁人会被桑姬蒙混过去,身为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的李晏是能看出来。 “那是为什么?” 系统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可能是他喜欢蓝田玉吧。” * 五日后,四月十八,未末,白虹贯日。 一道明亮如银的白色光带突然划破蓝天,像是银色巨龙在云端穿梭,直冲向太阳,天空仿佛被撕裂。 世界仿佛陷入停滞中,周遭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屏着呼吸默默观看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当时皇帝正在和大臣们讨论政事。 次相首先反应过来,当场双膝跪地,道:“白虹贯日,是大凶之兆,上苍对人间帝王不满,陛下不德,才有此征兆。” “臣请陛下立刻下罪己诏,陈述登基以来的过失,并过继宗室子为嗣。” 殿内侍立的奴才瞬间跪倒了一片,蜷缩起身子,唯恐被皇帝注意到。 次相的这句话,是在指着皇帝的鼻子骂,骂他无德无才,不配做皇帝,所以才惹得上苍生怒。 宣室殿内的大臣回过神来,一部分人跪下支持了次相的观点。 李晏坐在上首,阴影投射在他的脸上,臣子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白虹贯日是天象,像日升月落一般,只是出现的次数少,次相误会了也是正常。” 这时候次相站起来承认自己关心天下,冲动行事,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次相没有这么做! 李晏登基时才十五岁,哪怕他是前朝公认的有太祖皇帝之风的太子,可由于年龄差距,前朝官员们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 如今六年过去,不知情的人仍然以为这位天子没能力,身处帝国最中心的宰辅们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天子的手腕。 次相的行事越来越受限,等再过几个月,北边的战事结束,皇帝一定会重新任命宰相。 像他这种先帝时候的老臣就会被罢免宰相的位置了。 白虹贯日的天象给了次相机会,向皇帝施压的机会。 皇帝下了罪己诏,那他为了朝堂稳定,就不可能在这几个月内换宰相了。 皇帝不愿意下罪己诏,那就要对次相让步,许诺他其他事情,譬如爵位,譬如不罢免丞相的承诺。 罪己诏会对皇帝的威信造成巨大打击,李晏当然不会答应,但他更不愿意对次相低头。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中。 历经三朝、深得帝王信任的首相罗直终究还是跪了下来。 “天下万民,都系在陛下一人身上,陛下登基六年,膝下却至今无子,东宫没有太子,国家没有继承人,必然会使天下滋生动乱。” “白虹贯日,象征着君主处在祸患之中,这是上天降下的警示。臣请陛下为了国家考虑,为了安天下人的心,选取宗室中有贤能的子弟养在深宫,册立他为储君。” 罗宰辅记得先帝的嘱托,李晏不会有亲生子,所以应该早早过继宗室子为嗣。 罗直已经年老,他已经做好了致仕的准备。他希望在他离开前能让皇帝册封储君,东宫安定,之后皇帝想无缘无故废太子就困难了。 除非皇帝有亲生子,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第11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1 宣室殿内剩下站着的大臣都随着罗直跪倒在地,请求陛下过继宗室子。 罗直知道次相的心思,但为了让陛下答应过继宗室子,那么他必须要和次相合作。 罗直道:“臣请陛下为天下计,下罪己诏,过继宗室子,立为储君。” 在场的臣子异口同声地高呼罗直的话。 皇帝可以惩罚一个、十个臣子,但不能惩罚所有的臣子,朝堂上的大臣联合起来逼迫皇帝退步。 李晏面沉如水,他今年才二十一岁,不是八十一岁! 朝堂上的人就逼着他过继子嗣,这些人简直是明着在骂他不能生,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就是因为一个和尚说的话,可笑,真是可笑! 李晏性子骄傲,最讨厌被人胁迫,他登基以来为了国家大事,对宰相们多有客气,但他终究是这天子! 一个个嘴上说着大义,心中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孤待他们仁善,他们就真的觉得孤软弱可欺了吗? 以为孤会甘愿做他们的提线木偶? 荒谬! 荒谬至极! 李晏抬手将桌案上的奏折扫落一地,站起身冷冷地道:“你们是要逼宫吗?” 他是真的怒了。 桑姬立在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久久没有动作。 陛下无子,皇位不稳,桑姬有了真切的感受。 在这个时代,无论男女,不能生都是一种大过。 系统摩拳擦掌:“宿主,你要生男生女?要双胞胎还是三胞胎?又或者是多胞胎?系统都能满足!” 系统觉得到了它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桑姬没回答,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原来的他最后会怎么样?” 假如她没来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系统:“不知道,按照规矩,主系统可以监测世界的未来,但不能监测某个人的未来。” “尊重隐私。”系统摊手道:“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 系统却又道:“这个世界原定的未来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主系统推演出来破局关键是李晏。” “只要唤醒李晏的斗志,就可以避免天下大乱。而且李晏身上的帝皇之气直冲云霄,所以李晏绝对不会吃亏的,这些大臣在李晏手中占不到便宜。” 桑姬默默吐槽:“唤醒斗志的方法是给他一个孩子,主系统真的觉得有用?” 系统:“这是主系统考虑的事情,我们完成了指标拿到奖励就行。” 福全急得上火,想劝淑媛,哦不,是贵姬离开这里,可贵姬不离开,福全又不敢真的上手强行要求她离开。 皇帝登基多年,桑姬是皇帝一个宠爱的妃嫔,他不知道皇帝对后妃的态度是什么样子的,是多有纵容? 还是要她们守好本分,不允许打探前朝的事? “本宫要去文渊阁,你知道怎么走吗?” 福全一惊,文渊阁属于前朝,是宰相们办公的地方,这绝对不是后妃有该去的地方。 但话说回来,宣室殿是天子住所,也是天子办公的地方,处于前朝后宫的交界处,桑姬已经住在了宣室殿,去文渊阁应该也没什么……吧? 才怪! “本宫想去文渊阁查阅典籍,现在宰相都在宣室殿内,本宫不会妨碍到宰相办公,而且典籍和宰相办公的地方是有一段距离吧?” “你不愿意给本宫引路?” 桑姬已经不是六日前那个没有品级的宫妃,现在的她位列三夫人中的贵姬,仅次于皇后。 三夫人中以贵妃为首,依次是贵嫔、贵姬,但这只是次序划分,她们的品级都是正一品,和前朝宰相品级相同。 福全为了桑姬已经得罪了贵妃,他现在只能死死抱住桑姬这条大腿。 昨日贵妃能让福全长跪不起,今天的桑姬同样可以。 福全瞬间有了结论,他恭敬地带着桑姬去了文渊阁。 文渊阁收藏了天下典籍,其中的书册浩如烟海,自然也包括了历朝历代的天象。 桑姬对系统道:“系统,找一下记载出现了白虹贯日现象的书。” 这样的天象绝对出现不止一次,桑姬不相信每次都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出现白虹贯日。 没有发生重大事件,不会有人记得曾经出现过的平平无奇的天象,每个人整理史官记载时,都只会记录重大事件。 正常人是不可能在堆积如山的史书中找到所有关于白虹贯日的记载,但桑姬有系统。 她只要坐在这里,等到系统找到具体的书籍就行。 “果然!” 桑姬笑了,有记载以来,史官总共记录了四十二次白虹贯日现象。 这还不算没有记录的,战乱遗失的。 大众所熟知的几次都是出现在王朝末年,又或者是皇帝遇到刺杀等,但除了这些偶尔的现象,还有三十七次都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宰相们逼迫皇帝下罪己诏的理由不成立! 桑姬拿笔记下了白虹贯日出现的时间,并且备注了是哪本书的记载。 桑姬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转而又拿起新的一张纸重新抄写。 不需要将出现的次数全部记进去,一个人是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看完所有记录天象的书册。 桑姬只需要写下几次正值明君当政,出现的白虹贯日现象。 桑姬离开文渊阁时,听见文渊阁前面传来吵嚷声。 “发生了什么事?” 福全去打听后,脚步匆匆满是惶恐地回来禀告道:“贵姬,陛、陛下传……传了廷杖!” 李晏登基后,从来没有动用过廷杖,纵使是和朝臣意见不合,往往也只是多番商谈、又或者是拖延,从来没有和朝臣阵法相对的时候。 桑姬淡淡道:“陛下打了宰相?” 福全像是被吓到了,连忙摇头,“没有,陛下是……” “那不就得了。”桑姬不关心皇帝杖责了谁,“陛下心中有分寸,你慌什么?是他们先不敬君上。” 宰相就差指着李晏的鼻子骂了,他要是能忍下来,桑姬才会觉得诧异,诧异他竟然这么窝囊。 “可、可……” 可这会激化皇帝和朝臣的矛盾,本朝公认的事情就是李晏并不是一个强硬的皇帝。 桑姬提醒道:“你是陛下的人,朝臣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陛下不是仁弱之君。” 桑姬只见过李晏两面,就知晓他心中自有沟壑,吃软不吃硬,朝臣想通过跪谏逼迫李晏让步,让他乱了阵脚,这不可能! 李晏不会惶恐不安,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只会暴怒,觉得朝臣目无君上! 福全逐渐定下了心神,对着桑姬感激地行了一礼,“多谢贵姬提醒奴才。” 没错,他是皇帝的人,皇帝对朝臣怎么做,都不是他一个奴才该考虑的,他顶着慌张的事情去御前服侍,只会激怒皇帝。 他会让皇帝认为连他身边的人都惧怕朝臣至此,福全会被皇帝重责,以儆效尤。 第12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2 桑姬回到宣室殿时,内侍已经将殿外打扫干净,只是仍然有微弱的血腥味残留在空中。 宣室殿的正殿外是长跪不起的朝臣们,远远看着,就能感到其中的剑拔弩张。 皇帝是绝对不可能让步的,他不会下罪己诏,更不可能过继宗室子。 但是远在封地的安王都知晓的道理,这些朝臣更明白,北方的战事正在胶着,只要皇帝不想让心血付之东流,那么他就不会一直和朝臣耗着。 物资转运、将领奖惩……这些都需要朝廷的配合,但是皇帝不答应他们,朝堂就不会有人做事。 北方的战事失利,戎人不会打到帝都,但是皇帝不退步,次相是会马上失去荣华富贵。 朝臣赌得是皇帝会为了北边的战事低头。 桑姬慢悠悠地绕过跪着的朝臣,就要进入宣室殿中。 跪在最前排的宰相们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桑姬,顿时皱眉,这是谁? “放肆,宣室殿是前朝所在,谁允许你进来的?” 桑姬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回答,抬步迈进了殿中。 次相被这么无视,瞬间大怒,他是一国宰相,小小的后妃也敢这么对他! 福全躬身道:“大人,那位是陛下新封的贵姬娘娘。” 贵姬,正一品,和宰相同秩。 “贵姬?!”次相惊呼出声。 原本沉默跪谏的朝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皇帝登基至今都没有进后宫,再加上惠通大师的批命,朝臣们其实很相信皇帝那处不行的,换句话说,就是皇帝不能人道。 皇帝六年清心寡欲,是真的自我克制,还是身体不行? 朝臣们更愿意相信后者,如果是前者,皇帝的自制力太高了。 唾手可得的美人、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却能克制住这一切。 这意味着皇帝不在意眼前短暂的快感,他有更高的追求,譬如说是万里河山。 次相皱起了眉头,他希望皇帝能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享乐上,而不是胡乱插手政事,这是前朝宰相要做的事情。 可是很显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皇帝不愿意做朝臣的提线木偶。 罗直也在思考,他是看着李晏长大的,深知李晏是一个性子骄傲的人。 今天这一场跪谏,能不能迫使皇帝退步,罗直心中也不清楚。 但他没有时间了,他能一直做宰相,只是因为他擅长经济,能帮皇帝敛财。 等北边战事结束,朝堂用钱的地方少了,皇帝第一个换的就是他。 无论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先帝的遗命,罗直都希望皇帝赶紧立太子。 皇帝性子骄傲,同时也意味着皇帝绝对不屑拉一个女人做靶子,贵姬敢在这个时候进殿,一定是深得皇帝宠爱…… 或许,皇帝是能人道的,那他要不要再等等? 或许是惠通大师算错了? 罗直不信佛,他崇信道教,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将惠通大师的话当作是金科玉律。 可是他现在退步,以后还有机会逼皇帝过继宗室子吗? 罗直从皇帝的态度看出皇帝根本不信惠通大师的话,他从来都没考虑过挑选宗室子立为太子。 罗直在犹豫。 皇帝也在犹豫。 皇帝学的是堂皇正道,他不屑做欺瞒、虚与委蛇的事情,为帝者,行小道,太过令人不齿。 而且也会破坏朝堂的生态,让朝臣无法相信皇帝的承诺,不会有人愿意为皇帝赴汤蹈火了。 但皇帝是真的被惹怒了,朝臣不顾大局只看重自身的利益,用北方的战争威胁自己,简直可笑! 国朝养士,养的就是这群东西! 都是一群鼠目寸光、自私自利、利欲熏心的狗东西! 皇帝气得砸了一切,一边想就这么耗着,他要将他们统统下狱,一边想要顾全大局,等战事结束,再将他们统统杀了! 都杀了! 桑姬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她抬脚迈过地上的镇纸,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皇帝正在气头上,满是压迫感地投来一眼。 在看到是桑姬时,他克制住内心的怒火,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你先回房,需要什么不用问孤,直接让顺德去取就行。” 他不会将怒气撒在不知情的桑姬身上,但同时也意识到让桑姬住在宣室殿的劣处。 前朝后宫区分不明显,桑姬容易在他的气头上误闯进来。 殿外还有跪着的大臣,桑姬现在进来一是可能要面对他的怒火,二是会在大臣眼中落下一个插手政事的印象。 皇帝呼吸之间就想到了许多,怀疑是有人故意害桑姬。 “是谁劝你过来的?福全去找你的?” 后一步进来的福全听到这句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唯恐自己做了皇帝的出气筒。 桑姬道:“没有,是妾身想来,陛下,妾身不蠢。” 皇帝哼笑着道:“是不蠢,还有急智。” 用孤做筏子逃出贵妃的杀招,给孤留下一个喜欢私会后妃的名声。 桑姬莲步轻移,走到了皇帝面前,带着些警惕地道:“陛下是在夸妾身?” 怎么觉得语气怪怪的? 皇帝扶了扶她发上的步摇,道:“当然,正如那日爱妃对孤软语相向。” 破案了,皇帝确实是在阴阳怪气! 系统默默出声:“宿主,所以你承认那日是在阴阳怪气了?” 桑姬拍飞聒噪的系统。 桑姬看在皇帝早上晋位的份上,大方原谅了皇帝。 桑姬在心内感慨,这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善解人意的人了! 若是让旁人知道,正一品的贵姬只能让桑姬做这么一点让步,甚至皇帝还觉得庆幸……别人不知道,但是跪在外面的大臣要哭了。 他们也想有这么一个皇帝。 皇帝已经做好桑姬不满的准备了,他深刻知晓这位妃子不是一个愿意吃亏的主。 不对,他是皇帝他为什么要慌? 皇帝悄悄看了一眼如花似玉的桑姬,心内干咳了声,他不是怕桑姬,只是他身为帝王,不好和一个小小的女子作对吧。 没错,就是这样! 站在殿内的顺德悄悄吐了一口气,桑姬没来之前,殿内就像是即将爆发的活火山,稍有不慎,皇帝就会彻底爆发。 但现在嘛……那就是和风细雨,伤不了人。 第13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3 顺德更加认识到了桑姬的重要性,在心内将桑姬放到所有人的最前面,就凭她能让皇帝消气的本事,足够让顺德对她敬畏不已了。 更不要说这位娘娘根本没有施展手段,就只是出现在皇帝面前说了两三句话而已。 皇帝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对着自己的心上人——可能他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万般体贴,多加照料,在桑姬面前根本拿不出皇帝的威严。 自觉将桑姬放到和他平等的地位上——当然,可能皇帝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所以为的赏赐其实不过是少年人用来讨好心上人的手段。 要不然没法解释皇帝给桑姬晋位的迅速,高位嫔妃的晋升应该是慎重的,妃嫔讨了他开心,赏些珠宝就行。 再说妃嫔讨好他,这不是应该的嘛! 肆意封赏,只会很快会陷入封无可封的境地中,后宫中可以随时进新人,但高位嫔妃的数量是有限的。 总不能皇帝宠幸了谁就给谁高位吧。 等等,贵姬还没侍寝……吧? 顺德想到这里,也不免觉得自家主子太上赶着呢。 显然,当事人并没有这个认识。 皇帝握着桑姬的手坐下,道:“孤吓着你了?” 桑姬茫然地“啊”了一声,笑着道:“妾身心悦陛下,怎么会怕陛下呢?” 和初见时相似的话语,只是听的人心情却不同了。 桑姬随口敷衍了一句甜言蜜语,就说起了她来这里的正事。 她将袖中的纸张递给皇帝,道:“妾身去文渊阁查了历年的天象,本朝文宗、宣宗时都曾出现过白虹贯日的现象,他们都是朝野公认的明君。” “可见大臣们是故意胡诌,有意欺瞒陛下,白虹贯日分明是吉兆!” “前朝武帝当政时,也曾有白虹贯日的现象,今日的天象分明是上天表达对陛下的满意,预告着陛下必将开疆扩土,平定天下。” 桑姬起身,面色郑重地行了一礼,肃然道:“陛下圣明无疆、恩泽天下,国朝必定会再现太祖皇帝时的盛世,妾身恭喜陛下,国朝兴盛,指日可待。” 桑姬并不是说空话,她真的相信这一点。 因为这是李晏啊,先帝的看重、系统的笃定,这些都不能让桑姬彻底相信李晏的能力,她相信的是自己看到的一切。 宣室殿内摆着的帝国舆图,偏殿放着的沙盘——上面是北疆战事的推演,帝王宵衣旰食处理政务…… 如果这些只能说帝王有治理国家的想法,那么敢在大臣们威逼的时候动用廷杖、桑姬进来时几句话就转为了平静、看到桑姬给的东西并没有狂喜…… 这都只能说明帝王有对付大臣的办法,他并不是被逼到绝路,他的皇位稳固如山,哪怕殿外的大臣连同他们的亲信全都拒绝服从皇帝的命令,皇帝仍然有信得过的人手做事。 起码帝都内外的军队一定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皇帝生气的只有大臣对他的不敬。 就算事情走到最差的一步,皇帝也绝对不是落于下风的那一个。 皇帝现在的犹豫、大臣心中的笃定,不过是赌皇帝不愿意砸碎这个盘子,血洗朝臣,因为那样两任帝王十几年的心血都付之东流,留下一个满是窟窿、陷入党争的朝堂。加快王朝走向末路。 桑姬想,这位陛下是有能力的,不是假若没有发生什么事、没有什么人出现,他一定能够重整山河。 而是无论什么人站在他的对立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阻挡这位帝王实现自己的抱负。 现在困住帝王的批命,在多年之后,只会成为岁月中的碎屑,不值一提。 桑姬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激发李晏的斗志了,只要他愿意,那么他就能改变世界,可是一个孩子真的能唤起李晏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吗? 当他视线所及之处,当他的军队能到达的地方,当他已知晓的远方都向他臣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时的李晏会不会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 因为他所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 自古以来的明君似乎都不满自己的子嗣天资,但是总比没有好吧。 李晏无嗣,创造的盛世却要给旁支继承,他心中不甘甚至可能会想毁掉这个盛世,又或者沉迷享乐? 这也不是不可能。 桑姬觉得一个孩子并不能阻止世界朝向既定的未来发展,却也意识到再没有比这个方法更好的了。 总不能指望李晏爱上一个女人,然后因为女人的规劝,在他实现心中的理想后,还要继续苦兮兮地干活,而不是沉迷于玩乐之中吧。 那还不如指望孩子呢。 这样的帝王,不缺女人,他的心中装着天下,一个女人只是他心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尘埃,起码后嗣是他的血脉延伸,是会继承他的江山的人。 可惜,桑姬看错了这一点。 李晏久久地凝视着桑姬,他的心中震动,他知道桑姬聪慧,却没想到她能在短短时间内找到破局办法。 既然宰相们用着白虹贯日的借口逼迫帝王,那就把抽走他们的论据,白虹贯日不是凶兆,是吉兆! 桑姬的行动力极强,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找到明确记载,无论是阅读速度还是找资料的能力都极强。 李晏以为自己已经高估了桑姬,没想到桑姬总能出乎他的预料。 如果说这些只是展现桑姬的能力,其他人也能想到这一点的话,那么桑姬最后的话无疑是让李晏心潮澎湃。 李晏十六岁登基,今年才二十一岁,相比一个庞大的帝国,他太过年轻,年轻到他所有的抱负都像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呐喊。 不知道他将会面临多少的艰辛,不知道实现起来有多么的困难。 李晏现在正处于低谷,他登基六年沿用先帝政策,这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就是他的性格懦弱,不敢有动作。 再加上他的年纪,一个月前惠通大师亲口承认的批命……都让人开始轻视他。 李晏登基以来,战战兢兢,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在他批改完奏折时,他的心中会不可避免地浮现惶恐,担心自己的德行浅薄不能担当起天下的重任,担心自己会让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有人支持他,有人反对他,有人对此不发一词。 但是今日桑姬说的,是最不同的。 第14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4 李晏能够看出桑姬的认真,这怕是她对自己说过最认真、最发自肺腑的话了。 这是不同的,或许是这个和群臣僵持的时间太过特殊,或许是……说话的人太过特殊。 她不是李晏的臣子,她是孤的……李晏第一次考虑立后。 娶妻当取贤,桑姬明白他并且支持他,她应该和孤并肩而立,一同站在宣室殿看这万里河山。 当顺德送桑姬离开,皇帝对着这位贴身服侍他十多年的大太监说出自己的想法时,顺德差点没当场惊呼出声。 顺德承认桑姬是有点能力,但是陛下你能不能稍微冷静一点啊? 顺德恨不得亲自上手将皇帝脑子里面的水倒个干净,那是皇后啊,一国之母的位置! 是君不是臣!是要百官跪拜的! 不是后宫的嫔妾!不能够被皇帝随意废立! 陛下现在冲动立下了皇后,以后皇帝想废后就难了! 皇后没有大过,皇帝强行废皇后,会遭到百官阻拦,就算是成功了,史书中也会记上一笔昏庸,贪恋美色,宠妾灭妻! 李晏显然误会了顺德的沉默,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道:“你也觉得现在下旨太草率了?” 顺德:“奴才认为是的,陛下,皇后之位事关重大。” 李晏击掌,道:“没错,所以孤应该要等北地大捷后,昭告天地宗庙,再宣布立后,这样才显得庄重。” 毫无疑问,皇帝顾虑的和顺德所想的截然相反。 顺德脸色变化,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干巴巴地道:“陛下圣明。” 李晏兴致勃勃地在殿内走来走去,“今日的话你们不准说出去,孤要给她一个惊喜。” “奴才遵旨。” 顺德绞尽脑汁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当年陛下拒绝皇太后封贵妃为皇后的提议,给出的理由是后宫以子嗣为重。 等贵妃诞下子嗣也不迟。 当时惠通大师的批命已经小范围流传开了,半真半假,皇太后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却也真怕是真的。 所以当皇帝提出这个理由的时候,皇太后没有再坚持下去。 如果皇儿子嗣艰难,那么让孩子的生母为皇后,给他一个嫡出的身份也不错。 顺德说出了当年的事,想迂回着劝皇帝再考虑一下册立桑姬为后的事情。 顺德对桑姬没有不满,但是皇帝下得决定太快了,而且桑姬看着就不是一个贤良淑德、恪守女诫的女子。 皇帝丝毫没有被打动,他那时扯出来的理由只是为了敷衍母后,他的妻子当然要是他喜欢的! 或者说,皇帝一定会让他喜欢的人成为皇后。 * 顺德送桑姬出门的一幕被朝臣们看在眼中,众人各怀心思。 本朝宦官可以担任朝堂中的官职,因为仁宗朝的旧事,之后几代君王都限制了宦官的权力,但顺德深得皇帝的信任,皇帝命令他掌管宫中禁军。 他平日对着宰相都只是面上客气,没想到对着这位新出炉的贵姬娘娘竟然如此尊敬。 这就是后宫中没有人的坏处了。 朝臣们根本不知晓桑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出于规矩,他们不能仰头直视皇帝的妃子,跪着的他们只能看见如雾一般轻盈、行走间缓缓摆动的湘妃色裙摆。 更深露重,宣室殿内外都挂起了灯。 顺德走出来,道:“陛下请宰相入内。” 殿内已经打扫干净,换了一批新的摆件,恍惚陛下从来没有发怒过。 皇帝坐在长桌后,正在看北边送来的最新战报。 “宰相都说白虹贯日是凶兆,孤却有不同的看法。” 顺德适时上前,给宰辅们各递上了一张纸,其上赫然就是桑姬给皇帝的东西。 桑姬写的原件自然是被皇帝收着,他的妻子(虽然现在还不是)的笔墨怎么能落到外人的手里! 宰相们手中拿的是皇帝下午命人抄写的副本。 次相率先发难:“陛下,有过记载……” 之后便是旁征博引各种典籍中关于白虹贯日的记载。 可这些典籍都是根据史官记录进行重新编纂的史书,自然不会记录一次普通的天象,就算记录了,短短几个字也不会有人关注它。 皇帝道:“这是前朝起居注中记载的事情,记载的是每一年每一日的事情,宰相不信,可以去文渊阁查阅。” 次相:“陛下!您要罔顾圣贤的话语,歪曲天象代表的意思吗?” 皇帝合上奏折,淡淡地道:“是谁在歪曲事实?次相心中自有定论。” 皇帝并没有因为次相的冒犯感到不悦,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想到要娶桑姬为妻的喜悦,更因为皇帝已经做出了决定。 为了顾全大局,他愿意对宰相们做出退让,只是不知道朝臣们能不能承担后果了? “首相以为呢?” 帝王神情漠然地坐在光与影的交界之处,灯下的他似乎还带着几分温情。 罗直不安地抿了抿唇,他有些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了。 下午皇帝的暴怒在罗直的意料之内,可现在的皇帝太平静了。 罗直谨慎地表达了意见,说这件事需要查证,既没有说白虹贯日一定是凶兆,也没有说白虹贯日是吉兆。 皇帝道:“首相是不相信纸上的内容?” 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皇帝敢让他们去文渊阁查,就有把握证明这是真的,而不是皇帝胡诌的。 罗直不发表意见,就是在偏向次相。 殿内的气氛再次僵硬了起来。 皇帝笑着道:“孤还年轻,确实有些地方考虑得不周到,孤记得宰相的话,但是事关重大,孤要考虑一阵,先让大臣们都回府吧,明日我们再商讨。” 罗直和次相对视一眼,不明白皇帝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他们不想对皇帝步步紧逼,而且他们跪了很长时间,确实需要休息,也需要回去召集幕僚商量一下。 等人都走了,皇帝又拿起战报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北边的战事虽然在胶着,但是我方占据上风,再过几日,就能分出胜负了。 攻破北戎的最后一座要塞,之后的地势一马平川,大军北上,覆灭北戎! 顺德看出皇帝的心情不错,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陛下,宰相们会退步吗?” 皇帝笑着道:“估摸不会吧,但孤还年轻,不是吗?” 顺德不解其意。 第15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5 朝臣们相携着出了宫,突然有人说道:“今日见到的那位娘娘姓桑。” 这是宣室殿内服侍的人透露的。 姓桑的人不多,帝都中姓桑且在三年前执意要将女儿送进宫的,那就只有临江伯府的人了。 临江伯府败落的厉害,尤其是这一代更甚,都沦落到了卖女儿的地步。 三年前的那种场景,但凡是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会让女儿在深宫中挣扎求生。 众人沉默了一瞬,道:“你说要让贵姬劝说陛下?” 桑姬能随意进出宣室殿且没有被陛下迁怒,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受宠。 但是让临江伯府的人去劝……确定不会适得其反? “呵,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心中生怨,几句话就能哄回来了,再说了,那可是她的生身父母。” 他们不能和桑姬搭上话,甚至都不能直视桑姬的面容,但是对一个败落的临江伯府施压,那就是再轻松不过了。 何况以临江伯的为人,只会喜不自胜地答应下来。 罗直回到府中,和府中的幕僚说了今天的事情。 其中他最倚重的幕僚听完后,顿时露出了惶然之态。 “大人糊涂啊,您不该做这件事,不智,此事不智!” 罗直道:“我岂能不知道,我这样做违背了臣子的本分,但是天下需要储君啊。” “大人,陛下手段老道,但您别忘了,陛下才二十一岁,还没有彻底长成,像是清晨的刚刚升起的太阳,还没有到他最辉煌热烈的时候。” 罗直:“正是因为如此,陛下还没有令海内臣服,我才有机会劝陛下过继子嗣啊。我知道陛下年轻,但是我不得不考虑惠通大师的批命啊。” 幕僚急得团团转,“大人,我说的不是这个,不是陛下日后会不会有子嗣。” “而且陛下年轻!大人,你要为您的家族和子嗣考虑啊!” “就算陛下现在让步了又如何,等再过五年、十年,陛下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大人们可都已经垂垂老矣,甚至已经不在人世。” “那时候陛下迁怒大人的子嗣,将大人的门生故旧逐出朝堂,大人又能够怎么办?” “大人今日的举动,往小了说是担心国家社稷,往大了说就是在逼宫!” “就算大人现在能换了皇帝,但这天下终究是李家的天下!” “无论哪一任皇帝都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警告后人,他们一定会惩治今天带头的朝臣,也就是今天的宰相们!” “而且大人,您有把握废立帝王吗?” 罗直摊在椅子上,苦笑着道:“外人以为我位高权重,执掌天下,其实……从帝都的禁军到帝国最精锐的边军,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先帝时期,宰相们还能插手对武将的任命,到了本朝,武将的奖惩明面上还是要宰相们共同商议,实际上高阶武将都能直接向皇帝呈上密折,他们只认皇帝不认朝堂的文书。 幕僚:“所以大人不该惹怒皇帝,无论皇帝那处……是否有隐疾,您今日的做法都是在死死踹着陛下的痛处。” “寻常男子都不能够忍受这样的羞辱,更何况是陛下呢?” 罗直:“不,陛下心胸宽广,不是会因为私事对朝臣泄愤的人。” 幕僚:“大人!陛下至今没有罢免您,是因为您擅理财政,能保障北军的粮草辎重,您为了朝堂大事和陛下起争执,陛下能够容忍您的不敬。” “但是您今天的要求,在陛下看来,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获得从龙之功?” 罗直周身毛孔都渗出了冷汗,后怕不已。 显然他今天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完全出于公心,他心中最隐秘处是有着给未来的储君示好的打算,因为是他劝谏陛下过继了储君。 但显然罗直忽略了皇帝的年纪,他担心皇帝出现意外,早早离开人世,那时天下核实的储君人选,会生出动乱。 但是皇帝可能三五年后暴毙,但也有可能三五十年后驾崩。 “我,我更多的是因为先帝遗愿。” 幕僚道:“那您就更不该这么做了,现在正是北边作战的关键时刻,先帝最大的心愿即将完成,您却用北边的战事要挟陛下,您说陛下会相信您出于公心吗?” 罗直瘫软在了椅子上,喃喃道:“只怕会认定我是利欲熏心的小人了。” 他瞬间明白今夜皇帝的反常,和皇帝那一句孤还年轻——他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慢慢清算朝臣,他们的身后事和子孙后代的前程都握在陛下的手里啊。 现在仗着陛下年轻可以逼他退步,那十年后呢? 只怕家族会败落灭亡啊。 罗直知晓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尤其是皇帝乐于看到这个结果,会有无数人愿意为皇帝做这件事。 此时次相的府邸中同样发生这一幕。 “我让人去问问惠通大师。”次相道。 他和惠通大师有着深厚的交情,惠通大师答应替他算三次卦,这就是最后一次。 他心中已经有了动摇,想着这回算的结果是一个平字,他都退一步,不再逼皇帝了。 但下人传来的纸条上,赫然写着一个吉字。 * 这一夜,帝都各家过得都不平静,后宫同样不平静。 安静得瘆人的内室,贵妃静静坐在桌前,她的面前是打开的红木盒子,正是章宽给他的盒子。 贵妃沙哑地问道:“前朝大臣们跪谏皇帝了?” 这已经是她问的第十七遍了。 未时发生的白虹贯日,让贵妃感到惊慌,那么朝臣的跪谏无疑是将她彻底推向了安王的一侧。 “是,陛下传了廷杖。” 钱嬷嬷不厌其烦地回答道,每一次的回答和上一次都相同,只是语气越来越沉重。 白虹贯日,大凶之兆,百官上书请皇帝下罪己诏,皇帝的皇位不稳啊。 历朝历代皇帝下罪己诏不是皇朝动乱到了天下皆知的地步,就是皇帝无能、权力被旁人瓜分,一个手掌大权的皇帝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下罪己诏的。 皇帝下罪己诏承认自己的过错,这不会安定人心,只会动摇皇帝的合法性,削弱皇帝在朝野间的威望,给各地的野心家送上反叛的理由。 就是贵妃也知晓罪己诏的厉害,但是前朝大臣们敢逼着皇帝下诏,这无疑是皇帝不能掌握前朝的证据,所以朝臣才敢这么做。 “先帝时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啊……” 贵妃下了决定,皇帝无能,只怕安王一反叛,就会从者如云,各地纷纷率城投降,几日就能直抵帝都。 贵妃不要在皇帝这艘破船上了,现在动手,她就是立下最大功劳的人! 第16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6 第二日,天色阴沉,乌云在远方堆积成一团,黑压压地一片,瞧不见丝毫暖阳。 宣室殿是前朝,今日皇帝和朝臣们的“商谈”必然不会轻易结束,甚至可能正殿外还要再跪上一批人。 桑姬所住的偏殿距离正殿不远,进出都能被跪在殿外的人看在眼中。 桑姬是皇帝的妃子,为了避嫌,她这一天就只能闷在偏殿不出门了。 桑姬才不要! 所以一大早,她就带着下人出了宣室殿,选了御花园中的一处水榭中坐着。 这处水榭距离宣室殿不远,皇帝经常来这次观景,水榭中的摆件都是上品,力图让主人能够感到舒适,此时倒是都便宜了桑姬。 丝竹声悠扬悦耳,桑姬靠在软榻上闲适地翻阅着话本,侧头就能看见碧波荡漾的湖面。 福全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恭敬地道:“贵姬,临江伯夫人带着府中的三小姐到了。” 桑姬抬眼望去,透过层层珠帘看见是两个女子站在水榭外,她明知故问地道:“临江伯来了吗?” 嗓音不高不低,像是随口问话。 福全的背却压得更低了,他的干爹顺德已经暗示过他,贵姬的前途远大,不可限量,在这后宫中,比三夫人更远大的前途那就只能是……皇、后! 福全庆幸当初的自己没有犹豫,宁愿惹怒贵妃也要带桑姬去见陛下,他本来以为会是几年之后才有回报,前期桑姬是需要他的帮助,他和桑姬是合作关系。 没想到短短几日,桑姬就屡屡晋升,他沾了桑姬的福,现在留在宣室殿内侍奉,甚至可能接顺德的班,做御前大总管。 要知道顺德认了六个干儿子,以前御前是没有福全的位置的,所以福全对这位贵姬娘娘侍奉得更加小意体贴,唯恐哪里惹得她不快。 “临将伯说不符合规矩,拒绝入宫觐见娘娘。”福全又补充道:“奴才已经派人重新去请临江伯了。” 福全加重了请这个字,暗示意味十足。 福全是御前正当红的太监,他第二次派去的人就不会是轻飘飘的传一句话了,定然是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让临江伯进宫。 临江伯府败落得厉害,就靠祖上留下的爵位撑着面子,在朝堂说不上一句话。 所以才能在短短一夜就答应了朝臣会进宫让桑姬劝皇帝回心转意。 这样的侯府,福全没有被调到御前都有办法收拾他们,更不要说是现在了。 桑姬慢悠悠地翻过一页,道:“让临江伯夫人回去吧,临江伯到了再来回禀本宫。” 今天一大早,临江伯夫人就向宫中递了帖子,她想了许多见到女儿要说的话,结果没想到连面都见不到。 临江伯夫人听完福全的转述,心中积着火,面上带了几分怒色,因为临江伯府的败落,伯夫人是一个在外面不会随意发脾气的人,因为她承担不了后果。 但是今天不一样,现在虽然是在皇宫,可水榭里面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能拿自己怎么样! 伯夫人上前一步,打算强闯,却被早有准备的福全挡住了身子,他低声警告道:“夫人,皇宫内不容放肆。” 福全的目光冰冷,将伯夫人窜起来的一点火浇得干干净净。 后宫中服侍主子的都要有一副好眼力,福全看出贵姬对伯府的态度,自然也就知道该这么做了。 这里小小的闹剧很快就被平息,没有惊动桑姬,却被系统看在眼里。 桑姬听完系统的话,道:“所以呢?原身和你们签订了协议,我用她的身份,你们给她安排新世界过日子。” “怎么我现在还要帮她养一大家子吗?” “我不来,原身投河自尽,我来了,原身也死了,两者没有区别,那他们就当原身死了吧。” 桑姬的心中压着火,从她看到临江伯府递进来的帖子就觉得火大,临江伯不顾女儿的性命和前朝的大臣做交易,可惜,他们的算盘是不能如愿了。 他们对于桑姬而言是一群陌生人,桑姬也没有到处认爹的习惯,她没有靠临江伯府的意思,那临江伯府就别想着桑姬愿意做他们的垫脚石。 系统道:“这样会不会让皇帝不喜啊?” 系统不觉得桑姬做的有问题,但是古代讲究孝道为大,没有不是的父母。 桑姬放下了书,看着远远而来的两个人,笑着道:“可是我的任务是生孩子,不是做李晏的心上人啊。” 所以她不在乎李晏对她的看法。 在这方面,她显得凉薄极了。 对李晏的嬉笑怒骂,都是她凭着心情玩的一场游戏。 因为被系统绑定时,桑姬胡乱猜自己的身份是宠妃,第一个世界她又恰好是嫔妃,所以桑姬立志做宠妃。 但这场游戏的什么时候结束,只是看桑姬的心意,至于现在要结束吗……桑姬想起李晏的风姿,眼中染上几不可见的暖意,春日漫长,还是再过一段时间吧。 桑姬坐了起来,等侍女为她重新梳好头发,她这才召见了外面的两个人。 临江伯冷着一张脸进来,和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临江伯世子,原身的长兄。 三夫人是正一品,伯爵是正二品,论礼,临江伯应当给桑姬见礼。 临江伯站了一会,见桑姬没有给他免礼的意思,这才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桑姬抬手让给临江伯父子赐坐,又让水榭内的人都退下,只留了福全在身边伺候。 “你想让我劝陛下下罪己诏?” 贵妃都知道这种事情的厉害,临江伯就是一头猪,也该知道这件事有多棘手。 桑姬今天敢劝皇帝,皇帝一气之下把她拖出去杀了,也没人替她报冤!总不能指望面前这对废物替桑姬抱不平吧! 福全听到桑姬这句话,极为不善地看着临江伯父子,在他心里,桑姬就是他能让他扶摇而上的贵人,现在有人要折了他的青云路。 “娘娘劝陛下远离小人,听信前朝忠贞臣子的话,下诏安抚天下人,朝臣们必然能知晓娘娘的贤良,他日……”临江伯含糊着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第17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7 桑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能被你三言两语蒙蔽过去,用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后位置就想哄得我做这种自找死路的事情?” “你要是相信我能做皇后,为什么要现在推我出去?陛下可是正在气头上,无非是你认为我只是一时得宠,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陛下厌弃,我给你带来的好处远没有前朝大臣们许诺的多。” “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临江伯紧皱着眉头,他和这个女儿只有在年节时见过面,不是很了解她的性情,但印象中应该是个温婉的性子,没想到一朝得志竟然就猖狂了起来。 “陛下已经出了孝期,这两个月就会举行选秀,到时候宫中进了新人,高位嫔妃的位置都会被填满。” “娘娘现在正得陛下宠爱,能够在短短时间晋升到贵姬,无非是宫中高位嫔妃的位置都空缺着,但陛下能封娘娘为贵姬,就能将娘娘降位,宫中没有子嗣,娘娘的一切都依靠着陛下的宠爱,可是娘娘不可能一直得到陛下的宠爱。” 临江伯在警告桑姬别以为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就可以不依靠家族了,皇帝不能生,后妃一切都依靠皇帝的宠爱,但男人嘛,宠爱向来都是一时的。 桑姬再美,也不可能一直霸占着皇帝,宠爱无断绝。 福全听了,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放屁,陛下要立娘娘为后。 幸好他及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罪过罪过,这可不能说,陛下下令要保密的。 桑姬只当作是苍蝇在叫,她不傻,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在短短几天就能让李晏对自己情根深种。 李晏给自己晋升贵姬,而不是贵妃,不就是因为贵妃的位置上有人嘛,所以临江伯说得不错。 但正如桑姬一开始和系统说得那样,她就是要生一个孩子,又没打算在这个世界长呆,当然桑姬是不会和临江伯说的。 她只是又重复问了一遍:“他们许给你什么好处?” 这就是桑姬要见临江伯的原因,桑姬见临江伯夫人没有任何的意义。 桑姬不想和临江伯夫人去叙什么虚假的母女之情,而两人谈论正事,临江伯夫人没有做主的权利,最多是当一个传话筒。 既然这样,还不如和临江伯谈,而且也免得伯夫人做了临江伯的出气筒。 临江伯避而不谈:“你心中是在怨我们?怨我当年没有接你出宫?” 他长叹了一声,满是无奈、凄凉,腰背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重担压垮了,“我当年是没有办法,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与其将你嫁给小门小户受苦,还不如送你去宫中搏一搏,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几年我一直在记挂着你……” 临江伯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往常在女儿面前板着一张脸、威严的父亲现在涕泪交加,这种冲击不可谓不大。 福全抬眼悄悄打量桑姬的脸色,心中漫无边际地想着临江伯不聪明,但脸皮是真厚,刚才进来摆出的桀骜架势,现在就变成了心疼女儿的…… 福全看到桑姬漠然的神情,飘远的思绪顿时收了回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临江伯:“幸好你现在过得好,都已经是贵姬了,连带着家中的日子都好过了,你的三妹妹已经许了人家,是兵部尚书的幼子,大儒许通已经答应收你的侄儿做关门弟子……” 她没有原身的记忆,不知道原身没进宫前和三妹妹的关系好,也很喜爱那个牙牙学语的侄儿,她只知道原身宁愿冒着牵累家族的风险自缢——本朝律法妃嫔在宫内自缢阖族流放边关,也不愿意在深宫中苦熬了。 衣食住行都有定数,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引来祸患,要谨言慎行,要学会做一个没有喜好的木头人。 原身的日子没有很艰难,但是精神上巨大的孤寂是难以抹平的,没有娱乐没有人聊天,而且望得到的一辈子可能都是这么过下去。 有的人会习惯这样的生活,有的人却是难以接受。 桑姬不会因为自己的喜恶去对付临江伯府,也不会因为原身可能愿意提携这么一家子而善待临江伯府。 原身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所以临江伯府就像往常一样过日子吧,不要想逞外戚的威风,就当宫中没有这么一个人。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桑姬淡淡道:“这就是他们许给你的好处吗?不论我能不能劝陛下回心转意,你都能收到这一份好处,我想还不止于此吧,不知道世子会得到什么好处?” 世子道:“妹妹变了,你的性子变得偏激了,这对你不好。” 因为入宫的事情怨怼家族,甚至到了要翻脸的地步,这不是一个成熟的人能做出来的,尤其女孩子应该温柔大度些,而不是对一点小事耿耿于怀。 没有男人会喜欢这样的人,桑姬有这种偏激、吃不得一点亏的性子,一定会被皇帝冷落,甚至是打入冷宫。 桑姬笑了笑,听出了世子的言外之意,道:“陛下亲口夸赞本宫性行温良,温婉贤淑,世子是觉得陛下说得不对吗?” 这是册封桑姬的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着的。 桑姬侧首对着福全道:“还不快点将这个对陛下不敬的人拉出去!” 世子和福全撕扯成一团,临江伯气得装不下去了,道:“这是你亲生哥哥,他没说什么坏话,就是劝你性子柔和一点。”见桑姬不为所动,他改口道:“他脑子不好,昏昏沉沉的,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 “娘娘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 等桑姬面色转缓,临江伯赶忙拉着世子过来赔礼,现在是前朝大臣托他们办的事情更重要,世子进御史台的事情就看今天这一遭了。 只要成了,世子就不再是挂名的微末小官,而是能参加朝会、有实权的御史。 世子的长子已经到了进学的年纪,他却要对这个他曾经没正眼看过的妹妹行礼,脸色难看极了,但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只能忍辱负重。 可惜,只有他们父子两人认为这是羞辱。 当临江伯再次谈起他入宫的目的,桑姬昂首,正气凛然地道:“出嫁从夫,这是圣贤的教导,总归是没错的。” “我入了皇宫,就是陛下的人了,所以我万事都该以陛下为先,自然不能听你们的话了,你认为我是变了性子,实际上我却是变得更贤良淑德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书中圣贤的话,父亲今日的要求太过无礼!以后休要再提!” 啊这,时下确实推崇这个,但这个就像是祝皇帝万岁一样,嘴上说着没错,旁人还要赞你,但做起事来真相信这个的……不是傻子就是故意恶心人。 显然,桑姬不是个傻子。 第18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8 这还没完,桑姬继续道:“你们熄了这个心思吧,以后任何事情都不要找我,也别让临江伯夫人往宫里递帖子了,她递了我也不会见她,只会召临江伯来。” “毕竟我入了皇宫就是陛下的人,不能将我一劈两半,一半是夫家人,一半是娘家人。” 没好处的时候,桑姬是皇家的人,宫内呆了三年也没见临江伯夫人递帖子,需要用到桑姬,就说她是临江伯府的人,想得倒是美! 临江伯被气了个倒仰,桑姬竟然都不叫他们爹娘,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眼中已经带了狠厉,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孽障,我是你爹,你还敢翻了天不成?” 福全挡在贵姬身前,守在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立刻拔出刀冲了进来。 临江伯刚才嚣张的神情瞬间变得萎靡,他是朝野公认的败家子,贪花好色的废物,但是在家中总能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 临江伯父子两人的膝弯被狠狠踹了一脚,侍卫们将他们死死按在地上,临江伯的脸紧紧贴着地面,脖颈处架着两把开刃的长刀。 直到此时,临江伯才彻底意识到眼前的女儿已经不是能被他随意拿捏的人,威胁和示弱都不能动摇桑姬的决定。 “我是你的爹,我们是你的至亲,你真的一点情分都不顾吗?” 桑姬端起桌上青花折枝茶盏,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今年刚刚进上的龙井茶,入口鲜爽,回味悠长。 桑姬轻描淡写地道:“我是愿意顾着一点情面的,可谁让临江伯的这点情面太值钱,需要我这个人用命来填呢,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人。” “今天临江伯知道了我的决心,以后就不要做些荒唐事。守好本分,规规矩矩的做陛下的臣子。” “临江伯府想仗着我的名声,在外面肆意妄为、欺良霸市,到时候被京兆尹下了狱,你们求到我这边来,我是一律不认的,不会为你们向陛下求情,只会劝陛下重重处罚你们。” 带着寒意的风从湖上而来,八角亭四周的纱幔随风轻轻摇曳,桑姬的嗓音却比风更寒凉。 临江伯昨夜得知自己的女儿是贵姬,心底就有一把名为欲望的火在燃烧,可不到一日,就被凉意灭得干干净净。 桑姬垂眸看向五体投地跪在地上的临江伯,当着众多侍卫和福全的面,将话说得直白且透彻,毫不在意这些话会在今天过后,传到京中各家的案头上。 “临江伯府以前怎么过日子,以后就怎么过日子,我说句实话,本宫很是厌恶你们,不想再见到你们。” “日后你们再往本宫面前凑,若是再让本宫想起些不愉快的事情,那就不要怪本宫不念血缘亲情了。你们不要想用别人试探本宫,今天和伯夫人来的三妹妹也好,在伯父中的侄儿也罢,他们谁犯了错本宫都会求陛下严办!” “往后但凡临江伯府有人惹出麻烦,本宫不论缘由,都会找你们父子两人的麻烦,本宫劝皇帝将临江伯的爵位给旁支继承也不是不可能。” 打蛇打七寸,这话一说,临江伯父子两人彻底变了脸色,原先还有别的想法,此时统统化为乌有。 水榭内的侍卫和福全面色尴尬,恨不得没长耳朵,贵姬怎么就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了啊。 这当然是桑姬有意为之。 临江伯昨夜知道女儿做了贵姬,就敢插手前朝最棘手的事情——劝皇帝下罪己诏,得志就猖狂,那么像是强买良田、逼良为娼、放高利贷……这些相较前者而言都是些不值得说的小事,就更有胆子做了。 除非是闹得不可开交,桑姬在后宫中是听不到一点风声的,等桑姬怀孕了,借御史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上书弹劾临江伯府的不法事。 今天敲打了临江伯,让临江伯知道桑姬的决心,他们那一家子就不敢嚣张跋扈了。 桑姬打算生产后就离开这个世界,侍卫和福全知晓桑姬极为厌恶临江伯府,他们将这消息传出去,这个就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么日后临江伯府别想打着孩子母族的名义让皇子给他们卖命,替他们摆平各种祸事。 至于皇帝知道这件事——桑姬因为临江伯送她进宫而憎恶临江伯府,甚至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他的心里会有什么想法? 这不重要! 皇帝正宠爱着她,现在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至于以后……他们没有以后!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临江伯父子俩不约而同地在心内泛起了嘀咕,他们在宫外听说当今是个选贤任能、知人善用的,现在想来,传闻有误啊,这完全是个不辩忠奸的主!! 想想桑姬之前说皇帝夸赞她什么? 就这么一个能把亲生父兄按在地上的主,用脚趾甲想都知道桑姬是完完全全不符合贤良淑德这四个字! 而且瞧瞧这是哪里,就在宣室殿附近,侍卫都是皇帝的人,桑姬就敢这么做,她能在皇帝面前装出贤良淑德,临江伯父子就敢把头拧下来! 所以—— 皇帝喜欢桑姬的容貌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能昧着良心夸桑姬贤良淑德,那真的是有商纣王之姿啊! 为了美色连良心都不要了! 桑姬看着逐渐远去的临江伯父子,垂眸饮了一口茶。 侍卫退下后,福全满是忧虑地劝桑姬日后不要在旁人面前这么说,“这对娘娘的名声不利,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哪里配损了娘娘的名声,娘娘真不喜欢他们,奴才私下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难受。” 桑姬笑而不语,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送你场富贵。” 做她未出世的孩子的贴身大太监,掌管内外事。 系统悄咪咪提示一句:“宿主,你还没有和李晏……咳咳……亲密接触过,孩子连个影子都没有。” “滚!”系统再次被踹飞。 福全没听懂桑姬说的意思,他只以为桑姬说的是如今,桑姬得宠,连带着福全也在宣室殿内有了些脸面,能指挥得了皇帝的禁军。 第19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19 积蓄了一个早上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密集的雨滴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滴滴答答声,遮掩了廷杖击打皮肉的声音,雨滴混着鲜血从人的官服上流淌而下。 皇帝高坐在上首,垂头专心地处理着面前的奏折,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和以往没有任何的不同。 可是禁军已经从殿内拉了十一个大臣出去,他们都在殿外被杖责! 其中更是有工部尚书,朝廷高官,这打的是所有官员的脸! 本朝建国二百余年,近一百年来从未有皇帝杖责三品以上高官的事情,当今怎么敢的啊? 皇帝当然敢! 他又不是代宗那样的废物,皇权旁落,禁卫军都落到了外人的手里,政令不出皇宫。 朝臣们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是写折子劝谏,他们没有能力像几十年前那样发动一场囚禁皇帝的政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下首的臣子中有人面露不忍,皇帝至今没有让外面受罚的人进殿,这是存了要杀他们的心思。 雨势又大又急,身体健康的人淋了这么一场雨都会高热不退,更不要说外面的大臣都被打得皮开肉绽,再这样下去都会丢了性命。 可是没有人敢出列求情,他们怕也被禁军拉出去。 今日刚开始的时候殿内气氛不错。 虽然次相比昨日更咄咄逼人,但皇帝却比昨日冷静了许多,双方一开始还能够讨论两句。 皇帝拿出了桑姬整理的东西,驳斥了大凶之兆的说法,又主动退让一步,说会考虑从宗室中过继子嗣,但兹事体大,需要时间细细挑选合适的孩子。 虽然没说过继的时间,但皇帝是对过继一事松了口,可以说是非常诚恳了。 到这一步,皇帝自认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就为了换得大臣们尽心竭力地做事,全力配合北军作战。 有一部分朝臣升起了退却的心思,昨日的跪谏事发突然,冷静过后,他们不想真的惹怒皇帝,毕竟是要端李家的饭碗嘛。 而且没有了白红贯日这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们再逼迫下去,那就真的是欺君犯上了。 这不是代宗时期,天子毫无威严,可以被大臣玩弄于股掌之间,经过两朝帝王的努力,国朝有中兴的迹象,这不是大臣能将天子看作傀儡的时候了。 宰相罗直已经和皇帝聊起了北地的战事。 没想到,工部尚书突然站出来说:“陛下受先帝托付天下已经六年了,但不知道以后要将江山托付给谁?这件事是关乎天下的大事,陛下不下诏立太子,臣无心做其他的事情。” 皇帝眸光冰冷地扫向他,道:“尚书身体不适无法处理政务,那就回府修养,让工部侍郎暂代尚书之位,尚书什么时候修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工部尚书是次相的亲信,他来前得到了次相的许诺,他当做没看见皇帝的脸色,梗着脖子道:“陛下,工部不会出工匠,更没有人力去做军械!”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然后皇帝就传了廷杖。 昨日皇帝盛怒之下打的还只是几个低品级的御史,所以他这话一出,大臣们都惊呆了。 毕竟朝野公认当今是个讲理的,这是指无论朝臣话说得多么难听、和皇帝的意见有多么不同,皇帝都愿意和他们好言相谈的。 当年皇帝要对北戎用兵,朝堂上有大臣不同意再起兵戈,当时话说得比这难听多了,甚至邵公当场骂皇帝是桀纣之君,但是皇帝下朝后,还是对左右说邵公忠心为国,孤当敬重他啊。 皇帝登基六年,除了昨日,从来没有传过廷杖,他还免除了早朝时的跪拜之礼,下令说除了大朝,平日朝堂以及官员面圣只要行揖礼。 可以说是极尊重大臣了,所以昨日的跪谏才能让皇帝暴怒。 当即就有人站出来要皇帝收回命令,“工部尚书是朝堂大员,陛下怎么能像是对待家奴一样对待他,这是昏聩……” 他话没说完,皇帝就让禁军将他也拖了下去。 之后但凡站出来求情的人都被拖到了大殿外,实施杖刑。 如此,就有了现在的一幕,有人于心不忍却不敢站出来求情。 次相心内讥笑,皇帝以为杀几个人就能让朝臣听话? 不可能的,做事的是他们,明面上挑不出错,背地里磨洋功的办法多的是。 皇帝在意北军,那次相就用北军作威胁! 北戎再厉害,也不过是祸乱边疆的几个郡,牵扯不到朝廷中的高官显贵,帝都已经承平太久,没有朝臣会觉得一场战事失利,就会让北戎攻入帝都。 这次打了败仗那就向民间募兵,再对北戎作战,退一万步,就算北戎打到了帝都,帝都城池坚固,有装备精良的禁军,完全能守到各地驻守的军队上京救驾。 所以次相是完全能够接受北军陷入缺乏粮草军械的境地,甚至惨败的结局。 就看皇帝能不能接受了? 次相看准了皇帝想建功立业的心思,认为皇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再加上慧通大师的批命,次相笃定皇帝一定会低头。 他要加官进爵,掌管内外诸事,最好能拿到批红的权利。 代宗一朝,就因为代宗信任宦官,将内外大小事都交给宦官做决定,让宦官担任朝中一品大员,这才造成了宦官势大,甚至到了能够废立天子的地步。 次相也想拥有这样的风光,皇帝给了他权利,次相就能名正言顺的将心腹安插在各个重要的岗位,这么一来,他权倾朝野,也不过是指日可待。 他摸着袖中写着吉字的纸条,心中浮想联翩,呼吸变得粗重,像是已经看到了百官跪拜他的那一幕。 次相是绝不会退步的。 两方就这么僵持了下去,而与此同时,桑姬透过窗户看见了远远走过来的一群人,为首的女子赫然就是贵妃。 后宫的人进宣室殿必然要走水榭前面的连廊,桑姬没想到今日会见到贵妃,那日长跪后,她膝盖上有着可怖的瘀伤,伤痕还没有完全消下去,就看见了故人,这位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要送她牢狱之灾的故人。 倒是省得她找上门了。 就是不知道已经被大臣们弄得心烦意乱的皇帝,听到他唯二的高阶妃嫔打了起来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第20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0 桑姬穿着浅绿色对襟襦裙,素雅的颜色却越发衬得桑姬清丽脱俗,不似凡人。 她的背后是大开着的窗,风自湖面而来,斜斜细雨打湿了桑姬乌黑如墨的长发,纤细如玉的手按住肩边舞动着的长发,却仍有碎发轻舞,拂过桑姬白皙如玉的面颊。 出水芙蓉,人间姝色。 饶是贵妃不喜桑姬,也被这骤然冲入眼帘的丽色惊到了。 那日在宫道上的匆匆会面,贵妃自认为是对桑姬的容貌有了深刻的了解,没想到却还是低估了啊,难怪皇帝会在短短几日就将桑姬封为三夫人中的贵姬。 贵妃定了定神,走入了水榭之中,她故意只用余光看桑姬,眼神中满是不屑和轻蔑,像是在说你这种人不配得本宫一个正眼。 桑姬坐在水榭中的主位上,贵妃在等桑姬主动上前见礼,并将主位让给她,贵妃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敲打桑姬,让她别以为得了皇帝的宠爱就敢轻狂。 桑姬嘴角轻勾,眸中满是冰冷,没有要丝毫起身的意思, 钱嬷嬷上前一步,怒声斥责道:“好没规矩的样子,还不快点上来见礼?” 桑姬扫了她一眼,曼声道:“本宫面前,哪里有你这么一个奴才说话的份,来人,将她拖出去打死。”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钱嬷嬷是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嬷嬷,顺德公公都要给钱嬷嬷几分颜面,贵姬开口就要打死钱嬷嬷,这,这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钱嬷嬷就要破口大骂,贵妃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桑姬。 福全感到桑姬带着寒意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明白这是要表忠心的时候了,他心中提着一口气,咬着牙大着胆子出去命令侍卫赶紧行动。 桑姬不耐烦和贵妃说什么,逞口舌之利,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存在,桑姬不可能留下贵妃,只要想一想她死之后,孩子——好吧,还没影的孩子可能要认贵妃做养母,桑姬都能气得头脑充血。 桑姬可不会因为贵妃没有将她下狱就忘记这件事,这完全是因为她聪明机智逃过一劫,才不是贵妃心慈手软大发善心放过了她。 侍卫真的上来要拖钱嬷嬷下去时,贵妃再也不能维持平静,她斥责道:“住手!你们怎么敢动本宫的人,都给本宫退下!” 侍卫手足无措地站在殿内,一时偷瞄桑姬神色,一时偷瞧贵妃神色,左顾右盼,不知道该听哪一位主子的,既不敢动手又不敢真的出去。 贵妃被他们的动作彻底惹恼了,气得脑子一阵眩晕。 她虽然名义上是贵妃,但一直以皇后自居的,没将后妃看在眼里,那日顺德说桑姬不必给她请安,已经让贵妃气了一回。 这次贵妃看连这几个小小的侍卫都不听自己的话,简直是怒火中烧。 可接下来让她更惊愕的事情出现了,宫中的人纵然彼此不喜那都是用话语做刀子,彼此暗中交锋的,可谁特么的动拳头啊?! 钗环掉落了一地,挂着的碧玉珠帘被扯断,珠子滴溜溜滚得满屋到处都是,贵妃带来的婢女和桑姬的婢女混战成一团。 侍卫们围在外圈,不敢上前,这都是陛下的女人,正好福全拉着钱嬷嬷出来,侍卫忙不迭地押着钱嬷嬷出去,借着这个借口离开了水榭,不敢再多停留一刻。 桑姬趁乱狠狠踹了贵妃一脚,和她撕扯着出了水榭,两边的婢女都想上前拦,又被对方的婢女拦住,她们也不敢真的下狠手分开两人,这可是正一品的三夫人啊。 所有人心内都在尖叫,虽然本朝女子大多彪悍,关起门来殴打夫婿都不是个事,但在外还是会用贤良淑德装门面的,再看不惯私下套麻袋就是了,为什么会这么直白地动手啊! 这就是桑姬吃了不了解这个世界的亏,她也不知道你们嘴上说得贤淑,其实一个比一个彪悍啊! “噗通——” 福全连忙拉住桑姬的衣袖,侍女们上前抱住桑姬,将她从岸边拉了回来,但贵妃就惨了,她香妃色的襦裙被池水浸湿,发髻被扯得散乱,发丝紧贴着她的脸,整个人湿漉漉地站在水中。 水榭通向回廊的石桥下是将将到膝盖处的池水,淹不死人,但足够让人的体面荡然无存了。 暮春时节气候多变,今日下了雨,天气比前几日凉了不少,再加上贵妃最喜欢排场,去见皇帝定然是要盛装打扮,两相结合,贵妃穿得自然不少。 她落水后没有泄露什么春光,但是侍卫们也都不敢上前搭救,只能默默退后了数步,又派人去前面报信,皇帝,你的爱妃打起来了! 桑姬揉了揉手腕,随手用袖子擦拭额上的雨水,绵绵细雨之下,她只在外面站了没一会墨发已经带着潮气。 贵妃气得胸膛起伏,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好,好的很!” 桑姬敷衍地行了一礼,笑吟吟地道:“多谢娘娘夸奖,我也觉得我做得很好呢。” 桑姬诚恳表示她的动手能力是非常不错的呢,起码她是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桑姬知道顾全体面,用话语的软刀子能让贵妃不好受,但这都抵不了她的长跪不起、膝上至今仍有瘀痕,皮肉伤自然还是用拳头还,这才是最好。 福全举着油纸伞为桑姬遮住风雨,低声道:“娘娘,钱嬷嬷被打了几板子,现在正被押在后面。” 侍卫没敢真的打死钱嬷嬷,只随意打了几板子了事,他们吃不准主子的心思。 桑姬原本没想好要怎么找钱嬷嬷的麻烦,侍卫不能进后宫,贵妃执掌后宫三年,积威深厚,后宫下人们都会听贵妃的话,她和贵妃硬碰硬得不了好。 没想到今天就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 桑姬接过油纸伞,神色淡淡:“她还能起身吗?” 福全明白了言外之意,转身让侍卫去对钱嬷嬷下了重手。 贵妃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是桑姬占据了地利,此处紧邻前朝,没有宫人经过,贵妃找不到人帮忙。 水榭外的侍卫鲜少见到贵妃,且他们都是皇帝被安排来保护桑姬安全的——虽然皇帝的本意是避免有前朝的人冲撞了桑姬,没想到他的爱妃会用侍卫对付后妃身边的人。 当时桑姬故意当着侍卫的面问皇帝,侍卫真的对谁都会动手吗? 彼时天真的帝王以为桑姬是被昨日朝臣的跪谏吓坏了,当场就说哪怕是宰相冲撞了你,也要被侍卫拉下去。 所以侍卫不仅不敢上前拉住桑姬,还特意拦住了贵妃那边向外报信的人。 第21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1 贵妃被婢女搀扶着爬上了石桥,姿势极为不雅,可以说是很狼狈了。 贵妃目光如刀,似乎恨不得将桑姬千刀万剐,她从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 桑姬朝贵妃笑了笑,她松开油纸伞,满天风雨中,美人展臂在雨中轻旋,笑颜如花,眸中盛满了纯粹的欢喜。 皇帝听到消息赶来,远远就看到了这幅如画卷般的场景。 他因为朝臣布满阴霾的情绪悄然松动了一角,周身暴躁跃动着的火焰悄然熄灭在这绵绵细雨之中。 李晏第一次发现原来被人牵动着情绪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不会因为超出掌控而感到不安,相反现在他心中充盈着暖意。 皇帝停在了回廊的拐角处,他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时,还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是在担心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朝臣过来。 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了,他只是担心桑姬吃亏,怕她受了委屈,所以在看到她的笑颜时,他听到消息的怒火和烦躁一扫而空。 皇帝侧头对顺德道:“贵姬年幼,举止虽有出格但不失分寸,妃嫔都是识大体的人,不可能做出动手的事情,定然是风雨太大,雨幕之中旁人看错了眼。” “你要好好管束下人,下回不能让他们这么凭白污了主子的清白。” 皇帝看到桑姬拾起伞为贵妃挡住了风雨,满是喟叹地道:“贵姬蕙质兰心,心地善良,宁愿自己淋雨也要为贵妃遮雨,却不知晓有些人是存了故意诬陷她的心思啊。” 皇帝的心已经偏的不知道哪里去了,断定这就是贵妃故意激怒桑姬,想让桑姬被自己冷落。 他的桑桑平日里虽然有一点、点、任性,但在大事上晓得轻重,今日为了避嫌,甚至冒着风雨甘愿坐在这简陋的水榭中,简直是通情达理到了极点。 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事! 赶去报信的侍卫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皇帝的话,您这位贵姬先是压着亲生父亲跪倒在地,又是脚踹贵妃,就这样的母老虎,陛下都能说是蕙质兰心……先帝的后宫竟然这么恐怖的吗? 竟然能衬托的这位贵姬娘娘蕙质兰心? 侍卫恍惚间想着,他听闻先帝时后宫的诸位娘娘都是性子温良的人啊。 侍卫又瞄了眼皇帝满是认真的神色,瞬间明白过来,是了,这位贵姬在皇帝口中都已经是一等一的贤良人了,那先帝时的后妃有那样好的名声丝毫不奇怪。 这位陛下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肯定是在幼时练出来的,深宫生活是真不容易啊,你看看饶是这位被先帝带在身边、据说是极得先帝宠爱的陛下也要会这么一套本领啊。 所以久而久之,自然就有着自己独特的标准来判断女子的性格。 太妃们的风评被害,当然,她们不知道以后还会被害得更惨。 顺德不愧是御前的红人,此时他面不改色地附和皇帝的话,像是一点都没看见贵妃狼狈的样子。 皇帝道:“你去劝贵姬早些梳洗,再让太医给她诊脉,春日寒凉,她不要因此感染了风寒。” 又道:“孤派福全伺候贵姬,他这奴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给贵姬递把伞。” 皇帝看着风雨中亭亭而立的桑姬,心中怜爱,但他知晓这时再出面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而且他抛下诸多大臣赶来已经是极不合适了。 顺德道:“要换一个人伺候贵姬吗?” 皇帝想了想,道:“算了,贵姬用他用得顺手,孤这次先饶了他,只罚他半年俸禄,再有下回,定然不轻饶。” 这是在敲打福全,皇帝没被粉红泡泡糊住脑子时,还是聪明的,他立刻就看出福全是不想惹恼贵妃,故意找事躲了下去。 顺德低眉顺眼地应了,目送皇帝离开,这才上前劝两位娘娘消消气。 贵妃用力打掉遮过来的油纸伞,冷冷道:“我之前倒是小瞧了你,没想到是个惯会伪装的小人。” 桑姬故作诧异道:“我不喜欢娘娘,今天直接对娘娘动手了,这怎么能算是伪装?莫非娘娘认为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顺德过来时,恰巧就听到了这一句话,顿时就有些绷不住神情,真切地希望桑姬还是装一装吧。 毕竟陛下的眼疾短时间是好不了了,而他们又没有陛下那份指鹿为马的强大心理素质,此时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彼时站在回廊上看两位娘娘,斜风细雨之中,犹如笼着层烟,他们远远看着这番景象,只能知晓贵妃是吃了亏,没打得过贵姬。 可等走到近前,顺德才发现贵妃的衣衫俱湿,像是刚从池子中捞出来。 顺德心中一惊,这竟然还落水了吗?他连忙劝贵妃赶紧回宫换衣服,别伤了身体。 “陛下呢?” 面对着贵妃仪态尽失的问话,顺德面不改色地道:“前朝政事繁忙,陛下没时间过来。” 又凑上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传了廷杖。” 至于等陛下空闲,贵妃娘娘准备怎么告状,陛下又要怎么处理,那就是陛下要烦心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宦官能处理的了。 皇帝不爱美色、勤政的印象在众人心中太过深刻,贵妃觉得没毛病,皇帝真的过来了那才是令人感到奇怪。 她只能狠狠瞪了贵姬一眼,咬着牙带着人离开。 顺德连哄带骗地劝着贵妃离开,赶忙扶着贵姬进入水榭,水榭内富丽堂皇、珠光宝气,这是自然的,毕竟皇帝常常来此休憩。 皇帝还曾感慨过水榭布置太过奢华,要求日后宫中要简朴行事,不能再如水榭这里一般布置了。 当然,在满心怜惜桑姬的皇帝眼中,现在这处已经沦落为了和寒窑一般的地方。 顺德将下人们指挥得团团转,力图要将这位主子伺候得舒心。 等桑姬沐浴梳洗时,顺德听完侍卫们的禀告,知晓桑姬早些时候还见过见过临江伯,并且在众人面前和临江伯府划清关系时,他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早已过了正午时分,风和日丽,天边隐约露出太阳的一角,远方天际仍笼着层乌云,只怕晚间还是要下雨。 桑姬洗漱出来后,诧异顺德竟然还在这里,她道:“你不要去服侍陛下吗?” 第22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2 顺德心内苦笑,不,现在桑姬这里才是最重要的,顺德只求桑姬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下午,别再折腾出事了。 主要是这位娘娘做事不算高明,行事太过光明磊落,您不喜欢临江伯府和贵妃,那可以私下慢慢找他们算账。 观陛下的态度,您又不是只能得三五个月的恩宠,来日方长啊。 只怕国朝又要出一位宠冠后宫的妃子……哦不,是皇后了。 “陛下派奴才来服侍娘娘。” 桑姬笑了笑,隐约察觉这位陛下更偏向她,就是不知道等皇帝处理完朝政,知晓是他的嫡亲表妹受了委屈,而不是贵妃欺负自己,他会怎么处理了? “娘娘,现在可要用膳?” 等太医给桑姬诊脉,确定了桑姬一切安好,身体无比康健后,顺德出声询问。 桑姬喝完了手中的姜汤,听到这话点头让立刻摆膳,她午膳没吃,现在确实饿得厉害。 顺德一边伺候桑姬用膳,一边不着痕迹地推荐宫内的各处春景。 求您出去转转吧,顺德觉得桑姬和这处水榭犯冲,再呆在这里还能整出些其他事情。 桑姬神色淡淡,没有太大的兴趣,主要是她上午又是动嘴又是动手,现下确实有些累了。 “福全呢?让他过来服侍。” 福全刚刚被顺德骂了一通,现在正垂头丧气地守在门外,听到贵姬的话,立刻打起了精神,进了屋殷勤地服侍桑姬用午膳。 “陛下肯定不习惯身边没有你伺候,你回去吧,这里有福全伺候本宫。” 桑姬下了逐客令,顺德没办法只能答应,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人去前面说一声。” “不用,陛下日理万机,国事要紧,不用拿这点子事劳烦陛下。” 桑姬自认为自己说得通情达理,顺德却只有苦笑,他不敢指责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太能闯祸,但陛下的心意却是要让这位娘娘知晓的。 顺德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娘娘,陛下来过了,他看见娘娘没有受委屈,这才派奴才过来伺候您,您万万不能看轻了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桑姬是真的诧异了,就那位立志做明君的主抛下大臣处理后宫事? 桑姬想了想,满是感慨地道:“这就是后宫没有皇后的坏处了。” 后宫的高阶嫔妃打起来,后宫又没有皇后,那下人们可不就只能去找皇帝了嘛。 顺德认为桑姬理解错了,可又不能真的当着桑姬的面说——陛下是偏爱你,娘娘却没有意识到陛下的心意。 顺德是皇帝面前的人,不是桑姬的自己人,而且这位娘娘日后是皇后,是君不是臣,是正经的主子,顺德说这话就有对主子不敬的嫌疑。 几天前的顺德是不担心的,他服侍陛下十几年,估摸着陛下的性子和先帝差不多,不会因为后宫嫔妃的话责罚自己身边的大太监,现在嘛……顺德心里发苦。 顺德僵着脸离开,临走前不忘给福全几个眼神,让他赶紧劝劝桑姬。 可惜,福全完全没理解,反而是庆幸皇帝没真的出面。 室内没有了外人,福全放心禀告道:“钱嬷嬷被打得起不来身子,奴才已经让人将她送到了贵妃宫中。” 桑姬随意应了一声,她原本就没指望真的能杖杀钱嬷嬷。 “这次你受委屈了,陛下罚的俸禄从我的账上给你补上。” “只要能将娘娘的事办的妥当,那奴才就不委屈。” 福全守在那里看着侍卫打到什么样的程度,避免侍卫想给贵妃卖个好,只做一个表面功夫。 虽然桑姬没有想对皇帝隐瞒她杖责钱嬷嬷的事情,但福全没有因为皇帝责罚而主动揭露这件事情,桑姬肯定是要赞扬他的。 顺德出来,就看见婢女在擦拭香炉,旁边放着两个红木盒子。 “这是什么?” 婢女答道:“是新送上来的熏香,说是她们新研发出来的。” 皇帝常年使用必栗香,宫中调香圣手没有丝毫用武之地,现在桑姬得宠,她们赶忙给桑姬送上各式熏香,只求入了桑姬的眼,这毫不奇怪。 顺德伸手要打开盒子瞧一瞧都有些什么香。 他左手边的婢女眼神闪动,道:“公公,这是给娘娘用的。” 顺德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婢女,婢女垂着头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桑姬正得宠,她手下的婢女胆子大了起来,不给顺德看熏香,不让他插手桑姬这里的事,顺德虽然不悦,却也拿这婢女没办法。 这事闹起来,他占不到理,反倒会给桑姬留下一个多事的印象。 顺德转身离开了水榭,他是好奇制香监新制出了什么香,等有了空闲,他去制香监那处看也是可以的。 “彩红,你胆子真大,竟然敢拦顺德公公。” 彩红道:“我们是贵姬的人,贵姬的东西自然是不能让外人碰的。” 桑姬用膳后去御花园转了转,消食后,回到水榭又洗漱了一回,洗去身上的浮尘,准备在临水的软榻上小憩一阵。 青花梅竹香炉中插着一支徐徐燃烧的香,一缕青烟从上袅袅升起,烟气逐渐逸散,榻上、衣服上都悄然沾染了些许香味。 * 皇帝返回宣室殿时,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他进殿前,瞧了一眼半死不活趴在地上的十一个大臣,示意侍卫将他们带到偏殿去,顿了一瞬,又让旁边的太监去给他们请两个太医看看。 孤还是冲动了啊,处置臣子应该经过三司会审,走正经的流程议罪。 然而这一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马上就会被皇帝彻底丢进废纸堆里面,再也不会被启用。 “罗相,我欲让卢怀德担任工部尚书,你认为如何?” 卢怀德现任工部侍郎,是罗直的门生,今年四十一,正是能干事的年纪。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孤对你昨日的逼谏既往不咎,只要你们能干事就行。 前任工部尚书是次相的人,他没有脑子,那他就任用罗直的人,总之朝廷不是次相的一言堂,肯定有人干活。 罗直沉默,经过昨夜和幕僚的商讨,他知道不能彻底得罪皇帝,这时候他应该答应下来,弥合宰相和皇帝之间的裂缝。 但是今日皇帝做得太过分了。 皇帝竟然敢杖杀三品高官,哪怕工部尚书可能没死,可之前皇帝任由工部尚书在外淋雨,这就是存着直接杀死工部尚书的心思。 此风不可长! 罗直现在答应下来,他的同僚也不会答应,只怕他们在背后,会认为他是谄媚皇帝、毫无风骨的小人。 皇帝意识到了哪里超出了他的掌控,疑惑道:“宰相?” 罗直沉默地站在队列中,不发一言。 卢怀德出列跪下求皇帝收回成命。 第23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3 “那就令韩伯华做工部尚书。” 朝堂不是只有卢怀德能做工部尚书,韩伯华才华横溢,品行高洁,而且有过在工部做事的经历,他不会为了私利故意阻挠…… 皇帝还没想完,韩伯华就出列跪下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错愕不已,他没想到韩伯华竟然也会拒绝,在他的印象中,韩公是一心为国的忠贞之人。 他们不知道北军大胜戎人,那在他们的眼中,北军正是和北戎战况胶着的时候,本朝为了提防边军,一向不是给足粮草的,是要分批送达。 此时工部尚书空缺,那会对北地战事造成影响,朝中的大臣应该都知道这一点,可是韩伯华还是拒绝了这个任命。 皇帝一一审视着殿内的人,他们或是闭目养神,或是躲躲闪闪,或是低头不语,但都在表达抗拒。 皇帝说出一个个名字,都是有资历、有能力担当工部尚书的人,无论是他印象中的谄媚小人,还是记忆中拥有坦荡公心的君子……他们都拒绝皇帝的任命。 次相在心中暗笑,笑皇帝太过天真。 前朝的事情不是你一句话就能畅通无阻的,不是皇帝拥有刀兵就能让大臣听命的。之前他们配合皇帝做事,皇帝就以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了。 皇帝杖责尚书,朝臣们都能无动于衷,那明天皇帝就敢杖责宰相! 罗直心内叹了一口气,给皇帝递了一个台阶,道:“陛下,工部尚书养伤期间,就让韩伯华代掌工部吧。” 皇帝充耳不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本朝因为宦官干政、祸乱朝纲,放眼望去朝堂中都是贪生怕死、只看重私利的小人,正直敢为的君子都被贬谪出京,甚至有的人遭受杀身之祸。 朝野内外都深受宦官摄政的危害。 宣宗拨乱反正之后,就加强了对宦官的限制,一改本朝中期对待大臣的态度,他鲜少使用廷杖,多次下令要朝臣当他的面指出他的过错,弃用东厂等监视朝臣的官署。 宣宗之后,先帝即位,先帝延续了宣宗的做法,直言皇帝和大臣一起治理天下。 皇帝被先帝教养长大,他对朝臣的态度可想而知,所以他登基之后废弃过多无用的跪礼,这除了为难朝臣,没有丝毫意义嘛。 他的固有思想中,朝臣都是忠心为国的人,他们往往因公忘私,但都不幸遇到的是昏君、暴君,所以往往没有一个好下场。 皇帝暗暗发誓他要改变这一切,要善待臣子,要和臣子们共同迎来盛世。 而今天的这一件事情,无疑是给皇帝巨大的冲击。 皇帝认为工部尚书竟然用北军将士的性命作威胁,那可是打仗,会死人的!他们朝堂内部的私利,宰相想要些好处,孤不想给,大家都可以再谈嘛,但一定要用不影响政事的方法。 所以工部尚书的做法无疑是超出了皇帝底线,皇帝想,既然你不按规矩那我也不按规矩,直接传廷杖。 至此,皇帝以为这是他和大臣们心照不宣的事,但是朝臣们无声的反抗让皇帝意识到这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皇帝破防了。 他发现朝臣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你们不该是为国为民、站出来怒斥群臣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啊? 朝中的高官大多是先帝留下的,此时皇帝要不然承认是先帝眼光不行,看中了这么一群自私自利的小人,要不然承认自己手段不行,养大了朝臣的野心。 皇帝:…… 从客观上讲,先帝就是一个守成之君,无法阻止皇朝日暮西山,没有太多能力,可在一个少年丧父、且父亲引领他走过最初懵懂岁月、将最珍贵的一切留给了他的皇帝而言,谁的错都不可能是父皇的错! 那就只能是他的能力问题! 但是皇帝极为自信,他顺风顺水二十多年,六岁时就越过上面七个兄长被先帝立为太子,登基六年顺顺利利掌握军队,和北戎作战至今没输过! 他心内的骄傲可想而知,他就是不世出的人物,他当然不可能没能力! 大臣本身是好的,他自己有能力,那有现在的结果肯定是他努力错了方向,他不该给大臣们太多的权力,养大了他们的野心! 皇帝找到了自洽的逻辑,在默默黑化中。 皇帝撕开对朝臣们的滤镜,直至此刻才意识到这是一场皇权和相权的交锋,白虹贯日只是给朝臣们提供了一个契机,一个削弱皇帝声誉的契机。 北方大捷后,他会立刻得到天下人心,他能携着北方大捷的威势横扫朝堂。 所以在此之前,大臣们必须先想办法削弱皇帝的声誉,最好能让天下人以为北方大捷和皇帝无关,是宰相们兢兢业业的结果。 皇帝从案上拿出今日清晨收到的北疆战报,这是北军将领派人加急秘密送入京中的战报。 北军和戎人在旷野相逢,北军大胜,斩首五万三千余级,北戎连丢三城。 自此,国朝自一百年前丢失的城池都被收复。 算算时间,朝臣们会在明天收到这份战报。 皇帝合上战报,他原本是想着要一鼓作气攻入北戎,但现在不行了,大臣各有心思,朝堂不能如约给北边运送充盈的粮草辎重,北军贸然行动可能会陷入无粮的境地。 皇帝自认不是一个心狠的人,让人打仗还不给齐东西,他不会允许自己精心培养的北军折损在这种地方。 算了,就让将士们休整一段时间,他也要好好理顺朝堂。 次相见皇帝久久没有出声,反而是看起了一份折子,心中升起了不安,他并不是无知的蠢货,迅速抓住了关键点,他立刻出列询问皇帝北疆的战事如何。 皇帝没有理睬他,他不蠢,他知道兵马是他能坐稳皇位的根本,所以他紧紧握着军队,不允许任何人插手武将的任命,不允许武将和朝臣走得太近。 他知晓治理国家要靠文臣,所以他听取宰相们的建议,比如去年他的诏书就被驳回了八十七次,皇帝从不会因为这个责罚宰相,当然私下里暴怒是难免的事情。 他会认真的和宰相商讨,会用自己的理由说服他们,皇帝不喜欢用罢相威胁他们。 哪怕昨日他气疯了,想着他以后一定要迁怒宰相们的家人,可今日醒来,皇帝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帝只是对朝臣的滤镜太厚,认为宰相们肯定是为了社稷好的,他知晓权术人心,却在某些方面天真的厉害,竟然认为朝臣不会有旁的想法。 第24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4 韩伯华四十一岁担任工部侍郎,在朝堂高官中已经算是年轻的了,但是皇帝今年才二十一岁,是朝臣儿子、孙子甚至是曾孙一辈的人物。 皇帝太年轻,而且登基之后一直树立的都是温和、尊重朝臣的形象,相同的事情先帝做出来是表示恩宠,皇帝做出来那就只会削弱自己的威严。 哪怕皇帝再有手段,天资再妖孽,哪怕朝臣心中再明白皇帝是明君,可看到皇帝年轻的相貌,朝臣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带着轻视。 朝臣还是会想掌控皇帝,而不是对着他无条件地山呼万岁,尤其是如罗直、次相这些看着皇帝长大的人。 罗直以为皇帝在赌气,下不来台,故意不搭理次相。 罗直再次给皇帝递上梯子,将话重说了一遍:“陛下,工部尚书养伤期间,就让韩伯华代掌工部吧。” 皇帝没有接过罗直递来的梯子,他森然道:“诸位食君俸禄,却不为君分忧,既然如此,还是都告老还乡吧。” 皇帝罢免了跪在地上的几人官职,又下令让工部屯田部郎中担任工部尚书,从六品小官擢升为三品大员。 屯田部郎中连滚带爬地出列,慌忙叩首。 他顶着次相冰冷的目光和前面朝臣讥讽的眼神,忙不迭地向皇帝表忠心,心中也碎碎念着不停。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样了,没想到上面的大人物打架,他这做池鱼的人得利。 至于他会碍了次相的眼,害,他以前还没入次相的眼呢,以后皇帝让他向东,他保管看都不看西面一眼,直直朝正东方向走,偏都不带偏的。 至于说以后皇帝传廷杖会打到他,笑话!他以前也是能被廷杖打,没区别! 这么一算,他还赚了,起码是变成三品大员被打廷杖了,说不定禁军看在他的官阶份上,还能下手轻些呢! 谄媚? 胡扯!这不是谄媚,这是忠君,他这是做到了臣子的本分! 屯田部郎中、哦不,现在是工部尚书了,在皇帝让他起身后,他极有眼色地小跑着向前站到了空缺的工部尚书位置。 朝堂中有资历、有能力担任工部尚书且又是被皇帝熟知的人就是那么十多个人,可是朝中远不止有十几个人。 皇帝的做法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这位主怎么有往暴君的方向发展? 提拔官员应该走流程,按资排辈,哪有像皇帝这样子随口指派了一个人的,这和几十年前宦官干政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朝臣希望的是皇帝能够保持现在的做法,并且不断向着垂拱而治、无为而治的方向发展,即政事由我们处理,你就好好当个吉祥物就好。 可惜,皇帝丝毫没有这个打算,他第一次没有按照流程提拔官员,因为皇帝熟悉的大臣都拒绝他的提拔。 在这一刻,皇帝明白为什么祖辈们喜欢任用宦官了。 如果皇帝和朝臣之间不是互相合作的关系,而是彼此对立的关系,那么宦官就成为了皇帝新的耳目。 皇帝不像先帝那么仁弱,朝臣反对他时,先帝会犹豫不定,下不了决心,会选择后退一步,皇帝更加刚毅果断,他不像他的祖父宣宗。 如果你一定要说他像谁,皇帝更像是本朝的太祖,坚毅果断,心狠手辣,当他完全确定现在朝堂上的人,不是能帮助他治理天下的人,他会毫不留情地掀起大狱,清洗朝堂。 说白了,皇帝所有尊重文官的举动,都是因为他相信文官能帮他实现心中的抱负——再现盛世,而不是他像宣宗一样认为帝位稳固、皇权稳固是需要朝臣的支持。 皇帝没有宣宗忍辱负重夺权的经历,他的经历和他的天资都让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就是他不需要靠着讨好大臣实现皇权稳固。 皇帝骄傲极了,他发自肺腑的认为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诚恳的表示他生来就是为了拯救苍生,他的皇朝就是天下的中心,人间的神国。 这不是狂妄自大,而是在这个时代,这是一种天下人都承认的事实,皇朝现在走向末路,那也不是域外蛮夷可以高攀的。 显然,皇帝登基后的一系列举动完全没让朝臣们发现皇帝是这种性格,这也就造成了朝臣的误判。 朝中的大臣纷纷出列指责皇帝做事不按照规矩,治理天下只按照自己的心意,陛下是做桀纣一样的昏君吗? 皇帝则是立刻将几个最为激烈的朝臣下狱,并且道:“次相年老体衰,为国事操劳许多,为了次相身体考虑,孤特许次相闭府修养,任何人不得用任何事去打扰次相!” 这是要罢相,并且变相将次相软禁在府中。 皇帝存有理智,看在次相劳苦功高的份上,皇帝给次相一个体面的退场。 次相出列驳回了皇帝的旨意,按照规矩,如果皇帝下的旨意有不合理的地方,宰相们可以驳回皇帝的旨意。 这道规矩在王朝前中期是一个摆设,在宣宗朝后至今的三十年中成为现实。 皇帝神色不变,道:“次相不愿意回府休养,是弄权擅政吗?” 次相丝毫不怕,反唇相讥。 皇帝仗着有兵马,最坏的情况就是朝堂高官都换一批人,朝臣们仗着对皇帝性子的了解和他们涉及切身利益的共识——绝对不可以对高官显贵实施廷杖,他们笃定皇帝不敢和他们死磕,除非皇帝要换下所有的高官,要和天下读书人作对。 双方互不相让,每一方都认为自己占据了优势。 宣室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顶点,就像是已经拉到顶点的弓,只要轻轻一松手,箭矢离弦,就是鲜血四溅的结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殿外又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琉璃瓦上,顺着屋檐下坠,形成了雨帘。 惠通大师站在镇国寺的廊下,望着雨幕,默默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镇国寺现任方丈站在他的身后,满是不解地道:“师祖,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当今绝对不是独断孤行的人,他现在年轻,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生没有孩子。” “但是等到皇帝年老,他一定会接受这个事实,选择过继宗室子到膝下的,否则他对不起李家先祖,也对不起天下百姓。” 惠通大师定定望着院中的菩提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独断专行?他要做的事就是在和天下人作对!他该死!” 最后三个字携带着刻骨的恨意,恨不得将皇帝挫骨扬灰。 方丈被吓到了,他这位师祖一心向佛,心性平和,从不口出恶言,心怀慈悲,今日竟然能表现出这么深的怨毒。 第25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5 “师祖,皇帝没有将天下臣民看作是他的奴仆,认为天下人都该无条件供养他,恰恰相反的是,他隐隐有视天下臣民高于自己的意思。” “这是历代帝王从没有过的,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先帝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心中还是认为皇帝是天下的主人,他在意的是功业,不在乎因此死伤多少人。” “但这位陛下,是真的在意人命的,这是京都的高官显贵所公认的。” 本朝崇尚佛教,住持经常为高官显贵讲述佛法,他相信皇帝不可能瞒过这么多人,皇帝几乎可以说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子下长大的。 惠通大师冷冷道:“人是会变的,你知道他日后会做什么吗?” 住持道:“我不知道,但我想陛下做事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话音未落,惠通大师霍然转身,眼中是近乎粘稠的恨意和怒意。 住持怔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从师祖为当今算了一卦后,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偏执,直到现在竟然密谋想要推翻皇帝。 住持缓了好一会,才接着道:“师祖,您故意挑起次相的野心,想尽办法推翻陛下,可是您别忘了,陛下是先帝亲封的太子,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人,而且他为先帝守孝三年,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孝顺!” “陛下占据了大义,就算是京都被攻破,陛下也是皇帝!而且皇帝不是无能的人,最差的情况也是是和安王割据天下。” “师祖,您做的这一切毫无意义,求您收手吧。” 惠通大师道:“不,六年前我看到了那个未来,就绝不可能再收手了。” 住持不可置信,道:“难道陛下会让天下生灵涂炭?” 惠通大师有佛缘,他四岁拜入佛门,到现在已经过了八十八年,他精通佛法典籍,佛法精深,天下佛门都将他看作是地上真佛。 十二年前惠通大师得到佛祖点拨,能够掐算未来,因为特别损耗人的心血,惠通大师很少掐算,六年前为皇帝掐算后,惠通大师失去了看到未来的能力。 当然,这件事只有廊下的两个人知晓。 惠通大师回忆起他看到的场景,握着佛珠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各地的寺庙燃起熊熊大火,全副武装的士兵捣毁佛像,天下僧人被强制还俗,不愿意的僧人会被套上枷锁流放到蛮荒之地…… 李晏要灭佛! 他这是和天下人作对,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惠通大师看到这种场景后,就一直努力不让李晏即位,结果他失败了,先帝没有废掉李晏的打算。 惠通大师等了六年,他在等李晏找他,他亲口断言李晏无子,李晏应该来找他,问他有没有办法避免这种事。 最起码李晏应该来镇国寺,在佛前亲自点一盏长明灯,祈求佛祖保佑,求佛祖赐给他一个孩子。 可是李晏什么都没有做,他甚至没有踏入过镇国寺,李晏不信佛! 惠通大师被当时的镇国寺住持收入门下,在镇国寺修行八十八年,他的一生都献给了佛祖,他绝对不能允许世界上出现那种场景。 天下无佛,这是人间地狱,皇帝是恶鬼修罗,他要毁了天下人的修行,让天下人都没有来世! 住持终于从惠通大师口中得知他看到的景象,他惊呼出声,脸上的肉止不住地抖,身上那件由数十个绣娘日夜苦熬用金线绣成的袈裟都显得黯淡了起来。 住持喃喃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镇国寺是太祖皇帝亲自指定的国寺,寺庙前的镇国寺三字是太祖皇帝亲自写下!” 当今这么做,不怕激起民怨吗? 住持想不明白李晏为什么会这么做,国朝已经存在了二百一十三年,天下崇佛就持续了二百一十三年。 这中间皇权有衰落的时候,但镇国寺是从来没有遭受过冷落,权宦奸相掌权时,仍然崇信佛教,甚至往往会花费重金修缮寺庙。 惠通大师冷冷道:“李晏敢灭佛,这就证明了他的性子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温和,这回他和大臣之间会走向决裂,大臣和皇帝关系恶化,他们一定会想另寻明主,安王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住持摇头,道:“不对,他是皇帝,僵持时间长了,朝臣看出皇帝是真的不满宰相们,肯定会有人抓住这个机会对皇帝表忠心。” “师祖,朝臣不是铁板一块。”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罗直和次相的话,愿意屈居人下,只是之前皇帝任用大臣都会和宰相商量,他们找不到出头的机会,只能苦苦熬资历。 如果皇帝真的厌弃宰相,那么朝臣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惠通大师想凭借这个就让朝臣愿意迎安王入京,这根本不可能。 惠通大师:“皇帝无子,如果再传出皇帝命不久矣呢?如果贵妃的行动失败了,我会给出这道批命——皇帝还有三年寿命。” 时间太短,这个谎言容易露馅,时间太长,会让别人犹豫,不想站在安王那里,三年时间刚刚好。 皇帝不相信批命就不会答应过继子嗣,朝臣为了长久的富贵只能站队藩王,三年后皇帝没死,已经将身家性命压在藩王身上的人也只能咬着牙继续推翻皇帝。 假如皇帝对朝臣让步,答应过继子嗣,按照国朝规矩,皇帝过继子嗣要先从先帝的后嗣中挑选,只有先帝的子嗣都死亡,才能从祖父宣宗的后嗣中挑选嗣子。 所以皇帝只能过继兄弟们的孩子,皇帝最年长的侄儿正是安王的庶长子,今年十岁。 批命中说皇帝还有三年寿命,三年后,过继的嗣子最大也才十三岁,绝对压不住各地藩王。 皇帝上面有七个兄长,他们都不会愿意臣服一个孩子——大家都是旁支,凭什么你这个晚辈突然成皇帝了,我还是皇帝兄长呢,比你有资格多了,皇位就该轮到我坐! 皇帝要过继藩王……不,平辈之间不能说是过继,尤其藩王和皇帝还是同父,那么藩王继承帝位的合法性不来源于皇帝。 藩王登基后极有可能清算皇帝手下的人,并且给皇帝一个恶谥,用来证明藩王继承皇位是众望所归。 所以皇帝绝不会答应让藩王入朝。 无论如何,朝堂都会乱起来,惠通大师再想办法毁掉皇帝依仗的北军,没了军队,谁都别想灭佛! 如果皇帝真的相信惠通大师的批命,那就更好了,惠通大师会给出一个续命的办法。 本来批命就是假的,三年之后皇帝没死,他肯定会对惠通大师深信不疑。 当天下人知道皇帝命不久矣,而且皇帝没有子嗣——皇朝缺乏最正统、最具有合法性的继承人,那么各地的藩王都会觉得自己有资格做皇帝,勋贵朝臣为了往后的富贵也会想办法对藩王示好,谋求从龙之功。 这是阳谋,惠通大师就是欺负皇帝没法有自己的孩子。 住持:“如果皇帝抱养一个孩子充作……”他的亲生子来安定人心。 住持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下去了,因为他意识到这不可能,不说天下人都盯着皇宫,就那位陛下的傲气,抱养孩子假装是自己的亲生子? 他绝对不会升起这个心思,只会想着将意图谋反的人都杀了! 第26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6 这场朝会一直开到了日暮时分,皇帝执意要罢免次相,剩下的时间朝臣们都在劝皇帝收回旨意,朝臣们没有精力去说任命工部尚书的流程不合规,去反对新任工部尚书的人选。 因为皇帝制造了更大的麻烦,他要罢相。 群臣预想的是皇帝会在他们的集体反对中退步,就像是先帝那样,没想到皇帝反而更强硬了。 他们被皇帝的做法弄懵了,他们需要时间去和同僚互通消息,回府中和幕僚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 所以当皇帝说明日再议时,大家都没有精力去反对了,只要皇帝今天不罢相,那就还有的谈。 日暮时候,雨又落了下来。 缓步走在宫道上的群臣都感到惆怅,他们并不全是次相的党羽,他们今天一起反对皇帝,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帝杖责朝中高官。 在朝臣的眼中,无论工部尚书说了什么,皇帝都不应该杖责他,绝对不能回到本朝初期时的朝堂,那时候完全不尊重文官,是皇帝的一言堂。 这位陛下以前是有仁君的模样啊,为什么现在有向太祖皇帝发展的趋势? 朝臣们更惆怅了,真觉得现在的天气就是他们心情的写照。 但是新任工部尚书怀着和他们截然相反的心情,他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甚至一个健步跳过了地上的水坑,带着孩子气的举动和他鬓角的白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在工部尚书身后的朝臣看到他的动作,有的人眼神闪了闪,嘴上虽然还附和着上官的话,心中已经悄然有了别的想法。 在心中默默想着回去该怎么写折子,当然不是劝谏皇帝!是支持皇帝! 是向皇帝表明朝中还有我这么一位忠心耿耿、不图回报的贤臣啊,当然皇帝被我的忠心感动,执意要给我高位,那我也没办法呀(无辜摊手)。 高官们觉得皇帝杖责工部尚书不对,他们感到生气的是皇帝性子强硬、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但是这对于下面的人来说,他们之前寻求晋升却不得,现在正是他们的机会,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登基已经六年,先帝一朝的臣子却还在朝堂中,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陛下和先帝父子情深,连带着对先帝留下的臣子都无比信任,将他们看作是自己人,没想要提拔旁人取代他们的位置。 现在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下面的人蠢蠢欲动,搞垮了先帝遗留下来的臣子们,朝堂的位置能空出来一大半,这,这简直是太令人开心(划掉)遗憾了啊。 至于惠通大师说陛下无子,这没关系,陛下年轻,活个二三十年绝对没问题,远远没有到他们操心家族富贵传承的时候,再过十年考虑储君人选都是可以的。 十年后,他们官居要职,正好能够对储君人选说上话……打住,打住! 现在最重要的是写一封辞藻华丽、体现他忠心的折子! * 皇帝泡在浴池中,闭着眼听顺德禀告后宫的事情。 那时皇帝匆匆看了一眼,确定桑姬没有受委屈,就匆忙赶回前朝,并不清楚事情经过。 当他听到贵妃是被桑姬推入水中时,笑着说了一句:“倒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她有受伤吗?” 这个她说得自然是桑姬。 顺德道:“贵姬身体康健,没有受伤。” “身手不错。”皇帝语带欣赏,“等会从孤的库房中挑些东西给贵妃。” 皇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避着人耳目,别让贵姬知晓。” 顺德问道:“贵姬娘娘那里要送些吗?” 皇帝想到那日桑姬簪着蓝田玉坐在他怀中笑意盈盈的模样,心中动了动,桑姬会怎么对他告状,是眸中含泪的哭诉还是俏面含怒的抱怨贵妃跋扈? 小骗子惯会装模做样,皇帝开始期待了。 “贵姬那里先不用送。” 顺德听了皇帝的话,心中诧异,他以为皇帝的心早就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没想到皇帝还是有些良心的嘛。 顺德接着禀告,皇帝听到钱嬷嬷被打,淡淡地说了一句刁奴。 贵姬位列三夫人,前朝宰相见到贵姬也要客客气气地先行礼,钱嬷嬷不对贵姬行礼,还当面辱骂贵姬,打死都是应该的。 桑桑就是这么心慈手软,他稍一错眼就被人欺负了。 至于早上临江伯府的事情,更没有让皇帝觉得桑姬不孝,反而欣赏桑姬处事果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尤其是桑姬最后警告临江伯府的话,让皇帝对桑姬更加喜欢了。 像临江伯府这种靠着后妃得势的家族,对于宗室、达官显贵是不敢太放肆的,因为这些人家都能进宫面圣。 外戚得势,受苦最深的是底层官僚和百姓,因为他们求告无门,朝臣不会因为他们的冤屈就上书皇帝,得罪皇帝的宠妃,除非外戚做的太过分,成为史书中的一句京中人多生怨,否则皇帝不会听到这些事。 桑姬能够意识到这件事并且管束临江伯府,这完全超出了李晏的预想,就像是当初桑姬递给他那张纸——写着历朝出现白虹贯日的时间。 她总是能给李晏带来惊喜,而且都踩在李晏最喜欢的点上。 他的皇后聪颖、对朝事敏锐、眼光独到、关心百姓,能一眼看出李晏的抱负,并且相信他能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 最关键的是——李晏心悦她。 饶是李晏向来自负,都不由觉得上天太厚爱他了。 在他刚刚出孝期,正该考虑立后的时候,上天就将桑姬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心有灵犀(起码李晏是这么认为的)……以后还会白头偕老、恩爱不疑、举案齐眉…… 李晏心中自得极了。 就在这时,李晏闻到了一股浅淡的幽兰香气,绵长柔和,令人心平气和。“哗啦——” 水花四溅,李晏猛地站起身,脸色难看地道:“梦蝶香?” 顺德大惊失色,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李晏已经出了水池,他随手披了一件外衣,掐灭了香炉中徐徐燃烧的熏香。 顺德反应过来,慌乱着奔到香炉前,仔细检查香炉中的熏香,最后得出了让他毛骨悚然的结论,“确实是梦蝶香。” 顺德瘫软在地,慌乱着道:“奴才确实销毁了所有遗留下来的梦蝶香。” 李晏大步踏出去,命令道:“那就去查。” 第27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7 皇帝张开双臂,婢女轻手轻脚地为皇帝更衣,婢女跪地给皇帝挂上香囊、玉佩等物件。 此时,顺德慌乱地跑进来。 皇帝瞬间皱起了眉,顺德是伺候他的老人,事情刚发生时情绪不稳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仍然没有稳定情绪,那就是太不应该了。 从皇帝出浴池到现在不过须臾,皇帝的衣服还没有穿好,顺德就跑进来禀告,这短短时间根本查不出任何东西。 宫中出现梦蝶香确实是大事,但梦蝶香刚刚燃起就被皇帝掐灭,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顺德应该冷静下来,查清楚宣室殿出现梦蝶香的来龙去脉,再将事情禀告给皇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查到一点东西就跑进来禀告。 “陛下,梦蝶香是制香监呈上来的。”顺德道:“今日未初,制香监给贵姬娘娘那处送了香。” 顺德话音刚落下,皇帝就像是一阵风冲出了宣室殿。 “陛下——不可以啊——” 顺德连忙伸出手企图拉住皇帝,如果贵姬使用了梦蝶香,此时过了几个时辰,必然已经回天乏术。 水榭内各处都沾染了梦蝶香的气息,皇帝现在闯进去除了损伤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意义。 皇帝应该立刻封锁水榭,不准任何沾染梦蝶香的物品离开水榭,将水榭内的全部物品都销毁。 至于贵姬……陛下可以让人先给贵姬检查,确定贵姬没有中毒后,再见贵姬。 皇帝是万金之躯,还没有子嗣,他出了什么意外,那就真的是天塌了啊。 顺德知晓皇帝在意贵姬,当他听到下人说梦蝶香是制香监呈上来时,他立刻想到了他离开水榭时见到的红木盒子。 他不敢隐瞒,立刻来禀告皇帝,顺德说之前,就想好了劝皇帝冷静的话。 可是他没有想到,皇帝刚听完第一句话,就直接冲了出去! 顺德跟着跑出宣室殿时,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转瞬间就消失在了拐角。 皇帝喜爱骑射,他向往能像太祖皇帝一样亲征塞外,但他知晓自己的健康关乎天下安危,所以皇帝一直压抑住这个念头,他再喜爱刀兵,也只是偶尔在演武场射上几箭。 皇帝有着极强的自制力,能克制自己的喜好,用绝对的理性做出最好的选择。 顺德祈祷皇帝这一次也是这样,陛下可一定要在水榭前停下啊。 皇帝无愧于自幼的勤学苦练,须臾间就冲到了水榭前。 他没有丝毫的停顿,掀开水榭的珠帘一溜烟跑进了内室,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桑桑千万不能有事。 他上一刻在庆幸上天眷顾他,这一刻就要面临永失所爱的可能。 桑姬刚睡醒,她穿着单衣、盖着薄被半躺在榻上,墨染的青丝如瀑般垂落而下,散在肩上、榻上。 榻边临湖的窗户大开,外面黑云翻涌,如珠玉般的雨滴落在池塘中,时有雨水探进室内,不舍离去,染湿了榻上的锦衣。 桑姬侧头望向皇帝,眸若星子,在这样的天色下,越发衬得她不似凡人,似乎随时都能乘风而去,远离红尘。 皇帝猛然一僵,心中惶然,布满恐惧,险些以为桑姬会骤然消失在他的眼前。 只停了一瞬,皇帝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他冲到榻边,单膝跪在榻上,单手揽起桑姬,另一只手拨开桑姬垂落的发,要揭开她的外衫。 桑姬又惊又怒,她小睡才醒,里面只穿了一件抹胸,外面罩着单薄的绯红色绸衣,皇帝的举动,无异于是将她脱了个干净。 尤其窗户大开,虽然此时雨大,天色昏暗,隔着宽阔的池塘,远处的人根本看不清水榭内的人,但这也足够让桑姬羞恼了! 桑姬用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起来,皇帝在桑姬的腰肢处按了两下,桑姬瞬间瘫软在榻上,没了一丁点力气,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桑姬在心内尖叫,如果皇帝真的敢这么强行碰了她,她要杀了皇帝!无耻下流的混蛋!! 桑姬喊系统出来解穴,却听到系统弱弱地道:“宿主,我是生子系统,没有这个功能。” “废物!”桑姬愤愤道,在确定皇帝没有进一步动作时,桑姬稍微冷静了一点。 桑姬被皇帝按在榻上,面部朝下,衣衫半褪,松松垮垮堆叠在臂弯处,恍若白玉的背露在空气中,微凉的雨丝飘落在上,背部白皙光滑,雨水顺着曲线缓缓滑落至榻上。 身中梦蝶香的人后背肩胛处会浮现蓝色蝴蝶,当然,这只能是在阳光下看到。 此时正值日暮,且又下着雨,自然是没有阳光的。 但是皇帝知晓在阳光下才能看到蓝色蝴蝶,只是因为受阳光照射,皮肤微微发热罢了。 皇帝点燃桌案上的蜡烛,举到桑姬的后背处,他带着薄茧的手一寸寸抚摸过桑姬的上背部,确定此处肌肤发热,就凑近了仔细观察是否有蓝色蝴蝶浮现出来。 中毒的人浮现出的蝴蝶只有小拇指甲大小,再加上中毒初期只会浮现一个雏形。 皇帝怕自己看错了,如此反复检查了几次,确定桑姬没有中毒,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手脚发软,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失而复得的喜悦像是海浪席卷着李晏,李晏收到北军收复所有被戎人占去的城池时,都没有此刻欣喜。 李晏解开了桑姬的穴道,桑姬迅速坐起,不顾垂落到手腕的衣衫,抬手甩了李晏一个巴掌。 桑姬气坏了,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李晏猝不及防下被打得一偏,脸侧浮现出清晰的红印,他回首看向桑姬。 桑姬随意拢着绯红色的外衫,却遮不住胸前大片泄露的春光,她俏脸含着薄怒,眼中喷火,对上李晏的视线,桑姬高抬着下巴,大有她不装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人渣!变态! 桑姬背部裸露在外冗长时间,却比其他地方更热,桑姬仿佛还能感受到李晏宽大温热的手掌一寸寸抚摸过她的背部。 桑姬抖了抖身子,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第28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8 李晏抬手替桑姬拉了拉衣服,“啪——”的一声,桑姬打落了李晏的手,同时立刻向后缩了缩,又觉得这样漏了怯,故意挺直了腰背。 绸衣是睡时穿的,质地轻薄,经过几番折腾,已经皱了起来,尤其是衣襟处被李晏撕开了一个口子,此时桑姬坐直了身子,曲线毕露,反而更加显得她身形窈窕。 因为身高的缘故,李晏从上望下去,隐约能看见原该被抹胸遮掩住的春光。 李晏偏开了头,握拳抵唇,尴尬地清咳了一声。 之前他满心是桑姬的安危,心中没有半分其他心思,此时才发现其中的暧昧。 李晏本想出去唤婢女进来服侍桑姬更衣,却在瞄到他手背的掌印时改了主意。 他慌什么? 桑桑是他的妃子,他和桑桑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尤其是他还被桑桑甩了巴掌,天地良心,李晏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被人骂过,就连先帝教导他都是轻声细语的,更不要说是被人打了,还是打在脸上!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偏偏这么金尊玉贵养大的储君竟然还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他占到了便宜。 桑桑已经打过我了,所以我现在留下来就不是趁人之危,那是补偿! 大不了桑桑再甩我一个巴掌吧。 李晏这么想着,理直气壮地脱鞋上了榻,他展开锦被盖住桑姬,回手揽桑姬入怀。 桑姬懵了,她做好了被李晏打入冷宫的准备,虽然是李晏无礼在先,但李晏是皇帝,和皇帝是没有什么道理讲的。 可是李晏脸上顶着巴掌印竟然没有一点生气? 桑姬没有感到庆幸,她更抓狂了,我打了你,你都不在意,那我要怎么报复你啊??!! 总不能她也脱了李晏的衣服好好把、玩一番他的脊背吧……等等,也不是不可能啊。 桑姬瞄向李晏的衣领,蠢蠢欲动。 李晏低头展颜一笑,眉宇间不带一丝阴霾,潇潇肃肃,爽朗清举。 桑姬走神了一瞬,这位陛下若是招人侍寝,但凡女子容貌寻常些,那都不知道是谁侍谁的寝了。 不对!李晏今日的举动,一定是他占了自己的便宜! 桑姬双手都被皇帝按住,她越想越气,抬头一口咬在李晏的锁骨处,直到咬出了血才松口。 “嘶——牙口倒是好。” 李晏抱怨了一句,却没在意,完全当作是爱人间的打闹了,更别提生出一点怒火了。 他替桑姬掖好被角,说了来这里的缘由。 桑姬半坐起身,皱着眉道:“我午睡前确实有宫人来点香,不过我觉得味道不好,让她换了一种香。” 李晏却不会容许桑姬含糊过去,含笑问道:“那是换了什么香?” 李晏确定桑姬安然无恙后,他掀开室内香炉,纵然香炉中只残有燃尽的香灰,但他对此香何其熟悉,只消一闻就明白是什么香。 桑姬不想说,可她误会在先,还对李晏动了手,心中就先愧疚了三分,不情不愿地道:“必栗香。” 必栗香是李晏常年使用的香,这也是李晏一进来没觉察出异样的原因,室内的香气和他身上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让他以为室内原本燃起的香已经被湖风吹散了。 饶是他早已经知晓答案,可从桑姬嘴里说出来与他自己知晓是截然不同的。 李晏心情大好,他挽起桑姬垂落在榻上的发,放到鼻尖轻嗅,分明没说一个字,却比说了还暧昧。 桑姬白皙的脸染上了红晕,之前是气的,现在便是羞的。 桑姬强撑着解释道:“我是因为这香味道好闻,合我的心意,绝对没有旁的意思。” 虽然她吩咐点香时,脑中确实闪过了李晏的身影,但那只是因为想到了李晏荡平海内的抱负! 李晏自动将话翻译成了桑姬喜欢自己,所以连带着觉得必栗香也合她的心意。 桑姬看出来了李晏的不信,深吸了口气,再次解释起来。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李晏误会成她对李晏情根深种到了——她连入睡都要闻着李晏身上的味道! 这太羞耻了! 桑姬恨不得立刻回到几个时辰前,堵住说要燃必栗香的自己的嘴! 桑姬解释得语无伦次,李晏却听得越来越开心,压不住嘴角的笑。 “总之,我说了不是就不是!”桑姬怒道。 美人生气也别有一番风情,李晏只以为是桑姬脸皮薄,他赶忙附和着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误会,桑桑定然只是因为喜欢必栗香,这才在室内点燃它的。 可看他面上的神情,桑姬就是个傻子也知道李晏在敷衍自己。 桑姬颓然瘫坐在榻上,努力安慰自己,没关系,李晏肯定是相信了,至于李晏的神情不对——那肯定是因为正值日落,室内光线昏暗,她看错了眼! 桑姬迅速将这个话题翻篇,随口问了一句:“你说梦蝶香是前朝哀帝令人研发出来的,前朝末年因战乱失传,算起来至今已经过了二百多年,为什么你能迅速分辨出来?” 李晏坐起身,探身关了榻边的窗户,道:“宫中内库有保留下来的残方,父皇暗中命人重新研制梦蝶香,我身为父皇爱子,父皇自然是要让我熟悉梦蝶香的。” “免得哪日被人用此香害了。” 李晏示意下人进来点灯。 等下人都退下了,桑姬继续问道:“那先帝命人研制梦蝶香是为了什么?” 李晏将她腮边长发挽到耳后,眸中有星火在跳跃,他意味不明地道:“你若有兴趣我日后可以慢慢讲给你听,但此时嘛……桑桑,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 桑姬瞪大了眼,满是无措。 李晏抓着锦被的一角,徐徐将它从桑姬的怀中拽出,桑姬茫然地握住一角,却又不敢下了力气争夺。 她半张着手,手中却已经没了锦被,原先还担心她着凉的李晏,现在却是让她穿着单衣跪坐在榻上的元凶。 李晏将锦被扔到榻尾,轻扬着尾音发出一个嗯? 他在等桑姬的同意。 李晏确实动了心思,但若是桑姬此时害羞不愿意,那么再等两月,等到他册封桑姬为皇后的那日也可以。 那时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李晏原以为他能忍到那时,现在看来,却是高估了他的自制力。 第29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29 桑姬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嫣红之色,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轻咬着唇,面上满是挣扎。 她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看李晏的动作,似乎是在让她主动,这,这,这也太羞人了。 可是…… 桑姬虽然不说,但也知道李晏是冒着生命危险跑进水榭的,她却打了李晏。 -可这是李晏没有说原因,上来就扒她的衣服。 -她还咬了李晏,李晏锁骨处的咬痕呈现出青紫之色,看着狰狞恐怖。 -可我没用梦蝶香,明明他问一句就可以避免发生这件事的。 -李晏不顾性命救你的。 -可他没有解药,我真中了毒,他闯进来就是送死。 -李晏不顾性命进来见你,还不计较你误会他,对他动手…… -我才不是被他的心意感动,我只是因为本来就要这么做,仅此而已! 桑姬咬了咬牙,半跪起来贴近李晏。 系统煞风景地出现,道:“宿主,你还没……” 桑姬气得将系统踹进了小黑屋,管你是什么统,这时候都给我滚。 她对着系统理直气壮,对上李晏却心慌气短得厉害,她当时为什么要手快地扇他啊啊啊啊! 桑姬忍着羞唤了一句陛下,藕臂环住李晏的脖子,闭着眼颤颤巍巍送上了红艳欲滴的唇。 李晏眸中闪过诧异,他瞬间明白桑姬误会了他的意思,但这个时候只要不是个十足十的蠢物,都绝不会开口解释的。 他笑纳了美人的投怀送抱,揽着桑姬盈盈一握的腰肢,低头含住了美人的唇瓣。 安静的室内响起暧昧、粘稠的水声,室内的温度进一步攀高。 李晏的手指轻勾,绣着鸾鸟的抹胸悄然坠下,单薄的绸衣凌乱地罩着桑姬的身体,绯红色的绸衣和如雪的肌肤交织撞入李晏的眼中。 桑姬被吻得头脑发昏,却还记得要主动一点,她茫然地学着李晏的动作,伸出手要解开他的腰带。 纵使帝王穿的是常服,那也比一般人的衣物更加繁杂,桑姬解来解去,却怎么也解不开。 桑姬委屈地皱了皱鼻子,她的大脑缺氧,脸红得厉害,完全没有平日里的聪慧。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反正都是脱衣服,这里又不是只有一个人。 她抬手就褪下了绯红色的绸衣,青丝被掀起又落下,纷纷扬扬遮住美人的身姿, 室内烛光摇曳,照亮满屋的金碧辉煌,却都敌不过榻上的美人,反而衬得此处简陋。 李晏发了疯似的吻着桑姬,从额角到唇瓣、锁骨,再至细腻饱满的暧昧处…… 桑姬本就容色倾城,再加上李晏深爱她,此时越发要她要得狠了。 烛台上堆满了烛泪,室内暧昧难言的低泣声却仍然没有停。 李晏细细密密吻着桑姬的肩胛骨,他爱极了这处没有一点痕迹的肌肤,她的桑桑安然无事,会和他相伴终老。 桑姬无力地拽着榻上的锦被,在听到李晏哄着她转过身时,她气愤地抬腿踹他,却被李晏轻而易举地捉住,顺便抱着她翻了一个身子。 混蛋! 八百年没开过荤的混账玩意! 李晏力道适中地按着桑姬的腰肢,若说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桑姬还感动于他的体贴,现在……桑姬就明白这只是为了自己更好的配合他。 果然——李晏凑在她耳边哄着她做出新的姿势。 桑姬狠狠地咬了一口李晏的胸口,却没咬动,李晏身上的肌肉结实,块垒分明,桑姬更气了。 李晏讨好地吻了吻桑姬的唇,主动将手腕递到了桑姬的唇边,另一只手却还不老实地上下游走。 桑姬抖着身子,接连不断地攀上高峰让她的身体敏感异常,她愤愤地咬着李晏的手腕,她以为自己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实际上还不如刚出生的奶猫力气大。 说是咬,更像是含着碾磨。 李晏被激得更兴奋了,他低头吻住心上人红肿的唇,流连再三,又凑到了桑姬的耳畔做小伏低的哄着桑姬答应他。 李晏说了两句,就不舍的含住桑姬的耳垂,他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短短几句话说完,桑姬雪白玲珑的耳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泛着水光。 李晏抓着桑姬的手放在脸上,用尽了平生的演技,委屈地道:“桑桑,我被打得好疼,你瞧,现在还没消肿呢。” 这是实话,但若是桑姬还有理智,她肯定会气得将李晏从榻上踹进窗外的池塘中。 但此时的桑姬被欺负得厉害,语不成句,唇齿间流泻出的都是软绵绵、无意义的泣音,泛着红意、带着泪的眼迷迷糊糊地看向李晏的侧脸,是有小半个掌印浮在上面。 桑姬听着耳畔传来、又像是天外传来的声音,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做不了任何思考,只茫然地想着她是要主动一点。 桑姬就这么被李晏半是示弱半是哄骗地劝着答应了下来,乖乖巧巧听着李晏的话做了出来。 这无疑是给李晏点了一把火,刚安静下来的床榻再次响动了起来。 云雨骤消,桑姬瘫软在床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晏抱着软绵绵的桑姬,心软成了一汪春水,只觉得这天下再没有比桑桑好的人了,只是扇了他一个巴掌就这么愧疚。 害,他又没有受伤,就算受了伤也没有关系,他常年习武,身强体健,受伤了也好得快,而且这都怪他没有和桑桑讲清楚,让桑桑误会了嘛。 当然,这番心思只有李晏一个人知晓,若是让旁人听了去,那就要为自己抱屈了。 这位陛下是朝野公认的大度宽和,能允许臣子犯颜直谏,只要臣子说得有理,说出的话过分了些都是没关系的。 但饶是如此,臣子和陛下争执时,骂上一句陛下要效仿桀纣之君吗?——这就是最出格的话了,往往这句话之后要跟着的是陛下不这么做,那肯定会是圣贤明君了。 朝中大臣都是饱读诗书之辈,他们对这些话信手捏来,但上书之前肯定是要先在脑子中思考一番的,想着怎么劝谏陛下,总不能真把皇帝搞破防了吧。 真的像市井骂战那样,不管不顾只图痛快,上来就问候了皇帝的一家老小,再骂他不愧为人……那一家老小都可以在地府过中秋节了。 按照此时的规矩,当着皇帝的面失仪,该被问罪,对皇帝的上书言语稍有不敬,该被定为狂悖之罪,全家都该被下狱问罪。 皇帝登基六年,和朝臣最大的争执就在这两日了,可这两日朝臣和皇帝再针锋相对,那也是沉默不语以表示反抗、引经据典劝皇帝回头是岸。 绝没有一个人不管事实,只图痛快单纯地辱骂皇帝这个人的,毕竟大家都不想知道自己的九族有多少人,更不想一起手拉手下黄泉。 话语不敬都能被诛九族,打了皇帝……连墓地都不用愁了,反正也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掌掴向来是羞辱人的,这位陛下被打得面颊留痕,而且还是在他没有过错的情况下——在如今这个时代,皇帝碰妃嫔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饶是在宦官手下隐忍数年、重振朝纲的宣宗都受不了这个气,如今这位陛下却是甘之如饴。 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对着桑姬已完全不是陛下,而是李晏。 第30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0 桑姬警惕的握住李晏放在腰侧的手,像是受惊的松鼠。 她被李晏搞怕了,唯恐这是下一场云雨的开端。 李晏含笑吻着桑姬眼角的泪痣,道:“我只是想给你按按,要不然明日起来腰间酸疼。” 此时桑姬脑子清明,她斜睨了李晏一眼,哼笑道:“妾才不相信!陛下在妾这里已经没有了信用!” “晏郎。”李晏神色温柔地道:“或者你可以唤我夫君。” 桑姬才不要! 李晏以为自己还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得什么都答应下来嘛。 桑姬想到方才的一幕幕,越发羞恼,原就艳若桃李的脸更添了三分妩媚。 李晏在桑姬的脸上打了一个转,慢条斯理地道:“那桑桑是想唤我混蛋吗?还是畜牲?我是不在意的,只是让旁人听了……” “李晏!”桑姬气得伸手捂住他的嘴,这些都是方才在床榻上、桑姬被欺负得狠了时带着媚、含着泪说出来的。 分明是骂人的字眼,此时却有了别样的暧昧含义。 李晏紧盯着桑姬的唇,道:“我更喜欢桑桑换个方式让我安静。” 这换什么方式,不言而喻。 桑姬抬腿踹他,却被李晏手快地握住,他哄道:“我是愿意让桑桑踹的,但我想桑桑是不愿意的,不如等桑桑穿了鞋袜再说?” 李晏喜好骑射,他自幼练武,身子骨强壮,腿部肌肉线条流畅,桑姬身娇体软,纵然会几分功夫,但此时双方俱是未穿衣裳。 桑姬这么用力一脚踹上去,只怕会像踹在石头上,李晏没感到疼不说,反而将自己踹疼了。 李晏知晓桑姬正是羞恼的时候,若再出这么一遭,那他可真是哄不回来了。 桑姬眼中快射出刀子了,李晏将桑姬的手放在他的腰间软肉处,大有随桑桑处置的意思。 桑姬抬眼看他,李晏容貌俊美,他眸中含笑,满是纵容地瞧着她,像是桑姬做什么都会被他无底线的包容,更不要说是能让他生气了。 桑姬:……怎么办,为什么感觉自己在无理取闹!根本下不去手啊啊啊! “桑桑舍不得吗?” 李晏刻意放缓了语调,像是在哄着三岁幼儿,全没有半点帝王的威严,他的尾音上扬,任谁都能听出来他的心情极好。 桑姬更气闷了,她一点都不想和李晏打、情、骂、俏! 可现在这情况,无论她做了什么,李晏都不会有半点不悦,更不要说体会到自己的气闷了! 她觉得云雨时自己的表现太过丢人,怎么能任由李晏摆弄! 好胜心让她想赢回来,可是桑姬的身体仍残有余韵,感官被放大到了极点,像是在海面上,李晏稍有碰触,就能掀起一场小小的海浪。 她是真的不想再来了。 而且再继续下去,她是不是又吃亏了?(猫猫歪头) 不对啊,她为什么会吃亏?她就该赢回来啊!(桑·以为自己清醒·实际上并没有·姬) 桑姬微妙的感觉不对,可又想不出缘由,气得转身用锦被裹住自己,留给李晏一个后脑勺。 李晏笑着揉了一把桑姬的发,随手披了件外衫,出去命下人抬水进来。 李晏被人服侍着长大,从来不觉在侍女面前赤身裸体尴尬,这就像是吃饭需要用碗筷一般正常。 但他怀着莫名的心思,像是守着宝物的巨龙,将宝物妥帖地收藏在洞穴最深处,吝啬于让任何人瞧见宝物的分毫。 他命下人都退下,自己上榻抱着桑姬进浴桶,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身体。 桑姬困得厉害,坐在浴桶中茫然地抱着李晏的右臂打哈欠,李晏揽着桑姬的身子,免得她呛水,声音温柔极了,哄着桑姬先睡,剩下的都交给他。 这可就苦了李晏了。 他没做过伺候人的活计,桑姬又是被服侍惯了的,轻不得重不得,稍有不对就会皱着鼻子轻哼一声。 这却比什么都有效,李晏唯恐自己做的不周到,让心上人难受,此时他那被众人惊叹的学习能力全被用到了此处——学着怎么伺候心上人了。 更不要说心上人满是信赖的靠在他怀中,身上遍布着他留下的吻痕,宛若雪中红梅,两相映衬下,越发勾人。 李晏是既甜蜜又难受,只擦拭了小半个身子,就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折腾了好一会,换了几次水才终于做好这一切。 抱着桑姬上榻时,心中想的却是有了这次的经验,下回动作可以快一点了。 下次当然也是他给桑桑洗漱了啊! 桑桑这么诱人的模样绝不能给旁人看了去,女子也不能看! 李晏为桑姬穿上中衣后,点了点桑姬的鼻尖,轻声抱怨了一句:“娇气的小骗子。” 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下,转而为桑姬擦拭潮湿的发丝,神情认真的像是在处理关乎社稷的大事。 天地良心,今日和朝臣的争执都没让李晏这么认真,主要是他立于不败之地,最差就是换一批朝臣。 而且朝事嘛,向来都是让人烦心的,如果每天都是喜事,李晏才会害怕,害怕是不是有人阻塞了他的视听,不让他听到朝野民间真实的声音。 顺德捧着皇帝的换洗衣物进来,规矩的只盯着脚下的尺寸之地,不敢朝榻上看上一眼。 这位主愿意亲自服侍人,顺德闭眼想都知晓陛下对桑姬的占有欲极强,绝不愿意给别人看到分毫。 皇帝将桑姬头发擦得半干后,随手擦拭了下自己的长发,又拿起顺德呈上来的衣物换好。 他用披风裹着桑姬,再三确定不会让夜风吹到桑姬,这才抱着她向宣室殿走去,水榭简陋,终究不适合夜间入睡。 皇帝抱着桑姬走了大半路程,他眼前突然冲出来一个人,道:“陛下,我有好东西……” 丰王—皇帝的皇叔祖,宣宗的胞弟,身体不好,为人轻佻,喜好炼丹,废物到了朝野皆知的地步。 这从—丰王常年居住在京都,历经宣宗、先帝、皇帝三朝都没有去过封地,但没有一个大臣上书请皇帝小心丰王—就可以看出。 皇帝眸光冰冷,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骇得丰王站在原地,口中说了一半的话截然而止。 皇帝低头确定桑姬没有被吵醒,这才大步流星地向寝殿走去。 等皇帝为桑姬盖好锦被、走出寝殿时,丰王已经清醒了过来,他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琢磨起见到的场景。 他这位侄孙竟然是……能人道的吗? 那他这瓶药就没法送了啊,丰王今日刚练出了一瓶壮阳补肾的药,俗称春药,他的长子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要和皇帝搞好关系,如今不是先帝时期了。 丰王听多了,就觉得有理,当晚就拿着药进了宫,没想到撞见这一幕。 “叔祖趁夜进宫,是有什么急事吗?” 丰王摸了摸袖中的瓷瓶,打了个哈哈,他随手扯出一个理由,“我新炼的丹方需要犀牛角,想着你的内库中有就来了。” 皇帝知晓丰王的脾性,理由虽然荒谬但也相信了,毕竟谁也想不到丰王进宫是给他送春药吧……这超出了皇帝,不,大部分人的认知。 丰王长子半夜被唤醒,接了皇帝的口谕——让他抄写孝经百遍用以供奉先祖。 丰王长子沉默了,很熟悉的旨意,宣宗、先帝曾经都下过,还不止一次,今上登基六年,他以为不会有了,结果还是等到了这道旨意,所以他那个爹又做了什么事?(抓狂) 丰王长子顶着满头的怨气去找亲爹问明了来龙去脉后,久久没说话,他摸着自己头上的脑袋,庆幸脑袋还在,又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你说你不知道自己亲爹是个什么德行? 丰王长子是想着丰王府和陛下血缘关系远了,该想办法拉近和皇帝的关系,但不是直接跑地府和皇帝的祖父、爹拉家常啊。 第31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1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桑姬坐在镜前,仔细打量着自己新梳好的惊鹄髻,这是一种双高髻,因其状似鸟受惊时振翅欲飞的模样而得名。 婢女的手艺很好,今日选的是一套金镶宝石头面,华丽异常。 桑姬左右摇头,想看戴着的金镶东珠耳饰是否适合这身装扮,她却瞧到了颈后侧的一抹红痕,带着笑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她从早上至今已经换了数套衣服,竟然还是没有遮住嘛?! 李晏正是在这时候走进内室,瞧着桑姬穿着的高领衣衫,他关切的道:“今日阳光炙热,不似昨日凉爽,桑桑,你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本朝风气开放,此时虽然不比国朝初年,但穿敞领衣裳、露出肩颈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到夏日时,女子最常见的装扮就是穿着抹胸长裙,上面搭着一件轻薄透气的纱衣。 桑姬今日穿的这一身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甚至垂下的袖口都盖住了指尖,不像是春日的装扮,反倒像是处在严寒冬日了。 桑姬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妾是陛下的人,自然是要为陛下守贞,不能给旁人看了去。” 李晏目中闪过疑惑,桑姬侧头望他,指尖轻点颈侧红痕。 李晏一个激灵,他上前替桑姬整理了衣领,对着镜子端详后,道:“只这么看着是瞧不出来的。” 桑姬气得将手中木梳拍在梳妆台上,“是看不出来,可我只要稍一偏头,就能露出些许,李晏,你是八百年没碰过女人嘛!” “有进步,下回该唤我晏郎了。”李晏捉住机会在桑姬腮边落下一吻,“桑桑,除了你,我谁都没碰过。” “哈,那你怎么会那……”许多折磨人的姿势。 桑姬含糊了过去,越发气了。 她自诩该是一个魅惑君王、妖冶勾人的主,和李晏的相处中不说是占据了上风,也该毫不逊色吧。 可偏偏她一没有理论经验,二没有实践经验,那点装出来的游刃有余面对李晏的没脸没皮,简直是不堪一击。 桑姬恨不得将昨夜的记忆忘得干干净净,他怎么会知晓那些东西啊!尤其是我为什么会做出来啊……虽然、可能、也许我是有一点点舒服,但只有一、点、点!! 李晏解释道:“桑桑,父皇对我抱有极深的期望,不允许旁人分了我的心思,三令五申绝不准有人勾我做这等事。” “当时我年幼,父皇一来是怕我贪恋美色损伤身体,二来是怕我心性不定时接触到床帏之事,自此就染上了瘾,我从小到大,侍奉我的婢女容貌都只能说上一句端正,而且俱年长于我。” “至于之后嘛……我十五岁丧父,之后又丧母,守孝六年,所以我确实不曾碰过旁人。” 桑姬心中生出愧疚,细想来她方才的话有怀疑李晏孝期荒淫的意思,“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 鬼使神差之下,她脱口而出:“就是晏郎实在是懂得太多了。” 李晏说出那话并不伤感,毕竟人已经走了几年,他再伤心也该接受现实了,他不是脆弱敏感的人,不会时刻为此伤怀。 只是他没想到桑桑竟然会这么愧疚,他的桑桑怎么这么可爱呀。 李晏眸中积蓄着笑意,他抬手遮住桑姬的眼,免得让桑姬发现他的异样,又故意压低了嗓子,示弱道:“桑桑,你能再唤我一声吗?” 守在旁边的顺德死死盯着衣服上的花纹,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惯常穿的衣服花色竟然搭配的如此巧妙? 至于说陛下……这位从出生起就没撒过娇的陛下,现在说了什么,他统统都没听到! 桑姬骤然被挡住视线,长睫不安地抖动,扫过李晏的手心,她惯常吃软不吃硬,初见时李晏留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她丝毫没有怀疑李晏是装出来的。 桑姬咬着唇,含羞带怯的道:“晏、晏郎。” 李晏的眸色转深,暗藏着火、爱意与欲望交织,让他只想将桑姬嵌入自己的骨血中,再也不分开。 他难得抱怨了先祖一句,为什么要给皇后建造宫殿,帝后就该如寻常夫妻一般住在一起啊,他和桑桑一起居住在宣室殿就很不错嘛。 桑姬抓下他的手,抬头恰好对上了李晏的双眸,眸中熟悉的情愫让桑姬立刻想到了昨夜的荒唐。 她这还能不知道被李晏骗了,气得抬脚踹在李晏的小腿上。 顺德见了丝毫不慌,今早他伺候陛下起身时,陛下胸前背部俱是抓痕,与那相比,这轻多了,不奇怪,根本不奇怪! 桑姬正梳洗打扮,穿着的是在内室行走的丝履,是丝织品,鞋底轻薄,走在殿外的青石板路上都会让人感觉不适,穿着这么一双鞋子踹人……不要说是疼了,连留下一个鞋印都不可能。 李晏单膝跪地,将桑姬的脚放在膝上,替她脱下鞋袜,问道:“疼吗?” 桑姬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你说让我穿着鞋袜踹的。” 这是昨夜榻上的话。 李晏捏着她的脚背,无奈的道:“丝履到底算不得正经的鞋子,祖宗,你下回抬脚前先想一想自己穿了什么。” 桑姬:“你在说我蠢?” 李晏道:“没,那我现在给你换了长靴?” 桑姬扬了扬下巴,大有还不快点服侍本宫的意思。 “得寸进尺的小骗子。”李晏笑骂了一句,在下人去拿长靴时,他点了点桑姬的膝盖处。 “还疼吗?” 李晏问的时候神情郑重,满是心疼。 他昨晚看到了桑姬膝盖上的淤青,淤痕已经消了大半,当时桑姬说不疼了,但李晏还想再问一遍。 桑姬安静了下来,在不涉及到那些羞人的事情时,桑姬向来是敏锐的。 就如此刻,她瞬间明白了李晏的言外之意,他在给桑姬一个告状的机会。 无论桑姬说了什么,此时的他都会答应下来。 桑姬淡淡道:“妾身说什么陛下都会做吗?” 赐死钱嬷嬷、降贵妃位份、罚贵妃长跪不起? 又或者赐死贵妃阖族? 桑姬的眸中一闪而过的嘲讽。 第32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2 李晏屈腿坐在了地上,他抬头望着桑姬——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视角,旁人只会坐的比他更低,绝没有敢俯视他的人,而且还是用着怀疑、嘲讽的目光。 李晏不蠢,桑桑听到他没有碰过旁人时,并没有一点欣喜,他就开始意识到桑桑似乎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喜欢自己。 但这无妨,桑桑只能是他的,他们的时光还长,桑桑的心也一定会是他的。 李晏展眉一笑,云淡风轻地道:“桑桑说什么,晏郎都会做。” 不是皇帝和贵姬,是晏郎和桑桑。 “包括问罪九族。” 话语中满是凉薄,含着浓厚的血腥气,没有人怀疑李晏是在开玩笑。 李晏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他喜欢桑姬,所以对桑姬多有纵容,他不喜欢被人威逼,所以哪怕他知晓因为自己出孝期后,一个月没有入后宫,前朝已经有了风言风语。 但他不在意,后妃都不是他想要的,都是别人塞给他的,李晏没打算留她们,也绝不会碰她们,他是皇帝,不是由着人瓜分的肥肉。 在李晏的眼中,后妃、无能的外戚等等都是他的附庸,对江山朝堂毫无益处,只是依靠他得享富贵,能够骄行众人,所以这些人由着他的性子处置是多么合情合理的事情。 如果说他对前朝能干事的大臣有一百分的容忍,那么他对于外戚顶多有五分容忍,所以他是完全不介意用贵妃阖族的性命去讨桑姬喜欢的。 桑姬并没有被感动,她察觉到了帝王内里最深处的凉薄。 那日初见时,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膝盖受伤的事情,那时的李晏却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不在意,也不关心桑姬这么一个陌生人。 现在他在意自己,那么以后呢? 桑姬垂眸,轻声道:“他日陛下是否也会这么对我?也会让别人喊你晏郎?” 桑姬意兴阑珊,只觉得这个问题蠢透了,她没打算在这个世界长呆,为什么要问这种无意义的问题啊。 李晏说会,那就是情浓时都不愿意哄她;李晏说不会,可是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历朝历代都不缺少盛宠一时的宫妃。 李晏拉着桑姬的手,两人四目相对,道:“不要拿她和你做比,桑桑,我心悦你。” “孤的喜欢没有那么廉价,不是谁都配让孤亲自伺候的,孤至今只喜欢过你。” 桑姬知道自己应该揭过这个话题,但说出的却是:“那之后呢?” 李晏迟疑了,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别人,正如在半个月前,他绝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喜欢上一个人,并且轻易地许出皇后之位。 桑姬偏过头,暗恼自己不该和李晏聊这些的,不考虑以后,只单纯地嬉笑不好嘛,偏偏破坏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我不知道。” 李晏不想骗桑姬,俗世间的一切规矩都不能限制贵为帝王的他,所以历史上才有那么多宠妃的血泪,因为她们只能依靠帝王的喜爱,旁的一切——子嗣、位份、家族等等都不能保证她们的宠爱不断绝。 “但我能向你保证,我不会让别人唤我晏郎,纵然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我也会给你留好退路。” 情浓时,什么样的誓言都能许出,相较而言,李晏说的话太糟糕了,糟糕到能让女方气得撵他出去。 桑姬却信了,她瞧出了李晏的真心,李晏说得是真的,这世间没有人能控制住自己的心,谁也不知晓未来自己的心会不会因为别人而跳动,李晏能给的只有这样干巴巴的承诺。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但能控制自己的言语动作。 “这话是晏郎说的,还是陛下说的?” 李晏眨了眨眼,道:“既是晏郎的心意,也是皇帝的金口玉言。” 桑姬笑了,“好,那晏郎什么时候厌弃我呢?” 李晏直白地道:“此刻的李晏觉得永远也不会,如果桑桑愿意多爱我几分的话,我想以后的李晏也不会。” 桑姬勾了勾唇角,一唱三叹地道:“原来晏郎这么可怜,竟然喜欢上了不爱自己的人。” 李晏捂着胸口,配合着桑姬演起来,落寞道:“只要我能看到她,她爱不爱我都没关系的。” “哼,骗子!”桑姬分毫不信,谁信了李晏无辜单纯,谁就是傻子! 他默默守候?甘心付出? 笑话,桑姬相信自己是这种人也不相信李晏是! 等等,怎么感觉这句话哪里不对(桑桑歪头) * 桑姬听着宫中乐师演奏凤求凰,顺手将系统从小黑屋中拉了出来。 “我现在怀孕了,任务进度过半,我是不是你绑定的宿主中完成任务最快的?” 桑姬在等夸夸,不是也没关系,系统肯定知道怎么说! 系统:…… “宿主,你还没服用生子丹。”甚至连商城都没打开过。 桑姬猛地坐起身子,“你为什么没提醒我?!” 那她昨晚那么努力是为了什么,找好的理由飞了……飞了啊! 系统:“昨晚我是想提醒宿主的,但是宿主……” 系统明智的没有说下去。 桑姬:“你在那种时候冒出来,就算你在我眼中是颗圆球,那也活该被拍飞。” 系统递上一张大饼:“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到下个世界我就能解锁新的权限,变成动物陪在宿主旁边。” 桑姬问道:“什么都可以?” “理论上都可以。”此时的系统还不知道它会在下个世界遭遇什么。 桑姬挥退了下人,服用了一粒系统出品的生子丹——只生一个孩子的那种。 * 李晏坐在上首,面容严肃,道:“诸位爱卿没有要上奏的吗?” 北疆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中,次相想要要挟皇帝的倚仗不存在了。 朝中官员已经有人站到了皇帝一边,这场君权和相权的交锋在逐渐转变为朝臣内部新旧势力的交锋。 散朝后,罗直留了下来,问道:“不知道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次相?” 罗直担心皇帝会迅速替换掉朝堂上的人,现在担任尚书、侍郎的人都对手中的差事十分熟悉。 如果立刻替换新人,而且是没有过相关经验的新人,那会造成朝堂振动,耽误正事。 皇帝道:“这要看次相怎么做,孤允许他告老还乡。” 如果次相主动退出朝堂,那么皇帝就暂时不会动他的党羽,只会安排人逐步替换他们。 如果次相执迷不悟,那皇帝就只能使用雷霆手段剪除次相的党羽,掀起抄家灭门的大狱了。 第33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3 次相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北方大捷的消息传来后,他就知道不可能逼迫皇帝下罪己诏了。 因为北军可以先驻扎在城池中,暂时并不和戎人开战,这样一来,需要的粮草辎重就少了,皇帝有时间去和朝臣们周旋,并将一些重要位置上替换上皇帝的人。 次相再想皇帝昨日的强硬姿态,顿时就明白皇帝那时候就收到了大捷的消息,皇帝没有说出来是想看看朝臣的态度,看看有多少人是不顾政事一心为自己谋私利的。 昨日的朝会中那些态度强硬的人都会被贬官,皇帝不会容忍他们留在朝堂中了。 次相苦笑着想,他又何尝不是啊。 次相笃信佛教,他深信皇帝必定无子,君王无子肯定会动摇他的合法性,会遭受到人们的怀疑。 次相原本想削弱皇帝的权威,让天下人先入为主的以为皇帝是个羸弱之君——毕竟下罪己诏了。 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北方大捷的消息已经从京都发出,晓喻诸郡。 皇帝登基后的一切手段都是在朝堂内部施展的,天下人对皇帝的印象只有皇帝是孝顺的人,愿意为父母守孝六年。 但一个月后就不一样了,当北方大捷的消息传遍了天下,连最偏远的郡县都能知晓这个消息时,皇帝会立刻成为天下人心中的圣主明君。 自古以来,开疆扩土都是最能赢得人心的方式,尤其北郡六城是在百年前的大乱中丢失的。 北方六郡在天下人的心中不仅是故土,更是一道象征着皇朝盛世不再的疤痕。 百年前皇朝大乱前,四海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边疆百姓从来不用担心四夷叩边。 皇帝能收复北郡六城,那么皇帝是不是也能带领皇朝走向盛世?我们的生活是不是不用再这么苦了?——这会是天下人心中浮现出的想法。 现世过得太苦了,百姓去寻求佛教,祈求来世能过得好,可这些都是企盼,如果现实就能过得好,百姓又何必去寻求虚无缥缈的来世? 次相为官多年,他知晓等天下人有了期盼后,就会对现在的遭遇有了更大的容忍度,他们期盼皇帝能看到他们,能拯救他们,让他们不必食不果腹,惨死在野外。 未来几年,皇朝各地的起义会少一大半。 这会减少朝廷的开支,能让朝廷腾出手来做其他改善民生的事情,会形成良好的循环。 次相下了论断,皇帝赢得了天下人心,他对朝臣就能更加得心应手,而且……朝堂中的人也是有着一腔热血的。 以前朝臣认为皇帝是有成为明君的资质,那么现在皇帝就已经证明他是明君,谁在年少时不希望得遇明主,辅佐君王建立不世伟业呢? 镇国寺的住持停止了念经,道:“施主,你的心不静。” 次相道:“前路布满迷障,我看不到光亮,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心怎么能静下来呢?” 住持低声念了一句经文,这才道:“路途漫漫,总是有归处的。” 次相展开手中的纸条,上面一个清晰的吉字,这正是那夜惠通大师写给他的结果。 “我能拜见惠通大师吗?” 住持摇头道:“师祖已经闭关,不见外客,施主,您和师祖的缘分已尽。” 次相道:“此事涉及我的身家性命,求惠通大师看在往日交情上,帮我指点迷津。” 这么推拒了数次,住持松口答应去问师祖,回来之后只给了一句话:“转机在西南,不日便到。” 次相知道不能见到惠通大师后,遗憾离去。 住持确定次相离开后,这才转身去找惠通大师:“师祖,您为什么不见他?” 惠通大师跪在佛前,淡淡道:“他宦海沉浮数年,这样的人疑心最重,我多年不见外客,今日见了他,反倒会让他怀疑我。” * 桑姬抬步迈过门槛,殿内摆件俱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只是桌椅上都落了灰,是有几日没有打扫了。 桑姬之前没来过贵妃的宫殿,她没想到第一次来就是这种景象。 这里是贵妃所居宫殿的偏殿,殿内四角都站了佩刀侍卫,贵妃穿着常服跌坐在地上,未施脂粉,神情憔悴。 贵妃见到桑姬进来,眼中满是怨毒,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看本宫的笑话?” 顺德查清楚了梦蝶香的事情,这是贵妃安排人放到皇帝和桑姬的寝殿内。 太后是贵妃的姨母,太后去世后,将自己遗留下来的所有人手都给了贵妃,太后看出来皇帝不喜欢贵妃,所以就想着给贵妃留些依仗,没想到这差点害了她的独子性命。 贵妃先是派人唆使制香监的人主动进献香,用来讨好桑姬,并且香制造出来了,就该也送一份给皇帝。 至此,完成了第一步,将香送到皇帝身边。 皇帝身边服侍的婢女有一部分是太后拨过来的人手,她们天然就将贵妃看作是自己人,而服侍桑姬的婢女又是从御前拨过来的,这就有了贵妃插手的机会。 贵妃对着她们哭诉自己不得皇帝宠爱,想用新制的香在皇帝面前出个风头,请她们先使用某种香。 贵妃是皇帝的表妹,御前婢女自然不会怀疑贵妃心怀不轨,而且高高在上的贵妃对着她们哭诉……她们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那日桑姬看到贵妃从水榭前经过,并不是贵妃准备去找皇帝,而是贵妃已经和御前婢女谈过了,只是为了去御前露面,不让旁人怀疑她为什么无缘无故跑到宣室殿附近,却不去见皇帝。 桑姬问道:“你总共就得了三支梦蝶香,为什么要在我这里浪费一根?旁人不知晓,你有让御前婢女听你安排的本事,肯定知道皇帝和我并没有肌肤之亲。” 桑姬听到顺德的禀告后,就好奇极了,贵妃安排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没有对贵妃动手,她想不出贵妃要取她性命的原因。 贵妃道:“安王答应我,事成之后会立我为皇后。” 桑姬不理解,道:“安王已经有妻子,而且为他诞下了两个嫡子,你竟然相信他这个承诺?如果安王能狠心舍弃结发之妻,他以后就一定会舍弃你。” “你答应帮他弑君,他日安王就会担心你会杀了他,所以这份承诺一点都不可信,可笑你竟然相信了。” 桑姬提醒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贵妃听得血色尽失,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如果安王的承诺注定不可能兑现,那么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第34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4 “因为你长得太好了,我那日在水榭中见到你都被震住了,你能让皇帝将你养在宣室殿中,他日安王入京,将你收入后宫对我定然是一个大威胁,我当然要提前除掉你。” 桑姬愕然,竟然是这么一个荒唐的原因嘛。 “谁要去进安王的后院啊!他儿子都能跑了,大了我十多岁,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愿意啊!” 真当她是谁都能碰的啊,安王成亲早一点,都差点能做她的爹了。 桑姬走出殿时,李晏已经负手等在了殿外。 “不怕孤责罚你吗?” 李晏已经下令不准任何人去见贵妃,无论如何,贵妃都是他的表妹,桑姬这么做不怕被他厌弃嘛。 刚刚说得振振有词,贵妃弑君再和安王在一起,会被安王怀疑她对自己不利,怎么轮到自己身上,桑姬就没想通呢? 桑姬抬手抚着鬓发,笑得勾魂夺魄,“妾身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贵妃想要害我的性命,就该她自己品尝这份后果,不是吗?晏郎。” 李晏道:“桑桑自有依仗啊。” 你都已经唤我晏郎了,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你不可以做的呢?无论如何,晏郎总会愿意为你收拾残局的。 桑姬道:“我一向是有依仗后再做事的。” 她转身先走,交叠在身前的手不着痕迹地抚摸了一下腹部。 帝妃两人携手走出殿后,缓缓关闭的殿内徐徐燃起梦蝶香。 桑姬想起了之前的疑问:“所以先帝为什么会研制梦蝶香?” 李晏拂过探入回廊的桃枝,道:“父皇想用梦蝶香毒杀北戎皇帝,趁着北戎群龙无首陷入内乱的时候,派兵夺回北郡六城。” “那时候北军没有现在这样的战力,父皇就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上面,可是复原梦蝶香耗费了足足八年时间,彼时北戎已经定下了太子。” “北戎太子的生母出自北戎大族,太子地位稳固,这时候就算千辛万苦将梦蝶香送到北戎皇帝身边,杀了北戎皇帝,也不能让北戎立刻陷入内乱。” “而且父皇已经重新整治北军,北军的战力已经不是往日可比的了,父皇就将梦蝶香封存,父皇离世前,认为梦蝶香会害人害己,担心以后反而被用到了子孙身上,命我将所有梦蝶香销毁。” “没想到还是留到了外面。” 桑姬瞧着李晏面色平静,面上没有丝毫担忧,便明白李晏知晓梦蝶香流到宫外的途径,她开口问了出来。 李晏停了下来,犹豫过后,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原本是该被全部销毁的,但是北戎太子暴毙而亡,剩下的几个皇子各有支持者,他们之间难以分出个高低。” “这是难得的机会,我动用了在北戎的所有暗子,终于成功将梦蝶香送到了北戎三皇子的身边。” “北戎皇帝驾崩后,几个皇子谁也不服谁,北戎陷入了内乱中,我抓住这个机会出兵,北军轻松夺取了北郡六城。” 李晏想抓住这个机会一举覆灭北戎,他暂时让北军原地待命,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麻痹北戎,让他们以为国朝收复故土之后,就不会再对北戎出兵。 桑姬道:“安王和北戎的三皇子达成了交易?” 所以梦蝶香先从北戎三皇子的手里转到安王的手中,最后又回到了皇宫中。 李晏颔首,道:“所言不错。” * 几日后,深夜。 次相的府邸迎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人。 次相看完来人携带来的信件,徐徐吐了一口气。 安王的封地正是在帝国的西南方向,这恰好符合惠通大师给他的赠言。 从龙之功太动人,惠通大师的批命从来没有过疏漏,次相一咬牙,决定跟着安王谋反。 * 十日后,宣室殿。 顺德上前,向皇帝禀告了最新的消息,章宽的消失疑似和镇国寺有关联。 “镇国寺吗?” 皇帝饶有兴趣的念叨出声。 皇帝从桑姬口中知晓章宽和贵妃私会的消息后,就一直派人盯着章宽。 在梦蝶香一事过后,皇帝更是将宫中好手派了过去,可没想到昨天晚上,章宽就这么突然间消失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皇帝怀疑了宗室、勋贵、宰相,却没想到镇国寺有这么大的能量。 看来他要去好好瞧一瞧了。 皇帝塞给桑姬一套骑装,道:“去换了,等会儿我带你出宫。” “为什么啊?” 李晏长叹了一口气,满是苦闷地道:“南边安王叛乱,北边北戎集结大军,内忧外患,帝都沦陷就在眼前,桑桑,我要和你做对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桑姬瞪了他一眼,十几日前李晏就知道安王和北戎勾结的消息,现在说这个不过是想听自己说些情话。 想得美! 桑姬径直转身去了内室,李晏自然而然的跟在他后面。 内室传来打闹声,其中夹杂着李晏的讨好声,“桑桑,我绝没有旁的意思,只是骑装穿戴繁琐,还是让我帮你穿吧。” 桑姬掀开车帘,瞧着连片的田亩,皱起了眉头道:“这些都是镇国寺的私产?” 这些可都是良田,而且还是京郊的良田。 寺庙僧人不需要服劳役,也不需要上缴赋税,那这些田亩的钱财全都流进了僧人的口袋。 桑姬看了都心疼,僧人竟然这么富裕的嘛。 李晏哼笑道:“何止啊?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京郊的三成良田都是镇国寺的私产,看到远处的两座山了吗?那也是镇国寺的私产。” 桑姬捂着胸口,她是真的心疼了。 “他们又没有后代,要这么些钱做什么?!” 李晏诧异地道:“桑桑不知道僧人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吗?而且僧人死后往往会陪葬大量金银布匹。” “他们内部有一套规矩,越是高僧陪葬得越多。” 桑姬:…… “陛下,你想多添一个进项吗?” 李晏缺钱,非常缺,养兵需要钱,打仗需要钱,各地赈灾需要钱,修河铺路需要钱…… 总之,李晏能容忍罗直——这么一个经常劝他过继的人——做首相,罗直的搞钱能力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李晏惊疑不定地道:“桑桑说的不会是……盗、墓?” 第35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5 桑姬不满道:“在晏郎的心里,妾身会做这等有损阴德的事情吗?” 不待李晏反应,她理直气壮地道:“妾身分明是为了帮他们修成正果,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名誉,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妾更无私奉献的人了。” 佛教讲究世道轮回,僧人修来世,今世积累福德,死后能够进入西方极乐世界。 桑姬用他们的陪葬品周济百姓,能够救下许多人,这该是多么大的一笔功德,他们就算死了,桑姬还能替他们积攒功德,这简直就是对他们有大恩! 桑姬道:“天下的金银是有定数的,金银财宝都被埋到了土里,市面上流通的少了,这对天下经济有害无利。” “至于其他的东西,更是浪费,就拿陪葬的布匹来说,制成一匹布需要耗费一个人数日功夫,他们陪葬的布匹都是绫罗绸缎,这些需要耗费的人力更多!” “布匹埋到土里,而不是供人使用,这就是浪费!” 在这个时代,布匹是硬通货,布匹能帮助人抵御寒冷,遮挡烈日,制成一匹布耗费许多,但一匹布制成的衣服却特别容易被毁坏,往往都穿不了几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衣物是在特定场合穿的奢侈品。 京都多显贵,此处是国朝最繁华的地方。 但离开京都,看向诸郡,衣不蔽体的人比比皆是。 这是这个时代的生产力限制,不是出现圣主明君就可以改变的,百姓苦,自三皇五帝起,苦至如今。 国朝提倡节俭,赞扬清廉的大臣,因为每为勋贵制成一匹绫罗绸缎,就会减少制成粗布的人力,就会让市面上通行的布料少了几分。 勋贵目下无尘,国朝千万人奉养着高贵显贵,从来如此,但高高在上的天子愿意将天下人看进心中,这是幸事,因为在意所以在做决定时多了顾虑。 比如说北疆的战事,天子看重军士性命,没有将他们看作是单薄的数字,所以保证了他们的衣食,坚决不允许朝中的斗争波及到北军,导致因为朝中争权夺利致使北军惨败、将士暴尸荒野。 百年前国朝内乱能够持续十二年,就是因为朝中党争,冤杀将领,致使无人能领兵对抗叛军,让叛军攻入帝都,十万大军覆灭。 之后天子征发各郡的壮丁,凑齐了十五万大军平叛,可为了制衡军中将领,天子派了宦官担任军队的最高统帅,能打仗的将领下命令前却要先对宦官禀告,征得宦官——一个从未领兵打过仗的人——的同意。 又是溃败,十五万大军尽皆覆灭。 桑姬握住李晏的手,道:“陛下定能得偿所愿,妾三生有幸,能见得陛下。” 李晏有能力,这就有了底气去让底下的人尽力施为,而且他还在意百姓,这样的君王,已经是很好了。 李晏和她十指相扣,无需多言,瞬间就明白了桑姬的言外之意,道:“孤定不负汝愿矣。” 李晏思虑着道:“桑桑是要提倡薄葬吗?” 国朝讲究事死如事生,厚葬之风自前朝就有,历朝都有君主下令薄葬,但是屡禁不止,这是一件大事,不是短时间能做出来的。 李晏能够下令倡导,但是绝不可能强制推行下去,因为各地的民众、官府都不会愿意听这一道法令,没有人愿意这么做事,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桑姬笑着道:“妾可不想和天下人作对,但这不是有现成的软柿子嘛。” 李晏想了想,颔首道:“确实是个好主意。” 天下崇佛,佛教讲究的是现世修来世功德。 如果不使用金银布匹等做为陪葬物,那么就会累积福德,来世能投一个好胎,甚至可能直接凑齐功德进极乐世界——佛教提倡这种说法,或许可以抑制天下的厚葬之风。 而且李晏能多了一笔进项,佛教提倡这种说法,那他们就该以身作则,李晏可是晓得高僧的陪葬品比一般的亲王还要多。 李晏原本认为镇国寺无用,只能空耗钱粮,现在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嘛。 * 当李晏见到惠通大师,开口便提了这件事。 惠通大师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九十多岁的人差点直接去见佛祖。 这是要他帮着皇帝掘佛教僧人的坟墓啊,他怎么有脸提出来的啊? “不可能!贫僧绝对不可能这么做!佛经中并没有这个说法。” 李晏诧异,不是,你居然敢拒绝孤? 在他看来,镇国寺的一切都是依靠皇家得来的,镇国寺替他做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养着镇国寺这么一批人? 皇帝不信佛,他心性刚强,不需要从佛经中寻求心灵慰藉,所以他不像先辈们那样崇信佛教。 抛弃皇帝个人的喜好,从前朝的角度来看,镇国寺最大的价值就是帮助皇帝维系天下的统治,稳固人心。 现在连这件事情惠通大师都不愿意做,皇帝要重新考虑镇国寺存在的意义了。 皇帝转口说起了一开始的来意,道:“章宽是你同胞兄长的孙子,他十五年前到安王身边,深得安王信任。” “七年前,父皇命你替孤卜算,卜算的结果是孤今生无子,三年前,这则批命在京中高门流传,两个月前,勋贵从你的口中得知批命是真的。” “父皇生前下过禁口令,你却还要将这则批命说出来,所图为何?” 当确定了章宽和镇国寺有关,李晏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查出了许多东西,也发现了被他忽略掉的事情。 比如镇国寺的惠通大师。 惠通大师念了一句佛道:“陛下可有证据?” 李晏哑然失笑,“不需要证据,只要孤怀疑你就足够了。” 惠通大师活的年岁长,但经历的事却不多,他常年在镇国寺中修行,见到的都是笃信佛教的人。 在某些方面,他天真的厉害,缺少了对朝堂事物的敏锐性,也因为他是当世佛教第一人,被勋贵们追捧,久而久之,心中将自己看作不一般。 惠通大师完全忘记了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做事不需要给任何人理由。 皇帝将这个道理掰开讲给惠通大师听,又道:“凭你做的事情,足以让我将镇国寺的人全部打入牢中了。” 惠通大师知道李晏以后会灭佛,对他的话没有丝毫怀疑,道:“贫僧欠着京都各家的人情,而且陛下注定无子,为了天下也该考虑过继的事情。” “至于章宽……他确实是贫僧的私心,待贫僧百年后,他会将膝下的幼子过继到贫僧名下。” 皇帝软硬皆施,压了惠通大师一头,实际上他不可能真的将镇国寺全体僧人下狱,镇国寺在众人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皇帝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保证朝堂稳定,调用全部的精力去灭亡北戎,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被暂时搁置。 就算皇帝存了灭佛的心思,也绝不会现在动手,何况皇帝现在根本就没想过灭佛,他想的只是让镇国寺吐出一些东西。 毕竟,他非常缺钱啊。 惠通大师将章宽的下落告诉皇帝,并且答应皇帝会开坛讲经,主要讲薄葬对于转世修行的好处,并且会联系各郡的寺庙一同劝百姓薄葬。 惠通大师愿意献出金银无数,外加京郊良田两年所产的稻米,用来换取皇帝别对僧人坟墓下手。 最后一点是最关键的,皇帝颔首同意这笔买卖,在他的心中镇国寺已经变成了一只肥羊,只等着下回继续薅羊毛。 第36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6 桑姬和李晏离开时,她不解地问道:“镇国寺中怎么有这么多带发修行的人?” 皇帝解释道:“不是,那是镇国寺的私奴。” “啊?寺庙之中能有私奴吗?”桑姬只觉得这和尚当得太轻松了。 “自然是有的,镇国寺修行佛法不是走苦修那一条路的,讲究的是心中有佛,不看重戒律,娶妻生子、食珍馐衣锦绣……这些都是外物,不会影响他们心中的信仰,如今佛教大都是这一派的。” “苦修者少之又少,天下都不一定能凑齐十指之数。” 李晏说到这里,不由哑然,往日竟是他忽略了,若是这样,佛寺和地主豪强又有什么不同,而且还不用上缴赋税,不用服劳役。 李晏回身望着镇国寺前的石碑,其上刻着太祖皇帝亲手写下的镇国寺三个字,岁月匆匆,如今已经过了两百年。 或许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该变一变了。 李晏心中转过这个念头,将此事暂时压在心中,只待日后有时间再翻出来。 桑姬惋惜道:“那么多的财产被埋在地下,可惜了,陛下真的不考虑盗墓……不是,是助僧侣修行吗?” 李晏道:“不着急,来日方长。” 李晏带着桑姬去了东郊的猎场,两人游乐到了傍晚才回宫。 * 北军大捷后,朝堂就准备去太庙告祭祖先,向祖先告知皇朝收复故土的喜讯。 皇帝想在那之后宣布封桑姬为皇后,并为她举办册后大典,这个仪式庄重繁琐,但大部分工作都是礼部负责,完全不影响北边的战事。 午后,阳光正好,李晏和桑姬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幅围棋,棋盘内的两方互不相让,看起来是旗鼓相当。 桑姬丢下手中的黑子,抱怨道:“晏郎何必迁就我,我知晓自己的水平,不过是尔尔,晏郎下回还是寻旁人下吧,这么下着也没有意思。” 什么旗鼓相当? 分明是李晏的水平高了她太多,所以恰好能卡着她的水准布局。 “玩得不开心吗?”李晏捏着手中的白子,有些愁,他以为自己算好了的,正是能让桑桑觉得挑战却又能感到赢棋的快乐。 桑姬白了他一眼,道:“晏郎这么费心思的计算,我当然是玩得开心,可是就委屈晏郎耗费时间哄我玩了,下回还是莫要这样了。” 李晏松开了皱起了眉头,笑着道:“和桑桑在一起怎么能说是耗费时间,我是乐在其中。” 他见桑姬确实没了兴趣,便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这两日天气转热,桑姬整个人都变得郁郁不乐起来,李晏一边想着法子哄她开心,一边计划今年早些去避暑。 李晏道:“桑桑,我要对你说一件事,你听了定然欢喜。” 桑姬道:“巧了,晏郎,我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 李晏瞧着桑姬的兴致高昂,当即就让桑姬先说,在之后的日子里,李晏无数次后悔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搞谦让啊。 桑姬:“我怀孕了,估摸有一个月了。” “啊?” 李晏茫然应声,脑子像是短路了一般,久久没反应过来桑姬说了什么。 桑姬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近身伺候的人听见她说的是什么,顺德等人立刻上前道喜。 皇帝反应过来,心神震荡,他紧紧握住桑姬放在桌案上的手,激动地道:“桑桑,我们有孩子了,是我和你的孩子!” 皇帝远没有到忧愁子嗣的年纪,再加上他不相信惠通大师的批命,所以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最让他激动的不是他会有一个孩子。 而是这个孩子是桑桑所生,是他和桑桑的孩子。 李晏脱口而出:“桑桑,我要立你为后。” 这本来就是他要说给桑姬的事情,他原本是想瞒到下圣旨的那一天,给桑桑一个惊喜,但这两天桑桑一直怏怏不乐,李晏就想用这件事让桑姬高兴起来。 可惜—— 桑姬抽回了手,冷笑着道:“母以子贵,妾身原本不该拒绝陛下恩典,只是妾身怀孕一事没有经过太医诊断,这有可能是妾身搞错了。” “所以请陛下召太医来给妾身诊脉,确认无误后,再言其他事,况且皇后的位置非同小可,请陛下多做考虑,再下决定,绝不可以冲动下旨,免得日后懊悔不已。” 李晏知道桑姬误会了他,道:“立你为后不是我临时做的决定,我早就做了这个决定,就你给我送写着历朝白虹贯日出现时间的纸条时,我就决定立你为后了,这点顺德可以作证。” 桑姬冷淡道:“顺德是陛下的人,他肯定不会反驳陛下说的话,陛下请宰相来作证。” 李晏哑口无言,按照常理,皇帝确定皇后人选后,会先私下向宰相透露,之后再在大朝上公布,百官没有异议,正式下令。 但那正是皇帝和宰相针锋相对的时候,李晏肯定不会对宰相透露皇后人选。 而在那之后,李晏满心想着给桑姬一个惊喜,桑姬知晓后不说感激涕零,起码也得主动献上香吻吧。 所以李晏就都瞒了下来,他想着下旨前一天,再给宰相透口风也不迟,左右在朝会上商谈此事就是走个过场,不会真有人反对吧? 是真有人反对。 李晏面无表情的听着殿中的人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反正意思就是皇帝不举行选秀,他们就不支持皇帝立后。 后宫中高位嫔妃只有桑姬一人,皇帝至今没有召见过其他人,迎春宫中的嫔妃可能连皇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举行选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本来大家有商有量,皇帝说要立后,也没有什么人反对,只是有人顺势提了选秀的事情。 然后皇帝拒绝了选秀,给出的理由是后宫的人已经够多了。 朝臣:……皇帝当他们瞎嘛,不知道后宫有多少人? 其实朝臣不想管皇帝的私事,但是桑姬得到皇帝独宠,无功却被立后,而且皇帝似乎有空置后宫的打算。 这就要命了。 国朝初年曾经出现过天后,同样是因为得皇帝宠爱被立为后,之后就称帝了。 有这么一个先例在,有好些年国朝都是没有皇后的。 现在皇帝因为宠爱桑姬就立她为后,朝臣不免担心桑姬会效仿天后,所以就想着压一压。 第37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7 朝臣们很愁,皇帝执意立桑姬为后,态度坚决,绝没有更改的意思,并且希望立刻下旨,不允许朝臣拖延。 而关于选秀一事,天子则是以此乃家事,不应该拿到朝上讨论为由拒绝朝臣的提议。 皇后是君,是一国之母,按照时下的规矩,天子骤然崩殂,皇后、宰相都是有能力决定新君人选的,而且自先秦起,历朝历代新君年幼、太后摄政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皇后的废立是要拿到朝堂上讨论的,后宫其他高位嫔妃——哪怕是贵妃,废立都是依照陛下的心意,大臣根本不会插手。 宠妃在后宫中骄行众人,但真放到前朝,那就是完全不够看,根本没资格插手前朝的事,更不要说坐在大殿上受群臣跪拜,和宰相共治天下了。 朝臣对立后的事情发表看法,属于职责范围之内,但对于选秀,就有过多插手皇帝私事的嫌疑了。 皇帝爱惜物力,洁身自好,朝臣应该表示支持,而不是劝说皇帝大肆选取美人进宫。 朝臣有苦说不出,他们不能直白地说——他们就是担心皇帝被美色冲昏头脑,用天下讨美人一笑,再现天后一事,所以希望有人能分薄桑姬的宠爱。 这就有了质疑皇帝贪恋美色、是昏聩之君的嫌疑。 因为白虹贯日一事引起的争端,朝臣和皇帝之间已经有了裂缝,虽然因着北方大捷的消息,朝臣和皇帝的争端暂时被压制下来。 朝堂上看着平静无波,实际上皇帝和朝臣之间的裂缝还在,皇帝曾经私下对左右说,朝堂公卿大多是只顾私利的小人。 这句话在当天就传到了各家府邸中,这是皇帝在敲打他们。 当朝臣失去皇帝的信任时,他们才发现这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东西。 在立后这件事上,朝臣确实没有私利,只是为了以后考虑,防微杜渐,希望能够避免再现女主乱政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朝臣不是因为性别,只是因为缺乏合法性,帝位上坐着的人缺乏合法性,就不会让天下人心服,最后就会导致天下生乱。 就因为皇帝非嫡非长,哪怕皇帝是先帝亲封的太子,有着正经的继位手续,安王心中仍然是不服气的,这就有了现在的藩王之乱。 对于朝臣们来说,帝位上栓一条狗都行,只要你能有着合法性,别让天下人跃跃欲试,觉得自己也有资格登上帝位。 治理国家,他们来做就行,帝位上的人就老老实实在后宫玩不好嘛。 虽然当今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朝臣眼看着皇帝是不可能垂拱而治了,但总不能每一任皇帝都有当今的能力啊,所以垂拱而治才是最好的方式! 天后主政就掀起了多少场大狱啊,所以这种事情绝不能够再发生,有分毫的可能都不行。 但是皇帝不信任他们了。 朝臣上书直白说出心中担忧,皇帝不会认为朝臣说得有道理,皇帝会认为这是不是朝臣有意打击他的声望? 孤就册立一个皇后,你们就扯到了天后,就像是见到一枚桃核,就想到了桃核长成桃树,开花结果,最后被人砍伐的一系列事情。 最后说桃树注定会被人砍伐,就不要栽下桃核了吧。 可是谁说桃树一定会被人砍伐呢?要是能在此地生长千万年呢? 而且桑桑是什么样的人,孤还不清楚嘛,她不可能做出乱政的事情! 朝臣只会越发激起皇帝对他们的反感,所以他们顾左右而言其他,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担忧,这就让皇帝很厌烦。 他以为朝臣是为了让自家女儿入宫谋求富贵,所以才这么一直催他选秀。 在没有人提醒的时候,皇帝是不可能想到将立后和天后乱政联系起来的,因为他确实没有这个意思。 皇帝私下召见了宰相罗直,对于之前杖责工部尚书一事,他委婉地承认自己当日做的是过分了,工部尚书言语无状、威胁君上,他应该按照律法将他交给有司处置,而不是当众杖责他。 皇帝应该给朝中大员一份体面。 罗直知道这是皇帝能做出最大的让步,皇帝愿意承诺以后不对三品高官实行廷杖,但工部尚书做的一定是错的,不可能被推翻。 那日的事情……若是能够重来,皇帝也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那一日是朝臣联手起来威胁皇帝,工部尚书直白地说除非皇帝下罪己诏,否则他绝不会听从皇帝的诏令。 宰相要驳回皇帝的命令,尚书省中的工部尚书当庭公然说不会遵守皇帝的命令,这就让皇帝饶过宰相直接给尚书省下命令都不可能了。 当时的皇帝绝不能露出一丁点的软弱,否则以后他的政令就别想出皇宫。 如果皇帝下的诏令必须得到宰相的同意,那么皇帝就会逐渐丧失人事任命权,最后没有人效忠他,他就可以被宰相随意处置了。 中下层官员愿意上书支持皇帝的前提,是看到了新任工部尚书的一步登天,皇帝足够强硬,不会对宰相退步,这才促使他们愿意违背宰相的意愿支持皇帝。 但是现在的皇帝有了北方大捷积累起来的声望,他在逐渐替换朝中的人手,这时候皇帝给朝臣一个承诺,那就不会威胁到皇帝的地位。 但会损伤皇帝的颜面,就算皇帝不承认杖责工部尚书有错,不愿意给出承诺,朝臣也是拿皇帝没有办法的。 对此,罗直心中有了些猜测,只是觉得太荒谬了,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皇帝又道:“原来的工部尚书虽然出言不逊,但孤念在他于国有功,且没有造成危害,愿意饶他一命,可以让他回乡终老。” 前任工部尚书至今都还被关在牢中,皇帝做出的让步不可谓不大。 皇帝说出了他的交换条件:“父皇在世时,就对宰相说了桑姬能母仪天下,只是因父皇离世匆忙,没有来得及下诏,是吗?” 罗直沉默,他的猜测成真了,皇帝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桑姬为后。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罗直是看着李晏长大的,他深知这位陛下的秉性,皇帝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对着人低头认错。 相反,他是那种骄傲恣意的性子,安王能轻而易举地说服其他藩王和他发动叛乱,和这位陛下的性子不无关系。 先帝时期,诸皇子还在帝都时,皇帝和兄弟之间一直是以君臣相处,安王见储君,一定要先行礼问安。 如果是性子柔和的储君,会愿意还一个家礼,表示对兄长的尊敬,皇帝从没有这么做过,这天下受过皇帝的礼的只有先帝和已故皇太后。 皇帝对朝臣多有忍让,但是对于宗室却是刻薄寡恩,向来听不得任何的批评。 皇帝登基第二年,就有宗室藩王想仗着长辈的身份对皇帝说教,当场就被皇帝派人拖了下去,丰王长子劝丰王和皇帝搞好关系,也有这么一个原因。 这位陛下对于无用的人是没有丝毫耐心的,皇帝秉持着朴素的观念——你们于国无用,都是靠着我得享富贵,不想着如何取悦孤,还给孤找麻烦,统统流放! 宗室想靠着血缘就得到皇帝优待,那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就是这么一位陛下,对着靠他得享富贵的桑姬,他宁愿委屈自己,承认他根本不觉得是错误的错误,只为了册封桑姬为后。 罗直心中产生了无限的感慨。 “宰相,你意下如何?” 第38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8 罗直不想答应。 桑姬无功被立后,且皇帝有空置六宫、独宠桑姬的迹象,朝臣本来就担心桑姬荣宠过盛,日后会插手政事,皇朝可能重蹈天后覆辙。 现在罗直发现皇帝对桑姬的喜爱远不止如此,喜爱到了宁愿委屈自己也要让桑姬名声无垢,这事情就更棘手了。 皇帝可以强行立桑姬为后,但这样有损桑姬的名声,他不想青史上写的是桑姬容色出众,善于讨他的欢心所以被强行立为皇后。 这样的皇后太不庄重,会被人在背后耻笑是靠着美色获宠,会在做出一点不规矩的事情就被人轻蔑道——不愧是靠着身体上位的姬妾,终究比不得前朝正经的皇后。 可能在百年之后,会被人编出各种风流韵事,留下妖后的名声。 可能会有好事者写下各种艳词去想象桑姬侍寝的场景,而且这种词会被人传颂,写词的人不会被指责轻佻,只因为桑桑是世人眼中的妖后。 就像世人写诗会写自己如何与青楼女子调笑,但谁写自己的妻子玉臂丹唇,如何与自己欢爱……那被岳家活生生打死了,旁人都要说一句死得太便宜了。 前者会被人赞一句风流,后者则是做了违背世俗道德的事情,凡是赞同后者的人,都会被打为小人,名声扫地。 纳妾纳美,娶妻娶贤。 时下真心夸赞女子,该夸她的品行,该赞她的贤德,而非其他。 他的桑桑也可以在史书中毫不出彩,但绝对不该是以美色出名。 李晏单是想一想后人写那些下九流的脏污话本时,描写女子美貌时说上一句与某朝的桑姬相似,然后再写上一堆床榻上的事情……他就怒不可遏。 他的桑桑不该被这么对待,她应该是青史留名的贤后,是天下女子的典范,该被后人称颂赞扬。 后人不需要知晓桑姬的性情,但他们应该知晓桑姬的贤德,应该尊重她,而不是用些下流轻蔑的话去描绘她。 李晏心悦桑姬,他要给桑姬最好的一切,无论是现在的皇后,还是几十年之后的太后,乃至桑姬死后的名声。 可是人力终究有限,他能在活着的时候给桑姬最好的一切,但他不一定能死在桑姬的后面。 如果桑姬不能被臣子真心认为是贤后,如果桑姬的名声坏到了天下人都认为她是祸水的地步,那么皇帝去世后,桑姬过得不会顺心。 名声可以保护一个人,一个素有贤明的皇太后和一个被天下认为是祸水的皇太后,对新君的辖制力度是不同的。 当皇太后和新君起冲突时,前者会让天下人觉得新君不孝,后者则会让天下人觉得是皇太后不慈,定然是在为难新君。 而且李晏心中有隐忧,桑姬这一胎不知道是男是女,妇人怀孕本就多艰,如果未来的太子不是桑桑亲生子,那么名声就对桑桑更重要了。 因为喜欢,所以会愿意为你想到几十年后的事情,李晏想让桑桑一生无忧,肆意终老。 李晏久久没有得到罗直的回答,他显得不耐烦了起来。 “宰相,是还有什么疑虑吗?” 罗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身后,往常那里会坐着起居郎,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但此时那处竟然空空如也。 李晏不希望将这件事写到史书中,他要的绝不止是隐瞒现世的人,而是要将这件事做成铁板钉钉的现实,包括后世也不会对这件事 罗直垂下眸子,知晓圣心已定,他因为上次的事情已经惹恼了皇帝,这次再拒绝皇帝,那他就不能轻松脱身了。 而且他没有选择,他拒绝皇帝,不和皇帝同谋,那就可能会泄露皇帝的计划。 皇帝为了这件事可是连起居郎都赶出去了,他公然操纵青史记载,日后在史书中定然会留下一笔的,注定会被后人指责。 皇帝付出这样的代价,是绝对不容许这件事失败的。 罗直躬身行礼,“太后曾经在宫宴中见到桑家女郎,那时候贵姬才九岁,但她站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一举一动都遵循着古礼,行事落落大方,召她上来问话,贵姬对答如流。” “太后当时对着左右感慨说桑家女郎饱读诗书,聪慧贤良。” “先帝知道这件事后,觉得桑家女郎该母仪天下,私下对臣说想为陛下娶桑家女郎为妻。” 皇帝听的直点头,问道:“那先帝怎么没有下旨?” 罗直:……别吵,让他想想怎么编。 “临江伯府太夫人知晓这件事,进宫后求先帝打消这个念头,她哭着说自己教子无方,让长子辱没了临江伯府的名声,她已经十分愧对临江伯府的先祖。” “假若临江伯府做了外戚,对国朝没有功劳,反而会让临江伯府飞扬跋扈,给国家带来危害。太夫人是贵姬的祖母,是京中有名的贤良人,贵姬被太夫人亲自教导长大,品行可想而知。” 虽然桑姬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被祖母教养了,但这没关系,皇帝会让临江伯府做好这一切。 “先帝由此更加欣赏桑姬品行,认为她一定能规劝陛下向善,但太夫人品行高洁,坚决推辞这件事,最后约定等陛下年长后再说。” 皇帝非常满意,补充道:“宗室中丰王知道这一个约定。” 罗直毫不诧异,皇帝都找他做这种事了,多一个丰王奇怪吗? 毫不奇怪! “先帝去世后,陛下孝顺,愿意为先帝守孝三年,三年后,太后为陛下举行选秀,但选秀还没结束,太后离世,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皇帝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提出了修改意见:“母后原本就打算让桑家女郎为后,所以才让娘家侄女做贵妃,母后离世时,已经写好了旨意。” “但是贵姬哭着对太后的身边人道,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陛下守孝呢?我德行微薄,能得到先帝和太后的青睐已经是邀天之幸。” “如果我真的贤德,陛下一定会看到我的贤德,令我为后,如果陛下看不到,可见后宫中远有比我更贤德的人,宫中诸位娘娘俱是品行高尚的人,这不是值得人庆幸的事情吗?” “所以此事休要再提,但请允许我在宫中为太后娘娘守孝三年。” 罗直:……你是皇帝,你说的都对。 这还没有完。 皇帝道:“丰王和宰相知道这个消息后,被桑家女郎的品行感动,原本是想着入宫告诉孤的,但是他们觉得临江伯府不能做外戚,所以隐瞒了这件事。 贵姬没有因为这件事对丰王和宰相生出怨恨,反而为自己不能规劝父兄向善感到羞愧。” “宰相多次上书让孤过继,又借着白虹贯日的名头逼皇帝过继宗室子,皇帝大怒,想要将宰相下狱,贵姬不计前嫌,冒着被皇帝迁怒的风险劝说皇帝,认为宰相是为了国家考虑,求皇帝三思。” “宰相听说这件事后,被贵姬的贤德打动,和丰王一同求见皇帝,告诉了皇帝旧事,之后皇帝下令让桑家女郎为后。” 罗直:……默默吐了一口血。 皇帝觉得非常满意,“宰相认为如何?” 罗直觉得不如何,简直是胡言乱语!欺人太甚!拿着我一辈子的名声去衬托桑家女郎的贤德,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这么做! 皇帝道:“我听闻宰相的长孙品行高洁、敢于犯颜直谏,必定是能史书留名的铁骨诤臣。” 皇帝言外之意,牺牲你的名誉成全桑桑的名誉,我允许你的长孙拿我刷名声,刷成一代谏臣,被后世推崇。 要知道,成为史书有名的谏臣是需要皇帝配合的,要是你上一道谏言,就被皇帝贬到三千里外,那还有什么刷名声的机会。 而且这种谏言往往大小事都管,话还说得不好听,专门扫皇帝的兴,特别善于惹怒皇帝。 罗直躬身行礼道:“臣以为陛下说的特别合理。” 就这样,在桑姬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贤德小故事,而之后还远不止这些。 第39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39 丰王府,临山而建的亭中。 丰王、丰王长子和罗直三人围着石桌坐下,桌上唯有一壶清茶,下人们都被遣到了远处。 丰王听完了罗直口中的故事,牙酸地道:“陛下不会真的要这么宣传吧?” 罗直面无表情地道:“这倒没有,陛下没有晓喻天下的意思,这样做太明显了,显得是皇家故意为之。” 丰王听得腻歪,知道皇帝没有强行将贵姬贤德的小故事传颂天下时,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年节时候听戏台上唱这些歌功颂德的话。 “陛下只是希望在史书中记上一笔。” “噗——”丰王长子一口茶喷了出来。 丰王呆呆地坐在石凳上,没有心情去关心自己被打湿的袖子,心里翻江倒海,你们都说我荒唐,对比我这侄孙要做的事,我简直是天下一等一的正经人了。 “陛下还是让天下人给他的心上人歌功颂德吧,这可是青史!” 罗直早就震惊过了,此时显得平静多了,道:“所以要麻烦王爷的长子了。” 丰王长子喜好山水,写得一手好文章,皇帝让他参与这件事就是因为他能将这则故事好好润色一番。 丰王长子不由磨牙,李家的列祖列祖是遭了什么孽,竟然有这么一个后嗣,竟然要篡改青史。 “这要是被人发现端倪,我们在后世就是谄媚君上的奸佞,皇帝贿赂大臣的事情都会记下,更何况是这个?” “如果贵姬真的贤德,以后再宣扬她的事迹也不迟吗?这事绝不能做!” 丰王长子说得慷慨激昂,大有直接入宫劝诫皇帝的意思,却被罗直的一句话浇了个透心凉。 “陛下和我商谈此事时,赶走了起居郎。” 皇帝为了这件事已经不在乎名声,身为臣子的名声就更不会被皇帝考虑了。 罗直道:“你可以去痛斥皇帝,在史书上留下刚正不阿的美名,只是可惜了这座丰王府,不知道它会流落到谁的手中?” 丰王长子灰溜溜地回来。 丰王打了他一下,道:“蠢货,你整日劝我亲近陛下,现在正是我们的机会,我们不会治理天下,你文部成武不就,整日只会写那些酸文,难得陛下需要用到我们,这正是我们立功的机会。” 罗直继续说皇帝的要求:“陛下要求如实写,最好是平平淡淡地记载,不要刻意夸张,让后人怀疑是瞎编出来的,贵姬推拒皇后之位的那段话,是皇帝精心想出来的,必须要一字不漏地写进史书中。” 丰王长子沉默地应着。 三人商量了许久,安排好了丞相和丰王如何愧疚地入宫向皇帝禀明实情,求皇帝顺遵从先帝旨意立贵姬为后的剧情后,罗直以茶代酒敬了丰王一杯,道:“以后你我的列传中都要有这一笔了。” 丰王苦笑着道:“你我的名声要捆在一起了啊。” 他是京中的废物王爷,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要和宰相罗直同时出现在史书中,这都是因为桑姬。 * 桑姬怀孕了,因为系统的存在,她没有妊娠反应,像是孕吐、反酸烧心、耻骨痛等等,她都不会遇到。 但是系统能帮桑姬屏蔽身体上的折磨,却没有办法阻止桑姬精神上的变化。 因为怀孕时身体雌性激素和孕激素的变化,桑姬变得敏感脆弱起来,消沉低落,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哭。 如果是以前,桑姬心中就算认为李晏是因为孩子立她为后,她也不会说出来,更不要说是和李晏冷战到现在了。 李晏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室,坐在榻边贪婪地看着桑姬,他除了能在桑姬睡时进来瞧瞧看看她,其他时候桑姬见到他就会情绪不稳,不是会打骂他,而是流着泪沉默不语。 这简直是在剜李晏的心,他宁愿桑桑不怀孕,也不希望她这么难过。 李晏在朝上咬死了不选秀,就是为了让桑姬开心,如果桑桑听到这句话能展颜一笑,那他这些时日的努力就值了。 桑姬睁开了眼,睡眼惺忪,朦朦胧胧瞧见一人坐在她的床边,她下意识伸出双臂揽住李晏的腰,抱怨道:“你怎么不来看我?” 李晏心神震动,“桑桑想我了吗?” 桑姬枕在李晏的膝上,两句话的功夫,她已经清醒了不少,嘴硬道:“陛下是来看孩子的吗?睡前太医给我诊了脉,孩子身体健康。” 李晏垂眸看着她,因为怀孕,桑姬眼角眉梢多了几分媚意,不同于以往的青涩,风情十足,像是熟透的桃,挂在枝头等人采撷。 可这不是李晏所关注的,他在意的是桑姬的眼睑肿胀,桑姬几乎每一天都要哭一场,李晏很担心她的眼睛,却想不出什么办法开解桑姬。 李晏的指腹摩梭着桑姬眼角的泪痣,轻缓地道:“不是,我来看你。” 桑姬带着刺道:“哦,原来是来看孩子的母体啊,陛下放心,妾身一定会遵循医嘱,不会影响到孩子。” 在这几天,李晏已经听多了这样的话,带着刺的话不会真的伤到他,只有——桑姬说着,眼眶发红,眼中积聚起了水雾。 李晏最怕桑姬难过,他原以为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不能难住他,但是他没有办法阻止桑姬哭泣。 这些日子,他是看着桑桑一天天消沉下来,往常灵动娇俏的桑桑,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迎风流泪,伤春悲秋。 可分明她原来不是这么一个人,昨日桑姬在水榭中观景,突然间泪如雨下,觉得水中锦鲤太过委屈,一生都不能上岸行走。 孕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李晏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手有节奏地拍着桑姬的背,道:“不是,我只是来看桑桑。” “桑桑,我绝对不是因为孩子立你为后,只是因为我想我的妻子是桑桑,想和桑桑携手看这万里河山,所以桑桑,你愿意嫁给我吗?” 桑姬气道:“你早不让我嫁给你,晚不让我嫁给你,偏偏在知道我怀孕后,让我嫁给你,李晏,你把我当什么了?” 桑姬是真的委屈,在这个世上,她想以桑姬的名字活着,而不是某某的母亲,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女子嫁人,生儿育女是她们的本职,桑姬有孕,所以皇帝拿出皇后的位置奖赏她,这应该是好事。 但是桑姬就是觉得李晏不应该这么对待她,不应该和那些人一样。 我怀孕你就给我奖赏,我不能怀孕你就可以对我鞭笞,你对我所有的不好都是我罪有应得,那么我和猫狗有什么不同? 但是世界就是这样的啊,饶是李晏贵为天子,因为他不能生的传闻,他就遭受了许多本来不应该有的困难。 如果桑姬遇到的是别人,她不会这么想,可是这是李晏,是对着她说—桑桑,你应该再任性一点,不要压抑自己的脾气,我的桑桑不需要忍让任何人—的李晏。 桑姬哭的更厉害了。 李晏不哄她,就这么冷着桑姬,桑姬会自己消化好情绪,会在生产后回想起这段事时,觉得当时的自己莫名其妙。 但是李晏舍不得,他的桑桑感到委屈都要自己哄好自己,那该有多么难过啊。 第40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0 在李晏充满耐心的哄声中,桑姬更难过了,这样的晏郎,为什么会这么对她啊? 如果我没有怀孕,你会这么对我吗? “李晏,是不是因为你注定没有孩子,所以对怀孕的我处处忍让,甚至不顾天子的颜面,如果我没有孩子,你是不是就要因为我胡乱耍脾气责罚我?” 天可怜见,李晏觉得自己冤极了。 天下只有桑姬敢喊他的全名,李晏不觉得冒犯,反而感到庆幸,他终于在桑桑的口中不是陛下了。 只要桑桑别冷着他,喊他什么都好。 李晏抚摸着桑姬的长发,道:“没良心的小骗子,你没怀孕的时候,我对你不好吗?” 桑姬想了想,那时候李晏会亲自为她洗漱,还给她梳妆,所以是她误会了。 “可是你竟然骂我,李晏,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只是因为我怀孕了,所以你必须安抚我,等到孩子生了下来,你就将我抛到脑后。” 桑姬恨恨地想着,男人果然靠不住,反正她也不想记得李晏! “不用你赶我走,就让我死在产床上,省得让你烦心。” 李晏的眼中积聚着风暴,呵斥道:“住嘴,这种话你也敢往外说!” “好啊,你果然是在骗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现在你竟然都不愿意哄骗我了。” 桑姬很委屈,她越想越难过,一时气李晏凶她,一时又气李晏为什么要来哄她,两人当做陌生人处不好嘛,偏偏要来招惹她。 桑姬再想到李晏想给孩子嫡子的身份,所以要立自己为皇后,可是他却编出一个喜欢自己的借口,分明是把自己当傻子,既达成了他的目的,还要得到自己的感激。 他怎么能这么混账啊!! 桑姬拽着李晏的袖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得他胸前衣衫湿透,哭得自己眼眶红肿不能见人。 李晏:……啊啊啊啊!为什么我这么混账啊?!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桑桑怀孕情绪不稳,我特么也怀孕了吗?为什么要凶桑桑啊? 桑桑说这话,分明是在担心自己的生产,妇人生产是一道鬼门关,他当时应该安慰桑桑,可是他做了什么?! 李晏搜肠刮肚地说着软话,柔声细语地哄着桑姬。 * 桑姬坐在榻上,生无可恋,她刚才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啊?她为什么会那么想啊? 桑姬抖了抖身子,只觉得她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几日流尽了。 “系统,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系统弱弱道:“怀孕时期情绪不稳定,是很正常的事情。” 系统是绑定宿主的灵魂,但是因为桑姬和系统签订的不是短期合同——做完一定数目的任务就解除绑定,而是只要她活着就会一直在各个世界做任务,直到桑姬获得长生,并且桑姬愿意和系统解除绑定。 如果不出意外,系统将会和桑姬终身绑定,百年、千年、乃至万年,所以系统和桑姬签订的是平等契约。 平等契约中,系统是不能获得任务能量的,系统只有依靠不断穿梭世界获得成长,而短期合同中系统能够获得一半的任务能量。 好处则是系统长期跟着一个宿主做任务,会和宿主共同成长,往常需要万年的进化时间会被缩短到千年。 为了避免系统钻空子,按照规定,平等契约中系统是不能对桑姬的灵魂做任何操作,以免有的系统心思不正,想要掌控宿主,操纵宿主成为自己的奴隶。 桑姬知道系统没有办法让她情绪保持稳定,并没有失望,系统给了她看到更多可能的机会,系统能带着她穿梭在各个世界就是系统存在的最大意义。 桑姬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见李晏。 李晏哄好桑姬后,去换了一身湖蓝色广袖长衫,他转过屏风走入内室,瞧见桑姬半躺在榻上,右手抬起遮住了面容,绛红色的衣袖直垂胸口。 “桑桑……”李晏握住桑姬的手,他已经适应了桑姬的冷漠,柔声道:“我不会选秀,宫内只会有你一个人,不会再进其他人,你不用担心我移情别恋。” 桑姬闷声道:“妾身正在孕期,没有办法服侍陛下,请陛下选取才貌双全的女子充实宫闱,妾身方才的话都是胡说的,是妾身御前失仪。” “可我觉得你说的好极了。”李晏道:“桑桑,你在意我,对我有占有欲,这些都让我非常开心,我以为要用几年才能得到你的心。” 李晏确定桑姬恢复了冷静,不再只给单薄的承诺,而是剖析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愿意空置六宫,因为从没有帝王这么做过,但是桑桑,大权在握的帝王不愿意空置六宫,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帝王想这么做。” “但是我不想你伤心,所以我不会这么做。” 世间美人如云,桑姬虽然美得惊心动魄,但美人有不同的风格,见惯了牡丹花,也想看莲花、梅花等等。 桑姬现在年轻,可再过二十年呢? 帝王总能看到更年轻、更娇俏的女子,为一个女人放弃这些,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可是爱情是没有道理的,在李晏眼中,那些人容色再好、再能令他动心,但是如果他碰了她们,会让桑桑难过,那就不如不要她们。 因为美色而产生的欲念可以被抑制,但是夫妻之间的感情产生裂缝就再难缝补。 皇帝想拥有三千佳丽,但是晏郎只想握住桑桑。 桑姬道:“陛下现在信誓旦旦,日后移情别恋,陛下要如何自处啊?” 李晏道:“孤不知道未来如何,但这一刻桑桑相信孤的真心吗?” 桑姬愣愣地想着,她当然相信啊,可是浓情蜜意时谁不是真心的呢?情到浓时谁没有说过海誓山盟呢? 她和李晏在暮春时节相识,在初夏定情,可是她们的这段感情能走过这个冬日吗?又能走过几个冬日呢? 可——起码在此刻李晏是认真的啊。 桑姬从来不是犹疑不定的性子,她孕期敏感多思,但当她冷静下来,她一向是果断而决绝的。 桑姬放下了衣袖,温和但不失坚定地道:“我愿意相信晏郎,也愿意和晏郎一起携手走过无数个春秋。” 这是一场豪赌,桑姬赌输了,她就要付出所有。 李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无论他在桑姬面前有多么的温和,他的身份和他的能力都注定了他爱一个人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因为他永远不会输,他的爱人能给他最大的惩罚就是——以死亡拒绝他的爱意,以自己的死亡和阖族的前程为代价去拒绝皇帝,否则她们永远只能顺从皇帝。 李晏移情别恋的代价是没有,只要他不爱桑姬了,桑姬就不会有任何能伤到李晏的办法,而桑姬的代价是所有,她的地位、性命乃至子嗣,这些都是李晏的一念之间。 但是桑姬想上这一张赌桌,她没有前世,对于能穿梭各个世界的桑姬来说,她最珍贵也唯一拥有的就是她的感情,但是她想拿着唯一拥有的东西去赌一把,赌这个注定成为千古一帝的男人会爱她一生。 直到此刻,桑姬才终于愿意让李晏走进自己的心中。 第41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1 镇国寺。 智空双手合十跪在佛前,直到他做完了今日的功课,才起身回头对着惠通大师行了一礼,无悲无喜地道:“师父,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智空是惠通大师最得意的弟子,深有佛缘,惠通大师对他寄予厚望,希望将镇国寺交到他的手中。 可是他们师徒两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惠通认为心中有佛,不该拘泥于外物,不重戒律,僧人衣食住行、娶妻生子都不该受到限制。 智空则是认为僧人本就染上了俗世的尘埃,只有一日复一日的苦修才能洗净这种尘埃,所以应该拘束自己的行为。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如李晏之前对桑姬所说的,天下苦修者不足十人,这虽然是夸大的说法,但足能证明智空选择的这条道路是多么不受人喜欢。 惠通大师道:“你还没有回心转意吗?” 智空摇了摇头,不再言语,三十年前他选择了这条路,至今从无后悔,他的大半生都献给了佛祖。 惠通大师也是将一生献给了佛祖,所以他不会答应李晏的要求—弘扬薄葬。 今天是他对外讲佛法的日子,他已经有六年不见外客,所以今日的镇国寺客似云来,从山门到山脚挤满了人,就算进不了镇国寺,大家也不愿意走,都甘愿站在山路上聆听镇国寺的钟声。 李晏以为惠通大师是为了宣扬薄葬的好处,但是惠通大师打算在这场法会上说出他对李晏的批命——皇帝只剩下三年寿命。 南边的安王连克数郡,许多郡县不做抵抗,纷纷开城门迎接安王入城。 北边的北戎三皇子带着北戎最精锐的部队绕过天险,准备直奔京都。 次相已经做好了响应惠通大师的准备,只要批命一出来,就会立刻传遍京都,次相会带着朝臣逼皇帝立安王为储君。 现在,是惠通大师要出手的时候了。 智空唤住了师父,道:“您一定要这么做吗?师父,退一步吧,陛下需要用我们宣扬薄葬,可见他是没有想过灭佛,或许您看见的预言只是佛祖的考验。” 世人崇佛,皇帝要利用这一点宣扬薄葬,这证明皇帝并没有想打击佛教在世人心中的地位,倘若皇帝要灭佛,他第一步就会打击佛教的声望。 惠通大师淡淡道:“退到哪里?让天下僧人的坟墓都被撬开,他们的陪葬品都被人搜刮一空吗?让天下僧人都像你一样吗?让天下寺庙都变得和此处一样吗?” 智空穿着粗布衣衫,餐食简陋,甚至在佛堂旁种了菜地要亲自躬耕,他在的佛堂简陋不堪,堂中的佛像是泥塑的,甚至有着破口,地面是最简单的青石铺就而成。 惠通大师穿着绫罗绸缎,天南海北的奇珍供他取用,他选择的道让他不用拘泥外物,京都达官显贵能做的事他们都能做,并无拘束。 京都最出名的青楼每个晚上都会有镇国寺的僧人留宿。 镇国寺的其他佛堂以白玉为地,金粉砌墙,佛像是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制作雕刻成的,每一座佛像都刷着一层又一层的黄金。 放眼望去,俱是繁华。 惠通大师不能退,这就像是让京都中的达官显贵退一步,退到去京郊躬耕养活自己,这根本不可能! 智空沉默着送走了惠通大师,心中满是悲凉,这天下的僧人是信佛还是信这眼前的金银财宝? 在法会上,惠通大师亲口说了皇帝终生无子,且寿命只有三年,众人皆惊。 饶是立刻有官府的人上前阻止,又对在场的人下了封口令,但是在场的人足有千人,且大多是京都富贵人家,这两则批命还是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遍了京都,甚至有向周边郡县传播的趋势。 * 第二日,清晨。 经过数日的谋划,昨日罗直和丰王终于走完了对皇帝陈述实情的关键一步。 他们提前演练了数次,口中说着丰王长子改了无数遍的稿子,务必既能体现桑姬的贤德,又不会显得过于浮夸,言辞还方便史官记载,能够直接写入起居注中。 今日就该是皇帝下旨立桑姬为后了。 皇帝嘴角上扬,眼中承载着压抑不住的笑,自从那一日桑姬说相信他后,桑姬不再唤他皇帝,真的将他当作了自己的丈夫,而不是掌握自己生死的君王。 李晏和桑姬的感情进展飞速,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恩爱。 他发现原来有了回应的感情是这么美妙,让他沉醉不已。 只是不选秀就能桑姬这么喜欢他,等圣旨下来,桑姬终于相信自己是因为爱她而娶她,不是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那么桑桑会对自己怎么样呢? 李晏开始期待了。 顺德跌跌撞撞跑进来,抖着声道:“陛下,宰相率百官在东华门外跪谏。” 皇帝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顺德五体投地,“宰相率百官在东华门外跪谏,求陛下过继宗室子。” 历朝历代,百官跪谏都是大事,而在本朝,百官在东华门外跪谏,则是天大的事情,这意味着皇帝被百官厌弃。 上一位被百官在东华门跪谏的皇帝下场是交出了大权,从此退居后宫再不能插手前朝事,幽禁三年后郁郁而终。 皇帝知道昨日镇国寺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以前不信佛,更不要说是现在了。 桑姬怀孕证明了惠通大师的批命是错误的,是胡言乱语! 皇帝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想今日下完立后圣旨,再与朝臣商量此事,不外乎官府做澄清,镇国寺出面解释——如果他们不答应,那么镇国寺就不会存在了。 可是,现在发生了百官跪谏,事情向着无法挽回的地步走去。 皇帝带着人匆匆登上城墙,他看到了东华门外的百官,朱紫连片,青衣小官多不胜数。 顺德带着皇帝的口谕下去,道:“现在正是朝会的时间,大人们有什么事不如进去再说?陛下说会好生考虑大人们的所请。” 朝臣拒绝了,他们要求皇帝立刻下旨,选宗室子过继到膝下,并且立他为储君。 这和次相想的不同,但次相没有办法阻止,因为百官中真的是有刚正不阿的人。 他们是为了社稷稳定求陛下赶紧立储君,而不是要推翻皇帝,所以这个方式——皇帝过继侄子,再用三年时间扫清宗室内的不平之声,囚禁乃至杀死皇帝的各个兄弟,保证储君能够平稳继承皇位——应该是皇帝能够接受的。 这么一来,三年之后,皇帝驾崩,天下也不会群龙无主,让百姓陷入战火中,本朝重现司马家的诸王之乱,再出现戎人乱华的祸事啊。 第42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2 皇帝不可能答应,他的布局正是要收网的时候。 南边诸郡的郡守假装投靠安王,只为了麻痹安王,让北戎三皇子相信李晏陷入了危机之中,这时候带着大军越过天险冒险进入国朝境内是完全有利可图的,不会被人埋伏。 北军已经设好了埋伏,就等着北戎三皇子一头撞进来,力图要全歼北戎的精锐。 皇帝此时答应了朝臣请求,就是承认惠通大师的批命是真的,承认他不能生且只有三年寿命。 惠通大师的批命,无论信不信佛,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皇帝绝对不能承认,因为这会让皇帝的皇位不稳。 如果皇帝对着朝臣退步,那天下人心中就会想,皇帝连涉及到子嗣传承、身家性命的事情都要对朝臣让步,所以当朝臣不同意他们的晋升、或者要将他们打入大牢的时候,皇帝有能力护住他们吗? 对皇帝宣誓效忠的人心中会存了疑虑,选择结交朝臣,背弃皇帝,天子的命令没有人执行,皇帝就只剩下一个头衔了。 而且安王是先帝长子,他的嫡长子是皇帝众多侄儿中最年长的一个,如果皇帝要过继宗室子,安王的嫡长子是最合适的。 既然安王的孩子是最可能继位的人,那我们为什么不现在投靠安王呢? 南边假意投靠安王的郡守会变成真的投靠安王,选择和安王北上攻打帝都,原本皇帝可以随手解决的安王叛乱,可能会演变成国朝真正的大乱。 北军的将领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也会泛起嘀咕,他们打仗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封侯,但现在北戎和安王串通,那么他们打北戎算不算是打自己人? 别到时候打了胜仗却被新君厌恶,最后落到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当带着疑虑作战,败局已定。 无论是出于皇帝巩固自身帝位的想法,还是他对外作战的目的,在这场和群臣的对峙中,皇帝不能做出一点让步,否则他就是在向天下人说皇帝无法掌握朝政,天子威严扫地。 两代帝王谋求歼灭北戎付出的所有心血,都将会付诸一空。 因为皇帝让步之后,国朝最需要的是稳定储君的地位,镇压宗室中对储君的不满,国朝会陷入内斗,国家无法再全力组织一场灭国战争。 皇帝不能露出一点胆怯,否则满盘皆输。 这是一场被公开的、放在天下人眼中的皇权和相权之争。 而且皇帝手握军队,宫中禁卫军,京都的军队都在他的掌握中,皇帝没有性命之忧,朝臣没有办法强压着皇帝让步。 在本来的世界线上,皇帝没有退步,百官从早上跪到中午没有一点退却的意思,并且高呼求皇帝过继子嗣。 最后皇帝动用了廷杖,三品以上的高官被杖杀了八人,三品之下被杖杀了七十九人,其余被杖责的官员多不胜数,东华门外的血腥味数日不散,史称东华门之变。 在这场对峙中,皇帝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却将天下读书人的风骨给彻底打折了,文臣死谏成为了一句笑话。 从此之后,朝臣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朝堂之上少了正直敢言、一心为国的人。 天下的读书人不分寒暑彻夜苦学,求得是能位居朝堂一展心中抱负,求得是走在圣贤所指的道路上,为天下尽一份微薄之力。 而这一场东华门之变告诉他们,百官反抗皇帝最大的底牌是没有用的,皇帝可以用板子打掉所有人的尊严,打折他们的“逆骨”。 他们不仅是臣,也该是天子的家奴。 能够跻身朝堂,名留青史的人,都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他们心中是有着骄傲的,俗世中的规矩不能真正限制他们的思想。 聪明人会在想为什么我要做李家的奴才呢?只因为你是天子吗? 可是从古至今,天子不只是有李家一家啊。 他们学的是忠君爱国,忠的不止是帝座上的那个人,更是天下。 如果帝座上坐的是一个傻子,一个卑劣到让人厌弃的东西,他们都要发自内心的臣服,心甘情愿做天子的奴隶。 那么他们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他们数年苦学究竟是在做什么啊? 为高官厚禄吗? 可是在这个时代能够读书的人,大多是不缺衣食的,甚至他们本身就是金字塔尖上的人,这世间有千百种活着的方式,我为什么一定要入朝为官呢? 天下可以有九成九的人做官是为了高官厚禄,但总该有些人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是为了给天下人做一些事情。 他们入朝为官忠的是天下,是这片被认为天下中心、地上神国的土地,所以他们会做许多事情——治理天灾、教化众生,而做到这些事的人都该有美名流传后世。 所以朝臣说有明君也有暴君,当有暴君、昏君时,天下人都该反对他,而不是跪在昏君的脚下做奴才。 皇帝不能要求朝臣对着自己卑躬屈膝、像一条狗一样讨好自己,却要对着外人慷慨激昂,宁愿赴死都要维护李家江山。 这是不可能的,彻底断裂的傲骨是无法再被续好的。 既然我是为了高官厚禄,那么帝座上坐的是李家的皇帝还是戎人的皇帝,又有什么不同呢? 既然我当官只是为了自己的富贵,那么这天下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东华门之变带来的最大后果。 在以前,朝臣东华门跪谏皇帝必须要做出反应,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用武力镇压。 以前是皇帝和朝臣共同治理天下,朝臣是真的将自己看作是天下的主人,认为治理天下是自己的责任,他们有义务让天下人安居乐业。 在以后朝臣将天下看作是李家的东西,他们只是代李家管理天下的奴仆,只会尽力捞取好处,不再认为天下人的苦难和自己有关。 而对于处在这个时候的两方来说,他们并不知晓这一次会给后世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 李晏在位时,对外四夷臣服,对内天下海清河晏,他的时代是真正的盛世,纵观历史,百姓生活在他的治下是极为幸福的事情。 李晏在史书中的评价极高,他的功绩是没有办法被掩埋的,这就造成了后世的皇帝面对跪谏时,从来不害怕使用武力镇压。 毕竟有李晏这个例子在前,后世帝王谁都不会认为自己是废物,都觉得自己也是明君,所以动起手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只要我将天下治理好,那就不会有恶名。 而且李晏珠玉在前,这天下不用文臣也完全是可以治理好的嘛。 第43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3 自东华门之变后,各地的官员有的上书斥责皇帝是暴君,有的直接挂冠而去,当然也有人选择沉默,选择明哲保身。 但无论如何,李晏和文臣彻底决裂。 文臣将李晏看作是暴君,认为天下一定会毁在他的手上,现在亲近李晏的小人一定会在史书上被记载为奸佞。 李晏没有办法信任群臣,他开始重用宦官,允许宦官入朝做三品以上的高官,使用监察机构去监视百官,派宦官去各地镇守、定期给他汇报各地臣子的情况。 在取得对北戎的胜利后,李晏开始派军中各处将领出任各地的郡守,这些郡守军权和政权一把抓,郡县犹如是他们的封国。 国朝立朝以来的朝堂制度完全被打破,李晏是天之骄子,是百代难出一位的圣主。 朝堂所有的规则被打破,这并没有给李晏带来困扰,相反因为朝堂是他一个人的一言堂,国朝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短短十年时间,天下大安,甚至有十三年国朝内没有发生一场百姓叛乱。 这对于百姓造反是家常便事的王朝来说,简直是一场奇迹。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李晏的成就越伟大,就越让世人无法质疑他的做法,无法定义东华门之变是错误的。 哪怕在千年以后,世人在历史的长河下游回望这场变乱时,仍有人认为李晏全然没有过错,完全是朝臣看不清形势,为了私利威逼帝王,如果当时的朝臣能不这么做,就不会有未来的一系列影响了。 东华门之变的影响不止于此。 在原来的世界线上,李晏至死都没有亲生子,他最后选择了宗室子为储君。 但是继任者并没有李晏的能力,无法压下这一群心高气傲的骄兵悍将。 李晏敢让将领出镇四方,敢把军政大权都交在一个人的手上,但是继任者不行,以后的帝王都不行。 他们没有李晏的能力,也没有他的人格魅力。 之前说过李晏登基之后对着文臣多有宽容,甚至宁愿薄待宗室也要善待朝中能臣,还免了他们的跪礼等等,总之,李晏愿意礼贤下士。 凡是有能力的人都能在他这里得到高官厚禄,也能得到尊重。 李晏和文官交恶之后,就将这份体贴和尊重全部给了武将。 本朝武将大多出身寒微,军伍出身,帝王对他们有知遇之恩,并且一直信任尊重他们,这足以让他们愿意为李晏献上忠诚,献上自己的一切。 曾经有人传闻蜀地郡守要造反,蜀地郡守手中握着十万大军,但是当李晏一纸诏书传达到蜀地,他没有丝毫犹豫、没有给出任何的拖延理由立刻赶赴京城。 “陛下怀疑我造反,这是我的罪过啊,我行事鲁莽,做事不谨慎,让陛下对我产生了疑虑,陛下纵然是杀了我,也是我罪有应得啊。” 李晏死后,有大将甘愿随他赴死。 所以当李晏离世之后,这一群被李晏一手提拔、并且善待的悍将根本无法容忍继任者的怀疑和试探,他们觉得是侮辱。 尤其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天子家奴,只是——士为知己者死罢了。 对于继任者,他们是将他看作孩童的,我率军作战的时候,新君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尤其新君不是李晏的亲生子,血缘是不能被忽略的重要因素,父死子继是当下公认的规矩。 他们效忠李晏,所以愿意效忠李晏的孩子,可是李晏没有孩子啊。 当继任者想要更改李晏时期的规矩时,就会被藩镇拒绝,当藩镇觉得新君的做法可能会损伤到天下时,他们就会驳回这道命令。 天下是李晏耗尽心力治理成如今这幅模样的,谁都不能去毁了天下。 这就埋下了新一轮的宦官干政和藩镇尾大不掉的祸事。 百年后,皇朝终于走到末路,但是各地将领彼此征伐、渴望成就大业时,总是默契地守着不成俗的规矩,当有外夷入境,必须全部杀死,砍下他们的头颅献到文宗墓前。 每当文宗忌日的那一天,天下兵戈停息,各地将领祭祀李晏。 千年来,每当有郁郁不得志的武将或者是被君王猜忌的武将,他们都会恨自己不能遇到如文宗一样的明主啊。 每当人读到东华门之变的历史,总是会发出相同的遗憾,如果没有东华门之变,文官是不是也能在文宗一朝大展拳脚? 而不是为相必先为将,必先从军才能为官。 李晏后期时,朝堂上七成都是上过战场的人,这也造就了不同其他朝代的朝会风格,动手远比动嘴的多。 时间回到现在,李晏站在城墙上,神情晦暗地看着下面跪着的朝臣。 在他左右,是全副武装背负箭囊的禁卫军,他们手中的长弓已经拉开,寒光闪闪的箭头直指着朝臣,但是下面喊得更响亮了。 李晏能清楚地听到礼部尚书的嘶喊声,这位是一个古板的性子,平素不得同僚喜欢,却是认定道路不回头的人。 朝臣坚信他们这么做是对的,李晏不想要过继宗室子,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上一次因为白虹贯日,李晏松口说准备过继宗室子,可在那之后,无论朝臣怎么上书,李晏都是不予理睬,像是完全忘了当时的承诺。 朝臣必须要用这种方法逼迫李晏下旨,因为在他们看来,避免内乱是最重要的事情,北戎可以以后再解决,但是一旦出现皇位空悬……司马家的前车之鉴不远啊。 朝臣知道逼李晏退步之后,李晏会丧失皇帝的威严,但是他们不在乎,他们忠的是天下。 只要能够避免发生天下大乱的可能,李晏又或者是谁在皇位上都不重要,因为天下有他们治理,皇帝当个吉祥物就好。 帝王和朝臣的利益不可能完全一样,两方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只是这个时间太尴尬了。 朝上的大臣是先帝留下来的,不是李晏提拔的,而李晏也不是守成之君,所以朝堂上存在着两种声音。 如果时间向前推六年,李晏刚刚登基,没有彻底掌握军队,他只能对着朝臣让步,之后再想办法夺回大权。 如果时间向后推六年,李晏已经平定北戎,完全证明了他的能力,朝堂上比李晏大三十岁、四十岁的朝臣终于对着李晏低头,承认他们不如李晏,就不会出现东华门之变。 所以在这个时候只能用鲜血和死亡解决这件事。 但在这一条时间线上,李晏有了其他的解决办法。 因为——桑姬怀孕了,李晏会有自己的亲生子。 朝臣跪谏的前提不在了,就像是上一回的白虹贯日一般,桑姬撕毁了朝臣发难的借口-白虹贯日是灾象,这一次,桑姬又做了相同的事情。 皇帝苦着脸让顺德去召宰相和尚书们过来,能够轻松解决掉东华门跪谏一事,这本该是喜事。 但是皇帝苦心孤诣瞒着桑姬怀孕的消息,就是为了向桑姬证明——他真的是因为喜欢才立桑桑为后的,结果现在全、天、下、都要认为桑姬是因为怀孕有功被立为后! 皇帝心内憋屈得想吐血。 东华门跪谏这本来是不该有的事情啊,全都怪那老秃驴!迟早有一天孤要把他们全砍了! 第44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4 顺德下去请朝堂重臣上城楼时,当即就有朝臣想阻止他们前去,毕竟这位皇帝有杖责工部尚书的前例在。 说不定皇帝就是想骗他们上去,然后再悄悄对重臣们下手,之后扯个理由说是宰相年纪大了,在上面突发心疾昏迷不醒。 是的,在这个时候,百官都没有想过皇帝会公然杖杀他们,这场跪谏会死近百人。 皇帝宁愿背离文官集团,也绝对不会退缩,他们低估了皇帝的强硬程度,也低估了皇帝的手腕,就算没有文官配合他,他也能治理这个天下。 这也造成了之后宦官摄政,将天子看作婴孩一样玩弄时,没有人敢出来和宦官叫板。 因为朝堂上不存在死守规矩的古板大臣了,天子受到规矩的制衡,同样也受到了规矩的保护。 李晏不需要规矩的保护,但是他知道他的桑桑需要。 等他百年以后,新君不孝顺桑桑,和桑桑起矛盾时,这些恪守规矩的人会直言上书皇帝不孝,要皇帝礼敬皇太后。 这是桑姬的一份保障。 在原来的世界线上,李晏清楚他任用宦官和武将、轻视文臣会造成什么后果,那就是后世的皇帝无能,压不住武将的话,会受到反制,只有死守规矩的文臣会因为皇帝这个名头选择维护帝王的尊严。 但是李晏不在意,后来的皇帝无能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才不会因为后人委屈自己,让朝堂上站着整日找他麻烦的人,无论大小事都要上书痛批他的人。 可桑桑需要啊…… 李晏已经愿意容忍罗直的长孙对他直谏,再多几个人也没关系了,只希望他日桑桑受到委屈时,他们能站出来。 恨我不能寿百年,护你终老。 下方,礼部尚书大步上前,他回身瞧着跪着的同僚,道:“我没有什么才能,忝居高位,现在我顾惜自身性命退缩了,我对不起先帝,更对不起天下人。” 宰相和尚书们没有犹豫地上了城墙,他们行礼后,礼部尚书开口请求皇帝过继。 皇帝负手而立,道:“我不会过继宗室子。” 礼部尚书早有预料,他躬身行了一礼,郑重道:“臣知晓陛下不相信臣等做此事是全然为公,但是天下需要安定,只要陛下愿意下旨过继宗室子,臣愿意立刻去见陛下,绝无虚言!” 礼部尚书两鬓斑白,双目却炯炯有神,携着必死的决心。 皇帝道:“再给孤三个月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是今天呢?” 众人沉默,因为不信任皇帝会过继啊,再拖延三个月,也只是给了皇帝分化朝臣的时间。 下方跪着的朝臣中有的人心怀侥幸,认为皇帝看到他们在东环门外跪谏就一定会退步,但他知道皇帝不会轻易退步,他今天入宫,就没想活着回去。 所以此时,礼部尚书直接说出了朝臣心中的顾虑。 “因为陛下根本没想过继宗室子,再过三个月,陛下也绝不会答应,陛下现在装作考虑过继一事,不过是权宜之计。” 李晏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一定要逼孤过继呢?你们相信惠通的批命,那么等三年后,你们按照祖训从宗室中挑选新君不可以吗?” “何必要现在和孤对上?还是你们以为孤不敢杀了你们?” 礼部尚书道:“因为陛下掌握了军队,您不下旨确立继任者,真到那一日,军队群龙无首,不是我们选择新君,而是天下的将领选择藩王,届时天下四分五裂就在眼前啊。” 军队将领都是皇帝的亲信,皇帝下旨确定的储君才能是国朝的新君,否则那些人不会愿意效忠一个朝臣拥立的新君。 “陛下,臣听说先帝在世时就已经知晓第一则批命,并且在临终时留下了口谕。” 皇帝颔首道:“不错,父皇临终前嘱托过我,假若三年后,孤的后宫中还无人怀孕,那么孤就要过继宗室子为嗣。”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知晓先帝给罗直的遗言,没想到先帝还给皇帝留了遗命。 皇帝挑眉,道:“怎么?诸位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既然如此,请陛下遵从先帝遗命,立刻过继宗室子。” “可孤才出孝期不到半年,诸位为什么不等到三年后再说呢?若是到那时候,孤仍然没有亲生子,孤允诺一定会过继宗室子。” “这是父皇遗命,孤不敢违背。” 假的,在原来世界线中,李晏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先帝临终前交代他的话,他直到晚年才定下储君。 李晏在努力挣扎,他真的不想被桑桑误会啊! 可惜他失败了。 “陛下先立储君,等您有了亲生子,再令嗣子归家也未尝不可啊?” 李晏:“可宫中已有人怀孕。” 众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此言当真?” 李晏惆怅道:“当然是真的,贵姬怀孕三月有余。” 在场众人在这位贵姬并不陌生,因为前些天皇帝在朝堂上说要立贵姬为后,合着陛下不是无缘无故要立她为后,是因为子嗣啊,那陛下为什么不早说? 众人看皇帝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若是陛下早点说了,当初他们何必要反驳陛下立后的人选? 现在他们又何必一大早跑过来跪谏? 在场的重臣年岁都大了,此时只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疼,尤其是膝盖! 天杀的陛下,这种喜事不早点说! 其他人是在心内腹诽,次相就是双目喷火,恨不得拿刀捅死皇帝。 畜生玩意,你早点说了,我就老老实实告老还乡了,还和安王聊什么聊啊?! 没有人怀疑李晏在说谎,桑姬有没有怀孕等会召太医一问就行。 后宫高位嫔妃怀孕……尤其是在前朝的关注下怀孕诞子,这是没有办法造假的,尤其是天衣无缝的造假。 东华门跪谏不仅是皇帝承受着压力,朝臣也精神紧绷,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可能到来的死亡,这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但现在出了这么一件事,朝臣已经不想跪谏了。 因为毫无意义。 这位陛下之前就不想过继,现在他刚出孝没几个月,后宫妃嫔就怀孕了,就算是再无能的皇帝都不会愿意在这个时候过继子嗣,更不要说这位陛下并不无能。 朝臣此时坚持下去,陛下可能是宁愿杀了他们也不会答应过继的。 原世界线中,两方一步步走到最坏的结局,就是因为两方都认为只要坚持下去对方一定会认输,可惜最后都赌错了。 朝臣决定不再跪谏后,城墙上的气氛一松,就连周边站着的禁卫军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现在,朝臣也有心思关心其他事情了。 “陛下先前为什么不说?” 话语中带着浓重的火气。 第45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5 礼部尚书沉着脸站在一旁,心内万马奔腾,不用死当然是好事,但是他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 李晏清咳了两声,说出了方才想好的理由,这当然是因为贵姬不慕名利,认为怀孕是后妃的分内之事,不该因为这个就窃据后位,希望皇帝选择贤良的女子入宫为后。 “这也是孤为什么提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提过的原因。” 那次皇帝提出立后,朝臣们反对之后,皇帝确实没有动作,在场的人都相信了这个理由,同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贵姬生出了好感。 这样的人就该为后啊! 这定然是一位贤后! 罗直的嘴角抽了抽,皇帝没有再提的原因是这个嘛?! 不是啊!他是要篡改青史!! 可惜,在场没有人能和罗直感同身受。 罗直和对皇帝对视了一眼,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是自己上场表演的时候了。 他满是羞愧地说出了自己隐瞒的事情,先帝和太后都准备让贵姬为后,是他觉得临江伯府不能做外戚,所以隐瞒了这个消息。 “罗公糊涂啊。” 旁人顾及罗直的颜面,礼部尚书可不会。 他今日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言辞间对皇帝毫不客气,既有拯救天下的豪情,也有不惧死亡的魄力,可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不用死了。 可他刚刚对皇帝说的话又不能收回来,本来心事重重的进宫,以为自己是在拯救天下苍生,现在……现在是个什么玩意? 他憋了一肚子火,可造成这场乌龙的几个人——皇帝,他惹不起;贵姬贤德,不是有意为之;丰王不在场;那么这些怒火都一股脑发泄到了罗直的身上。 他当场用尽并生所学做了一篇文采华丽的赋,大意是饶是素有美名的罗直都会看人有偏见,可见这天下的人想要摆脱固有偏见有多难! 罗直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被气的昏过去。 礼部尚书这个老匹夫,他为人处事不行,但文章写的好啊,罗直一听就知道这文章定然是一篇千古留名的文章。 可这特么留的是我的骂名啊。 皇帝听得满意极了,看礼部尚书的目光都和善了不少,方才还觉得这人不会说话,现在只觉得他这张嘴长得真是太好了。 罗直还能怎么办,他因为过继这事屡屡惹怒皇帝,今天更是犯了皇帝的忌讳,难得有一件事能够修复和皇帝的关系,就算他不需要,但是他的子孙需要啊! 当不涉及天下安危时,罗直还是要考虑子孙的前途啊。 * 李晏半蹲在桑姬面前,仰头可怜兮兮地说完了东华门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刚才在朝臣前的威严。 他发现了,桑桑吃软不吃硬。 桑姬的眼神落在了手边的平安结上,这是李晏亲手为她编的平安结,他看了许多妇人生产的书籍,害怕桑姬会成为那些意外之一,他为此日夜不安。 “妾身不信陛下是因爱立后,陛下后悔这么做吗?” 李晏眸光黯然,道:“不后悔。” 他不说就要用前朝臣子的性命来终结这一场对峙了。 “陛下是因贤立后啊。” 桑姬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孕期一直反复的情绪突然间稳定了下来,之前的桑姬犹如处在绵绵阴雨、不见阳光的雨天,此时突然间有一束光从天上透过层层乌云罩住了她。 桑姬突然间好了,不再看事情都往悲观的方向想,不再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她想出门,想拥抱李晏,想……吻李晏。 这不是一件难事,因为李晏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湖蓝色和玄色衣衫贴近,直至密不可分。 桑姬主动撬开了李晏的牙关,勾住了他总是说出爱语的舌,李晏原本是克制的、压抑的,桑姬的主动就像是在干涸了数月的土地上浇上了一盆水。 只会越发激发李晏的渴求。 他抬手按住桑姬的后脑,反客为主,战场转移到了桑姬的牙关之后。 两人分开时,桑姬的唇色嫣红,泛着水光,两颊浮现霞红,一派妩媚动人之色。 桑姬怀孕后,比之从前更加诱人。 李晏嗓音沙哑:“桑桑……桑桑……” 他一遍遍的唤着,寻常的字眼带着浓重的渴求和深重的爱意。 桑姬只是听着李晏的转述,从他刻意略过的话语中察觉到了李晏的努力,李晏在努力的给她依仗,一份不需要依靠李晏的爱意就能过得好的依仗。 他心悦桑桑,所以他舍不得桑桑讨好别人,这个别人也包括他。 帝王的爱意能延续到什么时候?李晏不知道。 但是桑桑应该一直是他的皇后,就算有一天他不爱桑桑了,桑桑也该高居凤位,在无边富贵中缅怀这段感情,而不是在那什么冷宫中想着往日恩宠。 桑桑的后位不应该只依靠自己的喜爱,这样太没有保证了。 桑姬的心弦被深深触动,原来这场赌博,她输了并不是一无所有,李晏在用尽所有办法去让桑姬不要付出任何代价的输。 他们在一起努力对抗未来的李晏,那个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会不会还爱着桑姬的李晏。 桑姬道:“晏郎,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 桑姬想出门转转,所以和李晏一同来了镇国寺,她也好奇惠通大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孤原本以为你是因为章宽才泄露了批命,可是这三年寿命的批命是为了什么呢?” 惠通大师被压在下首,他闭目念佛,全当作没有听见。 “安王不过是跳梁小丑,他不会成功,你这么做不怕孤迁怒镇国寺吗?” 惠通大师听到最后一句,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迁怒? 他不冒险这么做,那就是天下僧人的劫难了,只是他恨!恨为什么会出现意外! “陛下上次来镇国寺就带了娘娘,如果当初贫僧见过娘娘,绝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他一眼就看出桑姬是李晏的解药,可是为什么上次恰好就这么避开了啊? 惠通不甘,如果他早些见到桑姬,一定会不择手段先暗杀桑姬,可惜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脸瞬间冷了下来。 桑姬按住李晏的胳膊,淡淡道:“就算没有我,你的计划也不会成功。” 第46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6 桑姬道:“惠通大师佛法高深,是当世第一人,可是在朝事上却显得天真可笑,先帝亲封陛下为太子,陛下在先帝灵前即位,他的皇帝位置无可动摇。” “你这么做只会激化帝国内部的矛盾,不会让章宽辅佐的安王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安王反叛的事情天下皆知,宗室不会同意让安王做新君的。” “你肯定知晓了昨日东华门的事,昨日京都的宗室、勋贵都没有出现在东华门!” 皇帝的合法性太高了,除非先帝复活,否则没有人能够动摇这种合法性,这也就让宗室、勋贵们不想在第一时间和皇帝起冲突。 勋贵有着世袭罔替的爵位,与国同戚,在他们看来,皇帝没孩子,多大的事,再等等呗,皇帝不是还没死嘛。 至于皇帝不确定继承人,以后可能发生内乱,拜托,他们食的是李家俸禄,要维护的是李家江山,为什么要为这一点可能触怒皇帝? 等皇帝遗诏确定谁是新君,那就迎谁入帝都,至于仓促迎立的新君不能服众,可能会给藩王借口自立为王,那就出兵讨伐他们,总有解决的办法。 至于说再现司马家的事情? 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就算真的出现了,也可以划江而治嘛。 桑姬道:“你看出了次相的野心,可是区区一个次相不可能动摇皇帝的位置,只是给皇帝带来一点麻烦。相反,你不能成功让安王入京做皇帝,还可能会激发天下的野心。” “乱世之中,你保得住佛祖吗?只怕到时候各地寺庙都会被乱军搜刮一空!” “镇国寺是皇家寺庙,因为它一直参与朝事,超然于俗世,所以能够一直被人尊崇,天下愿意相信你的批命。可是经过这件事,镇国寺的名声毁于一旦。” 桑姬带着些不解地道:“您今年已经九十有二,是两只脚都踏进棺材的年纪了,念了一辈子的佛,却还是被血缘困住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插手尘世中的事情呢?” “你的一生都在镇国寺中度过,现在为了自己的侄孙毁掉镇国寺,您真的不后悔吗?” 桑姬说着说着,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说惠通大师真的有在意的东西,那不该是已经和他血脉疏远的章宽,而该是——佛! 桑姬灵光一闪,想到了上次来镇国寺时看到的一幕幕场景,不禁脱口而出:“你看到了陛下灭佛?” 惠通大师道:““不错,当年老衲奉先帝之命,为陛下占卜,却不曾想看到了天下无佛的未来,真是讽刺啊,先帝想要提前知晓未来规避危险,却没想到这又恰好造成了陛下的劫难。” 李晏皱着眉头,道:“无稽之谈!” 他从来不相信惠通大师的批命,此时自然也不相信惠通大师口中的未来。 惠通大师冷冷道:“我是编造出的陛下还有三年寿命,但陛下无嗣的批命是真的,若不是出了变故……哈。” 李晏不相信,但他下意识地道:“确实如此,若非桑姬,孤今生无嗣,桑姬于国有功,当有后位。” 说完,李晏才意识到今天他是秘密前来,身边没有带着起居郎,真是太可惜了!回去让他补上! 不对,这样是篡改史书,还是下次带着起居郎再来一趟吧! 李晏原本是想彻底推翻惠通大师的批命,直接将他打为妖僧,但是现在想来,他的有些批命还是很有用的嘛。 如此一来,只要桑姬生下的是皇子,就算日后孤空置后宫,桑姬再不能怀孕,前朝也不会有人对桑姬多嘴,还会认为多亏有了桑姬,否则陛下一个后嗣都没有啊! 惠通大师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只以为皇帝相信了自己说的话:“陛下既然已经知道实情,那么我不该这么做吗?” 不需要人回答,惠通大师惨然一笑,道:“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我不这么做,是不是就不会迎来灭佛的结局?我才是这一切事情的开端啊。” “娘娘,这一切是我作茧自缚,对吗?” 桑姬沉默了一瞬,她知道什么样的答案能够打击到惠通,但是她选择说实话,“不是,就算你不这么做,陛下也会灭佛的。” 就像桑姬之前说天下金银有定数,厚葬会使世间流通的金银减少。 这天下的田地也是有定数的,可是人心没有满足的边界。 国朝立朝二百多年,天下的良田九成九都落在了宗室、勋贵、豪强和寺庙的手中,贫者无立锥之地,所望的山川树木、禽鸟走兽都是有主之物。 皇帝想要再造盛世,中兴皇朝,可是皇帝不可能凭空变出土地。 而这些人中,宗室是皇帝的本家,他可以限制宗室但不能真的和宗室离心,勋贵和百官是皇帝的臂膀,皇帝需要他们帮助自己治理国家,他能够惩罚一部分太过猖狂的人,但不能除去他们所有人。 那么只有对佛教下手了,逼迫他们吐出良田,在天下开展禁佛,对仍然信奉佛教的显贵实行抄没家产,流放边关。 释放出来的佃户和奴隶可以创造税收,良田不仅可以分给原来的佃户,还可以分给立下军功的士卒,如此能够激发士卒作战的热情,再通过对外战争搜刮钱粮、获得更多的土地。 如此,才有了再现盛世的可能。 所以,陛下是一定会灭佛的! 惠通大师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他不解,他认为天下人崇佛,皇帝灭佛就是在和天下人作对,一定会被反噬。 但是天下不止是有衣食无忧的富户、勉强能温饱的寒门,还有暴尸荒野、衣不蔽体的黎庶和在战场上有今朝无明日的底层士卒。 北戎占据的大多是贫寒之地,灭北戎不能带来足够的良田,所以皇帝一定会调用北军进行灭佛,再将良田奖赏给底层军户。 那时候,谁都不能阻止灭佛,因为阻止灭佛就是阻止将士获得自己的田地,无论是谁,都会被愤怒的将士撕个粉碎。 到那一天,就是陛下都不能阻止灭佛了,除非他想迎来军队哗变。 桑姬没有给他解释的心情,因为没什么意义,只不过是惠通大师棋差一招,如果他能够成功,那么佛教仍然会昌盛。 镇国寺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浑厚而悠长的钟声缓缓响起。 但是一切都不同了,往日香客盈门的镇国寺现在变得门可罗雀,禁军守在各处。 惠通大师做出来这种事情,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活着的,但是最终皇帝只是软禁了他。 皇帝不信满天神佛,但是这一回他愿意信一次。 皇帝将手中的香插在佛前的香炉中,对着佛祖承诺,只要桑桑平安生产,他会保留镇国寺,并且在以后也会给佛教留一条生路。 第47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7 半月后,北军以逸待劳,伏杀北戎三皇子所带的精兵,大胜,斩首万余级,北戎军队溃败,逃亡时踩踏死伤不计其数,活者寥寥。 南方军队平定了安王叛乱,安王被压入京师。 自此,北戎军队由攻转防,只能困守城池不出。 皇帝率群臣在太庙举行祭祀,告知先祖皇朝收复了北地故土。 次日,皇帝正式下旨册封桑姬为后,考虑到桑姬怀孕,册后大典定在明年三月末,春光正好的时节,也是帝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皇帝不想让桑姬搬入椒房殿,椒房殿和宣室殿虽然距离不远,但总之和现在没法比,皇帝想桑姬时,出了正殿拐个弯就能看到桑姬。 但皇帝仔细考虑后,还是选择让桑姬搬入椒房殿。 因为宣室殿是他的宫殿,桑姬用的人手都是皇帝的人,皇帝可以知晓桑姬一天做的所有事情,桑姬应该有自己的宫殿、人手,去做一些她想做的事情。 哪怕是瞒着他的事情。 第二年,元宵节。 皇帝正和罗直聊起今夜的元宵灯会,突然,福全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他来不及行礼,大喊道:“陛下,娘娘生了。” 话音刚落,李晏就冲了出去。 桑姬的产期就在这几日,皇帝原本想一直陪在桑姬身边,可他比桑姬还要担心,整日忧心忡忡的样子。 最后太医委婉地劝皇帝先和皇后分开一段时间,别影响到孕妇的心情。 皇帝赶到椒房殿时,桑姬已经进入了产房,皇帝想冲进去,却被人阻拦了下来。 “陛下,这不合规矩。” “陛下,产房内不洁,有血腥之气,别冲撞了您。” 皇帝一把推开他们,笑话,他难道就守在门外听一个消息吗? 李晏见桑姬面色红润,神色平静,心中松了一口气。 李晏看了许多妇人生产的书籍也和太医讨论过,他知道妇人生产前要先开宫口,根据个人体质不同,有的人疼的死去活来,有的人痛感极轻。 看来桑姬是后者,太好了! 桑姬皱眉劝李晏出去。 “我想陪你,桑桑,我不相信那些产房污秽不洁的说法。” 桑姬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我嫌弃你不洁,去换件衣服再进来,最好别进来!” 生产时下身脱得干净,少一个人看到都是好的。 因为系统的缘故,桑姬开宫口时没有受什么罪,但是孩子是需要她用力生出来,这时候系统屏蔽疼痛会让桑姬不知道从哪里发力。 系统道:“宿主,我解除屏蔽了?” 桑姬毫不在意的点头答应,下一秒……疼,像是有一把刀在她的腹内搅动,又像是有人在重击她的腹部,下半身撕裂一般的疼。 桑姬疼得面色扭曲,汗水从额头滑落,手死死拽着身下的被褥,指甲被她活生生掰断却不及身下的万分之一疼痛。 李晏慌乱地握住桑姬的手,安慰道:“桑桑,我在,我一直在。” 桑姬根本听不清李晏在说什么,只觉得好吵啊,她的指甲死死嵌入李晏的手心中,汩汩鲜血顺着指甲流入指缝。 李晏不在意这个,只恨自己不能替桑桑分担。 桑姬也没心情关注,她满脑子只有疼,好疼啊,她试图挣脱李晏的手,想用其他地方的疼痛缓解下身的疼,挣扎间将李晏的脖颈、面颊上都划出了口子。 桑姬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终于生了出来,她陷入了昏迷之中,耳边迷迷糊糊传来喊叫声,但是她都听不清楚了。 等桑姬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李晏守在她的身边,见到桑姬醒了才终于放下了心。 虽然太医说皇后无事,但是李晏仍然不放心,他真的怕桑桑这么一睡不醒。 桑姬看着李晏,道:“陛下,你选秀吧。” 呜呜呜,对不起,他们的爱情真的经不住考验,太疼了! 桑姬觉得和那个比起来,李晏还是赶紧去找其他人吧! 桑姬的腹部疼得厉害,昨天助产的人大力按压她的上腹部数次,那处肯定已经青紫了,至于下身,那简直是酷刑。 这还是系统帮她屏蔽了生产带来的影响,但是系统没有办法修复好桑姬的身体,桑姬只能拖着这个虚弱的身体度过几个月,好好养身体。 李晏愕然,他万万没想到桑姬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愕然之后,李晏就想到了桑姬这么说的缘故。 他是亲眼看着桑姬生产的,自然知晓妇人生产艰辛,当下就承诺道:“桑桑,我们不生了。” 如果说子孙满堂的代价是桑桑一次次经受产育的痛苦,那么有一个孩子已经足够了。 * 桑姬瞧着旁边的小孩子,没感到传说中的心化了,只觉得不可置信,竟然是我生下了他? 她到现在终于有了一点实感,她真的生下了一个孩子,好神奇啊。 孩子很小,桑姬的一只手就可以盖住婴儿的脸,发出的声音细弱可爱,桑姬想抱抱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不敢,这是孩子啊,是刚刚出生、稚嫩脆弱的孩子。 照顾孩子的嬷嬷是皇帝精心挑选出来的,单是乳母就有十人,这还不算其他的人,总之都是极具经验的人。 相较而言,李晏和桑姬就是这殿中最不会照顾孩子的人。 负责孩子身边大小事的是皇帝的姑祖母,宣宗的幼妹,生育了五个子女,且俱存活,在如今这个时代,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皇帝决定立孩子为太子,不出意外,这个孩子将会是他膝下唯一的孩子。 所以皇帝特意请了大长公主进宫照看孩子,毕竟皇宫中没有长辈,他和桑姬年轻且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大长公主根本不会拒绝,她和丰王一样都和皇帝的血缘远了,难得有皇帝需要她的时候,她为了膝下子孙考虑也会尽心做这件事。 但这也就意味着皇帝除了看两眼孩子,连抱都别想抱一下。 大长公主是皇帝的长辈,下人不能说的事情大长公主可以说,在她看来,孩子年幼就该交给有经验的人待,皇帝想抱孩子要是不注意碰伤了怎么办? 过几个月孩子长大了再说。 至于说孩子要维持和皇帝的关系……孩子是皇帝的嫡长子,且有一个极得皇帝宠爱的生母,孩子需要现在就讨好皇帝吗? 根本不需要! 第48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8 大长公主今年五十有八,李晏担心她一个人看顾皇子精力不济,又下令命丰王府的郡主入宫协助大长公主照顾皇子。 郡主是丰王的长女,今年四十有五,膝下儿女双全,是陛下的姑母。 两位都是陛下的血缘长辈,且都比陛下大了几十岁,她们入宫照看皇子不会损伤她们的名声。 而且她们都是聪明人,谁都不会在桑姬面前摆出长辈的谱。 桑姬陪孩子玩了一会,等孩子困了,乳母抱他下去休憩,这才转头对着郡主道:“我今日仍不能沐浴吗?” 郡主满是慈爱地道:“娘娘生产后,身子虚弱,这时候入水洗漱怕会留下病症,等再过几日,出了月子就行了。” 桑姬道:“所以我应当只需要坐一个月的月子吧?” 郡主微妙地沉默了,虽然她和太医都觉得桑姬恢复得不错,但显然,她们都做不了主。 做主的人这不就来了。 李晏每日都要往椒房殿跑几回,他还想着留宿椒房殿,虽然桑姬要坐月子,为了避免感染,他不能和桑姬同床,但他完全可以睡在脚踏上嘛! 彼时大长公主听到这话惊呆了,脚踏?你是认真的? 她入宫时瞧着皇帝面上的伤痕,原打算着私下劝桑姬日后该注意些,不要损伤了皇帝的颜面,妇人生孩子都要痛这么一遭,但有些事情再疼都是不该做的。 哪有往丈夫头脸上抓的? 但是听到李晏这话的大长公主瞬间放弃了原本的打算,这位皇后如此得皇帝宠爱,就算是一分的脾性都能被养出十分,她说这话要是激怒了桑姬,反倒要被桑姬向皇帝告一状。 当即大长公主就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把桑姬当作皇后看,可千万别把她当作宗室子侄,想说些长辈的教导之语,摆出长辈的谱。 郡主入宫后得到姑母的教导,自然也秉持了这个道理,如此,桑姬和她们相处得极为顺心。 人与人相处,不过就是谁多忍让几分,李晏护着桑姬,将她放在心尖上,那面对宗室长辈,桑姬就不会被轻视,因为有眼睛的人都知晓真的和桑姬对上,争执到陛下面前,总会是她们输的。 本朝公主向来跋扈,桑姬却是一生都不能感受到历朝皇后面对宗室的憋屈了。 李晏最终还是没有留宿椒房殿,这是因为椒房殿中有两位宗室长辈,虽然不至于避嫌,但也不能当她们不存在吧,日日留宿说出去不好听。 回到此时的殿中,桑姬听到皇帝进来,头疼地道:“我真的可以下地行走了。” 李晏笑着上前,哄道:“恩,桑桑每日行走锻炼已经足够幸苦了,这点小事还是交给我吧。” 郡主的嘴角抽了抽,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桑姬产后一个多月身体都会排出恶露,为了保持洁净,每日她要换上几回床褥,初时桑姬不能下地行走,是李晏抱着她到榻上,等侍女将床榻换新之后,再抱着她回到床上。 如此,这个习惯就一直保持了下来。 桑姬觉得不必要,她身体仍然虚弱,但是下床走上几步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李晏不放心,在李晏的压榨下,这些日子太医妇科相关的医术是突飞猛进,整个太医院都知晓现在有谁不懂妇人产后修复,那就准备丢官吧。 面对着陛下不放心地再三寻问,大有皇后落下了什么后遗症,他们全族都要滚去苦寒之地吹风沙,太医那是小心再小心,平常就该注意的事项那是夸大了说。 比如桑姬坐月子的时间,太医说的时间不一,但都统一认为起码要两个月往上,甚至还有想要桑姬修养一年的。 至于这产后下床行走锻炼,那是必须的,但是绝不能过多劳累。 如此,有了太医的叮嘱在前,李晏是绝对不会答应桑姬的请求。 恰是寒冬,椒房殿内却温暖如春。 桑姬被服侍着擦洗了身子,躺在李晏的怀中,道:“太医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泡汤浴吗?” 李晏拿手试着桑姬的发丝,确定被擦拭干了,这才道:“再过一个月,许是可以了,你那处还疼吗?” 桑姬面色霞红,横了他一眼,含糊道:“还好,再过几日应该就能好了。” 这些日子桑姬回奶那处隐隐作痛,时下贵族女子是没有亲自哺乳的习惯,桑姬自然也不例外。 李晏为她揉着腰腹,温香软玉就在眼前,可惜只能看不能碰,李晏揉着揉着呼吸就变得凌乱。 桑姬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斜飞了一个媚眼,道:“晏郎……” 李晏抬手遮住桑姬的双眸,恨恨道:“祖宗,你别招我,等你身体好了,我一点要……” 他没说完,桑姬笑得花枝乱颤,道:“可是妾还要修养一个月呢,陛下就好、好、修身养性吧。” 李晏吻住了桑姬的唇,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忍吧,再忍些日子吧。 总不能因为他的欲望冒着损害桑姬身体的风险吧,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足能等到桑姬身体大好的那日。 * 郡主出宫后,先去了一趟丰王府。 丰王:“皇后娘娘为人如何?” 他对这位皇后娘娘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李晏不择手段的为她树贤名? 面对着父兄好奇的眼神,郡主委婉道:“皇后娘娘贤德,颇类母妃。” 已故丰王妃在京中有美名,她为人宽和、处事公允,京中人私下扼腕叹息,这样贤德的女子就是被丰王拖累,所以才和那些荒唐事沾上了关系。 丰王听了,满意地点点头,溜达着回自己的丹房了,看来他这位侄孙媳妇是个难得的贤良人啊。 丰王长子伸长了脖子,确定丰王已经走远,才道:“你说的不是会像母妃的……额……装出来的贤名?” 郡主整理了衣袖,起身道:“这我可没有说,皇后娘娘性子确实宽和。” 丰王长子砸吧了下其中的含义,明白了,那就也是装的了。 丰王妃性子爽朗,为人大度,确实是个好性子,但如今真正推崇的女子是那等柔和贞顺、勤勉持家、恪守女子卑弱本分的人。 简而言之,那就是该是从《女则》中走出来的人物。 这最关键的就是一个顺字,对舅姑顺从、对夫家长辈顺从,对夫婿更要顺从,夫婿发怒应该忍气低声的女子,但是丰王妃吧……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母妃曾经在院中追打丰王的场景。 丰王妃早逝,她在京中的名声完全可以说是丰王一手促成,丰王花费良多亲自找人捉刀写了数首缅怀妻子的诗,记载妻子的贤德,诸如三更起五更睡、亲手做羹汤、跪下劝丰王读书、衣不解带侍奉婆母汤药等等,都是其中的小事了。 哦,这还被丰王搬到了戏台上,京都各家戏班子都知道——当快败落时,出一折丰王妃贤德的戏曲,就会有人敲门送钱来了。 如此看来,皇帝的做法是有前例可寻的,说不定李家先祖在地府早已见惯了这种事呢。 “所以她的性子如何?你给我说句准话。” 第49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49 郡主扶额,道:“看起来是被家中捧着长大的、还没出阁的姑娘。” 嫁人后没受过委屈,不知道怎么讨好夫家人,自己受不得一点委屈,聊天都是要人哄着的,需要斟酌着言语别让皇后不痛快。 丰王长子咂舌,道:“陛下这么喜欢她,那性子应该是温婉娇怯的吧?” 被长辈宠着长大姑娘有的温柔、有的泼辣,这性子又不一。 郡主冷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徒留丰王长子在风中凌乱,不是啊,陛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说好的四德兼备、六行兼修、活脱脱是《女则》变成的女子呢? 丰王长子想起自己书房中刚刚写就的赋论,那是皇帝命他写出来夸赞桑姬有孕却拒辞皇后的赋论,他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他这都是按照陛下的要求写的。 他的良心一点都不痛! 丰王长子没办法,皇帝立志要让桑姬在后世留下无可挑剔的美名,完美符合这世间女子的道德形象,力图要让后世提起桑姬只能夸赞,说上一句不好都要被人质疑他的道德水准。 至于桑姬真实是什么性子,后人又怎么配评价他的皇后呢? 丰王长子只能苦中作乐地想,起码他以后不用忧愁怎么写了,只要照着女则写就好了,左右都是凭空编造。 总之就是圣人来了,也得说上一句贤德。 * 次年三月,举办立后大典,百官朝拜皇后。 两年后,北军彻底覆灭北戎,俘虏北戎末帝,送至京城,皇帝和百官举行大典,用北戎末帝的头颅祭告宗庙。 从京都向北眺望而去,在草原深处的城池内,相同的时刻,北军斩杀了俘虏的所有北戎宗室。 时隔一百五十三年,国朝的铁骑再次在草原上驰骋,无所拘束。 国朝最大的边患被除,天下归心,所有人都明白——盛世将至。 五个月后,皇帝正式下令灭佛。 九年前,惠通大师在镇国寺中看到的未来,此刻终于正式被写入了史书中,所幸他早已离世,不用亲身经历这种场景了。 天下各地的寺庙被捣毁,寺庙中的钱财络绎不绝地送入京城,佃户被授予田产,二十三万九千五百一十三名奴隶全被恢复为自由身,同样被授予了田产。 曾经惠通大师拒绝提倡薄葬,如今各地僧人的尸身都不能保存完好了,黎庶见陛下灭佛之心如此坚定,知晓不会再有僧人可以对他们随意打罚处死了。 有人大着胆子和人相约去僧人的墓园中,以求扒开棺木得到几身厚衣裳。 去岁冬日他的家中又被冻死了三人,冬日无物可以保暖啊,幸好如今已经是夏日了。 陛下强令所有僧人全部流放至北疆,彻底斩断他们和当地官府的联系,各地有帮助僧人隐瞒的官员被判处九族抄斩。 在下达灭佛命令后的三个月里,各地的佛寺都被毁了大半,有的佛寺起兵反抗,他们有人、有钱而且和当地的勋贵联系紧密,当然可以用兵马反抗朝廷。 李晏对此早有预料,他将北军分成三路,支援各地郡县,但凡有叛乱者,立斩不误。 北军取得大胜,需要奖赏。 李晏不掌兵,他需要底层士卒的忠心效忠。 而佛寺,就是最好的礼物。 当第一批良田被分到北军士卒的手中时,朝臣知晓灭佛一事已经不可转圜。 不灭佛,北军的刀就要灭他们了,总是需要人给土地的啊。 桑姬站在湖边,拢着身上的披风,道:“陛下想要任命宦官?” 李晏道:“我在犹豫,桑桑,灭佛吐出来的土地有一部分都被各地世家吞了。” 福全屏住呼吸等待皇后的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前途就在皇后的一念之间,这两年,李晏有意无意地和桑姬商量前朝的事情,桑姬慢慢也知晓了前朝官员的性情。 此时,桑姬笑着道:“陛下需要耳目,任用宦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让宦官处置官员,他们只有对陛下汇报各地官员动态的权力。” 李晏心中早有了成算,听到桑姬说得和他想的不谋而合,心中大悦,看来他的计划能提前进行了。 “桑桑,我想派福全去南方。” 桑姬诧异,道:“陛下,这是妾身的身边人,怎么能插手前朝的事情呢?” 李晏揽住她,她的桑桑总是这样,当聊起前朝的事情时,就会刻意唤他陛下,从来不会仗着两人的关系为身边人求官,他的桑桑怎么这么好啊。 如果桑桑不是贤后,古往今来又有什么人配称为贤后呢?是那些为亲眷求高官的人吗? 皇帝思及方才宁国公主入宫求他赐正二品官给她的夫婿,面上不免露出厌恶之色,朝堂高官中要都是这种货色,他又凭什么尊重朝堂官员? 李晏一朝,终无高官因陛下所爱而立,俱因有功、有才而立,李晏成为了后世史家向往的明主。 李晏贴着桑姬的耳边道:“桑桑,以后你身边的总管太监都会被安排去做各地的镇守太监。” 桑姬推开李晏,仔细端详着李晏面上的神情,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诧异道:“陛下,您不怕妾身再现天后旧事嘛……” 更多的话她已经无法说出,因为李晏含着笑瞧着她。 李晏是真的不在意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无论桑姬如何想,福全都被李晏派了出去,负责监察南边灭佛的情况。 如此,宫内各处对桑姬更加上心,只求能得桑姬的青眼。 * 大长公主抱着太子,道:“他比前两日更重了些。” 桑姬道:“是呢,他这两日皮得厉害,陛下正准备给他开蒙呢。” 太子是国之储君,大长公主不好插手他的学业,此时只能笑着附和两句。 桑姬让人将孩子抱下去,道:“姑祖母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 她看出大长公主今日进宫是有事相求。 大长公主犹豫着说出了来意:“我信了一辈子的佛,突然间陛下就不让我信了,前朝的事我不敢说什么,只是这佛教不只有惠通大师那一支,也有奉行苦修的僧人。” “惠通大师的弟子智空就是奉行苦修的人,至今已苦修三十年,京都中不少人知道此事。” 桑姬答应了见智空,李晏灭佛也只是灭一时,不能真的将佛教从人的心中铲除,或许等他们百年后,佛教还是会卷土重来。 如果以后佛教奉行苦修,那不失为一件好事。 桑姬和智空谈完,将他引荐给了皇帝。 皇帝不关心佛家教义,他给智空提了明确的要求,僧人必须得到朝廷批准才能出家——严格限制僧人的数量。 拜入佛门后,必须斩断尘缘,和原有亲眷断绝关系,不得娶妻生子,只能在寺庙中讲佛,不得去达官显贵家中讲授佛法——避免僧人和当地豪强勾结。 不得买卖良田,不得穿锦绣等等,李晏给了许多的限令。 智空大师听得面色惨白,却知道没有拒绝的余地。 要不然按照皇帝的要求对佛经释义,要不然就等着天下的佛教典籍通通被销毁一空。 这场灭佛运动销毁了多少佛教经典,后人不得而知,他们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探寻智空大师之前的佛教。 但往往结果不能如意,他们至今不能知晓那个在国朝繁盛了两百年的佛教究竟是如何修行的?又秉持着什么样的教义? 第50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50 三年后,天下一派繁华盛景。 京都各国的使节的队伍络绎不绝,万里之外的国家都携带着厚礼入朝。 九月十三,天朗气清。 李晏和桑姬相携而立,受各国使节朝拜,四夷宾服,万国来贺,由北至南,从东至西,凡人力所能到之处,俱为国朝臣属,天子当为天下之主。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 有心人注意到了桑姬的站位,心中不免忧虑,昨日朝拜是对天子的朝拜,并没有召见内命妇,可皇后仍然站在了天子的身边,这个含义不一般。 当年的天后也是如此。 罗直在三年前已经致仕,现在的朝堂官员都是天子一手提拔,不可能再发生六年前的场景,百官一点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跑到东华门外跪谏。 有朝臣跑到丰王府中,和丰王谈起此事。 当年天后临朝,最大的受害人是你们宗室啊,险些被屠杀一空,所以作为皇帝的长辈,又是唯一在京中的藩王,你不该入宫去劝劝皇帝? 老丰王在四年前已经去世,如今的丰王的是他的长子。 丰王只一味地劝朝臣喝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最后又以养病为由闭门谢客。 自家人知自家事,父王去世后,丰王没有去封地,不是因为陛下和丰王府关系亲近,完全是因为……他的好文采。 丰王背着手慢悠悠走去了书房,瞧着长孙写出的戏本,指点道:“这里写得太过肉麻,未免会让人怀疑有夸大之嫌,应该写的含蓄些。” 长孙哀叹着继续改手中的戏本。 丰王道:“我年纪大了,以后丰王府的富贵就要靠你了。” 李晏想要桑姬留有贤名,因此有了丰王府的富贵,丰王不可能进宫去劝李晏疏远桑姬,那是在自掘坟墓。 至于桑姬会不会是第二个天后? 唉,只能期望不是吧。 * 六年前,桑姬孕期时说的话,李晏从不曾忘却。 当年的他曾无数次质问自己,他喜欢桑姬是出于一时兴趣吗?会不会再过几年就会遇到更合他心意的女子? 当时的答案是不知道,他一向是爱之欲其生的性子,所以对桑姬所有的好都可能不是因为太爱桑姬,而只是因为他的性子。 现在的答案仍然是不知道。 他不知道下一个六年是不是还这么炽热地爱着桑姬,但他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让他如此费尽心思了。 就算有一天他不爱了,桑姬也会活得很好,因为他想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分享给桑姬。 对一位帝王来说,他能给心爱女子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不顾帝王尊严的低声讨好、空置六宫、皇后之位、立她的孩子为太子、拔擢她的家人…… 这些都不是,这些只是帝王的附属之物,真正的切身之本只有皇权。 李晏想与桑姬分享他的帝王权柄,直至如今,这场爱情的赌桌上才真正有了让李晏伤筋动骨的赌注。 如果桑姬有一日生出了异心,那么拥有着权力的桑姬是可能将他囚禁、另立新君,李晏会沦为阶下囚,性命不保。 这世间,皇太后永远比皇后轻松,前者不用担心皇帝会给自己换一个娘,后者却要一直担心皇帝想换一个妻子。 如果几年后,太子长大,桑姬也这么想了呢? 就算李晏自信他可以镇压桑姬和太子的叛乱,但是一开始就将祸患扼杀在苗头中,这岂不是更好? 可是—— 这样的话,我不爱桑桑时,桑桑仍然没有保障啊,我对你分享我的权柄,他日我不爱你了,你仍然能握住取我性命的刀,如此,桑桑有了真正的保障。 李晏是明君,可就是如此,他更该知晓权力的魔力,他通晓人心,将朝中官员玩弄于掌心之上,各地诸将手握大军却都不敢生出丝毫反叛之心。 这样的人,是最知晓权力的贵重,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分享。 他不信人心,不相信自己会几十年如一日的爱着桑桑,他不相信情爱中的海誓山盟,他更相信实际到手的利益。 这些不相信让他选择了这么做。 * 如今各地的镇守太监七成以上都是在桑姬面前侍奉过的,宫内太监迈入前朝的方式就是侍奉皇后-被陛下看中-派出去做镇守太监。 可以说,他们天然就是皇后一党,站在皇后的身边。 只是因为帝后感情甚笃,起居都在一处,侍者常常混用,宫外的朝臣却没能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李晏做这些做得太过自然,桑姬后知后觉发现这一点,她去问了李晏,李晏直白地承认了他的打算。 桑姬愕然:“陛下心忧天下,您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耗费数年才能有如今的盛世,现在怎么能因为喜爱我,就将天下、将您的身后名做为赌注呢?” 李晏将天下的权柄给予她,近乎在说等他死后,桑姬就是这天下之主。 可是桑姬并不认为自己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她知晓天后的事迹,平心而论,她并没有天后选贤任能的本事,也没有那一份看透人心的本领。 她能如此轻松地拿到权柄,是因为李晏太强,能够压下所有的反对声,不着痕迹地设置好一切,是因为李晏太爱她,所以为她铺平了道路。 李晏道:“桑桑有这一份自知之明,就足够了。” 桑姬居后位数年,凡有所请,李晏全无不允,这样的她,每日都有无数人向她求情,可是桑姬从来没有因此求过李晏一件事。 没有因为和内命妇、宗室女眷相处得好,就包庇她们的夫婿、子侄的错事,求皇帝不要处罚她们。 反而对朝中有能力的大臣多有维护,在李晏盛怒之时劝他不要因为朝臣言语冒犯就处罚他们,全然不顾朝臣曾上书指责桑姬插手前朝事。 因为此,桑姬也可以说是历朝最不威风的皇后。 既然皇后如此看重能力,那我们还讨好你做什么? 有能力的人不需要去做,没能力的人做了也没用,内命妇奉承皇后的心也淡了,虽说还是敬着,却全然没有谄媚讨好之意。 椒房殿安静得不像是一位宠后居住的宫殿,没有宗室女眷和内命妇络绎不绝地求见,献上珍宝,小心讨好,求皇后说情。 能够拒绝别人的奉承,这已经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了,尤其在他人都这么做的情况下。 桑姬道:“可治理国家需要的不只是这个,历朝君主谁登基时不想要做一代明君呢?不过是没有能力罢了。” “分不清忠奸,无法辨认谎言和真实,最后只能是让天下受过。” “陛下手腕高超,能整肃吏治,可妾身做不到,妾身不清楚这其中的界限在哪里。” 桑姬和李晏在冷战,这一次,两人足有半月没有说话,李晏照常处理政事,完全没有退步的意思。 丰王匆匆入宫,想劝劝皇帝,主要是您既不想换皇后,又不想让后宫进人,还舍不得对皇后发火,搞得这些日子宗室和朝臣深受其苦,谁都不想每天面对一位心情不好的皇帝啊。 “皇后劝孤召回各地镇守太监,不该和她商量朝堂的事情,你说孤该答应吗?” 丰王:……啊这,还有这等好事啊? 只是对着皇帝冷冰冰的目光,丰王只能唯唯诺诺地说不该这样。 丰王万万没想到皇后竟然真的是贤后,这样的事迹就该被大肆宣扬,可惜……皇帝不满意皇后的做法,更不会允许他写下这等事情。 免得皇后被这种事迹限制,日后不好插手朝政。 第51章 荡平海内再造盛世的帝王(完) 最后是桑姬主动找上了李晏,她知晓李晏的心意,可是不该这么做。 李晏待她好,可促使她愿意留下来,和李晏夫妻数载的主要原因,绝非此,是因为李晏有足够吸引桑姬的闪光点。 桑姬欣赏他的抱负,更欣赏他有实现抱负的能力,李晏心胸开阔、自信昂扬、面对任何事都能泰然处之、冷静面对……这样的人足以让人钦慕。 朝中的大人都被李晏折服,愿意为他效死,那么多一个桑姬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事情不该这么发展。 李晏淡淡地看着桑姬良久,才道:“桑桑,你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治理天下,还是觉得我给予你的超出了你所能承受的范围?” “你想把我按死在你丈夫的位置上,我们只做世人眼中的恩爱夫妻,可是我并不想这么做。” “桑桑,我们应该走得更近些,而不仅仅是停留在夫妻这一个关系上,我们之间不该保留礼貌、尊重、隐私等等,我和你应该亲密无间。” “我的地位、我的权势、我的所有东西都和你共享,我……” 李晏笑了,他和桑桑在一起多年,却仍然不满足,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足够好,没有人会对这一点提出质疑,所以他在不满足什么? 现在的李晏终于找到了。 “我想和你不分彼此,我想要看到最真实的你。” 李晏知晓他们恩爱,但这远远不够,他甚至想知晓桑姬的每一分情绪、每一点细微的想法。 他更加坚定要让桑姬插手前朝事,桑姬应该也知晓他的事情,否则那只是上位对下位的掌控,是他为了摄取绝对的安全感,无所不用其极地掌握桑姬的所有。 李晏能做而不做的克制,正是让桑姬愿意一步步走入他心中的保证。 桑姬长舒了一口气,苦笑道:“或许我的拒绝就是因为你给与的太多了,多到我担心自己给不起报酬,多到已经超出了世人眼中夫婿该给与的东西。” 太过浓烈的爱反而真的会将她困在这个世界,让桑姬无法将他看作是一场偶然相会的交际。 桑姬最后同意了。 李晏手把手教着桑姬如何运输粮草,如何设置粮仓,要怎么通过后勤拿捏各地的军队,熟悉各地军队将领的性情,如何去制衡各地将领。 李晏擅长对外作战,可惜他终身都不能上战场,因为他是皇帝,不该因为自己的喜好将自己置于乱军之中。 桑姬不姓李,他日桑姬和太子关系不睦,她手中最能依靠的就是军队,有了军队,桑姬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此后数年桑姬学的都是这些东西。 岁末,寒冬。 李晏四十七岁时,他病了半年,就像是上天在召他回去,药石无医。 临终前,李晏握着桑姬的手对朝臣叮嘱道:“诸事不决,皆问于皇后。” 他给桑桑插手朝政最名正言顺的理由,这是他最后能留下的东西。 李晏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日,等到春日的暖阳,就驾崩在了冬日的寒夜中。 桑姬面无悲色,不闻哭泣之声,神情平淡地为李晏换上了殓服,移到了棺木之中。 帝王的棺木很宽阔,足够容两人并排躺下。 次日,辰时。 按照规矩,太子当于灵前继位,桑姬制止了这件事,却没有说缘由,只道:“让我再想想吧。” 想什么呢? 众人不知道,私下有人劝太子早做打算,也有人想劝朝臣出面跪谏,更有人想联合宗室威逼皇后。 太子拒绝了,朝臣保持不语,宗室闭门不见客。 有心人都知道李晏是明君,深得朝野的尊崇,而这份遗泽统统被他给了桑姬,帝后情深,天下谁人不知。 对于心念文宗的旧臣,只要皇后没有明目张胆称帝,其他的还是再观望一番吧。 文宗尸骨未寒,就要质疑皇后的决定,他们做不出这种事。 一日日过去,众人越发不安。 李晏死后的第七日,京都下了一场大雪,直至日暮时分雪才停。 桑姬独自伫立在宣室殿前,无言地凝望着远方的落日,青山覆雪,落日余晖透过稀薄的云层斜斜洒落于殿前。 白雪皑皑,完全迥异于暮春时的景色,却无端寂寥。 寒风呼啸,卷起殿前层层积雪,桑姬鬓边的蓝田玉花瓣纷纷扬扬洒落,这是暖房中最后一朵蓝田玉,也是李晏为她亲手栽种的最后一朵蓝田玉。 桑姬伸出手想握住空中飞舞的花瓣,却终究只握住了寒风,终不可留。 有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桑姬霍然转身,长袖在空中划出了凌厉的弧度,此时已是深夜,有人立在远处的长廊等她,却不再是李晏。 桑姬解下腰间的必栗香香囊,道:“继承你父皇的志向,继续走下去吧,天子当为天下人计。” 太子躬身接过,知晓母后不会让他做傀儡天子了。 “明日,你登基吧。” 而我则想留在他的朝代。 当夜,皇后崩逝于宣誓殿,只留下一句同棺而葬。 晏郎,我原以为我可以活得很好,可惜……此世无你,我竟再无留恋。 李晏耗了数年光阴为桑姬谋划的一切,终究是化为一场空。 初见时,正值暮春,花好柳绿,他们没有走过这个冬日,好在已经携手走过了二十六个冬日。 一生不曾相负。 消息传出,天下人惊愕难当。 桑姬是得椒房独宠的皇后,新君是她的亲生子,陛下临终前当着百官面给了桑姬军政大权…… 世间荣华富贵随桑姬拾取,可,桑姬仍然崩逝了。 除了是爱,再没有其他的原因了。 可是生死相随,皇后陪葬,古往今来,从未有之。 百官十多年来的担心,宗室的不安,太子党的惶恐,此时统统化为乌有。 丰王府中,原丰王的长孙,如今的丰王满是叹息地烧着书房内的纸张。 皇帝考虑了许多种情况,包括桑姬称帝、再招男宠等等,他留下了诸多后手,力求保桑姬一生富贵无忧,随心所欲。 可惜,李晏唯独没想到桑姬会选择死亡。 李晏最在意的是手中的权势,他将之给了桑姬。 桑姬最珍贵的是自己的感情,她将之给了李晏,选择了生死相随。 第52章 诸天之外 诸天之外。 谢平凉愁容满面,随着他的叹息,时不时有雷光自长亭内飞出,惊动天际,天地合为一色,仿佛重归混沌,看不见一点亮色,只有暴虐的紫光游走在天地之间。 “谢平凉,你在发什么疯?!” 碧溪自远方而来,落在亭中,怒道:“你知不知道碧海境最容易受到道韵的影响?!” 碧海境是诸天之外难得的美景,也是最不稳定的地方。 倘若有人在这里释放道韵,碧海境就会立刻受到道韵的影响,所以就有了现在的场景。 碧溪非常不开心,她本想在海天中小憩,没想到转眼间碧空如洗、风平海静的碧海境就变成了这种模样! 谢平凉道:“昨日界中下了一场大雪,雪中含有悲意,道主应当是遇到情劫了。” 碧溪听了,冷笑两声:“谢平凉,你修道是越修越回去了吗?道主游历诸多小世界,难道要一点感情都不懂吗?怎么你还想着绝情断爱?” “要是这样,你就赶紧滚回去斩情丝,别来这里打扰老娘。” 谢平凉抬手,收回远方游走的雷光,道:“碧溪,你的道韵并没有游走在碧海境中,可见你没有真的动怒,既然如此,何不多劝劝我呢?” “我却是忧愁到了牵动己道的地步,这道韵不是我故意放出,却是随着我的情绪自然流露。” 碧溪听到这话,才认真了几分:“你仔细说给我听,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 谢平凉:“我看那雪中的情意,道主似乎是对男子动心了,不是人死情灭的那种,而是道主到了下一个世界,可能还会残有对那人的感情。” “就这?”碧溪满是问号,“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道主第一次经历男欢女爱,心中有牵挂多正常啊,这种事经历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要是一直在心中呢?” 碧溪道:“那就留着呗,万事入心万事不困心,先得情再忘情,我们修道修的是不为情所困,不是追求断情绝爱。” 他们这一道修的是忘己之私,万事为公,说白了,就是力图和天道融合,成为新的天道,划定世界规则。 这条道上最忌讳钟情,深情。 天道有了偏向,那就不是天道,而是绝道。 他们知晓世间万物,但不能真的让世间万物牵扯到自己的情绪。 就像今日的碧溪,她言辞间可以笑可以怒,但不会真的牵动本心,因为笑、因为怒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男欢女爱是世间常事,在碧溪看来,道主喜欢一个人是小事,就如她喜欢碧海境的风景。 他日碧海境毁灭,碧溪会因此生出惋惜,但也只有此了。 只要不为情牵、不为情困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平凉道:“倘若道主为了这份情爱耽误自身,又或者对人动心到了无法客观看待世界的地步,身为天道却有了私心,这该怎么办呢?” 碧溪皱眉,道:“谢平凉,你着相了,道主每一世都是一场新的开始,界中飘落含着悲意的雪,只能证明道主此时的心情,不代表任何事情。” “可要是一直在呢?” 碧溪道:“那就等万年之后再看,光阴之下,什么能长久呢?” 他们修道至今,谁没有过刻骨铭心的时刻,但是如今,又剩下了什么?抵过岁月的向来寥寥无几。 有一人突然显现在两人面前,他笑着道:“谢平凉,你在愁什么?” 碧溪抱胸靠在柱子上,道:“你怎么来了?又出现动乱了?” 度昭耸肩,道:“小问题,已经解决了,我回来时经过碧海境看到这处变动,所以来瞧一瞧热闹。” 最近许多道主都投入诸天世界中,诸天之外的道统之争都消停了许多。 谢平凉叹气,道:“道主对人动情了啊。” 度昭大笑出声,道:“这不是好事吗?要是我家尊者这番也能对人动心就好了,享受一番男欢女爱,不失为一件趣事。” 碧溪冷声道:“那我祝愿你家尊者找到愿意共享权势的人。” “你——”度昭说了一个字,又住嘴,他摸了摸鼻子,显然想起是自己先说错了话。 度昭那一道讲求的是入世,亲身参与世间事,以自身意志更改世界格局,倒逼天道顺从他们,按着他们喜好制定规矩。 他们最在意的就是自身的权势,那是他们更改世间事的底牌。 极情纵情都不可怕,第一眼就喜欢上人更是寻常,只要自身占据绝对的主动权,不让别人握有威胁自己地位的东西,那再怎么喜欢都是可以的,再伤心无非是对月空叹、怅惘一番罢了。 这却和碧溪这一道截然相反,她们注重的是心中不能有偏向,因为是要以身合天道,进而促使世界完全顺着自己的心意发展。 至于权势,不过是外物,他们成为了天道,世界之中的权势可以给任何人,不过是他们一念之间的事情。 他们的锚点是自身,有了偏向,那么制定规则时就会使自己忍受一些不舒服,去让偏向的事物或是人舒服,这样就是在给别人打白工。 万古光阴中,自己有再多的变化仍然是自己,仍然会接纳自己。 但是偏向的事物或是人变化了,那么就无法被接纳,可是道韵里面已经含了这个,后果就是轻则重伤,重则毁道。 这么一想,听起来是很恐怖,可是—— 度昭:“我插手尊者的事情做什么?你们在愁什么啊,难道你们已经走的比道主更远了?” 碧溪意识到自己被谢平凉带偏了,他们循着道主的道路前进,现在杞人忧天,反过来担心道主走错了道,真是可笑。 碧溪自己就游历过无数小世界,每一次的感情是真的,但最终剩下的只有一点真我。 此时道主不是诸天之外的道主,只是万千小世界中的桑姬,现在在哪里抱着人哭都是有可能的。 她怎么会愁这种事啊! “谢平凉,道主游历诸界,走之前说了不允许人进入界中,你为什么能看到界中下雪?” 谢平凉道:“我走的晚了一刻,所以见到了。” 碧溪道:“那还愁什么,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你去闭关,等万年再看。” 谢平凉叹了口气,“我推算到道主此关难过。” 碧溪翻了一个白眼,度昭也满是无语。 诸天之外,谢平凉的推算是出了名的不准。 谢平凉更忧愁了,他算得准那就是道主要完,他算不准……他已经很认真在学了,为什么还是不准啊??!!! 可见,谢平凉本人对此也是毫不担心的,就是纯粹在愁他那半吊子的推算。 系统空间。 桑姬无言地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卷,这是她亲手绘制而成,一人身着帝王衮冕,长身而立,立在宣室殿前,锋芒毕露,扫视天下。 小世界中浓烈的感情此时浅淡到唯剩下一丝,飘散在桑姬的身边,却不能渗入桑姬的灵魂。 桑姬取下画,徐徐卷起,又制住那一缕情丝,将它化成了拇指大的蓝田玉牡丹,挂在了画轴上。 系统极有眼见地捧出一个画筒,问道:“宿主,我会保管好的。” 系统意识到自己绑定了的宿主来历不一般。 桑姬漠然道:“不用,过些日子放下了,它就该被销毁了,不过之后除了我开口问,就不要让我看见它了。” 等系统收好画筒,确定不会让宿主意外发现后,小光球在桑姬身边飘来飘去,有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 桑姬道:“吓到你了吗?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随着她的话语,记忆和感情逐渐消散,桑姬就在这系统空间中迅速变回了和系统初见时的模样,灵魂澄澈,不沾染丝毫爱恨。 系统忍不住问了一句:“宿主,你还记得上个世界经历了什么吗?” 桑姬眨了眨眼,道:“不知道,但那不重要,我是叫桑姬吗?” 系统:“……是。” 桑姬眉眼弯弯:“那就足够了啊,系统,我们去下一个世界吧。” 第53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 “你确定答应吗?我会用你的身份行走天下,但不接受你提出额外的任何条件。” “是的,我答应。” 随着女子的承诺声响起,桑姬从床榻上醒了过来。 屋内装饰华丽,一看就是贵族小姐的闺房,屋内屋外安静得犹如旷野,听不到一点人声。 桑姬的喉间是可怖的掐痕,嗓子眼火辣辣的疼,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尽力气,她能闻到口腔中的血腥味。 可是桑姬来不及处理,她要立刻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躲藏。 因为——洛阳城破,蛮人就要入城了。 桑姬扶着床榻起身,将身上所有的钗环通通撇下,随意找了条布带扎好头发,又匆匆从梳妆台中拿了几枚玉佩,就连忙跑出了闺房。 后宅内各处燃起了熊熊烈火,扑面而来的热意告诉桑姬,她险些就要被烧死在屋子里了。 桑姬顺着系统的指引跑去后花园躲藏,一路上没有看见任何人。 在她要打开后花园中的暗室时,桑姬停住了脚步,匆匆折返回池塘边。 她能听到远方传来的马蹄声,蛮人已经到了这里,是了,此处是洛阳大家贵族居住的地方。 蛮人进城第一天就要搜这里的。 桑姬抓起池塘边的潮湿的泥土,往自己的头上、脸上、脖子上到处抹去,确定将她的容色遮掩了几分,这才迅速地跑回一开始的地方。 机关声响中,假山的暗门被打开,暗室中的人纷纷对准了桑姬,就要杀了她时,桑姬出声了,“是我,府中的三小姐,是娘亲让我过来的,这是她给我的玉佩。” 桑姬高举着她从内室中拿出的玉佩,她当然知道这玉佩不是府中夫人的,但是在这一处暗室中的人都是府中的侍卫和幕僚,内外有别,他们应该不知晓当家夫人的随身玉佩。 桑姬在赌。 内室中的做主的人是谭贺,他是桑姬这具身体生父的幕僚,他带着府中年仅九岁的六郎君躲在这里,暗室中的侍卫都是为了守护他们,等到夜晚护送他们出城。 谭贺皱眉,不知道桑姬为什么还活着。 这一次事发突然,原本预计洛阳城能守上一两个月,没想到突然间就守不住了,蛮人进城肯定要大肆抢掠,奸淫妇女。 主公命人分散突围,府中的好手就那么些,要护着诸多公子突围,就一定要做出取舍,像是桑姬这样的女郎就要被舍弃。 孙家累世冠冕,是名门望族,族中的女郎肯定不能被蛮人玷污,让她们自行求活,那也可能会在乱军中被人砍死,又或者被低贱之人玷污。 所以直接就劝她们自尽,既能保全自身贞洁,也能全家族名声。 世家女郎是知晓道理的人,大多数人都心甘情愿这么做,只是其中也有一些贪生怕死的人,这就需要旁人帮她守节了。 谭贺对桑姬的存活感到非常意外,夫人出身钱家,钱家家风清正,不该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啊。 虽然三小姐是夫人的幼女,但是此处的六郎君是五房唯一的男嗣! 如果他因为三小姐出了什么意外,这让夫人怎么面对五房? 谭贺心中发狠,就要让人立刻斩杀桑姬,桑姬咬牙跪倒在地,哭求道:“世伯,我在这里呆到晚上,就立刻离去,求您收留我。” 就在这时,假山外传来了蛮人的声音,谭贺知晓不能再动手了,他默许了桑姬留下。 桑姬抱膝坐在角落中,衣衫狼狈,六郎君衣衫整齐地坐在暗室内唯一的床上,侍卫将他紧紧围在身后。 他日在府中看着待遇相差无几的两人,直到此刻,才知晓什么是天差地别。 这是一个乱世,天下大半的江山都在各地军阀中。 原本占据洛阳城的是一个姓赵的叛将,朝堂缺乏兵丁,手中的军队战力不足,所以他们为了平定天下叛乱,想出了一个特别“聪明”的主意。 没有兵,可以去借兵。 向谁借呢?向蛮人借,而且他们是异族,天下人不会跟着他们反叛,让他们进中原也不会威胁皇权。 那么报酬是什么呢?当然是收复土地上的钱粮人了。 收复国土之后,土地归朝堂,城池中的东西归蛮人,换句话说,只要打下来了,城里面随便你们抢夺。 所以这次洛阳城破,大家都知道会有一场浩劫。 原本孙家是不担心的,孙家是世家,在朝堂中有人脉,洛阳城破也能保全自身,所以家眷没有离开洛阳城。 但是——洛阳城破的太快,朝廷的军队还没有到,现在进城的都是蛮人。 蛮人可不管你家中是几品官,反正劫掠完了,朝廷又不能找他们算账,朝廷还要他们去打仗呢。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事情。 孙家的一部分人已经带着侍卫突围,剩下不方便在乱军之中离开的人就先留在府中,等夜深再找机会离开。 府中的密室只能容下一点人,还有被发现的可能,其中假山这一处的密室是最安全的,而且靠近池塘,就算是放火也不会被烧到。 桑姬也是看重了这一处的安全性。 因为是桑姬主动进入下一个世界,主系统那边还没选好进入的身份,索性就让桑姬和系统自己负责了。 桑姬原本以为很简单,然后发现很难找。 洛阳城中突然有大量女眷赴死,只要有人愿意答应条件——系统送你去新的世界生活,桑姬需要用你的身份行走世间就行,但是找了数人都被拒绝了。 因为乱世之中,女眷还活着就是玷污家族名声,是不符合这个世道的规矩,会导致家中的人被人耻笑。 所以她们不能活。 就算有的人愿意答应这一份交易,也提出了附加条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玷污家族清誉,要听父母安排,还有比如帮助家中男丁成功逃出城。 桑姬拒绝了,在她看来,这一场交易只是和你一个人做,你不能放下俗世牵挂,可以不做这个交易。 但是不能让别人替你完成该有的责任。 桑姬和原身达成了交易,原身不想死,可是她的娘亲带着人亲自帮她全了贞洁。 其实我不死也没有活路,就是多活一阵子罢了,还会遭遇生不如死的事情,所以就这样吧。——这是原身给桑姬的话,这一生于她已经结束。 桑姬不会用自己的标准去审判孙家,因为她终究是一个外人。 只是桑姬心中有些难受。 她不打算继续用孙家三小姐的身份,她需要这个身份进入这方世界,至于之后——乱世之中太多人都家破人亡,随意编造一个身份就是了。 第54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 桑姬抹了一把脸,臭烘烘的,她没有办法,进入世界后,身体会受到桑姬灵魂的影响,展现为桑姬灵魂中的相貌。 可以说,她只是需要这个身份让天道判定世界中有这个人,不算是外来者。 桑姬显露出自身容貌,谭贺就不会放她走了,他不会怀疑桑姬不是孙家三小姐,只是会惊叹自己以前竟然没注意到这一点。 绝色美人,在哪里都是稀缺品,这是最好的礼物,将桑姬送给蛮人首领,孙家就能够幸存下来,不用冒着生命危险突围了。 天一点点暗了下来,桑姬进来时就坐在暗门旁边,她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动静,蛮人的声音一点点远去,该出去了。 孙家离开前,大开府库,让下人随意取用金银出去逃命,孙家的宅邸除了暗室中的人,再没有其他人。 蛮人入城除了抢劫金银,还要发泄,没有人的配合,蛮人就会选择先去旁的地方发泄,之后再进入大宅内抢劫金银。 桑姬紧绷着身体,她知道自己还有一关没有过,这要看谭贺的想法了。 是觉得桑姬是孙家三小姐,应该给她逃命的机会? 还是觉得为了孙家的名声,不能让桑姬落入敌手,应该在这里杀了桑姬? 抢在谭贺开口之前,桑姬将手中的玉佩掷到地上,道:“我不孝,父母养我一场,我却不能给他们送终,自此以后,孙家三小姐死了,他日我如何都与孙家无关。” 谭贺不为所动,道:“三小姐说笑了。” 桑姬眸中含泪,凄苦道:“我常年呆在后宅,洛阳城中见过我的女眷此时都、都已经……” 她别过脸,不忍再说。 “世伯不用担心,娘亲已经将我除名,我苟且偷生,但也知道廉耻,这一生绝不会用孙家人的名义行走在世间,求您让我多活一阵子。” 桑姬瞧着躲在谭贺后面的九郎君,唤道:“九弟,求你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 九郎君对这个隔房堂姐不熟悉,但看着她如今这么低姿态,犹豫着拽了一下谭贺的衣服,道:“要不就放她走吧。” 谭贺最终答应了下来,只是忍不住惋惜道:“三小姐,您的好友都有赴死的勇气,为什么您要做贪生怕死的小人呢?您活下去只会遭受更险恶的对待,主公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啊。” 既然不打算杀了桑姬,那就要开解她两句,别到时候反生出了仇怨。 桑姬羞愧道:“我……是我对不起……” 她语不成句,泪水止不住地流。 谭贺瞧她,确实没有对孙家的恨意,只有对自己做法的羞愧,这才终于决定不杀桑姬。 桑姬心内冷笑,女眷有赴死的勇气……她们不赴死,你们也有帮她们赴死的勇气,可是你们对自己有什么? 忠君忠到狗肚子里面的玩意,乱世之中开城投降的不就是你们嘛,既然要守节,你们四处投机做什么,都该抹脖子自杀表明对朝廷的忠诚。 可是呢?哈,乱世之中有如此气节的人总在少数。 有一种气节,叫做我帮你守,但是我自己可以不用守。 暗门被打开了,谭贺给桑姬指了逃生的方向,桑姬知晓是想让她引开蛮人,她满怀感激地谢了,走出他们的视线范围立刻转向,循着系统给的路线逃了出去。 城中一片火光,地上洒落着珠宝、衣物和……鲜血,桑姬几步就能看到一具尸体,洛阳城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惨呼声和厮杀声随处可闻。 桑姬在拐角处,咬着牙扒掉了地上人的衣服,在夜色中给自己换上了一件男子华服。 她身量高挑,外面罩着一件斗篷,夜色中望过去只以为是哪一家还没长成的贵公子。 “系统,你能变出几匹马?” 系统:“嘎?” 桑姬匆匆解释道:“上个世界你说过,到这个世界你就拥有变成动物的能力了,我需要汗血宝马,不,是比那个更好的马。” “最好是能夜行千里,你可以吧?” 系统:……按照统子的经验,旁家的系统变动物不是变这个啊,不被宿主抱着,起码也不是驮着宿主吧。 但是时间紧急,系统只能道:“可以,但是超负荷奔跑,之后要休息一段时间,不能变成动物了。” 桑姬不在意,她现在最重要是逃出城去。 她匆匆道:“你能变出十匹马吗?只需要一天一夜就足够了。” 系统的本体仍然是呆在系统空间中,系统变成动物是将它的精神投射到这个世界,理论上应该能变出许多。 但是系统还是个幼年统,统子的力量有限,桑姬的要求是在逼统子的极限,系统咬牙答应了。 桑姬绕到了城门附近,洛阳城的城墙坚固,桑姬大略扫过去,没有什么被摧毁的地方,这是当然的,因为蛮人围城没有几日,这里姓赵的叛将就带着心腹跑了。 洛阳城失去了抵抗,城门迅速被蛮人攻破,甚至蛮人都没有使用攻城器械。 桑姬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无星无月,夜色浓重,蛮人在夜间看不清事物,这是好事,可是城门附近点着篝火。 几处城门唯有这一处防守是最薄弱的,今夜有意突围的人都会从这里动手,桑姬在等,等旁人出手,趁乱一起逃出去。 她倚在巷口,听着远处逐渐逼近的喧嚣声,沾满泥土的脸上有着不忍,她知道,突围的时候快到了。 蛮人分布在洛阳城中劫掠,城门防守虚弱不堪,但也不是能让几个人简单突围的,城中所有的一切都被蛮人视作自己的私产,有人突围,倘若蛮人上前追捕,双拳难敌四手,只有一个死字。 那么该怎么争取到最大的活路呢? 答案是,和今日白天的突围一样,携带着洛阳城中的黎庶冲出去。 告诉他们,这一处城门有逃生的可能,之后掩藏在黎庶中可以缩小目标,突围的人多了,也能尽可能消耗蛮人的箭羽,减少被射杀的可能。 今夜的这处城门确实是洛阳城中的人最大的逃生机会,因为洛阳城中还有一战之力的人都会在今天突围,能够抵御蛮人的击杀。 可惜这条突围道路是需要用鲜血铺出来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乱世之中,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等乱军来救吗?那是笑话。 那等朝廷吗?蛮人就是朝廷从边疆引入中原的啊。 这就是乱世,乱世中能保全自身就是幸运的事,至于家人……生离是幸事,死别是常态。 第55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 “宿主,找到合适的人了,在右边第二条小巷中。” 桑姬起身离开,乱军之中需要有人陪着她冲出去,赶往其他城市的路上也需要人陪在桑姬身边。 因为桑姬手无缚鸡之力,并且不会野外生活。 乱世之中一个文弱郎君孤身赶路,夜晚还好,白天会有无数人想对他动手,但是身边围着几个士兵就不同了,他们经验丰富,知晓怎么对付流民。 而且手拿武器,身上沾染着血腥气,旁人看到他们不好惹,自然就会远离,能够避免许多问题。 侯顺带着几个兄弟打算今晚逃出洛阳城,他们原先是朝廷的军士,后来乱军打来,守城的大人弃城而逃,他们就投降了乱军,被编入军队中。 现在姓赵的叛将带着人又一声不说地跑了,军队内的人一哄而散,大家都各自找求生的路。 侯顺带着几个兄弟躲躲藏藏等到了夜晚,正愁怎么冲出城,这个找上门来的小郎君就说他手中有上好的马匹。 桑姬的声音沙哑,道:“你考虑好了吗?” 侯顺听出了这个郎君正处在变声期,这更加让他陷入迷惘之中,世家大族的小郎君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洛阳城?竟然还能带着马? 这世道马匹值钱,一匹上好的马能在乱军之中保人活下来。 “你的马都是从哪里来的?” 桑姬装作不耐烦地道:“当然是长辈给我的,我喜好马,今天算是便宜了你们。” 侯顺越发认定他是哪个大族宠大的小郎君,在这种时刻,还是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他咽下了其他的疑问,知晓说出口,面前的桑小郎君也不会有耐心解释。 桑小郎君怎么和家中人失散,怎么有那么多匹马,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马,且是世家子。 有马,可以保证他们成功逃出去,是世家子,证明他身后有大族护持。 侯顺几个人没有投靠的地方,最好不过是路上被哪家军队收编,最坏可能就被人驱赶着填壕沟了。 能够做世家郎君身边的护卫,在乱世中是一条极好的出路了。 侯顺在看到十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时,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城门边的篝火已经被人熄灭,一片黑暗中,有人冲破了蛮人的防守,冲出了城外,然而迎接着他们的是蛮人张开的箭羽。 桑姬闻到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她驱动身下的马匹迅速冲出城门,马的速度很快,犹如流星,一眨眼就冲出了城。 侯顺几个人将桑姬围在最中间,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撕开一条冲出去的道路。 桑姬的身体紧紧贴着马背,马匹起落间,躲避掉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看着是桑姬骑术高超,实则全靠系统自己发挥。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四处闪动着刀光剑影,身前身后不断有人倒下,无法分辨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在这种时候,人命脆弱的比一张纸还薄。 桑姬一行人成功冲了出去,她们撕开的口子立刻就有人跟上,彻底撕开了蛮人的包围圈。 没有人阻挡,此时马匹才终于展现真正的速度,须臾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这让蛮人彻底放弃了追击的想法,也让突围的众人心中各有想法。 谭贺心中纳罕,洛阳城中的各家他都知晓一二,却还是想不清这人是哪一家的人,若是能早些遇见,借到一两匹马,合力突围,情况能比现在好上许多。 他皱着眉疯狂挥动马鞭,他没有那样的好马,桑姬等人能够迅速甩开蛮人,他却不行,蛮人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追逐。 谭贺揽着九郎君,放弃了原先的路径,转而向着西南方向跑去,打算借着山林躲避蛮人。 这边桑姬也没有按照原先的路径行驶。 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出自军阀李家,名李晏,李家是乱世中最大的割据势力之一,李晏是李家五公子,擅兵法,年纪轻轻已经率军打了多场胜仗,名震海内。 现在李家的军队在洛阳西面,和长安相距不远的地方。 系统是想让桑姬直接往西去,去找李晏,但是桑姬想了想,选择了朝南走,去平城。 天下四分五裂,但是朝廷还有民心,桑姬想此时的李家绝对不会攻破长安,不愿意担这个乱臣贼子的名声,而且现在攻入长安,捉到了末帝,杀不杀、怎么杀都是问题。 李家手中握有军队,观其实力,是天下最强的三股势力之一,他们不需要迎末帝,打着为皇帝平叛的名号去攻打他人。 相反他们更需要朝廷赶紧覆灭,好方便他们自立为皇。 桑姬想,过不了多久,李家军队就会从长安附近退出去,回到山南道。 平城地理位置险要,谁握有平城,就拥有了进攻的主动权。 从平城向南,一马平川,没有任何抵抗军队的地方,而平城南部的平原正是握在李家的手里。 平城现在在朝廷的手里,桑姬想李家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平城,无论是谁来攻打平城,最后李晏都会出现在那里。 因为平城中有粮,有足够几万大军食用的粮食。 桑姬回头遥遥望了一眼,可惜了,洛阳城中有粮仓,如果坚持守城,粮食足够全城人食用一年,但是洛阳城两任将领都是废物,反倒将粮食凭白送到了蛮人手中。 桑姬带着侯顺等人赶了一夜的路,足足有两百里,平城离他们不远了。 侯顺安排了几人留在原地保护桑姬,他带着剩下的人进林中打猎,跑了一夜,马匹需要休息,人也需要休息。 “侯老大,那个郎君怎么看着是个小娘子?” 夜晚天黑,情况又紧急,大家辨认不清楚,可是如今天光大亮,身后又没有追兵,时间宽裕,众人就发现了端倪,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侯顺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道:“是郎君还是女郎,都和我们没关系,只要她能给我们一个安身之地就行。” “她的来历不清不楚,又是一个女郎……侯老大,你知道的,洛阳城中的世家女郎不都守节死了吗,我怕是有人心怀不轨,想害我们。” 侯顺嗤笑,道:“看到那些马了吗?里面随便一匹,都比我们所有人贵重,阴谋?呸,用这种马算计老子,老子没那么大脸。” 第56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 桑姬坐在河边,接过了侯顺送过来的烤肉,瞧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一哂,倒是个聪明的。 桑姬没想遮掩自己的性别,因为根本遮掩不住,昨夜也是占了天时地利,她才能哄骗过侯顺他们。 至于现在,还是那句话,乱世之中,侯顺他们根本没有地方去,只要桑姬能给他们一个安稳,那么他们就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走吧,今天傍晚之前必须赶到平城。” 桑姬翻身上马,瘫软在系统空间的系统哀嚎一声,系统操控着十匹马还带着人,一夜跑了两百多里路,现在就要继续走,这简直是不把系统当统! 系统简直要对变动物产生心理阴影了,统子认命地继续干活。 平城是一座大城,城内人口众多,集市中甚至有了几分热闹,迥异于其他城镇的死寂。 但还是显得桑姬一行人突兀,因为她们身上带着明显的血腥味,各人手中都持着刀剑。 “此番麻烦世伯了。” 赵平客气了两句,心中却在泛嘀咕,他往日没听过桑家有这么一个女郎,可桑姬说得一切都无误,身边带着数匹高头大马,整个关中,确实只有桑家能有这个手笔。 “不知道兄长什么时候能到?” 赵平道:“桑公子已经到了许城,想必再有三五日就能到平城了。” 桑姬含笑道:“那这几日就叨扰世伯了,还有一事需要请世伯帮忙。” 赵平心中一动,来了,不知道这位不知真假的桑家小姐会说什么要求? “情况危急,我骑着马日行数百里,这些马……”桑姬面上黯然,“想必世伯也已经看出来了,这些马被这么驱使已经活不长了,恳求世伯将它们好生安葬。” 赵平一惊,这些好马竟然就这么交给他处理了?可看桑姬面上只有对马匹的心疼,丝毫不在意马匹本身的珍贵。 这一份眼界,看着确实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将稀世珍宝看做寻常。 桑姬心内也是无奈,她是想着留着这几匹马日后再说,可是系统打死也不干了,系统现在像一滩水软趴趴地瘫倒在地,拒绝再变动物。 赵平所在的赵家世代居住在平城,家中虽然没有多少人做官,但是在平城却是地头蛇,尤其是赵家数代负责看管平城的粮仓。 桑姬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淡淡一笑,没想到计划这么顺利。 桑家的大郎君喜好竹子,随身玉佩大多刻着青竹,桑姬当时下意识带了一枚雕刻青竹的玉佩,就这么被用上了。 桑家是累世官宦人家,和原身的孙家一样,都是国朝顶尖家族,这样的家族,若非此时是乱世,且赵家和平城粮仓关系紧密,那是绝对不可能和桑家搭上关系。 赵平见过桑家大郎君桑封,也绝不可能近距离观摩桑封身上的玉佩。 赵平看到桑姬手中成色上佳、工艺精良的玉佩,就先入为主信了三分,能拿出这样玉佩的人,来历定然不凡,肯定不需要冒认桑家女的身份。 可惜,偏偏有了她这么一个意外。 三天后。 赵平没时间去关注桑姬的身份了,因为李家军队集结要攻打平城,平城守将带着人在加固城墙。 十日后,平城守将俘虏了敌方的主将,敌方军队退却。 桑姬:……好小众的文字,为什么军队没有溃散,主将会被俘虏啊? 等她弄清楚缘由后,就怎么说呢,荒唐中带着一点合理。 这一次的主将是李晏的侄儿李炳明,只比他小了五岁,李晏在这个年纪时,就带着精兵深入敌方大营擒下了敌方的主将,一战成名。 李炳明觉得李晏行,他也行,所以半夜带着身边的精兵摸进了平城,然后……就被早有准备的守将逮住了。 虽然桑姬不知道李晏那一战是什么情况,但是她敢打包票绝对不是攻城战,主要是你都知道了能进城的办法,为什么不直接让士兵攻击这个薄弱处? 就没想过这是对方给你设下的陷阱吗? 桑姬能理解少年人不服输的心气,但是蠢到这个地步……没关系,起码李家已经习惯了。 李晏的大帐中,他手下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只有麻木。 这已经不是李炳明第一次给他们添麻烦了,但是这绝对是麻烦最大的一次。 可惜他们又不能不救。 李炳明是大公子的嫡长子,以后很有可能继承李家,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李家继承人。 至于为什么是几乎嘛? 这不是有李晏这个变数,大帐内的人拿着眼偷瞄李晏。 李晏今年二十有三,至今没有娶妻,甚至身边都没有一个姬妾,而且看着以后也不打算有,私下已经有了李晏不行的谣言。 可惜,这位李家五公子安之若素,完全没有想证明自己可以的意图。 如此一来,谣言就传得更厉害了,连大帐内的一些人都相信了。 此时心内都在惋惜,可惜了主公不能有后嗣,否则他们做什么要忍李炳明啊。 李晏对上众人异样的眼光,不用说也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李晏对美色上兴趣寥寥,这远不如他驰骋沙场来得尽兴。 他向来不惧人言,更不会因为这种莫须有的谣言去证实自己。 “主公,这件事该怎么办?” 李晏轻敲着手中的信报,道:“慌什么,这是好事,现在我们带兵过去,大哥也不会有意见了,先让他们撤退,等我们过去汇合。” 李晏在前面打仗,李家大郎在后方负责粮草,经常会克扣李晏军队的粮草,几次下来,李晏索性就不管后方要粮了,每次打下城池自己军队占有大部分的战利品,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送到后方。 原本的计划是等李晏从长安附近撤退后,再由他去攻打平城,但是李家内部担心李晏吞下粮草,所以先派人去攻打平城。 没曾想,城池没打下来,反倒是把自己的亲儿子丢了,现在反倒要求李晏出手救人。 平城易守难攻,守将单远成又有守城之志,如果强取,只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尤其平城内有粮仓,真把人逼急了,单远成火烧粮仓,那他攻打平城收获的利益要少了一大半。 如果能够从内攻破,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现在就等桑封的结果了。 第57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 桑封愕然地看着桑姬,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多出来一个妹妹? 桑姬笑着向他行礼,道:“兄长,我等候多时了。” 说完,她抬手一挥,早有准备的侯顺几人立刻从后面冲出来,上前制住桑封,将他捆成了一个粽子。 赵平坐在上首,像是早就知晓会有这番变故,道:“那么下面就麻烦桑姑娘了。” 桑姬唇角含笑,行了一个家礼,道:“世伯客气,这本就是我桑家的家事,只是叨扰世伯了。” 赵平连忙侧身避开桑姬的行礼,谦虚了几句就主动离开,给桑家兄妹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等到侯顺几人都离开屋子,桑封已经理清了当前的状况,眼前的女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赵平,甚至反过来让赵平对付自己。 “是我小看了孙三姑娘的手段。” 桑姬抬手理了理袖子,淡淡道:“我为孙家弃女,如今已经不是孙家人,桑公子以后可不能再说这话了,免得让人误会。” 桑封这话只是试探,他和孙家女眷见得不多,没想到桑姬这么爽快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孙三姑娘何必说这些话,孙家派人护送你出城,可见是极为看重你的,旁人都……” 他话说不下去了,桑姬拉下了衣领,露出了颈上的淤痕,任谁见了都知晓桑姬曾经是被人如何对待。 桑封知晓洛阳城破,许多女眷赴死,可当真正看到了,还是觉得发寒,原来不是主动赴死嘛,竟然是……他们怎么忍心的,那可是至亲骨肉! 桑姬道:“桑公子不必继续试探了,我和孙家没有关系,今日的事是我一个人谋划,为的是和桑公子谈一笔交易。”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一句,桑公子效忠的是谁?” 桑封背脊发凉,知道若是说出的人和桑姬心中猜测不符,他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咬牙道:“李家五郎君李晏。” 桑姬点头,道:“看来我猜的不错,那我就直说了,我孤身一人,没有地方可去,希望能够得到李家五郎君的庇护,在后方安稳度日,作为报酬,我愿意协助桑公子保护好平城粮仓,不叫粮仓被人毁去。” 要是在一刻钟前,桑封听到这话,只会发笑,你孤身一人,有什么资格说助我? 现在嘛,桑封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下来。 等侯顺将桑封解绑,桑封揉着手腕,道:“孙……桑小姐这么笃定我不会反悔?” 桑姬道:“我自然是信不过兄长的,但是李晏声名在外,他能重用降将,想必养我一个小女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小女子……”桑封苦笑着摇头,“我是见识到了你的本领,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桑姬道:“算是阴差阳错吧,我带着人逃到平城外,正发愁要在哪里落脚,就在城外遇到了赵平,我看出他在等人,上前一番交谈,就知晓了你因为其他事耽误要晚些到平城的事。” “我就冒领了桑家小姐的身份,至于怎么说服赵平愿意对兄长动手?这是兄长成全了我。” “天下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朝廷是没救了,赵平自然也是想在这个乱世投机,混到一份从龙之功,我劝他效忠李晏,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家中几代看管平城粮仓,这时候下注就获得最大的报酬。” “否则等到平城被攻破,或者粮仓被损毁,他就没有投靠别人的底牌了,赵平同意了,我再说桑家都已经投靠李晏,只有兄长仍然心向朝廷,所以家中派我出面来阻拦兄长,这么一来,赵平自然不会站在兄长的一边。” 这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在短短半月里就能哄得赵平对她深信不疑,愿意将阖族前程都压在桑姬的身上,这手段就不得不说上一句厉害了。 桑封在外面树立的是忠君的形象,这本来没错,平城在朝廷的控制中,他要是一开始就对着赵平说他效忠李晏,赵平早就将他绑到了官府。 可是现在平城外面有大军,时局又不一样了,桑封之前树立的形象反倒是成为了桎梏,现在他出门对赵平说自己一开始就效忠李晏,赵平可不会相信他,只以为桑封是被桑姬说服了。 如此一来,在赵平的心中,桑姬是比桑封可靠多了,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怀疑桑封会对朝廷告密,害了自己一家性命。 “桑姑娘好手段。”桑封击掌赞叹。 倘若桑姬没有先走这一步,等她见到了桑封,那就要看桑封愿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份,生死是置于桑封的一念之间,现在主动权反倒是落在桑姬的手中。 桑姬毫不谦虚地受了,“我帮兄长说服了赵平投靠李晏,但愿桑公子能帮我在李晏面前美言几句。” 桑封道:“这是自然,桑姑娘胆识过人,我家合该有这么一位女郎,等事成之后,我立刻写信给家中,在族谱中写下五妹的名字。” 按照年龄,桑姬正该是桑家排行第五的女郎。 这等有才的人不该被埋没,孙家有眼无珠,竟然不要桑姬,那就别怪我桑家将她收入族中了。 桑姬冷笑道:“桑公子,你桑家的嫡出女郎身份还没有值钱到这个地步,我谋算这许多,不图大富大贵,起码也该是衣食不缺,在宅子中当家作主,怎么也不该是给自己认了一堆祖宗?!” 她脑子出问题了才会答应这件事,在这个世上,家族对女子的生死去留是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桑封欣赏她,不代表所有人都欣赏她,世家大族中人员混杂,处理起关系最是复杂,桑姬跑去给人家做半路的干女儿,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按照时下的眼光,桑家愿意认桑姬为女,这简直是再造之恩,以后桑家将桑姬送给哪个军阀做妾,桑姬都只有感激的份。 毕竟桑姬的这份容貌加上手段,将她送给割据势力的首领做妾,对桑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桑姬得宠,桑家对桑姬的大恩在前,只要桑姬不想留下忘恩负义的罪名,就必须提携桑家。 桑姬不得宠,对桑家没有任何的影响,本来就是白捡的女儿。 至于说做妻?拜托,桑家内部不知道有多少女郎,这种好事当然是给自家女郎。 桑封也想到了这其中的关窍,要是男子,桑家认下他是给了他一个世家出身,但是对于桑姬,这反倒是不美。 可眼见着桑姬的手段,她能不依靠孙家逃出洛阳城,再到现在反客为主,自己反倒要靠着桑姬取得赵平的信任,桑封不能不说一句佩服。 这样的眼界、这样的口才,桑封是真的想将她收入桑家。 第58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虽不才,但在朝中勉强有些声名,略有余财足可以养妻儿,家中长辈早已经许诺我,婚姻大事由我做主。所以今日我想求娶姑娘为妻,我愿以桑家几百年的名声发誓,此生定不负姑娘,愿与姑娘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桑封附身长拜,神色郑重,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娶妻取贤,他欣赏聪明人,桑姬足有能力做他的妻子,做桑家的少夫人。 而且她的身份并不低,是孙家嫡出女郎,两人算是门当户对,至于说桑姬被孙家逐出家门,这却是没有关系,他愿意娶桑姬,孙家定然会再认回桑姬。 桑姬淡淡道:“你对我一见钟情?” 这边桑封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当即果断地点头。 桑姬必然能成为他的贤内助。 桑姬明白桑封的想法,可惜,她没兴趣上门给人做老妈子,帮人照顾一家老小。 桑封的话中有谦辞,他是桑家这一代最出彩的公子,就是洛阳城破之前的原身,和桑封议亲都显得高攀。 这样的人娶桑姬,看重的就是她的能力,成亲之后,桑姬就准备忙的脚不沾地,接过桑封塞过来的各种事情,能者多劳嘛。 娶妻娶贤,但纳妾纳美。 这场婚事听起来是桑姬高攀,她一个孤女能一跃成为桑家的少夫人,但细细品了,桑封也没有吃亏。 桑姬冷笑道:“我没有对人一见钟情的喜好,我和桑公子做交易,想求一个安身之地,可桑公子却处处想给我头上多几层长辈……” “可见我不相信你是理所应当的,但愿你的主子不会像你这般。” 桑封对桑姬的话一笑了之,“我所言句句真心,姑娘不必急着拒绝我,不妨多考虑几日,只要姑娘点头,我立即给家中送信请求完婚。” 桑姬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被打动丝毫。 她对桑封说了平城目前的状况,当听到桑封问她要如何救李炳明时,桑姬诧异开口:“这不是你的活吗?” 桑封:“可姑娘有能力……” 桑姬摆摆手,道:“我只是答应保护粮仓,别的可没答应。” 然后就把桑封赶出了门。 之后的十几日中,平城内部处处戒严,守将征发民夫修缮城墙,显然是准备死守了。 桑封到处寻求解救李炳明的办法,可是李炳明身边的看管很严,人手都是守将的心腹,桑封根本找不到和李炳明通消息的机会,更不要谈解救了。 平城外面的军队仍在集结,昨日有人看到了大型的攻城器械被运送到平城外。 有偏将劝守将单远成开城门投降,城外的主将是李晏,他一向善待俘虏,给谁干活不是干呢,干嘛非得吊死在朝廷这棵树上? 单远成当即命人将偏将拉下去,连同附和偏将的十余人都被斩首,单远成将他们的首级摆在将士面前,直言道再有敢说投降者,立斩不赦。 他又面北而拜,起身后对众将士说了一番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的话,他的口才极好,几句话说下来士气为之一振。 桑封十分愁,非常发愁,对于怎么解救李炳明,他没有丝毫头绪。 桑姬道:“兄长对着我如何叹气,我都是想不出一点办法的,既然如此,兄长为什么不回你自己的房间慢慢想办法?” 快滚,别来打扰我! 桑封像是没听懂逐客令,只是道:“李炳明是李家的嫡长孙,你若是能想出办法救他,不要说是给你一个安身之地,你以后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桑姬毫不犹豫地道:“想不出来。” “妹妹,我的好妹妹,我知道你聪慧伶俐,求你想一想办法,单远成的妻子你能接触到吗?” 桑封想换个思路,想从后宅女眷下手。 桑姬想了想,觉得这真有实现的可能,但是——她诧异道:“你不是在装样子,是真的想救李炳明?!” “你效忠的是李家还是李晏?” 桑封一怔,他这些日子忙来忙去,却是反倒忽略了这个。 李晏有军功,但是李晏是李家的五郎君,李家的继承人是大郎君。 “可主公无子。” 桑姬问道:“所以呢?他是要过继子嗣到膝下,还是要对着侄儿俯首称臣?” 桑封毫不犹豫地得到了答案,当然是自己做皇帝,从族中过继子嗣继承自己的香火,没孩子就愿意放弃做皇帝…… 笑话,就算是下面缺东西的宦官都对官位权势抱有热烈的追求之心。 桑封想通了一切,突然就不慌了,这么看来,李炳明身为李家的嫡长孙不是优势,反倒是劣势了。 以后主公无论如何都不会过继李炳明到膝下,尤其他还只比主公小了五岁。 所以他之前在着急什么啊? 桑封哀嚎:“妹妹——你是成心看我笑话吗?” 桑姬眨眼,道:“我以为你是装的,为了向人展示李家兄弟情深。” 桑封沉默,李家兄弟确实感情好,所以才会在一开始这么着急,但是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李家有意角逐天下。 这时候争的就不是爵位、金银田产一类的东西了,而且天下! 他竟然还没有一个外人看的清楚,现在李家兄弟是在一个阵营,去面对天下各地的割据势力,可等到来日,那就是敌手了。 “桑姑娘对李家这么有信心,认为李家一定能取天下吗?” 桑姬没有回答,她哪里是对李家有信心,只是对主系统的判断有信心。 既然主系统说了李晏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那就一定是未来的开国之君。 等等……没人规定天之骄子一定要做天下之主啊,当王爷也是金字塔尖的人了。 桑姬平静的面容一僵,然后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李晏遥望着平城,紧皱着眉心,平城易守难攻,强行攻打只怕要损伤惨重。 他派人给守将单远成送信,承诺只要他投降,立刻奉上高官厚禄,若是不愿意投靠李家,李晏也愿意让他带着家眷离开。 送信的人是单远成的好友,单远成不为所动,让好友转告李晏,李炳明在他的手里,要想让李炳明平安无事,立刻带着军队退出三千里。 三千里……这绝不可能,军队开拔损耗无数,就算是后退三百里,李晏也绝不会考虑。 两方一来一回通了几次话,双方都不愿意退步,事到如今,只有打了。 第59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7 平城处于要冲之地,正好是在两山之间,拿下平城,李家占据的平原地区有险可守,以后向北进军就拥有了主动权。 无论如何,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平城。 帐内的人心中有数,可还是忍不住感到沮丧,攻城战,就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每一寸都浸透着将士的鲜血。 李晏手压在舆图上,想找出哪里有被他忽略的薄弱点,可是没有,平城就是这么一座防守的城市,就是需要用人命堆出来。 撞车、云梯这些大型攻城器械都用上了,挖掘的多条地道中堆满了尸体,两方反反复复在地道中争夺。 辛大能一锤桌子,将面前的木桌锤的四分五裂,恨声道:“我要率队先登!” 率队攀爬云梯,第一个登上城墙的被称之为先登,这是一件九死无生的事情,要顶着守将的轮番攻击,爬上城头,和众多敌人厮杀。 战争中先登往往是首功,比斩杀敌方大将、夺取敌方军旗的功劳更大。 李晏是李家嫡幼子,他刚到军队时,众将都不看好他,只认为他是来镀金的世家子弟,在一场攻城战中,李晏率队先登,立下功劳,这才让众将不再轻视他。 之后李晏展示出他的将兵能力,慢慢有了自己的军队和班底,直到现在隐隐有和兄长分庭抗礼的趋势。 辛大能是军中悍将,多次率队先登,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了。 李晏同意了他的请战。 第二日,晴空万里。 “诸位此去,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保证你们家小的富贵荣华。” 李晏又对着全军道:“能登上城楼的人,全都赏银五千。” 军队顶着敌人的箭雨、越过壕沟冲向平城,攻城器械不停地进攻,时不时有人从城楼上坠下,也有更多的人死在箭雨中。 紧靠着城墙的土地看不出颜色,因为都被尸体覆盖了,后来的将士踩在前人的尸体上继续攀爬云梯。 辛大能带着八百名先登死士冲向了平城,今日不成功就成仁。 厮杀声一直持续到下午,将士死伤无数,辛大能带着人攻破了瓮城,正在率队攻陷下一道城墙。 突然间,天地间风势大转,守将单远成立刻命人向外投掷火箭,火助风势,大火熊熊燃烧,烧毁了三辆攻城器械,火光中一片哀嚎之声。 李晏没有办法,只能先命将士后退,他气得砍碎了桌案,大帐内一片狼藉。 要是在平原相遇,他几个来回就能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可这特么的是攻城战! 他辛苦培养的军队是折损在这种地方的吗? 李晏快气炸了,可是他不能退,还必须快点攻城,北边蛮人攻陷了洛阳城,正在向东边进军,横扫诸郡。 他不快点攻破平城,等朝廷空出手来,派人南下支援平城,那么他就会陷入被动,乃至吐出来占据的大半个平原,甚至可能要退回老家! 好气啊,他气得像一只河豚,眼睛都气得红了。 李晏掌兵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挫败,因为今天的攻城战,和他的军事才能无关,就是干干脆脆地一个字——打。 用人命去打下这座城,没有任何取巧的办法。 慈不掌兵,将兵者无情,李晏领兵以来战无不胜,从没有攻打这种险要关隘的经历,今天却是尝到了这里面的苦头。 是看着人一批批的冲上去送命,一批批倒在城墙下的无力,他不仅没有丝毫办法,还要督促他们行动快点,争取早些打下平城,这样才能早一日停止这种送命行为。 正是在这个时候,平城守将单远成派了人来,说要休战五日,否则就要取李炳明的性命。 平城的将士需要休憩,也需要修补城墙、军械。 李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件事,然后在第三日趁着平城守兵松懈的时候,派人攻打,经过一番苦战,单远成虽然保住了城墙,但是也损失许多。 “李晏这个小人!” 单远成凶恶地盯着李炳明,“他是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这却是小瞧了我,来人,砍下他左手一根手指,送给李晏。” 这边李晏心情大好,那一日先登死士折损了七百余人,只有十多人活着回来,今日的这一番攻击,折损人数比往日少了足有五成。 可惜,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次。 使者就是在这个时候送来了手指,李晏打开盒子看到断指,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他握着使者的手,诚恳地道:“之前是小子无礼,只要单将军保证我侄儿的安全,我愿意停战。” 使者被忽悠地晕晕转转回城禀告消息,走出大帐时,仍然能听到身后的哭声,“炳明说是我的侄儿,实际上和我的亲子无异啊。” 单远成听完使者的禀告,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李晏,手下的将领觉得应该相信。 李炳明是李家嫡长孙,深受李家家主的喜爱,李晏如果不考虑李炳明的性命,一定会被族内问责。 “李家内部有支持李晏的人,倘若李晏有角逐天下的雄心,不愿意做李家大郎君的好弟弟,那么他做什么要顾虑李炳明的性命?” 幕僚道:“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要保住李炳明的性命,如果李家兄弟亲密无间,李绪不会因为这件事责怪李晏,可是李家兄弟之间已经有了嫌隙,李绪的嫡长子再因为李晏送了命,李家兄弟必然反目成仇。” 单远成觉得有理,他又相信了李晏的话。 之后三天,李晏果真没有派人攻城,甚至还频频送信请单远成照顾好他的侄儿,同时城外的大军整顿行囊,有撤军的趋势。 单远成逐渐放松了警惕,然后——李晏又又又派人偷袭平城。 平城几次险些失守,一直打到第二日的清晨,才终于停战。 城墙各处破损,守兵伤亡惨重,再这么下去,平城失守就在眼前。 单远成在府内痛骂李晏厚颜无耻,心狠手辣,下令派人砍下李炳明的胳臂送给李晏。 哪怕他现在恨不得剁碎了李炳明出气,却也知道李炳明是他最大的依仗,李炳明活着他才拥有和李晏谈判的机会,才可能继续拖延时间。 单远成骂完了李晏,又骂李家大郎君李绪废物,这么长的时间,竟然还没派人来强令李晏退军。 倘若李炳明是李晏的亲生子,在李晏第一次撕毁停战协议时,单远成就派人砍杀了李炳明出气,因为他知道李晏已经决定放弃李炳明。 但是!李炳明特么的不是李晏亲生子啊! 李晏放弃李炳明,想好了怎么对兄长交待吗? 单远成恨不得亲自上手挤出李晏脑子里的水,你又不是打完平城就不活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嫡长继承制啊?能不能尊重一下自古以来的规矩! 李炳明是李家嫡长孙啊!! 你膝下没有后嗣,李家还没有打下天下,你羽翼未成,现在和李家大郎君翻脸不值当啊啊啊!!! 第60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8 李晏觉得非常值,李炳明一个废物可以帮他减少这么多的损失,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他大哥膝下不止有一个儿子,就算只有一个,他也可以再生,因为一个蠢货让他牺牲自己手下的兵……呵,他又不是小皇帝那个蠢货。 李晏随意瞄了一眼盒中的断臂,笃定道:“这是假的。” 说完,就直接将使者赶了出去,显然是无意和单远成继续谈。 李晏将桌上的盒子推到左手边,示意从朗郡过来的族叔看,“七叔,你说大哥想让我撤军?” 他攻城时需要攻城器械,写信给后方要调工匠过来,李家全当做没听到,显然是打着消耗李晏手中军队的算盘。 现在发现李晏真的不顾及李炳明的性命,才慌了神,急忙派族中长辈前来命李晏撤军。 李家族叔抖着手打开木盒,额头有大滴的汗水落下,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就附和李晏说这是假的,他没有办法啊,对面坐着的是赤裸着上身的辛大能,辛大能胸腹上缠着绷带,绷带边缘渗出了血迹。 守在帐中的士兵盔甲上都染着血,他们听到要撤军,各个如狼似虎地看着李家族叔,大有将他斩杀在这里的意思。 骄兵悍将,李晏手下的士兵能征善战,自然也比其他军队的士兵更加桀骜。 他们才不管什么李家不李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现在撤军,他们心中不服,尤其主将李晏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族叔要怎么给朗郡写信?” 李家族叔在李晏的眼前,写完了给朗郡的信,信中说李炳明无事,并且催促朗郡赶紧送来工匠。 李家族叔心内叹息,李晏是在把军队养成他的私兵啊,不怪大郎君提防他,他这是要做什么呢? 李晏不做什么,郡县是他打下来的,那就该是他的! 攻城战继续,双方都杀红了眼,平城内一片萧瑟。 守将第三次在城内征集民夫。 桑封感慨道:“先帝做了那么多昏庸的事情,这天下竟然仍有心向朝廷的人啊。” 桑姬垂眸,问道:“单远成是要死守平城吗?” 这是一件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是死守有不同的守法,是带着军队死守,最后为国尽忠战死沙场,还是要战死至城内最后一个人。 前者城破之后,黎庶不能保住家财,但是能够活命,毕竟攻城的不是异族,他们应当能保住性命。 至于后者,黎庶都要被拉到城墙上送死。 对于最底层,没有片瓦遮身的黎庶来说,无论是谁占据这座城都没有任何区别。 天下大乱,四分五裂,就是因为朝廷不做人,将他们逼的没有活路,天下民怨沸腾,各地纷纷起义,之后才有趁势而起的军阀。 桑姬不偏向这场战事的任何一方,于她而言,两边都是陌生人,都是为了自己的选择在战斗,死在城外的底层士卒没有选择,死在城墙上的朝廷官军也没有选择。 只是事情在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五日后。 桑姬道:“李晏会屠城吗?” 十几天前桑封一定会说不会,可是现在他说不准了。 两方都杀红了眼,单远成死守不退,李晏就要派士卒一次次强攻,李晏与人作战,从来没有过这么惨重的伤亡。 他愤怒,整日冒着生命危险攻城的士卒也愤怒,城破之后,面对着一群手持利刃、劫后余生的士卒,平城黎庶会被怎么对待,谁也不清楚。 起风了,深秋的寒意探进了室内。 在座的两个人能看到最惨烈的结局,可是没有任何阻止的办法。 桑封喃喃道:“只希望单远成别丧心病狂烧粮仓了。” 桑姬:“难说,对他而言,城池守不住,那就是给敌军送粮食了,只可惜了着这满仓的粮食,良田已经抛荒两年了。” 此处的粮仓再被烧毁,天下饿死的人就要再多上一些了。 桑姬的嗓音清冷,不带丝毫的烟火气,像是超脱世外,却又像是神佛的悲悯,情知苍生有难却不会插手,只会静静看着世间变迁。 桑封恨声道:“都怪单远成,他要是愿意投降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说着,还偷偷拿眼睛偷瞄桑姬,他觉得桑姬是女子,一定是心慈手软的性格,会对这些人心生同情,说不定她就能想出什么办法解决这件事。 桑姬端起桌上的茶盏,细细品着茶汤中的苦涩,她能力有限,确实没有办法,而且她为什么要劝单远成投降呢? 在桑封的眼中,李晏是他的主公,他希望李晏胜利,在单远成的眼中,先帝虽然昏庸,但今上不类先帝,他对朝廷还抱有希望。 可是对于其他人呢? 守城的是朝廷的人还是李晏的人,有什么区别吗?下一次不知道又是谁在攻打平城,总之他们都是别人的牺牲品,谁都不在意他们,只是想让他们做壮丁,去满足他们争夺天下的野心。 桑姬是悲悯,可是——她抬手抚上胸膛,却也只有悲悯,没有浓烈的感情,就像自己不是置身在这个世界之中,是其中的一员,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一切。 可是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不就是这样嘛,天下分分合合最终都是为了一些人的野心。 一日晚间,桑封带着一个人来拜访桑姬。 来人穿着简单的劲装,身上没有悬挂任何的配饰,他龙行虎步,身子挺拔如松,剑眉锋目,饶是他极力表现出温和,也无法遮掩他本身的锋利,像是开刃、饱饮鲜血的利剑。 “这是桑晏……大雁的雁,我本家的兄长,现在为主公效力。” 桑姬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桑家给本家子弟起一个单名雁字?许是庶子,之前不受重视吧,桑姬这么想着,就放下了这点疑惑。 前两日,单远成再次在城中征募士兵,这次的需求比前面四次加起来还要多,城中隐隐有怨怼之语。 在这种时候,李晏想办法派人来和城内的桑封取得消息,争取里应外合攻破平城,是完全可以的。 不过—— “李晏是真不拿你们桑家当外人啊。” 平城内部戒严,这个时候冒险入城,顶多就是三五个人,而且随时有被发现的风险,可以说入城的人是一只脚踩在鬼门关上了。 桑姬没听过桑雁的名字,但看这人的气度,就知道这人不是池中物,来日一定飞黄腾达。 桑家虽然是大族,但同一时期拥有桑封和桑雁这两个麒麟子,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李晏将桑家的两个人都放在平城,要是被单远成一锅端了……他就不怕桑家被刺激得改投他人嘛?! 在场的其余两人都听明白了桑姬的言外之意,桑封突然被呛住,止不住地咳嗽。 桑雁抬手行了一个礼,面带笑意地道:“多谢桑娘称赞,我受之有愧。” 桑姬瞪了她一眼,她冒用着桑家女眷的身份,桑家兄长称呼妹妹一句桑娘不算多出格,但是这里只有三人! 桑雁笑道:“我们处在敌营之中,行事需要谨慎,否则他日在外面喊错了,就会惹人怀疑。” 桑姬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话是这么说,但是有哪里怪怪的。 第61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9 三人谈起了正事,一番商谈之后,敲定了接下来的行动。 离开之前,桑姬再次问道:“李晏真的不会下令屠城吗?像他这样没受过挫折的世家子,真的能直面事实?” 桑姬听过李晏的名声,李晏一战成名之后,打的大多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仗,每一次己方的伤亡都要比对面少上几成。 这一次的攻城战对于其他将领来说是一场艰苦的战事,但是对李晏来说,可以说是一次彻底的失败,他和敌方的伤亡比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这样年轻且没有受过挫折的人猛然遭受这么一记当头棒喝,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他不需要下令屠城,只要在进城后,对手下士兵的看管稍微放松一些,那么就一定会发生屠城。 桑封又咳嗽了,桑姬关心地道:“兄长的身体不好吗?要不然兄长先回房休息吧。” 桑雁附和道:“对,天气寒凉,你先回去吧。” 桑封听话地离开了,走之前忍不住劝了两句:“桑娘说话直接,其实没有其他意思的,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求您多多包涵。” 不知道是不是桑封的错觉,他说完这几句话主公的脸色更难看了。 “桑封和你的关系很好?” 能代替你向我道歉,能喊你桑娘,你还没有拒绝他。 桑姬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多说什么,只敷衍道:“他是我的兄长,关系自然不一般。” “我也是桑娘的兄长。”桑雁主动夸道:“桑娘聪慧,这一次全靠桑娘出面说服赵平,桑娘当居首功。” 桑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对这人的评价低了几分,现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在争夺私利。 桑封名冠天下,桑雁却籍籍无名,可见桑家的长辈之前没有给桑雁安排晋升的道路,否则就该早早给桑雁扬名。 桑雁因此对这位族弟心生嫉妒,桑姬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这种时候,竟然还不忘拉拢桑姬,想让桑姬揽下粮仓的功劳。 桑姬想,桑雁说服自己后,下一步就该是去李晏面前说桑封无用,竟然都比不过弱质女流,然后狠狠地踩桑封一脚,让自己成为李晏身边最得意的桑家人。 她的眉宇间露出一抹厌烦,桑姬不想被牵扯进桑家的内斗。 桑雁面色一僵,想到以他现在的身份说这样的话,确实会让人误解。 桑姬淡淡道:“我之前从未见过世兄,男女有别,女孩家的清誉不能有失,桑公子日后还是换我一声桑姑娘吧,免得让我未来的夫婿误会。” 桑雁脱口而出:“你有婚约了?” 桑姬道:“这与桑公子无关,你和桑封的事情也和我无关。” 别来拖我下水! 桑雁:他真的不是出于嫉妒,等等,似乎也许可能有一点点微妙的嫉妒?……但绝对不是嫉妒桑封在李晏面前的地位! 可惜桑姬已经准备赶他出门了。 桑雁连忙道:“我……李晏……主公绝对不会下令屠城,他胸襟磊落、豁达大度,绝对不会因为这几日的事情就报复到黎庶身上,而且单远成就是仗着平城城墙坚固,负隅顽抗,如果主公愿意,早就攻打下平城了。” “平城是天下十大险关之一,主公爱惜手下军士性命,这才让单远成多活几日。” 总之,他的能力没问题,他的心胸也没问题! 桑雁的这番话确实是实话,桑姬也十分赞同,但这改不了桑雁在桑姬心中的形象。 “那……我先走了,桑娘……”在桑姬冷冰冰的目光下,桑雁改口道:“桑姑娘万事小心为上,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桑姬瞧着人离开,突然明白自己一开始觉得古怪是因为什么了,桑雁今晚入城,就是为了和城内的人通消息,今夜就要出城,所以根、本、不、需、要、在外人面前和桑姬装兄妹。 两人下次见面,就是在李晏的军营中,桑姬不需要冒充桑家女了。 所以——登徒子!这人就是想占自己便宜! 桑姬心情极为不悦,偏偏这个时候登徒子又折返了回来,他上手就想拉着桑姬离开,道:“桑娘和我一起出城吧。” 桑姬后退了一步,却没避开桑雁的拉扯,她抬手按住桑雁的手,力气不大,却让桑雁安静了下来,远方的巷子拐角处有人在着急地向这边张望。 留给桑雁出城的时间不多了。 桑姬慢慢将桑雁的手从她的衣袖上拂下,桑雁低头看她,两人离得很近,但却又很远,桑姬的眸中带着讥诮,在嘲讽桑雁的伎俩拙劣,以为她是那种旁人说上两句、装出个样子就会傻傻地交出真心的人嘛? 桑姬在城内,能够配合李晏里应外合,现在出去,先不谈明日赵平发现桑姬不在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就说桑姬出城后该靠什么活呢? 她办砸了事情,李晏为什么要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所以在桑姬看来,桑雁的做法不外乎是两种可能,第一是他色欲熏心,看中了桑姬的美貌,不管大局只想带桑姬出城,届时桑姬孤苦无依只能做他的玩宠。 第二就是桑封是在装样子,走到一半就找个理由说无法带桑姬离开,再说上一堆情话,说些他对桑姬一见钟情、恨不得将命给桑姬之类的话,让桑姬相信他的真心,将桑姬哄到他这边来,到时候让桑姬配合他打压桑封。 桑封看着不是一个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那就只能是第二个原因了。 桑封看中了桑姬的能力,却只想通过几句不要钱的话收服桑姬,想比起来,好歹桑封还打算拿出妻子的位置呢。 桑姬丝毫不遮掩自己的不屑,桑封……又或者该叫李晏,他定定看了桑姬几秒,突然一笑,就这么转身离去。 李晏从没见过桑姬这样的女子,他知道桑封的能力,可是这些日子,桑封竟然受制于桑姬。 他攻城数日,期间和单远成两次休战,虽然他是装的,但彼时平城内部的百姓不知道啊,战况如此焦灼的情况下,赵平竟然没有动过一点——将桑姬和桑封绑了送给单远成——的念头,他坚定不移地要转投李晏,显然是被桑姬说服了,死心塌地的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李晏见过聪明人,但是有能力、性格还恰好对他胃口、正当妙龄的美人,他只见过桑姬一个人。 他长到二十三岁,第一次对一个姑娘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心中确实动了些念想。 但也仅有如此了! 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不值得让他放弃大局,桑姬在城内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他要早些破城! 假若……桑姬死在城内呢? 李晏想到这个可能,眼中一片漠然,那就是她的命数了。 如果桑姬活着,李晏会完成和桑姬的交易,给桑姬一个安稳的地方过日子,做桑姬的后盾,在乱世中庇护她一生。 如果桑姬要嫁人,他可以给桑姬准备一份嫁妆,送她出嫁……等等,她连我都看不上,不可能看上其他人! 李晏心绪激荡,终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第62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0 平城内出现了一股流言,说朝廷的援军将要到平城,但是朝廷的援军是蛮人。 “那可是蛮人啊!” 城内各处都响起这一句话,和蛮人比起来,平城城下的李晏军队都显得人畜无害起来,起码他们不会将平城变成人间炼狱。 大家面面相觑,角落中有声音响起:“洛阳城内的大火烧了足足一个月,就连皇帝老儿的行宫都被烧毁了。” “嘶——” 有些念头一旦出现,就像是野草一样疯长,再也无法将它铲除。 单远成命人查清流言的来头,又派军队镇压,禁止城中人集会,再有人讨论这件事,统统被处死。 “单远成在自取灭亡。” 桑封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如果单远成现在出面解释,那么还有挽回的可能,但是他用武力镇压,只会让城中百姓更加相信这一则流言。 桑姬摩挲着茶盏,道:“不一定是他蠢,也有可能是——这件事是真的,蛮人真的会支援平城!” “这怎么可能?!”桑封猛地坐直了身子,惊呼了一声,“蛮人过来是要和主公打仗,这里可不像是北方诸郡,能让蛮人砍人像砍瓜,轻轻松松拿下平城。” 桑姬道:“这几年南方上交给朝廷的赋税,一部分存在了平城。” 平城向北就是洛阳,南方的粮食都要经过平城运转到洛阳的粮仓中,洛阳被攻陷后,一部分粮食走陆路送到了长安,也有一部分粮食积压在平城。 桑封几步跃到桑姬面前,问道:“平城现在究竟有多少粮食?” 桑姬卖了个关子,“自然是有让李晏不得不奉我为座上宾的粮食。” 平城往常就存着足够供给数万大军的粮食,现在只多不少。 桑姬比了一个数,桑封震惊到失语,脸上一片空白,这么多吗? 假若主公得到这些粮食,那么平定天下指日可待,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桑封喃喃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桑姬笑道:“兄长晚些知道,就能多睡一个安稳觉,今日兄长怕是要失眠了。” 桑封确实失眠了,要是这么多粮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损毁,他真的无颜去见主公了。 攻城战打到现在,单远成手下的将士伤亡惨重,新征发的士卒家在平城,彼此之间都认识,听到这一则流言,心中想的更多。 得益于李晏往日的名声,平城的百姓没想过李晏会因为攻城不顺屠城,他们只是单纯地做比较,给李晏开城门还是给蛮人开城门? 这根本不用选! 单远成失去了平城父老的心,他守不住平城了,但他现在还掌握着平城! 半柱香前,平城守军捉拿赵府一干人等下狱,单远成要用桑封祭旗。 这就是桑姬他们走这一步需要冒的风险,平城没有被攻破,单远成就找到了李晏在城内的暗子,桑封只能在心内祈祷桑姬一切顺利了。 桑姬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没有一分把握,但这个时候只能咬牙试一试了。 单远成膝下有一个女儿,前年和夫婿和离投靠娘家,没有住在单府中,而是单独住在了东城的一处道观中。 道观周围的防守并不严密,显然单远成是放任这个女儿自生自灭了。 单兰珍穿着简朴的道袍,周身没有一点艳色,她未施脂粉,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皱纹,三十如许的年纪看着却像是四十多岁了。 “你让我劝爹不要杀你们?姑娘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桑姬抬手扯开了衣襟,指着还残有痕迹的脖颈道:“因为我相信你不想死!两年前通城被破,你带着家中侍卫从乱军中厮杀而出,可是却被夫婿指责抛头露面,不守贞洁,要求你自尽。” “你愤怒不甘,最终与你的前夫和离!” 单兰珍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脸上的平静荡然无存,藏在袖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桑姬道:“我也遭遇了和你一样的事情!洛阳城破,我的至亲长辈要我去死,我不愿意,所以我活下来了,站到了你的面前。” 她隐去了这其中的艰难求生,正如她没有说单兰珍是经过怎么样的艰辛,才最终拿到了和离书,而不是休书,更不是棺木! 桑姬逼近她,一字字地道:“现在又有人逼你去死,之前是你的夫君,现在是你的父亲,你要死吗?” 单兰珍眼神闪烁不定,呼吸加重,眉宇间浮现出挣扎之色,显然她不想去死。 可是—— “我不孝,当年的事情已经给家中带来许多麻烦,如果不是爹帮我,我在两年前就该死了,现在不过是将这条命还给爹娘,你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 她指着门外让桑姬离开,不打算将她捆起来交给单远成。 桑姬不能走,她走了就算能够躲起来,可是然后呢? 单远成决心带着他的家眷一同赴死,城破之时,就是单远成全家赴死的时候,他连至亲都下得了手,更不用说是城中的粮仓了,他绝对不会想将粮食留给李晏。 桑姬问道:“你不想死,为什么还要死?” 单兰珍失笑,果然是少年人,以为自己不愿意就可以不做,这世间言语化作的刀比真正的刀剑更伤人。 单兰珍是父母爱女,长大后嫁到了许家,许家是和桑家、孙家齐名的世家大族,她能嫁进许家全靠先祖的名声——为了抵御蛮人入侵,单家上下几百口只活下了三个幼子。 她高嫁进去,和夫婿感情好,膝下有着出色的长子,原本日子该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但是一场战争的失败让她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单兰珍擅长骑射,天赋在众人之上,她的父亲多次惋惜她是女子,否则必定能光耀门楣,她嫁人多年,手上的功夫没有丢失,那时城破后,她带着幼子和侍卫一起突围。 和敌人厮杀时她没有感到害怕,之后却让她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害怕。 往日恩爱的夫婿问她为什么不自尽守节,婆母给她送来了白绫,最让她骄傲的长子无言地给她磕了四个头,神三鬼四人一,他在求自己去死。 当时的单兰珍不愿意死,本朝风气开放,那么多女子都不会死,为什么她要死?就因为她嫁到了世家吗? 要展示世家的不同,要彰显世家的风骨,所以她就要守着苛刻的礼仪,要去死吗? 她不愿意! 可是这带来了什么后果呢? 单兰珍眼中闪烁着水光,两年后的她想,若是能够重来,当年她真该去死的啊。 第63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1 她败坏了单家的名声。 单家先祖守城不退,单家阖族近乎全部丧命,海内震动,公认单家是忠烈之家。 世家中打算低娶的人都会将目光投向单家,看看单家有没有适龄女郎,愿意和单家做姻亲。 但是那件事后,世家再也没有给单家女眷下过帖子,也没有再邀请她们参加宴会,单家被世家排斥在外。 世人都仰慕世家风仪,其他家族看到这件事,纷纷都开始疏远单家。 单兰珍原本认为自己没错,可是在她出门去了两次赏花宴,感受到别人鄙夷的目光,听到旁人故意在她面前议论贞洁,在她背后的窃窃私语…… 她才发现,她远没有她所想的强大,人言可畏。 桑姬道:“就因为这个?你说了你之前得父母宠爱,徐家夫婿对你也很好,你现在落难,有些心思不好的人肯定会想嘲讽你。” 单兰珍双目通红,她瞧了一眼桑姬,那其中掺杂着什么样的情感呢? 桑姬被那近乎凝成实意的悔恨吓住了,埋藏在悔恨之下的还有其他感情,但桑姬无法分辨。 “正因为我前半生过得太顺,所以在当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徐家的提议,我知道爹会接我回来,我有退路,可是啊……” 当时是疼女儿,现在也是真的厌恶女儿,厌恶她不想再嫁,只能给家中添麻烦。 单兰珍回来的第二个月,家中就给她找好了夫婿,单兰珍手下的将军,一个五十岁的鳏夫,膝下无子,不在意世家厌恶单兰珍,就想找一个能生、长得好看且出身好的人做妻子,单兰珍出身极好,恰恰符合这一条件。 单兰珍不愿意,父亲提了许多人,她都不愿意。 她不想嫁人,不想再被夫家逼迫,可是这由不得她。 她的名声不好,和离之后,她从徐家妇变成了单家人,这时候影响的就是单家的名声。 如果她出嫁了,那么她就不是单家人了,等过几年,这件事逐渐平息,单家能受到的名声影响就会小上许多。 桑姬皱眉:“你不想嫁人,那就出家做女冠,为什么要逼你嫁人?” 贵族女眷和离之后不愿意嫁人,就会去做女冠。 单兰珍道:“女冠都已经被那些人败坏了,我已经贞洁有损,被别人鄙夷,再去做女冠……她们一定会私下编排我私会了多少男人,这只会让单家的名声变得更糟。” “那你的嫁妆……徐家应该不会吞了你的嫁妆,你出门自立呢?” 单兰珍道:“嫁妆都是家中长辈给我的,我出嫁前,父母给我预备了丰厚的嫁妆,这不仅是疼爱我,也是因为我嫁到了世家徐家,两姓联姻,我带着丰厚的族产离开,旁人不会说什么。” “可是现在呢?我给家中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的嫂子出门要被人在背后讥笑,我族中的亲眷嫁娶都受到了影响,我有什么资格拿着这份嫁妆?” “我归家后,就要将手中的嫁妆归还给父亲,父亲一开始不愿意,后来他才终于答应。”单兰珍苦笑:“他将我的嫁妆都送给了族中,用来安抚族中的不满。” 这看起来是用她的嫁妆在安抚族内因为她和离产生的不满,实际上都是父兄上战场拼杀得来的钱财。 父兄爱她,为她细心考虑。 她提出和离后,徐家也没有为难她,说什么没有休妻的道理,说什么只能休弃不能和离,前夫直截了当地给她写了一份情真意切的和离书。 有时候,单兰珍想一想,大家都没有错,都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都没有为难她,错的只是她。 “那你就更没有错了,难道你该去死?你能不能清醒一点,那是在要你的命!” 单兰珍问桑姬:“你是孙家的女儿,还是嫡出,以前是受长辈的疼爱吧?你现在活下来,以后家族因为你被人指点,爹娘因为你日夜哀叹,你要怎么办?” 桑姬莫名其妙地道:“我和孙家已经断绝来往,以后和孙家没有关系,而且我不能因为他们不开心就自己去死吧。” 天下人的女子都不会因为这件事去死,只有世家的女子被家中长辈逼着去死,她当然没有错,如果向众人讲述这件事,大家都会觉得孙家长辈做的过分。 单兰珍:“那你一个孤女,要怎么活下来?” 桑姬道:“所以我来找你啊,我只要保住城中粮仓,那自然就有了立身之本。” “你要帮助桑封立功?桑封不可能娶你,就算他真的想娶你,桑家的长辈也不会同意你进门。” 因为你贞洁有损。 桑姬更加疑惑:“我帮他做什么?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左右都是要让李晏论功行赏,既然如此,中间为什么要多一个桑封?” “你是女子。” 桑姬道:“正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李晏更该答应,平城的这份功劳若是放在桑封身上,他要付出许多奖赏,在我身上就不同了,我就想要一个平稳过日子的地方。” 单兰珍抿唇,道:“乱世中一个女子是很难活下来的,如果李晏不遵守约定那你要怎么办?” 桑姬:“那就看着办,乱世中谁都很难活下来,我现在多活一日都是赚到了,大家都在求生,我求生没有错,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因为自己拖累了家族,觉得对不起他们,可是两年后的今日,你仍然没有嫁人。” 单兰珍搬出来住到了道观中,身边没有下人伺候,道观内一片素净,穿着粗布麻衣每日做功课,俨然是要苦修。 可这恰恰说明她没有认命,否则她该嫁人,而不是到这边做女顾安,哪怕没有和其他女冠一样奢华,哪怕她极力简朴,但其实还是女冠罢了。 单兰珍道:“是啊,我就是不想按照世人的规矩做事,也不想再嫁人,但是我不可能答应你,这一次我真的该去死了,而不是玷污了单家先祖的名声。” “所以你走吧,我不可能答应你。” 桑姬问道:“单家先祖是为了抵抗蛮人守城,那你们现在呢?现在是为了等蛮人进城才守城!城外的不是蛮人,即将来支援的是蛮人!” “我不要你帮我做什么,就求你一件事,带我去见单远成!” 城内各处都有人在搜捕桑姬,桑姬真被抓了,单远成不会和她细聊,只会直接杀了她,但是有单兰珍的带领,起码她能见到单远成。 如果是战况焦灼的时候,单兰珍不会帮她,但是现在单远成即将落败了。 桑姬承认她一开始的想法有问题,单兰珍不是会因为自己的性命就答应桑姬,但是! 单兰珍对单家极为愧疚,她和单远成感情极好,一定想保住单远成的性命。 桑姬换了一个思路说服单兰珍,一番交流之下,单兰珍答应了。 第64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2 “就是你要见我?” 单远成两鬓斑白,已经是花甲之龄,他身着盔甲,没有丝毫的老态,腰背挺直,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将军。 桑姬行了一个晚辈礼,看似谦逊,开口就直接道:“你是忠烈之后,却置天下于不顾,单家先辈的名声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单家阖族覆灭就在眼前了。” 单兰珍愤怒地看着桑姬,没想到桑姬会这么说,单远成却是一片淡定,道:“逞口舌之利,你们这种人,也只会危言耸听了,上来就先说谁家将遇到灭顶之灾,之后再说听你们的话,就能避免灾难发生。” 单远成不屑道:“这就是你说服赵平的办法吗?” 桑姬道:“平城即将被蛮人劫掠,平城父老都将不能存活于世,你说这不是危机又是什么呢?” 单远成:“所以你要我大开城门放李晏进城,我不是那等乡野愚人,李晏的军队入城必定会劫掠!平城必定成为空城!” 战争打到现在,谁都受不了,外面的士卒靠着城破了一切就好了的信念坚持,对他们说攻城之后什么都不能碰,不可能! “李晏治军极严,他麾下的军队令行禁止,他已经承诺了不会这么做,况且就算您不开城门,这城也守不了多久了。” 桑姬转到原来的话题:“你现在多守几日,就是为了等蛮人来,可是您不知晓洛阳城的惨状吗?蛮人过境,留下的只有一片废土,洛阳城中幸存的人连一件衣服都凑不齐!” 单远成丝毫不为所动:“若是如此,你该去劝天下的叛逆归顺朝廷,只要他们不反叛,天下就太平了,朝廷自然不会和蛮人合作。” 桑姬明白了,单远成忠君,忠的是皇位上的那一个人,而不是天下,更不是天下的百姓! 所以他在意的是朝廷的城池会不会被攻破,在意的是以死报君,为此让蛮人进入中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死在蛮人刀兵下的人不过是必须的牺牲品。 桑姬道:“这就是单家要覆灭的原因了,你忠君却不忠于天下人,天下黎庶为什么要传唱单家的美名呢?百姓为什么不劫掠单家呢?” 一年前,单家的族地有匪徒过境,郡中各家都有损伤,有的人家甚至破家灭门,唯有单家幸存,因为单家的族地靠近边郡。 当时的匪首道:“朝廷夺去了我们的口粮,我们的父母妻儿都饿死,所以不得不翻盘,但是单家先祖曾经救过我们,我虽然不认识字,但也知道应当回报,不能欺负忠烈之后。” 所以匪徒没有攻破单家,抢夺单家的钱财,杀死单家的人。 但是平城之事过后呢? 既然单家是为了朝廷,不是为了百姓,天下人为什么要传唱你们的名声? 因为皇帝的要求吗?笑话,他们都要活不下去了,反的就是朝廷! 单远成面色大变,过了一会,道:“黎庶愚蠢,不识文墨,不知礼仪,低贱卑劣,不晓得世间的大义,你在胡言乱语。” “将军不是世家人,所以您就一定比世家人更低贱卑劣吗?” 桑姬从单远成的脸上得到了答案,“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为黎庶是呢?” 她又道:“我只问将军一件事,史笔无情,你和单家在史书中的身后名会如何呢?” 读书人口中说的道理都是忠君,可要是真每一个人都忠君,那么史书中就不该有昏君、暴君,他们评测君王的尺度是什么呢? 是天下人过得如何。 史书中会怎么评判单远成呢? 李晏是乱臣贼子,单远成守城不退是对的。 可要是守城守到最后是为了开城迎接蛮人,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起码不会是美名,顶多是褒贬各半。 良久的沉默,单远成道:“朝廷对我家有大恩,我该以死报国。” 桑姬知道成功了,她心内长舒了一口气,不由感慨上苍眷顾。 李晏和她都没有收到蛮人支援平城的消息,可见这件事是被隐瞒了,就是想打李晏年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她们为了使城中动乱,故意放出了这则流言,没想到误打误撞,流言是真的,这才给了桑姬说服单远成的机会。 也是单远成这个人爱惜百姓,如果他咬死了守城,那么桑姬没有任何办法。 他是武将,学的是忠君,家中世代效忠帝王,在这种时候,这位……老人愿意退步,实在不得不说是值得敬仰。 单远成说完那句话,就瞬间苍老了许多,他道:“谁都不知道死后会被怎么写,姑娘说我和单家在史书上名声不好,我却觉得做了这件事……” 他摇头长叹。 帝王都想要臣子忠君,单远成做这件事无论是出于什么考量,确实是在违抗君命。 桑姬神色郑重地行了大礼,恭谨道:“将军大义,我却不得不问将军一句,将军要怎么安排城中粮仓?” 单远成道:“李晏已经得到平城,却还是想要城中粮仓,未免太贪心了。” 城中粮仓不被损毁,那么就是助李晏登基,单远成一定要毁粮。 桑姬道:“我不才,腹中已经有了李晏的子嗣,愿以腹中孩子为誓,城中粮仓一半的粮食都会用于赈灾,否则就让李晏终身无子。” 她有些羞窘地道:“将军知晓的,晏郎他……他那处不行,多年才有这么一个孩子。” 单远成震惊:“此言当真?” 桑姬神色笃定,道:“当然是真的,我之前就和他有了首尾,所以才能从洛阳城中逃出来,否则洛阳城破,我一个女子怎么出来?就是晏郎给我留了一批上好的马。” 单远成眸光闪烁,似乎在想其他的主意。 桑姬狠狠咬了一口口中的软肉,眼眶瞬间红了,道:“我至今不敢让他知晓,若是因为我让晏郎退兵,我宁愿死在这里!” 单远成没怀疑桑姬的话,这样的人不缺决断,她敢孤身来自己面前,就敢赴死。 大夫来替桑姬诊治,得出确实怀孕两个月的消息。 桑姬毫不意外,在赵家的一个多月中她见到了赵家后宅的阴私,伪造出假孕的脉象并不难,虽然只有几个时辰的功效,但是单远成是绝不会有心思再派人给桑姬把脉的。 单远成和桑姬聊了许久,最终道:“罢了,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再赌一次又何妨呢?” 赌李晏真的会答应,真的会用一半的粮食赈灾。 这一半粮食去了,剩下的粮食不足以让李晏攻入长安,一扫天下,但是李晏真的会这么做吗? 单远成觉得不会,但是他愿意赌,天下没有一处地方能让百姓安心种田,世上存在的粮食越来越少,粮仓中有一分粮食给百姓也算是好的。 第65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3 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水打在城墙上,却洗刷不了城墙上的鲜血。 鲜血浸透了砖石,染成了深褐色。 城墙上的士兵身上衣衫残破,七歪八扭地睡在地上,在他们的身边,到处散乱着尸体,有来自守城方的,也有来自攻城方的,此时谁都没有精力去搬运这些尸体,他们只想睡觉,因为下一次战斗中,他们就可能是其中的一员。 从城墙向下看,到处都是废弃的攻城器械,遍地洒着鲜血。 远处的大营中军队士气虽然有些低落,但军纪整肃,军营戒备森严。 一刻钟前,单远成派曲子奇秘密求见李晏,李晏一脸平静地听完了曲子奇的话,唯有在听到桑姬怀孕的消息时嘴角抽了抽。 胆子真大! 李晏心内感慨了一句,很快又想到单远成不是能被轻易蒙骗的人,他一定是让人给桑姬诊脉,确认无误之后才相信桑姬的话,所以——桑姬真的怀孕两个月了! “将军?将军?” 曲子奇连声呼唤了李晏两次,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给出答案,心内想到了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李晏此人根本不在意未出世孩子的性命,甚至都不屑于装模做样答应下来,他已经打出了火气,立志要让胆敢抵抗他的人付出代价。 李晏很快醒悟过来,先问了一句:“她身体怎么样?” 曲子奇试探地道:“将军是说桑夫人吗?府中疾医已经为她诊治过,母子平安,脉象稳健。” 夫人?他几日前见的姑娘原来竟已经成了夫人吗? 李晏五味杂陈,心内说不出的复杂,但显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温言回复了曲子奇的问题,表示桑姬给出的承诺都有效,并且答应单远成破城之后,不为难城中的守军。 曲子奇此行的目的达成了大半,可还有一件事需要询问一二,“不知道将军想要李公子的性命吗?” 李晏下意识道:“胎儿保不住就算了,但是一定要保证桑娘的平安。” 迎着曲子奇惊愕的目光,李晏后知后觉地想到平城内还有一个李公子——那就是他的嫡亲侄儿。 不是?他还没死吗? 单远成这么心慈吗? 绝不可能,单远成领兵多年,手下人命无数,如今李家只是这天下军阀之一,还没有显现出帝王之象,在单远成的眼中,李炳明只是乱臣贼子,杀他易如反掌,并且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那么单远成留着他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离间李家兄弟! 李炳明死了,李家大郎君再难受也就过去了,但李炳明活着就不同了,他因为李晏失去一条胳膊,从此丧失了继承李家的资格,一定会和李晏结下死仇。 李炳明又是李家大郎君嫡长子,深受长辈宠爱,这样的人活着回去告状,才能对李晏造成最大的打击。 李晏想到了这一层,他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曲子奇,曲子奇尴尬地笑了笑,这还是他给单远成出的这个主意。 曲子奇是平城本地人,因为才谋出众被单远成引为心腹,他原先是要誓死守城的,因为乱军破城,城内百姓必然遭受战乱,他的家族也没有办法在乱军手下得到保全。 可是现在不同了,既然平城一定会落入旁人的手里,李晏和蛮人比起来还是李晏更靠谱,所以他对朝廷原本就不多的忠心此时更是荡然无存。 他投的毫无心理压力,甚至觉得是朝廷辜负了他。 所以曲子奇认为还是要朝李晏这里努力一下,他主动接下了这一个差事,进入军营看到的一切,苦战多日军营竟然丝毫不乱,可见李晏御下的手段,这都让他意识到李晏未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此子必然不是池中之物。 曲子奇往日只是听到李晏的名声,今日才真正明白盛名之下无虚士! 李晏道:“只要单远成不伤害我侄儿,我承诺一定会保他的性命无忧。” 曲子奇心内奇怪,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提出不要留他的性命吗? 单远成打定主意要以死报效朝廷,但是他可不想! 既然眼看着有和李晏和平谈判的机会,曲子奇自然就想要给李晏卖一个好,他以为李晏是不好意思说,可是大帐内只有他和李晏两个人啊。 曲子奇委婉道:“李公子前两日感染风寒,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估摸着……” 他没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李晏摇头,道:“我还不至于故意杀害自己的亲侄儿,之前是事出有因,现在却是不该这么做了。” 他不怕李炳明,他要李家的继承权,那就应该是和他大哥争,他对自己的能力极为自信,不屑于用这种伎俩,尤其现在他有意逐鹿中原,问鼎长安,这时候再将目光局限在李家,那目光就太短浅了。 至于李炳明会对他心存怨恨,李晏看不起李炳明的能力,自然更不会在意他对自己怨恨与否。 曲子奇回城后对着单远成转述了李晏的承诺,李晏答应攻入城内禁止士兵劫掠,不伤害平城守军,并且开仓放粮,将粮仓中一半的粮食分给百姓,甚至他愿意让单远成负责平城粮仓。 单远成道:“他这是想招揽我啊。” 曲子奇道:“将军有守城之能,天下能和将军有这般能力的不出两掌之数,他有这个想法不奇怪。” 单家先祖以守城名扬天下,单远成自然没有辜负先祖的威名,如果不是他性格耿直,当年得罪了先帝的宠信宦官,他就不会被安排到平城,做一个小小的守将,应该被派去边关,派去和蛮人作战,可惜,现在一切都变了。 朝廷几代的敌人蛮人现在成为了朝廷的帮手,朝廷各地的军队却纷纷起兵反叛,天下已经乱了啊。 原先单远成还抱着朝廷能扫平海内,再现盛世的想法,因为当今不算是昏庸的君主,虽然当今能力平庸,但任用贤臣还是能够挽回颓势的吧。 可如今的他就知道不可能了,天下已经出现了李晏这样的人物,他至今没看到李晏的性格缺点,他几乎完美符合了一个属下向往的主公形象。 大争之世,朝廷真的要亡了啊。 “你觉得李晏如何?” 单远成不知道自己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第66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4 “当为明主。” 单远成知道曲子奇性子桀骜,他愿意在自己的麾下做事,也是因为之前单远成有恩于他,没想到曲子奇只见了李晏一面,就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果然啊,他输得不冤。 单远成苦笑,曲子奇却笑着道:“桑夫人手段不俗,我看李晏对她情根深种,以后李晏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单远成抚掌大笑,“是极,是极!” 那位桑夫人不是愿意屈居人下的,李晏后院中有这么一位人物,以后是有的闹心了,以后选谁所出的子嗣做继承人就会有一番波折,说不得日后还会栽在妇人手中,被他的姬妾送上了黄泉路。 单远成没想过李晏会娶桑姬,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没成亲就有了首尾,可见李晏就是玩玩而已,尤其按照时下的规矩,真正的大家闺秀都不该抛头露面,桑姬这么做难免会让人轻看了她。 这边桑姬也在与单兰珍说起李晏,极力劝单兰珍别想着陪单远成自尽。 桑姬和单兰珍聊了好一会,逐渐发现单兰珍的才能出众,竟然知晓中原大部分地区的地形图,对于关隘要地更是了如指掌,对于如何守城、攻城更是信手拈来。 桑姬特别震惊,她问单兰珍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单兰珍不好意思地道:“我幼时就对这些感兴趣,家中藏了许多兵书,看来看去就会了一些。” 这是一些吗? 就算桑姬再不晓得军事,也知晓单兰珍的才能绝非寻常。 她骤然想起来,单兰珍的前夫就是国朝的四品将军,打过几次漂亮的仗,是了,单兰珍十几岁嫁入徐家,到出了那场城破的意外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这时候的她竟然能带着侍卫从乱军中杀出来,可见她这十几年没有放下骑射。 桑姬委婉地问了此事。 已经过去了两年,单兰珍想了无数次当年的事情,此时说出来竟然有了一些轻快,“我喜好骑射,徐家规矩大,刚嫁进去时我就过得不开心,是他带着我去打猎,之后更是允许我每日在院子中耍上一耍。” “等我随着他去外地就职,我还能自己骑马去射猎,用他的校场练习武艺,其实……”他对我不错。 单兰珍咽下了这句话,她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之前一直待她不错的夫婿会突然间让她去死,只是她怕是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新婚后的几年是他们夫妻感情最好的几年,之后纵然他纳了妾室,但是一直尊重她,并且维护她,单兰珍想到往事有着淡淡的遗憾,却不觉得惋惜。 从前夫开口让她去死时,她就知道这一生两人的缘分就到此了,此后相逢陌路,不如不见。 桑姬不知晓单兰珍心内的百转千回,只关心一个问题:“那你能操练士卒吗?有真正排兵布阵过吗?” 单兰珍道:“我年幼时随着父亲打过几次仗,嫁人后……他会和我讨论一二,怎么了?” 她对这一位小了她十多岁的女郎……哦,不对,应该称呼夫人,有着一种敬畏,这是对有才能的人的敬畏。 桑姬扶着额头,道:“我现在想冷静一下,不,我是想问你的父亲对你有什么评价?” 单兰珍笑着道:“自然是遗憾我不是男子,不能重振家声了。” 桑姬听过这话,当时她没有细想,现在嘛……“是比单老将军更出色?” 单兰珍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桑姬:……不是啊,姐姐,你有这个能力,去什么道观啊,现在是乱世!知道什么是乱世吗?就是世家大族定义的那些贞洁没多少人愿意搭理! 大家都是泥腿子出身,管什么贞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贫苦人家连门都没有! 所以你不能思维开阔些,出去投靠别的势力试试啊? 起码桑姬知晓南边赵郡的红岩寨二当家就是个女子啊! 哦,对,你是单家出身,要效忠朝廷,好气哦! 这就有了现在的一幕,桑姬在极力劝单兰珍投靠李晏,单兰珍能不能经得住战场考验是另外的事情,现在是她先不要死。 单兰珍皱着眉头,道:“女子上什么战场?” 这和她自幼所学相违背,而且公允地说,打仗是一件苦差事,肯定没有在后院过着舒服。 桑姬抓狂,这是一般情况,可是你现在的情况是名声尽毁,不跟着单远成赴死,那么就要回到单家族地,到时候单家兄嫂更加不能容她,她活下来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努力争取一把? 要是单兰珍还是徐家的夫人,桑姬就不会劝她了,因为战争……是真的要死人的,但是对于拥有天赋的单兰珍来说,这是一条出路。 桑姬急得团团转,单兰珍连忙劝她坐下,“桑夫人怀着身孕,这时候情绪一定要稳定。” 桑姬:……我没怀孕,你先考虑我说的事情! 但是她不能这么说,气得倒了一杯茶,想喝下去消消火,却又被单兰珍阻止,“怀孕的人不能喝茶,桑夫人等等,我让人去取水来。” 桑姬:…… “你为什么不愿意呢?我看出你是心动的,否则我不会这么劝你。” 单兰珍低着头犹豫了半响,才道:“因为我不信任李晏,可如果是桑夫人,我愿意相信一次。” 她笑着道:“我也想像你这么勇敢,想去外面看一看,而不是被困在后院。” 桑·后知后觉想起任务·姬:抱歉,她的目标就是李晏的后院,默默咽了一口血。 一日后,平城城门被攻破,单远成力战而死,身中数箭。 李晏感念他的忠贞,派人将他厚葬,同时,距离此地还有两日路程的蛮人听到消息后,明白不可能轻易进入平城,这时候再南下,只会陷入苦战,当即就放弃了朝平城进军。 李晏入城之后,先召见了赵平,对他一家好生安抚,当即给赵平连升五级,俨然是要重用,赵平面带喜色地出了门,正好和桑封擦肩而过。 “你是怎么遇到桑姬的?” 当时情况紧急,李晏只知晓桑姬帮忙了说服赵平,对桑封如何遇到桑姬、桑姬怎么进入平城都一无所知,现在桑姬立下大功,他自然要先弄清楚桑姬背后有没有人,别是旁人给他安插的暗子。 听完了桑封的叙述,连带着他桌案上的情报,都清晰地表明桑姬背后没有人。 按理说到这一步,李晏应该没有疑虑了,可是…… “你知道桑姬怀孕了吗?” 第67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5 桑封满是愕然,显然是不知道这个消息。 “卑职之前确实不知晓桑姑娘怀孕了。” 桑封拧着眉头思索,想不通桑姬腹中孩子的父亲会是谁,难道桑姬背后确实藏着一个人? 可是一个月前桑姬还是孙家嫡出女郎,养在深宅大院中,她没有机会和旁人私会啊,难不成是最近几日? “主公,不知道桑姑娘怀孕几个月?” 女子娘家和夫家,若是桑姬已经有了夫婿,那么就要重新考量桑姬的来历和立场了。 李晏端详着桑封的神情,确定了桑姬腹中的孩子绝对不是桑封的,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夺属下的未婚妻,尤其还是已经有了身孕的未婚妻,这有些挑战李晏的道德观了。 至于桑封在意桑姬背后有没有其他人,李晏心中轻蔑,能让自己怀着身孕的妻子到处奔波,这算什么男人,就是一个废物!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以后他就是这么一个废物。 桑姬听到被李晏传召时,心内并不惊讶,因为她立下了这样的功劳,李晏一定会见她,令她惊讶的是,李晏竟然到现在才传召他。 她想不通李晏葫芦中卖着什么药,进屋后见到了李晏的真人,心内顿时一惊,桑雁竟然就是李晏! 她无语极了,不是,他知不知道那时候平城是什么情况? 李晏身为敌方统帅竟然就这么孤身进入平城,尤其是在有李炳明进城被抓的事情在前,桑姬不知道该说他是大胆,还是莽撞了。 李晏挑眉,“我和桑姑娘不是第一次见了,却是第一次以这种身份见面,我想能够解除桑姑娘对我的误会了?” 他不是桑家人,自然也不可能有在李晏面前压桑封一头的想法了,由此可见,桑姬之前对他的各种猜测统统都是误解! 桑姬会承认自己的猜测吗?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嗯,她确实没有将那些猜测说出口,所以没说出口那就是没有! 尤其是桑姬看出李晏没有真要计较的意思,那么这时候她做什么顺着李晏的心思哄他啊,关键这位主看着也不是随着性子行事的人,讨好了他,他也不会给过重的奖赏,过分宠爱巧言令色的人。 桑姬俯身行了礼,果断跳过这个话题,含蓄委婉的向李晏要起了好处。 李晏显然没想到桑姬会这么做,他多了几分惊愕和憋屈,但是彼时桑姬确实没有说出口,那些猜测都是两个人的心照不宣。 聪明人之间通过几个肢体动作、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体面的人就该识趣离开,这时候恰恰没有让人捉住的把柄。 李晏直接讲出那些猜测,却是显得他小肚鸡肠了。 李晏在思考,他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兑现给桑姬的承诺。 乱世中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自然能给桑姬,但是这其中也有差别,以桑姬立下的功劳,只是在族地朗郡给桑姬一个住所,就显得太小气了。 而且李晏还有一个顾虑,李炳明没死却残废了,他不怕兄长报复,但是桑姬是在平城立功,将她放在朗郡,就容易被李家族人迁怒。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李家长辈心疼李炳明,想找一个人宣泄心中怒火,直接将桑姬杀了,李晏总不可能为了桑姬杀死自己的血亲长辈。 李晏将这个顾虑说了,俨然是要让桑姬自己提要求了,他手中拥有几个郡县,都可以让桑姬去住,但是乱世之中,各方的地盘经常变化,那几个城池就比不上李家族地安全,有被人攻破的风险。 桑姬道:“我想留在平城,可以吗?” 李晏问道:“桑姑娘,请恕我冒昧,为了安全考虑,我不得不问你一句,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桑姬就是在平城展露锋芒,如今又要留在平城,李晏必须要考虑这一切是不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他可以在背后慢慢查,但是李晏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 桑姬笑道:“我尚在闺中,还没有嫁为人妇,腹中自然是没有孩子,内宅女眷中有些可以蒙骗疾医的手段。” 桑姬细细说了她如何做,当时是如何对单远成说的,最后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冒然用了您的名头,希望将军见谅。” 李晏笑道:“我自然不会介意,是姑娘有急智。” 他心内松快了几分,原来竟然是这样嘛。 他虽然想过如果桑姬和她的夫婿已经恩断义绝,那么他将桑姬收入后宅也未尝不可,如今知晓桑姬没有怀孕,那自然是更好了。 时下对于贞洁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一方面是世家大族严格限制族内女子,提倡贞洁,连带着许多高官显贵都效仿着这么做,一方面是武将、宗室不怎么看重贞洁,民间对再嫁视作平常。 李晏出身朗郡李家,李家虽然不是国朝一等一的世家,但也是能被称上一句世家的,但是他常年掌军,实则是不在意这些规矩的。 在他看来,世家在逐步没落,甚至有些世家在朝中没有三品以上的高官,世家,世代累宦,既然不能世代从官,那就只能强调祖上的荣光表示他们和旁人的不同,强调女子贞洁也只是为了彰显世家的高贵与气节。 毕竟,除了这些,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李晏温言问了桑姬许多东西,室内明亮,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室内,照在李晏的侧脸上,半明半暗间,掩藏了他的情绪。 桑姬怀疑李晏对自己动了心,可是她看不清李晏面上的情绪,她自负自己容颜绝世,但初次见面……不,第二次见面就让李晏对自己动心,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桑姬出言试探道:“我不孝,洛阳城破我……”她含糊了过去,“我怕玷污了祖上名声,从此以后改名换姓,以桑姓行走天下。” “我一个孤女,而且容我自夸一句,我的容貌出众,在乱世中最容易遭人觊觎……” 李晏安抚桑姬道:“你放心,你就在平城住下,我不会允许旁人欺负你,你为我立下了大功,我是一定会给你论功行赏的,只是此时还没有想好要给你什么。” 让桑姬在平城住下,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桑姬的问题,李晏在考虑让桑家认下桑姬。 桑姬铺垫完,说出了自己的意图:“敢问主公愿意多一个义妹吗?” 第68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6 李晏自然是没有考虑过! 他已经明白自己对桑姬有了旁的心思,为什么要给自己设置难关?凭白让他和桑姬之间多了一个兄妹的名分? 李晏顶着桑姬你竟然如此吝啬的眼光,向桑姬解释了拒绝的原因,着重强调了他想将桑姬认作亲妹,但是李家那边不会同意,尤其是刚刚出了李炳明的事情,怕是拖上两三年都有可能。 “桑姑娘愿意做桑家人吗?” 和桑封一样的问题,桑姬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她不要。 桑姬拧着眉头,带着些犹豫地道:“将军是人中龙凤,他日必有一番作为,我不需要李家长辈的承认,做将军的义妹就已经是邀天之幸,将军一定能在乱世中护我周全。” 桑姬穿着最简单的衣衫,只用靛青色发带束着头发,周身没有丝毫配饰,可这却越发衬得她娇艳动人。 尤其是带着犹豫和腼腆地说着话,完全迥异于她说服旁人时的气势凌人,这反倒越发显现出她本来的年纪,这就是处在最好年华的女郎啊。 李晏温和道:“可是我不想。” “啊?” 李晏直白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他本来就不该掩藏的,“我对姑娘一见钟情,我至今不曾娶妻,姑娘也没有嫁人,既然如此,你我何不结为夫妇?” “我想和姑娘……” “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桑姬下意识接了下去。 熟悉的场景,不久前桑封也是这么说的。 李晏眸中带着惊喜,以为桑姬和他有着一样的想法。 桑姬无语地感慨了两句,道:“将军和桑公子……额……真是不谋而合。” 李晏:……不,他没有桑封的想法,他是真的只对桑姬这个人动心。 桑姬不在意李晏是对她的才情还是相貌动心,左右都是她本身的东西,至于李晏口中的娶妻,听听就得了,李晏的身份就注定了他应该联姻,尤其是他和李家关系不睦的情况下,更该挑选一门好亲事作为助力。 李晏瞧着桑姬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桑封做什么要提亲?! 李晏第一次对人动心,结果有桑封在前,反倒显不出他的难能可贵,直接被划归桑封一类,就是浅薄地看重了桑姬的能力,想着桑姬做妻子会更轻松。 不,李晏更恶劣,桑姬心中认为他是想要自己做妾。 “宿主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此时正值日暮,桑姬站在布满泥土和血迹的残破回廊上凝视着远方的落日,良久后,她道:“因为我想看单兰珍能走多远,现在答应了李晏,单兰珍就不会愿意跨出那一步了。” 桑姬不会讨好人,她不知道李晏为什么会对她来了兴趣,但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她的任务可以完成了。 但是——她不需要李晏的喜欢啊。 如果是让桑姬感化李晏,避免世界线上的危机,那么她必须要揣摩李晏的喜好,情感是这世上最无法度量的东西,反之一个孩子就显得轻松多了,在有生子丹的情况下,不过是需要一场鱼水之欢。 并且因为孩子会是李晏的独生子,桑姬不需要因为孩子去讨好李晏,说不定她还能母凭子贵。 所以桑姬面对李晏的示好时,有了更多的从容。 * 平城刚刚被攻打下来,需要安抚百姓,需要给士兵论功行赏,需要医治伤员,还有李家那边的问责…… 桑封作为李晏手下为数不多的文臣,这些日子简直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个人用,然后他就真的想到了办法。 桑封请示过李晏后,直接带着公文搬进了桑姬的小院,死皮赖脸地要桑姬帮他处理一部分。 桑姬摇着扇面,遮住了半张脸,戏谑道:“你家主公对我情根深种,你此时应该多讨好,求我日后替你吹吹枕头风,怎么给我送了这么一堆东西?” “桑娘若是愿意,我自然是喜不自胜。” 不知何时,李晏已经到了院门口。 桑姬坐直了身子,私下的戏语被正主听了去,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她认命处理起了公务,专心看着手中的书信,一点眼风都不分给李晏。 李晏失笑,却也没有逼迫桑姬,只说了来意。 平城的城墙损毁了近乎一半,城外的壕沟填满了尸体,羊马墙毁得七七八八,攻城时恨不得将这些都摧毁,现在李晏要愁怎么重新建设了。 桑姬适时推荐了单兰珍,“她的父亲是单远成,她对平城的防守极为熟悉,并且幼年得到单远成的亲自教导,她是负责修建平城最合适的人选。” 李晏麾下并没有擅长守城的,对于拿到平城这一座险关后,究竟该怎么重新布置守城措施,李晏和麾下的将领还没有一个章程,这时候单兰珍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严格来说单远成不算是死在李晏手里,相反李晏有招揽他的心思,只是单远成愿意为朝廷尽忠而死,父子、兄弟各为其主是普遍的事情,此时在旁人眼中,单兰珍投靠李晏是挑不出毛病的。 李晏先是让单兰珍负责损毁程度最小的北城墙的东南角,不出几日,那处就被修复好了,且挑不出来任何错。 李晏索性就将北边城墙都交给了单兰珍,旁观了几日,更是直接将平城的修建工作都交给了她。 单兰珍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她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来找桑姬,就瞧见桑姬在院子中晒着太阳打着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劝我出去做事,你倒是在这边躲懒!” 桑姬半睁开眼,笑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你已经是单将军了。” 单兰珍感慨道:“我没想到有一日会被人称呼为将军。”不是夫人也不是小姐。 她有些爱上这种感觉了。 “我来是因为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蛮人准备西行,主公想派人埋伏蛮人,打蛮人一个措手不及,我想去做先锋。” 桑姬想了许久,问:“这不像是守城,是真的上战场拼杀的,你考虑好了吗?” 单兰珍道:“又不是没杀过。” “既然如此,那你在犹豫什么呢?” 单兰珍愣住了,是啊,那她在犹豫什么呢? 第69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7 单兰珍主动请战,李晏没有当场答应下来,他去找桑姬说了这件事。 桑姬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此时已经是暮秋,天色转寒,桑姬从庭院中搬到了书房,转而在这里处理公务。 “这是单将军的事,主公对我说是什么意思呢?” 茶汤翻涌,热气蒸腾,模糊两人的面容。 李晏瞧不清桑姬眸中的情绪,只听着声音,就像是两人在讨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她要做前锋,蛮人悍勇,劫掠数郡,现在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稍有不慎,她就会死在战场上,你要是不想让她去,我就不会允许这件事。” 桑姬垂眸,问道:“这是谁的意思呢?” “是李晏的意思,不是主公的意思。” 桑姬道:“所以主公不考虑其他,觉得单兰珍能上战场吗?” 这一点李晏早就考虑清楚了,他考校过单兰珍,心中是想将她放出去试试的,一旦单兰珍真的是一员虎将,那么李晏就赚到了。 单兰珍受限于自身的性别,是不可能随便转投他人的,因为她无法保证其他人会像李晏这样重用她,而不是轻视她,甚至劝她回后宅,如此一来,李晏几乎不用费任何心思就能得到一员誓死效忠的虎将。 “可以,但是李晏觉得不可以。” 某种角度上,桑姬和单兰珍是一样的处境,她转投其他人,可能会被立刻关入后宅,她想要有一些自由,那么李晏是她最好的选择。 这些日子,桑姬一直在处理李晏麾下军队的粮草问题,在后勤这一方面,就算是桑封也要承认不如李晏,尤其是桑姬就像是被李晏亲手教导出来一样,对军队后勤的安排和李晏不谋而合,总能符合李晏的心意。 若说李晏原先只有三分心思让桑姬做他的妻子,毕竟桑姬是孙家弃女,他还要想办法使长辈同意,但是如今这份心思就变成了九成,单是桑姬的这份能力就抵得上妻族给他的助力了。 所以桑姬经常出入议事堂,所见所思都是外面的事情,她自然就不能和平城大族中的女眷有什么交际,桑姬身边熟悉的女子只有单兰珍一人。 在李晏看来,他可以不用单兰珍,他手边总有其他人可以安排,但是陪桑姬说话的女子就这么一个了。 桑姬问:“那我可以问李晏是什么原因吗?” “我字定安。”李晏道。 桑姬抬眸,似笑非笑斜了他一眼,道:“那么请定安给我一个原因吧。” 李晏说了自己的顾虑。 桑姬失笑,“若是因为我耽误了单将军的前程,怕是她恨不得此生都不曾见过我了。” 李晏道:“是你举荐了她。” 你是她的举主,你给了她入仕的机会,按照时下规矩,她天然是你的人,不可能和你断绝来往。 桑姬笑道:“若是主公举荐了一个人,之后又随着自己的性子阻拦了他的前途,他会在心中恨主公吗?”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因为她是女……”李晏顿住,他敢用桑姬和单兰珍,一方面看重她们的能力,一方面也看出了她们不是愿意安心呆在后宅、渴望外面世界的人。 李晏喟叹:“我竟然也犯了这种错。” 她们先是人,再是女子,后天的教导可以养成一个人的性子,但是人类所拥有的欲望不会因为他是谁而改变,单兰珍是俗人,她自然也有对高官厚禄的渴求。 李晏为了桑姬拒绝她的请战,只会恶化桑姬和单兰珍的关系。 “那我就答应了。” 桑姬举杯笑着道:“祝主公旗开得胜。” 李晏离开时,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你替我做了许多事,却不要官位,这声主公我听得心虚,以后你我何不平辈相交?” 桑姬笑吟吟道:“那以后不知要如何称呼主公?” 抢在李晏说话前,桑姬道:“李兄?世兄?” 李晏转头,他面上一言难尽,桑姬的称呼不算错,可这不是李晏想要的,尤其是还有认义妹一事在前。 桑姬用手撑着头,玩味道:“莫非世兄是想让我称呼您……” “定安,我字定安,你以后可以称呼我定安!” 李晏一连说了三个定安,他哪里还看不出桑姬是故意的,但是对着桑姬那双含笑的眸,他连一句抱怨都说不出口,只有郑重地重复了自己的字。 桑姬道:“我知晓了,世兄慢走。” 李晏立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像是桑姬不开口唤一句,他就不走了。 桑姬:不是,怎么还耍起了无赖。 她有心就这么晾着李晏,但是天可怜见,她今天的公务处理完了啊,偏偏她为了躲懒,说处理粮草运输一事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严词拒绝了桑封那边的公务。 虽说她的效率比旁人高,但是在李晏面前偷懒……这位简直是秉持着能干活的就往死里干,李晏用人不看出身、不论性别,说好听了是不拘一格用人才,说难听了那就是村头睡觉的狗也得被踢一脚,喊起来干活。 总之,他手下不养闲人,完全是把人当工具使,可惜他也是真大方,给的钱财都到位了,大家只能一边痛骂手中的活计一边认命的做事。 桑姬想了一下,觉得让李晏发现这件事,以后更是有了要挟她的机会,所以——“定安慢走,请恕我不远送。” 李晏挑眉,朝桑姬一笑,眉宇间褪去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反而突出了他本身的年纪,笑容清澈而明亮,连带着空气都变得轻快了,桑姬被感染着下意识回了一个笑。 直到李晏远去,桑姬才回过神来,她随意瘫倒在榻上,以手遮住眼眸,完了,她竟然觉得李晏有点好看。 李晏长相出众是被公认的事实,但是他久经沙场,周身自带的气势自然压下了这一份美貌,让人一眼看到他,只会想到是李将军,是逐鹿九州的一方英豪,不会将他看作是邻家少年。 可现在桑姬似乎无法再将李晏看作是主公了。 第70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8 单兰珍带队伏击蛮人,大胜,斩首千余人,之后配合后军一起吞下了蛮人的前锋部队。 这是一场空前的胜利。 尤其是在蛮人劫掠诸郡数月,未尝一败的情况下,虽然朝廷极力说李晏是反叛,是在对朝廷动手,要征发天下兵力讨伐李晏,可是天下百姓还是记住了李晏这个名字。 朝廷和蛮人作战已经有百年,边疆几个郡县家家都和蛮人有血仇,在中原没有经受战火的郡县经过这几月也都意识到了蛮人的凶残和可憎。 海内有人提出朝廷无道,天子不能维护百姓,不当享有天下的言论,此时远不像后世对天子的尊崇,在各方的推波助澜之下,这句话很快传遍了天下。 远在长安的天子又气又怒,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去安抚蛮人,争取让蛮人继续帮他平定天下。 虽然洛阳以东的郡县遭受蛮人劫掠,损失惨重,但是原本盘踞在那些地方的军阀也被蛮人杀了啊,朝廷军队只要跟在后面捡漏,不需要打仗就能收复郡县了。 李晏的名字传遍了天下,他不仅仅是能征善战的李家五郎君,还是心念百姓能打得过蛮人的主公,无数人来投靠李晏,期望和他一同平定乱世,立下不世功勋。 单兰珍也因为这一战得到了好处,真正让人见到了她的能力,只有上过战场拿下过胜利的人,才能被士兵承认她的能力,在她屡次建立战功的时候,她麾下的军队成为了士兵最想去的地方之一。 士兵需要军功,将军在选军队,士兵也在挑选将军。 隆冬时节,李晏带着军队向北进发,一连扫荡诸城。 一路上看到的城池都破败不堪,城内百姓十不存一,有些是死了,有些是带着家人一起逃到了山中,企图躲避战乱。 出乎众人的预料,李晏似乎只是想要夺下被蛮人劫掠最深的几个郡县,按照常理,这样的郡县已经榨不出油水了,金银粮食被蛮人和朝廷军队洗劫过,百姓都逃跑了,几乎是座空城,冬日攻下来无用。 李晏应该带着军队继续北上,去攻打那些城中还有余材的郡县。 冬日不适合作战,尤其是越向北走越寒冷,冬日适合练兵,尤其是李晏有这么多的粮食。 他在开仓放粮,将平城粮仓中的粮食拿出来赈济百姓,尤其是遭受战乱的这几座郡县,原本一个冬日,应该在饥寒交迫之下死去一半人,此时却都有了存活的机会。 躲入山中的百姓有的人听到了这个消息,冬日山中难熬,再呆下去也只有死,他们大着胆子凑到城池附近,却发现竟然是真的! 山中的人纷纷逃下来,原本人口凋敝的几座郡县短短一月就恢复了三成的人口,城中各处是在热火朝天的建设。 百姓要的不多,只要能活过这个冬日,那就是一件幸事,不需要人对他们说什么,他们就在积极建设城墙,此时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他们也要选择李将军。 各地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反应不一,但都在嘲笑李晏心慈手软,粮食竟然给黎庶浪费了,就该留着给军队啊。 可是在嘲笑完了,他们却又都多了几分感慨,谁年少时不曾有过这般救济天下的想法,只是最后都在功名利禄中忘却了一切,他们想要的是更多的地盘、更高的位置。 桑姬和桑封忙得连茶都来不及喝一口,每日城墙外都能冒出百姓,他们必须要仔细计算粮仓中的粮食,安排好赈济百姓的事情,还有恢复城内的经济,冬日过后就要重新播种,每日都有解决不完的事情。 所以在桑姬听到李晏邀请她出城时,桑姬恨不得将手中的笔扔到李晏的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磨着牙道:“主公唤我出城是为了什么?” 李晏先是看了一眼桑姬桌案上的公文,又瞧了瞧桑姬眼下的青紫,干咳了一声,“我想着今日天气晴朗,想带着人进山打猎……” 他识趣地没继续说下去,冬日不需要打仗,军队只需要维持基本的训练,李晏和手下的将军手中没有什么事情,但这显然和桑姬无关! 桑姬的眼中简直快喷出了火,气道:“所以你是来邀我去打猎?!” 李晏摸了摸鼻子,讨好道:“我帮你处理,做完了你再陪我一同出去打猎?” 李晏手下的将军大部分都不会处理公务,管理军队还好,处理起城中的内政那简直是一塌糊涂! 其中有两三个能做事的偏将都被桑封要了过来,整日处理公文,睁眼闭眼都是这些东西。 李晏身为主公,手下人不好逼他干活,但现在他主动提出来了…… 桑姬瞬间变脸,室内彷佛迈入了春日,她柔声道:“定安愿意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甚至难得主动地为李晏端茶,贴心地替他磨起了墨,美人磨墨,本该是一件妙事,可惜李晏手下的不是书画,而是公务。 每当李晏处置好了手下的公务,桑姬就会适时搬来下一摞公文。 每当李晏想问现在是何时了,桑姬就会停笔侧头望她,言笑晏晏,满是温柔地问道:“定安是要喝茶吗?还是要其他的?” 没等李晏回答,她就轻叹一口气,美人眉宇间染上三分愁绪,“定安是累了吗?若是累了也无妨,剩下的公务就交给我处理吧,我已经处理习惯了。” 李晏:他能说不吗?当然不能! 如此这般,直至日暮时分,李晏案头的公文才终于处理结束,此时自然是不可能出去打猎了。 桑姬笑道:“定安明日还来吗?” 李晏:……他拒绝,他真的不想来了。 桑姬道:“定安要和我一起用饭吗?” 李晏默默咽下一口血,艰难扯出一个笑:“我自是求之不得。” 桑姬出去吩咐人摆膳,并且要人将之前积压的公务全部搬过来。 李晏和桑姬用完了饭,被桑姬邀请去了书房,他心中正琢磨着是要提出和桑姬手谈一局,还是一起绘上一幅画,就见到了堆成山的公文! 李晏:!!! 第71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19 李晏站在书房门口,久久没有挪动脚步,天可怜见,他信奉能者多劳,手下从不养闲人,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他。 桑姬回身望他,不解地唤道:“定安?” 听着心上人温柔的呼唤,李晏瞬间绷紧了背,艰难扯出一个笑,满是关心地道:“天已经晚了,桑娘明日再处理这些公务吧,不要因为此熬坏了身子。” 桑姬叹了口气,道:“可这些事不能耽搁啊,这两年战乱许多良田都抛荒了,可平城粮仓的粮食只够用这一年,需要安排人耕种。要安置城中百姓,要重新编写户籍,而且世家大族都搬离了此处,要趁着这个机会将田地分给百姓,这样一来,就能稳定民心,等世家大族回来索要田地,主公也有了拒绝他们的理由。” 这世道,李晏不可能和所有的世家大族撕破脸,给彼此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就足够了,如果世家大族还坚持索要,李晏就能以他们要激起民变为由,和他们撕破脸。 “而且城池也要赶紧修建,春日就会发生战乱了,主公手下的地盘多了不少壮丁,周边的势力可能会集结攻打主公。” 这还没有完,桑姬继续道:“周边许多小股变民和青壮百姓都来投靠主公,这些人不能单独编成一军,要怎么安排进军队,要如何对待也是一个问题,否则容易引起哗变。” “还有啊,他们有的人携带了家眷,如何安置好这些人也是一个问题。” 乱世中最容易活下来的是青壮,大多是孤身一人在这世道求活,对于各方势力来说,青壮是最好的,因为可以直接捉来逼着他们上战场。 但是真正想要军队归心,那么有牵挂的壮年男子才是最好的从军人选。 说白了,老子孤身一人,就为了讨口饭吃,你逼着老子上战场,一直打赢还好,稍微有些劣势,那么老子当然赶紧跑,不然留下来死扛图什么,图给官老爷做个好奴才嘛? 这也是许多军队容易溃散的原因,在大族眼中低贱如泥的黎庶心中也有着一笔账。 但是有家眷的人就不一样了,朝廷和蛮人作战百年,最锋锐的边军就是边郡良家子组成的军队,可惜因为朝廷的腐朽,边军已经烂到了顶点。 桑姬继续道:“家家户户连一身衣物都凑不出来,冬日如何御寒也是一个问题,虽说有火炕,但是缺少工匠,而且城池附近的树木被砍伐一空,需要进山砍柴,可是砍柴的斧头也是一个问题,城中没有这么多的铁。” “工匠是要先建造斧头还是军队武器?” “还有啊,今天陈州的几个郡县送来了书信,有归附主公的意思,不知道怎么处理,也不知道他们是真心还是诈降,这需要派人去核实,还要考虑给他们什么官位……” 李晏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迈入了书房,和桑姬处理起了公务。 就这么过了几天,李晏每日月亮高悬夜空时回府,早上醒来就能听到下人禀告桑姬在前厅等候。 好消息,他和桑姬的相处时间变多了,除了睡觉时,几乎时时刻刻在一起。 坏消息,他们连独处都算上,不时有人进来禀告新的消息,或者领着新的差事离开,进进出出的人,书房内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 如此过了十天,李晏终于有一天能在日暮时分离开了。 桑姬看着李晏逃似的离开,忍不住撑头笑了笑,桑封进了她的书房,道:“这些日子主公被你折腾惨了。” 桑姬挑眉,随手将桌案上的一本公文扔进了桑封怀中,“这就是你让给我处理这事的原因?” 桑封手中的公文原本该是他自己处理的,可是他知晓李晏主动做事后,心中毫无愧疚地分给了桑姬一大堆事情,本着往死里压榨李晏。 李晏正常处理公务就已经很是迅速,偏偏他为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自己,那是毫不偷懒,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一口气将公文处理了个干净。 起初几天,他处理公文的速度还赶不上桑姬,到了这几日,他一日处理的公文甚至能比桑姬多一半。 这倒不是他天赋好,纯粹是在压榨自己的极限,桑姬日日和李晏见面,也能发现他比前些日子清减了些。 桑姬道:“以后我可不接这样的事情了,你再给我这里多送公文,我就告诉定安。” 她说完愣了一下,原来她已经习惯喊定安了嘛。 桑封讨饶,道:“左右是主公做事,你多分给他一些呗,求求你了,你看有主公分摊事情,我们这些日子轻松了不少。” 桑姬瞪了他一眼。 桑封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道:“不会主公拒绝了你吧?” 不是吧?主公竟然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行,没能力处理公务?! 桑封诚恳道:“你不答应主公是对的,啧,竟然连这点诚心都没有,处理了几天公务就打了退堂鼓。” 一边说,还一边满是嫌弃地摇头。 桑姬无语道:“他没有!他需要休息,还有啊,他是你主公,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他。 桑姬咽下了这三个字,总觉得说出口就是在承认自己心疼李晏。 桑封品出了桑姬的言外之意,痛心疾首地道:“主公打起仗来可以数日不睡,每日只是浅眠,主公现在处理公务,不仅每日有时间休息,还不用他上阵打仗,耗费不了什么体力,远远没有到他的极限啊。” “桑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因为这三瓜两枣就心软了啊,主公看着疲惫,其实都是装出来的!这是你看清主公对你心意的时候啊,起码要再看个十……不,二十……三十天吧!” 桑姬现在就答应了李晏,桑封从哪里拉到这么好的壮丁啊,现在他和他手下的人每天睡前都不忘拜一拜神佛,求李晏能继续保持这种状态。 对上桑姬夹杂着疑惑和不满的目光,桑封痛心疾首地说起了自己被压榨的血泪史。 李晏给的钱财多吗?是真多!也给足了桑封地位。 可他用起人来也是真狠啊! 第72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0 这边李晏在回府的路上,恰好碰到了出城打猎回来的辛大能一行人,他的脸瞬间黑了,命令他们跟着自己走。 辛大能几人跟在李晏后面用眼神交流,都想不清是哪里惹恼了主公。 等到回到李晏的宅邸,被李晏痛骂了一顿,大意是政务繁忙,你们竟然还有心情打猎,贪图享乐,疏忽政事,简直是玩物丧志! 辛大能等人喊冤,主要是他们不会做啊,上阵杀敌是他们擅长的事,看那些之乎者也……他们看不懂啊! 李晏能一目十行看清楚公文的内容,辛大能他们一句话就要想半天是什么意思,遇到在公文上卖弄文采的,那更是一句话都看不懂。 李晏头上顶了一朵乌云,秉持着有活大家一起做的朴素原则,道:“那就去学,今天看两本,明天就能看四本!” 辛大能等人:…… 辛大能道:“主公,我们是武将,这做文臣的活不好吧。” 可惜在李晏这里文武不分家,他哼笑道:“我这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本来兴高采烈的武将都头顶着乌云出了门,瞧见马上的猎物,也没了一开始的欣喜,无比后悔为什么要今天出门啊。 “主公追求人的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 他们心中吐槽,却也没有办法,按照时下的规矩,桑姬劝李晏不出城狩猎,而是在城内处理公务,简直是再贤良不过的人了。 尤其是被分担了公务的一批文人,简直是觉得桑姬面目可亲,恨不得她立刻就嫁给李晏,然后顺理成章地劝李晏晚上也干活吧。 主公和臣子捉住机会都想让对方007,这何尝不是一种双向奔赴呢。 * 李炳明回了李家后,李家长辈见到他自然是好一番心疼,李家大宅内闹了一场又一场,李家长辈多次写书信令李晏回朗郡,却都被李晏找借口敷衍了过去。 李绪府上,他的谋臣在劝李绪早做打算。 “五郎君有侵夺天下之志,我担心他不愿意辅佐大郎君平定天下,大郎君再犹豫下去,恐怕真的会祸起萧墙啊。” 李绪和李晏相差了十五岁,他是嫡长子,从小就被父亲当作继承人教导,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担心五弟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李绪道:“可是已经晚了啊。” 李晏气候已成,不是当年李家的幼子了,现在他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天下,成为了一方势力的主公。 “家主是站在您这边的,自古以来,立嫡立长,这是应有之理,大郎君这个时候不该将五郎君看作是仇敌,反而应该对他好生安抚,大郎君应该给五郎君送去工匠。” 李绪皱起了眉头,李晏不顾他长子的性命攻城,他现在不仅不该限制李晏,反而要配合李晏,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谋臣将话说的更清楚:“您现在和五郎君翻脸,此事固然能让五郎君陷入困境,可也在逼他从李家独立出去,彻底斩断他和李家的联系,日后他真的和李家分庭抗礼,那么您嫡长子的名头就没有用了。” “这时候应该用他,用亲情笼络住五郎君,他有将才,那么遇到难打的仗就应该都派他去打,若是他死在了战场上,您日后自然就不用担心了。若是他活着,日后夺得天下定然是家主登基称帝,到时候按照嫡长制,也该是大郎君做太子。” “而且五郎君至今膝下无子,大郎君膝下已经有了五位小郎君,到时候您主动笼络五郎君麾下的人,他们为了家族以后的富贵也定然会愿意转而投靠您的。” “毕竟五郎君登基后,按照规矩,他最该从您的膝下过继子嗣啊。” 李绪道:“五弟今年二十三,怎么能保证他日后会有子嗣呢?” 谋臣道:“我听说他那处不行,而且您可以将您的妻妹嫁给他,这样也能保证他膝下没有子嗣。” 李晏为人骄傲,不是会讨女子喜欢的人,李绪的妻妹嫁给他定然不会被他笼络,至于李绪的岳家……李绪和发妻有三个亲生子,且最小的都已经九岁,有这么几个已经立住的外孙,李绪的岳家肯定不会去转而支持李晏。 李绪采纳了这个建议。 李家终于送来了李晏要了几个月的工匠,随行还有李绪亲手所写的书信,书信是厚厚的一沓,上面有着斑斑泪痕,信中回忆了他们兄弟曾经相处的时光,又说了对李晏不顾他长子性命的气愤,可在全家团圆时,看到厅中唯独少了李晏的心酸,思来想去最后给他写了这一封信。 最后又写李晏到了这个岁数应该成亲了,他打算将妻妹嫁给李晏,一边说是为了李晏考虑,一边也说了是为了安抚岳家,说既然长子已经这样了,他不想和五弟对立,就这样做吧。 李晏看完后,望着朗郡的方向,久久无言,他开始思乡了。 李晏是嫡子,他幼时就有天赋,家中长辈都对他寄予厚望,他有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只是怪他太有天赋了,少年时一鸣惊人,让李家长辈担心李绪不能压制李晏,这才有了许多的龃龉。 李晏亲手写了一封书信送回朗郡,信中写了对造成李炳明残废的愧疚,承诺来日一定补偿,也写明年一定回朗郡过节,至于娶妻一事,请容他再思考一二。 如果没有遇到桑姬,或许李晏真的会答应下来,和长兄结成连襟,能够安抚长嫂的愤怒,也能缓和与长兄的关系,可是他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他想娶桑姬。 如果李晏只是想得到桑姬这个人,那么在他对桑姬动了心思时,就该纳了桑姬,只是他不止想要人,还想要桑姬的心,这才会愿意和桑姬慢慢相处。 现在已经见到了曙光,李晏自然不会半途而废。 桑封知道李晏和朗郡的通信时,苦头婆心地劝李晏不要相信,可惜没有用,他愁得去和桑姬诉苦,桑姬道:“你愿意和桑家断绝关系吗?” “这不一样!” 桑姬:“怎么不一样呢?他也是李家的嫡子,李家承载着他幼年和少年时的回忆。” 桑封叹气,“所以麻烦了啊,主公上面还有四个兄长,唉,若是主公能和你一样轻易断绝和家族的关系就好了。” 桑姬白了他一眼,道:“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奖!” 桑封决定今年别求祖宗保佑他加官进爵了,还是求祖宗保佑李家死绝了,起码主公上面的兄长都死绝了,否则他辛辛苦苦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第73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1 桑姬听着桑封的担忧,突然道:“要不你写信问问曲子奇?” 曲子奇原来是单远成麾下的谋士,李晏攻破平城后,他就转投了李晏。 “此人有急智,而且定安和李家的关系好转,那么他就会性命不保,你别忘了,李炳明是在单远成手下丢了一只胳膊,李炳明一定会迁怒曲子奇。” 桑封哼笑了一声,道:“正是因为如此,他就更不敢对这件事发表看法了,否则会让主公怀疑他故意离间主公和李家的关系。” “曲子奇这人胆小怕事,早早就躲起来了,你当他做什么主动请命去陈州,就是为了躲过这一段时间。” 陈州几个郡有意归附李晏,需要派人去和他们聊具体的归附事宜,比如这几个郡守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待遇,郡县中的军队该归谁管辖等等,曲子奇主动接下了这件事。 桑姬道:“他躲什么?如果定安真的要问他的看法,他就是躲到崖州去,也要给定安回信。” “当然是怕主公一时兴起,把他的头颅当作新年贺礼送给李绪了,所以他早早跑去平洲,不在主公面前晃悠,最好让主公想不起来他,就算真的想杀他,路途遥远,他还有转圜的余地。” 单远成已经死了,但是平城不止有单远成,用曲子奇的性命修复和兄长的关系,这对李晏来说一笔可以做的买卖。 桑姬:……她是在平城立下功劳,现在日日和李晏相对,怎么看都是她更危险啊。 桑姬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求你劝劝主公啊。” 桑姬玩味地道:“哦?” 如果忽略她将手中的暖炉扔到桑封的脚边,那么桑姬还是很冷静的。 “所以你还来劝我?桑封!你是不是早就在心中盘算着怎么送我上路?” “这又不一样!主公对你和旁人不同!” “哪里不一样?给我滚出去!” 桑姬脑子糊涂了才会答应这个差事,她和李晏认识不到半年,就去劝李晏疏远李家,甚至是杀了嫡亲兄长,桑姬是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嘛! “不是啊,我真没有这个意思,事情还没有商量完呢……喂,你冷静一点啊。” 桑封慌乱跳起来躲避桑姬砸过来的物件。 桑姬见他不离开,当即朝外间喊道:“侯顺,送桑公子回去。” 侯顺几人随着桑姬投靠到了李晏麾下,这时候他们就该编入李晏的军队中了。 但是侯顺几人私下一合计,觉得桑姬前程远大,与其去参军做个小兵,还不如跟着桑姬混呢,他们对桑姬说了这个想法,最后桑姬让他们了做自己的亲卫。 侯顺这人识趣,不会自作聪明,行事带着几分死板,此时他听到了桑姬的吩咐,丝毫不考虑桑封的身份,当即就强行将他拖出去。 桑封死扒着门框,道:“防微杜渐啊,这真的是天大的事情啊……” 桑姬冷笑着掷出了手中的团扇。 “什么天大的事情?” 李晏来寻桑姬,恰巧就看到了这混乱的一幕,他身手敏捷,几个起步就抢在桑封的面前接住了团扇。 李晏不赞同地道:“桑娘就算再气,也不该扔了团扇。” 桑封揉着自己发青的额角,“就是!就是!” 没想到—— “这是桑娘的随身之物,要是真扔到了他的脸上,那是让某些居心不良的人占了桑娘的便宜,我看桑娘左手边的花瓶就非常适合嘛。” 正在疯狂附和李晏的桑封愕然的看向主公,左眼写着草菅人命,右眼写着厚颜无耻。 那可是足有半人高的花瓶,真砸在桑封身上,花瓶不会有事,桑封会怎么样那就不好说了啊。 桑姬冷眼看着李晏表演,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 没想到李晏竟然真的要搬起那足有一人合抱粗的花瓶砸到桑封身上,桑姬目瞪口呆,连忙劝李晏放下它,桑封抓住这个空挡赶忙跑了出去。 他不是违抗主公命令,实在是主公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他这是为了留着有用之身,在以后更好地为主公服务啊。 转瞬间就看不见人影了。 李晏可惜道:“桑娘心地善良,要不然绝不能轻饶了他。” 桑姬扶着花瓶,心力憔悴,“你真的想砸他?” 李晏抬手拉着桑姬坐下,动作自然而然,桑姬一点都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李晏知晓他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桑娘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了。 “桑封最会趋利避害,桑娘想让他离开,我不得不用了一点法子,他这人实在是好用,他真要赖在这里,我还真的拿他没什么办法。” 桑姬问道:“那假如他不跑呢?” 李晏轻飘飘道:“那就是他活该如此了,他这些日子故意给我塞了不少的公务。” 桑封心中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溜得非常快。 李晏舍不得拒绝桑姬,但对桑封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桑姬有些尴尬,毕竟她是知晓这件事,却还是将多出来的公务放到了李晏的案头。 李晏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道:“桑封口中天大的事是和朗郡有关吗?” 桑姬没有想瞒他,道:“嗯,他想让我劝劝你。” 李晏抿唇,脸色变得不好看,他不想让桑姬掺和进这一摊浑水中,桑封不该来寻桑姬的。 桑姬:“放心,我没有要劝你的意思。” “为什么?” “这是你的家事,我不该插手。” “桑娘,如果这只是家事,那这里就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插手这件事了。” 桑姬第一次没有避开这个话题,道:“定安想怎么安置我呢?” 李晏的眼底盛满了不可置信,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真的吗?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只是想知道定安的安排。” 没有直接答应,但是想知道李晏要怎么娶她,就已经说明了桑姬决定答应李晏了。 李晏眸中迸发出惊喜,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和桑姬四目相对,他嘴角上扬,笑容中满是喜悦和幸福,甚至透露出几分傻气。 桑姬歪着头瞧他,眼角的泪痣鲜红如血,李晏缓慢地抬手想要碰触那一点泪痣,动作慢的足以让桑姬随时拒绝,桑姬斜了他一眼,似默认又似拒绝。 李晏这时候要还能品错了意思,那他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了。 第74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2 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桑姬眼角的泪痣,另一只手则是显得粗鲁多了,压着桑姬的后脑不允许她闪躲,更不允许她离开。 灵巧温热的舌撬开了桑姬的牙关,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 桑姬闭着眼长睫不断地抖动,只觉得唇舌都不是自己的了,她两手抵在李晏的胸膛处,像是在向外推,又像是在不让他走。 等两人分开时,桑姬的唇瓣嫣红,泛着水光,平常淡然的脸上也泛起了如晚霞一般的颜色,她半睁开眼,泛着水光的眸瞪了李晏一眼,她自以为威慑力十足,实际上反而反而勾的李晏心中泛起痒意。 “桑桑……” 怀着爱意的呢喃声响起,桑姬恍惚间有生起听过无数遍的熟悉感,没等她细想,李晏就又凑了过来。 李晏给自己定的期限是两年,用两年时间去等到桑姬答应他,他原本不觉得这个时间长,可是现在才发现这时间太长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娶桑姬进门。 “桑娘,桑桑……” 等到两人分开,桑姬的鬓发散乱,发上的玉簪不知何时已经落入了李晏的手中,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是见不得人了。 李晏贴着她坐下,揽住了桑姬的腰,亲密地贴在桑姬的耳畔说起他的安排,“我想娶你为妻,明年春我会对外出兵,彻底掌握山南道下的诸郡,之后北上洛阳,等我攻下了洛阳,我就写信给族中说要娶你为妻。” 那时候李晏手中有着山南道,握有陪都洛阳,他完全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亲事,李家长辈绝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和李晏翻脸,以前李晏大势没成时,都能一直不成亲,那么此时说要娶桑姬自然没有关系。 桑姬道:“你准备怎么解释我的来历?” 李晏道:“不解释,我的妻子不需要是高门显贵,桑娘也不需要委屈自己去认祖归宗。” “我以为你会给我安排桑家的身份。” “桑娘之前拒绝过我了,桑娘不喜欢,那就不用桑家的身份。桑娘,桑家没有你,是桑家的损失,你不需要通过桑家去抬高自己的地位,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平淡的语气下却掩藏不住李晏的自信,能让世家桑家后悔认桑姬为女,那么就只能是李晏成为了皇帝,桑姬成为新朝的皇后了。 李晏还有一重意思,如果说桑家都要后悔,那么本该是桑姬父族的孙家呢? “你不打算让我回朗郡?” 以李晏现在的势力,就算没有取下洛阳,只要他坚持娶桑姬,那也应该能逼李家长辈答应,可是他现在没有这么做。 “嗯,我那个叫炳明的侄儿性子偏执,他猛地遭受这种变故,我怕他会做出偏激的事情,桑娘,等以后我陪你一起回朗郡,你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李晏现在让桑姬嫁给他,并不能阻止李家长辈对桑姬的不满,桑姬去朗郡,只能有着许多的不愉快,可是等他拿下洛阳城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李家人敬畏他,必定不敢委屈了桑姬。 第二日,桑封来给桑姬赔罪。 他昨日回去想了一番,发下他确实思虑不周,现在主公对桑姬再好,可也无法遮掩主公和桑姬认识的时日短,尤其桑姬和平城有牵扯,现在主公不会介意桑姬离间他和长兄,以后说不得就会怀疑了。 桑姬道:“我就收下这份礼物了。” 桑封觉得自己想得太早了,现在皇帝还在长安呆着,江南道、剑南道、河北道都有人趁势起兵,天下乱成了一锅粥,李晏只是看着是其中较强的一支势力,这几十支势力谁能笑到最后,犹未可知啊。 * 第二年春,李晏派麾下各将攻取周边郡县,许多郡县不做抵抗,开城投降李晏,其中有几块难啃的骨头,但都被一一攻破。 单兰珍展现了她的能力,她对于攻城战很有心得,往往能在出人意料的地方找到突破口,身上的战功在迅速累积,有了进李晏军帐议事的资格。 短短一月,李晏已经彻底掌握了黄河以北的郡县,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座城池,那就是洛阳城。 洛阳城是朝廷的陪都,历经几次改朝换代,仍然屹立在这里。 洛阳城中的粮仓虽然先后被叛军、蛮人洗劫过,但因为它是朝廷最大的粮仓之一,其中仍然有余粮。 李晏坐在马上遥遥望着这座巍峨的城池,知晓来到了最关键的一战,只要他夺得了洛阳城,以洛阳城为据地,吞并四周郡县,平定北方,那这天下就有七成的概率落在他的手中了。 那边李晏在打仗,桑姬和桑封留守在后方,桑姬负责运送粮草,刚从大营中出来,在回府的路上,就这么猝不及防遇见了谭贺。 谭贺……那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桑姬淡淡看了他一眼就放下了车帘,像是从不认识他。 而谭贺却是十足十的震惊,他回到客栈,立刻就对着孙家大郎君说了这件事,“我像是看到了三小姐。” “三妹?!她还活着?” 孙绍惊呼出声。 那一日谭贺和桑姬分开走后,就没想过桑姬能活着离开洛阳城。 等到他带着九公子找到了孙家人,从钱夫人口中知晓她没有告诉桑姬密室的位置,更没有让她去密室时,知晓自己竟然被一个闺阁女郎骗了,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刚才在街上见到桑姬,他就立刻认出这是孙家三小姐。 谭贺一口咬定他没有看错,绝不是他眼花! 很巧的是,孙邵正是桑姬的嫡亲兄长。 李晏的名头越来越盛,孙家就派孙邵来看看李晏值不值得投靠,没想到本该死去的孙三小姐也在这里。 孙邵派人四处打听,最后找到了最可能是孙三小姐的人,那就李晏身边的桑姬,据说她多谋善断,是李晏麾下不可多得的人才,甚至是和桑封比肩的人才。 孙邵是孙家子,他直接给将军府下了名帖,很快就有人到客栈接见他,但不是他寻找的桑姬,而是桑封。 桑封迅速发现了孙邵的意图,他一边忽悠过去,一边去问桑姬的想法。 桑姬道:“那就见一面吧。” 她也想知道孙家为什么在找她。 第75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3 庭院深深,孙邵一路行来,处处都能看见披坚执锐的士兵,一看就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精锐。 孙邵被人引进了前院的一处院子,先有人进去禀告,得了桑姬的允许,这才带着孙邵进了院子。 桑姬穿着浅色春装,见孙邵进来,没有起身见礼的打算,直接抬手示意他坐在下首,道:“孙公子进城以来,派人四处打探我的消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孙邵皱起了眉头,面上浮现出不悦,他是孙家嫡长子,在家中素来得到弟妹尊敬,桑姬的这一番做派落在他的眼里,就是不识礼数,故意慢待了他。 他没有回答桑姬的问题,先是打量了屋内的摆设,这是小院中的偏厅,只放了几把待客的椅子,装饰简单。 如果是落在别人眼中,会觉得简朴,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孙家养出来的嫡长子眼光何等毒辣,他一眼就看出桑姬背后山水画正是出自前朝书法大家绝笔,厅内无论哪一件东西拿出去都是万金难寻的珍惜物件。 就连桑姬身上所穿的衣物,看着朴素,只有衣摆和袖口有一点绣样,但其实制衣所用的雨丝锦价值千金,可以说是一寸布料比一寸黄金还贵。 雨丝锦是贡品,全年不过能得到二十匹左右,因为近些年天下大乱,各地交通断绝,长安的朝廷已经几年没有得到雨丝锦了。 放在孙家,这样的布料应该是给女儿当作嫁妆,还得是嫁妆中最值钱的那一类,少有直接做成衣物的,更不要说是做成寻常春衫了。 孙邵本来就不相信打听到的消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怎么可能做出这些功绩,一听就是别人在溜须拍马,故意讨好桑姬。 现在见到这边用度奢华,再瞧着桑姬的芙蓉面,立刻就下了定论,她是攀附上了李晏,恬不知耻地做起了旁人的妾! 再想到自己进来时看到的种种,李晏特意派精兵保护这个妾室,桑姬仗着这份宠爱竟然拿起了乔,一个不该活在世上的东西,现在见到他不羞愧,反而摆出了主人家的做派。 孙邵这么想了,也这么说了,说得手舞足蹈,说得面红耳赤,厅堂内响彻着他的声音,连偏厅外守着的人都能隐约听到一些字句。 单是断断续续听到的这一点字句,都让侯顺气得胸口起伏不停,恨不得冲进去撕烂了他的嘴,可惜他不能冲进去。 所有的指责最后通通化作了一句话:“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啊?” 你活着只能玷污孙家的名声,父母生你养你一场,你但凡有一点羞耻心就不该活着! 桑姬冷淡地瞧着孙邵的暴怒,她知道孙邵误会了,但是她不打算解释。 因为就算她没有后勤供应的能力,不会处理账务,这也不是她该去死的理由。 她有活下去的资格,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能决定她的生死,这是她自己的人生。 “我已经和孙家断绝关系,你在生气什么?我不会回到孙家,如果你不专门找我,我们都不会见面。” 孙邵气道:“你说脱离就脱离了?你有没有想过孙家的名声怎么办?你不知廉耻,竟然都不晓得孝义吗?你离开洛阳不该给家中送一个信?养你一十六年,竟然都养到了狗身上吗?” 桑姬淡淡道:“海内都知晓孙家的忠贞,在洛阳城破时阖族女眷守贞赴死,天下人都称颂你们,怎么现在孙家要认了我?不怕玷污了你们的名声?” “哈,你既然知晓这一点,怎么还有脸活下去的?你就没有梦到过你的姐妹们吗?她们死后的贞洁全被你毁了,族地中还活着的女眷婚嫁都会受到影响,你知道女子婚嫁是能决定她们一生的大事吗?” 孙邵嫌弃地看着桑姬,像是桑姬是再脏污不过的人了。 那一刻,他脸上的嫌恶几乎能化作实质,贵公子一瞬间变成了恶毒刻薄相。 桑姬被他的表情吓的一怔,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展现出如此恶毒的神情。 孙邵等着桑姬痛哭流涕,跪地求他的宽恕,等着桑姬仪态尽失,羞愧不已地承认自己的卑劣和龌龊,心甘情愿接受他的审判。 桑姬却在这个时候走了神,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听过相似的话语,只是那时候是从单兰珍口中听到的,为什么她们做事出格会影响到家中姐妹的婚事?为什么她们要因为此感到抱歉? 规则之下,无人幸免,所有挣扎带来的影响是她的行为造成的吗? 不是,是规则所写。 桑姬瞧着他,道:“你让我去死,可是你凭什么让我去死呢?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死亡呢?” “就凭孙家生你养你,就凭这世间的孝道!你要做一个被天下人唾弃的人吗?” 桑姬道:“孙家养我一十六年,所费不多,远远比不上朝廷养孙家二百余年,孙家养我只管衣食用度,朝廷却让孙家两百年官位不断,孙家希望我能联姻旁姓,朝廷希望孙家能护住江山。” “按照时下的规矩,先是忠君再是尽孝,尤其孙家食朝堂俸禄,二百年来累任高官,和孙家相比,单家的权势远远比不上孙家,单家先有阖族守城尽忠而死,现在又有单远成殉国,孙家呢?” 桑姬轻蔑道:“是转换各大势力寻求新主,还是在琢磨着自立为王?总之不会是为皇帝尽忠,二百年的富贵喂到狗身上,狗都知晓护主,可你们呢?” “一群披着人皮的龌龊东西,整日钻研地就是如何给自己贴金,名声好到名扬海内,细看你们的行事,一群自私自利、眼皮子短浅的混账东西!” 孙邵勃然大怒,他拍案而起,怒斥道:“你竟然这么对我说话,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桑姬冷冷地看着他,道:“什么规矩?孙家自己定下的狗屁规矩?我现在羽翼已成,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被你们随意决定生死的弱质女郎?” 孙邵怒到完全失去了理智,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话,就算有人不喜欢他,顶多是在优雅的文辞下刺他几句,断然没有像桑姬这样的,简直是把他的脸往地上踩! 尤其这还是孙家三姑娘,说白了,平素孙三姑娘看着再受宠,其实真遇到问题才能看清楚其中的差别,城破时孙三姑娘是被逼着自尽的,那么孙大郎君就是被侍卫们团团护住离开的。 孙家女眷嫁人后在夫家的地位完全靠着娘家,所以性子再不好的姑娘面对继承家业的兄长,都会收敛了脾气,极尽所能地讨好兄长。 而这种人今天竟然这么对自己说话,简直是奇耻大辱! 孙邵双目赤红地扑了上来。 第76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4 在他即将碰到桑姬时,侯顺正好抓住了孙邵,将他甩到了地上,孙邵的左臂软绵绵垂了下去,竟然直接被抓脱臼了。 侯顺望向桑姬,等着她的吩咐。 桑姬缓缓拨弄着杯中的茶叶,慢条斯理地道:“别让孙公子伤了我,做好之后你们就下去吧。” 不要让孙邵伤到桑姬,这有许多的法子。 侯顺出身军营,闻言下意识看向了孙邵的四肢,打断了那不就……侯顺赶紧打住,此时想起来孙邵金尊玉贵的身份,这,这,这还是不要结死仇吧。 他先是按住孙邵,低声道:“得罪了。” 然后猛地一用力帮孙邵接好了左臂,孙邵疼得满头是汗,思绪混乱,在金银堆里面长大的少爷哪里受过这种苦,他原本以为洛阳城破那几日是他吃的最大的苦了,可那几日不过是饮食上有些不精细罢了。 至于受伤或者是蛮人,这就太看不起孙家养的私兵了,他们是不可能让孙邵面临险境的。 孙邵还没清醒,就被侯顺五花大绑了起来,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侯顺再三确认孙邵不能挣脱后,这才带着人退了下去。 桑姬饮了一口茶,杯盏中的茶水恰好,温度适中,十分适合—— “哗啦——” 连带着茶叶的茶水悉数被泼在了孙邵的脸上,唤回了他的神智,又或者更让他破防。 桑姬瞧着他暴怒的样子,笑道:“你在生什么气?我不过是说了一两句实话,你就生气了?” 可惜桑姬低估了孙邵的无耻程度,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道:“我等身为世家子,自然该为家族尽忠,朝廷给我们高官厚禄,是需要养贤,这是我们应该得到的报酬。先帝荒庸无能,让天下人动荡不安,良禽择木而息,我们做的一切没有错,错的是你,竟然都不晓得这个道理。” 桑姬道:“朝廷没教过你们择木而息,两百年来都没有人说如果君主昏庸,那么君主该被推翻,怎么到了你这里,竟然有了这个道理?” 孙邵又有了掌控全局的自得,他鄙夷道:“这是圣人所言,朝廷当然不会宣传这个理论,乡野村夫自然是被忽悠着忠君,可是你竟然不知道这个道理……也对,毕竟你是女儿家,不识文墨,没看过这些书。” 桑姬不是要和他掰扯忠君的道理,要的是用忠君质疑他口中的孝道,冷笑道:“既然你们不相信忠君,怎么却要强调无底线的孝顺?父母能凭着性子决定女儿的生死?圣人说了许多话,你们只选择那些对自己有利的学,不符合你们利益的就全都曲解,又或者自己造出来一堆话,不愧是脸皮厚到可以当城墙的东西。” “你做不了皇帝,当然要否定忠君,说什么两百年富贵全是靠自己努力,哈?骗了别人就算了,竟然连自己都骗了,简直是可笑!” “可你——我的兄长,你是一定能做父亲的,所以和我讲什么父权,你这副嘴脸骗骗旁人就算了,到我面前来是想做什么?想我赏你几个巴掌还是想被我唾上几口?” 孙邵:“你不孝……” 桑姬抬手甩了他一个巴掌,她的十指纤纤,手掌宛如美玉,此时掌心却浮现出了红痕。 桑姬揉了揉手腕,暗自决定以后还是要让侯顺做甩巴掌的活儿,既能打的比自己重,还不伤自己的手。 “你也配和我说孝顺?!为了族中发展,所以要让女眷去死,男子全留下来,族中发展好了是谁在享受?合着好处全是你们的,脏活累活全是我的?” “你们要是真孝顺,”桑姬抬高了声音:“那就真该去死,洛阳城破时死的不仅仅有没出国的女眷,还有生育了子女的夫人,他们是某些人的母亲,这些人怎么不去死?不知道将生的机会给母亲?” 孙邵:“那是她们自愿的,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恬不知耻?她们愿意用自己的死亡去让孩子活下来。” 桑姬蹲下了身子,直视着孙邵,问道:“那么孙家族长为什么不能去死呢?他死了,空出来的侍卫足够保护他的女儿突围了吧。” 孙家族长是孙邵的生身之父,也是孙三姑娘的生父。 桑姬有些索然无味,其实没多大意思,在这套规矩下,孙邵能给出许多的理由,但归根结底就是一点,因为从利益角度看,女儿家最大的价值就是婚嫁,城破之后费尽心力让她们活下来了,那也会价值大跌,但是男子就不同了,他们能转投各方势力,为家族做出贡献。 桑姬不想和他说下去了,因为没意义,改变不了孙邵的想法,因为孙邵是他的这套理论最大的受益人,孙家女眷树立的贞洁名声,能够给他带来好处,孙家女眷婚嫁更好,也能给他带来好处,至于嫁人后的女眷想斩断和娘家的联系,那是想都不要想! 相反为了在夫家立足,还要对好言好语地求着孙邵收下她们给的好处,孙邵是疯了才会承认他的这套理论有错。 孙邵也不可能让桑姬接受他的那套理论,且不说这一套对女子贞洁如此苛刻的理论只在世家中流传,远没有到整个世界对桑姬施压的地步,就说桑姬认同了他的看法,那她是真的要死的啊。 孙邵想用嘴皮子逼桑姬去死,然后又踩着她的尸骨享受众人的敬佩,敬佩孙家的清名,那是想都不要想! 桑姬道:“我不想和孙家扯上关系,现在不想,以后更不想,我不会让天下人知晓我的身世,你们孙家不想认我,我更不想认你们。” “你不要再打听我的消息了,除非你想让别人知道孙家嫡女成了李晏没有名分的妾,你应该不想出门被人用异样眼光看着吧。” 孙邵的猜测被彻底证实,他猛地跳起来,却又被绳子束缚住,只能徒劳无力地扭了扭身子。 等到孙邵离开,曲子奇从屏风后转出来,苦笑道:“我若是早知道是这件事,绝对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曲子奇的袖口上满是茶渍,这是他听到桑姬身世时愕然打翻了茶盏,幸好那时孙邵情绪激动,没有察觉到异样。 桑姬原来的说法是孙家有意投靠李晏,想请曲子奇旁听一二,之后好一起商量,孙家是和桑家一样的大族,桑家几个分支都投靠了不同的人,孙家也是如此。 但是如果能让孙家嫡长子、内定的下一任家主投靠李晏,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而且曲子奇还能和孙邵联手挟制桑封,结果没想到——一点好处都没得到,反而听到了这种隐秘。 第77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5 如果桑姬有意认回孙家,那倒也好办,可这看着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啊。 现在孙邵以为桑姬是李晏身边的妾,李晏虽然是比较强大的一个势力,但现在说他能一统江山还早,所以孙邵这么对待桑姬。 曲子奇既然投靠了李晏,那肯定是想要从龙之功的,他这人一向走一步看十步,这就想到了以后,如果李晏登基为帝,到时候孙家是绝对不会放弃攀附桑姬的,尤其李晏对桑姬不一般! 他看出来这一点,倒不是他知晓李晏和桑姬的私下相处,又或者相信李晏表现出来的深情,单纯是因为李晏敢娶桑姬,而且不限制桑姬插手公务,现在正是李晏初期扩张的时候,桑姬在后方处理政务,简直是在让她放肆结党。 尤其这位还是未来的主母,面对桑姬主动递出的橄榄枝,起码大部分人是不舍得拒绝的。 那等以后天下一统,李晏身边的开国功臣全和桑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娶妻吗?这简直是要共享江山啊! “我不想让孙家投靠李晏,但是孙家是国朝顶尖豪门,这该怎么做呢?尤其我今日还羞辱了孙邵,很担心他的报复啊。” 正因为李晏和李家关系转好、整日忧虑不安的曲子奇面对着桑姬的橄榄枝,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演完这一场双方心领神会的戏码。 “您不用担心,我一定将这件事办得妥帖。” 毕竟他是真的需要人帮他在李晏面前美言几句的,最好的人选,当然是桑姬了。 饶是曲子奇知晓答应下来就是上了桑姬的船,可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啊。 桑姬今日让曲子奇旁听是防止事情向最坏的地方发展,如果孙家真的不在意她,全当她死了,那么大家能够安然无恙地相处。 但显然孙邵没有这个意思,还想用兄长的身份压着桑姬,那么桑姬就不能让他在李晏身边了,桑姬不怕他,但要为自己未来的子嗣考虑。 按着孙邵的那套逻辑,他只怕会哄着桑姬的子嗣优待孙家,为孙家做出的各种事擦屁股,拿自己的名声去护着孙家肆意妄为、跋扈行事。 这不就是让桑姬的子嗣给孙邵给的子嗣当牛做马嘛,他想都不要想! 在曲子奇兢兢业业的操作下,李晏对孙家的印象跌到了谷底。 而这边孙邵回去后怒不可遏,认定了李晏绝不是雄主,竟然为了讨女人的喜欢,将运输粮草这么大的功劳安在桑姬的头上。 * 李晏准备好打一场苦战,做好了陷入攻坚战的情况。 没想到在他围困洛阳一个月后,就听到了蛮人攻陷长安的消息。 皇帝是想继续和蛮人联手平定叛乱,但蛮人不是傻子,他们看出了皇帝手中军队虚弱,他们又恰好距离长安城很近,长安是天下最繁华的城市,里面金银财宝多不胜数,而和朝廷一起向南打,都已经被劫掠过数次的郡县实在是挤不出什么油水。 要怎么做选择,这根本不需要犹豫。 蛮人瞬间调转兵锋,直指长安城,长安城城池坚固,按理说应该能够抵挡得住蛮人的攻击,最起码不该是被蛮人一天就攻破,原因是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竟然直接跑!了!! 长安城遭遇了浩劫,天下震动,虽然各方都希望有个傻子主动攻陷长安城,好方便他们打着各种名头进攻长安,但这绝对不该是蛮人攻破长安城。 “蛮人已经在长安了,如果再来攻打洛阳城怎么办?我听说外面的李晏善待百姓,与其让洛阳城落入蛮人手中,不如选择投靠李晏。” 洛阳城中的守将对这个提议动了心,在他的默许下,洛阳城打开了城门,迎接李晏入城。 李晏立刻以洛阳城为据点,和大家商讨阻击蛮人的计划。 蛮人劫掠长安数日,等到他们满载着金银财宝北上回草原时,在路上又一次遭遇了李晏的伏击,这一次李晏准备充足,就不只是要吞下蛮人的先锋部队了,李晏以逸待劳,再加上熟悉地形,这次是大获全胜。 蛮人被打得丢盔弃甲,逃跑时踩踏死了许多人,甚至填满了沟壑。 李晏的这一场胜利彻底展示了他的军事天赋,周边的小股势力纷纷来投靠李晏。 桑姬和桑封等人在军队的护送下,向洛阳城驶去,洛阳城是大城,而且是前朝国都,本朝陪都,用它做自己的后方,更能凝聚天下人心,而且意义不同反响。 桑姬三人进入驿站休息时,桑封和曲子奇敲响了桑姬的房门。 自古以来,都是从北方一统中原,如今李晏占据了洛阳城,完全可以先称帝,再向四方讨伐叛逆。 “李家给主公送了信,他们打算搬入洛阳城。” “他们应该会立主公为太子吧?” 毕竟洛阳城都是主公打下来的。 “主公在外征战,和李家长辈的关系比不得李绪,而且李绪居嫡居长,朗郡中的人都认他,这不好说。” 李晏的初始兵马都是李家给的,他一开始打出来的名头就是李家五郎君,最开始几年李晏打胜仗,旁人看的不是李晏,而是他背后的李家,当时投靠来的人都是投靠李家。 所以李晏麾下的文臣才会这么少,每一个人都做骡子使。 桑姬敲着杯盏道:“不能让李家家主称帝,应该效仿高皇帝旧事,让定安称帝,封李家家主为太上皇,这样就不用在意定安是不是嫡长的身份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那边李晏也面临着一个麻烦,那就是他要不要接管长安? 此时接管长安会引来所有人的敌视,但是在长安城称帝和在洛阳城称帝是截然不同的。 李晏身边的李家族亲自然是劝他接管洛阳,早一天称帝,他们就能早一天成为皇族啊。 李晏一一扫视着手下的将领,显然,他们拥有相同的想法,长安城就摆在那里等着他们去取,此时不去实在是太挑战自己的意志力了,那可是长安啊。 主公在长安建立新朝,那么他们就是新朝的勋贵啊。 最后李晏带人接管了长安,原因无他,因为他自信可以对付所有的人。 第78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6 等到桑姬他们知晓这个消息时,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 朗郡的李家亲族正在向长安赶来,李家手中也有着军队,也有着自己的文臣武将,而这些人此时都会赶来长安。 桑姬几人对视一眼,知晓麻烦了。 长安城最大的功效就是增加称帝的合法性,占领长安却不称帝,那就白占领了,完全是亏本买卖。 但是称帝是谁称帝? 李晏不像是高皇帝,李家本来就是望族,李渭是李家家主,更是李晏的父亲,两方如果真的对立起来,一个孝字就能将李晏压得死死的。 曲子奇突然开口道:“自古忠孝两难全,既然如此,我们就迎皇帝回长安,做朝廷的忠臣。” 在场的人听了,满是无语地看着他。 可这个主意越是思考,竟然越觉得可行。 这次的长安之变完全检验出了皇帝的斤两,操控皇帝,等平定天下后再禅让皇位,这完全可行啊。 实际上到这个时候,皇帝已经不像是几百年前那么高贵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这几乎可以说是默认的共识了,有的势力直接开坛祭天,自立为帝。 现在搞禅让那一套,证明自己皇位正统,想让天下人纳头就拜,这么说呢?就是在做白日梦,好吧? 但是李晏的情况不同啊,他需要用君压制父,他从皇帝手中接过皇位,完全避开了嫡长的说法嘛。 这也是因为李家是大族,大族为了避免内斗,最看重嫡长子继承家业,李晏的大哥还比他大了十几岁,完全是被李家公认的继承人,所以才让李晏如此尴尬。 在朗郡那边的人看来,李晏就该好好辅佐李绪嘛,至于他能打仗,这天下能打仗的将领多了去啊,以后给他封一个好些的王位就行了,现在这种局面,完全是李晏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就应该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嘛。 曲子奇绞尽脑汁地说服在场的众人,虽然没能让大家当场定下来,但大部分人确实对他的提议心动了。 等众人都散去,桑姬道:“天下动乱才几年,现在皇帝看着狼狈,说不定日后就能重整河山,你不怕等清除了叛乱,反而被皇帝摘了桃子?” 曲子奇长叹了一声:“你知晓这个道理,但刚刚却没有当众说出来,不就是知道了原因嘛,我怕李绪今天做了太子,明天就要了我的项上人头啊。” 现在距离平城事件,也才过去半年多一点,远没有到让人忘记的地步,尤其曲子奇得到消息,李炳明性子变得偏激易怒,动不动就对身边人施以酷刑。 他的爹和祖父十分心疼他的遭遇,哪怕底下人有了怨言,他们的心腹当面劝诫,竟然也没能让李绪和李渭约束李炳明,要知道,他们这时候要争夺天下,最应该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平素两人恨不得将圣贤明主四个字刻在脸上,可是对行事残暴的李炳明竟然舍不得苛责一句。 曲子奇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了,他和李炳明绝不能共存,他宁愿引皇帝入长安,也绝不能让李绪得势。 桑姬瞧着桌案,道:“这事难办,定安和李家的感情深厚,对他而言,长安城中龙椅上坐的是生父还是皇帝,这根本不用想。” “你一定要阻止他!” 桑姬苦笑:“难,基本不可能。” 桑封临时去处理突发事情,下午赶上了他们,在听到曲子奇的建议后,提出了反对,因为这个提议根本站不住脚。 皇帝不会愿意做傀儡,是一定会想办法搞死李晏,重新掌权。 但是李渭嘛,李绪和李晏都是他的儿子,以后皇位传给谁都是他的后嗣继承皇位啊,而且李晏能力更强,立嫡立长,可还有立贤,要是李绪自愿让位,那不就可以了嘛。 桑姬:“李绪自愿让出太子之位?你是上午骑马摔坏了脑袋吗?你觉得这有一点可能性?” 最终还是要让李绪做决定,皇帝和亲身之父,他当然是相信父亲了。 桑姬知晓答案时,没有意外,却陷入了无端的沉默之中,大概是终于知晓了这个世界未来会动乱的缘由吧。 在原来的世界线中,也是像这样发展的,李渭登基称帝,先是没有册立太子,之后趁着李晏外出打仗时册立了李绪为太子,同时又对着李晏多加安抚,并且许诺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一定立他为太子。 柔情之下潜藏着算计,但不是谁都能舍弃这一份柔情的,起码李晏是相信了的,以他的能力,就算到了那一日李渭不立他为太子,他也能夺得皇位。 只是事情发展比大家预想的都要惨烈。 李晏在一场战斗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有随时离世的风险。 李晏没有子嗣,他麾下的众人没有一个名义上的首领,大家谁都不服谁,分裂成了几派,李绪抓住机会对军中的将领示好,希望能让他们转投自己麾下,确实有人投靠了李绪,也有人想等李晏醒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逐渐意识到李晏可能醒不过来了,李绪心中大喜,越发礼待李晏麾下的人,他和曲子奇冰释前嫌,对他优待更甚。 眼看着李绪就能收得人心,就在这时候,一桩意外发生了。 李绪的声势大涨,李炳明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他带刀进了李晏的大帐中,砍下了李晏的右臂,所幸被人及时发现,没让李晏被杀,但也无法挽回李晏残废的事实。 这让李晏麾下的人大惊,李炳明被俘完全是他自己轻敌冒进,战场上谁没死过亲眷,尤其那时候李家还只是夺天下的各方势力之一。 当时没拿到平城,就没有粮食,更不可能向北进军吞并诸郡,李家就不会在第二年于长安称帝,在长安称帝和在犄角旮旯地方称帝,这能一样吗? 攻不下平城,等到蛮人支援平城,从平城向南进军,蛮人擅长平原作战,那几个郡县一马平川,李家就要直接退回朗郡了,阖族死在蛮人手下,哪还有李炳明的作威作福? 李炳明因为这件事对亲叔叔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他们呢? 李晏麾下的人彻底打消了投靠李绪的想法。 李晏醒过来后,迅速安定了人心,但他的心性大变,一点都不在意青史的评价,也没有了徐徐图之,走被立为太子的正常路线。 面对维护李炳明的亲族,他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 李晏登基后,终身无嗣,并且在他死的时候,也没有立太子,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杀了所有的李家族人。 既然你们都觉得当时我对不起李炳明,那么攻打平城失败,李家大概率阖族被灭,我就帮你们完成这一个愿望吧,总不能打天下的是我,享福的是你们,反过来还要骂我打天下杀戮过重吧。 李晏死后,朝廷迅速瘫痪,天下再次陷入了战乱之中,这一次就是几百年战乱。 他在青史上的名声极坏,只是总有人想如果李晏没有被断臂,如果他没有心性大变,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第79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7 李晏带着人在长安郊外亲自迎接李渭,李渭当着众人的面,对着李晏连声称赞,“吾儿才俊,文武双全,于国有功啊。” 他说了许多夸赞的话,但最关键的是多次重复的吾儿——你是我的儿子啊,这一顶孝道的帽子的帽子压下来,但凡李晏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就别想着自立为王。 一时间父慈子孝,但是站在后面的桑封和曲子奇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李渭进长安后,得到了前朝勋贵和世家的热烈欢迎,他今年五十有八,在前朝为官三十多年,大家之前有过交集,也有着一些默契,让李渭做皇帝可比那些愚夫做皇帝好多了。 事实确实如前朝勋贵所想,李渭和他们熟练地做起了利益交换,眼看着自己能在李渭手下延续富贵,前朝勋贵们奉承得越发起劲了,李渭越发自得意满。 这两日李绪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他年轻时来长安为官,当时只是众多勋贵之一,现在瞧着熟悉的面孔对着他奉承讨好,这简直是不能更爽了啊。 此时已经是初夏,阳光毒辣,空气中都带着闷热。 曲子奇和桑封一同来找桑姬议事,明面上是这个说法,实际上议的还是称帝的事情。 室内四角都放着冰块,曲子奇感受着室内幽幽的寒风,舒服地瘫软在了椅子上,道:“我真恨不得赖在这里不走了。” 如今长安城中各方云集,李渭打定主意要拉拢人心,对前朝勋贵极尽体贴,值此酷热时节,自然不会忘记给他们赐冰。 长安城遭受浩劫,剩下来的冰块本就不多,李家族亲、长安勋贵、李渭的心腹亲信等等,一层层摊派下来本就不多。 尤其负责分派冰块的人是李晏的族叔,说李晏府上一无妻妾,二无子女,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正值壮年,体谅他的侄儿侄女们,就不要拿这冰了吧。 李晏都是如此,像曲子奇这些人就更不会被分到冰了,毕竟他们在李晏手下得到重用,可放在李家人的眼里,不过是五郎君的下人,祖辈寒微,只做过不大不小的五品官而已。 桑姬听完了这其中的内情,诧异道:“竟然就这么短缺了吗?” 曲子奇道:“哪里短缺了主公也不会短缺了你这里啊,主公特意派人去市面上采购冰块,昨天还进宫去向李渭求了冰。” 这时候还是初夏,考虑到之后几月都要用冰,实际上现在分给各家的都不多,市面上的冰块一直是短缺状态。 理论上,李家族叔都那么对李晏说了,李晏就不该再提冰块,并且采购来的冰块都该送进兄弟府上,毕竟他一个叔叔这么好和侄子争冰。 一开始李晏采购冰块时,大家都是这么以为的,总之有那位族叔的话在前,李晏采购冰块给手下人用? 那都是家臣,哪里比得上你的手足?你竟然对宗亲这么苛刻吗? 尤其是李绪因为嫡长子身份备受宗亲拥戴的时候,李晏这时候应该好好讨好宗亲。 事实上,确实如此,从李晏到曲子奇再往下,谁都没使用冰块,这时候就该树立一个好形象嘛。 曲子奇幽怨道:“其实天气不是太热,昨日主公进宫前,我还劝过主公,这时候就该体现主公的简朴和体恤宗亲嘛。” 桑姬哪里听不出他这番言外之意,分明是劝桑姬别用冰了,尤其是这么奢侈的用冰,桑姬在室内甚至披着一件薄披风。 桑姬似笑非笑地道:“定安让你来劝我的?” 曲子奇干咳了一声:“您会是主公的妻子,这时候主动提出来必定能得到主公的喜爱。” 桑姬用团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不嫁他还能用冰,嫁了他竟然要吃糠咽菜了,这么一看,我合该不嫁他啊。” 曲子奇慌忙坐直了身子:“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桑姬正色道:“我不慕名利,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定安爱我,既然如此,做什么要用妻子的名分绑住他呢?” 真实理由是桑姬有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资格,她死了又不是万事都成空,还有下一个、下下个、下下下一个世界,所以她完全不用考虑以后的生活,在意什么李晏不爱她,会不会废弃她的事情,只要好好享受眼下的每一天就足够了。 曲子奇和桑封的嘴角都不由抽了抽,好一个不在意外物,不在意到了因为不能用冰要不嫁给主公的地步了。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想到主公私下和他们商量的种种成亲章程,这要是让主公知晓他们让桑姬动了这个念头……他们心有戚戚然。 桑封用团扇指着窗外,道:“你们两个滚出去,站在窗外和我议事吧,免得玷污了你们的名声。” 屋外酷暑难耐,他们能怎么办,当然只能百般讨好求桑姬消气了。 其实他们的思路不算错,这时候李晏需要宗亲支持,桑姬做为李晏的妻子,合该主动为李晏考虑嘛,可是现在怎么看着没有往贤妻发展,反而是向着恶妻发展啊。 桑姬是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废话,她也想要一个处处为自己考虑的夫婿,如果动动嘴皮子就能有这么一个夫婿,她也愿意写诗做赋好好夸赞一番贤夫。 桑姬被他们哄开心了,这才继续道:“要节俭要简朴,单单我一个人节省有什么用?我问你们,为什么现在城内用冰紧张?” 桑封道:“当然是因为城内人多啊,不算朗郡过来的人,但是长安城原本的勋贵世家那就是有上万人。” 桑姬道:“所以啊,人少了不就有冰了嘛。” 曲子奇低头沉思,他从没来过长安,说白了,如果不是天下大变,就长安城内的勋贵一根指头就能捏死他,所以就算现在皇帝流亡,李家占据长安城,他对这些勋贵还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敬畏。 桑封是世家出身,对李渭优待前朝勋贵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此时桑姬的话提醒了他们,长安城内的人确实太多了,现在只是冰块,那么以后的官位和侯爵呢? 他们连冰块都得不到,能得到高官厚禄吗? 就算是李晏,面对着宗亲长辈都要退让几分,尤其李家原先就是大族,是有着一套成熟的班底,李渭肯定要优先给这些人官位,那么李晏麾下的人要排到哪里去? 曲子奇和桑封都是李晏看重的谋臣,原先他们的地位只在李晏之下,这几日却处处受人挟制。 第80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8 桑姬的话给他们提了醒,不由陷入沉思,可却发现现在根本毫无办法。 李晏相较于父兄年龄太小了,说句不好听的实话,李绪在学着处理族事的时候,李晏还在吃奶呢。 他根本不能得到李家原有班底的亲近,毕竟别人在李绪身上投资了几十年,不可能转投李晏啊。 而且李晏手下的人吧,李晏是不拘出身任用贤才,可从另一方面想,那就是他麾下除了桑封的其他人,在前朝是没什么官位的,势力单薄,这也是当然的了。 要真是在前朝是高官显贵,人家要不自立为王,要不待价而沽,总之不会来投靠一个年轻人。 所以携带家族投靠,自带粮草,附送郡县什么的,那是想都不要想,他们最大的财富就是自身的才学,而现在长安勋贵大族云集,他们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打熬资历,论资排辈。 偏偏李晏根本不可能和李家翻脸,除非李渭立时死了,否则他就始终被孝道压制,要是李渭是个乡野愚夫,或者他势力单薄,李晏能够轻易压制他,那就算了。 可特么不是啊,李家延续几百年,李渭年近六十,为官四十多年,历经三朝,就拿长安的前朝勋贵来说,他们更相信李渭的承诺,更熟悉和李渭打交道,李晏太年轻了啊。 而且李家手中有军队,虽然比较实力,李渭是居于下风,但也不是李晏可以轻松吞下的,这种涉及几十万人的大战,打几个月不过分吧。 几个月……现在天下各方势力层出不穷,远不是李家内耗的时候啊。 而且一个和亲生父亲刀剑相向、尤其本身还是李家嫡子、家族没有苛待他的人,李晏的名声立时就要变得臭不可闻,什么道德遮羞布都别想要了,更不要想收买人心一统天下了。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孝字。 桑姬不由默然,孙家逼原身去死是因为生养之恩,李家能辖制李晏也是因为生养之恩。 他们三人沉默了半响,任由他们智计高深,也想不出丝毫解决的办法。 桑封苦涩道:“之前李家在南部已经扩张了几个郡县,实力一天比一天大,就算我们不拿长安,李渭在朗郡称帝,隔空给主公封王,到时候主公仍然没法拒绝。” 这是彻头彻尾的阳谋,无解的阳谋。 所以就算当时接了皇帝回来,也无济于事。 尤其是跳出来看,李家没有苛待李晏,锦衣玉食养着他,请名师教导他,他第一次上战场就是将军…… 说白了,按照时下规矩,就算李渭当庭打断了李晏的腿,李晏也只有跪地求父亲息怒的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用你的心肝做药都是应该的,你都不能说上一个不字,何况只是断了一条腿。 所以李晏敢自立,那简直是在挑动天下人的神经,我们不知道皇帝老儿是什么样,不知道怎么忠君,还不知道什么是孝道嘛,谁没个儿女啊。 桑姬望着外面的天色,心想原来孝道不只是对女儿使用的啊,不止可以用来逼女子守贞啊。 父母总有偏向,只是李渭偏向的不是李晏罢了。 曲子奇等人是体面人,虽然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起码不该是现在就动刀子啊。 所以只能喟叹着等来日了,等到兵强马壮的那一日,最好能逼着李渭主动识相退让。 晚些时候,李晏来陪桑姬一同用饭,“祭天大典过后,我会向父皇求娶你为妻。” 现在李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称呼已经是全改了。 桑姬主动说起了下午的话,她第一次询问李晏的想法。 李晏笑着道:“我以为你不会问我了。” “疏不间亲,可我总想知道个底,你是想图来日,还是因为亲情犹豫?” “都有吧。”李晏惯常带笑的嘴角下撇,他罕见地露出了一点脆弱:“桑娘,爹亲自给我启蒙,他无数次抱着我教我读书,我是家中幼子,其实是有过一段温情时光的。” “我年幼时想要的东西,爹不同意给,兄长会悄悄搜罗给我,纵然兄弟年岁相差大,没有多少交集,但是我们都没想过会成为对手。” 李晏应该低李绪一头,这是在他们出生前就被定好了的规矩。 在他们看来,现在一切的祸乱都是李晏不甘心辅佐兄长。 李晏难堪地道:“我知道自己在走一条错路,甚至给我们孩子开了一个糟糕的先例,嫡长子继承制,这是祖宗规矩,可是桑娘……我想要皇位。”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笃定,脆弱和难堪通通褪去,他难受,他知晓这条路是错的,但他的野心不会让他放弃。 李晏愿意证明自己的能力,期望父亲能主动将太子之位给他,期望兄长能够退让,哪怕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但同时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要走的一条路,天下有能者居之,他能打下天下就该坐天下。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说的还尚早,起码要等几年后彻底平定天下再说。 桑姬沉默,是一个坏的先例啊,为人父母都希望孩子和睦相处,长子继承家业,其他孩子既怕他庸碌,又怕他太过出彩,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假若桑姬和李晏有多个孩子当然期望手足和睦,长子继承皇位,其他孩子孝顺友爱手足,如果说幼子有才就给他继承皇位,上面几个兄长是不会甘心的。 毕竟这有才是要靠什么定义呢?起码要给他们发挥的空间,一展所长,才能说有没有才学吧。 然后就会面临和李晏一样的问题,做事必定会招揽手下,身边必定会有投靠来的人,无论李晏愿不愿意,其实他身边的人都会逼着他上进,什么侄子,兄长,又或者是亲爹,都是阻碍主公称帝的绊脚石,都是阻碍他们封侯拜相早该去死的人。 乡野兄弟为了几亩地都会大打出手,何况是皇位啊。 桑姬道:“那就只生一个吧。” 桑姬有系统做保障,她知晓未来的孩子身体健康,天资聪颖,是一定做好李晏的继承人,可是他们的孙辈、曾孙辈呢? 孩子少了,担心孩子中途夭折,担心他心性不好,会将天下人看作是自己的奴隶,要是性子像先帝——那就是个类人生物,可就真完了。 可孩子多了……桑姬不怀疑李晏的能力,他能缔造盛世,那么既然先祖证明了立贤完全可以,他们为什么不行呢?都是天潢贵胄,缺什么都不会缺自信!他们只会高看自己的能力!至于谦虚,那是什么鬼东西?! 李晏:“我们好好教导他们……” 他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了,怎么教导呢?为人父母最大的错觉就是孩子会贯彻自己的意志生活。 于李晏而言,他退让了就不得不仰李绪的鼻息过活,子孙不得不看李绪子嗣的脸色过日子,甚至他日,他可能被李绪诛杀。 于李渭而言,李晏退让了,大家不就是都好好过日子了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长子继承家业,这不是很好嘛。 可惜,李晏先是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欲求,之后才是某人的儿子,某人的兄弟,又或者是某人的夫婿。 时局如此,许多人都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可是现在谁都没有掌握局势的能力,只能互相忍耐着维持当前的局面。 李渭也委屈啊,他一把年纪称帝,儿子有能力当然好,可是儿子太有能力就不好了,搞得自己做为老子还不得不去安抚他,生怕他一个不悦不管大局,翻脸和自己干起来。 简直是白活了五十多年,可还能怎么办,双方都只能这么含糊着过了。 只能等到来日,李渭赌他能稳固自己的皇位,李绪赌李晏会死在战场上,赌他能够压下李晏,而李晏则赌他会在接下来几年进一步扩大势力,直到双方差距明显,不动刀兵也能让李渭顺着他的心意安排太子之位。 正因为李晏占据上风,所以他希望以更体面的方式完成一切,为后世做一个表率,而不是成为后代手足相残的榜样。 第81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29 站在时光的上游,他们看不见未来的发展,不知道这一切的期望终究落空,在许多年后,两人回望过往,都不得不承认李晏的那一场昏迷,桑姬是其中获益最大的人。 自那以后,她的战场只有前朝,她的对手也只有李晏。 当然,说这一切还太早了。 桑姬主动说起了用冰的事情。 李晏不在意地道:“你接着用就是了,我不需要委屈自己的妻子换来这一点贤名。” 李绪是嫡长子,李晏为了史书上写得好看,起码要有个贤名,而最简单的方式那就是吃穿用度简朴,用冰只是最细微的一个方面。 对于此,李晏和桑姬的看法一样,要是能够上行下效也就罢了,可惜长安城内的勋贵才不会效仿呢,所以他的简朴只能是作秀,他不屑这么做,也不想委屈自己数年只为了换史书上的一句节俭。 李晏道:“曲子奇主动找我禀告了这件事,你不用在意他的话,你和他们的身份不一样。现在长安城内确实冰块紧缺,曲子奇他们的身份……” 李晏再看重他们,那都是李晏的下属,李晏的宗亲长辈没有冰用,曲子奇他们却大肆用冰,这说出去不好听,也会让曲子奇等人留下一个坏名声,他们可都是立志要青史留名,留一个贤臣良相的名声。 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冰就让自己留下一个坏名声。 左右夏季再难熬,也远没有军中苦,李晏是毫不在意的,完全不觉得属下受罪。 至于桑姬,那可是我的发妻,她怎么能忍受这种酷热啊?! 曲子奇劝桑姬时,有一部分是为了桑姬的名声考虑,那是李晏的宗亲长辈,也会是桑姬的宗亲长辈,另一部分则是想给李晏树立一个贤名,毕竟阖府上下只要桑姬不再用冰,这贤名就有了啊。 可惜他不了解桑姬的性子,她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嘛! 李晏对桑姬的性子有几分了解,他再带着滤镜看,也知晓桑姬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桑姬是只图当下的享乐。 思及此,李晏眸中浮现一层忧虑,桑娘还是没有走出洛阳城破的阴影嘛,对未来不在意,只图当下愉快,桑娘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她这么做只是因为从没想过活得长久,她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做好了随时抽身而退的准备。 说白了,对于桑娘而言,性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她夏日一时的凉爽都比她的性命重要,从洛阳城破那一日起,活一日就是多赚了一日……李晏的心猛然一跳,脸色难看得紧。 桑姬:“定安?” 李晏柔声道:“我在,只是想到了前朝的烦心事。” 桑姬疑惑:“最近是有什么事吗?” 忘了,桑娘可以看他的公文。 李晏心念电转间,就想好了借口,含糊着道:“是我的父兄。” 桑姬不再问下去了,她知晓近日李晏满腹愁绪,可是李晏和李家的关系,这不是桑姬能够劝说的,这总要当事人自己做决定。 如果真有固定的答案和解法,皇位下就不会埋葬着那么多同胞手足了。 * 半月后,李渭在长安登基称帝。 之后,几方凑成的联盟就对李家开战,李渭当朝安排了各方抵抗的将领,其中李晏负责南线战场,当然这一次大军开拔的粮草全由李家负责。 桑姬不需要处理后勤粮草运输,她以李晏未婚妻的名义留在了长安,只等李晏回来成亲。 李晏已经对着父母请婚,圣旨已下,之前桑姬和李晏一起去拜见过李渭夫妇,不算热情,但也给足了桑姬面子。 实际上,对于这一位来历不明、在军营中厮混近一年的未来儿媳,他们是不喜欢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李渭没登基前李家就是大族,儿媳都是世家女,且是世家中极出彩的女儿,何况是如今呢? 这么一个行为不检点,整日和男子厮混的女人,给儿子做妾都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如果在几年前,李渭夫妇会直接反对,甚至以将李晏逐出家门做威胁,但凡不是李晏是别的儿子提出来,他们会断然拒绝并且厉声呵斥。 但是对于李晏嘛,李晏不想和李渭撕破脸皮,李渭又何尝不是在努力维系父子两之间脆弱的和平啊,李晏羽翼已成,不是要在父母手下讨生活的儿子,他当然有了选择自己妻子的能力。 所以李渭夫妇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桑姬这个儿媳,并且给了桑姬极为贵重的见面礼,向着外人表示他们对桑姬的满意。 在这种情况下,桑姬丝毫没发觉李渭夫妇对她的厌恶,尤其是几次会面都有李晏陪在她的身边。 等李晏出征后,皇后也就是李晏的亲生母亲,邀请桑姬进宫参加赏花宴,宴席规模不大,参与的人都是李家亲眷,不是宗亲长辈,就是皇后的弟妹这一类的外戚女眷。 宴会上先是请人唱了几场戏,俱是歌颂女子守身,终生不二嫁的戏曲。 皇后笑着问桑姬,“可看出了什么道理?” 宴席上一静,大家都是聪明人,顿时就明白皇后在敲打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子妃,这也是正常,谁家女眷未婚就住到了夫家,而且据说桑姬来长安的路上,曾和男子同乘一辆车。 皇后不喜欢她,警告桑姬举止规范,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嘛。 桑姬抬眼瞧她,笑着道:“我愚钝,不知道娘娘想要我看出什么呢?” 皇后被一噎,她的弟妹赵夫人当即呵斥道:“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知晓,竟然还在这里嬉皮笑脸,还不赶紧跪下请罪!” 婆母教训儿媳,这是应有之义,可桑姬没有一点惶恐,只淡淡问道:“敢问你是哪一位?我虽然还没有成亲,但也不该被臣下侮辱吧。” 赵夫人出身显贵,夫家长姐又是贵为皇后,她受到了许多人的奉承,被这么一个孤女怼到脸上,当即大怒,就要让宫婢压着桑姬跪下,却被皇后拦住了,三言两语掀过了这一节。 皇后又说了许多女子该贞顺、贞洁为大的话,再立下了作诗的题目——贞烈,之后就让众人四散着赏花,给人时间想一想诗词。 私下,赵夫人犹带愤怒地道:“娘娘为什么要纵容着她呢?我看她是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合该给她些颜色瞧瞧。” 这里的人大多是桑姬的长辈,而且后宅女眷的事,李晏但凡要一点脸面就不该插手,尤其娘娘是李晏的生身之母,调教儿媳这不是应有的责任嘛。 桑姬但凡懂事一点,就该三跪九叩感谢婆母对她的关怀! 第82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0 皇后当然生气,但是她还真的不能对桑姬动手,“五郎看重她,简直是要当眼珠子护着,所以你不要使这些手段了。” 起码不能用这些浅显的手段。 李晏出征前,特意进宫求皇后照顾桑姬,战争不会三五日结束,他不在的时候,桑姬参加宫廷宴会,面对都不认识的人,需要有人带着她认识李家亲眷。 并且他还给了一份桑姬的喜恶清单,让人安排宫宴时候留意一下桑姬的喜恶,宫廷宴会不是能够让人吃好的,但那是对于旁人,对李家的人来说,下面人安排饮食时考虑主子的喜好,这不是应该的嘛。 但对于已经厌恶桑姬的皇后,这简直是得寸进尺,嚣张跋扈,虽然李绪的妻子会有这个待遇,但话说回来,那是正经娶进来、贤淑得体的世家女,桑姬是什么啊? 李晏走前,满是忧虑地道:“桑姬性子柔顺,娴静温婉,我怕她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出来,求娘亲多留心一二。” 李晏和生母的关系寻常,起码不是那种被母亲呵护长大的,他难得唤娘亲,本意是在拉近关系,却让皇后更加不满了。 也是因为李晏说得这一句话,皇后才摆下了这场宴会,想着好好教导桑姬一二,都已经做好了桑姬痛苦忏悔时,她该用怎么样温和大度的姿态宽恕桑姬,结果没想到桑姬似乎、也许、可能并不柔顺啊? 皇后立刻认定这是桑姬两幅面孔,故意在李晏面前装柔顺,这极大增长了她的自信,认定只要在李晏面前揭穿桑姬的真面目,就算不能让李晏厌恶桑姬,也起码能离间两人的感情。 当然,皇后是丝毫没考虑过李晏故意这么说,只为了让皇后更加照顾桑姬。 桑姬一路走来,能感受到别人隐带讥诮的眼光,当她回首望去,却只像是她的错觉。 桑姬和人交谈后,刚走没几步,就能听到那人在说:“女子名节在一身,稍有微瑕,万善不能相掩,要是和外男共处一室,那简直是……” 桑姬半侧身望她,她意有所指地道:“那简直是枉为人,没有脸活在世上了。” 那人说完,得意地望着桑姬:“这是班师所写,我不过是引用罢了,毕竟娘娘吩咐我们作诗,我们自然要尽心尽力完成的,你这么看着我,是因为觉得羞愧吗?” 班师写的这套理论就像是忠君理论一样,虽然我们现在打生打死,揭竿而起,将小皇帝踹得远远的,但我们绝对是朝廷忠心的臣子嘛,起码是李家忠心的臣子。 这套女子规训也是一样,别管我们私底下怎么样,起码明面上谁都不能反驳它! 尤其又拿了皇后娘娘压桑姬,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你能有意见吗?当然不能! 四周陡然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宗亲女眷都看不上桑姬,但李晏是长安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日太子不是李绪就是李晏,无论他们谁上位,宗亲都是不缺富贵的,自然不想彻底得罪两人。 桑姬是李晏亲自求娶的妻子,她们在背后讥诮两句,故意给她一些难堪就罢了,但真要是当面嘲讽……起码她们现在是不敢的。 这时候第一个和桑姬呛声,甚至巴不得激怒桑姬的人,身份自然不一般。 许永珍,李晏胞姐的长女,李家的外孙女,世家许家的嫡长女,素来得长辈疼爱,年末出嫁,皇后特意将她接进宫来陪伴自己,是皇后最喜爱的晚辈。 经过这短短几个时辰,桑姬当然发现这些人厌恶自己,甚至到了觉得和自己交谈会玷污了她们名誉的地步,当时许永珍主动和她攀谈,桑姬只以为是看在李晏的份上,特意照顾自己,现在看来则不然。 桑姬瞧着她,当时笑着拉近关系、介绍自己的字字句句,都是为了避免桑姬故意装作不知道许永珍的身份,真的对许永珍做了不利的事情。 许永珍偏头对身边的女郎,高声道:“这天下不会有人没读过女诫吧?” 一边说,还一边讥诮地瞧着桑姬。 周围女眷的眼神变了,不会吧,这人竟然连女诫都没读过?这就像是世家子弟没有读过孝经,这是子弟开蒙时读的书。 低低的议论声响起,如果是心性敏感些的女子站在这里,怕是再也不敢出门见人了。 宗亲不敢当面得罪,但大家都悄悄议论两句,她们都是李家的亲眷,李晏总不能拿她们怎么样吧。 桑姬长叹了一口气,原身当然读过这本书,她当然可以用言辞驳斥回去,再展示自己的教养,毕竟原身是世家女,和在场的人受过相似的教育。 至于桑姬之前的经历,她也可以想到借口将它们隐瞒过去,甚至是孤女的身份,不用孙家也可以用桑家的身份,这些都有解决办法。 只是桑姬仍然觉得心累,因为毫无意义。 她能用尽办法粉饰自己的过往,之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一个妻子,可是然后呢? 桑姬环顾着花园内的种种,然后就要一直在后宅,不见外男,她的过往就像是无法抹去的疤痕,她必须要做的比其他人做得更优秀,表现得更加贞烈。 比之两百年前,这时候的风气更加保守,下层忙于生计还看不出来,但是世家内已经提倡女子守贞,以女子二嫁为耻,虽然这只是众多言论中的其一,许多人并不将其当回事,但几百年前根本就不会有这个意识啊。 就算不谈这个,以最宽容的视角看待桑姬的过往,她也是不符合这个时候女子的道德规范的,桑姬常常和男子议事到深夜,男子可以随时进入她的院子汇报公务…… 桑姬此时才意识到她成为李晏的妻子,就算以最宽松的规矩去要求她,曲子奇等人都不可能再随意找她商量各种事情,桑姬的出入都有记载,她不可能瞒着李晏做些事情。 依附她的人也会做鸟兽散去。 她和曲子奇等人一同负责处理政务,李晏缺少顶尖谋臣,但不缺少下面干活的人啊,这些人的升迁任免只会是桑姬等人的一句话,那么自然就有人依附过来。 当他们不能随意见到桑姬,距离拉开,关系自然就淡了,不仅他们需要在桑姬面前露脸,希望得到桑姬的赏识,桑姬也需要安抚他们帮自己做事。 桑姬并不觉得依附而来的人重要,但她窥见了自由。 要怎么知道桑姬没见外男呢?当然是将她锁在内宅,控制她能够去的地方,限制她能见的人,约束桑姬的行为,这样不仅方便监视桑姬有无越矩,也能安定夫婿的心。 要是桑姬每日见上百人,要是桑姬一个月走遍长安各处,那要耗费多少人力才能保证桑姬真的没有红杏出墙呢?当然是困在后宅最好啦,夫婿也能安心。 虽然现在没有这么严苛的限制,但是桑姬一眼望见了最能让夫婿安心的办法,与其用心相信妻子没做这样的事,还不如用物理限制,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啦,所以为了我安心,你就不要去外面的地方啦。 第83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1 前院和后宅是截然相反的两套规矩。 假如桑姬不嫁给李晏,不是她的妻子,那么以她的功劳,他日起码能有一个爵位吧,到时候就算由于性别限制,不能在朝堂拜相。 但是顶着这么一份头衔,桑姬去江南住,几乎可以说是那边最尊贵的人,整个江南和皇宫相比,自然是江南更大了。 桑姬再奢华都不会有人管她,拜托,一位不插手朝廷政事只是专心享乐的开国功臣,你要上书劝她什么?劝她发奋图强赶紧进朝廷争权吗? 但是桑姬做皇后就不同了,她应该简朴行事,应该恪守妇道,应该学会宽和大度,桑姬不想这么做。 桑姬拥有依附而来的人,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却要瞒着李晏的事情。 目前桑姬没有要瞒着李晏的事情,但不需要隐瞒和不能隐瞒是两件事,对于夫婿来说,他们可以不问下人妻子做了什么,但是当想知道时可以随时知晓所有,这是一种安心。 桑姬也需要这种安心,尤其是她真的触碰到、并且曾拥有过这种安心。 桑姬困于后宅,她用的是仆妇,这些人怎么能和外面卷生卷死的诸公相比,尤其是当李晏称帝后,天下英才都涌入朝堂,想方设法求着官位。 千百年君权和相权的对峙,无论如何,臣子对于欺瞒主公做些事情是很有心得的,桑姬用他们才是靠谱的啊。 短短几个呼吸,桑姬就想了许多,她从来不是一个犹豫的性子,天平两边相差太大,定安妻子的身份并不能让她放弃这么多东西。 有了决定,桑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她不想去约束自己成为世人眼中的好妻子。 桑姬反唇相讥,很快就将许永珍说得无地自容,竟然当众哭了出来。 “她还是个孩子,是你的晚辈,就算是做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也不能这么欺负她啊。” 皇后上来就给事情定了对错,这肯定是桑姬的错。 桑姬心内哂笑,一个即将嫁人、年纪比原身还大一岁的晚辈。 许永珍哭泣着说了经过,皇后更加不满,劈头盖脸地训斥道:“我立下了贞烈为题,她说几句女诫,怎么就惹到你了?你是对班师不满还是对我不满?” 这话没法接,无论是班师还是皇后,桑姬都不能有不满。 桑姬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但是她还是说了许永珍的神态和她的故意挑衅,因为她需要更清楚地认识到一个妻子该受到怎么样的为难。 皇后果然更生气了,她当然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但桑姬不过是一个外姓人,是她的儿媳,许永珍是她的血缘至亲,是她的外孙女,皇后毫不留情地骂了桑姬一顿。 同时,她对桑姬更加不满意,为人妻,嫁入夫家,孝顺舅姑,友爱妯娌,呵护晚辈,这不是应该的嘛,说白了,你嫁进来就该做小伏低,讨好夫家的众人。 论起尊卑,你这个儿媳当然是比外孙女低的,长辈尚且在堂,你还没嫁进来,就敢这么做,以后是不是要翻天?真当这里是你自己家嘛! 皇后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桑姬,桑姬是李晏看重的妻子,可许永珍是李晏的嫡亲外衫女,是李晏胞姐的女儿,真以为她能仗着宠爱骄行众人了吗? 桑姬沉默地跪着,心中暗自想着这就是为人妻的代价啊,她要将自己折断融入夫家,哪怕心中再多的不满,也不过是做到了一个妻子最基本的规矩。 皇后又想到这一年两个儿子关系更加恶劣了,而桑姬恰巧就是这时候到了李晏身边,莫非是这个女人撺掇李晏这么做的? 果然!手足骨肉分离都是因为娶进来的外姓人!是桑姬的错! 桑姬认真听着皇后的字字句句,心中喟叹,你看啊,这是李晏的亲族,我嫁给她,按照规矩,就该将他的父母看作是自己的父母,就该将他的亲眷看作是自己的亲眷,婆母怎么会苛待她呢? 只能是桑姬做的不周到啊,应该反思己身啊。 一位合格的妻子,帮助丈夫料理家事是她的基本义务,跳出桑姬的视角,以这个时代的眼光看,桑姬真的是完全不合格,起码她应该保持明面上的温顺体贴,对许永珍不满,完全可以私下找她的麻烦啊。 但是桑姬不愿意,她来这个世界是做任务的……虽然任务被她拖延了一会,就!一!会!……不是来这边学会忍气吞声的。 媳妇熬成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惜,桑姬有了一条新选择的路,她更加欣赏李晏了,这不是女子看向心上人,而是一位有着才学的谋臣看向主公,李晏不拘出身性别任用人才,确实是极好的事情啊。 之后几天,桑姬又参加了几场宴会。 讥诮与嘲讽不绝于耳,含沙射影地指责桑姬的种种举动。 偏偏又没有当面直说,桑姬直接上去质问,只会显得她做贼心虚,我们讨论的是女子规范,怎么你觉得我们在说你,莫不是你之前就不干不净? 而且敢故意说话让桑姬听到的都是宗亲长辈,只要桑姬敢大吵,或者动手,那她就准备留下一个跋扈无礼、粗鲁鄙陋的名声吧。 皇后自然也就有了理由好好教导这个儿媳,毕竟,之前的宫宴中桑姬已经被训斥过了呢。 桑姬目光停留在桌案的饮食上,第一次可以是凑巧,但接连几天桌案上的都是她不喜欢的东西,那就不是巧合了。 这些人竟然只会用这种方法恶心她嘛? 可是如果不是桑姬有了其他选择,对于一个终身都会在后宅中生活,和这些人交集的女眷来说,这些足够逼疯她了,因为在她所能见到的世界中,在她知晓的道理中,她就是差劲到了极点啊。 这日,桑姬推了宴会,派人唤了曲子奇过来,给他递过去一张纸。 曲子奇定睛一看,疑惑道:“这些都是宗室的人吧?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啊?” 桑姬道:“不止,也有外戚,比如皇后娘娘的娘家。” 曲子奇更加疑惑了。 桑姬简单说了几句她最近遇到的事情,“总之就是,她们让我非常不开心,但是我总不能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对她们动手吧,正好她们都认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我只好请她们的父亲或者夫婿教导她们一二了。” 桑姬说的轻巧,但曲子奇瞬间明白了言外之意,这是要从她们的亲眷身上出气了。 第84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2 曲子奇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道:“这些都是宗亲,皇帝的亲眷,就算是主公对他们也是只能忍让的,这事没法做啊,唉,但是您这么说了,要不我想法子教训其中最过分的几人?” 桑姬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没有说一个字,曲子奇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完了,只记得桑姬会是主公的妻子,却忘记了她不是寻常后宅女眷,下意识就想敷衍过去。 他干咳了两声,道:“完全是本能,我绝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有些麻烦,但可以做,我需要时间想一想怎么做。” 桑姬道:“那就请你在这里想一想吧。” 如果桑姬不清楚前朝政务,曲子奇才不会因为桑姬的几句委屈就对上宗亲,他能眼不眨地扯出十个往上的理由,来说明这件事完全做不成,并且还能给自己树立一个为桑姬着想的名声,说自己费了许多力气才教训了其中几人。 再从桑姬手中捞到更多的好处,这是宠妃和前朝大臣常有的利益交换,总不可能大家做交易都是诚心实意的吧。 但是桑姬清楚政务啊。 前朝暗流涌动,李渭登基后刻意推迟封赏诸子,从他本心来说,当然是给李绪太子之位,嫡长子嘛,但是不能这么做啊,他也需要安抚李晏。 就算不立太子,几个儿子封王,称号也有高低之分,比如秦王和韩王这两个称号,肯定是秦王比较高嘛,下面的人能解读出八百个意思。 两个儿子当然都是不慕名利,多次当着众人的面对李渭说自己只愿辅佐父皇平定天下,父皇给他们什么称号都行,但谁要相信嘛?那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正巧外面各路军队集结攻打李家,李晏带兵出征,封王的事情就耽误了下来,现在各个皇子都是光头皇子,什么王位都没有,但是李晏回来还要考虑册封的事啊! 尤其李晏打胜回来了怎么封赏? 前朝在不断给李绪制造声势,李晏出征前没有带着桑封等人,就是让他们在长安见机行事,用来限制李绪的势力。 讥讽桑姬的宗亲都和李绪的关系更亲近,这不就是现成的把柄嘛。 这倒不是皇后有意挑选,实在是李晏年轻且没有娶妻,和后宅女眷本就没什么交集,再加上他长成后一直在外征战,宗亲自然和他不是很熟络。 曲子奇和桑姬商量着定下了办法:“这一批和李绪关系密切,过两日弹劾李绪一派的人时,可以将他们加进去,皇帝为了息事宁人,肯定会罢免他们的官位。” 只要他们追着这些人打,皇帝一定会做出退让,因为李晏还在外领兵,桑封等人准备的这一次弹劾,就没想能够给李绪痛击,只是为了压一压李绪的嚣张气焰,毕竟李晏在外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所以对他们来讲,这场弹劾中李绪手下的谁丢失官位不重要,但是这对于丢失官位的人肯定是一次打击。 毕竟,长安城中权贵太多但是官位太少啊,尤其是高官显位。 “至于这第二批人,再等一个月,等到秋日他们结伴打猎的时候……毕竟打猎最容易受伤。” 桑姬问:“受什么伤?” 曲子奇道:“起码是要将养一两个月的伤势,一定保证他们在家中静心修养,相妻教女!” 这样一来,免官、养伤,家中一团乱,他们的妻女哪里有心情整日参加宴会讥讽别人,至于她们仍然给桑姬添堵该怎么办? 曲子奇真心希望她们别这么做,毕竟那就意味着他要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再给她们送些免官套餐了。 曲子奇道:“至于剩下的这几个人,不好办,容易引起旁人关注,起码不是现在能做的。” 剩下的都是皇帝心腹,贸然对他们出手,会引发皇帝的警觉,怀疑李晏是想对他不利。 桑姬瞧了瞧,道:“都是大家族嘛,那就不找他们出色子弟的麻烦,找找旁人的麻烦。” 就像许永珍不只是有一个出色的兄长,还有一个胞弟嘛。 曲子奇弄完了一切,瞧着这一份名单,道:“只怕会引来别人的猜测。” 桑姬懒散地瞧着窗外的花枝,淡淡道:“这就要靠你的本事了,我最是宽容大度,怎么能给定安写这种信呢?” 桑姬知晓李晏爱她,她给李晏写信说自己的经历,李晏或许会怜惜她,或许会在心里觉得她麻烦,但仍然替她处理好一切。 但这有意义吗? 李晏不可能因为这一点言语就去狠狠教训宗亲一顿,这又不是他的一言堂。 再者就算他是皇帝,强行这么做了,只会更加让人认定是桑姬清白有瑕,所以才反应这么大,风言风语只会传得更厉害。 因为就是指桑骂槐的话啊,因为就是故意能让人感觉不舒服的语气和眼神,故意让人知道是在讥诮你,但真的复述起来,句句都听不出异常,最后只能认为是你敏感。 要不然怎么旁人都没感觉不舒服,就你觉得不行呢? 是不是她们的话说到了你的痛处?可她们说的都是女子的本分啊。 生女必卧之床下,弄之瓦砖,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你对这句话有疑问吗?有不满吗?可这是女诫中的话,你对哪里不满?觉得自己不是卑弱下人?怎么你还想着和夫君比肩吗? 所以啊,要学会柔顺,顾虑夫君的面子,再聪明怎么能聪明过夫君呢?再厉害怎么能厉害过男人呢? 所以桑姬能处理政事、可以保下平城粮仓等等,在后院的观念下,这不是桑姬优秀的证明,而是桑姬耻辱的疤痕,她就算做了也不该认领自己的功劳啊,这样会被人怎么议论?起码应该将功劳推到夫君手中。 宗亲就是因为这一点——没办法因为这种事直白质问她们、找她们麻烦,所以大胆讥讽桑姬。 所幸桑姬也不想和她们掰扯这些事情,因为本来就是她错了,她错在不该跑回后院再用那一套规矩去约束自己。 当她走出后宅,接触前朝的那一刻起,桑姬就没有退路了,无论生死荣辱,她都该在前朝厮杀,退回后院只会成为别人眼中最看不起的人。 因为是两套规矩,就像天空和海洋养育着不同的物种,它们能适应各自生活的领地,但当鸟生活在水中,无论它能飞得多高,最后只有绝望地沉入深渊。 桑姬不喜欢她们的话,那就用前朝的手段解决。 第85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3 前朝得势的大臣面对欺压他们嚣张的宗亲会怎么做呢? 不管不顾的对皇帝哭诉,求皇帝为他们做主? 还是捉住宗亲的把柄,离间皇帝和宗亲的感情,给他们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 曲子奇认命地道:“幸好他们都更亲近李绪,我想想办法将他们都打为李绪一党,但是你要做好准备,主公不是这么好忽悠过去的。” 桑姬笑着道:“可是没有证据啊。” 就像桑姬没办法用宗亲含沙射影的话指责宗亲一样,宗亲也没有办法说他们得罪了桑姬,这是桑姬故意报复。 何况他们能不能想到是桑姬做的还不一定呢。 至于李晏……桑姬垂眸,李晏确实会察觉一点异常,但是桑姬没有冤枉他们啊,他们确实更亲近李绪。 李晏会因此和桑姬敌对吗? 桑姬觉得不会,但她确实要留一点后手。 等曲子奇离开,桑姬派人给单兰珍送了一封信。 * 李晏出征一个月后,桑姬这两日借着身体不适推了所有的宴会,打定主意要在府内养病,皇后派人来接桑姬进宫。 听完来人的话,桑姬的脸色第一次变了,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娘娘接我进宫居住,直到定安回来再让我回府?” 传话的嬷嬷看似恭敬地说着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又是和以前一样的话术,大家族中最会这些看似无害其实别有含义的话了。 皇后想府中没一个正经主子,怕桑姬受人欺负,所以想接她进宫方便照拂,而且这也是拉近婆媳关系的好机会。 说出去都是皇后的良苦用心,体谅儿媳。 但是钱嬷嬷唯恐桑姬不知晓真实含义,特意加重了一些词,暗示桑姬明白府中没有男主人,但是有李晏的谋臣和门客,以及一堆侍卫。 要是谁不小心误闯了桑姬的院落怎么办? 再直白点,要是桑姬和人偷情怎么办?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能知道呢? 总不会桑姬不清不楚和李晏待了这么久,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吧? 所以接进宫在婆母的眼下,也能让人放心。 丈夫离家多日不归,妻子就该接受夫家人的监视嘛,免得被人怀疑。 桑姬深吸了一口气,怒火几乎焚灭了她的理智,这简直是、是、是没把她当做一个人!!! 她的尊严在哪里? 钱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请桑姑娘和我走吧,马车就在府外。” 桑姬不是个好性子,她恨不得亲自上前撕烂了这人的嘴,可是她不行! 这是李晏的乳母,是曾经带过李晏的嬷嬷,时下乳母总是多出一份体面的。 桑姬强自压下心中怒气,扯了一个身体有恙不能进宫的理由。 “这有什么的?桑姑娘身体康健,一定是小病症,进宫正好让御医诊治一二。” 钱嬷嬷来之前就准备好了,当然不可能让桑姬推脱离开!否则皇后为什么特意派她过来呢? 钱嬷嬷是真的疼爱小主子,也真心认为桑姬配不上李晏,皇后做什么要为难桑姬,还不都是因为娶桑姬是玷污了李晏嘛! 就算桑姬是孤女,就算不计较桑姬的过往,现在桑姬应该认真学着做一个皇子妃,可是她都做了什么?简直是荒唐! 桑姬能强自镇定给出一个理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根本不想和钱嬷嬷掰扯,因为无用,鸟儿生活在水中,鱼儿劝你拔尽所有羽毛,这谁能说是错的呢? 桑姬直接抛下钱嬷嬷就要离开,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皇后也知晓了桑姬的一两分性子,高傲、强硬、不懂得退让、满身尖刺,全无一点女儿家的柔软和顺! 所以钱嬷嬷是带着人来的,今天就算是绑也要将桑姬绑到马车上! 站在远处的侯顺瞧见桑姬的手势,犹豫了一瞬,这是皇后的人,桑姬的婆母啊,但最后还是冲了上来。 特么的,管他是谁呢,当年没主子,老子和兄弟就出不了平城!现在老子和兄弟的前程都靠着主子呢! 当然最终让侯顺下定决心的是——桑姬一路走来从无败绩,每次旁人以为她到绝境,却往往能逆风翻盘,大获全胜。 钱嬷嬷显然震惊了,她没想到竟然有侍卫阻止她! “大胆!我们可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 侯顺全当自己耳朵聋了,带着人狠狠打了一顿想对桑姬动手的人。 这边的动乱很快就引起了府中人的注意,有人急忙去前院议事堂寻桑封等人,侍卫则是将他们团团围住,好吧,是只围了钱嬷嬷一行人,侯顺已经跟着桑姬回了小院。 钱嬷嬷目中浮现出厉色,先是说自己的身份,又骂了府中的所有人,言辞之尖酸刻薄,险些让侍卫忍不住抽出刀。 当然,她看到那一抹雪亮的刀锋瞬间就清醒了,先带着人回宫复命,打定主意要桑姬好看! 桑封客气地将钱嬷嬷送走,又命人守口如瓶,这才去找桑姬,曲子奇已经在了院中。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地步?” 等到桑封听完经过,不由愕然,无论其他,单论桑姬进宫后他身上多出来的政务,尤其现在是弹劾李绪的关键时候,桑封都不会愿意让桑姬进宫。 但是这做得也太过了。 桑封苦口婆心地道:“无论如何那是你的婆母,这事情不能这么办,你先进宫去给皇后请罪,让她出口气全了皇后的面子,至于进宫这一件事……我可以让人对皇帝进言,皇后这么做,恐怕会让我们以为她是不满我们弹劾李绪,是故意偏心李绪,这样一来,皇后必定不会留你在宫中。” 桑姬道:“那么我要在宫中呆几天呢?这种事肯定不是今天就能完成的吧,皇后会怎么拿我出气呢?” “那是主公的生母,你不能这么惹怒她。”桑封是真的在为桑姬考虑,“你嫁给主公,想要长久留住主公的心,就必须要让公婆喜欢你,否则你们生出矛盾,现在感情正浓,主公可以容忍你,可是以后呢?” 桑封道:“那都是主公的血脉至亲!我不瞒你,我们这等人家所受的教育是没有将妻子看作终于自己的血脉亲人的!妻子不贤可以休妻!要知道,就你今天的做法,就是给主公休弃你的理由!” 桑封:“到时候你都说是钱嬷嬷故意激怒你,让你误会了就行!” 第86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4 曲子奇揉了揉耳朵,心想要是桑封知晓他们私下做的事情,怕不是要一蹦三丈高? 他没好气地道:“人都欺负到脸上来了,还忍什么?就在府中呆着,我不信皇后还敢派人搜查府邸。” 桑封左瞧瞧桑姬,桑姬面沉如水,像是即将迎来狂风骤雨的天幕,随时能爆发雷霆之怒。 桑封右看看曲子奇,曲子奇神色淡定,毫无忧虑,甚至还在摆弄手中的破茶盏! 好,就是你了! 桑封拽着曲子奇出了门,走到远处赶走下人后,他满心的着急化成的愤怒全都涌向了曲子奇。 桑姬因为这件事生气,桑封毫不奇怪,那是敢独自逃出洛阳城的人,但凡有一点软弱,就顺着孙家长辈的安排自尽守贞了,尤其这件事又是和贞洁扯上了关系,桑姬被触动了伤心处情绪过激,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嘛! 但是你曲子奇呢? 桑姬看不清楚,你不知晓我们娶妻的标准?不知道桑姬这么做会让夫婿不喜吗?! 就算皇后有千错万错,那都是李晏的生身之母!作为晚辈,就该顺着长辈,不能因为一点不如意就对着长辈大吵大叫,甚至到了要动用侍卫的地步吧? 曲子奇道:“那不是皇后,只是一个嬷嬷。” 桑封更气了,大家族里面的嬷嬷哪是一般人,走在外面象征的是主子的体面,今天打的是皇后的面子!桑姬还没有进门,就先和婆母闹了这么一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桑封知晓桑姬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但是闹到这个地步是他完全没有考虑到的。 从外人的角度看,李晏离开之后,皇后不时派人接桑姬进宫参加宴会,将她介绍给宗亲,给桑姬撑面子,宗亲但凡举行宴会都会给桑姬下帖子。要知道,桑姬是孤女,而且还没成亲,皇后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桑姬考虑,在向人表示她看重桑姬,不允许旁人轻视了桑姬。 起码在朝臣眼中是这样的,真正让桑姬难受的宴会都是宗亲间的私下宴请,规模小但是规格高,参加的都是皇室近亲,大些的宴会,皇后是给足了桑姬面子,哪怕她没成亲,都拉着她坐在自己的下首。 可偏偏就是那些宗亲间的宴会才是桑姬最不能推脱的,因为那些宴会给桑姬下帖子是看重她,是在给她抬身份,桑姬不想去那就不要怪别人背后说一句——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就算说出去旁人都只会觉得这是长辈们的一片苦心,是桑姬不懂道理,不知道感恩长辈。 今天的事情,桑姬觉得冒犯,但是这不就是长辈关心你嘛,年纪轻轻的姑娘住在府邸中,府邸中又没个正经主子,桑姬有个头疼脑热都没人照顾,皇后心疼儿媳想接她进宫照顾,甚至都不在意被桑姬过了病气,这完全是一片慈爱之心啊。 在这方面,曲子奇和桑封的看法一样,皇后面上确实挑不出错,甚至有可能完全是误会了皇后娘娘,可—— 曲子奇两手一摊,摆烂道:“无论你怎么说,总之是她不愿意,她不开心。” 又不是桑封觉得对他们就可以逼着桑姬这么做,拜托,要是可以的话,为什么桑封拉着曲子奇出门说这些话啊? 桑封怒声道:“我知道你想讨好桑姬,可这时候就更不能由着她的性子做事!这样会吃大亏的!” 桑封是男人,他更能体会到主公的想法,男人情浓时的话能做真吗? 要是能做真,曲子奇的后院怕不是挤满了莺莺燕燕,一颗心能分成上百瓣,这家伙风流成性! 桑封细细说了自己的担心,而且他也觉得桑姬这么做太跋扈了,真的不是妻子该做的事情。 曲子奇满是赞同地点头,诚恳道:“所以你想好怎么让她答应了吗?” 桑封气了一个倒仰,他要是能知道,还拉你出来做什么?! “她正在气头上,你总不能指望我去劝吧?”曲子奇道:“李炳明正盯着我呢,我现在连府门都不敢出,再得罪了她……我不清楚主公会不会因为皇后厌弃她,但是一定愿意用我的性命讨好心上人,顺便修复和大郎君的关系!” 桑封认为曲子奇在胡扯,主公最是惜才,根本不可能动曲子奇,但是话又说回来,一年前桑封也不敢相信李晏会娶孤女,就这么由着桑姬的性子,不给她安排一个家世! 而且桑姬最近受了委屈,到时候不好抱怨主公的生母,但是气全都撒到曲子奇的身上……嘶——还真有可能。 桑封到李晏身边有好几年了,自然比曲子奇更清楚李晏的性子,所以当曲子奇看到桑封脸上的犹豫,瞬间惊呼出声,满是愕然,不是吧?真有这个可能?! 这只是我随便扯出来的借口啊!!! 桑封干咳了一声,道:“主公招贤纳士、爱才如命,想必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曲子奇冷笑着,甩袖进了房间,好啊,你个桑封是想推我去死啊。 桑封能怎么办,只能小心翼翼地劝着桑姬了。 “皇后是主公的亲生母亲,无论如何,她都是为了主公好,您就看在主公的份上,让她几分呢?起码维持一个明面上的和睦吧,她让您不舒服,你也笑着给她添堵呢,比如送长辈一些看似妥当其实长辈不喜欢的东西,如此,在主公那里也过得去啊。” “我当初拒绝你的提亲,可见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桑姬戏谑地道:“否则就凭你这几句话,就让我杀心四起,想做一回孀妇了。” 曲子奇不知道这件事,震惊地道:“主公知道这事吗?” “定安知道啊。” 曲子奇更震惊了,觊觎自己妻子的人,主公竟然没对他有一星半点的防备?起码不能让桑封和心上人这么随意见面吧! 曲子奇向外瞧了两眼,没错,屋外守着的侍卫距离之远,除非他们高声说话,否则是决计听不见屋内谈话的。 “别看了,你听听他方才的几句话,定安能认为他有威胁吗?”桑姬指尖轻点杯盖,发出清脆的声响,慢悠悠道:“我真要嫁他,只怕定安要忧虑去寻哪里一个合心意的属下了。” 桑封能怎么办?只能默默喝了一口茶水,全当自己是一个哑巴了。 他是觉得这么做对桑姬好,但是他只能劝说,没办法逼着桑姬顺着他的心意做,退一万步,来个最离谱的假设,皇帝真的派人围了府邸,他也不能交出桑姬! 不谈桑姬的亲信绝不会听桑封的指挥,就说一件事,主公走前是将府中侍卫交给桑姬的! 主公严命侍卫听桑姬一人的吩咐,就算有人拿着主公的亲笔书信来调动他们,只要桑姬没点头,那就是绝对不能听从的。 第87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5 可惜啊,在皇后的刻意为难下,桑姬就像是被困在蛛网上的猎物,任她有种种手段,都难以挣脱。 千百年的规训之下,自有一套成体系的规矩,有着深入人心的观念,就算是用生命胁迫,都无法逼迫皇后等人发自内心地否决这一套观念。 这些会将桑姬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泯灭她身上所有的闪光点,让她成为最庸碌最糟糕的一个人。 任桑姬有多大的能力,曾取得多大的成就,桑姬走入这一条无数人走过的路,她们将桑姬拖到她们熟悉的领域,那就有了成体系打击、教训桑姬的方法。 无论桑姬会什么、喜欢什么,只要一句不孝顺婆母,得不到夫婿的喜爱,不符合母亲的身份,这些就能将她压死,将她打为最不堪最下贱的人,所有人都有资格对这些评头论足,所有人都能对这些说上两句。 我不会处理公务,但我还不知道怎么做人媳、为人母吗? 偏偏桑姬找不到任何一个发泄的口子,找不到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糟糕的原因,只能不断地否决自己,因为在这套体系下她确实做的不好。 桑姬已经有了许多东西,公允来讲,她并没有吃亏,旁人几句议论桑姬就送了罢官养伤套餐,皇后召她进宫,她不愿意可以直接甩手离开,就这么把钱嬷嬷扔在厅中,让桑封去善后。 这不该是她做出来的事情,她应该用更体面的方式解决,不该这么横冲直撞的。 可是桑姬觉得难受,哪怕都报复回去了,一次次被激怒再出气,也会耗费她体内的能量。 正如桑封建议的那样,维持和皇后的表面和谐,再恶心回去,可是如果一开始就不被激怒呢?一开始我的生活中就是一片和睦的呢? 桑姬这么做,最大的得益人不是她自己,是夫婿啊。 夫婿不知道她们的不睦,或者说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只要不点破,那就是母亲慈爱、妻子贤淑、孩子可爱,至于妻子会受到的委屈,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桑姬闹到明面上来,根本是坏了夫婿的心情,所以这就要有一个叫做名声的东西辖制桑姬,我不是不在意你的委屈,是你和母亲闹开了,会损伤你的名声啊,所以别闹了吧,就算闹也不要闹到我的眼前,让我烦心。 如果李晏会是这个态度,桑姬一定会和他反目,甚至互为仇敌。 但是桑姬知晓李晏不会,相反他一定能安抚好自己的情绪,甚至周旋好桑姬和皇后的关系,可是然后呢? 一次次的安抚只能解决最表面的事情,就像是给刀刃绑上层层布匹,总有一日刀刃仍然会划破皮肤。 最根源的矛盾无法被解决。 嫁字女子进家门,进的是夫家,我要将夫家的人看作是我的至亲,夫家要将我看作至亲,谁都知道这是假的,却都冠冕堂皇地这么说着。 桑姬不可能去对抗一套成体系的规矩,因为当她绞尽脑汁想出皇后说的不对的理由时,皇后已经拿出上千篇前人说过的话怒斥桑姬,绝对能让桑姬无地自容,恨不得立时投胎转世。 所以桑姬不想让李晏知晓这些事,因为任由李晏怎么做,她都不会进李家的门,成为李家的人。 桑姬知晓就算李晏回来,知道这些事,知道她的想法,也只会怜惜她,可是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 那就是李晏想将她囚禁在身边,强行让她进入后宅,桑姬该怎么离开长安? 李晏对她再温和,都不能忘记李晏是马上夺天下的人,是短短几年拉起一方势力和家族抗衡的主。 所以不能让李晏知晓,让他注意到单兰珍的动静。 有退路,桑姬才能更加从容啊,能够不考虑自身处境,不顾虑李晏的权势,最后凭着心做出决定。 桑姬收回了心思,对着桑封道:“我不想孝顺婆母,一天天忍着她。” 桑封惊愕道:“这是孝道。” “我知道啊,所以我是私下说的,你替我想想办法呗。” 桑封惊愕的不是这句话,而是桑姬说这句话没有任何的道德负担,不是,这是为什么啊? 桑姬淡淡道:“和你们学的啊。” 原先朝廷的先帝确实是个类人生物,接任的新君是个正常的君主,没错,虽然他引蛮人入腹地,但是按照此时规矩,皇帝确实是励精图治了。 可桑封作为世代食君俸禄的高门之子,有被感召到为君王死战嘛? 恰恰相反,他巴不得新君早点死,别耽误了他封侯拜相。 至于孝道,李晏真对皇帝孝顺,就该将手中军队献给皇帝,或者起码在皇帝当面问起平城一事,想要诛杀和平城有关的人时,李晏应该主动将人推出去,用他们的命请皇帝消气,这都是最起码的孝义之举。 结果李晏是没丢出去一个人,就这样,曲子奇都已经觉得李晏被孝道辖制得太厉害了,主公太孝顺了。 桑姬觉得和这些总想着杀李晏父亲、一干兄长的人比起来,自己简直是再良善不过了,这世间怎么会有我这等心慈手软的人啊! 桑姬真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而桑封两人听完桑姬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乱世中君权、父权都可以被推翻,至于这婆母……咳咳,相比起来确实算不上什么。 “但是不该这样吧……” 桑姬白了他一眼,道:“是不该这样,可是我有了表达喜好的能力,所以我觉得这个不对,就像你们觉得皇帝不对,就该被推翻一样。” 他们可以拿出千万种理由说自己推翻皇帝、不听从父亲是有着苦衷的,并且丝毫不为此感到羞耻,甚至骄傲自己的做法,那么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呢? 不孝顺婆母,不伺候丈夫,不知晓本分,那就是该被唾弃? 不,桑姬摩梭着右手日日拿笔留下的茧子,桑姬想,这条路上女子太少,但已经有无数男子走过了,她委实该向他们学习一些东西的,而她从他们身上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为表达自己的欲望感到羞耻。 第88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6 桑封几人想了许久,都无法解决桑姬的问题,因为最大的矛盾在于桑姬会是皇后的儿媳,在这套规矩下,桑姬想绕过李晏就能达成所愿,根本不可能。 这是千年来无数人对此修修补补,经历了无数实践,最终稳定运行下来的规矩。 就算是他们反对皇帝,那也只是反对皇位上的人,等李晏登基,皇权这套规矩仍然是缝缝补补接着用的。 这也没办法,谁都不可能凭空造出一整套体系啊,还是要面对各种情况并且能够传万世的体系。 除非李晏昏头,要做纣王、幽王,不过……曲子奇在心内悄悄嘀咕了一句,按着桑姬的想法,桑姬确实是在向妖妃发展啊。 但凡稍微贤淑一点的女子,都不会直言说不想孝顺婆母吧? 桑姬笑着道:“是吗?那你可要小心了,毕竟妖妃起码要劝皇帝杀几个大臣吧,你是喜欢炮烙还是剐刑?” 桑封毫不留情道:“就他也配炮烙之刑?还是给他一个剐刑吧。” 曲子封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将心中的嘀咕说出了口,当下只能讪笑着给桑姬递一杯茶。 桑姬瞧着已经冷透的茶,“真是不会讨好人,你们该走了,是时候让我见一见会说话的人了,想必他们都等急了。” 曲子封两人离开,苦兮兮去处理朝政了,桑姬拿着今天的理由顺理成章推了后面三天的公务,他们摸不准桑姬有没有消气,只能认命地答应下来,可惜今晚要熬夜干活了。 外面等了许久的一群人听到桑姬召唤,连忙进了房。 他们是桑姬这一派的人,不清楚内情,只以为是皇后喜欢桑姬,想接桑姬入宫,这可万万不行啊,桑姬进宫,那他们这一派的人不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嘛。 桑姬:“啊?” 邹绍:“臣不是这个意思,您青春永驻,芳华正好,远远到不了做娘的时候,只是您的恩德如山,是臣的再生父母,不对,恩德是远远超过臣的父母,每日臣见了您,就恍若见到了娘亲啊。” 桑姬没忍住闭了闭眼,心情复杂:算了,不能指望他们既能干活,还会奉承,将就着听吧。 桑姬会成为主公的妻子,邹绍等人听到这个消息是最开心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天然就是后党,未来的太子党,前程远大。 相比起来,桑封等人简直是不值一提。 他们这些日子对着桑封、曲子奇手下的人,那可真是仰着头做人,但是啊,要是桑姬之后不碰前朝政事,那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天塌了啊。 我们好不容易才抱上一个大腿,从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你以为容易吗?! 要是有曲子奇那样的才学,当然可以,但是没有啊!!! 所以等桑姬自己先被奉承得不好意思,示意他们停止后,他们委婉含蓄地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桑姬也给了他们保证,她绝对不会进宫。 当然,桑姬还透露了桑封的建议,就是让桑姬先进宫呆上几天,再等他派人接她回来。 邹绍等人瞬间被点燃了斗志,卑鄙无耻、龌龊下流,桑封这个畜生竟然想出了这种夺权的招数。 此后几天,桑封处理公务都非常不顺,是那种零零散散的小事不顺,不难处理,但是能让人一天心情不好,这么几天下来,他再大条都知道自己被桑姬针对了。 “姑奶奶啊,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消气啊?” 桑姬笑吟吟地道:“一个月。” “啊?!” 桑封不知道后宅故意恶心人的招数,恰好桑姬知晓前朝恶心人的招数,那就帮桑封体验一二吧。 桑封回去,苦着脸对曲子奇抱怨:“我真的是为她考虑,你帮我说说情啊。” 桑姬还顶着主公未婚妻的名头,下面的人知道桑封被针对的原因后,很不想因为桑封的一点不舒服对上桑姬,要是夺权就算了,主要这是您自己惹下的麻烦。 曲子奇冷漠道:“你当时就没一点想让她吞下委屈,息事宁人的想法?” 桑封哭丧着脸道:“当时我确实没怀着这心思啊,只是习惯,绝对没过脑,我发誓绝不是故意的。” 曲子奇想到他第一次听桑姬说这些事时,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难得生出了一点善心。 当然,这绝不能让他去桑姬面前给曲子奇说情,他劝道:“你这样想,倘若你娶了她,现在就是给你办丧礼了,起码你现在还活着啊。” 桑封白了他一眼,这还不如不安慰呢! 桑封解释求娶桑姬的事:“我当时第一次见她,完全是觉得她聪慧伶俐,宜家宜室,一定能做我的贤内助……” 桑封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要被曲子奇看作傻子了,甚至心中生出了一点死里逃生的庆幸。 * 皇后得到钱嬷嬷的回禀,被气得胸口疼,她立刻就又吩咐人带着她的令牌前去,务必将桑姬带入宫。 可惜一连去了几次,给的信物一件比一件重要,就差皇后亲自去府中传召桑姬了,桑姬仍然没有来,甚至来人都没有见到桑姬,就在前院被打发了。 至于说赖在府中不走?那就没吃没喝呆着吧,敢走出花厅一步,就别怪侍卫的刀剑无情了。 许永珍偷听到这件事,没想到那个孤女竟然敢这么对外祖母,在皇后又一次派人出宫时,她假称皇后命令追了上去,“我和孤……五舅母交好,外祖母派我和你们一同过去。” 来人没有疑虑,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许永珍是被宠着长大,去李绪府上,大舅母看在婆母的面子上,都是哄着她的,所以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碰了满鼻子的灰! 竟然连桑姬的面都没见到!甚至都没人给她一杯水! 她气得直接闯了出去,花厅外面的侍卫果然没敢拦着她,身后的下人着急许永珍出了什么意外,急忙跟着她离开了花厅。 他们劝许永珍消气,先回宫再说,但许永珍怎么会听他们的?有外祖母在,谁敢得罪她?! 她接连翻了两个院子,皇子府管家着急劝她,却没有阻止,许永珍越发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她被人劝烦了,甚至喊倒:“我今天一定要将皇子府翻出个底朝天,就不信翻不出……”那个孤女! 她说不出后面四个字了,因为皇子府的侍卫冲上来制住了所有人,一视同仁将他们都捆成了粽子。 远方看着这一幕的桑封失笑道:“我原本不相信你的话,没想到许家的女儿竟然这么蠢,真敢跑出花厅。” 曲子奇道:“不是蠢,是没了敬畏。” 桑封道:“这真是喜从天降,许家给我送了好大一份礼啊。” 李晏匆忙出征,是将皇子府当做自己的后方,这座皇子府是几座府邸连成的,李晏的幕僚、门客都住在里面。 每日有无数的公文从这里发出,就算是李渭也不能派人闯进皇子府。 因为这会破坏和李晏的政治默契,皇帝派人闯进皇子府是想看到什么?是想得到什么? 这会让李晏怀疑李渭容不下他。 李渭当然不能让李晏有这个怀疑,相反他要极力善待皇子府中的人,甚至特意将西门的守卫给了李晏的人负责,表示皇子府内的公文全从这里送出,他绝没有插手的意思。 原因无他,李晏现在领着大军在外,李渭对皇子府动手,图什么?图自己痛快吗?是觉得父子感情太深厚应该好好被消耗吗? 所以许永珍的做法就有了做文章的余地,尤其她的兄长是李绪的人。 李渭铁青着脸听完了桑封的哭诉,立刻道:“她肆意妄为,全无尊卑,该拜入佛门清修,我这就请大师给她剃度!” 许永珍惊骇,不敢相信外祖父竟然会这么对他。 桑封心内轻嘲,想用一个女眷出家就了结这件事,就算是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永珍能对付桑姬依附的是皇后,是宅院内的规矩,衡量的是感情,皇后作为生母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现在牵扯进来的是前朝,管你什么亲眷,李晏敢退一步,桑封这些手下能先杀了他,毕竟李晏退了可能活命,但是他们是真的会被皇帝处死的! 这事情不给一个狠的教训,当真以为谁都能在皇子府横行!这次是意外,下次就不一定了! 一个外孙女都能在皇子府大闹,那么下次李炳明是不是要直接闯进皇子府杀了曲子奇? 桑封哭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是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呢,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唆使她啊。” 第89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7 至于这唆使她的人,自然就是许家了。 皇后听到这件事,焦急不已,希望保住外孙女,特意派人去和桑姬缓和关系,希望桑姬能够从中说和。 桑姬当然知晓这只是皇后一时示好,等这件事过去了,皇后必定会故态萌发,但主动送上门给自己忽悠的人,这要是拒绝了简直是对不起自己啊。 在经过了前朝几日的拉锯,以及皇后的帮忙,大家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许永珍的父亲因为教女不善被免官,许家一大批人被贬官,朝堂空出了一大批官位,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许家的麒麟子、李绪看重的后生、许永珍的胞兄被处死。 “许大人常年跟着陛下,疏忽了家中的管教,可是另一位许小大人可是一直在家中的啊。” 皇帝当然是要先保自己的心腹,至于许郎君确实是前途可期,但没长成的麒麟子也就那么回事,等他长成,皇帝说不定都入土了,皇帝现在更需要许大人,而不是许大郎君,皇帝答应了这个交换。 而对于许家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许父一瞬间老了数岁,他最得意最看重的儿子离世,许家后继无人,他被免官,不知道何时能被起复,许家的势力受到打击,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女儿主动给别人送上了把柄! 这几天许永珍一直被关着,衣食简陋至极,等到终于能回府时,她本以为会被长辈嘘寒问暖,结果许父恨不得杀了她! “我三令五申,在外面小心行事,现在不比往日!可是你都做了什么?!” 现在看着是李晏和李绪斗,实际上是李晏和皇帝在争夺主导权。 李晏不想手足相残,满身骂名狼狈地登上皇位,皇帝不敢立李晏为太子,因为皇帝怕李晏做太子,下一步就会想逼着他做太上皇了。 皇帝用权势和亲情一同维系着与李晏的和平,父子两人之间经不住一丁点的猜忌。 当涉及到这个时,就算皇帝都要小心翼翼,何况你只是皇后喜欢的外孙女?! 许永珍被皇后接入了宫中,和上次不同,那一次是荣耀,这一次就是避祸,她没法在许家住了,亲生父母恨不得杀了她,而她的夫家从满心欢喜迎她进门,变成了厌恶甚至想解除婚约。 无他,实在是太能惹祸了,他们招惹不起这一位。 夫家的人宁愿被皇后记恨,也一定要退亲,正是多事之秋,绝对不能娶这么一个惹祸精进门,许家郎君多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就这么被胞妹牵累稀里糊涂地去世了。 “外祖母……” 皇后怜惜地安慰她,却没有办法。 许永珍成为了这套规则下的失败者,后院的规矩再精妙,这一套体系再精深,实则都是依附在旁人身上,前朝对后院,就形成了降维打击。 桑封瞧着空出来的官位,心情大好,道:“你们说我每日烧香拜佛,佛祖能再送我一个许永珍吗?” 桑姬看着这到手的好处,也不由喟叹:“要不是皇后死保许永珍,哪里能得到这些好处啊,要是能日日如此,就算你天天受人为难、听人嘲讽,我都愿意啊。” 桑封赞同道:“是……嗯?我?!” “不然呢,总不会是我吧?” 曲子封满脸傻笑,喜滋滋地道:“是我,是我,要是能再来一场,让我折寿十年……天,我都是愿意的。” 李绪极为看重许大郎君,将自己膝下的女儿许配给了他,并且李炳明对许大郎君极为倚重。 现在许大郎君死亡,斩断了许家和李绪最深的一道羁绊。 李家和许家本是姻亲,乱世中李家拉起军队自立为王,许家投靠到李家的麾下,李绪作为嫡长子,天然就和这些姻亲关系亲密。 姻亲也都早早在李绪身上下了注,只要李绪登基,既是外甥又是女婿的许郎君,一定能青云直上,前途不可限量。 许郎君和李家第三代的长子李炳明关系密切,如果不出意外,接连三代,许家都会显耀一时。 可惜,一年前,李炳明被废,不可能继承家族,许家在李家第三代的投资血本无归。 现在,许大郎君死亡,许家必须要考虑家族继承人了,许家主还有一个嫡子,但那人是一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庶子都被养的唯唯诺诺,根本不能撑起家族。 所以许家主必须要从旁支挑选子嗣了,那就意味着许家的下一任家主和李家兄弟都不相熟,这时候只要锄头挥的好,就能把许家拉拢过来了。 曲子奇道:“大家族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就算心中再舍不得,也懂得为家族利益考虑。” 桑姬:“要是全凭感情用事,许家不会延续这么久,甚至撑过了几个朝代更迭,世代官宦啊。” “是啊。”曲子奇酸溜溜地道:“累世官宦人家。” 虽然现在世家衰微,不能像以前那样代代出三公,更不要说在朝堂只手遮天了,但能延续至今,自有其的道理。 同样出身世家的桑封笑而不语。 桑姬问道:“我听说许大人亲自教养长子,父子感情深厚,他真的会愿意和我们讲和吗?” 桑封道:“他一定会的,因为家族延续重于一切,就算他不愿意,许家内的族人也会逼着他同意,这件事就是他的女儿引起的,主动给我们送上的把柄,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 曲子奇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我想起来了,许家各支出色的子弟来长安……单兰珍的夫婿是许家三房的人吧?那么他来长安很有可能啊。” 桑姬算了算年龄,单兰珍三十出头,那位许家子应该和她年纪相仿,就比许家主小了十多岁,“应该不会来吧。” 曲子奇:“不一定,我听闻他风采不俗,尤其是许家主身体不好,这时候选旁支继承许家,最好是选年富力强之人。” 桑姬道:“那就来呗,这几年过去,他应该早就娶妻了,难不成还想再续前缘?” 最后一句话,透着一丝杀气。 单兰珍是桑姬倚重的人,假若许家子真的想哄单兰珍为她效力,这是在挖桑姬的墙脚!她一定会让许家子明白死字怎么写! 第90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8 这段时间皇后焦头烂额,没时间去为难桑姬了。 她亲自养大许永珍,祖孙情分非同寻常,在晚辈中皇后最疼爱她,现在皇后为了保下许永珍,阴差阳错之下,给许家小郎君的死添了一把力,公主和皇后大闹了一场,最后是皇帝赶来训斥,质问她是不是怨怼君父,这才让公主安静了下来。 但是公主和许家对于许永珍这个女儿,那是问也不问,全当没有她这一个人,皇后为外孙女的前程愁得厉害。 时光匆匆,已经到了暮秋,天气变化得厉害,桑姬夜间贪凉,就这么感染了风寒。 府中大夫诊治过后,开了几副汤药,又叮嘱了饮食。 桑姬神色恹恹,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喝苦兮兮的汤药,可惜,这由不得她。 李晏取得了大胜,自此,李家占据了整个山南道,部分河东道、河南道和江南道的郡县,中原腹心之地已经落入了李家的手中。 最南边的岭南道、巴蜀之地这些都只能偏安,都不会对李家造成威胁,李家将目光看向东方,只要收复魏州、幽州等地,这天下就只能是李家的了。 两方都在磨刀霍霍,天下有识之士都意识到李家真的能建立新朝,占据长安称帝是朝的开始,而不是短暂的一瞬光景,很快就覆灭在旁人的刀下。 各方才俊涌入长安,孙家自然也不例外。 孙家投靠得太晚,所以当他们听到皇后为外孙女前程担忧时,虽然心疼,但还是舍出了一个本支嫡出子弟。 孙家世家的名头是好用的,皇后对这个婚事十分满意,本来她的外孙女就出自世家许家,不许给世家子,也该许给朝中的后起之秀,眼看着前程可期的人物。 可惜这些人都推拒了,甚至皇帝还因为这件事训斥她,警告皇后不要这么做,别逼臣子生出了旁的心思。 现在孙家恰好符合了皇后的需求,孙家不像那些人投靠早,早早就在朝堂占据了位置,得到皇帝的信任,孙家急需一个敲门砖,能够成为皇帝心腹的敲门砖。 两方一拍即合,婚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皇后特地举办了宴会,在这场宴会中公布了婚事,桑姬先是惊讶,没想到孙家竟然来了长安,但是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因为现在最大的两股势力就是李家和东边的魏、幽州等地。 桑姬甚至有心思算了一下关系,这位定亲的孙家子是原身的堂兄,本支嫡出啊,孙家是下了血本。 皇后解决了外孙女的婚事,心情一好,就有心思去给人找麻烦了,外孙女为什么会遇到这些事?就是因为桑姬拒绝进宫! 李晏打赢了最关键的一场战,剩下的就是需要扫平郡县中小股叛军,整合军队,以及继续向外吞并郡,这些交给手下将领做就可以了。 他要返回长安,去述职,去请功,最重要的是……迎娶他的心上人,亲事被耽搁太长时间了,他希望在这个秋日娶桑桑为妻。 长安城已经开始庆功,一片热闹,繁花似锦,宴请也多了起来。 桑姬收到了许多请帖,她推脱了许多宴会,可总有宴会是推脱不了的,然后她就又被暗戳戳针对了。 许家的事情在前,李晏功劳太盛,大多人都不敢再对桑基说些什么,起码也是秉持着观望的态度,但这些和皇后有什么关系,还是那句话,她是李晏的生母! 皇后一没打桑姬,二没骂桑姬,相反给足了她体面,至于桑姬觉得不舒服,那就要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皇后身为长辈,让桑姬穿皇后喜欢的衣服颜色怎么了?对桑姬的穿着提上两句建议,这有错吗?赐下的东西不符合桑姬喜好,这是皇后的错吗? 长辈赐你东西是关心你,你怎么能倒过来责怪长辈的关心不够体贴呢? 总之,都汇成一句话,我的心是好的!真的是为你考虑!你别这么敏感行不行啊?! 当然,长辈赐下的东西你肯定要用,不用也要自己想一个像样的理由推脱。 所以啊,又变成一次次激怒桑姬、或者挑起桑姬的不舒服,桑姬的不舒服就是皇后这么做的动力,就能让皇后愉悦一整天。 这是根本性矛盾,嫁进来就是要和陌生人相处,就是要学会去讨好旁人,因为夫婿说得再多,总归都是要儿媳和婆母相处的啊,这些不舒服都是自己需要承担的。 在一场宴会上,皇后特意给桑姬赐了酒,她道:“这是南边贡上来的酒,甘甜却不醉人,本宫最喜欢不过,特意给她留了一壶。” 在座的人纷纷出言奉承皇后,无非是皇后疼爱儿媳,简直是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了。 桑姬垂眸嗅了一口,又是这种招数啊,她最讨厌的东西酿造而成的酒水,再加上她最近感染风寒不碰酒,几次宴会都是喝得茶,所以皇后故意赐下酒水。 真的是不严重但是恶心人啊。 桑姬笑着喝了两盏,配合着众人演完这一场戏,这应该是她参加的最后一场宫宴。 最迟明日李晏就会到长安了,桑姬已经在南门安插了人手,如果李晏强行困住她,一定要娶她的话,那么桑姬自信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但愿不会走到这一步吧,她希望定安不要让自己后悔喜欢过他。 回到宫宴上,皇后却还不满意,大有让桑姬喝完这一壶酒的意思。 说实话,宫中器件精巧,这一壶酒最多不过七八杯,再加上是果酒,全喝完了最多也就三分醉意。 可是不知怎么的,桑姬突然不想这么做了,她抬手推翻了酒壶,酒壶在堂内滴溜溜打着转,酒水撒了一地。 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桑姬草草行了一个礼,转身就向外走去,皇后皱眉,想厉声呵斥桑姬回来,却又思及李晏快到长安了,只能就这么先放过桑姬。 皇后用帕子擦拭眼角,强撑着体面道:“她,她……她许是醉了,我这个儿媳年纪轻,行事难免有不当的地方,但这都是我这做长辈的责任,我……” 皇后说了许多桑姬的好话,将桑姬的举动全揽在自己的身上,端的是体贴儿媳、饱受委屈的婆婆形象。 起码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相信了。 李晏回来的比所有人预计得快,宴会刚刚散场,李晏就已经进了宫。 第91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39 李晏风尘仆仆、面带倦色的拜见了皇帝,父子俩屏退外人,谈了几个时辰,中间自然不乏回忆往日父子情深的固定流程,父子俩都泪洒衣袖,消除隔阂,加深感情,至于之前朝堂的种种算计和交锋,那都是外人离间!那都是误会! 总之,他们的感情好的不得了,是绝对以及肯定不会兵戎相向的,双方对这场谈话都很满意,几个月不见,彼此都确定了双方没有掀桌子的打算。 谈话过后,李晏自然是要去拜见皇后,再被留宴,皇宫中举办了小型家宴。 李晏的几个兄长都带着亲眷出席,自然也有关系亲近的姻亲。 酒过三巡,气氛缓和了下来,李晏已经褪下戎装,梳洗后换了一身常服,此时他唇角含笑,神情悠然,像是金玉堆中的贵公子,而非战场上厮杀的将军。 旁人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有了告状的想法。 赵夫人,也就是皇后的弟妹,她不喜欢桑姬,如果说一开始只是不满意桑姬的出身和过往,那么这些日子下来,就更不喜欢桑姬的性子,目无尊长,对她这位长辈没有丝毫敬重,就算是李绪的妻子都对她客气有礼呢。 那位可是出身大家,养育诸子,都不曾有桑姬这么不驯,长辈说上一句,就能被她甩脸色! 当然,告状是讲究技巧的。 她先夸赞了李晏的相貌和气度,任凭她说的天花乱坠,却不显得谄媚,这倒不是赵夫人会奉承人,而是李晏太过出众,肃肃如松下风。 李晏笑着对赵夫人举杯,给足了赵夫人面子,全将这场宴会看作是家宴了。 “外甥心情很好啊。” 赵夫人大着胆子喊了一句外甥,李晏没有计较这个称呼,因为他确实心情很好,他将要娶桑娘了。 想到此,李晏更加卖力维护这场宴会的气氛了,就这样,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保持着喜悦的气氛迎桑娘入门,别在婚礼前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李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谐美满,是决计不会有什么手足相残的事情的,起码不能是在他迎娶桑娘前发生。 李晏早就请人算好了日子,半月后的日子是这几年最好的日子,宜嫁娶。 他刚取得大捷,声望正在顶点,长安城内外都因为这场胜利喜气洋洋,如此,他们的婚事一定是高朋满座、蔚为壮观。 李晏接连数日都没有好好休息,此时却精神亢奋,神采奕奕,毫无疲态,他思索着要怎么对父皇请旨,这场亲事起码要比太子娶妻高一个规格吧。 这么一想,他又心生遗憾,觉得没有给桑姬最好的,帝后成婚才是最高规格的婚事,等他日登基,册后典礼一定要办的恢弘盛大。 平心而论,帝后成婚起码得满足皇帝年少登基、且并无妻室,这在史书上就是比较少有的了,而且按照李晏的心思,少年帝王还得大权在握,威震海内,没有权臣在侧,没有太后监国。 翻遍史书,嗯,还真没有呢。 时下讲究礼仪,什么身份就有什么样的待遇,身为皇子婚事却要办的如此盛大,甚至远超太子娶妻的规格,那么李晏是不是想直接要皇位?是不是考虑着请皇帝做太上皇? 这种事情太敏感了,桑封等人早就劝过李晏,可惜,没有人能一直保持理性,李晏执意如此。 这会不会打破和皇帝的政治默契,会不会引起父子间的猜疑,李晏诚恳表示这是他一辈子的大事,想必父皇一定会理解的。 他顺手将与父皇回忆往昔列为了每天必做事情,务必让父皇的慈父心肠压下猜疑,他直到如今才遇见合心意的人,父皇就体谅一二吧,至于父皇会因此愁得整日难眠,婚礼后长安城内会人心浮动……李晏表示这都是小事! “这次回来是要成亲了吧?有算好日子吗?” 李晏对赵夫人更加和煦了,道:“半月后就是一个好日子。” “啊?!”赵夫人诧异道:“可那是永珍成亲的日子啊。” 皇后希望早点将许永珍嫁出去,她怕再拖下去又出了变数,都顾不得许家大郎君下葬不久。 恰好半月后的日子最好,又赶上大捷,众人都在讨论这场胜利,就没什么人议论永珍的事情了,所以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晏:??? “永珍是谁?”李晏问了一句,又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重要,他斩钉截铁地道:“让他换个日子。” 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赵夫人适时道:“是你胞姐的女儿啊,娘娘最疼爱她了。” 李晏看向上首,笑着道:“母后再疼爱旁人,还能越过我这个亲生子吗?” 这一句是笑语,可是回答不好就是一场灾难。 皇后笑骂:“多大的人了,还和晚辈争宠。” 却还是不想松口放弃婚期,半月后的日子寓意太好,许永珍这段日子不好过,皇后希望外孙女嫁人后顺遂喜乐,有一个好的开始。 李晏把玩着酒杯,没有强逼着皇后答应,就这么翻过了此事。 皇后以为他是不计较了,李晏却是想着回头让许家识趣主动退让,或者让许永珍的夫家识趣,法子多的是,不必非要在人前闹得难看,惹来物议,所有人只要祝贺他们就好,至于旁的,李晏会在私下解决。 这给了赵夫人错觉,觉得李晏并不看重这场婚事,她顿时放弃了徐徐图之的打算,决定给桑姬一个狠的,当然若是李晏能够认清桑姬的真面目,放弃娶她那就更好了。 赵夫人终于将话题拐到了桑姬身上,李晏不由坐直了身体。 赵夫人先象征意义地夸赞了桑姬几句,表示李晏的眼光好,李晏的唇角笑意更深,然后——赵夫人说了桑姬的种种所为,指责她对长辈不孝,不懂得友爱妯娌,对晚辈不慈。 “她每次参加宴会都要和人起争执,就今日的宴会竟然话都不说一句直接离席,给我们甩脸色看,还好娘娘及时替她打了圆场,替她用生病含糊了过去,否则旁人在背后会怎么议论她啊?!” 李晏越听脸色越难看,桑娘给他的书信中并没有写这些,怪不得最近桑娘对他冷淡了许多,书信中只谈公事不谈私事,他原以为是桑娘腼腆,所以不再写情书了,合着都是你们捣的鬼啊! 第92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0 赵夫人却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本来她说的就是事实,谁让桑姬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呢。 “她即将入门,却还是这么一个性子,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晓得,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外甥啊,我们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哪里觉得不舒服,私下悄悄说了就是,可她非要闹起来,在场面上给人难看,让大家都不开心,她不是三岁稚儿啊,她……” 李晏放下了杯中酒盏,气极反笑,“赵夫人是对我有哪里不满?” 赵夫人被问住了,呐呐道:“我对外甥并没有不满啊。” 李晏大怒道:“你还敢说对我没有不满?那么做什么在这里指桑骂槐!桑姬温婉贤淑,端庄娴雅,蕙心兰质,性子柔顺,温婉体贴,温柔娴静……” 他一连用了数个词语,最终道:“所以桑姬定然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夫妻一体,你们都知晓桑姬是我看重的妻子,赵夫人这么说,分明就是在借着桑姬骂我啊,骂我不孝父母,不懂得兄友弟恭!” 全场安静,再愚钝的人都知晓这个话题有多敏感。 正所谓越缺什么就越强调什么,正因为如此,皇帝和李晏句句不离父子情深,大家都预测李家会祸起萧墙,所以就更要强调李家家风清正、关系和睦。 李晏的这番话无疑是一道惊雷砸在大殿上。 众人屏气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心中思量万千,李晏突然说这个,是准备摊牌了吗? 皇帝终于反应过来,他强撑着笑意道:“胡说什么呢?吾儿孝顺,天下何人不知?” 李晏当然没做好摊牌的准备,他起身行礼,先谢了皇帝,又直白问到李绪的脸上,“大哥是对我有哪里不满?” 李绪的脸皮抽了抽,他对这个弟弟还活着就非常不满,可是他能说吗?当然不能! 李绪尽心尽力当起裱糊匠,道:“你我兄弟情深,一同扶持父皇成就大业,我当然不会对你不满。” 李晏挨着问了下去,问遍了所有的兄弟,大家自然只能是说上一句好。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李晏当即就指着赵夫人道:“侍卫何在?还不快将这搬弄口舌、离间天家骨肉的毒妇拖出去斩首!” 满堂皆惊。 皇家和寻常人家不同,先论尊卑再谈其他,寻常人家图兄弟齐心,在皇家,亲生兄弟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李家乍然显贵,亲眷对这些还没有一个深刻的认识。 如果是前朝宗亲在这里,那么他们绝不会这么对桑姬,因为历代皇帝已经让他们知晓皇帝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世家出身?规矩体统?门当户对? 这天下有敢和皇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吗? 在之前,李家和其他亲眷同为前朝臣子,没有尊卑之分,李晏再不满也不能当庭要了旁人的性命,可是现在他可以了,天下规矩都为皇家服务,他这么做完全有着正当性。 赵夫人吓了一跳:“我是你的舅母!” 皇后不得不出声,劝李晏消气,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连忙劝说。 唯有皇帝和李绪没有出声,因为他们明白李晏的用意,他已经给这件事情定了性。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和桑姬无关,只和李晏有关,既然李家父慈子爱,兄弟和睦,那就只能是赵夫人的错了。 如果赵夫人没错,那么是方才李家父兄说的都是违心话了? 皇帝当然可以保下赵夫人,说些李晏误会了的话,可李晏敢这么说,并非是他用言辞说服众人,而是基于他本身的权势。 他铁了心要赵夫人的性命,竟然都拿出了这种理由,若是在场的是朝堂重臣、是皇帝心腹,那么皇帝当然不会允许李晏如此轻易要了旁人的性命。 但是一个赵夫人值得皇帝这么做吗? 李晏摆明是在为她的心上人撑腰,只是后宅内的事情,皇帝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如李晏的意,那么这种父子情深太过廉价了。 本朝最有权势的三个人都无声达成了统一的意见,皇帝沉默,李绪不言,李晏要求立即斩首。 侍卫瞬间知晓如何做了,在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劝说,甚至有人觉得李晏小题大作时,侍卫直接将赵夫人拉了出去。 此时大部分人都不认为李晏真的会这么做,不过是在吓唬人,警告赵夫人不要再这么做了。 直到殿外的声音传入殿内,整个场景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众人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险些以为自己处在梦中,这应该是假的吧? 应该是在吓唬我们吧? 但是谁也不敢真的出声询问,皇后胸口剧烈起伏,她险些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缓过来,正要指着李晏怒斥他不孝,就先被皇帝派人强行请了下去。 众人木然地听着皇帝说皇后身体不适,先行离开,木然地看着侍卫走进殿内禀告,木然地装作一切无事的样子。 李晏当然是认真的,他要杀鸡儆猴,警告众人桑姬是他的妻子,日后再有人敢胡言乱语,那么都是在暗讽他,赵夫人就是她们的下场。 李晏听到赵夫人说的话时,就没打算留赵夫人,日后桑娘免不了要出席各种宴会,留着赵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让桑娘不痛快,而且母后和赵夫人关系亲近,赵夫人天天在母后耳边说着桑娘的坏话该如何呢? 还是死了为好。 李晏心静如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就死了,若是他连杀这么一个人都瞻前顾后,那么他还是别出来争夺天下,趁早给自己选一块坟地吧! 皇后的胞弟石大人哆哆嗦嗦地出列,跪倒在地,颤抖着请求带着家眷回朗郡。 今天的宴会男女分席,赵夫人坐在皇后的下首,等这一切发生时,石大人已经来不及阻止了,他不聪明,不能和朝堂这些聪明人相比,但他也不算愚钝,此时看出李晏对他们没什么感情,起码他们比不过桑姬。 李晏因为桑姬杀了赵夫人,那么就不怕赵夫人的子嗣对桑姬心怀嫉恨吗? 李晏却神情温和地留他们在长安,石大人多次请求,李晏更为不悦,却仍然没有允许他们离开。 石大人更慌了,他主动提出回朗郡是给李晏示好,可李晏执意不让他走是为什么?他当然不会以为是顾虑亲情。 他一遍遍回想着李晏的话,母后看中你们……母后看中他们,姐姐当然看重他们啊,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啊,看重! 李晏没有别的意思,他当然知晓赵夫人敢这么做,肯定有皇后的授意,起码皇后和桑亲相处的并不愉快,但这无妨。 皇后是他的亲生母亲,桑娘是他的妻子,她们定然会相处和睦,至于相处不和睦,那定然是有奸人故意离间她们,这个奸人可以是赵夫人,也可以是石大人,也可以是那个母后最疼爱的外孙女徐永珍。 母后只需要考虑婆媳关系,而其他人就要考虑的多了,比如自己的性命。 在赤裸裸的强权之下,所有的精巧算计,都显得可笑至极。 第93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1 石大人想清楚后越发胆寒,他抬头环顾四周,众人纷纷避开他的视线,显然他想通的时候,其他人也都明白了其中隐藏的含义。 石大人知晓他和他子嗣的前程全完了,他们存在的那唯一的价值就是缓和皇后和桑姬的关系。 这场宴会众人坐立不安,宴会气氛急转直下,不知熬了多久,宴会终于结束。 众人出殿看到被刻意留在殿外尸首分离的赵夫人,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真不是故意吓唬他们啊,原来是真的啊。 他们在此刻才真切地认识到李家已经是皇族了啊,如果说在几个月前,在长安仓促称帝的李家只是乱世中的一方势力,是个草台班子,不知何时就会被他人剿灭。 那么现在取得中原腹地的李家真正有了帝王之象,而不再是昙花一现。 他们心中胆寒,有人双腿交软,跪倒在地,被家人搀扶着匆匆离开,谁都不敢多去望上一眼,唯恐被误会是和赵夫人关系亲密,赞同赵夫人的话。 侍卫进殿询问该如何处置殿外尸体,李晏淡淡道:“按照规矩处置。” 按照规矩,这般故意离间天家父子的罪人,当然只能是被抛入乱葬岗了,旁人祭祀她都会被认为是怨怼天家,对皇家的处置不满。 宴席过后,李晏留宿宫中,他先去向皇后请安,对着母后好生安慰,在听到皇后的哭诉时,他淡淡一笑,替桑姬解释两句,这些都是母后误会了。 当皇后拉出钱嬷嬷作证时,李晏却当场喊人将钱嬷嬷拖下去打死,钱嬷嬷依仗李晏乳母的身份横行无忌,旁人需要考虑李晏的想法,但是李晏只需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就好。 皇后被气得狠了,当场唤了太医,李晏连夜请公主们进宫劝慰皇后,又请了皇后相熟的亲眷进宫陪伴皇后。 此时,大家都知道哪些事情该顺着皇后说,哪些事情该劝皇后了。 与此同时,桑姬在府中迎来了一位陌生的至亲,原生的亲生母亲。 为着侄儿的婚事,钱夫人赶到了长安。 当时洛阳城破,原身相熟的女眷通通死在了洛阳城中,这就导致没什么人认识桑姬,钱夫人在宴会中看到桑姬,便觉得熟悉。 等到桑姬扔出酒杯,在众人注视下离席时,钱夫人仔细打量,就有八成把握认为桑姬是她的幼女。 宴会散后,她们打听出了李晏未婚妻的名姓,比较着之前孙绍的消息,就断定了桑姬是孙家三小姐。 李家最出色的子弟,李家五郎君李晏认定的妻子竟然是孙家女,这简直是天上掉下了馅饼,砸得孙家众人头晕眼花。 钱夫人被接进了府中,她见到桑姬,没有讲话就先落下了泪,她先和桑姬叙了一通母女情,又是心疼桑姬这些日子的艰辛,最后满是悲伤地说着当年的迫不得已,是如何心疼,如何舍不得,但又被逼的必须这么做。 “蛮人那群丧良心的畜生,我不这么做,你就要被他们奸淫了,到时候生不如死,我也只能狠下心这么做了,你可是还怪我?” 桑姬抬手抚上脖颈,这处的伤早就已经好了,可她却还记得钱夫人命令嬷嬷勒死原身时的每一点细微表情。 桑姬进入原生身体时,原身只需要留下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以及原身过往大概的经历,至于原身的隐私,她对某些事产生的感情、和亲眷的具体相处等等,都可以被通通抹去。 但是原身抹去了所有隐私,偏偏留下了这么一幕,原身最后大概是怨恨的吧,恨到了极点,所以刻意留下来希望桑姬也能恨着这件事。 这也不奇怪,若是原身少一点恨,那么都不会和桑基做这笔交易,而是与其他人一样葬在了洛阳城中。 桑姬眉眼不动,淡淡道:“我不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现在没有人可以给你这个答案了。” 原身早已在其他世界拥有新的人生,无论她仍然深切地恨着,还是被亲情感动,放下这件事,桑姬都不会知晓了,谁都不会知晓。 假若原身没有走到桑姬这一步,没有桑姬如今的地位,孙家会认回原身吗?钱夫人会这么后悔吗?会对原身如此哭泣吗? 这些问题都不会有答案了。 这些也都没有意义,在那一刻,原身就已经死了,交易成立与否只是决定原身身死魂消,还是拥有新的一世时光。 桑姬道:“孙三小姐已经死了,我对孙家真的没有感情,你不要再找我了。” 于系统而言,所有的交易都是和单一个体进行,各种世界的各种关系都是依附于单一个体,否则桑姬和一个奴隶签订了交易,难道她进入这个世界还要遵循那所谓的主奴契约吗? 如果不能接受,如果放心不下这个世界,如果担心桑姬会破坏掉原有的关系,那么就不要签订契约。 所以在这个世界的一开始,有那么多人拒绝了这份交易。从旁人的眼光来看,或许原身是自私的,但对于系统而言,原身是独立个体,她拥有签订契约的资格。 桑姬的话显然超出了钱夫人的预料,她越发伤心,说着过往的种种,说着自己的迫不得已。 孙家舍弃本支嫡子,娶进那么一个害死兄长、长安中流传跋扈之名的女子,就是为了得到皇后的欢心,可这哪能比得上李晏的妻族呢?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桑姬突兀问道:“孙家二郎君的妻子活下来了吗?” 孙二郎君是庶出子,但他本身出色,被孙家家主看重,他成亲多年,妻妾满堂,膝下却至今没有一个男嗣。 洛阳城破时,他的夫人怀胎五月,被疾医诊断出了是男胎。 钱夫人以为桑姬是在关心儿媳,道:“你的二嫂还活着,她年初刚给你二哥添了一个儿子,你想见她吗?” 桑姬又问:“我那几个侄女呢?” 钱夫人泪流得更厉害了,那些孙女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心里当然难过,可是没办法啊,当时必须要做取舍。 “她们都死了,家中在庙中给她们请了长生牌。” 未婚女眷当然进不去祖坟。 桑姬问:“那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怀着身孕的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桑姬记起自己躲藏的假山密室,那里可以再藏些人的,府中其他地方应该也可以再藏些人,只是会冒风险,显然,和她们的性命比起来,这种风险是不该冒的。 孙家女眷被蛮人奸淫至死,这太伤孙家的体面了。 桑姬道:“你一开始说的没有错,蛮人入城,他们中九成九的人都活不下来,甚至死相凄惨,但是不该你们帮她们做这种决定,有想挣扎求活的人,为什么不能活呢?” 钱夫人诧异地望着她,又说了许多话,她坚信自己的做法没有错。 桑姬不想和她争辩,因为这没有意义,她无法改变孙夫人的想法,因为对于孙夫人来说,她的想法才是对的,才能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就像是桑姬看到了万里高空,她觉得鱼儿在池塘中受限,为什么不离开池塘飞入万里高空?或者为什么要在水中游泳,而不是飞翔? 钱夫人无法离开后宅独立生活,桑姬也无法将池水变成天空。 桑姬觉得窒息,她匆匆结束了和钱夫人的对话,将她送出了府。 钱夫人恨声道:“你不想认我们,可是亲生父母在这里,是你想不认就不认的吗?李晏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你?!” 桑姬才不管李晏怎么想,她又不是靠着李晏的喜爱才有这一切,一拍两散,她也有退路。 所以她可以轻松些,多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而不是处处考虑夫婿的想法。 第94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2 在李晏的特意叮嘱下,宗亲们对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就算有人千方百计的打探到了消息,也只能知晓赵夫人是因为离间天家骨肉丢了性命,整件事和桑姬扯不上半分关系。 桑姬宴会中途离席的消息已经在各家内传播,纵然宴会后宗亲不敢再议论桑姬,但是下午皇后举办的宴会,是有外臣女眷的,所以桑封自然就知晓了这个消息。 此时天色已黑,屋内烛火通明,桑姬三人又坐在了熟悉的桌案前。 桑封幽幽开口:“主公回来了。” 桑姬心情烦躁,道:“既然如此,你们还不赶紧回房,大半夜跑到我的房间内,不怕定安疑心你们心怀不轨?” 她能猜到桑封的来意,所以想让他们赶紧离开。 桑封哼了一声:“主公确实该担心,此时夜深人静,外面都是你的人,要是我们聊着聊着,一个不小心让你怒气上头起了杀心,那我们两个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既然知道,你就不要说了吧。” 曲子封道:“可是不得不说啊,今日下午宴会的那壶酒水可是有异常?” 桑封补充道:“你是知晓主公的性子的,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我甚至可以给你肯定答案,主公明日回府或许会问你原因,但绝不会真的怪罪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平安无事了。” “主公现在喜欢你,这些都可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可等到来日感情淡了,这些都能成为射向你的利箭,所以在主公心中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对你有益无害,主公是喜欢你,可是感情不是被这么消耗的。” 桑封两人和桑姬共同处理公务,彼此合作愉快,关系不错,此时是真心实意为桑姬考虑的,若是涉及到大事,他们当然要向着主公,可这种事情,他们愿意为桑姬多考虑几分。 两人同为男子,自然更知晓主公心中想的是什么。 曲子封也难得出言劝了劝桑姬,他拿了自己过往的风流韵事举例,又说了许多曾经对旁人说过的甜言蜜语,远比李晏说的更动听。 最后他总结道:“这种喜爱说不定哪一日就淡了,要是能一直喜欢你,那当然好,可你总要多为自己考虑,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贤妻良母,可起码面上要装出个样子,让主公认为你是迫不得已这么做,这不是害你,也不是用这种规矩囚禁着你,只是给你多了一层保护,这样一来,以后主公要休了你,或者宠妾灭妻,我们也有劝他的理由。” 桑姬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合规矩,使着小性,就算是稍懂事些的孩童都不会会面对着满堂宾客直接抛下碗筷,就这么不发一言地甩着脸色离席。 可是她真的忍不住,也不想委屈自己,她婉拒了两人的好意,因为她知道对于她的做法,其实真的找不到什么借口辩驳。 如果那杯酒是毒酒,皇后有意要她的性命,那么桑姬做的一切就都有了正当的理由,她还可以做的更过分一些, 可是不是,那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杯酒,桑姬不喜欢,但也能喝。 桑姬风寒未愈,但已经好转大半,这些日子都断了汤药,就算她喝了一整壶酒,都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所以这就更显得桑姬莫名其妙,她无法去解释为什么在那一刻她突然崩溃,因为事后冷静回想,那并不是大事。 旁人不会关心桑姬细微难言的情绪,不会在意她过往积聚的种种不愉快,因为那太过微小,就像是马车行驶在路上遇见的小小碎块,可能会有颠簸,但也只会有一点点的颠簸。 但桑姬的反应就像是猛然敲打车厢厢,将车厢敲得哗啦作响,反应太过剧烈。 路上总会有些颠簸,忍忍就过去了,为什么要这样呢?要是马车遇到的是巨石,险些要了桑姬的性命,那么旁人会理解桑姬的反应过度,可是生活中鲜少能遇到巨石,却总是会有这些小石子。 强权能让众人对桑姬礼遇,却仍然无法粉饰桑姬的做法,在这套规则体系下,她就是不合格,就是失败者。历史上的妖妃都曾煊赫一时,可是青史中记载的是什么?后人又是如何议论她们的? 旁人不会对桑姬的遭遇心生同情,反而会对她指指点点,觉得她做的太过分了,就像在原来的世界线上,李晏断臂之后杀父弑兄,有人觉得他情有可原,也有人觉得他手段太过激烈。 因为他违反了父慈子孝的规矩,违背了父权,假若他身体康健地杀父弑兄呢?那么大部分人都会责怪他。 当然,因为李晏的能力太强,他在世时四夷臣服,威震海内,百姓安居乐业,这就让后人认为他无错。 是李家父子的错,不知道早些退位让贤,因为一己私利造成了李晏残疾,使他心性偏移,终生无嗣后,不愿意从李家族人中过继子嗣继承江山,所以李晏死后,天下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桑姬感谢了桑封两人的好意,却婉拒了他们的建议,因为她不会带上这一套枷锁,所以她不需要在这一套枷锁下的生存准则。 桑姬透露她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桑封两人再三确定她说的是真的后,看出桑姬不愿意详说,也就识趣的没有追问。 只要桑姬有主意,那就一定能行得通,这是基于曾经共事的信任,只是他们不知道桑姬的办法是掀了这张桌子,她不嫁给李晏,那么所有的顾虑就都没有了。 第二日,李晏从宫内出来时,已经解决好了一切,大家都对桑姬交口称赞,认为桑姬和李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时候桑姬再参加宴会,是决计不会再有之前的那些声音了,起码现在不会有人敢议论。 李晏回府后,先是召来了桑封和曲子奇,两人都准备好了汇报这几个月的公务,李晏看都不看,直截了当问起了和桑姬有关的事情。 他问了许多问题,极力想知道每一分细节,等他终于问完了,李晏沉默了好久,才道:“桑娘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开心,她受了很多委屈,可你们竟然一点都不告诉我,联手将我瞒了过去,你们还认我是你们的主公吗?” 第95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3 这话太重,两人都承担不住这句问话,委婉地表明了两人的顾虑和不这么做的原因。 一来这涉及后宅女眷,他们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和细节,贸然写信有失偏颇。 二来他们确实存了私心。皇后每次的做法都是有着正当的理由,反而桑姬的应对更加直白和莽撞,和她往日形象截然相反,以公允的角度来看,她的做法确实是超出了常理,不符合规矩。 他们给主公写信说桑姬受了委屈,等主公知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知晓桑姬在宴会上的种种行为,几乎每次都会和人起争执,这反而是坑了桑姬,让主公觉得桑姬太跋扈任性,那么他们就不是替桑姬出头,反而是打着为桑姬出头的名义故意害桑姬了,所以就没有写这封信。 在场都是聪明人,聪明人考虑的更多,不会相信主公会不顾一切护着桑姬。 主公的生母被桑姬气狠了,写信说在服汤药,主公的亲眷都说桑姬不好,许多人都与桑姬有过不愉快,若是主公稍微听进去两分,这都对桑姬有害无益。 所以他们瞒了下来。 当然,他们又解释道,这不是站在桑姬这边欺瞒主公,实在是天家婆媳相处,受委屈的都是桑姬,桑姬都没有说什么,那么他们当然就没有自作主张写给主公了。 最后这一段话完全是桑封两人的自由发挥,桑姬受了这么多委屈,无论主公怎么想,此时都该怜惜她吧。 实际上桑封两人心中想的是皇后失去了外孙,和公主离心,外孙女的婚事一波三折,相较起来,皇后才是吃了大亏。 李晏完全赞同他们最后一段话,对于随手杀了皇后弟妹的李晏来说,什么外孙这也配和桑姬比? 他不过是死了,桑娘可是受了委屈! 如今是国朝初建,李晏居功甚伟,皇后的尊贵来源于他,因为是他的生母,所以皇帝不会废后,更不敢宠妾灭妻。 公主的尊贵来源于皇后,外孙的尊贵来源于公主,这特么都拐了几个弯了。 都是靠着老子得享富贵,而桑姬是他的妻子,地位比公主还高,懂吗?什么外孙女,别来碰瓷! 还是国朝初立,一切都乱糟糟的,再加上李家特有的现象,拥有两个话事人,近乎是两方势力糅杂在一起,皇帝对李晏不能像是以前的皇帝对皇子一样,生杀予夺俱是看自己的心意,相反还要多加安抚李晏,所以国朝近乎是有一明一暗两位皇帝。 搁在前朝,宗室早就明白他们该怎么做,那就是谁也不要得罪。 至于说自身的血脉尊贵,和皇家关系亲近就能得享富贵吗? 害,一代代皇帝早就告诉他们答案了。 不,得看皇帝的心意,直白点就是得看你们会不会舔皇帝。 要不然皇帝还能是为你们打工的啊?累死累活地做事,还得顺着你们的心情满足你们的需求,想什么呢?这天下的规矩是为皇帝服务的。 这也是李晏不能退的原因,他退了,不是说可以安心做一个王爷,而是他连着他的子孙后代都必须看着皇位上的人脸色行事,靠着皇帝的恩赐才能活下来。 桑封两人小心翼翼说完了理由,他们想这些理由应该足能让主公消气,也能对桑姬的做法多几分包容,谁料到李晏竟然会这么说! “这都是我的错啊!” 桑封和曲子奇:??? 李晏痛心疾首地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钦慕桑姬,想娶她为妻,皇后不满意桑姬的出身和过往,所以处处为难她,她们之间有交集,都是因为我。” “倘若我按照长辈的要求,选一个他们都满意的妻子,那么就不会有这些问题,可是我偏偏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娶自己喜欢的妻子,那么长辈自然会有不满的地方,而这些不满应该是我要去解决的事情。因为这是我自己的私心,我想要父母满意我的妻子,又想要娶合心意的妻子,是我的欲求太多,我该为自己的欲求做出努力,付出代价。” “就像我想要得到皇位,所以我要铲除这一路上所有的荆棘,所以我想娶桑姬,那么我就该解决这些麻烦。如果我不能解决这些麻烦,却一味强求桑姬嫁给我,故意装作不知道她遇到的困难,威逼利诱软语相求,求桑姬退让,然后让她自己去解决皇后的关系,让她去咽下这些委屈,甚至还能去指责她,说些什么——旁人都能做,为什么你却不行,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我的父母——这样的话,那么我成了什么人?” “我这样做和李绪那个卑鄙无耻、一心只想摘桃子的小人有什么不同?” 李晏想到自己费尽艰辛,有了这一切,李绪却想仗着嫡长子的身份直接夺得皇位,心中怒火更盛,同时也更唾弃自己的行为,他怎么能就这么把桑桑留在长安呢? 将她扔在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中。 他就这么轻易的被蒙混过去,单纯的以为长辈会和桑姬相处愉快,还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多想呢。 因为就算出了意外,受委屈的是桑姬,不是他自己,如果涉及到的是皇位,他会这么轻易的相信自己和李绪会和平相处吗? 李晏对桑姬更愧疚了,他斩钉截铁地道:“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让桑桑受了这么多委屈。” 桑封不理解,曲子奇很震撼,这都是个什么逻辑啊?主公,你是不是出去打仗把脑子打坏了呀? 桑封结结巴巴地道:“可、可、可是她喜欢你,应该为你考虑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该为你做些让步吧?皇后是您的母亲,她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李晏不赞成地看着他:“桑姬不爱我就不用受这些委屈,她爱我反倒要受这些委屈,所以爱我却是一种罪过了,所以她要被这么折磨,既然这样,桑姬为什么要爱我呢?你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桑封目瞪口呆,他也想质问主公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道理?妻子爱丈夫不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她喜欢你却都不愿意为你让步,这叫什么喜欢? 正常发展不该是你劝桑姬为了你忍让一二嘛,毕竟那是你的母亲!这世上哪有气性这么大的女子,拿出去问问,谁不要说桑姬多事!哪有这么为人儿媳的? 桑封太过震惊,李晏说的这些和他的认知截然相反,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冲击,所以他竟然就这么问了出来。 第96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4 然后李晏更痛心了,满是谴责地望着他们,“竟然连你们都这样想,可想而知桑娘默默咽下了多少委屈!” 因为太过激动,李晏甚至直接将私下的称呼说了出来,唤了桑姬为桑娘,所幸桑封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们震惊地望着主公,虽然主公喜欢桑姬,但是这个……嗯,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分明是哪里都不对劲! 你的心上人不是一朵风中摇曳、柔弱稚嫩的白莲花啊!! 主公这副表情,分明是认定了桑姬夜间啜泣,白日忍辱含垢地维持和婆母的关系,其实完全不是啊! 简而言之,他们此刻的心情那就是恋爱脑能不能滚远一点,别传染了我们! 李晏道:“按着你的说法,我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既能娶自己喜欢的人,又能让父母和妻子和谐相处,家庭和睦,我所要做的只是装作看不见她们私下的交锋,不让她们闹到我的面前来。” “桑姬难过时,我表现得比她更难过,更心疼她,再装作要为她张目,又委婉表明长辈为我付出了许多,我这么做心中的负担很大,再连续几晚难以入睡,这么一来,桑姬喜欢我,心疼我,就会劝我——算了,她没受什么委屈,总归是长辈,我多包容些就好了,长辈的心是好的,他们养你不容易,我该孝顺他们的——如此,我就得到了一切。” “我想满足我的欲望,希望我最亲密的几个人都顺着我的心意,至于他们会不会受到委屈,受到多少的委屈,这些都不是我考虑的事情!因为总归受委屈的不是我,对吗?” 李晏厌恶道:“简直是卑鄙无耻、龌龊下流、贪心不足的混账玩意。” 李晏出自大家,之后又是一方势力首领,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骂脏话,事到临头,他连骂人都是文雅的,但这足以让桑封破防了。 桑封用手指着自己,瞪大了双眼,我卑鄙无耻?我是混账玩意? 他缓缓转头看向曲子奇,曲子奇默默向远方移了两步,专心看着脚下,不和桑封对视。 对不住了,虽然他心中认同桑封的看法,但显然主公正是对桑姬愧疚到了顶点,只怕这时候桑姬打了他,他还要觉得打轻了,所以!今日他就要和桑封割袍断义,他是绝对不赞成桑封的话!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这时候就显示出两人性格的不同了,桑封世家出身,自幼被长辈寄予厚望,待遇远超同辈,少年投身宦场,第一步就是五品官,不到一年天下大乱,他从众多势力中选了不起眼的李晏。 不到五年,就有了如今的成就,只要不出大的意外,他日封侯拜相、青史留名简直是顺理成章。 所以他情绪激荡之下,竟然又多说了一句:“此乃妇德!圣贤之言犹在耳!” 妻子进门,一当侍奉夫婿,二当侍奉公婆,三当生儿育女,这些是她们的基本义务,也是审判她们的道德准则。 李晏喜欢桑姬可以有意偏颇,认为桑姬委屈,但是不能颠倒黑白,说桑姬做得对! 桑封真的悲愤,男子在外受尽苦楚,赚得钱财供养妻儿,她在家中什么都不做,反倒还挑三拣四,处处不满意? 自家过日子总是磕磕绊绊的,谁没被长辈训斥过,谁没受过委屈?这世上谁不委屈,怎么男子娶妻之后还要处处供着妻子?体谅着她的心情,竟然连一两句讽刺的话都听不得? 我是脑子有病,偏偏要娶一个活祖宗进门,让我和我的长辈都忍让着她吗? 就拿李晏来说,他在战场上打仗,战争中稍有不慎,那可能就是满盘皆输,主帅死在战场都不是罕见的事情! 他在外征战多日,回来还没休息就要替桑姬处理这些事,甚至对着自己的亲眷下手,他自己心甘情愿,旁人不做评价,可是李晏想逼着天下人都这么做,那就是可笑了! 这是一个无可辩解的事实,无论扯出多少的理由,说出多少的不易,这都显得矫情。 你说养儿育女不易,那么你出去问问谁不这么做? 你说做家务艰辛(这确实是实话,在这个世道,单是舂米就是一件繁重的苦差),但你能有男子种地累吗?他们还要做劳役!让你出去舂米你看能不能赚到养你的钱? 尤其桑封的地位决定了他的妻子什么都不用做,一生只需要享用荣华富贵,所以既然这样,你孝顺我的父母有什么不对呢?长辈摆上一点脸色,你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你在家中也是这样吗?长辈说不得你一句? 这个问题无解,也无可辩驳,因为这是供养者与被供养者的关系,无论她们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们都没有选择权,她们被牢牢按死在了被供养者的位置上,千百年来逐渐完善的理论都是围绕着这一个关系所形成的。 正如父子关系,无论李晏如何解释,无论他说着什么夺得天下大半的功劳都是因为他,只要他是子,那么他用武力夺皇位就是不孝。 规矩不会因为个例而改变,不会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它能延续至今,被数代人、被天下人共同遵循,正是因为它满足了大部分人的欲望。 谁也无法彻底更改,光阴之下它能流传至今,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在这一套已经完善的体系中,细想这个时代的生活,男子确实做得更多,养家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付出努力的人该有回报。 就拿李晏来说,他因为喜爱桑姬就要让手下人都和他一样做吗? 不这么做要被惩治,这么做的人将被奖赏,将朝堂法度抛在一旁,全凭后宅规矩决定官员任免? 这和昏君有什么不同呢?李晏不可能这么做。 就拿曲子奇来说,他风流成性,却也只有这一点毛病,不欺压百姓,不霸占良田,甚至处事公道,怜贫惜弱,这样的人,应该被罢免吗? 不要高估这个时代的道德,生产力的限制,连识字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天时不好,随时可以爆发饥荒,易子而食就在眼前,这样的世道,说什么该如何都太难了。 千百年来无数人前赴后继好不容易弄出一个稍微能用的体系,无论李晏现在怎么说,他登基之后都必须继续强调君臣之道、父子之情,否则他拿什么替换目前的道德体系?还要是能让天下人信服的道德体系。 他用什么体系治理国家? 无论他活着能如何强求天下按照他的意愿行动,可面对光阴,人力太过渺小。 桑封知道李晏没有办法辩驳,他心情平复,准备给李晏一个台阶,却没想李晏说道:“桑姬不是寻常女子,她原本可以不经历这些,如果我没有对桑姬动心,只是欣赏她的能力、重用她,那么她会过得很好。” 第97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5 桑封和曲子奇都沉默了,三人聊到现在,无论他们表面上是赞同还是反对,其实心内都是不认可李晏的话,而唯有李晏的这一句话,他们是真心赞同。 主公惜才,且他手下正是缺文臣的时候,尤其是顶尖谋臣。 像桑姬这种能力顶尖、且和家族翻脸的人,那简直是野地里凭空生长着的千年人参,只要稍稍挥动锄头就能将她带回家,而且背篓中还不会多出一堆附送的野草。 虽然千年前有过女子封侯的先例,但现在正是世家提倡女子守贞的时候,李晏踩着世家礼待桑姬,近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桑姬效忠自己,这简直是赚翻了。 无论什么时候,顶级人才都是极度稀缺的,尤其是正值乱世,一个点满后勤技能的人,尤其她还能无需交流、就将后勤安排得完全符合主公心意,还附带治理内政能力,哦对,这位属下什么都不要,只希望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是什么? 这简直老天爷开了眼,知道老子天命所归,特意送下神仙来辅佐我一统天下。 就算桑姬是个糟老头子,李晏都能和他彻夜长谈、同榻而眠,日日夜夜看着唯恐他被别人家撬走,更不要说桑姬还是一位正当妙龄、风华绝代的女子了。 所以他喜欢上桑姬完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么一想,桑封两人看李晏的眼神都不对了,你就是这么对待属下的? 这不该是主公表明自己求贤若渴的机会嘛,虽然皇后是我的生母,但是和你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帮我实现大业,这些都是小节,如此天下流传这件事,虽然会有人在心内嘀咕李晏作秀,作得连脸都不要了,但是天下贤才肯定会想来投靠李晏。 就算李晏是个无君无父的畜生,只要他能善待我这样的贤才就好,何况他还没有杀了皇后。 在后宅中,桑姬是妻、是儿媳,她的所有做法就是不符合常理,完全违背了所有人的固有认知,可是跳出后宅体系,用前朝眼光看桑姬,将她单纯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 那么桑姬的能力就会被认可,甚至有人会为她之前的遭遇抱屈。 起码此刻桑封就在想,抛开桑姬的性别,别说给丈母娘甩脸色,就是她纳上七八个妾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那句话,我们操劳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享受嘛。 如果说,桑封之前只是因为和桑姬熟络,才在李晏面前替桑姬开脱,那么现在他是真的觉得桑姬受了委屈,而委屈的来源就是——李晏,李晏将她拖入了她不该在的体系中,却没有解决她遇到的麻烦。 直接推翻这个体系,谁都无法接受,因为拿不出新的体系替代它,因为天下人都觉得没有问题,只有寥寥数人觉得不对打算推翻它,那么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做得是对的? 如原身的亲生母亲钱夫人、皇后、许永珍乃至更多的人都没有觉得不对啊,都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啊。 而只是对这套体系进行修补,打开一个小小的口子,那么就能让人接受了。 桑姬要的只是选择权,谁都不要替旁人做决定,她们可以选择在后宅,也可以选择在前朝。 如果桑姬到这个世界面临的不是洛阳城破,不是生死危机,如果单兰珍不是走到绝境,成为后宅体系下的失败者,那么作为享有富贵、呆在温水中的她们,是绝不会想到走出后宅的,和所有熟悉的人反目,孤独地走在这条道路上。 这套精妙的后宅体系已经完善得足够好,可惜对于即将溺死的人,那就只有不顾一切地抱住最后一根浮木了。 桑姬和单兰珍都没有彻底更改它的想法,一是她们无能为力,二是谁都不要替旁人做决定,桑姬厌恶钱夫人替她做决定,她也不该强拉着钱夫人走上新的路。 而最重要的是,能为万世计,开出一套新的体系,拒绝所有压迫的人,当为千万年光阴下的圣人,可惜她们都不是,桑姬不是,李晏不是,当世没有人是,圣贤少有,她们只是在为自己努力。 既无卑鄙,也不高尚,如是而已。 李晏迎着桑封和曲子奇谴责的目光,道:“所以这都是我的错,桑娘受了委屈,不是吗?” 桑封&曲子奇双双点头,当然是你的错! 明明在被人责怪,李晏心情却好了一点,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太爱桑姬所以偏心她,其实桑姬还是错了,那么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晏第一次遇见动心的人,他只恨自己做得不够好,他希望能替桑娘铲平所有的阻碍,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桑娘应该被所有人发自内心地赞赏,而不是因为于他所以被旁人违心地夸赞。 李晏:“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我不喜欢寻常符合规矩的女子,偏偏喜欢上了桑姬,我喜欢她的与众不同,等桑姬终于愿意嫁给我,我却希望她变得符合规矩,变得贤良淑德……” 李晏顿了一下,“桑姬当然贤良淑德!” 桑封&曲子奇:所以你是知道桑姬真实性子的,不是眼瞎到真以为她就是你口中的模样? 顶着李晏慑人的目光,他们违心点头赞同李晏的话,对,没错,就是古往今来的女子加在一起都没有你的心上人贤淑! 李晏很满意,他继续道:“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一开始不选择其他符合规矩的女子,偏偏选择桑姬呢?强压着她变成我喜欢的模样,这是规矩要我这么做的吗?不是,是我自私自利,我在驯服桑姬,磨掉她的性子,让在外运筹帷幄的她变成符合规矩的妻子,满足我的征服欲,贪图这一点快感。” “我既想要娶良才为妻,又想要她符合后宅内的种种规矩,仿佛只要成亲了,无论桑姬之前是什么样子,她都会立刻变成贤妻,当然,桑姬本来就贤惠!这是我在拿着规矩驯服桑姬,满足我自己卑劣的欲望,假如你们是桑姬,你们会愿意这么做吗?” 桑封两人抖了抖身子,一阵恶寒,要是想想李晏强行纳他们进后宅……不行,这个主公不能要了,赶紧送他去死! 这么想着,他们更同情桑姬了。 李晏道:“她经历的这一切就像是熬鹰。” 李晏有一个金玉做成的笼子,他原本该养那些被驯好的鸟类,可是他偏偏看上了在天空翱翔的苍鹰,他费尽心思取得了苍鹰的信任,将苍鹰带回了家。 家中人当然不喜欢野性难驯的苍鹰,李晏应该养画眉、百灵鸟等等,可是李晏执意如此,家中人答应了,自然要用更严苛的规矩去驯服苍鹰,毕竟苍鹰之前没被教过什么规矩。 苍鹰不适合被豢养,苍鹰的所有挣扎,意图伤人等等都是苍鹰不合格的证明,都应该被鞭笞,被拔去爪牙,养成对主人无害的模样。 在这套豢养的体系中,苍鹰不需要去狩猎,不需要经历风霜雨雪,他只需要学会讨主人的欢心,就能被金尊玉贵的养着,这么大的恩德,苍鹰为什么要挣扎反抗? 无论苍鹰给自己换多少主人,都是这样的规矩啊。所以在他们看来苍鹰是这套体系中的异类,是不合格的产物,可他们却忘了,苍鹰本不该在这套体系中。 桑封两人更赞同李晏说的,甚至劝他别为难桑姬了,您还是看看其他大家闺秀吧。 然后收获了李晏的暴怒,我是让你们知道桑姬处境,帮我想办法更好地帮助解决这个问题,不是让你们拆散我和桑娘的! 一群废物! 第98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6 午后,李晏深吸了一口气,踏入了桑姬的院落,短短几步路,他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桑娘会对他说什么呢? 李晏心乱如麻,他昨日从赵夫人口中听出端倪时,一颗心就悬在了半空,这太不像是桑娘的作风,桑娘会这么忍气吞声吗? 李晏不这么认为,可是桑娘确实这么做了,这些日子她的出格行为不是在反抗,而是让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显得太过稚嫩和愚蠢,这完全不像是桑娘做出来的事情。 桑姬衣着简单,裙摆处只绣了几丛青竹,手腕上戴着羊脂白玉手镯,头发斜插着一支白玉翠鸟步摇,她斜靠在窗旁,与李晏遥遥相望。 桑姬抬手请李晏进来,案上的茶壶升腾起袅袅青烟。 两人相对而坐,久别重逢,本该诉尽衷肠,可此时两人似陌生又似熟悉。 桑姬拿着茶壶徐徐倒茶,道:“我应该给你汇报这些日子的公务,可我想你现在寻我应当不是为这个,过去几个月的事情……” 桑姬将茶杯缓缓推到李晏面前,抬头望着他,轻声道:“想必你都清楚了。” 李晏从没有这么紧张过,他摸不清桑娘的想法,“嗯。” “昨日我杀了赵夫人……” 李晏说了许多,说的口干舌燥,将他的真实想法都说了出来,他完完全全站在桑姬这边,说是他的错,才让桑姬经历这些。 李晏说他会处理好这一切事情,他向桑姬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皇后不满意桑姬,周围人刻意奉承她,所以才会有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皇后在意的从来不只有李晏,李晏不会动她,但可以动其他人。 除了年节,桑姬不会有和皇后相处的时间,那时候旁边会有公主在,她们都会帮着桑姬,绝不会让她感受到一点不适。 至于寻常宴会,都是按着规矩来,皇后身边的人都会劝皇后冷静,都会阻止皇后为难桑姬,桑姬不会再受一点苦楚,不会被别人讥诮了,她们只会怕哪里奉承不好触怒了桑姬,惹来杀身之祸。 没有人可以拿孝道压迫桑姬,她们指责桑姬不孝就是在映射李晏不孝,就是在离间天家! “桑娘,我会将我的印信给你,你嫁给我之后,在外行走代表的是我,谁对你不敬,那就是对我不敬。” 桑姬缓缓摩梭着手中的茶盏,李晏在等她的回答,她慢慢道:“听起来似乎不错。”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李晏已经着急忙慌地补充道:“我已经杀了钱嬷嬷,桑娘,你会是我的妻子,没有哪个奴才可以对你不敬,你是我最亲密的人,你不需要顾虑其他人和我的关系。” 李晏补充完这一句话,心越发向下沉,因为他前面说得种种都没有打动桑姬,桑姬的面容平静无波。 桑姬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你给我印信是在做保障,如果皇后真的再为难我,你允许我私下调动亲兵杀了石家人,杀了皇后的侄儿,而这一切,你都会为我扛下来,外界只以为是你的意思。” “李晏,你真的很会爱人。” 桑姬心内感慨不已,如果是在她第一次被为难时,李晏就这么做了,桑姬真的会很感动,并且特别期待嫁给他,可不是,这是在几个月后。 她刻意不让李晏知晓这些事,就是想知道一件事——在没有夫婿支持的情况下,在不动用那些前朝手段的情况下,她能在后宅活下去吗? 桑姬发现根本不行! 桑封乃至李晏都觉得她最近做的事情太过直白,她应该维持一个良好的形象,私下寻求改善处境的办法,无论是对着皇后投其所好,还是去拉拢皇后喜欢的晚辈,又或者是和皇后的心腹打好关系、重金贿赂,再不济也该在宗亲中扬名吧…… 他们都高看了她,不是桑姬不想做,而是她根本没有办法去做。 因为她只是活在那个环境中,处在那个压抑的氛围中,就已经觉得窒息,每一刻都在折磨着她,她根本没有精力去做这些事情,她只想逃离后宅。 昨日的宴会上桑姬想让自己撑过这场宴会,看清楚后宅内的规矩,记清楚皇后的嫌恶,可是她根本撑不到宴会结束,要是再继续呆下去,她就是在缓缓磨掉自己的棱角。 后宅内的岁月就是这样无情却又隐蔽地磨去人的棱角,在桑姬自豪自己改善了处境,过得更好时,其实她已经被改造成了符合规矩的模样。 桑姬恐惧这种变化,所以她拒绝做出一丝一毫的改变,宁愿留下不好的名声,被别人指责不贤,她也绝不会低一点头,因为她怕低下头,自己就会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可以低得更深些。 只是这短短几个月,桑姬就觉得自己变了许多,从去岁来到这个世界,到如今不过是一年多一点,可是桑姬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适应后宅了。 “可是李晏,我不想做李家人,也不想做到妻子的本分,我不想走入后宅。” 李晏的呼吸停了一瞬。 桑姬缓缓地道:“李晏,我爱你和我嫁你是两件事情。” 桑姬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后悔和李晏定情了。 李晏是一位很好的爱人,但他不适合娶桑姬,他应该娶一位大家出生、温婉贤淑的妻子,这样所有人都会过的幸福。 李晏打翻了茶盏,他的手在发抖,这是一件绝不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正当壮年、弓马娴熟、武艺高明,怎么会发抖呢? 可是他确实在发抖。 李晏曾想等着桑姬爱她,他该有这种自信,但凡他想要的,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而且他确实得到了桑姬的爱,但是此时他第一次生出了无边的惶恐,因为他意识到,现在稍有不慎,他就会真的失去桑姬了。 桑姬瞧着他的眉眼,心中泛起酸涩,敏锐如她,当然看出了李晏的疲惫,也从李晏的话中听出他的真心,可是啊…… 对不起啊,定安,我不会委屈自己呢。 和一日日看不见边的磋磨相比,她宁愿不要这份爱,因为这只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但是嫁进李家,会将她剔骨剥皮融入世俗的规矩,然后学会做一个贤妻良母。 抱歉啊,李晏,我已经看见自由,并且得到过自由,所以无法嫁给你啊。 后宅生活真的难吗? 其实不难,只是和桑姬格格不入,桑姬的性子不是这样的,或者说如果她无能些,不能打破枷锁,又或者少一些野心,那对于她而言,尊贵的生活是一个极好的选项。 但是很可惜,她不是这样子的! 李晏的承诺足够动听,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爱自己的基础上,所以这就显得很可笑了。 桑姬几个月无法打破的牢笼,李晏有着合理合法的办法去敲碎它,这不是两人的能力差距,而是规矩限制,她们站在不同的角色上。 这就像是驯养苍鹰,故意折磨着苍鹰,等到主人回来,再给苍鹰美好的一切,远离鞭笞,拥有足够的睡眠和吃食,甚至可以离开牢笼,在天际翱翔,而这一切,只需要苍鹰讨好主人就可以获得。 这何其相似呢,没有李晏,桑姬寸步难行,李晏回来了,他可以帮桑姬摆平后宅的麻烦,并且容忍她出格的行为,允许她插手前朝事,给她施展才华的空间…… 这一切都在表明什么了? 用尽一切去讨好夫婿吧,只要夫婿爱着你,那么你就能活得很好,正如原身的二嫂,她符合夫婿的期望,怀着男胎,所以她拥有活下去的机会。 桑姬知道这不是李晏的本意,他只是单纯地对自己好,可是啊,她不能也不敢将自己的一生放在别人的手上。 “所以……”桑姬长长叹息了一声,在这一场谈话中第一次唤了李晏的字:“抱歉啊,定安。” “不!”李晏抓住桑姬的手,他绝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桑姬按住了他的手,两人四目相对,恰似两人在平城第一次见面后分离的场景,可那一次桑姬能轻而易举地甩开李晏,这次却不行了。 第99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7 “主公要做什么呢?” 疏离的称呼,平淡的声音,可眼中分明有着爱意。 李晏死死盯住桑姬的脸,不放过她一丁点的神态变化,“桑娘,你喜欢我,你还喜欢着我!” 桑姬毫不犹豫地点头,爽快的承认:“是啊,我还喜欢着主公。” 李晏的心沉入了谷底,桑姬干脆地承认反而证明了这绝无转圜的余地,这绝不是桑姬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赌气地说不嫁,相反这是桑姬深思熟虑过的决定。 所以她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承认这一点,而不是力求和李晏断得干干净净。 李晏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桑娘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我知道这些日子是我的错……” 桑姬抬手按住了李晏的嘴,她笑道:“不,定安已经做得足够好,你走之前,我们谁都没有发现李家长辈不满意我,而且事情发生之后,是我刻意隐瞒了这件事。” “定安,你做得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你不用将这些都归咎于自己。” 李晏道:“那你为什么不嫁呢?” “因为我不想,定安,只是因为我不想嫁人。” 李晏愕然,几个呼吸后,他才缓缓道:“不嫁人?” 李晏没有理解错,桑姬说的就是不嫁,可这超出了他的认知,在这个时代,传宗接代是大事,谁都需要成亲生子,桑姬的话太出格了。 可李晏就是一个出格的人啊,他已经二十四,身边却无一侍妾,所以他缓过一阵后,就不再震惊,可是李晏却是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之中。 他不娶妻,是因为不想,直到遇见桑姬,他才晓得只是因为之前那些人他都不喜欢,所以他不娶妻。 可是桑姬分明爱着她,他们成亲有什么不好的呢? 是因为担心成亲后会遇到的麻烦吗? 李晏道:“桑娘,我们成亲之后,你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你可以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你不需要和其他女子一样做什么符合女诫的事情,你会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我的一切都将会和你共享……” 李晏说得语无伦次,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极力说着成亲不会改变桑姬现有的生活。 桑姬道:“你也说了是——可以!我可以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我本来就有资格这么做,李晏,这是不同的。” “桑娘,你不信我吗?我不是在骗你,我说的都是真心的,我绝不会强求你做任何事,我只是想和你成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桑姬:“我当然信你,否则我不会直白地对你说我不嫁。” 李晏的精神紧绷,他连续数日没有休息,可只要想一想他会娶桑娘,他就能瞬间精神抖擞,可是这一根支柱却即将崩塌了。 “桑娘,你说你要什么,要我怎么做才会愿意嫁给我呢?只要你说了,我一定做到。” 桑姬的回答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我不嫁。 李晏紧绷的神经瞬间绷断,桑姬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在了李晏的怀中,全身都被压制着,李晏像是桀骜的捕食者,一寸寸巡视自己的猎物,又像是在看自己的珍宝。 李晏的眼中布满红血丝,他低头用蹭了蹭桑姬的侧脸,又缓缓凑近亲了上去,这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他近乎疯狂地吻着桑姬,一寸寸留下自己的印记。 李晏心中的野兽在咆哮,在呐喊,他已经得到了桑姬的心,当然能得到桑姬的人!将她锁起来,锁在只有自己看见的地方,绝不能让她离开自己! 他从来不是一个温和的性子,更不懂得尊重,他骨子里是桀骜的,性格中是唯我独尊的,他就像是天然站在最顶点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臣服。 这样的人,其实根本不会体谅人,他对着桑姬所有的温和体贴,都不过是因为喜欢——我不这么做,桑姬会难受,会伤心,所以我应该尊重她。 桑姬闭着眼回应着李晏,李晏一顿,动作更加激烈,桑姬想她的嘴唇肯定肿了。 李晏哑着嗓子,凑到桑姬的耳边,近乎恳求地道:“桑桑,别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桑姬心软成了一滩水,明明是李晏占据上风啊,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在欺负他啊。 明明两人分开之后,李晏还能坐上帝位,她就要流亡巴蜀了啊。 可是,桑姬却觉得在这场无言的对峙中,自己是胜利的一方。 桑姬强压住复杂的感情,道:“你要怎么样?要强行留下我吗?” 李晏不错眼地盯着桑姬,自然没有漏过桑姬一瞬间的心软,他哀求道:“桑娘,你骗一骗我,求求你,骗骗我,我们成亲,好吗?我已经准备好了,半月后就是一个好日子,以后你就是我,你可以插手我麾下的所有事情,所有的一切都由你负责,桑娘,我们成亲好不好?” 骗骗我吧,桑娘,如果你喜欢的是权势,那么这天下只有我能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势。 你现在骗骗我,等我登基之后,你是皇后,我驾崩了,你就是太后。 “我不会有其他人的,我只要你,我的孩子的母亲只会是你……” 桑娘可以用新帝生母的身份摄政,这是一条通往权力顶点的路,而这只需要你骗骗我,和我成亲吧,桑娘。 桑姬轻飘飘地道:“骗不了啊,李晏,我不可能用一生去做这一件事,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只是安身立命之所。” 她没有李晏那样,对这世间权势的迫切渴望。 如果为了称帝,就要将我的一生绑在后宫,桑姬拒绝,她就是不想嫁! “为什么?为什么啊?!”李晏的声音中近乎带了哭泣。 桑姬在想,是啊,为什么呢? 明明没有了任何的阻碍啊…… 桑姬道:“因为我讨厌嫁这个字,也讨厌这件事后面带着的成套规矩,李晏,如果是你,你会嫁人吗?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嫁人呢?” 李晏不知道。 “桑娘,你给我时间想想,你给我一点时间,你别走,好吗?” “好啊,我不走,我等你的答案。” 李晏离开时,在小院外驻足,他招来亲兵,沉默了许久,终究让亲兵退下,没有派人去监视桑娘。 没有用的,桑娘执意要走的话……桑娘在长安几个月究竟给她安排了什么样的退路,李晏不知道,但他想在这个时候相信桑娘的话。 如果他先派人这么做了,桑娘就真的不会相信他了。 第100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8 李晏唤来桑封,直接问道:“给你什么条件,你会愿意嫁人?” 桑封懵了,什么嫁人,主公说的是什么玩意?是疯了吗? 他抬眼偷瞄了一眼李晏,嗯,看主公现在的状态和疯了也没什么区别。 夭寿啊,桑姬究竟和主公聊了什么啊? 桑封小心地道:“主公是说入赘吗?” 李晏一愣,说嫁这个字感受不到异常,可说了入赘两字,他瞬间就觉得这是一种羞辱。 李晏揉了揉太阳穴,他太累,脑子浑浑噩噩,竟然连这一点都没想到。 “对,就是入赘,给你什么条件,你才愿意入赘?” 桑封失声惊呼道:“给什么条件,我都不入赘啊,主公,您别是要卖了我吧!我陪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眼看着他快要抱着自己的大腿痛哭了,李晏赶紧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假如,假如让你入赘,给什么条件你会同意?他的长辈虽然不满意你,但是你的夫……妻子会摆平这一切,你不会受到对方长辈的为难。” 桑封怀疑地望着李晏:“我不入赘,就不会有人为难我,而且无论我娶谁,岳家都会对我客气有礼,生怕慢待了我。” 李晏:“他家有权势,不喜欢你抛头露面,所以长辈不喜欢你,你入赘过去,不需要做任何事就可以享用锦衣玉食。” 桑封:“我现在也可以享用富贵,主公,我投靠你是为了能有一番作为,不是贪图一点钱财,我出身桑家!” 李晏:“假如那是皇族呢?” 桑封冷笑:“主公说的是娶公主?前朝公主难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前朝公主跋扈,加之作风放荡,许多人对公主是避而远之,其实皇室血脉肯定是不愁嫁的,但是皇家偏偏想选那些前程远大、非同流俗的人做驸马。 这样的人物,说白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过得太差,对于皇家给予的地位和富贵,其实是非常看不上的,一个驸马的称呼就想让我委屈自己一生,这配吗? 这当然不配! 所以一个皇后的身份,就要委屈桑姬一生,这也不配! 桑封不做驸马,照样有前途,退一万步,他就算被贬到偏远地方,那也是自由的,起码不用忍受公主的羞辱!完全丢弃了自己的尊严! 李晏道:“你入赘之后,可能会拿到皇位……” 桑封茫然的啊了一声,皇位?这也不是不能考虑。 李晏说了一些限制:“无论她生前死后,你只能有公主一人,你的孩子会跟皇家姓,你可以摄政但不能称帝……” 李晏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意识到这简直太亏本了。 桑封也这么想,他道:“所以我是上门给人做牛做马?不仅要被她们羞辱,还要帮她的爹坐稳皇位?我图什么?” 就算是做权臣,那也是人间贵极,自身几乎所有的欲望都能被满足,美色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这世间几乎所有的规矩都不会限制他。 摄政不是简单两个字,背后是需要种种谋算、和前朝大臣种种交锋,简而言之,这是需要能力的,桑封有了摄政的能力,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让自己家族做皇族,直接改朝换代啊? “新帝是你的孩子。” 桑封:“我还会有孩子的。” “不,你不会有,公主去世后,你摄政的时候不能生了。” 桑封:“……那孩子改姓?” “朝臣不会允许。” 桑封:那玩什么?!全都给别人做嫁衣? 李晏:“你的家族会显耀一时。” 桑封:“……哦。” 家族和他们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家族培养他们,他们长成后反哺家族,至于说桑家强行把桑封卖给别人做赘婿,还反过来要桑封提携……不行,桑封又起杀心了。 这件事就算说出去,想必大家都会理解桑封的过激行动的。 李晏:“你入赘后,还可以和现在一样生活,没有任何的改变。” 桑封激动道:“我都入赘了,还没一点好处?!主公,就算是前朝皇帝都知道给驸马一个五品官聊作安抚!” 李晏沉默,入赘,这就是一件亏大了的事情,应该要给各种好处做补偿,而像桑封这样的顶尖人物,那是什么样的好处都别想让他入赘! 那么嫁人呢?桑姬的能力比桑封更强,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让桑姬保持嫁人前的生活,就是对她好了呢? 李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假如我要嫁人……” “啊?”桑封崩溃,“啊!!快去请疾医来。” 要不是看桑封是真的担心,李晏恨不得亲自上手教训他一顿,他深吸了口气,“我只是假设!” “主公,有病就要治啊!!” 李晏忍不住撸起了袖子,桑封连忙后退,勉强冷静了下来。 “假设我嫁人,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保持原样,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妻子的称呼,你觉得这会怎么样?” 桑封:“不可能,不行,绝对不行!主公,你这次出征可曾坠马?” 李晏气得扔出了桌案上的镇纸,“我在和你谈正事!有什么不行的,我不过是多了一个名头!” 桑封跳着避开镇纸,他眨了眨眼,终于不再考虑主公有病的事情了,他试探着道:“是和桑姑娘有关吗?” “嗯。” “嘶——”桑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主公啊,你这就像是身为臣子却掌管天下诸事,没有皇帝的名义却有皇帝的权力,是天然送给别人攻讦的把柄。” “您是妻子……嘶——”桑封抖了抖身子,全然是对于这个假设的不适,道:“却处处做着夫婿的事情,这不是在彰显您的能力,实际上是给人送上了致命的把柄,夫婿随时都可以用这个理由指责您,并且休弃您。” 人们对于不同身份有着不同认知,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情,显然,妻子没有做好本职,反而做夫婿的事情,只会被人认为是颠倒纲常,正如身为臣子却掌管天下、废立帝王。 李晏静静地思索,他原以为自己给桑姬足够多,当将自己置身于其中时,才发现他做得太差。 李晏抬手让他退下,桑封临走前,问道:“主公,我可以去找桑姑娘吗?” 李晏冷淡道:“我没有软禁她!” 桑封尴尬地笑了笑,行礼离开,主公的问题已经说明桑姑娘不愿意嫁给他,两人同在主公帐下,他就不得不多嘴问上一句。 第101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49 李晏沉默着思考了许久,他试着将自己代入桑姬,如果他在这个位置上,会做些什么呢? 他选择的主公却想要将他纳入后宅……这是在将他看作玩宠,以色侍人、屈身侍主,这是佞臣才会做的事情,这是在羞辱李晏乃至整个李家,李晏会想尽办法杀了他,就算不能成功,他宁死也绝不会受这种羞辱! 没有忍辱负重以待来日,没有为了权势强行忍耐,像他这种人杰,本该在青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到了他这个地位,看的不仅仅是今朝,更是千年以后,他绝对无法接受自己有过委身侍人的经历。 所以桑娘本该发挥她的才能,被他重用,高官厚禄,荣宠一生,青史留名,而不是和他纠缠不休。 他对桑娘的爱,是桑娘的负担,是桑娘的枷锁,更是一种……羞、辱。 李晏脑袋嗡的一声作响,他眼前一片模糊,身子晃了晃,险些要栽倒在地。 不,不对!桑娘喜欢我! 我们互通心意,按照时下的规矩,他并没有在羞辱桑娘…… 李晏的口中弥漫着血腥气。 可是他就是在打破规矩啊,起兵自立,反抗君与臣的规矩,和生身之父分庭抗礼,无言威胁他立自己为太子,反抗父与子的规矩,他做什么要遵守夫与妻的规矩呢? 他应该维护这套规矩的,因为他是夫,是这套规矩的受益者,可是啊……桑娘是这套规矩的受害者啊,李晏只要想想桑娘会被逼着对夫婿低头,学会压着自己的性情讨好夫婿,学着事事都先考虑夫婿的意愿……李晏的心就疼得厉害。 起码他不想让桑娘守这一套规矩,他的桑娘该肆意无忧,起码不该被逼着承认自己地位卑贱,不如夫婿。 李晏闭目靠着椅背,他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可是他在犹豫,这值得吗? 李家是大族,李晏在北方作战时,李家也在南下吞并诸郡,当然,南边和北边的军队战斗力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这也是一股力量。 李晏在军中威望极高,论在军中的影响力,无人能出其右,但是李渭在前朝为官几十年,在朝野中拥有极高声望,他的政治号召力不是李晏能够比拟的。 比如李渭定都长安后,前朝勋贵主动背弃皇帝投靠本朝,这就是李渭的政治号召力。 因为前朝的人和李渭共事过,对他的性格有几分了解,所以愿意主动投降。 但是李晏不同,还是那句话,他太年轻了,对于前朝世家大族、高官显贵来说,他们听到李晏这个名字时,就是李晏在军中作战胜利的时候。 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了解李晏,不知道李晏对于投降的人会怎么安排,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李晏做政治交换,这就有了疑虑。 有了疑虑就会有反抗,会拖慢李晏一统天下的脚步。 在本来的计划中,李晏会逐步蚕食李渭的力量,大家投靠了朝廷,可是新朝内部帝党、有李绪一党,也有李晏一党,大家总要有个选择吧。 计划在稳步推进,李晏手下缺文臣,他立下的战功越多,朝野中他的声望就会越高,现在就会有了立李晏为太子的声音。 所以李晏不能离开长安,他必须要在政治中心才能最大可能发挥自己的力量。 但是不离开长安,桑姬就要离开他了啊。 桑姬不想嫁他,又不想杀他,那就只能离开他了,因为拖延下去,桑姬会逐步陷入被动,最终可能真的走不了了。 李晏霍然起身,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帮助取得天下,没有李家,他照样能取得天下。 更何况,事情没有走到最坏的一步,他只是想去洛阳而已。 李晏进宫拜见了皇帝,叙过父子情深后,他提起这一次的战功,“儿臣想求父皇一件事。” 皇帝的脸变得僵硬,他以为李晏是想借着战功提立太子的事情,朝野中确实有着议论,但皇帝不想立太子,李晏做太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他让位子了? 李晏道:“儿臣想去洛阳,求父皇恩准。” 石破天惊,皇帝不敢置信,他道:“你要去洛阳?!” 李晏承认了,之后就是漫长的拉扯,皇帝流泪问李晏:“何至如此?你我父子竟然要疑心到这个地步了吗?” 皇帝派人去传李绪,李绪得到消息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常服入殿,同样在劝着李晏,说着兄弟情深的话,问是谁离间了我们的兄弟之情,大有无论李晏说是谁,他都要立刻杀了那人。 李绪确实做好了准备,就算李晏说的是他的心腹,他也只能忍痛舍弃了。 洛阳曾经做过王朝首都,又是前朝的陪都,政治含义不一样,可以说天下众多城市中,只有洛阳和长安是有王气的! 尤其这正是李晏和李绪争夺太子之位的时候,此时是王朝初立,天下人可以说是看着李家从臣子变为皇帝的,李家的皇帝还远远没有到深入人心的地步。 李渭的皇位靠的是刀兵,不是一代代血脉传承下自带的尊贵,所以此时父子两分开,会促使新生的王朝分裂成两个政治中心。 正如李晏想逐步蚕食李家的势力,李渭父子两也是想着蚕食李晏的力量,乱世自然是靠刀兵锋利,但是等平定天下,刀兵入库,那时就有着机会了嘛。 此时李渭父子两都以为李晏是在以退为进,不是真的想去洛阳,可是李晏始终没有松口,一直在强调这一点,这要是为了铺垫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这铺垫的时间委实太长了,长到他们心中都要嘀咕这不会是真的吧? 李晏爽快承认,他面上满是泪水,口口声声都是他绝对没有疑心父兄,可是他的做法,着实让人不得不怀疑啊。 李晏想要天下,也想要桑姬,为了后者,他愿意晚一些夺得天下,他当然知晓去了洛阳会拖慢他的计划,会对他的势力造成一定的打击,他手下可能会吸纳不到那么多的文臣,他可能会被天下人质疑夺位的心思——就算他真的这么想,那更该维持着父慈子孝。 可是只有去了洛阳,他才能留下桑姬,洛阳没有李家?没有公婆? 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要让桑姬负责他的大后方。 第102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0 夜色凉如水,天边弯月时隐时现。 桑姬穿着绯色织锦曳地长裙,外罩玄色厚斗篷,悄悄地敲响了李晏的房门。 “桑娘……” 桑姬藏在宽大的斗篷下,她抬头望向李晏,一张芙蓉面就这么撞进了李晏的眸中,桑姬本就是偏于艳丽的长相,盛装打扮下就像是夺人心魄的妖魔。 李晏眸中闪过惊艳,可也只有一瞬,因为他隐隐猜出了桑姬的来意。 “桑娘,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要去洛阳,这不是一件小事,他今日下午和李渭父子谈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一个结论,这起码需要几天的拉扯。 李晏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他都要带桑娘去洛阳,区别只是能不能打消皇帝的疑虑,避免两方立刻决裂,虽然他去洛阳,已经打破了父子两维系的平衡。 爱意如河,静默流淌在李晏心中,唯有遭遇阻碍,掀起滔天巨浪,他才发现爱意究竟有多深,深到了足以让他摧毁面前的阻碍,哪怕是以损伤自身为代价。 桑姬进屋后,转过屏风,竟然直接走入了内室,内室是起居之所,深夜、内室、孤男寡女,这一切都显得更暧昧了。 桑姬回头朝他一笑,揭开了头上的斗篷,眸光流转间,俱是万种风情,她勾唇浅笑,道:“更深露重,定安何不早些就寝?” 耳侧微微晃动的东珠于灯火下散发着莹润光泽,可在桑姬的映衬下,就让人觉得寡淡寻常了。 李晏立在屏风旁,大脑宕机。 桑姬抬手轻轻一拉,玄色厚斗篷从她的肩上滑过,徐徐落地,显现出了其下潜藏的风景。 桑姬穿着抹胸曳地长裙,外面只穿了一件轻薄透明的半臂,藕臂近乎赤裸地展现在李晏面前。 李晏哑声道:“桑娘,是要自荐枕席?” 桑姬唇边笑意不减,“是啊。” 自荐枕席,这往往会让人看轻了女子,会被认为是不庄重,难听些的话,会说是自甘下贱等等。 但是桑姬并不在意,她都不打算嫁给李晏,就更不会嫁给他人了,如果她还要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话,或许多年之后,她只能惨兮兮地纳入一个又一个美人,期望在他们身上找到一点李晏的影子,她从来不打算将自己置于这套贞洁体系之下,所幸她也有这个能力。 心上人衣着清凉地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身后不远处就是床榻,但凡是一个正常男人,此时都该有所动作。 但是李晏没有,他的眸中流露出两分难过:“那么桑娘,你是将我当作楚怀王还是齐宣王呢?” 巫山神女夜入楚怀王的梦中,和他有一场露水情缘,请他为自己立庙。 齐宣王登基初期,贪图享乐,钟离春冒死进谏,陈述国家危机,请齐宣王励精图治,不辜负祖辈的期许,齐宣王采纳了她的谏言,并且解散后宫,立她为妻子,彰显自己洗心革面、不再贪恋美色(钟离春是齐国的丑女)的决心。 桑姬自然知晓这两则典故,她手指轻点着唇,像是在思考,说出的却是:“定安觉得自己是哪一位呢?” 李晏:“桑娘有大才,自然该是钟离春。”也该是我的妻子。 桑姬笑了笑,转而道:“良辰美景,定安还不过来吗?” 美人软语相邀,但凡早上几个时辰,李晏都不会是现在的反应。 “可我却觉得桑娘像是巫山神女。” 只图一夜欢愉,今夜之后,桑娘就会跑得远远的,他再也不会找到她了。 桑姬沉默,此时她应该骗一骗李晏的,但是她不想骗定安。 是的,桑姬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但也不仅是任务,她抬眼打量着李晏,这样的爱人,若是她都没有得到过就离开了,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啊。 “桑娘,你不相信我。” 哪怕他没有派人监视桑娘,哪怕他没有替换南门的守卫,桑娘仍然准备立刻离开。 桑姬唇角流泻出一丝苦涩,道:“我当然信你,否则我不会在你面前说什么不嫁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信任,桑姬只会在决定后迅速离开洛阳,而不是和李晏纠缠不休。 她和李晏的身份是不相等的,无论如何,李晏是众人的主公,桑娘和桑封等人一同处理政务,可这何尝不是一种平衡,使他们互相牵制,以防她们权势过大。 桑姬需要种种布置才能安插自己的人手,但是李晏调换人手是不需要理由的,时间越长,桑姬面临的风险就会越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李晏不是一个昏聩无能的主公,不是一个平庸的主公,甚至李晏再聪明一些,有着桑封那样的智谋,桑姬都有信心立于不败之地,绝对不会这么谨慎地选择离开。 可是他不是,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桑姬真的怕自己会被温水缓缓煮熟,只觉得一切和往常一样,李晏爱着她,她照样能插手政务,只有在某一日醒来,她才骤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离开李晏了。 她只能被囚禁在李晏的身旁,被绑定在李晏妻子的身份上。 李晏的承诺非常动人,他的亲兵、他的一切都允许桑姬调动,桑姬只要点头那么她近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权力,可这前提是她是李晏的妻子,是众人的主母,所以她拥有着一切权力。 那么当她背弃李晏呢? 当她选择离开李晏,她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囚禁她的牢笼,听从她命令的亲兵会立刻阻止她离开。 他们不是她的人,而是李晏的人,他们听从了李晏的命令所以暂时听命她,他们的主子从来不是桑姬。 在这一条路上,无论桑姬爱不爱李晏,最后两人是相爱还是相厌,桑姬只能作为李晏的妻子走下去,哪怕杀了李晏,她也只能以李晏遗孀的身份插手前朝事,永远不是她自己。 表面上看,桑姬过得花团锦簇,有着常人不能企及的权势,实际上,在政治光谱中她是李晏的附庸,作为李晏的妻子享有这一切,她的权势根基是李晏的爱,而非她本身的能力、依附过来的人的野心等等。 也就是说,前朝是没有桑姬的党羽,前朝大臣和桑姬是合作关系,而绝非是从属关系。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男女、夫妻,不是说着平等就是平等的,他们在一起桑姬就是会丧失了主动权,尤其是在桑姬的势力不如李晏的情况下。 桑姬是承认这一点的,在这一方面,她不如李晏,挑起天下风云、与天下人争斗、一生陷在权力的中心……这些对李晏不是负担,反而如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甚至李晏是喜欢的,仿若这就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但是桑姬不行,这只是手段,桑姬永远都不会享受这样的生活。 这就像是爬山,李晏坐着缆车轻松登顶,但是桑姬需要缓缓攀爬上去,最后都会到达顶点,但这其中付出的努力是不同的。 桑姬承认这种差距,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天赋不在这个方面,但是在哪里呢? 她不知晓,或许往后的世界会给她答案。 第103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1 桑姬勾住李晏的脖颈,踮起脚吻上他的唇,一触即分,“定安,我们该就寝了,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李晏与她额头相抵,近得能感受到桑姬温热的呼吸,他道:“我只怕过了今晚,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今夜过后,他强行留下桑姬,只是能留下她的人,桑姬啊,看着温和体贴,甚至没有脾气(桑封:我反对!),其实骨子里是骄傲的,她被自己强行留下,是绝不可能原谅自己了,他再也不会得到桑姬的心了。 李晏是想过不管不顾留下桑姬,可是啊,他爱的是眼前这个人,是她的灵魂,不是她的美貌。 “桑娘,你和我一起去洛阳吧。” 秋夜寂寥,连风都停了。 桑姬推开李晏,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晏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一点,他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我知道,我想得很清楚。”李晏不擅长甜言蜜语,他原本是想等到事情定下再告诉桑姬,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啊。 “桑娘,我将洛阳城交给你。” 桑姬面色变幻,李晏的做法超出了她的预料。 桑姬不想被后宅规矩辖制,现在所有的犹豫、退缩都是因为赌不起!稍有差池,她输的就是自己的所有,这是地位不平等带来的隐患。 她想全身而退,远遁巴蜀,如果不想路途中多有波折,面临铺天盖地的搜查,那么桑姬就要早点离开,绝不能给李晏布置的时间。 不嫁给李晏,却还和他藕断丝连,嘴上说着不遵守后宅规矩,实际上还是受着那套规矩辖制,无非就是单纯享受好处,拒绝承担责任,不做什么孝顺婆母的事情罢了。 等到哪一日李晏娶妻,作为李晏的臣子,桑姬仍然是无法自处,境况更糟糕,甚至在众人的眼中,桑姬不过是李晏无名份的外室,只是其他外室擅长歌舞,这个外室擅长前朝事罢了。 那她还不如嫁给李晏呢,起码有一个名分的保证。 所以桑姬认为这个问题无解,她绝不会有妥协的可能,但是李晏给出了一个全新的选项。 他去洛阳,近乎是在王朝内自立一个小朝廷,桑姬负责洛阳事……在洛阳,她的权力没有边界,没有人居于她的上方。 此时桑姬面对长安,就不是李家的儿媳,而是这个新生势力的首脑,她再来长安,也不会有人将她归于后宅。 如今天下没有平定,李晏以军功起家,他必定要在外征战,此时桑姬居于洛阳,负责洛阳事,那么她就相当于副君。 这个时候太巧了,若是再过上几十年,天下大安,给桑姬这个权力就像是在说一个笑话,因为天下认的是李家血脉,不是桑姬。 可是这个时候,李晏去洛阳,他的势力初建,离开李家,桑姬统管后方事情,功劳无可抹灭,近乎是和李晏一同打下江山,建立新朝。 她的权力不是来源于李晏,而是她本身的功劳,她先是开国功臣,再是其他人,这样会让人心服口服,愿意承认她的地位。 李晏原本是想让桑姬以自己妻子的身份行使权力,这样桑姬会立刻得到所有人的尊崇,但她成为李晏的附庸,所有人都认为桑姬的权力来源于李晏的施舍,李晏给与她权力是一种恩赐,剥夺她的权力也没有关系。 依附桑姬的人是佞臣,是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小人。 老子拼死拼活打下的天下,你现在仗着主公妻子的身份就窃取天下?不过是小人行径。 但现在这样的话,桑姬会先被看作独立的人,众人对桑姬的能力心悦诚服,承认这天下有桑姬的功劳,她是新朝的建立者。 并且,李晏势力初建,他的文臣体系完全一团糟,此时桑姬亲手理顺它,她的势力必然会迅速膨胀,直到最后,李晏完全无法撼动它。 李晏是开国君主,他的威望无人能够企及,他不该这么做的,养大了桑姬的势力,最后尾大不掉。 “你疯了?” 桑姬觉得荒谬,历朝历代的皇帝无论是想贪图享乐,还是励精图治,最先解决的一定是朝堂中的权臣,当然,能不能成功解决是另一回事。 皇帝无能竟然让朝堂中臣子势力做大是一回事,可是明知道会这么发展,却还是故意放任臣子的权力无限膨胀,这就是愚蠢了。 朝廷中应当只需要一个声音。 寻常人家一起过日子都会有不顺心的时候,更何况是治理国家,牵扯那么多的人和事呢? 皇帝愿意和臣子商量事情,和皇帝不得不说服臣子这是两回事! 李晏道:“我没疯,我想要你在我的身边,所以我给你一份保证。” 再多的花言巧语、再多的承诺,其实都是需要李晏的默许,等来日他不爱了,一句贪得无厌就能让桑姬陷入绝境,因为这场爱情本身就是不平等的。 李晏注定会称帝,这是两人都默认的事实,而在这个时代,帝王至高无上,天下人都该臣服在他的脚下。 所以李晏在努力让两人平等,他想给桑姬一份安全感,这个安全感不是来源他,而是来源于桑姬手中的权力。 如果有一天桑姬不爱他了,无论他喜不喜欢桑姬,桑姬都有能力离开自己。 李晏抖开披风,披到桑姬的身上,神情缱绻,温柔细致地为桑姬系着披风。 我给你离开的权利,为此我愿意忍受失去你的惶恐,因为我想你不用在深夜惶恐,不用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爆发争吵后,你气得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无法离开,天下之大根本没有你的去路,你只能一次次安慰自己就这么忍耐着过吧。 所以我想,在这场感情中你可以全身而退,因为从我们相爱的开始,我作为夫婿就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千百年的规矩早已将桑姬层层束缚住,要求她符合一个完美的妻子——以伺候夫婿为荣,以让夫婿满意为人生的目标。 李晏将桑姬揽入怀中,力道之大都让桑姬感到了疼,“桑娘,如果有一日你要离开我……” 李晏说不下去了,他拒绝考虑这个事情,但是以后这一件事永远不会在他的掌控中了。 随着时间的发展,桑娘的势力日益做大,他必须忍受无法知晓桑娘的所有事情,忍受两人之间带着算计的相处,忍受有一日,桑娘抛弃他,远遁他乡的可能性。 桑姬心情复杂,“李晏,你就没想过我杀了你吗?” “桑娘不会,正如桑娘从没想过我会杀了你一样。” 桑姬去岁到李晏身边,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他了解李晏手下的许多事情,尤其是军队粮草运输和布置,如果她带着这些情报改投其他势力,这对李晏是一个沉重打击。 但是李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桑姬也没有想过李晏会因此杀了她。 在这方面,两人天真得可怕。 “定安,你是相信我的能力还是不相信呢?” 李晏给出的东西确实很美好,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桑姬接得住这个东西,不是把谁拉到皇帝的位置上,那就会成为明君的。 但是李晏笃定只要他给了桑姬这一份权力,桑姬就会有自保之力。 可李晏就不怕桑姬威胁到他的地位吗? 李晏这么笃定他能压制住桑姬,哪怕有一天桑姬不爱了,都只能是想尽办法离开,而不能反手杀了他吗? 李晏在桑姬额头上落下一吻,“我相信你喜欢我。” 相信桑娘对我的感情,所以相信就算有一天桑娘真的不爱自己了,也只会离开自己,去往她悄悄经营起来的他乡,而非是杀了自己。 桑姬深吸了一口气,道:“李晏,这一切很美好,但是去往洛阳、我建立起势力,这不是三五日的事情,而这段时间足够让你囚禁我了。” 李晏面色微变。 桑姬苦笑道:“可是谁让我想和你在一起呢,所以我愿意相信你。” 相信李晏的承诺,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第104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2 桑姬笑吟吟道:“我愿意相信定安,我不会走,所以我们不要辜负这良辰美景?” 李晏替她拢了拢披风,遮住露出的白皙皮肤,他眸光暗沉,知晓桑姬不会走后,他一直提着的心放松了些,但是他拒绝了。 他想等成亲那一日,就算不是那日,起码不该是现在,今夜的寓意太过不好,仿佛他碰了桑娘,桑娘就能随时离开他了。 “桑娘,我们去洛阳成亲吧。” 桑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要,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我现在不想嫁。” 李晏对于这样的回答毫不意外。 当李晏抛开时代加于桑姬身上的规矩,将自己当作桑姬时,他才明白桑姬答应他时,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深渊,就注定面临婚姻中所有的苦楚,要学会打磨自己融入李家。 所以桑娘有再多的犹豫,一次次拒绝他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因为成亲于他而言有利无害,可对于桑姬而言,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桑姬指尖轻轻触碰李晏眼下的青黑,心中柔软了一分,道:“让我再考虑考虑,不是现在,但总归有一日我会愿意嫁你。” “当然,如果你不想等了,随时都可以另娶……” 李晏吻住了桑姬的唇,娶旁人?然后桑娘也可以娶其他人了,她就再也不用考虑嫁人这件事了。 对不起啊,桑娘,我没有办法放手呢。 他的桑桑总是这么心软,愿意为他考虑,如果是李晏,他绝对不会考虑嫁人这件事! 李晏一直将桑姬送到了小院前,桑姬踏入院门,又折返回来抱住了李晏,踮脚在他耳边道:“定安,你在装可怜。” 不待李晏反应,她就一溜烟跑了,徒留李晏在原地摇头失笑,可是装可怜这招真有用,不是吗? 桑姬当时听到李晏的提议,一下子怔住了,之后听着李晏各种体贴的话语,桑姬满心都是感动,可等她被晚风一吹,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李晏是在装可怜! 什么相信你绝对不会杀我? 什么相信桑娘的感情? 真以为李晏满脑子都是这点事,那桑姬才是愚蠢得无可救药了,桑姬知道李晏爱他,但是她绝对不会将自己的人生放在李晏的手里,李晏也是这样的。 他们这种人,再爱都不会允许自己完全成为他人的禁脔。 李晏完全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正如桑姬自信她留在这里,日后绝对不会受到李晏的辖制,李晏也自信他绝不会成为桑姬的阶下囚。 什么见鬼的阶下囚?什么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分享权势? 他完全都不会走到这一步好不好?! 无能的君主会限制臣下的能力,唯恐臣子权势稍微大一点就会威胁自己的皇位,但是李晏嘛,他只会恨臣下的能力不够,至于威胁皇权?他完全不会有这个担心,就你们也能威胁到我? 桑姬完全是被他引导着想到了最坏的情况,然后李晏故意示弱,将自己的未来说得惨兮兮的,让桑姬心疼了又心疼。 明明他去洛阳还没个准信呢,就哄得桑姬答应了不走! 偏偏桑姬此时意识到李晏故意示弱,竟然都无法生气,因为李晏的提议是真的,未来他可能被囚禁也是真的,桑姬笃定自己的能力,将来能够反杀李晏也是真的! 李晏说相信桑姬的感情,这特么的竟然也是真的! 只是他笃定自己绝对不会走到那一步而已! 桑姬心内憋屈,如果李晏没有故意示弱,她才不会许下不走的承诺! 偏偏此时找李晏的麻烦,她冷静下来想了想,确实是李晏吃了大亏,他确实要分享权力,他确实要面临李渭父子的猜忌…… 该死!竟然又心软了! 下次他示弱,自己是绝对不会上当了!! 至于这次,桑姬强撑着安慰自己,不过是定安太过爱我,她甚至都舍不得冷李晏几天!!! * 第二日,李晏先对桑封说了取消婚事。 桑封险些喷出脏话,为了满足李晏对婚事的高规格要求,他们前前后后忙了有小半年,现在就这么不干了?! 可是不用等他纠缠这个问题,李晏又扔下了一颗巨石,他打算去洛阳。 桑封自然就顾不得成亲一事了,他极力劝阻李晏改变主意,去洛阳完全是亏本买卖,之前的计划会作废一半,你们父子俩本来就没什么信任,现在去了洛阳,那信任简直是一戳就破,而且和朝堂远了,日后主公诸事不便啊…… 直到桑封说的口干舌燥,李晏才道:“你说的对,长安确实不能没有人,所以我打算留你在长安。” 桑封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他顾不得自己失仪,“我留在长安?!” 夭寿啦,主公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所以想把我留在长安送死啊?主公带着人都跑去了洛阳,哪日两方翻脸或者起个什么矛盾,留在长安这边的人不就是阎王生死簿上本人吗? 李晏道:“我目前不打算和他们翻脸,所以需要留人在长安,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既能安抚他们,也能替我在长安继续笼络人。” “洛阳也需要人做事啊!” 桑封:虽然我反对主公去洛阳,但如果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长安,那还是洛阳好!!! “桑姬会负责洛阳的事情。” 桑封左眼写着美色误人,右眼写着无情无义。 好,明白了,主公为了心上人去洛阳,这种本该留家眷做人质的事情,现在变成了他来做,所以主公之前说的去洛阳城的种种好处,完全是随口扯出来的吧,最大的好处就是……等等,婚事取消了呀。 主公,你究竟和桑姬谈了个什么啊? * 桑封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道:“所以你为什么不嫁给主公呢?” 他平常最注重仪态,现在这副样子显然是受了很重的打击。 曲子奇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主公是器重你啊。” 桑封当然知晓留在长安城必须是主公心腹中的心腹,李晏器重他才会留他在长安城,以后他一个世袭的侯爵是跑不了了,可是这并不能阻止他哀怨一阵,他这真的是深陷敌营啊。 桑姬反问道:“我嫁给定安,有什么好处呢?” 无论她有多高的地位,她都只能在后宅中生活,在那一小片的地方活着,这样和偏远地区的土财主有什么区别? 朝廷难以到达的地方,土财主就是那一片的天啊,土财主不会离开家乡,桑姬也不会离开后院啊。 无非是衣食用度好了一点,但是现在桑姬的生活质量就很好啊。 曲子奇嘴快道:“可以让家族繁盛……” 哦,桑姬嫁人,孙家得到好处,后族的身份让他们在天下横行无忌,除了面对皇族和前朝重臣,他们不用顾虑任何人的想法,阖族都能顺心如意地生活。 桑姬白了他一眼,“所以这就是答案啊。” * 孙家又派人上门了,长安城中小范围流传着桑姬是孙家三小姐的事情。 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似乎没有给钱夫人造成影响,这一回她是和长子孙绍一同来的。 钱夫人道:“你的父亲到了长安,今晚府中举行家宴,你和姑爷一起来吧。” 第105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3 桑姬玩味地道:“家宴?他竟然都不出面,只让你们来请我赴宴?” 在明知道桑姬想和孙家断绝关系时,孙述竟然还要摆出长辈的谱,坐等桑姬前去拜见,桑姬都不晓得说些什么了。 察觉到钱夫人的异样,桑姬道:“不会是你们故意隐瞒了我的态度?” 钱夫人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想让那个庶孽继承孙家,让我和那个要和那个妾室平起平坐,以后我要看庶出的脸色过日子,这要让我以后怎么活啊?你帮一帮娘,就去一回吧,就当是为娘求你了……” 上一次见面孙邵盛气凌人,上来就怒斥桑姬去死,现在却是低声下气说了许多话,说兄妹情深,说桑姬的侄儿们,说就这一次,以后再不麻烦桑姬。 桑姬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场戏,孙述的主意真是不错啊,之前桑姬可以狠下心断绝关系,那么现在你的母亲、胞兄都遇到了危机,你还能冷眼旁观吗? 孙家主觉得桑姬不能。 钱夫人母子一直没有等到桑姬的应诺,甚至都没有一句安慰的话,钱夫人瞬间崩溃了,她哭着拍打着桑姬道:“我是你的亲娘啊,亲生骨肉,何至如此啊?你竟然恨我恨到这个地步吗?你怎么能这么心狠?” 桑姬躲开了,冷冷道:“你是怎么从洛阳城活下来的?” 钱夫人被孙邵拦着,更加崩溃了,“怎么?你在逼我去死吗?你心思恶毒的要逼亲娘去死吗?!我往日有什么对你不好的,你是我的小女儿,在众人中我最疼爱你了,你说我有哪里亏待了你吗?” 孙邵不赞同地看着桑姬,也说着钱夫人对桑姬的好,又说起当年的兄妹之间的温馨事,毕竟是亲兄妹,洛阳城破前肯定没有什么大的仇恨。 他们当然爱着原身,至亲骨肉,怎么能不爱呢,只是在某些事情上,原身不重要罢了。 因为不够爱,所以能在洛阳城破时轻易抛弃原身。 那日桑姬见到钱夫人后,派人调查过钱夫人活下来的原因,钱夫人的胞兄疼爱钱夫人,所以孙家带着她一起离开。 桑姬看到后觉得齿冷,钱夫人有着强势的娘家,她完全可以强行带着原身离开。只是她怕突围时原身落于蛮人的手中,损害孙家名誉,让夫婿不喜,相比于被夫婿厌恶的可能,还是按着规矩行事,帮原身守节更好。 钱夫人爱原身,可是更爱夫婿,她已经将自己驯化成了夫婿的所有物,并且为此骄傲自得,无论付出多少,只要能换来夫婿的夸赞,那就是值得的! 因为不够爱,所以能在此时联手做局逼着桑姬回到孙家。 钱家没有败落,世家重视贞洁,更重视规矩体统,钱夫人被妾室为难,以后看庶子的眼色……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除非是钱夫人愿意配合孙述做这场局。 桑姬现在可以狠下心,可是日后看到钱夫人被妾室羞辱,在宴会上看到钱夫人黯然神伤,甚至看到她身上的伤痕时,还能这么狠心吗? 无论成功与否,孙述总是不会亏的。 桑姬不忍心,那么她就要回去给钱夫人撑腰,无论她心中对孙家有多厌恶,她都必须捏着鼻子给孙家好处,换来钱夫人母子地位稳固,就算之后她不想给孙家人好处,但为了给钱夫人母子撑腰,她也必须要提携孙邵,这样才能保证钱夫人母子过得好。 孙邵也是孙家人啊,对于孙家家主来说,这最后的好处还是落到了孙家手里,往后把侄子、侄女往桑姬面前一放,看着血脉相连,天真不知事、和洛阳城破浩劫完全不相干的晚辈,桑姬还能恨得起来吗? 再为了侄子、侄女的事求一求桑姬,这样孙家第三代享受着桑姬带来的好处,孙家照样是李晏的妻族。 如果桑姬真的能狠下心不管钱夫人母子,孙述可以顺理成章立庶子为继承人,相比于长子孙邵,庶出二子的能力更强,也更得他的喜爱。 族中长老会认为这是在逼着桑姬联系孙家,肯定不会反对,等立了继承人,过上几年,二郎君的地位稳固,木已成舟,再也没有办法更改了。 可惜了,这两个选项桑姬都不要。 桑姬道:“您不用担心,我这就派人去杀了孙二郎君。” “那是你的二哥!” 和钱夫人反应的激动不同,孙邵却沉默了。 钱夫人当然不会允许,那是夫婿看重的子嗣,都是她的孩子,怎么能够骨肉相残?! 孙邵道:“你真的能做到?” 桑姬笑着点头。 钱夫人摇头,她抓住孙邵的胳膊道:“那是你的二弟啊,你们是一家人啊……” 孙邵面露犹豫,最终还是拒绝了。 在他听到桑姬的话后,心中就已经认定桑姬对他们有感情,既然如此,有着作为皇子妃的胞妹,他的地位稳固如山,他已经将孙家看作是自己的所有物了,二弟再也不能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 那么二弟能力出众,对孙家有益无害,杀了他,反而是削弱了孙家的实力。 “可是我不想去孙家,不杀他的话,那你们搬出孙家怎么样?我给你们重新找一处宅子。” 钱夫人尖叫:“这怎么能行?” 所以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桑姬放下对孙家的怨恨,回去赴宴,好好做孙家的女儿。 他们对桑姬不够爱,更爱的是自己,可是他们却想要桑姬深爱着他们,无条件委屈自己为他们付出,必须要处处满足他们的意愿。 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过往的光阴,说着过往的感情,用自己付出的一丁点爱,要求桑姬用一生相抵。 桑姬摊手:“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你为什么不能为我们考虑一下啊?都到了这种关头,你还要死揪着过去不放,你是要逼为娘去死吗?!” “我给了解决办法,可是你们不要,你在求着我办事,却要我处处为你们考虑,你们却不考虑一点我的为难,这就是你口中说的疼爱吗?” “我怎么没有考虑你,你非要这样戳我的心吗?这件事情你只要跟姑爷说一说……” 桑姬道:“没有姑爷,我不会和他成亲。” “啊?为什么?!”钱夫人惊住了,她具备着大家族夫人的基本能力,此时立刻道,“他是不是因为你的出身?我的女儿是正经的世家女,怎么能容忍他这么轻贱?定好的婚事也敢反悔,走,娘带你回家。” 此时桑姬被悔婚,心中定然难过,钱夫人这么一番作态,正好能让桑姬意识到他们对桑姬的感情,绝不是因为桑姬要做皇子妃,孙家才贴了上来的! 而且孙述用尽关系才打探到——皇后弟妹的死亡疑似和桑姬有关,李晏这么喜欢桑姬,此时说不娶一定是因为身份问题,到时候孙家认回桑姬,婚事一定可以正常举行。 而且还能让桑姬意识到父族的重要性,知晓孙家的底蕴,再也不敢说什么断绝关系的话。 可惜—— “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我不想嫁。”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给我说一句实话,这要让娘怎么帮你啊?” “这就是实话啊,我只是不想,所以我拒绝了成亲。” 钱夫人呆住了,“女子哪有不嫁人的?你是要羞死我吗?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你不嫁以后怎么办?你让孙家怎么办?你要置于我于何地?你今天一句句非要戳着我的心,让我难堪吗?你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议论你的吗?自甘下贱、不知廉耻……” “唰——” 长剑出鞘,剑尖直抵钱夫人的胸口。 “是孙家内部这么议论,还是外面的人这么说我呢?” 钱夫人低头看着面前的长剑,毫不畏惧,直愣愣地往前冲,“我怎么养出你……” 这是李晏送给桑姬的长剑,是天下难寻的宝剑,彷佛戳破一层纸一般,剑尖戳入了钱夫人的胸口。 不深,只是戳破了皮肤,进入肌理,但这足够让钱夫人恐惧了,因为桑姬直抵着的位置是她的心脏。 只要再往前,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第106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4 孙邵原本站在一边默不作声,此时惊恐地跑近,抬手想拽出剑尖,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稍有不慎,利剑就会穿透孙夫人的身体。 他转头想怒斥桑姬,却在对上桑姬冰冷的眼神时,高涨的怒火瞬间熄灭,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抖着唇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意识到桑姬是真的动了杀心,他真的会死! 桑姬唇角含笑,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是地府的判官,一念之下定人生死。 桑姬一向没有什么耐心,第一次孙邵找上门,桑姬可以理解,毕竟之前孙家没想过桑姬还活着。 时隔半年多,第二次钱夫人找上门,桑姬仍然可以理解,面对近在咫尺的富贵,孙家人当然想认回桑姬,而且上一次是原身的兄长,这一次可是桑姬的亲生母亲! 可有一有二,不能有三,桑姬不想和孙家纠缠不清。 桑姬的做法,超出了钱夫人母子的预料,毕竟在她们看来,这才是第三次找上门啊。 “钱夫人,你所谓的让你难堪的话,究竟是你的女儿说的,还是我说的呢?” 钱夫人一片空白,下意识道:“不孝的东西,我……”可是你的亲娘。 寂静的室内,利剑划过皮肉的声音如此刺耳,钱夫人不敢再说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之前怎么说着死亡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以帮着原身去死,但是自己真的面对了,无边的恐惧近乎要吞噬她。 孙夫人腿脚发软,却不敢倒下去,她怕,真的怕桑姬会就这么顺着她倒下的身子,刺穿她的心脏。 桑姬轻轻抖了抖长剑,鲜血顺着剑尖徐徐流淌,“钱夫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孙述让钱夫人母子来劝桑姬赴宴,也是因为在孙家,原身和她们的关系最亲密。 桑姬不知道原身的隐私,当然不会知晓原身和钱夫人母子私下是如何相处的了,她从来没有伪装过原身,他们真的没有意识到不对吗? 这是一个相信鬼神的时代,世间有太多的事情是当下无法解释的,前朝就有皇帝迷信方士,世家大族请人为儿女批命,乡野之间祭祀鬼神……这种事层出不穷。 孤魂野鬼占据身子,这并不是一个很难想到的事情。 钱夫人:“你是孙家三姑娘。” 无论是谁占据这具身子,你的身份都是孙家三小姐。 桑姬:“既然如此,你该知道我对你们没有感情,不要再找我了,否则我是真的会杀了你。” 钱夫人哆哆嗦嗦地道:“你占据了她的身子,就该替她尽孝。” 桑姬的回答是继续刺入的剑尖,抵在了她的骨头上,稍微偏移,就能直接刺入胸中,“少看些世人编出来的神鬼话本,我这里可没有这一套规矩。” 桑姬如果是奴隶主,那么她最喜欢看的话本也一定是孤魂野鬼占据了奴隶的身体,然后继续替她干活,而且这活还做得更好。 桑姬让侯顺去请疾医。 钱夫人被包扎好,等她被抬上了轿子要走时,她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她的眸中隐隐带着乞求,可惜答案不会如她的意,桑姬:“在你杀了她的时候。” “你在骗我?!” 钱夫人心中或许是有着后悔的,她不后悔让原身自尽守贞,却希望不是自己亲手做这件事情,当时时间匆忙,他只能亲自看着人动手,现在她看到了不用后悔的机会,可是桑姬告诉她,不是,没有侥幸,就是她亲手做的。 钱夫人抓着桑姬的袖子,道:“她恨我,对不对?” 桑姬厌恶钱夫人,更厌恶孙家的做法,但她没资格替原身审判孙家。 原身过往十几年感受到的爱是真的,她被家族、被娘亲舍弃也是真的,爱与荆棘缠绕,渗入骨血。 有爱,但是荆棘比爱更多。 桑姬作为外人可以轻易断绝关系,可作为真正经历过那些温情岁月的原身,桑姬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但是桑姬想当她和原身提出做交易时,也是没有求她救孙家人,也没有让他报复孙家人,她只是满心恨,却找不到恨的来源。 世上最爱她的人却是杀死她的人,他们不够爱原身,却希望用这点微薄的爱意锁住原身一生,这与君臣何其相似? 皇帝一遍遍强调着无论君主该如何,臣子都当为他尽忠死节。 桑姬道:“不知道。” 和上一次见面相同的回答,只是钱夫人的感受却截然相反,因为这一次,她知道是真的没有答案了。 原身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孙家人厌恶她还是心疼她,钱夫人后不后悔,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死了……就是死了,这世间的一切都和原身没有关系了。 桑姬留下了孙邵,道:“我和孙家没有关系了。” 孙邵此时再谈感情已经没有用了,但他不明白桑姬为什么要强调这一句话。 桑姬立在廊下,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可桑姬的话却让孙邵胆寒。 “我不喜欢被人算计,但是你们是原身挚亲,所以我这次就不和你们计较了,至于孙家二郎君,就当是我送给孙家的礼物吧。” 孙邵屏住了呼吸,桑姬柔声细语地宣判:“他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孙邵少了竞争者,可是他却没有丝毫喜悦,因为在过往的岁月中,孙家二郎君和原身关系不差,前院长成的郎君和后宅的娇女能有多少的交集呢?更不用说是仇怨! 可是就这么被桑姬用来警告孙家了! 这次可以是孙二郎君,下次呢? 孙邵后背汗湿,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将今日的发生的事情都禀告给了孙述。 孙述反反复复问了许多遍,甚至怀疑这是长子和幼女串通好的,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爹,停手吧,不要再去找她了。” 孙述当然不会愿意相信,他心中发狠,既然桑姬不愿意认孙家,那就传她是孤魂野鬼! 可这根本没有用,桑姬不想和孙家扯上关系,孙家就传出这则流言,完全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嘛。 在这则流言刚刚传出的时候,李晏就询问是否需要他的帮忙,桑姬拒绝了,以她如今的权势,对付一个孙家还不需要这些。 孙家是世家,但孙家在新朝没有丝毫根基,每一次朝代更迭,都会有旧有的世家没落,新的世家上台,孙家这么着急攀附桑姬,就是担心自身在新朝沦为末流。 桑姬夜间来了孙家,见了孙述,直截了当地道:“在朝为官身体不能残缺,你就留下一根脚趾吧。” “你……” “也可以是孙家其他人的性命,就是不知道孙家还有多少出彩的子弟?” 无论孙述为人如何,他都是在意家族延续的,他当然选择了前者,等到桑姬离去时,他低声恳求道:“求您饶他一命,之前是我有眼不识珠,求您大人有大量,就宽恕这一次吧。” 桑姬连他都敢动手,那么杀孙二的话就是真的,可是孙家最出彩的郎君就是孙二啊。 孙家不能攀附李晏,以后只能靠着孙二郎君支撑门户了。 桑姬没有给出回答。 隔日,传来了孙邵坠马残疾的事情,孙述在这方面果断得厉害,既然是孙邵得罪了桑姬,那就由他给桑姬出气,总之孙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绝不能再失去孙二了。 此时,孙述不由嫉妒桑家,竟然真的能出桑封这一个人物,在这场乱世中没有伤筋动骨,再思及桑姬,若是当初……那么孙家是不是就也能如此? 可惜,悔之晚矣,一切都来不及了。 桑姬听到这个消息,静默良久,终究唤人取消了计划,饶了孙二一命。 第107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5 在长达半月的拉扯后,李晏带着人去了洛阳,李家父子的矛盾被摆在了明面上。 前朝皇帝在青州发表了诏书,讨伐李家。 李渭先派朝中大将出征,但是接连战败,损失惨重,他不得不启用李晏。 李晏从洛阳进长安,自然是跟李渭秀了一番父子情深,指天发誓他绝对没有弑父篡位的想法,当然,这话肯定不能直接说,自然是要含蓄委婉的暗示一番。 无论李渭怎么想,李晏都带着李渭的军队和辎重出征了,他带着人向东进军,接连攻下滑州、相州、冀州,在魏州和当世公认的名将交手,大获全胜,直抵青州门户。 这场战争持续了半年多,天下公认李晏是当世的名将,无人能出其右,他在军中威望大涨,往日李家军队在南方作战,只听过李晏的名声,但这回跟着他出征,才知晓原来还可以这么打仗的啊。 李渭的军队开始对李晏归心。 李晏困守青州,就在这时,南方爆发叛乱,一连攻陷数郡,皇帝急诏李晏南下平叛,李晏越过黄河,一直南下至长江以南,叛军听闻是他前来,纷纷溃散。 李晏带着军队荡平江南道,皇朝势力再次扩大,自此,南方诸多郡县的赋税都归于朝廷。 这个时候,北方才是赋税重镇,欲取天下,先取北方,当李晏回头再要征讨青州时,朝堂的辎重却迟迟没有送来。 皇帝命李晏回朝,李晏返回洛阳。 朝中大臣不满皇帝的决定,这个时候就该趁势一举剿灭前朝势力,皇帝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 但皇帝没有办法,一旦让李晏成功攻下青州,他在朝野中的声望会大涨,自己就压不住李晏了。 李绪主动请命出征青州,他原以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拿下青州,结果人和人之间是有着差距的,他陷入了苦战。 李晏在洛阳收到前方战报,随意看了两眼就扔在一旁,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前朝立朝两百年,当然会有忠臣愿意为皇帝死战,皇帝离开青州就没有地方去了,再向东就是大海,向南、向西是李家势力,向北那就要主动将自己送给蛮人了! 当年前朝皇帝逃出长安时,他和前朝臣子都以为能够很快回到长安,没想到却是成全了李家,这一次皇帝真是到了绝路,无处可退,自然是拼死一搏的。 可是李绪也没有办法退,他在朝廷夸下海口,结果灰溜溜的滚回去,那他的政治生涯就真的完蛋了,他只能咬着牙,不惜一切代价攻下青州。 此时是李晏到洛阳的第二年。 李晏揽着桑姬,道:“我们成婚吧。” 李家父子走了一步臭棋,李家手中的军队本就比李晏少,一部分还被李晏收服了,唯一剩下的精兵却都折损在了青州。 李家父子只想着在朝廷中的声望,却忘了最能保障皇位稳固的是刀兵。 要是前朝皇帝能够直接控制军队,在军队中有像李晏这样的威望,他还做什么和蛮人打交道,哄着天下各路军阀,他早就自己亲自上阵平定天下,重现先祖辉煌了!!! 无论李绪能否平定青州,这天下都会是李晏的了。 桑姬仰头吻上李晏的面颊,轻声道:“好啊。” 李晏浑不在意的说着战事,说了没两句,却突然反应过来,桑娘方才说的是……好? “桑娘?!” 桑姬笑着说:“我在啊。” 现在的她已经不会担心李晏囚禁她了,因为李晏做不到。 李晏麾下的人得知这个消息时,震惊到几乎麻木,他们自然知晓主公和桑大人之间的关系,但是成亲……他们需要缓一缓。 历朝甘愿伏于皇帝身下的男子,为的是后宫的位置吗?为的是前朝官位啊! 桑姬做什么主动成亲啊?这根本没好处啊,总不会真的是爱吧? 无论他们怎么想,半个月后,李晏还是和桑姬在洛阳成亲了。 婚事的一切布置是早就准备好的,如果不是怕婚礼简陋,李晏恨不得在桑姬答应的当日就和她成亲,唯恐桑姬突然反悔。 李绪攻打青州已经半年多,朝野之中怨言四起。 十月十九,前朝末帝突然驾崩,李绪趁机猛攻青州,形势一片大好。 十一月,李绪攻下青州。 十一月月末,蛮人南下,越过长城,劫掠数郡,兵锋直指长安。 中原大乱,原本提防蛮人的边军都被调到关内,再加上前朝末帝主动引蛮人入中原,边境十室九空,许多地方凋敝,不见人烟。 李家在长安仓促称帝,连中原都没有平定,更不要说重新建立起边境防线了,尤其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两年前,李晏埋伏蛮人,给蛮人的多利吐部落造成沉重打击,但是蛮人此时也正是处于融合的时候,多利吐部落迅速被拔拉干部落吞并,这一次就是拔拉干部落组织的南下劫掠。 拔拉干部落首领想通过这一次战争的胜利巩固自己的地位,进而威逼草原上的各部臣服,他当然听过李晏的名声,但是之前多利吐部落被李晏打得太惨,他毫不费力地吞并了多利吐部落。 这让他对李晏起了轻视之心,我能轻而易举战胜多利吐部落,那么李晏和多利吐打的有来有回,这不就是一个菜鸡嘛,所以他就这么南下了。 但是他再如何轻视中原,此次仍然是带着草原精兵来的,手下俱是骑兵,行军速度极快,马上就要逼近长安! 李晏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不考虑任何的利益,他也绝不能容忍蛮人再次攻入中原的首都长安。 而且此战过后,他为长安解围,朝野中的声望将会到达顶点,无论李渭愿不愿意立李晏为太子,他都必须承认李晏是太子,并且被迫将朝中的大部分权利让渡给李晏。 李晏带着人在长安以北的州郡设防,他有更大的野心,他想要吞下这支蛮人军队,中原不是你们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拔拉干部落纵横草原,第一次遇到了对手,他们不得不正视李晏,可是这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的败局已定,甚至要面临全军覆没。 他们落入了包围圈中,本该全军覆没的他们突然间撕开了一道口子,部落首领带着他们逃离,蛮人慌张不堪,逃离的路上被踩踏而死的人不计其数,他们一连逃到数日,从陇州逃到了灵州,再越过长城,回到了草原。 路上但凡听到一点声音,就惊慌失措,唯恐是追兵到来,李晏彻底将他们打怕了,蛮人损失惨重,但这和李晏全歼蛮人的预期不符合。 可现在谁都没有心思关心这个了,实际上,他们能派出追兵继续追击蛮人已经是足够冷静了。 因为李晏中箭后反复高烧,至今昏迷不醒! 第108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6 长安以北的广泽城是一座小型城市,在此之前,它默默无闻,鲜为人知,而在此之后,它将会和一件大事永久绑定,共同记载在史书上。 李晏的中军营帐设在广泽城,广泽城距离长安只有半日路程,长安距离洛阳足有八百里,桑姬风尘仆仆赶到广泽城时,已经是李晏昏迷的第七天。 深夜,桑姬的马车长驱直入,一直驶入官衙中,停在前院。 桑姬进入花厅,桑封先让早就等着的疾医给桑姬诊脉,确定桑姬身体康健,母子平安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是的,桑姬怀孕了,已经四月有余。 厅内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桑姬直接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保密,信中只含糊地写着李晏昏迷,具体情况桑姬一概不知。 桑封苦着脸说了事情经过。 蛮人擅骑射,拔拉干部落更是蛮人中的精锐,当时李晏中了破虏箭,他强撑着布置了后续的包围计划,就陷入了昏迷之中,军中的疾医是治疗外伤的高手,李晏第二日就醒了过来,躺在榻上布置了对蛮人的追击计划,并且安排了边境的防守事宜,甚至见了长安派来的使者,并且接受了皇帝的封赏。 桑姬听了,面色没有丝毫好转,因为能穿透盔甲射入身体的破虏箭,最严重的不是箭伤,而是冲击造成的内伤! 果然—— 当天傍晚,李晏再次发起高烧,虽然在次日凌晨降了下去,但之后就是反复高烧,偶尔呕血! 桑姬面色阴沉:“从他中箭的第二日晚间高烧,到如今整整六天,他还在反复高烧?” 这就算是正常人都能烧成傻子,何况李晏还受了箭伤! 桑姬知晓李晏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必定能有一番作为,但是如今天下即将平定,李晏就算是立刻死了,那也是完成他应该有的使命! 至于中箭后反复高烧落下个什么后遗症,没死都有已经算他幸运的了! 路上桑姬反复询问系统李晏是否会死,得到的答案只有这个不重要,所以系统不知道! 说白了,系统不是为李晏服务的,是主系统监测到世界中将会发生极为惨烈的事情——这起码是十室九空、人口锐减五成以上,然后主系统推算出最轻松的解法是给天之骄子留下血脉,这有概率阻止事情发生。 所以才有了系统的任务。 至于系统只负责完成主系统给出的任务,至于会不会避免惨事的发生,系统不知道,这是主系统要考虑的事情。 诸天有无数世界生成,无数世界灭亡,一两个、乃至上千个世界没有改变世界线发展,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主系统完全接受这个失败率。 所以桑姬此时是真的不知道李晏能否醒来了。 桑封苦涩地道:“是,前几日主公中途醒了几次,但每次时间短暂,完全无法视事,今日主公醒来已经认不得人了。” 桑姬面色更加难看,问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桑封:“主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中箭,当时虽然派人封锁消息,但是长安那边还是知道了消息,虽然第二日派来的人被主公唬了过去,但是主公接连几日没有露面,长安已经起了疑心。” “今日白天皇帝派了心腹重臣和李家宗亲一起前来,我派人将他们看管起来了,但这事……”桑封绝望道:“这根本瞒不住,长安没有得到他们的回信,恐怕已经笃定了主公重伤。” 李晏距离长安太近,这个时候又该是他威望最盛的时候,如果他没有受伤,或者他可以处理政务,这个时候就该趁热打铁,逼迫皇帝立他为太子了。 实际上,长安能忍到第七天才再派人来,这都是李晏往日的积威了。 桑姬深吸了口气,又问道:“我们这边呢?有多少人确切知道这件事?军中的人怎么想?” 桑封道:“都是主公的心腹知晓这件事,大概有二十多人。” 桑姬从牙缝中挤出字,“二十多人?!” 不用桑封解释,桑姬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当时众人都知晓李晏中箭的消息,李晏昏迷之后,这边根本就没有一个主事人! 能只有二十多人知晓这件事,并且他们还都联手瞒着长安,这完全可以说是对李晏忠心耿耿了! 要知道,这完全是由李晏拉起来的势力,时间短,连十年都没有,李晏没有后嗣,此时他昏迷多日,和死了没有区别! 尤其大家跟着李晏出生入死,眼看着多年辛苦终于能变现了,李晏竟然在这个时候死了(还是那句话,此时李晏昏迷和死了没区别!!!),他们什么都没捞到呢,现在没有一个人头上有爵位呢。 原先是为了表示对李晏的忠诚,并且等着李晏登基之后给他们封赏,直接一步到位,现在全部打了水漂! 这些日子李晏昏迷时,众人的惶恐可想而知。 桑封一连说了数个坏消息,总算有一个稍微好些的消息:“目前对外放出的消息是主公在养伤,军中大部分都相信主公没有大碍,就算有流言,他们也都被引导着相信主公是秘密带人伏击蛮人了,所以至今没有露面。” 李晏战无不胜,不仅是敌人见到他闻风丧胆,他麾下的人也都相信他攻无不克,完全不相信李晏会重伤,徘徊于生死边缘。 桑姬知晓了目前的情况,她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做,她能够拥有和桑封短暂面谈的时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最多再过一炷香,就算桑姬不出去,李晏麾下的将领也要找过来了。 实际上,已经有人开始思变了,如果李晏活着,就算是他瘫痪在床,只要他能处理事情,那么他们当然要跟着李晏走,可现在李晏不是死了吗? 他们要为自己、为家眷、为他们手下的人考虑,为自己想一条生路。 他们能够至今不搭理长安,也是因为在等桑姬到来,桑姬往日的手段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家隐隐相信桑姬能够破局。 所以桑姬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必须要稳定人心,她出现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李晏的妻子,更因为她本身的政治手腕。 实际上,如果桑姬是后宅女眷,又或者她的能力平庸,那么桑封等人绝对不会催着桑姬过来主持大局。 主公死……昏迷不醒,桑姬腹中的骨血是主公唯一的血脉,日后他们转投皇帝,照拂桑姬母子一二,也算是全了和李晏的君臣之义。 第109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7 桑姬思索后,突兀问道:“蛮人哪里来的破虏箭?” 李晏上战场,他用的自然是这世间顶好的物件,但蛮人的箭头能穿透李晏的盔甲,自然不是一般之物。 破虏箭,这是前朝名将为了抵抗匈奴发明出的箭羽,后来匈奴灭绝,又出现了蛮人,但是蛮人……说实话,他们的装备是真的让人看不上眼。 桑封道:“前朝先帝时,和蛮人的交易没有限制。” 前朝先帝,这就是死在青州的末帝的父亲,至于桑封没有唤他的谥号,实在是他不配那个谥号。 桑姬从记忆中找了一阵,脸更黑了。 那个不做人的畜生玩意! 为了自己的享乐,所以四处搞钱财,不仅逼得民怨四起,而且克扣给边军的粮饷,除此之外,竟然因为贪图蛮人的金银,大开边贸,给蛮人输送铁器、盐、工匠等等,甚至连朝廷的绝密武器,竟然都给蛮人得了去。 那个畜生死的时候,前朝竟然还没有灭亡,这都已经可以说是前朝底蕴深厚了! 桑姬默默记下来,以后有时间定要将这个畜生开棺戮尸!掘了它的墓,死了还想永享富贵? 做梦去吧! 两人聊天的时间,桑姬已经匆匆看完最后一份资料,桑姬起身前往李晏所在的院子。 院中守卫都是李晏的亲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岗,他们身上带着浓烈的嗜杀之气,井然有序,主公昏迷数日,他们却没有丝毫的颓迷,李晏治军的能力,可以从中可窥出一二。 桑姬进入室内看望李晏,他面色苍白中透着青灰色,毫无血色,双眼紧闭,眉头紧蹙,呼吸微弱。 短短数日不见,李晏已经瘦了一圈,桑姬鼻尖一酸,眼中积蓄着泪水,她握住了李晏的手,突然间想就这么坐在他的身旁陪着他,可她知晓现在她最该做的不是这个。 桑姬出了内室,李晏的心腹已经等在了这里。 桑姬先对着众人行了一礼,感谢众人的扶持,众人自然是纷纷说着不敢,对桑姬十分恭敬,心中却满是失望。 他们等着桑姬来,当然不是听这些感谢之语。 他们此时投靠皇帝,又或者是投靠李渭,都不会是他们的心腹,都会被皇帝父子猜忌,不要获得高官显位了,能保住一家的性命,不被皇帝父子秋后算账,那就是好事了。 至于说起兵反抗,还是那句话,群龙无主。 李家军队是对李晏归心,可不是对着他们归心,尤其李晏麾下精兵强将,各有派系,谁都不服谁,曲子奇就不会愿意听从桑封的指挥,奉他为主,凭什么主公死了,老子要臣服桑封啊? 文臣之内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武将了,荣令、符成胜、辛大能、单兰珍等人,心中各有傲气,李晏麾下根本找不到第二个能接管李晏势力的人。 而且各个将领虽然彼此不服,但却都没有能自立为王,再次打下天下的能力。 此时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投靠李家,退一步就是带着军队自立。 具体选择哪一种,那就要看皇帝那边的诚意,会不会表现出要清算李晏麾下势力的意思了,不过此时只要是个正常人,装也装出来对他们的不计前嫌吧。 大家人心浮动。 荣令等忠于李晏的人,期待看到的不是桑姬流着泪、柔软孤苦地感谢众人,因为这种时候,同情和怜悯不会更改他们的想法。 桑姬是李晏的妻子,在这种时候,她完全有着暂时接管李晏势力的正当理由,只要她有能力暂时稳住人心,那就一切还有转机。 说不定过上几日李晏就醒了呢,如果李晏醒来时,他麾下的人都已经和李绪就纠缠不清,那多尴尬啊。 而且众人也不想投靠李晏,明明眼看着老子就要做凤头,成为新朝勋贵,国朝元老,结果现在要捏着鼻子去舔李绪等人,跑去做鸡屁股,这简直是太让人憋屈了啊。 荣令不得不出声:“李渭派来的使者就在广泽城,需要我派人杀了他们吗?” 不管了,就算桑姬是个废物,现在也只能强架着她上去了,荣令今年都六十多了,他效忠李晏是真的佩服李晏的能力,行军打仗是做不得假的,有些差距是真的无法用岁月弥补的。 他是前朝将领,虽然没有到长安做官,那也是领过边军,大杀四方的主,现在要去舔一个废物……是的,在荣令看来,李绪真的是个废物,他决定再努力一番。 桑姬看着他,道:“您就是荣老将军吧?定安和我说过您……” 桑姬亲自扶起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荣令曾经的经历,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这本该让人心生厌烦,但是众人的神情更加郑重了,因为桑姬对荣令过往的经历如数家珍。 桑姬转而对着符成胜说话,她一个个聊了下去,顺序却恰好是众人在李晏面前的排序,这种排序不是众人刻意守着的规矩,实际上他们能够一同聚在李晏帐下的机会也不多,但是按照功劳来排,大抵就是这个顺序了。 等到桑姬和在场的二十多个人聊完,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此时已经是深夜,可是众人没有丝毫睡意,反而目光越来越亮。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桑姬完全熟悉他们的过往和行事风格,更知晓他们的军功!并且桑姬承认这一份军功! 桑姬最后道:“我已经怀胎四月,这是定安的骨血。” 他们是因为李晏聚在这里,是李晏的基本盘,听从的是李晏,要他们完全服从桑姬,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就像有一天桑姬意外身亡,她在洛阳的势力会立刻效忠李晏,这根本不可能。 朝堂中的位置有限,主公的心腹名额也有限,谁上谁下,都是靠着过往的经营。 现在桑姬表明她没有打破这个平衡的意愿,并且尊重这个平衡,而且她怀有主公的孩子,这最后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了。 至于孩子长大成人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这中间谁来主持大局,这不是他们现在考虑的事情,他们只想先撑过这两日。 第110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8 疾医说李晏只要在十日之内醒来就没有大碍,如果过了十日,之后醒来的几率就不大了。 众人愿意再等三日看看。 桑姬暂且安抚好众人,等众人离去,立刻招来疾医,从他口中逼问出了实情。 李晏受了内伤,疾医只能用药保住李晏性命,至于李晏能不能醒来,什么时候醒来,就要看李晏的造化了,要不是李晏的底子好,只怕桑姬没到广泽城,这边就可以挂起白幡布了。 实际上,李晏能撑到现在,只是昏迷不醒,而不是死亡,已经是他得上天眷顾了。 十日……不过是当时疾医扯出来的理由,为了给李晏拖延时间。 桑封脸色难看至极,他之前都不知道这件事! 这也难怪,李晏手下的亲兵、疾医等等都是忠诚于他的,但是他们虽然有忠心,身份比之桑封、荣令等人低了许多。 李晏突然昏迷不醒,桑封等人各执一词,都觉得自己是对李晏最忠心的人,怀疑其他人心怀鬼胎,也都认为自己的想法才是最正确的,最后几方勉强握手言和、共同维持局面。 疾医等人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更不敢将实情说出来,一来怕知道的人多了,走漏风声,二来则是怕众人没有了希望,各自去寻退路,届时恐怕李晏的性命都难以保住了。 现在桑姬来了,作为李晏的妻子,尤其她没有家族,桑姬和李晏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桑姬脑中一片空白,万万没想到事情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可她没有悲伤的时间,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桑姬先对疾医郑重行礼,感谢他之前隐瞒了这个消息,然后又吩咐人悄悄去请单兰珍过来。 室内烛火幽幽。 原先有疾医的十日期限做保底,桑封等人心中虽然焦急难耐,但心中还怀有希望,但现在却是希望渺茫了。 桑封哑着嗓子道:“广泽城距离洛阳太远,主公身受重伤,不可能去洛阳了,让单兰珍带兵护送你回洛阳吧。” 显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攻破青州,彻底覆灭前朝皇室后,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李家一统天下。 巴蜀只能偏安,南边还没有收复的地区,比如剑南道南部地区、岭南道大半地区等等,这些都只是需要耗费时间罢了。 至于北面,和拔拉干部落一战大获全胜,李家的声势更旺,天下归心,无论李晏父子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矛盾,但在外人看来,这都是李家王朝打下的盛世功勋。 桑封只觉得已经到了绝路,他真的该考虑要怎么投靠李绪了。 “皇帝无论是为了安抚我们,还是为了向天下展示他的仁义,他一定会善待你们母子的。” 这是桑封唯一能替李晏做的事情了。 桑姬冷冷淡淡地看着他,道:“你写信让我来广泽,只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的吗?”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绝境。” 桑姬的到来可以暂时安抚别人,但是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此时幼儿存活率极低,桑姬腹中的孩子从出生到彻底立住起码有七八年的光景。 就算是在王朝中期,皇帝突然驾崩,只留下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这已经是到了艰难的时候,更不要说此时孩子还没出生。 李家立朝不过三年,李晏甚至连太子都不是,远没有到天下人对李家心悦诚服的地步,就算李晏登基后,他死的时候子嗣已经十五六岁,那天下都有分崩离析的可能,更不要说是现在了。 桑封等人最好的选择就是投靠李绪了。 桑姬道:“你何必试探我呢?你要是真的甘心,就不会拖延到现在。” 他们都不蠢,虽然是在等李晏清醒,可也想到了最坏的情况,这时候提前将消息送给李绪,必定是能先在李绪面前露脸,立下一功。 他们不这么做,除了出于忠诚,也是因为不甘! 明明一切唾手可得,眼看着就能成为开国元勋,以他们的功劳,位次起码在前二十吧,现在李晏一死,新朝是他们打下来的,他们立下了滔天功劳,可现在论功行赏时,他们要退避三舍,别说前二十了,位次能在一百以内,那都是好的了。 他们怎么能甘心啊? 桑封沉默了,他确实不甘心,可现在还能够怎么办呢? 除非—— 背水一战,大家犹豫的原因是还有选择,李绪死了,大家也就没有犹豫了。 他艰涩地道:“你有把握吗?” 桑姬冷然道:“当然!死了凤凰也是凤凰!他们想投靠山鸡,可也要山鸡活着!” “只怕到时候皇帝不愿意退让,就算李绪死了,他还有其他子嗣……” 桑封说不下去了,桑姬的神态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结结巴巴道:“你、你不会是、是想……” 桑姬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当然是斩草除根了,李渭没了其他选择,自然就会愿意和我们合作了。” 李晏昏迷不醒,桑姬根本没有号令天下的政治号召力,她必须需要李渭的配合,勉强维持天下太平,否则天下就又要四分五裂了。 至于李渭咽不下这口气,宁死不配合? 桑姬可以接受,大军在北方,只要控制住长江以北的诸郡,来日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只是李家阖族就去死吧! 这些天,桑封脑中确实闪过这个想法,但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实行,有两个原因,一是就算杀了李绪,也没有一个能让大家信服的人,去接替李晏做大家的主公。 二则是因为那些人都是主公的亲人,他们现在做下这件事,来日主公对他们心怀芥蒂怎么办? 李晏今年才二十五,他麾下的许多人和他都是差了辈分的,大部分人乃至他们的后嗣都是要在主公手下混日子的! 原本这是好事,因为他们不必担心功高震主,毕竟他们大多数人都活不到李晏子嗣继位的时候,但是假如他们被李晏记恨,那这年岁差距就是巨大的劣势了! 可是在桑姬面前,这两个理由根本不成立。 桑姬腹中怀有子嗣,别管这孩子生没生下来,你就说他是不是李晏的子嗣吧!大家都含糊着过呗,又不是真要给自己找一个主子。 无非是谁都不服谁,那么给李晏的子嗣称臣已经是最好的选项了。 至于第二个理由嘛……桑封想了想李晏对桑姬的喜欢,突然间觉得这个方法似乎是可以的啊? 可是,好怪啊,不行,他要再想一想! 第111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59 桑姬理了理袖子,淡淡道:“诧异什么?定安犹豫不决,是因为他们是他的血脉至亲,这么做违背了伦理道德,也是因为他有更好的选择,可以用更体面的方式拿到皇位,避免后世子孙效仿他。” “可现在什么时候了?他们不死就是你我死了,双方斗到现在,积怨已深,桑封,你在长安两年,李绪在你手里吃了不少亏,你真觉得自己能在他手下保住性命?性命都保不住,就更不要说荣华富贵了!” 桑姬轻嗤了一声:“这时候不动刀兵,难道要动嘴皮子嘛?” 桑封起身,对着桑姬俯身行了一礼,“一切事项,下官都听桑大人安排。” 夜色深深,冬日寒凉,北风呼啸着席卷中原大地,而长安即将一来剧烈的变动。 桑姬从单兰珍口中得知了具体的军力部署,和她所料大差不差。 原本李晏在长安附近的军事实力远远低于李渭父子,但是李晏为了阻击蛮人,他带着军队驻扎在了长安以北的地方,现在李晏的军事实力完全在李渭父子之上。 但实际上,桑姬根本指挥不了这么多的军队,而且现在李晏昏迷,大军没有主帅,士兵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效力,大军作战,绝不是三五日就能结束的,一旦拖延,那么变数就多了。 桑姬望着舆图,问道:“假如计划失败,乱战之中,你能最先带军攻入长安城吗?” 单兰珍道:“不行,长安城是几代皇朝的首都,只要里面死守不出……” 桑姬打断了她的话,“在关键时刻,会有人在北门给你开启城门。” 两年前,桑姬准备离开李晏,她当然不会只在南门布置人生,实际上,北门才是她最后的底牌。 之后,李晏搬入洛阳,皇帝将南门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换了一个遍,其他城门的人也都换了许多,但桑姬布置的人手一直在北门。 两年下来,在桑姬有意推动下,那人步步高升,现在是启用他的时候了。 桑姬简单说了缘由,在旁边的桑封诧异不已,原来你们当年还有这一层呢?怪不得主公搬去洛阳,不去他就别想再找到桑姬了。 单兰珍想了想,道:“可以。” “假如计划顺利,我需要你带人封锁长安城周边,没有我的允许,长安城内的半个字都不能流传出去!” 单兰珍陷入了为难,主要是外面的将领不只有她一个。 桑姬道:“其他将领都会和我去长安城。” 单兰珍的能力出色,这几年晋升极快,现在和辛大能等人平起平坐,但相比荣令几人,她自然是要居于他们其下的。 不仅需要有能力,更需要发挥能力的机会。 桑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李晏真的死了,大军必须掌握在她的人手中,荣令等人是李晏的心腹,不是她的。 单兰珍听出了桑姬的言外之意,和几年前相比,她变了许多,当时对于要不要主动请命、率军出征,她要犹豫好久,还要去询问桑姬的意见。 几年后,当她真正见识到了外面的风景后,这一次不需要桑姬多说一句,她已经主动答应了下来。 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一个能够跃居众人之上的机会。 等一切谈完,天边已经浮现出了鱼肚白,单兰珍一夜未睡,却没有丝毫困倦,走在府衙内的青石板路上,她心中生出了一点隐秘的恶念,她希望李晏不要再醒来。 桑姬掌权,武将之中她最信任的就是自己,那么她就能成为皇朝的大将军,像她们这样的人杰,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能力,只要桑姬给她军权,单兰珍就能掌握住军权,绝不会辜负桑姬的期望。 实际上,她也确实可以。 桑姬对着镜子打量了自己,她容颜憔悴,眼眶红肿,眸中积蓄着泪水,怎么看都是一个柔软的妇人。 她对此十分满意,此时天还没有大亮,她就这么去拜见了长安来的使者。 桑姬对着李家长辈痛哭流涕,“定安这样了,要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三叔,求求你,救救定安,一定是他们联手害了定安。” 长安派来的使者没想到桑姬会主动送上门,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自然是好一番安慰,顺便套话。 然后就知晓了桑姬被他们骗来广泽城,到了才发现李晏昏迷不醒,桑姬认为是李晏麾下的人心怀不轨,想让他们母子做傀儡,李晏昏迷至今,说不定也是他们搞的鬼,所以求李家三叔救救李晏。 “我只能相信您了,您是定安的三叔,血脉相连,总不会害了定安。” 这边闹腾着,荣令等人都收到了消息,自然是赶来劝桑姬回去,又说着他们绝对没有害主公的意思。 最后在桑姬的执意要求下,李家三叔带着人回长安复命。 当天下午,长安就紧急派了御医前来。 桑姬站在一旁,时不时用帕子擦拭眼角,泪流不止。 她心中一片平静,定安身边的疾医是医术大家,御医诊出李晏脉象虚弱,也绝对不会推翻疾医的十日说法,一来他们医术不高明,二来就差两天了,他们做什么要冒险说李晏现在就不行了,肯定醒不来了啊。 御医诊断之后,和疾医的诊断结果相同。 自此,李晏昏迷不醒这个消息变成了公开的事实。 其实没有区别,因为昨日长安使者没有回去,皇帝那边就猜到了情况,只恨李晏为什么是在众人眼下中箭的了,消息瞒不住,那就只能快些动手,快到所有人都没想到,都没有机会反应! 桑姬亲自送走了长安的使者,哭着求道:“三哥,我想和定安回长安,你带着我们一同走吧。” 李晏的亲生兄长不耐地斥责,等看到桑封走过来,才勉强安慰一二,心中只觉得妇人真是麻烦,遇事只会哭哭啼啼。 桑姬送走了人,又安排人引其他使者去休息。 晚间,府中再次开启了会议,这次会议的人数很少,只有八个人,他们都知晓桑姬的真实打算。 桑封正说着自己的想法,室内时不时响起抽泣声,他无可奈何地看向上首。 桑姬正默默流泪,她无奈道:“第一次用,姜汁放多了。” 第112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0 皇帝的反应非常快,当天夜里他的心腹就到了广泽城。 实际上也由不得皇帝拖延,李晏昏迷不醒,数万军队驻扎在长安周边,这时候稍有不慎,就会立刻掀起一场战事。 目前皇帝形势大好,李晏死……昏迷了,皇帝再不会受人辖制,眼看着就能体会到皇权的至高无上,这个时候出现意外,逼反了荣令等人,那皇帝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是,荣令等人确实没有平定天下称帝的能力,但话说回来,他们没有,皇帝就有这个能力吗? 北方难打的仗可都是李晏带人打的。 李晏会考虑皇帝的政治号召力,希望平顺过渡皇位,但是荣令等人嘛,他们考虑的又不是从皇帝手里接过皇位,就算皇帝现在给他们写退位诏书,各地郡县也不认他们啊,所以他们动起手来反而更加没有顾忌。 假如皇帝真的被荣令等人打得逃离长安,他能带着人再次打入长安夺得天下? 皇帝:……问这个就不礼貌了。 双方各有顾忌,不到万不得已,大家都不想打仗,还是谈吧,这样皇帝坐稳了皇位,荣令等人的富贵有了保证。 当天夜里,桑姬就接见了使者。 当谈起入城的事宜时,桑姬表示明天早上就可以去长安,但是需要带李晏的亲兵一同入城。 使者不敢答应,只能先说派人送信给皇帝。 这边皇帝连夜和心腹重臣商讨此事,皇帝非常乐意看到桑姬带着人进长安,一旦进了城,众人的性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你要说带着亲兵入城,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边天刚蒙蒙亮,桑姬立刻唤来使者询问情况。 使者:知道您急,但您先不急,皇帝比您更急。 信鸽再一次飞往长安,皇帝还想要再谈一谈,限制桑姬带进来的亲兵人数。 可是当天上午,荣令等人就和桑姬在使者面前演了一出戏,桑姬逐渐相信荣令等人的真心,开始犹豫要不要进长安了。 皇帝:……别啊。 当天晚上,许家家主风尘仆仆赶到广泽城,经过彻夜商谈后,皇帝册封李晏为秦王……是的,这几年皇帝还没想出来如何册封李绪和李晏,所以至今大家还是光头皇子,桑姬当夜带着人赶赴长安。 对于桑姬如此着急进长安,皇帝身边的人是提出过疑问的。 虽然他们没有和桑姬真的相处过,但是素来听闻她精明强干,李晏出征,后方诸事都由桑姬做主,现在怎么会失去了分寸呢? 这个疑问一提出,就被众人三言两语打消了。 “秦王素来宠爱她,就算她有一分的本事,别人也都将她夸成了十分。” “正因为她有几分聪明,才知道要立刻来长安,否则秦王一咽气,她压不住那些精兵强将,连性命都保不住!” 如果时间充裕,他们可以有时间探听出桑姬的真实性情,也有时间去琢磨为什么桑姬会出现在广泽城,这一切都太快了。 桑姬的做法虽然有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对他们有利,胜利就在眼前,他们愿意忽略一些不合理的地方。 再者细细想来,遇到这样的大事,桑姬拖延下去又能怎么样呢? 多拖几天,李晏醒了还好,如果没醒,桑姬就是荣令等人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搓磨。 这么一想,桑姬带着亲兵入城,不过是为了心中图个安稳,她能做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能做! 自古以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面对这样的境况,就算是李晏有一个二十岁的亲生子,他都不能立刻撑起大局,更不要说一个怀着孕的妇人了。 总不能说一个妇人能立刻接管李晏的势力,并且做出决断,想出了翻盘的办法吧? 这太超出常理了,李晏已经是千年难出一个的人物,要是再出一个,那他们就都别活了,这和天降陨石,直接砸死了皇帝,有什么区别? 这根本不可能! 众人都不会往那个方向想,这倒不是诸公太过无能,实在是超出了常人的认知,翻遍史书,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就算是桑姬代替子嗣摄政,但是孩子呢? 孩子还在肚子里呢! 女性、年纪轻轻、子嗣未出生、李晏手下俱是人中龙凤、现在是面临争夺帝位的困局…… 这每一个都是一个大考验,叠加起来难度是成几何增长,没有人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退一万步,就算桑姬真的发疯将李家都杀了?她有治理天下的能力吗?她坐得稳皇位吗? 根本不可能有! 所以皇帝等人很快就将这点不对劲抛到了脑后。 荣令等人都陪着桑姬进城,城外留了单兰珍、辛大能两人统管军队,广泽城以北的军队开始向长安行进。 皇帝一开始是极力反对的,你们来就好了,带什么军队啊,这就太把我当外人了,我是那种想趁着你们势单力薄就痛下杀手的人吗?! 但很可惜,皇帝的反对无效。 等桑姬带着人进城后,开始和皇帝商讨封赏事宜,你瞧,大军就在城外,我们都不想打仗,给点世袭罔替的爵位吧。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稳占上风,看桑姬几人犹如瓮中之鳖,自然就开始拿乔,主要是桑姬一开口就要三十个世袭罔替的侯爵,这太过分了吧! 皇帝和李绪派人给荣令等人送信,附上两车金银珠宝,信中字字诚恳,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归附。 桑姬正在花厅和众人商讨事情,符成胜主动说出此事,真心实意地道:“我本是乡野愚夫,之后落草为寇,罪该万死,是主公宽厚,不仅赦免我之前的罪过,还允许我在军中效力,我这才能建立微末功勋,如今主公生死未卜,我但凡有一丝廉耻,就绝不会背弃主公!” 情谊真挚,发自肺腑,桑姬亲自走下来扶起符成胜,言辞之间满是感动。 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表明自己绝不会现在投靠皇帝父子。 众人原本是为了安抚桑姬,希望她能为他们争取到更好的待遇,就算是投靠皇帝,这主动送上门的和皇帝三请四请上门的肯定不一样啊。 如今回忆过往,想到往日种种,再思及现在的境遇,他们不由动了真感情,李晏聪明果决、知人善任,若是他活着,他们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地步啊?往日他们看不起的人,如今仗着和李绪的关系,他们都要小心翼翼讨好。 这般下来,众人心中更加悲怆,也更觉得憋屈,格外怀念起李晏。 就在此时,侍卫慌忙进来禀告,说李炳明拿剑欲杀李晏,幸好外间侍卫发现及时,所以才没有行刺成功! 石破天惊! 众人脑子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桑姬厉声质问道:“他是怎么接近定安的?” 第113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1 侍卫低头请罪,“我等见是胡将军引人前来,并且皇孙身上带有皇帝的印信,所以就放下了警惕,他们入内后支开下人,这才让我等起了疑心。” “我等冲进去时,就看见皇孙正要举剑砍杀主公,所幸阻拦及时,这才没有酿下大错。” 桑姬呵斥道:“那现在人呢?” 侍卫立刻将胡恒春和李炳明押解进来,两人都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条。 胡恒春满头是汗,神色间有着闪躲,李炳明则是怒瞪着桑姬,催促她赶紧放开自己。 桑姬面色冰冷,眸中燃着熊熊火焰,似乎要焚灭世间一切。 “定安待你不薄,你竟然做下这等恶事!” 桑姬只说了一句,就转头看着李炳明,痛心疾首地道:“你已经及冠,膝下长子都会跑了,不是不知事的孩童,如今却要手刃嫡亲叔父,你有想过怎么对父皇、对大哥交待吗?” 侍卫拿走了李炳明口中的布条,李炳明是李家嫡长孙,注定会继承李家,被长辈疼爱至极,就算是几个叔父都要对他避让一二,等他长大后,没过几年李家就夺得天下,他的地位水涨船高,尤其是皇帝和李绪都觉得亏待他,舍不得骂上一句,平素只有哄着的! 他唯一遇到的波折那就是在平城断臂了! 这导致他失去了皇位继承权,丢失了本应属于他的皇位! 所以此时就算胡恒春拼命给他使眼色,他都不屑解释,因为他确实打算这么做,他趾高气扬地道:“知道了又怎么样?皇祖父疼爱我,根本不会计较这一点小事,反倒是你们,早该是阶下囚的玩意,竟然敢绑了我,还不快跪下来请罪,求我网开一面?否则我定然要皇祖父诛杀你们!” 桑姬眸中闪过诧异,她万万没想到李炳明如此配合。 “唰——” 明亮的剑光闪过,划过跪在地上的人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直到李炳明瘫软在地,众人才恍然惊醒过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从侍卫进来禀告李晏遇刺,到李炳明被杀,还不到半炷香时间。 桑姬手持滴血长剑,目光冷冷地扫视着他们,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受这等羞辱!李炳明小儿素来得皇帝宠爱,他心胸狭窄、气量狭小,今日放他离去,来日诸公如何自处?我是定安遗孀,自然能活命,但是诸公呢?诸公的亲眷呢?” 荣令悍然拔刀,一刀砍下了李炳明的头颅,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符成胜接过刀,手起刀落,一刀砍断了李炳明仅剩的手臂。 紧接着,又有几人举刀砍向李炳明的尸首。 不需要人说,花厅内的二十多人都明白是要交投名状的时候了。 李炳明受到的宠爱无需多提,就算皇帝此时饶过他们,可之后呢? 李炳明的同胞弟弟被李绪看重,眼看着就是皇朝的皇太孙,他们现在得以保全性命,可他们的子嗣呢? 还不如拼一把! 至于主公醒来会怎么想?会不会因此对他们生恨? 桑姬像是知晓他们的想法,笑着道:“今日我与诸君同去,共生死。” 她的面上残有血滴,衣服上溅满了鲜血,若是在其他地方,恐怕会吓人一跳,但在场都是战场中过来的老将,自然不在意这点血腥,他们在意的是桑姬话中含义。 杀戮李家宗亲的罪名,桑姬愿意一力承担,绝不会推诿给他们,不仅是今日同生死,来日李晏醒来,桑姬也和他们同生死! 两息过后,花厅内再次响起了刀刃砍断骨头的声音。 众人戎马半生,俱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除了桑姬是靠着利剑划破咽喉,其他人则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统统是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等到府内的其他人赶来时,李炳明已经不成人形,瞧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他们踏着地上的碎肉,进入花厅内,果决地拔刀砍向地上的人。 新来的人官阶比花厅内的老将低,他们大都是年轻一代,再过十年、二十年朝堂中的中坚人物,来之前已经知道了情况,此时当然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一两个人围杀李家宗亲,那是滔天大罪,但是当主公的发妻和主公最忠心的手下,他的基本盘,联手做这一件事时,对于这些小将来说,能够参与进去就是莫大的机缘。 风险虽然大,可能会被主公记恨,但是收益也非常高。 假如李晏醒来,有这么一件事在,他们将会彻底捆绑在一起! 等到一切结束,地上只有一滩烂泥了。 胡恒春发着抖,脸色惨白,涕泪横流,满身被溅着血,身下着一股腥骚味。 “敢问王妃,此人要如何处理?” 桑姬漠然扫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只飞虫,道:“杀了便是。” 血液在众人体内激荡,冬日的寒夜,他们却只觉得滚烫炙热,面上有亢奋、有狠戾、有难以压抑的期盼,却唯独没有惶恐、犹豫。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不该再犹豫了! 桑姬不着痕迹打量过众人后,心中不由满意,她提着剑缓缓走出花厅,转身对着众人道:“今日,当见分晓。” 李家宗亲住在一处区域,出了李晏的宅邸,邻近几条街都是李家宗亲的住所。 喊杀声持续了一夜,桑姬从傍晚走到天明,这柄由李晏亲手送给她的利剑,饱饮着李家宗亲的血液。 荣令等人自然不会让桑姬上阵砍杀,实际上桑姬是在重重保护之下,需要做的只是用剑杀死一个个送到她面前的李家宗亲。 她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知晓李渭的后嗣只有李晏和她腹中的孩子就好了。 她也不该记得自己杀了谁,因为最后这一切都只会是她指使的。 这倒不是荣令等人怕事,推桑姬上前,实在是桑姬的身份太有利了。 桑姬没有家族,子嗣又是李晏的血脉,她根本不用担心李晏心怀怨恨,日后报复到她的后嗣身上。 而且,今日过后,荣令等人为自己的后嗣考虑,无论李晏愿意与否,他们都会全力以赴将桑姬的孩子推上太子之位! 天光大亮,该死的人都死了。 原本该紧闭的宫门,不知何时打开。 桑姬坐着马车长驱直入,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而非应该被阻挡的逆臣。 日光散落在琉璃顶上,和寻常别无二致。 皇帝坐在殿内,短短一夜,他却像是老了十岁不止,涩声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桑姬提剑走入大殿,龙涎香压不住她身上的血腥味,“陛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我真要杀陛下,就不会折腾一夜了。” 皇帝问道:“为什么?” 桑姬道:“大概是因为定安真的要死了吧。” 如果定安活着,不需要杀这么多人,可惜相比桑姬腹中没出世的孩子,就算是三岁稚子都显得太过年长了。 在这场政治博弈中,谁都没有回头路,只能继续往前走,一旦停下,那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当天,皇帝册封李晏为太子。 这一场政变,在后世的人看来,史书上的记载疑虑重重,有着许多难以推敲的地方。 第114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2 首先,李炳明真的要刺杀李晏吗? 从记载中看,李炳明此人志大才疏,目光短浅,确实像是能做下这等蠢事的人,而且他和李晏有旧怨,之前多次流露出怨恨李晏的意思。 如果李炳明没有私下溜进李晏府中,桑姬想不惊动其他人抓住他,风险太大,一旦被皇帝发现,皇帝会对桑姬起疑心,可能会直接发现桑姬的意图,为了一个祭旗的人冒这种风险,是绝对不值的。 所以李炳明确实有这个意图,并且真的进了李晏的府邸。 那么第二个问题,李炳明真的到李晏的床榻前了吗? 在李晏麾下诸将中,胡恒春的地位仅次于符成胜,比辛大能还要高出一线,他随着李晏南征北战,跟随李晏七年,李晏十七上战场,到平定天下,总共也就八年时间,胡恒春可以说是李晏帐下的元老了。 当亲卫见到是他带着李炳明进来,理论上是会放行的。 但这一切建立在没有桑姬的情况下,那时候桑封、荣令、胡恒春等人各自不服,没有统一的话语权,亲卫不知道该听谁的,只能听从他们所有人的安排。 但是桑姬来了,在有秦王妃的情况下,亲卫还会听其他人的话吗? 当然,可以说是秦王妃初来乍到,从秦王妃到广泽城,再到广泽城之变发生,也不过是才过了不到五天,当然无法彻底管束亲卫。 但那可是圣祖皇帝啊,你说圣祖皇帝没有这个能力? 他们不相信! 所以他们推测是桑姬早就发现了两人的异动,所以先让人抓了他们,之后在众人面前演的一场戏。 虽然史书上写着桑姬等人是逼不得已,是被迫反击,简直是受尽了委屈才忍痛做下这件事。 但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饶是史书上大书特书,写尽了皇帝和李绪等人给桑姬等人的种种羞辱,乃至使者都敢怒斥桑姬,甚至写着桑姬日夜流泪,双眼红肿,但只要想到这一切只发生在五天内,那再看史书上说桑姬等人忍辱含垢,这就显得有些黑色幽默了。 尤其是写得太夸张了,那可是圣祖皇帝,真的会惶恐到日夜流泪? 虽然大家都知道史官会美化广泽城之变,但是能不能尊重一点大家的智商啊,别写得这么夸张! 史官:……天地良心,唯有这一句他写得是真的! 桑姬:孤就是哭了!用了几天的姜汁!!岂有此理,怎么能凭白抹杀孤的辛劳?! 东厂厂公:(磨刀)(阴恻恻笑)陛下,臣这就去教教他如何做人! 第二点,众人都知晓李炳明圣眷正浓,对于想要投靠皇帝的人来说,当时为什么能那么果决地下杀手? 是因为对李晏的忠诚?那就更应该索拿李炳明去御前哭诉,否则当时出了恶气,之后要怎么面对皇帝的怒火呢? 是对桑姬心悦诚服? 从之后的历史中,可以明显看出他们并不是桑姬一派的人,当时只是因为时局,两方被逼联手罢了。 或许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一二。 桑姬杀死李炳明之后,荣令、符成胜等人紧接着动手,这是否可以推测是桑姬和荣令等人早就策划好的事情? 否则他们当时囚禁桑姬,将桑姬送到御前,起码能够脱罪吧,而且荣令等人俱是沙场老将,不该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如果没有万全准备,他们怎么敢在长安、在皇帝的大本营杀了皇帝的爱孙呢? 还有武器是哪里来的? 花厅议事,不该带刀剑进门的,桑姬不善武功,带长剑防身就算了,但是荣令等武将带刀进内,桑姬不怕被人当场刺杀吗? 他们赤手空拳都能制服桑姬,更不要说是带利刃入内了。 所以可不可以推测他们手中的刀是从亲卫身上拿的,那么当时花厅内就是有亲卫在场了。 虽然史书上记载众人齐心协力,毫不犹豫地动手,一同决定做这件大事,但这种事稍有差池,那就是阖族身死的地步! 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就做出决定? 事关重大,必须保密,当时不愿意跟从桑姬的人,是不是就会被花厅内外的亲卫斩杀? 广泽城之变是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后世无数人想去探究其中的真相,和记载后宫嫔妃的短短几页相比,前朝的事千丝万缕,涉及人员众多,史书虽然记载了此事,但总能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一点异常。 所以就有人提出,当时是不是有人不愿意这么做,并且真的被杀了? 翻遍史书,在广泽城之变前,有记载李晏麾下有一名骁将麻会勇,那么广泽城之变后,为什么没有记载了? 是不是在当时不愿意听从,所以被砍杀了呢? 既然如此,李晏为什么要保留于麻会勇之前的记载呢? 对于这个问题,李晏曾和桑姬商量过,桑姬本就不畏人言,史书上粉饰一二,表明国朝还是友爱和睦的就算了,她不觉得该为此直接抹去旁人的功劳,所以麻会勇的功勋还是保留在史书上。 当然,以上的问题都只是后人的推测,完全没有任何的证据,各种推测层出不穷,但最终都该以史书记载为准。 但是下面的问题,则是证明了这场广泽城之变完全是蓄意谋划的了。 广泽城之变当晚,京中禁军左右两军彼此厮杀,损失惨重,是谁提前说服了左卫禁军统领? (桑封:只是提着李绪的头颅,外加表明李晏已醒,并且发挥口才,威逼利诱,许诺他富贵荣华,拖延过一阵,城外军队入城,禁军统领再想反悔也没有了机会。) 桑姬带人入城时,带的亲卫绝不够掀起一场政变,长安城中突然冒出来的士卒是怎么进城的? 史书中说,桑姬进入皇城畅通无阻,那么金吾卫为什么不阻止她? 李渭收到政变的消息,就算不能抵抗,起码也该跑吧,为什么他会坐在殿内等桑姬呢? 这一切都找不到答案,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在此之前,禁军统领、金吾卫绝对没有彻底效忠李晏,这一切都是大势之下的被迫选择。 所以这更让人好奇,为什么他们会这么选择?桑姬是怎么说服他们的?之前又是有着怎么样的往来? 但这一切都找不到答案了。 史书上写着的就是这样了,等尘埃落定,史官对照着桑姬等人的回忆,记下了之前的事件,至于李绪等人如何想,究竟有多少李家人死在那个夜晚,这些都不在史书的记载上。 总之,后人公认桑姬到广泽城时,就预谋策划了这一场政变,所以最后选择了用广泽城来称呼这一场政变。 第115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3 桑姬走出大殿时,殿外下起了雪,积蓄在地上薄薄的一层,却足以掩盖地面的血迹。 许礼清主动撑开油纸伞,替桑姬遮住自天边飘落的雪花,他三十有七,正当壮年,身上官服彰显了他的身份——金吾卫统领,皇帝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 非皇帝亲信不可当,可是他却在关键时候叛变了皇帝。 桑姬道:“皇宫内的人都解决干净了吗?” 许礼清淡淡道:“养在各位娘娘膝下的皇子皇孙都突发疾病,昨夜不幸离世,只是手段粗糙了些,后宫的娘娘不免被惊扰到了几分。” 桑姬唔了一声,问道:“你去了皇后的宫殿?” 都到了这个时候,值得许礼清特意说上一句惊扰的,应该只有皇后了。 皇后膝下并没有养皇子,如今住在皇后殿内的只有许永珍。 “你杀了许永珍?” 许礼清平静道:“她犯下大罪,却让胞兄替她去死,她岂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在前朝斗争中,许家输得起,但是面对许永珍肆意妄为带来的罪过,许家不会容忍她活下去,否则日后各人都如此效仿,该怎么办呢? 作为顶级权贵的嫡长女,别说是服侍她的人,如若不是处在乱世,她一个眼风就能让曲子奇——一个平城小小官吏去死,处在金字塔的顶尖,却连一点形势都不会看,是真的不会看,还是跋扈惯了,觉得自己怎么样都不会被处置? 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 在这种宫变的时候,许礼清还特意去杀一个女眷,只是为了一个试探——李晏真的是醒了吗? 昨夜事情发展得太快,桑姬立刻斩杀了李绪后,就亲自前往说服了许礼清,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许家家主是皇帝的心腹,但许家能够延续几朝,自然有其手段,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嘛。 许礼清是许家旁支,是许家家主现在认定的继承人,哦,他还是单兰珍的前夫。 在许礼清入长安后,他就悄悄联系了李晏,委婉表达了自身的投靠之意,所以当他知道李绪被杀,李晏清醒的消息后,立刻选择了配合。 要是双方僵持不下,许礼清自然不会直接倒向李晏,但李绪被杀,北门城门大开,这完全是拿从龙之功的时候嘛。 而且对于皇朝的建立,李晏功盖宇宙,众人心中是服气他的,之前所属势力不同,现在李绪死了,只有李晏一个选项,他们投靠李晏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 李家王朝就是李晏建立的,我们这不算是谋反嘛,顶多是拨乱反正! 可是时间一长,他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李晏真的醒了,为什么要杀了皇帝的所有后嗣? 可是这样凌厉的手段、这样算计人心的本事,逼得人步步向着设好的方向走,不是李晏还能是谁呢? 李晏没有醒,那么荣令等人是听谁的吩咐做下了这件事? 直到今日桑姬进宫,许礼清再不相信,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眼前这个年仅二十的女子策划了这一切。 这实在是太超出了常理,但在两人谈话的时候,许礼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桑姬道:“何必如此呢?你直接问我,也能知晓答案的。” 许永珍在皇后面前被杀,皇后必定大受打击,想必很快就会传来皇后身体抱恙的消息,唔—— 桑姬想了想,说不定许礼清的手段还十分血腥,甚至能让皇后心中落下阴影,逼得皇后受惊高热不退。 刚刚掀起政变的李晏,就算他此时身体不怎么好,但面对亲生母亲的重病,他总归要想办法安慰吧,那这时候许家就能窥探出一二实情了。 许礼清故作不解地道:“臣一时冲动,所以昨夜手段过激,还请王妃见谅。” 放在以前,许家不会关注后宅内的琐事。 但是许家的麒麟子被杀,他们总要关注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然就知晓了桑姬和许永珍的不愉快。 所以对许家来说,用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当作探路的棋子,那就是再划算不过了。 委婉地向桑姬示好,表明许家的立场(其实现在他们也没有选择了),再暗示自己心中的疑虑。 如果桑姬不想回答,那就装作不知道,许家心中也有了答案,总比当面大剌剌地问要好,直白地询问李晏是不是昏迷不醒? 要是桑姬觉得他们怀有异心,直接要杀了他们怎么办?或者说对他们心存芥蒂怎么办? 这可不是昨晚,现在长安内也有桑姬的军队,长安外……许礼清不用想,也知道长安城外必定是围着军队的。 而且这个答案根本没有办法明说,大家可以心照不宣地知晓李晏没醒,但真直白说出来了,假如消息传遍天下——你说李家的人都死了,就剩下一个老皇帝,而且长安现在正处于动乱之中? 这不就是我封疆裂土的好机会嘛! 甚至长安外的军队都可能有人生出了旁的心思,鼓动军营哗变。 李晏昏迷甚至死了的消息,绝不能现在说出去,众人可以有猜测,但是皇朝绝不能证明这个消息是真的! * 桑姬侧头看着他,问道:“皇宫内的人真的都死了吗?” 许礼清微微躬身,恭敬道:“我已经将尸首运出了皇宫,交给了桑大人。” 桑封就在长安,必定能看出是不是有其他人假冒。 桑姬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直到许礼清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带了惊慌,她才微微一笑,接过了他手中的油纸伞,道:“定安需要养伤,就由我去探望母后吧。” 许礼清的眼眸微微睁大,所以真的是她策划了这一切? 乱世,英才辈出,但这委实超出了常理! 桑姬走入皇后的宫殿,两年前,她来这里时还是李晏的未婚妻,如今却可能会成为这座皇城的主人。 她闲庭散步地走进来,如果忽略她周身的鲜血,甚至和两年前没什么不同,但旁人看她却不同了。 皇后比桑姬想得要坚强,她此时还能坐在殿上,目光中满是怨毒,她不解、她愤怒、她怨恨至极,她想动手杀了桑姬,可是殿内的侍卫让她没有办法做这件事。 她有很多想说……又或者是骂的话,可惜桑姬却没有耐心听了。 桑姬坐在下首,慢条斯理地清洗着自己的双手,直到此刻,她有着片刻的休息时间。 皇后的尊贵来源于李晏,永远不是权力的掌控者,只是附庸,既然如此,她的尊贵和卑微自然是由旁人控制。 李晏将死,皇后的尊贵……唔,其实来自桑姬的心意。 而桑姬,她从来不是一个良善的人,如果李晏真的死了,不会有人以为她会以李晏遗孀的身份掌管帝国吧? 开什么玩笑呢。 按现在的情况,这和她自己打一个天下有什么不同?尊重一下由权臣宫变上位、外戚建朝的朝代啊。 第116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4 面对皇后娘娘的质问,桑姬漠然地道:“娘娘,这天下何人不能死呢?几年前,您也不过是朗郡当地豪族的家主夫人,总不会做了几年皇后,就真的以为自己天生高贵,所有人该跪在您的脚下、任由您的心意摆弄吧?” 桑姬瞧着皇后的脸色,慢慢道:“既然您心中清楚,那为什么还要觉得不可置信呢?” 这都已经宫变了,谁死都是有可能的啊,更何况杀了许永珍的还是她的族兄。 “我是你的婆母!” 潜在含义是,所以你应该孝敬我,并且满足我的一切需求,怎么敢让人杀了永珍,并且现在还拒绝处置凶手?! 桑姬饶有兴趣地想了想,道:“唔——两年前可以这么说,甚至两个月前也可以勉强说上一说,但现在嘛,娘娘,我的尊贵不依靠定安。” 所以在这个时候,如果我还要死守后宅规矩,那我是不是被驯化的太成功了? 当远离了鞭子,就算违抗这份规矩,用言语和行动表述自己的不满,不符合所谓的贞洁体系,都不会有被家族强压着沉塘的风险,那么做什么还要发自内心地认可这一套规矩,戴上这一套枷锁呢? 至于糖果……桑姬可以自己去取,并且远比其他人赐予她的多,所以桑姬不会再遵从这套后宅体系了。 “看在定安的份上,娘娘此生富贵无忧,但如果娘娘想要试探我的底线,做些旁的事,那就请您想一想后果吧。” “定安给了你一切,你要这么忘恩负义吗?” 桑姬诧异:“娘娘,就算是前朝末帝都没指望高官厚禄能养出死忠他的人,历代皇帝养士,也不过是为了在千万人中求一两个忠心的人,如果忠心之人常见,史书就不会对他们大加记载了,更何况李家为前朝臣子,现在却居帝位,这时候谈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些可笑了。” “您竟然想用这点恩惠去逼我为您效忠?无底线满足您的要求?这、这是不是太荒谬了?您要求儿媳如此,是因为她不这么做就能被规矩逼死,但您要求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桑姬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总不会您还当我是您的儿媳,并且后宅这套规矩是普天下最大的了吧。” 别无选择,被逼着认同就算了,当有了选择的时候,桑姬不知道怎么做,瞧一瞧旁人是怎么对待丈母娘的,大抵也就知晓自己该怎么做了。 至于这样会不会和所受的教导截然相反,会不会觉得良心亏欠……桑姬诚恳表示,稍微改一下称呼,听一听从古至今赘婿上位用的理由,桑姬不仅不觉得亏欠,反而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太良善了,起码她以后的皇位是要给腹中的子嗣继承的啊。 * 宫变的第三天,李晏已经昏迷半个月了,他断断续续醒过来几次,但都是空欢喜,根本没有自主意识。 谁都知晓李晏再昏迷下去,他的身体根本撑不住了。 冬日的太阳没有丝毫温度,就像是装饰品一般挂在天际,廊下仍然残有积雪。 桑姬披着狐裘斗篷,腰间挂着长剑,静静地看着院中光景。 桑封立在她的身侧,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倘若主公真的……” 桑封顿了顿,刻意不去说那个字,仿佛只要不说,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你能接住整个天下吗?” 和几天前相似的问题,当时桑姬的答案是肯定,现在—— “可以,但不是现在。” 桑姬激起荣令等人心中的不甘,并且让大家拥有相同的动机和目标,最后用利益联系在一切,这才有了广泽城之变。 但是桑姬不是神明,可以让世人一见她就低头叩拜,献上忠诚。 现在是有生死危机在前,有皇帝作为大家共同的敌人,输了大家都要死,赢了大家排排坐分蛋糕,所以凝聚在一起,但是等之后呢? 这些人的主公是李晏,不是桑姬! 不会真的有人相信荣令等人已经奉桑姬为主,甘愿全心全意辅佐桑姬了吧? 就算是李晏用刀兵打下天下,日后他治理江山,也必须一生和朝臣相斗,保证君权压过相权,更何况是靠着政变上台的桑姬呢? 所以桑姬需要扶持自己的力量,她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在皇帝退位之后,利用封赏的由头召集众人,然后立刻杀死荣令等人!否则等他们出城,进入军队中,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届时桑姬更可能成为他们砧板上的鱼肉。 飞鸟尽,良弓藏,这向来令人惋惜。 国朝初建,打天下的将领就要在政斗中丧生,这向来是令人喟叹的事情。 如果有可能,桑姬并不想这么做,可惜,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她不这么做,那就有可能是她面临生死危机了。 当李家众人都死去,天下无主,荣令等人最大的威胁消失了,现在彼此攻伐,也不怕被李家抓住机会消灭自己了,心中定然会生起旁的想法。 实际上,现在已经有了这个迹象,荣令等人变得逐渐自满起来,毕竟桑姬太年轻了,旁人总会不自觉轻视她。 如果有时间,哪怕再多一个月,桑姬都有可能动用委婉一点的手段,可惜,没有时间了啊。 和荣令等人不同,桑封对桑姬的性情了解一二,这位是不愿意吃一点亏的主,又怎么可能会顺着荣令等人的想法——做他们的傀儡,国家大事都由荣令等人负责呢。 此时桑封听到这个回答,没有诧异,只是道:“恐怕军营会哗变。” 荣令进城前,当然安排了心腹在城外的军中,他们听到主将身死,恐怕会进攻长安城。 “那就打吧,兰珍她们已经有了准备,一群乌合之众,打不进长安城的,再者,我也没打算都杀了。” 桑姬想了想,含糊着道:“顶多也就杀了六……七八成吧。” 桑封:“你想要直接坐上皇位?” 亲,扶持个代理人吧。 “现在还有人活着吗?” 桑封想到桑姬特意派出去袭杀在朗郡的李家族人的军队,不由沉默了一瞬。 李家是大族,桑姬没有考虑杀光李家人,她只是杀了皇帝的后嗣和皇帝兄弟的子嗣,避免皇帝想着过继,坚决不配合桑姬。 “你真的有信心吗?” 桑姬瞧着笼着阳光的残雪,其下是遮掩不住的暗红的血迹,淡淡道:“天下会乱一阵子,不过一群争夺天下失败、现在还想着卷土重来的货色,最多两三年,就能平定天下了。” 当然,那时候,就是要建立以她为中心的势力了。 桑封目光落在桑姬的腹部,犹豫着,还是开口道:“生产……” 妇人生产向来是一道难关。 桑姬笑着道:“兄长,你我同姓桑,若是我有个万一,那这天下就交给兄长了。” 她在许诺日后会让桑家做皇族。 桑封苦笑着道:“我可接不了这样的烂摊子。” 单兰珍听桑姬的话,是因为她是由桑姬亲手挖掘的,再加上两人相同的性别,只要天下公认的仍然是女子不能为官,那她就不可能背叛桑姬。 辛大能是主公一手提拔,对主公忠心耿耿,只要桑姬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那么他就会一直效忠桑姬,护好李晏唯一的血脉。 两人都是当世名将,桑姬这才有了砍杀荣令的依仗,因为没有主将的乱军绝对打不过这两人! 但是让桑封在短短几个月去找到能效忠他的名将……他要有这个能力,做什么跑来投靠李晏啊。 桑封:“既然你这么说,想必对于平安生产是有把握了?” 桑姬笑着道:“你我共事三年,我不骗你,十成十的把握,我必定会无事,母子平安。” “唉,事到如今,我也只能信你了,那就这么做吧!” 最后一句,已然带了狠戾。 当天,皇帝开始了三请三让,要退位给李晏。 程序太快,手段太粗糙,但没关系,以李晏为中心的势力有,这个势力有决定局势的能力,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有了合理性。 别说李晏还有口气,在这个时候,就算只剩下个牌位,他也必须登上帝位! 这样大家才好论功行赏,按着开国元勋封赏,李晏麾下起码得到一百多个爵位吧! 第117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5 在宫变的第四天,大家就走完了立太子,三请三让以及退位的所有流程,这一切都太仓促,只能说是一个面子工程了。 李晏在床榻上荣升为皇帝,桑姬派人送太上皇夫妇去了曲园。 此时,桑姬正在太极殿内和荣令等人商谈封赏的事情,皇帝的印信就放在桑姬的手旁,众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意见不一,但都是想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这本来不是短短片刻就能确定的事情,尤其是没有一个做主的人。 殿内一片嘈杂,桑姬突然道:“陛下身体欠佳,需要静心修养,不知道这段时间政务该交由谁处理呢?” 殿内安静了一瞬,众人心照不宣,此时身体欠佳是美化的说法,说不定过几日就是个死字。 大家私下对了几个眼神,从几日前的宫变就能知晓桑姬的手腕不一般,但真要让他们放弃近在眼前的权力,安心臣服一个小辈,那就是说笑了。 有人越众而出,道:“臣以为,太子年幼……” 他顿了一下,虽然太子还没出生,但这正是表明他年幼嘛,他就不信史书上还能有比本朝太子更年幼的太子! 完成了自洽后,他若无其事地道:“该从朝中选取老成持重者任之,辅政之责,重若泰山,唯有德高望重、历经数朝之人,才能虑事周详,思虑深远,不会逞一时之气。” 这人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出列纷纷附和。 显然,他们私下就有了默契,先联手逼退桑姬,再商讨他们之间的主次。 老成持重之辈,历经几朝,这说的肯定不是年仅二十的桑姬啊,荣令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接下来桑姬说什么,他们都有预案,必定能逼桑姬主动退让。 可是,桑姬反问了一句:“历经几朝?这经历的是哪几朝啊?” 李晏今日才登基,大家都是从太上皇一朝走过来的,这说的几朝,嗯,肯定不能从本朝算起,但是吧,前朝的大臣做本朝的辅政大臣…… 虽然大家都是从前朝走过来的,但是这话听着好怪啊,再细细一想,这简直是离谱! 桑封立刻出列驳斥他们,那人是绝对担不起这个罪名的,所以只能承认自己才疏学浅,常年混迹军伍,所以不善文辞,绝对不是他心念前朝。 好了,既然都承认自己能力低下,那就没有资格对辅政的事情指手画脚了,应该直接逐出殿外。 荣令主动出列护下这人,桑姬笑着和荣令聊了两句,放过了此人,大家以为这是桑姬不想和他们起冲突。 这是很正常的想法,按照常理来说,桑姬应该和他们周旋着,徐徐夺权,可惜桑姬从来都不是一个走寻常路的人。 殿内唇枪舌剑,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荣令等人虽然辩不过桑封等文臣,但他们靠着的是自己手中的军队,辩论占了下风也无妨。 桑姬也没打算用言语说服他们,准备的是从物理上消灭他们。 桑姬神态太过温和,言辞间流露出了退让,荣令等人逐渐放下了警惕,但事情的发展就在一瞬间。 殿内冲进了全副武装的侍卫,殿外的远处架起了弓弩。 这些日子桑姬没有流露出任何端倪,饶是有花厅的事情在前,荣令也没想到桑姬会对他们动手,毕竟之前合作愉快,起码该谈一谈的吧。 荣令道:“娘娘是聪明人,这么做了,您不怕长安外的军队哗变吗?” 他们都有心腹,桑姬现在杀了他们,他们的势力可是还在! 许礼清持刀护在桑姬身前,桑姬和他们隔着层层侍卫,此时淡淡道:“我怕啊,可不杀了你们,我寝食难安,只怕哪日成了你们的傀儡,受尽羞辱,如此,只能劳烦你们走一回黄泉路了。” 符成胜看着桑姬面前的许礼清,道:“娘娘宁愿信他一个外人,都不相信我们?他背叛太上皇在前,娘娘就不怕他日后杀了您吗?” “倒不是不信你们,而是你们从来都不是我的人,对吗?” 既然如此,许礼清这个后投靠她的人也总比这些外人值得相信,毕竟两年前许礼清向李晏这边委婉表示投靠之意时,可是桑姬亲自接手这事的,相比于荣令,桑姬更熟悉许礼清的性情。 众人想挣扎,可是赤手空拳对着数倍于己、手执利剑的精兵,不用想都知道己方处在劣势,更不必提外面的弓箭手已经对准了他们! 殿内剑拔弩张,荣令等人目眦欲裂,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栽了跟头! 他们知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桑姬分明是打定了主意,就如他们几日前仓促杀死李家众人一般,他们当然知道只杀死李绪桑封等人,但是依附李绪的势力还在,日后他们必定会面临各地层出不穷的叛乱。 但是当时他们别无选择,现在桑姬也别无选择。 桑姬心内怅惘,她是真的不想做这种事,可是时局如此啊。 正当她下令时,崔真匆匆闯进殿来,她是桑姬的心腹,被桑姬安排在李晏身边,负责保护李晏的安全,除非桑姬下令,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接近李晏。 否则要是真出现类似李炳明的事情,那桑姬就是后悔莫及了。 崔真知道桑姬的计划,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进来的,既然她来了,那必定是有变故! 桑姬打了个手势,示意侍卫放崔真进来,崔真贴近桑姬耳边说了几句话,桑姬险些惊呼出声,藏在袖中的手攥紧,面上强装着镇定。 桑姬问道:“此言当真?” 崔真知晓事关重大,她笃定道:“陛下确实醒了,神志清明,思维清晰,与常人无异。” 总之,这位陛下绝对没有因为反复高热烧傻了,又或者心智退化成孩童。 这几日,李晏不是没有醒过,有时也能说上一两句话,但每次都匆匆睡去,几次下来,桑姬就逐渐接受了现实——李晏这两日多次清醒,分明是药石无灵、回光返照,已经回天无力了,谁曾想到他真的是在好转啊。 桑姬狐疑道:“疾医不是说没有救了吗?” 崔真:“疾医当场给陛下诊脉,说陛下的身体正在好转,不日便可恢复。之前疾医只说他们没有治疗的法子,要靠陛下自己撑过去,但并没有说陛下将死……” 但这种贵人身边的疾医,当然是不可能更不敢直白说没救了,赶紧准备棺材埋了吧,听话听音,所以桑姬自然也就误会了,主要是谁能想到会有这种小概率的事件啊! 是啊,听话听音。 崔真是两年前被桑姬发掘,之后委以重任,她是桑姬心腹中的心腹,否则桑姬也不可能将他派到李晏身边,所以她自然要想主公之所想,忧主公之所忧,这时她就反应过来,主公是不是在按时自己杀了皇帝啊? 崔真麻爪了,这倒不是她对李晏有捞什子的忠心,这就像是荣令绝不可能对桑姬有什么见鬼的忠心一样。 而是她意识到要真是这样子,那主公将自己放到陛下面前,那是希望自己做死士,赶在李晏亲卫没反应过来前就杀了陛下,哦,她对为主公尽忠而死也没有意见,主要是现在陛下醒了啊! 醒着的李晏和昏迷的李晏,杀起来不是一个难度啊。 桑姬:“我去看定安,你替我在这里看着,如果有异动,立斩不赦!” 崔真:“主公,臣今夜就动手,必定送陛下上路!” 桑姬:??? 桑姬:!!! 第118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6 桑姬理清了崔真的想法,无语地望着她,虽然她动手是果决了一点,砍的人是多了一点,但是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打算对李晏动手。 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从政治考量上,她都没有对李晏动手的理由啊。 李晏的亲兵、还有如辛大能等人都效忠他,桑姬就算不爱李晏,那也完全可以等着李晏咽气,然后顺理成章地接管他的势力啊,做什么要将所有人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啊。 就算我狠得下心,但是我不蠢啊! 桑姬的表现太明显,崔真不自然地笑了笑,没办法,这两天和主公一起策划了太多砍人的事情,她下意识就往最熟悉的赛道上狂奔。 桑姬留下崔真和桑封共同看管众人,她先去看望了李晏,不用疾医说,单看李晏,虽然他消瘦了许多,甚至不能坐起,但是他的精神大好,桑姬知晓定安是度过这一劫了。 夫妻分离数日,中间又经过了这许多事,再次相见,桑姬心中却没有多少久别重逢的喜悦,她现在的大部分情绪是尴尬。 咳,怎么说呢?说你虽然昏迷半个月,但是已经成为皇帝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但是,这中间有一点点的瑕疵,比如说你全家被杀了,还是你的发妻和嫡亲的心腹——绝对是死忠于你的人联手干的。 桑姬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一声,随意找了个借口脱身而去。 哎,不管了,先让定安从旁人口中得知最近发生的事情吧,至于旁人会不会隐瞒,这当然不会,要是定安昏迷半月,就连这点对属下的掌控力都没有了……那桑姬真的要重新审视李晏了。 “桑娘,无论发生什么,你总归是我的妻。” 桑姬脚步一顿,聪颖如李晏,从他知晓自己在皇宫内醒来,就能猜到一些事情了。 桑姬站在屏风旁瞧着他,阳光自窗外洒落进室内,细小的尘埃浮动在空气中,与两年前的深夜截然相反,这次是烈日当空的白日。 彼时桑姬想离开李晏,她抗拒成亲,抗拒那一堆后宅的规矩,现在的桑姬听到这一句话,只有感动。 因为李晏在说他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和桑姬分开。 更因为和两年前相比,桑姬有了安身立命的东西,而李晏昏迷的这几日,更是给了桑姬扩张权势的机会。 这一次,桑姬可以将成亲、将夫妻看作是寻常的东西,用和李晏一样的心态去期盼两人的以后,去想着册后大典。 因为她不会成为这场关系的下位者,不会有人强压着她学会做一个侍奉者,对于一位在前朝有着莫大权势的人来说,后宅的规矩已经彻底离她远去。 这不过是一个称呼,一个象征着他们在一起的称呼,它无法再限制桑姬做什么事,桑姬也不会因为这个称呼沦落为李晏的附庸。 “你后悔吗?” 后悔当年挽留我,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否则你不会面临现在的情况。 李晏道:“桑娘确实让我惊叹。” 他当初只是想给桑姬一份保障,从没想过有一天桑姬真的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威胁到了——无论李晏此时如何想,从理智上他都该先安抚桑姬,之后再徐徐从桑姬手中夺过权力,他都要丢掉直白表达自己心思的资格了,因为桑姬不再是他手掌心中的人了。 “如果没有桑娘,此时我醒来就不该是在皇宫,说不定是在监牢中,又或者此生都醒不来了,而且……桑娘,我确实不喜欢和人分享权势,但这不是我分享出来的啊。” 是你从我的手中夺去的,不是我主动给与你的东西,否则李晏还能够轻易夺回来,因为权势只会流向有能力掌握它的人。 桑姬道:“那么定安怎么想呢?” 抛开高位者的身份,定安是怎么看待我们的感情? 李晏缓缓笑道:“我已经说了,你永远会是我的妻,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他展示出了不同以往的强硬,当他认定桑姬无法离开自己的时候,就算离开也要是自己放手给出一条通道,他可以故作温和地给桑姬选择,任由桑姬考虑什么时候成亲。 但这个时候,当桑姬已经长成的时候,两人之间她不再是下位者,李晏需要直白地表示出自己的决心——他绝不会对桑姬放手,因为此时的温和,可能真的会让桑姬误判,然后认为两人的政治合作大于情爱。 李晏可一点都不想做什么表面夫妻! “桑娘,我只会有你。” 所以我不会选秀,也不会碰别人,希望我的桑娘也可以许诺我,以后不会碰其他人。 因为在这个时候,李晏不可能因为桑姬碰了其他人,就立刻和桑姬反目为仇,并且有着正当理由判处桑姬死亡。 李晏对着崔真、对着许礼清、对着许多将阖族押注在桑姬身上的人,说桑姬不贞,所以她该死,其他人会就这么赞同他吗? 当然不会!开什么玩笑呢? 就算是李晏亲自杀父,他的麾下将领也只会觉得他杀得太晚,耽误了他们早些获得富贵。 后宅内的贞洁体系是服务于后宅的主人,而桑姬走到这一步,已经不需要去服务人了。 她的路只有两条,一是继续握着权势,二是失去权势,重新将自己的生死放在李晏的手中。 如果李晏两人相爱,那么他们日后几十年就必须要忍受这种分庭抗礼,这种和其他人共享权势的憋屈,以后会遇到许多的算计和离间,他们的属下会想尽办法劝说主公杀死枕边人,而面对这些他们的感情能坚持几年呢? 历代开国帝王后宫从来不止一人,这是现实不允许吗? 不是,是自身的欲望不允许,当有选择时,当天下人都告诉你,你这么做是完全正当合理的时候,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桑姬垂眸,睫毛微颤,道:“我亦如此。” * 桑姬回到殿内,抬手让殿外的弓弩手离开,她对众人说了李晏苏醒的消息,并且表示等会大家可以自行去求见李晏。 众人很想怀疑桑姬是在骗他们,可是骗他们没有一点收益啊,而且如果是假的,那么他们早就该成为殿内的一具尸体了。 但要是真的—— 长街上李家众人的尸体都没收殓呢! 第120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8 呃,怎么说呢?这个理由很荒唐、很离谱,但是他们确实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了,就这么写吧! 至于说后人信不信? 他们信不信是一回事,但我朝怎么能直白对外说是杀亲啊,还是要委婉再委婉,勉强装裱一下门面嘛。 如此,国朝对外宣称疫病,再招来史官记载这一场宫变,当然这要稍微美化一点了,这么一来,总不会有更离谱的野史窃据正史的地位了吧。 众人勉强认同了这么一个理由,毕竟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而在此时,桑封提出了被众人刻意回避的一件事,李家宗亲可都还没收殓呢。 他们这几天忙着劝太上皇退位、夺权、镇压朝堂其他反对声音,谁有心思去管李家的身后事啊? 要收殓,首先就要确定李绪等人的身份,是按照亲王之礼下葬还是按照叛逆下葬? 按照亲王之礼? 当时风雨飘摇,说不定过几日李家王朝都不在了!众人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谁在乎李绪等人的体面啊。 至于按照叛逆? 按理是要直接扔入乱葬岗,那这就更离谱了啊。 所幸现在是冬日,又连下了几日的雪,完全不会引发疫病,所以众人就这么忽略了,而且这样还有好处,起码能方便他们认人,免得有漏网之鱼逃脱啊。 众人面面相觑,此时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主公醒来了。 荣令等人连忙在心内摇头,不对,主公不醒,他们就要被眼前这位主子送上黄泉路了。 桑姬当然希望李晏醒来,若是他不醒,那么这长安,乃至天下又要卷入重重战火之中了,桑姬还不知道要操多少的心。 桑姬欣赏李晏,但真要让她像李晏一样做,桑姬不愿意,这不是她的兴趣所在,她更喜欢在不伤及自身的情况下旁观世事。 李晏没有推诿自己的责任,虽然他是这场宫变的最大获益者,但他完全可以说他当时在昏迷,对这些事四毫不知情,将这些事全推给旁人,如此,他醒来既保住了原有的势力,通向皇位的绊脚石都已经被铲除,而且还不用顶着弑亲的罪名。 身为皇帝,他该这么做的,将所有的脏事、恶事推给臣下,自己圣名无损,但是他不屑于这么做。 在史官记载时,他着重强调了自己曾经醒过,是他和桑姬共同密谋了宫变一事。 既然不能在史书中清白无瑕,那么他和桑娘就一起留下恶名吧,如此,也能彰显帝后情深。 这样的大事,你我一同商讨,一同决定,如何不是恩爱呢? 无论是骂名还是美名,桑娘,后人都必须承认我与你情深似海,愿你我白首同心,共同走过往后的岁月,白头至老。 无论众人怎么样想,总之长泰三年的血腥逐渐远去,在三个月后的春日,李渭重新上演了一出三请三让,正式将皇位给了李晏。 众人迈入了永和一年。 李晏昏迷多日才醒来,身体虚弱,需要时间休养,桑姬怀孕后连续奔波,饶是有系统保障胎儿无恙,她也需要休养,为生产做准备。 帝国进入了休养生息的阶段,今年天下的百姓获得了难得的安定,没有劫匪也没有乱军过境,一切的体系在重新修建。 三月末的一日午后,李晏和桑姬下棋时,突然间说了一句:“是蜀地吗?” 桑姬抬眼看他,李晏神色缱绻,眸中盛满了情意,像是在闲话家常。 桑姬莞尔,确实是在闲谈啊,因为她已经不需要用蜀地作为退路了,她爽快承认。 李晏醒来后处理政事,昏迷的那几日时间虽然短,但即将面临的是天下动乱,桑姬的动作可不小,可以说是压上了所有的后手。 所以李晏敏锐发现桑姬对蜀地的防范太少,像是确定蜀地的势力不会趁机出蜀争夺天下一样。 李晏心中虽然有预料,但仍然对这个答案十分诧异,蜀道难,大军不容易进去,蜀地内的向家势力可以说是自成一国,桑姬是如何让向家听从她的呢? 桑姬道:“总是会有弱点的,向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无非就是离间、拉拢、扶持、打压罢了。 这其中自然是耗费了许多心思,但都已经不必再提。 四月底,桑姬生产,母子平安。 太子出生之后,对于他的名字,李晏犹豫了很久,他想给太子起一个表示手足和睦的名字,但最终他放弃了。 毕竟我们就这一个孩子,而对于之后的子孙……李晏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任劳任怨做李家的垫脚石,做李渭父子两人平定天下的工具,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左右后嗣的欲望呢? 虽然可能后嗣无能,但想得美,觉得自己能和太祖皇帝比肩,但这世上认清自己能力的人足够少,而能够控制自己欲望的人,那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永和二年,李晏正式决定对蛮人用兵。 有了上一回的经历,朝臣都阻止皇帝上战场,陛下身系国家,怎么能够将自己置于险境呢? 李晏原本以为桑姬会劝阻他的,桑姬站在殿外,瞧着桌案后沮丧的李晏,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来自远方充满遗憾的叹息声,“桑桑,孤真想上一回战场。” 桑姬恍惚了一瞬,想要去细究,却什么都找不到了,无非是一场错觉。 “定安想去吗?” “当然。” “那就去吧。” 只要李晏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驰骋于战场,那么桑姬就会支持他。 她不该为了自己的安全感,因为害怕生离死别,就强压着李晏坐在皇城,不允许他肆意疆场,至于李晏的责任,无论他出什么事,都有桑姬在,天下不会乱的。 桑姬先是独立的人,再是李晏的妻子,所以她之前拒绝成亲,拒绝接受后宅规矩,如今李晏也该先是他自己,再是她的定安,她此生的挚爱。 皇帝上战场出意外怎么办?一切都有桑姬在。 在这种情况下,能阻拦皇帝上战场的只有桑姬不愿意了,荣令等人觉得桑姬喜欢李晏,帝后绝对没有到了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所以娘娘,您为什么要赞成陛下啊? 等他们听完桑姬的理由后,只觉得一切都不好了,不是,我们争权夺利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要听帝后的恩爱故事啊! 李晏上战场没有出问题,相反却是桑姬面临了危机。 第119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7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桑姬确实想杀了他们,荣令等人确实准备操控桑姬,让她安心呆在后宫,军国大事就全交给他们负责吧,两方都不遮掩自己的目的,已经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但是吧……呃,李晏这不是醒了吗? 这局势就不一样了啊。 有人干巴巴地道:“想必各地能消停一阵了。” 李晏活着,那这就是李家内部的斗争,各地不会觉得长安空虚,进而纷纷自立,天下能安定下来了,本来他们还准备要应对天下叛乱呢,太上皇心中也能舒服不少,更加愿意配合他们安抚天下人心了。 但是吧……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桑姬草草收尾,就这么放大家离开了,这更让众人相信是李晏醒过来了,否则桑姬放了他们无异放虎归山。 所以不等桑姬开口,荣令等人就主动留了下来。 沉默,无边的沉默,草!动刀子动早了! 荣令不愧是比桑姬多活了几十年,在桑姬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场的时候,他就发挥出了老成持重、见多识广的优势,分外诚恳地道:“娘娘英明果决,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担当重任,力挽狂澜,才具卓越,于国有赫赫之功,如今陛下身体抱恙,国事繁杂,臣请娘娘为国家计,扶持帝业,辅佐陛下,治国辅政。” 至于说桑姬方才要杀他们? 荣令表示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完全是诬陷! 他们之间有过不愉快吗? 当然没有! 他们之前秉持着斩草除根,手段自然就有一点过激,现在李晏醒了,这时候再起内讧,是觉得自己活够了吗? 天下将安,荣令等人其实没什么用处了,而且就算没有他们,李晏照样能提枪上马、接着打天下啊,良将难寻,但像李晏这边的名将才是世所罕见,全靠上天恩赐! 所以大家还是握手言和吧。 桑姬面上含笑地说了些握手言和的话,场面和谐得仿佛大家从来没有生出过其他心思,心中则暗骂一声老狐狸。 荣令分明是看出了桑姬的有恃无恐,所以才示好得如此之快,否则刚刚险些送命的他,起码也要拿一拿乔吧。 如果荣令只是说要尊桑姬为皇后,桑姬还会晾他一阵,左右她一无家族,二来子嗣是李晏的亲生子,三来她刚刚和定安互通心意,完全不担心定安秋后算账。 荣令等人就不同了啊,就算他们有七成把握李晏不会计较这一点点的“意外”,但这不还有三成嘛! 偏偏荣令说的是他们愿意全力支持桑姬辅政,主动给了桑基插手前朝的正当理由,这有名头和没名头还是不一样的嘛,定安虽然默认此事,但是荣令等人愿意支持那就是迫使定安答应了。 桑姬也只好委屈自己,背上这一口黑锅了,承认自己是这场宫变的主使者,虽然确实是她一手策划,但谁规定她就一定要承认呢? 这完全就是荣令等人居心罔测,故意挟持自己,逼迫柔弱无辜、善良仁善的我做下此等恶事! 至于谁会有意见? 怎么?史书白纸黑字写着,定安亲口认证,难道后人要觉得这是一个双十年华、怀胎四月的柔弱妇人做的事吗? 怎么什么污水都往桑姬身上泼啊!天理何在! 当然,现在就不能这么做了,桑姬心内惋惜了一番。 大家联络完感情,就要思考该怎么处理烂摊子了,事情虽然做了,但总不能让主公受太大的刺激吧。 比如此时符成胜就先问了一句:“派去朗郡的人到了哪里?” 崔真沉默了一瞬,道:“想必已经到了朗郡。” 那么还有时间,现在飞鸽送信给他们,应该能给主公留下几个同胞手足。 众人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听到了她补充的后半句话,“如果快的话,那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 这种斩草除根的事情怎么能不快?那这不就是已经杀完了吗!! 迎着众人愤怒的目光,崔真干巴巴地道:“往好处了想……嗯,如今各地天灾频繁,天下动荡已久,国库空虚,呃,我们这也算是为国库减轻了负担,毕竟少了些要供养的宗亲,而且还是近支……”血脉,以后保底都是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爵。 迎着众人杀人的目光,崔真咽下了剩余的话。 崔真,一个对桑姬极为忠诚、能力卓着但有时候情商比较低的人。 荣令等人抓狂,这能不为国库减轻负担吗? 马上主公把他们这些开国功臣都杀了,没了世袭罔替的侯爷,国库负担更轻了,杀杀杀,都杀了吧,有一种想摆烂的错觉! 桑姬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已经让人去接太上皇回宫,他的退位诏书还没有宣告天下,所以我们要不要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之前一切程序从简,流程走得太急,短短几日,李晏就从皇子到秦王、太子,最后直升皇帝,这升的太快,嗯,就显得吃相难看了嘛。 着急的时候自然顾不得体面,可现在李晏都醒了,我们是不是要顾全点体面?方便史官在史书上粉饰两笔,显得我们没有那么急躁? 虽然事情都已经做了呀,可人活一张脸,有机会的时候还是维持住脸面的嘛。 粉饰了总比没粉饰好,粉饰了的话,大家再怎么心照不宣、后人再怎么揣测,那也有个门面啊,总之我们这就是正史,其他的记载,那是个什么东西? 是朝廷记载的吗?! 至于为什么太上皇要在短短一天三请三让,并且还要将皇位扔给李晏…… 桑姬:“要不直接不记载?” 桑封出生世家,他更加熟悉其中的门道,道:“不行,朝廷不提这件事,那这件事的解释权就不在我们手里了,只怕私下揣测更多,世家……咳,有些人会写点自传。” 到时候野史满天飞,没有当事人的经历,全凭想象记载,那就要离谱多了,再过上几百年,成为了旁人写史的参照,那可要比事实离谱多了,有损大家的清誉啊。 符成胜给出了一个理由:“疫病如何?” 冬日发疫病,恰好死了李家宗亲,长安城内的百姓却没有受到损伤……这点细节就不要抓着不放了,至于太上皇着急退位,自然是觉得疫病凶猛,觉得是自己德行浅薄,窃据皇位,所以才有了这种想法。 当然,在太上皇退位的当天,长安内的疫病就得到了控制,所以李晏自然就要主动让出皇位了,毕竟谁人不知晓我李家最是父慈子孝、手足和睦的呢。 第120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8 呃,怎么说呢?这个理由很荒唐、很离谱,但是他们确实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了,就这么写吧! 至于说后人信不信? 他们信不信是一回事,但我朝怎么能直白对外说是杀亲啊,还是要委婉再委婉,勉强装裱一下门面嘛。 如此,国朝对外宣称疫病,再招来史官记载这一场宫变,当然这要稍微美化一点了,这么一来,总不会有更离谱的野史窃据正史的地位了吧。 众人勉强认同了这么一个理由,毕竟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而在此时,桑封提出了被众人刻意回避的一件事,李家宗亲可都还没收殓呢。 他们这几天忙着劝太上皇退位、夺权、镇压朝堂其他反对声音,谁有心思去管李家的身后事啊? 要收殓,首先就要确定李绪等人的身份,是按照亲王之礼下葬还是按照叛逆下葬? 按照亲王之礼? 当时风雨飘摇,说不定过几日李家王朝都不在了!众人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谁在乎李绪等人的体面啊。 至于按照叛逆? 按理是要直接扔入乱葬岗,那这就更离谱了啊。 所幸现在是冬日,又连下了几日的雪,完全不会引发疫病,所以众人就这么忽略了,而且这样还有好处,起码能方便他们认人,免得有漏网之鱼逃脱啊。 众人面面相觑,此时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主公醒来了。 荣令等人连忙在心内摇头,不对,主公不醒,他们就要被眼前这位主子送上黄泉路了。 桑姬当然希望李晏醒来,若是他不醒,那么这长安,乃至天下又要卷入重重战火之中了,桑姬还不知道要操多少的心。 桑姬欣赏李晏,但真要让她像李晏一样做,桑姬不愿意,这不是她的兴趣所在,她更喜欢在不伤及自身的情况下旁观世事。 李晏没有推诿自己的责任,虽然他是这场宫变的最大获益者,但他完全可以说他当时在昏迷,对这些事四毫不知情,将这些事全推给旁人,如此,他醒来既保住了原有的势力,通向皇位的绊脚石都已经被铲除,而且还不用顶着弑亲的罪名。 身为皇帝,他该这么做的,将所有的脏事、恶事推给臣下,自己圣名无损,但是他不屑于这么做。 在史官记载时,他着重强调了自己曾经醒过,是他和桑姬共同密谋了宫变一事。 既然不能在史书中清白无瑕,那么他和桑娘就一起留下恶名吧,如此,也能彰显帝后情深。 这样的大事,你我一同商讨,一同决定,如何不是恩爱呢? 无论是骂名还是美名,桑娘,后人都必须承认我与你情深似海,愿你我白首同心,共同走过往后的岁月,白头至老。 无论众人怎么样想,总之长泰三年的血腥逐渐远去,在三个月后的春日,李渭重新上演了一出三请三让,正式将皇位给了李晏。 众人迈入了永和一年。 李晏昏迷多日才醒来,身体虚弱,需要时间休养,桑姬怀孕后连续奔波,饶是有系统保障胎儿无恙,她也需要休养,为生产做准备。 帝国进入了休养生息的阶段,今年天下的百姓获得了难得的安定,没有劫匪也没有乱军过境,一切的体系在重新修建。 三月末的一日午后,李晏和桑姬下棋时,突然间说了一句:“是蜀地吗?” 桑姬抬眼看他,李晏神色缱绻,眸中盛满了情意,像是在闲话家常。 桑姬莞尔,确实是在闲谈啊,因为她已经不需要用蜀地作为退路了,她爽快承认。 李晏醒来后处理政事,昏迷的那几日时间虽然短,但即将面临的是天下动乱,桑姬的动作可不小,可以说是压上了所有的后手。 所以李晏敏锐发现桑姬对蜀地的防范太少,像是确定蜀地的势力不会趁机出蜀争夺天下一样。 李晏心中虽然有预料,但仍然对这个答案十分诧异,蜀道难,大军不容易进去,蜀地内的向家势力可以说是自成一国,桑姬是如何让向家听从她的呢? 桑姬道:“总是会有弱点的,向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无非就是离间、拉拢、扶持、打压罢了。 这其中自然是耗费了许多心思,但都已经不必再提。 四月底,桑姬生产,母子平安。 太子出生之后,对于他的名字,李晏犹豫了很久,他想给太子起一个表示手足和睦的名字,但最终他放弃了。 毕竟我们就这一个孩子,而对于之后的子孙……李晏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任劳任怨做李家的垫脚石,做李渭父子两人平定天下的工具,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左右后嗣的欲望呢? 虽然可能后嗣无能,但想得美,觉得自己能和太祖皇帝比肩,但这世上认清自己能力的人足够少,而能够控制自己欲望的人,那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永和二年,李晏正式决定对蛮人用兵。 有了上一回的经历,朝臣都阻止皇帝上战场,陛下身系国家,怎么能够将自己置于险境呢? 李晏原本以为桑姬会劝阻他的,桑姬站在殿外,瞧着桌案后沮丧的李晏,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来自远方充满遗憾的叹息声,“桑桑,孤真想上一回战场。” 桑姬恍惚了一瞬,想要去细究,却什么都找不到了,无非是一场错觉。 “定安想去吗?” “当然。” “那就去吧。” 只要李晏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驰骋于战场,那么桑姬就会支持他。 她不该为了自己的安全感,因为害怕生离死别,就强压着李晏坐在皇城,不允许他肆意疆场,至于李晏的责任,无论他出什么事,都有桑姬在,天下不会乱的。 桑姬先是独立的人,再是李晏的妻子,所以她之前拒绝成亲,拒绝接受后宅规矩,如今李晏也该先是他自己,再是她的定安,她此生的挚爱。 皇帝上战场出意外怎么办?一切都有桑姬在。 在这种情况下,能阻拦皇帝上战场的只有桑姬不愿意了,荣令等人觉得桑姬喜欢李晏,帝后绝对没有到了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所以娘娘,您为什么要赞成陛下啊? 等他们听完桑姬的理由后,只觉得一切都不好了,不是,我们争权夺利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要听帝后的恩爱故事啊! 李晏上战场没有出问题,相反却是桑姬面临了危机。 第121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69 永和三年初春,国朝和蛮人对战的第二年,李晏回京主持祭天大典,桑姬北上巡视凉州等边郡。 其实算不得边郡,长达一年的对外战争,使得凉州以北的大部分草原都落入了国朝手中,所以蛮人的到来就更加让人意外。 当臣子们劝桑姬赶紧离开时,桑姬犹豫了。 皇朝和蛮人作战最大的困难就是——要深入茫茫草原寻找蛮人的踪迹。 这次蛮人带上了所有的精锐,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反包围蛮人,那么就能立刻解决国朝的边患。 桑姬想了想,她已经完成了来这个世界的任务,现在离开也能和系统去下一个世界,其实她本来就不该留在这个世界的。 李晏有了太子,这个世界应该不会走向主系统监测到的世界线了,李晏知人善用、不论出身,单兰珍等人有能力,对国朝有功,而且正当壮年,可以为国朝效力许久,李晏会善待她们的。 所以桑姬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充当诱饵,一举歼灭蛮人! 此时蛮人大军正在集结,边将苦劝桑姬赶紧离开,如果皇后在凉州出了事情,凉州上下都担待不起这个责任,他们乃至他们家族所有人的前途也都完了。 桑姬明确拒绝了这件事情,并且将加盖印信的旨意发给边境的将领,命令他们必须以全歼蛮人为第一目标,如果有违令者,绝不轻饶。 桑姬觉得李晏和她心意相通,一定会支持她的做法,毕竟这真的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啊,她亲自写了一封信发往长安,信中主要篇幅写的都是此事是她自己决定,倘若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万万不可因为此而迁怒边将,丝毫没有考虑李晏不答应这件事的可能性。 大局为重,一战定乾坤。 大军深入草原需要的粮草不在小数,再加上需要从长安运送到边境再运送到草原,路上的粮食损耗是一个天文数字,可以说是榨干了国库。 将士最大的伤亡不是和蛮人作战,而是草原上的环境引发的各种病症。 只要边将多等一等,不要立刻来救援她,等到蛮人集结后再从后方袭击蛮人,彻底斩断蛮人回草原的后路,只要成功了,蛮人就只能向北远遁,国朝边境起码二十年无虑! 所以应该这么做的。 至于多等的这一段时间,蛮人会攻破凉州,这是必须的牺牲! 桑姬死了,朝堂上会有变动,依附她的势力会成为待宰的羔羊,祈求李晏的仁慈,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走上争权夺利的道路就必定要承担失败的风险啊,于桑姬看来,这根本不能阻止她做决定。 李晏活着,天下不会四分五裂,黎庶不会经受战火,国朝对蛮人作战胜利,可以完全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 桑姬欣赏李晏的才能,更欣赏李晏治国理政的思路,虽然桑姬和李晏之间有着许多关于治理国家的冲突,但是李晏总归是想让天下人过得好一些的,希望能缔造盛世,所以桑姬死了,天下仍然会继续走向繁盛。 至于说桑姬是国朝的皇后,是太子的生母,是国朝的副君,她不应该死在边境。 桑姬神色漠然,还是那一句话,这天下何人不可死呢? 黎庶可以死,将士可以死,胡恒春可以死,李家宗亲可以死,那么桑姬当然也可以死! 一切都准备好了,按理说,有桑姬的命令在前,边关将领就算不想遵从,那么也要犹豫一阵,而这犹豫的时间,足够蛮人大军集结的差不多了。 凉州城守的艰难,援军的到来却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算算时间,显然是收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蛮人见状,探听到后面还有大军,立刻带着人撤退。 因为援军数量不够,只能看着蛮人从凉州城下退至草原,凭白错失了机会。 桑姬十分惋惜,计划出了问题,因为单兰珍恰巧到了边境,她才不会考虑什么大局,顾忌桑姬日后追究她违抗命令,她只知晓如果桑姬死了,那她效忠的主公就没了,她乃至许多人都要走入绝路! 单兰珍等人能走入前朝是一系列的阴差阳错,现在国朝建立,就应该拨乱反正了,其实朝堂上是有过声音的,他们觉得此时不比战时,有些事情就不该这么做了,比如单兰珍上战场,现在李晏手下不缺将领,相反是将领缺军功,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单兰珍上战场呢? 给个爵位,让她享受荣华富贵,之后就将她逐出朝廷,远离朝廷的核心决策圈吧。 单兰珍对前半句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后半句……她非常不满。 人数少、声音低,她们需要一个主公去帮她们争取利益,需要一个联合在一起的旗帜,而桑姬就充当了这个空缺。 皇后是君非臣,有地位、有能力,还年轻,单兰珍等人根本不需要担心桑姬走在她们前面,然后桑姬就整出了这件事。 单兰珍率军入城后,私下求见桑姬时,痛心疾首地道:“娘娘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呢!您的安全关乎社稷,关乎天下人,怎么能轻身犯险?倘若有个万一,则犹如日月失色,天下难安啊!臣虽愚钝,但心系娘娘安危,无法坐视娘娘深陷敌营!请娘娘治臣抗旨之罪。” 桑姬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温声安抚单兰珍了,丝毫不提自己之前的想法。 桑姬决定巡视完边境后再返回长安,在国朝已经有准备的情况下,蛮人不会再折返回来,如果蛮人真的回来了……那桑姬要感谢上天眷顾了。 在桑姬赶到灵州时,她意外遇到了从长安赶来的李晏,他身披盔甲,端坐在马上,双手紧握着缰绳,双眼虽疲惫,但是闪烁着锐利的光,两人遥遥相对,天地间似乎安静了下来。 李晏的眸中似乎含了许多情绪,像是压抑着的火山,可等桑姬细看,就只有一片纯粹的喜悦,仿佛之前只是桑姬的错觉。 两人久别重逢,自然是一番温存。 当桑姬谈起几日前蛮人围困凉州的事情,十分可惜失去了这么一个围歼蛮人的机会,李晏替桑姬擦拭头发的手一顿,眸中情绪翻滚,嘴中说出的话却是在附和桑姬。 “是很可惜,如果成功了,国库能轻松许多,不过事情已经过去,桑娘就不要再想了。” 桑姬无不惋惜地说了一句:“可惜当时定安在长安,若是当时率军的是定安,而不是兰珍就好了。” 李晏压抑着的情绪被这寥寥几个字引动,险些吞没了他的理智,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所以桑娘认为我就能狠得下心吗?” 第122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70 是在质问,也是在难过。 李晏在长安得到消息时,震惊、焦虑、担忧种种情绪浮上心头,但他还能够非常理智的处理国家大事、坐镇长安,直到他收到了桑姬的书信,桑姬仿若局外人一样分析着当前的局势,说着这是一个如何难得的机会,强调事后不该怪罪任何人。 但凡在那里的不是桑姬,哪怕是他自己,李晏都会做出这个决定,因为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但唯独在那里的不该是桑姬。 李晏只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心中气涌翻血,险些当场吐出血来,再不敢看第二遍,可是他已经将信中的每一个字记得清清楚楚。 他想不到桑姬竟然会这样轻践自己的性命,就仿佛她的性命是可以随意摆在棋局上的一枚棋子,他几年前就察觉桑姬对这个世界的不在意,他原以为是因为洛阳城破一事带来的阴影,但之后桑姬对孙家随意的态度,对洛阳城丝毫不抵触,李晏以为桑姬是走出来了,可是为什么桑姬会这样啊? 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就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一场游戏,一场可以随时结束的棋局,无论棋局如何,是输赢,是残局还是下完,都会执棋者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李晏要疯了,从理智上来讲,他这个时候应该调兵遣将,配合桑姬全歼蛮人,他现在赶去边境来不及了,倘若他和桑姬都出现意外,新生的朝廷会立刻四分五裂。 他应该赌,赌凉州可以在蛮人的进攻下守住,赌桑姬平安无事。 赌个屁啊! 桑姬想关门打狗,按照桑姬的想法,蛮人被截断了会草原的退路,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凉州,凉州必破! 乱军之中,就算是李晏、荣令等久经沙场的人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活下来,李晏上次可就是中了箭! 更何况是没有武力的桑姬啊!! 李晏收到信的当天就放下一切赶往边境,因为他知晓倘若边将真的听了桑姬的命令,只有他去了才有可能找到一点生路,因为他不放心将桑娘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上。 如果桑姬真的死了呢?李晏不敢去想这个可能。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死亡,当他踏上战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自己赴死的准备,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桑娘会先离开他。 天知道他收到单兰珍救下桑姬的消息时,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李晏来灵州前,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他将所有担心、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所有的一切通通咽回肚子中,装作赞同桑姬的看法,甚至在桑姬提起这一件事时,还能装模做样地附和两句。 可是一切都被桑姬简单的一句话打破了,桑娘就这么相信——如果是他在这里,他会支持桑娘做诱饵的计划吗?他能眼睁睁地看着桑娘去死吗! 所以李晏控制不住暴露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他不该这样的。 他知道桑姬喜欢他的原因,他应该冷静地衡量得失,向着缔造盛世这一条道路上走下去,让天下人安居乐业。 如果他因为桑姬就感情用事,觉得天下毁了也没有关系,大不了自己重新打下来就是,那么桑姬会厌恶他的。 李晏喜欢桑姬,但桑姬总要有一个喜欢他的理由。 难道因为李晏的喜欢,桑姬就一定会喜欢上他吗?这未免太过傲慢了。 李晏可以对所有人傲慢,觉得天子的爱就是高高在上,他喜欢谁,那么谁就该对等……不,加倍回应,但不该对桑姬傲慢。 敏锐如李晏自然可以看出桑姬内里的底气,无论她面上如何卑微,桑姬其实都不曾真正弯下腰来,这不是桑姬自大看不清形势,而是桑姬有着其他的底气。 所以究竟是什么底气呢? 李晏道:“桑娘,你真的爱我吗?” 桑姬茫然回头,不知所措地道:“我当然喜欢你。” 如果不喜欢李晏,她做什么要留在这个世界啊,桑姬不喜欢劳心劳力的事情,在这个世界,她必须要守住自己手中的权力,必须要费心费力治理国家,国朝初建,完全是是要在一片废墟中搭建房子,还不如去下一个世界呢。 至于说放弃权力,好好享受李晏的宠爱……还是那句话,没费心得到就算了,进了桑姬手里的东西想让她放弃,那是做梦! 李晏道:“可我有时候觉得桑娘就像是巫山神女,偶然和人间帝王相会,之后还会做高高在上的神明。所以桑娘来人间,是为了人间的祭祀吗?” 桑姬心中抵触,厌恶地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是一个需要人间祭祀的神女?!” “确实,桑娘若是神明,那该是至高神,可是神明总是有求于人的,不是吗?那桑娘为的是什么呢?” 桑姬冷淡道:“我若是神明,怎么可能被人类限制?神便是神,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更不需要去寻求世上生灵的帮助。” 李晏不赞成:“就算是神明,也会有弱点,自然也会有攻破的办法,天道看似公平,实际上必然有倾向,否则这世间为什么是人类做主宰,而不是猪狗牛羊?” “天道有倾向,和天道受人辖制是两码事!如果天道都要看世间生灵的脸色,那还是赶紧毁道吧!别丢了旁的天道的脸!!” 桑姬和李晏在争吵,两人仿佛都带入了角色,其实细细想来,完全没有由头,桑姬不是神明,她只是有着系统可以去下一个世界,李晏不能逼迫天道,上天多降几场雨水,天下就会面临饥荒了。 可是两人仿佛都没有意识到这点,各执己见,直到最后竟然真的动了火气。 直到第二日,两人才冷静下来,再去探究昨晚的事情……不行,还是好气啊。 李晏道:“我知道桑娘不想受人控制,如果桑娘代入是楚怀王,想必一定会希望巫山神女受人间香火限制了。” 桑姬试着代入……不行,根本代入不了,只要想一想天道会被别人控制,她就恨不得要杀了那人! 咦?这个就熟悉了啊。 诸天之外。 碧溪和度昭又又又打起来了,这是非常正常的,两人的道完全不相同,之前道主在时,也是经常对彼此动手的。 不过是外有强敌,再加上无法彻底斩杀对方,如此才勉强合作,而这么一合作,就已经合作了几万年。 第123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71 李晏和桑姬有过许多的争执,桑姬离开长安前,他们还因为宰相的人选产生过争吵,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亲近,他们总能理智地将政事和感情区分清楚,哪怕白日在对方手中吃了大亏,夜晚仍然能情意绵绵。 但这一次就仿佛是触摸到了两人的逆鳞,真正地触碰到了底线,这是他们争执最激烈的一次,双方寸步不让,坚持自己的看法才是对的,两人冷战了好几天。 双方的心腹察觉帝后关系不睦,当知晓缘由后,冒出了许多的问号,不是,这就一个假设,你们为什么能闹成这个模样? 他们搞不懂。 两边心腹私下都劝帝后退一步,顺着对方说就是了,偏偏两个人都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主,这边先违心说了,下一秒就能被揭穿,然后又是新一轮的争执。 其实也不能叫争执,因为这完全是各执己见,充分听取对方意见,完全不采纳! 最后两人还是和好了,他们不想因为这种没影的事情冷战了,左右又不是现实,双方默契地搁置了这件事,至于说如果是现实会怎么样? 那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了啊! 诸天之外。 碧溪恼怒地道:“度昭!你竟然敢插手我的世界!” 度昭抱着头硬抗伤害,想躲又不敢躲,告饶道:“误会,真的是误会,新收的小徒弟不知道规矩,看着那处世界机缘多就跑进去了,不知晓是你的世界,绝对没有下次!息怒啊……” 度昭一个闪躲,避开碧溪凌厉一击,好险,刚才那招要是落实了,他起码要养上半年的伤! 他连忙掏出准备好的赔罪礼奉上,又在一边低声下气说了许多,做足了赔罪的姿态,碧溪瞄了一眼储物戒中的东西,是度昭世界中的水结晶,怒气稍稍减缓。 度昭本以为能顺利度过这一关,就听到谢平凉在旁边闲闲说了两句,碧溪缓和的面色一变,怒气越发高涨。 度昭:“谢平凉,你能不能闭嘴?!” 谢平凉嗤笑了一声:“度昭,你真以为我们好欺负吗?小徒弟?你新收的小徒弟年岁都是以万计的吧。” 碧溪掌握的一个大世界乱了千年,她的世界中难得出现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眼看着是能终结乱世的好苗子,碧溪精心设计了许多的机缘,满心期望他能成长起来,赶快终结乱世,让世界走上正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她掌管的世界好坏可是关乎自己的修为,世界发展的好能增进自己的修为,所以不需要自己操心,就能推动世界发展的骄子一向是碧溪这一道最喜欢的人。 碧溪安排妥当就让这个世界自己发展了,等她抽出时间来看时,发现计划出了一点变数,碧溪看中的天之骄子没有成长起来,反而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成长了起来,拿到了自己在这方世界准备的机缘,但这没关系,因为这人做得比碧溪预期得还要好。 碧溪很开心,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好苗子,然后她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人竟然是修道之人,再一算,竟然是度昭那一道的人!学的都是些什么集合天地众生之力威逼天道顺从的玩意! 换言之,就是想着终结乱世,集合天下众生之力逼迫碧溪对他低头,按照他的心意修改天地规则! 碧溪气得当场就杀了那人的转世,并且打上了门,要不是度昭出来得及时,碧溪就要杀了度昭膝下的所有弟子! 度昭知晓这是犯了忌讳,自从几万年前,尊主和道主开始合作对抗外域,虽然没有明言,两方都克制了些,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时时觊觎对方的世界。 毕竟外域魔物掌管的世界内妖魔鬼怪横行,哪有碧溪手下的世界方便掌控啊。 去魔物手下的世界单是要将世界转变成适合人生存,那就要耗费不知道多少的时间,碧溪手下的世界一切都是现成的,只要进去了搅动风云,成为天下之主,再集合力量限制天道就好。 唯一的意外是,那个世界的天道是碧溪,这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费了好大的力气,以度昭身上多了许多伤痕,又送出了他手下数个大世界的水结晶,这才让碧溪消气,不悦地答应不再为难度昭的徒弟。 碧溪冷淡道:“再有下次,度昭你那些徒弟一个都别想活!” 度昭打着哈哈送走了碧溪和谢平凉两人,捂着额角的伤痕倒吸了一口凉气。 度昭的徒弟叶希好奇地问道:“师父,你能打过碧溪真君,为什么要让着她啊?” 碧溪打伤度昭的小徒弟,导致他重伤昏迷,修为倒退,现在度昭反而要对碧溪赔礼,这让刚来诸天之外的叶希非常不解。 度昭教导自己的徒弟:“但凡能在诸天之外行走的人,都没有一个简单的,你以后见到旁人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又解释了缘由:“我是能在诸天之外打过她,但这是建立在她不逃只和我斗法!倘若她要躲,我无法真的伤了她,尤其是在有谢平凉在一旁压阵的情况下。” 叶希更加不解,她们这一道和人斗、和天斗,战斗力毋庸置疑,即使打不过,也不该这么处处退让啊,至于说是度昭的小徒弟做错事在前,擅自拿了碧溪给旁人的机缘,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该被打成重伤啊! 度昭叹了口气,“诸天之外只是为了我们交流方便,在世界内总是要处处顾忌,担心毁坏了世界,世界之外各地,只有诸天之外这一处最适合我们行走,但是我们的根基不是行走在诸天之外的化身,而是控制的无数世界!” 只要世界不灭,他们就能长生不死,所以真的要彻底斩杀对方,最后还是要落到世界之内的斗法中,看谁先彻底丢失世界的掌控权。 而这一点吧,度昭想起来都不由心酸,碧溪这一道修起来极难,动不动就有人看不透迷障,心有执念,至于出几个多情种导致毁道重修的,那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一旦修成吧,同等修为之下,她们最擅长的就是斩草除根! 寻常打斗,度昭能一个打两! 但是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碧溪等人得到天道亲近,在她们掌控的世界就相当于天道本身,在其他世界,也天然得到世界亲近,小世界还看不出来,世界等级越高就越明显。 所以今天度昭不让碧溪出了这口气,他当然不怕碧溪,真的下死手,那就是两败俱伤,可……他还有徒弟啊。 碧溪这一道修行艰难,人数稀少,而且必须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才能看出是否能修这一道,所以她完全没有顾忌。 可是度昭……只要世界出现天之骄子,那都是这一道的预备弟子!完全是徒子徒孙遍天下啊! 碧溪是真的会杀了他所有的徒弟! 无论两人平素如何嬉笑怒骂,其实天道的本质最是无情,当然,走到如今的度昭也是如此! 世界毁灭,万千生灵归于寂灭,不过是她们见惯的景色,修道至今,心慈手软反而是笑话了。 度昭最后道:“总归是我们犯了忌讳,碧溪真君这回也是看了她们道主的面子,若是两方没有合作,今天这关就难过了。” 有人不知死活地想操控碧溪,哪怕没成功,都足以让碧溪感到冒犯了,远远不是受点皮肉之苦,给点水结晶能了结的事情,无非是尊主和道主的合作尚在,小弟子又是真的不知晓规矩,这才放过了。 若是道主还在,度昭抖了抖身子,赶紧抛弃这一个可怕的想法,道主可是一直看他们这一道不顺眼的,若非道主更厌恶域外魔物,那么绝不可能和尊主合作。 第124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72 两人和好之后,李晏对桑姬做诱饵的事情耿耿于怀,桑姬一开始是非常不悦的,她认为李晏怎么能因为这点事阻碍世界发展呢,但—— “所以我做诱饵吸引蛮人出兵,可以吗?” 李晏像是打定了主意,只要桑姬点头,他就敢这么干。 桑姬面色一变,她吃不准李晏是在示弱博取她的怜惜,还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总之,桑姬吃这一套。 “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桑姬委婉地透露了一点消息,她知晓自己还有下一辈子,所以才这么干的。 李晏吻着桑姬的唇瓣,道:“桑娘,你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吗?” “不记得。” 她只知道自己完成系统任务会去下一个世界,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晏眸光一亮,所以这是桑娘的第一世,然后就听到了下一句话。 “下个世界的我应该也不会记得这个世界的事情。” 李晏委屈地道:“桑娘会忘了我吗?” 这家伙越来越会装可怜了。 桑姬莫名生出一点愧疚:“对不……” 不对啊,她愧疚什么,这分明是系统的问题! 系统:……凭空飞来好大一口锅啊。 李晏不满了,“这和世人口中的转世投胎有什么区别?” 同样记不得前世,离开这个世界,遇见的所有人、动过的所有感情都通通化为乌有。 桑姬想说不是这样的,那么一样的是什么呢? 她说不出来。 如果她有记忆就会知晓到她这个境界,无论经历多少世界,本我总是不会变化的。 李晏抱着桑姬,可怜兮兮地道:“桑娘离开这个世界就会忘了我,那我和桑娘只有一世情缘,桑娘却要狠心抛弃我,留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 桑姬心中难得有些后悔,她当时做决定时,或许该考虑一下李晏的心情……不对啊,为什么我要考虑他啊? 修行修得是本我,在意的是自己念头通达,尤其是桑姬这一道最忌讳为他人让步,做什么见鬼的冤大头,辛辛苦苦以身合道最后全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李晏知晓桑姬吃软不吃硬,特意捉住了桑姬的弱点故意示弱,为的就是桑姬的一个承诺。 “定安,我没有阻止你上战场。” 因为你想,所以我尊重你。 那么此时你也该尊重我的决定,全然理智地想她的决定是对的。 李晏动了动嘴唇,想说国朝可以没有皇后,但他会发疯,也可以让天下陷入战争的泥潭中,他远没有桑姬以为的那么在意天下。 只要他是天下的主宰,那么世界是变好还是变坏又怎么样呢?他一直寻求的是掀起世界变局。 但李晏咽下了这句话,他用温言软语裹挟起自己的冷漠残忍,在可以选择的时候,李晏当然希望推动世界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其实从原有世界线的发展就能推出李晏绝不是那种,无论受了多少委屈,都会甘心奉献自己,推动世界进展的人。 可惜,桑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记不得原有的事情,对着李晏这种天之骄子,一心缔造盛世的好苗子,有着下意识的偏爱,所以一步步走近了李晏。 旁人有心算计两人相遇,外加阴差阳错之下,这才有了两人的相爱。 在李晏使尽浑身解数的情况下,桑姬终于做出了退让,愿意答应他不再轻易将自己的性命当作筹码。 桑姬站在城墙上,望着无边的旷野想,就这一世姻缘,她爱着李晏,所以应该白头到老的,她想和定安一起走过世间岁月。 在这一刻,桑姬终于彻底决定留在此世,愿意融入这个世界了,再不想着离开。 * 国朝初立,再加上桑姬的存在,许多的事情都没有个章程,单兰珍就遇到了烦心事。 蛮人向东远遁,国朝对外战争逐步平息,单兰珍能够在长安休憩一段时间,这时候的享乐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所以单兰珍就陷入了纠结之中。 做为桑姬的心腹,最早到桑姬身边的人,单兰珍独有一份体面,所以她对桑姬说了自己的担忧。 要是让她洁身自好,这她也有需求,主要是她不想,但是真的要纳人,这要比着什么章程,会不会给人说嘴啊?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桑姬似笑非笑地看着单兰珍,哪里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分明是看着桑姬洁身自好,担心桑姬不喜,特意来试探她的看法。 桑姬道:“我是特例,只是因为我遇到定安罢了,我不想插手你们的后宅事,你比照着桑封……唔,比照这曲子奇吧,只要不闹到前朝,我向来是不管的。” 桑姬的意思很明白,后宅随你们闹,但绝不允许对前朝的人伸爪子! 这点她对于单兰珍还是曲子奇都是一样。 单兰珍嘴角微抽,她倒也不至于落到和曲子奇比肩,曲子奇的风流名声在京内是独一挡的存在,然后……她就被自己打脸了。 此时的单兰珍还不知晓,她只是不安地道:“这会不会有损娘娘清誉?” 她总归是受着正经的女儿家教导长大的,直到三十多才被桑姬推到了前朝,所以思想中自然就带有着印记。 桑姬随意地道:“你对着下面暗示几分,有送的人符合你心意,或者说得符合你心意的,你就适当给些好处,这么过了一年,如果你再犹豫,你就不要做了吧。” 桑姬觉得不会,怎么样的规训终究敌不过人与生俱来的本性。 她站起身,立在殿内,用着平淡但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兰珍,你是开国功臣,是我的心腹,是制定未来几百年乃至千年规矩的人。” 一句祖训不可违,许多皇帝就必须陷入和朝臣的拉扯中。 可她们本就是开国之人,而且是强势的开国君主啊,所以一切都可为,如果说不合规矩? 桑姬对着阳光伸出白皙如玉的手,轻轻笑了一声,那么她就要问问守的是谁的规矩了? 前朝的?心念前朝,阖族抄斩! 圣人之言?孤允许他在庙中,他才是圣人! 天下学派无数,谁能在新生的王朝成为正统,那就要看他们能不能拿出符合桑姬心意的东西了。 在这一点上,涉及到掌握权力的立身之本,桑姬绝不会有任何退缩,哪怕是和李晏兵戎相见,因为一旦退缩,那就是退无可退,国朝逐渐安稳之后,随着秩序的建立,桑姬将会被迫逐渐丧失自己插手前朝事的合法性。 所以她必须需要一个满足她需求的学派,至于怎么在原有基础上缝缝补补,那是旁人的事情! 所幸李晏意识到这一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方面阻拦,两人能够继续平和地相处下去,所谓共掌江山,无非是彼此都退让些了。 第125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73 时间过去了一年,环境真的会改变人,男子毕竟是享受了许多年,自然明白该怎么讨好单兰珍,无非是抛开性别,先将她看作一个人,再去分析她的喜好对症下药就是了。 单兰珍听惯了下面人的奉承,每次回府见到自己后宅中的人,都不由感慨一句自己可真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啊,对比其他勋贵,她简直是专情极了! 专情到了在某一段时间只喜欢一个人! 单兰珍最近喜欢一个琴师,那人琴技冠绝天下,其实单兰珍分不清琴音的细微差别,但是她很喜欢琴师弹琴的神态,也喜欢他的性格,劳累时听琴师弹琴真的很让人放松。 在后宅诸人中,单兰珍对琴师最为宠爱,时不时给他赏赐,并且允许他随时来前院找自己,后宅内的事情也都交给他处理,并且允许琴师在府中随时随地弹琴,只要他兴趣来了,在哪个风景好的地方弹琴都可以! 对于其他后宅内的人对单兰珍告状,单兰珍往往会申斥告状的人,甚至将他们逐出府,就算琴师早晨弹琴吵到了单兰珍休憩,她都舍不得疾言厉色,往往都是温言劝说。 到了后来,她担心琴师无趣,每次单兰珍不在府中,都允许琴师自己带着府中侍卫出门,去长安各处名胜采风,在山水中激发他的创作欲望。 这一次单兰珍出征前,特意进宫向桑姬求了世间名琴给琴师。 饶是桑姬都不由调笑了她一句:“看来他很符合你的心意啊。” 单兰珍想到他对月弹琴的风仪,面上不禁带了笑,向她举荐琴师的人被单兰珍引为心腹,这次出征专门带了琴师的族人一同去,眼看着琴师家族的腾飞就在眼前了。 然后等单兰珍出征回来,她就得到了噩耗。 倒不是琴师死了,可对单兰珍来说,他还不如死了呢。 琴师去了北里,在那处度过了一夜,北里是长安城秦楼妓馆的聚集处。 单兰珍从管家口中知晓消息的那一刻,瞬间下头了,对琴师所有的喜欢统统消失不见,只有全然的反感。 就像是最喜欢的茶盏去粪坑中转了一圈,不再干净,虽然洗洗还能用,但是真的会让人下意识犯恶心,尤其是在单兰珍可以有无数个替代品的时候,她完全不想再要了! 单兰珍负手立在园中,这是府中琴师最喜欢的地方,原先单兰珍看这里处处都合宜,现在只觉得碍眼,吩咐管家等会带着人将这里翻新,这才稍稍减淡了恶感。 琴师被压着狼狈地跪在单兰珍的身后,他从北里回来后,就一直被软禁在院子中,现在见到了单兰珍,眸光一亮,立刻就想诉说自己的委屈。 可是单兰珍冰冷的目光将他定在了原地。 琴师呆住了,他不可置信地道:“你不信我吗?我没有碰那里的人,我只是因为听说北里会出现退隐多年的琴艺大师,所以我才去的北里,我没有碰到一个人,我真的没有……” 他傻愣愣地说着,不断重复着这些字眼,可是单兰珍没有任何的动容。 在等琴师来的这段时间,单兰珍已经想清楚了,她知晓琴师的性格,她有七成把握相信琴师没有碰里面的人,他只是单纯地喜爱琴。 可是万一呢? 万一他碰了人呢,万一他被里面的人摸过脸蛋,触碰过手臂了呢? 单兰珍下意识皱起眉,这就像是她最爱的茶盏曾经出现在粪坑旁边,虽然茶盏可能没有掉进去,可是万一真的掉进去了呢? 只是被人洗了洗,所以面上看不出分别,或者茶盏已经被粪坑的味道熏过了,只是后来又被用了名贵的香料熏染,所以单兰珍闻不出异样。 单兰珍不愿意赌这个可能性,更不愿意委屈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可能已经脏了的东西。 还是那句话,她冒着生命危险上战场,在前朝劳心劳力,还要提携琴师的家族,好吃好喝养着琴师,什么都不让他做,结果他连最基本的保持干净都做不到,这简直是太过分了! 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委屈自己养着琴师这种东西的,如果她在自己的后宅都不能随心所欲,她这么努力为的什么啊? 琴师抓着单兰珍的衣摆,恳求着道:“我真的没有做,您可以让人去查,我根本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求求您,您让人去查查吧……” 他的声音中带了哭腔,“为什么要这么否定我?为什么都不问我一句啊?” 因为没有必要,单兰珍不喜欢他了,所以为什么要耗费精力呢? 如果都不会讨好她,她做什么要养着琴师乃至他身后的一大家子啊? 琴师被拉了下去,他惨嚎不甘的声音被侍卫堵住,但单兰珍听到了他被堵住前哭喊的最后一句话,“您那么宠爱我,为什么现在都不愿意问一问啊?” 单兰珍突然大笑出声,笑得弯下了腰,笑得流出了眼泪,又哭又笑,神情状若疯癫。 原来是这样啊,多年前困惑她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 为什么许礼清对自己那么好,却在她突围之后立刻逼迫她去死? 因为所有的好,无论是允许她练枪,还是替她在婆母面前说好话,对许礼清来说都是举手之劳。 正如单兰珍可以允许琴师在府中任意地方弹琴一样。 归根结底,她从来都不是许家的主子,所以她的一切行动都要获得许礼清的允许!并且真的因为这种允许感恩戴德! 单兰珍为了性命突围都能逼迫去死,而琴师却是去了北里才被单兰珍舍弃……无非是规训不同,对于琴师这等男子格外宽容些。 单兰珍又哭又笑了好久,才逐渐平息,她一直困惑许礼清轻而易举地舍弃自己,并且真切因为这件事吃了许多苦,和离之后回到家族受尽了冷眼和鄙夷。 她一直找不到是谁的错,原来是她自己的错啊。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人,是一个物件,她的生死荣辱是要看夫婿的心思和喜好,怪不得人人都喜好低娶了。 单兰珍听到琴师家族小心翼翼地告饶,听着他们用最恶毒的话辱骂琴师不守规矩,听着他们要判处琴师死刑,在单兰珍说只把琴师发配到庄子时,恭维了她无数的好话,之后又小心翼翼提起琴师还有一个族弟,也擅长弹琴。 单兰珍想不要说是前朝世家嫡出子不想娶公主了,就算是桑姬现在要将太子嫁给她,她都是万万不会同意的,果然还是低娶好啊。 因为这样会让她更加自由的将他当做一个物件,而不用去考虑他的心情,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大肆侵占他的所有领域。 第126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74 单兰珍体会过这样的苦楚,现在她体会到了这样的好处,而她是一个俗人,也没有什么高尚的情操,否则她就不会在短短一年内后宅进了许多人,所以她不得不赞扬这样精妙绝伦的规矩。 掌握世间武力,再通过教化,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将人驯化成合格品,哪怕不是最合自己的心意,但总归也懂得什么叫做百忍成钢,为表达又或者满足自己的欲望感到羞耻,为委屈自己满足夫婿的所有需求而感到自豪。 哪怕有一天可以远离鞭笞,拥有了相同的权利,单兰珍一开始还会下意识受到内宅规矩的影响,羞于纳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套规矩下所有的赞美都是为了服务于男子,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对标后宅女眷去想自己该多拥有什么,而该对标的是如桑封……曲子奇等人。 好吧,虽然她确实比不上桑封洁身自好,但千古以来又有多少人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呢? 她不过是一个俗人,不该被赞美私德无瑕,也不该被唾骂不知廉耻。 单兰珍对这成型的规矩没有任何的异议,唯一不满的是这规矩竟然不为自己服务,这怎么能行呢? * 单兰珍主动约了许礼清见面。 临湖的饭馆包间,许礼清对着单兰珍躬身行礼:“不知侯爷找许某是为了何事?” 许礼清是紧张的,今时不同往日,今日的许家绝对得罪不起单兰珍。 时隔几年,单兰珍再次和许礼清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她说了琴师的事,感慨良多,既是感慨当年自己的经历,竟然被这种事情困惑了许久,又是感慨她终于变成了这样的人,果然得利者是绝难主动做出改变的。 许礼清大气不敢喘,诺诺称是,单兰珍报复过许家,出了心中的恶气,这几年许家一直不怎么得意,若非当年许礼清及时站队桑姬,只怕许家早已没落,所以此时他唯恐自己说错了话,哪里惹的单兰珍不悦,让她又起了针对许家的心思。 单兰珍听着许礼清的恭维,望着日暮后波光粼粼的湖面,心中突然放晴了,总归是不一样了,她已经走出来了,起码她拥有一个能自己当家做主的宅院,而不是旁人的附庸,连练武都要担心夫婿不悦、婆母不喜,每日穿衣打扮前要先考虑旁人的喜好。 当她离开时,许礼清犹豫再三,终究道:“侯爷愿意和许家结亲吗?” 单兰珍挑眉,她当然不会以为是许礼清想和她再续前缘,许礼清保养得再好,都不能更改他本身的年龄,他已经四十多岁了。 偶尔春风一度就罢了,真的娶进门了就碍眼了。 哦,春风一度也不行,许礼清是朝堂二品高官,不是后宅内的人,她后宅多进几个人,无非就是一句风流,可要是和前朝的人勾连不清,可真的就是私德有亏了。 既然是看作物件,那么最有价值的是他身上服务单兰珍的地方,是他的容貌、身段、性格,而不是许礼清在前朝如何混得风生水起。 许礼清道:“许家旁支有一子,年华正好,德行兼备。” “为什么?” 许礼清苦笑道:“许家需要维持声望。” 世家的高贵在于累世官宦,占据王朝的高官要职,但是现在除了桑家出了一个桑封,在这个王朝更迭的时候,其他的世家都面临着家族败落的危险。 世家原本是不该这么忧虑的,他们不能在朝中占据高官要职,但是可以和宗室联姻嘛。 世人都以和世家婚配为耀,宗室不会拒绝和世家联姻。 他们成亲之后就是皇亲国戚,驸马、王妃一溜烟地出,未来皇室宗亲有世家血脉,世家的富贵不就这么延续了下来吗? 但是李家近支宗亲没人了啊!(吐血) 李家活下来的宗亲,别管关系远近、血缘亲疏,那是一个比一个老实,左右李晏已经留下了嗜杀宗亲的恶名,完全不在意再多杀几个,所以宗亲恨不得李晏永远别想起他们,更不要说去在皇帝面前为世家求情了。 世家将目光投向皇帝后宫,然后打了个哆嗦,立刻打消了这个主意,皇后连李家宗亲都敢杀,更不要说是他们几个世家了。 世家再次看向朝中新贵,真正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就那么几个人,僧多肉少,大家抢的十分激烈,而这时有的聪明人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其他地方。 一片广阔的蓝海啊。 单兰珍沉吟了片刻,道:“让我再想想。” * 单兰珍知晓桑姬对世家没有什么好感,虽然有些意动,但还是要看桑姬的态度。 在等桑姬传唤时,单兰珍看见一摇一摆走出来的小太子,她蹲下身,轻声问好,太子看见单兰珍,紧紧拽着自己腰间的荷包,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不舍。 天哪噜,刚才不该给曲大人饴糖的,母后只允许孤一天吃两块糖! 太子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迅速将荷包中的饴糖塞给单兰珍,然后一溜烟跑开了。 不行,再待下去他就要心疼了。 单兰珍握着饴糖,茫然不解地抬头,侍奉太子的近身姑姑余积笑着解释了一句:“方才太子给了曲大人一块饴糖,太子长大了啊。” 单兰珍低头瞧着自己手心中的饴糖,满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在得知桑姬不会再有其他孩子时,她的心腹开始不遗余力在太子身上下功夫,别瞧太子年岁小,但他未来是帝国的掌权者,是众人的君主。 桑姬现在年轻,可终究有老去的一天,到那时太子的心意是会决定单兰珍等人未来的前途命运,所以她们自然不希望太子沾染上了什么恶习,学些妇人不得干政的话。 余积是桑姬看中的青年才俊,她选择是侍奉太子,一方面想搏从龙之功,他日太子登基,她就是太子的心腹重臣,另一方面也是为单兰珍等人留一个后手,避免他人趁着太子年幼,带坏了太子。 对于手下人的想法,李晏和桑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太子需要以他为首的势力,这样才能保证太子地位的稳固,他日他也能够顺利的接管国家,私下里两方怎么斗都行,只要不伤了太子无非就是磨练一二。 太子,习惯成自然的端水大师。 当桑姬听完单兰珍的禀告后,道:“你总归要正经结一门亲,后宅中还是要有个当家做主的人,你不在府中,也有人能替你照料府中诸事,管束后宅,免得再出现那个琴师的事情。” “人选你自己看着办吧,选个合心意的就行。” 第127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75 世家无愧能延续数百年,在此时展现出了灵活的底线和柔软的身姿。 单兰珍准备娶夫的消息刚刚放出去,在察觉单兰珍不抗拒和世家联姻后,立刻就有世家通过各方关系找上了门,单家人一时间成为了世家的座上宾。 单兰珍的兄长找上门来,自从单兰珍往府内纳人,兄妹俩有许多的不愉快,单家族老也因为这件事十分不悦,认为有辱家声,单兰珍曾为此苦恼过,然后就去向桑封寻求一个解法。 彼时桑封瞧着单兰珍送来的重礼,看在她们同朝为官的份上,不得不对旁人家事多说了两句,“以你现在的权势,你和单家之间该是以你为主导,至于单家人不听你的话,你狠的下心就教训一番,狠不下心那就晾着他们,提携单家听话的旁支,至于理由……唔,当然是你惜才了。” 总不可能单家主支拦着单兰珍不允许她提携旁支吧,如果真如此,旁支就会先和他们撕起来了。 对于桑封这等大族出身,越发明晰家族延续和家族中的某些人富贵延续是两码事。 单兰珍不过是被族老拿着孝义逼迫,想要她为他们贡献,但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单家真的因为这种事,和你彻底闹开了,皇后心中定然只会觉得单家多事。” 单兰珍不安地道:“兄长说要将我除名。” 桑封一口茶喷了出来,揉了揉耳朵,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一个在前朝勉强称得上是二流家族的单家,要将本朝侯爵除名,尤其这位还是桑姬一等一的心腹,倒反天罡了啊,这和桑封要将皇帝从国朝除名,有什么不同? 单兰珍幼时受到的教育总归是在她脑中残有烙印的,她不觉得自己能继承单家香火,为单家传宗接代,她总归不算是个完全的单家人。 在她幼年起,她受到的教导就是自己该归于夫家。 桑封一开始是想劝的,我们能不能拿出一点符合这个地位的思想啊? 既是开国勋贵,又简在帝心,而且桑姬比你小了十多岁,完全不用考虑新皇继位后的处境,这时候别说族谱了,从你开头再写一本族谱又怎么样呢……等等。 桑封咽下了到嘴边的劝说,他开始和单兰珍推心置腹,“我和你说句实话,没有男嗣,于我而言那就是断了香火,死前都不可能咽下那口气。” 至于说此时有让外孙继承家业的,那终究是个男嗣,总归比不上自己的亲孙子,对吧?这一个外字就说了一切。 无愧于桑封的口才,单兰珍越听越难受,结合过去的经历,陡然发现单家族人从来没有真的把自己当做单家人,也不认为自己有传宗接代的资格,她只是一个帮助单家发展的外人,她苦笑着告辞。 “兄长为什么这么说?” 桑封愉快地喝了一口茶:“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呀。” “正因为是真话才不能都往外面说啊,这样恐怕会得罪了她。” 桑封笑眯眯地摇头:“非也,非也,我是在帮助她啊。” 他说的句句属实,按时下的观念,想让人发自心底承认单兰珍是单家人,那是痴人说梦! 否则就不会有单兰珍和胞兄的争吵了,不过是纳了几个人,可见单家的姿态转变不够灵活啊。 桑封感慨了两句,就吩咐胞弟道:“将桑家主支正当龄的郎君列个名单给我,从今天起,他们身边都不允许婢女近身!至于北里那种地方,更是不能去!” 他听出来了桑封的言外之意,愕然道:“那都是桑家才俊。” “我要的就是才俊,否则不是结亲反而结仇了。” “可,可……这,这怎么能行呢?那都是能入朝为官……” 桑封冷冷地看着胞弟,嘲讽道:“顶天了不过是郡守之才的货色嘛?” 郡守,在旁的家族,这是能带领家族飞黄腾达的大人物了,但在桑家,还远远不够看。 随着桑姬的地位进一步稳固,朝堂上逐渐确定有一明一暗两个皇帝,单兰珍的地位水涨船高,她是能左右桑姬心意的大人物,是桑姬最信赖的人,在如今的朝堂上,她不愧是朝廷巨擘。 尤其她才四十多岁,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她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再过十年,荣令等人年岁已高,她的前程只会更远大。 若是寻常时候,桑封肯定不会这么轻易舍弃族中嫡出子,但今时不同往日啊。 相比于单兰珍,别说是郡守,就算是朝堂的二三品高官,又能怎么样呢? “兄长,恐怕他们不会愿意。” 桑封眸中闪过厉色,冷笑着道:“那我就帮他愿意。” 家族延续的过程中总要有牺牲品,总不可能桑封劳心劳力,其他人都等着坐享其成吧。 这一次,是他们被剥夺了选择权,任你再有才华,可是又能比得上已经掌握大权的达官显贵吗? 为什么要辛苦做官呢?还是走更轻松的一条路,嫁人吧。 * 单兰珍和桑封聊过后,对单家就冷了许多,然后单家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今时不比往日,单兰珍和以前不同了。 但是仍然放不下面子,比方说这一次单家兄长上门,就直白地说他为单兰珍看重了一门亲事,是他妻族的内侄,亲上加亲,又劝单兰珍成亲前将府内的人清一清,做出个表示。 平心而论,这完全是为单兰珍考虑。 在单兰珍的兄长看来,世家子性格高傲,不如选个门楣低些的,而且正经人家结亲前,为了表示尊重,都会将身边人清理一番。 单兰珍:……她舍不得(捂脸) 她果断拒绝了,她结亲又不是为了借助姻亲之力,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喜好,就不想委屈自己,至于对方不愿意,那就换个愿意的! “我还是想选个出身好的,容色也要好一些。” 毕竟夫婿不能随时换! 她终于成为了自己曾经最唾弃的人,然后发现真香,完全不想改。 为了让她舒心,就只能委屈一下他们了! 她的兄长不满意,觉得单兰珍要求太多!他想着胞妹成亲后能收一收心,谁曾想单兰珍竟然是为了更放开地玩,才决定娶一个人管理后宅! 兄妹俩又吵了一架,不过这并不耽误单兰珍给兄长的子嗣铺路。 有属下劝单兰珍该给单家兄长一点颜色瞧瞧,好让他知晓单兰珍的身份,哪有他自顾自定下单兰珍亲事的份啊! 就算是娘娘想给单兰珍赐婚,那也要先问过单兰珍的心思! 单兰珍摇了摇头,“只是观念不同,兄长他其实做得很好了。” 在她被许家逼着自尽时,是兄长去许家接回了自己。 可也是兄长在知晓自己不愿意再嫁时,说尽了恶言。 如果单兰珍符合俗世的期待,那么她会和兄长有着很好的感情,可惜她不愿意走成亲这条路。 也是因为如此,单兰珍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她不是单家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被单家族人发自内心地承认她拥有传宗接代的资格。 不属于父家,不属于夫家,她只属于自己,爵位也不应该属于单家或是许家,因为那都不会真心承认她。 第128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76 单兰珍最后选择了钱家本支嫡子结亲,桑姬知晓消息后,沉默了一会,钱家是原身生母的家族,钱家真的是非常擅长投其所好,钱夫人是这样,现在单兰珍的夫婿也是这样。 桑姬终究是笑了笑,挥手答应了这件事。 单兰珍曾问桑姬,她们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 强求他们在后宅内的尊重,并且因为所谓的不纳妾给予高官? 单兰珍想了想,不由感慨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臣愿意遣散后院,守着夫婿过日子,只求臣多几个郡县的封地。” 大部分的好处都落到了她的手里,之后也是她的后代享受这份好处,不过是夫婿多了个名头。 桑姬笑了笑,是啊,所以等她们这一批人死去,一切又变回了原样,既然这样,这些好处当然是要给她们了,这样后来者才会自发维护她们在史书上的名声。 所以她们要做的就是好好享受所拥有的一切,给后来者做一个榜样,并且提携她们走出来,只要她们立在前朝,那么旁人就绝不敢过分。 前朝覆灭前,修改律法的声音不绝于耳,提出了哪怕父母立有遗嘱,出嫁女也不能分财产,要求妻告夫必须先挨三十板子,打个半死不活再说,说夫杀妻乃是意外,可以罚金免罪…… 现在提出这些观念的人还活着,可他们却不敢再上书了,是他们观念变了嘛? 是他们知晓,再提出这样的说法,他们的身家性命就会受到威胁了。 桑姬组建东厂,只听从她一人命令,东厂中有男有女,但相比朝堂,东厂内女子比例太高。 同时在各地设立育婴堂,养育丢弃或者贱卖的子嗣,从中选取人加入东厂,朝廷规矩,贱卖子嗣后便是皇家的人,与父母再无关系了。 育婴堂的生活并不好,远远没有比父母身边好,可有些人是不该有父母的,女婴溺亡的事件大大减少,大多愿意用孩子和育婴堂换几个铜钱。 * 在一日的午后,桑封猛拍大腿,他终于想清楚自己忽略了什么! 怪不得皇后从来不强求各个家族承认女官,因为观念不可改,为什么要委屈双方勉强维持和睦呢? 皇后分明是看中了这些人更适合做孤臣! 没有家族牵扯,一生富贵来源于皇后,纵然处置了她们,朝堂中的主流声音是赞同,绝不会为她们求情,这不就相当于内侍? 而且是死忠于皇后的内侍! 毕竟皇后没了,她们的富贵就会随之断绝,但凡不是个傻子,都不会认为李晏会和桑姬一样器重她们。 桑封终于明白皇后要组建的东厂意味着什么了。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当有机会的时候,他们会拒绝女子为官吗? 当然会! 不谈男女,如果今天有说属牛的不可为官,照样有一大堆人支持,官位就那么点,能干倒一批人就先干倒一批人。 世人会承认女子有继承家业的权利,并且发自内心的认为她的子嗣能继承自己的香火嘛? 桑封觉得,就算再过百年,这种观点仍不会被人广泛认同。 所以这些被重用,不想再次回到后宅的女子,不想陷入孤苦无依的境地,就必须要维护桑姬的地位,为此万死不辞。 桑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在养蛊啊。” 桑姬可以从天下搜罗许多这样的人,这种没有任何牵挂,心中有着一腔狠劲,而且一旦后退就是万劫不复的人。 万人中出一个,就足够桑姬用了,毕竟位置就那么多。 这种源源不断涌现的人,将会是朝堂斗争中杀也杀不尽的人,就像皇权和相权一样,皇帝可以杀一个、十个宰相,但可以杀一百个、一千个嘛? 总归是不缺人的。 过上几十年,这会变成什么样子? 太子能掌握住这股力量吗? 桑封骤然明白皇后安排余积到太子身边的用意了。 如桑封所想,这股一开始被众人忽略的力量越来越强势,并且对桑姬极为忠诚。 永和十年,夏初。 桑姬和李晏并称二圣,她正式被称为皇帝,天无二日,但国有二主。 同年,改元上元。 桑姬没有遮掩自己的野心,但她没有想会这么快实现,总得再过一年逼得不得不承认吧。 李晏:“桑娘,我想他们称呼你为陛下。” 桑姬诧异道:“为什么?” 李晏瞧着她,大概是我想和你并肩而站吧,岁月匆匆,所幸我身边始终有一个人。 * 上元十二年。 桑姬身边的东厂督主换了一个人,新上任的东厂督主格外想对桑姬展示自己的的贴心,但是陛下坐拥四海,她想来想去最后求到了崔真头上,这位追随陛下近二十年的人。 然后东厂督主就听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彼时的她完全没觉得不对,并且真心觉得崔真这个主意太妙了! 只是准备礼物的时间太长,不过好饭不怕晚嘛。 在桑姬独自带人去长安城外的行宫避暑时,东厂厂督终于捉住了机会,引着桑姬去了山中竹林,呈上了她精心准备了好几年的礼物。 溪水潺潺,竹林幽静。 桑姬隐约间瞧见负手立在林中的青衣人影,当他半转身侧头望来时,桑姬不可置信地道:“定安……” 不,不是定安。 等再走近了,才发觉这人不过是和李晏有三分相似,气势远远比不上李晏。 可是纵然竹林中光线昏暗,桑姬又离得远,但能让她乍然看去以为是李晏,就足够让人惊异了。 桑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面前这人,此人年少,像得是二十多岁的李晏,而不是现在的李晏,那也是刚刚桑姬为什么觉得不可置信。 东厂督主看到陛下的反应,觉得十拿九稳了,陛下再喜欢一个人也需要换换口味啊,尤其那位陛下已经年近五十了。 她出生时国朝已经建立,自幼在育婴堂中长大,之后被选入东厂,她当然知道那套后宅规矩,但那不是她约束后院人的嘛,更不要提贞洁这种玩意了。 这种东西竟然需要她遵守?开什么玩笑呢? 所以她自然而然做了今天这件事。 陛下是喜欢那位陛下,但又不用将这位带进宫,养在行宫就是了,左右那位陛下不会知道这件事情,退一万步就算知道了,他能做什么呢? “陛下,这里的人都是臣的心腹,绝不会有人敢泄露半个字。” 桑姬相信她这句话,如果到现在东厂连瞒着李晏做事的能力都没有,那她还是不要混了。 桑姬拒绝了这件事,并且严令她们不得再这么做。 东厂督主不解,这是为什么啊? 总不会她们是真爱,并且真的决定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东厂督主痛心疾首,不是,只能活一辈子,您又是天下最尊贵的人物,做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呢? 桑姬想了想,大概是不想让定安伤心,更舍不得两人感情中出现丝毫裂缝。 到了如今,她们相伴走过二十多年,才蓦然发现感情中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因为到她们这个地位,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了,无非就是看她们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这么做,愿不愿意相信对方不会这么做。 李晏不能知晓东厂督主对桑姬献过人,桑姬也不会知晓有谁对李晏献过人。 因为相爱,所以相守,更愿意相信对方对感情的忠诚。 所幸他们都没有选错。 当后人看向二帝这段历史时,或许太过不敢置信,他们更想相信二帝是因为利益纠缠在一起,而非感情,可是却往往解释不了二帝的许多行为,最后只能承认原来二帝情深至此。 第129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77 四皇女孙和人密谋杀害三皇孙,险些得手! 现在正被关押在牢中,这等手足相残之事,简直是骇人听闻,但是三皇孙没有性命危险,四皇女孙是太子的长女,平素最得太子宠爱。 太子得到消息后,立刻进宫求桑姬网开一面,念在长女年幼,这次就算了吧,以后他一定对她严加看管。 当时长孙女刚出世,太子和李晏都对她宠爱有加,朝臣也对这位国朝的第一位公主优待不已,只有桑姬最是冷漠。 她拒绝了太子给长女册封公主的要求,当太子问起原因时,桑姬意味不明地道:“她排行第四,而且是侧妃所出,其他兄弟都没有被册封,她不该被如此优待。” 当时太子很不满意,他认为膝下子嗣怎么会和长女计较这种事,可是桑姬执意如此,他只能接受。 观念是如此深入人心,饶是太子成长在这样一种环境中,他也丝毫没有考虑过长女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完全将她当做一个吉祥物来对待,所以不需要考虑过于宠爱她会不会让朝臣误会,会不会让兄弟嫉妒她。 因为不抱有任何的期望,所以可以尽情宠爱,因为她不用承担万里山河的重任。 桑姬犹豫过,因为她和李晏做出了不好的示范,所以日后李家子孙必定骨肉相残。 做一个盛世下无忧无虑的公主,没有什么不好,这已经是人间贵极,她会在父亲和兄弟的庇护下恣意一生,有桑姬的先例在,想必直到王朝没落,公主也不会受到什么规矩限制,她不该强推着子嗣走上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 这件事情发生后,桑姬和四皇女孙进行了一次谈话,她说出了自己心中顾虑,四皇女孙不服气地道:“同样是天家血脉,他们能有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有?” “荣华富贵?那是我生来就有的东西,这有什么值得珍贵的呢?我当然希望最好的东西!” 如果她不是公主,或许她会在意公主这个头衔,和其背后带来的尊荣,可偏偏她是啊,是她与生俱有的东西,所以这丝毫不珍贵。 桑姬道:“行事鲁莽,没有丝毫城府,对至亲手足下手,你该被处死,以儆效尤。” 四皇女孙听了却丝毫不害怕,反而笑着对桑姬行了一礼,比起父亲说得什么在长安幽禁几年,等他登基后再给自己选驸马,她更喜欢这个处置。 因为前者再珍贵,她也不过是皇权的附庸,是这天下最尊贵无比的人心中喜爱的物件,她没有丝毫的继承权,公主行事规矩还是肆意完全取决于皇帝的心情。 但是后者却是将她看做了皇位的争夺者。 比起死亡,她更害怕被无视,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 桑姬长叹一口气,道:“无论后人如何想,你我就将这件事定下来了。” 无论以后的李家女儿愿不愿意,她们都不能做置身事外的吉祥物,她们可能被兄弟提防,招来杀身之祸,也可能登上皇位,君临天下。 四皇女孙跪地行了一礼,“臣何其有幸,躬逢其盛。” 当太子知晓这件事情后,在府中枯坐良久,最后进宫求桑姬网开一面,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让长女留在长安,因为不可能了。 此时四皇女孙留在长安,只会让其他兄弟担心她宠爱过甚,日后威胁到他们的地位,反而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最后四皇女孙被封为郡王,封地设在了岭南,可能此生都没有机会回长安了。 她前往岭南的路途上,没有落魄伤感,反而觉得畅快无比,她终于得到了承认。 在其他官员震惊四皇女孙的封号,哀叹女主执政不可能翻盘了,东厂忙着从太子膝下选取有才能的皇女孙暗通曲款,立志要再扶上一位女帝。 世家已经在去岭南的路上等到了四皇女孙,瞧一瞧我家新鲜出炉、正当年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郎君呗? 正夫位置没了,还有侧夫嘛。 * 在两人的晚年,李晏对桑姬道:“我以为你会扶持一个皇女孙。” “无才却登高位,反倒是害了她们。” 她们的孙辈许多人并未长成,桑姬还不能知晓她们的性情,真的匆忙选了一个蠢货,反倒成为天下的罪人了。 “不怕以后没人能称帝?” 桑姬无趣地道:“我已经替她们将路铺平了,若是这样以后还没有一个能登高位的,可见都是废物。” 东厂等一批势力天然会站在皇女孙的身边,这就和嫡长子身边天然聚集一群人一般,皇女孙天然就拥有自己的势力。 桑姬称帝,而且定下了规矩,无论男女皆封王爵,等再过上几十年,近亲宗室枝繁叶茂,里面有女子为王,也有从母亲手中继承的王爵,皇帝想更改祖宗家法,那就要触犯宗室了。 几十年后的帝王,可不像李晏等人刚立朝时,可以在一张白纸上随意涂抹。 李晏握着桑姬的手,笑道:“那么野心呢?” 桑姬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皇位,无论远看近看,还是左看右看都是个好东西,而且是千年来大家都争破了头的好东西,不需要人劝,只要有抢夺的资格,大家都会试一试的。 可谓是皇位大舞台,有梦你就来。 * 当臣子委婉询问李晏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谥号,这样等李晏去世后,他们商量谥号时也能知晓为他定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挑选的余地,总归都是那几个极好的谥号。 李晏却谈起了庙号,“日后定祖吧。” 臣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创之功用祖,继嗣之功用宗,陛下这是在说他是开国之君吗? 这要置先皇于何地? 虽然朝臣们不忠于先皇,但先皇是陛下的生父啊,这是要让后人骂陛下不孝啊。 李晏却执意如此,他对桑姬说了这件事:“桑娘,可惧人言?” “孤已经是人间极贵,何惧之有?” 最后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这一次却是桑姬先离开世界了,她握着李晏的手,满是不舍地道:“定安,我不想送你离开,所以这次让我先走吧。” 桑姬恍惚间看见了漫天飞雪中孤单伫立的人影,可这明明是春日啊,她甩了甩头,只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李晏瞧着桑姬咽气,心如刀割,明明他的寿命将近,马上就能去陪桑娘,可是他还是很难过啊。 原来被留下来是这种感受吗? 在生命的最后一瞬,李晏恍惚间想起了上一世,可下一瞬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重新转世,记忆再次尘封。 桑姬离世后,不到半刻钟李晏离世,后人对此各有分析,有说是阴谋算计,两败俱伤,有说是感情至深,生死相随,但这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最后朝臣定下庙号,李晏为太祖皇帝,桑姬为圣祖皇帝。 第130章 乱世浮沉一统天下的君主(完) 对于谁来继承自己的爵位,单兰珍犹豫了许久。 早年她和许礼清有一子,但他曾经逼她去死,对他而言,许家才是他的家族。 单兰珍本想抱一个孙辈过继到膝下,可是长子拒绝了她。 在长子看来,单兰珍就他一个子嗣,无论如何,爵位都是他来继承,既然如此,孩子养在许家才能对许家亲近。 至于单兰珍不甘给许家做嫁衣? 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啊! 陪伴单兰珍多年的夫婿抓住了机会,他跪下求道:“我是您明媒正娶进门的夫婿,可是许家郎君并不承认我,求您怜惜,给我一条活路。” 两人相伴多年,单兰珍对他是有感情的,可是她的长子十分厌恶他,觉得他的存在是一种耻辱,这让单兰珍勃然大怒。 许礼清再娶的人是长子的长辈,她娶的人就不是长辈吗? 怎么,她嫁给许礼清,所以一生就必须和许礼清绑定吗? 而这更加让单兰珍担忧,如今长子就是这样,等她死后,后人祭祀时,是不是要将自己和许礼清一同祭祀……毕竟许礼清是他们的嫡亲长辈,他们是这两人的后嗣。 单兰珍只是想一想,就要呕出一口血来,她辛苦得来的爵位还要给那个逼她去死的前夫一半嘛?! 让他和自己一同永享祭祀?! 所以她排除了许家。 当单兰珍将目光投向单家时,侄子继位还是从单家远支选取子嗣过继呢? 她在一次家宴上得出了答案,那就是都不要。 小辈中争执动手,最后闹到了单兰珍的面前,分别是她的侄儿和外甥,他们争论谁和单兰珍的关系更亲近。 单家侄儿一句:“你不过是外姓子,姑姑和姨母相比,自然是姑姑更亲近了,毕竟我是单家子。” 大人们听到这句话,带着笑打趣孩子,没有人反驳他的话,只有心思灵敏的人面色大变,连忙怒斥孩子。 这句话戳中了单兰珍心中最隐蔽的痛楚,在这套规矩体系中,女子是单家的点缀,绝不是单家的主枝,她们一边没有权利分单家的族产,但另一方面又教育她们必须不遗余力地提携单家子,将单家的血脉传承看作是自己的责任。 不惜一切帮助兄弟娶妻生子,哪怕是榨干自己骨血也在所不惜。 单兰珍活着时,因为她的权势可以受到种种优待,可是等她死后呢? 爵位是单家的爵位,但却不是单兰珍的爵位了。 她会被后人扔到故纸堆中,继承她爵位的人会淡忘她,强调单家的荣耀,几代之后,仍然是单家男嗣继承了好处。 她又是给单家做了嫁衣。 单兰珍再一次赞扬这套体系,为什么就没有人能把她的兄弟养成这幅模样——将单兰珍拥有一个后嗣看作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呢。 将最利己、最自私的事情包裹成天下最公平正义的事情,凡是不遵从这个规矩的人,都该被指责唾骂。 这是千年来无数男子自发促成了这件事情,班师所写女诫至今已有六百年,其中观念,如今才成为世人公认的女子德行范本。 单兰珍想要享受这一份好处,或许需要再等千年,当然前提是千年中有一代代人走入前朝,掌握制定规矩的话语权。 单兰珍辗转反侧良久,在某一日突然想开了,她为什么一定要寻求一个认同呢? 她已经站得足够高了,可以自己单写族谱啊,至于姓氏……陛下赐姓是荣耀,陛下给臣选个好听的姓氏吧。 她无法改变现有的观念,但她也不该受束缚,既然自己本就不是单家发自内心承认的继承人,那么大家就各自分家过吧。 对于血缘传承,单兰珍也不强求了,她受到的教导中都是替夫家传宗接代,又不是帮她自己啊,长子认为父权大于母权,那么让她在朝内选一个合眼缘的女子继承自己的爵位吧。 我的爵位,想给谁就给谁! 这个大馅饼砸到了朝堂新贵谏议大夫身上,育婴堂出身,无父无母无家族,孑然一人,品行端正,能力出色,各方面完全符合单兰珍的期望。 * 随着皇位更迭,李家宗室开始变得枝繁叶茂,这终于回到了世家所熟悉的联姻路径。 就是其中出了一点小小的例外,联姻的人除了女儿,还有郎君,但这无妨,总归比照着做就是了。 这!真!无!妨! 钱家家主头疼地听着子嗣告状,西平王怀孕了,子嗣生父不详,但算算时间,肯定不是王夫的。 钱家家主能怎么办,他总不可能上门对着西平王说,为了让钱家出一个王爵血脉,委屈西平王之后只碰王夫吧。 怎么?本王宠幸谁还要看你钱家的脸色?能过就过,不能过赶紧从王夫的位置上滚下去。 本王一定是王爵,本王的孩子也一定是王爵,至于王夫是谁,这重要吗?! 又或者说委屈王爷一年,冒着生命危险再怀一胎,给钱家生个子嗣吧,他这话敢说出去,西平王就敢活剐了他! 钱家家主只能恨铁不成钢地道:“还不都是你不争气,竟然都讨不了西平王的欢心!她正怀着孕,你现在回钱家做什么?” “她身体康健,并没有孕期反应。” “蠢货!她不需要和你不做是一回事吗?真惹了西平王不喜怎么办?子嗣!子嗣!你就只知道念叨这个,你是西平王明媒正娶进门的,别管是什么孩子,总归是你的子嗣,纠结这点细枝末节做什么?” “还不赶紧滚回去小意伺候着西平王,求她将孩子记在你的名下!要是给了侧夫养,你哭都没地方去哭!” 钱家家主和桑家家主感慨此事,却听桑家家主苦笑着说他最近这些天忙碌的缘由。 长乐王娶的是桑家郎君,但是已经有两年没有踏入王夫的院中了,桑家郎君正当年,就私下…… 钱家家主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偷人了?” 王爷后院一茬茬进人,有些是只看不碰,有些人是碰了一次就忘到了脑后,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们可以偷人的理由,懂不懂贞洁二字怎么写啊? 桑家家主苦笑着点头:“所幸家中跟去的仆从发生及时,没有酿成大祸,有祖上的余泽在,皇家没有追究桑家的过错,我告诉你,是因为长乐王看中了您家的五郎君。” 钱家家主酸溜溜地想,这就是祖上是开国功臣的好处了,这样的祸事也只是死了一个王夫。 * 时间匆匆而过,等到皇朝中后期时,终于有了成体系的规矩。 王夫敢流露出半分对孩子血脉的不满,那就是被送去家庙的下场,皇家选夫前最先看的是生育能力,有可能导致落胎、难产,损害宗亲身体的人,统统都是不合格! 而这还往往不能让人满意,觉得驯服力度不够,既嫌他们不够温顺,又嫌弃他们不够独特。 不是没有人想拨乱反正,但是几代下来以宗室为核心形成的庞大利益网络,根本让人无法撼动。 太极殿。 皇帝想削藩,他听着宰相举荐的人说着心中想法,不由连连点头,然后就听到了那人说女子本就是外人,日后她们的子嗣不能继承爵位。 “如此,朝廷就能少分出一批爵位了。” 殿内鸦雀无声,皇帝面无表情地命侍卫将他打入监牢。 不谈宗亲的反对,就说皇帝本身的皇位来源,很巧呢,恰好来自他的母亲,所以皇帝第一个就该把自己逐出李家,哄堂大笑了啊。 * 史馆。 负责编撰前朝史书的官员看到前朝关于公主的记载,不由感慨他们过得太舒服,竟然连这种事情都能上折子参公主一本,比如端着公主的架子,不对公婆行礼,不能够善待夫家,全无妇人的柔顺,更甚者养男宠,言行无忌、不符合礼教等等。 前朝关于公主下嫁后的夫权和君权谁先谁后,一直争论不休。 到了本朝,却是不必再讨论了,因为没有公主了。 同僚好奇地围过来看着记载,短短一篇记载中竟然连养男宠都要提上一笔,啧,真的是太闲了。 要是本朝的皇女能像前朝这样,那皇子们简直要将姐妹们供起来。 本朝皇位争夺一向是血腥,和那些动不动就宫变、起兵反叛封疆裂土的宗亲相比,一位只喜好养男人的王爷,简直就是皇帝的心头宝,是皇帝展示自己友爱手足的好机会,是李家和谐友爱的证明。 可惜,纵观李家王朝几百年,这种安安心心只玩男人的王爷真的是少之又少,大多人表示,我们还是更喜欢养养军队,招揽名士,再和朝臣联络一下感情。 第131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 画上的少年将军手持长枪,枪尖直指前方,衣衫染血,坐下战马嘶鸣,身后写着晏字的旌旗迎风招展,全副武装的军队等待着号角声响起,再次发出冲锋,在更远处是巍峨高大的城池,其上赫然写着洛阳两字。 对桑姬而言,最难忘终属于那个夜晚,那个李晏说会带她去洛阳的夜晚。 因为此,她才真正愿意对李晏交心,想和他一同走下去。 桑姬从系统那里取出了上个世界的画卷,两相对照,容貌相同,气势相近,果然两个世界应当是一个人。 第一幅画上挂着的蓝田玉牡丹已经出现了裂缝,桑姬正要用力将它彻底摧毁,从进系统空间就一直缠绕着她的一缕情丝陡然一震,慌忙钻到桑姬手里变成了两个串在一起的小玉玺,玉玺只有桑姬的半个拇指大小。 两人竟然能在两个世界接连相遇,那么她就应该趁早毁掉这缕情丝,可是看着手中的小玉玺,桑金难得生出了犹豫。 小玉玺上闪过微光,照亮了玉玺下面刻着的字,是桑姬的笔迹,是她和定安一起做的玉玺,一人一个,象征着权势之下的爱意。 到了皇朝后期,他们甚至开始混用对方的玉玺,刚刚离开那个世界,虽然感情被淡化,但终究不可能立刻荡然无存。 桑姬无奈地将小玉玺挂在了第二幅画上,手指轻轻抚过蓝田玉牡丹的裂缝处,终究没舍得下手。 罢了,按现在的进展,再过两个世界,这个蓝田玉牡丹挂坠自然而然就会碎了,她何必要在此时强行斩断这缕情丝呢? 桑姬让系统收好两幅画后,灵魂逐渐变得澄澈无暇,不沾染爱恨,魂魄深处的封印悄然一闪,变得更加牢固了。 眸中的一切情感逐渐淡去,最终归于平静。 桑姬不满地抱怨:“系统,我上个世界是不是被你拉去当苦力了啊?” 虽然她没有记忆,但是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劳心劳力! 系·一进世界就变马·真的当了苦力·刚刚修养好的·统:……我不是,我没有,别凭空污统清白! 桑姬狐疑:“真的没有吗?” 光球在空中跳了起来:“当然没……” 等等,上个世纪是让宿主和小世界中的人做交易,所以才选择了孙家三小姐,之后才引发了一切的事情,所以可能有那么一丢丢的关系。 桑姬笑着道:“所以统统,下个世界给我选一个轻松点的吧。” * 桑姬从床上醒过来,在晨光下伸了个懒腰,花园中盛开着红玫瑰。 沃利克家族坐落于帝国的西端,绵延几百年,是当之无愧的顶级贵族,权势惊人,唯一的遗憾就是子嗣不丰。 沃利克公爵的小女儿体质虚弱,常年在庄园养病,不见外人。 今年年初,沃利克家族突然传出消息,说公爵的小女儿养好了身体,现在身体健康,贵族十分意外这个消息,纷纷给沃利克家族送去祝福。 在今年的七月盛典上,皇室特意邀请了沃利克家族的小女儿。 桑姬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听着书桌对面的沃利克公爵缓缓讲述七月盛典的由来。 她最后总结道:“所以这就是贵族之间的相亲会?” 沃利克公爵:“年轻的绅士们一定会竞相讨好你,力图博得你的青睐。” 桑姬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毕竟我是您的女儿。” 沃利克公爵只有一子一女,按当世的继承法,桑姬将会和她的长兄一起瓜分沃利克公爵的领地,而这对于其他贵族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产。 沃利克瞧着对面犹如上帝造物的桑姬,“不,没有领地……”他们也会竞相讨好你。 桑姬已经捂着胸口,故作痛心的道:“殿下,您竟然不会给您柔弱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儿封地吗?” 沃利克公爵哑然失笑:“我答应了你,自然会将你看作是我的亲生女儿,可你却不愿意叫我一声父亲。” 桑姬站起身提着裙摆优雅的行了一礼,“日安,父亲。” 沃利克笑着赶走了她,桑姬离开前,问道:“从领地赶往王都需要一个多月的路程,亲爱的父亲大人,您有什么要嘱托我的吗?” “比如?” “比如对倾慕我的王子,我该怎么办呢?” “沃利克家族不需要畏惧任何人。”所以按照你的心意去做吧。 “那么父亲大人,秋日再见。” 沃利克公爵的小女儿本该在去岁末就回到上帝的怀抱,由此她和系统做了交易,系统精心挑选之后,最终定下这个世界,看重的就是沃利克家族人口简单、关系和睦,而且地位极高,完全可以让桑姬轻轻松松享受生活。 所以系统特意让沃利克公爵做了这一次交易的见证人,桑姬需要沃利克家族的富贵,沃利克公爵想让女儿在其他世界幸福过完一生,双方一拍即合。 这对表面父女一直相处得十分愉快,沃利克公爵十分懂得分寸,对着桑姬并不会搬出父亲的权威,保持着关心女儿却不真的干涉桑姬决定的界限,而桑姬完全不插手沃利克家族的事务,安心做一个吃喝玩乐的贵族小姐。 桑姬笑着离开书房,哪怕没有前面两个世界的记忆,她也觉得这个家庭氛围让人感到愉悦,没有乌七八糟的事情……等等,她之前经历了什么呀? 系统投出了地图,从领地去王都,需要跨过海峡,走陆路需要二十五天,水路则需要四十天! 桑姬所以扫了一眼,就果断决定走水路。 没有其他原因,她来这个世界还没做过船呢! 海鲜正肥美! 系统看了桑姬上个世纪的经历,觉得自己不能做个废物,系统准备和桑姬讨论需要带的物资、人员、一路上会经过的贵族领地,是否需要拜访……然后就被桑姬禁言了。 “路上会接亚内斯一同去王都,出发之前公爵会安排好一切,路上出现意外有亚内斯,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吃下午茶!” 系统:啊这,这个世界的宿主是真的放飞了啊。 桑姬抗议,她不是不做事,而是按照系统给的剧情,到了年末,天之骄子才会出现在这片大陆上! 所以她只能被迫在午后阳光中喝上一杯红茶了。 第132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 经过上一个世界,系统再次升级,能够给桑姬展示出原来的世界线了。 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是深海人鱼,人鱼一族的王,他踏足人类的地盘,杀了北境的考克斯公爵,之后一统北境。 贵族们联合起来讨伐他,大陆上点燃了战火,天之骄子连续三次打退了贵族,就当贵族准备无奈接受这一个事实时,爆出了天之骄子是深海人鱼,是异族! 异族踏足人类的领域,瓜分人类的领地,教堂亲自下场率领贵族攻伐他,北境内的反抗军层出不穷。 桑姬躺在长椅上,迎着海风,闲闲地听着系统讲故事,头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马上就将要睡过去,可是故事却戛然而止。 桑姬不满道:“后面呢?” 系统……不,现在是鹦鹉,爪子推了推桌上的瓜子皮,意思不言而喻。 桑姬非常不满意,痛心疾首的道:“统子,你变了。” 她现在非常怀念那个几天前要认真做事的统子。 鹦鹉不搭理桑姬,歪头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然后……羽毛更凌乱了。 桑姬:“你看,身为一只鸟,你竟然都不会理毛,统子你该学会自己干活了,今天晚上的顺毛服务没有了!” “嘎?”系统刷一下飞起来了,发出了不满的抗议声。 遮阳伞下的桑姬懒洋洋按下了铃铛,仆人上前清理好桌面,又按照桑姬的吩咐端来了一盘剥好的瓜子仁儿以及一杯蜜水。 不知何时,系统已经安静的落到了桌边,眼睛都要直了,鸟喙蹭了蹭翅膀,刚才那一盘瓜子磕的统好累,宿主终于愿意做个人了! 对上桑姬似笑非笑的目光,系统谄媚的讲完了接下的剧情。 贵族掏出了全部的身家去攻打北境,有血色战争在前,异族统治人类是绝不能够容忍的事情,大陆上陷入了连绵不绝的战火之中,生灵涂炭。 等最后天之骄子离开了大陆,但是人类和人鱼结下血仇,再难化解。 桑姬听过这个世界关于人鱼的传说,不解道:“深海人鱼生活在万里之下的海底,他跑到陆地上做什么啊?” 系统拿出了主系统的分析报告,道:“因为他需要证明自己,告诉人鱼,他能带领深海人鱼成为世界的统治者。” 听起来是不错,天之骄子活着时确实实现了,但—— “之前的人鱼王者怎么证明自己的?” “生育。” “啊?”桑姬茫然。 系统弱弱道:“人鱼子嗣稀少,所以能够生下具有强大实力的人鱼,无疑证明了自身的血脉优异。” 听起来离谱,但在人鱼的世界中只有最强大的母体才能够诞下人鱼中的王者。 是的,母体。 人鱼的历史上,只出现过几次雄性王者,在自然界中,雌性强大不是一件值得惊异的事情。 桑姬点头,明白了,“所以这就是主系统推断他有了子嗣,就可以避开原世界线的逻辑?” 系统含着满嘴的瓜子点了点头。 桑姬摸了一把系统五彩缤纷的羽毛,站起身走到甲板的边缘,远眺着海面,她已经离开领地十天了。 轮船行驶在大海之上,高有五层,犹如海上的移动堡垒,桑姬的房间占据了整个五层,轮船现在经过的这片海面盛产火焰鱼。 在阳光下,火焰鱼会展现出烈焰一般的颜色,当然,火焰鱼最出名的不是外表,而是那让人一尝就再难忘记的口感,可惜火焰鱼最好的食用时间是在刚刚捕捞上岸的半小时内。 火焰鱼极难捕捉,桑姬也只有在进入这片海域的第一天尝到过一次,不到巴掌大的火焰鱼,除去不能食用的部分,他和亚内斯分享了那几块鱼肉,尝个味道就没有了。 桑姬回忆起了那美妙的口感,不由得扼腕叹息,当时就不该故作客气和亚内斯分享火焰鱼,都忘了自己的人设! 明天晚上轮船就会驶离这片海域,桑姬真诚希望今天水手能够捕捞到火焰鱼。 桑姬扶着栏杆缓缓走下了楼梯,鹦鹉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亚内斯瞧见表妹走下楼梯,眸中闪过惊艳,“哦,我亲爱的桑。” 他上前想行贴面礼,却被飞过来的鹦鹉遮挡住了视线,鹦鹉落在了他的肩头,满足地扇了扇翅膀,终于不用系统自己飞了。 在这个空当,桑姬已经举起了手杖,恰好将亚内斯隔在了三步之外。 “得体的绅士应该学会和淑女保持距离。” 亚内斯夸张地表达了自己的伤心,而此时桑姬已经越过他走到了甲板上。 傍晚的海风带着潮意,天边落日像是一幅画,不带丝毫热意。 甲板的左前方聚集了一群人,桑姬缓缓走近,能听到嘈杂声中夹杂的惊呼声,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有人注意到了桑姬的到来,连忙行礼,大声道:“日安,沃利克殿下。” 众人纷纷让开位置,露出了中心的人鱼。 人鱼苍白着脸,半趴在甲板上,他从众人的神情中知晓来的人是这座轮船上有地位的人。 该死,他正在处于进化期,否则才不会被一张渔网困住。 人鱼心中冷静,默默计算着距离,等到人靠近,他会立刻挟持这位沃利克殿下,逼迫众人放他离开。 半蜷起的手掌下,指甲变长且变得锋锐,有淡蓝色的幽芒闪过,人鱼露出了利刃。 可是人鱼却迟迟没有听到脚步声。 他半撑起身子,抬头望过去,夕阳的落日余晖下,身形修长的贵族小姐穿着华丽的长裙,正定定的望着自己,眸中有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期盼,像是在等了他许久,终于等到了自己。 人鱼心脏停了一拍,鱼尾不自在地拍了拍甲板。 桑姬被惊醒了,她的目光从人鱼手上压着的火焰鱼缓缓向上移动,和人鱼对视后,冲他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哇,上天哪,他手中压着的竟然是火焰鱼!是足有半个手臂长的火焰鱼!真是一个会捕鱼的小可爱! 人鱼心内冷嗤,呵,又是一个被人鱼美貌迷昏头的家伙,可是耳朵尖却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桑姬看过后,目光又不自觉落到了那条火焰鱼身上。 至于人鱼? 那是什么,有火焰鱼好吃吗? 火焰鱼不愧是大陆上公认的五大顶尖美食之一,怪不得罗哈斯公爵天天带着人在海上漂,桑姬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133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 亚内斯走近,就听到桑姬用笃定的语调道:“我要那条鱼!” 亚内斯顺着桑姬举起的手杖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甲板上虚弱憔悴的人鱼。 “哦,天哪,竟然真的是人鱼。” 这片大陆上不缺少人鱼的传说,甚至有些人还曾亲眼看到过人鱼,不过这太罕见了。 亚内斯从十四岁时候就带着人出海,这条海道他走过无数次,但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人鱼。 桑姬愣了愣,反驳道:“才不是……”人鱼。 她对上了人鱼湛蓝色的眼眸,一双不带丝毫阴霾,比雨后的天空更加晴朗的双眸,眸子水润润的,带着小动物似的讨好,像是初生的幼鸟,对着上岸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交付了所有的信任。 桑姬咽下了口中的话。 浅灰色的碎发凌乱地遮住人鱼的额角,却遮不住他脸上的血迹,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了这条人鱼。 他长得真好看啊,就算是王都最有名的画师都不能描绘出他的美貌,眉眼精致,五官线条流畅,眼睛略圆,削弱了他身上的危险,让人一眼就放下了心防。 他应该正是处于向成年的转变期,桑姬从那面容隐约看到了他成年的长相,是极富男性魅力的长相,和他现在的气质截然相反。 桑姬的视线逐渐下移,飞快地掠过人鱼赤裸着的上身,但还是看到了人鱼身上的肌肉,既不显得臃肿,又不让人觉得单薄,恰到好处,没有削弱他的少年感,却让人意识到他正在向成年人鱼转变。 再向下是纠缠在渔网中的艳红色鱼尾,颜色深浅不一,有些地方浅淡到近乎于透明,有些地方却比天边的晚霞更加艳丽,尾鳍可怜兮兮蜷缩在渔网中,像是一层轻纱覆盖在鱼尾处。 鱼尾上的颜色并非整齐有序的过渡,反而是各处的颜色都不同,像是布匹在逐渐褪色,深红、玫瑰红、赤红、浅红……交错在一起,这种杂乱的色调本该被人厌恶,可是处在这条人鱼身上,却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桑姬笃定地道:“是的,我要养他!” 人鱼一族中以纯色为耀,越是纯净的色彩象征着人鱼的实力越强大,而这条人鱼显然是人鱼中的底层。 而且他是在浅海区域被人捕捉到,竟然都无法撕烂渔网,只能可怜兮兮地被困在甲板上,这足以证明他不是深海人鱼,而是实力远远不如深海人鱼的浅海人鱼! 所以完全是个无害的小可怜嘛。 桑姬上前蹲下身,抬手轻轻触碰着面前的人鱼,指尖拭去人鱼脸上的一抹血痕。 人鱼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展露出了明显的不安,却还是执意看着桑姬,全然相信桑姬不会伤害他。 桑姬想,多么天真啊,竟然会相信上岸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类。 至于说桑姬不是人鱼见到的第一个人,周边还有许多的水手? 天哪,谁这么不长眼,尊贵的沃利克殿下正在兴头上,谁敢去泼她的凉水呢? 人鱼想,多么天真的贵族小姐,竟然敢不做防备地接近人鱼,不过这确实是适合他度过进化期的地方。 人鱼悄然收起利爪,抬起手不安地攥住了桑姬垂下的袖摆。 桑姬握着手杖的手收了三分力气,眉眼含笑,在瞄到人鱼右掌按着的火焰鱼,心情更加愉悦。 亚内斯终于回过了神,急忙道:“不,不行,桑,这绝对不行!按照教会的规定,我们必须要将人鱼送回大海,不能囚禁人鱼。” 这是人类和人鱼之间的默契……好吧,纯粹是因为人鱼在海上被捕捞,会立刻召唤同伴。 桑姬这些天听的睡前故事不是白听的,她当然知道这一点,可—— “到现在都没有人鱼来救他,亚内斯,他一定是被同伴抛弃了,否则现在应该有人鱼来救他。” 人鱼当然不会呼唤同伴,如果让那群家伙知道自己撞进了人类的渔网中,他会被嘲笑一生的! 绝对不能让其他鱼知道这个秘密! 桑姬虽然这么说着,可她还是决定尊重人鱼的意愿,桑姬恋恋不舍地揉了一把人鱼的碎发,出乎意料的柔软。 人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桑姬被他逗笑了。 这条人鱼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鱼的头发可以刺穿海底巨兽的皮肤,如果不是他处于进化期,人类的手骨都会被扎穿! 仆人已经将人鱼从渔网中解救了出来,将手下的火焰鱼往桑姬面前推了推。 桑姬笑眯眯地收下了鱼,吩咐仆人立刻让厨师去做火焰鱼。 人鱼看见贵族小姐收下了自己的礼物,甩了甩尾巴,完美,贵族小姐愿意养自己一段时间了。 桑姬想要送人鱼返回海洋,她又揉了一把人鱼的头发,道:“我送你回海洋,如果你不想走,那你就不要游走,好吗?” 人鱼当然是听不懂人类的话,他脑子晕乎乎的,处于进化期的人鱼本就没有不剩多少智商,在桑姬浸着笑意的眸子中,人鱼简直要把最后一点智商都扔了。 直到人鱼被搬到了甲板边缘,贵族小姐陡然抬手拽出了袖子,在袖口断裂的撕拉声中,人鱼就这么被推下了海。 人鱼瞪大了双眼,抬头望向甲板上的桑姬,眸中盛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尤其是看到桑姬对着他摆手,断裂的袖口在风中摇晃,人鱼气得都呛水了! 奇耻大辱! 就是不知道说得是人鱼呛水,还是贵族小姐收了他的礼物却扔了他? 人鱼气得扒在轮船边,指甲伸长变得锋锐,不断抓着轮船的船壁。 桑姬握着栏杆向下看,海浪层层拍打着轮船,人鱼在海浪中浮沉,无力地趴在轮船边,手掌不断地拍打着轮船的边缘,祈求人类带走自己。 真可爱,竟然不知道远离人类,竟然对自己产生了依赖,或许他是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吧。 桑姬吩咐水手将人鱼打捞上来,亚内斯在一边劝她不要这么做,届时进了王都肯定要被教会审查,不要凭空给自己增加麻烦啊,尤其最近王都并不太平。 显然,桑姬是听不进去的。 一位享受生活的贵族小姐,身边不该有一个打发时间的宠物吗? 至于说系统变作的鹦鹉? 系统不配和这只可爱的人鱼相比,尤其他还会捉火焰鱼,桑姬越想越满意。 第134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4 人鱼气红了脸,却还是主动钻进了水手扔下的渔网中,离开前还没忘记抹去自己在轮船边留下的气味——有概率吸引深海巨兽的香味。 徒留轮船边数道爪痕,如果让桑姬看到这些痕迹,想必她一定能够褪去滤镜重新认识一下人鱼的战斗力。 人鱼板着脸坐在渔网中,上船前想好了一定要表示自己的不满,可在桑姬主动凑近,亲手拨开他头上的渔网时,人鱼再也板不起脸了。 他冷静下来后,想通了桑姬的做法,这是要放他离开。 人鱼生不起气来了,他和贵族小姐计较什么呢? 见到了人鱼竟然还想傻乎乎地放自己回海里,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贵族小姐。 至于贵族小姐收下了自己的鱼? 他应该包容人类的智商,竟然连最简单的交易都想不到! 人鱼的头扬起,显得高傲极了,可是却时不时瞄一眼桑姬,当桑姬和他的目光交汇,他又立刻转过了头。 想气但又气不起来,又不甘心这么和好,好气哦。 陷入智商低谷的人鱼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幼稚,所幸人鱼会保留进化期的记忆——虽然对所有人鱼而言,这都不是一件友好的事情。 人鱼决定独自度过这段时间,他特意离开了深海,跑到浅海来,竭力避开自己认识的人鱼,免得日后有人鱼在他面前提起令鱼尴尬的事情,可惜适得其反呢。 希望以后恢复记忆的人鱼先生不会钻入塔马瑞克海沟,据说每条深海人鱼度过进化期,都会恨不得呆在塔马瑞克海沟里再也不出来了呢。 桑姬笑吟吟喂了人鱼一块火焰鱼鱼片,厨师的动作很快,迅l速将火焰鱼按照部位片好,并且端给了桑姬。 任何的调料洒在火焰鱼上,只会削减了它的风味,火焰鱼的鱼腹正是最美味的存在,一抿极化,像是饮了一口冰泉中的火焰,唇齿留香。 鱼背的肉质更紧实,咀嚼时是火焰在口腔中跳动,咽下时能从口腔一路热到胃中,却不让人感到难受,恍若泡在温泉之中。 明明是夏日,桑姬吃火焰鱼却不觉得炎热,反而觉得恰到好处,就像是火焰鱼会主动调节人的体温。 桑姬开心极了,甚至毫不吝啬地分享了一小盘鱼肉给系统。 人鱼看到这一幕,尾鳍不满地张开,对上人类温柔的目光,人鱼张嘴咬住了人类喂到嘴边的鱼肉,心中却是将记住了那只鹦鹉。 臭鹦鹉竟然敢吃他送给人类的火焰鱼! 这是他的……他和人类的鱼! 桑姬就这么席地而坐,在甲板上和人鱼一起吃完了整条火焰鱼。 等到亚内斯领着罗哈斯公爵来到三层的甲板上时,盘子中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丝毫剩余。 罗哈斯公爵非常受伤,他上次见到手臂长的火焰鱼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美丽的小姐,作为您远方而来的朋友,我有幸被邀请和您一同品尝火焰鱼吗?” 亚内斯尴尬地打者圆场。 桑姬站起了身子,招手示意仆人将人鱼搬到五楼去,对着人鱼望来的目光,桑姬笑着安抚了两句。 语气柔和,饶是没有旁的意思,也让旁观者觉得她在散发着惊人的魅力,罗哈斯公爵的家族向来喜欢黑发黑眸的的美人,而桑姬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原本对于帝都的吩咐还存着两分敷衍的心思,现在则是非常积极了。 身份尊贵,拥有大批领地,样貌顶尖的贵族小姐,这确实是值得贵族竞相追捧的人。 可惜——美人太冷。 桑姬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着手,冷淡道:“公爵大人,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跟我却对小姐一见钟情,桑,答应我的追求,你将会是罗哈斯家族尊贵的女主人。” 桑姬握着手杖一言不发的离开,在经过罗哈斯公爵时突然停步,道:“沃利克家族不需要朋友。” 所以下次不要说是自己的朋友。 罗哈斯公爵愕然地看着桑姬离去,亚内斯擦了擦额头的汗,却不知道怎么办,显然桑姬不喜欢罗哈斯公爵。 但这是帝国的五位公爵之一啊! 罗哈斯公爵继承家族的爵位后,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不客气,在亚内斯在旁小心翼翼地解释时,他不在意的道:“我知道,沃利克家族的美人总是带着利刺的。” 就像是沃利克家族族徽上的红玫瑰。 他拍了拍亚内斯的肩膀,等甲板上的仆人都退到了远处,才缓缓地道:“帝都的王位之争到了关键时刻,沃利克家族是该想好选择哪位殿下了。” 亚内斯想支吾着无法回答,此时才明白为什么罗哈斯公爵会等着他们一同前往王都。 哪怕是轮船在这片海域盘亘了五天,罗哈斯公爵竟然没有丝毫厌烦,反而主动折返回来寻找他们。 他不由庆幸桑姬没有给这位年轻且尊贵的追求者好脸色,否则要是答应下来……身为沃利克家族的幼女,她的丈夫人选显然能代表沃利克家族的态度。 六年前,国王的长子意外去世,按照继承法规矩,应该由二王子顺位继承,但是教堂反对这件事,教皇含糊的说,他得到了神明的启示,二王子不该继承王位。 二王子的母亲是北境考克斯公爵的胞妹,血脉尊贵,是大贵族和皇室的联姻产物,他性格温和,亲近贵族,博学多才。 教皇给不出明确的理由,却要剥夺二王子的王位继承权,这无疑是在插手帝国的王位继承。 这六年时间,围绕着二王子和三王子的继承权,双方争斗不休。 帝国的五大公爵中,有三位公爵站在二王子这一边,国王也倾向于二王子。 教会表面上支持三王子,但教会内部的大主教们意见不一,各自有支持的人,所以导致教会一直不能拧成一股绳。 但在今年,教会终于达成了一个统一的意见——先剥夺二王子的继承权。 眼看着二王子即将落于下风,贵族们开始拉拢原先保持中立的人,其中沃利克家族则是重中之重。 第135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5 帝国五大公爵中,沃利克家族和北境考克斯家族分庭抗礼,两家的领地加起来占据了帝国的一半面积,相比于北境的冰天雪地,沃利克家族的领地大多数地区则是温暖如春。 按照常理,沃利克家族应该对帝国王位吹响冲锋的号角,可惜沃利克家族子嗣单薄到了闻者伤心的地步。 亚内斯的曾祖母是沃利克家族的小姐,就这么一层关系,在别的家族早已算作血脉疏远,是十足十的远亲,却是沃利克家族的近亲了。 所以,每一任的沃利克家族族长最想要做的是增加家族的人口,可惜越努力效果越糟糕,最后沃利克家族开摆了,只要有个能活下来的继承人,那就足够了! 王都围绕着王位继承的风波越演越烈,如果沃利克家族站在二王子这一边,贵族们一同施压,就能逼迫教会让步了。 可惜,沃利克公爵一直没有给王都一个准话,恰巧沃利克公爵的小女儿身体康复,可以出来交际了,众人十分关注桑姬。 然后桑姬就带着人在这片海域盘桓了数日,直到拖延下去会耽误参加七月盛典,才命令轮船驶出这片育有火焰鱼的领地。 众人结合各方消息,在心中初步勾勒出了桑姬的形象——一位缺乏政治敏感性、喜好享乐、做事全凭自己心情的贵族小姐。 * 二层甲板前方有一处泳池,长约有百米米,最深处足有四米,这是轮船上最适合安置人鱼的地方了,唯一遗憾的就是离桑姬居住的五层比较远。 但是没关系,桑姬站在五层的甲板上就能望见在泳池中游动的人鱼。 四米的深度对于人类足够深,但是对于人鱼这简直浅得可以。 桑姬蹲下身子安慰人鱼,说等到了帝都,她会买下一座近海的庄园安置人鱼。 此时已经是夜晚,月光下人鱼开心地摆着尾巴,他听不懂人类在讲什么,但是觉得人类唇瓣的颜色比自己的鱼尾更好看。 他在海底,从来没见到这么漂亮的颜色,漂亮到人鱼翘起嘴角,给了桑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在海中时,他吝啬于自己的笑容,但是同族对于他的美貌向来赞不绝口,所以人类一定会用柔软的手摸摸自己,又或者用漂亮的唇瓣吻上自己的脸颊…… 人鱼的脸逐渐变红,快要将鱼烤熟了,身体逐渐下沉,将头埋在了水中,他需要冷静一下。 桑姬心快化了,她柔声对着人鱼说晚安,然后就将人鱼一条鱼……一条鱼!扔在了二层的水池中。 人鱼再次冒出头时,别说人了,连衣角都没有! “哗啦——” 泳池中掀起了水浪,水浪越过泳池池壁拍打在了岸边,留下湿漉漉的水迹。 人鱼面无表情地想,第二次了! 这个夜晚,桑姬心情愉悦地入眠,系统梦到了火焰鱼,亚内斯辗转反侧,耳边不断回想着罗哈斯公爵给出的承诺,罗哈斯公爵哼着歌,写好了要寄往帝都的信件。 而人鱼躺在水池中,看了一夜的星星,直到天边出现第一缕阳光,人鱼才终于用那一点仅存的智商想明白了他生气的原因。 首先,虽然人类愿意养自己了,但是他和人类的关系亲近与否,得到的待遇肯定是不同的啊,比如那只鹦鹉就能住在五层! 其次,他一向是族群中的佼佼者,虽然是暂住在这里,但是待遇也一定要是最好的! 怎么还能够不如那只碍眼的鹦鹉? 人鱼看见了,半夜那只鹦鹉飞到了五层的栏杆上,对着人鱼耀武扬威。 综上所述,人鱼应该搬去五楼的泳池……卧室里! 只有离贵族小姐最近,人鱼才能更好的增进和人类的感情。 当然,只是为了在轮船上度过进化期的人鱼,为什么一定要去五楼,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贵族小姐的欢心? 人鱼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他仅存的智商全都用来想如果人鱼和鹦鹉一样陪伴贵族小姐睡觉,那么他可以看到贵族小姐闭着眼睛,乌黑的发丝遮住她白巧的耳朵…… 人鱼心中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渴望,他默默将自己埋入了水中,可脸上的温度仍然在持续攀高,烧得人鱼恨不得长出翅膀现在就飞到五楼。 桑姬穿着繁复而华贵的长裙,因为天气炎热,露出了锁骨和半个肩膀,再正常不过的打扮,相比于深海人鱼,桑姬的穿着委实可以说上一句严实了。 可是人鱼这眼神却躲闪的厉害,瞄上一眼就恨不得钻入水底冷静几个小时,偏偏贵族小姐还要亲自喂他吃生鱼片。 人鱼脑袋晕乎得厉害,对于桑姬而言,那就是今天的人鱼更乖巧了。 对比昨晚半夜突然大喊火焰鱼的系统,这简直是造物主的恩赐! 系统低眉怂眼地落在桑姬身侧,主动用爪子抓走空盘子,将远处装满鱼肉的盘子推给桑姬。 昨晚说梦话吵醒了宿主,系统半夜被赶去甲板吹风,此时系统对着陪了自己大半夜的人鱼,心中多出不少好感,比起冷酷无情的宿主,还是人鱼体贴啊。 竟然不睡觉默默安慰系统,凌晨还目送系统飞回宿主的房间,真好啊。 桑姬喂完了生鱼片,人鱼却浑然不知,闭着眼睛默默张开了嘴,就要叼走唇边的食物,可是……咦? 人鱼睁开了湛蓝色的眼睛,同时舌尖碰到了桑姬的指腹,人鱼彻底丢失了理智,完全只凭本能,顺着心意不舍地含住了桑姬的食指。 往日能一口咬碎铁石的牙齿,此时比羽毛还要无害,只敢轻轻叼住猎物,其实猎物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挣脱束缚。 桑姬却是愣住了,华丽宽大的鱼尾在水中浮沉,有着和精灵一般美貌的少年满是信赖地仰视着自己,淡色的唇吻着自己的指腹。 她不自在地抽回手,又将浅灰色的碎发理到人鱼的耳后,人鱼乖巧地任她施为,甚至主动凑近了一些,桑姬的心停跳了一拍。 泳池边的氛围逐渐变得奇怪,桑姬回过神来,不由暗骂了一声,人鱼的外貌果然极具迷惑性。 第136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6 人鱼只是误把她的手指当作生鱼片,她竟然会有一种人鱼在爱着她的错觉……她或许该谈一段恋爱了。 至于说任务? 拜托,只是生个孩子,谁规定桑姬必须和天之骄子在一起啊。 桑姬还没有见到天之骄子,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就要给他守身如玉,他配吗? 他不配! 但是桑姬愁起来了,如果已经有了两情相悦的人,再遇到天之骄子……那不就尴尬了? 不过她真的会和一个人一直在一起吗?好奇怪啊! 桑姬信誓旦旦,绝对不可能!她就不是一个长情的性子!! 不管了,自己开心最重要,大不了不做任务,这个世界结束她和系统一拍两散,系统去找新宿主,她去走黄泉路……如果这个世界死后有灵魂的话,那她应该去的是地……天堂! 决定了,先谈场恋爱,到了王都,再给教会捐上一笔钱,务必要在上帝面前挂上自己的名字! 桑姬想通了之后,给刚才的暧昧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彻底忽略了心中的异样,能够坦然面对人鱼了。 毕竟在桑姬的脑海中,人鱼不是人类,完全不在她的择偶范围内,这个世界中,是有人鱼的传说,但是人鱼和人类生子……桑姬看了一眼鱼尾,更加冷静了,完全不可能嘛。 桑姬变得游刃有余起来,人鱼不满地皱起了眉,他察觉到了人类态度的变化,但是为什么? 他喜欢人类刚才的表现,仿佛自己是她的唯一,为什么现在不这么看自己了? 人鱼瞄到了岸边的鹦鹉,明白了,是因为人类还养了鹦鹉,所以自己不是唯一了。 人鱼,一条整天都在忙着打仗,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家伙。 桑姬对人鱼道:“阿莫,你已经吃了二十斤鱼肉,真的不能再吃了。” 桑姬的视线下移,人鱼的腹部有些许突起,显然人鱼应该是吃饱了,人鱼眨了眨漂亮的蓝眼睛。 桑姬忍不住又摸了摸人鱼的发丝,道:“阿莫,真的不可以了哦。” 人鱼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桑姬握着他伸出的指头,上下晃了晃,“阿莫,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虽然人鱼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是桑姬连续多次说了相同的词汇,他再蠢也该知晓这是人类在唤他。 可是人类唤他阿莫……在深海人鱼中,这个发音的意思是亲爱的,只有特别亲密的人鱼之间才会叫这种称呼,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唤我啊? 貌似不满,实际上他的鱼尾快要翘到天上了。 人鱼激动地在水中游来游去,听着桑姬一声声阿莫,人鱼终于沉底了,在泳池的最深处,人鱼的脑袋快要冒烟了。 一时想着这算不算确定关系了,一时又想着贵族小姐这么脆弱,自己要怎么带着她去深海啊? 据说被海神祝福过的双方会永远在一起,就算是死亡都无法将双方分开。 人鱼想,贵族小姐不能去深海,那就将海神像搬到陆地吧。 人鱼的尾巴彻底张开,有半透明的鳞片掉落在泳池底部,露出了其下覆盖着的新生鳞片,鳞片是璀璨的金色,只有深海人鱼的王才会拥有这种颜色。 * 罗哈斯公爵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他的船队紧跟着沃利克家族的船队,而他本人直接住在了轮船的四楼。 当然,他是做了无用功,完全没有达成自己的愿望。 而此时,阿莫已经从二楼的泳池搬到了五楼,虽然五楼泳池没有二楼舒服,但是泳池可以直通桑姬的卧室,人鱼非常雀跃。 人鱼在心内的计划表上打了一个勾,现在人鱼在做第二步,那就是学会人类的语言。 桑姬发现人鱼最近喜欢听故事,她特意安排了人每天给人鱼念书,她希望人鱼能够稍微听懂一些人类的指令,对此,桑姬心里预期的时间是一年。 然而人鱼远比桑姬想得认真,可以说他这点智商全都用来学语言了,就连鳞片脱落的速度都放缓了许多,全身的能量都放在了脑子上。 桑姬坐在三楼的露天餐厅中,右手边就是浩瀚无垠的海洋,凉爽的海风吹拂起桑姬的黑发,一切都很美好,除了桑姬对面的人。 “罗哈斯公爵,您是听不懂拒绝吗?” 罗哈斯公爵面上笑意不减,道:“美丽的小姐,您就像是花园中最娇艳的红玫瑰,再锋锐的刺,都是为了得到您而必须经历的考验,如果我轻而易举地退缩,这才是对你的侮辱。” “桑,你的追求者应该有百折不挠的精神,只有攀越一座又一座高峰,才能拥有移植红玫瑰的权利。” 桑姬的回复是一杯泼出去的红茶。 罗哈斯公爵早就体会到了桑姬的坏脾气,如果他之前只是对桑姬有五分兴趣,那么在一次次受挫之后,他就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趣,完全被挑起了征服欲。 罗哈斯公爵没有展露丝毫怒意,满是包容地看着桑姬,像是在说,没关系,我愿意包容你的坏脾气。 桑姬面色更冷了,完全没有罗哈斯公爵意料中的感动,又或者是歉意。 一位淑女泼了追求者——还是一名地位尊贵的追求者红茶,总该知晓自己违背了贵族礼仪,完全是粗鲁的举止吧,只要冷静一点都会后悔自己的做为。 对于桑姬而言,无论用多少的言辞修饰追求者的行为,有多少人说他的行为正当,这其实不过是一场骚扰,以及连续不断地跟踪、威逼利诱,简直是无耻至极。 而且这位追求者竟然觉得她脾气差? 简直是脑子有毛病,罗哈斯公爵用下面的行动向桑姬证实了他脑子不好。 罗哈斯公爵彬彬有礼地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缓缓打开了盒盖,像是笃定桑姬不会拒绝,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它非常适合你。” 桑姬看着桌面上的黑珍珠项链,质地纯净,有着彩虹般的闪光,拥有独特迷人的风采。 毫无疑问,黑珍珠的品质属于世上顶尖的了。 最难的可贵的是每颗黑珍珠都是大颗,单独拿出去就是价值连城,而此处有着九颗一样打消的黑珍珠做成的项链,确实是世间珍品了。 或许沃利克家族都找不出这种品质的黑珍珠项链。 第137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7 就算是再不懂珠宝的人,看到这一条黑珍珠项链,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 桑姬见过并且拥有许多珠宝,那么她更该知晓这条项链的难得和珍贵。 罗哈斯公爵用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道:“桑,我帮你戴上吧,它一定会十分衬你。” “罗哈斯公爵,请唤我沃利克小姐。” “桑,你真狠心。”罗哈斯公爵用着咏叹调,像是在开玩笑,也像是在说真心话。 可惜桑姬毫不理睬,反而再一次纠正了他的称呼,他只好道:“好吧,沃利克小姐,那我可以帮尊贵的沃利克小姐佩戴项链吗?” 说着,他已经站起了身,完全没有想桑姬会拒绝。 “不,不用了。” 罗哈斯公爵身材魁梧,站起身时就像是一堵墙,投下的阴影遮住了桑姬,在听到桑姬拒绝的话语时,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像是即将暴怒的野兽。 罗哈斯强行按耐住心中的火气,话语出口却带着一丝火药味:“好吧,那你自己戴。” 在这个时候,聪明的人不应该再触怒罗哈斯公爵,以往他追求的贵族小姐,在这个时候都会识趣的转而安抚他。 她们承担不起一位公爵的怒火,所以无论心中愿不愿意,都应该和他虚与委蛇,想尽办法让罗哈斯公爵冷静下来。 这让罗哈斯公爵认为女人的拒绝,不过是在吊人胃口,提高自己的身价,显得自己多么高不可攀,难以追求罢了。 罗哈斯公爵起初对于桑姬的拒绝毫不在意,这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考验,历经重重险阻得到的玫瑰总是更加诱人。 但这应该是一场你进我退的情趣,而不是真正的拒绝。 短短十天,已经耗尽了罗哈斯公爵的耐心,险些让他无法维持贵族彬彬有礼的假面。 罗哈斯公爵阴沉着脸,自上而下紧盯着桑姬,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在散发着不悦的气息,都在警告桑姬识趣些,乖一些,这场名为拒绝的戏码到此为止。 桑姬不悦地抬眸,道:“你挡住我的阳光了,还有,我说不用的意思是我不要这个东西,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就像是最骄纵的大小姐,仗着有人撑腰,读不懂旁人的脸色,完全随着自己的心情做事。 罗哈斯公爵:“哈,你不想要那就扔了它,我送出去的礼物,从来没有收回来的。” 这是价值连城、万金难买的黑珍珠项链,整个帝国都找不出第二条了,无论它放在哪一个家族,都应该被视作传世珍宝。 这一招无往不利,送给对方远超出她身份的东西,当她们拒绝时,他就说自己已经送出去了,礼物的处置权在于你,这样她们就会心疼礼物的价值,从而犹豫着将礼物收好,几次往复,自然就纠缠在一起了。 毕竟收了罗哈斯公爵的礼物,却说她们没有关系,这就是又当又立了,说出去不会有人信,旁人听了也只会鄙视她们故意吊着罗哈斯公爵。 之前被追求的小姐们:不,只是因为坚持拒绝下去,罗哈斯公爵的动作和神态都在暗示这会导致更糟糕的后果,而如果勉为其难收下,因为礼物的价值昂贵,她们就必须要将礼物妥善收好,因为一旦丢失,她们根本就赔不起。 哪怕罗哈斯公爵现在说送给了她们,可等到哪一日翻脸的时候……不是吧,不是吧?不过真的有人不要脸到收下这么昂贵的礼物,现在却故意说丢了吧? 不需要想都能知道,旁人会怎么评价这一件事,她们的品行会受到所有人的质疑。 所以在罗哈斯公爵追求她们的时候,她们就已经丧失了直言拒绝的资格,就算再不喜欢,都必须用温和的言辞包裹住自己的拒绝,因为从一开始这就不是追求,而是高位者看上了下位者,不过是披上了一层追求的外衣。 将他们所有的跟踪、骚扰、胁迫行为都伪装成情深,不仅要人,也要自己的名声,总之所有的好处都要占了。 罗哈斯公爵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平等,也没有体会过真正的拒绝。 他过去无往不利的猎艳名声,也不过是因为他的地位太高,不会有人真的敢直白给他难堪。 再加上他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帝国的公爵爵位,而且身材高大,长相不俗,再伪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面孔,这就足以能让大多数人倾心了,所以他追求的女子大多都答应了他。 二王子一派决定让罗哈斯公爵追求桑姬,得到她的喜欢,这真的是一步臭棋。 桑姬道:“我拒绝收下它,所以这不是我的东西,它也没有资格去劳烦我扔了它,你是将项链带回去还是留下来,又或者说是强行塞给别人,这都是你的事情,但是不要来麻烦我。” “公爵大人,你没有资格指使我去做任何事情。” 罗哈斯公爵胸膛剧烈起伏,猛然抓起黑珍珠项链扔了出去,黑珍珠项链划出一道抛物线,从栏杆的缝隙中落进了海里。 在场的仆人久经训练,见过大场面,在此时也不由表现出了惊讶和惋惜。 这种品级的珠宝被随意丢在海中,哪怕不会是他们的,也会让旁观者觉得暴殄天物。 罗哈斯公爵带着快意的看着桑姬,想从桑姬的面上看出后悔,比如说早知道他这么做,我当时就不应该直白拒绝的,真是浪费了这么一条黑珍珠项链。 桑姬:…… 她当然不会这么想啊,沃利克家族是没有这种品相的黑珍珠,可是这种品相的红宝石、蓝宝石、粉珍珠……还是有一些的啊。 再者说,这是罗哈斯公爵的东西,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心疼罗哈斯公爵的钱? 她又不想给罗哈斯公爵当妈! 桑姬举起手杖,抵在罗哈斯公爵的胸口,嫌恶地道:“公爵大人,请离我远一点。” 两人离得太近,仅有半步之遥,罗哈斯公爵伸手就能触碰到桑姬。 罗哈斯公爵脑中名为理智的弦断了,他一把握住手杖,另一只手就要抓住桑姬的胳膊想将桑姬从椅子上拽下来,让她看清楚他面对的是谁,是帝国尊贵的公爵! 他不想玩什么追求的把戏了。 他要让面前这个女人露出后悔之色,后悔她不该这么对自己。 他可以这么做的,桑姬就是一个娇弱、没有丝毫武力的女人,他完全可以随着心意欺负她,至于事后沃利克家族的追究,哦,他是一个被心上人拒绝的可怜人。 纵然有一些举止不当,这也应该是能够被理解的事情吧。 第138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8 此时的罗哈斯公爵完全不想考虑二王子、王位继承,他只想发泄心中的怒火,让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姐明白,永远不要给男人难堪,否则她承担不起后果。 在他的眼中,桑姬像花一样娇美的面容,纤细的身体……都是他可以肆意发泄心中怒火的证明,这就是一个他随手就能打成骨折的女人,她有什么资格拒绝我? 现实却和他想得截然相反。 在他伸出手的一瞬,桑姬旋转了手杖,手杖自动伸长并且释放出了电流,罗哈斯公爵被电得一个激灵,瘫软在地。 周边的仆从惊呼,却被桑姬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手杖抵在罗哈斯公爵的肩头,桑姬冷淡地道:“畜生。” 指尖残有酥麻的触感,罗哈斯公爵冷静了下来。 在海浪声中,他终于记起面前的人是沃利克家族的幼女,沃利克家族连续几代下来,终于在这一代有了两个成年且健康的孩子,不再是一根独苗了。 桑姬不是可以任他摆布的下位者,他的权势不能强行压着桑姬低头。 罗哈斯公爵笑着坐回了位置上,又恢复了那副彬彬有礼的神态,恍若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他从来没有展示出狰狞的神情。 桑姬对罗哈斯公爵的印象差到了极点,道:“这里不欢迎你,你该滚回自己的船上。” 她转身走了两步,罗哈斯不急不忙地道:“桑,沃利克公爵默许了你和我的联姻。” 桑姬停步,手杖点了点地面,想着要不要回去再给他一下。 “我对你说实话,在此之前,沃利克公爵就已经给我写了信,否则他为什么要让你坐船绕远路去王都,而不是坐马车呢?” 桑姬: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了啊。 “就是为了让你经过我的领地啊,我不想强逼着你嫁过来,想先和你培养感情,这才没有对你说这件事,可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桑姬转过了身子,正对着罗哈斯公爵。 “桑,你当然可以不信,可以写信给沃利克公爵,告诉他你不喜欢这个婚约。” “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沃利克家族没有什么人了,沃利克公爵常年呆在领地,身体不好,你的兄长撑不起沃利克家族。” “沃利克家族看着显贵,其实不过是表面荣光,再过几年,等沃利克公爵去世,沃利克家族就会被群狼撕咬成碎片,沃利克公爵需要我帮助你的兄长坐稳公爵位子,你现在可以拒绝我,沃利克公爵也会答应你的请求,拒绝这桩联姻。” “但是之后呢?桑,你不要为沃利克公爵考虑一下吗?” 罗哈斯公爵双手搭在椅子上,身子向后靠着椅背,信心十足地盯着桑姬。 鹦鹉突然大叫了起来,飞上去抓挠着罗哈斯的面颊。 瞎扯!这是系统特意为宿主挑选的世界,你这是在质疑系统!! 你可以质疑系统的眼光,但是不能质疑系统花了能量挑选的世界!!! 统花了币的! 罗哈斯的镇定只装了一瞬就被系统打破,他飞舞着手臂试图抓住鹦鹉,却是让自己的手背多了几道划痕。 他大喊着让仆人来帮忙,可是船上的都是沃利克家族的仆人,根本没有人敢上前。 直到系统抓得罗哈斯满脸血,桑姬才让系统停下来,满意到了竟然让系统落在了她的肩上。 系统昂首挺胸,骄傲极了,统超有用的! “沃利克公爵这么宠爱你,你竟然都不为他考虑?” 罗哈斯说得都是对的,但是故意曲解了意思。 桑姬听的时候就明白了,沃利克公爵确实给他写过信——但是同为帝国公爵,沃利克公爵和罗哈斯公爵有通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桑姬要刨根究底,罗哈斯公爵还能拿出沃利克公爵写的请他在七月盛典中照顾桑姬的信,又或者是他赞扬二王子的信。 可这些能代表什么呢? 不过是贵族间的正常社交,客套的话术。 真正的结盟要看彼此之间的利益纠缠,要看沃利克公爵有没有对二王子投入资源,要看看沃利克家族和罗哈斯家族之间是不是在一些地方达成了合作? 这些都没有。 沃利克公爵确实一直呆在领地,不喜欢出门,不知情的小姐会被罗哈斯骗到,以为沃利克公爵是怕她担心,故意瞒着她病情。 但是桑姬知晓不是的,作为她在此世的最大靠山,沃利克公爵身体健康,完全能够活到桑姬死的那一刻,完美充当了一个工具人。 抛开这一切不谈…… 桑姬翻了一个白眼,她的人设是一个不懂权术、骄纵任性的贵族小姐,所以这种涉及到家族的大事,她就该把所有的信息塞到沃利克公爵面前,让他去做决定。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呢? 还是听从旁人建议的自作主张……她脑子抽了,才会相信罗哈斯会比沃利克更关系沃利克家族。 就算她真的要联姻,也应该让沃利克公爵将自己的价值发挥到最大,而不是嫁给这么一个自大的蠢货。 桑姬不屑说一句话,她给予的回应是再送了罗哈斯一道电击,在罗哈斯抽搐时,桑姬带着鹦鹉离开了餐厅,和匆匆赶来的亚内斯擦肩而过。 她回到五楼,走入卧室时,脸上已经看不出来怒意。 桑姬拉开卧室通往泳池的玻璃滑动门,人鱼双手搭在泳池边,仰头看着桑姬,眸中满是担忧,爱人似乎在不高兴呢。 “今天去海里玩得开心吗?” 因为要等教堂的圣子,今天上午轮船停在了这片海面,所以桑姬特意将人鱼放回海里游一游。 短短几天人鱼已经能听懂大部分的话了,他超聪明的! 只是由于结构限制,它还不大能说话,此刻人鱼就开心的点了点头,并且回身钻入了水中,须臾时间他带着两条手臂长的火焰鱼游回了岸边。 桑姬不可置信,系统飞了过来,人鱼把火焰鱼推到桑姬的脚边,又抬手试图抚平桑姬皱起的眉头。 送你礼物,不要不开心啦。 桑姬周身的气息柔和了许多,她无法想象人鱼是怎么在这一片海域捕捞到这么大的火焰鱼,这不是火焰鱼的聚集地啊。 “不会你一整天都在忙这件事吧。” 桑姬嘟囔着,真的被感动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璀璨的阳光下,一人一鱼气氛温馨,系统爪子用力抓住火焰鱼,一切都美好,直到人鱼拿出了黑珍珠项链。 是罗哈斯公爵扔掉的黑珍珠项链,氛围急转直下。 第139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9 人鱼回到轮船时,正好看到黑珍珠项链被抛出轮船的一幕,他向上望了一眼,黑珍珠抛出的地方,黑珍珠珍珠项链抛出的楼层有鹦鹉站在栏杆上。 人鱼心中骂了一句蠢货,鹦鹉竟然不知道抓住项链,他钻入海中,动作敏捷地握住了黑珍珠项链,转身又去抓刚才趁机溜走的火焰鱼,折腾了好一番功夫,人鱼才带着两条火焰鱼和一条黑珍珠项链上了轮船。 人鱼满心期待地看着桑姬,他把爱人丢失的黑珍珠项链找了回来,爱人是不是会他一个抱抱? 桑姬确实有了动作,可是和人鱼想的截然相反。 有一瞬间,桑姬想把黑珍珠项链扔掉,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最后她克制住了,这么一件极富美感的首饰,它的主人可以用它来发泄自己的不满,随意将它扔入海中,桑姬无法阻止,也没有资格阻止。 但这和她主动摧毁这条项链是两回事,她不想亲手毁坏这条可以被称作艺术品的项链。 桑姬示意系统将项链叼回桌上,决定明天送还给罗哈斯公爵。 人鱼像是被吓到了,不安地抿着嘴,他是不是做错事了? 桑姬轻声夸他做得很好,谢谢他的礼物。 但人鱼仅剩的智商全都被用来谈恋爱了,他没有被桑姬骗过去,他就是做错事了。 * 半夜,人鱼打着水花浇醒了系统,从系统的口中知道项链是桑姬讨厌的追求者送的。 讨厌的追求者。 人鱼听不懂前三个字,但是每天听着缠缠绵绵的爱情故事,他非常清楚追求者是什么意思,人鱼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胸中堵了一口气,恨不得穿回几个小时前打死捞黑珍珠项链的自己。 人鱼气得睡不着觉,气得翻出了泳池,鱼尾在地上慢吞吞挪着,挪到了栏杆边,他两手抓住栏杆,用力一撑,直接翻进了海中。 月色下,桑姬和系统陷入了梦乡,人鱼在奋力游着,游回海底王宫,他记得自己的宝库中有许多珠宝。 他要让爱人从头到脚都戴上自己送的珠宝! 只是想一想那个场景,人鱼就像是吃了大巫做得药剂,游得极快,快到海底巨兽只看到眼前一道红光闪过,完全没反应过来,人鱼已经将它远远抛在了身后。 人鱼游过孤峰岭、落霞谷、海神像……等等,海神像? 人鱼又游了回来,他绕着海神像游了两圈,又游到海神像的上空,望着上百米高的海神像,人鱼开始发愁了。 这要怎么带上岸啊? 有了! 把海神像拆了,分批运到岸上,在岸上重新组装成海神像,等海神祝福完我和爱人,然后再把海神像送过来。 人鱼摩拳擦掌,一开始就选择了海神像身上最重要的地方——眼睛。 海神祝福肯定是要先看到是哪两条人鱼,然后再对他们施加祝福的吧。 先把眼睛拆了放爱人房间里,让海神像天天看着爱人,记牢了爱人的面容,最好以后每时每刻都能给我们施加祝福。 人鱼一边用力砸着海神像,一边觉得海神像占了大便宜,他都不能一直呆在爱人卧室呢。 理论上来讲,海神像是不可能被砸坏的,但谁能想到人鱼一族未来的王会跑来砸海神像呢? 轰隆作响声中,海神像晃了晃。 人鱼看到了曙光,越发卖力地砸着海神像的眼睛,突然,他隐隐绰绰听到其他人鱼的喊声。 晏回头就看到了一队人鱼,正在向这边赶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先行离开。 晏在宝库中挑挑拣拣,优中选优,从中选了十多件价值连城的珠宝,如果有可能,他更想搬空这座宝库,可惜了,他还要空出手去抱海神像眼睛……的一部分。 海神像的眼睛足有一人高,晏游回海神像附近时没有看到旁的人鱼,但他闻到了其他人鱼的气息。 晏停了一瞬,躲在暗处的人鱼屏住了呼吸,他们不会被发现了吧? 这个问题还没有说出口,晏一摆尾迅速冲到海神像的眼睛处,上前连续挥了两拳,此时,水中才显现出他游动的波纹。 “啊——” 旁观的人鱼都要崩溃了,海神大人啊,他这是在做什么? 晏聚集全身力气,第三次挥拳,在即将打到海神像时,他猛然向后游了一大截,无色近乎透明的罗网罩在了晏的身前。 抓着罗网的三条人鱼意外竟然没抓到晏,为首的蓝尾人鱼一招手,四周又冒出了五条人鱼,人鱼们一起上,准备制服晏。 处在进化期的人鱼跑什么跑,就该呆在王宫老老实实度过进化期,瞧,晏这家伙已经蠢到认不得海神像了。 蓝尾人鱼还有心情碎碎念,然后——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捕捉,没想到他们一共八条人鱼竟然打不过晏! 只一个转眼,晏就已经不见了。 文特抱怨道:“他在进化期还这么强,怕不是过了一个假的进化期。” 实力越强的人鱼进化期就越虚弱,晏在进化前就已经能打败所有的人鱼,这一次蓝尾人鱼对于捉到晏信心十足,就是笃定处在进化期的晏肯定打不过他们。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其他人鱼纷纷抱怨的时候,蓝尾人鱼蓝尔拾起了珊瑚上的一串蓝宝石项链,他记得这是从晏背后的包里掉出来的。 处在进化期却实力强大、带了许多雌性人鱼的首饰、攻击海神像…… 蓝尾人鱼想到了一种令鱼难以相信的可能,“晏是不是处在求偶期?” 进化期叠加求偶期,所以才能展现出现在的实力。 文特丝毫不相信,道:“晏?他处在求偶期?你脑子是被他揍糊涂了吗?” 就晏那个成天板着一张脸对谁都冷漠至极的家伙,每年的海神节从来不会求姻缘,更不参加联谊晚会的鱼,他在求偶期? 哈,文特宁愿相信海神像找到伴侣,也不相信晏会找到! 蓝尔摊手,“就三种可能。第一种,晏处在进化后期,鱼尾鳞片换得差不多了,所以他能打过我们。” “可他的鱼尾还是红色,而不是金色,所以晏不是我们的王,但他没进化前就能随便揍我们……” 文特表情不好看,打不过王就算了,要是晏是普通人鱼,那岂不是证明他们实力太垃圾了? 这根本不可能! 晏是能打过所有的深海人鱼,他的实力毋庸置疑,人鱼一族中没有鱼能和晏比肩。 算算时间,晏也应该是处于进化前期啊。 蓝尔提醒了一句:“晏还是少年长相。” 文特怒目而视:“既然这样,你还说什么?” “我以为你会想到的。” 第140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0 蓝尔:“第二种可能,晏处在进化期,但是他进化期也有这么强的实力。” 人鱼的进化期是他们一生中最虚弱的时候,蓝尔的这一支小队都是人鱼中的佼佼者,晏进化前能揍他们就算了。 晏处在进化期中最虚弱的时候,人鱼旧有鳞片正在褪色,新生鳞片还没有长好的时期,人鱼旧有的实力会随着鳞片褪色降到谷底,随着新生鳞片长出,人鱼的实力会逐步增强。 在这种时候,他们竟然打不过晏……这就是奇耻大辱了! 文特宁愿相信第一种可能,晏进化后就是少年模样,也绝对不愿意相信第二个可能。 蓝尔递出手中的蓝宝石项链,“第三种可能就是晏的进化期叠加了求偶期,你觉得应该是哪一个呢?” 迟迟没有等来回应,蓝尔疑惑望去,就听到了一声咆哮,“天杀的!” 晏抱着怀里的石头努力向上游去,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毫不在意地继续向上游去,爱人在家中等着他呢。 文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我一定是眼花了,蓝尔,我是在梦中吧?海神像肯定还是完好无损的吧?” 海神像剥落了一小块,相比于上百米的海神像,剥落的地方只有半个手臂长,应该是能够忽略的……吧? 完全忽略不了啊!!(抓狂) 空缺的地方正好是海神像的左眼正中心地区。 “他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文特崩溃:“我就知道!那个家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主动逃跑啊?!” 深海人鱼的长老们集合在海神像下,他们开始查看海神像、又开始商讨,争吵,再次商讨……如此往复了几次,他们最后得到了统一的结论。 谁做的谁负责,不管了,等晏回来让他负责修补好海神像。 至于追责……海神像被海神庇佑,外力无法损坏海神像,只有被海神认可的深海人鱼的王才能穿过海神的屏障,真正触摸到海神像本身。 深海人鱼一族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出现过被海神承认的王了。 晏能触碰到海神像,证明海神承认他的地位,既然海神都不介意,人鱼长老更不会追究了,至于海神大人看着他的好大儿,拿他的神像去讨好心上人,心中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这就不在长老们的考虑范围了,虽然他们也非常的好奇。 晏在快接近轮船时,突然一个海浪打来,将它按在了轮船壁上。 长老们安排了人鱼轮流守着海神像,虽然海神像的损毁已成定局,但是不能再被那个恋爱脑接着拆下去了! 文特坐在海神像下,拿胳膊肘戳了戳心不在焉的蓝尔:“我现在相信他是在求偶期了。” 但凡不是在求偶期,也不可能这么癫! 文特八卦道:“你说晏喜欢的会是谁啊?肯定是一条性格特别好、善解人意、温婉可人的人鱼!” 就晏整天板着张脸,对人鱼不假辞色,不是温柔到了极点的雌性,根本包容不了他的啊! 蓝尔吞吞吐吐,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晏会不会喜欢的是有了爱人的人鱼?” 文特险些摔下去:“哈?” 蓝尔分析:“你看啊,在海神像下得到海神祝福的人鱼能够相爱一生,但是晏要毁了海神像,所以他是不是看见了一对恩爱的人鱼,然后想插足啊?” “又或者他带走了海神像的眼睛,他是不是想着要让海神知道他喜欢的是哪条人鱼,然后求着海神大人转而祝福他和心上鱼在一起。” 文特:“海神大人应该不会答应吧?” 语气却有着不确定,毕竟晏是海神大人等了上百年才等到的人鱼。 他和蓝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出了五分确定。 “我们能阻止吗?” 蓝尔:“等他求偶期过去,我们试试看吧。” 晏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心上鱼,连海神像都能破坏,他们现在阻止晏,只会适得其反,让事情发展更糟糕,更何况他们根本找不到晏在哪里。 “不会出事吧?” 蓝尔深沉的道:“应该不会,晏还是非常克制的。”。 宁愿毁了海神像,也不愿意杀他心上鱼的配偶。 就这么样,在当事鱼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深海人鱼内部已经传遍了晏横刀夺爱的故事。 * “罗哈斯公爵,我已经跟你讲的非常清楚,我的小人鱼恰巧看到了黑珍珠项链,将它从海中捞了上来,这条项链的拥有者是你,所以我让仆人把项链送还给你。如果你不想要,想丢了它,他或者送给谁,这都是你的事情,请不要再因为这件事情再纠缠我了。” “美丽的小姐,如果你不是在意我的话,为什么要人鱼去拾回这条项链呢?” 桑姬脱口而出:“当然是我的人鱼乖巧可爱、善解人意。” “你们总是这样,喜欢让男人猜你们的心事。桑,我早就看穿了你的伪装,你已经喜欢上了我,现在拒绝我,不过是享受我追求你的感觉,还有一点面子在作祟。” “桑,我已经原谅你了,我知道你昨晚的电击不过是不甘心,其实早就认同了我的话,来吧,进入我的怀抱中,向我祈求原谅。一位淑女身边不该带这种危险物品了,你毁了它,我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 罗哈斯公爵看到桑姬逐渐难看的脸色,知道这位沃利克小姐还没有彻底认清现实,只好无奈地退了一步。 “好吧,上帝啊,好吧,就这样吧,我原谅你了,你瞧,这串黑珍珠项链就是你向我和好的证明,我知道你们就是不愿意低头,来,我们来拥抱一下。” 桑姬找了一上午都没有找到人鱼,心情本来就烦躁,现在罗哈斯公姐还纠缠不休。 桑姬动了真火气。她冷冷地看着罗哈斯公爵,没有再说出什么话,只是让仆人强行送罗哈斯公爵离开五层。 教堂的圣子今天下午会到这里,今晚她就用罗哈斯公爵一个大礼,正好能将锅推到圣子身上。 人鱼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罗哈斯公爵的所有话,他的爪尖闪过锋芒,竟然敢觊觎我的爱人?! 杀了,都杀了,一个不留!! 第141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1 人鱼被仆人用半人高的水箱运送进来,“殿下,我们是在半刻钟前在轮船左侧发现人鱼,那时他的身上已经受了伤。” 仆人将人鱼送到泳池中,又留下了治疗的伤药,这才退了下去。 人鱼趴在泳池边缘,一双蓝眼睛兴奋地看着桑姬,双手指了指地面上的……矿石? 蓝到近乎紫的颜色,足有半个手臂高。 桑姬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人鱼的手臂上有一大半的红痕,额头肿起了一块,手背上还有擦伤。 “阿莫,告诉我,是谁打了你?” 声音很温柔,但是系统躲得远远的,宿主在生气啊。 人鱼摇了摇头。 “不是被打的嘛,那是阿莫自己撞到轮船上了吗?” 人鱼犹豫了一下,海神撞的? 他瞄了一眼泳池边的神像,莫名有些心虚,不过没关系,等他把海神像都搬上岸,海神像还是完整的! 人鱼点了点头。 “真是你自己撞的?” 桑姬狐疑地看着他,人鱼是海中的霸主,怎么可能在海中撞到轮船上? 人鱼用力点了点头。 桑姬当然不会知晓这其中的曲折,她虽然有些怀疑,但是人鱼既然能被人类的渔网抓住,所以撞到轮船应该也不奇怪吧? 阳光洒在她瓷白的侧脸上,桑姬神情专注地抹药,人鱼翘了翘尾巴,像是回到了海神的怀抱中,心中充盈着暖意。 桑姬看着人鱼额角上的红肿,又看着他手臂上的大面积红痕,原本想说的斥责却怎么也说出来了。 “阿莫,你下次想去海里先和我说一声好不好啊?” 轮船停在海上,阿莫都会撞到轮船上,要是轮船走远了,阿莫找不到轮船怎么办啊? 尤其阿莫还是一条会在海中受欺负的鱼。 人鱼听到久违的称呼,更加开心了,他试探地发声:“阿——莫?” 他私下练习了好久,说出的话标准无比。 桑姬瞪大了眼睛,旋即变得十分惊喜,“阿莫,你会说话了吗?” “阿莫?阿莫!阿莫!!”亲爱的,我的爱人。 “嗯嗯,阿莫真棒,不过这是你的名字哦。” 桑姬揉着阿莫浅灰色的发丝,眉眼弯弯,她的人鱼真聪明! 人鱼的发声和人类完全不同,人鱼能在十多天就发出人类的声音,这简直是奇迹。 只要掌握了发声技巧,能够发出第一个词语,那么以后会说得越来越快。 和桑姬的喜悦截然相反,人鱼有着淡淡的失落。 在人鱼逐渐熟悉人类语言时,他就该明白人类唤他阿莫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人鱼拒绝去思考这件事,现在桑姬直接戳破了人鱼的幻梦。 人鱼被打击到了,但他很快振作起来,他和人类四舍五入算是共处一室,同床共枕了,不过是中间隔了一道玻璃门而已嘛。 按照人类的习俗,他们就该是在一起的呀。 人鱼低下头脸颊蹭了蹭人类的手腕,桑姬眉开眼笑,眸中盛着如水般的温柔。 而且人类这么爱我,现在人类不知道,不过是因为语言不通。 他握紧了拳,下定决心尽快学会人类语言,这样就能和人类正式确定名分啦。 桑姬瞧着人鱼推动来的一包东西,在人鱼的催促下打开了包,里面装着的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人鱼的审美毋庸置疑,阳光下珠宝熠熠生辉,每一件都比黑珍珠项链更加稀有难得,也更加美妙绝伦。 桑姬下意识拒绝:“不行,我不能收,这太贵……” 对上人鱼不解的湛蓝色眸子,桑姬叹了口气,她嘟囔道:“原本以为是我养你,没想到是阿莫在养我啊。” 桑姬俯身亲了人鱼的额头,哄道:“阿莫真棒。” 她养的宠物竟然会来养自己,还会讲话,真的超棒啊,不过就显得我还没用啊。 “阿莫,我帮你收好,等以后你想回大海了,这些都让你带走。” 人鱼按住了人类合上包的手,肉眼可见的低落,仿佛在问,是不喜欢吗?所以才看了一眼就要合起来? 他有些无措,人类不喜欢这些珠宝,可是这是他觉得最好看的啦。 蓝尔被雄性人鱼追求时,就对他们抱怨过好多次,说什么审美不同绝对不能在一起。 所以他和人类是审美不同吗? 一连遭受两个打击,求偶期的人鱼感到了挫败。 “不、欢?” 人鱼结结巴巴说出两个字。 桑姬内心尖叫,啊,他怎么会这么可爱呀,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人鱼送的东西。 她养的小人鱼给她送东西,就算是最常见的一块石子,桑姬都要细心收藏,更不要说是完全符合她喜好的珠宝了。 “阿莫,我当然非常喜欢啦。” 桑姬特意从中挑了一对红珍珠耳坠戴上,耳坠在阳光下像是蕴含着夕阳的余晖,越发显出了桑姬本身的肤色胜雪,红珍珠耳坠轻轻摇曳,和她眼角的泪痣相得益彰,平添了一丝妖冶。 珠宝中红色占了大多数,桑姬一瞧心中就有数了,她选了一对色泽饱满、玉质细腻的红玉手镯。 她很少戴珠宝,本身的气势又压下了她的魅惑,此时笑语盈盈地看着人鱼,冲淡了自身的气场,更加凸显了她动人心魄的美貌,一颦一笑间都带着万种风情。 桑姬跪在泳池边,主动抱上了人鱼,笑着道:“谢谢阿莫的礼物,我很喜欢呢。” 人鱼大半个身子潜在水中,此时比桑姬矮了一头,唇瓣恰好能碰到桑姬的锁骨,人鱼的脸红得厉害。 “我喜欢阿莫的礼物,喜欢阿莫送的所有珠宝,喜欢阿莫的红色。” 桑姬的手探入水中,摸了摸人鱼漂亮的鱼尾,每一片都像是精心雕琢的红宝石,对比之下,红玉手镯黯然失色。 人鱼害羞极了,在人鱼中,爱人触摸鱼尾一般暗示求偶,咳咳,当然人类是不会有这个习俗,但是,但是这对于人鱼而言,就是很亲密的行为了。 桑姬全然不知,水中的鱼尾轻轻抖动,惊起一圈圈涟漪,随着水波流动,鱼尾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我最喜欢红色了。” 桑姬对于颜色没有特别的偏向,但是阿莫的鱼尾是红色,收集的珠宝大部分都是红色,想必阿莫很喜欢红色吧。 人鱼惊醒,红色? 可是他过完进化期,鱼尾的颜色会变成金色啊! 怎么办? 直到桑姬离开,人鱼都没想出一个好办法。 第142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2 静谧的会客厅内,桑姬递给了亚内斯一份文件。 亚内斯疑惑地打开文件,上面赫然写着图克家族驱逐亚内斯……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桑姬,桑姬端着红茶示意他继续向后看。 亚内斯匆匆翻到最后一页,印着图克家族的印章和父亲的亲笔签名,他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又上手抚摸印章的纹路,可没有任何的异常,这确实是图克家族的正式文件。 他竟然被家族除名了? 亚内斯发疯似得撕毁了这一份文件,纸屑洋洋洒洒飘在半空中,喃喃自语:“不,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桑姬垂眸饮了一口红茶,杯托和大理石茶几清脆的碰撞声,惊醒了陷入疯狂的亚内斯。 “表……沃利克殿下,”他用了敬称,“今天罗哈斯公爵闯到五楼,这是我的疏忽,但绝不是我有意为之,我向神明发誓,我绝对不知道他会这么做,实际上,今天上午,我正在二楼准备迎接圣子的欢迎晚宴。” 桑姬抬手压了压,示意他冷静,“表哥,别慌张,我相信这是你的无心之失,这只是一件小事。” “那、那……这……” “我的父亲让我把文件转交给你,只是我之前忘记了,现在想起来了,自然该让你看到这份文件。” 至于为什么桑姬会想起来,想必亚内斯十分清楚。 亚内斯抖着唇,“这、这不是真的,对吗?” 他急匆匆地补了一句:“尊敬的沃利克殿下。” 桑姬笑着道:“当然不是真的,实际上,等我们回到家族,这也不会是真的,对吗?” 亚内斯慌忙答应,“当然,当然,我只是、只是……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呢?” 桑姬笑着从袖子上取出一个手指长的细瓶放到桌上,道:“今天的晚宴上,我希望能看到罗哈斯公爵的表演。” 亚内斯认识这个瓶子,实际上图克家族的先祖能攀上沃里克家族,就是靠着秘密进献的深海巨兽的毒素,这件事极为隐秘,但做为图克伯爵次子的亚内斯十分清楚内情。 “不,这不行,殿下,我们会死的。” 深海巨兽的毒素搭配不同的药材,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但相同的是都会要了别人的性命。 桑姬电击罗哈斯,无非骄纵的贵族小姐教训追求者,是贵族之间的小矛盾。 但是如果涉及到性命,性质就不一样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破坏了默认的规矩,皇室和贵族乃至教会都不会放过他们。 “放轻松,我没有想要他的性命,今天的晚宴上会有圣子在场,不是吗?” 深海巨兽的毒搭配惊风草,会使人精神失常,做出一系列令人尴尬的事情,裸奔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之一。 经过这么一遭,罗哈斯公爵肯定没有脸面凑到桑姬面前了。 除此之外,罗哈斯公爵被他的政敌——教堂的圣子拯救了,他该怎么回报这份救命之恩?他是否会怀疑是教堂的人自导自演? 这种事说不清楚的,因为王储的争端,贵族和教堂之间矛盾重重,双方早就没有了信任。 罗哈斯公爵解毒后需要调养身体,还要和教堂的人周旋,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纠缠桑姬了。 “不,不,这太疯狂了,罗哈斯公爵身边安保严密,我们不可能有机会下毒。” “对别人当然不可能,可是罗哈斯公爵非常看重表哥,我相信这对表哥不是一件难事,对吗?” 桑姬相信亚内斯事前不知道罗哈斯公爵会闯入五楼,但罗哈斯公爵能够在轮船上肆意妄为,这一定有亚内斯的纵容。 否则在沃利克家族的轮船上,让一个外人随意闯到桑姬的房间,这简直是在侮辱沃里克家族的安保。 亚内斯作为伯爵次子,能让他心动的条件当然只有图克家族的爵位,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是图克家族的人。 “表哥?又或者是亚内斯?” 亚内斯嘴唇颤抖,美丽高贵的贵族小姐此时在他的眼中无异于是魔鬼,因为一点小小的冒犯就要对一位帝国公爵下毒,更加糟糕的是,这位小姐身后有着纵容她的沃利克公爵。 他认命地低下了头颅,恭敬地道:“愿意为您效劳,沃利克殿下。” “您会是我最敬爱的表哥,合作愉快。” 亚内斯试图扯起嘴角,他失败了,颓然道:“表妹。” * 亚内斯走进罗哈斯公爵的房间,一边放下手中的下午茶,一边抱怨道:“表妹刚刚发了好大的火,好不容易才安抚她,你绝对不能再这么做了。” “好的,我知道了,下回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么做了。”罗哈斯公爵满不在乎的说着,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的同行,罗哈斯自认为自己看清楚了一切。 亚内斯负责处理轮船上的一切事情,桑姬只负责吃喝享乐,她就像是王冠上的珠宝,看着尊贵,实际上没有一点能力,只能任人摆布。 罗哈斯吃了一块糕点,笑着道:“放轻松,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贵族小姐,很容易被忽悠过去的,比如说是我强硬闯入,又或者护卫没有察觉我的行迹?” 他打算今天晚上夜探桑姬的卧室,“亚内斯,你会配合我的,对吗?” 亚内斯掌心渗出了汗水,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看罗哈斯公爵的喉咙,那里正在咽下毒药。 “这么紧张?亚内斯,想一想伯爵的位置。” “她发了好大的火,说要给沃利克公爵写信,还说下次再发生这种事,要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教训我,我很害怕……” 他说得颠三倒四,这没有引起罗哈斯的警觉,因为亚内斯犹豫了许久,终于在今天选择背叛沃利克家族,自然会有一点负担。 “亚内斯,这不算是背叛,她很喜欢,现在只是在害羞,她会是我的妻子,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亚内斯被他的自信闪瞎了眼,差点控制不住爆粗口,喜欢到了送你下地狱的地步吗? 窗外停驻的海鸥目睹了一切,海鸥飞入五楼,又变成了鹦鹉的模样。 桑姬听完系统的描述,轻笑了一声,“他算是聪明。” 这一路的行程,亚内斯安排得很符合桑姬的心意,她想要亚内斯继续为她效力,给他施压之后再让两人共同保守一件天大的秘密,这个时候亚内斯就能安心为她效力了。 沃利克公爵愿意为了保证桑姬旅途的属实,甚至逼迫图克家族给了这么一份驱逐文件,那么亚内斯讨好了桑姬的欢心,他能得到伯爵的位置吗? 桑姬没有给出承诺,但亚内斯肯定会往这边想。 至于说亚内斯泄密了会怎么样? 作为沃利克家族唯二的子嗣,桑姬不会有什么事,尤其是在她白送了教堂一个挟制罗哈斯公爵的机会,但是亚内斯就不一定了。 桑姬的开心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小人鱼又又又不见了! 第143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3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等桑姬匆匆赶到二楼甲板时,就看到人鱼半趴在甲板上,左臂软绵绵的垂在身侧。 浅灰色的发丝软趴趴的贴在脸侧,湛蓝色的眸中蓄满泪水,左眼眼瞳深处盛开一抹血红。 桑姬怒不可遏,质问道:“是谁伤了他?他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殿下,请别担心,罗哈斯公爵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自带抚平人心的力量,仿佛来自天国的声音。 金发碧眼,容貌立体深邃,可在某些地方淡化的棱角又冲淡了这一份锋锐,只会让人更加信服,想要跪在他的脚边,陈述自己的罪过,寻求神明的宽恕。 克莱西·卡尔顿,教堂几百年来最耀眼的圣子,公认的下一位教皇,深得贫民的拥戴。 他没有翘起唇角,弯起眼眸,可偏偏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仿佛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在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 桑姬突然直面这种魅力,心脏停跳了一拍。 圣子的亲和力果然名不虚传。 桑姬才注意到甲板上不只有人鱼,还有面如金纸,唇边带有血迹的罗哈斯公爵,他仰躺在甲板上,昏迷不醒,但是他胸膛规律的起伏彰显他没有大碍。 “您竟然提前到了,他们都没有通知我,我应该来迎接您的。”免得圣子提前发现罗哈斯公爵的异样。 “殿下,请原谅我冒然打扰您。” “怎么会呢?圣子能来是我的荣幸,您已经提前几天给我寄了信件,只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此时距离原定的欢迎晚宴还有半个小时,桑姬盛装打扮,为了搭配耳边的红珍珠耳坠,她选了偏黑的礼服,从肩处垂下的黑色蕾丝半遮住她如玉的双臂,肤白胜雪,天边晚霞和耳坠遥相呼应,却都只能做为她的陪衬。 这是一位举世难得的美人。 圣子从不关注人的皮相,脑中罕见划过了这个念头,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神明。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圣子对桑姬一见钟情。 来前圣子只想着破坏桑姬和罗哈斯的关系,此时有了旁的打算。 主教的提议,也不是不行。 “我靠近船时,就看到罗哈斯公爵和人鱼在水中纠缠,立刻让人救下了他们。” 桑姬咬着唇,“纠缠?为什么会在纠缠?” 人鱼闷闷不乐,鱼尾用力拍打着甲板,往日爱人会立刻投来关心的目光,此时却像是浑然听不见。 “我想更可能是人鱼在救罗哈斯公爵?” “圣子大人,我一直在找人鱼,没想到他竟然跑到这里来救人了。” 桑姬没有错过人鱼尾巴上缠着的几缕藏青色丝线,这和罗哈斯公爵衣袖的颜色一模一样。 人鱼拖着尾巴挪到了桑姬的身边,尾巴更加大力拍打甲板,希望爱人能看看自己,明明他红了一块地方,爱人都会小心翼翼哄着自己,为什么自己脱臼了,爱人还不看我啊? 他特意留着伤痕的! 桑姬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人鱼,继续全神贯注地和圣子聊天。 经过一番明里暗里的试探,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 罗哈斯公爵意外落水后,恰巧桑姬养的人鱼看到这一幕,主动下海救援罗哈斯,就在这时候,上船的圣子看到了这一幕,吩咐人救起了他们。 公爵落水时意外被海中毒物咬了一口,性命垂危——公爵身边的侍卫和赶来的管家可以证明这一点,为此,圣子动用了教堂最珍贵的圣水救下了罗哈斯公爵。 “您万分慷慨,我听父亲说过,当世只有四份被神明赐福的圣水,拥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您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就用了,愿神明保佑您。” 此时罗哈斯已经醒了,随着桑姬的一句句赞美,罗哈斯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这么珍贵的圣水用在他的身上,他要怎么去报答教堂的这一份救命之恩呢? 圣子笑着听着桑姬的赞美,时不时附和两句圣水的珍贵,又强调什么都比不上公爵的性命。 罗哈斯恨不得自己从没有醒来。 圣水可以修复人所有的伤痕,自然包括了外伤,所以海中毒物有没有咬到罗哈斯公爵,就成为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桑姬眼底深处一片冰冷,人鱼是为了救罗哈斯,还是罗哈斯故意虐待自己的人鱼,人鱼逃离时将他带入海中? 桑姬更倾向是后者,所以她的小人鱼才受了伤。 圣子也倾向是后者,因为他了解人鱼的习性,人鱼从来不会主动救助人类,但沃利克小姐想要排除人鱼的嫌疑,圣子需要沃里克家族的作证,这才有了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交易,受伤的只有罗哈斯公爵。 圣水会模糊人的一部分记忆,罗哈斯公爵根本不会记得他在水中遭遇了什么,而在桑姬的试探下,罗哈斯公爵也不记得他和人鱼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此,真相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桑姬:“圣子大人,现在可以移动的罗哈斯公爵吗?” “当然,他的药效已经过去了,沃利克殿下,您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圣子终于注意到了罗哈斯公爵的异样,他半躺在甲板上,嘴中发出嘶哑声,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情。 “公爵,您还好吗?现在怎么样?” 圣子为他做检查时,桑姬满是担心地唤着罗哈斯公爵的神智。 她还没有和他算欺负人鱼的帐呢。 圣子和人一同将罗哈斯公爵送回房间,临走前满是歉意地道:“对不起,看来我没有办法参加晚宴了。” 桑姬眨了眨眼,道:“没关系,克莱西有时间的话,我们明天可以举行一场私人宴会。” “只有你和我吗?” 人鱼快气炸了,桑姬意味不明地道:“桑,我叫桑。” 两人见面以来,克莱西第一次露出了一抹笑,“桑,明天见。” “明天见。” 桑姬目送着他们离开,低头看着人鱼,脸彻底冷了下来。 人鱼原本在吃醋,想着要拿乔,要爱人哄自己,可是被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人鱼反而不敢闹脾气了。 他不安地捉着桑姬的裙摆,讨好地笑着,只是湛蓝色的眼眸不再剔透,盛着忧伤。 桑姬冷笑了声,“现在知道装可怜了,我告诉你,没有用!伤还没有好你就又跑出来了!” “还把自己弄得满身伤。” 桑姬正在犹豫,她后知后觉人鱼和人类不同,这可是能够在海中生活,承受深海重压的种族。 或许他生活在岸上就像是人类生活在脚不沾地的深海之中,只有恐惧和厌恶。 人鱼一次次离开就是为了自由,所以人鱼送了她珠宝用来回报救命之恩。 她不该囚禁人鱼的…… 可是—— 桑姬蹲下身揉了揉人鱼柔软的发丝,心内叹了一口气,在等等吧,等人鱼养好伤了,再问问人鱼的意愿。 虽然她已经察觉到人鱼根本不在意这点伤势,都没有任何的痛苦又或者异样,但是她想给自己一个拖延的时间。 第144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4 人鱼满腹委屈地跟着回了房间,处理好伤口后,人鱼拽住了她的衣袖:“喜、喜欢……喜欢你。” 桑姬冰冷的脸色缓和了些,“我也喜欢阿莫啊。” 在桑姬起身离开时,人鱼看到了泳池边的海神像的眼睛,指着它道:“给,卧,你。” “阿莫是要我放在卧室里面吗?” 人鱼用力点点头,没错,希望海神能发挥作用,否则他要砸了神像!整天帮倒忙的家伙! 他受了伤反而让爱人疏远他了! 桑姬看了一眼神像的眼睛,又望向卧室,最后低下头看向了人鱼的左臂,最后下定了主意。 * 最终海神像被放在了客厅,取而代之的是人鱼进了桑姬的卧室。 桑姬努力板着脸,道:“阿莫,在你的伤好之前,晚上必须和我一起睡,免得你又偷偷跑出去,听到了吗?” “拒绝也没有用!” 阿莫这么喜欢海洋,会不会闹别扭啊? 话说她还没见过阿莫生气呢,她的阿莫一直很乖。 阿莫游在一米高鱼缸中,这对他而言确实是小了许多,但是他的鱼缸旁边就是爱人的床欸,四舍五入,他和爱人睡在一起,中间没有玻璃门阻挡了! 人鱼连忙点头,“喜,是……” 人鱼闹别扭,桑姬可以板着脸,但是人鱼这么乖,她却先愧疚了,“抱歉啊,阿莫,再过十天到了王都,我给你换更舒适的地方。” “我买了临海庄园,庄园里面的水深最浅也有十米,阿莫可以白天去海里玩,晚上在庄园睡觉。” 人鱼连忙摇头,“不,现在好,陪你。” 急得人鱼说话都顺溜了许多。 “阿莫真好。”桑姬开心地亲了人鱼的额头,她的小人鱼宁愿不出去玩,也要陪自己呢。 人鱼的尾巴瞬间绷直,瞪圆了眼睛。 桑姬被逗笑了,此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桑姬走出卧室时顺手合上了卧室的门,亚内斯站在客厅,额角渗出了汗水,“殿下,圣子会不会……会不会……” “会发现我给罗哈斯下毒?”桑姬笑着补充了他的话,从亚内斯的手上接过糕点:“他有什么证据呢?单凭无端的揣测,就认为一位淑女竟然做出这种事,这是对沃利克家族的侮辱!” 亚内斯深吸了口气,慢慢镇定了下来,道:“那就好,殿下,您知道的,我一直效忠着您,愿意用性命去守护您的荣耀。” “当然,我一向相信表哥,父亲也会知晓表哥的忠心。” “罗哈斯公爵得了怕水的毛病,见到水就会发慌恐惧,心跳加速,眼眶充血,脸部发红,多看一会海面,耳鼻会渗出血。” 桑姬诧异地挑眉,“这是中毒了?” 亚内斯看了一眼客厅窗外的泳池,理所应当的,他没有看见人鱼,他舔了舔唇,“人鱼呢?” “在我的卧室,你要见他吗?”桑姬让开了身子。 “不,不用。”亚内斯焦虑不安地拒绝,“事实上,实际上,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 他用口型缓缓道:“海神的诅咒。” 因为罗哈斯公爵伤害了人鱼,所以海神给他降下了诅咒。 桑姬面上闪过一瞬间的诧异,旋即若无其事地送别了亚内斯。 亚内斯站在门外,支吾着道:“表妹,我完全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所以要不要……其实,二楼的泳池非常宽敞,足能……额……” “谢谢表哥,不过不用了。” 罗哈斯家族被神明赐福,天生亲近水,先祖就是因为在海上所向披靡,最后获封公爵。 虽然罗哈斯公爵傲慢无比,十分惹人厌,但是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年纪轻轻坐稳公爵之位,并且握住了罗哈斯家族的水上舰队。 这和他对水的亲和力分不开关系,他能够常年在海上度日,却不会有一点不适,更不要说晕船了,可是有一天他竟然会怕水。 突然失去根植于血脉中的天赋,最大的可能就是有神明的诅咒。 海神只会注视深海人鱼中的佼佼者,正如上帝会保佑皇族和五大公爵。 罗哈斯因为伤害人鱼就被海神诅咒,那么人鱼的身份是什么? 他的武力值真的有这么低吗? 故意装作柔弱来到桑姬身边是为了什么? 桑姬端起糕点走进内室,看不出一点异样。 盘子中的糕点放了几个小时,此时已经有些回潮,酥皮软塌塌的。 贵族食用的糕点应该有一个精致摆盘,可是桑姬手上的糕点有明显被人食用过的痕迹,原先应该摆放七块糕点,此时却空出了一个口子,只有四块糕点。 可是送糕点和收糕点的人都不觉得奇怪,这是当然的,因为——这就是下午罗哈斯公爵食用的糕点。 桑姬掰着糕点,心不在焉地喂着鹦鹉,眼神控制不住的往人鱼那边瞟。 深海人鱼能够抵抗深海巨兽的毒素,一块糕点就能试出人鱼是不是故意伪装柔弱,如果吃下没事,那就是深海人鱼。 如果有事,桑姬垂下眸子,左右她手中有一小瓶圣水,人鱼最多虚弱几天,死不了鱼。 鹦鹉努力咽下干涩的糕点,怎么处理带有剧毒的糕点? 尤其是带有深海巨兽的毒的糕点进海后,可以毒死一大批鱼,会被其他人察觉异样。 当然是让系统吃下去了,系统又不是真的鹦鹉,什么都可以吃,毁灭证据的完美帮手。 鹦鹉喝完了茶杯中的清水,低头啄食最后一块糕点,却被桑姬拦住了。 人鱼贴在鱼缸边,眼也不眨地看着桑姬,看到爱人走过来,人鱼肉眼可见地欢喜起来。 桑姬站在鱼缸边,正对着窗外的泳池,她握着人鱼的手,柔声道:“阿莫,吃糕点吗?” 人鱼毫不设防地凑近桑姬,主动张开了口,桑姬却愣了两秒,迟迟没有拿出右手握住的糕点。 人鱼歪着头,有一瞬间的迷惑,但这是爱人主动喂他,他凑近了些,“好,吃、吃糕糕……”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桑姬身上,此时才分出一分心神去关注那一块糕点,然后,他就察觉了异样。 第145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5 人鱼探出大半个身子,试图凑近看清糕点。 经过处理后的毒素,是不应该被人发现异样的,桑姬敢用它去毒罗哈斯,就是笃定毒素隐蔽,绝不可能被人发现。 实际上确实如此,就算是深海人鱼蓝尔在这里,也不可能看出任何的异样,但是晏觉得哪里不对。 他是被海神钟爱的人鱼,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在这片海域中,他想杀死一位帝国公爵——异族插手人类的事情,这是上帝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应该为自己出手付出代价,罗哈斯公爵身上带着防范异族的东西,无论怎么说,人鱼都不该能够毫发无损地做成这件事。 尤其人鱼是处于进化期的前期,鱼尾的鳞片还没有换颜色呢。 人鱼主动出手坏了规矩,但人鱼付出的代价只是左眼出了一点血,手臂脱臼,现在都已经好了大半,对比罗哈斯的情况,这样的教训实在是太轻微了。 一位能在当世影响时局,左右人类进程的公爵竟然会被异族伤害,这简直是在打上帝的脸。 人类的事情怎么能够被异族插手呢? 按照神明之间的默契,人应该付出惨痛代价,可是他是海神钟爱的好大儿,又是在海洋之上,他得到了海洋的偏袒。 人鱼自然能够认出深海巨兽的毒。 人鱼指着桑姬的右手,想要仔细瞧瞧那块糕点,脑中不期然地想到刚才是鹦鹉吃下了其余的糕点,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在人鱼迫切的神情下,桑姬控制不住的后退了两步,陷入了挣扎之中。 迟迟没有等到人类的反应,人鱼急的跳出了鱼缸,突然拉近了距离,让他闻清了糕点的味道,这就是深海异兽的毒! 他急切的靠近桑姬,嘴巴张张合合,脑中却空白一片,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有毒,也不知道怎么说危险,这些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词汇。 他的脑中有个完整的逻辑表述,可发出来的只有结结巴巴的字,不能形成完整的意思,就像是无意识的音节。 这是语言的壁垒。 人鱼急得眼眶通红,他拖着鱼尾慢吞吞地挪向桑姬,桑姬却连连后退,眸光中有着明显的警惕。 鱼尾在地上行动缓慢至极,他挪了一米,才终于反应过来,人类不想靠近他。 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落了下来,人鱼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甲板回来后,人类就对他有些疏远,好不容易关系转好了一点,又有人来敲门。 人类和他交谈之后进了房间,虽然还是用原来的眼神看他,可人鱼总觉得人类和他更加疏远了,现在人类都不愿意靠近自己! 进化期的人鱼情绪敏感,求偶期的人鱼能够被爱人轻易左右情绪,哪怕只是一个冷眼,都可以让求偶期的人鱼长饭不思。而在这种叠加之下,饶是晏的心理防线极强,也不由感到委屈。 又或者说,他在桑姬面前,本来就没有任何的防线。 可是人鱼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也没有时间去伤心,现在的他只想让桑姬知道危险。 室内突兀响起空灵优美的声音,人鱼的声音很悦耳,仿佛可以超越语言,联通感情,但实际上并不能。 如果不是由于人鱼面上的焦急太过明显,桑姬甚至以为这是一首安神曲,人鱼是在唱歌讨好自己。 他是在说话吗? 桑姬不知道,她听不懂人鱼的声音。 这像风声,像海浪声,像雨声,像是大自然发出的空灵的声音,但唯独不应该是语言,没有停顿,没有字符的断隔,就像是一片纯粹而连续不断的自然声。 桑姬听久了,仿佛灵魂被净化,所有的的喜怒哀乐离她远去,只留下一片纯粹的平静。 如果不是人鱼流下一粒粒金色的小珍珠,桑姬不会以为人鱼处在剧烈的情绪中。 迥然相异的身体结构,完全不同的语言,并且由于结构差异,桑姬无法听到人鱼语言中的所有高低音,也没有办法去发出人鱼的语言。 这就是异族。 再加上强大的武力值,桑姬的理智在警告她,必须要远离这个麻烦。 深海人鱼是海中霸主,桑姬只是一个没有多少武力值的贵族小姐,她有手杖,有制服人鱼的可能,但对于深海人鱼来说,这也就只是可能。 贵族小姐身边可以养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虎、豹、群狼、大象……甚至是私人奴隶,但是这些东西应该被除去利爪囚禁在牢笼之中,又或者养在离贵族小姐房间千里之外的饲养场,再配上许多的安保人员。 总之,他不该是被毫无束缚的养在贵族小姐的卧室,随时都可能要了贵族小姐的性命。 而深海人鱼远比这些动物更加强大凶猛,并且智慧程度相当于人类,甚至高于人类。 桑姬把浅海人鱼养在身边,已经是一件胆大包天的事情了。 但是因为浅海人鱼的相对无害,以及晏之前的种种表现——鱼尾拍打甲板连个印子都没留下,还有智商不高只会围着桑姬转,所以让人对他稍稍放心。 可是他是深海人鱼的话,他的智慧完全可以让他控制自己的力气,可以装成傻子。 实际上,如果今天在船上的是沃利克公爵,那么此时他已经态度坚决地要求桑姬远离人鱼了,如果亚内斯没有被桑姬收服,他也绝不会只劝了一句话就离开,因为他承担不起沃利克小姐出事的后果。 只是因为白天桑姬的果决让他相信桑姬会处理好这一件事情。 可惜,他想错了。 桑姬的理智在疯狂叫喊,不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别人,不要将自己的性命放在旁人的手中,不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赌旁人不会这么做。 因为假如人鱼真的做了伤害她的事情,就算事后沃利克公爵能将人鱼千刀万剐,就算人鱼后悔不已,那她也是死了,不可能再被复活。 这是野兽! 人鱼真的会有理智吗? 如果他一时冲动害了你怎么办? 所以啊,就算桑姬舍不得喂人鱼吃下有毒的糕点,也不该靠近人鱼。 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就像是自然界中故意伪装无害的捕食者,等到桑姬靠近,就一击毙命。 尤其她的手杖在人鱼身后的床边,她不该将自己立于危险之中。 可是—— 他在哭啊…… 第146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6 桑姬垂下了眼,慢慢的靠近人鱼,这是她的人鱼,她应该给人鱼一些信任,起码在这个时候该抱有一份信任。 室内的暖光毫不保留地洒在每一处,驱除了所有的阴暗。 光下的人鱼就像是艺术品,难以让人类想到世间会存在这么精致美丽的容颜,泪水中夹杂着金色的珍珠。 如果桑姬知晓人鱼的习性,就会知晓人鱼情绪淡薄,只有难过到了极点,泪水才有可能凝成珍珠,这是人鱼的血泪。 但是她不知道,这只加深了人鱼是异族的印象。 她更不知道,晏只在她面前哭过,也只在她面前落了血泪。 但没关系,以后她会知道的,然后被人鱼用这一点讨了许多的便宜。 其他人鱼将自己的进化期看作是黑历史,但是晏恨不得到处宣扬——看,我的爱人有多么爱我,我们是一见钟情!(不接受反驳!!!) 此时的晏完全不知道,他吸了吸鼻子,哭得更狠了,人类拒绝了他伸出去的手,人类不碰他。 桑姬蹲在人鱼的面前,叹了口气,“是我犯傻了。” 有问题就该问出来,而不是瞻前顾后,她怕主动问了会掩藏不住自己的担忧,怕人鱼发现自己对他的在意,怕会听到人鱼的谎言。 复杂的心绪之下,让桑姬下意识拒绝和人鱼交心,会怀疑自己的能力——怕她下意识忽略人鱼的异样,选择相信人鱼的谎言。 她迫切地想要用客观的、直白的证据来表明人鱼的身份,拒绝用大脑去判断人鱼话中的真假。 可是,她不该亲手喂阿莫吃下毒药。 圣水可以为人鱼解毒,可是如果出现意外了呢? 如果阿莫知道是自己喂的毒,蓝眼睛中会不会失去光彩?再也不会对自己露出信赖的神情? 明明只是一条养了十多天的人鱼啊,桑姬却舍不得了。 果然养宠物不应该养太聪明乖巧的,太能牵动她的情绪了。 桑姬抬手,拇指指腹轻轻擦拭人鱼的泪水,“别哭,阿莫,别哭,我在这里。” 蓝眸像是水洗过的天空,澄澈干净的像是天使。 人鱼依赖地用脸颊蹭着她的掌心,满是讨好,唇吻上桑姬手腕上的红手镯,克制地不触碰桑姬的皮肤,哪怕他真的想吻爱人。 “阿莫,你是深海人鱼吗?” 人鱼立刻点了点头,他当然是人鱼! 这么爽快的承认,完全超乎了桑姬的预料,反而让桑姬犹豫了。 深海人鱼的强大毋庸置疑,阿莫却怎么看都不像啊,尤其是他的智商应该也不高啊,起码不是一个成年人。 人鱼眼睛紧紧盯着桑姬手中的糕点,唯恐人类不小心吃了,至于方才鹦鹉吃了三块糕点,这不重要,人类又没事!(理直气壮) 桑姬顺着人鱼的眼睛看过去,咬了咬唇,还是说了一句:“糕点有毒,阿莫,以后别人给你吃的东西你都要小心,不能因为是我就急着吃。” 人鱼听不懂毒字,他学习语言,听的爱情小说都是从开头到结尾甜甜蜜蜜,完全没有人死亡,至于毒杀,这更是超纲了。 “喜欢公主,喜欢你……” “啊?阿莫喜欢公主吗?可国王膝下没有公主呢。”桑姬道:“我给你找几幅公主的画像。” “王子,我,你公主……喜欢你……” “嗯嗯,阿莫这么好看,就该是王子呢。我是公主吗?” “是!” “哇——谢谢阿莫的夸奖啊,我在阿莫眼中这么好看啊。” 桑姬和人鱼驴头不对马嘴的聊了一阵,确定了阿莫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她才慢慢说出了要给阿莫换地方的事情。 “阿莫,我不会给你吃糕点了,你今天晚上先去二楼睡,好吗?”桑姬伸出了手,“阿莫,答应我,在二楼泳池不要乱跑哦。” “当然,等你的伤好了,我每天会留出专门的时间让你去海里玩的。”如果那时候你还没有离开我的话。 桑姬咽下了最后的一句话。 人鱼瞪大了眼睛,他的脑中嗡鸣,完全没有听到人类后面的话,只剩下一个念头,因为他没有吃糕点,所以人类要赶走他了! 他的爱人不要他了啊!! 人鱼心中掀起了恐慌,大脑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以一种超出人类的反应的速度低下头,咬住了桑姬手中的糕点。 他甚至都没有咀嚼,就这么生生咽了下去。 人鱼用手指着自己张开的嘴,眸中的情绪清晰可见,快看,我吃了,我吃了是不是就会留在房间里啊? 桑姬怔住了,这一切太突然,此时才感到掌心的疼痛。 她木然地低头,哦,人鱼太着急所以用牙齿磕到了她的掌心,没有破皮,只有浅浅一道红印,过一会就会消了。 但是人鱼却慌乱极了,他张嘴想道歉,想抬手帮桑姬处理伤口,但是腹中翻江倒海地疼痛,他倒在了地上。 深海人鱼免疫深海巨兽的毒素,除非人鱼是处在进化期。 其实处在进化期也没关系,只要不发疯吞下深海巨兽毒囊中的毒素,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呢? 但是沃利克家族精心调配的毒素,可以准确控制中毒人的发作时间,自然可以发挥深海巨兽毒素最大的威力。 人鱼没有食用茶点,所以毒素发作得特别快。 桑姬站在原地,心中思绪万千。 她不用忧愁阿莫是不是深海人鱼了,因为阿莫突然变长的头发,锋利的指甲,手臂横生的利刃,覆盖鳞片的上身……都在表明这就是深海人鱼。 而且还是深海人鱼中的强者,否则不会拥有完整的战斗形态,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会辨认不出深海巨兽的毒? 为什么会中深海巨兽的毒呢? 桑姬拒绝去想一种可能,那就是人鱼知道但是因为不想去二楼,所以吃下去了。 这太荒谬了,深海人鱼竟然会认一个人类做主人吗? 而且效忠到了这种地步? 桑姬准备的圣水用不上了,上帝赐福的圣水可以给浅海人鱼使用,但绝不能给海神的眷属深海人鱼使用,这对深海人鱼来说,只会是毒药。 系统飞到桑姬的身边,道:“宿主,我们先躲出去吧,喊其他人来制服他。” 第147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7 室内一片狼藉,床柱被人鱼的发丝划出道道印记,以鱼尾为中心的大理石地板碎裂呈波纹状,有细小的碎片飞溅而出。 桑姬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应该先离开,喊其他人来处理,比如得到上帝喜爱的圣子。 系统着急催促:“宿主,走啊。” 桑姬抿着唇,站在门口却怎么也无法踏出那一步。 人鱼在不停地抽搐,汗水打湿了他的鬓角,紧咬着牙关,只有实在受不住时才流泻出细微的声响。 那么爱哭的人鱼,这时候没有一滴泪,只是蓝眼睛紧紧盯着她,盛满了祈求。 桑姬走不了了,她舍不得离开。 夜色下,桑姬坐在泳池边,双腿泡在泳池中,人鱼的头靠在他的腿上,两只手紧紧握住桑姬的右手。 “我真是疯了。”桑姬用手理着人鱼的长发,对着系统喃喃自语。 鹦鹉落在栏杆上,一点都不想搭理宿主。 “统子,他睡了吗?” 桑姬怜惜地拍着人鱼的后背,人鱼的双目紧闭,像是陷入了睡眠之中。 但只要桑姬的右手稍有动作,人鱼就会从睡梦中惊醒。 “不知道。”系统还在生气,只要宿主随便动一动,就能知道人鱼有没有睡熟,结果呢? 说话都是在脑内和系统说的。 系统非常不赞成宿主的做法,如果人鱼真的有坏心,那么宿主就应该远离他,如果人鱼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亲近宿主,宿主就更该离开! 明天随便扯一个理由就能哄得人鱼相信,做什么要留下来拿生命冒险,赌人鱼在中毒的情况下仍然保有理智,赌他不会伤害宿主。 什么?你说人鱼是服用了宿主给的毒药? 系统这里没有公平可言,我家宿主就该享受最好的! 人鱼隐瞒身份接近宿主,宿主直接将他交给圣子处理,那都是天经地义,至于说喂了毒药? 不就是吃了一点毒药嘛,还是深海巨兽的毒,这是宿主的问题吗? 这当然是人鱼的问题! 竟然都受不住这一点毒! 还不是宿主亲手喂的,是人鱼自己吃下的,这就是人鱼无能,竟然都分辨不出深海巨兽的毒! 当然,系统更加不满的是,宿主对这条人鱼不一般,作为旁观宿主两个世界感情的系统,系统表示心软的下一步就是动心。 系统不知道宿主的来历,但是系统知道宿主走的一定是断情缘的道路,这种会动摇宿主道心的家伙都该滚得远远的! 可惜,系统扭头看了一眼神色温柔的桑姬,唉。 幸好宿主没有发现她对人鱼的不一般,还是把人鱼当作异族——不能恋爱的异种生物看待,脑中根本没有恋爱的那一条弦。 这让系统舒心了许多,希望宿主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这件事。 天边逐渐浮现微光,桑姬被怀中的动静惊醒,她眼圈发黑,没有睡好,身上披着一件厚毛毯——这是系统叼给她的。 “阿莫,你好些了吗?” 人鱼眨了眨眼,昨天疼得厉害,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只能凭本能行事,现在才慢半拍意识到人类陪了他一夜。 人鱼心疼地看着人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的腹部仍然在作疼,人鱼指了指房间,想让人类进房睡觉,眼光瞄到了自己指尖的利爪,吓得连忙缩回手。 人鱼心虚地瞄了一眼人类。 桑姬神色平静,像是没有看见人鱼的利爪,晨光下,人鱼上半身的鳞片和利刃逐渐褪去,又变成了完全无害的少年。 可惜,只要瞧一瞧房间内的破坏,那就会清楚知晓这都是伪装。 桑姬用指腹戳了戳人鱼的胸肌——方才这里被鳞片覆盖,此时却是皮肤的触感,好神奇啊。人鱼惊得退出去好远,连腹中的疼痛都顾不得了。 她被逗笑了,哄着人鱼靠近自己。 一人一鱼笑闹了一阵,等到仆人送来早餐,桑姬亲手喂着人鱼吃饭,这时房间内已经被打扫干净,桑姬哄道:“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中午回来陪你吃饭,好不好啊?” 她原本是想将人鱼留在泳池中,可人鱼很不安,反而更青睐卧室内狭小的鱼缸。 桑姬半扶半抱着将人鱼送进了鱼缸中。 表面上看,人鱼服毒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实际上,这却让桑姬起了探究人鱼想法的心思,她想和人鱼交流,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之前的桑姬知道人鱼的智商和人类相同,但是她不在意,此时的她迫切想了解人鱼的一切,人鱼是否有着和人类相同的感情? 人鱼是不是都这么没有防备心,会信赖一个认识十多天的人类? 桑姬有许多的问题,可是她现在都没有办法问出来。 如果在这里的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桑姬不会有这些疑问,世界的宠儿肯定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别说是变出腿上岸行走了,就算说他能够飞,桑姬都不会有太大的惊讶。 原世界线中的天之骄子杀了北境公爵,上岸称王……这都不能让桑姬惊讶,可是,阿莫只是一条普通的人鱼啊。 * 桑姬喝着咖啡,按着额角,忧愁道:“我知道罗哈斯公爵的事情了,克莱恩,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罗哈斯公爵的病症严重,将他关在房间,不让他看见大海,症状虽然有所缓解,耳鼻不会再流出鲜血,但是他仍然身体虚弱,没有办法进食。 最后连夜决定将罗哈斯公爵送回岸上,走陆路去王都寻求教皇和主教们的帮助,现在罗哈斯家族的船队已经离开了五个小时。 昨夜亚内斯来禀告过桑姬,但是因为人鱼的中毒,桑姬扯了个理由,没有出面送行。 一夜没睡,双腿又是泡在泳池中,此时的桑姬面容憔悴,说话带着鼻音,来的时候步伐缓慢,任谁都知晓她昨夜睡得不安稳。 圣子心中一沉,虽然罗哈斯极力坚称桑姬爱慕他,所谓的电击不过是情侣间的玩闹,但作为久在王都、深谙罗哈斯性情的圣子,是绝对不相信这番话的。 尤其昨夜桑姬没有出面更是坐实了他的怀疑,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传言是真的,桑姬和罗哈斯公爵感情很好。 圣子心中一向坦荡,此时却生出了阴霾。 就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了。 是嫉妒罗哈斯被桑姬喜欢,还是忧虑教堂的处境——船上总共三方势力,罗哈斯是苦主,沃利克小姐和罗哈斯关系暧昧,国王和贵族肯定会认为是教堂暗害罗哈斯公爵。 总之,谁都不能怀疑是一位善良的贵族小姐做的事情吧。 至于说是意外,是海中生物咬的罗哈斯公爵? 这种话也只能骗一骗容易相信人的贵族小姐了。 第148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8 “桑,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克莱恩点燃了熏香,清淡的香味缓解了桑姬的头疼,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一位贴心的绅士,桑姬在心内下了判断,两次见面,克莱恩给她的印象都非常好。 “希望上帝保佑罗哈斯。” 桑姬充分表达了自己对罗哈斯的关心后,开始感谢克莱恩昨晚搭救了人鱼,“幸好当时你及时出现了。” “不用客气,只是顺手之劳。” “不,这对我很重要。”桑姬表达了自己对人鱼的喜爱,又道:“你救了罗哈斯公爵,罗哈斯家族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我没有办法越俎代庖,但是您救了我的人鱼,我应该报答您的。” 圣子沉吟了一会,没有再拒绝。 桑姬送上来的台阶正好可以让圣子向罗哈斯家族索要报酬。 圣子救了沃利克小姐最珍爱的宠物,沃利克家族都表示了感谢,罗哈斯家族竟然想赖账,不会是觉得公爵的性命都不如宠物吧? 圣子需要这个理由,桑姬也需要,这样一来任凭她和罗哈斯公爵关系如何“好”,罗哈斯都没有时间缠着她,二来嘛,也能让教堂知道自己非常在意这条人鱼。 帝国之中,教堂是最了解深海的势力。 在桑姬的印象中,教堂一直非常关注深海,如果他们知晓阿莫是深海人鱼,会不会想要强行对阿莫下手? 桑姬的答案是会,所以她必须事先做好准备。 阿莫和罗哈斯扯上关系,以后教堂的人敢对阿莫动手,不仅要考虑桑姬的态度,还要担心会被贵族认定是教堂通过人鱼暗害了罗哈斯。 否则教堂为什么要冒着得罪沃利克家族的风险,也要将人鱼弄到手中呢? 这分明就是在毁灭证据嘛! 圣子自然是不知道桑姬心中的想法,他听着桑姬聊起人鱼,配合着夸赞了贵族小姐的宠物,果然收获了桑姬赞赏的眼神。 日头逐渐高涨,两人聊得非常愉快。 圣子适时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桑,你知道人鱼的进化期吗?” “哦?”这是桑姬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汇。 桑姬面上波澜不惊地听完圣子的讲话,实际上心中越听越觉得阿莫处在进化期。 进化期人鱼的实力由弱到强——阿莫比初见时更厉害了。 人鱼的鳞片颜色会变得斑驳,之后再染成纯色——阿莫的鱼尾颜色确实不一样。 人鱼会亲近同族,性格变得温和——阿莫性格超好,也亲近自己,只是自己不是人鱼啊……阿莫是把自己当作人鱼了吗? 桑姬搅着杯中的咖啡:“听起来很有趣。” “我怀疑你的人鱼处在进化期。” 桑姬挑眉,“那更有趣了。” “桑,教堂对人鱼的进化期了解得不多,我们发现的处于进化期的人鱼,无一例外都是深海人鱼中的强者。目前教堂有两种推测,第一种是所有人鱼都有进化期,但是弱小的人鱼处在进化期会呆在深海,不会到浅海。” “第二种则是只有深海人鱼中的强者才会有进化期,这和人鱼的血脉纯度有关。” 桑姬眨了眨眼,笑着道:“那可以帮你们排除第二种情况了。” 圣子不会骗人,他只会陈述利弊让对方做出选择,“进化期后的人鱼会有暴力倾向,很冒昧,但是我真的很担心,所以不得不提出这么一个请求。” “我想要一管人鱼的血液用来检查,我发誓我绝不会将检查结果告诉任何人,我只是想……额,起码不能威胁到你的安全。” 明明是在关心对方的安全,却示弱说自己冒昧,这应该很能博得好感。 可是桑姬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眉宇间盛气凌人,就像是从来不会考虑其他人感受的跋扈贵族小姐。 在圣子的疑惑中,桑姬给了简短的解释:“那是我的人鱼。” 她着重强调了我的两个字,所以别说是给一管血,她一根头发都不会给! 这是很能让人产生怀疑的,但是结合桑姬的身份就不显得奇怪了,贵族小姐总是有着超强的占有欲,并且将他人的好意看作是理所当然。 因为沃利克小姐已经受到了沃利克公爵无微不至的疼爱,有这么一位父亲在,她的人生中不会缺少爱意。 圣子最讨厌和这样的贵族小姐打交道,因为她们总有着自己稀奇古怪的逻辑,会将一些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完全不顾旁人的劝说,只会尖叫着要求大家必须满足她的要求。 但是此时,圣子竟然没有产生厌烦,相反他觉得桑很可爱。 圣子运用娴熟的话术,挽回了桑姬的好感。 他非常懂得进退,并且特别擅长照顾桑姬的情绪,看出桑姬的不愉快后,就会立刻道歉并且再不提起这件事。 在之后的聊天中,圣子小心翼翼地试探桑姬的喜好,发现桑姬对现在的话题不感兴趣,就会丝滑地切入下一个话题。 圣子走过帝国的许多地方,见识过许多的人类,他很快就发现了桑姬感兴趣的话题。 “克莱西去过布宁郡?” 布宁郡处在帝国的南端,那里天气终年炎热,肆虐着各种传染病,帝国曾经发布命令禁止布宁郡的人离开郡县,免得将疾病带到其他地方。 帝国的人视那里的人为瘟疫传播者,认为他们是被上帝遗弃的子民,整个郡不过只有两个男爵。 桑姬没想到圣子会去那种地方。 “当然,那也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主的子民,我应该去每一个民众发出哀嚎的地方。” “五年前,国王解除了布宁郡的禁令,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我只是对国王陈述了布宁郡的处境,桑,那边因为常年没有商人前去,布宁郡一直处于物资短缺的状态,不应该这样的。教堂会负责检查进出布宁郡的人,不会让他们将瘟疫带往帝国其他地方。” 说这些话时,圣子身上仿佛带着神光。 当然,这绝对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可说这些话的圣子,并没有为开销心疼,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应该这么做。 以桑姬的眼光,她当然看出了这是圣子的真心话。 谁会不喜欢努力让世界变好的人呢? 圣子无愧于他的名头,确实是人类的希望,桑姬对圣子的好感飙升了一截,看他的目光越发柔和。 直到午饭时候,桑姬想起了答应人鱼的事情,只能无奈地提出了告别。 圣子贴心地送桑姬到四楼的楼梯口处,就自觉停步了。 桑姬向上走了几个台阶,扶着栏杆回身望去,对着圣子蓝色的眼眸,桑姬眼前不期然浮现出了人鱼委屈的双眸,心中竟然有几分愧疚(不是,为什么啊?),她最终咽下了邀请圣子上来的话。 “克莱西,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午餐时间。” 第149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19 桑姬脱下了蕾丝手套,仆人已经摆放好了午饭,她端起桌上的餐食,抬头时恰好看到了客厅内的矿石,蓝到近乎紫的颜色,妖冶的美感。 出于直觉,她不想让克莱西看到这块矿石,但是收起矿石……这是小人鱼费尽心力从海底找来送给她的礼物啊。 桑姬一边走向卧室,一边嘟囔道:“好吧,好吧,一位合格的绅士本来就不应该进女士的房间。” 卧室房门合上时,桑姬已经决定了今后不会邀请克莱西上五层,可惜人鱼并不知道这一切。 人鱼正在沉思,果然是神像不完整,所以人类竟然要将自己赶去二楼,他要不要去海底再运些海神像啊? 可是他伤没好,人类不允许他去海洋呢,晚上悄悄去…… 房门恰在这个时候打开。 “阿莫,你在想什么呢?” 人鱼猛地一跃,水花四溅,心虚极了。 “背着我想什么坏主意呢?” 桑姬打量了室内,没有破坏东西啊,想到阿莫的前科,桑姬由上至下打量了几遍阿莫的全身,很好,没有多出一点伤痕。 阿莫刻意挺起了胸膛,他才没有想悄悄出去呢! 桑姬喂着阿莫生鱼片,鹦鹉飞过来,“饭饭——” 系统刻意掐了嗓子,稳了,绝对比那条人鱼更可爱。 然后遭到了桑姬的白眼,“你在发什么疯?” “宿主不喜欢吗?” 宿主明明就喜欢宠物撒娇嘛,作为陪了宿主三个世界的系统,竟然比不上认识十多天的人鱼,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回答系统的是桑姬一言难尽的表情和一句“你的饭在客厅,去吧。”别在这里搞怪了。 系统:……双标,这绝对是双标! 系统怎么可能不可爱呢?! * 人鱼赤裸躺在地板上,别扭极了,尤其人类正在抚摸他的鱼尾…… 桑姬喂完人鱼后,就哄着他出了鱼缸,平躺在地板上。 平素阿莫呆在泳池中,桑姬总是坐着俯视他,在她的印象中,阿莫是比自己矮的,是需要自己照顾的少年,他是绝对无害的。 此时桑姬才发现阿莫有近两米的身高,这还不算尾鳍。 她知道人鱼的鱼尾漂亮,但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仔细地看过鱼尾。 日光从落地窗洒入室内,鱼尾的边缘被镀上一层浅淡的日光,鳞片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边缘是浅淡的银色,逐渐变成浓稠妍丽的深红,在光下折射出不同的色彩。 这是耗尽了海神心血的造物,美的冲击是能让人忘却一切,远观是美丽的,但是近看才发现他是多么的完美,没有一点瑕疵,哪怕是头发丝大小。 桑姬这么一个秉持人类该享有世间最好一切的偏颇者,一瞬间都觉得人鱼该是这个世界的主导者,否则造物主为什么要赠予他们这么多的美好呢? 人类柔软的手指一寸寸抚过人鱼的鱼尾,冲击太大,刺激太多,人鱼脑子宕机,碎成了一片片,每一片都在想着和人类的幸福生活。 桑姬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那就是不是红色或者无色的鳞片。 克莱西对她说进化期时,认定了人鱼是处在进化后期,就是鳞片已经换完了,变成了进化后的颜色,但是还没有长好,所以呈现深浅不一的红色。 但是桑姬觉得不是这样的,人鱼是真的很虚弱,去一次海洋会把额头弄肿,吃下糕点会疼一夜…… 现在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她看到了红色中夹杂着的一抹浅金色。 好消息:人鱼正处于虚弱期,她可以留人鱼在五楼,应该……肯定不会出现意外事情(反正游轮上她最大,谁都不能改变她的想法)。 坏消息:克莱西说人鱼的进化期在二十天左右,强大的人鱼十多天就能完成一切,可是她的人鱼十多天了竟然只长出了一两片金色鳞片…… 好愁啊,按照这个进度,一个月……桑姬摸着金色鳞片,默默改了口,一年应该能到进化后期吧? 唉。 桑姬充满愁绪地看向人鱼,愣了一下,人鱼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冷漠、强势、霸道、上位者…… 她脑海中冒出了许多词,能立刻断定这个人一定是个久居上位、绝不会被人支配的家伙。 可是她的可爱人鱼呢? 人鱼感到人类的目光,垂下眼和人类对视,脸庞、耳垂瞬间红透,视线躲闪着、害羞地不敢看人类,像是可以被随意欺负,就算欺负狠了也不会生气,还会怕人类不开心。 啊啊啊啊——他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至于刚才的一瞬间,那就是小人鱼强撑着不想表现出害羞嘛,现在不就暴露了。 桑姬心内尖叫,心中的喜爱快要冒出来了,看着人鱼的目光柔得能滴出水来。 在这种情况下,吃完饭飞入房间的系统想要劝说桑姬将人鱼放在二楼……或者放在卧室外的游泳池? 系统说得口干了,都比不上人鱼小心翼翼看过来的一眼,在害怕被人类抛弃,怕极了都只敢抓住桑姬衣摆的一角。 桑姬能做什么决定? 她当然是决定喊人上来改造卧室,起码做个隔断,将半个卧室做成小型泳池,让人鱼的活动空间大一些吧。 系统愤愤不平,“色令智昏!!!” 系统也能装可爱,系统还能变鱼……虽然不能变成人鱼,但可以变好多种鱼呢,他可以吗?! 尤其是在看到人鱼抱着桑姬投过来挑衅的眼神,系统更气了。 这就是一条心机极深、惯会在宿主面前装模做样的坏人鱼! 可惜,桑姬丝毫不会听,只觉得系统为什么要为难自己的人鱼啊。 人鱼暗戳戳将鹦鹉打上黑名单,他不能完全听懂鹦鹉的话,但断断续续听着,他知道鹦鹉是想拆散他和人类! 看在鹦鹉是为了人类的安全着想,人鱼可以大度一点,但这完全不能阻止人鱼给鹦鹉使绊子。 所以在之后的日子中,桑姬只觉得系统在故意为难人鱼,并且将系统赶到了客厅睡。 系统悲愤!经过上两个世界,只觉得统是感天动地的忠臣,可惜遇到了沉迷美色、偏听偏信的昏君! 第150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0 “糕、糕……喂,为,为先……危先……” 人鱼磕磕绊绊地说着。 桑姬揉着人鱼的浅灰色发丝,终于听懂了人鱼的意思,他在告诉自己糕点危险。 如果是昨夜,桑姬会直白的告诉人鱼——对啊,我知道糕点危险,但是我故意让你吃下糕点,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深海人鱼,有没有在骗我。 可是现在,桑姬说不出口了。 人鱼双手搭在桑姬的腿上,下巴垫在手上,很乖地趴在她的腿上,有意控制着力道,没有真的压着桑姬,他舍不得人类有一点点不舒服。 桑姬揉着人鱼的下巴,下意识想为自己遮掩,她不想让人鱼知道那些事,人鱼只要知道自己喜欢他,享受着自己的宠爱就好了,不需要看到阴暗面,不需要知晓人心的复杂,总之她会养人鱼一辈子。 “嗯,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我已经将厨师赶下轮船了,我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了,阿莫不要害怕啊。” 没有人鱼陌生的词汇,人鱼听懂了,然后更加不满了。 这么大的问题,人类竟然只是让厨师离开吗? 桑姬压低了声音,诱哄道:“阿莫,不要对别人讲这件事,好吗?厨师照顾了我很多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了。” 人鱼会说一点话了,桑姬担心阿莫会泄露出去。 “好!” 人鱼面上答应得很好,心中满是懊恼,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双腿,否则他就可以先找厨师算账,人类太善良了,这样很容易被人欺负啊。 桑姬抿了抿唇,还是道:“昨晚……” 人鱼飞快道:“对不起。” 人鱼学了一上午,三个字说得既准确又顺溜,感谢爱情故事中从来不缺少道歉的词汇。 “啊?” 桑姬愧疚自己没有收好糕点,她作为照顾人鱼的人,应该主动帮人鱼规避危险,而不是将危险放在人鱼的面前。 人鱼愧疚是因为让桑姬在泳池中泡了一夜,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甚至无法承受下潜数百米的压力,更不要说是海中万里之下人鱼生存的地方了。 * 日子慢悠悠的过着,人鱼艰难地学习人类的语言,没有对照的翻译,人鱼只能一遍遍听故事去猜测词汇的意思,再摸索如何发出这个词的声音。 人鱼终于明白了人类发音中“毒”的意思,那是一个很平静的下午,人鱼趴在栏杆上,沉默地望着遥远的天际线。 那一夜,人类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迫切想知道人类讲的什么,想知道人类为什么要赶他去二楼?为什么会用那种陌生的眼光看他? 可是现在,一切都只能化为沉默。 原来人类知道糕点有毒啊,原来他不吃下糕点就要去二楼啊。 他做对了,不是吗? 起码人类留下他,而且人类没有受到伤害,她的身边没有要她性命的人。 人鱼想,人类当时没有要给他吃糕点啊,人类说了不让他吃,是他自己吃的啊,人类是在乎自己的。 ”……阿莫,他是照顾我了好多年的厨师,所以不要告诉别人啊。” “骗子,为什么不对他说实话呢?” 人鱼心中闷得难受,嘴角下撇,一遍遍安慰自己人类做得没有错,却真的好在意啊,不在意人类递来带毒的糕点,但是特别在意人类不对他说实话,介意人类在提防他。 鹦鹉落在了人鱼的身边,感叹道:“他们真般配啊。” 人鱼顺着鹦鹉的目光低头望去,人类在和人一起看海豚跳出海面,那个金毛送出了礼物,人类收下了礼物,人类笑的很开心,是发自真心的笑…… 果然,金色是最讨人厌的颜色,人类最喜欢的肯定是自己的红色! 人鱼游回了泳池深处,这么想着,可还是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像是遭受了重击。 鹦鹉没注意到人鱼的情绪变化,满是欣慰地看着宿主和圣子的互动,多么合适的一对啊。 鹦鹉扇动翅膀飞回卧室,在经过泳池上空时,突然掀起滔天巨浪,鹦鹉被水花扇在了甲板上,整只鸟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嘎?嘎!!!”鹦鹉炸毛。 人鱼甩了甩尾巴,面无表情地游回了卧室,手中握着新掉下来的两片浅红色鳞片。 鳞片像是玉,剔透动人,实则边缘处锋利如刀,哪怕是人鱼自然脱落的鳞片也绝没有表面看起来无害。 晚霞染红了半个天空,时不时有海豚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桑姬和克莱西一起看着这如画的美景,时不时聊上两句。 人鱼对着夕阳摆弄着手上的鳞片,下一秒,鳞片顺着方向插入了鱼尾的血肉中。 海豚没入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鱼尾渗出一抹鲜血,散在水池中。 海中的涟漪没有没有平息,又有海豚跃出水面。 水池中的血色没有消散,就又有血色渗出。 人鱼面无表情地固定着鳞片,面上没有一丝痛色,和桑姬面前爱撒娇、容易哭泣的人鱼完全不同。 海面逐渐平息,不再有海豚跃出水面,人鱼也固定好了鳞片。 血丝融入水中,变得不再明显,有仆人进来换水,人鱼知道等换完泳池内的水,就到了人类回家的时间了。 桑姬笑着道:“莫罗西海域的美景名不虚传。” “我猜你会喜欢,只是希望原谅我之前的故意隐瞒。” 桑姬原本定的路线不会经过莫罗西海域,圣子建议桑姬选择这条路线,因为两条路线花费的时间相近,桑姬没有过多思考就同意了,现在她才知道原因。 “怎么会?我很喜欢这一份惊喜,谢谢你的用心。” 在四楼转进五楼的楼梯口,桑姬委婉地拒绝了圣子继续送她,“你知道的,一位淑女不该随便让男子进卧室。” 圣子停步,没有说些什么五楼有会客厅之类扫兴的话。 “桑。” “嗯?”桑姬回身望他,手中拿着和圣子交换得到的深海宝物。 “这是我第一次来莫罗西海域。” 桑姬茫然地眨眼,圣子却不再说了,只是笑着和她道别。 传闻中,第一次进入莫罗西海域就见到海豚凌空跳跃的情侣会相爱一生,他精心算了时间,所幸最后真和桑看到了这一次震撼人心的奇观。 圣子是准备在这个时候和桑告白,可最终还是放弃了,太仓促了,他应该在教堂、在上帝的注视下牵起桑的手,而不是在海面上。 第151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1 桑姬推开卧室门,就看到了小人鱼躺在池边费力地拿着刷子清洗自己的鱼尾。 她轻手轻脚走进卧室,担心打扰了人鱼,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巨响,系统撞上了卧室的落地窗,整只鸟压成了一个饼状。 “宿主,他欺负统。” 系统在桑姬的脑海里愤怒告状,人鱼乖巧地清洗着鳞片,对比系统整只鸟炸毛的样子,乖巧极了。 桑姬痛心疾首地道:“这肯定是误会!人鱼喜欢玩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已经有五天没有去海里了,每天只能在泳池中玩一玩水。” 桑姬说着说着,更加心疼人鱼了。 系统出离愤怒,“他以前就没有过!” “是啊,阿莫这么乖,竟然玩水都要控制住性子,偶尔有一次弄得水花大些,你就斤斤计较,系统,你的心眼怎么这么小啊!” 系统:……啊啊啊! “宿主喜欢他,所以偏心他,宿主偏心!” “胡说,我是有理有据,而且我也喜欢系统啊。” “这不一样!宿主对他是男女的喜欢!!宿主偏心!!!”系统喊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整只鸟一下子僵住了。 桑姬:??? 桑姬:你在说什么鬼!!! 她之前从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此时听到只觉得荒唐,但是—— 系统的表现太反常了,不像是愤怒之下的口不择言,更像是愤怒得说出了真心话。 桑姬隔着半个卧室审视着系统,系统慌乱的展翅逃了,桑姬若有所思地看着人鱼。 原本奢华的卧室,如今显得不伦不类,撤走了许多的摆件,卧室正中心一道一米二高度的隔断,将卧室隔成了两个部分。 通向落地窗的一侧,再到后面的泳池,都新砌了隔断,又铺上了防水材料,人鱼可以随时从泳池游入卧室。 人鱼停下了刷鳞片的动作,不安地抿了抿嘴,这种审视的目光,只有在几天前的晚上出现过,就是那一夜人类有了让他去二楼甲板的心思。 人鱼脑内想了许多,捉不到人类情绪变幻的原因。 桑姬看出了人鱼的不安,暂时放下了这件事,拿出了手中的玻璃瓶,问道:“阿莫,你看一看这个对你有好处吗?你可以喝吗?” 她又想到那一夜的事情,态度严肃地道:“阿莫,我想给你喝它,是因为觉得对你有好处,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所以阿莫不要勉强做这件事,更不能骗我。” 隔断向内伸出了一米宽的平台,比隔断矮了二十公分,恰好能让人鱼躺在上面却不离开水面,还能方便和桑姬互动,刚才人鱼就是躺在平台上刷尾巴的。 玻璃瓶中的蓝色液体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这是深海内的宝物,确实对人鱼有好处,能帮助人鱼度过进化期。 但是阿莫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这就是他之前看到圣子送给人类的礼物,“对我有好处,这个……” 人鱼想问哪里来的,却小气地不想在人类面前提起扫兴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桑姬没察觉人鱼的小心思,道:“那太好了,我之后找克莱西多换一些。” 人类世界很少有深海的东西,一是极难获取,二来就是对人类无用,就像桑姬手中的东西,只是对人鱼有帮助,对人类来说只是一瓶好看的蓝色液体。 所以根本就不值得花费大代价去获取深海资源,只有教堂一直在关注深海。 当桑姬提出想要这些物品时,她已经想好了理由,可是克莱西问都没有问,只是贴心地准备好了东西。 克莱西当时是准备直接送给她,可是桑姬坚持选择了交换,为此不惜写信给沃利克公爵,请他给教堂一笔共同开发矿脉的合同。 价值足够高,尤其是正处在王位之争的关键时期,沃利克家族和教堂共同开发矿脉会给其他人造成一定的错觉。 圣子没有办法拒绝这一份回报,只能苦笑着道:“桑,你对我太客气了。” 当时的桑姬笑着道:“下一次吧,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和你客气。” 只是这是她送给人鱼的东西,所以桑姬不希望这件东西的主人是圣子,更希望通过交换得到它。 当时的桑姬只认为这是她的占有欲,养宠物养到了兴头上,希望他的衣食住行都是自己提供的东西,这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有系统的话在前,此时桑姬再看这件事,心中有着微妙的不自在,占有欲……这不止是能用在宠物身上吧,也可以……咳咳。 桑姬连忙打住这个想法,将手中的东西塞到人鱼手中,催促着他喝下去,却又正好让藏在衣袖下的璧玉镯子滑了出来。 这是人鱼送给她的珠宝之一。 每天早上,人鱼都会兴致勃勃地帮她挑选珠宝,桑姬肯定不会给人鱼泼凉水。 就这么样,她每天都戴着人鱼送给她的珠宝。 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在从克莱西口中知晓进化期的具体事情后,桑姬就做好了和人鱼分开的准备,深海人鱼属于深海,而不是看不见海洋的陆地。 所以对于人鱼送的珠宝,她应该妥善收好,等到离开的时候再还给人鱼,小人鱼根本不清楚物价,养他花不了这些钱。 桑姬拿起了人鱼放下的刷子,心不在焉地刷着人鱼的鱼尾。 可是现在呢,她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人鱼送给她的礼物,却推拒克莱西送给她的礼物,明明她是有着和克莱西谈恋爱的打算,毕竟人选合适,而且双方都有这种意思。 桑姬感受到克莱西的主动,将他的主动归因于为了获得沃利克家族的帮助,桑姬不拒绝这种目的不纯的讨好,相反很喜欢这种情况。 因为克莱西懂分寸,不会真的不管不顾动真心,五分真情五分算计的感情,足够恋爱,但是分开也不会太痛苦,这就足够了。 克莱西今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桑姬思绪飘得更远,然后被清脆的响声拉了回来,两片浅红色的鱼鳞被她刷了下来,鱼尾的鳞片缝隙中渗出一抹血液。 人鱼僵住了,桑姬呆住了。 桑姬脑袋一片空白,抬头看向人鱼,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个,不好意思,我太用力把鳞片刷下来了? 太糟糕了! 事情很糟糕,这种对话也很糟糕,桑姬心内哀叹,却听到人鱼细声细气地道:“没关系。” 原来是桑姬将心内的话说出来了。 我家的人鱼真好! 桑姬眼中的喜悦刚冒出头,就又消失殆尽,不对劲,人鱼的回答不对劲! 虽然她刷下了鱼鳞……好吧,这都是她的错,但是人鱼根本不会这么说,他只会跑上来关心她有没有事,根本不会说什么没关系,在人鱼的脑中,根本没有人类有错的选项! 总之,可以是刷子的错,可以是鱼鳞的错,但绝对不能是桑姬的错! 第152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2 人鱼目光闪躲,在人类面前,他总是学不好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 又或者说他是故意不会掩饰,因为这样人类会给他投以最多的关注。 二十公分的水高让桑姬看不清鱼尾的具体模样,她沉着脸抱起人鱼,没抱动。 人鱼乖巧贴心,总是让桑姬忘了他是一个站起来比自己还高的男人,完全没有对人鱼起一点提防心思。 “自己翻上床去。” 桑姬的床和隔断距离很近,人鱼容易轻轻一翻就落在桑姬的床上。 换做是其他时候,人鱼一定欢天喜地。 可是桑姬的脸色太难看了,他不觉心虚起来,心虚中又藏着欢喜,人类在意他,人类担心他受伤,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要不是时机不对,人鱼真想摆一摆尾巴,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个金毛知道,人类最喜欢的是他。 在人类的心中,什么鹦鹉、公爵、金毛……都比不过他! 人鱼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鼻尖充斥着人类的气息,却生不起任何旖旎的心思。 桑姬抚摸过鱼尾的每一寸,认真检查着每一片鳞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手边堆积的红色鳞片越来越多,房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偷偷飞回来的系统安静得像块木雕,嵌在了橱柜上,只有看向人鱼满是鄙夷的眼神证明系统并不是一块鹦鹉木雕。 宿主现在看着生气,可只要人鱼撒一撒娇,皱着眉说上几声疼,宿主肯定就舍不得骂他了,更不用说是赶走人鱼了。 系统暗骂了一声,只会使苦肉计的心机人鱼,不过是受了一点伤,还是他自己弄的,就要吸引宿主所有的关注,简直是可恶至极! 可无论系统怎么想,事情还是按照系统的猜测发展了下去。 桑姬手边堆叠着近二十片淡红色鳞片,她无法想象人鱼是怎么将它们插进自己的鱼尾的血肉中,又日复一日地忍受着绵绵不绝的疼痛。 稚嫩的淡金色鳞片都强行藏在脱落的红色鳞片下,显得可怜兮兮,完全不同于周遭红色鳞片的坚硬,处在最弱小的幼年期。 指腹摸上去都能感到鳞片的软绵,完全没有传说中深海人鱼的强大和强悍,更像是阿莫本身。 人鱼小心翼翼地看着桑姬,没有完全步入成年期的人鱼带着些许婴儿肥,桑姬伸手掐了一把,留下淡淡的红印。 人鱼愕然,却乖巧地扬起另一边脸,像是在说这边也给你碰。 桑姬心中的怒火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浇灭了,化成了春日中的绵绵细雨。 “阿莫,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像是在哄孩子。 一切都是人鱼熟悉的模样,只有一边的系统愤愤不平。 什么熟悉的模样,宿主只有在这条人鱼面前才会这么温柔,这么有耐心,凭什么啊?! 如果是旁人,哪怕是系统在桑姬面前做出故意自残的事情,桑姬根本就不会这么生气,一个眼风都不会分过去,大家都要为自己负责,你愿意这样做那就做呗。 然后呢?凭什么人鱼会被例外啊? 系统才是陪了宿主两个世界……哦不,三个世界的统!!! 系统在这边七想八想的时候,人鱼被桑姬哄出了心里话,“不喜欢金色。” 不喜欢那个颜色,也不喜欢金色代表着的强大。 进化期的人鱼脑内形不成完整的逻辑链,也没有办法思考复杂的问题,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人类更喜欢柔弱无害的他。 这样的他可以被人类完全纳入自己的地盘,不会被提防,不会看到人类客套虚伪的假面,他和人类之间不会有任何的界限。 “可是金色很好看啊,和红色不一样的颜色,可都能让我感到温暖美好,就像阿莫一样呢。阿莫在人鱼中,一定是人缘超好的小太阳!” 人鱼心虚。 “金色不好看……在人类身上!”尤其是在那个金毛身上。 此时的桑姬脑海中没有想任何人,她毫不犹豫地附和道:“对,在人类身上一点都不好看,就是枯黄的乱稻草,只有在阿莫身上是最好看的!是像阳光一样的颜色呢……” 好听的话一句一句往外冒,人鱼红温了。 “殿下漂亮,好看,像天使……” 一人一鱼旁若无人地互相夸奖,室内气氛越来越好。 桑姬听到人鱼承诺绝不会再做这种事情,这才放下心来,心中决定以后每天晚上都检查一遍人鱼的鱼尾。 她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情,“阿莫,不要喊我殿下,我叫桑,你喊我桑。” 船上的人除了圣子,别人都唤桑姬殿下,又或者是沃利克殿下以表示尊敬,但是桑姬不愿意人鱼这么客套地称呼她。 “桑?” “嗯!” “桑……桑!桑桑!!” 人鱼一声声喊着,可心里却不满足,人类不该是这么看着她,可是人类在笑,眸中满是自己,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想要人类只属于自己,他想要只属于自己的称呼,“桑桑。” “嗯!” 人鱼搜肠刮肚,想着自己接触过的人类知识,突然想到了最近刚刚看过的爱情故事,“主人?” “嗯!……嗯??” 桑姬不可置信地看着人鱼,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主人!主人……主—人——” 人鱼无师自通,压低了嗓音,拉长了尾调。 不再是干净澄澈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是被他在唇间反复碾磨后,才流泻出的尾音,别有一种缱绻。 不像是孩子,更像是情人的呢喃……带着别样的情色意味。 桑姬像被烫到了,霍然直起身,她原本俯身和人鱼说话,距离极近,她们经常这么相处,可此时桑姬却觉得太近了,超出了人与人的边界。 人鱼的眸中映着桑姬,只有桑姬。 以前开心小人鱼信赖自己,可此时却有着别样的意味。 人鱼一声声的呼唤在耳边流连,桑姬眼却不知道往哪里看,往日被忽略的一切,此时都变得显眼起来。 人鱼块垒分明的腹肌、漂亮的人鱼线、逐渐褪去的婴儿肥……都在昭示着这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和桑姬同龄的男人,不是她自以为的宠物。 桑姬觉得不自在极了,她掌心遮住人鱼的双眼,“别,别这么喊我,阿莫,喊我桑。” “桑——” 轻声的呢喃,再正常不过的名字,却让桑姬耳朵发烫。 太犯规了,她从来不知道小人鱼有这么一把勾人的嗓音。 “别,不,不是这么喊。” 人鱼心中泛起满足,像是饥肠辘辘的凶兽终于得到了安抚,能够继续蛰伏。 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明明人类和他很亲近,可是人鱼总觉得不满足,希望更亲近,哪怕夜间睡觉时,人鱼和人类的距离不过半个手臂,人鱼一翻身就能看到人类的睡颜,哪怕在和鹦鹉的争斗中,人类处处偏向自己…… 人鱼仍然觉得不够。 他不只是想让人类欢喜地看着他,更想让人类用刚才那种眼光看他,是会考虑要不要一起生人鱼崽的眼光…… 人鱼想继续唤下去,他唤三天三夜都不会觉得够! 但是他心中的直觉告诉他不能继续了,否则会将人类推得更远。 “桑。” “嗯。” 桑姬恢复了平静,只是坐得却离人鱼远了一些,眸光顿在人鱼的鱼尾上,刻意不去看人鱼的上半身,只是越避开,却越是证明桑姬开始在意了。 或许该给人鱼做些衣服了。 人鱼又变回了那只乖巧可爱的鱼,恍惚之前的一切是桑姬的错觉。 桑姬相信自己的眼光,人鱼的智商不高,好吧,人鱼是能在短短十几天掌握人类语言,但是人鱼在许多方面都表现出了他的心性单纯。 果然都怪系统胡说,让她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系统。” 平淡的声音,却让系统惊得飞了起来,在脑内飞快地回道:“这是意外,统没想到人鱼会听统看的主仆恋爱故事啊!这纯粹是意外!” 好啊,原来都是系统的问题,她就说小人鱼怎么会有问题呢,却刻意忽略了主仆恋爱中的恋爱两字。 也或许是人鱼一直喜欢听爱情故事,这让桑姬只认为是人鱼的喜好,完全没想到人鱼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追求她。 人鱼以前最讨厌的就是甜腻到令人恶心的爱情故事啊,现在最偏爱he结局,最好是一路甜甜蜜蜜、不会遇到丝毫波折的爱情故事。 而这往往人鱼还觉得不够甜蜜,他希望和人类的爱情可以是一片坦途。 第153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3 第二日,桑姬答应了克莱西的邀请,和他一同去海钓。 在抵达王都之前,克莱西希望和桑姬多多相处,培养感情,等到了王都,他们就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时光了。 桑姬需要轮船停泊一段时间,让小人鱼去海中放放风。 经过几天的调养,人鱼身上的伤终于好了,只是让桑姬更加不放心了。 她用尽了各种好药,几天的内服外敷下,人鱼身上的伤痕才终于消退。 沃利克家族小姐手中储藏的药物是世间难得的好药,正常人类一晚上都能痊愈,但是人鱼却用了五六日才恢复如常,完全没有展示出深海人鱼该有的自愈能力。 桑姬只能安慰自己是人类的药效果不好,可是按照克莱西的说法——深海人鱼骨折也能在三日内恢复,阿莫只是脱臼手臂就养了五六日……唉。 无论桑姬如何不放心,她都只能亲自送阿莫离开轮船。 传闻中,深海人鱼生活在千米之下的海域,也有传闻说是万米,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是几米深的泳池可以比拟,阿莫需要更广阔的活动空间。 桑姬不能豢养他,她就像是第一次送孩子去幼儿园的家长,不,应该说是送孩子去自己未知领域的家长。 那是阿莫熟悉的深海,却是这个时代的人难以探究的地方。 桑姬只能一遍遍叮嘱阿莫不要去危险的地方,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受伤,却没有办法给阿莫更多的帮助,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更加担心。 阿莫听着人类喋喋不休,不同的话语说着相同的意思,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特别的享受,享受人类对他的关心,喜欢人类对他的在意。 在分别时,桑姬突然唤住了人鱼,她意识到或许她真的不能给阿莫更好的生活。 人鱼属于深海,那是他们出生成长的地方,就像人类最喜欢陆地,她可以提供几十米、甚至一百米的水池给阿莫,但永远无法给阿莫千米深的广阔海域。 “阿莫,我马上要到王都了,你想陪在我身边还是回到深海?如果和我去王都的话,你不能生活在深海,大部分时间只能在浅海玩了。” “当然,我保证我一定会带你出海,让你去深海活动一阵子……” 桑姬越说声音越低,活动一阵子也不过是一两天,她退而求其次。 “阿莫,等你过了进化期,我送你离开,怎么样啊?” 桑姬分不清自己的心情,人鱼存在危险,她和人鱼再亲近,实际上都是带着一分提防。 就像是和老虎嬉戏,虽然知道它依赖自己,不会伤害自己,仍然会保持警惕,担心老虎突然发狂。 再加上昨晚的事情,她对人鱼的心情更加复杂,不再是纯粹养宠物的心情,或许她一开始的心情就不纯粹。 桑姬忽然想起了初见后的第二天,她在二楼泳池边喂人鱼产生的错觉,正是那次让她想和人谈一场恋爱。 种种叠加之下,她现在放人鱼离开才是最正确的,或者起码应该远离人鱼。 不只是对自己的安全负责,也是对自己的感情负责。 这不同于和克莱西的交往,一切感情都在控制之中,就算分手都能够给双方保留着体面。 但是和人鱼不是这样的,桑姬觉得她和阿莫之间的感情是不可控的。 如果她真的有别样的情愫,如果真的放任发展下去,感情会凌驾于理智之上,如果真的要分手,那一定是双方不剩一丝体面,双方遍体鳞伤,破坏掉所有的感情,所有的自尊、体面都不重要了。 桑姬这边百转千回。 人鱼一个激灵,像是受惊的松鼠,他已经不是几天前的人鱼了,能够完全听懂人类的话了。 “不要!我要和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桑桑,桑桑……” 要不是因为海神太过无用,他才不会离开爱人呢,人鱼打定主意快去快回,搬了海神像的右眼就回来! 人鱼主动握住桑姬的手,“我很快就回来。” 桑姬眉开眼笑,压在心中的忧虑一下子消失了,“这是阿莫说的啊,以后反悔我也不答应了啊。” 虽然知道不该束缚人鱼,将他养在浅海,但是桑姬舍不得放手啊。 “阿莫,天黑前回来,好不好啊?” 人鱼开心地点头,他会尽快回来的,他能感到人类对他更亲近了,真的不想离开人类。 人鱼没入海面,轻盈地像是一片落叶,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桑姬扶着栏杆看着波澜壮阔的海面,终于确定了她对人鱼的感情不单纯,不是纯粹的主宠感情,本来也该是这样的。 那是一条有着人类智商、上半身和人类相同的异性人鱼啊。 只是小人鱼心性单纯,太过没有心机,让桑姬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他当作独立的人看待。 在克莱西伸手想扶桑姬上小艇时,却被桑姬躲开了。 “桑?” 桑姬礼貌一笑,绕过了克莱西,坐在了小艇的里侧,他们需要行驶到远离轮船的地方,船队集聚的地方,会驱离海中的鱼群。 小艇上的人不多,只有寥寥十人,都是两人的心腹。 海风徐徐拂过桑姬的鬓发,桑姬两侧的发丝拢起,背后披散着的墨发发丝飞扬。 对着坐在她身边的克莱西,桑姬道:“克莱西,我没有结婚的打算,父亲不会因为我插手王都的储位争端。” 所以不要在我身上下心思了。 克莱西惊讶,为什么短短一夜桑就改变了态度? “桑,不是因为王储争端。” 桑姬回头看他,对这个回答感到诧异,克莱西不是会说谎的人,也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所以她更加不解。 “桑,我对你一见钟情,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你,虽然你会觉得夸张,虽然在几天前我也不会相信这种事情,但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甚至愿意为你付出性命。” “我宁愿觉得自己是疯了,可事实上,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克莱西温和地笑着,没有被爱情捕获的愤怒和不甘,只有全然的喜悦和顺服,像是臣服在了爱情的魔力下,又或者说是神明的面前。 他是认真的,可这太荒谬了。 帝国几百年最出众的圣子,被喻为离上帝最近的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桑姬回想这几日的相处,想不出自己从哪里俘获了圣子的心,只能道:“是因为我的美貌吗?” 第154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4 “不是,桑的容貌确实是我见过所有人中之最,但这不是我对桑一见倾心的原因。桑,我不是看重外貌的人。” 海面平静如镜,海天一色,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好天气。 克莱西没有看桑,他的目光落在遥遥的远方,缓缓道:“桑,我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感觉,唔——也可以说是灵魂上的共鸣。” “在我三岁时,我就进入了教会,教皇说我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人,上帝的神音在我耳边回荡,每当祈祷时,我的心会安定下来,就像是婴儿处在母亲的怀抱中,永远被宽容,永远不会有人伤害我。” “我曾以为我终生都将侍奉神明,并且为此感到真心的欢喜,虽然很多人都不相信这一点。” 不相信神明的人是不会相信克莱西的真心,他们会觉得克莱西是为了更多的权力在假装侍奉神明,比如国王,又比如罗哈斯公爵。 “我相信。”桑姬笃定道。 她看到克莱西的第一眼就被他的亲和力震撼到,在之后的相处中,桑姬越发笃定了一点——克莱西是人类的天之骄子。 哪怕这个世界承认的天之骄子是一条人鱼,但是桑姬有时觉得克莱西更像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因为他是如此满足一切美好的期待。 这并不是说他良善,又或者心慈手软,而是他真的在为这个世界大部分人考虑,无论是解决布宁郡的问题,还是为人类提防深海人鱼。 克莱西对桑姬的话毫不惊讶,他微微勾起嘴角,道:“虽然之前没有聊过这件事,但我也觉得桑会相信我。” 这是一句极为冒犯的言语,如果是罗哈斯公爵说这句话,只会让人觉得轻佻油腻,但是克莱西说这句话,却像是在说一句客观事实。 克莱西继续道:“可是直到我看到了你,一开始我以为是错觉,可是相处几天,我才发现这是真的,桑,我爱上你了。” 他回头看向桑姬,温和澄澈的眸子倒映着桑姬的身影,“就像是第一次跪在上帝的面前,灵魂找到了归宿,我曾以为我的灵魂将会永远归于上帝的怀抱,可现在我却想交给你。” “我或许是疯了吧。” 最后一句话轻若呢喃,桑姬却听清海风送来的消息。 桑姬抬眸和克莱西对视,她能从这双眸子中找到所有美好的情感,如果她真的只是这世间的人,那么克莱西会是她最好的选择。 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比克莱西更适合做丈夫了。 “抱歉。”长睫落下阴影,遮住了桑姬眸中的情绪。 “是因为人鱼吗?” 克莱西一直知晓桑姬喜欢人鱼,这曾经是他接近桑姬的话题,他不像是桑姬,知道更多的人鱼习性,更加知晓人鱼和人类同样得到世界的钟爱。 人鱼绝不是像童话中那样无害,克莱西也不会因为言语阻碍就将人鱼看作低于人类的宠物。 所以当他思索桑姬为什么一夜之间改变态度时,自然就想到了人鱼。 桑姬听完了他的话,“原来只有我一个人陷入误区啊,是的,你猜的没错,我终于迟钝地发现自己对人鱼的感情不一般,那么在我理清这份感情前,我不想去招惹其他人。” “我可以等你,而且这并不冲突。” 克莱西冷静地指出了问题,“他是人鱼,桑,他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我并不介意你的身边出现其他情人。” “啊?”桑姬的脸上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肯定是听错了吧? 她一定是听错了! 克莱西又重复了一遍:“桑,我不介意你有其他的情人,当然,我不会有其他情人,因为除了你,我不会喜欢上其他人。” “只要你愿意保证我是你的夫婿。” 桑姬张了张唇,脑中一时间有些乱。 这就是克莱西知晓该平等看待人鱼,却仍然对桑姬卧室中养着人鱼熟视无睹的原因,他可以接受桑姬身边出现形形色色的情人,只要桑姬保证不会动摇他的夫婿地位就好。 在这个时代,贵族之间奉行一夫一妻制,至于夫妻间有情人,这是贵族中的常态。 桑姬作为沃利克公爵的唯二子嗣之一,有着沃利克家族的继承权,在整个王国,她的地位都是数一数二,说白了,她没有情人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无论是克莱西还是罗哈斯公爵,都没有想过桑姬以后不会有情人,区别只是罗哈斯公爵认为桑姬应该对他柔顺,情人也应该是背着他悄悄养,不能在公开场合拂了他的面子。 克莱西则是认为桑姬是沃利克殿下,她婚前还是婚后养情人,这都不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 更何况,克莱西自己都还没有拿到正式身份了,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插手桑姬的事情,现在说这些实在是太早了。 完全是因为桑姬想要因为这个原因拒绝他、远离他,所以克莱西不得不提前说到这个话题——他不介意桑姬身边养一条人鱼。 相比于桑姬的震惊,克莱西更多的是不解,不解于桑姬的反应。 桑姬的脑子转了转,克莱西的话完全没有问题。 正如遥远的东方,谈婚论嫁时会看家世、人品、才貌等等,但不会管女婿纳妾蓄妓的事情,只要闹得不出格,那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妻子怀孕、两地分居、看惯了那张脸……许许多多的原因都可以是名正言顺找人的理由,总之不能委屈了自己。 至于妻子,她为什么要计较呢? 正如克莱西话中的意思,只要不会威胁他身为丈夫的权威那就可以了,不过都是些情人玩物。 假如桑姬和克莱西在一起,以后克莱西还是会前往帝国各地,处理各种各样的麻烦,那么长久呆在封地的桑姬,她的欲望该由谁解决呢? 总不能让桑姬受到委屈吧。 自大如罗哈斯公爵都知晓,如果他想和沃利克殿下在一起,那么他可以用感情、用软语哄着桑姬不找情人,为他守身如玉,却绝不可能强势地否决桑姬找情人的想法。 因为不是罗哈斯公爵赋予桑姬的权力,而是沃利克公爵给予他宠爱的女儿的权力,也是给予她的女儿的保障。 桑姬在此时才后知后觉沃利克公爵给予了她一份什么样的依仗。 同是沃利克家族出身,亚内斯的曾祖母没有得到长辈馈赠的领地,所以她的后辈是姓图克,但是桑姬拥有领地,她拥有着一切的权力。 王都在意桑姬的到来,在没有见面时就笃定桑姬会影响沃利克公爵的决定,是因为沃利克公爵对外公开的承诺——桑姬将会继承一部分沃利克家族的领地。 领地的划分,资源的继承,再没有比这个更能体现桑姬受到的重视,她在沃利克家族的地位。 只是聪明人早早就看清了这一切,罗哈斯公爵却因为五大公爵中许久没有出现这样继承家族领地的女人,所以行事浮躁,看轻了桑姬。 桑姬脑中浮现分别时沃利克公爵慈爱的目光,原来他真的遵守了约定啊,真的将自己当作女儿疼爱。 “系统,你给我选择的世界很好啊。” 系统在轮船的卧室中吃着松子,听到脑海中宿主的声音,立刻骄傲道:“当然,这可是统花了钱的!” 系统花了大半积蓄和沃利克公爵做交易,让原身的转世满足沃利克公爵的期望——要知道,做交易时,人类提出的要求总是很难满足,不过还好沃利克公爵提出的要求还在系统的接受范围内。 这才有了现在的一切。 桑姬笑着道:“嗯,沃利克公爵是很好的人呢。” 她原以为自己会享受沃利克公爵提供的优渥生活,没想到沃利克公爵给的更多,给了桑姬真正的立身之本——沃利克家族的领地。 第155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5 今天海神像的守卫恰巧就是蓝尔小队。 “不知道晏在哪里?求偶期需要这么长时间的吗?”文特无聊道。 蓝尔叹了口气:“据说求偶期时间越长,就代表着人鱼爱得越深,或许晏会带着心上鱼一起回来。” 文特喃喃道:“但愿没有见血吧。” 蓝尔沉默了。 在之前,他们还有劝说晏不要插足别的鱼感情的心思,可随着一日日过去,晏仍然没有回到海底,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他们能够劝阻的事情了。 身为深海的霸主,人鱼受到身体桎梏,像动物一样被激素支配思想的时间唯有进化期和求偶期。 只有强大的人鱼才会面临进化期,一般十天就会进化结束,最长不过是二十天,这更像是一种考验,只要度过去,就会获得更加强大的实力。 蓝尔他们都经历过这一个时期,进化期虽然虚弱,但只要在族内度过,除非出现意外,否则不会面临生命危险。 但是求偶期不同。 处于求偶期的人鱼实力会比寻常时候强大,这听起来很美好,可是求偶期人鱼的死亡率远远高于进化期。 求偶期更像是藏在人鱼基因中的诅咒,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遇见哪条人鱼就会被勾出求偶期。 求偶期时间越长,就意味着人鱼对心上鱼的喜欢越强烈,直至逾越性命。 一般人鱼的求偶期就是两三天,时间过去,脑子清醒过来,就能理智处理和心上鱼的关系。 哪怕心上鱼不喜欢他们,无法接受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心中虽然伤感、不舍,会成为心中的遗憾,但是总有过去的时候。 可从晏上次回海底算起,到现在已经有十天了。 上一次求偶期有十天的人鱼,是什么结局呢? 是在绝望中死亡。 人鱼处在求偶期选择的爱人是最适合人鱼的鱼,是刻在灵魂中的爱恋,美好些的说法是命定的爱人。 人鱼不喜欢这个说法。 因为求偶期更像是丘比特之箭,射中了他的心房,可也只射中了他的心房。 让他魂牵梦萦的爱人对他冷若冰霜,甚至可能极为厌恶,因为求偶期是单向的。 上一条自杀的人鱼就是因为得不到爱人的回应,永远得不到自己希望的爱情,贪婪地想要占据爱人每一分精力,最后在认清永远无法得到之后,选择自尽。 蓝尔和文特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这件事,更加忧愁了。 “哈?什么鬼啊?为什么你的鱼尾还是红色!!!” 晏置若罔闻,不发一言,旋身躲开了文特背后的偷袭,又抽飞了一条人鱼,直冲海神像。 蓝尔的脑子混乱无比,差点宕机,她想过最坏的情况都没有现在坏,晏为什么还没有度过进化期? 尤其还是处于进化前期! “轰隆——” 巨响中,海神像晃了几下,海底的海水翻涌驱逐着所有靠近海神像的人鱼,除了—— “我靠,海神你看清楚是谁在搞破坏啊?” 在文特的骂骂咧咧中,海神像边翻涌的波涛逐渐平息,显现出了唯一没有被海神像驱逐的人鱼,浅灰色发丝,深浅不一的红色鱼尾。 海神像的右眼从中间开裂,在晏的下一次轰击中,海神像右眼最中心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原本要冲上去的文特陡然停住,该死,晏怎么又变强了?这要是砸在自己的身上……文特一个激灵,他的骨头可经不住这么砸啊。 文特下意识往后游了两步,恰好撞上小队的其他人鱼。 大家左看看右望望,这株珊瑚长得很好看啊,今天的海水颜色真不一样啊,默契忽略了前面的晏。 晏现在没理智,要是他身体虚弱也就算了,现在几拳就能打坏海神像,他们上去不是阻拦是去找死啊。 要是其他种族毁坏海神像,他们还有去阻拦的动力,可是晏——海神偏心的好大儿啊,瞧瞧海神在干什么? 海神像再次被击打震动的余波席卷而来,将文特等鱼推得更远,唯有海神像前的晏丝毫不受影响。 差别待遇如此明显,没有丝毫自欺欺鱼的余地。 突然间,一道鱼影飞身而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催促声:“别让晏离开。” 蓝尔匆匆一句话,就连忙跑去阻止晏,晏怀中抱着一块海神像的右眼,身体灵活性受到影响,被蓝尔挡在了身前。 抢在晏攻击前,蓝尔快速道:“同为雌性人鱼,你不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晏停住了,虽然桑是人类,但是她们确实是同一性别,再想到蓝尔过往的情史,相对具有参考价值。 从出现到现在,晏终于有了那么一丝耐心愿意听听其他人鱼的话,只是这点耐心随时会消失,因为他答应了人类会很快回去。 文特等人鱼也赶了过来,一支小队的人鱼围住晏,可是看双方的神情,更像是晏围住了他们。 蓝尔道:“首先,你要先告诉我你和她相处的细节。” 她已经私下通知了人鱼长老,现在就是要拖延时间。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海神像的毁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而是晏至今没有进化成功,必须要将他留在族地让长老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晏拧起眉头,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桑和他的相处,那是独属于他和桑的事情。 眼看着晏又要动手,蓝尔赶紧道:“好吧好吧,但是你要告诉她叫什么吧?” 晏犹豫了一瞬,才吐出一句“沃利克。” 人鱼要有些边界感,桑是他称呼的名字。 “沃利克,真是一个古……”在晏的目光下,文特立刻转口道:“古灵精怪的名字。” 文特用手捂住唇,手动闭麦,不再打扰他们的谈话。 蓝尔虽然没有说,但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古怪,用人鱼的语言直接称呼人类贵族的姓氏,纯粹的音译,听不出任何的意思,反而极为绕口。 “追求人鱼,首先一定要放下身段,你不能整天板着脸,说话硬邦邦的,这样不会讨雌性人鱼喜欢,其次要投其所好……” 晏听着一一对照,很好,都没有踩雷,看蓝尔的目光都和善了许多。 天可怜见,蓝尔和晏是一批长大的,从小到大就是被这家伙压着打,什么时候见过晏这种好学的眼神啊,她说着说着就嘴瓢了。 “一定要尊重雌性人鱼的意愿,虽然她有更亲近的人鱼,但是要有耐心……” “没有!”晏打断了她,“她没有更亲近的人鱼!” 人类只有自己一条人鱼,而且不会有任何生物比她更亲近人类了,每晚人类和他一起入睡(什么?桑姬睡床,人鱼在水池中,你就说她们在不在一个房间吧!四舍五入!!)鹦鹉都是在外间入睡。 蓝尔:??? 她不死心地道:“那她有其他亲近的雄性人鱼吗?” 晏沉默了,他想到了那个该死的圣子,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第156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6 晏厌恶那个人类,厌恶所有能吸引桑注意力的东西。 离开了桑姬,他被爱情冲昏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点,可以用所剩不多的智商思考一些其他事情,比如没死的罗哈斯公爵,比如如何杀死圣子。 蓝尔没有错过晏眸中的杀意,脑中警铃大作,晏是认真的,他真的动了这个想法。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这既是担心另外一条无辜人鱼的性命,更是怕晏会走上前一条人鱼的老路,最后在爱人的冷待中绝望自杀。 求偶期求的是爱人的灵魂,他们期盼和爱人灵魂紧密相贴,爱意中没有隔阂。 如果晏真的杀了那条雄性人鱼,如果他的心上鱼就此仇恨他,那么晏该怎么办呢? 对于经历过求偶期的人鱼来说,爱人的仇恨就像是地狱之火,会焚尽他们的灵魂,永远不得解脱。 晏丝毫没有采纳蓝尔建议的意思,冷淡道:“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 蓝尔表情扭曲了一瞬,她是深海人鱼的强者,自然是得到了人鱼的追捧,现在又是为了晏的性命考虑,结果换来这么一句话。 有一瞬间她真的想立刻撂挑子不干了,就晏这种性格,谁被他喜欢上都是倒了血霉,整天面对着一张冰块脸。 要不是晏处在求偶期,蓝尔是绝对不会相信晏这种生物竟然会有喜欢的鱼。 她在脑中拼命安慰自己,冷静,冷静,而晏已经不耐烦了,他的鱼尾轻轻摆动,做好了随时冲出包围的准备。 蓝尔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待沃利克,她会被你吓跑……” 话没说完,就被晏打断了,“她和你们不一样。” 蓝尔终于忍不住了,“不一样个屁,你不能仗着她性格好就得寸进尺。” 晏难得解释道:“她和你们不一样,我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她,她喜欢乖巧温顺的人鱼。” 晏想以后带桑来深海,虽然我的爱人性格好,但是这群人鱼都是暴力分子,如果吓到了爱人该怎么办啊? 晏道:“所以你们要和她轻声细语地讲话,尤其是你,注意音调!” 蓝尔&文特:…… 心中有无数的吐槽但是最后都化为一句话,“她喜欢乖巧柔顺的人鱼,但是你和她关系特别好?” 语气中充满了恍惚,原来发情期和求偶期叠加真的会烧坏人鱼的脑子啊,晏竟然对自己的定位都不准确了。 人鱼长老梅尔恰巧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她的目光停在晏的红色鱼尾上,道:“晏,和我聊两句吧。” 晏已经不耐烦了,他和人类隔着万米的深海,他想尽快回到人类身边,当然,如果他知道人类正在和圣子海钓,恐怕他不会耽搁一秒钟,可惜他不知道。 梅尔绿色的发丝中夹杂着白发,她已经到了人鱼的晚年,对于这一位看着自己长大并且疼爱有加的长辈,晏不耐地甩了甩尾巴,答应了。 梅尔见过许多人鱼经历过求偶期,她大概猜到了晏现在的情况。 人鱼度过进化期需要能量,所以人鱼的智商会降低,身体所有的能量都被用于鱼尾的进化,力求最快度过进化期。 现在晏这副模样分明是把所有的能量都堆在了求偶期。 “孩子,能告诉我,你将能量用在了什么方面?你长时间没有度过进化期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梅尔扫过晏的全身,晏的身上没有伤痕,没有和深海巨兽搏斗,晏的智商……起码比之前低,所以你的能量去了哪里? 晏沉默了,当然都是用去学习人类语言了,短短十多天就可以在没有任何参考资料的情况下去学会人类的语言,这当然需要耗费人鱼大量的精力。 但是晏莫名地不想说,他不想让其他人鱼知道爱人是人类。 哦,这倒不是担心有些人鱼会因为桑的人类身份敌视她,晏的脑海中完全没有对其他人鱼妥协的想法,也没有其他人鱼有资格管束他的认知。 他成长路上一片坦途,他是被海神青睐的人鱼,他注定成为人鱼一族的领袖,这样的成长经历,让他根本不会因为其他人的态度变更自己的决定。 他不想说的原因是占有欲,他想要独享人类的每一点细节,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他心中名为欲望的野兽在逐渐壮大,恨不得吞下桑姬,将她藏在自己的身体中,隔离所有生物的视线。 这是一头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野兽,可是他只能压抑,因为他不想让爱人难过,也怕爱人会憎恶他。 所以这些占有欲只能在万米之下的深海悄然露出一点峥嵘,他不敢去阻隔爱人在人类中的社交,那么起码在人鱼之中,他想独占爱人的一切,将爱人的每一点细节都藏在自己的巢穴中,不允许任何人鱼窥视。 晏避开了梅尔的视线,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梅尔哑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用沉默代替。 “是用来求偶了吗?我刚刚听到了,她似乎更青睐柔软可爱的人鱼?”梅尔耐心地道:“晏,只靠欺骗和伪装是得不到真心的喜欢,在一开始,这可以让你进展飞快,但有一天戳破了这个谎言,事情会走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晏僵住了,“不会。” 梅尔:“不会被戳破吗?你想一直这么伪装吗?这就是你一直抗拒度过进化期的原因吧。” 最一句话已经变成了笃定,声音很平淡,但是石破天惊。 蓝尔的人鱼小队纷纷惊呼出声,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梅尔,长老怎么会说这种胡话? 蓝尔准备去联系其他人鱼长老,文特嘟囔道:“梅尔长老,人鱼信奉武力,你在开玩笑吧。” 他的最后一个字极轻,因为再粗神经的人鱼都反应了过来,晏没有回答,他只是保持了沉默,一种别样的沉默。 蓝尔的人鱼小队和晏同期长大,都了解他的几分性情,晏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又或者是不想承认的猜测都会保持沉默,他不会骗人鱼。 没有反驳就代表着他是有这个打算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啊??!! 人鱼崇敬强者,晏作为雄性能够成为深海人鱼内定的族长,就是因为他无可比拟的实力,晏是最讨厌拖累和负赘的人鱼。 以前他们一起猎杀深海巨兽时,有人鱼长老想将后嗣塞到他们小队锻炼,晏谁的面子都不给,全部都拒绝了。 晏一直信奉实力,并且追逐实力,在没有经历过进化期的时候就能击败文特等人鱼,靠的绝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有一次次和深海巨兽生死搏斗中锻炼出来的搏杀能力。 现在晏在想什么? 保持进化期的状态,伪装成柔弱无害的浅海人鱼?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亲近他的心上鱼?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他的脑子是被深海巨兽啃了嘛!! 此时在场的蓝尔小队人鱼不约而同地想着一个事情,原来进化期叠加求偶期会让人鱼变成智障啊。 第157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7 梅尔只是猜测,可是猜测成真,一切就显得特别糟糕了。 她按捺住心中的恼火,尽力平静地道:“晏,无论是浅海人鱼还是深海人鱼,我们刻在骨子里的是追寻强者,你现在装出的无害会降低她的防备心,会引起她的同情,但是绝不会真正让她考虑和你结婚。” 晏的脸上有了动容,他和人类确实陷入了僵局,他希望人类能用更多的、就像是昨天晚上的目光看着自己。 “晏,她一定是希望你度过进化期的,对吗?” “嗯。”晏低低应声,人类确实想让他尽早进化。 但是啊……人类确实防备人鱼啊。 在深海之中,晏想通了人类让他吃糕点的缘由,明白了人类藏在心底对于自身安全的担忧。 他意识到了圣子的优势,首先他是个人类,其次他是个符合桑喜好的雄性人类。 相同条件下,桑会更倾向于人类,这是晏无法反驳的事实。 海面之上的晏全身心都在围绕着人类,误打误撞用了最能让人类放松心房的办法,可是进化期后的他,还能够得到人类的喜欢吗? 他不知道。 梅尔说错了一点,晏并没有压抑自己的性情,伪装出无害的模样接近桑,只是在桑的面前,他舍不得给一点冷遇,反而是特别不值钱地倒贴。 哪怕知晓是被当作宠物,他还是甘之如饴。 晏想到今天分别时桑的话,心中不知名的角落柔软了三分,而且桑并不只是将他当作宠物啊,桑应该是对他有了一点别样的感情苗头。 只是于海面之上迟钝的他,没有察觉到桑微妙的情绪变化。 晏迫切地想看到爱人,想看到桑因为他而欢喜的双眸。 梅尔知道拦不住晏,强行将他困在海底只会适得其反,晏的解药不在深海,而是他倾心的浅海人鱼,所有的利弊得失都需要等晏过了进化期、脑子回来了之后再说。 现在晏的脑子里全是心上鱼,连他一直期盼的进化期都要倒退三舍,更不要说是其他的了。 晏离开前,梅尔道:“晏,适当的反差会促进你们的感情,如果你在她面前伪装无害,那么适当展示你的强大,这会有更好的效果。” “而且你只有强大起来才拥有保护她的资格。” 最后一句话是深海人鱼幼时就明白的道理,可惜现在的晏却忘了。 梅尔望着晏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希望海神眷顾,晏能顺利度过进化期吧。 蓝尔心中有许多疑惑,最后只是茫然地说了一句:“可是晏的心上鱼有其他喜欢的人鱼啊。” 梅尔的眉心一跳,原本的三分担忧变成了十成十! 一般情况下,深海人鱼的雌性更加强大,这也就衍生出了多夫的情况。 不多,但也不少,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鱼都没想过晏的雌性人鱼会拥有多夫,尤其雌性人鱼还是一条浅海人鱼。 深海人鱼信奉强者,蓝尔作为深海人鱼的强者拥有许多雄性人鱼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但是蓝尔成为雄性人鱼众多妻子之一……哇撒,翻天了。 所以晏作为深海人鱼的首领和其他人鱼共享浅海人鱼,深海人鱼都会觉得耻辱,他们绝对不会答应。 深海人鱼的骨子里还是遵循自然中的优胜劣汰,以实力确定等级,确定地位。 当然,在这之前他们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嘛,晏都愿意为了心上鱼装成他以前最讨厌的模样,鬼知道他还能够做出什么事。 然而这不是最糟糕的,上面这种情况起码等晏度过了求偶期还有商量的可能。 如果忽略掉晏这一次的异样,只从他之前的性格推测,在求偶的后期,人鱼对于人类的独占欲达到顶峰,晏完全有可能直接杀了浅海人鱼啊。 如果晏因为追求心上鱼杀死了浅海人鱼,这会被其他人鱼质疑品行,原本可以顺利接任人鱼族长也会出现许多其他问题。 最坏的情况是晏和浅海人鱼种群起冲突,杀戮大量浅海人鱼,最后造成深海人鱼和浅海人鱼的隔阂,深海人鱼中有一部分一直是厌恶无力孱弱的浅海人鱼的啊。 梅尔道:“立刻去联系所有的浅海人鱼族群,必须找出晏喜欢的是哪一条浅海人鱼!” * 深海暗无天日,不见日月,随着他逐渐向上游去,速度越来越慢,人鱼体内各个器官发生改变,让人鱼能够适应浅海生活,与此同时,他的脑子也转得越来越慢。 这时,海水中传来了海神的低语。 “你该结束进化期了,只有变强才能保护她。” 晏置若罔闻,前些天海神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一天当晏决定要了罗哈斯公爵的性命时,是海神出面阻止了他。 理由是桑不会喜欢人鱼杀人类,给一个教训就好,这才有了海神的诅咒。 人鱼和罗哈斯公爵在海中纠缠许久都是因为人鱼在和海神交谈,也是因为这么一分神才被圣子注意到了他们。 如果一开始海神不出面阻止,桑就不会怀疑他深海人鱼的身份,也不会冷遇他! 总之,都是海神的错误! 海神被晏的抱怨弄笑了,晏一直是冷静稳重的,从来不对过去的事浪费精力,第一次这么孩子气。 海神轻叹了声,“好吧,那你自己看吧。” 话音刚落,晏从海中冒出了头,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面风平浪静,层层波浪像是母亲温柔的抚慰,只是蔚蓝的海上飘着鲜血。 远处有人在海面上浮沉,似乎随时会沉入深海,晏的心脏停跳了一瞬,直觉告诉他那就是桑。 两人距离极远,晏在轮船附近,他只能看到隐约一个黑点,等他赶到附近时,桑已经被圣子救回了小艇上。 此时的她极为狼狈,在甲板上惊魂未定,桑只在泳池中练习过游泳,今天穿着的繁重裙装拖累了她,在海面上她无力地挣扎,却被海水无情地拍入水下,一次次浮沉,她今天险些葬身在海底,死亡距离她如此之近。 “幸好有你,克莱西……克莱西,谢谢,克莱西……” 桑的思绪混乱着,完全凭借着直觉,她的右手紧紧攥着克莱西的衣摆,青筋突起,口中呢喃着克莱西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能带给她所有的安全,是她在茫茫海域中唯一的陆地。 不过她的失态也只有几分钟,在脚步声到来前,桑已经恢复了镇定,她先查看了手腕的手镯有没有受损,然后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克莱西的衣摆。 因为过于用力,桑姬的手竟然一时间无法松开。 克莱西察觉了她的不自在,体贴地没有多说,抬手轻轻掰开她攥住衣角的右手。 人鱼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小艇旁边,充满担忧的嗓音,“桑——” 第158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8 桑姬听到这个声音时,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可是不是,她的人鱼就在自己的面前。 喜悦涌上心头前,惊慌和忧虑先浮现于心间。 桑姬知道克莱西一直怀疑阿莫是深海人鱼,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再加上她刚刚和克莱西聊天时候知道的事情——唯有深海人鱼的王才会拥有金色鱼尾。 无论如何,阿莫都不该出现在圣子面前,尤其是在袭击者可能是王都贵族的情况下。 “阿莫,回去。” 抢在晏关心之前,是桑姬催促他离开的话语。 人鱼的手撑在小艇上,置若罔闻,他的爱人刚刚遭遇了危机,可是在见到他时却让他离开,人鱼当然不会愿意听从。 “阿莫——” 陡然听到的声音,从没有过的严厉语调,桑姬命令道:“回去。” 人鱼的动作一顿,“可是……” 脚步声越来越近。 桑姬催促道:“阿莫,离开这里,立刻!” 可是你刚刚落水,我在这里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对于人类海域是一片未知,对于人鱼海域就是他们的家。 这些话卡在人鱼的嗓子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人鱼沉默着钻回了水里,他道:“我就在不远处。” 没有说出口的是,你不要怕,如果再次落水我会很快接住你,绝对不会让你感到危险。 桑姬听懂了言外之意,她轻声道:“阿莫……” 下面却不知道说什么了,身边还有其他人,最后只能是唤了一句名字。 人类虚构的故事中和人鱼有关的总有着人类落水后,在生死一刻被人鱼拯救,可是和故事不同的是人鱼没有救下他的爱人,相反是同为人类的圣子救下了桑姬。 不存在人类冒名顶替人鱼的救命之恩,就像是彻底斩断了人类和人鱼的联系,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关系也不过是人鱼曾经看到过人类落水。 桑姬看着人鱼没入海水中,无端生出了这个感想,死亡带来的恐惧仍然残存在她的心中,或许这才让她多愁善感了几分。 桑姬随后便将这个想法扔在脑后,怎么可能呢? 阿莫和她的关系远远不止如此。 夏日的海风带着热意,吹在全身湿透的桑姬身上,仍然让人打了个寒颤。 桑姬肩头落下温暖的白底金边外袍,她侧头望去,克莱西刚刚收回手。 这是他下海前褪去的外衣,带着草木的气息,就像是春日早晨万物复苏,是踩在陆地上的安心,迥异于置身于茫茫深海的恐惧。 “桑,他的名字是阿莫吗?”克莱西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犹豫。 桑拢住了这件外套,随意道:“是啊。” “在人鱼的语言中,阿莫的发音代表的含义是亲爱的。” 桑姬的手一顿,不待她有反应,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有人过来了。 来人身量极高,约有两米的个子,身材魁梧壮硕,当他来到近前,就像是一堵墙。 他有着浓密的胡须,从鬓角到下巴,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这让他比实际年龄看上去更加苍老。 桑姬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下意识涌现出反感,就像是看到了一团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只会污染整个世界的病毒,想将他彻底清除。 清除? 桑姬愣了一瞬,她才第一次见他,就想要杀了他吗?可是桑姬的心里,竟然丝毫不反感这个想法,甚至跃跃欲试。 圣子道:“考克斯公爵,午安。” 和沃利克公爵齐名、领地位于帝国北境的考克斯公爵,二王子的嫡亲舅舅,也是原世界线中被天之骄子杀了的公爵。 桑姬抬眸和考克斯公爵对上了视线,考克斯公爵的视线像是暗中的蛇,阴毒粘腻怀着最大的恶意。 “这位就是沃利克小姐吧,十年前我见过你,那时候你才到我的膝盖。” 桑姬披着宽大的外袍遮掩了身形,浸水的发丝湿漉漉垂在身后,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残留着后怕,和寻常贵族小姐没什么不同。 桑姬低声问了好,垂下的长睫遮住了眼眸中的杀意。 如果说一开始的杀意是说不出缘由的反感,那么现在就终于找到了一点理由。 海钓的小艇突然遭遇袭击,在袭击的一开始,众人有条不紊,桑姬被护在众人身后,远方的轮船收到求救信号,立刻派人前来救援。 可是小艇突然遭受到剧烈撞击,桑姬直接被撞到了海里,之后就是一片混乱。 等到她被圣子救上来时,“恰巧”经过的考克斯公爵已经杀了所有袭击的人,“救下”了桑姬和圣子。 本该在王都参加七月盛典的公爵突然出现在海面上,甚至比桑姬的船队更早经过这片海域,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真的是太巧了啊。 巧到像是人为。 双方心知肚明的一件事,但是圣子不能直接质疑一位公爵,尤其是在他慷慨伸出帮助之手的情况下。 考克斯公爵:“圣子客气了,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圣子处于麻烦之中,我帮助你自然是义不容辞,就像圣子不求回报帮助罗哈斯一样。” 他的意图不言而喻。 圣子温和地道:“这是自然,就如我将罗哈斯从水中救起,我们本该聆听神音,没有欺骗、算计,真诚地相处。” “圣子是觉得这件事是我策划的?” 圣子只是笑着不说话。 圣子的意思非常明白,上帝的子民应该互相帮助,所以他救下罗哈斯公爵不图回报,但是使用的圣水是上帝的恩赐,罗哈斯应该皈依神明的怀抱。 考克斯公爵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追究,他做这件事是为了能让罗哈斯公爵就圣水的事情有更多的腾挪余地,倒也没想到能直接让教堂一笔勾销。 他被沃利克小姐……哦,她是叫桑吧,桑勾起了兴趣,不是男女的情欲,而是一种更深层的、隐秘的欲望,他希望能够将桑控制在手里,让她遵循自己的安排。 当沃利克家族的侍卫赶到护送桑离开时,考克斯公爵自然而然地跟上。 桑姬道:“考克斯公爵,我身体抱恙,您现在到来恐怕会招待不周。” 考克斯:“哦?我不在意。” 桑姬的唇角下撇,冷淡道:“可是我在意。” 圣子挡在了考克斯公爵的面前,在侍卫护送桑姬离开两人的视线后,考克斯公爵无趣地道:“圣子,教皇让你尽快回王都。” 人鱼遥遥盯着桑姬的一举一动,直到桑姬回到轮船才放下心来。 他伸出手,十指修长,没有丝毫茧子,指甲圆润而整洁,是可以被贵族小姐随意把玩的手,突然,指甲伸长变得锋锐,寒光闪烁。 人鱼离开深海时,对于梅尔长老的话只听进去了三分,他害怕一切改变,担心突然的变化会让桑远离他。 他贪恋桑姬对他的亲近,所以排斥进化,变得强大,变得对桑姬更有威胁性。 可是,不变强大,在桑姬眼中需要她保护的人鱼,虽然可以得到桑姬毫无防备地亲近,但是也会在桑姬遇到危险时,无法成为桑姬的依靠。 人鱼知道桑让他离开的原因,桑担心人鱼会受伤,不相信人鱼有独立处理危险的能力。 在那种情况下,人鱼最能安抚桑姬的办法就是顺着桑姬的话先离开,否则都会让桑姬徒增担忧。 桑刚刚经历过死亡危机,人鱼不该再让桑姬的情绪处于紧绷之中。 人鱼缓缓游回轮船,鱼尾的鳞片中渗出丝丝鲜血,那是他猛然提速的后遗症,不过还好,细小的伤口遮掩在鳞片之下,不会让人类看到担心。 第159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29 系统看到狼狈的桑姬,惊慌地尖叫:“宿主你怎么了?” 桑姬的脸色惨白,她疲累地吐了一口气,道:“被人撞入水了,系统,你去悄悄看一眼北境公爵,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说完,桑姬就关上了浴室的门。 考克斯公爵不请自来,登上了沃利克家族的轮船,亚内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同。 在沃利克公爵常年居住在家族领地的情况下,考克斯公爵是帝国最有权势的公爵,他四十出头,按照年岁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晚辈。 “我随意逛逛,就不劳烦圣子陪同了,圣子还是赶紧去洗洗,别得了伤寒,又或者说是其他的病症,比如畏、水!” 亚内斯的手心一紧。 圣子道:“罗哈斯公爵的毛病确实棘手,教皇催促我回去一同诊治,只是我身边没有合用的船只,这次回王都是借用了沃利克家族的船队,所以能劳烦公爵护送我回王都吗?” 气氛陡然一紧。 圣子像是没有察觉到异样,继续道:“毕竟公爵的船性能极好,否则也不会赶在侍卫到来前杀了所有人。” 亚内斯屏住了呼吸,他刚刚是听到了什么? 所以可能是公爵策划的这场袭击,并且提前杀人灭口? 如果是这样,那么公爵上船以来对亚内斯的客气就显得别有用心了,亚内斯悄悄退后两步,拉开了和考克斯公爵的距离。 考克斯公爵审视着圣子许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那么就请吧。”圣子直接就要邀请考克斯公爵下船。 圣子看出了公爵对桑不同寻常的关注,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圣子选择先带考克斯公爵离开。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沃利克家族的长子在两天前抵达王都,等桑到了王都,考克斯公爵再想接近桑就不会这么容易了,桑的安全也能够得到保障。 考克斯公爵冷嘲了一句:“圣子是想转行做守护骑士吗?” 圣子道:“看来公爵并不关心罗哈斯公爵的身体,还有时间在这里闲谈。” 考克斯公爵来这里就是为了催促圣子前往王都,圣子距离神明最近,教堂中他最清楚神明的诅咒,可是在一封封的催促下,圣子并没有着急赶往王都。 沃利克家族的轮船停停走走,还绕远路去看了海豚,今天又停下海钓,短短两三天的路程能被拖成七八天。 考克斯公爵受不了了,直接带着人赶来准备“劝”圣子回王都。 圣子的配合出乎考克斯的预料,但是考克斯对桑产生了兴趣,这就显得圣子的配合不合时宜了。 考虑到王都的贵族态度,考克斯公爵最终道:“给我一刻钟,一刻钟之后离开。” 面对圣子的提防,考克斯公爵道:“只是在甲板上和他说一会话,圣子连这个都不放心吗?” 公爵指着的赫然就是亚内斯。 亚内斯心惊胆战地跟着考克斯公爵走到甲板的一角,心绪繁杂,担心他下毒被察觉到了异样。 没想到,考克斯公爵的第一句话是——“桑有婚约吗?沃利克准备给她选什么样的丈夫?” 亚内斯讶然。 公爵道:“我一直没有娶妻,名下没有后嗣,如果沃利克答应我的求婚,我愿意承诺以后桑的子嗣将会继承考克斯家族,是考克斯家族所有的领地,除此之外,沃利克不需要分给桑领地了。” “考克斯家族不会觊觎沃利克家族领地,你将我的意思写信给沃利克。” 亚内斯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了,他此时宁愿是下毒的事情被发现了,起码那还有桑姬和他一起承担,但是这个求婚……无论他写不写,都会面临至少一位公爵的怒火。 可惜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考克斯公爵的眼下,亚内斯艰难地写完了这一封求婚信件,并且立刻通过沃利克家族的送信通道送了出去。 考克斯道:“在你抵达王都的时候,我要看到沃利克的回信。” 亚内斯委婉道:“沃利克公爵事务繁忙,可能抽不出时间看信。” 他在心内默默补充,所以你赶紧忘了这件事吧,等考克斯离开他就召回信件。 考克斯道:“所以我让你写信啊,沃利克对桑十分在乎呢,哦,我以后该喊岳父了。” 他嘟囔了一句:“凭白降了辈分,便宜沃利克了。” 亚内斯心内疯狂呐喊,不,沃利克公爵可能……一定不想占这个便宜,什么考克斯家族未来的公爵将会流淌着沃利克家族的鲜血?什么考克斯几十年没娶妻终于老树开花? 这些都不重要。 在沃利克公爵的眼里,这个比女儿大了二十多岁的老不死竟然敢觊觎女儿,应该被千刀万剐、烈火焚身! 考克斯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罗哈斯对你的承诺,放心,图克家族的族长位置一定是你的。” 他靠近亚内斯的耳边轻声道:“你曾经答应罗哈斯帮助他进入桑的房间?” 亚内斯瞳孔睁大,这倒不是怕被桑知道,因为那是为了哄骗罗哈斯吃下糕点的敷衍应对,但是考克斯这么说,那就完全是在让亚内斯帮助他夜探桑姬房间了。 “不,这不行,我不能,我真的无法做。”亚内斯语不成句。 考克斯直起了身子,“放宽心,不是现在,只是我听说桑在海边买下了一个庄园?” 不待亚内斯回答,他已经离开,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亚内斯看着大海,面目扭曲,他在心内恨声骂道:“老淫贼,什么个玩意,也不看看自己长个什么模样,都快下地狱的年龄还想着美事!” 亚内斯确实对族长的位置非常动心,但他保证如果他真的帮助考克斯这么做,那不用沃利克公爵,桑就能立刻让他下地狱! 罗哈斯年轻英俊,在王都的贵族小姐内有着不错的名声,他被发现还能有情难自已、追求心上人的不当举措。 但是考克斯……他配吗? 他最值得骄傲的地位和权势在桑姬面前根本算不得优势,其他贵族小姐会迫于他的权势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咬牙嫁给能做自己父亲的老男人。 但是桑姬可以拒绝啊,大家都是贵族了,为什么身边要睡这么一个玩意啊? 可惜考克斯的自我认知良好,拜托,他可是帝国权势最大的公爵,他觉得通过婚姻控制住桑姬,将这个女人接到自己的身边再去分析她为什么会引起自己的兴趣,这简直是最快速的方法了。 当他提出这个说法时,就没想过沃利克公爵会拒绝他,这可是帝国最强大的两个公爵联姻! 尤其考克斯公爵没有子嗣,桑姬诞下的第一个孩子就会是考克斯家族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第160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0 桑姬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察觉到书桌上的红玉手镯边多了一封信。 “嗯?这是谁的信?” 人鱼坐在隔断边,视线紧紧跟随着桑姬,此时立刻道:“是圣子给你写的信,我回来时遇到他就顺便替他转交了这封信。” 桑姬擦拭头发的手一顿,关心道:“他看见你的鱼尾了吗?” 人鱼显然很受用桑姬的关心,“没有,我在海里,他看不到我的鱼尾,我的鱼尾只给桑看!” 桑姬笑着打趣:“你难道不见人了?怎么一直给我看呢?” “桑可以用东西包住我的鱼尾。” 桑姬抬眼看他,人鱼面色如常,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而不是在让人类囚禁他,捆束他的鱼尾,让他成为一条残废人鱼。 人鱼感受到桑姬的注视,鱼尾不自觉翘起。 桑姬垂眸,淡淡道:“那你就不能翘鱼尾了,什么都做不了,在水池中只能依靠双手保持平衡。” “是的呢,那时候谁都不能看到我的鱼尾。” 所以啊,如果这是人类想要的,这些都没问题,人鱼愿意接受这些代价。 桑姬的心中充斥着不知名的情绪,人鱼这么乖巧她应该开心,但是在这之外还有着其他情绪,她道:“那么该用什么捆住你呢?布匹?你很快就会挣开,等到了王都,我让匠人做一个铁质鱼尾套子怎么样?” “好啊,只给桑看!可是铁质可能不够坚硬?” 人鱼是在真情实感地担忧,他度过进化期后,哪怕在陆地上指甲也能划开铁器。 在来之前人鱼才决定要尽早度过进化期,可现在却在教着人类怎么束缚起自己最强大的武器,将自己变成一个残废。 如果这是人类对自己的占有欲,那么人鱼愿意推波助澜。 桑姬轻飘飘道:“哦,我是开玩笑的。” 她随意挽起带着水汽的长发,抬手碰了碰人鱼的侧脸,人鱼仰着头看她,眸中一片纯粹的喜欢,在被触摸到脖颈时,主动抬得更高,唯恐桑姬摸得不顺手。 桑姬手缓缓移动,最后掐住了人鱼的脖颈,她贴近人鱼,慢慢道:“这里也会是人鱼的致命处吗?” “是。” 声带的震动透过薄薄皮肉刺激到桑姬的手心,同时而来的还有人鱼全然的驯服。 桑姬唇角勾起,一个渗着寒意的笑,她缓缓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轻慢道:“那不知道人鱼被掐多长时间会失去意识?” 在场的一人一鱼都明白,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人鱼清晰地感受到人类的手是怎么一点点压迫自己的呼吸,阻止血液流淌,他的唇不自觉张大,努力去汲取些微空气。 “又或者说不是失去意识,而是死亡?” 静谧的房间内只有桑轻柔的嗓音,尾音扬起,人鱼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他意识到桑是认真的,她是真的起了兴趣。 用人鱼的性命去实验桑心中新升起的问题。 贵族小姐愿意为了兴趣去豢养人鱼,也可以因为一点兴趣杀死人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贵族的享乐方式是如此多样和残忍,尤其人鱼还是异族。 人鱼的眼眸充血,他眼角余光能看见桑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浮现,她真的会杀了自己吗? 人鱼不知道答案,但人鱼有着随时制止人类的能力,只要他抬起手按住人类掐在他脖颈的手。 人鱼从深海到陆地,身体结构发生变化,但是他的体质仍然远远超于人类,只要他想……只要他想! 可是他竟然舍不得。 人鱼自暴自弃地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吧,反正现在死不了,真的在死亡降临时他再抬手阻止人类。 可是什么时候才是死亡降临的时候呢? 在人鱼彻底无法呼吸空气时,在人鱼的脸充血时,在人鱼的眼前出现幻影时……人鱼一直没有阻止人类,他的底线一退再退,总是到了人鱼划定的底线时再说服自己继续后退。 他可是深海人鱼啊,肯定能坚持更久。 房间的气氛冷得如三九寒冬,积蓄的厚厚冰层下却静谧流淌着春日暖流,你死我活的情形下,两颗心最后的隔阂却在悄然消弭。 桑姬猛然收回了手,人鱼趴在隔断边不住地咳嗽,耳边嗡鸣,嗡鸣声中传来的是一句冷冷的斥责,蠢货。 桑姬坐在书桌前,神色阴沉,既恨自己的心软,也恨人鱼竟然不反抗。 云层被吹开,午后阳光探入室内,桑姬的面容隐藏在光影之中,一半慈悲如神明,一半残忍如恶魔。 桑姬只是在人鱼面前温柔和善,这从她轻易对罗哈斯公爵下毒中窥出一二,一位帝国公爵,毒药没有解药……假如圣子不救罗哈斯公爵,假如圣子身上没有带圣水,罗哈斯当时就会死亡。 可是桑姬没有丝毫犹豫,而一切的起源是罗哈斯纠缠她并且擅闯五层。 在知道自己的落水是考克斯公爵故意做的后,桑姬顺理成章接受了自己对考克斯的杀意。 她厌恶欺骗,也憎恨这种没法兑现的甜言蜜语。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说这种话,桑姬会立刻答应下来,既然说要将鱼尾捆起来讨自己喜欢,那么就一直捆着吧,这辈子都别想解开了。 既然表现出被自己杀死心甘情愿,那就真的去死吧。 无论是囚禁鱼尾还是杀死人鱼,桑姬都不可能这么去做,因为她舍不得,而人鱼也一向知道这一点。 那么此时人鱼说的话表现得再真心,究其实质,不过是在用一种无法兑现的承诺来表现自己浓烈的爱意,并且暗暗索取桑姬更多的爱。 既然桑姬无法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人鱼,那么她就要承认人鱼更爱她,并且在相处时带着一种补偿。 可是抛开无法衡量的感情,人鱼付出了什么呢? 几句甜言蜜语吗? 与其说着什么以后我的钱全部给你,那么为什么不直接现在将所有存款无偿赠与呢? 桑姬愿意听信恋爱中的甜言蜜语,但是人鱼却偏偏要用一种认真的态度说这些,仿佛他是真心的。 桑姬缓缓捏着自己的手腕,满是挑剔地想着,什么是真的呢? 无论是阿莫的含义,还是人鱼的身份……原来他就是天之骄子啊,所以人鱼远远没有桑姬以为得那么天真单纯,那么人鱼对她的爱又有几分真心呢? 耳边是人鱼不断地咳嗽,桑姬眸中一片冰凉,没有一丝柔情。 但是她却明白自己栽了,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怎么会纠结人鱼的真心呢? 第161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1 房间内一人一鱼都没有说话,人鱼努力压着咳嗽声,小心翼翼地看着桑姬,他敏锐地意识到现在似乎是关键时刻。 桑姬突兀道:“对着其他人……人鱼,不,是一切活物,你也会这么样吗?” 故意暴露自己的致命点,去赌对方舍不得真的下手。 人鱼的喉咙肿胀,桑姬是真的下了狠手,他嗓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钢刀在缓缓摩擦过声带,“不,只有你。” 人鱼成长时受过许多伤,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半个身子都没了,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没有一点的防备,甚至是主动地配合对方杀死自己。 桑姬平静道:“哦。” 人鱼的目光黯淡,却又听到桑姬道:“快点度过进化期吧,到那时我们就在一起。” 人鱼眼眸发亮,心脏一下下剧烈跳动,恍惚要跳出胸膛,跳到爱人的手上,汹涌的喜悦冲击着人鱼的大脑,让他忘了所有的动作。 桑姬徐徐走到人鱼的面前,手指放在人鱼的鼻前,嗯,没有一点气息。 “傻得都不会呼吸了吗?”她陡然凑近,张唇对着人鱼的鼻尖轻轻吐了一口气,“还是说你不想答应?” 说话间的气息喷洒在人鱼的脸上,人鱼湛蓝的双眸陡然变成了竖瞳。 桑姬的一切举动超出人鱼的预料,他最好的梦境中都不敢这么想,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人鱼一直不知道怎么突破桑姬眼中宠物的身份,又忌惮突破之后会远离桑姬,可是现在他不用忧愁了。 因为桑姬主动来到他的身边。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那就是人类掐过他的脖子,如果是这样,那么再掐一次,他们可不可以现在就在一起? 而不是进化期之后? 桑姬就像是明白人鱼会说什么,她一低头,唇贴在了人鱼柔软的双唇上,人鱼骤然瞪大了眼,不待他有任何举动,桑姬已经拉开了距离。 她笑着道:“不可以哦,一定要等进化期后。” 桑姬不是犹豫的性子,当她察觉到自己无法杀死人鱼,也无法放开人鱼时,就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至于人鱼……当知道他是天之骄子,脑子完全没问题,身体素质也是人鱼之最时,那么人鱼故意不纠正的称呼,需要许多天才能养好的伤势,都是人鱼的故意为之。 在桑姬没有察觉的时候,人鱼已经编织巨网诱捕桑姬了。 桑姬白皙的手轻轻划过人鱼的红肿的脖颈,激起一阵战栗,她意有所指地道:“伤势没好之前,你就去二楼甲板睡吧。” 人类握住了桑姬的手,低头落下一吻,在他抬头时,脖颈处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桑姬嗤笑了一声,“白瞎了我那么多好药。” 人鱼眨了眨眼,又亲了亲桑姬的手背,在他第三次落下亲吻时,桑姬陡然抽出了手,“都说了,一切等你进化期过了再说。” 人鱼湛蓝的眼眸中浮现出难过,像是被谁骤然抛弃,桑姬避开了人鱼的视线,嘟囔道:“我可不会心软。” 手却不由自主揉了揉人鱼的发丝。 桑姬心不在焉地坐在书桌前,她毫不意外人鱼的答应,可是在这之外桑姬内心最深处的一角却又希望人鱼拒绝她。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人鱼并不喜欢她,这样的话,桑姬就能找到借口彻底斩断自己的感情,她不喜欢异族,和人鱼在一起有许多麻烦。 可是当这一丝期盼落空时,桑姬没有任何的失望,反而涌出细密的欢喜。 她撑着头,无奈地想,承认吧,她就是喜欢这条可恶的人鱼。 眼角却又瞄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红玉手镯,原来在她思考时就无意识戴上了手镯,就像是这件首饰一样,在桑姬没有注意的时候,人鱼已经渗透进她的生活。 系统回来时,察觉到房间内的气氛不对,怎么说呢? 就像是上个世界一样,有一种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感觉。 宿主和人鱼明明离得远,两人视线都没有对上,偏偏像是自成一体,系统仿佛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等等,恋爱? 鹦鹉一下子炸毛,直接喊出了声:“宿主,你和他在一起了?” 人鱼得意地挑眉,却听到桑姬平淡道:“没有。” “嗯?”人鱼和鹦鹉头上都冒出了问号。 桑姬似笑非笑地看着人鱼,“要等你过了进化期啊。” 人鱼郁闷地潜入了水中,梅尔长老和海神的轮番劝说都没有此刻能够激励人鱼,人鱼默默握拳,决定了,一天……三天度过进化期! 系统:我也是你们y的一环嘛,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系统悲愤地扇了扇翅膀,什么都没有说,这反而让桑姬起了兴趣,“我以为系统会拼命劝我呢。” 系统:“……宿主已经做了决定啊。” 桑姬难得摸了一把鹦鹉,道:“真聪明。” 系统心内叹气,相处几个世界系统再明白不过桑姬的性情了,她真的决定的事情系统根本不可能更改。 但是系统想到还是自己挑明了桑姬的感情,还是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叫你嘴快。 桑姬随意道:“别想了,和你说一个好消息,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人鱼一族的王才会拥有金色鱼尾。” 系统:??? 系统:!!! 系统脑中听完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是不会这么巧吧?也是才发现系统一直不知道人鱼的真实姓名。 系统落到了人鱼的身边,问道:“你的名字是李晏吗?” 人鱼冷淡地道:“不是。” 系统心中骂骂咧咧,不就是劝宿主远离你吗?关键是还没有成功,系统还被赶到外面客厅睡了! 都这样还小肚鸡肠,和上个世界的人比起来差远了。 但是系统心中仍然放下了心,不是相同的名字就好,等等! 系统又问道:“你是叫定安吗?” 人鱼不想搭理,在桑姬投来相同的疑惑目光时,才道:“不是。” 系统彻底安心,它都要对这个名字产生ptsd了。 这却勾起了桑姬的兴趣,“系统你为什么这么问啊?” 系统遮遮掩掩勉强找了个理由蒙混过去,桑姬看出系统的隐瞒,不过确定是系统以前任务的事情就不再关注。 桑姬笑意盈盈地问道:“对啊,阿莫的名字是什么呢?” 人鱼摆了摆尾巴,有些抗拒这个回答,阿莫的名字就很好。 最后在人类逐渐淡去的笑意中,不甘不愿地道:“晏。” 他又连忙补充道:“桑唤我阿莫就好。” 桑姬斜了他一眼,明白他的小心思,却没有拒绝。 她缓缓模仿着人鱼的语调:“晏?” 人鱼和人类是两种语言,相同的意思发声也不相同,系统就这么错过了正确答案的机会。 系统本来就没有多少疑虑,更没有想起深究人鱼名字意思的心思,总不能宿主真和他有什么十世情缘吧,醒醒,这又不是统看的爱情小说。 万千世界中,哪有这么巧的可能嘛。 第162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2 信封是用上好的绢布制成,表面经过压纹处理,形成了细腻的纹理,提升了拿信的舒适度。 信封边缘用金线进行滚边装饰,偏下的位置用花体字写着克莱西·卡尔顿,而不是教堂的圣子,这是一封私人信件。 桑姬灵巧地拆开信封,取出信件时娇艳的玫瑰花瓣随之飘落在书桌上,其中一瓣擦过桑姬的手腕,留下浅淡的玫瑰花香。 沃利克家族的族徽是红玫瑰,但是红玫瑰代表的不止这一个含义……尤其这是一封私人信件。 信封上幽幽传来香水味,桑姬立刻就辨析出了来源,是沃利克家族不外传的珍藏玫瑰香水,采用族地中的红玫瑰经过特殊工艺制成,制成时损耗良多,一年不过能得一小瓶。 当然,这对教堂的圣子来说当然是有办法得到的,但是能在认识不到十天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一点细节,他不可谓不用心。 桑姬向后靠着椅背,她知道在这个世界圣子是最适合和她结婚的人,前方一片坦途,尤其是教堂和沃利克家族的联姻,没有任何阻碍,一切都很美好。 桑姬回头看了眼人鱼,可惜她不喜欢圣子,这就是最大的不合宜了。 她低头看见的第一句话就是——桑,我在小艇上的话都是出于真心,并且一直有效,你喜欢人鱼和喜欢我这两者并不冲突,期待在七月盛典上和你共舞。 这个时代的贵族绝对没有约束,对于这么一位手握领地的贵族小姐,多情不是她的罪过,只是怪其他人太过诱人。 桑姬似笑非笑地看着人鱼,道:“你怎么会愿意替他送信?” 人鱼:“他救了你。” 桑姬挑眉,回头读完了信,圣子在信中说他提前回王都是因为罗哈斯公爵状况恶化,他带走了考克斯公爵,并且提醒桑姬安置好人鱼,贵族可能会迁怒人鱼,因为在传说中人鱼是海神宠爱的种族。 结尾当然少不了问候和一句期待相见,落款写着克莱西,忽略了姓氏,亲近却又不显得轻佻。 桑姬笑着感慨了一句:“他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拉近距离,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桑姬现在确实不想见到考克斯公爵。 人鱼游到了桑姬的近前,抬手拉住了桑姬的衣摆,暗戳戳迈出了一小步。 桑和他确定了关系,所以人鱼应该、大概可以表现对圣子的不满吧? 桑姬自然握住了人鱼的手,另一只手扬了扬信封,“既然不喜欢他,那还帮他送私人信件?知道这是什么含义吗?” 人鱼当然不知道人类的社交礼仪!更不用说是通过信封的留名看出信件的性质,并且了解到这背后的含义! 桑姬将信件递到人鱼面前,指着第一行道:“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虽然人鱼能够说出人类语言,但是!这并不能掩盖人鱼是文盲的事实,他不认识字! 桑姬在递出信件后,也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干咳一声,收回信件,道:“克莱西说愿意和你共享我。” 人鱼的鱼尾陡然一甩,室内溅起水花。 人鱼脸沉了下去,他很生气,既气那个圣子以正房自居,更气人类竟然没流露出拒绝的意思。 人鱼攥紧了桑姬的裙摆,因为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怒气,他吐字缓慢:“桑……” 人鱼唤了一声就住口,再开口时,嗓音被刻意压低,柔和中带着沙哑,沙哑的原因是脖颈没有完全好的伤势,不得不说,这确实激起了桑姬的怜惜。 “主人,你只要我一个好不好?” 桑姬低头和人鱼对视,人鱼刻意抬起的弧度恰到展示出了他脖颈处的红痕,长睫微颤,是一种任由采撷的态度。 “我什么都可以的。”带着鼻音说出的话,透着无穷的暗示。 那么人鱼拉着桑姬的手放到脆弱的脖颈处,那就是明示了。 桑姬呼吸停了一瞬,太犯规了,一条无论被怎么对待都会乖乖唤主人、露出最柔软地方的人鱼。 桑姬眸中情绪翻涌,热意顺着掌心窜至身体各处,点燃心中的欲。 她猛然抽回手,躲开了人鱼的视线,道:“我都说了,要等你进化期后再说。” 脑中却在疯狂尖叫,啊啊啊啊,她为什么一开始定进化期后啊? 这是在为难人鱼吗? 这分明是在为难自己! 人鱼的尾鳍缩成一团,心中不可避免的失落,人鱼一族中多夫的情况很常见,但是人鱼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情。 这一方面是他自幼以来的强势,人鱼只尊重强者,另一方面则是桑是人鱼求偶期爱上的人。 爱情具有排他性,求偶期极致的爱恋……如果能两情相悦,没有人鱼会想去破坏这一对。 可是桑不是人鱼,她不知道这一点,也可以不遵守这个潜规则。 更关键的是,他似乎爱上了一个多情的人类。 人鱼的心像是泡在了柠檬水中,酸涩难言,可是一向果断的人鱼,此时竟然生不出一点离开的想法,甚至短时间都不敢再说出拒绝。 关系确定得太快,就像是贵族小姐的突然奇想,人鱼没有安全感,所以一切行动都显得小心翼翼。 人鱼低低道:“桑,我要是正夫……” 这话拉回了桑姬的思绪,对了,她刚刚在和人鱼说什么? 完蛋了,刚才被人鱼刺激得完全忘记了这一茬。 桑姬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只有你,只要你,晏,我的真心没有那么廉价,只有一颗,只能给一个人……人鱼。” 桑姬察觉到了晏的不安全感,他们的进展确实很快。 从昨夜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不同,再到今天的定情,甚至都没有度过完整的一天。 但是感情就是这样,谁都无法控制住发展。 桑姬缓缓凑近晏,张唇含出了晏的唇瓣,舌尖轻轻地、带着试探地触碰了一下透着凉意的唇,就要飞速撤离,却被晏按住了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一个极致亲密缠绵的吻,直到外间传来的敲门声才打断了这个吻。 桑姬直起身子时,耳后的温度持续攀高,唇又热又麻,比腕上的红玉镯子还要艳上三分。 一人一鱼都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一时间只觉得屋内狭小,心中都有着不自在,就像是完全没有适应新的身份,也像是品尝了禁忌的果实。 有规律的敲门声终于让桑姬找到了避开的理由,她匆匆道:“哦,有人找我。” 说完这一句,就飞速逃离这个屋子,人鱼的尾鳍彻底张开,在水底瑰丽得不像话。 桑姬刚离开就又匆匆折返,从衣柜中翻出了一件面纱。 别问!她就是觉得今天的天气特别适合面纱! 第163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3 来人是亚内斯,当桑姬从他的口中知晓考克斯公爵的心思后,沉默良久,最后缓缓道:“不要追回你的信件,父亲不会答应他的。” 亚内斯张了张嘴,想说沃利克虽然不会答应,但肯定追究自己的责任,但是最终驯服地闭嘴,一言不发。 桑姬继续道:“考克斯公爵那边你继续和他虚与委蛇,要让他相信你真的投靠了他。” 亚内斯点头表示清楚,他扫过桑姬带着的面纱,关切道:“你是受伤了吗?” 桑姬若无其事道:“没有,只是突然发现面纱很好看,决定以后多戴一戴。” 桑姬此时还不知道她这一句敷衍的话,以后真的成为了现实。 送走亚内斯后,系统停在桑姬的身边,道:“宿主,考克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是域外魔物。” 系统的语气中透着十足的厌恶。 在茫茫无法计数的世界中,绝不仅仅只有以人类为主体的世界。 大家统一将能达成最低限度共识——世界的进化方向和人类能扯上关系——的世界称作为域,系统和主系统、桑姬和和李晏都生活在这一片域中,对于完全找不到共同点的世界,他们将那些世界中的生物称之为域外妖魔。 域内的世界,无论是偏向善还是恶,无论人类是否处于顶级生态位,它都能和人类扯上一点关系。 哪怕是没有活物的世界,内部构成的物质——空气、阳光、水、土地……总有那么一项能和人们扯上关系,无非是顺着人类最广泛的审美,又或者说是逆着人类最广泛的审美,比如四肢扭曲、五官颠倒。 人类是诸天世界中的宠儿,这是一句客观描述,而非夸张地赞叹。 域外妖魔进入这个世界,只能是为了争夺这个世界的主导权。 先伪装出世界意识喜欢的模样,等到做出大成就,天地气运汇集在一身后,就有了逼迫世界意识到能力,最后将这个世界打上了属于自己的标志。 和桑姬和李晏两派争夺世界控制权不同,域外妖魔会将世界改造成适合他们种族发展的世界,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物都会彻底消亡。 当然,桑姬等人去抢夺域外妖魔的世界也是如此,累累白骨筑成了她们的帝位。 桑姬听着系统的介绍,道:“所以我不喜欢他,是因为我的灵感高?” 系统点头,可心里也觉得不仅仅是灵感,也有可能和宿主的身份有关。 桑姬觉得这些域外妖魔和自己离得太远了,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杀了考克斯公爵完全不需要有心理负担就好。 她垂眸盘算着杀死考克斯的办法。 * 之后的两天船队全速行驶,恰巧在七月盛典开始的当天赶到了王都。 桑姬将人鱼安放在自己精心布置的庄园中,人鱼的鱼尾大半蜕变成金色,已经步入了进化期的后期,飞速的进化消耗了人鱼所有的精力,他整日昏睡,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桑姬戳了戳人鱼的脸颊,人鱼的婴儿肥已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具攻击性的棱角,“睡美鱼。” 她留下了系统照顾人鱼,就被长兄催促着离开。 七月盛典举办得恢弘而盛大,作为第一次在王都露面的桑姬,自然是被兄长压着盛装出席。 桑姬穿着最上等的丝绸制成的高级礼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礼服胸部装饰着精致的蕾丝花边,再辅以繁复的刺绣勾勒出一朵半开的玫瑰。 巨大的裙撑撑起她的华丽裙摆,犹如盛大的花朵层层叠叠,行走间轻轻摇曳,在灯光下泛出淡淡的光辉。 桑姬半挽发,发间斜插的艳丽红玫瑰,更加衬得她雪肤红唇,难得的浓妆非但不显得艳俗,反而恰到好处衬托出了桑姬的狐狸眼。 点缀着细碎眼影的双眸随意看人,也带着一种别样的魔力。 桑姬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缓缓步入宴会,瞬间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桑姬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络绎不绝的搭讪,唇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如果忽略她时不时瞄向兄长的目光,确实看不出她已经极为不耐烦了。 圣子举杯过来,道:“桑,我可以邀请你共舞吗?” 一个委婉的解围办法,帮桑姬从众人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桑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抱歉,我的脚腕昨天不小心扭伤,只能辜负您的美意了。” 圣子的目光在桑姬皓腕上的红玉手镯上停了一瞬,“这么快吗?” 一句旁人听不懂的自言自语,桑姬却不着痕迹地点头,委婉含蓄地拒绝了圣子的示爱。 圣子对四周的人道:“抱歉,能给我和沃利克小姐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吗?” 等人都离开,圣子才缓缓道:“桑,我的话一直有效,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人鱼,又或者想换一换口味,我希望我会是你的第一选择。” 桑姬:“这么执着?在错误的方向上坚持走下去只会得到更糟糕的结果。” 圣子:“可我坚信这是唯一正确的道路,正如我当年选择拜入教堂。” * 月亮高高挂在枝头,桑姬委婉拒绝了旁人的挽留,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当她推开用卧室门的一刹那,就愣在了原地。 素色的床上铺满了红玫瑰花瓣,一层又一层,遮住了床单本来的颜色。 床的四周被用人鱼鳞片制成的珠串围住,人鱼褪下的鳞片都被串起,再辅以珍珠、玉石,最后成就了如此豪奢的床幔。 在在灯光照射下,各种红色的鳞片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彩。 有风涌入,吹起玫瑰花瓣,摇动珠串,鳞片碰撞间清脆作响,像是在奏一首歌颂爱情的乐曲。 人鱼的鱼尾完全蜕变成了金色,他看着盛装打扮的桑姬,本就不规律的心跳越发失常,舍不得移开一丝一毫。 度过了进化期的人鱼也来到了求偶期的后期,表现为对爱人偏执的占有欲以及更旖旎的爱欲。 桑姬能从人鱼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中窥出几分阿莫的影子,只是有些奇怪。 就像是最熟悉的人突然换了一副面孔,虽然还是那个人,但却无端多了几分陌生。 尤其是在接吻时,有一种踩在禁忌边缘的错觉,桑姬攀着人鱼的背,被堵住的唇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却又很快被人鱼吞没进腹中。 第164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4 桑姬的手时而抗拒、时而拥抱得更紧,大脑清晰地明白眼前是自己认定的恋人,可是双眼却总混淆理智——这是一个陌生的、只和阿莫有一点相似影子的人。 成熟有力、带着潮湿水汽的男性身躯紧紧贴着桑姬,像是巨龙在守护着自己的珍宝,所有敢于窥伺珍宝的人都会得到最凄惨的下场。 背部隐藏的拉链被拉开,带着凉意的手掌抚上桑姬的背部,激起一片战栗。 是冷意?又或者是更炽热的东西? 桑姬分不清楚,她侧头躲开了阿莫的下一次亲吻,温热的唇瓣落在了她的腮边,留下浅淡的唇印。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太快了,阿莫度过进化期太快了,快到桑姬根本没有适应他的变化。 她不是一个保守、守着婚前不能进行亲密行为的人,沃利克家族也不需要她联姻,她对自己的身体有着完全的掌控权,可以自由去追求和食欲一样、源于本能的欲望。 但是……她没有办法这么轻松地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么亲密,这对她有些刺激了。 她的双眼和她的直觉都在提醒她,这个人……这条鱼和阿莫完全不同,气质找不到相近的地方,就像是一直站在世界顶点的人,成长路上一直收获着所有人的尊崇。 完全不像是一条会对自己乖巧笑着的鱼。 桑姬恍惚间觉得自己喜欢的只是一个幻影,就像是海市蜃楼,终究会消弭。 她的心很乱。 “桑。” 低沉优雅如大提琴的声音在室内缓缓响起,穿透桑的耳膜流泻进心中。 这也和阿莫不一样…… 不待桑姬细想,下一秒,声音的主人清了清嗓子,带着鼻音地撒娇道:“桑桑~” 绵软可爱,毫无威胁力,搭配他那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旁一同食用,没有丝毫不和谐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正在被眼前人珍视、低下头哄着的错觉。 然而这并不是错觉,而是事实。 桑姬张了张唇,咽下了即将说出的拒绝,她拉开一些距离,认真打量崭新的阿莫。 完全褪去了婴儿肥的脸旁线条凌厉,五官深邃而锋利,和桑姬想象的有一点不同的是晏的面容仍然带着三分精致,超脱了人世间的想象,像是画中走出的生物,集聚了海中的精华、被海神细心雕琢而成。 完全不同的类型,但是又能找到些许相似性,尤其在晏刻意伪装下,原本只有两分相似的人瞬间变得足有八分相像。 气质不同? 不,现在的晏就是她熟悉的阿莫。 晏深蓝近乎于黑的眼眸中藏了许多的心绪,不再是往日桑姬能一眼看到底的模样,就像是阳光无法抵达的无尽深海,可相同的是,眸中都映着桑姬和……满藏的爱意。 桑姬犹豫的心安定了下来,和她相处的阿莫不是幻影,阿莫的亲近和爱不是虚假,进化期后的晏仍然抱着相同的爱意。 陌生和熟悉感交织,但这一次没有犹豫,桑姬的手主动搂住了晏。 呼吸间是寂静深海的气息,游走在背后的手掌不知何时落到了胸前半开的玫瑰花刺绣上。 撕拉的声音下,人鱼悄然收起了指尖的利刃,平时用于击杀凶兽的利刃此时有了更加暧昧的用途,主人小心翼翼地没有伤到心上人一分。 晏低头含住桑姬发上盛开的玫瑰花,徐徐抽走,桑姬如墨的长发纷纷扬扬洒落,拂过白皙的背脊,挡住夜间的寒风,却又给主人添了三分的妖冶。 桑姬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第一次有些无措,未知的领域,相比之前更加主动的阿莫,这一切都让她失去了掌控。 盛放的玫瑰停在了桑姬的耳侧,桑姬含着雾气斜睨了晏一眼,肆无忌惮散发着魅力,夜下的她犹如最绮丽的妖魔。 玫瑰花瓣飘起又落下,珠串接连不断撞击出美妙的声响,华丽的裙装被撕成碎片撒落一地。 直到一切安静,屋内昏黑唯有珠串上的鳞片发出瑰丽而温和的光芒。 晏亲密地凑在桑姬身边,声音含糊说着什么教我、学得很快的话,桑姬掐住晏的嘴唇,恶狠狠地道:“闭嘴。” 刚刚被满足过的身体还有余韵的残留,声音沙哑带着别样蛊惑。 晏瞬间安静,意识到爱人现在离恼羞成怒只差一点距离。 桑姬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哀叹了一声,抬臂遮住自己的眼眸,不,连鳞片发出的微弱红光都显得太刺眼了,她现在只想钻进一片黑暗中,好好平复一下心情。 首先,人鱼生活在深海,人类生活在陆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不说其他,起码呼吸器官就不同。 其次,阿莫虽然是系统选中的天之骄子,但是按照系统剧情,阿莫会在年末踏入陆地,现在提前了将近半年,时间不对。 最后,阿莫刚刚度过进化期,他刚才说了现在处于求偶期,所以身体肯定会呈现人鱼最原本的形态。 综上所述,桑姬应该能够接受人鱼和人类的交尾方式不一样吧? 接受……接受个鬼啊啊啊啊! 桑姬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面颊滚烫冒着热气,她只大概知晓最基本的结合方式,一切本该水到渠成。 但是! 人鱼的求偶期看重的是灵魂的结合,身心的统一,是抛弃欲望心灵的贴近。 听起来很高大上,但是简单说来就是人鱼最亲密的行为是交尾,鱼尾贴贴的时候分泌出独有的粘液,粘液顺着鳞片缝隙彻底融入人鱼体内。 至此以后,双方身上彻底带有对方的气息,可以理解为一种标记。 人鱼内部极少会有这种结合方式,大家一般都是遵循最简单的肉体结合。 如果人类也有的话,就是相当于人类可以灵魂相交。 总之,这是一种极为少见、少有人鱼愿意做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和对方终身绑定。 但是桑姬是晏的求偶期对象欸,尤其他们互通心意,所以进行交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桑姬是人类。 谢谢,完全不可能分泌粘液,想都不要想! 这还是小事,但是谁也不知道人鱼处于求偶期后期的时候——竟然只能交尾,简单来说就是,晏的鱼尾很光滑,完全不能按照人类的方式进行下一步。 事情到了这一步,桑姬是能够接受的,按照晏的说法,等到求偶期过去就可以了。 但是桑姬忽略了求偶期晏对自己的渴望,也忽略了晏不是之前没有确定地位、心思敏感的阿莫了。 在桑姬想结束时,晏摸索着让桑姬快乐的方式,最羞人的是他做一步还要问桑姬的感受,或者说着要不要换一换的话。 桑姬:!!! 这对于还是新手的她太超纲了啊啊啊! 最后在云雨消散时桑姬只能茫然地想起一句女性的快感不全由插入获得。 谢谢!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总得来说就是桑姬很舒服,但是如果下次阿莫能够闭嘴就更好了! 她一点都不想亲自教或者说出这种羞人的话,同时心中暗暗发誓在阿莫求偶期过去前,他别想着再上自己的床!!! 第165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5 晏闭上眼伪装爱人在拥抱他,他以为求偶期只是会难熬,但是他低估了求偶期,也错估了自己的情况。 当桑姬推开卧室房门时,她的瞳孔紧缩。 人鱼正翘起尾巴拔下一片金色鳞片,血顺着鱼尾蜿蜒流淌,染红了鱼尾。 人鱼手中拔下的鳞片尾端滴落的血珠落下,在床上堆叠而起的金色鳞片上溅起小小的血花,染出了象征着死亡的颜色。 人鱼茫然地看着桑姬,眼尾泛红,睫毛沾染着汗渍,面色苍白如纸,踩在崩溃边缘的他终于看到了救命的绳索,无辜地喊着桑。 充满依恋和渴望,隐藏在这下面的是无穷的欲念,囚禁她,困住她,让她再也无法离开自己,无法脱离自己的掌控,只要他想就可以随时抱住桑。 翻滚着的恶念冲击着他的最后一丝理智,浅灰色的短发变长,藏在身后的手指尖浮现利刃…… 可是所有的恶念在爱人的泪水中蒸发,一滴又一滴,温热的泪水顺着人类面颊滑落,烫得人鱼心尖在颤抖。 “桑,我没事,我的恢复力很强。”人鱼张开鱼鳞,露出其下掩藏着的血肉,“你瞧,已经好了。” 原本紧密排列的鳞片变得稀疏,只能覆盖人鱼的鱼尾,半张开的鳞片下有着重叠的疤痕,床上堆叠着金色鳞片在无声地诉说着疤痕的原因。 鳞片不安地半张又合拢,不想让心上人看到丑陋的疤痕。 桑姬的心疼得厉害,像是被人攥紧了,一下又一下用力捏着,直到揉碎它。 “对不起,对不起……” 桑姬亲吻着人鱼,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人鱼的脸上。 是她错了,她昨晚知道人鱼处于求偶期时就应该想明白的,顾名思义,人鱼现在最需要的是她。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她不该将阿莫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度过进化期的人鱼冷静又理智,桑姬克制地不去过多插手人鱼的事情,保持着成年人的界限,可是这种克制的尊重换来的是阿莫的遍体鳞伤。 或许他们之间本该亲密无间,而不是顾虑所谓的社交距离,哪怕是贵族夫妻都不会日夜在一处,大家都有着各自的卧室。 可显然,人鱼不希望是这种相处,而桑姬也乐意让人鱼侵占自己生活的每一处角落。 珠串掀起又落下,桑姬落入了阿莫的怀中。 第二日,清晨。 桑姬离开前,阿莫拽住了桑姬的手,转瞬又松开,笑着道:“桑,我等你回来。” 唇角含着笑,但是深蓝的眸中是一片暗色。 桑姬握住了阿莫松开的手,凑在他的耳边道:“我去和哥哥说一声,很快就回来,这几天我哪里也不去,一直陪着你。” 吻轻得像是玫瑰花瓣飘入海面,惊不起一丝涟漪,平静的海面之下却掀起了巨浪。 桑姬晃了晃手腕上的红玉镯子,笑着道:“我早就被你锁住了啊。” 阿莫:!!! * 博加听到脚步声,看到下楼的桑姬,担忧地道:“亚内斯说你的身体不舒服,需要推掉后面五天的宴会,有让医生看过吗?胃口怎么样?有呕血吗?我带你去教会吧,那群家伙虽然虚伪到令人作呕,但是医术很不错……” 一句接着一句,立刻就要动手带桑姬去教会。 桑姬这时才想起来,原身的身体非常不好,她找的借口烂极了。 “不,哥哥我没事,我只是……咳咳,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桑姬还没做好将晏介绍给博加的准备,起码也要是一个正式的环境,而不是现在这样,就像是她被晏迷昏了头,竟然抛下所有事沉迷美色。 博加蹙起眉头,有些不解,想追问,可是看到妹妹面上的为难,他又忍了下来,想了想才道:“首先,这件事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不会。” “其次,你做这件事会开心吗?” 桑姬面前浮现昨晚看到的景象,她低声道:“如果不做这件事,我会非常后悔。” “比你拒绝参加宴会,做一个沃利克小姐而不是沃利克殿下更后悔吗?” 前者只是沃利克家族的附庸,所有的尊贵来源于父兄,后者则是桑姬可以靠着自己骄傲地昂起头,自己的领地、簇拥着她的小贵族、王都内贵族的友善和承认……这些都需要桑姬在七月盛典展现自己的能力来获得。 王国领土极大,有些贵族可能终身都不曾看见一面,各自都在自己的领地上,今年年是因为王储之争到了白热化阶段,有流传出教会达成共识——要先干掉二王子。 所以才有了今年的盛景,今天是贵族到的最齐全的一次,五大公爵的嫡系都出现在了王都。 这个时候是桑姬最好的扬名时刻,给贵族们留下一个手段高明、眼光毒辣、认同贵族的印象,这会对她继承领地有着极大的好处。 有一个好的名声,桑姬做起事更顺利,会有许多小贵族选择加入她,籍籍无名和声名远扬的人做起同一件事来,付出的精力总是不同的。 可是桑姬在第三天,最该出面交际的时候推了一切在偏僻的别院修养,会让贵族怀疑桑姬的身体并没有好,一个随时会去见上帝的贵族小姐,不会让任何人愿意下注。 因为死亡会吞没他们压在桑姬身上的赌资,让他们血本无归。 事实更加糟糕。 桑姬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因为一个男人。 哦,一个为情所困、满脑子情爱、被男人忽悠得不顾大局的女人,绝对不适合做他们的合作者。 他们更青睐眼中只有利益的凉薄之人,因为起码这更可控,知道合作者会在什么情况下反悔。 桑姬知道后果,也知道沃利克父子为她的考量,沃利克公爵看出桑姬不愿意受人管控,所以给了她这一条路,可惜桑姬决定拒绝了。 “哥哥,我、我不后悔,因为……” 桑姬的目光悠远且空茫,就像是一瞬间抽离出整个世界,“我就是为此而来。” 她是本该死去的人,却被系统选中做任务,每活一日都是她的幸运。 如果为了虚无的长生而委屈求全,那么她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就算她没有绑定系统的第一世碌碌无为,那么在抛弃了所有的羁绊,她只剩下一个单薄的名字的情况下,她为什么要学会忍耐呢? 所以她一直并不在意任务完成与否,做决定都随自己的心情,人鱼合了她的眼缘她就决定养阿莫,在意识到对阿莫的感情不一般时,她也是放任发展,浑然忘了年底的任务。 只是她很幸运,喜欢的人恰好是任务对象。 可能她下一个世界就没有这种幸运了,但是桑姬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因为她为什么要贪恋一份会委屈自己的人生呢? 和不喜欢的人做最亲密的事情,诞下独属于他的孩子,做孩子的母体? 她不喜欢,所以愿意拥抱死亡,毕竟她就是被系统从地府中绑定的啊。 她一直不是一个合格的宿主,只是幸运女神眷顾她,给予她活到了下一个世界、见识不同世界风景的机会。 对于桑姬而言,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场大型的沉浸扮演,会喜会怒,会动真感情,但是始终有一份区别于世界的清醒,所以她现在做出这个决定不后悔。 如果这是她出生的世界,如果这是她真正的、也是只有一次的宝贵人生,那么桑姬绝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她爱阿莫,但更憎恶将自己的人生绑定在一个人的身上,所有的视线都围绕着他,并做出一个个相关的决定。 一旦阿莫不喜欢她,她就满盘皆输。 这是在将自己的人生压在一场完全由阿莫操纵输赢的赌桌上。 她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可是这里不是啊,一场游戏当然要凭借自己的心情决定走向,做出真正人生中不会做的决定,毕竟她输得起。 对于其他人来说宝贵的性命?珍贵的人生经历? 桑姬都不在意,她不记得自己出生的世界,也不记得之前做的任务,可是并不留恋呢,就像是通关了之后就再也提不起回味的兴趣。 她只需要记得一个代号就好,她很喜欢桑姬这个代号。 桑姬低眉浅笑,温柔地道:“哥哥,我喜欢上了他,所以想陪着他,我是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啊。” 博加震惊,二楼的人鱼坐直了身体。 她爱他,这个世界的桑姬爱这个世界的晏,所以桑姬可以不要这些权势。 一场游戏总要有自己想玩的主线,桑姬找到了,那就是爱情。 第166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6 博加终于搞清楚情况后,沉默许久,才艰涩道:“你说你喜欢的人现在精神状态不好,见不到你会自残,所以你要留下来陪他?” 事情来得太突然,博加还没来得及震惊自己的妹妹有了心上人,就迎来了更大的冲击,我的妹妹似乎是个恋爱脑啊。 “哥哥,他很爱我,远比我爱他,所以我想陪他,也希望你能接受他。” 博加冷笑:“怎么爱你?仗着自己的弱势拿捏你吗?” 他再怎么想,都不会想到那个该死的家伙有囚禁桑姬的想法,这可是他们父子的珍宝,是沃里克家族的继承人之一,他怎么敢?! 但凡冒出一点这种想法的苗头,博加都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桑姬抱住博加的胳膊,撒娇道:“当然是因为我吃这一套啊,哥哥,不是他拿捏我,是我在拿捏他啊,所以他愿意示弱讨好我,等他身体好了我介绍给你们认识。” 桑姬认真道:“我想和他共度一生,哥哥,他不是我的一时兴趣,也不是我的情人,是我……未来的丈夫啊。” 博加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难看,一时间觉得是哪个小白脸忽悠了单纯的妹妹,一时间又觉得妹妹看中的人肯定有独到之处。 最后是沃利克公爵的警告让天平偏向了后者,博加闭着眼努力平复心情,他相信父亲的判断,既然父亲认为妹妹是能做出独立判断人,他不应该现在就否决。 等到妹妹对那个混账的兴趣减淡……博加眸中闪过狠色。 他低头望着桑姬,桑姬眉眼平和,有着喜悦,起码现在妹妹很开心啊。 他临走前,再次问道:“你真的不去吗?如果你能真正脱离我和父亲生活,就不用像今天这样求我接纳你的心上人。” 因为妹妹有了自己独立做出决定并且承担后果的能力。 桑姬唇角的弧度没有一丝变化,道:“哥哥,我有你们就足够了啊。” 博加目光柔和,坚定道:“我当然会护住妹妹。” 他想到父亲寄来的书信,考克斯公爵竟然对妹妹有着龌龊的心思,简直是令人作呕。 他现在积极和贵族联系不仅仅是社交,更是为了准备好最坏的情况。 如果考克斯公爵一直没有打消对妹妹心思,父亲会决定杀死考克斯公爵,避免在父亲死后,考克斯公爵继续对他的儿女下手。 罗哈斯公爵重病,考克斯公爵去世,二王子这边的势力会被进一步衰弱,但是下一任国王绝不能是教会的傀儡,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沃利克家族必须全力支持二王子继位。 * 三天后,深夜。 桑姬拨开晏额角的碎发,其下是一张苍白病弱的脸,两颊消瘦,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即将破碎的瓷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成渣。 晏被吵醒了,他低头埋在爱人的肩颈处,闷闷道:“怎么了?” 桑姬:“我做噩梦了。” 晏有节奏地拍打着爱人的后背。 桑姬身体僵硬得仿佛一块石头,道:“我梦到你死在了我的身边。” 晏握着桑姬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处,哄道:“没关系,那一定是我心甘情愿,不是桑桑的错,是我自己选择了死亡,桑桑不用自责。” 他以为桑姬的恐惧是玩笑成真,她真的杀了自己。 桑姬梦中的恐惧压在心中,怒火却又燃烧了起来,她恨声道:“所以如果我要杀了你,你就一点都不反抗吗?晏,你不觉得自己出问题了吗?” 晏深蓝近乎于深海的眸子静静看着桑姬,像是在说死在爱人的手下也不错,和分开相比,这是他更喜欢的归宿。 桑姬翻身趴在了晏的怀中,他双手捧着晏的脸庞,低下头死死盯着晏的双眸,道:“我梦到在睡梦中你突然没了呼吸,就这么离开我了。” 她的眸中蓄满了泪水,长睫颤动,道:“我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你告诉我你真的没有骗我吗?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度过求偶期?” 晏毫不犹豫地道:“和爱人在一起是最好的办法,只有那些得不到心上人喜欢的失败者,才会饱受折磨地度过求偶期。” 以往桑姬听到这些话,就会立刻保证她会一直陪在晏的身边,可此时她留意到了以前忽略的细节,问道:“人鱼能独自度过求偶期?真的不会死吗?” 晏拔下鳞片的那一幕刻在桑姬的脑海里,终生不可能忘记,他的鳞片至今没有长出来,相比较于人鱼强悍的恢复力,这可以说是重伤了。 既然这样,其他人鱼真的能够平安度过求偶期吗? 桑姬:“人鱼求偶期的症状有轻有重?” 晏立刻道:“桑桑,我的症状非常严重,必须要待在爱人的身边才能平安度过求偶期。” 桑姬问过许多次,每回晏给的答案都是这个。 可是这个答案不对,因为哪怕桑姬全天陪着晏,从不拒绝晏的亲近,但是晏仍然一日比一日虚弱。 晏没有再自残,可是比起身体上的伤害,灵魂的枯萎更让人心惊胆战。 桑姬道:“你的身体在变差,我怕哪一天醒来发现你就这么离开我了,我怕你一睡不醒,我真的很怕啊……” 源源不断的恐惧化成泪水,打湿了晏的皮肤。 “求求你,不要隐瞒我,告诉我好吗?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啊。” 桑姬找不到有关求偶期的记载,唯一的来源是晏,可是晏隐瞒了她,是不顾自己性命的隐瞒。 为什么啊? 她咬着唇,脑子中飞速思索一切,不明白晏为什么这么做?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晏多次强调的是不能离开爱人,难道晏离开她才能成功度过求偶期吗? “晏,我不要陪你了,我不会再来看你了,直到你康复的那一天。” 桑姬一字字说得极为缓慢,但极为坚定。 晏用力抱住桑姬,恨不得将爱人揉入骨血中,自此骨血相融,亲密无间,再也没有分离的可能。 桑姬眸中浮现痛色,但她没有说话,没有阻止,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晏,良久后,她闪过一丝失望。 桑姬撑起上半身准备离开,晏捉住了她的手,桑姬冷声道:“放开,我不是和你在开玩笑。” 既然一直陪着晏换来的是晏的逐渐崩溃,那么她宁愿看着晏的鱼尾鳞片一片片脱落,起码那是肉体上的伤害,最坏不过是晏半身瘫痪,她养得起! 总比晏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好! 桑姬心中发狠,下定了决心,立志就算晏伤得再重她也绝不会再来看一眼,可是眼眶已经红成一片,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没出息极了。 晏生锈的大脑缓缓转动,终于愿意思考一些关于求偶期的事情。 第167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7 遇见桑姬之前的晏,心高气傲,鄙夷一切弱者,更看不起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人鱼。 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落到这种境地,自然更不会去研究求偶期了。 他对于求偶期的了解就是人鱼的平均水平,得不到爱人回应的人鱼会痛苦地度过求偶期。 和爱人彼此心悦的人鱼会和爱人交尾,在彼此的鳞片上刻下一生的印记。 等等!交尾…… 晏缓缓转动眼珠看向桑姬,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匀称的腿。 一直滞涩的大脑终于捉住了一抹灵光。 交尾是指人鱼的鱼尾贴贴时鳞片会分泌出粘液,通过鳞片张开的缝隙中渗入鱼鱼尾的血肉之中。 最后人鱼的鱼尾鳞片会染上爱人的鱼尾颜色,这就象征着这一对人鱼在灵魂层面定下了一生相守的誓言,至死都无法悔改。 但是桑桑没办法和他交尾啊! 晏瞪圆了眼睛,终于想明白心中一直无法平息的渴求是因为什么了。 他的潜意识一直以为是桑桑在犹豫要不要和他交尾,是他没能得到桑桑的心,所以人鱼下意识选择放弃自我意识。 他心中排斥自己去思考其他的事情,想让自己培养成完全围绕着桑姬转的单细胞生物,没有一点其他心思,极力降低自己的威胁,想让爱人安心,让爱人看到他的真心。 这样爱人就会愿意和他交往了吧…… 可是几天过去,爱人迟迟没有交尾的迹象,晏的潜意识认为爱人是不喜欢他! 现在的安抚都只是为了让他度过求偶期!! 所以人鱼陷入了死胡同,自暴自弃地想既然爱人不喜欢他,那还不如死在爱人身边,赌爱人会心软的一丝可能——说不定爱人会在他临死时接受他。 仗着爱人的心软胁迫她答应自己,这是一件很卑劣的事情。 但是人鱼的潜意识管不了那么多,他迫切希望和爱人定下终身契约。 人鱼能感到自己的大脑在僵化,逐渐丧失思考复杂问题的能力,但是人鱼不想改变,因为潜意识告诉他这能和爱人最近。 就像知道早睡早起健康,可是每一个夜晚都会熬夜。 如果不是桑姬说要离开他,人鱼不会去主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知道症结了,可是却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 桑姬不可能变成人鱼,他们之间也不可能进行交尾。 * 桑姬开始和晏分居,她尝试着减少每天和晏在一起的时间,既然不能交尾,那就让人鱼试着独自度过求偶期。 结果很糟糕。 无论晏多么能理解,他的灵魂一直叫嚣着和爱人定下永远不变的契约,并且因为没有达到愿望在枯萎。 他的潜意识坚信桑姬爱他,只是不够爱,所以现在不愿意交尾。 事情陷入了僵局。 桑姬试了能想到的各种办法,可是没有一点效果。 唯一能称得上好消息的就是——晏曾经送给桑姬的两块蓝到近乎于紫的矿石可以安抚人鱼的情绪。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桑姬坐在花园中,对着克莱西说了阿莫的情况,刻意掩去了求偶期的事情。 “他身体憔悴下去,情绪有时暴躁有时低落,我找不到原因,克莱西知道原因吗?” 她的嗓音平和,说完还对着克莱西笑了笑,像是在说一件小事。 克莱西苦笑道:“桑真的很喜欢他啊。” 克莱西听着桑姬的转述,没有意识到人鱼情况严重到了会死亡,现在这种关键时刻,沃利克小姐请教堂圣子来庄园见面,这件事情会引起众人的侧目。 克莱西想了想,提出了几个建议,但都不符合晏的情况。 桑姬:“除了进化期,人鱼还会有其他的特殊时期吗?” 克莱西:“没有,起码在我掌握的情况中没有。” 克莱西是教堂最了解人鱼的人,他说没有,那就是人类真的不知道人鱼的求偶期。 细细想来很正常,人鱼和人类的交集很少,进化期前后实力对比明显,还有鱼尾这么一个显眼标志,但是求偶期人鱼最大的变化就是喜欢亲近爱人。 根本没法通过简单观察得到答案啊。 桑姬心内失望,那她还能怎么办呢? 克莱西沉吟了一会,道:“桑,你有想过是因为环境吗?人鱼是生活在海中的生物,他是进入王都才有这些症状,有可能是人鱼不适合陆地。” 克莱西的推断给了桑姬灵感,如果其他人鱼可以独立度过求偶期,那么晏不可以,是不是因为陆地相比海底少了什么元素? “谢谢你,克莱西。” 克莱西温和地道:“桑已经给了我报酬。” 临走前,克莱西终究没有忍耐住心中的话,“桑,我给你的建议没有夹杂私利,我不会想通过这种手段分开你们。” 桑姬:“我相信。” 克莱西:“我希望这是朋友间的求助。”而不是一场利益交换。 桑姬笑了笑,没有回答。 克莱西闪过黯然。 * 庄园的湖泊翻涌,水浪拍打着岸边的垂柳,折断了柳枝。 两块矿石带来的改善就是人鱼看不见桑姬时,不再是心灰意冷地自残,而是会暴躁地毁灭眼前的一切。 原来的卧室已经坍塌得不成样子。 桑姬蹲在湖边抱住了亮晶晶看着她的晏,恍如回到了初见面的那一天。 是该下定决心了啊。 * 出海时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毒辣得厉害,此时空中却已经飘起了绵绵细雨。 人鱼摆了摆尾巴,绕着桑姬游来游去,爱人终于又时时刻刻陪着自己了。 桑姬摸着身旁一人高的矿石,情绪复杂,她派人找了许多地方,但都没有找到这种矿石的产地,百米之下的海面已经是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 可是晏的生活地方在万米之下,这两块矿石九成九也是深海的产物。 她的手指颤了颤,确实没有办法了啊,她无法抵达深海,也无法去帮晏度过求偶期。 “晏,我等你,以后每隔五天我就来这里,我会一直等你的,等你度过求偶期。”桑姬听着晏的心跳声,郑重道:“我爱你。” 晏才知道爱人的打算,他才不要回深海! “桑桑,人鱼独自度过求偶期会受到很多折磨。” 是最会让桑姬心软的声音。 桑姬仰头吻住了晏,夹杂着泪水的吻,不再甜蜜泛着涩意。 她都知道啊,知道晏会受到折磨,担心晏在深海遇到危险,更害怕他没有度过求偶期死在万米下的深海,那是自己生前死后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这一别,可能就是阴阳永隔。 可是啊,比起晏死在自己的身边,她只能赌这一个可能了。 “晏,我等你,直到我死亡。” 如果半年后的冬日,本该在大陆上扬名的你却仍然没有音讯,那么我的这场游戏就到了终点,我会陪着你一起死。 希望海神会怜悯我,可以让我的尸体抵达深海。 桑姬等不了几十年,她只会划定一个时间,如果真的是有缘无份,她也认了,因为真的没有办法忍受没有终点的等待啊。 桑姬说完就推开了晏,匕首自袖中滑落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晏,带着矿石去深海,如果你不走,那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桑姬的手用力,匕首却没有划开她的皮肤,晏阻止了她,目光沉沉,桑姬却突兀笑了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晏生气。 “你可以阻止我一次,但是不可能一直阻止我,晏,我说到做到,今天你不去深海,在明天太阳出来前,我一定会死在你的面前,你相信吗?” 晏当然相信,他太了解桑,所以知道桑姬是认真的。 晏嗓音艰涩,“桑,别丢下我。” 桑姬泪水止不住地流,却笑得明媚,道:“晏,我只会有你,所以我陪你死,我不能接受你死在我面前,所以我先去冥河等你,好吗?” 晏的回答是跳入了海中。 匕首脱落,桑姬瘫倒在地,捂着嘴哽咽,一切都是未知,只希望在五天后就能看见晏。 船停在了海面五天、十天,可是海面没有再出现一条人鱼。 直到海面即将出现暴风雨,船才不得不返航。 第168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8 无尽深海之下。 塔马瑞克海沟内不时传来巨响,岩壁上不断有落石跌落入海沟,地面有着蛛网般的裂缝。 梅尔站在海沟不远处,问道:“还没有找到晏喜欢的人鱼吗?” 蓝尔忧虑道:“没有,我带着小队查了晏出现的海域,那里的浅海人鱼种群没有落单的雌性人鱼。” 之前她们已经将浅海人鱼查了个底朝天,这次文特意外在海面上见到晏后,他们又将那一片彻彻底底查了一遍。 可还是没有找到,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蓝尔喃喃:“不会是其他种族吧?” 要不然她实在想不清现在的情况,晏的求偶期肯定是得到了人鱼的回应,但是却没有成功交尾。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两情相悦为什么不交尾? 这只能是不可能交尾啊。 梅尔脸沉了下去。 晏以前一直做得很好,族中虽然对他是雄性人鱼担当族长有微词,但都是私下不成气候的议论。 晏在求偶期内两次破坏海神像已经让部分长老不满,但因为海神没有明显责怪,以及晏处在进化期,长老才愿意压下这些不满。 现在深海巨兽暴动,人鱼西部防线的压力陡增,晏回来后却深陷求偶期,无法处理这些事情,只能在塔马瑞克海沟中寻求度过求偶期。 深海人鱼信奉强者为尊,有一部分人鱼是极看不起深陷求偶期、为爱情要死要活的人鱼,之前晏也是其中一员。 支持晏的几个长老都没有经历过求偶期,都信奉这一种观点,所以对于晏现在的痛苦更多的是有一种恨其不争的心理。 尤其是私下传说晏喜欢的是浅海人鱼,这就更让人鱼不满了。 浅海人鱼只能抵达海底千米,不可能独自进入万米之下的海洋,晏的眼光差到这种地步了嘛。 一条不能见到海神像的浅海人鱼啊。 深海人鱼能够暂时忍下这些不满,是因为经历求偶期的人鱼伴侣能够诞下天赋更好的孩子。 人鱼子嗣艰难,晏的天赋极高,大家都对他的孩子抱有期望。 假如晏喜欢的是异族,那就不可能有人鱼子嗣了。 深海人鱼是海域霸主,对同一种族的浅海人鱼都是鄙视的,更不要说是其他种族了。 深海人鱼绝不会承认弱者是深海人鱼内部的一员,她们追随晏,但也会用尽一切办法杀死晏的配偶,因为这是一种羞辱。 内部一定会剧烈反对,用尽办法杀死晏的配偶。 梅尔:“那片海域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吗?” 蓝尔不期然想到了停泊在那片海域的轮船,又抛开了这件事,哪个人类贵族出海玩乐罢了。 蓝尔:“没有。” 她们在这里站了一会就离开了,塔马瑞克海沟能够安抚人鱼的情绪,人鱼能够保有最后一点理智,绝不会做出自杀的举动,晏不会有性命危险。 至于晏什么时候能度过求偶期,这就要看他自己了。 海沟内的动静逐渐平息,晏蜷缩在岩石的缝隙处,偏执地咬着自己的手,口中胡乱呢喃着桑,他好想看见桑啊。 可是面前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以人鱼的视力都无法看见一点物体的轮廓。 整个天地间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了晏一个人。 凑近些仔细看去,能看到人鱼的手掌中握着一缕发丝,极柔软极脆弱,却竟然没有受到一点损伤。 人鱼鱼尾血肉模糊,海底的碎裂的岩石上沾染着人鱼的鲜血。 * 桑姬从海上回来后怏怏不乐,憔悴了许多。 博加想尽了办法也没有让桑姬展颜,直到亚内斯送来的一封信,是考克斯公爵私下写给亚内斯的信。 桑姬看完后,罕见地有了情绪波动,只要想到那张脸,她就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厌恶。 桑姬眸中映衬着火光,考克斯公爵狂妄自大的言语伴随着烛火烧成灰烬。 “我倒是忘了他啊。” 无论她能不能和晏再见面,考克斯公爵是真的不能留了。 抱病修养的沃利克小姐再次出现在了宴会上。 * 两个月后,深海巨兽的暴动是几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可是这却是人鱼对付深海巨兽最轻松的一次。 这一切都是因为深海人鱼的王,彻底度过进化期的晏。 西部防线压力陡然消失,并且人鱼开始向外推进,准备将深海巨兽赶到更远的尔加高原,彻底解决深海巨兽的威胁。 人鱼种族开始迎来强势期,各地的深海人鱼种群都纷纷献上了忠诚,深海人鱼真正的王诞生了。 海水被染成了红色,水中浮现着各种碎肉和残肢。 文特干呕了一声,抱怨道:“王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每次战场都弄得血淋淋的,战后处理残肢碎肉要花费好长时间。 文特:“你说王真的放下了吗?” 蓝尔清理海水的手一顿,低声警告道:“以后千万别说这种话了。” 晏从塔马瑞克海沟出来后,就遗忘了他的进化期和求偶期的记忆,只记得他在进化期开始时离开了族地,在浅海捕捉到了火焰鱼。 之后再醒来就是在海沟中了。 在晏听到自己经历求偶期时,也不过是淡淡应了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过。 蓝尔想,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王的心上鱼不喜欢他,更糟糕的可能是王的心上鱼故意玩弄王,给王希望却不和王交尾,想让王沉浸在爱中放弃自救,最后死亡。 所以王忘记了这一切,不会被求偶期残留的感情所控是最好的事情。 可是—— 蓝尔瞄到走近的王脖颈上缠绕的一缕黑发,忧愁得不行。 长老认为王是意识到自己被玩弄,最后厌恶地忘记了那段日子。 可是作为熟知晏性格的蓝尔,晏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啊,他只会去找那条人鱼算账,而不是就这么算了。 太过痛苦也会忘记啊…… 太想念桑,也太想见桑。 可是见到桑桑前要度过求偶期,晏记得桑的记忆就永远无法平息灵魂中的渴求,沉浸在甜蜜的记忆里,梦中身侧有桑桑陪伴,醒来却是面对暗无光亮的海沟。 太痛苦了啊,痛苦到唯有遗忘才能走出海沟,否则会在里面发疯吧。 最痛苦的时候,晏想抛弃人鱼的身份,他不想管深海巨兽,只要看见桑,可是每一次游出海沟,就会想到桑用匕首抵着脖颈的一幕。 如果去找桑,她真的会自杀吗……? 那就一起死吧。 恶念在发酵,晏看着远处张牙舞爪的密林,默默游向了海沟深处。 还能再忍一忍吧。 第169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39 晏从战场回来时经过海神像,随意一瞥,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他语调平和,却威严自生,“海神像的眼睛怎么有裂缝?” 晏的权威日盛,蓝尔等人鱼不敢在他的面前随意嬉笑,可是此时听到这句问话,他们的脸色不由得古怪了起来。 文特:“王,咳咳,那是您之前求偶期……” 他顾虑着晏的面子,含糊地没有说完。 晏已经明白了缘由,这是他求偶期做下的事情,为了那一条已经被他彻底遗忘的人鱼。 晏呼吸凌乱了一瞬,恍惚能听到一声含着笑的阿莫。 眼前模糊一片,太过明亮的光中看不清人脸,只有那一对红到滴血的珍珠耳坠在对方耳边轻轻摇曳。 晏既厌恶自己没有彻底放下,又恨那条人鱼心狠。 晏抚摸着颈间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最致命处,会被他保护得很好,在一场场战斗中,能够被轻而易举扯断的发丝没有丝毫损伤。 不去探寻那段记忆,不去找回那条人鱼,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 王宫僻静处,被树木遮蔽的亭中有细碎的闲谈声。 桑姬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二王子,二十岁上下,和外界传闻的温和不同,更像是怯弱无能,没有自己的主见。 桑姬暗道不妙,计划出变数了,这就是常年不在王都的坏处了。 “能见殿下一面真是不容易,听闻殿下准备结婚了?” 二王子不明白桑姬私下邀请他的用意,心内不解,听到桑姬的话,脸上浮现出一点羞涩。 二王子的未婚妻没有定,目前有传言是一位男爵家的女儿,男爵……这在王都中根本不够看。 可是在桑姬的试探下,二王子并没有一点不满。 桑姬道:“恕我冒昧,殿下喜欢马约小姐?沃利克家族这边有更适合您的联姻对象,图克伯爵膝下有还没成婚的小女儿,论起关系,日后我可以喊殿下一句表姐夫呢。” 二王子有些意动,如果有沃利克家族的支持,他一定能够击败王弟,但是—— 二王子犹豫道:“舅舅同意吗?” 桑姬道:“这是殿下的婚事啊,自然要以殿下的心意为主。” 二王子目光游移,不安地抿着唇,道:“我先问问舅舅的意思吧。” 桑姬深吸了一口气,不冷不热道:“如果考克斯公爵不同意,殿下就不愿意了吗?我以为这些天沃利克家族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殿下总要给我们一些许诺吧。” 桑姬想杀考克斯公爵,但仍然想推二王子继位,三王子继位会让教堂和贵族势力失去平衡,四王子以下年龄又太小。 考克斯限制二王子的妻族,又限制二王子和贵族单独交际,俨然是要将二王子培养成傀儡,只要二王子有野心,那就不会拒绝沃利克家族的橄榄枝。 而且可以扶持一个更亲近自己的考克斯公爵。 对于二王子来说,这绝不是一个亏本买卖。 可惜,所有的事情卡在了第一步,那就是二王子没有反抗考克斯公爵的想法! 这天下怎么能有这么一个适合做傀儡的好苗子啊,简直是闻所未闻! 虽然现在王都的权力远远比不上百年前,可是二王子为什么没有继承到一点祖先开疆扩土的野心啊!!! 桑姬气得吃了一口水果,嗯?味道还不错啊。 外表像是草莓,但只有葡萄大小,果肉细腻嫩滑,一口咬下去清脆爽口,泛着淡淡的甜意。 桑姬眸色一亮,这些天她食欲不振,难得遇到喜欢吃的东西,一连吃了好几个,心情都好了许多。 二王子看着桑姬接连吃红玛果,犹豫着给桑姬倒了一杯茶:“红玛果味道酸涩,口感不好,和赤梅果长相相近,这应该是仆人匆忙布置弄混了。” 桑姬:“啊?可是这个味道很好啊。” 二王子意外了,顶级的红玛果外皮纯红,没有杂色,赤梅果在光下,外皮能看到梅花。 此时是下午,阳光斜照入亭中,白玉桌上的果子表皮光滑,二王子最喜欢的就是赤梅果,应该不会看错啊。 他试着吃了一个,脸皱成一团,碍于礼仪强行咽了下去,接连喝了三杯茶水才好受些。 二王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桑姬,桑姬眉宇间没有任何的勉强。 “沃利克小姐有婚约了吗?” 桑姬撑着头,因为难得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心情不错,道:“没有哦,如果是我和殿下确定婚约,殿下会同意吗?” 二王子表情复杂难言,几次张嘴竟然想不到合适的词语。 桑姬轻笑了一声,道:“开玩笑的,殿下,沃利克家族十分有诚意,希望您可以仔细考虑。” “当然,您也可以和考克斯公爵好好商量这件事。” 桑姬已经决定放弃二王子,这时候的客气不过是一句安抚。 二王子心不在焉地应声,心思完全在另一件事上。 红玛果的俗名是孕果,正常人吃了口感酸涩,但对于怀孕的人来说,就是世间的珍品,所以王宫中才储存了这种果子。 沃利克小姐怀孕了吗? 两人告别时,桌上的红玛果已经被吃了一半。 * 当夜,考克斯公爵从二王子口中得知沃利克家族有联姻的意思,眼中闪过暴戾,冷嘲着说了几句话。 图克伯爵和二王子的联姻带来的好处,哪里比得上桑和他联姻的好处,可是沃利克公爵接连拒绝自己的求婚,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冷笑着道:“让你娶图克家族的女儿,不知道沃利克想让谁娶桑?” 没有人会比他更有权势了。 二王子听到这句话,犹豫着道:“舅父,沃利克小姐似乎、可能怀孕了。” 他说了下午的事情,考克斯瞬间暴怒。 考克斯对于桑不是男女间的情爱,如果沃利克公爵同意婚约,他现在就愿意娶桑,桑有了孩子,他可以更好地控制桑,利用孩子逼迫桑听从他的话。 但是—— 这是沃利克家族啊! 子嗣艰难是他们的诅咒。 沃利克家族的女儿出嫁后,和正常人比起来,怀孕的几率仅有三成,但如果在沃利克家族,生下的是冠以沃利克家族姓氏的孩子,那么怀孕的机率是百分之三。 可现在桑姬竟然怀孕了,孩子的生父是谁不重用,重要的是这是沃利克家族的孩子…… 原先考克斯公爵还抱着沃利克嫁女儿的美梦,现在梦就是彻底碎了,有领地有孩子,桑姬跑去冰天雪地的北境的可能性有多少? 一分都没有! 第170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40 桑姬让亚内斯采购红玛果时,亚内斯没有任何疑问就去办了。 他已经习惯不去质问桑姬的任何安排,桑姬就这么错过了得知真相的机会。 第二天,天空中飘着小雨,到了五日一次出海的时候。 桑姬趴在栏杆边,干呕却又呕不出东西。 她迎着海风,胸中的郁气缓解了许多,抱怨道:“系统,我这算是得了相思病吗?” 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以前能连续坐一个月的船,现在每次出海都难受。 鹦鹉落在甲板上,翅膀安慰地拍了拍桑姬的手。 桑姬抱着鹦鹉,低低道:“系统,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你说我还能见到他吗?” 鹦鹉道:“他是天之骄子,一定会安全度过求偶期的。” 桑姬喃喃道:“是啊,他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啊。” 可是,如果出现意外了呢? 太过在意,所以患得患失。 桑姬眺望着看不到边际的海面,竟然分不清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是希望阿莫就这么死了,还是希望阿莫平安却不爱自己了呢? 否则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 桑姬理着系统的羽毛,道:“系统啊,我们的缘分可能要在这个世界结束了啊,你要找新宿主了。” 一开始是想等阿莫求偶期过去后再考虑怀孕,之后阿莫面临生死危机,桑姬做好了陪他死的准备,就更没有想过这件事。 系统闭着眼享受桑姬的顺毛服务,毫不在意宿主没有完成任务,宿主来历不简单,根本不会死,只是宿主现在忘记了而已。 而且现在才十月,按照原世界线,晏在年底才会出现在大陆上,担心这种事完全太早了。 桑姬不满地揪着系统的羽毛,“没良心的坏系统,你是不是很想换一个宿主啊?” 系统:!!! 熟悉的感觉,怎么系统又被凭白扣了口黑锅啊? 还没有办法解释! 系统超委屈的! 系统不满地飞起来,却看到了桑姬眼中有着明显的难过。 系统安静了下来,无奈地哄着宿主,宿主最近患得患失,可能真的是得了相思病吧。 系统忧愁地叹了一口气,人类真复杂。 桑姬抱着系统,心中惆怅,她是真实的难过。 她真怕阿莫度过求偶期后,将之前的一切看作是耻辱,只是特殊时期被激素控制的意外,不会再用充满爱意的双眸看着自己。 她理羽毛的手顿了顿,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去面对的勇气。 逃避到了,宁愿接受任务失败,也不敢去对上阿莫冷漠的眸子。 这不像是她的作风,原来爱情会这么改变一个人吗? 突然明白当时阿莫为什么宁愿死亡也不想要离开自己了。 * 在回庄园的路上,桑姬遭遇了刺杀。 刺杀的人蓄谋已久,选择了僻静的路段,桑姬身边的护卫折损大半,马车被箭羽覆盖。 幸好圣子恰巧路过这边,救下了桑姬。 刺客经受过严密训练,没有留下信息,现场只留下了数具尸体。 消息传出的时候,王都震惊。 沃利克小姐生死未卜,马车疾驰驶入教堂,一路上洒满血迹。 有人私下推测,按照出血量沃利克小姐应该已经没命了。 今晚,对于博加·沃利克来说,极为难忘。 当他听到妹妹遇刺,惊惧和怒火混杂在一起,没有片刻耽误奔向教堂。 半路遇到赶来的亚内斯,得知妹妹没有事,现在只是为了引出刺杀的幕后黑手,博加长舒了一口气。 他装作焦急地赶到教堂,一路被引进了教堂的圣殿外,圣殿里面安放着上帝的神像。 正在他不知道为什么是在这个地方件妹妹时,圣子恍恍惚惚地出来了。 “桑进教堂后,突然大出血,呼吸衰竭。” 博加:!!! “我没办法将她送到了上帝的面前……” 博加:夭寿啦,我妹妹出去一趟就去见上帝了!!! 他推开圣子,要冲进圣殿,圣子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话有歧义,“不是,不是,桑现在很安全。” 博加不相信,要是真的没事,圣子会这么说? 这可是能用嘴皮子忽悠贵族舍弃身家、终身信教的家伙,根本不可能说出这么有歧义的话语。 “桑怀孕了!” 圣子的一句话给博加按下了暂停键。 博加:等等,他刚才听到了什么东西? 圣子严肃地重复了一遍。 博加差点傻了,不是,他是知道妹妹几个月前有个宠爱的情人,但妹妹是姓沃利克吧? 短短几个月就能怀孕……天哪噜,沃利克家族的诅咒没了?! 博加太过震惊,脑子短路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更着急了,他抓着圣子的胳膊一连问了许多问题。 核心要点就是别管妹妹现在怎么想,一定要先保住妹妹的命啊! 他没忘记圣子一开始说得大出血。 圣子等到博加冷静后,才继续道:“上帝很喜欢桑,出现了神迹,桑的性命无忧。” 博加:好。 “孩子的生父是人鱼。” 博加:??? “桑怀孕三个月生产。” 博加:!!! “孩子目前是一颗蛋。” 博加:???!!! 三连击,直接给博加弄沉默了,他简单的大脑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啊。 “我想做孩子的父亲。” 博加瞬间跳了起来,“不行!” 终于有一个他熟悉的事情了,和前面三件事比起来,圣子要娶妹妹这件本该让博加震惊的事,现在都显得平平无奇了 博加冷静了些,坚定道:“这是沃利克家族的血脉。” 无论孩子的父亲是不是人,他和父亲都会愿意让孩子冠以沃利克的姓氏,所以孩子不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 因为孩子不会是私生子。 贵族从没有想过在博加身上下功夫,因为沃利克家族母凭子归,他们远没有能奢侈到嫌弃孩子出身的地步。 博加:“你喜欢妹妹,应该和妹妹去谈这件事,我的意见是不赞同,沃利克家族绝不想和教会有姻亲关系!” 圣子脸色惨白了一瞬,他歉声道:“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最近沃利克家族的动静,圣子看出了沃利克家族的态度,沃利克家族之前你不支持二王子,可也绝对不会倒向教会,他们是站在贵族一边。 那么他和桑是真的没有可能了嘛…… 博加和圣子在外面吹着夜风,冷静了许多。 知道教会的修女出来,说他们可以进去了。 圣殿后面的一件休息室中,桑姬精神不错地躺在床上。 博加放下了心,可是孩子呢? 当他看见泡在锅里的蛋,博加心脏骤停,他没看错吧? 锅下面烧的是柴火吧?! 第171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41 跪求生孩子时才知道自己怀孕是什么心情? 桑姬:……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博加慌忙从热水中捞出蛋,蛋壳是纯白色,但能隐约看见蛋壳中如火焰般的红色。 蛋的表面特别烫,博加被烫得左手倒右手,唯恐摔了这个小祖宗。 他小心翼翼将蛋放在桑姬的床上,“妹妹,你不能……” 桑姬眸中一片空洞,人虽然在这里,其实魂已经没了。 博加的话卡在喉咙中,怎么妹妹看着也才知道这个消息? 蛋在床上扭了扭,啪的一下,在屋内三人没反应过来时就又蹦入了锅里面。 博加看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虽然他的侄儿……侄女?有些不同,好吧,是非常不同,但这总归是沃利克家族的血脉啊。 ……最起码不能成了水煮蛋啊。 桑姬飘忽的声音阻止了博加的动作,“不用管,她在泡温泉。” 博加:“……啊这。” 桑姬:“一开始蛋是想往火里蹦的。” 博加瞬间就看那口锅顺眼起来了。 “妹妹,这是男是女?” 桑姬无助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万马奔腾,道:“我也不知道啊,其实我也刚刚知道自己怀孕了。” 博加&圣子:!!! 桑姬真的很崩溃,她没有用系统提供的药,再加上晏是被主系统判定的无嗣,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怀孕啊。 要不是在刚刚的刺杀中,系统帮桑姬挡住了致命一击,现在回系统空间修养了,否则桑姬一定会掐着系统的脖子发疯。 她彻底知道人鱼求偶期宜子嗣这句话的含金量了。 无论桑姬再崩溃,她都必须面对一个现实问题。 她该怎么孵蛋啊? 桑姬求助地看向圣子,圣子搜刮尽了脑中的资料,犹豫道:“人鱼似乎是胎生?” 桑姬面无表情道:“哦,那真是太好了。” 博加是适应最快的人,沃利克家族这么轻而易举就拥有了健康的后代,是蛋又怎么样? 瞧,在锅……浴池中游泳的蛋多么有活力啊! 幸好系统及时苏醒解决了桑姬的难题,系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只是系统现在也需要缓缓。 明明系统就是昏睡了一阵,为什么醒来宿主都有孩子了啊?! 这一夜注定是大家都无眠的夜晚。 和王都贵族猜测的不同,在教堂内部的几人当天晚上根本没有聊刺杀的事情,左右不过是考克斯或者罗哈斯做的事情。 这起码是人类社会的事情,比一颗蛋正常多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即将天明。 桑姬道:“克莱西,我听说教堂插手王储的原因是教皇得到了神谕,二王子不能做王储,这是真的吗?如果不是二王子做王储,教堂可以接受五王子吗?” 五王子今年才六岁,生母是皇帝的情人,一位子爵的女儿,和上面的哥哥比起来,他的出身不够好,也看不出才学。 但是现在已经是最好的人选了,起码他是贵族出身。 沃利克家族绝不会支持三王子,这么一位和教堂交往过密的王子。 克莱西毫不犹豫地道:“当然可以。” 桑姬蹙眉,道:“你不需要立刻给我答案。” 克莱西将袖中的六瓶圣水放在桌边,道:“桑,你被神明眷顾,所以教皇不会拒绝和你的合作,我也是如此。” 他侧头看向桑姬,眸中是纯粹的喜欢,喟叹道:“桑,你被世界喜爱。” 这是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各个种族都没有修炼的机会,现在的上帝和海神更像是世界的一部分意识,孕育生命的世界意识喜爱人类,所以偶尔会施展神迹。 桑姬没理解克莱西的话,她看着面前的圣水,拒绝道:“克莱西,这太贵重了。” 桑姬觉得她没有到用圣水救命的地步,而且她现在也给不出能和圣水等值的东西。 克莱西:“桑,恰恰相反,神明因为你赐下圣水。” 桑姬:“我听说几百年才能得一次圣水……” 她及时住口,这不该是她探究的问题。 克莱西却没有隐瞒的想法,“在我之前,教堂有三百年没有得到圣水了,我第一次向上帝祈祷,上帝赐下了圣水,可是桑你没有对神明祷告,神明就赐下了比我多出一倍的圣水。” 克莱西感慨道:“桑,我是神明的信徒,可是神明却像是将你当作朋友。” 桑姬沉默了,她记得当世总共有四份圣水,有一份被克莱西用在了罗哈斯公爵身上,罗哈斯家族付出了许多代价。 沃利克家族绵延至今,也只收藏了一份圣水。 桑姬分了一半圣水给克莱西,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克莱西听明白言外之意,苦笑着道:“我们之间不用算得这么清楚,当时无论是谁,我经过都会救人的。” 桑姬笑了,道:“嗯,就当我分给朋友吧。” 桑姬没有忽略克莱西展露的狂热眼神,相比于妻子,克莱西似乎更青睐为自己奉上神座。 * 自从刺杀后,沃利克兄妹深居简出,偶尔几次出门,博加都在念叨着什么孵蛋。 俨然是精神被刺激得不正常了。 王都内的气氛极为凝重,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沃利克家族会发疯报复。 有更多的消息揭露刺杀是三王子安排人做的,也有小道消息说是考克斯公爵做的。 晏再一次路过海神时,烦躁地摆了摆尾。 他来到了蓝尔口中看见他的海域,晴天时,海面像是一块巨大的翡翠,晏能听到远方浅海人鱼的嬉笑打闹声。 可是海面上很平静,入目一望无际,毫无遮挡。 本该是最正常的景色,晏的心中突兀空了一块,泛着凉气,下意识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晏在远处静静看着浅海人鱼,没有他期待的人鱼……期待的吗? 原来他是在期待偶遇啊。 他一点都不期待! 晏回去掀翻了海底大巫的店面,又跑去鞭策海神像。 既然在海里控制不住自己,那么他就上岸去人类世界玩,这样就绝不可能偶遇了。 在晏的疯狂催促下,大巫终于制成了变成双腿的药物,“王,这个不一定起效啊,而且你还不会说人类语言啊。” 可惜,晏已经跑远了,根本听不到大巫的话。 文特拍了拍大巫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上一回能成功变出腿的还是几百年前,王马上就会回来的。” 大巫:“可是上一次成功的人鱼就是被海神认定的王啊。” 文特:!!! 第172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42 晏行走在人类城市中,街上一片热闹,耳边是一片喧嚷声。 他竟然能完全听懂人类的语言。 晏在一个小摊点前停了下来,上面有着各种颜色的花,他一眼就看中了摊子正中心带着露水的红玫瑰。 只是他总觉得这株玫瑰该再艳些,艳到能滴出血来。 晏的眼前突兀闪现了一幕,一片玫瑰横在了他和谁的唇间,极尽缠绵,揉碎的汁水洒落在爱人的唇角…… 他的身形一晃,爱人吗? 他应该离开,可是却不由自主买下了那株玫瑰。 晏说话时一顿,又若无其事滴掏出了白玉买下玫瑰,店家的喊声落在身后,晏随意摆手,示意不用找钱了。 晏低头轻嗅玫瑰,为什么他会人类的语言? 他的爱人会是人类吗? 忘记的一切都在不易察觉处影响着他,在他低头沉思时,街上传来了更大的喧闹声。 王都的贵族们今日会去郊外做祭祀。 晏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就像是神明的启示,他抬头望去,四目对视下,晏露出了一个冰冷带着杀意的笑。 知道了,原来是厌恶啊。 考克斯公爵骑在马上感到人群中有杀意,可当他望过去却没察觉有什么异常,只有人群中一个过分出挑的男人正低头温柔摆弄手中的玫瑰。 一个又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蠢货。 考克斯讽刺地想到,据说克莱西为了救下沃利克家的小姐闯入圣殿,惊扰了上帝,引得教皇发怒,教会正忙着处理这件事,完全没时间管三王子。 博加·沃利克正忙着到处找药治他的妹妹,推了所有的宴会。 这次祭祀全权交给二王子负责,考克斯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亚内斯最近频频给他示好,信件写得越来越频繁。 考克斯扬起了马鞭,决定再晾着亚内斯几天。 晏随着人群走出了王都,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人类语言了。 当然是他天赋异禀! 不需要学就能会! 上帝感知到晏的心思,一言难尽,暗中送下了言语:“杀了他。”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考克斯公爵。 晏在考克斯的身上闻到了和变异深海巨兽一样的味道,令人作呕,哪怕只是在同一片天空下都觉得会被污染。 晏戏谑地道:“当然可以,敬爱的上帝,但是您准备给我什么样的好处呢?” 人类不能进入深海,人鱼不可抵达陆地,这是上帝和海神的约定。 前几月的战斗中,晏已经发现了,只有他可以彻底杀死变异深海巨兽,那么以此类推,只有他能够彻底杀死考克斯吧。 晏:“我要他的领地,我要人鱼可以自由在陆地行走。” 上帝:“不可能!” 晏挑眉,没想到上帝竟然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他安抚道:“这不是在谈交易嘛,人鱼自由在陆地行走的时间定为一百年,怎么样啊?” 上帝选择切断聊天通道。 血色战争,人类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在久远的以前,大陆上不只有人类,还有兽人。 作为第一次养人类的世界意识,上帝最偏爱的是人类,人类享有光明、火焰、清风、山水…… 当时兽人受限于身体条件,只能生活在最荒凉的北端,直到有一次上帝和他们做了交易,允许兽人可以在更加温暖的地方生活,而不会因为炎热致死。 然后是一场惨剧。 如果说人类和人类之间的恶意是突破下限,那么兽人对人类那就不是恶意,而是以看猎物的眼光。 食人、奴役人类、在人类身上试验各种想出来的玩法…… 对于兽人来说,这些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完全没有对同类的怜悯。 之后,教堂和现在的贵族们一同掀起了血色战争,那时候人类仍然是刀耕火种的时代,却在看不到头的战争中飞速发展。 世界意识偏爱人类,这是一桩客观的事实。 所以哪怕被百般限制,世界意识也会尝试着降临神迹,会努力帮助人类。 对于兽人来说,这是残忍的。 但对于人类来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一种理直气壮的傲慢,只有在长久的偏爱中才有的理直气壮。 世界意识青睐人类,所以世界的环境会适应人类生活。 人鱼回想起这桩事,心内嗤笑了声,人类嘛? 纵然是海神,也是一样的想法啊。 海神最喜爱的种族、能够在海洋中称霸的人鱼,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半身。 造物主在造物之初,已经有了倾向。 人鱼转了转手中的玫瑰花。 相比考克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脏东西,和人鱼做交易是上帝最好的选择。 上帝这么果断地拒绝他,是因为还有其他后手吗? 人鱼想起了听到的教堂圣子,是叫克莱西? 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紧邻海边的庄园内,晏从池塘中冒出了头,道:“真有趣。” 这一座庄园直通海洋,各处都被精心规划了水道,人鱼能通过水道逛遍整座庄园,简直就像是特意为人鱼设计的一样。 晏逛了一圈没看见庄园中养任何的水中生物,最后归结于庄园主人的恶趣味。 晏最后是在城堡后面的小花园中找到了克莱西,水道恰好被花枝遮蔽住,不是近前没有人能发觉异样。 克莱西:“桑,你明天真的要去翡翠海吗?” 桑姬服用完圣水后,当天就已经完全好了,但是在博加的念叨声中,她被逼在城堡中躺了半个月。 半个月啊! 蛋都变成小臂长了! 桑姬人都要躺傻了。 桑姬警惕地看着克莱西:“当然。” 作为熟知圣水功效的克莱西,在这件事上和博加站在一起,还给了桑姬没有办法反驳的理由——上帝的圣水对人鱼无用,这次怀的是人鱼的孩子,应该多调养一阵。 克莱西无奈一笑,道:“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念着他,只是这次让我和孩子陪着你去,好吗.?” 桑姬沉吟,蛋一直没有破壳,接触海洋气息或许对蛋有好处,深海和近海的气息是不相同的。 可是—— 如果一个不小心蛋从船上落到海底怎么办? 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桑姬非常确定蛋是实心的,就入水就沉底的那种。 桑姬:“不了,如果几天后还没破壳再说吧。” 人鱼探出了脑袋,突兀有一个想法,声音真好听。 他悄悄透过花枝看过去,像是玉做的人,一般般,不过也就恰好长在人鱼的审美上罢了。 晏甩了甩尾巴,甩到一半突然顿住,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了。 圣子立刻朝声响处看去,拨开重重花枝,清澈的水道上漂浮着几片玫瑰花瓣。 桑姬随意看了一眼,轻啧了一声,嘟囔道:“我讨厌玫瑰花。”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圣子仔细查了周边,没有找出异样,只能归结于是有鱼经过。 人鱼面无表情游回深海,看似正经,脑中其实想着的只有一句,完蛋了,爱人不喜欢玫瑰。 什么?你说不是我的爱人? 已知爱人第一任丈夫死了,第二任丈夫是该死的圣子。 那么只要圣子死了,他就是爱人最后一任丈夫啦。 晏开心地翘起尾巴,他超会照顾孩子的,来自一条曾经最讨厌幼崽的人鱼内心独白。 第173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43 今天是一个阴天,海风凉爽。 桑姬被逼得披上了一件宽大的斗篷,道:“系统,我真的已经好了。” 鹦鹉无视桑姬的话,爪子推远了桑姬面前的冷饮,换成了一杯热可可。 “宿主可以回房间喝冷饮。” 桑姬躺在长椅上,摆弄着望远镜,坚决拒绝了这个选项,她要放风! 桑姬叹了口气,道:“哥哥都不允许我接近孩子了。” 鹦鹉斜睨了宿主一眼,专心干饭装作没听到宿主的话,对博加的做法举两只翅膀赞成,宿主那是带孩子吗? 分明是在玩孩子。 蛋开始闹腾了就扔给系统! 如果说桑姬是因为突然到来的孩子,少了一分做母亲的实感,博加则是毫无障碍地完成了身份的转变,一颗心完全放在了蛋上面。 系统想到这一点庆幸地扇了扇翅膀,幸好宿主有哥哥! 否则就是系统带娃了。 桑姬心情悠闲,完全没有之前的悲伤,什么愁肠百结,根本没有了! 她的手边有一个玻璃瓶,里面漂浮着几片玫瑰花瓣。 桑姬摇了摇头,轻啧了一声。 不知道是谁只敢偷看不敢露面呢。 她摆弄着手中的望远镜,远方一处海岛岸边堆叠着奇形怪状的岩石,夕阳余晖下有一道人影在默默行走在上面,时不时跌倒在地。 桑姬皱起眉,让船向那边靠拢,不知道是他是怎么流落在荒岛的? 只是越来越近,桑姬总觉得背影有些熟悉,但细细想来,没有任何印象,应该是错觉。 那人脚步沉重缓慢,像是刚刚学会行走,突然,他低下了头。 桑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出,打湿了脚面,岩石锋利如刀,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心痛。 那人也注意到了靠近的船只,咬着牙慢吞吞挪动脚步靠近海边,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划下,画面苍凉,却饱含着自强不息。 尤其当事人的容貌是世间之最,怎么看都能激起贵族小姐救助弱小的心理。 现成的落难美人,就等着桑姬伸出援助之手了。 桑姬面无表情放下了望远镜,哇哦,好熟悉的套路,再搭配那张她闭着眼都能画出来的脸……晏,为什么还是这种卖惨手段啊? “深海人鱼真的推崇实力,厌恶弱小?” 鹦鹉想点头,但是看着岸边伪装的人鱼,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接收的资料有问题。 晏调整了呼吸,虚弱中却又带着说不明的性感,他已经提前踩过点,这里的角度爱人看自己最好看! 他编好了来历,落难的贵族,被人抛弃到荒岛上,孤立无援时得到了爱人的救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不用客气,爱人请尽情地潜规则我吧。 先做情人,再干掉圣子,最后成功上位。 如果爱人喜欢刺激,晏再悄悄透露自己人鱼的身份,人鱼第一次上岸就遇见了爱人,这就是天定缘分啊! 一切计划都很完美,只是为什么爱人听他说来历时,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啊? 人鱼不安地回想了一遍,他编的故事没问题啊。 系统已经笑跌在了桌子上,活像是醉酒发疯。 桑姬支着头,侧着脸看向大海,随意挥了挥手先让晏下去,一句话都没说。 晏心情沉重地离开甲板,心中盘算着新的计划。 甲板上,桑姬趴着桌子笑得险些岔了气。 不用说,她们都知道晏肯定失忆了,但是一点都不想拆穿啊。 这、这……桑姬想了许多重逢的场景,但绝对没想过这一种啊。 桑姬戳了戳系统,“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系统翅膀压住宿主的手指,道:“那宿主想看吗?人鱼绝对是为了宿主来的,他看你的眼神……啧,毫不收敛啊。” 桑姬当然想看! 她自我谴责了一秒钟,然后就快快乐乐看起了表演。 而这边晏是完全摸不清爱人的想法了,在他的精心表演下,爱人说要送他回家,完全没有留下他的意思。 可是转头又说看他的面相绝对是带孩子的好手,询问他愿不愿意在身边照顾孩子? 晏当然愿意啊。 但是! 为什么他能看出来适合带孩子啊? 晏临水自照,罕见地怀疑起了自己的美貌,水中的人鱼眉眼锋利,五官优越深邃,冷下脸来不怒自威,是能将孩子吓哭的类型。 怎么看都不是宜家宜室的长相。 难道人类和人鱼的审美不相同吗? 好愁啊。 晏看到了走过来的桑姬,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锋锐如剑的样貌自然带上了剑鞘,不会让人觉得胆寒,只能近前细细欣赏他的五官,甚至是把玩。 桑姬站在晏的身边,手搭在栏杆上,满是怀念地谈起了自己的前夫:“你和我的前夫很像,当年我是在海中救下他。” 晏道:“殿下心地善良,愿意对落难的人出手相救,我只希望能跟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回报殿下的救命之恩。” 说得很卑微,可是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却一直盯着桑姬的侧脸。 桑姬探身掐住了晏的下颚,仔细打量了两眼,饶有兴趣地道:“我说的像,是说你和他长得像,只是他比你可爱些,我身边不缺少伺候的人,却少一个情人……” 桑姬抽回手,却被晏一把握住,虽然和计划有出入,但是达成了原有的目标! 晏细细密密吻着桑姬的手掌,抬眸看桑姬,眸中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气氛一瞬间变得暧昧了起来。 桑姬立刻抽回手,暗骂了一句妖孽。 晏:“这是我的荣幸,愿意为殿下效劳。” 桑姬:“还是算了吧,我放不下他。” 晏的眸光一沉,带着体贴地劝慰:“殿下,人死不能复生,您要……” 桑姬:“等等,谁说他死了?” 晏:!!!怎么他前面还多一个人?! 晏磨了磨牙,笑得温柔,道:“殿下,他有眼无珠,竟然舍得抛下您,可见他对您的真心有假,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可我还是要说,他配不上您!” 说得斩钉截铁,桑姬眯起了眼,审视着晏,“他配不上我,难道你就可以了?” 晏:“我对您绝对是出于真心,实际上在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爱情的金箭射中了我。” 桑姬的心情好了起来,虽然晏挥锄头的功力太烂,但是架不住桑姬吃这一套啊。 舱房。 晏小心翼翼放下鱼片粥,色香味俱全,人鱼对于烹饪海底鱼类有着独到的技巧。 桑姬不由感慨道:“我从没尝过他的手艺。” 晏会放过这个上眼药的机会吗? 当然不会! 桑姬咬着唇,矜持地笑着,折扇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是那双美目中流淌着喜悦。 晏心中大定,以为自己是说中了爱人的心思,更加卖力地踩着那个捞什子人渣。 什么前夫?! 他已经知道了,没有正式举办过婚礼,没有见过长辈,根本就没有名分嘛!! 爱人自然也肯定只会有自己一个夫婿!!! 桑姬听晏越说越离谱,不由打断他,“他一直没来找我,可能是遇到了麻烦,不是他的本意。” 晏:“殿下心地善良,不知道这种人心思险恶,假如是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回来找殿下,可见这人远没有表现出来的真心。” “那么你是真心的了?” 晏:“当然!” 桑姬收了笑,眸中情绪复杂,她轻声重复着当然两字。 当然了,晏就算忘了她可也会在第一眼爱上她啊。 桑姬探身抱住了他,道:“我相信晏的真心。” 第174章 表里不一的深海人鱼44 深夜,庄园。 桑姬从海上回来后,身边多出了一个男人。 晏之前在桑姬身边时,见到他的人不多,进化期前后的相貌又有了很大改变,除了圣子有着疑虑,其他人都没有将晏和桑姬养的人鱼联系在一起。 桑姬先带着人鱼上了二楼的育婴室,三米高的镶金铜门打开,露出了被精心装潢过的室内。 一切都很温馨,只是……孩子呢? 晏不死心地又看了一圈,可是还是没看到,他只能尴尬地询问桑姬:“殿下,请问小殿下在哪里?需要我现在去接小殿下吗?” 桑姬诧异看着他,道:“孩子就在屋内,你没看到吗?” 晏顺着桑姬手指的方向看去,屋内最中心米白色的毛绒窝内有着一颗蛋,暖黄色的灯光洒在蛋的表面。 晏:!!! 不是,他记得人类是胎生吧? 人鱼大脑死机,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了。 哦,对哦,谁说这一定是爱人的孩子? 这分明是爱人养的宠物嘛,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种族的蛋? 桑姬:“这就是我的亲生孩子啊。” 她着重强调了亲生两字。 不等晏发出疑问,她就故作疑惑地道:“你不知道吗?贵族生下的孩子有一半会是蛋的形态啊?” 桑姬抱臂,审视地看着晏,一字字道:“这是贵族内的常识,长辈会在我们成年后亲口告诉我们,你真的是贵族吗?” 晏:“……我知道!只是、只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所以有一点震惊!” 在桑姬质疑的目光中,晏强装镇定。 桑姬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晏的表情变化,好半响后才道:“这样嘛。” “你先照顾孩子,我去楼下拿牛奶。” 她扔下这一句话,就立刻走了。 晏同手同脚、僵硬地挪到了蛋的身边。 双手对着蛋来回比划,用一种极为敬畏的目光看着蛋,喃喃道:“原来人类竟然可以生蛋啊,上帝啊,你造物的时候在看什么啊?” 上帝:!!!(踹了一脚海神)(嫌弃地指指点点)你的好大儿疯了。 桑姬走到拐角,就再也装不住了,扶着墙笑得一抽一抽的。 她无比感谢人鱼也是胎生,总不能只有她一个人震惊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啊。 * 桑姬原本想将考克斯引到庄园中杀死,可是考克斯很警觉,一直拒绝亚内斯的示好提议,最后桑姬选择了明天的晚会动手。 因为这件事,圣子最近都在庄园和桑姬讨论详细的计划。 明天的晚宴举办地点是在罗哈斯的庄园,罗哈斯因为至今没破解的诅咒——他不能接近大海,否则会痛苦致死——所以严格限制贵族们参加晚会带的侍从人数。 明天是考克斯身边安保最低的时候,这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桑姬:“亚内斯,他给你回信了吗?” 亚内斯递上一封信给桑姬,道:“回了,他仍然拒绝来到庄园,但他打算在明天的晚宴上掳走您。” 考克斯知晓桑姬没死后,心中又有了其他想法。 桑姬:“选择掳走我,而不是再次刺杀,看来他很相信你啊,亚内斯。” 亚内斯适时表达了忠诚。 桑姬看完了亚内斯递过来的信,她不知道考克斯为什么执着得到自己,但这是一个吸引考克斯公爵孤身前来的机会。 在明天的宴会上,他们不能带太多人手,提前算计考克斯一步,会有很大的把握成功! 圣子不赞同这个做法,在商定的计划中,他们分不出人手保护桑姬,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就不好了。 桑姬抬手指了指二楼,道:“人鱼足够保护我了。” 亚内斯和圣子都很意外。 桑姬:“不过他失忆了,别在他面前戳破啊,他现在正忙着震惊人类还能生蛋呢。” 圣子两人自然不会扰了桑姬的兴致,况且在桑姬怀孕生产的时候,人鱼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留着桑姬一个人面对这些事,现在回来不给点教训才让人不满。 “对了,别告诉哥哥啊。” 博加可以无视妹妹的情人,但是如果是将晏看作妹妹的丈夫,那么就是哪里都不合格。 没有公平和体谅,博加只会考虑妹妹。 *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响声,桑姬端着牛奶走入室内。 背对着桑姬的晏紧紧抱住从半空中落下的蛋,他惊吓地回头。 空气中仿佛凝固了一瞬。 一个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份宁静,是蛋壳碎裂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可闻。 和晏手掌接触的蛋壳底部裂开了一道道细密的纹路。 时间仿佛停滞,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氛围。 晏的表情缓缓裂开,瞳孔睁大,他第一次和深海巨兽作战都没有这么恐惧。 他向海神发誓,他刚才真的、真的非常注意,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意外。 两个新手父母蹲在蛋的旁边,一声又一声的蛋壳碎裂声,像是蛋内的孩子在用小脚踹蛋壳。 只是这么久过去,蛋壳还是碎了那么一点地方,甚至现在都没有声音了。 晏屏气凝神听了半响呼吸声,才不确定地道:“孩子似乎是睡了?” 桑姬:!!! 等等,孩子破壳是可以分几天破的吗? 茫然、无措、震惊…… 等到系统确定了孩子健康,无论桑姬怎么想,她也只有等孩子醒了后再说。 现在她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晏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并且被要求不准靠近蛋。 桑姬想,原来不靠谱不只我一个啊。 晏心中叫喊,他真的没有这么不靠谱啊。 * 第二天晚上,罗哈斯庄园。 考克斯公爵嘶哑地笑着,道:“你不是,你不是气运之子,哈哈哈,你被外来的人窃取了气运……” 他的脖颈处不断涌出鲜血,一半的脖颈都是断裂的状态,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 但是在这之前,克莱西亲手斩断了考克斯的头颅,短短时间考克斯的头颅竟然就重新和脖颈连起来,并且能够断断续续说话了! 上帝向这里投入注视,世界倾泻压力,考克斯公爵的身体吱呀作响,却始终没有崩坏。 考克斯:“我想起来了,哈哈哈,我想起来了,这个世界都是我的狩猎场,你们都该去死!” 一个初级世界,人类都不能打破基因枷锁,没有超自然力量,竟然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亏。 考克斯眸中有着癫狂,决定不顾一切要毁了这个世界,他不要攻占这个世界了,哪怕被度昭发现异样也没关系,他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