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光》 第1节 《醉春光》 作者:寒花一梦 文案: 三月春光,陆至言收到了谢清豫的情书。 上面写着—— 烧鸡烧鸭烧子鹅, 卤猪腊肉松花肚, 糖醋排骨烩银丝, 四喜丸子三鲜鱼翅, 红烧牛肉酸笋鸡皮, 不如你, 全都不如你。 陆至言:…… 内容标签:甜文 市井生活 主角:谢清豫 ┃ 配角:陆至言 ┃ 其它:双向暗恋治愈甜文 第1章 大福大贵 大晋,建和二十三年。 时至二月,乍暖还寒,道路两侧的树木却悄悄抽了嫩芽。 宽阔的道路上,一辆外表寻常的马车正不疾不徐的前行。车轱辘滚过路面,发出一阵一阵沉闷的声响,飘荡在马车周围,也狡黠惊飞树上的鸟雀。 马车一侧,一名腰间佩剑的青年男子面容严肃、精神抖擞坐在高头大马上。马车前端坐着两个人,中年男人表情严肃,他旁边的年轻男子,面容微微有些苍白。 须臾有人轻轻掀开车帘子,只是很快收回手去。 下一刻,马车里便响起一道娇俏的声音:“刘叔,停车在前边休息会儿吧。” 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的答应过一声,不多会儿,马车稳稳停在路边。马背上的青年男子翻身下马,刘叔和年轻男子也跳下马车,立刻各自忙碌起来。 装饰华贵的马车里面,一方小小的案几,谢清豫坐在一侧,看着丫鬟春絮和夏果从马车上下去。她一条手臂搁在案几上,手指有节奏的敲击几面,持续发出欢快的响动,一双眼睛却望着车帘子的方向。 谢清豫没有等得太久,有人走回来马车附近,从外面将帘子掀开。掀开帘子的手手指修长,指骨分明,煞是好看。那人开口,声音平稳道:“郡主找我?” “上来说话。”谢清豫瞥他一眼,淡淡说道。 此时,他方才抬起头,是先时坐在刘叔旁边、面容略显苍白的年轻男子。 大约谢清豫一句话多少出乎意料,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 可是,他没有说什么,不过垂着眼依言照做。 马车帘子垂下来,将车厢变成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个地方。谢清豫拿手掌撑着自己的下巴,托腮看向在她对面坐下来的人,目光之中隐隐有少许审视的意味。 谢清豫没有开口,等待她吩咐的年轻男子更沉默不语。一时间,整个车厢里被安静笼罩,唯有手指轻轻敲打茶几的声响,执拗地回荡。 “陆至言,”良久之后,谢清豫终于发话,“你想回长安吗?” 她语气平静询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被喊作陆至言的年轻男子视线落在案几上,很快回答:“一切听由郡主安排。” 他用更为稀松平常的口吻给出自己的答复。 “我安排?”谢清豫闻言笑一笑,“你难道不怨我把你绑出来?” 陆至言声音有点低,却稳稳的说:“不会。” 三天之前,她携丫鬟春絮夏果、护卫周辛、刘叔出逃王府。临到逃出去的一刻,陆至言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见证他们有些狼狈的一幕。 彼时她和他大眼瞪小眼,终究是她先反应过来。为不被破坏计划,她让周辛把人敲昏绑了,直接带走一起上路,直到今天才终于摆脱王府派来追他们的人。 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陆至言都属于被迫跟着他们犯下错事。 但他却说不会怨她。 谢清豫脸上的笑容愈深也愈甜,望向他的一双眼变得很亮。 “好,听我的。”沉吟中,她很快做决定,“那就……我们一起游山玩水去!” 陆至言从马车上下来,正犹豫要不要等一等时,听到谢清豫让他扶她一把。稍稍迟疑一瞬,他伸出手,依旧低眉垂眼的不看她,耐心等着。 谢清豫看着乖顺立在马车旁边的陆至言,目光从他的掌心扫过,随即将自己的手掌放上去。这样的肌肤相触只维持半晌,在她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然分开。 然而,陆至言本以为她要想要借用一下自己的手臂,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子。那种柔软的触感令他身体紧绷,对方却似不以为意,松开手便脚步轻快走向其他人。 谢清豫走出去一段路,陆至言才记起收回手来。那种触感却好似残留在手心里,让他无法忽视。抬头看向她的背影,他怔一怔,终于抬脚跟上。 他们选了几株桃树下的平整空地充作小憩之处,树枝上坠着累累粉色花朵。谢清豫和陆至言走过来的时候,春絮和夏果已将水囊和吃食都摆在一块布上面,而刘叔和周辛在周围探查安全也回来了。 路途奔波,身为睿王之女、静和郡主的谢清豫,知道条件有限,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挑剔,唯独在吃的东西上面不肯退让。是以这会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红糖酥饼、栗子糕、葱油饼、千层饼以及一份酱牛肉。 众人围坐树下,如同过去一般,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都不出声。直到各自填饱肚子,春絮从水囊里倒一杯茶水出来递给谢清豫,她慢悠悠喝了,才问上一句:“我们下面去哪儿好?” “虽说是要到桐城找表姐,但她在那儿总不会跑了。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不吃喝玩乐个尽兴岂不是吃亏?”谢清豫微笑,“所以我在想,我们一路玩儿过去。” 春絮和夏果两个丫鬟比谢清豫稍微大上两三岁,是从小时候起就跟在她身边的,比起旁人,关系自然亲近。现在又在外面,也没那么多规矩,两个人很快便和谢清豫商量起来。 夏果说:“如今正是春天,该去江南走一走,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她想一想,一时看向春絮问,“春絮姐姐不是出生在江南么?许有好地方推荐?” “那是五岁以前的事情,哪里还能记得…”春絮认真的回答,“不过,五岁以前我是在青州长大,如今也还是一直模模糊糊觉得那儿有不少好吃的、好玩的。” 无论春絮这份印象是否真实,青州却的确名声在外,被称道人杰地灵。谢清豫安静听她们说一会,思索半晌,忽然问春絮:“你想不想回去看一看?” 和家生子出身的夏果不一样,春絮是小时候被卖到王府里的。她那会儿怯手怯脚干活干不好,没有少挨教训。后来有一次挨训被谢清豫撞见,反倒是看中了她,把她要到自己院子服侍,她在王府才过得好一些。 她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还有回去的必要么?也许不想认她。只是有时候,会想到他们,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把她就那么卖了……春絮不确定的看向谢清豫。 谢清豫也看看她,反而笑了:“回去看看也无妨,看完以后心里头不惦记。何况,青州这样据说才子佳人遍地的地方,有机会不去岂不是可惜?” 春絮点一点头道:“一切听凭小姐的安排。” 于是,在谢清豫的主张之下,他们很快做出一个去青州的决定。 休息过半个时辰,他们重新上路了。 出发不过一个多时辰,却天气骤变,竟下起石头一样的冰雹子。 没法赶路,他们就近到一个破庙里躲一躲。好在避得及时,一行人都没有受伤,也没有怎么弄湿衣服。看着外面下得越来越大的雹子,众人松下一口气。 屋顶不停有巨大的声响传来,是雹子敲击玩偏的动静。谢清豫坐在破庙里,百无聊赖中想起话本上看过的一个故事,便与春絮夏果细细说起来。 话本里的故事讲的是一位生得红白细嫩的少年郎,在往亲戚家中去的路上,因遇大雨而于冷庙中避雨。他在避雨之时遇见一老妪,却遭了调戏,方知其竟非妇道而为男子。 春絮夏果两个听得满脸震惊。 夏果追问:“如何会是男子?男子怎又认成妇人?” 谢清豫说:“那人平时作妇人妆扮,假称寡妇,四处招摇撞骗。因以为其为妇人,旁人难免要失去戒心,他便借此欺负过好些闺女贞娘,且从未被识破。” 春絮皱着眉问:“这样的恶人竟是没有恶报么?” “自然是有的。”谢清豫微笑,很快接着往下说了下去。 夏果春絮听到后来,话本里到处作恶的少年郎和老妪,最终一个因被识破身份,被扭送官府遭凌迟之刑,一个因被识破身份,被架在火上活活的烧死了,总归也算善恶终有报,才觉得解气了一点儿。 不说夏果春絮,与她们稍微隔着点距离坐着的刘叔和周辛,脸上也看得出来对这个结局的认同。唯有坐得最远的陆至言,脸上平平静静的,看不出情绪。 夏果扭头瞧见这样的陆至言,主动找话题问:“陆公子以前知道这个故事么?” “陆公子向来读圣贤书,怎么会看这些?”春絮不太认同。 谢清豫朝陆至言看过去一眼,也笑:“我看这些可没少挨训,你们还不晓得?” 她是在替他否认,然而陆至言垂着眼睛,忽然低声说:“也看的。” 以为他不会开口的众人微愣。 谢清豫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眯眯道:“那你肯定和我一样,小时候没少挨训过。” 正说话间,忽然有一老妇人也来这破庙避难。那人才走到破庙门口,夏果和春絮瞧见她,不由心头一惊,面容顿时十分严肃,惹得谢清豫忍不住笑。 老妇人只坐在破庙门口没有进来,因谢清豫的笑声而扭过头。她对春絮夏果等人的眼神视而不见,笑吟吟扬声说:“姑娘好面相,一看便是大福大贵之人。” 感情还是个神婆? 谢清豫仍旧笑着:“如何个大福大贵法?” 老妇人仔细的瞧一瞧谢清豫的脸,方才道:“姑娘小时得爹娘宝贝,出嫁之后夫妻恩爱,且有长命百岁之相,则必儿孙绕膝,可是别人几辈子求不来的福气。” 谢清豫眨眨眼问:“是说我必定嫁个好夫君?” 老妇人笑,像知道小姑娘都在意这个:“会的。姑娘将来的夫君定疼你护你。” “好。”谢清豫爽快的应,“承您吉言。” 老妇人嘿嘿一笑,伸出手来,夏果得了吩咐,不情不愿上前递过去一块碎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所谓话本上的故事,是《醒世恒言》里的《刘小官雌雄兄弟》前面一部分写到的,不过只有徒弟的下场,师傅的下场是从一位大大那里听来说的,据说是聊斋里面写到的,时间有点远,也可能记错了。 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震惊了,因为原文这么写的:“老妪看桑茂标致,将语言调他,桑茂也略通些情窍,只道老妪要他干事。临上交时,原来老妪腰间倒有本钱,把桑茂……弄将起来。” (。省略号两个字,自行理解hhh古代人民真的很阔以。 第2节 第2章 三件事 坏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为不必在破庙过夜,谢清豫等人很快收拾东西上路了,那个妇人倒比他们先走一步。夏果想起那白瞎的碎银子,依旧有一些愤愤不平。 “小姐,为什么要便宜那个妇人?”最终夏果没忍住问。 谢清豫笑笑:“都是我爱听的,有什么关系?” 夏果声音低下去一些:“可是小姐如此穿着,又生得漂亮,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这样好人家的出身,将来过得如意顺心不是稀松平常么?也太叫她占便宜了。” 谢清豫似乎不太认同她这个观点,笑容淡了一些:“哪有这样理所当然的事?一辈子那么长,总是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余光瞥见了不远处陆至言的背影,谢清豫当下补充说:“只是也不必太过忧心,不是还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么?或许只需顺其自然便好。” 夏果被谢清豫的话绕一圈,注意到她的视线,才反应过来。 不再纠结,夏果颔首附和:“小姐说得对,有事没事,都会好起来的。” 傍晚时分,一行人顺利入住客栈。 晚饭是在客栈里吃的,由谢清豫做主点上一桌子的菜。 八宝鸭咸鲜酥烂,清炖蟹粉狮子头软糯清香,三虾豆腐滑嫩鲜美,松鼠桂鱼酸甜开胃,奶香鱼皮汤浓肉嫩,翡翠烧卖甜润盈口……店小二一样接一样的端上来。 因在外面,不好暴露身份,主仆之分便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此时六个人俱围坐在饭桌旁,待谢清豫率先动了筷,其他人才跟着开始用晚饭。 这家客栈的吃食意外的味道不错,一一尝过之后,谢清豫欢喜得眯了眼。习惯的缘故,他们吃饭的时候都很安静,邻桌几个人却一直都在大声的交谈着。 于是一顿饭吃好,满桌子的人被迫听到一个八卦。邻桌的人先一步吃好,陆续上楼去休息,谢清豫捧着茶杯喝茶的时候,面对一桌静寂,她悠悠道:“原来还真有抛绣球这种事儿存在呀。” 春絮正给其他人倒茶,闻言差点手一抖,慌忙稳住又咬着唇不好意思的笑。深有同感的夏果忍俊不禁:“小姐也好奇吗?听说是明天,要不要凑个热闹?” 方才隔壁桌一直在聊的八卦,便说城中富商年已二十岁的女儿一直寻不到满意的夫婿,家中着急,遂决定明日以抛绣球的方式来找一个如意郎君。听那些人说,这一位小姐容貌上佳,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谢清豫抓住重点:“也好奇?” “哎……”夏果一怔,连忙说,“是奴婢好奇那美人,难道比小姐还要美么?” “那要不要给你一个机会去见证一下?”谢清豫含笑道,“明天我们先走,不过会走慢一点儿,等你凑完热闹来会合,你觉得怎么样?” 夏果眼巴巴的看着谢清豫,不敢吭声。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一行人,刘叔早已成家,周辛婚约在身,而陆公子却是独身……万一被那位小姐瞧上了…… 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夏果想补救,却先听到谢清豫说:“明天一天还得赶路,大家都早点儿休息吧。”她起身回房,夏果和春絮连忙跟上去。 前一晚在客栈说不凑抛绣球招亲的凑热闹,隔天临走才发现招亲的人家便在他们出城必经的道路上。他们出发不算迟,来凑热闹的人却比他们更早,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通行。 他们被迫停在这街道止步不前的功夫,竟一下子又多出许多围观的人来了。走不了也退不出去,谢清豫倒没有扰人好事的心思,索性等一等。昨天晚上那些人不是说按规则一炷香的功夫便结束么? 谢清豫坐在马车里面一边等一边翻书册子,外头吵吵闹闹的,她充耳不闻。直到半个时辰过去,周围忽然寂静的一片,似乎尘埃落定、那绣球已有了归主。 不多会儿,她们确实听见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在同谁说着招揽的话。谢清豫抬一抬眼,夏果小声的说道:“怎听起来那绣球还落到咱们马车附近啦?” 那一道声音听起来很近,是以夏果有这样的看法。谢清豫只笑一笑,虽然他们明明避在了远处,但估摸着确实是这样。她合上书,心里惦记终于可以继续赶路。 然而在下一刻,谢清豫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外面竟然响起陆至言的声音。他音量依旧不高,不卑不亢道:“这位老爷、这位小姐,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难以从命? 谢清豫摁着书的手一沉,便是挑了眉。 那道雄浑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一表人才,又得此绣球,便是天赐良缘,何以至于难以从命?难道公子家中有妻儿,抑或有婚约在身,才会感到为难?” 陆至言大约是摇了摇头。 见他否认,那人急急道:“既都不是,且公子未娶、小女未嫁,何苦不答应?” 陆至言说:“只因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小姐。” 那人顿时惊疑:“公子为何这般说?” 陆至言沉默过半晌,缓缓开口,声音越低:“我乃官……” “因为他是我的人,我不同意,他不敢。”谢清豫打断陆至言未出口的话。 从马车上下来了的谢清豫扫一眼陆至言,见他脸色发白,禁不住眸光微闪。她看向中年男人,余光也瞥见正站在中年男人身后,蒙着面纱、泪眼朦胧把陆至言望住的那一位传说中的小姐。 “这位老爷,我们一行人路过此地,并无凑热闹的意思。若非这儿是出城的路,我们被堵得进退不得,早便已离开。”谢清豫笑笑,“烦请老爷另择佳婿。” 中年男人闻言脸一沉:“公子若当真无意,岂有接下绣球的道理?既是接下了,又怎可言而无信,说反悔便反悔?如此大事,如何容得公子儿戏?” 谢清豫见对方像不肯放人,微微而笑问:“要报官吗?” 中年男人同他身后的小姐皆怔一怔。 待到处理好这件事已是午时差两刻,他们没有耽误,一刻不停的离开。一路走一路赶,直到入夜之后,一行人方寻到一处寺庙借住,有了落脚的地方。 他们入住寺庙后院两间上等的厢房,僧人帮忙送来热水和饭菜便不再打扰。谢清豫沐浴过后,觉得厢房里浓郁檀香味闷得难受,便兀自走到院子里吹风透透气。 她穿着一身月白遍绣桃花衫裙,正立在一株桃树下,仰头不知在打量什么。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来人最终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没有再往前。 “今日之事,给郡主添麻烦了。”陆至言出声道。 谢清豫很快转过身,她目光灼灼看着他,轻笑问:“陆公子这是想要谢我?” 陆至言静默一瞬,点一点头说:“是该谢谢郡主。” 谢清豫仍笑:“你打算什么谢?” 陆至言抬眼,目光落在谢清豫的脸上,像在分辨她是在玩笑或认真发问。院子里只远处几盏灯笼,光线非常暗,他看不十分清楚她的面容,唯有她身上那股奕奕神采一如既往的惹眼,叫人无法忽视。 “郡主……有什么需要吗?”半晌后,陆至言斟酌开口。 谢清豫想过片刻,方才说:“若你有这个诚意,便答应我提出的三件事。” 陆至言略有迟疑:“任何事?” 谢清豫说:“我不会为难你,必是你能做到的事。” 陆至言没有立刻答应或拒绝,沉默许久,他冲她轻轻点一点头,等于应允了。 谢清豫一时又笑,眼里闪过盛放的光彩。 但是她很快收敛笑意,压着眉眼:“白天的时候,你想同那个人说什么?” 陆至言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说:“那样倒也省事。” 省事?在那样的大庭广众之下,道出自己官奴身份,当真省事。任是先前他们心思如何强烈,恐怕都歇了。可何必要这样对待自己,将那般伤痛掀开来给人看? “不可以。”谢清豫微沉的语气,“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说那两个字,不可以在我们面前说,也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说。会招来麻烦的,你不明白吗?” 陆至言很快说:“抱歉。” 谢清豫看着他:“这是我与你提出的第一件事,你要记得。” 陆至言没有说其他的话,答应道:“是。” “另外两件事,等我想好了再说。” “是。” 谢清豫打量着陆至言,他穿的一身素色粗布衣裳,却无损气度。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印象里他便是矜贵冷清的模样,到得今天仍是如此。 不过这次他被她从府里强行带出来,什么行囊都没有,等到了青州,是该好好帮他添置几身衣裳才行。谢清豫暗暗琢磨着,把这件和陆至言有关的事记在心里。 两个人相对站着沉默许多,谢清豫终于说:“外面凉,进去吧。” 陆至言点一点头,人没有走,像是在等她。 谢清豫抿唇,抬脚从他身边走过,走出去几步,忽而回过头来。她望住陆至言一双眼睛,声音很低:“陆至言,你要记得你曾经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我们从来都没有那样看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清豫:big胆!抢我的男人! 陆至言:…… 第3章 答案 谢清豫躺在榻上,久久无法入睡。 她想着白天陆至言被截断没有说出口的话,心里头也闷堵。 两年前,陆家突逢巨变,陆尚书获罪入狱,后被流放边关。一夕之间,陆家已变得支离破碎。陆至言被贬为奴籍,辗转进了王府,却只能是奴仆身份。 那个时候……谢清豫回忆起往事。她十四岁那一年,一场诗会,是她初初见到陆至言。彼时的他自信且矜傲,意气风发、头角峥嵘,站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第二年,听闻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乃是一位只十七岁的少年,她很快想起他。得知那状元郎的名姓,果真如此。那一日,她看到他背脊挺直坐于马背,环绕着他的无不是种种祝贺与称赞。 十七岁的陆至言,风华正茂、前途无量,可是这些很快便消失不见。他为了替自己父亲伸冤,几乎性命都豁出去,最终却没有能够……即便两年过去心结也终究打不开。 他在府里,没有人把他当下人使唤,府里的仆从都对他也挺恭敬的,到底是她爹爹亲自领回来的人物。但陆至言总自己寻些粗活干,旁人没有法子只能由着他去了。 是不是因为不知道亲人都在何处受苦,所以心里难受,无法安心?谢清豫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但她不想要看他这样子。不希望他这样,她又能做些什么? 拿手掌摁住心口的位置,谢清豫翻个身,再一次叹气。木窗子有细微的光漏进来厢房,她眼睁睁的瞧着,恍恍惚惚,记起十五岁那一年的冬狩出行。 那一次,她因太过贪玩差点儿丢了性命,全靠陆至言带着人从虎口救下她。已经过去三年的时间,后来发生过那么多事,不知他如今是否还能记得这些? 谢清豫多少是有感觉的,在王府里面,陆至言有意的避她。或许不止她,他对府里其他人也是一样,而她和他一个在内宅一个在外宅,其实没有多少说话与接触的机会……她却依然想要离他近一点儿。 谢清豫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八年以来最大的难题。 她想从陆至言这里得到答案。 夜里辗转难眠至凌晨方睡着,翌日,谢清豫没有意外的起晚了。春絮和夏果不在厢房,她洗漱梳洗的东西倒是都提前准备好了。 懒散起身,洗漱之后,头发简单编条辫子,谢清豫漫不经心的打开厢房门,一眼之下,看到的是正守在门外的陆至言。四目相对,一夜满脑子都是他的人愣住。 相比于谢清豫的反应,陆至言要淡定得多。 他先一步移开眼,一贯垂下眼说:“刘叔他们很快便会回来。” 意识到自己失态,回过神的谢清豫收敛起情绪,克制的点一点头。她随即往院子里看过去,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天地之间雨势渐大渐小,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微冷的天气让人越发有些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无事可做,谢清豫索性坐在廊下一张小杌子上,望着雨幕发起呆。陆至言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站着。 谢清豫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和别人会没有话可聊,至多是她不想聊,然而这会儿,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好的由头和陆至言搭话。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好说。 从她走出厢房,他便一直站在廊下,一动不动,仿佛一副静止画。谁都不出声,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雨声——直至谢清豫听见了陆至言低低的咳嗽。 “身体不舒服?”谢清豫扭头托腮看向陆至言。 陆至言摇摇头,算是否认。 谢清豫打量过他两眼,想一想,没说什么,又转过头盯着院子看。 第3节 廊下寂静一片。 几息时间,谢清豫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动静。她循声回头,一瞬不瞬望着陆至言从厢房里面搬出来一把椅子。陆至言一声不吭的,把椅子不轻不重摆到她的身侧。 谢清豫眨眨眼看着陆至言,对方将椅子摆好后,半垂下眼退远了。她看一眼自己坐着的小杌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在府里,这样的小杌子通常是给下人坐的,大概想让她把小杌子换成椅子。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她怎么好自作多情呀? 谢清豫坐在小杌子上没动,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她缩缩身子,抱着手臂看看天,故意等陆至言开口。好半晌过去,对方愣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属龟么,这么能忍? 谢清豫暗暗嘀咕,双手撑住脸颊,轻叹一口气。 墙根处的一丛紫竹被雨水浸润得叶子透亮莹绿,紫色的竹竿被冲洗得熠熠生彩,一株桃树却被风吹打得花谢一地。谢清豫看过片刻,猛然起身,扭头走回厢房。 她翻着自己的行囊,找自己带的路上看的闲书。他不是说他也会看的么……找到书册子,看过两眼,她把书塞回去,依然空着手走出厢房。 总不能聊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倒不如作罢。 谢清豫从厢房折出来时,发现自己之前坐的那张杌子不见了,剩下陆至言特地搬过来的椅子仍旧好好摆在那里。她看向陆至言,他像感觉到她的目光也抬了眼。 目光相触,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有猫的叫声传入耳中,两个人齐齐转过头去看。 一只橘黄的小猫三两步朝他们的方向蹿了过来,快要到陆至言面前的时候,它却放缓速度,优雅迈步款款至他身边。那只猫蹭着他的衣摆,仰头撒娇一般冲他一声又一声喵喵叫。 谢清豫看一看陆至言,难得见他脸上些许淡淡的无奈,新鲜又稀罕。 她视线落在橘猫身上,笑道:“它很喜欢你啊。” 陆至言垂眼瞧着倚在自己身边的猫,一时未接话。 只是很快,他声音低哑开口:“小时候府里头也养过一只猫,不过是白猫。” 听到陆至言的话,谢清豫诧异之外更多的是惊喜,且这会儿才发觉他似乎嗓子不怎么舒服……不过他竟然会和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这是她没想过的。 “我没有养过猫,但养过一只兔子。”谢清豫依然看着橘猫,“那么精心的照料,还是一个月就死掉了。当时还太小,哭了一晚上,那之后再也没有养过别的。” 陆至言同样看着橘猫,静静的在听。 或许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完之后,他没有接话。 谢清豫唯有问:“你嗓子还好吗?” 陆至言用低哑的声音轻声回答:“不妨事。” 虽然一下子两个人又没有了话,但是这么三两句话过后,谢清豫感觉她和陆至言之间那种隔阂与疏离忽然散掉大半。气氛松缓下来,不说话也不觉得不自在了。 当下一阵脚步声传来,是春絮、夏果几个人回来了。一柄一柄油纸伞下,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黑漆食盒。谢清豫这才知道他们是去准备一行人的早膳。 借住在寺庙,不好破别人斋戒,荤腥是没有的。他们今天吃的是清汤面、豆腐包子、素蒸饺和芸豆糕。春絮和夏果的手艺谢清豫太熟悉,一尝即知,只是她发现陆至言今天的胃口好像还不错,比平常吃得多一些。 回想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下筷子多的总是素菜,可见确实有这偏好……谢清豫摸索清楚陆至言的口味,把到青州后让刘叔带他去买衣服的事一并记在心里。 天气缘故在寺庙多耽误过一天,隔天一大早,还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早早的便已经上路了。一路顺利到达青州,是第三天的中午。 在城中最大的四方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住下,一路奔波疲惫,在客栈大堂草草的吃过午饭后,谢清豫上楼休息。她一觉舒舒服服睡下去,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夏果和小二要来了热水,伺候谢清豫沐浴。洗去通身疲乏,身心松散的谢清豫坐在桌边,由着夏果拿干巾帮她擦头发,春絮坐在榻边,低头打络子。 想起中午交待刘叔领陆至言去买一些衣服鞋袜,谢清豫问:“刘叔回来了么?” 夏果手上动作一顿:“好像是没有。” 如果回来了,按理说会过来知会一声。这会儿天色已不早,若还未回来,只怕是遇到什么事,怠慢不得。春絮搁下手里投的事,站起身说:“我出去看一看吧。” 谢清豫略点一点头,春絮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她匆匆回来。 行至谢清豫的面前,春絮低眉道:“人刚回来,刘叔说,有要事禀告小姐。” “那让刘叔进来吧。”谢清豫也未多想,吩咐一声。 春絮迟疑中,又压低声音说一句:“方才瞧见陆公子,脸色不是很好。” 谢清豫闻言不由皱皱眉,难道陆至言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陆至言:媳妇儿不开心,要多说两句话才行。 ~ 好像忘了说,这个故事是双向暗恋233333333 第4章 心折 刘叔进来的时候,面容异常严肃。 谢清豫心里越有不好的预感,但没有让春絮夏果回避,只问怎么回事。 刘叔蹙眉沉声道:“下午,我依着小姐的交待,同陆公子到衣铺去。买完东西出来的时候,陆公子不知瞧见什么,拔腿便去追。当时,我也一样跟着追过去。” “街上人有些多,跟丢了,也不知道陆公子究竟看到了什么。”刘叔说,“后来我和陆公子一起回客栈,才刚回来,周辛和我说有消息。” 刘叔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递到谢清豫的面前。她接过之后,直接拆开抽出信纸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脸色却沉下去。信纸上不过写着两句话—— “人在青州。 乃李姓商贾之妾,李某年过花甲,于青州恶名昭彰。” 谢清豫将信纸递回给刘叔,示意他看一看。 刘叔伸手接过来,迅速扫完上面的字,和谢清豫一样变了脸。 “难道是……” 谢清豫点一点头,和刘叔有相同猜测:“没准是这样。” 刘叔道:“若如此,这件事须得缓一缓,待细细摸清楚情况,之后再行安排。” 谢清豫也认同这话,交待:“且先瞒着,还不到时候。” 刘叔便应下来一声。 春絮和夏果在旁边,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了,却也能猜出一二。 谢清豫又问:“他现在怎么样?” 刘叔明白是问陆至言,叹一口气道:“陆公子回来之后一直不说话坐在窗边。” 谢清豫想着他这会儿估计难受,却只说:“让他一块儿吃晚饭吧。” 刘叔颔首,交待清楚事情原委,很快的出去了。 迟一点的时候,谢清豫见到陆至言。原来的衣服换下来了,他身上穿着刘叔同他去新买的衣服,却依然是素色粗布样式。定然是他自己要求的,她没有多过问。 一顿饭吃得有些闷,陆至言这样子,谢清豫不是很想说话,其他人更安静。桌上一道她平日十分喜爱的香脆酸甜的糖醋排骨也失去该有的滋味。 陆至言的胃口还要不好,他几乎只吃了小半个馒头。谢清豫默默看着,在心里叹一口气,啪嗒一声搁下了筷子,便将店小二喊过来。 其他人原本埋头在吃饭,因为这动静,一时间纷纷看向谢清豫,不知有什么事。 夏果和春絮互相对视过一眼,夏果问:“小姐怎么了?” 谢清豫没答话,只等着那小二过来了,径自吩咐:“这些菜不怎么合口味,麻烦你让厨子帮我们煮两碗素面,再多添两个清淡一点儿的菜式。” 夏果和春絮闻言有些懵,这些菜不是……店小二却眼色极好,赔笑问:“这样,那一会给客官上两碗阳春面,一道菊花豆腐,一道白菜佛手卷如何?” 谢清豫说:“先上着吧。” 店小二便笑着一迭声的应下,吆喝而去。 夏果瞧那店小二机灵,笑说:“这小二倒是个会招揽生意的。” 春絮也笑一笑:“怪不得生意好呢。” 听到她们闲聊,谢清豫心神终于稍微松快下来些许。 她问春絮:“明天要不要回去一趟?” 春絮的老家在青州下面的一个村子,从城里坐马车过去约莫一个多时辰。来青州之前,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可是十来年没有回过家,说到底还是会想的。 她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此时听谢清豫提起这事,春絮微红着脸,轻声说:“如果小姐同意,我想明天自己回家里去看一看,天黑前一定赶回来。” “你自己去吗?”谢清豫略略沉吟,“真让你一个人去,倒是不大放心。左右没有其他的事情,大家一块儿去好了。倘若有什么事,届时你也不至于一个人。” 春絮明白谢清豫既然这么说,便是已经有主意,她不好一味说推辞的话。因而,即便过意不去,却知道这样并不坏,春絮最后应声回答:“多谢小姐。” 不多会儿,小二将两碗阳春面、一碟菊花豆腐、一碟白菜佛手卷送上来。众人没有聊其他的话,又继续吃起晚饭。这一次,陆至言比之前稍微多吃了一点东西。 第二天,先在城中铺子里买了许多的东西,众人出发去春絮老家。地方不难找,路也不太难走,村口一株粗壮紫荆树开得满枝丫紫红的花朵,十分惹眼。 马车和马匹不好进去村子里,而春絮家离村口不远,他们便在村口停下。谢清豫原想跟去凑个热闹,碍着身份又再想到陆至言,是以最后,她只让夏果、刘叔和周辛陪她,他们在这儿守他们的马车和马。 一群陌生面孔出现,带了那么许多好东西,何况个个比起村里的人来说都叫穿得富贵,难免引起小小的轰动。春絮他们走开后,村子里一群孩童凑过来围着马车瞧个不停。 谢清豫看着那一双双好奇又无辜的眼睛,闲来无聊,起了兴致,索性和一帮小孩子玩闹起来。注意到其中一个小孩手里攥着个草编的蚂蚱,她用姜糖作为赌注,和他们玩起了斗草。 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如果谢清豫赢了,他们得教他编蚂蚱,如果她输了,就把那包姜糖拿给他们吃。小孩子多半馋嘴,轻轻松松答应下来。 谢清豫记得自己小时候玩这个很厉害,今天碰到这一帮小孩竟然连连碰壁。不但武斗比不过,连文斗都输了,这些小孩找到的那么多花草她都叫不上名字! 她和一帮小孩子闹腾的时候,陆至言一贯安安静静的坐在紫荆树下,远远看着他们又笑又闹。眼看要输,谢清豫不肯信邪,跑过来找陆至言当救兵。 如今的天气虽然一点都不热,可谢清豫又跑又闹,这会鼻尖泛了一层薄薄的汗,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她拿一双亮闪闪的眼看着陆至言问:“你来帮帮我吗?” 陆至言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点了下头。他站起身,和那些小孩说过两句,便又各自去寻百草。谢清豫跟在他身后,一路偷偷的笑,顺便摘来一大把野花。 虽然那些小孩颇为厉害,但是陆至言也分毫不让。一番比试下来,把一帮小孩子弄得服服帖帖的,反而围住他问起感兴趣的事物。谢清豫一边摆弄起自己的花,一边笑眯眯听他们说话。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便要他们兑现承诺。 “我们没有输你,我们是输给了这位大哥哥,要教也该教他。” 谢清豫佯作不高兴的哼一声:“大哥哥是来帮我的,你们想要耍赖就直说。” 又有个小男孩说:“你该把糖给我们!” 谢清豫说:“你们教会我,我就把糖拿给你们。” 第4节 一群小孩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商量起来。 谢清豫忽然想逗逗他们,偏头去问在旁边不说话的陆至言:“你会编这个吗?” 陆至言看一看她,点了一下头。 谢清豫眼里闪过惊喜,又埋怨:“你该早告诉我的,我们就不用折腾这么久了!” 她说,我们。 陆至言低咳一声:“抱歉。” 到头来谢清豫也没有要那些小孩子教,不过把自己那包姜糖拿给了他们。一帮人拿到糖便高高兴兴、呜呜啦啦跑远了,反而给他们留一个清净。 谢清豫记得在附近看到有几株芭蕉树,巴巴的过去摘回芭蕉叶,和陆至言一起坐在紫荆树下,让他教她编蚂蚱。陆至言不说话,拿过叶片,便动起手来。 翠绿的芭蕉叶在陆至言修长的手指间飞舞,其实如果有棕榈叶会更好用,只是条件有限,不能苛求。尽管如此,片刻之后,陆至言手心多出一只草编蚂蚱来了。 谢清豫仔细看一看,觉得比之前那个小孩子手里面的还要活灵活现。她手指揪住草蚂蚱的长须拿起来又瞧一瞧,好奇:“你怎么连这个也会?” 陆至言默了默,说:“小时候我娘教我的。” 谢清豫笑:“你娘好厉害啊。” 陆至言垂着眼,又摆弄起来芭蕉叶。谢清豫知道他不想聊,也转移话题,“哎……你方才编得太快了,我都没看清楚,你再来一遍吧,慢一点儿,我得好好学。” 于是,在谢清豫的要求之下,陆至言开始编第二只。她坐在他旁边,起初是隔着点距离一边看一边跟着他编。后来跟不上,她凑过去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两个人便离得十分近。 陆至言似乎一门心思都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是目不斜视、眉眼不动。谢清豫悄悄看他,他坚毅的侧脸,他漆黑的眉,他俊秀的五官,如此令人心折。 昨天,他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谢清豫心里想着这些,又悄悄收回来视线,低头望着手里的芭蕉叶。 什么时候,他才愿意对她敞开心怀? 作者有话要说:  想让小陆唱一首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23333333 大家七夕快乐鸭!!! 第5章 走不通 春絮几个人出现的时候,谢清豫手里已经拎着一串草蚂蚱了。她和陆至言坐在紫荆树下,见他们走过来,陆至言便站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 等到一行人走近,谢清豫发现春絮眼睛是红肿的,夏果正在不停和她说着什么,而跟在她们身后的刘叔和周辛,脸上隐隐残留愤怒之色。显然他们遇到事情了。 谢清豫仔细看看春絮问:“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春絮当下又哽咽,低头一串泪落下来,没法开口,夏果干脆替她回话。 没多久,谢清豫便将春絮回家后的事情了解个一五一十。起初春絮的父母看到她拿那样多东西回家里来,多少也惊喜,倒让人进屋喝茶,看起来态度还不太坏。 他们坐下方才不过一刻钟时间,话题先拐到春絮在王府能得多少月钱上面,知她每月银钱都不少,免不了又伸手要钱。见她不肯给银子,嘴脸一下子变了,夏果气不过理论几句,反倒惹得对方破口大骂。 谢清豫挑一挑眉,看向春絮道:“我该跟去给你撑腰的。” 夏果叹气:“不瞒小姐说,您要是跟去,恐怕春絮姐姐往后都要躲着您走了。” 谢清豫多少奇怪:“这是怎么说?” “那位大婶……”夏果刚开口便顿一顿,“春絮姐姐的娘。” “她给春絮姐姐出招儿,言必称她乃郡主的贴身丫鬟,日后郡主出嫁,便轮到她的好日子。要她千万别傻乎乎,须得把握机会,努力挣个姨娘当当。” 夏果抿唇回想,又说,“她还告诫春絮姐姐,像我这样和她同为郡主贴身丫鬟,不该走得太近,不该把我当个好人,免得日后被捅刀子,撇下她去做了姨娘。” “还有……”夏果回头朝周辛看过去了一眼,又气又好笑,“还说,像周辛这样的下人,没有半点前途,哪怕是小姐做主也须得宁死不嫁,不可屈服。” 春絮重新听一遍这些话,羞得一张脸都通红。 她抬手捂住脸,啜泣道:“我实在没有脸好见小姐了!” 谢清豫脸上全都是惊奇,见春絮这样,反而笑道:“夏果,你有没有好好问问,这样好的算盘到底是在哪儿买的?我们也该去买一打回来,荣华富贵不愁啊。” 她在开玩笑减轻春絮心里的歉疚。 夏果会意,忙说:“对不起,小姐,我忘了。” 春絮却忽然哭得更厉害。 谢清豫又说:“春絮,你不用担心,日后我夫君只许有我一个,这路不通的。” 陆至言忽然轻咳两声。 春絮捂住脸呜呜的哭,恨不得人都钻到地缝里。 谢清豫看一眼陆至言,见他垂着眼,又看向春絮说:“没有那种机会,也不会被捅刀子,夏果以后还是好人,你们可以关系好,周辛都有婚约了呀!” 夏果最先没忍住笑了:“多谢小姐为我正名!” 刘叔和周辛也笑起来。 “春絮姐姐,你再哭,小姐可不知道还得要说出什么话。”夏果走过去,把春絮手臂拉下来,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掏出帕子一边帮她擦一边宽慰,“没有关系呀,至少还有我们在呢。” 谢清豫见春絮用力的点点头,于是说:“已经这个时辰了,午饭还没有着落呢。再磨蹭下去耽误时间,饿着我了,待会可就唯你们是问。” 夏果依旧十分的配合:“那可不能把小姐饿着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她拉着春絮的手带她往前走,跟在谢清豫的身后走向马车,一众人终于回城去。 坐进马车,谢清豫从暗格里面翻找出一个漆金描花的紫檀木小匣子,把手里那串草蚂蚱小心翼翼搁进去放好。直到做完这件事,她才算真正安心了。 回到城里已是未时三刻,他们没有回客栈,而是寻到城中一间名气颇大的酒楼,准备在那儿用午膳。马车刚停稳,谢清豫正准备下来,听到刘叔忽然急切的高喊陆至言一声。 等到谢清豫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陆至言和去追他的刘叔背影。周辛本是负责保护她的安全,自然不会走开了,立在马车旁边也朝那边看过去。 谢清豫探头皱眉问:“怎么回事?” 周辛不太确定的回答道:“陆公子……似乎看到什么人了。” 谢清豫听到这句话,心头一跳,前一天那种不好的预感悄悄冒出来。她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拔脚便往陆至言和刘叔的方向小跑着过去。周辛见状,连忙跟上,又回头交待春絮和夏果姑且留在这儿。 尽管努力想让自己镇定,焦虑的情绪却愈演愈烈、无休无止。去春絮老家来回那么长的路,谢清豫不觉得难熬,此时倒恨不得自己能生得一对翅膀,飞去找人。 发现陆至言的时候,谢清豫轻喘着气,快步走过去的同时,目光落在他拦下的那位年轻夫人的身上。待到看清楚那一张脸,一愣之下便是心神一凛,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 那位被拦下的年轻夫人想要走,周围有丫鬟仆从护着,对陆至言很不客气,刘叔在一旁也护住陆至言不被伤到。她走,陆至言又去追,不想让她就此离开。 太过着急,陆至言再拦下那位年轻夫人时,身形不稳,整个人晃一下,近乎半跪在地上、在她面前。他顾不上,只是慌乱伸出手拽住眼前的人的衣摆。 陆至言抬头望向她,一双眼泛红,眼底有热泪在涌动。年轻夫人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远处。他依旧看着她,而后声音嘶哑,哽咽开口,不过一个字:“姐……” 簇拥着年轻夫人的那些丫鬟仆从都愣住了,走到他们附近的谢清豫在听到陆至言的声音时,看向了这个人。她认得她,她们以前见过,陆云绣…… 四下里鸦雀无声。 陆至言在哀恸中,用力攥紧陆云绣的裙摆,指骨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面对陆至言仿若哀求的态度,陆云绣脸上却半分动容也不见,反而冷淡到极点,异常冷漠。她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抬一抬下巴,看向别处。 陆云绣很快出声,冰冷之至的语气,近乎一字一顿在说:“我从没有那种撇下亲姐姐,独自苟且偷生的弟弟。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陆至言满脸不可置信,眼眸刹那失去所有的光彩,呆愣半晌,他身体一震,不受控制打着颤。而陆云绣的话,让簇拥着她的那些人都回过神。 直到此时,陆云绣才注意到谢清豫的存在。她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是认出谢清豫来了。然而她脸上这种表情稍纵即逝,随即微微垂下眼,目光不轻不重的落在自己裙摆上面,没有去看任何人。 两名家丁拨开陆至言,三两个丫鬟婆子也围住陆云绣,让她和其他人隔绝。前后只几息时间,他们一行人维持这般架势,像保护也像禁锢拥着陆云绣离开。 因那番话而呆愣的陆至言,见状仍是妄想追上去,谢清豫以眼神冲刘叔和周辛一个示意,将他给拦下来了。他眼睁睁看着陆云绣走远,七魂丢了六魄。 谢清豫还记得,当初她爹把陆至言领回王府,她在暗处偷偷看他。在那个时候,即便看得出情绪十分低落,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如坠冰窖、如遭雷劈。 陆云绣的话,未免太伤人。 尤其是,偏偏是,陆至言一直都在惦念他们。 艰难见到心心念念的亲人,没有泪眼相看、没有抱头痛哭,反而是被冷眼相对、被否认讥讽……谢清豫说不出安慰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昨天收到的消息,陆云绣确实人在青州,而昨天下午陆至言就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一个人跑出去。当时,她和刘叔都难免猜测……终究没有料到这么快又见面。 原本谢清豫想等迟一点,了解透彻一点,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让他们相认。 她设想的那些,全派不上用场。 失去胃口,中午这顿饭谢清豫吃了几口,陆至言甚至没有动筷子。她满脑子都在想陆云绣说的那一番话,想那些是不是真心话,想陆云绣会不会有苦衷…… 回到客栈,谢清豫恹恹躺在床榻上,不想理人也不想被理。她抱着引枕,心里头一滩苦水,本该是很好的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春絮和夏果没有看到那些,不知道谢清豫究竟为什么苦恼,却猜得到定然是和陆至言有一些关系。可看到她这样子,她们也不好受,便好言劝谢清豫睡一会儿。 心乱如麻,谢清豫同样想冷静下来,后来被劝着还是闭眼躺下了。她的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安稳,醒来时却临近日落时分。只是睡醒以后,谢清豫也变得镇定,思来想去,做了个决定——想办法单独找陆云绣再谈一谈。 要避开陆至言做这件事不会太容易,谢清豫暗忖着,吩咐春絮去把刘叔请来商量事宜。刘叔很快便过来了,与此同时也带来个消息,说陆至言这会儿浑身滚烫、烧得十分厉害,是生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也是好的。 今天让我们继续愉快的送40个红包吧,谢谢大家滴支持=3= 第6章 天真 之前的数日,陆至言身体便有些不舒服,今天遭受此般刺激,一下抗不住。病来如山倒,虽则请来大夫诊脉开药方,喂他吃药,但夜里反而病得更重,及至第二日亦不见任何好转。 看到陆至言这样子,谢清豫坚定该单独找陆云绣谈一谈的想法。她本来还发愁要怎么避开他、不让他知道,现在他病得迷迷糊糊、也不清醒……倒省下这份心。 要寻到陆云绣在哪户府宅一点儿都不难,谢清豫让周辛和春絮留在客栈里面照顾陆至言,带上夏果和刘叔一同去的。刘叔与门房递上名帖之后,他们被请进府,谢清豫格外顺利的见到人。 陆云绣在自己住的院子招待谢清豫,当着李府丫鬟婆子的面,她小心没有暴露谢清豫的身份。待将人屏退,她立刻与谢清豫福身行礼道:“罪女见过静和郡主!” 此时面对谢清豫,陆云绣何曾有半点昨日对待陆至言的冷淡?谢清豫很容易意识到其中定有隐情,也知道她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来。 既然是这样,谢清豫觉得不必拐弯抹角,她直接对陆云绣说:“他生病了,就在昨天见到你之后,情况有些严重。虽然请大夫诊治了,但效果不是很好。” 除去这阵子身体本就不舒服,陆至言生这场病,说是心病不为过。谢清豫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陆云绣这样不明不白让他心里煎熬,图什么呢? 陆云绣怔了一下,垂眉敛目的说:“劳烦郡主费心了。”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谢清豫眼睛盯住她,要她痛快的给一个理由。 第5节 睿王府和陆家过去没有什么过密的往来,陆云绣比她也大上一些,不过谢清豫还是知道的,她原本性子很好。若非如此,她不会这么费力的打听,还来了青州。 谢清豫态度明确,陆云绣紧抿着唇安静的听,眸光黯下去。两个人沉默,谢清豫耐心的在等陆云绣解释。既然她有苦衷,总归是可以被理解和被原谅的。 好半晌,陆云绣轻轻一笑说:“至言能来青州全托郡主的福吧,他靠自己,定是不能走这么远的,也不可能特地找到这儿来。” 谢清豫没有否认。 陆云绣又放轻一点声音:“那么,陆云绣如今是什么境地,郡主应也是了解的。” 她认认真真在说这句话,谢清豫听得一怔,转而意会陆云绣的意思,眸中浮现几分不忍。她如今的境地,为人妾,商贾之妾,且此人年过花甲、恶名在外…… “我若表现出一分温情,凭着至言的性子,定会想办法救我于水火,哪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陆云绣的声音里透着低落之意,“可是他……我怎么能自私的看他往火坑里跳?今时今日能见面,知道他过得不坏,已是莫大的幸运。” 竟然是到了这种地步吗? 谢清豫禁不住鼻子泛酸:“他昨天中午什么都没有吃,好像非常难过。” 陆云绣眼睫轻颤,垂下眼看着自己衣袖处一朵绣得精致的山茶花。又过去很久的时间,她才艰难的开口:“苟且偷生的人是我,没脸见他的人也是我。若他就此寒心,不再惦记,也好。” 他们沦落到现在这样子,说到底关乎到那一位万万人之上的人……她是郡主,是皇室中人,从小到大便受到那一位的恩惠庇佑。谢清豫心口发闷,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实在差劲,因而低声说:“抱歉。” 陆云绣摇一摇头:“若非郡主,我与至言这一面也难见。他能得到王府庇佑,应该好好给郡主道谢才是。这一份恩情,是我、是至言一辈子都该牢记于心的。” 谢清豫说:“他曾救过我的命,王府也只是想报答这份恩情罢了。” 陆云绣再次摇一摇头:“这是两码事。” 锦上添花不太难,雪中送炭却最不易,这个道理,陆云绣心里十分明白。她稍微顿了一下,和谢清豫说:“至言他打小便不是热络的性子,外人不免觉得他时时态度冷淡,又是年少蟾宫折桂,少不得引人不忿。” “倘若无王府出手相帮,落到了那些人手里……”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陆云绣都会害怕,“爹爹以前常说他至刚易折,那样的话,而今看来,终究算不得错。” 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时,谢清豫变得不好意思看陆云绣,后来一直垂着眼看向别处。于是,她注意到陆云绣会下意识扯一扯自己的衣袖。 这不过是一个十分细微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看到陆云绣这样的举动,谢清豫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她的动作太过自然与不动声色,反而像平常就会这样,习惯又再慢慢变得自然而然。 怪异的想法一旦冒出来,谢清豫便无法忽视它。尽管十分的冒昧和唐突,她仍旧没有征求陆云绣的同意,非常突然的抓住陆云绣的手臂,继而撩起了她的衣袖。 本该白皙的胳膊上面却有累累伤痕,一道一道,像鞭伤,新伤旧伤交错在一起,乍一眼十分可怖。谢清豫倒吸一气,禁不住红了眼。陆云绣慌慌挣脱她的手掌,背过身去将衣服整理好。 “为什么会……”视线落在陆云绣身上,谢清豫近乎喃喃道。她一时想不清楚,明明看陆云绣的衣着打扮都不像被苛待,怎么会身上有这样的伤痕? 然而一刹那,谢清豫记起片刻之前陆云绣说过的话——她说她才是苟且偷生的那一个人,她说自己没脸见陆至言。所以,是因为这样吗? 才二十二岁,陆云绣才二十二岁。 谢清豫脑袋忽然空白,心口钝刀子割肉般难受,讷讷道:“我们一块儿走……” “我是罪奴之身,不能这样拖累郡主。”恢复镇定的陆云绣听到谢清豫的话,冷静的说,“只望郡主万万莫将这些事情告诉至言,他会受不住的。” 谢清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李府的,外面阳光如此灿烂,又如此刺眼,让人感觉眼睛都被刺痛,忍不住想要流下泪。 临走之前,她把自己腰间一个香囊解下来拿给陆云绣。香囊里面是一只昨天陆至言亲手编的草蚂蚱,原本是她想偷偷带在身边。 东西留给陆云绣,或许勉强称得上是一个念想。谢清豫却感觉到自己太过天真,既不知世事复杂,又如此微小与无力。她能够做得了什么? 夏果扶着谢清豫上马车时,在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打骂呵斥的声音。情绪崩溃的谢清豫没有多注意这些,夏果却看过去一眼,发现李府下人在殴打一名粗布衣裳的青年男子。 这样的事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何况此时谢清豫看起来不太对劲,夏果同样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一眼之下她已然收回视线,动作迅速上了马车。 坐马车回客栈的路上,谢清豫一路哭得说不出话。夏果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她也无法解释、无法说得明白自己的心情。回去之后,她吩咐收拾行李,趁着陆至言还在昏睡,离开青州。 谢清豫觉得自己像是在逃跑,无法承受陆云绣带来的冲击,这样急迫逃离。可是哪怕离开青州的地界,哪怕马不停蹄又走了一天一夜,她脑海里清晰停留的依然是陆云绣手臂上一道一道交错的伤痕。 就像一份证据,说明她的软弱与胆小,说明她的无能为力。她从王府出来,她来青州,只是为了这样吗?一种极度痛苦的情绪死死纠缠住谢清豫,而她终究不能接受自己软弱的逃走。 陆至言这两日时时陷入昏睡,谢清豫让刘叔和周辛合力把他安置在马车里面的小塌上躺着。他躺在她的对面,发白的一张脸,深深皱着眉,看起来痛苦又不安。 谢清豫呆呆看陆至言,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吩咐刘叔停车。马车停在路边,她几乎跳下去的,而后快步走到刘叔面前,说:“我们回去吧。” 疾步跟在谢清豫身后的夏果和春絮听到这话一愣。 刘叔和周辛亦是默然。 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谢清豫情绪变得平静。她看向刘叔,缓下语速说:“那姓李的商贾不是恶名在外么?总是有些把柄的。若是他垮了,李府自然要散,届时趁乱把人带走也不会引起谁的注意。” 刘叔问:“小姐想把陆云绣救出来?” 谢清豫点一点头,垂下眼低声说:“要是什么都不做,真的太难受了。” 夏果想起那天在李府门前看到的,便说:“去见陆小姐那日,小姐从府里出来,我瞧见那家的下人竟当街殴打一名男子,可见气焰嚣张。” 刘叔微微蹙眉思索谢清豫这番话,待过得一会儿才说:“一日两日这件事恐怕办不妥当,陆公子的病情严重也不可如此折腾。小姐可先行去往桐城,我且回青州试一试,日后在桐城会合。” “从这儿到桐城再快也需月余时间,”谢清豫摇摇头,不太同意,“离得太远,假使生出变故,岂不是放刘叔一个人?不能这个样子。” “郡主若不嫌弃,周家祖宅离此地约莫半天路程,只非去往桐城那条路。”周辛开口道,“但若在周家祖宅等待,想要来回传递消息方便,我家亦认得一位名医,可请来替陆公子诊脉治病。” 谢清豫眼前一亮,又犹豫:“但让刘叔一个人去,会不会……” 刘叔道:“我替王爷办过许多的差事,郡主不必担心。” 谢清豫咬唇,想一想说:“稍等一等。” 她从马车暗格里翻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块赤金腰牌。 谢清豫把腰牌放到刘叔的手里:“这是爹爹给我的,说路上遇到不能解决的事,可拿出来一用。你带去,想来做事会更容易一些。” 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后,他们商定妥当,刘叔骑马回去青州,而周辛驾马车领他们前往周家祖宅。谢清豫在马车里,望住陆至言沉睡的面容,默默祈祷能有一个好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爱与成长。 今天依然40个小红包&会有好结果的。 晚安! 第7章 金风玉露 周家祖宅在一个小镇上,大约在当地有些声名,且人丁兴旺,一趟大街住的都是周家的人。在周辛的安排之下,谢清豫、陆至言四个人单独住进一处宅院。 这处宅院平常收拾得十分干净,他们住进来,只需看看是否要添置东西。为图清静,也不想太麻烦他们,周辛说要从周家拨人过来服侍的时候,谢清豫拒绝了。 因为这般,周辛便交待其他人,无事不要过来打扰。他们下午到的地方,稍微打过招呼、住下来后,周辛之前说过的那位大夫也被请过来为陆至言看诊。 周辛口中的大夫为陆至言诊断,除去开药方让人去抓药,还替他施针了。大夫起针已经是傍晚,之后说是明天再过来看一看,便已离开。 大夫施针过后,陆至言的呼吸明显平缓许多。谢清豫侧身坐在床头,借着房间里烛火的光亮静静看着他。直至夏果将粥食和新煎好的汤药端进屋来,她转过脸让夏果把托盘搁在床边的小塌上。 之前都是刘叔和周辛负责照顾陆至言,周辛这会儿在忙,挪不出空,谢清豫也没有让夏果动手,等她搁下东西让她先出去了。端过清粥,谢清豫自己喂陆至言。 喂过粥,又喂汤药,再让春絮送温水和帕子进来,帮陆至言擦擦脸。等到做完这些事情,谢清豫松下一口气。至少,她没有没用到照顾个人都不行。 刘叔回去想办法救陆云绣的事,能不能办妥姑且说不准,那么便没有办法现在就告诉陆至言。谢清豫却希望他快点走出来,别再像这个样子,整天都病怏怏的。 “如果我说,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是你快点好起来,算不算为难你?”谢清豫小声的嘀咕,“你现在这样明明是在为难我,你那么聪明一个人,都不知道也有人很关心很在意你吗?” 正说着,躺在床榻上的人眼皮似乎动了动,谢清豫惊吓,迅速站起身,而后才发现陆至言没有醒。即便如此,受惊的人不敢多待,连忙端起东西快步走出房间。 关门声传来,带起一阵轻风,吹得烛台灯火摇曳。房间里悄无声息的,躺在床榻上的人蹙眉缓缓睁开眼,偏头朝门口的方向担忧看过去一眼。 周辛请的大夫确实医术了得,等过得五天,陆至言整个人便好了大半。他没醒来的时候,谢清豫会喂他吃饭喝药,人醒来,这些事情便是他自己动手。 大夫说陆至言须得暂时卧床休养,谢清豫每天都会去看看他。她到周家祖宅后,白天常常和周家的孩童们一块儿去玩。他们不嫌她累赘,顽皮的带上她掏鸟窝、钓鱼、挖竹笋,不亦乐乎。 谢清豫每次出去回来,都会给陆至言带点儿什么,或是一枝桃花、杏花,或是从小孩子那里得到的有趣的小玩意。她倒没管陆至言需不需要,自顾自做这件事,但陆至言也未反对过。 第十天的时候,陆至言基本好了。这一天他很早便起来了,穿得一身白色的粗布衣裳。谢清豫同样起得很早,他从房间里出来时,她正站在廊下喂鸟雀。 笼子里是一只蓝歌鸲,腹部的羽毛是白色的,背部、翅膀、尾巴及头颈两侧的羽毛是或深或浅的蓝色,十分漂亮。它的叫声也格外婉转动人,一点儿不让人烦。 谢清豫起初看到便觉得喜欢,每天得闲也总会喂,今天同样不例外。 听见动静,她转过头冲陆至言一笑:“早呀。” 说着,谢清豫将手里一个装鸟食的白瓷罐子递给春絮,走到陆至言面前认真打量一下他的脸色,又问,“今儿有人说是要带我们去猎山鸡,你要一起吗?” 他们在这里安心住下来后,周辛大约和族中长辈提及谢清豫的身份,因而周家的人待他们一行皆恭敬客气。陆至言身体有所好转后,担心刘叔一个人缺少帮手,谢清豫便安排周辛亲自走一趟看看情况,不过陆至言还不清楚这些。 “你要是不想去,留在这里也可以。只是刘叔和周辛都不在,你留在这里的话,得一个人。”在陆至言回答之前,谢清豫补充道。 陆至言看着谢清豫一双纯净的眸子,想起之前她说的那些话。 他微微抿唇,点了一下头。 谢清豫口中的有人,不外乎是周家的孩子。小孩子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觉得她漂亮可爱自然乐意带上她玩。除去几个小孩,还有两个周家的仆从跟随保护安全。 山林离得并不远,坐马车连两刻钟的时间都不用。他们行走在山林里,随处可见草木掩映中开得繁盛而艳丽的紫红野杜鹃。谢清豫兴致高涨,陆至言一如既往安静跟在队伍末尾。 半大的孩子个个调皮爱闹一路都叽叽喳喳,走在前边的谢清豫听不到陆至言的声响又看不到他人,总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 到得后来,她便索性故意放慢步子,落到陆至言的身后跟着他。夏果和春絮在前头帮忙照顾孩子,没有簇拥在谢清豫身边,她自己一个人跟在陆至言后面。 陆至言走路是一贯的背脊挺直,他身量修长、身材挺拔,不高壮也不单薄。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也会让人下意识觉得这人该长得好看。 谢清豫目光落在陆至言的身上,瞧着他的背影,忽而想起十五岁那一年的冬狩。她那时便见识过陆至言的骑射之术,虽然不能百步穿杨,但绝对当得上很不错。 猎山鸡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会不会太过无聊?清早想着该让他出去走走,便那么提议了,现在看,似乎算不上好提议。也不知是不是碍于她的身份不得已答应。 谢清豫胡思乱想,走在前面的陆至言倏然住步。她此时尚且分出几分注意放在他的身上,才不至于撞了上去。只是两个人一下离得过于近,差点儿要贴上去,她慌慌后退一步,又探头问:“怎么了?” 陆至言手指了一个方向,微微侧过脸说:“那儿有。” 有什么?谢清豫看过去,方才明白过来,斜坡上的灌木丛里藏着一只雉鸡。 他竟然这样认真在注意这些,其他人走过去压根没发现。谢清豫想,那么大概是没有觉得多无趣。这般想法让她脸上露出笑容,继而冲陆至言比个嘘声的手势。 从周家仆从手里拿过来弓箭,原本谢清豫想自己动手的,不过很快她转变想法,把弓箭交到陆至言手里。陆至言低头看一看手里的东西,耳中听到谢清豫小声说让他来,也没有扭捏和废话。 几息的时间,陆至言搭箭拉弓,那只雉鸡便已失去逃路。这两年来,他其实基本上没有机会碰这些东西,可是手法和准头完全不输从前,一箭射出去没有失手。 谢清豫在旁边捧场喝彩,借机搭话:“你的箭术很好啊。” 陆至言便说:“过奖。” “射箭,小时候有人教过你吗?”谢清豫笑问。 陆至言回答:“在书院有夫子教。” “只是夫子吗?”谢清豫有点儿惊奇,“我以为,也许有高人指点过。” 陆至言这次没有说话。 谢清豫等不到回应,唯有豁出去,叹一口气道:“这个时候,你该问问我,我得到过什么高人指点。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你,小时候,霍将军亲自教我射箭。” 第6节 霍将军是本朝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清豫说这些话,是想缓和气氛。但她在努力想其他话题的时候,陆至言却开口了。 他问:“小时候有人教过你吗?” 谢清豫愣一愣,转而咬着唇笑:“是霍将军啊。” 他们猎到四只雉鸡,一只野兔后,便打道回府。 除去陆至言猎来的那一只雉鸡外,其他的猎物,谢清豫都让周家的孩子拿走了。 回来以后,春絮和夏果在厨房忙忙碌碌准备起午膳,悠闲的谢清豫则坐在院子里一株枇杷树下喝茶。她招呼陆至言一块儿坐,陆至言却没有动,只是立在一旁。 谢清豫不强求,低声问他:“你心情好点了吗?” 陆至言一时没有回应。 谢清豫说:“我把你带出来,总得好好带回去,你要是有事,我也很难办的。” 陆至言垂下眼,却说了一句:“抱歉。” 谢清豫仰起脸:“我没怪你呀。” “她在外面受那么多苦,心里难免有怨。”陆至言说,“或许,其实有苦衷。” 是在说陆云绣,轮到谢清豫不知该怎么接话。 陆至言说:“我该明白这个道理,却拖累郡主,是我的不对。” “那你以后不会像这样了?”谢清豫问。 陆至言点了下头。 谢清豫再问:“以后都会好好吃饭?” 陆至言迟疑的又点一下头。 谢清豫一副安心的模样说:“好,那么,这就是你答应我的第二件事。” 陆至言没有说话,也没动。 谢清豫便看向他:“为难你了吗?” 陆至言终于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好,我来更新。 今天也有小红包鸭!希望大家多多留言支持mua! (*╯3╰) 第8章 一相逢 中午的时候,饭桌上有一道酸笋鸡皮汤。 鸡用的是他们上午猎回来的雉鸡,酸笋用的笋则是前阵子谢清豫挖回来的。 挖回来的鲜笋去壳切片,连同太阳未出之前的井水一起藏入缸中,腌制到今天味道正好。雉鸡取的是鸡胸肉的部分,连皮带肉片得极薄,和酸笋一起用高汤熬煮。 除去一道口感爽滑的鲜笋鸡皮汤,饭桌上面另外还摆着清蒸鲈鱼、香芋蒸排骨、清炒芦笋、糯米丸子以及一道芙蓉鸡片。偷偷观察过陆至言的口味,为了让他能吃得多一些,谢清豫暗暗叮嘱过春絮饭食可以清淡点。 毕竟陆至言才大病初愈,即使他点头答应她说以后会好好吃饭,但胃口这样的事不由人,吃不下总是不可能硬塞。不过,今天中午的饭菜他大约合口味,他不像之前那样食不下咽。 用过午膳,周家一位小僮给谢清豫送来一封书信,是刘叔和周辛的。他们在信里面说一切都顺利,不日便会回周家祖宅。突来的消息让谢清豫觉得,终于出现一件好事了。 收到刘叔和周辛消息又过去五天,谢清豫和陆至言、春絮、夏果钓鱼回来,才歇息一盏茶的功夫,院子外响起一阵马蹄声。春絮出门去看,见是刘叔他们,连忙折回屋子来和谢清豫报信。 谢清豫走到院子里时,刘叔和周辛也已快步走进来了。正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头带着帷帽的年轻女子。那人摘下帷帽,谢清豫也看清楚她的脸,不是陆云绣又能是谁? 陆至言走在最后,看到陆云绣熟悉的一张脸,刹那呆愣在原地,挪不动步。视线落到他身上的陆云绣眼含热泪看他,却快步行至谢清豫的面前,立刻便要在她面前跪下身去磕头道谢,但是被谢清豫眼疾手快的扶住。 只有人被好好的带到陆至言的面前,才绝不会让他希望又失望。她来了,那么必然事情已被摆平。手掌托住陆云绣的手臂让她起身,谢清豫说:“平安就好。” 陆至言依旧一瞬不瞬的看着陆云绣,。 转身看到他这样,想起他和陆云绣之间话未说开,谢清豫便冲陆云绣点一下头。 示意刘叔和周辛先进屋,谢清豫和其他人先走开,留他们两个人在院子里面。屋子里,春絮和夏果帮刘叔周辛倒茶,喝过一杯茶,略缓一缓,他们向谢清豫禀报这段时间在青州发生的事。 刘叔回到青州后,惦记夏果提到那位被打的年轻人,便到李府附近去转过几次,后来当真碰见了。那一位年轻人是家中行商的外地人,因曾受李姓商贾的蒙骗,年前落得个家财散尽,家破人亡的凄惨地步。 他孤身来青州讨公道,原想与官府报案却无人理会,无奈之下直接找到了李府。如此,毫无疑问只有被欺负的份,恰如那天夏果所见他被李府仆从殴打。 确认过这人所言属实,刘叔转而试探官府情况,发现如今治理青州的是一位新上任的年轻官员。这位大人空有抱负,却抵不过地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故而处处受制于人。 一面是寻求公道的年轻人,一面是想要施展手脚的年轻官员,一面是恶名在外的商贾……摸透彻这样一个在刘叔看来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局面,他便开始出手了。 恰逢年轻官员先时杀鸡儆猴的对象也选定了李府,刘叔插手之后进展顺利,事情才能解决得那么快。有刘叔抑或说刘叔背后的人做倚仗,年轻官员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掐灭了李府的气焰。 李姓商贾锒铛入狱,李府众人无不趁夜逃窜,刘叔和周辛趁乱带走陆云绣。到这个时候,青州的事情已经基本解决,无须继续干涉,他们便把人带回来了。 谢清豫听刘叔和周辛说过始末,没有多评价这些事。 她只点一点头说:“你们辛苦。” 陆云绣能被救出来、不用在那府宅里受苦,谢清豫当然是高兴的。可她心里清楚做这件事有多任性,而能得到这般结果又有多幸运,便不敢放肆。 刘叔和周辛向谢清豫说明白这些后,没过去多会儿,陆云绣和陆至言走进来了。姐弟之间没有顾虑的把话说开,此时关系修复,脸上留有泪痕的陆云绣明显已经哭过一场。 陆云绣和陆至言走到谢清豫的面前,一个福身、一个鞠躬和她道谢,转而又和刘叔、周辛说些感谢的话,最后是和夏果、春絮。自认没有出什么力气的夏果和春絮,极为不好意思,连忙也向他们回礼。 一路奔劳,等到话说得差不多,谢清豫让夏果和春絮去准备热水让刘叔和陆云绣沐浴梳洗。周辛是在自己家里,自然不需要她招呼。她没有久待,兀自回房了。 夏果和春絮都照顾人惯了,做事不必说的周道。等陆云绣去沐浴,又收拾妥当一间房让陆云绣住,她们才回去见谢清豫,继而又去准备午膳。 谢清豫回房、陆云绣沐浴,夏果和春絮都在忙的时候,陆至言人在院子里。日光直直的落下来打在他脸上,他一双眼睛始终望向谢清豫住的房间,眼底有复杂的情绪涌动。 刘叔和周辛是带着陆云绣马不停蹄赶回来的,沐浴过后的陆云绣感觉路上积累的疲乏涌上来,便忍不住想睡一会儿。她闭眼睡觉的时候,陆至言守在榻边,寸步不离。 只睡了小半个时辰,陆云绣便醒了。醒来看到陆至言坐在榻边,不知想什么想得完全出神。她喊了他一声,自顾自坐起身,而陆至言也回过神。 两个人絮絮说起话。 半晌,陆云绣问他:“王爷怎么同意你从王府出来的?” “没有……”陆至言回答,“王爷大概没有同意。” 陆云绣一愣,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见到陆云绣时,陆至言没来得及细想,等冷静下来、消化这件事后,他注意到了。从王府出逃到青州,到一声不响瞒着他救出陆云绣,种种的种种,都在说明一件事——自最开始被迫绑上他,一切便不是真的。 陆至言没有和陆云绣解释太多,也不必要。 他只说:“是郡主。” 即便觉察到陆至言似有所隐瞒,陆云绣没有追问下去。 她点一点头:“我们,欠了郡主一份大恩。” 不知道刘叔他们今天中午便能回来,没有特别准备,一顿午饭吃得简单,因而晚上才算真正为陆云绣接风洗尘。虽然不好太过高调,但是大家一起乐乐呵呵吃顿饭总无大碍。 因想准备得丰盛一些,春絮和夏果两个人定然忙不过来,周辛从周家那边找了几个厨娘过来搭一把手。日落西斜时,屋里点起了灯,众人围坐在膳厅吃一顿饭。 这一天晚上,谢清豫喝了点酒,是周辛从周家那边拿过来的荔枝酒。她还是第一次品尝,味道意外的不错,荔枝的果香混杂酒的香气,酸甜的味道感觉不出醉,不小心便贪杯了。 酒劲迟迟的才漫上来,不过谢清豫酒品好,喝多了也不会胡来,反而比平常更安安静静。一顿饭吃好,一众人陆续的散了,陆至言送陆云绣回房去休息,谢清豫没让人跟着,到院子里面吹风。 天幕之上一轮白玉盘般的月亮,谢清豫仰头看一看,记起今天该是十五。想起陆至言和陆云绣,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叹气,最后却绕着院子里的枇杷树转了一圈又一圈。 或许本就喝醉了,这么一圈一圈的绕,谢清豫都没有觉得头晕。她一心想事,连陆至言走过来都完全没有注意。直到她站定,觉察到身后有人,才终于发现他。 谢清豫扶着树干站直身子问:“有事儿?” 陆至言说:“多谢。” 谢清豫在一片混沌里抓住一丝清明,冲他笑笑:“我也没做什么,不用谢我。” 陆至言直视她的眼睛道:“郡主的恩情,陆至言必铭记于心。” 谢清豫也看他,有些痴痴的望住他的眼。以前她就觉得陆至言的眼睛好看了,他的眼神不凌厉,但能叫人轻易从里面感受到一种成竹在胸的神采。 这么好看的一双眼,最近两年,却一日一日黯淡下去。 谢清豫轻轻倚靠着树干,微笑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救过我性命?” 陆至言安静看着她,没有反应。谢清豫垂下眼,语气无可抑制的低落下去:“你救过我的命,可后来你发生那么大的事,我什么都帮不到你,什么都做不了。” 可以为他做一点事,这对于她来说多么的重要。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担心自己做的事不能帮到他反而让他受苦,或者他并不需要而她自作多情。 陆至言看她说过这些话,轻轻的别开脸,抬手抹了一下眼睛,那种难言的情绪再次从心底冒了出来。谢清豫抽一抽鼻子,他脚下想要走近一点,又听到她开口。 她认认真真说:“我让刘叔去救你姐姐,不是同情你们,也不是可怜你们。既然你救过我的命,那么努力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便是我应该做的事。” 陆至言脚下没有动,心里有一种绵长的刺痛感。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正想要开口,先发现廊下出现夏果的身影。收回视线,最后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夏果喊了谢清豫一声,告诉她热水已经准备好。谢清豫答应着,复低头轻声对陆至言说得一句:“早点儿休息。”话音才落下,她脚步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去。 陆至言转身看着她走远了。 在院子里愣愣站过好一会,长叹一气,他才抬脚回房。 见识过陆云绣身上那些伤,谢清豫征询过她意见后,让周辛去请那位大夫过来帮她看看。她既从李府出来,要和他们一起上路,首先自然是得照顾好身体。 因为陆云绣,他们在这离耽误太多的时间。是以,确认过陆云绣身体没有大碍,他们多休息过一天,一行人重又启程,继续踏上去往桐城的路途。 离开周家祖宅之后,他们往西南的方向去。不过两天时间,便到了荷城。到荷城的这天,天气不是特别好,滚滚乌云将天幕罩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闷气氛。 找地方歇脚的时候,两家上好的客栈意外都客满。他们没有办法,何况只是住一晚而已,于是挑了一家次一点的,准备将就一下。 陆至言能被睿王领回王府,这件事那一位不会不知情,等于是默认,因而谢清豫把他带出来外面也不担心。陆云绣却不一样,所以白天在外面,她都会戴帷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在客栈要下了三间房,之后坐在客栈的大堂用饭。陆云绣当时摘下了帷帽,吃饭的时候却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她四下看一看,偏偏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一时也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 陆至言发现陆云绣的不安,不免要问一问。 陆云绣又一次收回来视线,摇摇头:“无事,吃饭吧。” 等用过饭,他们准备上楼休息时,陆云绣被路过的人重重撞了一下。她下意识朝那个人看过去,对方同样看向她,阴恻恻的一双眼,不怀好意。 陆云绣看清楚这张脸,心头一跳。可她来不及出声,那个中年男人已戴上斗笠大步走出了客栈。她咬一咬唇,转过脸对陆至言说:“那个人,是李府的管家。” 不但陆至言,包括谢清豫、刘叔等人都听清楚了陆云绣的这一句话。 众人一时间皆是一愣,随即意识到情况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我来更新。 第7节 一个是小心翼翼,怕对方觉得被施舍被同情。 一个是谨小慎微,担心自己的身份给对方造成拖累。 我心里的双向暗恋。 第9章 名不虚传 陆云绣说,那个眼神不善的人是李府的管家,说明他多半也是趁乱从李府逃出来的,而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他认得并且认出来了陆云绣。 即便李府倒下,追究根源是自作孽,可是陆云绣提到他曾是李姓商贾极为信任的左臂右膀,那么好处没有少得。他必然不想看到李府倒下这样的结果。 今日偶见陆云绣和他们在一起,不知这人要生出什么心思。只是那样一记眼神,很难让人往好的方面想。更有甚者,把事情齐齐迁怒到陆云绣的身上也未可知。 除此之外,他不知在暗中观察多久,刘叔和周辛如何小心,既然出面做事,被暗中记下了容貌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李府倒下,他没有靠山,应该掀不起风浪。 刘叔和客栈掌柜的打听过一番,得知这个人没有住在这里,而他们向来很警惕,夜里都会轮流守夜,认真理论起来,不必过于担心。可惜摸不透对方心思,叫人心里免不了惴惴的。 这天夜里,谢清豫睡得不太好,反复醒来过好几次。有次醒来,听到春雷隆隆,窗外雨声潺潺,一切都很平静,于是辗转片刻,她迷迷糊糊中又睡着过去。 翌日早上,夜里开始下的那一场雨早已经停歇。 收拾妥当已是天亮之后,他们在客栈里用过早饭便直接上路了。 上午太阳出来露过脸,到下午天气骤变,看着又是要下雨,他们急急赶路,好找个地方避一避。还未寻到地方,暗中飞来几支短箭,纷纷射向牵引马车的马匹。 几匹马一时受到惊吓,一下子变得混乱,嘶鸣不休。谢清豫和陆云绣几个人坐在马车里,只感觉忽来一阵颠簸,不受控制东倒西歪,也难免磕碰。 片刻后,马车的颠簸终于平息,谢清豫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先听到刘叔让她们不要出去。马车里四个人互相看看,脸色都十分凝重。 刘叔让谢清豫她们不要出来的时候,是以为来的人不太多。可是没多一会儿,他发现竟有一二十人在这里等着他们。那些手持武器的人密密围拢过来,很容易把他们包围住了。 谢清豫悄悄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她朝外面看得过去,发现打头的那个,竟然真的是昨天才见过的李府那位管家。跟随他的那些,个个面孔陌生,有青年男子亦有中年男人,却无一个不是獐头鼠目、面目可憎。 对方人多势众,陆至言即便会一些武功,毕竟算不上是常年习武的人,而刘叔和周辛哪怕武艺高强,以寡敌众肯定吃力。谢清豫明了形势,放下帘子,示意夏果把她的弓箭取出来。 马车外面,很快响起一道声音,谢清豫注意到陆云绣脸色变化,知道这会儿正在说话的人肯定是那个管家。离得这么近,马车里的人也字字句句听得一清二楚。 这管家话倒是说得很直接,要刘叔他们把钱财、陆云绣和谢清豫交出来,如此可以放其他人一条生路。这是一个值得玩味的要求,谢清豫听得挑眉,然而细细一想,明白过来。 从李府逃出来再次遇见陆云绣,想把她夺过去的心思是很好理解的。不论是因为迁怒抑或知道她官奴身份、知道她在李府的经历,认为她合该甘于下贱,都可能成为这个人这么做的理由。 与此同时,非常明显的一点是,单单为了陆云绣,不值得这样冒险。如果目标多添上一个谢清豫,贪图财色的可能性也很低,最有可能的是,他猜到或者认定她身份非常不一般。 谢清豫不觉得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无非她曾出入过李府——哪怕那么一次,但在那不久之后,李府出事了。陆云绣从李府逃出来,偏偏和她在一起,而他凭借着经验,觉察到其他人以她为中心是很容易的事情。 把这一条一条放在一起看,大概才促成今天这一场飞来横祸。这是意外,谢清豫没有任何的怀疑,也不需要责怪任何人,而最讨厌的是,这些人把他们看扁了。 很多时候,谢清豫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她常希望事事可以自在随心,没有烦恼与担忧,这自然是奢望。大多数时间,都是不得不迎难而上的。 比如现在。 刘叔不可能答应他的要求,一场打斗在所难免,谢清豫不想自己人受伤。 杀人放火金腰带,这个管家跟着黑心黑肺的主子久了,也变得烂心烂肺。谢清豫觉得他敢做这样的事,应做好性命不保的准备,否则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然而她没有杀人的胆量,伤人倒是不难,毕竟她都被盯上了。 兵书上说过,擒贼先擒王,谢清豫觉得很适用于今天的情况。这个管家勉强可以说和他们有一些牵扯,其他人和他们无怨无仇,想来不会乐意拼上性命。 抱着这般的想法,谢清豫把目标锁定在那个管家身上。外面打斗声已起,反而忽视了她们这边的情况。她从夏果手里接过自己的弓箭,趁着那管家掉以轻心,搭箭拉弓,瞄准他的肩颈处,一支箭从马车里飞了出去。 谢清豫之前和陆至言说过,自己的射箭之术是霍将军指点的,半点不夸张。不但是霍将军教过的,还是霍将军都夸奖的,连她亲哥哥在射箭上都比不过她。 她爹爹曾经和她说过,小姑娘会点能防身的功夫是好事,因而态度一直是鼓励她好好学、好好练。如果不是有这傍身的功夫,她早就得被王府的人给抓回去了。 谢清豫这一箭射出去,精准无误擦着管家的脖子射在他肩膀处。他猝不及防,一声惨叫,恶狠狠的盯向马车。搏斗中的其他人愣住,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夏果趁机气势凛凛娇喝一声:“尔再放肆,必取性命!”伴随她话音落下,又是一箭从马车里射出去,这次瞄准的是那管家的膝盖下方,于是他一下跪在地上。 明白怎么回事的刘叔当即厉声道:“我们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本不该有今日之争端。这个人我们倒是认识,若你们就此离开,留他和我们好好谈谈,我们不会追究。若非要留在这里,待会儿千万别怪我们不客气!” 管家大喝:“他们无非虚张声势,无需听信他们鬼话!”谢清豫配合的又一箭,射在他的手臂,那管家当即止不住痛呼。这一次,他甚至挪动位置,却没有用。 不是失手才没有一箭取他性命,而是每一次瞄准的位置都分毫不差。除此之外,外面几个人厉害到可以拦得住他们靠近不了马车……待到看明白这一点,有人开始犹豫,而形势顷刻变得明朗起来。 刘叔趁势恐吓,那些人迟疑中当真丢下这管家便离开了。大约是发现先前许诺的好处无法兑现,衡量利弊,做出选择,任由管家如何叫骂也无人回头。 危机解除。 比预想中的要顺利,谢清豫轻吁一气。 折腾这一场,外面已经下起淅沥小雨。确认其他人走远,刘叔过来请示人要怎么处理,谢清豫让他自己决定,没有多说其他的话。一时之间,刘叔应声去了。 其后大约过得一刻钟的时间,刘叔回来,也没有说人到底怎么处理的。他们冒雨上路,好在马匹全都没受伤,不会耽误正事,不过经历劫难,多少心有余悸,个个变得沉默。 午后这场雨转眼越下越大,伴着电闪雷鸣,他们行得一段路后,撞见一处简陋的亭子,停下来了过去避雨。亭子里还有一对穿着朴素的中年夫妇也在避雨,他们面容憨厚,脚边还堆着几捆木柴。 马车里的谢清豫几个必然好一些,没有怎么被淋到,而刘叔、周辛和陆至言三人却都淋湿了衣服。谢清豫和春絮耳语交待两句,春絮便起身走过去和中年夫妇交谈了一下,顺利从他们手里买到一捆柴火。 谢清豫看向刘叔:“你们衣服都湿了,这儿也不好换干净的衣服,凑合先生个火烤一烤、取取暖,小心着凉生病。”想一想又说,“在这儿吃午饭吧。” 周辛取过火折子把火给生起来了,春絮和夏果则从马车里取出来干粮、水囊、茶杯,以及清早在客栈额外要来拿油纸包上带走的两只烧鸡。一行人围在火堆附近,分着吃一点东西。 “最近雨下得频繁,等到下一个镇上,看看去买几身蓑衣几顶斗笠吧,好歹能挡一挡雨。”每个人都不言不语,谢清豫便找了个话题。 刘叔答应下来一声。 说起这个,夏果自己都疑问了:“我们之前怎么都没有准备呢?” 春絮接话:“好像是想着不着急赶路,下雨多留一留也不碍事,便只备了伞。” “我想得不周道,以为用不上。”谢清豫笑笑,“倒害得别人淋雨。” 刘叔便开口否认:“小姐不要这样说,没有的事。” 谢清豫又笑:“刘叔,你这样,我会想你是敢怒不敢言,不是不怪是不敢怪。” 刘叔摇头,叹一口气。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半晌,陆云绣非常歉疚的出声:“对不起,害大家受累。” 谢清豫扭头认真的看着她,问:“我箭术好吗?” 话题转变得太快,陆云绣傻愣愣半天,才点了一下头说:“好。” “云绣姐姐,你这夸得一点都不真诚。”谢清豫笑一笑,又特地点名,“春絮,你来仔细说一说,你家小姐的箭术好不好?” 春絮当即道:“小姐的箭术非常厉害,旁人等闲比不上,便说百步穿杨、百发百中都不为过。但凡是小姐出手,从没有失手的时候,这样的箭术怎会不好呢?” 谢清豫面有得色,又凑过去和陆云绣说:“你要是好好夸一夸我厉害,我还要爱听一些。其他的那些话,多没有意思呀,我们得多说有意思的话才行。” “哎……我猜一猜,”谢清豫视线扫过其他人,笑容中透着狡黠,“你们是不是都有话想对我说?那好,你们挨个来夸一夸我,最好是要像春絮这样的夸法。” 夏果第一个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办?春絮把我想说的全都说完了,不过小姐当真箭术了得。不论之前见识过多少次,每一次还是会觉得大开眼界。” 事情解决妥当,谢清豫不想提,陆云绣也不想太过不识趣,心里却异常的温暖,因为这份善心。她想一想说:“我见识过的人中,没有比小姐箭术更高超的。” 谢清豫笑:“我喊你云绣姐姐,你喊我小姐,是把我给喊到哪儿去了?” 陆云绣低下头,没有接这句话。 这人和陆至言有一样的毛病啊,难怪是姐弟。 谢清豫暗暗嘀咕,却轻轻放过陆云绣,转而眼巴巴的看向了刘叔。 刘叔说:“我嘴笨,只晓得,小姐比我厉害。” 周辛立马接嘴:“也比我厉害!” 挨个夸,一人一句,于是剩下陆至言没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他。 陆至言沉吟中,抿一抿唇道:“名不虚传。” 霍将军教出来的人,名不虚传。 谢清豫听懂了,也知道他记得她说过的话,心里蜜一样甜。 她一面笑,却一面抬手捂住脸:“你们都这么夸我,我该不好意思了。”谢清豫的样子太过可爱,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先前沉闷的气氛也在笑声里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我又来更新。 不露骨的暧昧和小心思才最甜啊。 为郡主的箭术鼓掌!撒40个小红包! 晚安mua! (*╯3╰) 第10章 香囊 虽然谢清豫不希望这一场意外影响到他们游玩的心情,但无非奢想罢了。事情关乎到她的安全,谁都赌不起。刘叔几个表面不显,却比过去要慎重许多。 不想让其他人为难,不论是刘叔、周辛,又或者是陆至言、陆云绣,谢清豫不再和之前一样时不时要在一个地方停留一天两天的。之后,他们赶路居多,夜里能投宿尽量投宿,否则便日夜兼程。 这么一路走一路赶,他们行进的速度变快很多,而谢清豫和陆至言说话的机会也少下去。何况如今有陆云绣在,她多少会顾忌一点,克制一点。 断断续续的阴雨天气过去,接连许多日都是大好晴天。这一日他们赶了一天路,傍晚附近却没能到达下一个城镇,恰好附近有河流,因而准备在河边将就一晚。 一轮血红的太阳遥遥安挂在天边,吃的东西只剩下了干粮,了解谢清豫唯独在吃食上不会委屈自己的脾性,于是赶在日落之前,他们分工张罗起晚饭—— 夏果和陆云绣去捡柴火回来生火,春絮在河边清洗待会要用的瓷碗、茶杯和煮东西用的小锅,周辛手里一柄长剑有了叉鱼的新用途,谢清豫则跟着刘叔、陆至言一起去附近猎野味。 虽然大家都知道谢清豫的箭术好,但是在这些事情上面,没人要她动手。因而,谢清豫的跟着也确实仅仅是跟在他们身后。在连续放过两只野兔后,他们猎得几只山鸡,便打道回去。 刘叔扯了结实的藤蔓,把山鸡都捆着串在一起,直接倒挂提在手上。山路有一些狭窄,他们走成一列,刘叔在前面开路,陆至言在最后,中间夹着一个谢清豫。 等到从山林里出来,道路变得开阔。最近赶路没能和陆至言多说上两句话,谢清豫这会儿抓紧机会,偏问刘叔:“今天我们可以做叫花鸡了吗?” 想在别处吃到这道菜不难,可对于谢清豫来说,自己动手必然不同,哪怕她往往需要做的不过只是动手……吃而已。这个季节尚且见不到新鲜荷叶,为此,她特地让春絮去买回来一些干荷叶备着。 刘叔应声道:“小姐想吃的话,肯定没有问题。” “我知道这道菜要怎么做。”谢清豫一笑,手往腰间一摸,继而动作一滞。 她声音平静,蹙眉陈述一般说:“我丢东西了。” 刘叔闻言脚下顿住,转过头来询问:“小姐不见了什么东西?” “一个小物件。”谢清豫努力回想是在哪里不见的,“不过还挺重要的。” 陆至言听到她的话,藏在袖中的手,一瞬手指微微收拢。 第8节 刘叔问:“我折回去替小姐找找?若是遗落山间,应能找到。” “我自己去吧。”谢清豫顿一顿,复又偏头去问陆至言,“你能陪我去找吗?” 谢清豫让刘叔先把山鸡给送回去,免得耽误时间,自己和陆至言返回山林。她的香囊丢了,里面是陆至言编的另一只草蚂蚱,想找回来也不假,只是…… 那时把陆至言编的草蚂蚱留给陆云绣做念想,谢清豫和她说的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收下,还是带来了。陆云绣相信这话,不疑有他。后来,她把另一只带在身边。 如果香囊落到陆至言的手里,他知道里面是什么,必定会猜到她的心思吧。谢清豫说不清楚是希望他知道还是不希望,却认为这称不上一个好时机,所以想把东西找回来。 他们没有在山林间乱窜,走过的路都有印象,而来的路上,香囊还在,东西落在其他地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一路走一路找,竟连影子也不见。 往回走过一遍,没能发现她的香囊,谢清豫不得不往那个方向想。要她直接笃定的和陆至言要东西,未免唐突奇怪,她唯有尽量委婉一些。 谢清豫问:“你之前有注意到我丢了东西吗?” 陆至言看看她,摇了一下头。 “是一只香囊。”谢清豫看着陆至言的眼睛,“蓝色的,上面绣了花。” 陆至言眼底无波无澜的,仍是摇头。 谢清豫看到他这般反应,怀疑是他拾到东西的想法变得不坚定。也许真的不知道丢到了哪儿?也许被什么野物叼走了?说起来,他没有必要藏她的东西,可如果真的是他拾到还藏起来了呢? 回去的一路上,谢清豫都胡思乱想,但没有地方求证,到最后只能算了。无非是她自己心里揣着其他事,才会有这么多想法。陆至言确实没有理由要她的东西。 谢清豫决定不和其他人提这些,回去之后刘叔问一句,只说已经没事了。陆云绣看到陆至言跟在谢清豫的身后回来,不知注意到什么,皱了一下眉。 没有留心到陆云绣眼里稍纵即逝的思索之意,眼见春絮和夏果处理好食材,正准备做叫花鸡,谢清豫便丢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凑过去瞎指挥。 酸笋干和香菇干用热水泡发后塞进鸡肚子里,开水烫软的荷叶把处理得干干净净、撒上各式调料的山鸡包住,荷叶外面再均匀糊上提前准备的黄土泥,接着把三个泥团放到挖好的坑里仔细埋好,最后在泥坑上面生火…… 叫花鸡做上后,谢清豫和陆云绣守在火堆旁。春絮和夏果两个,一个烤鱼,一个用小砂锅煮汤。她们在附近发现野菜,便摘了一些,也正好用来煮鱼汤喝。 谢清豫和陆云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视线不经意般扫过四周,发现陆至言这会儿不在,大约有事走开了。后来他和周辛一起回来,两个人均都提着一捆干柴,大概是为过夜做准备。 一看到陆至言,谢清豫又想起自己的东西。她默默垂下眼,手里一根木棍一下又一下拨弄火堆。陆云绣在这时站起身,她抬一抬眼,见陆云绣朝陆至言走过去,然后陆至言搁下干柴,他们一起走开到稍远的地方去说话。 陆云绣把陆至言喊到离其他人远一点的河边。 她望着自己的弟弟,开门见山问:“方才,为何你同郡主迟一步才回来?” 陆至言目光落在涓涓河水上,说:“找东西。” 找东西?陆云绣讶然,又问:“郡主有东西不见了?找回来了吗?” 陆至言摇了一下头。 陆云绣看他这样子,心觉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至言,”在心底慢慢酝酿想说的话,陆云绣抿一抿唇,斟酌道,“有一件事,我想和你求证一下,我希望你可以坦白的告诉我答案,不要隐瞒。” 陆至言转过脸,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陆云绣。 陆云绣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多少有一点喜欢郡主?” 谢清豫时不时朝陆至言和陆云绣看过去,好奇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可惜她没有顺风耳,离得这么远,是半个字都听不见。即使陆云绣回来,谢清豫也没有问,他们姐弟之间特意避开说的悄悄话,她不好意思过问。 叫花鸡做好的时候,烤鱼和鱼汤都好了。大约因为调料齐全,外加食材鲜美和一点点的好运气,这几样吃食的味道竟然都不错。谢清豫好好吃过饭,感觉到一种心满意足,香囊的事她不再多想。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清豫莫名觉得陆至言有点刻意回避她。其实由于陆至言话少,外加赶路,他们不常会搭话,其他接触更少。哪怕这样,她依然隐隐觉得陆至言在回避她。 谢清豫没办法去问陆至言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同样不能猜到这种变化的原因,甚至追究不到源头。因为等她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马上要到桐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清豫:真不是你? 陆至言:…… ~ 晚安鸭!(* ̄︶ ̄) 第11章 不要紧 桐城之所以叫做桐城,原因十分简单,便是城中随处可见的泡桐树。花开时节,枝叶间一簇一簇粉白的花朵,格外鲜妍明亮。他们到桐城时,正正好的赶上了。 谢清豫一行人到桐城前一夜,一整晚的雨打风吹。隔天入城,桐花落满地,将道路原本的样子遮掩住,又仿佛是特地借桐花铺路,迎接他们的到来。 踏着一路落花,马车最终稳稳停在一处府宅外面。谢清豫方才从马车上面下来,府门口一阵吵闹动静,一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夫人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走了出来。 谢清豫抬眼一看,喜上眉梢,连忙迎上去,欢欢喜喜喊一声:“表姐!” 被喊作表姐的年轻夫人名唤杜雨珊,也笑着喊道:“豫儿!” 杜雨珊拉着谢清豫的手笑说:“我得了信,说你要来看我,还吓了一跳,想你这么大老远的怎么过来,谁曾想竟然是真的跑来了。这一路上可是辛苦?” “不辛苦,我玩儿过来的呢。”谢清豫笑得眉眼弯弯,又回头看其他人,“路上是夏果、春絮照顾我,刘叔和周辛保护我,我舒舒坦坦的还喊辛苦得羞死了。” 他们把她当小姐,谢清豫却不完全把他们当下人看待,才特地说给自己表姐听。杜雨珊自然听明白了,同时留意到还有两位没有被介绍的人物,一时便瞧过去。 杜雨珊问:“这两位是……” 谢清豫连忙说道:“表姐,这是陆云绣和陆至言,他们和我一起来桐城。” 两个不算陌生的名字,尤其陆至言三个字。 杜雨珊点一点头,一笑道:“好了,我们也别杵在这儿,进府里面慢慢聊吧。” 一众人进入府宅,谢清豫跟着杜雨珊去她的那里,管家也领刘叔、陆至言他们去安顿下来。其他的事情自有人会安排妥当,谢清豫倒不担心他们。 谢清豫挽住表姐的胳膊笑嘻嘻发问:“我的小外甥女呢?” “睡觉呢,一会醒了让奶娘抱来给你瞧瞧。”提到女儿,杜雨珊脸上笑意更浓。 谢清豫的这位表姐比她要大上五岁,不过两人没什么隔阂,关系向来不错。杜雨珊出嫁后,因为夫君被派边关外任,她不想夫妻分离,也一起跟着到桐城。 刚到桐城没多久,杜雨珊发现自己有身孕,后来顺利诞下一位千金,自然也往长安报喜讯,谢清豫便知自己有了个外甥女。这还是头一回,免不了的心情不同。 “好啊!”谢清豫应下来又问,“表姐夫是去军营了吗?” 杜雨珊说:“嗯,我让他晚上早点儿回来,得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到杜雨珊的房间,杜雨珊吩咐丫鬟送来热水让谢清豫稍事梳洗,而后两个人便在外间坐下来喝茶说话。不过谢清豫才喝得一口茶,有小丫鬟在外面说小姐醒了,杜雨珊便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小家伙刚办完百日宴,尚且是襁褓中小小的一个。谢清豫看她这样小,怕自己没有经验要笨手笨脚的,不太敢去抱,杜雨珊却笑着鼓励她试试。 从奶娘手里小心翼翼把孩子抱过来,见她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哭和闹,谢清豫放松下来一点。她眼含笑意,说:“表姐,我都还不知道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呢。” 杜雨珊说:“姑且只取了小名,叫桐桐。” “是凤栖梧桐的桐吗?”谢清豫问,见杜雨珊点点头又说,“好听的。” 她重新看向自己眼前的小家伙,一面逗着一面道:“桐桐,第一次见面,我是小姨啊。”小家伙的眼睛转一转,不理她,自己吐起泡泡玩。 谢清豫见状,扭头望向杜雨珊:“表姐,桐桐不喜欢我,都不应我呢!” “又调皮了?”杜雨珊抿唇笑一笑,“才三个月大的小娃娃,哪儿能会喊人?” 小家伙玩过一会儿累了,被奶娘抱下去喂奶睡觉。杜雨珊随即让屋里的丫鬟也全部屏退,单独留下她们两个人。帮谢清豫添上茶,略缓一缓,杜雨珊才开了口。 杜雨珊说:“豫儿,我没想到,你把陆至言和陆云绣都带来了桐城。” 谢清豫微微低头:“表姐,我自己也没想到。” “真的那么喜欢?”杜雨珊一叹气,“那么多年前的事,我以为……”她以为,那个时候谢清豫年纪小,陆至言又才冠长安,她有些朦胧情愫很正常,也许长大一点便不会这样。可是,现在比起那个时候好像更甚了。 “有那么糟糕吗?怎么还叹气呢?”谢清豫忍不住笑,又认真说,“不完全是因为这些,就算不喜欢他,一样会想做这件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杜雨珊嗔怪道:“这还不算什么?明明姑姑和姑父都知道你要来桐城,你偏装成偷偷逃出来的是为了谁?这一路的奔劳,又是为了谁?” “人家救过我的命。”谢清豫替陆至言辩解,“何况,我没问他的意见和想法,蛮横做这些事,人家也未必想承这个情。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图个安心。” 杜雨珊皱皱眉:“豫儿,你这个样子,怎么让人放心?” 谢清豫眨眨眼,假装不明白:“我很听话啊。” “我是说……”杜雨珊掐一掐她的脸,“再这样下去,我怕你会受伤。” “会吗?”谢清豫笑笑,“也还好吧。” 杜雨珊愁眉苦脸的:“以后怎么办?” 谢清豫故作语气轻松回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豫儿,我还是发愁……”杜雨珊再一次叹气。 谢清豫轻声说:“我不会受伤的呀。” “就算会受伤,也没事。”顿一顿,她认认真真的补充一句。 杜雨珊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一瞬不瞬看着她,谢清豫不得不组织起语言。 半晌,谢清豫出声道:“我来桐城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的,是我喜欢他才要做这样的事,不是他要求的,所以他不领情也正常。这么想了以后,就觉得其他的那些都不要紧了。” “他现在的身份,无论他喜欢我、不喜欢我,我们都不会有什么。如果以后……也不一定是什么结果。”谢清豫说,“反正是我先喜欢他的,没有图过他的回报。何况没有拥有就不会失去,所以其实不要紧。” 杜雨珊听得愣住,好半天才问一句:“他知道你的心思吗?” 谢清豫想摇头却停了一下道:“不清楚,也许吧。” 杜雨珊陷入沉默。 谢清豫捏一捏她的手,转而问:“表姐,我之前托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打听到了。”杜雨珊深吸一气低声说,“他们确实在桐城。” 谢清豫闻言,脸上浮现欣喜之色问:“在哪儿?” 整座府宅住的不过杜雨珊一家三口,因而谢清豫过来,杜雨珊专门让下人腾出来个院子给她小住。聊完正事,杜雨珊便亲自送她到这处院子来了,顺便看一看有没有要添置或者调整的地方。 谢清豫客随主便,没有提什么要求,杜雨珊念她劳累,不多会儿离开,让她能好好休息一下。送走表姐的谢清豫却没有休息,而是过去瞧一瞧其他人。 陆云绣和陆至言都被单独安排房间,这之外春絮和夏果住一间,刘叔和周辛也一起住一间房。院子里有其他粗使丫鬟和小厮,有什么需要找他们一样大差不差。 谢清豫见到刘叔,将他喊出到外面,单独说一会儿话。 后来,刘叔独自出府一趟,谢清豫则在夏果和春絮的服侍下,去沐浴休息。 晚上,谢清豫和自己的表姐、表姐夫一起吃饭。习惯路上大家一起分着东西吃,现在要正正经经吃饭,要“主仆有别”,谢清豫反而有点不太适应。 表姐夫是位将军,性格痛快,谢清豫这么久没有见到杜雨珊,肯定也高兴,因而在饭桌上面,喝了一点果酒。等到一顿饭吃好,她是被春絮和夏果扶回院子的。 回来的时候,谢清豫看到站在院子里的陆至言。因为一阵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个地方,一双眼睛望向她,那么远,又那么近。 第9节 谢清豫嘴边淡淡笑意,脚下步子慢下来,一步一步,稳稳走向他。她走到陆至言的面前,语气平静道:“还没睡?早些休息呀,明天要出门的。” 陆至言点一点头。 谢清豫也冲他点点头,然后才从他身边走过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和杜雨珊打过一声招呼,谢清豫和其他人一道出门。刘叔知道是要去哪、路怎么走,便不必她多说什么。到得后来,马车停在一处偏僻地方。 谢清豫从马车上下来,眼前错落着许多茅草屋。 刘叔说:“小姐,这边来。” 话音落下,刘叔在前面引路,谢清豫跟上,其他人也一样。他们走到一间茅草屋前面,周辛上前敲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门打开,门里面站着一位皮肤黝黑、两颊削瘦的中年男人。他看到外面的人,整个人如同石像般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清豫:是我先喜欢他的。 陆至言:不是。 ~ 嘻嘻嘻,晚安鸭! 今天评论送小红包,摸摸大=3= 第12章 心意 离茅草屋百步外的地方,栽种着一株巨大的柳树。谢清豫站在树下,一心一意研究起趴在树干上的一只独角仙。除去陆云绣和陆至言,其他人也都在她的附近。 未几时,陆至言跟在茅草屋里那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朝这个方向走过来,一直走到谢清豫的面前。他们站定住后,中年男人便与谢清豫行一礼道:“罪臣见过静和郡主!” 陆至言的父亲陆衡,谢清豫对他是有一些印象的,只是算不得多深刻。初初开门见到人,她没有认出来,可刘叔昨天特地确认过,再观其反应,心里自然明了定没有找错地方。 陆衡对谢清豫行的是跪拜大礼,陆至言跟在他的身后,同样行一个礼。谢清豫站在原地,未曾上前去扶或阻止陆衡的行为,而是把这个礼受了,之后方才努力语气平静说一句:“请起。” 相比起对待陆至言和陆云绣的态度,谢清豫此时在陆衡面前的态度,无论怎么看都过分冷淡了。这却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毕竟陆衡身份特殊。 陆至言如今在王府,纵有闲言碎语,也很好应付。陆云绣被李姓商贾买入府中,后来李府散了,她流落到别处亦说得明白。唯独陆衡这位长者,不可过分热络。 退一步,陆衡落到今日的地步,无不是因那一位生杀予夺于心之人。谢清豫既是皇恩的受益者,若对陆衡遭遇表现得同情,无异落人把柄,说不得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 陆衡谢过恩典,便和陆至言一起站起身来。两个人稍显恭敬的站着,陆衡复开口与谢清豫解释一般道:“罪臣贱内身患重疾,卧床不起,未能够前来与郡主请安见礼,还请郡主见谅。” 陆夫人身患重疾、卧床不起?谢清豫闻言一怔,明白过来陆至言出来时,为何眼眶泛红,也明白了陆云绣为什么没有出来。她点一点头说:“我去看看。” 一间茅草屋,粗粗看来便觉得十分的简陋,内里陈设更是简单。屋里摆着一张四方的小桌子,两条长凳,桌面上有蜡烛和陈旧的茶壶茶杯。 谢清豫乍走进去的时候,感觉一眼足以将这屋子都看尽了。肖氏躺在床上,虽说是床,但也不过用条凳、木板、稻草之类搭就,上面铺上床褥,才好看一点儿。 陆云绣坐在床边,因为有人进来而站起身,慌忙拿手背抹眼泪,是还在哭。听到动静的肖氏转过头来看,见是谢清豫,便想要起身:“郡主来了……” 谢清豫两步上前,把人摁住了。 她控制不住放软语气说:“您躺着吧,不碍事。” 屋里的光线偏暗,不过不妨碍谢清豫看清楚肖氏的模样。她人在病中,脸色过于苍白,精神也不是很好,整个人透着一股虚弱之感,柔弱中,又有些楚楚可怜。 谢清豫问一问肖氏的身体情况,又问她平时吃的什么药,略表关心后,她从茅草屋出来了。临到走之前,她对陆至言和陆云绣说傍晚周辛会来接他们。 陆衡和肖氏这里是没有办法多住其他人的,何况如果他们在这里住下,未免太过高调也不太合适。谢清豫做此安排,他们心里同样有数。 没有其他的事情,留他们一家团聚,谢清豫先行乘马车回去。肖氏得的是痨病,她待在茅草屋里那么一会功夫,都竟见到肖氏咳血,大概已经是十分的严重了。 谢清豫以前大约听说过这病症,几乎医治之法……这样无力的一件事,真的令人十分丧气。她觉得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他们千里迢迢来桐城,她送陆至言见他的亲人,为什么总没有好点儿的结果呢? 回到府宅,谢清豫去了杜雨珊那里。杜雨珊见她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之前又多少听闻陆衡妻子的身体不太好,不必多问都把原因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杜雨珊问:“见到没?” 神游的谢清豫点一下头,没有说话。 杜雨珊帮她倒杯茶,送到她的面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犯不着胡思乱想。” “没有……”谢清豫握住茶杯,叹一口气,“是想不明白。” 杜雨珊道:“想不明白什么?和表姐说说。” “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个样子。”谢清豫低声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怎么会错了呢?自然没有错。”杜雨珊语气异常的坚定,谢清豫抬起头,她又继续说,“如果你没有做这些,他们不可能来桐城,也许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若变成那个样子,他们定会因此抱憾终身。可是现在呢?因为你,至少他们不会有这样的遗憾了。既是如此,你何错之有?不但没有错,他们若是有心,还应该感激你。” 谢清豫犹未被说服,眼底有清晰可见的迟疑。 杜雨珊能够理解她此时的想法,却不会去认同这样的想法。 她的初衷无疑是很好的,期许也是。可摆在面前的事实与预想中的那些不相符,还会让人感到悲伤,她也因此陷入自我怀疑,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做得对或不对。 杜雨珊可不愿意眼睁睁看自己表妹这个样子。 思索半晌要怎么开解谢清豫才好,她再次开口:“豫儿,你得明白一件事,不论你有没有来桐城,受苦的人还是在受苦,身体不好的人也是一样身体不好。” “这些事情,是你也是他们没有办法改变得了的。”杜雨珊认真对谢清豫说,“因为没有办法改变,便唯有选择去接受它、面对它,毕竟逃避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你没有带他离开长安,他不会见到自己的姐姐,他的姐姐靠自己也离不开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你没有带他们来桐城,他们见不到自己的爹娘,会更加痛苦。现在他们见到了自己的爹娘,哪怕情况不是太好,但不论怎样,至少可以多一点陪伴,是不是?” 这些话都没有错,谢清豫必须得承认是这个道理。 她看着杜雨珊,点了一下头,情绪却低落:“我本来以为,能让他高兴一点儿……” “那不是你能掌控的事情啊。” 杜雨珊说着,又故意逗她,“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不图什么吗?现在怎么又这个样子?” 谢清豫一窘,嗫喏着回答不上来。 杜雨珊抿唇笑笑,捏一捏她的脸:“好了,我倒是觉得,他这个样子都还有一个你在,他有什么好不知足?倘若他是那样的人,你也不必喜欢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谢清豫小声说着,瞥见杜雨珊揶揄的眼神,脸颊发烫,强行转移话题问,“表姐,城里的药馆能不能买到百合?” 杜雨珊颔首笑道:“能的。”停顿过几息,她故意追问,“你方才从外面回来,怎么没有顺道去瞧一瞧?省得还得多跑这一趟。” 谢清豫没底气的回答:“忘记了……” 杜雨珊一笑。 “你也不好帮得太过。”沉默半晌,她提醒道,“那样心高气傲的人。” 谢清豫会意,点头说:“我明白。” 杜雨珊说陆至言心高气傲,谢清豫没有什么不认同的。他确实是那样的人,说不上是怎么的,哪怕他在府里自己会去做些粗活,偏偏一样能让人觉得,他没有屈服于此,也没有就此低头。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愿意随便接受别人的帮助?谢清豫明白,正因为明白,连要把他从长安带出来,都不得不绞尽脑汁想一个尽量不那么刻意的理由。 见到陆云绣,陆至言大概已经懂了。如果没懂,见到陆衡和肖氏,也肯定懂了。谢清豫没想过一直瞒住他,那么他迟早会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做好了准备,所以内心十分的平静。 之后会怎么样呢? 现在这么个情况,谢清豫自己都不太有信心,却仍期盼会有好事发生。 一如之前上午约定好的,傍晚时分,周辛去把陆至言和陆云绣接回来了,谢清豫在正厅里等他们。见到陆云绣和陆至言,她先问过几句话,才说起正经的事情。 茶桌上面,谢清豫的手边摆着两个药包。 她说:“这有两包百合,你们明日一起带过去,算是我一点心意。” 陆云绣抬眼看去,道一声谢。 谢清豫朝春絮一个示意,春絮便拿着一张宣纸朝陆至言和陆云绣走过去。 陆至言难得主动伸手将东西接过来,他视线扫过上面的字时,谢清豫开口道:“这是一张借条,若你们愿意签字,我这可以借些银两与你们,若不需要也没有关系。” 谢清豫当然明白,说的是借,到底还是她在帮忙。但有这么个名头,陆至言心里大概会好受一些。肖氏需要看病,总要用到银钱,他们哪里有…… 其实陆云绣从李府逃走,假使想要顺走一点儿值钱的物件不会太难。只是,那时谢清豫和刘叔特别提过,让陆云绣清清白白的走。 这不是为了让他们姐弟不得不求助于她,而是她可以想象得到,陆至言是不可能用那种钱的。陆云绣在李府受过那种苦,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李府的东西? “既然说好是借,而且也有借条,再有刘叔做个见证,一旦签字也就成了。”像怕陆至言不相信,谢清豫补充道,“等以后,是要再还给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谁先喜欢上谁的问题,昨天写了一个小剧场。 张嘴吃糖23333 ~ 谢清豫说是她先喜欢上他的。 陆至言听见这话,沉默好一会儿说了两个字:“不是。” 谢清豫一愣:“不是什么?” 她抬眼看清楚他眸子里的认真,忽然醒过神,一下红了脸。 谢清豫一时想,他怎么知道不是她先喜欢上的,一时又想,不是她先喜欢上,难道是他吗?但这似乎在说,很早的时候,他已经喜欢她了。 那些她怀疑自己自作多情的日子,都变成胡思乱想。是有多早?比陆家出事还要早吗?如果是,在那几年的日子,他又该有多难熬…… 谢清豫想着想着,眼睛也悄悄红了一圈。她低下头,埋怨陆至言:“你该早点告诉我的。”停顿几息,又状似认真道,“你不诚实,也就不乖,要罚你才行。” 陆至言也低下头看她,却不怕她口中的要罚他。 他甚至低声问:“怎么罚?” 谢清豫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重新抬起头看着陆至言,手背在身后凑过去他面前,威胁一样的口吻:“罚你……被我亲三下,怕不怕?” 陆至言微愣之下,嘴角翘了翘。 他点一点头,非常诚恳的回答:“我怕了。” ~ 晚安 第13章 夏至 陆至言没有和陆云绣商量,提笔在借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借条一共有三份,除去谢清豫和陆至言,连刘叔那儿都存了一份,当作是存证。 谢清豫让春絮、夏果陪同陆云绣过去取银钱和银票,刘叔和周辛自觉的走开,留下她和陆至言说话。等到人都散了,谢清豫才开口:“有点儿事,你先坐吧。” 第10节 陆至言看着她,没有动作。 谢清豫见怪不怪的,便单刀直入说:“我不可能在这里待得太久。” “至多一个月,肯定得启程回长安。你也不能留在桐城,得和我们一起回去,否则我没有办法交待。你能理解吗?” 陆至言点了一下头。 谢清豫又说道:“她想留在桐城是可以的,而且其实会方便一些。” 这是在说对陆云绣的安排。带她回去长安,要怎么安置会是一个不小的问题,留在桐城还能和陆衡、肖氏互相照应。从各方面来看,陆云绣留下来是最合适的。 陆至言又点一点头。 “这一段时间,你可以多陪陪他们,不用在意我们。”谢清豫道,“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刘叔或者周辛说……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找我。” 陆至言终于出声说:“多谢。” 不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谢清豫勉力一笑:“我不是想让你谢我。” 陆至言略有些迟疑,重又开口却说:“郡主的恩情……” “好了。”不想听这些,谢清豫少有的不礼貌截断他,“有些乏,我回房了。” 不等他再出声,谢清豫已然起身走出正厅。 陆至言听着她脚步声远去了,将手中一份契约整整齐齐折好,放到怀里。 他们初到桐城,陆至言和陆云绣与陆衡、肖氏重聚的前几日,肖氏的身体稍微好转一些,但这种好转的迹象很快消失不见。未出七日,谢清豫便听周辛说肖氏的身体更不好了。 陆至言和陆云绣每日晨起之后,便会去照顾肖氏,到傍晚的时候,周辛会去接他们回来,周而复始。谢清豫每天多数时间陪着杜雨珊和桐桐,和他们两个人不太见得上,不过该知道的都清清楚楚。 夏天在悄然之中一步一步逼近,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而桐城原本盛放的桐花也慢慢的开始凋谢。陆至言和陆云绣如常去了照顾肖氏,不在谢清豫的跟前。 半个多月过去,他们替肖氏几乎把城中能请到的大夫请一遍,得到的结果却相差无几。药没有断过,百合也一直吃,却没有用。肖氏的身体一日一日不好下去。 谢清豫后来又去看过肖氏一次,只是碍着身份,她不好也不方便频繁的往陆衡那儿跑。何况,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在那里,他们难免不自在。 五月将至,回长安的日子也在逼近。这天,谢清豫在杜雨珊这儿,□□醒的小外甥女桐桐玩。桐桐长得白白胖胖的,藕节一样的手臂,肉嘟嘟的小脸蛋,可以说是他们之中最无忧无虑的一个。 杜雨珊的贴身丫鬟悄悄走进来,和杜雨珊耳语过几句,方递上一封书信。让丫鬟退下,示意奶娘把桐桐抱下去,杜雨珊才把信笺递给谢清豫说:“长安来的。” 信是谢清豫的哥哥谢泽让人快马加急送到桐城的,将信的内容一字一句看完,谢清豫咬了一下唇道:“我哥说,让我尽快回长安,可没说是什么事。” 杜雨珊看着她:“是出来有些久了,无非是比预计的时间稍稍提前几日罢了。” “他的娘亲最近……”谢清豫犹豫,“我想再等一等。” 杜雨珊也耳闻肖氏情况非常的不妙,这一关若是跨不过去,兴许就……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方问:“很着急要你回长安吗?” 谢清豫摇摇头。 杜雨珊摸一摸她的脑袋:“你放心不下,那就多等两日吧。” 日落时分,周辛去了接陆至言和陆云绣,回来的时候却依然是一个人。谢清豫从周辛口中得知,肖氏恐怕……这突来的消息让她脑袋一空,想过去又担心会给他们添麻烦。只是坐不住,她仍是出门了。 依旧是那间茅草屋,天已经黑了,屋里点上蜡烛,陈设没有任何变化,但药味比之前来的时候浓郁一些。谢清豫的出现,无法改变满屋子的凝重气氛。 十多天没有见,看到闭眼躺在床榻上的肖氏,谢清豫感觉她瘦了很多,脸色如同白纸一般,看起来异常憔悴惨淡。走到床边,肖氏没有睁眼,微张一张嘴,陆云绣小声说:“娘,是郡主来了……” 好一会儿,肖氏喘一口气,缓缓说:“谢谢你,让我还能见到云绣和至言。”她声音听起来十分孱弱,说出这么一句话,费了很大力气,甚至肉眼可见的辛苦。 谢清豫听得心里难受,强忍着出声:“您不要这样说。” 肖氏却没有能对她多说一句话。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谢清豫没有,陆衡一家更是没有。然而天将亮未亮之际,身体熬受不住的肖氏终究是离开了。茅草屋里哭声一片,谢清豫不敢多听多看。 肖氏去了,可以陆衡、陆家的情况,不可能大操大办,还须一切从简。亲友全都不在桐城,除去他们一家人外,便是谢清豫、刘叔五个帮肖氏烧了些纸钱,得知消息的杜雨珊后来也过来一趟。 因为肖氏的遗愿,停灵三日,陆衡把肖氏的遗体火化了。肖氏安安静静的躺在铺满桐花的木板上,明明走得很辛苦,却是面容安详平和,看不出一丝痛苦。 一把火下去,烧得干干净净,便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办完肖氏的丧事,得到谢清豫授意,刘叔在私底下告知陆至言回长安的事。 启程前一晚,杜雨珊于家中设宴为谢清豫送行。肖氏的离去令陆至言情绪低落,谢清豫同样觉得伤心,在宴席上面,控制不住的喝了许多酒,杜雨珊没有多拦。 虽然有几次喝到微醺的经历,但是谢清豫从来小心的没有喝到大醉过。这一次,她醉得有些狠了,思绪飘飘忽忽的,脚下虚浮也犹如踩在棉花上。 记得初到桐城那一晚,她和表姐、表姐夫吃过晚饭回来,便看到一个人陆至言站在院子里面。临到要离开的这一晚,竟然也是这个样子。 望见立在梧桐树下的陆至言,谢清豫艰难找回一分清明。她不让夏果和春絮继续扶她,甚至让她们先行进去,自己朝陆至言走过去。 他站在那里不动,她心里无端生出一个念头,感觉其实是特地在等她。这个念头从脑海一闪而过,谢清豫来不及抓住,她便已经到了陆至言面前。 在陆至言的面前站定,谢清豫抬起头去看他,昏暗的光线里,看得最清楚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这几日,她从这双眼睛里面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悲伤与难过。 仔细看一看,他似乎又瘦了一些,原本便已经很瘦了。之前在路上,为了让他能稍微吃得多一点,她也努力的想办法,好像都没有用,还是这样子。 以前她以为,陆至言有事,她帮不到他什么,是因为她太小。现在她长大一些,她还是帮不到他。谢清豫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羞愧,丧失继续看着他的勇气,只能低下头。 “对不起……” 谢清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讷讷说:“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对不起……” 陆至言微微低头看着谢清豫。 他嗓子沙哑的说:“不要道歉,不是你的错。” “我本来以为,你见到了亲人以后,心情会好一点的。”谢清豫摇着头,“我这么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可我一点用都没有,我还是帮不到你。” 陆至言说:“你已经帮了很多了。” 谢清豫吸一吸鼻子,仍旧低着头,没有接他的这句话。 他们相对沉默片刻,陆至言声音低了一点道:“我娘走之前说,能再见到我们,她已经非常知足了。她让我们不要太难过,以后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谢清豫感觉他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连声音都在发颤。独独这样的话,让她心里更加不好过。如果早一点儿来,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说这些,也没有了意义。 “陆至言,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又沉默许久,谢清豫重新抬起头来,她湿漉漉的眼仍闪着泪光,小心翼翼问,“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站在她面前的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谢清豫尝试着走上前,离得极近,然后抬起手臂,慎重的将他抱住了。她感觉到他身体轻颤,但没有推开她。 如此难得的一个拥抱,谢清豫没有任何旖旎心思。她只是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嗅到他身上如松柏一般的气息,而他的心跳如此强健有力。这样鲜活,这样好的一个人…… 谢清豫想要流泪,又不想要当着他的面情绪崩溃,便松开手臂,想要结束这个短暂的拥抱。然而在她意料之外,在她收回手之前,陆至言同样抬手将她抱住了。 他有力的手臂抱住她,他低下头来,将脸埋在她的肩颈处。 谢清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抱住她的陆至言也一个字都没有说,此时此刻,谁都没有开口。然而无声无息之中,谢清豫清楚觉察到,有泪水落在她的脖颈,那样滚烫,几乎将她的一颗心都灼伤。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看滴滴那个事件,一声叹息。 希望小天使们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身体健康。 今天送40个小红包,晚安。 第14章 心甘情愿 前一晚酒喝得太多,翌日启程回长安,离开桐城,谢清豫仍旧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头疼。春絮和夏果帮她提前准备一点醒酒的汤水,带着路上让她能喝一些缓解这种不舒服。 陆云绣最后留下来在桐城,算是和陆衡互相有个照应,而陆至言也没有疑问的跟着他们一起回长安。乍看之下,似乎恢复最初的样子,可到底不同了。 因为收到谢泽的来信之后,肖氏病逝,他们在桐城多留了一些日子,因而启程之后便忙着赶路。投宿客栈的频率骤降,吃干粮的次数变多,比来时辛苦好一些。 接连赶了七天的路,谢清豫却一直都躲在马车里面不出来。如非更衣方便这样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在刘叔、周辛以及陆至言的面前出现。哪怕在客栈,她也不会像过去一样和大家一起到大堂用饭。 谁都看得出来谢清豫的不对劲,然而谁都一言不发、不置一词。谢清豫更晓得自己这样子下去不行,可是没有办法——她现在没有办法面对陆至言。 一旦回想起离开桐城前一晚发生的事,谢清豫觉得自己没法见人了。记忆模模糊糊停留在她抱住陆至言的一刻,如此的不真实,而更不真实的,是她在这之后,竟然在陆至言的怀里睡着过去。 什么时候睡着的谢清豫自己记不清楚,何况她也是第二天醒来以后才发现有这么一回事。夏果和春絮说,她是被陆至言送回去房间的,是怎么送的她不好意思问也不让她们提。 即使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记忆十分模糊,她抱了陆至言却毋庸置疑,甚至完完全全是她主动要求这么做——陆至言似乎没有拒绝,抑或拒绝了但她强行将他抱住。 谢清豫无法接受自己在他的面前如此失态如此不矜持。她不敢想,陆至言会怎么看待她的那一种形如借酒耍赖的行为,他会不会对她感到失望和鄙夷? 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着谢清豫的思绪,然后她非常没有出息的选择了逃避选择不去面对。七天过去心情依旧无法平复,昭示着她错误的选择,而她越发明白确实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如是种种,谢清豫下定决心去和陆至言道个歉。毕竟她非说要抱别人挺不对的,哪怕她那会儿喝得太多不十分的清醒。这之外,她还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陆至言有没有对她有什么不好印象…… 深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谢清豫做下决定便不再犹豫。趁着午后一行人停下来吃饭休息,她和之前一样没露面,但让春絮去把陆至言请过来。 谢清豫记得,最初离开长安,她也把陆至言请过来单独说过一小会儿的话。那个时候,她在他面前十分的平静和镇定,如今这份气定神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心慌气短、忐忑不安和一颗心七上八下。 春絮和夏果下了马车,过得片刻,细微脚步声传来,谢清豫立刻思绪紧绷。她不由自主竖起耳朵,脚步声在马车外面消失,而后是陆至言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至言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淡:“郡主找我?” 谢清豫深吸一气,也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上来说话。” 陆至言上来马车里面,谢清豫微垂下眼没有去看他,请他坐下。他闻言在她对面坐下来,她仍未抬眼,视线所及,始终是一方小茶几温润的色泽、柔和的纹理。 人到了面前,不知如何开口,结果相对无言好半晌。 又经过一番挣扎,谢清豫抿一抿唇说:“那天晚上,在你面前失态,对不起。” 她的声音有些低,带着少许懊恼,像是对自己的行为极其感到后悔。陆至言眼皮轻抬了抬,目光划过谢清豫的脸。细细看去,他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探究之意,仿佛在确认什么。 心慌意乱的谢清豫对此毫无所觉,好半天没有听见陆至言开口,拿不准他心思的她又出声道:“我当时是喝醉了,如果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希望你可以谅解。” 谢清豫以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陆至言能明白她的意思。其他的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清楚得好,免得一个不小心两个人都会尴尬。 她惶惶等待陆至言的答复,也像是在等待来自于他的审判。 陆至言却说:“没有。” 出乎意料的回答,谢清豫愣一愣,疑心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抬起头,眼眸中残留诧异之色,去确认和分辨他这话是真是假—— 她明明记得自己说要抱他而且真的抱他了呀! 谢清豫稍有犹豫,不确定的问道:“没有……什么?” 陆至言眼也不眨直直望住她,稳稳回答:“没有做不好的事。” 尚未完全反应过来话里面的意思,谢清豫先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她心里、在她脑海里砰的一声炸开了。她下意识张嘴讶然看着陆至言,呆呆傻傻的不知作何反应,脸却很快烧了起来,一阵一阵发烫。 他说她没有做不好的事,是说他没有觉得她抱他有什么不好吗?所以,这是在说他也愿意被她那样对待?他当时也是心甘情愿、不是勉强自己? 可总觉得不太真实,于是谢清豫又问:“真的?” 第11节 这一次陆至言没有说话。 然而谢清豫从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他不是撒谎。于是,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晕了。晕晕乎乎里,她内心深处不断喷涌而出的,是喜悦、兴奋和激动,以至于控制不住的脸上浮现笑容。 咬唇看向眼前的人,回想他字字句句中饱含的意思,谢清豫脸上笑容越发灿烂,那些忐忑与不安一下子丢在一旁。笑过一会,发现不对,她连忙收敛表情,端正坐姿。 谢清豫压一压嘴角,努力装成平静的样子说:“那就好。”稍事停顿,她强行结束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有别的事了,你去吃饭吧。” 陆至言离开,春絮和夏果也很快回来。她们上马车后,一个把食物摆到小几上,一个替谢清豫倒茶。没有喝茶也没有吃东西,谢清豫更关心别的事情。 她问春絮说:“离开桐城的前一晚,我是怎么回房的?” 春絮听言眨一眨眼,抿唇笑道:“是陆公子把小姐送回来的啊。” 谢清豫脸上的红晕未消,小声追问:“怎么……送的?” “是打横抱回来的。”春絮说,“把小姐抱到床上躺好,陆公子也就出去了。” “我怎么会睡着了呢?”谢清豫皱一皱眉。 春絮摇摇头:“不知道呀,不过后来帮小姐擦脸,发现小姐哭过。” 夏果在这个时候插一句嘴:“我总觉得那会儿看陆公子的样子,也像是哭过。” “哭过?”谢清豫立刻看向夏果,“怎么回事?”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夏果回忆彼时的情形,慢慢的说,“那个时候陆公子看起来就是哭过以后的模样,眼睛泛红,表情很沉痛。” 陆至言哭了吗? 谢清豫心里揪了一下,想,是不是因为他的娘亲? 肖氏去世,陆至言没有哭过,至少人前,谢清豫没有看到他落泪。他把伤心和难过压抑在自己的心里,只会更难受。如果夏果说得不假,反而是好事吧…… 悄悄掀开帘子,朝外面看过去,几乎一眼,谢清豫便捕捉到陆至言的身影,和过去一样透着一种落寞。她咬唇收回手,也收回来视线问:“这阵子他还好吗?” 春絮和夏果暗暗交换一瞬眼神。夏果开口:“陆公子最近好像总发愣,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坐在那里看着马车也不说话。刘叔好像说,晚上睡得也不是很好,有时候大半的夜陆公子都在守。” 谢清豫捕捉到重点:“看着马车?” 春絮和夏果齐齐点一点头。 夏果斟酌问:“小姐这阵子常常待在马车里面,会不会是担心小姐有什么事?” 谢清豫脸上一热,横过去一眼:“胡说什么。” “就算担心,也是因为他人好,觉得我帮过他,才这样的。” 谢清豫说着,想起刚刚陆至言说过的话。 他说那样一句话,会不会也是因为不想她为难?他肯定发现了她的窘迫,也许只是为了给她解围才那样说的呢?不见得有别的意思,她没准自作多情了…… 如果是这样,她方才一直盯着他傻笑多丢人啊。谢清豫不敢继续想下去,感觉自己脸都要在陆至言的面前丢光了。不过是那么一句话,她怎么就能给歪到天边去,觉得人家是对她有意思? “小姐怎么会这样想呢?”春絮不理解的语气,“陆公子还问过我,说小姐是不是生病了呢。我觉得陆公子当时的样子是真的很紧张小姐,不像是装出来的。” 谢清豫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是离开桐城的第三天。”春絮说:“那几天小姐都垂头丧气,我也没敢提。” “这有什么不敢提……”谢清豫脑子又混乱了。 春絮反而问:“可是小姐不就是因为陆公子,最近才这样的吗?” 谢清豫:“……” 有这么明显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清豫: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至言:你想的那个意思。 ~ 本来想今天补上昨天的更新,但已经这个点才写完一章,不敢熬夜,就明天再补吧。 给大家发小红包摸摸大! 第15章 言而有信 虽然春絮和夏果都认为,陆至言很关心她,但谢清豫不是很想信。不过,想到陆至言那天夜里竟然将她抱回去,她心里又有一种甜蜜的感觉。 等回到长安,回到王府,做事不能像现在这么随性,想要接近他、和他多说两句话都会变得困难。以后不能想见就见到他的日子还有很多吧,因为各方面原因,恐怕陆至言都会主动的回避她。 不管陆至言认为那天晚上的事要紧还是不要紧,反正等回去以后,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也计较不起来了。想到这一点,她认为自己不该这样浪费能和陆至言愉快相处的时光。 谢清豫摆平心态,没有继续把自己困在马车或者客栈房间,而是终于从龟壳里面走出来。才几天没有好好看他,她感觉陆至言又瘦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天只能吃干粮闹的,他再这样瘦下去更不行…… 离开桐城后反常鲜少开口的人,久违的吩咐刘叔尽快赶路,今天晚上在下一个城镇投宿。只是这一天下午,他们遭遇一场大暴雨,到达丰城时多少有些狼狈。 在客栈住下,一行人各自回房梳洗沐浴后才聚到大堂吃饭。天气虽坏,但谢清豫的心情没有受到影响。之前让大家各自用饭的她,这次一气儿点了许多的吃食。 四喜豆腐、佛跳墙、白切鸡、糖醋排骨、宫保鸡丁、火腿鲜笋汤、牡丹蒸饺、云丝丸子、藕粉桂糖糕满满摆上了一桌。面对这一大桌子菜,谢清豫提筷前,正儿八经对众人说:“你们可要多吃点啊。” 吃饭的时候,谢清豫状似不经意的留心着陆至言吃了哪几道菜、吃了多少。发现他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一时想夏果说他最近睡不好的话,一时想他明明答应自己会好好吃饭。到最后,她忍不住出声问:“不合口味吗?” 谢清豫一句话来得没头没脑,除去陆至言之外的人皆一愣,而后纷纷自觉低下头吃自己的饭。陆至言不疾不徐抬起头来,似乎确定过是在和他说话,方才摇头。 “那你……胃口不好?”谢清豫心一横,又问。 春絮和夏果听到这话,看一眼她们小姐,禁不住凑在一起抿唇偷笑。 离得那么近,谢清豫自然觉察到了。她瞥过去,春絮夏果齐齐正襟危坐,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春絮甚至还能替谢清豫布菜:“小姐尝一尝这个蒸饺。” 谢清豫看一看蒸饺,又看一看不说话的陆至言,皱皱眉说:“刘叔,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是不是就该做到,否则便是言而无信?” 突然被点名的刘叔配合的回答:“自是如此。” 谢清豫点一点头问:“要是那个答应你的人没有兑现承诺,要怎么办?” 刘叔状似一边思索一边说:“可以先提醒他。” 谢清豫仍是认同的样子问:“要是你不好意思提呢?” 刘叔说:“委婉的提醒他。” 谢清豫疑惑:“话太委婉,他会不会听不懂,或是听懂了却故意装傻充愣?” “若他心中有数,哪怕委婉一些,也必然能够听懂。”刘叔一笑,“若明明听懂了却装不懂,这样的人其人品不敢恭维,往后大可不再往来。” “那就……”谢清豫瞥一眼陆至言才说,“希望他能听懂吧。” 刘叔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一声:“会的。” 谢清豫听着这话不太对劲,好像刘叔知道她这些话是说给陆至言听的一样。余光扫过春絮、夏果以及周辛,个个脸上挂着笑,也像什么都明白…… 所以她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谢清豫正郁闷,眼见半天一言不发的陆至言重新提筷,又禁不住微笑。几道视线射过来,她轻咳一声道:“继续吃饭吧。” 由于想要早点赶回长安去,是以他们做好的打算是在丰城休息一晚,隔天一早便继续赶路。然而休息过一夜,雨也下了一整晚,到他们醒来也没有停下的迹象。 原本是决定冒雨赶路,然而刘叔下楼查看一圈,认为这样的天气不合适,他们不得不作罢,等天气好转再说。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路,不过他们仍是提前做好准备,随时离开。 雨却一直在下,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几乎没有停歇连续下了三天。期间,他们曾经在雨势渐小时打算走的,然而有出城折回来的人说,塌方把路堵住了,离开丰城往长安去的路现在是完全走不通。 被困住在客栈的基本都是像谢清豫他们一样急需赶路的,雨不停不休,任谁都没有办法走。因而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在客栈大堂里吃饭,常常能够听到有人或怨或骂或叹气这坏天气。 住店的价格开始上涨,吃饭花的银钱也比往常多起来了,且因这天气,许多食材都买不到,菜式比往常同样少了许多。连掌柜的都摇头,担心雨再不停要闹灾。 谢清豫他们同样想到了这一点,假使变成那个样子便不仅仅是他们被困在丰城、耽误赶路这么的简单。论起来,这本不该是他们来操心的事,丰城自有父母官,倘若出现水灾,自有人负责调度安排一切事宜,只是没有办法不在意。 放心不下,唯有做事。 他们吃过饭回到房间,聚在一起稍事商量,刘叔出门了。 直到入夜,刘叔才湿漉漉的回来。外面雨时大时小,又奔波一下午,哪怕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身上依旧淋湿了。他回房换过一身衣服,方过来和谢清豫说明。 “官府在做事,但是挡不住,据说堤坝崩溃,不少地方已经淹水了。客栈这边恰好是一个高地,略微好一些,只若这雨继续下下去,不知能否撑住。” 刘叔尽量把话说得简单,也省去种种的细节,还有他今天午后瞧见的那些叫人目不忍视的场景。哪怕谢清豫比长安寻常千金要心性坚韧,但听到水里到处飘着浮尸这样的话恐怕一样遭不住。 谢清豫听到不少地方淹水了,顿时忧心忡忡:“淹水了那些百姓怎么办?” “官府既然在做事,便会想办法的。”刘叔安抚她,“天已经黑了,现在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先等明天天亮再看一看情况。” 谢清豫看看外面的天色,点头认可了这个话。 两个人说过几句别的,她便让刘叔暂且回房休息片刻,晚一点下楼吃饭。 客栈掌柜的说今天什么食材都没有买到,因而晚上这顿饭,他们吃得格外简单。一盆馒头、两碟咸菜、两碟酱牛肉、另外一人一碗清汤面,花了大价钱,可是比起淹水的地方,他们有这些吃已经挺不错了。 这一顿晚饭吃到半途,客栈门口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外面风雨交加,客栈的门不像往常那样敞开着,而一直是虚掩的。只不知为何,店小二似与人起了冲突。 隐约有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和哀求声传进大堂,谢清豫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凝神辨认,她发现是店小二正在往外面推人,试图将客栈的大门关上,而外面的人苦苦哀求收留一夜。 是不是从淹水的地方逃出来的? 谢清豫一时间看向刘叔,刘叔搁下筷子,站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刘叔一走过去,掌柜的也跟过去。他们在这里住了许多天,花了不少银钱,掌柜的认得刘叔也属正常。几个人站在客栈门口,高高低低的声音传进来,谢清豫没有心情吃饭了,早搁下筷子,心思都在那边。 片刻之后,刘叔走回来低声说道:“是一对从淹水的地方逃出来的母女,他们的房子已经塌了,男人也不见踪影,现在无处可去,想要客栈收留一晚上。掌柜的说不能随便收留人,怕出什么事,不好和客人交待。” 即便外面是一个弱女子一个小孩,可掌柜的有此顾虑不是不能理解,可如今情况特殊,许通融一些为好。谢清豫沉吟中,蹙眉说:“逃出来的人必不止她们,还会有别人,可是总不能这样见死不救。” 之所以不提他们来收留这对母女,也是因为这一点。收留了这两个,还有别人来避难要怎么办?光靠他们定是不够的,毕竟他们住在客栈,做不了这地方的主,终究得掌柜的愿意帮忙才行。 “刘叔,你问一问掌柜的,我们可以补些银子,他能不能在一楼收留些女人、小孩或者是老人。若是怕其他客人不满,可以由我们补些银钱作为弥补和安抚。” 谢清豫不在乎银钱,多出一些也无妨,能够帮到别人更好。这种时候,银子若能发挥这种作用,反而是万幸。一番话交待完了,略一停顿,她看向陆至言:“你可以去帮帮刘叔吗?” 始终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陆至言很快点一点头,他站起身,随后便跟着刘叔一起过去了。谢清豫之所以问他,不外乎他是经受过殿试且拿下魁首的人,口才没有疑问必然极好,在这个时候定能派上用场。 刘叔和陆至言重新和掌柜的交涉一番,大约多少奏效。后来,掌柜的在大堂和住店的客人商量,免去众人到退水前的银钱,让他们同意收留一些女人或者小孩,无人反对,这事便算商定了。 从掌柜的松口,到夜深,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时间,客栈一楼大堂便已经收留不少逃难的人。谢清豫花银钱买些馒头、热茶与他们,其中不少人受伤,又和春絮、夏果几个一起帮忙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直到子时差一刻,谢清豫才得以休息。她刚刚在桌边坐下喘一口气,看春絮和夏果还在收拾东西,面前忽而递过来一杯热茶。抬眼发现是陆至言,她微微而笑,轻声说:“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睡觉前还会有一章,十二点附近。 早睡的姑娘可以明天再来看mua! (*╯3╰) 第12节 第16章 照顾 后半夜,客栈一楼大堂有水漫进来。被收留在大堂过夜的人,不得已挤在二楼的廊道和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太晚了,小孩子都累得靠在亲人怀里睡着过去,女人们自觉不作声,不打扰客栈里其他人休息。 谢清豫忙过大半天,同样疲累不堪。她洗漱梳洗过后,躺到床上回味着陆至言亲手且主动帮她倒的那一杯热茶,脑袋沾上枕头很快便睡过去。 这一觉,谢清豫睡得不太|安稳,不过两个时辰她已经睁开眼。外面天亮了,依旧是阴沉沉的天,却没有和前几天那样听到下雨的声音,她思绪顿时清明许多分。 雨停了,才好褪水,官府想做事才方便些,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征兆。 扭头发现春絮醒了,谢清豫压低声音:“不多睡会?” 当不知道做什么事情好的时候,春絮就会打络子,一如她现在正在做的事。听到谢清豫的声音,她抬起头,眨眨眼说:“小姐醒了?奴婢早醒惯了,不碍事。” “外面停雨了吗?”谢清豫懒懒躺在床上问。 春絮起身走到窗户外看看,才折回来:“雨停了,街上水看着也退了。” “那就好。”谢清豫笑了一下,感觉头一阵一阵的疼,想必是没有睡好,于是又对春絮说:“我再睡一会,假如有事,记得要喊醒我。”春絮应下,她便睡了。 谢清豫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多久,只是迷迷糊糊听到刘叔的声音,像在训人,很生气的样子。她想问一问发生什么事了,张一张嘴,讷讷发不出声音,眼皮也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眼睛根本睁不开。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她昏昏沉沉的又睡着过去。 春絮记得一大早和自家小姐还说过话,那会儿看着还好好的,没想到忽然就生病了。她和夏果直到中午不见人醒,才发觉不对劲,而后发现谢清豫生病了,额头滚烫一片,身上像火炉一样。 发现谢清豫生病,春絮连忙把事情告诉刘叔。刘叔过来一看,让周辛去请大夫,而后劈头盖脸把她和夏果两个人训斥了一通。她们没有照顾好人,低头抹着泪,说不出话。 谢清豫第一次模模糊糊醒来,正好是刘叔斥责春絮和夏果的时候。因为她没有能说话也没有睁开眼,他们都没有发现。她第二次醒来,是听到有人在喊她喝药,那一道声音像极了陆至言的。 脑海里面冒出这般想法,谢清豫认为自己是睡糊涂了。喊她吃药的怎么也该是春絮和夏果才对,怎么会是陆至言?虽然这样想,但她顺着那个人的话,张了嘴。 谢清豫真正醒来,是两天以后的事情。她还没睁开眼,便感觉到床榻旁边坐着一个人,不像春絮也不像夏果,心里一阵的奇怪。 睁眼发现床边的人是一身粗布衣服的陆至言,她有些傻眼。一个没有反应过来,坐在床边的人已然起身走了房间,半个字都没有留下,单单送给了她一个背影。 谢清豫没来得及看清楚陆至言的样子,粗粗一眼,只觉得他眼底青黑一片,脸色憔悴,精神不是很好。陆至言出去后,夏果和春絮很快推门进来,她们一个端着铜盆,一个端着托盘。 夏果把铜盆放下,扶谢清豫坐起身来,春絮也搁下了托盘,而后两个人一起伺候她洗漱梳洗。等到这些事做完,谢清豫才问:“刚刚陆公子为什么……” 春絮接过话:“小姐想问陆公子为什么守着小姐?” “守着?”谢清豫一脸的不解,“什么叫作陆公子守着我?” 春絮和夏果都笑起来,夏果说:“小姐发烧,昏睡了两天。这两天,陆公子一直待在小姐的床边,哪儿也不去。所以,陆公子确实是守着小姐的啊。” 谢清豫隐约记得,自己昏睡的时候曾听到过陆至言的声音。她咬一咬唇,为了确定一遍,悄声问她们:“这两天,都是你们给我喂药的吧?” “有人……”夏果一顿,斟酌着语言:“有人比我们还着急还上心,把我和春絮该做的事也抢了过去。而且那人还说,小姐也曾这样照顾过他,所以不妨事。” 谢清豫故作镇定:“谁照顾过谁啊?”春絮和夏果只笑不说话,谢清豫却暗暗嘀咕起来,他怎么知道她之前照顾过他?他病成那个样子到底怎么知道的? “小姐,喝点粥。”眼见谢清豫红了脸,春絮忙说,“一会还得喝药呢。” 谢清豫点一点头,春絮便将素粥端过来。 吃过饭、喝过药,夏果端来一碟蜜饯让谢清豫去嘴巴里的苦味。她烧已经退了,谢清豫身上不觉得难受,还有精力神关心别的事情:“水都退了吗?” 春絮说:“刘叔出去看过几次,说水已经退了。现在只要等道路通了,我们就可以上路,不过也得等小姐先好起来才行。小姐现在身体虚,得多休养上两天。” “道路一通就走。”谢清豫摇摇头,“一来时间紧迫,二来这丰城刚闹过水灾,一个不好就会闹瘟疫,我们不能继续在这里耽误下去。” 夏果和春絮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听到谢清豫这么说才终于意识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他们是不能够在丰城多待,唯恐一个不好,再生新变故。 “我去问一问刘叔的安排。”夏果应声走出房间。 没过半晌,刘叔和夏果一起进来了。 谢清豫问过了刘叔官府那边的行动,确认他们在忙着处理难民安置和善后工作,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些事自要他们自己处理才好,她横插一脚其实也帮不上忙。 “明天道路能通吗?”了解过情况,谢清豫把话题转回正事上。 刘叔说:“估摸着差不多。” 谢清豫颔首:“那我们明天一早走。” 刘叔没有不认同,因而应下来,她又问,“陆公子……这会儿在做什么?” “陆公子在房里。”刘叔简单答道。那等于是什么都没有做,谢清豫明了,便一边想一边交待道:“让他吃点儿东西,换一身衣服,好好睡一觉。” 大病初愈,因仍旧感觉到疲乏,而客栈大堂淹过水还在收拾,谢清豫醒来之后也没有走出过房间。这一天,她同样没有再见陆至言。 和陆至言见面是第二天的事情。好好休息一晚,他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谢清豫看到他不像前一天的满脸憔悴,放下心来。一行人离开桐城,继续回长安。 顾虑到谢清豫的身体,前面两天他们都走得比较慢。后来谢清豫自己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了,他们到一个新地方后,她领着他们去现买了几匹马,之后她便改乘马车为骑马。 夏天惯有的燥热一日一日|逼近,阳光变得浓烈而又灿烂。戴着帷帽的谢清豫坐在马背上,隔着面纱肆无忌惮的去看马背上的陆至言。他背脊挺直,不言不语,却自是一派丰姿潇洒。 谢清豫想起桐城、丰城的种种,起码可以非常肯定一件事——陆至言一点儿都不讨厌她,不但不讨厌还愿意对她好。他嘴上从未说过什么,行动却摆在了这里。 每每想起她生病,他照顾她,谢清豫心底都涌动着一种亢奋的情绪。她盯着陆至言看过好半天后,方才把马骑过去,索性和陆至言并排走。 陆至言微微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谢清豫在面纱下冲他笑一笑,没有提他照顾她的事,而是问起别的。 她问:“下次进城,我们吃紫苏鲤鱼片和笋尖煲豆腐好不好?” 陆至言看着被帷帽遮挡住面容的人,点一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看评论,好像有人在猜小陆什么时候喜欢上豫儿的,其实从第一章 ,准确说在故事开始之前就喜欢了啊。从第一章开始就是双向暗恋了!今天顺利更了两章,晚安明天见。 第17章 庙会 谢清豫大着胆子和陆至言搭话,他总是会给出反应。摇头点头的时候居多,有时会出声,不过话常常十分简洁,谢清豫不甚在意,起码不是不理她。于是她开始努力找话题聊,从陆至言小时候养过的猫,到下一次进城吃什么好,每次得到他的回应都会很开心。 其实要赶路的缘故,他们能悠悠闲闲聊天的时间不太多,一旦驱马飞驰便绝不可能有闲心聊天,光是会灌满嘴的冷风都会叫人闭嘴。尽管如此,谢清豫之后一路好心情,长安也在悄然之中离得越来越近。 从青州离开又赶了一天半的路,盘算以这样的速度再过两天便能回到长安,想一想多少舍不得,谢清豫便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一晚再赶路。他们在客栈住下,从掌柜的那儿听说今天城中有庙会,一时兴起,去凑个热闹。 因为掌柜的说从客栈出去,走路一刻钟左右便能到,是以谢清豫拿个主意,他们一起散步过去。她走在陆至言身侧,自如忽视春絮等人的目光和脸上的笑。 谢清豫小声问:“你以前去过庙会吗?” 陆至言点一点头。 谢清豫说:“我去过两次,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是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去的吗?” 陆至言又点下头。 谢清豫说:“真意外,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么吵的场合。” 陆至言低声开口:“还好。” “是吗?”谢清豫语气里染上几分欣喜,“我以为你的小时候会比现在还不爱说话呢,好像不是。我小时候就特别调皮,有一次偷偷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不记得疼不疼,只记得当时哭得很凶……”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谢清豫感觉从客栈到庙会的路,没多会便走完了。最近天黑得越来越晚,这会儿时辰尚早,逛庙会的人群熙熙攘攘,一眼望去都是繁盛热闹景象。 庙会上面踩高跷、变戏法、舞狮子、唱戏唱曲之类的表演,谢清豫看一看便罢,兴趣不浓。林立的临时搭就的茶馆、饭馆和酒馆却将她的注意力轻易吸引过去。 商贩吆喝声四起,来往的行人摩肩接踵,谢清豫和陆至言被刘叔、春絮他们左右围着,以隔开其他人免得被冲撞。离得太近,两个人衣袖擦着衣袖,感受到这种细微的东西,谢清豫无端端的紧张起来。 他们这样走在人群里的机会不多,因而虽然有不少小心思,但谢清豫还是很快把它们抛开了。她把注意力挪到各式各样的小吃上,拉着陆至言一起去吃杏仁茶、水煎包、小馄饨、烤肉串、刀削面、烤红薯…… 出于好奇,谢清豫还尝了一点儿酒馆卖的甜酒。听说酒喝起来甜,后劲却很足,她不敢喝得太多,浅浅尝几口便作罢。上次喝多闹事才过去多久,她不敢乱来。 除此之外,在庙会上,谢清豫还尝到了一样炒凉粉。色泽晶莹的凉粉是用山芋粉做的,切成小条,用葱、姜、蒜、豆酱、香油、辣酱并各种调料拌匀,就成了一份炒凉粉。 谢清豫要来一份和陆至言分吃,顾及到两人的口味,不要姜和蒜,要一点辣酱,还要求少放调料。因为要两个人分着吃,她厚脸皮和店家多要一副碗筷,献宝似的摆到陆至言的面前。 “没有姜和蒜,辣酱也放得少,尝一尝?”谢清豫眼巴巴望向对面的人。陆至言顺从拿起筷子,却先看一眼没有动作的谢清豫。她眨一眨眼,反应过来,便跟着拿起筷子。 说是他们分着吃一分,然而一个碗里的,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也不好意思,还得先分到两个碗里去才行。只是谢清豫向来极容易满足,她觉得陆至言愿意和她分吃一份东西都是不得了的事,心里只有高兴的份。 这么一路吃一路逛的,等到夜幕降临,谢清豫已是有些撑了。天黑了,庙会的一场热闹不减反增,舞火龙、走马灯的表演相继登场,吸引许多人围观。 赶在走马灯表演开始之初,谢清豫找到一个好位置,他们相继坐下来。地方不怎么的大、人又多,其实有点儿挤,不过这会儿只好将就一些。 因是坐在茶馆里,他们便要了一壶茶,听说有果汁,又多要一壶果汁。谢清豫喝着茶水普通,那壶果汁却意外的不错。好奇之下找人问一问,方晓得其中妙处。 那果汁是用蜜桃熬煮的汤汁打底,另外添入冬瓜汁、乌梅汁、石榴汁,再兑上一些蜂蜜一起煮沸放凉饮用。谢清豫觉得稀罕,让春絮和夏果记住做法,想着回长安以后让厨娘做来爹娘和哥哥嫂嫂都尝一尝。 谢清豫喝过两杯果汁,场地上的表演引起围观百姓一阵喝彩。参与这一场走马灯表演的人员众多,粗粗一眼看去,得有二十来个人。 他们个个打扮过,有人扮演马灯、有人扮演马夫,还有小丑以及负责敲锣打鼓吹唢呐的。这些人配合默契,随着乐声一会摆出梅花阵,一会摆出锁条阵,因是在讲故事,免不了还得要唱上一唱。 谢清豫主要想歇一歇,何况陆至言坐在她的旁边,她看得多少心不在焉。表演结束之后,有人端着铜锣过来讨赏,她示意夏果给些银钱,随后结账起身。 不知不觉便是戌时三刻,明天还得赶路,庙会的热闹其实还没有散,但他们一行人已经准备回客栈。将将离开庙会地界,他们忽而被十数个仆从打扮的人严严密密拦住去路。 刘叔尚未发话,有一位中年男人从中快步走出来。在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一双眼睛哀哀切切把陆至言望住,活似遭了负心郎一般。 谢清豫注意到这妙龄女子的眼神,脸上不显,心里不由警惕。中年男人此时往前一步,冲他们深深的鞠一躬,而后直起身子,一下子也看向陆至言。他恳求道:“这位公子,恕我同小女唐突,但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谢清豫耳中听着这道声音,一时间多看两眼这个中年男人,恍然发现莫名有些眼熟,再看那位小姐也似乎是往日在哪里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 走马灯表演相关内容是网上搜索再自己整理的,可能会稍微有一点出入。 果汁的做法是结合南北朝已有的制作果汁的梅瓜法瞎几把编的。 ~ 谢清豫:???你背着我做什么了? 陆至言:…… ~ 睡觉前会再写一章,大家早点休息不要等。 第18章 回到长安 谢清豫很有些郁闷。他们上次路过这儿,已经是快三个月以前的事了。那位抛绣球招亲的小姐,怎么能到现在还惦记一面之缘、连话都没有说过的陆至言? 这是他们回长安又从这里路过了,要是他们没有回来、没有路过呢?或者他们虽然路过但没有停留,根本没被发现就离开了呢?难道一直等下去吗? 谢清豫之前没有把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以为当时说明白、解决了,更没有想过要刻意避一避。谁知道……如今对方没准儿还能把这场重逢说成是天赐的缘分,一旦想到这种可能,她止不住觉得丧气。 第13节 哪怕不了解、不清楚陆至言的事,都能心心念念他、心甘情愿等他,为他废寝忘食、坐卧不安,那么长安城里惦记陆至言的人又会有多少?她现在离他近一些,无非身份便利抢占先机。 近水楼台一定先得月吗? 他未必喜欢的。 那位老爷请陆至言到茶楼去说话,他竟然真的去了。那位小姐肯定也在场,他们会不会聊得很愉快?可又不认识,会有什么话好说?谢清豫胡思乱想,想到最后觉得生气,他明明和她都不怎么说话的,生气不过一瞬间,转眼泄气。 以前觉得他对别人话也少,便没有在意,难道其实只是因为不乐意和她说,才说得那样少?自己不停找他说话其实让他为难了吗?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表现得不乐意过……是因为不想让她难堪? 不应该先回客栈,应该跟着去茶楼等他才对,谢清豫后悔起来。也不知道陆至言和刘叔什么时候回客栈,会不会发生别的事?她要是不走,人还多点,对方轻易不敢乱来。 春絮和夏果眼瞧着谢清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面上掩不住的烦躁不安,哪怕猜测和陆公子有关系,总不好直接说。她们互相看一看,最后还是出声了。 春絮问:“小姐怎么了?” 夏果问:“小姐要不要坐下来喝口茶?” 谢清豫听到她们的声音一愣,仿佛才意识到房间里有其他人在。她看向夏果,继而去看一眼春絮,问:“绣球偏偏到这人手里,隔这么久还可以见面,你们是不是也觉得这样确实有缘分?” 还真是因为陆公子啊。 春絮和夏果在心里不约而同感慨一句,复齐齐摇头,异口同声:“不觉得呀!” “我倒是觉得还挺有缘分的……”谢清豫狐疑的看看她们,想了一下,老神在在的说,“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会觉得和这个人有缘。” 谢清豫话音方落,外面响起敲门的声音。春絮走过去开门,她也朝门口看过去,发现是刘叔和陆至言,一时咬唇,心虚移开眼,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被听见。 刘叔和陆至言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刘叔说:“没有特别的事,只是和小姐说一声,我们回客栈了。” 谢清豫状似矜持颔首:“嗯,回来了就早点儿休息吧。” 刘叔应声告退,然而旁边的人脚下不动。 陆至言一双眼睛看着谢清豫,微微皱眉,似乎有话要说。谢清豫一眼之下便收回视线,咬着唇低下头,一颗心因为他眼神中流露的温柔而开始乱跳。 夏果在这时忽然出声:“春絮,你有没有和小二说送热水上来?” 春絮懵了一下:“没有说吗?” “我怎么记得你没有?”夏果一面说着,一面拉住春絮的手臂,有些强行的带她往房间外面走,“小姐还没梳洗呢,你怎么能把这事忘了?快陪我一块儿去。” 两个丫鬟走到门口时,陆至言侧过身子与她们让路。等到夏果和春絮身影消失在房间门口,刘叔同样不见踪影。谢清豫抬了一下眼,又飞快垂下眼,继而背过身不去看陆至言。 人家都没出声说自己有话要说,一个一个跑得那么快……虽然陆至言的样子的确很像是想单独和她说一点什么,但谢清豫仍旧有一种被出卖的错觉。 “算不得缘分。”半晌,陆至言低声开口。 谢清豫身子一僵,为自己的话被他听见了而感觉到羞耻,禁不住脸颊发烫。 她绞尽脑汁也只能尴尬接一句:“是吗?” 话一出口,谢清豫自己先在心里抓狂一把,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陆至言沉默片刻,又说:“既无意,总该说清楚。” 一句话钻进耳朵,谢清豫有咬舌自尽的冲动,她到底怎么把人逼到这个份上的? 深吸一气,她转过身,对上陆至言的眼睛,努力语气平静、淡定说:“你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不用特地告诉我。”嘴上这样说,一张脸却早就已经红透了。 “嗯……”陆至言答应一声,谢清豫垂下眼,却很快听见一句,“只是怕,有的人夜里会睡不好。”突如其来的话,令她两眼发直、傻愣愣盯着地面,待抬头,房门口哪还有陆至言的身影? 谢清豫摸一摸自己发烫的脸,不服气:“谁夜里睡不好了……”她小声嘀咕着,春絮和夏果走进来,都好奇看一看她,仿佛看什么稀罕的东西。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身体不舒服吗?”春絮担忧问。谢清豫闻言,慌慌的跑到铜镜前面一瞧,才知道自己这样的不争气,禁不住双手捂住脸,欲哭无泪。 谢清豫愤愤道:“明天我不骑马,我要坐马车,我谁也不见……” 夏果一笑,立刻应声:“好,我这就告诉刘叔一声,明天小姐要坐马车。” 谢清豫:“……” 她是怎么有这么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鬟的? 一夜好睡,翌日天未亮他们便出发上路。 谢清豫坐在马车里,心情很好的翻看一本书册子。说是在看,实际上要么在一页停留半天,要么一下翻好几页,这种看书的法子显然是心不在焉。尽管如此,她嘴边笑意始终不散。 他们回到长安的这一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马车走在热闹繁华的长安城中,谢清豫心中松快的同时又感觉到一种怅然若失。 进城之后,不消多久,马车稳稳的停在王府的垂花门外。谢清豫从马车上下来,视线扫过搜寻到陆至言的身影,马上快步走过去。 她压低声音说:“会好起来的,好好吃饭。” 陆至言很快点一下头,谢清豫看到了,微微一笑,而后从他身边走过去。 在谢清豫和陆至言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一名锦衣玉带、珠翠罗绮的贵妇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中从垂花门里疾步走出来,一阵闹腾的动静。 “豫儿!”贵妇人看到谢清豫,立刻喊一声。 谢清豫当即笑嘻嘻扑到贵妇人的怀里,撒着娇道:“娘!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写到一点半终于可以去睡觉了的可怜花 需要多多的评论安慰〒▽〒 第19章 得偿所愿 睿王妃杜氏搂着自己女儿,捏一捏她的手,掐一掐她的脸,眉心微蹙,便是心疼起来:“出门一趟,瘦了这么多,你爹当真是不像话。” 这长安城中,除去皇帝陛下之外,也就杜氏敢说睿王不像话了。谢清豫听到杜氏的话,脸上倒满是欣喜:“娘,你不知道我有多能吃,这样还瘦了,那我真的厉害。” 杜氏笑着摇一摇头,宠溺的手指点一点她的鼻子:“就你能贫嘴,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吃下一头牛,还不快见过你嫂子?” 谢清豫离开睿王妃的怀抱,笑着走向了旁边一位衣饰华丽的年轻夫人。 她规矩的一福身道:“见过我嫂子,和我嫂子问好。” 年轻夫人忙一把将谢清豫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豫儿,回来就好。阿泽常常念叨不知你在外面怎么样,如今你平安回府,他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这一位长相甜美、气质优雅的年轻夫人便是谢清豫哥哥谢泽的妻子冯嫆。她嫁入王府近三年,不但和谢泽感情很好,与公婆、小姑子相处得都十分和谐。 “让哥哥担心不等于让嫂子担心么?豫儿知错了,请我嫂子原谅。”谢清豫回握冯氏一双手,上下仔细一打量,怪道,“咦,几个月不见,我嫂子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瘦了?” “你嫂子往日瘦得厉害,如今不是一个人了,难免得多养一养身体。”睿王妃自然而然说出冯氏已经怀孕的话,又笑,“知道你有一肚子话,进屋慢慢说吧。” 谢清豫一脸惊喜:“我要当姑姑啦?” 她看向冯嫆,冯嫆点了一下头:“才三个多月,还早呢。” “那是真的得进屋慢慢说才行。”谢清豫一笑间松开冯嫆的手,转而挽住睿王妃手臂,“娘,嫂嫂,我们先进去吧。”一行人往垂花门里移动。 走出去几步,谢清豫悄悄回头,把离开王府时那一身仆从衣饰穿上身的陆至言,垂眼立在刘叔身后。他脸色异常平静,她却感觉到难言的寂寥,令她心生落寞。 谢清豫去到睿王妃的院子,杜氏让丫鬟送来热水让她好好梳洗一番,另一头已经备下茶水点心瓜果。直到此时,方才算能好好坐下来细细说话。 起初闲话家常,杜氏和冯嫆问一问谢清豫在外面的事,自然也问起杜雨珊一家,谢清豫同样问一问府里的情况。这些闲篇说罢,杜氏把话题转到陆至言的身上。 睿王妃看向女儿问:“陆公子的家人可还好?” 冯嫆和杜氏那般也看着谢清豫。 “我们在青州找到陆小姐,”谢清豫说,“后来陆小姐和我们一起去桐城,在桐城也见到陆大人和陆夫人,只……”她顿一顿,“没多久,陆夫人便去世了。” 肖氏逝世的消息让睿王妃和冯嫆眼底都闪过错愕之色,旋即又是不忍与怜悯,脸色变成沉重起来。片刻后,杜氏缓缓道:“都不容易。” 她们虽然为肖氏感到惋惜,但是不好置评太多。冯嫆知道杜氏心软,见她脸上掩不住哀戚,便转移话题问:“陆小姐好像没有回长安,是留在桐城了吗?” “嗯。” 谢清豫点头,“和陆大人多少有个照应。” 冯嫆一时间又问:“陆公子可还好?” “应该还好。”谢清豫说,“如今也只能节哀顺变了。” 尚且惦记谢泽那封送到桐城让她尽快回长安的书信,而杜氏和冯嫆都没有提起,谢清豫猜想她们可能不是很清楚,因而也不提。 只是等到多说过一会儿话,她问:“爹和哥哥都去衙署了吗?” 杜氏道:“王爷进宫去了,泽儿去衙署了。” 谢清豫点头,杜氏见她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便说:“你这一路辛苦,要不先在娘这儿睡一会。泽儿得放衙才能回来,王爷许能早点儿,等王爷回府喊你就是。” “我回琳琅院吧。”谢清豫笑,“先沐浴,再好好的睡上一觉。等休息好了,晚上和爹娘、哥哥嫂嫂一起用饭,就不在这儿打扰娘了。” 谢清豫这么说了,杜氏不会强留她,很快放她回自己的院子去。她从杜氏的屋子里出来,正和丫鬟婆子闲聊的春絮夏果立马迎上来,跟在她的身后回琳琅院去。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谢清豫压低声音问夏果:“怎么样?” 夏果悄声道:“刘叔说已经安置下来了,小姐放心。” 是指陆至言,而既然刘叔递来这个消息,谢清豫不放心也没办法。她略一颔首,不再问别的,吩咐道:“去让人准备热水吧,我想沐浴。”春絮应声走了出去。 人在外面的时候,总归睡得不那么踏实,回到长安,会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又或者确实累了,谢清豫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她醒来时,不觉暮色四合。 初初醒来,人有些恍惚,仿佛还在外面,要好好考虑下一顿饭吃点什么好,要想一想什么菜式比较合陆至言的口味……直到看清楚房间的摆设,才会慢慢的反应过来,这些事她已经没有上心的必要了。 谢清豫在床上躺了一会,没有喊人进来。 后来春絮进来,见她已经醒了,禀报道:“小姐,王爷和少爷都已经回府了。” “在外书房吗?”谢清豫坐起身问。 春絮点一点头:“方才少爷派人过来说,等小姐睡醒,请小姐到外书房一趟。” 谢清豫想着大概是为信里没有提到的事,便没有继续磨蹭,迅速起床。洗漱后,她坐到梳妆镜前的绣墩上,任由春絮帮她绾发,有一搭没一搭的想事。 春絮帮她梳好发髻,又询问她想要戴什么首饰,谢清豫没有多想,随便指一指匣子里面的两样。在外面的时候,不想太过招摇,不会戴太多首饰,却常常都用心打扮,如今她倒觉得随意便好。 等到梳妆妥当,谢清豫站起身,忽而问:“在外面这几个月,你们高兴吗?” 春絮一怔,夏果却立刻说:“高兴的啊。” 从谢清豫醒来,其实春絮已经发现她有心事了。跟在谢清豫身边太久,对她太过熟悉,她和夏果都向来能猜到一些,这会儿也不例外,不过,春絮还是慢一拍才明白谢清豫究竟在问什么。 沉吟中,春絮道:“记得以前小姐说过一句,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肯定还是高兴的,因为陆公子也可以说得偿所愿了吧。” 如愿以偿的人恐怕不是陆至言,而是…… 第14节 谢清豫一颗心沉沉落下去,口中说:“我也觉得挺高兴的。” 从琳琅院出来,寻到睿王谢骁的书房时,天还未完全黑下来。谢清豫走到门口,谢骁身边的侍从已恭敬的请她进去。春絮和夏果留在了外面,她自己走进书房,睿王和世子谢泽都在。 “爹爹,哥哥。”谢清豫看到他们,笑着喊道。 谢泽一笑间大步走过来:“妹妹今日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路可是奔波劳累?” “还好。”谢清豫笑笑,“让哥哥担心了吧?” 谢泽摸摸她的头:“你第一次离家那么远,还是自己出远门,不担心还得了?” “那你可得夸我,我长大了!能自己出远门了!”谢清豫傲娇的抬一抬下巴,一副求表扬的模样,“哥哥,你以后可不能再把我当成小孩子。” “是。”谢泽笑得宠溺,“妹妹很厉害。” 谢清豫一脸满足,转而提及书信:“哥哥的信,我收到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她提及这件事,谢泽朝睿王看过去一眼,才重新看向她说:“当时,陛下忽然问起至言兄的近况,便写了那封信。不过后来,陛下又没有多说什么。” 陛下问起陆至言?谢清豫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似乎意味什么不得了的事。既然会问,说明记得这个人,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没有了别的话,难道是还在考虑? 谢清豫想起杜氏的话,轻皱眉头:“我听娘说,爹爹今天进宫去了。”她一双眼睛看向自己父亲,有些眼巴巴的意味,掩不住的流露出来几分期待。 睿王谢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徐徐道:“前一段时间,大理寺审理一个案子时,发现当初陆衡有被污蔑之嫌。我听陛下的意思,是要替陆家翻案,还他们清白。若陛下真有此意,那么不会太远陆至言便可离开我府。” 唯有从谢骁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谢清豫才不会怀疑,而是坚信是真的。如此重大的事,不可能拿来开玩笑,也几乎成为定局。一旦陆家翻案,陆衡和陆云绣可以回到长安,而陆至言会恢复清白身。 谢清豫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突来的消息,心底瞬间满胀的喜悦与酸楚却是真真切切的。他终于熬到这一天,她终于等到这一天…… 和家人的一顿晚膳,谢清豫吃得飘飘然,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笑。她恨不得马上和陆至言分享这个好消息,然而旨意未下,怕希望变成失望,不能这么做。她得把这些话先藏在心里。 回到琳琅院,谢清豫躺到床上后,人依然有一点亢奋。她盯住繁复花纹的帐子,努力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又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心口的位置。 等陆至言回到陆家,他的父亲和姐姐也都回来长安,他们一家团聚。等到陆家重新安定下来,到那个时候,她便可以不用顾忌、坦然向他说出自己的心思了吧? “真好。” 谢清豫脑中想象那个画面,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指道路险阻漫长,但一路前行终将到达。(网络释义) ~ 第20章 自回到长安,从自己父亲口听闻陆家或可翻案的消息,谢清豫便心底无限的生出一股期盼。时间便在这样一日又一日的期盼里面走过。 因为谢清豫悄然离开数月,她回来之后,一时间不免收到许多请帖,邀她或过府赏花品茗或城郊游湖钓鱼。送请帖来的都是熟人,她不好不去,反而忙碌起来。 回到长安之后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谢清豫都没有能见到陆至言。其实在以前一直是这个样子,可如今发生那些事,过去能够忍受的事也变得难受了。 直到月底的一天,谢清豫随母亲杜氏入宫陪皇后娘娘赏荷花。回府之后,在垂花门外,她从软轿上下来,远远看到陆至言的身影,依旧身形修长,整个人却沉寂寂的,在外面偶尔显露的松快再寻不见。 陆至言彼时正当同府管家说话,谢清豫假装不经意看他两眼便收回视线。因而等到他抬头看过来,她已经跟在睿王妃身后走进垂花门,往内宅去了。 八月丹桂飘香,春絮和往年一样,领上几个小丫鬟,去王府花园里采些新鲜的桂花回来做桂花糕和桂花蜜。采花的时是有讲究的,要赶在桂花开得最盛、香味最浓郁的时候,这样做出来的桂花糕和桂花蜜才最美味。 新鲜采回来的花拿来做桂花蜜时,要先用盐水一遍又一遍清洗与沥干。等到清洗完最后一道并沥干后,便可将桂花置于陶瓷罐子。稍稍用少许的盐腌制过,将备好的蜂蜜一并倒入瓷罐,仔细封口存上一段时间这桂花蜜也就成了。 做桂花糕的工序比较起来要复杂得多,但因为每年都会做上几次,经验很足,也没有什么问题。谢清豫每次都会吩咐春絮多做一些,毕竟要往爹娘、哥哥嫂嫂那儿都送一些去。 夏果将新做好的桂花糕端进来的时候,谢清豫正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认真跟奶娘学做小娃娃穿的衣服。虽说离冯嫆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有好些时间,但她以前没有半点经验,便想着不如早点开始,这样也许还能多做几件。 八月的天气已褪去夏天那种燥热,夜晚也渐渐显出几分凉意。尚未至晌午时分,日光透过雕花窗子照进来,落在谢清豫白皙的面庞,留下明明灭灭的斑驳光影。 一碟桂花糕送到谢清豫面前,正研究花样纹路的她没有抬头,不过特地分出点儿心神问:“爹娘还有哥哥嫂嫂那里都送些过去了吗?” “春絮领着丫鬟去送了。” 夏果很快回答她的话,又将一壶桂花乌龙茶轻轻放到小几上。 谢清豫看一眼茶壶再看一看窗外,终于停下里的事。她取过一只茶杯,一面斟茶一面说:“奶娘,歇会儿吧,喝口热茶、吃两块点心。”话音方落,便有小丫鬟在房间门口禀报谢泽过来了。 这个时间,谢泽应当在衙门里,难道是有什么事?即便谢清豫意识到或许有事,她也没能一下子猜到什么。转念之间,谢泽已经大步走进屋里,脸上洋溢笑容。 “豫儿,有个好消息得告诉你。”谢泽一笑道,微微压低声音,“陛下今日在朝堂之上,已下旨意,陆家今后便无事了……陛下亦允至言兄官复原职。” 几句话闯进谢清豫的耳朵,在她耳边、脑炸开。她愣了几息,复猛然起身,两步到自己哥哥的面前,抓住他的臂问:“真的?此话当真?” “这样大的事,怎会有假?”谢泽见谢清豫顷刻红了眼,连忙把人摁回罗汉床上坐好说,“旨意已下,再无更改,妹妹且安心。想你多半惦记,因而特地过来告诉你一声,不过这会儿我得走了。” “他今天便从府里出去,需要有人帮忙打点事宜。若是回府时辰早,我便来同你仔细说说,若是晚了便改日……”谢泽安抚自己妹妹,“不打紧,是好事啊。” 谢清豫点一点头,再用力的点一点头,傻傻的笑起来:“哥哥,我明白。”只是盼了那么久的事情成真,乍反应不过来多少犯懵,回过神便只剩下高兴。 送走谢泽,谢清豫却已然无法静下心做之前在做的事。她让奶娘先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进里间去待着。其实她现在非常有去见陆至言的冲动,可不好这样,大概会给他添麻烦。 她在里间一个人转过来转过去,脑海里反复都是谢泽的话,还有和陆至言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管怎么样,总算苦尽甘来……想起自己哥哥说陆至言官复原职,谢清豫由不得咬唇,她好像还没有见过他穿官服的样子? 陆家原来被查封的府宅,随着一道旨意也归还了回去。陆至言离开睿王府之后,便回到原本属于陆家的宅子了。谢泽派人找回几个陆家老仆,另外买了些仆从,让他们收拾宅院。 朝廷派人去接远在桐城的陆衡,陆至言仍旧留在长安。他原先是以新科状元的身份任翰林院修撰,而今要回翰林院做事,少不得要做些准备,并非是清清闲闲。 这些事情都是谢清豫从谢泽口得知的,也听说皇帝陛下召见过陆至言,至于他们谈了什么,自不足为外人道。秋后又过去差不多一个月,谢清豫听闻陆衡和陆云绣都被接回长安了,而陆至言亦正式回到翰林院。 数月未见陆至言,但有关他的消息时时能够传入谢清豫耳。知道他好,心也变得安定下来,便不会觉得难受。直到感觉他的生活恢复安稳,她才生出一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从陆府去到翰林院需要经过一条商铺林立的长街,其有一座茶楼,茶楼对面一间点心铺子,是谢清豫颇为偏爱的。找不到好借口光明正大去见陆至言,她只得借口买点心,悄悄摸摸算好时间到茶楼守株待兔。 其实想一想不难知道,哪怕陆至言要从这里经过,却必然是乘马车或者坐软轿,她守在这里便妄想见他一面,实在笨蛋。谢清豫明知如此,依然这样做,无非走投无路罢了。 酉时两刻,从府里出来的谢清豫坐在茶楼二楼临街的位置,百无聊赖看着街道来来去去的行人、马车、轿子。放衙时间将近,她打发春絮到对面的点心铺子买些芸豆卷、栗子糕回来。 谢清豫眼瞧着春絮买完糕点,穿过街道折回茶楼,同一刻,一辆马车停在点心铺子附近。本是无心一瞥,偏偏注意到陆府的标识,她瞬间直起身子、打起精神,呼吸都屏住。 停住的马车上面很快下来一个人,身量修长,穿得一身墨灰长袍,脚下踏着一双墨色云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用一根玉簪子固定。只一眼,足以令人领略何谓翩翩公子,潇洒倜傥。 谢清豫眼也不眨的把人望住,仿佛眨一眨眼,那个人会消失一般。不期然的,陆至言忽然抬起头,看向她在的方向。那一瞬两个人的目光似乎在半空交汇,然而他迅速收回了视线,她怀疑刹那的对视是自己想多了。 其后,陆至言走进点心铺子,在他身后,一名随从很快也跟进去。谢清豫贪婪的眼巴巴看着他的背影,暗道难道他也喜欢这家点心铺子?她禁不住在记忆里搜寻起来,可是没有他喜好什么糕点的印象。 不消片刻,陆至言与随从先后从铺子走出来,这时的他已经拎着两包糕点,奇怪的是那名随从里也拎着两包。谢清豫一味顾着去看陆至言,未及多想先见他也穿过街道,走向了茶楼。 这在她看来无疑是一个更为奇怪的举动,难道说陆至言今日正好在这茶楼约了人见面?谢清豫不知该不该认为自己运气很好,毕竟,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却真的见到了人。 陆至言在这茶楼里约了人也该是在雅间,自己这会儿出去,是不是还能和他偶遇一下?在心底琢磨着,谢清豫觉得不妨就这么回府,正准备起身,雅间外响起小二的声音:“这位小姐,有位姓陆的公子说要见您。” 姓陆的公子?谢清豫一怔,怎么都没有想到,陆至言是来茶楼找她来的。所以刚刚那一眼,事实上,他是真的看见她了?怎么做到的……她想不太明白。 春絮不知自己前脚踏进茶楼,后脚陆至言便出现了。是以这会儿只看谢清豫的眼色行事,她过去将门打开了。看清楚门外站着的人,春絮一愣之下忙一福身,慌慌喊道:“陆公子。” 小二见他们认得,识走开。 陆至言轻点一下头,一双眼睛望向房间里已然站起身的谢清豫。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同她说:“多谢往日郡主照顾,他日定同家父、家姐过府道谢。” 人真的到面前、离得这么近,反而不好意思仔细看。只是这样一番的话未免太过冠冕堂皇、假正经,但谢清豫有种他是特地过来找她的感觉,怕自己会脸红,她微微低头道:“不碍事的。” 陆至言把里的东西交到春絮里,又说:“改日见。” 谢清豫想也不想点头:“好。” 慢一拍反应过来这其好似暗含另外一层意思,谢清豫仍悄悄红了脸。幸得陆至言说过这么几句话便离开了,没有看到她这幅不争气的样子。 谢清豫抬眼看见春絮里面的东西,抿一抿唇,扭头坐回茶桌旁。她趴在窗户旁看陆至言从茶楼走出来,瘦削的身影穿过街道,重新坐进陆家的马车里面。 直到连马车也再看不见,谢清豫抬捂一捂脸,站起身说:“回去吧。”走出雅间的一刻,她把春絮里的吃食拿过来,略想一想,又低头笑了。 第21章 陆至言买糕点给她的举动,谢清豫觉得不明不白。他这样子是什么意思,他不说清楚,她怎么知道?因而她决定,下次若见到陆至言,一定要问问清楚。 那日在茶楼上,陆至言说改日见,谢清豫信又不信的。 未出日,她便晓得自己没有被欺骗。 九月二十一的这天,谢清豫晨起过来同自己娘亲请安,之后她留下来陪杜氏一起用的早膳。待到迟一些时,冯嫆也过来了,个人索性凑在一处挑选制冬装的料子。 既已入秋,制新衣服又一贯要费些时间,这会儿开始吩咐下去制新的冬装,时间算不得早。尤其冯嫆如今身子重,冬天本就比其他季节穿得厚重,更该提前准备好合适的衣服才行。 丫鬟婆子把一匹一匹料子送到她们跟前,她们方才帮杜氏选出两匹合适的,管家已亲自过来了递话。他人立在外面,恭谨道:“王妃、世子妃、郡主,陆大人一家前来拜访,王爷在正厅会客,让小的过来通禀一声。” 谢清豫轻眨眨眼,松开的料子,看向杜氏和冯嫆。 杜氏略反应一瞬,稳稳应声道:“晓得了,你先去吧,我们这就过去。” 谢清豫很容易想起陆至言的话,但不好与她们说,按捺下立刻往正厅去的冲动,她明知故问:“娘怎么也不问一问,是哪个陆大人?” “倒是还有哪个陆大人?”杜氏笑着横一眼女儿,“好了,快些过去吧。倒是怕有的人心思早就飞走了,还在这儿装糊涂,可到底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谁呀?是在说我哥吗?”谢清豫装起傻。杜氏懒得拆穿,笑笑径自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像想起什么又说,“呀!不行!我得回一趟琳琅院。” 见女儿突然变得不淡定,急急要走,杜氏一把拉住谢清豫。女儿家家的心思起身也不难猜,杜氏轻易堪破便笑:“发髻没乱,衣服好看,人很精神,不妨事。” 谢清豫怎想会心思被这般戳穿? 她脸上一红,一跺脚,恼道:“谁在乎这个了!” 杜氏像是相信了,疑惑追问:“不是因为这个,那是要回去做什么?” 回答不上来,谢清豫哼哼唧唧的说:“我不要去了,就说我病了,不好见客。” 冯嫆扶着丫鬟的站起身,闻言微微一笑,也打一句:“若是这般,说不得有人该担心了,豫儿还是一块儿过去吧,不好叫人担心的。” 谢清豫脸红得更厉害,因为冯嫆的话睁圆了眼睛。 她不满控诉:“嫂嫂,你变了!” 冯嫆一味笑着不说话。 杜氏道:“好了,都走吧,不好叫客人这么等着。” 正厅外一株高大的玉兰树开了花,浓郁花香四散。 她们到正厅外时,谢清豫听见陆至言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和缓与沉静。 陆至言说:“王爷与郡主这份的恩情,至言定铭感五内,终身不忘。” 睿王爷叹一口气:“到底是陛下开恩。” “陛下隆恩,自是如此。”陆至言道,“但陛下日前亦同我说,是看在王爷和郡主的面子对我网开一面,让我不可辜负这份心意。” 第15节 谢清豫嘴边的笑容不觉凝滞,眸光微黯又多少感到错愕。陛下为何要同陆至言说出这样的话……而他莫不是因为陛下的话,那一日才会上来茶楼见她? 只是因为这样吗? 谢清豫不清楚,陆至言是什么想法,她也不知道。 虽然没有明明白白表明过自己对他的心意,但是到后来,他意有所指说怕有人夜里会睡不着,怎么想都不会不知情。若他感知到她心意,却其实单单因为这种理由待她与旁人不同,她往后决计不会接受陆至言这样的对她好。 仆从一声通禀打断正厅里面的对话,思绪转过的谢清豫稳住心神,和杜氏、冯嫆一起走进去。陆衡、陆至言和陆云绣都站起身,他们互相见礼,再各自入座。 谢清豫心里不无沮丧,偷偷多看陆至言的心思便淡下去。她在互相见礼时粗粗看他一眼,今天似乎穿的是石青色暗竹节纹锦袍,衬得他面冠如玉,仍是能令人神魂颠倒的好儿郎。 很久之前,她曾担心过,若是帮得陆至言太多,他会不会出于感激的心思而勉强自己对她好一些?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这种方式去裹挟他的感情,也不希望他们之间变成这个样子。 陪坐在正厅,谢清豫的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远。当真该找个时,问一问清楚,她不想再这么胡乱猜测陆至言的想法了。如果他是因为那样才对她好,干脆都和他说明白,她也能趁早断掉念想,省得继续自作多情,自寻烦恼。 今天是他们上门拜访,肯定不合适说这些,也寻不到会。谢清豫虽打定主意,但不至于这样的着急。后来她陪陆云绣到花厅去喝茶,也没有说起这些,而是尽量聊一些事。 喝过两盏茶,陆云绣从袖掏出一只香囊,递给谢清豫。自己的东西,谢清豫自然一眼认得出来,是当初在青州时她留给陆云绣的。 物归原主。道谢的话恨不得说上千遍,倒只怕要惹得郡主厌烦。”陆云绣释然一笑,“那么便不说了,只是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郡主千万不要客气。” 谢清豫将香囊接过来后,不期然记起是否丢在山林里的另外一只香囊。到底是丢在了山林里,还是被陆至言捡去了呢?将香囊递给夏果,她冲陆云绣笑道:“这事儿再容易不过,一定不会客气的。” 陆云绣想着在正厅里的时候,谢清豫几乎没有看过自己弟弟,一时说:“有些话或许不太合适由我来说,不过至言从来都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是他不想做的事,那么谁都勉强不了他。”她斟酌又道,“想必经过这许多事,他应是更看得清楚吧。回翰林院之前,因甚是担心,至言曾同我说过,功名利禄虽不强求,但若是害怕退缩,进而远离官场,便会保护不了任何人。” 那一路,谢清豫对陆至言的心思,陆云绣看得很明白。哪怕她说,是因为救命之恩方才如此,可明显更多是因为这是一个让他们好接受些的理由。 此前她也问过自己弟弟,问他对郡主是不是多少有些喜欢。当时他同她说的是,假使往后他们都是这般身份,便全无意义。 如果无法恢复清白身,喜欢不喜欢都没有差别,这是陆至言的回答。他未否认,陆云绣对自己弟弟的态度有了数,但他们那时的处境,确实容不得如何,现在比起那个时候总归是好一些。 陆云绣知道不该插他们两个人的感情,该让他们自己处理,却不希望他们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她猜想谢清豫是多少听到那些话了,也许以为自己弟弟即使对她好也是碍着感激之情,在正厅里才会那个样子…… 这番话在谢清豫的眼里,来得全无缘由。她探究看向陆云绣,只见对方笑一笑,轻快转移话题说:“我打算日后在城办一家书院,准备不收束脩,教一些穷苦人家的孩童读书识字。” “真的?”谢清豫很感兴的样子,也没有追问陆云绣什么,“听起来真不错,要是办起来了,我可得去好好参观参观。” 陆云绣欢喜的声音说:“好呀。” 直到他们离开,谢清豫也没能和陆至言说上半句话。这是预料之的事,她不至于失落,然而陆云绣状似劝解的话让她禁不住深想几分,愈想又愈觉得,还是找会和陆至言把话说开的好。 直到十月,谢清豫终于等来合适的时。 又是一年的帝王冬狩出行,陆至言在随行官员之列,而谢清豫也跟随父亲、哥哥去往皇家猎苑。在围场会比在长安城自在一些,定有会单独和陆至言说话。 转眼之间已经入冬,长安城已下过几场雪,冬狩之行目的地的猎场,连绵群山更是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世界。这一路上,谢清豫都在琢磨要怎么和陆至言表明心意、要怎么制造一个合适的会。 意料之外的是,这个会比她想象来得要容易许多。 这是他们抵达猎场第二天的事情。 建和帝没有参加狩猎,但将一众臣子都打发出去。 谢清豫没有疑问跟着自己哥哥,而谢泽把陆至言拉拢过来,便成了同他们一队。 不管谢泽出于何种原因做这件事,都是谢清豫乐意看到的,否则山林这么大,她要去哪儿找他?她也不想继续耽误下去,拖拖拉拉,只怕冬狩结束都没干成事。 他们骑马往山林深处去,起初谢清豫表现得十分乖顺。待到收获颇丰,她开始任性妄为,有意无意的和自己哥哥走散。陆至言始终跟在她身后。 远离其他人后,谢清豫吩咐王府侍卫远远的跟着。她依旧骑马往前去,一直把陆至言带到一个她认为稳妥的地方,才真正停了下来。 这里有山林之间掩藏的一池湖水,因是冬日,山上格外冷,湖面已经显露结冰的迹象。两个人相继翻身下马,谢清豫迈步走向湖边,陆至言一言不发跟上。直到她停住脚步,不再往前,他才同样停下来。 在这儿,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谢清豫稳住心绪,转过身来,她看着陆至言:“我有话要同你说。” 第22章 冷风吹过,刮在脸上,有些微的刺痛感。 谢清豫鼓起勇气,一双眼睛直视陆至言的眼眸,看见他点了一下头。 陆至言颔首,谢清豫反而败下阵来似的垂下眼。 她把话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顿问:“在茶楼,为什么要给我拿两份点心?” 谢清豫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件斗篷的裙摆边缘,上面精细绣着一圈梅花。粉白花朵不问世事、永不凋零的绽放,与她此时的心境截然不同。 虽然是这么问出口的,但她想听的毫无疑问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谢清豫很快再次出声问道:“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说怕有人睡不着这样让人胡思乱想的话?” 只两个问题,足以令陆至言醒悟谢清豫究竟想同他说什么。他静静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谢清豫却不准备在这时给他开口的会,努力组织语言,自顾自把想说的一番话说下去。 “不止这些,还有别的……我一直在想这些是什么意思,可我想不明白,我怕是我自作多情,更怕你之所以这样是感念我帮过你。”谢清豫声音很轻,“你不和我明明白白说清楚,我肯定不懂的。” “在你告诉我答案之前,还有一些话,是我想告诉你的。我不太确定,也许这些话会让你觉得为难,倘若变成了那样,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这种自私。” 谢清豫此时此刻的语气异常真诚,亦带有少许怕眼前的人不认真对待的慎重。直到陆至言又一次点了头,她微微抿一抿唇,暗暗吸一口气,才真正同他表白自己的心思。 之后要说的话太过郑重,心底油然而生的一种虔诚感让谢清豫不再垂着眼,而是抬眼望向立在她面前的陆至言。开口之前心里仍有所迟疑,一旦说出口,她发现自己内心无比平静,语气也十分的和缓。 谢清豫说:“我记得第一次知道你,是十四岁那年一场诗会上。起初不经意,虽留有印象,但不曾相识,后来也一直未再见面。” “次年春闱科考,殿试结果出来,听闻状元乃是一位方才十岁的少年郎,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心里便觉得说的是你,得知姓名,果真如此。” “那天我还特地去看你了。”谢清豫低眉一笑,“看到你坐在马背上面,脑海里想起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这样的词,以为甚是相配。当时便忍不住想,多么好的一个人呀。” “后来回想起来,应该是那个时候偷偷将你放在了心底。即便没有你救过我这一回事,这一点也不会改变。只是当时以为还有时间,不必太过着急,可以想办法慢慢了解你、接近你,却忽然发生那样多事,一切都乱了套。” “说这么多,是希望你可以明白,不论我做多少事都是因为喜欢你。虽然以前我说是因为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但其实不是,哪怕没有那件事,我也会想要为你做一点什么,而我做这些也绝非奢求你的感激与回报。” 谢清豫越说越镇定,越说越平静。 往日纠缠住她的一些情绪悄然被卸下,她心情变得轻松不少。 “我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但希望你告诉我答案的时候不是特地说一些违心话。若是仅仅出于你善意的感激而想要对我好一点,当作对我的报答,那么我希望你可以明白,这种好我一点儿都不需要。” “真的,不要。”停顿半晌,谢清豫多强调一次。想说的话一股脑说出来,说完才意识到如此直白的话未免不矜持,不知要被怎样看待。 尤其陆至言不说话,周遭突然变得沉寂,叫人心里直打鼓。谢清豫有些受不住这种气氛,轻轻别开眼去:“如若那般,不告诉我也可以的,只要你往后别做同样的事让我误会。” 相对无言,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片,偶有积雪压断脆弱树枝的声响传来。没有看陆至言,自然未察觉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谢清豫一味想,二十个数,他不说话,自己真的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要是又在他面前失态怎么办? 只是她暗暗定下的二十个数的时间尚未走到半途,陆至言开口了。清寒的微风裹着他的话袭向谢清豫,她脑袋忽然之间一阵一阵的犯晕。 陆至言看向她的一双眼睛那么澄澈清亮,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他声音微哑,听来无端带着哽咽之意:“若我说更早的时候我就记得你了,你信吗?” 近乎一个刹那,谢清豫便被陆至言的眼神击。 她虽心知无力抵挡,但仍倔强不肯屈服,咬着唇低声说:“不信。” 陆至言想起那一年诗会过后,一干人在席间津津乐道谢清豫的才貌双全。言谈之间下流话是没有的,他却莫名听得烦躁,因而不多时便离席而去。 那些人习惯他那般做派,不以为意,与往日有无不同他自己最清楚。后来……她说曾特地去看他,他是知道的。楼阁之上,趴在栏杆处一身绯红衣裳的小姑娘双瞳剪水、霞明玉映,笑盈盈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道路两侧,多少年轻男子频频看向楼阁上的人?她是郡主,较之常人,身份总归非同一般,轻易便会受到瞩目,何况这般样貌与性情。只是如此情形她自己似乎浑然不觉抑或全然不在意。 陆至言叹气道:“很早之前,已经听很多人谈起过你。” 谢清豫没有抬头看他,却万分惊愕。 陆至言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一点,解释般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谢清豫轻声吐出不变的两个字:“不信。” “你去看我,我知道。你去求陛下对陆家从轻发落,我知道。你带上我离开长安是静心安排过的,没有到青州之前也知道了。你守在榻边照顾我,我知道。” 陆至言半阖了眼,缓缓说着:“你一直让人去仔细查探我父母、姐姐的消息,我知道。你怕我觉得被施舍,失了尊严,才特地说是报答救命之恩,我知道。你担心我寝食难安、身体毁损,想尽办法让我好好吃饭,我知道。” 他是在说,她为他做的事、她小心翼翼的心思,他都清楚,都明了。谢清豫听得一双眼睛热胀胀的疼,却咬唇克制地说:“不信。” 她小声质问:“你那个时候昏迷不醒,怎么会知道我照顾过你……” 陆至言静默半晌,说:“因为是你,所以知道。” 谢清豫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她慌忙将头埋得更低,注意到陆至言往前一步,忙脚乱背过身去,她哽咽着阻止:“不要看。”陆至言闻言未再往前,她掏出帕子擦掉脸上的泪痕。 好不容易止住哭意,恢复几分冷静的谢清豫意识到就此说下去,可能会迫使他向她许下承诺。她想起陆云绣先时谈起过陆至言毅然决然再次投身官场的因由,想起他认为远离是非无法保护任何人。 他还有很多想做、必须做的事情吧,哪怕彼此情意相通,有之前种种事情,他们的关系想更进一步总有些阻碍。虽然不是因为冲动导致和陆至言坦白自己的心思,但挑在这个时候和他谈论这种事,实在也不是什么好时。 “抱歉,突然和你说这些……”谢清豫转过身,懊恼情绪涌上来,她垂下眼对陆至言低声歉然道,“是我小性子了,以为你一直勉强在做那些事,自己心里觉得难受就不管不顾。” 陆至言却问:“那么,我心悦你,你现在信了吗?” “不信。”谢清豫白皙的面庞变得红扑扑的,鼻尖也泛红,“不敢信。” 陆至言陷入一片沉寂。 他太久没有说话,谢清豫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过分、太得寸进尺。 正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未及出声,她先听见陆至言的声音。他语声染上一层小孩子被误解般的委屈:“这几个月,我都好好吃饭了。” 他们从桐城回来,分别之际,在王府垂花门外,她和他说,好好吃饭。无论如何能言善辩,今时今日为向她证明心意,也单单说得出这样一句。 谢清豫心底却满溢柔情,翘一翘嘴角:“以后都好好吃饭,我才信。” 陆至言从容点头:“好。” 不好和自己哥哥走散得太久,得到陆至言这样的话,对谢清豫来说已足够。他们离开湖边,重新坐上马背,骑马往回走。又不想回去得太快,她故意走得很慢。 谢清豫后知后觉,她从自己哥哥身边走开的时候,陆至言跟在她身后,多半也是有意为之……会不会原本也有话想和她说?可惜已无从得知。 回想陆至言方才的话语,清晰感知到他有和自己一样的心意,谢清豫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她没有回头,可知道陆至言在她身后,又满心欢喜。 心酸委屈,忐忑不安,通通消失不见。 谢清豫偷偷的笑,这样好的一个陆至言,终是她天从人愿了。 第23章 谢清豫和陆至言回到宿营地,谢泽已经回来了。有护卫跟着,他不十分担心自己妹妹的安全,但注意到她两空空,以为她到别处找猎物的人自然要问上一句。 谢泽问:“豫儿,你的猎物呢,怎么空着回来?” “没有空着啊。”谢清豫眨眨眼,“我今天收获大着呢。” 第16节 谢泽见自己妹妹一脸欢喜,也笑:“大收获在哪儿呢?我怎么没有看见?” 谢清豫笑得神神秘秘:“不告诉你。” 见她不怎么想说,哪怕好奇,谢泽也没有追问到底。离吃饭还有些时间,谢清豫姑且回帐子里烤火休息。走到帐篷外,她回过头搜寻陆至言的身影。他似有所觉朝她看过来,两相对视,谢清豫冲他轻点一下头才走进去。 出发之前,谢清豫做好准备、打定主意要和陆至言摊牌。她那时没有心思想自己会得到好的回答,而是焦虑于其他的可能,一度以为他们会到此为止。 未曾想,想要从陆至言这里得到的答案真的得到了。谢清豫却不认为这是被上天眷顾和厚待,明明是彼此都未曾放弃,才能走到今天的这一步。 只是设想过他们之间的再多可能,谢清豫都没有想过会是陆至言今天告诉她的这个样子——在她将他放到心底的时候,他也有近乎相似的感受,没有办法忽视得了她的存在。 如果不是她把话说出来,陆至言是不是不准备这么早告诉她这些?陆家才刚刚得到平反,他才重新回到朝堂上没有多久的时间,而他之前受到睿王府庇护,外面知道这一件事的人不在少数……怎么看都确实不合时宜。 谢清豫抱着炉坐在小榻上,细细梳理他们的事,发觉到陆至言的难处。 如同她不希望陆至言出于感激之情而对她好,他必然不希望被认为是为报答而做出类似以身相许的事。倘使一切变成那个样子,无疑是对这份感情的一种亵渎。 得以真正确认陆至言的心意,谢清豫以为,凭着这一点,自己是等得起的。等一个彼此都认为合适的时,他们的感情总归会变得正大光明。若等不到那一天,只能说有缘无份,她唯一的奢求是能好聚好散,不要互相怨憎。 把这些想明白,谢清豫也平复了心情。她记起自己那个不知所踪的香囊,那时定是叫陆至言捡去了吧……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不过现在也没有必要拆穿。 就当是交换信物。 谢清豫擅自做主,单方面认定这么一件事。 他们在猎场一共待了十天的时间,和陆至言说过那些话之后,丢开内心纠结和谢清豫又能自然的和他搭话。毕竟当初在路上,类似的事她做得太多。 她向来知分寸,过火的事儿不会干,不至于叫人觉得他们过分亲密。何况他们见到对方时,通常有其他人在,不是谢泽也有别人,任谁都晓得收敛和矜持。 回到长安,谢清豫一日一日心情都很好。虽然依旧不能常常见到陆至言,但她开始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给他写信。有时候两天一封,有时候频繁一些,而次次都能收到他的回信。 十一月初陆续下过几场大雪,整座长安城银装素裹,浸染在寒冬的气氛之。琳琅院里,几名不怕冷小丫鬟正用积雪堆小人玩,而谢清豫坐在罗汉床上,怀里头搁着一个炉,正认认真真给陆至言写信。 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没有什么烦恼要对人倾诉,谢清豫给陆至言的信里,写的多是一些她身边发生的琐事,细细碎碎、絮絮叨叨,什么都说一说。 譬如自己嫂嫂肚子里的小娃娃会踢人,她把放上去试探过一回,惊得缩回,却有一种特别奇异的感觉。譬如自己吃到了特别好吃的羊肉火锅,把做法仔细写在信纸上,让陆至言也吩咐陆府的厨娘做来尝一尝。 今天谢清豫写给他的信里,亦无外乎是这样的内容。因为下要斟酌许久,她一封信写得很慢,时不时还停下来暖一暖、喝两口热茶,吃点儿东西。 一封信差不多要写好了的时候,谢清豫搁下,回头看一遍自己写的内容,没有什么问题,又蹙眉托腮琢磨起来最后再和陆至言说两句什么好。 春絮在旁边剥了个橘子,搁在小碟子里递到谢清豫面前:“小姐吃个橘子。” 谢清豫略点一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人却没有动。 春絮不再多说,转而帮谢清豫把茶水添满。忽而外间一阵风动,脸颊泛红的夏果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扬声道:“小姐,陆小姐方才使人送来一份请帖。” 知道夏果这是在说陆云绣,谢清豫抬起头,伸将东西接过来。瞧见夏果脸上有些受冻的样子,谢清豫说:“你歇会儿吧,去烤烤火,喝口热茶,小心受寒,要是病了就不好过了。” “哎。”夏果连声应道,“多谢小姐关心。” 她退出去,谢清豫打开请帖,粗粗扫一遍,又看了一遍才合上,不觉微笑。 陆云绣提过一次,说自己想开书院,这份请帖便与此有关。她的书院成了,特地邀请谢清豫过去参观,也是她们当初约定好的事。除此之外那天陆至言极有可能会露面,他们便能见到了。 冬狩之行结束回到长安,信写了不少,但谢清豫只见过陆至言一次。算起来,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可有陆云绣这份请帖,她要和他见面不会太远。 把请帖递给春絮让她小心收好,谢清豫略略思索,重新提,把今天给陆至言的这封信做一个最后的收尾。她在信里写—— “话说此处,令姐请帖恰至。 十一月十五日,望于书院得与君相见。 此心期期。” 信的末尾,谢清豫如往常般署下青青二字。 待墨干后,不假于人,她将信纸小心的折好,仔细放到信封里面,又亲自封好边缘,检查两遍才交到春絮的里。无需特别交待,春絮直接出去找周辛递信。 陆云绣的书院位置不算偏僻,亦不在城繁华之处。 十一月十五这一天,谢清豫乘马车出门,赴陆云绣迟来的邀约。 一路畅通寻到地方,从稳稳停住的马车上下来,谢清豫甫一抬头,便见门额上书“九思书院”四个飘逸大字。她正猜想是否取“君子有九思”之意,陆云绣已从书院里面走出来了。 和谢清豫行一个礼,陆云绣笑道:“郡主一至,九思蓬荜生辉。” “取笑我呢?”谢清豫也笑。 侧眸示意夏果递上贺礼,谢清豫与陆云绣说道,“到底是大好的事情,是以备下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是恭贺书院办起来了的,务必收下,不要推辞。” “那是要谢过郡主的美意了。” 陆云绣脸上仍是笑,没有拒绝,便有丫鬟上前从夏果里把贺礼恭敬接过。 书院是由一个二进的院子改造而成的,环境十分优雅。陆云绣说,待出得春节才会收孩童进来,是以现今书院没有其他人在,处处透露静谧之意。 谢清豫跟在陆云绣身后将书院逛过一遍,而后转到厅子里坐下喝茶吃点心。一盏茶喝罢,仍旧不见陆至言踪影,她心里不由犯起嘀咕。 她先时在信里面写期待今天和他见面,他也在回信里和她一声好。偏偏来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到人,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不成? 心里这般想,谢清豫没有直接问陆云绣关于陆至言的事,而是不经意般说:“本以为会见到不少的人,怎竟似只我一个?今日再无其他人来么?” “旁人倒不曾请。”陆云绣笑一笑道,“却也不单单郡主一个人。至言今日原是要过来的,但早晨似乎有什么事被请出了门,大约多少要推迟一些才能到了。” 当真是有事耽搁了……谢清豫点一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她变得安心,又问起陆云绣书院别的事情。两个人说到后来,反倒讨论许多乱八糟的东西。 谢清豫提议或可找绣娘来教一教年纪稍大的小姑娘女红,毕竟绣品或者首饰簪子都可以换些银钱。若学得好,不失一门傍身的艺,对这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儿无疑是好事。 陆云绣觉得这个建议很不错,立刻使人拿来纸记下来,还和谢清豫细细研究要如何顺利施行下去。两个人一时相谈正欢,陆至言姗姗来迟。 谢清豫原本正低头看陆云绣写字,感觉到有人进来,抬头去看,便瞧见陆至言缓步走进厅子里。他看一看她,又看陆云绣,解释般开口。 陆至言说:“商议完事情便即刻赶过来了,顺路买了些新出炉的点心。” “既是临时有事也无法。”陆云绣搁下温和说道。 陆至言一颔首,这才重新看向谢清豫:“不知郡主几时到的?” “是过来一阵子了。”谢清豫也学他平静的语气,“还以为陆大人要不得空。” 这话有几分挑衅,是说以为他要失言。 陆至言眉眼不动,意有所指:“若不来,定有人要责怪于我了。” 陆云绣像没听明白他们的你来我往,笑道:“当真是亲弟弟,这样说胡话。有事不得空,非你所愿,我哪儿会因为这样便责怪你?总不会还有别人。” 感觉被他们姐弟合起伙欺负了的谢清豫,默默不想说话。 陆至言见她脸上些许羞窘的表情,嘴角弯一弯:“说不得当真有那么个别人。” 第24章 书院日后是要开伙的,因而厨房收拾得妥妥帖帖。今日邀请谢清豫过来,陆云绣亦早早使人买回来新鲜食材。午的时候,她留谢清豫一起用午饭。 和陆至言坐在一起用饭是太久以前的事,脑海里回忆奔涌,谢清豫今时今日的心情却与过去截然不同。她笑嘻嘻坐在陆至言对面,全然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一样一样吃食被丫鬟端上桌,菜式看得出来是陆云绣精心安排过的。谢清豫原是客随主便,并不挑剔,可被特别照顾口味,一顿饭自然是用得格外满足。 这其有一道土鸡煲,取的是整鸡,筷子一下却是骨肉四散,至少炖得两个时辰才有这般效果。砂锅底部,另外提前放入洗净的菌子、黄豆、猪龙骨和鸡肉一起炖煮,使得这道菜的汤汁格外鲜美。 用罢午饭,丫鬟撤下碗碟,送上热茶与点心果品。一盏茶尚未喝完,有丫鬟进来同陆云绣耳语两句,她便站起身来,说是有事须得离开一会儿,请谢清豫自便。 谢清豫和陆至言齐齐望着陆云绣走出去,又齐齐收回视线,互相对望一眼。忽然剩下他们两个,一时又都没有说话,便有丝丝缕缕暧昧气氛悄然弥散。 定一定心神,谢清豫小声问:“书院的名字是你取的吗?” 陆至言轻点一下头,承认了。 谢清豫笑:“君子有九思,这一段我小时候也背过的。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细想一想这段话的含义,她道:“很像你。” 陆至言出声否认,语气却十分温和:“此乃圣人之言,焉有像我的道理。” “本末倒置?”谢清豫眉眼弯弯,“可我只见过你是这样的。” 陆至言轻轻一笑:“郡主抬爱。” 往前因为心事重重、处境艰难,谢清豫不曾见陆至言脸上有过笑容,勿论之后那么多的事情。而今那些都远去了,时间治愈伤痕,大约才能逐渐走出来。 只是此时,谢清豫心里想的不是这些,准确来说,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因为她被陆至言淡淡笑容的样子晃了眼,禁不住近乎痴痴看着他,忘记思考也忘记说话。 陆至言被她看得微微低下头,脸上随之恢复沉稳表情。 谢清豫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看人看呆了,抿一抿唇,却不觉得不好意思。 她又看一眼陆至言,而后压低一点声音控诉道:“陆大人,你以后该多笑一笑,我看习惯了才不会在你面前失态丢脸,这事儿得你负责。” 陆至言眉心微拢,不置一词。谢清豫看他低眉,不言不语,转眼已从衣袖里掏出来个巴掌大的雕花木盒。她眼瞧陆至言把木盒搁到桌面上,又指推到她面前。 谢清豫问:“给我的?” 陆至言点一下头,几息后方才说:“收着吧。” 谢清豫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金镶碧玉镯,样式颇为精巧,看起来却应是有些年岁了。她把木盒盖上,没有马上答应收下而是问:“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是科考那一年,我同我娘亲讨来的。”提及陆夫人,陆至言声音低了点,“她走之前还记得这物件,特地交待我,若他日寻回来,仍有会便交出去。” 陆至言将话说得隐晦,谢清豫到底听明白了。 镯子该是陆家祖传的,许陆夫人当年也是从长辈里接过来,他特地去讨是不是说……想起他与她剖白心迹时说过的许多话,谢清豫止不住心颤了一下。 虽然她从未觉得喜欢他有辛苦之处,但想到他那时的心情,仍旧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心痛。美好的期盼被无情粉碎,只能在绝望之挣扎。他的这几年,恐怕实际上比她以为的还要不容易。 谢清豫低声说:“陆夫人是很温柔的人。” 大约想起陆夫人临终时的事,陆至言眼神有些飘忽,声音也透出悠远之意。 陆至言道:“她叮嘱我,不要怨憎,不要寻仇报复,要好好过日子。”他不自觉放慢语速,“还说临走前能够见到我们,已经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谢清豫叹一口气,一时不知应该怎么安慰他。 “所以,”陆至言望住谢清豫,“你不要为这些自责、伤心、难过。” 没有想到他是想宽慰她,谢清豫抬一抬眼问:“那你呢?” 陆至言和她说:“只能往前走。” 这个人,可真知道要怎么叫人心疼。谢清豫看一看陆至言,心酸楚,但怕他越说越不好受,因而看向雕花木盒问:“东西这么交出去,不怕将来后悔吗?” 陆至言默然道:“只怕收下的那个人会后悔。” 第17节 “不会的。”谢清豫动把盒子收好,冲他调皮一笑:“这事儿我说了算。” 陆云绣回来的时候,谢清豫和陆至言正对坐喝茶。她迈步进来,半是解释半是请求对谢清豫说:“工匠突然过来商量学堂正要挂的牌匾的事,如今尚未题字,不知郡主可否赐字一幅?” “只怕要献丑,叫学生们笑话。”谢清豫迟疑。 陆云绣一笑:“郡主写得一好字,我曾听许多人说起,今日也不得见么?” 说到这个地步,一再推辞便不好了,谢清豫唯有点头答应下来。迟疑不是觉得自己墨宝贵,而是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怕耽误别人的正经事。 丫鬟送来纸墨砚,谢清豫暗自思索写一句什么比较合适,一个不留神,陆至言已走向了长案。他从丫鬟里把墨锭拿过来,让她们退下,而后神色自如的帮她研起磨。 宣纸在案上齐整的铺开,见陆云绣没有任何不高兴,谢清豫这才安心享受陆至言的这份难得的小意。陆至言递过来,谢清豫伸接了,问:“就写一个温良恭俭让好不好?” 见陆至言点一点头,谢清豫看向陆云绣征询意见,等到陆云绣也点了头,她才真正酝酿起来。动之后,她写得极认真,一心一意的,又下有力,一幅字写出来便是铁画银钩、赏心悦目。 其实有陆至言和陆云绣在旁边看着,尤其是陆至言在,谢清豫多少紧张。还好这种紧张不至于让她脚发颤、不知所措,没有给自己增加一次丢脸的经历。 写罢谢清豫去看陆至言,得到他肯定的眼神,便笑了。陆云绣捧场的连连夸赞,倒让她有些心虚。之后陆云绣又有事情姑且走开,留他们两个自便。 得陆云绣吩咐的丫鬟端着铜盆进来,服侍谢清豫和陆至言用热水净了。 陆至言忽而说:“到外面走一走吧。” 谢清豫要到外面去,春絮和夏果一个递上斗篷,一个递过炉。 等到把自己裹严实一些,她才走到外面。 陆至言站在廊下等她,听见脚步声回头说:“下雪了。” 谢清豫闻言朝庭院里看过去,见雪花扑簌簌飘落,却问:“你会不会冷?” 陆至言说:“不碍事。” “那我们走吧。”谢清豫语气轻快,隐隐的兴奋,先行抬脚走出去。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或话要说,陆至言是想和她两个人随便走一走。此外,因之前一直不得空,他还没好好看过这处书院,今天过来了,也想四处看一看。 雪只下了一小会便停了,书院里小径交错,他们走得很随意,称不上漫无目的却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地。谢清豫看没穿斗篷的陆至言总像有些冷,终于没忍住把炉塞给他。 她问:“帮我拿一会儿好吗?” 当然只是找个借口,陆至言扭头看着她说:“我不冷,你别冻着了。” 谢清豫笑一笑:“我也不冷。” 话音方落,未免陆至言把炉塞回来,她径自朝不远处两株红梅快步走过去。 一直走到梅树前,谢清豫停下脚步转过身。她看向紧跟在她身后的陆至言,眨一眨眼问:“我有些好奇,办这书院是你的主意还是云绣姐姐的主意?” “有事情做、不整天闷在府里,才不容易胡思乱想。”陆至言说,“回长安以后听过她身边的丫鬟说起,夜里时常梦魇,十分惊恐的样子,像有什么叫人极为害怕的东西。” 谢清豫一愣,不确定问:“是因为……” 陆至言轻点一点头,肯定她的猜测:“大概那时便是晓得了。” 把陆云绣从青州接到周辛祖宅之后,他们曾请名医替她诊脉。那位大夫说过,陆云绣的身子内里毁损,往后恐怕不能生育,此外的皮肉伤没有大碍。 当时那种情况,不可能把这些告诉陆云绣,谢清豫叫人瞒下来。虽然事情瞒着陆云绣,但没有刻意瞒陆至言,毕竟他们是姐弟,陆家应该有个知情人才好。 “后来找过不少大夫诊治,都说束无策。”陆至言皱一皱眉,“其实她往后身体康健、平平安安,这也算不得什么,但这样的事大概不容易想开。” “你是对的。”谢清豫说,“不该叫这样的事情束缚住。往后在书院里多和孩子们相处,或许能快点走出来……不过也不必早早放弃,兴许日后能碰到能医治的大夫,我也会帮忙留心的。” 陆至言低下头看她莹白的一张脸裹在银红斗篷的风帽下,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殷殷切切望着她,心里便有一种被安抚的感觉。好像再难的事,都变得不那么难了。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很久之前,已然存在于他的心底。 没有说谢谢,陆至言点了下头:“好。” 第25章 十二月一至,谢清豫便觉得年节近在眼前。 首先是腊月初八,晨起一碗腊八粥。大米、紫米、薏仁与红豆、芸豆并花生、莲子、栗子、杏仁、桂圆熬煮至软糯浓稠,起锅之前方才添入砂糖,起锅之后还要撒上些葡萄干和白果干。如此便是她一贯的口味。 再则,各处庄子上的人陆陆续续同往年那般送来许多年礼。从腊肉、腊肠、火腿到糖刀、糖耳朵、蜜麻花,再到鲜板栗、橘子、柚子、野山猪、野山鸡、獐子都不会少了。 除此之外,宫里头免不了也有些赏赐。燕窝鱼翅、雪蛤海参、竹荪象拔,及至新进贡的茶叶、丝绸、香料等一应好物都使宫人送至睿王府。因为皇帝陛下素来待睿王府不薄,这些便也见怪不怪。 如此被新年将近的气氛一日又一日充斥着,转眼已是小年。谢清豫帮着自己的娘亲、睿王妃杜氏剪窗花。打从十岁起,小年这天,她便会帮杜氏做这件事。冯嫆嫁进王府之后变成她们个,不过今年情况又不一样。 杜氏十分巧,谢清豫随她,亦剪得一漂亮的窗花。这会儿她坐在杜氏房的罗汉床一侧,低着头一面剪纸一面说:“娘,我听我院子里的丫头说,最近城里出现了不少外族人。” 年底年关之际,有小国使者到长安来与大晋的皇帝陛下朝贺并不稀罕。只是,往年不曾会叫百姓觉得有许多外族人出现,谢清豫禁不住好奇今年是否有些不同。 杜氏道:“多半是南诏国的人。前两日听王爷说起过,南诏此次派了上百人前来长安,也带了许多奇珍异宝上贡朝廷,陛下似乎挺高兴的。” 谢清豫势微顿,抬起头来问:“是那个南诏?” 杜氏轻点了点头,又道:“说来南诏上次派人来长安,应是你十二岁那年了。” 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 谢清豫也记得,她十岁那年,南诏国内部发生过一些动荡。后来新帝即位,便一直未如过去那般派人到长安来面君,大晋倒似乎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南诏今年忽然这样大阵仗,可谓一反常态。也不知是这一位新帝发现南诏应和大晋交好方为上策,还是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因由。 追溯起来,南诏和大晋从前关系颇为恶劣,不过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谢清豫甚至尚未出生。据说南诏虽为小国,但将士个个骁勇善战,是以大晋当年为驯服他们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后来两国便友好相处至今。 心里想着这些,谢清豫冲杜氏笑笑:“娘是不是觉得,转眼我都这样大了?” 杜氏也笑,“新年一过便是十八,难道还当小孩子?” 谢清豫佯作严肃挑一挑眉,不同意道:“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哪怕我长到四十八岁、五十八岁,也还是您的女儿啊。这样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更改。” “好。”杜氏想说到她五十八岁,自己恐怕已经是入土的人了,只喜庆的日子不好说这些,一时间改口道,“豫儿说得对,谁叫我是你娘呢?” 帮杜氏剪完窗花便是下午了,原本杜氏准备留她到用晚膳,谢清豫想回去,她没有拦也没有问她急着回去做什么。于谢清豫而言,不说杜氏没有问,哪怕问了,她一样不好意思直说是在等陆至言的回信。 谢清豫昨天给陆至言写过一封信,按照往日他回信的习惯来看,今天定是能有消息的。今天一早起来,她过来杜氏这儿用的早膳,之后几乎一呆一整天,也许那信已经到了。 回到琳琅院不过一刻钟时间,夏果便揣着陆至言的信进来。谢清豫看到信封上陆至言熟悉的字迹,心里变得安定,这才不紧不慢动小心拆开陆至言的回信。 因为陆至言在信里和她问小年好,谢清豫自然想要回他一声好,何况他说在末尾特别写上一句新年见,怎么看都是想她回信的意思。 从杜氏那儿回来得迟,悄然之间外面已是夕阳西斜。还得回去用晚膳,不能叫爹娘等她,时间也就不太多,谢清豫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慢悠悠的和他絮叨。 吩咐丫鬟快些准备纸墨砚,之后写得四五句,将想说的话都说明白,谢清豫便干脆的停。封好信封前,她往里面放进去一副自己亲剪的窗花,是羊开泰样式,也是她对陆至言的新年祝福。 让夏果把信递出去,谢清豫换过一身衣服,见外面天暗下来,匆匆忙忙又回了杜氏那儿。陆至言说新年见,那是必定要见的了,她心里生出无限期待。 小年一过,又下过一场雪,除夕期然而至。 大年十这一天,谢清豫起得比平常要早一些,帮着杜氏做事。 一年一顿的年夜饭自然格外重视,也须得做许多的准备。天还未亮,睿王府上上下下已经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待到下午,府处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都是新年欢喜气氛。 虽说到得新年,谢清豫便是十八岁了,但不论爹娘、哥哥嫂嫂,新年礼物、压岁荷包一样都没有少给她的准备。她的小房也得以又添上一。 礼尚往来,谢清豫给自己的家人专门提前备下新年贺礼,谁也不落一一送上。包括冯嫆肚子里还未出世、不知是侄子还是侄女的小娃娃,她同样没有忘记准备。 一家人一顿年夜饭吃得其乐融融,正聊到晚点儿不好叫冯嫆去看放烟火时,管家快步行至膳厅外,恭恭敬敬的禀报:“王爷、王妃,有客到,陆大人一家上门拜年来了。” 已是除夕夜,来拜年并不无可,或不得空,提早拜年的情况也是有的。然而谢清豫没有想到陆至言说的新年见是这么一个新年见。她还以为恐怕得迟一些,或是要上元附近才能见到他。 睿王吩咐管家把人请进来,谢清豫摸一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微微而笑。管家去了不多时,陆衡、陆至言、陆云绣便到得膳厅。睿王请他们入座,睿王妃也一迭声吩咐下去命人添几幅碗筷茶具。 谢清豫坐在杜氏身旁,悄悄朝一身黛色衣袍的陆至言看过去一眼。通常新年是会比平时穿得华丽,不过他们想来是因肖氏年去世而仍旧做平常打扮,在除夕这样的日子反而显得素净。 陆衡与谢骁寒暄的声音响在耳边,杜氏、冯嫆招呼起陆云绣,而谢泽与陆至言低声交谈起来。谢清豫正准备收回视线,不妨陆至言抬眼,朝她望过来。她立刻冲他眨眼,示意自己知道,而后嘴角弯弯,扭头与陆云绣说起话。 第26章 陆家今日早早上门恭贺新年,一来是因对睿王府心怀感恩,二来,从谢泽和陆至言的交谈之,谢清豫得知陆至言春节这一段时间大约挪不出空。 皇帝陛下亲自指派的他节后陪同南诏使者游览长安,哪怕仍有其他官员一道,但他必定无暇于其他事宜。新年若要见、要早点儿见,除夕夜不得不说正正合适。 陆衡父子人过府拜年的时候,谢清豫他们一顿年夜饭已吃得差不多了。此时两家人一起喝过两盏热茶,外面已陆陆续续、远远近近响起放烟花的响动。 杜氏听得一会,搁下茶盏,握住谢清豫的道:“豫儿,和陆小姐一起去外面看烟花吧。府里头也备下了一些,若是你们想自己放,吩咐管家一声便是。” 总不能说自己想留在这里看陆至言。 谢清豫微笑点一点头,应得杜氏一声好,和陆云绣一道起身走出膳厅。 从暖融融的屋子里走出来,越感觉到外面的一阵一阵的冷意。谢清豫和陆云绣都穿上斗篷,丫鬟也适时递上炉,把两个人都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她们并排沿长廊去往王府的后花园,长廊两侧、外面院子里都是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罩子上贴着的一个一个春字闪闪发亮。夜幕被绚烂明亮的烟火击碎,那样响亮的动静亦是久久不消。 谢清豫温声问陆云绣:“书院的事应是都妥当了吧?” “嗯,不要紧。”陆云绣说,“毕竟上元一过便该上课了,也招了一些学生。” 想起和谢清豫讨论过可以教孩子们一些傍身艺,陆云绣又说:“之前不是想过要不要教女红之类么?后来仔细想想,或许可以让他们先读书识字,若有兴、愿意好好学,再请人来教也不迟。有好心的绣娘说过,需要便可找她。” 谢清豫笑着感慨:“真周道呐。” “过奖。”陆云绣微微叹气,“其实知道这样很任性,所以想做得更好一些。” 谢清豫说:“若这样是任性,那么多一些任性的人,不知多少人受益。” 陆云绣不好意思的回:“是在往外面白送银子呀。” 谢清豫不赞同道:“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单单用银子来衡量?” 陆云绣笑:“至言说过和郡主一样的话。” 好像是在说他们有默契。 谢清豫心一甜,脸上笑笑道:“因为本便是这么个道理。” “这样多银子花出去,总有些过意不去。”陆云绣说:“可至言说良田、庄子、铺子都回来了,这些银钱还是拿得出来的,让我安心即可。” 虽然这种想法有些老旧,但陆云绣想说自己弟弟而今尚未成家,往后自有许多需要银子的地方。当着谢清豫的面,又是不好说出口,唯有将这般想法藏在心里。 谢清豫不知陆云绣心所想,却记得陆至言年前曾同她说过的,只要陆云绣能健康、平安、开心就好。因而,她与陆云绣说:“大概比起这些身外之物,更希望你可以过得高兴、生活觉得满足。” 之前在廊下时,谢清豫已吩咐下去准备烟花。是以她与陆云绣到得王府后花园,需要准备的,底下的人一应都准备妥当,一贯做事没有半点儿怠慢。 第18节 小厮开始点烟花以后,谢清豫和陆云绣随之停止了交谈。腾空而起的一朵一朵焰火在漆黑的天幕不停炸裂,转瞬又纷纷如雨飘落消失在半空,叫人再难寻踪迹。 却是这样昙花一现、稍纵即逝的美丽,编织成寒寒冬夜里的一场火树银花。待放完焰火,周遭无端有种繁华热闹过来的冷寂感,花园里,只剩下不远处绿萼梅花的幽幽冷香依旧。 两个人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不过揣着炉又严严实实裹上斗篷,谢清豫不怎么觉得冷,却顾及陆云绣,转头问她:“冷吗?要不要回去?” 陆云绣正要回答,她们都注意到有人走过来,一时间齐齐看过去,发现是陆至言和谢泽。谢清豫看看自己的哥哥,再看看陆至言,笑道:“恐怕是来得迟了。” “不妨事。”谢泽一笑,“是来寻你们的。” 谢清豫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忍不住问:“这便要走了么?” 陆至言望向她道:“家父道天色已晚,不好继续叨扰,是准备家去了。” “这样……”确定当真要走,谢清豫不无失落。 陆至言拱朝她与谢泽一拜下去,声音平稳道:“世子、郡主,改日再会。” 谢泽颔首:“好,改日再会。” 谢清豫和谢泽一起送他们到垂花门外,陆衡正巧也由管家送出来。垂花门外马车早早的候着,两相一碰面,谁也无须多等便一齐上得马车,陆衡人就此离开睿王府,回陆府去。 惦记陆至言那句改日再会,和谢泽一道往回走的时候,谢清豫尽量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问他:“哥哥方才同陆公子说改日见,怎么听着像是有约?” “倒是真的有。”谢泽一本正经回答。 谢清豫不由得挑眉,继而有些眼巴巴的望向谢泽追问:“怎么一个有约法?”谢泽不遮遮掩掩,爽快帮她解惑:“陆公子说,上元节一块儿去看花灯。” 谢清豫瞬间眼睛一亮:“哥哥,我也要去!” 这样的话,分明是透过谢泽的口,说给她听的。放在以前,谢清豫多半觉得自己未免自作多情,但如今是不会了。何况以陆至言的性子,主动邀请别人多新鲜。 谢泽见自己妹妹嘴边浮现几分笑意,偏故意叹气:“你嫂子如今这般身子,到底是没办法去凑那样的热闹,可我又不能安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府……” 毕竟亲生的哥哥,打小相处的人,谢清豫再熟悉也不过。他能答应陆至言,难不成还能到那天说去不得了?必是……她轻咬了下唇,眼瞅着特意卖关子的谢泽,眼巴巴等待他把话说下去。 谢泽顿一顿,笑了一声,方才开口道:“如此这般,我想,届时唯有劳烦妹妹代我前去。待妹妹见到陆公子替我好好解释清楚,想必陆公子也会谅解。” 这是在商量事情吗?分明是在调侃她!谢清豫一面因上元节能和陆至言同游长安而高兴,一面因谢泽的戏谑而窘迫,半晌语气幽幽说道:“哥哥,你也变了。” 除夕夜里本是想守夜,可熬到半夜没熬住,谢清豫终究睡着过去。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她又早早起身,与睿王妃、世子妃一道入宫面见皇后娘娘。 此后一连数日,谢清豫或者是陪同自己爹娘走亲访友去拜年,或者是在府帮杜氏招待前来祝贺新年的女客,分外忙碌与充实。每天忙着这些事,顾不上别的。 如是到得正月初十附近,谢清豫才算变得略微清闲下来一些。正月十二,她又陪自己娘亲杜氏出门,却不是去拜年,而是到城郊的皇恩寺烧香拜佛。 每年正月,杜氏都有这个习惯,谢清豫每每陪她,亦习以为常。虽则如此,但是在遇到陆至言之前,她不曾信过这些、不曾求过姻缘,在遇到陆至言之后,便更没有这般想法。 听闻皇恩寺数百年来始终香火鼎盛,勿论新年的喜庆日子。杜氏要与寺里的高僧讨教禅道,谢清豫陪杜氏到禅房去,因是有丫鬟婆子陪同,没有什么不放心,之后她自己和春絮、夏果四处随便转一转,周辛也跟在她们身后。 寺庙檀香的气息异常厚重,尤其是大雄宝殿内外。不信神佛的谢清豫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看着殿内众多善男信女对一尊尊塑金佛像顶礼膜拜。 众生虔诚,谢清豫却不好奇他们为何如此,而更多的感到自己的散漫与不诚心。于此情此景之下,恍然生出一种亵渎了旁人信仰之感。于是,她没有在庙过多停留,很快往外面走去。 寺庙内人来人往,寺庙外亦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两排高大的菩提树,在冬日里依然翠绿茂盛一如往昔。树下有不少小摊,是摊贩趁着正月里香客众多,特地到这儿来做些生意,便是算命先生的桌案前也比平素热闹不少。 谢清豫闲来无事,随意走动瞧一瞧小摊小贩们叫卖的玩意。她是漫不经心,百无聊赖,是以人群之出现了几名外族男子时,几乎一下子,她便已然发觉到了。 年节之前,听底下的人说起过近来长安城常见到外族男子走动,谢清豫之前也偶然间过一两回南诏来的人,那时便留下高大壮实的印象。今天再见到,她仍有同感。 只是他们到寺庙来做什么,也不见有本朝官员陪同……一瞬以为今天可以见到陆至言,谢清豫不无高兴,却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多,转而心几分奇怪,不由多看这些人几眼。 好巧不巧的,同一刻,她撞见隐在人群的一名小偷,上动作极为迅速且干净摸走其一名外族人的钱袋。被偷钱袋的人毫无所觉,稀松平常往庙里面走去。 若是不曾见、不知情,谢清豫自然不会管,可是这会儿瞧见了,她没办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何况叫南诏觉得大晋如何恶劣也不是好事,万一届时故意拿这件事发作,不知要惹出多少的麻烦。 那小偷混在人群里想要悄悄逃走,赶在他跑掉之前,谢清豫示意周辛去追人。周辛即刻追了上去,仗着动作迅速、身好,轻易将那小偷制服,把钱袋夺回来,又在谢清豫的授意之下,寻到那名外族人还了回去。 谢清豫在远处看着,那个人直到周辛找过去,才发觉自己的钱袋不见了,一时和周辛说着什么,大约是道谢。不多会儿,周辛往回走,那个人却没有看周辛,而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仿佛穿越一重一重的人流,他的目光准确无误落到她的身上,这种感觉让谢清豫莫名的不舒服。却因为对方看过来,她看清楚这张脸,风目剑眉、神仪明秀,且气质威严,隐隐的压迫感,不似寻常人。 谢清豫感觉他遥遥冲自己笑了一下,禁不住皱眉,垂下眼去不再看。半晌,周辛折了回来,而那几名外族人也已消失在人群之,不见踪影。 “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避开人群后,谢清豫问周辛。 周辛点一点头道:“观其样貌气度,应是身份尊贵,其他人待他态度也恭敬。” “起初我走过去时,他周围那些人警惕的看向我,这般反应,显然是因为习惯于保护那个人了。”周辛细细的分析,“回来的时候,也能清楚感觉到背后有几道目光一直盯着我看。” 如若此人身份不俗……谢清豫蹙眉思索,南诏此番来了上百人,其有人故意隐藏身份,大晋官员未有所发觉不是不可能。他能这么自如行事,必然是因在南诏的地位比派来的使者更高,如此推测,对方的身份多少能猜到一些。 在皇恩寺发生的这件事,谢清豫没有和杜氏提。回到府,问得睿王在书房,她过去一趟,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自己的爹爹,又特地喊周辛过去让睿王问话。 把这件事知会过自己爹爹以后,晓得他会酌情处理,谢清豫没有多嘴,也不操这份她操不上的心。她姑且抛开这些,开始为上元与陆至言共赏花灯、同游长安一门心思的做起了准备。 谢清豫从前在书上看到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她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女子愿意在使自己感到高兴的人面前,尽力展示自己更好的一面。谁不希望心仪之人,也对自己有好印象、对自己有好感呢?甚至男子也未尝不是如此。 上元节这天,陪家人用过晚膳、吃过元宵,背负替自己哥哥向陆至言解释不能赴约缘由这一使命的谢清豫,兀自乘马车出门了,去赴这个一面之约。 为此,她让春絮和夏果提前帮她准备好了两幅面具。谢清豫想着,到时候两个人戴上面具,走在人群里更不叫人觉察身份,免去许多琐事。 长安城商铺林立的街道,浸染在上元节的喜庆与祥和,随处可见一盏一盏漂亮精致的花灯高悬,明亮的灯火照得黑夜如昼。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成为制造这份节日热闹气氛的一员。 马车停在街口,谢清豫从马车上下来,心情愉快、没有停留穿过拥挤人潮,寻到她和陆至言遇见过的那处茶楼。方才上得二楼,她一眼看到陆至言,当即微笑朝他走过去。 第27章 谢清豫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缕金遍绣海棠的绯红色羽缎斗篷下,罩着一件白底胭脂红刺绣梅花挑金线边对襟褙子,下身则是水红撒花百褶裙,脚下一双软底珍珠绣鞋,轻移莲步,裙摆下珍珠温润柔和的光泽若隐若现。 她今日穿得比平常华丽一些,因而首饰也特别挑选过,发间一支赤金蝶戏双花嵌红宝石流苏步摇格外醒目,戴赤金垂珠耳坠,手腕一只红玛瑙镯子,招招摇摇、难以忽视。 谢清豫一踏入茶楼,哪怕脸戴面具、未露真容,仍轻易惹得旁人纷纷侧目。待她上得二楼,发现陆至言的一刻,陆至言同样看见了她,立时站起身来,约莫几分自己正在此处之意。 即便没有觉得陆至言会不守信的不出现,可没有见到他之前,谢清豫心里总隐隐有种飘飘忽忽的不踏实感。直到此时与他碰面,这种感觉才消失,且转眼内心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喜悦。 往日两个人想要单独相处便无什么机会,如今其实也差不多,唯独是上元节,到底有所不同。毕竟这样一个日子,迎风待月、郎情妾意也是得到默许的。 谢清豫行至陆至言面前,抬手摘下脸上面具,笑眼盈盈的看着他。眼见他看到自己面容的一刹微微愣住,脸上被惊艳的表情转瞬而逝,眼底却温柔满溢,她止不住嘴边笑意愈浓。 陆至言今日一身紫棠色暗云纹银线滚边锦缎长袍,同色织锦缎腰封,腰间系一枚荷叶龟游玉佩,玉冠束发,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少见的明媚。 谢清豫上下打量他两眼便是心底一荡,心念转动,她压低声音,调皮开口:“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灯市,乱我心曲。陆大人,你可得要负责到底。” 《国风》里一首《小戎》,里面的一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被谢清豫特意改掉两个字,便用到陆至言身上。他是听懂了,却没有应她这番充满调侃的话。 谢清豫看着猝不及防被她言语调戏的陆至言耳垂泛红,脸上偏偏摆出一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忍住偷笑的冲动,自觉转移话题问:“等很久了吗?” 陆至言否认说:“没有,也是才刚到。” 谢清豫点了一下头问:“外面很热闹,我们现在出去?” 对于这个提议,陆至言颔首表示赞同。 谢清豫将自己为他准备好的面具递过去,笑嘻嘻道:“幸亏我早有准备,否则今晚不知得有多少小姐芳心破碎,若个个都来找你负责可怎么是好?” 这是在说当初那位对陆至言一见钟情、苦苦等待的小姐, 陆至言接过面具,不紧不慢说:“只要有的人不会夜里睡不着,都不要紧。” 将军不成被反将了一军。 谢清豫鼓一鼓脸颊,轻哼一声:“坏人。” 他们先后从茶楼里出来,脸上都戴着样式相同、一大一小的面具。负责保护谢清豫安全王府护卫均隐到暗处,不远不近跟随,却不打扰他们游玩的兴致。 或许是陆至言从前留给谢清豫的冷清印象太过深刻,谢清豫很喜欢和他一起走在热闹人群中的那种感觉,一如当初那场庙会。她希望他是鲜活的、入世的,身上可以多一些人间烟火气息。 长安城中的繁华街道人潮如虹、车水马龙,花灯之下,商贩们立于自己的小摊前笑逐颜开招呼生意,来往行人亦满面春风,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快活。 谢清豫和陆至言一面顺着人流往前,一面穿梭于摊贩中,瞧过来又看过去。偶尔也有孩童手里牵着写上福字的兔子灯,嬉笑中无忧无虑跑过,在他们身边留下一串欢声笑语。 “小的时候,我爹会帮我做兔子灯,长大以后就没有这种待遇了。不过真的帮我做了我也不好意思。”谢清豫一笑,又问陆至言,“你小时候玩这个吗?” 陆至言点了一下头:“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但后来见过一张画像。” 谢清豫好奇:“画像?” “嗯,看落款,应是五岁那年的事。”陆至言慢慢回忆着,“是在府里的小花园里面,还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手里牵的一只兔子灯……” 谢清豫问:“是陆夫人画的么?” 陆至言没有提,她却猜到了,他微笑着点一点头。 谢清豫欢喜的语气说:“我太好奇了,等以后有机会,你记得拿给我看一看。” 陆至言又点头,答应她的话。 长街的尽头有一灯轮,据说是用五万盏灯装饰而成,高耸无比,远远看来,便如一株巨大的花树。因为这一奇观,许多百姓围簇附近欣赏,他们反而避开了去,没有停留。 谢清豫和陆至言走上石拱桥,她回头问:“我们去猜灯谜好不好?” 陆至言很快颔首:“好。” 谢清豫笑:“我们比一比,若是你这个状元郎输了我,往后你就得多答应我一件事,否则便是你未兑现的那些一笔勾销。不过我很厉害的,可不要小瞧了我。” 陆至言还未答应她的话,他们头顶忽然响起一片烟花炸裂的巨大声响。周遭行人均被这阵响动吸引得驻足抬头。天幕之上,璀璨烟花有如星雨散落,不停不休,想是皇帝陛下恩典,方有此景。 桥上行人繁多,而其他人不走,谢清豫和陆至言也被堵住在这石拱桥上,有些进退不得。这般状况,谢清豫转头去看陆至言,低声问:“要不等一等?” 陆至言却摇头。谢清豫正想要问怎么了,一瞬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宽大温热的手掌握住。她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先被陆至言牵住亦步亦趋往前。 他们不十分容易的穿过人群,走下石拱桥,谢清豫乱跳的心才收敛一些。她已经偷看陆至言的背影无数眼,既因他的主动而感到羞赧,又喜欢他与自己的亲近。 只是本以为矜持的人,原来也有如此大胆、不含蓄的时候,毕竟他们现在在这样多人的地方……虽则旁人沉浸在头顶绚丽景象,并顾不上注意他们如何。 谢清豫被陆至言大胆的举动弄得脑袋晕晕乎乎,脸上傻傻笑着。什么时候,他松开她的手,她也没有注意。直到陆至言出声,思绪才勉强回拢。 陆至言问:“去猜灯谜?” 谢清豫没有应话,看一看他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红着脸点了一下头。 几处猜灯谜的地方都聚着不少人,何况对他们而言哪里都差不多。是以,最后谢清豫和陆至言便随意选中相对人少的一处地方走过去。 两个人在贴着写有灯谜纸条的一排花灯前站定。 有人已开始招呼起他们来。 谢清豫看一眼陆至言,轻抬下巴挑衅道:“陆大人,待会千万别求饶。” 陆至言微笑,好脾气的说,“是。” 花灯上贴的灯谜有难有易,除去考验反应外,也考验学识是否渊博。此外难一些的灯谜,则多半有谜格,而谜格有近二十种名目。倘若不曾钻研,光是谜格便能使人晕头转向。 第19节 谢清豫之所以自信,便因她从来不输男子的学识,且对不同的谜格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然而她很快领教到了,陆至言当年能蟾宫折桂,绝非浪得虚名。 陆至言没有小看她、故意让她,谢清豫无疑也认真对待。于是,便出现了他们两个人从善如流、淡定从容且又精准说出谜底场景。起初附近的人无不各自猜谜,到后来都变成看他们猜,也似甚为得趣。 一刻钟过去,谢清豫和陆至言仍不分伯仲。然而被这么多人围观,听到别人对陆至言的猜测与议论,混杂女子的倾慕之语,谢清豫又不怎么高兴。 她悄悄说:“再多猜一题,我们便走吧……” 陆至言看一看谢清豫,仍旧十分顺从的点头同意她的话。 随意点中的最后一道谜语,谜面是“玉门关”三个字,谜格是“求凰”。谢清豫略一思索,便望向陆至言,他也看她,眼神中带着肯定,对她点一点头,这般姿态仿佛鼓励她先一步将谜底说出口。 临到最后,是准备让她一让了。谢清豫笑笑,不客气接受他的这份心意,脱口答出“金殿锁鸳鸯”的谜底,竟然引起一片喝彩声,还得到了一盏吉祥如意花灯。 和陆至言一起离开人群,谢清豫笑语盈盈:“承让承让。虽说是你谦让,但到底这次是我赢了,所以……”她压低点声音,“陆大人,两件事哦。” 确认般的,谢清豫问他:“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陆至言嘴角微翘:“嗯。” 这样好说话反而让谢清豫觉得哪里不对了,她怕陆至言是有事,却不对她说,眉心微拢道:“为什么今天对我这么好?唔……莫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 谢清豫停下脚步,抬起头,隔着面具盯住陆至言看。 陆至言随即低下头,一双眼睛回望她,反问:“不是说要负责到底么?” 分明是在茶楼的时候她说过的话。 谢清豫自觉败下阵来,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一笑应道:“自然。” 玩闹许久,时辰已是不早,谢清豫和陆至言说笑着慢慢往回走。他们再次经过石拱桥时,行人比之前少了许多。当是时,迎面几个外族人走了过来。 谢清豫不经意一眼,觉察到一张有些许眼熟的面容。 她方才记起许是在皇恩寺见过的那个人,对方已然行至他们的面前。 明明她脸上依旧戴着面具,与他们擦身而过刹那,这个南诏来的人竟压低声音,主动留下一句:“静和郡主?”谢清豫一怔,他们已走过去,大步走下石拱桥。 第28章 皇恩寺见到这个人,他的眼神便让谢清豫觉得不舒服。 今日再见,亦是如此。 尤其是他报出她身份的举动,好像在说,哪怕她刻意的遮掩、不想为外人所知,他也不会认错。这种隐含的意思,既挑衅又高傲,更令人不自在。 但他为何能晓得她的身份……这一点终究很奇怪。谢清豫猜测着,会不会是她陪杜氏去皇恩寺那天,后来回府时被跟踪了,他们没有觉察。 这些外族人既无其他举动,他们也不好做什么。谢清豫紧拧着眉收回视线,正想开口说话,先注意到陆至言浑身散发着一种紧绷的感觉,盯住那些人背影的眼神也格外锐利。 莫名担心他要冲动,谢清豫拉一拉陆至言的衣袖:“送我回去吗?” 面容严肃的人在看向她的瞬间神色稍缓,点一点头。 “数日之前,我随娘亲去皇恩寺上香,与这个外族人见过一面。”谢清豫低声和陆至言说起先时的事,“是正好撞见他叫人偷了钱袋,我便让周辛去抓住了那小偷、把钱袋还回去,也许被跟踪了所以晓得我身份……” 陆至言反握住谢清豫的手,牵着她走下石拱桥,却仍深深蹙眉。 直到走出去数十步远,他忽而沉沉出声:“方才那个人,是南诏的三皇子。” 谢清豫有些惊讶:“南诏的三皇子?” 哪怕之前便有所感觉此人身份不俗,真的得到证实,还是叫人诧异。 “是。”陆至言微微颔首,“我曾见过他画像,时日虽长,但足以辨认。听闻其生得狼顾之相,方才见到,亦有此感。他十五岁时,便被其父夸奖足智多谋、能征善战,因而较之其他的兄弟,甚得偏爱,是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虽被认定为储君的不二人选,但不曾立储、仍为三皇子,莫不是……”谢清豫认真的想一想,挑了一个自认为委婉的说法,“其性格尚且有须得打磨之处。” 谢清豫转而又想到,既然陆至言清楚这个人的身份,皇帝陛下不会不清楚,那么自己爹爹也未必不知道。虽则知道,但消息未曾传开,说明不可张扬。 前几天估计是不好与她解释,爹爹才没有告诉她太多这些东西吧,却也让她不必过于担忧……她心想着,无可无不可问一句:“这个三皇子故意隐瞒身份,是想要做什么?” 陆至言摇头:“尚不清楚。” 谢清豫本也非要追究个答案,何况很多事是不能轻易知晓的,便点一点头。 陆至言一路将谢清豫送到王府马车之前停的街口,到这会儿放松开手。见她抬头看自己,他抬手摘下面具,又摘下谢清豫的,温声道:“上马车吧。” 谢清豫应下一声又问:“等开春了,我们一起去骑马踏青放风筝,好不好?” 陆至言点头:“应是能得空。” 谢清豫笑起来:“好。” 陆至言望住她嫣然的脸,眼眸中的欢喜,也轻轻笑开。 两个人略说了一会儿话,已经有陆府仆从牵着马匹走过来。 谢清豫正想着这么冷的天他怎么骑马,反而听见陆至言说:“送一送你。” 她一整晚都和陆至言待在一起,他们之前没有见过陆家的仆从,便说明陆至言此前便有这般打算。不论她提或不提、不论有没有发生意外,都准备送她回府去。 陆至言有这样的心思,谢清豫怎会不高兴? 她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凑到陆至言面前,笑嘻嘻说:“陆大人劳驾。” 上元之夜,谢清豫一整夜都是好梦。她梦到去年春天,她和陆至言离开长安后碰到的那位神婆一样的人物,梦里记起这个人说,她会大福大贵、会有一个疼她护她的好夫君…… 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人是陆至言。然而,在那时,她看不到今日,不知他喜欢自己,不曾想过他会牵她的手,他们可以一起去赏灯……彼时只以为希望茫茫,才听这样的话格外顺耳,当作一个好兆头,未想竟是求仁得仁。 及至翌日醒来,谢清豫心情上佳,记得陆云绣的书院今天开始上课,便吩咐夏果捎上贺礼代她去道一声恭喜。她不是不得闲,只顾及自己去了少不得耽误陆云绣做事,而初初上课想必忙碌,不打扰为好。 昨天夜里谢清豫去逛灯市回来王府,满琳琅院的人都看得出来她高兴,直至今天仍是如此。洗漱过后,春絮如往常为谢清豫梳头,发觉她始终嘴角弯弯。 春絮笑说:“小姐从昨天便很高兴啊,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还在笑呢。” 睡觉的时候都在笑?谢清豫不可置信:“我笑了吗?” 春絮轻轻点头:“嗯……大概梦里也有好事吧。” 谢清豫却觉得丢人,正色道:“没有,多半是你听错了,不信你好好想一想。” 春絮一愣,观察谢清豫的表情,小心说:“也许是奴婢粗心弄错了?” “肯定是这样。”谢清豫认真颔首,“莫要在外面胡说。”晓得她其实是不好意思,春絮抿唇笑笑:“奴婢知错了,还请小姐恕罪。” 谢清豫大大方方说:“无妨。” 用过早膳,谢清豫正准备去与睿王妃杜氏请安,再去看看自己的嫂嫂。冯嫆的肚子如今已很是圆滚滚的了,按照日子推算,应当下个月便要生产,她对此也十分关心。 然则,尚未动身,先有有小厮到琳琅院与谢清豫传话。小厮恭恭敬敬说王爷请她去书房一趟,纵然不知有什么事,她也即刻答应,而后穿上斗篷,便出了院子。 谢清豫到得睿王书房外,大约提前交待过,因而没有通传便直接请她进去。她走进书房,见只有自己爹爹在,一时问:“爹,这么早找我是有事么?” 一句话说罢,方才注意到自己父亲脸色不怎么好。 谢清豫不由又问:“怎么了?” 谢骁本是坐在书案后,因谢清豫进来而站起身。他从书案后面走出来,行至自己女儿面前,目光里有一种沉重,看得谢清豫半晌,不忍开口。 “豫儿,昨天上元宫宴上,南诏使者向陛下请求赐婚。”谢骁半闭了眼,重重的叹一口气道,“他们想要求娶的对象是你。不过,陛下不曾应允,已经回绝。” 这样的事对于谢清豫而言,既出乎意料,又难以相信。 她下意识反问:“请求陛下赐婚?我?” 谢骁点头,眉头紧锁:“因是陛下已经回绝,昨夜便不曾告诉你。只是,我仍有些担心,南诏使者突然提出这一件事,恐怕另有所图,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若他们单单提出请求赐婚,不是会多么让人觉得蹊跷的事情,而偏偏点名要求娶她便意义不同。谢清豫忽而间想起那位三皇子……此事与他大约不无关系。 史书上有大晋与南诏数次通婚的记载,皇帝陛下的后宫中,亦曾有一位南诏的公主与几位南诏进献的美人。只是多年以前,那位南诏公主便病逝了。 此时此刻,哪怕心中惊愕万分,谢清豫勉强维持得住一份镇定。她低下头,想得片刻,抬眼问自己爹爹:“假使他们一再请求赐婚,是不是陛下便可能会……” 她想问陛下是否可能会答应这桩婚事,而这个答案却叫人觉得十分浅显,几乎略略一想即可知晓。哪怕谢骁没有肯定她的想法,谢清豫心里也已有数了。 谢骁看到女儿眸光黯淡,不无心痛,正欲说话,书房外匆匆响起管家的声音。管家恭谨禀报:“王爷,皇帝陛下派魏大总管特地来接郡主进宫,轿子已经停在王府外了。” 皇帝陛下今日要见她,会是为了什么事情,根本无须多想。谢清豫看一眼自己的父亲,谢骁神色凝重与她说:“既如此,你且先进宫,回来细说。” 谢清豫先回琳琅院换过一身衣服,才坐上虽魏公公前来的软轿,往皇城去。一路被领到勤政殿外,魏公公进去回禀过建和帝,之后出来又把她领进了殿内。 如今年过半百的建和帝,身体尚属康健,精气神也不错。谢清豫进去之后,规规矩矩与他行礼请安。建和帝当下免了她的礼,吩咐奉茶,继而便挥退左右宫人。 建和帝高坐上首,笑得和蔼与谢清豫说:“豫儿,坐。” 谢清豫先行谢过恩典,捡一张椅子坐下。 睿王与建和帝虽非一母同胞,但两兄弟的关系是无人质疑的。在建和帝年轻时,登位之际,睿王全力支持、替他扫平不少障碍。而这样一层因由,可以说使得数十年来,睿王府始终是于建和帝最亲近、最看重的存在。 亦因这般缘故,谢清豫打小进宫频繁,也得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许多赏赐。在她的满月之日,皇帝陛下便一道旨意将她封为郡主,封号是为静和,此二字寓意恬静安和,是对她有美好期许。 哪怕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小时候都极少得建和帝亲自指点,谢清豫却是被他教过写字与画画的存在。来自皇帝陛下独一份的荣宠,说她但凡愿意,能随意在长安城里横着走都不夸张。 正因如此,对于可能被送去和亲这件事,谢清豫才觉得更加不敢相信。但皇帝陛下昨夜切实拒绝了南诏的请求,话似乎又不可这么说……也许是他们想得严重,事情根本不会变得他们以为的那个样子呢? 建和帝慢慢喝一口茶,微笑问:“说起来,豫儿今年可是十八岁了?” “是。”谢清豫勉力一笑,“陛下的记性真好。” “记得你小时候一点点大,还不够朕的龙案高。”建和帝轻叹一气,“这么一转眼间,朕老了,豫儿也已经这般大,都是有人想要向朕求娶你为妻的年纪了。” 发生那种事,关系到她的终身,她知道也不足为奇。听到建和帝这样的话,谢清豫没有装傻充愣,也没有应话,只一双眼睛望向上首处的人。 建和帝却话锋一转:“豫儿如今可曾有心仪之人?” 总不能说陆至言,谢清豫摇头。 建和帝笑:“当年来求朕放陆家一马,又把陆至言领到睿王府,去年还带他去桐城见他的父亲陆衡。朕还以为,你约莫是对他起了些心思,竟不是?” 这些话不是推断她对陆至言究竟为何种想法,而是明明白白在告诉她,不论是过去抑或是如今,他都事事清楚。她愈没有办法说出口,自己喜欢的人是陆至言。 谢清豫故作几分羞赧道:“怎么会……只是陆大人曾救我性命……” 建和帝脸上笑又不笑的,看不出来相信不相信她的话。 几许沉默,建和帝睨她一眼,笑问谢清豫:“你何时见过南诏的三皇子?” 谢清豫面有疑问:“南诏国的三皇子……也来长安了吗?” 如果不是陆至言提及那个人的身份,她根本不知情,是以谢清豫没有表露自己晓得这些。她顿一顿,说:“不过这一阵子,在城中确实曾碰到过南诏国的人。” 谢清豫如实将在皇恩寺的那些,以及昨夜碰到那位三皇子的事禀明建和帝。但是隐去自己昨天晚上和陆至言在一起,其后知晓那位外族人身份的部分。 第20节 建和帝沉吟中说:“豫儿,你须晓得,便是朕,也不可能事事如意。今次不知南诏何意,但倘若要危及大晋百姓安危,有一些事情,哪怕是朕,也无可奈何。” 将话说到这般的地步,谢清豫没有任何回绝的余地。 她低下头去:“豫儿明白。” 于此一刻,谢清豫猛然忆起,陆至言同他父亲、姐姐到睿王府道谢时,她在正厅外听到他谈及陛下隆恩、不可辜负心意之类的话。 那时,她因想到他对她好无非感激进而索性同他表明心意,却不曾想其中会否有一些深意。原来其实是有的,彼时她光想顾自己,忽视了,便以为没有。 皇帝陛下亲见陆至言、与他说那些话,哪怕有这些话在前面堵着,以陆至言的性格,决计不会轻易向睿王府提亲。正因喜欢,便多了软肋。 她后来想到陆至言有自己的难处,不想强迫他许下必定娶她的承诺,刻意避开任何可能存在暗示的话语。然而……无外乎徒劳罢了。 即使陆家上王府提亲,皇帝陛下也不会同意,否则便不会与他说那些话。或许陆至言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说得太多,话若摊开来说个明明白白,谁都不会好过。 对她百般顺从,是否除去喜欢她之外,对不能早日上门提亲多少补偿之意。他必定以为仍旧有机会,怎知一日百变、那些希冀轻易被打翻在地。 谢清豫感觉自己忽然顿悟,她以为是美梦成真的一切,原来不过黄粱一梦,脆弱不堪。要怎么办?脑海里闪过这一句话,却空空如也、全无半点头绪。 从勤政殿出来、乘轿辇到宫门外,又坐上王府的马车,谢清豫脑袋里满满当当装着的还是建和帝的那些话。尤其话说到最后,他反问一句,倘若战事起,难道她要看着她的父兄上阵杀敌、马革裹尸么? 谢清豫知道,不可能。她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上战场拼命,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被卷入战火。 既是身受皇恩,享受荣华富贵,便合该有可能需要做出牺牲的觉悟。纵然皇帝陛下也宽慰她,也许南诏会就此罢休、不再提起此事,谢清豫心里那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也无法消失。 心情久久无法平复,谢清豫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吩咐让马车绕长安城转。诸多心事无人可说,她需要自己先平静下来,事情还有转机,可以不先让自己娘亲、嫂嫂担心,尤其她的嫂嫂快要生产了…… 谢清豫一遍一遍暗示自己冷静,偏偏一遍一遍想起陆至言,脑子里变得越来越混乱一片。她却不想见他,至少这个时候,不想见他。 马车把长安城近乎绕了一大圈,谢清豫终于竭力强迫自己变得镇定。她回府后,没有将宫里那些话同自己父亲和盘托出,只捡部分不那么要紧的略说一说。 回到琳琅院,谢清豫身心疲惫,唯一的念头是想好好睡一觉。她梳洗过后,正吩咐丫鬟不要打搅她休息,陆至言的一封信送到她面前。 盯住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半晌,与其说不愿意,不如说她不敢看信里的内容。谢清豫从未如此刻懦弱,想要退缩。面对他的一封信,她徒然害怕起来,不敢触碰。 第29章 怜惜 陆至言的信,谢清豫没有拆,也没有回他任何消息。大约因为没有收到回信,隔天,他到王府来了,谢泽派人请她过去书房。她知道陆至言在,煎熬之中,选择了不去见他。 比起想与不想见陆至言,谢清豫更多的是感觉到心乱如麻、不知要怎么办,也不晓得见到他要说什么。这一次事情,他必然也已听闻,其中利害只比她更加清楚。 如果没有听过皇帝陛下的这些话,谢清豫或暂且可以真的安慰自己,不见得会变得那么糟糕。但既然特地派人请她进宫去,特地与她说得许多话,她明白多少是要她有所准备的意思。 真的到那一步,认真的考虑过,谢清豫发现自己不希望陆至言为她做什么。好不容易他才远离苦痛,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陆家以后还得靠他撑起来,他的家人都需要他…… 她不希望他为一件无法挽回与改变的事,去做一些无谓的牺牲。陆至言坚持来王府求见她而她没有见第三天晚上,近乎整夜辗转难眠,却让谢清豫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找回一丝平静。 只是,当她想起陆至言,想到他愿意重回朝堂,是因为觉得如若逃避退缩便无法保护任何人,又止不住觉得担心。谢清豫很担心这件事情会打击到他。 想到这些,唯独她在这个时候却不见他,谢清豫开始变得后悔。该去见一见他,和他好好的说一说、说明白。不管遇到什么事,选择逃避都无疑是最不能解决问题的下下策。 谢清豫终于想定要去见陆至言,然而边关一封急报快马加鞭送至长安,她才幡然醒悟这件事比她以为的还要严重太多。被送到建和帝面前的其实是一封战报,是南诏十万大军压境,直逼桐城,一副要大举入侵大晋的架势。 南诏使者向建和帝请求赐婚被拒只短短几日,而边关战事消息送到长安难免需要一些时日,这意味着在此之前南诏已然有所动作。那么,请求赐婚、要和大晋联姻绝非这一行人的目的。 谢清豫意识事情的严重性,不单单在于这封急报,更在于此后,南诏使者嚣张的第二次对建和帝提出赐婚的请求。这一次,仍如前一次专程点静和郡主的名号。 求娶她不是南诏三皇子本意,胁迫建和帝、胁迫大晋才是。 这是谢清豫迟迟明了的东西。 赐婚一事,建和帝如若不允,南诏可借大晋不愿与南诏交好为由挑起争端。建和帝如若允了,无异遭受南诏的威胁,被迫与南诏低头。假使南诏的三皇子在大晋出事,南诏仍能以此为借口向大晋宣战。 谢清豫隐约明白过来,这个人在长安故意隐瞒自己三皇子身份而又无惧无畏的真正缘由。他在来大晋之前或已部署好一切,无论自己届时出事、不出事,都不会影响到大局。 建和帝是不是对今日局面有所预料,谢清豫无从得知,但感觉得到,如果有和平解决的办法、避开战争,会是他所乐于看到的。假如有人需要为此牺牲,那么那个人也该懂得大局为重的道理。 面对南诏此番行径,朝堂之上,大臣们亦有不同看法与见地。 一面是南诏的一系列行径过于挑衅,区区一个小国,却完全不把大晋放在眼里,因而部分朝臣主张陈兵南诏,以扬大晋国威。 一面是南诏分明有备而来,不知究竟有何阴谋,冒然反攻,恐怕不慎陷入南诏的圈套,且战事一起必然百姓受苦,因而也有部分朝臣主张以和为贵。 除此之外,有认为两种说法都有理的、有认为该以静制动的、有既不赞成出兵也不赞成和亲的……各有各的说法,但这一部分人究竟只是少数。 面对大臣们的争论,建和帝未置一词。然而在下朝之后,他将太子谢昭喊至自己的御书房,两个人在御书房里待了足有半天时间,外面的小太监听到里面频频传来争吵的声音。 谢清豫再一次应召入宫,是在南诏使者又请求赐婚的第三日。 彼时,建和帝尚未与南诏使者任何答复。 谢清豫依旧在勤政殿见到的皇帝,却与上一次有所不同。因为这一次,建和帝躺在床榻之上,脸色不是很好,看起来像是生病了、身体抱恙。 没有见到建和帝之前,谢清豫对此全不知情。知道了,也大致能猜到约莫是顾忌南诏的人,故而将身体不适的消息压下去没有张扬,以免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谢清豫与靠着明黄色绣龙纹引枕、半坐在床榻上的建和帝见礼,免礼之后,被他招手过去。她应声行至榻前,皇帝吩咐宫人赐座。宫人迅速搬来一张玫瑰椅,她便乖顺在一旁坐下。 不久之前虎虎生威的皇帝陛下,此时脸色几分苍白,看得见的憔悴。谢清豫不过匆匆看得两眼,又垂下眼,声音很轻问:“皇伯伯身体不舒服吗?” 在谢清豫小的时候,建和帝教她喊的皇伯伯,她乖乖巧巧的喊了,并且一直喊到及笄那一年。及笄之后这几年,谢清豫很少用这个称呼,可她心里,始终是待他亲近也尊敬的。 谢清豫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皇帝陛下待她的好,她不会否认,与其他任何事都无关。 建和帝声音微哑道:“御医看过,不碍事。” 谢清豫点了一下头,一时噤声。 建和帝偏头看着他,忽然说:“豫儿,朕是真的老了,越发不如从前。” 谢清豫摇头:“陛下正当年,一点也不老。” 建和帝轻笑一声:“岁月不饶人,这几日朕在想,差不多是该服老了,这种事情也勉强不得。何况,身体确实不行了,昭儿也到这般年纪,已半点都不由朕。” “豫儿,朕或许时日无多了。”他沉沉与谢清豫道,“正所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任何一个国家的安定都来之不易。但朕终究是希望,能够将大晋好好交到昭儿的手里。” “朕可以答应你,待你出嫁南诏,睿王府会比过去更好。若你不放心陆至言,朕也可以为他物色一门好亲事。或是还有放心不下的,朕都会尽量满足。” 尽管知道不可能,谢清豫却试图动摇建和帝的心思。她微红着一双眼,看向眼前这位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几近哀求说:“皇伯伯,您是看着豫儿长大的,豫儿也敬您爱您,对不起,豫儿真的不想嫁给那个人……” “豫儿,”建和帝语气肃然,“当初,朕也可以不放过陆家。” 一句话,令谢清豫彻底低下头去,讷讷然说:“静和逾矩了,请陛下恕罪。” 建和帝眼底闪过一丝哀痛,又止不住轻咳两声,半晌缓下一口气道:“豫儿,朕明白你心里委屈。然而事到如今,朕也没有选择。希望你……日后不要怨朕。” 此时此刻,谢清豫已然什么心思都歇了。 安静的听完建和帝的话,过得好半天,她才能重新开口。 她对建和帝恳求道:“陛下,我嫂嫂快要生产了,至多半个月时间,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出生。我有些担心,可不可以,哪怕稍微晚一点儿,一点儿就行。” 如果说要求,那么她向建和帝提的要求只此一个。 其他什么都没有,也不敢有。 谢清豫担心和亲的事被冯嫆知道以后,会对她产生刺激。冯嫆如今也到了关键时候,容不得有任何意外。晚一点儿,等她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母子平安,到那个时候哪怕知道了,也总是比现在好一些。 出嫁南诏成为定数,身处事件中心的谢清豫对这件事没有想法。建和帝的一句,当初也可以不放过陆家,轻易让她彻底屈服。大概,是她太过贪心,太骄纵了。 回到王府,谢清豫先后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也和他们说把事情先瞒着冯嫆,别让她知道为好。之后,她回到琳琅院给陆至言写信。 一封信写得从未有过的简单,谢清豫只在信里说要和他见面,约在第二天。信送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便收到回复。陆至言的回信更简单,孤零零的一个好字,字迹潦草,似乎回得着急。 翌日,早朝上,建和帝应允南诏使者请求赐婚一事。 旨意既下,别无更改。 谢清豫去陆府见陆至言,像上元节那天一样,仔细的打扮过。其实没有心情,可想到以后多半不能这样见面,想给他留下一点好的记忆,还是这么做了。 到陆府时,时辰尚早,不过谢清豫顺利见到陆至言。大约他才下朝,一路匆匆赶回来,也没来得及回房换一身衣服,身上还是一袭朝服。 谢清豫好奇他穿朝服的样子很久了,这会儿更仔仔细细的看。绯色青缘衣袍衬得陆至言面庞如玉,他戴进贤冠,系银腰带,腰间佩戴黄玉与三色花锦绶,脚下一双黑色靴子,若脸色好看一些会更神采奕奕。 他们到陆府花园里的荷池旁边说话,仆从都退下了,无人打扰。天气寒冷,荷池空荡荡,连只鱼儿也不见。谢清豫看着池子,陆至言看着她,却没有出声。 “抱歉,前一阵子没有与你回信,也没有同你见面。”想要和陆至言好好说,是以谢清豫先开的口,“今天同你见面,是想和你好好说一会儿话。” 陆至言嗓音有点低,语气透着低落之意:“我以为你不见我也不回我的信,是在生我的气,因为我没有早点儿上王府提亲。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不是……”谢清豫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连忙否认,“不是这样,我没有怪你。那几天我自己有些混乱,也不知道见到你要怎么办,就没敢见你。” 陆至言微微皱眉:“不会有事的,我一定……” “不要。”他一句话尚未来得及说完,被担心他要做傻事、怕他会自毁前程乱来的谢清豫慌乱中截断,“至言,你先听我说。” 谢清豫语速很慢,语气格外认真说:“去年春天和你一起出游,回到长安和你见面、给你写信,上元节能和你一起看花灯,还有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我心里都是高兴的。我觉得,这些是我一辈子都会珍藏的记忆。” “其实从一开始,我希望的便是你能够好好的,到今天也还是这样想。虽然可能只能走到这里,但是有那么多回忆,想一想,也不错,起码比没有好一点儿。” “还记得你娘说过的话吗?她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不要忘记。你也要记得,你还有家人,还有很多人需要你,不能做傻事,让他们伤心难过。” 谢清豫见陆至言一直没有应声,禁不住朝他看过去一眼。 一眼之下,猝不及防跌入他的满目哀恸,她承受不住,唯有飞快移开眼。 谢清豫垂下眼,摸出陆至言给她那个雕花木盒。 把盒子递到他面前,她说:“想来想去,还是该把它还给你才好,不能强留。” 陆至言瞥一眼木盒,没有伸手接。 谢清豫只得说:“还记得你欠了我两件事吗?” 握住陆至言的手掌,把雕花木盒强行塞到他手心,谢清豫说:“第一件事,把它好好收着。等到以后有机会,交给一个可以好好保管它的人。” “第二件事,好好生活,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做傻事。其实我想说让你忘记我、不要想我、不要惦记,好像没有什么用,不过,要是将来遇到合适的人,不要拒绝。” 谢清豫看向陆至言,低声道:“你说过,会答应我的。” “你也说过,不会为难我。”陆至言低哑开口,“我做不到,也不会答应你。” 谢清豫听明白他语气里的倔强之意,心中抽痛。她当然知道,命运何其残忍,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他。以为一切在变好,却几乎当头棒喝让他们不得不清醒。 “不要任性。”谢清豫轻声和他说,“都会好起来的。” 陆至言眼眶泛红看着她:“你今日放弃我,我就永远不会好了。” 不放弃要怎么办?能怎么办?难道要因为她不肯嫁,让那么多人都不好过吗?何况……何况她的亲人,连同他,都被别人拿捏在手里,她不能看着大家有事啊。 谢清豫心里着急,也急红了眼,急急冲陆至言说:“我没有放弃你,我放弃我自己行不行呀?我没有办法,只想你们好好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知道,是我不好,那天不应该多管闲事,就不会被盯上,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21节 眼泪一串一串落下来,根本控制不住。 谢清豫抬手去擦,却没有用处。得知可能被要和亲南诏的时候,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甚至昨天从宫里出来,她都忍住没哭,这会儿却再也止不住。 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瞬爆发,让人喘不过气。她以为陆至言会明白她的难处,她以为他会懂她想和他好聚好散的心情,他却偏要这样让她放心不下。 满腔委屈汹涌泛滥的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过她的肩,将她抱到怀里,谢清豫想拒绝,可拒绝不了。陆至言坚硬的胸膛,陆至言的体温、陆至言身上如松如柏的气息、陆至言的心跳…… 与陆至言有关的一切,都让她如此的贪恋,如此无法抗拒。可这样温暖、这样美好的怀抱却永远不会属于她,从此都不会有机会了。 这般想法闪过脑海,谢清豫刹那清醒。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不对的事,想要离开,反而被陆至言抱得更紧,于此一刻,他的声音也响在她的耳边。 陆至言带着些许哽咽,和她说:“豫儿,对不起。”谢清豫心疼得一塌糊涂,想摇头,想说他没有对不起她,可是一味的在流泪,竟是说不出半个字。 以前,谢清豫不信命,也不信什么造化弄人、有缘无份。 今时今日,在陆至言怀里流泪的这一刻,她屈服一般的终于相信了。 也许,他们只能一起走这么一段路而已。 如今路走到尽头,便该散了,她却终究十分贪心,想多贪恋哪怕片刻的时间。 谢清豫哭到整个人都怔怔的,不知过了多久,感觉陆至言温热的手掌小心抚上她的脸颊。她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来,眼底未散尽的茫然,呆愣愣的模样。 下一瞬,又感觉他柔软的唇触碰她的脸颊。他小心翼翼帮她吻去泪痕,又吻上她的一双眼睛。他的动作如此温柔,充满爱怜,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她只顾得上闭着眼,手指紧紧揪住他的一件衣袍,因为他的怜惜,身体止不住开始发颤。恍惚之中,谢清豫感觉到陆至言重又亲吻着她的脸颊。 一个又一个吻不停落下来,几息之间,终于落在她的唇上。唇齿相触的一瞬,她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可是依旧舍不得拒绝。 那一刻,谢清豫手足无措。 唯一能够做的,唯有一双手臂更紧的抱住他。 第30章 一定 谢清豫感觉自己昏了头,竟然和他做这种事。 一个吻终于结束,她又羞又恼,红肿的一双眼气咻咻瞪向陆至言。 手臂虚虚揽在她腰肢的人略带无辜低下头看她一眼,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声音愈发沙哑磁性:“心里好受点儿没有?” 说得好像做那种事都是为了安慰她。哪怕确实不那么难受了,谢清豫也不想要承认。她便准备离开他的怀抱,带着点儿鼻音说:“叫人看见怎么办,不像话。” 觉察到她心思的陆至言却收紧手臂,不让她走。他看着谢清豫脸颊红扑扑的,耳朵也红通通,柔软的唇红艳艳,正经道:“你要信我……” 谢清豫一听就觉得他要说之前那句没说完的“一定”。她索性直接抬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要他说出口,也不要听。她仰头看陆至言,摇摇头道:“真的不要。” “我来见你之前,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你因为我有什么事,我肯定一辈子都难辞其咎,所以只要你照顾好自己、好好生活,真的就够了。” 谢清豫轻轻的吸一吸鼻子说:“我之前也想过,索性狠狠心,不要见你了,但是觉得这样不好,而且有一点儿担心,还是想要见一见你。都是意外,你宽心点,不要钻牛角尖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陆至言依旧动作很轻抚摸着她的发,没有说话。 转念之间,谢清豫想起什么事,咬了下唇,对陆至言说:“不要动。” 陆至言疑惑看向她,谢清豫却垂下眼,继而手掌探向他的胸前。于是被说了不要动的人没有乖乖的听话,而是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也阻止她进一步的动作。 谢清豫重又仰头,睁着一双眼睛望向陆至言:“让我看一看。” 他似乎懂了,随即松开她的手。 谢清豫在陆至言身上一阵摸索,不太费劲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她之前不见的那个香囊果然在他这儿。 谢清豫低着头,要把东西揣起来,口中说:“这个是我的,你早该还给我了。” “我拾到的自然是我的。”陆至言从她手里把香囊抽走又揣回身上。 谢清豫手里又变得空空荡荡,眼底迅速聚集起一汪泪。那个时候,他发现香囊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她真的不能再多想了。 “哪有这种道理。”她小声埋怨。 陆至言说:“你要回去也没什么用处,我留着,好歹是个念想。” 这一回,换谢清豫沉默不语。 陆至言微微低头,又说:“那就先借我用一用,等以后,再还给你。” 谢清豫想说,哪有什么以后,说不出口。 陆至言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低道:“还有你的银子,我等你来找我讨要。” 是在说桐城的事情,可谢清豫早忘记了。 当初写什么欠条之类的,无非怕他心里不好受、不肯接受她的帮忙才会那么做。 不过陆至言提起来这一件事,谢清豫倒是想起来别的。反正不会实现,而现在若是说出来,好像也不怕会叫谁笑话,她点一点头:“是呀,你还欠我银子呢。” “我以前还想过,要是……那你肯定还不了我的银子。也是好一笔的银钱,总不能白白的打水漂,所以我那时候想,等你没辙了,大概只能以身相许,我勉勉强强收下你,也不算太亏。结果策略失败。” 谢清豫一股脑儿说出来,没好意思去看陆至言是什么表情。 他的声音响在她头顶:“也不见得。” 不见得会以身相许,或者不见得策略失败? 谢清豫没明白,但也没追问。 “我该回去了……”谢清豫离开陆至言的怀抱,轻声细语说,“总之你好好的,不要乱来,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不管怎么样,肯定不会做傻事。” 谢清豫倔强的看着陆至言,一直在等,等他点头,等他答应自己的话。 半晌,大约不想她为难,陆至言终于点一点头。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把想说的话和他说清楚了,谢清豫心里面那一种绵长的刺痛感好似随之变淡许多。她也冲他点头,低声道:“那我走了。” 谢清豫转过身,心里刹那空空落落,使得她想快些离开。抬脚要走,迷迷糊糊想着自己这么哭一场,回去不知要不要叫自己娘亲看出来,却叫陆至言拽住胳膊。 一怔之下,她茫然回过头。 陆至言眸光沉沉看着她,说:“我送你。” 谢清豫想拒绝,却也把陆至言语气里的不容拒绝听得明白,仍旧默许了。其实也不是不乐意陆至言送,是受不了这种分别,她怕自己不小心又得要哭。 他口中的送她,是从陆家一路送回王府。 谢清豫坐在马车里面,想着陆至言一身官袍在马背上跟随左右,心中滋味难言。 再长再短的路都迟早会走到头。 陆至言一直将谢清豫送到了王府的垂花门外,而后立在马车旁,等她下来。 说不出来特别的因由,但是当谢清豫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陆至言身形挺拔、镇静站在那里,无端端有种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感觉。仿佛只是极为平常的,如同上元节他们见面,他送她回来。 谢清豫暗暗深吸一气,走到陆至言面前,努力平静的说:“谢谢。” 陆至言点一点头,语声温柔:“去吧。” 谢清豫颔首,想说让他回去注意安全,又感觉黏黏糊糊的,因而忍住了。目光扫过陆至言的胸前,看到那滩未消失的水渍把绯色衣袍染成深色,很是过意不去。 “不碍事。”陆至言忽然出声,像知道她心中所想。 谢清豫便不好说什么了。 两个人静默相对,以后不该见陆至言的思绪在脑海里越发清明,谢清豫心里又变得难受起来。说不出话,她终究转身快步走进内院,没敢回头多看他哪怕一眼。 谢清豫回到琳琅院,发现自己一双眼睛都是红肿的,便让丫鬟送冷水进来,将帕子用冷水浸湿,再绞干,拿来敷眼睛消肿。正做着这件事,得知女儿回府的睿王妃已经专程寻到琳琅院来了。 杜氏知道谢清豫去见陆至言的事,瞧见她这般模样,晓得她是哭过,心里不是不心疼。遣退丫鬟婆子,杜氏走到女儿面前,复仔细看一看,眼底满是怜惜。 “见到人了?”杜氏拿过帕子,拉着谢清豫到罗汉床上坐下来,一面细细帮她敷眼睛一面问。女儿点头,杜氏又问得一句,“好好说话了吗?” 谢清豫依旧点头:“嗯,好好的和他说了。” 杜氏半是心疼半是怜爱,摸一摸自己女儿的脑袋说:“好孩子。” 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杜氏没有非要问个究竟。在陆府发生的那些事情,谢清豫也不好意思和自己娘亲说个明明白白。母女两个默契都不多提。 过得一会,谢清豫悄悄挽住杜氏的手臂,脑袋靠过去:“娘,我想吃白糖糕了。” “好,娘去给你做。”杜氏闻言,一迭声应道。 谢清豫小时候不是很爱哭的那一类小孩子,可是偶尔也会哭闹不休,怎么哄都哄不好。有一次,正巧厨娘做了白糖糕,顺势拿来哄她,不想她真的便停住不哭。 之后若谢清豫哭闹,基本都能被一块白糖糕哄住。因为这样,杜氏还专门和那位厨娘请教了这白糖糕的做法,而小姑娘也变成只肯吃自己娘亲亲手做的了。 都是不大点儿的事情,谢清豫长大以后,这样的法子自然失去效用。何况,她小时候太爱甜食,把牙吃坏了,不用谁来帮忙,自己先乖乖忌口。 不过这会儿,莫名很想再尝一尝那个味道。杜氏出去后,谢清豫起身走进里间,走到一个小柜子前,很容易从里面找出一个匣子。 她打开看一看,里面是那张陆至言签过字的欠条。看得半晌这东西,她心想着,该等快要离开长安,交给刘叔,再让刘叔在之后帮忙送去陆府,交给他。 谢清豫记忆里面的白糖糕,既白又软,香香甜甜。今日又尝到,一口咬下去,她疑惑皱眉,下意识去问一旁的杜氏:“娘,这白糖糕怎么吃着有些发苦……” 一句话说出口之后,不等杜氏说话,谢清豫自己先回过神,是她弄错了。 她看一看杜氏,搁下筷子,低头道:“对不起。” 杜氏却似乎再也受不住。 她伸手抱住谢清豫,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失声抽泣。 虽然嫁给南诏三皇子对于她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谢清豫不想每天都哭哭啼啼的,也不想成天胡思乱想、自我折磨,便主动找一些事情做,以分散些精力。 其他不提,真的要去那么远,要准备的总是很多。这之外,她身边几个一直跟着她的丫头也得安排妥当。毕竟去到那样远的地方,还是不捎上她们为好。 谢清豫想过是不是替她们婚配了,转念想到这种事情,依她们自己的心意,她不要多加干涉比较好。故而,她只和杜氏说另外找几个机灵的丫鬟,最好是孤女,这样比较没有牵挂,大概多少会好一点。 夏果和春絮得知这件事,便是哭到谢清豫的面前。两个人对她说好一通话,话里话外无非一个意思——她们要跟在她身边,不要留在长安。 谢清豫看看哭成泪人的两个人,把春絮先撇一边,问夏果:“好,你想跟着我,那我问问,你爹娘怎么办?你弟弟怎么办?以后不知能不能见,放心得下吗?” 夏果顿时间被问住,没办法说自己放心得下。 春絮说:“小姐,我爹娘不要我了,我没关系的,夏果不行,但我可以的呀。” 她轻易抛弃自己这位战友,对谢清豫说:“而且我厨艺好,小姐爱吃的,我基本上都会做,不会做也可以学的。小姐带上我,不管去到哪儿都能吃上想吃的。” 夏果把这话听在耳中,发现和她们之前商量的不一样。 她怎么觉得自己像被出卖了呢? 第22节 谢清豫眉眼不动,对春絮说:“你这话听着,倒像是我离不开你了。” 春絮低头:“不是的,是奴婢离不开小姐……” 谢清豫沉吟中问:“过完年节,你是不是已经二十岁了?” 春絮点头:“是,小姐记性真好。” 谢清豫微微一笑:“二十岁,也该长大了,离不开谁可不行。” 春絮愣住,彻底的败下阵来。 除去忙碌于一些琐事外,谢清豫每天都会去看冯嫆,陪她在院子里走一走。她给冯嫆看自己做的小小一件的衣服,还有小鞋子、小帽子,甚至两双小鹿皮手套,全是她给未出生的小娃娃准备的。 距离见到陆至言大约过去半个月时间,一个天气十分晴朗的上午,谢清豫过来看自己的嫂嫂,陪冯嫆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冯嫆抱住自己的肚子喊起疼,说自己可能是要生了,她吓一大跳,忙喊丫鬟婆子过来。 冯嫆发动的时间在上午,谢泽才到衙署不多会儿,便火急火燎赶回来。之后守了近乎一整个白天,到傍晚时分,小婴儿终于顺利的降生了。 是一位小少爷,母子平安。 产房内外的人在听到产婆说母子平安时,均松下一口气。 谢清豫先去看过冯嫆,夸她厉害、让她好好休息,又和杜氏一起去看自己刚出生的小侄子。皮肤泛红、皱皱巴巴的小婴儿被包得很严实,她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小老鼠一样。 杜氏说刚出生的小婴儿都是这样,长大一些就会变得好看。谢清豫半信半疑的,却不由想起陆至言,想他刚出生是不是也像小老鼠……一个念头到一半,她慌忙打住了。 消息传到宫里,帝后都有贺礼送到睿王府,而谢清豫和建和帝之间那个等到冯顺利生下孩子的约定也等于达成了。于是,没过两日,一道旨意传到王府,谢清豫被封为公主,和亲的事宜随之真正提上日程。 作者有话要说:  破局的办法,我在上一章就埋好伏笔了,大家安心(托眼镜.gif 今天码字的时候,发现《山河故人》这首,也是挺合适这两个人的。 我觉得这一章挺甜的鸭,真实甜文(不 晚安。 第31章 舍不得 两国联姻是为大事,不可随意马虎。 谢清豫将以公主的身份出嫁,一切自然也比照公主的要求来,只是她不管这些。 去到南诏,再见父母亲人也变得十分艰难,有理乱七八糟事情的时间,倒不如多陪一陪自己的爹娘。抱定这样的心思,谢清豫整个人都变得沉稳许多。 建和帝的一道旨意下来,谢清豫被封为公主,远嫁南诏的事也没有疑问再瞒不住冯嫆。她迟迟才得知这件事,感受又是颇不一样,见到谢清豫更是哭成了泪人。 谢清豫听说刚刚生完孩子的人哭得多了,对眼睛十分不好。因而眼见冯嫆要哭得停不下来,她连忙从旁温声安抚劝慰,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嫂嫂止住哭意。 出发的日子定在端午之后,尚且有一点儿时间,谢清豫计算着,好歹是能等到自己侄子的百日宴。同样听说南诏会派迎亲队伍来长安,但听一听便也就此作罢。 谢泽请自己的父亲为孩子取名,谢骁便给自己的小孙儿单取一个“晖”字。小名则是谢泽和冯嫆一起决定的,因为出生在傍晚附近,于是取与“暮”谐音的一个“慕”字,叫做慕慕。 每天雷打不动的,谢清豫都要去看一看自己的侄子。还在那么小的小婴儿,隔几天好似就能发现变化,这让她觉得神奇,也觉得格外新奇。 虽然小侄儿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是睡觉,谢清豫哪怕想陪他玩也没机会,但是这么切身感受一个小生命长大,她心里莫名有种安定感。这种安定感,使得她慢慢不似最初时,夜夜梦到一身绯色衣袍的陆至言。 日子在逐渐平和中悄然走过一个月,长到满月的慕慕已经显出白胖模样,不像刚出生那会儿像只小老鼠。满月宴自然要办,不愿清闲的谢清豫帮杜氏、冯嫆一起操持且乐在其中。 宾客名单是谢清豫帮忙确认的,她在其中看到陆至言的名字。邀请陆家似乎是她哥哥谢泽的意思,按照道理,这是谢泽的客人,她不该多管。 只是,认为他们如今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也认为陆府和睿王府的关系其实没有那么亲近的谢清豫,偷偷摸摸把陆至言的名字划掉了,谁也没有告诉。 尽管如此,到她小侄子满月宴的那一天,陆至言依然出现在了睿王府,谢清豫依然见到了这个人。于是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暴露了,总不能反过来质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唯有假装什么都不清楚。 谢清豫是帮忙招待女眷,因而和陆至言不过见上一面,却未说话,他也没有特地来和她搭话。陆衡这天虽未一同前来,但陆云绣是和陆至言一起来的。 久违的和陆云绣见面,大约知道她不想谈和亲或南诏之类的事,两个人坐在花厅里面喝茶时,陆云绣没有在谢清豫面前提起那些。她们聊书院、聊小孩子,聊读书写字、聊各自小时候的趣事,相谈甚欢。 “我一直盼着你来呢。”陆云绣说,“以为你那么好奇,得空或许会来看看,却没有等到你。不过上课第一天特地让夏果送来贺礼,这么有心真的是谢谢了。” 谢清豫微笑:“原本是想去的,又怕打扰你们,后来发生一些事难免也耽搁。若是不嫌我打扰你们做事,改日一定要再去好好瞧一瞧。” 陆云绣也笑一笑说:“不打扰,随时扫榻相迎。” 谢清豫点头,答应一声。 宴席散后,谢清豫送陆云绣到垂花门外。 她们从内院出去时,一身藏青色锦袍的陆至言已经站在马车旁边等着了。 见不到人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好,一旦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她一颗心根本安定不下来。谢清豫不敢多看,怕多看上一眼,舍不得的心情也多几分,白白的煎熬。 陆至言的目光似乎长久落在她身上,谢清豫垂着眼,不太晓得。后来他们乘马车离开睿王府,谢泽在送她回琳琅院的路上忽然问:“当真话都不说了?” 明明那么一眼两眼,陆至言的身影却在她脑海里不停晃荡,挥散不去,甚至叫她想起他之前送她回府时的事。那一日分别的时候,没敢回头多看看他,她心里不是不后悔,毕竟看一眼便是要少一眼了。 乱糟糟的思绪令谢清豫心烦意乱,听到自己哥哥的话,越是觉得他明知道自己的想法还非要请陆至言来,由不得生气道:“为什么要请他来?他不见我才最好,不要这样耽误别人。” 谢泽见自己妹妹情绪不对,忙说:“哎……不是,到底是朋友。”怕她会要哭,他小心观察着谢清豫的表情,试图解释,“有喜事不好不知会。” “抱歉,我不该那样说话。”谢清豫也发觉自己语气不好,和谢泽道过谦,又认真的对他说,“但以后不要这样了,他该忘记我,早点开始新的生活。做再多这种事,也一点意义都没有。” 谢泽原本以为,他们难得见面,会是好事,却完全没想到自己妹妹已经下了这种决心,因而也晓得自己是自作主张,也越发心疼谢清豫。 他声音放低一点说:“豫儿,抱歉,以后不会了。” 谢清豫摇头,语气低落:“哥哥,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做不到心如止水。” 回到琳琅院,谢清豫让人准备热水。等到她沐浴之后,才收拾好心情,春絮脚步很轻进来,脸上有些为难之色说:“小姐,有一封信……是陆大人的……” 其实之前有一段时间,陆至言天天都会给她写信,但她一封都没有看,让周辛原原本本的退回去。差不多到七八天以前,他终于不再写,未曾想今天又有他的信送到她这里。 谢清豫低头看一看信封上属于陆至言的字迹,没有犹豫和迟疑,吩咐:“让周辛送回去。以后再有他的信,不用告诉我,全部这样处理。” 春絮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出口,答应一声便退出去。 谢清豫却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狠心一些。 不过一封信罢了,看一看又能如何? 这会儿,反而怨恨起自己心肠硬,否则她也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和陆云绣聊过书院的事后,谢清豫当真想要去看看,索性择一个日子。记得陆云绣说九思书院现今收下十八个孩童,她便吩咐底下的人提前准备好十八套一样的笔砚,顺便带过去分送给他们。 在书院帮忙教书的先生有两位,陆云绣都介绍给谢清豫。其中一位是年过半百的老秀才,另一位是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长得甚是斯文儒雅,眉目有神。 谢清豫见到他时,他手里头正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竹篮里头搁着水嫩的青菜、一条鲫鱼、两块豆腐。她掩不住好奇,陆云绣在一旁小声的解释:“许夫子每日中午都要回去给他娘亲做饭。” “曾听过不少人口口声声君子远庖厨,许夫子这样的倒是稀罕。”谢清豫笑道。 陆云绣也点头:“确实十分少见。” 谢清豫看到书院里的孩子,都是不到十岁的年纪。休息的时候,男孩女孩都个个活力十足,打打闹闹,却笑声不断,不见烦恼,大约当真很喜欢这里。 她觉得陆云绣真厉害,这么一件压根不算容易的事当真做成了。往后有这么一个寄托,哪怕身体不能调理好,想必陆云绣不会一直纠结,可以从里面走出来了。 谢清豫细细回想,表姐、表姐夫、桐桐一家很幸福,自己的哥哥嫂嫂恩爱如初,而今他们也有了慕慕,陆至言重回朝堂,陆云绣也有自己可以忙的事…… 说到底,撇开她的这一桩,其他人的日子总归是变得越来越好。 想到这些以后,谢清豫也不感到泄气了。 离去过一趟九思书院又过得几天,时值天气渐暖之际,太子谢昭派自己的近侍到睿王府请谢清豫到东宫小坐,她自然没有推辞。 谢昭比谢清豫要大上七岁,年龄虽有些差距,但辈分很亲。何况有建和帝对待睿王府的态度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想要不好也很难。只是谢昭忙碌,他们见面次数也少下去。 谢清豫本以为谢昭是有事找她,譬如关于和亲或者南诏,然而谢昭丝毫没有提到这些。他单单问一问她最近在忙什么,又问睿王和睿王妃身体好,也问起她尚没有两个月大的小侄子。 谢昭问起的这些,谢清豫一一仔细回答,分外的有耐心。 虽是这般,但她心里总觉得该是有什么事情,然而谢昭不说,她便无从得知,也猜不明白。 庭院里几株西府海棠竟早早开了花,在这乍暖还寒的春日里,透出凄美之感。谢清豫和谢昭一面赏花一面聊天,气氛竟然有一二分的闲适。她喝一口茶,听见谢昭问:“怎么瞧着瘦了许多?” 搁下茶盏的谢清豫正要答话,忽有一小太监急急迈步进来,对着谢昭和她一行礼。谢清豫正想着自己是否要回避,谢昭已经肃然问:“什么事情这么急急忙忙的?” 小太监微喘着气禀报:“殿下,陛下先时召陆大人到御书房议事,不知陆大人如何顶撞了陛下,陛下大怒,陆大人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外挨板子呢。” 谢清豫脑子里很快反应过来是在说陆至言。 她霍然起身,看一看对面坐着的谢昭,没有说话,立刻拔脚往外面快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六千呢,怎么越更越少了qaq 晚安明天见。 第32章 动摇 谢清豫赶到御书房外时,陆至言正在受刑。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气味弥散开来,他身上一件衣袍已看得到血痕,一张冷汗涔涔的脸异常苍白,嘴唇已几乎看不出血色。 饶是如此,陆至言咬牙一声也不吭,人却似意识模糊。他为何招来这祸患,谢清豫虽来不及弄个明白,但心里并非完全没有想法,只是又生气又心疼。 喝止太监的行为,不让他们继续碰陆至言,谢清豫紧抿着唇,走进御书房。未及半刻钟,她从御书房出来,直接吩咐太监取来小榻,让他们将陆至言抬上去,而后吩咐把人送到宫门外的马车上。 谢清豫送陆至言回陆府。 她在马车里,小榻旁,用帕子帮他擦身上的冷汗。 太子将她请到东宫,没有特别的事,正赶上小太监到东宫禀报陆至言受罚,谢清豫倒不觉得会这么凑巧。大约其实是……想要让她救下陆至言吧。 谢清豫看一看小塌上眉头紧皱、忍耐身上疼痛的人,不由轻叹一口气。到底是不忍心苛责,顶撞皇帝陛下他也不是第一次,这般性子若改得了便不是陆至言了。 马车走得不快,是谢清豫担心走快了颠簸弄得陆至言更疼。不过命人快些去陆府通知一声,也让他们提前将大夫请来。因而他们回到陆府的时候,陆衡、陆云绣都焦急等在府门口了。 陆府的仆从小心把陆至言从马车上抬下来,一路抬回他住的院子。他回到陆府,有家人会照顾,谢清豫知道自己其实可以离开,却放心不下,仍跟上去。 因为陆至言伤在背上,仆人把他半抬半抱放到床榻上,哪怕如何的小心,依旧弄疼他,额头看得见渗出汗来。大夫被请进来帮他查看伤势,陆衡和陆云绣满脸关切围在床榻旁边,谢清豫站在他们身后,没有上前。 大概谢清豫及时赶到御书房,陆至言受的是皮肉伤,未曾伤及筋骨,养起来稍微容易一点儿。尽管如此,他现在这般状况,也至少须得养上一个月才行。 大夫留下伤药,交待帮陆至言清理伤口和上药包扎,之后到外面去开药方。陆衡陪大夫出去,陆云绣吩咐仆从送热水帕子进来,而后她离开床榻,走到谢清豫的面前。 “他身边一直没有丫鬟伺候,又这样难受,多留一会儿陪他说说话吧。” 陆云绣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这般说道,谢清豫无法开口拒绝。 仆从送热水和帕子进来便退了出去,陆云绣取来陆至言的一套干净衣服,径自放在床头。后来她握了一下谢清豫的手也出去了,一整个房间转眼变得安静下来。 没有别的人,只剩下床榻上的陆至言和她。 第23节 谢清豫脚下步子半天才挪动,深吸一气,不甚容易走到床边。 陆云绣说陆至言身边没有丫鬟伺候,而他身上的衣服都脏了,势必要换下来,包括清理他背上的伤口、上药、包扎,这些事都得有人来做——现在等于她接手。 谢清豫低声说:“我帮你把衣服换下来,可能会疼,你稍微忍耐一下。” 陆至言没应声,可他该是听见了,手指动了动。 嘴上虽然和他那么说,但谢清豫丝毫不敢有大动作,只差没有屏住呼吸。脱掉的外裳,她搁到旁边的椅子上,里面一件中衣被鲜血染得红一块白一块的,光看一看都不忍心。 有的地方伤口和衣服因为血水黏在一处,不敢强行剥下来,谢清豫便先拿浸过热水的帕子捂一捂,再用剪子小心的把衣服剪开。等到帮陆至言脱下里衣,他只着一条小裤时,她也变得满头大汗。 骨肉匀称、肌理分明的身材,原本赏心悦目,此时的谢清豫却分毫欣赏的心思都生不出来。陆至言后背上一道一道皮肉外翻的伤口,让她几乎忍不住泪。 谢清豫咬唇压下眼泪,不让自己哭。她一面用帕子帮他清理伤口,一面观察他的表情,怕自己下手没有轻重,弄疼了他。直到换过几盆水,才算做好这件事,她又开始帮他上药。 陆至言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人一动不动,像任由她摆布的样子。谢清豫也不怎么说话,安静的帮他上药、包扎伤口。后来,她又试着帮他换上干净的衣服,除去小裤没有动以外,都问题不大。 把这些事情一一做完,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谢清豫见陆至言不出声,试探喊他两声,不得回应,以为他是睡着了,便想若不然今日暂且回去。 谢清豫正欲开口说自己该走了,床榻上的陆至言睁开眼睛。他忍着疼,动一动身子似乎想要翻身,知道他自己现在做这件事困难,她连忙伸手过去帮帮他。 陆至言侧身躺在床榻上,仍是白惨惨的一张脸,但一双眼睛落在谢清豫的身上。 他目光灼灼,叫她心里生出几分不安。 “你想喝水吗?”谢清豫试图借别的事打破这种气氛。 陆至言微微点了一下头,她松一口气,转身走到茶桌旁去帮他倒了杯茶。 因为陆至言不好起身,谢清豫坐下来喂他喝的水。之后又问他还要不要,陆至言摇头,她便准备起身去放茶杯。只是没来得及站起来,已叫一只手掌握住手臂。 谢清豫视线落在陆至言拽住自己的手上,继而望向他的脸,多少疑惑。陆至言眉头皱着,轻咳一声,低哑问:“怎么会到御书房去了?” “不是。”谢清豫把茶杯搁在一旁,稍稍用力挣脱陆至言的手掌,“太子殿下派人来王府请我过去。后来在东宫和太子殿下喝茶的时候,有小太监匆匆来禀……因而赶了过去。” 陆至言听罢她的话,沉默几息,忽然道:“你瘦了。” 三个字足以叫谢清豫心里暗暗抽气,她不见他,便是最怕要这个样子。 他的温柔体贴,他的小意关心,他对她的在乎与上心,都已然变成今时今日的她所无法承受的东西。要是贪恋这些,只怕往后她是真的不可能放得下这个人了。 谢清豫没有应陆至言的话,努力想一想才开口:“我之前和你说的话,是不是都白说了?若是你今天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你想一想陆大人,想一想你姐姐,他们很关心你也很需要你,他们都不会希望你有事。我也说过就想你好好的,别无所求。不要为难自己,让别人也难受。” 陆至言望住谢清豫的脸道:“陛下说,赐婚之事,是你的请求。” 谢清豫心里一跳,想起那时皇帝陛下确实说过可以帮陆至言物色一门好的亲事。 她没有否认,尽管她从来没有这么请求过建和帝。 陆至言却不轻不重说:“我不信。” “你不会那么做。” 陆至言语声微弱,语气格外笃定,而谢清豫一味闭口不言。 两个人相对静默片刻。 陆至言说:“豫儿,我信你,所以,你也要信我。” “不要。”谢清豫垂着眼,小声道,“别折腾,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别这样。” 好半天,陆至言开口:“说点开心的事吧。” 谢清豫眼睛望着床沿,鼻子泛酸:“我该回去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没出息,不敢和他这样独处,也不敢和他高高兴兴说话。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她一个人都可以在他面前说个不停。 谢清豫又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 陆至言没有应,而是伸过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一次,他语速缓慢,字字句句对谢清豫说:“你希望我好,我心里明白,可是豫儿,当初我活着,也是想看你好……” 陆至言声音低下去很多,一句话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悲伤,毫无征兆扑向谢清豫。她用力咬唇,竭力克制住奔涌而来的哭意,一颗心满满当当说不出的难受。 谢清豫思绪变得混乱,胡乱点一点头:“我们都要好好的。” 陆至言声音仍旧低低的说:“豫儿,你该信我。” 谢清豫心软道:“没有不信你。” “嗯……”陆至言说,“你相信我,一定,会去接你回家,带你回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清楚,大约伤口疼得太难受,他有些熬不住了。谢清豫没有抬头,一双眼睛大睁着,滚滚的泪水落下来。 陆至言昏睡过去,没有看到她流泪的样子。谢清豫匆匆擦干了泪,动作很轻从陆至言掌心抽回手来,帮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 陆云绣人就在院子里面,谢清豫和她说过几句话,之后乘马车离开陆府。回王府的路上,她脑袋都是混沌的,脑海里翻滚着陆至言最后那句话,又有哭的冲动。 他怎么能这样子?怎么好这样子? 谢清豫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生出动摇,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当真该信他…… 可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谢清豫心里没有底,总觉得,那也许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是在彼此最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的这种治愈。 ~ 今天姨妈疼又低烧,难受了一天,只码出来这么多,大家见谅 晚安qaq 第33章 事在人为 谢清豫自这一日离开陆府,一直隐忍着没有去看过他。 她再见陆至言,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 冯嫆从临近生产的两个月,再到生下慕慕之后的一个多月都几乎没有出府。她在府里确实待得闷了,索性邀上谢清豫,趁着谢泽休沐的日子,一起去骑马踏青。 清明已过,春末夏初的季节,天气凉爽宜人,十分适合出游。心知如此,可谢清豫对这种事有些提不起劲,便想要拒绝冯嫆的邀请。 但杜氏听说这件事却分外的赞同,希望女儿能出门散散心的想法没有多加掩饰。谢清豫感觉到自己娘亲担心,也意识到自己在府里闷得太久,终究是答应下来。 他们出门这天,艳阳高照、暖风徐徐,是连续数日阴雨之后的久违好天气。谢清豫和自己哥哥嫂嫂一道骑马出门,说笑中到得城郊,气氛轻松闲适。 太久没有到外面好好看看,入目皆是绿树红花、绿草茵茵,那样的生机勃勃让她恍然有种真正是到了这般时节的实感。或是因天气太好,这天成群结伴出游的人很多,城郊异常热闹。 谢清豫猝不及防见到陆至言便在这儿。彼时她坐在马背上,四处乱看,偏偏一眼在人群中发现他,眼睛都直了。幸好戴着帷帽,不至于叫人轻易发现她的失态。 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陆至言也注意到他们一行。谢清豫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微微停留,继而移开看向旁边的谢泽。仿佛因确认过身份,他走过去和不远处的陆云绣说了些什么,姐弟两个便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谢泽和冯嫆慢一拍才发现陆至言和陆云绣,也有些诧异在这里碰到他们。谢清豫已经收回视线,听到自己哥哥凑过来小声的说:“豫儿,真的是巧合,我没有和陆兄说过我们今天出门踏青的事。” 其实谢清豫没有往那个方向想,哪怕真的那么一回事,她也没关系了。因而,在谢泽解释过自己无辜之后,她点一点头:“不要紧。”这个回答,反叫谢泽眼底划过错愕。 谢清豫三人翻身下马,陆至言和陆云绣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几个人互相问好,谢泽关心的问陆至言:“陆兄身体如今可是无恙了?” 陆至言因为出言顶撞建和帝而受罚停职这件事,暗地里早已传开。 这样的事,瞒也是不可能瞒的。 谢清豫今天在这里见到他会感到惊讶,主要是在意他的身体。他当时伤成什么样子,她亲眼见过,这才过去半个月,不知他身上的伤有没有好全、是不是要紧。 “已经不碍事了。”陆至言颔首,平缓道,“多谢世子关心。” 谢清豫没有摘下帷帽,她躲在帷帽后,多观察两眼他的模样,感觉不是在逞强。 尽管陆至言脸色有点儿苍白,可是看起来精神不错,衣冠济楚,人物轩昂,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有如日月的清朗气质。那件事,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陆云绣在旁边笑说:“瞧他在府里无事可做,正巧书院的学生要来踏青,人手有些不够,便叫他一块儿来帮忙。正巧出来走一走,别是整日闷在房间里难受。” 话音方才落下,远处传来一阵孩童欢快的笑声。谢清豫朝那边看过去,看到一群男孩女孩正追逐着玩蹴鞠,个个脸上有笑,兴致高涨且活力十足。 他们往孩童的方向走过去。 谢泽和陆至言在前,陆云绣、冯嫆和谢清豫在后。 冯嫆好奇问起书院的事,陆云绣便与她细细说得起来。谢清豫在旁边安静的听她们聊天,没有插话也没有开口。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一并传入耳中。 谢泽和陆至言有意放慢脚步等她们三个,因而他们始终只保持几步的距离。哪怕谢清豫没有刻意去看他,眼角余光总晃过他的背影,以致于她脑海里不时浮现他受伤的样子。 谢清豫禁不住神游。那么严重的伤,半个月想要好透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大约是他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所以下地也不碍事,只须小心磕碰即可。 “豫儿,豫儿,要一起去放风筝吗?” 冯嫆的声音把正在乱七八糟想事的谢清豫的思绪拉回来。 陆云绣略带着探究朝她看过来一眼:“正准备带学生去放风筝,要不要一起?” 意识到自己走神,谢清豫多少不好意思。 她摘下帷帽,对陆云绣和冯嫆微微而笑,却摇摇头拒绝:“你们去吧,我想去那边坐会儿。”她看向不远处一棵树干粗壮的杏子树,示意自己想要去那里休息。 陆云绣脸上意外又不意外的表情,她轻轻叹气,没头没脑出声问:“郡主有没有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很像一个人?” 谢清豫一时不甚明白,反问:“有吗?” 陆云绣却笑笑没有说下去。 因为谢清豫这么说了,陆云绣和冯嫆都未勉强。 有丫鬟仆从在,冯嫆吩咐他们照顾好谢清豫,和谢泽、陆云绣、陆至言走开了。 错过了花开的季节,此时树上树下都不见杏花的踪影,繁茂枝叶之间倒有许多小小的果子。春絮和夏果检查过周围,又收拾妥当,谢清豫才在树荫底下坐下来。 她抱膝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孩童们嬉戏追逐玩闹,暗自琢磨陆云绣说她很像一个人这种乍听之下没有缘由的话。不到一刻钟,陆至言折回来,也没有说什么,径自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谢清豫扭头看一看他,默默收回视线,却回想起自己反问时陆云绣的表情。恍惚中,她领悟到陆云绣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说……她现在这样很像陆至言? 说得准确一点,是指曾经沉默至极、什么都藏在心里的陆至言。 第24节 有吗?谢清豫皱一皱眉,又在心里反问一句。 虽然陆至言同样在树底下坐下来,但谢清豫没有想避开的心思。他们没有交流,各自沉默中坐在那儿,但她丝毫不觉得尴尬或不自在。 记得春絮老家村口那一棵紫荆树,也记得他们在树下,两个人凑做一堆,陆至言手把手教她编草蚂蚱。那时天气比现在稍冷些,却春风和煦,花香阵阵,充满美妙的感觉。 只是一年前的事,回想起来,竟觉得久远。 谢清豫也从没有想过,他们再一次并排坐在树底下,会是现在这样一个情况。 如此看来,陆云绣一番话不无道理。 说不定,那个时候的陆至言和她此时此刻的心境相差无几。 “你背上的伤好点儿了吗?” 谢清豫一句话令陆至言侧过脸看向她,他点一点头:“在服药,不过不碍事。” 好半天,谢清豫才说:“那就好。” 陆至言又轻点一下头,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 他们坐得一阵,有两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总角小姑娘跑过来他们面前。小姑娘一人捧着一束新鲜洁白的栀子花,举到谢清豫和陆至言眼前,却又不甚确定般回头朝远处看去。 谢清豫顺着她们的视线,很容易看到用手势鼓励她们的陆云绣,姑且明白过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垂下眼看她们手里的东西,栀子花馥郁的香气钻入鼻尖。 得到鼓励的其中一个小姑娘冲谢清豫脆生生道:“小姐姐,送给你。” 另一个小姑娘也跟着对陆至言说:“小哥哥,送给你。” 谢清豫看到她们明亮的眼睛里些许不安,便笑一笑说:“谢谢。” 她伸手接过花,余光瞥见旁边的人没有动作,由不得认真看了一眼陆至言。 约莫她的这一眼起了效,陆至言伸手接过花,低声道:“谢谢。” 两个小姑娘牵着手,脸上也笑起来。 “要开心呀!” 跑开之前,她们对谢清豫和陆至言丢下了这么几个字。 小姑娘方才走开,把花拿到鼻子前嗅嗅的谢清豫面前忽然伸出来一只宽大手掌。 她眉心微动,陆至言已经把她手里那束花抽走。 谢清豫忍不住出声:“喂——” 陆至言却深深的皱眉道:“庭前佳树名栀子,试结同心寄谢娘。这么不吉利。” 是《离鸾》里面的两句。 谢清豫醒悟过来他口中的不吉利,扑哧一笑:“你倒信这个。” 从陆至言手里把花拿了回来,谢清豫将它们何为一束,随即收敛脸上笑意。 她认认真真说:“我不信的。” 陆至言一双眼睛,眸光炙热看着谢清豫。 她被看得低头,咬唇小声问:“事在人为,对不对?” 陆至言闻言,嘴角弯弯,颔首道:“对。” 谢清豫想了一下说:“那你得先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做什么。” 陆至言没有直面她的话,反问:“这是信我了?” 谢清豫说:“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陆至言听过她的话,叹一口气,无奈般道:“果然不吉利。”手里的一束栀子全部被抽走,谢清豫一愣,身旁的人已经站起身说:“埋了做花肥也罢。” 谢清豫:“……” 诶?这人如今怎么这样? 谢清豫到回府都没能从陆至言口中问出什么话来,只是感觉到,他好似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成竹在胸、格外有把握。其间缘由,她来不及想个通透,长安城里又发生一件大事。 四月廿九,一个细雨朦胧的清早,谢清豫正在陪杜氏用早膳,有丫鬟满脸惊慌闯进来。片刻之后,她们皆被突来的消息震惊了,立刻换衣服进宫去。 谢清豫在殿外守得约莫一个时辰,建和帝的近侍太监从殿内脚步匆匆出来,低声请她进去。她悄悄的看看自己的娘亲,暗自深吸一气,跟在太监身后往殿内去。 建和帝脸色惨白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绣龙纹的锦被,床榻旁围着数名严阵以待的御医。太子谢昭、皇后娘娘,此时亦在殿内。 谢清豫与他们见过礼,皇后娘娘红通通的眼,艰难维持气度,点头示意她上前。 她不由自主脚步很轻行至榻边,喊一声:“陛下……” 床榻上的躺着人手动一动,半睁开眼,哑声道:“豫儿来了。” 谢清豫连忙握住建和帝的手回答:“是,陛下。” 在谢清豫的印象中,眼前的人从来都是身体康健。哪怕先前他曾与自己说出该服老了、身体不行之类的话,她也未往心里去,更不会想他竟会这般倒下。 今日一早,她正同自己娘亲早膳时,得知建和帝在勤政殿昏倒的消息。慌忙进宫的路上,尽管说得十分隐晦,却隐约省得,情况大约很不妙。 彼时尚无实感,只是感到不可置信,但此时握着他略有些枯瘦的手掌,谢清豫才发觉这个人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高大强健。见他说话费力,她眼底泛起潮湿之意,不由怯怯喊了一声:“皇伯伯……” 从殿内出来,谢清豫眼眶泛红,心里闷堵。她难受,既为建和帝的身体状况,也为他在这个时候依然惦念着要和她说的那一句“豫儿,委屈你了”。 和亲之事她纵然不情愿,也承受一些逼迫与压力,可要说记恨这个人,是绝对没有的。说到底,她懂得他们身处的位置不同,而这个人自有他的难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场雨越下越大。 谢清豫看到外面茫茫的雨落下来,一颗心也如同被雨浇了个透。 傍晚时分,已经停雨一个多时辰,天空仍乌压压的,空气里透着几分凉意。 殿内殿外从早晨起的一种压抑的气氛有增无减。 至天将黑未黑之际。 随着太监尖利细长的声音,群臣齐齐跪拜殿外,低首痛哭的声音响彻整个皇宫。 建和二十四年,四月廿九,酉时两刻。 建和帝薨,举国大丧。 谢清豫自己说不明白,但心里清楚知道,这件事的发生对她造成一些冲击。她从未想过它会来得如此突然、急切,不给人任何准备,残酷而又无情。 按照原本的安排,端午之后,她该随和亲队伍一齐上路,离开长安,离开大晋,去到她不曾去过的南诏。皇帝陛下仙逝,却使得这个安排无法按照计划的进行。 先帝逝世,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率群臣与后宫妃嫔为先帝守灵。 谢清豫作为睿王之女、永宁公主,亦在其列。 到底国不可一日无君。七日之后,太子谢昭在群臣的拥戴之下,平稳顺利登基。待到先帝出殡,葬入皇陵,则改国号为嘉平,是为嘉平元年。 直至此时,长安城内外都十分的平静。 但在其后一个看似普通的中午,城中一条繁华街道发生的一件事传入宫中。 作者有话要说:  离鸾:比喻与配偶分开的人。 ~ 离鸾 唐彦谦 闻道离鸾思故乡,也知情愿嫁王昌。 尘埃一别杨朱路,风月三年宋玉墙。 下疾不成双点泪,断多难到九回肠。 庭前佳树名栀子,试结同心寄谢娘。 ~ dbq,我忘记了我就是传说中的g狂魔qaq 只写了这么多,说好的六千没有了,给大家发红包谢罪 第34章 梦 一个稀松平常、与往常无异的中午,两名外族人在长安城中繁华街道的一间酒楼大堂喝酒吃饭。一对以卖艺为生的父女演奏过几曲,如常笑脸与客人讨赏。 走到外族人这一桌时,本欲绕过去,却被叫住。父女两个人不得已过去,长相标致的女儿却遭外族人调戏羞辱。当是时,父亲为保护女儿挺身而出,反叫人掀翻在地,顿时吐血昏迷过去。 正巧这会儿几名府衙捕快来酒楼吃饭,见状自然上前询问情况。外族人看到官府的人出面,态度却较之前变得加更蛮横嚣张,目中无人。至此,两方冲突愈演愈烈,最终府衙捕快将这两个外族人制伏并关进大牢。 这一日,新帝谢昭得知的,便是这件事。在他得到消息的同一时间,早已恢复真实身份的三皇子亦晓得了此事。他当即入宫面见谢昭,并且要求谢昭立刻放人。 勤政殿内。 年轻新帝坐在龙案后,好脾气望向阶下的南诏三皇子。 “事情原委而今尚未查明,岂有随便放人的道理?”谢昭宽慰般道,“若这件事只是误会一场,届时自然是会放人的,还请三皇子稍安勿躁。” 南诏三皇子脸上一抹讥讽笑意:“我南诏臣民向来本分,岂会做那等事?恐怕是因遭人引诱才会不小心有了不大合适的举动,却怎么都不会是他们的错。” 瞥见谢昭脸上的不快,三皇子又笑:“陛下可要顾念两国情谊才好,这样伤和气是何必呢?何况,先皇也是希望南诏与大晋两国交好的,难道陛下非要违背先皇意愿?” 将建和帝抬出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提醒谢昭大晋和南诏准备联姻,更是提醒他南诏于两国交界处枕戈待旦的十万兵马,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会意的谢昭眼底仿佛闪过几分不甘,偏偏面上一笑道:“三皇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大晋和南诏自该和睦相处,怎会有三皇子说的那等子伤和气的事情发生?” 这样的话,多少含着妥协之意。 南诏三皇子似乎有些得意,微笑颔首:“如此甚好。” 为了表示大晋友好相待南诏的诚意,谢昭命人去将那两个被关押起来的外族人直接带到宫里,交到三皇子手上。见两个人身上有伤,他还请来太医为两人诊治,甚至吩咐备轿,后来用轿子将他们抬回的驿馆。 三皇子这一次入宫,与大晋新帝初初交手,可谓大获全胜。 他离开皇宫时,大摇大摆,十分威风。 是夜,心情极好的南诏三皇子在驿馆内,为庆祝同胞归来而摆下宴席。一众南诏来的壮年男子在驿馆膳厅、院子里喝个酩酊大醉,三三两两相携扶着回房休息。 及至后半夜,月朗风清,驿馆内处处明亮如洗。酣睡之中的众人却被一阵吵闹动静惊醒,未及反应已受钳制。眼见满院子披盔戴甲、面容肃杀的大晋将士,一时之间个个惊惶无措,心知大事不好。 谢清豫得知南诏三皇子被抓,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了。 第25节 她隐约听闻,三皇子之所以被抓是因其对皇帝陛下不敬,可这般理由…… 若是非要计较起来,谢清豫从最初便对这个南诏三皇子全无好感。他是死是活,哪怕有和亲一事横亘中间,她也不甚在意。却同样因其身份、因两国联姻,这一件事非同小可。 没有太多根据,在得知这件事时,谢清豫想到陆至言。她想起他的话,想起他的胸有成竹,亦想起新帝仍为太子殿下之时,有意让她去救陆至言。 不是不想马上去找陆至言问个明白,但他近日已重回朝堂,再则,她那么巴巴的跑过去陆家也不像一回事。谢清豫一直等到入夜,才等回来自己的父亲与哥哥。 知道他们回府,不等睿王命人去请她到书房,谢清豫已经先行过来了。在睿王的书房里面,他们谈及这几日长安发生的事——从南诏的人于城中调戏羞辱与殴打大晋百姓,到皇帝陛下命令放人,再到三皇子被抓。 “今日朝堂之上,因南诏三皇子被抓一事,吵得十分厉害。其实不仅这三皇子,包括城中其他随南诏使者前来的人,现在都被关押在了大内监牢。” 睿王面色凝重:“以张丞相为首的一派老臣认为此举会激怒南诏,势必引得两国生出战事,有违先皇陛下意愿。但陛下既已做这件事,心里自有成算,看得出来对这样的说法不以为意。” 这是可以预见的,如果会顾忌这些,那么便不会做出半夜抓人的事情。这桩事既已发生,形如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今哪怕放人,也无多少用处。 “一众将领与年轻臣子却认为,这些外族人在长安城闹事,实在欺人太甚,且嚣张至极。若是放任他们不管、不予计较,往后势必得寸进尺,恐怕更不会把大晋放在眼里。索性借此事,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谢清豫听到自己爹爹提及年轻臣子,深觉陆至言怕是跑不了的。 她轻咬一下唇,微微点头,觉得这种说法在理,而且多半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先皇仍在时,南诏使者请求赐婚,且十万大军压境威胁,陛下与先皇便因此事曾有分歧。”睿王缓缓道,“今日看来,陛下的心思大约从未曾改变。” 谢清豫继续点头,没有发表什么评价。 同在书房的谢泽一叹气:“以今日形势来看,两国交战在所难免……” “妹妹,”忽而停住话语的谢泽,喊一声谢清豫,认真交待,“这些日子,最好是待在府中,不要外出。无论有什么,也先等这到件事过去,以后再说。” 谢清豫同样语气认真的答应:“好。” 对于自己哥哥的顾虑担忧,她不是不明白,说到底是因她牵扯到这些事情里面。 即便在家国天下之事面前,她的命运无法为自己左右,可一旦两国交战,和亲之事必然作罢。不必嫁给不喜欢的人,她心里总归高兴,但在外面,她表现得高兴是不顾天下苍生,表现得不高兴更有通敌叛国之嫌,无论怎样都非常容易落人口实。 之后三个人又说了差不多一刻钟的话,兄妹两个一道从睿王的书房出来。 谢泽送谢清豫回琳琅院。 直到送她回去,在琳琅院外,谢泽微笑与她说:“今天的早朝上,陆大人可谓舌战群儒。一番话将张丞相说得哑口无言,往后不知会否受到些许刁难。” “不过,想要有所作为、坚持自己的主张,这样的事便无法避免,不必太过忧心。”谢清豫点一点头,示意自己认真在听,谢泽又说,“妹妹,他还有几句话,托我转告你。” 谢清豫眨一眨眼:“怎么了?” “一个国家的长久安定与太平,绝不是靠忍让退却能够换来的,而这样的担子更不必放到一个女子身上。红颜非祸水。” 见谢清豫脸上诧异之色,谢泽轻叹一气:“妹妹,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嗯……”她点点头答应一声,“我知道的。” 目送自己哥哥离开,谢清豫才转身走进院子里面。她想着陆至言让谢泽转告给她的话,不知该叹气还是该觉得安慰,这个人怎么就那么清楚她心里的想法呢? 这一夜,谢清豫安稳入睡。 她做了一个梦,陆至言在梦中冲她微微而笑,将她抱在怀里说:“我会一直护着你。” 梦里面的她只顾着仰头也冲陆至言傻笑,而话音落下之后,他却俯下身来,轻轻吻住她的唇……猛然睁眼,已是第二日天光大亮,谢清豫觉得,自己是被臊醒的。 “小姐怎么脸这么红?是生病了吗?” 听到春絮关切的话,谢清豫惊吓般摇头,忙说:“无事,我再睡一会儿。” 没有去看春絮是什么表情,她默默缩回被窝里面。 谢清豫两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想起梦里面的场景,心里暗暗恼起陆至言。 一定是…… 一定是那一日,他对她做过那种事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段剧情写得有点慢,只有这么多,明天继续。 晚安。 第35章 不忘 诚如谢清豫所知,南诏三皇子及使者之流被抓,一切皆为谢昭授意。因此,无论朝堂之上有大臣如何反对,都无法更改得了他的想法,也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 这位南诏三皇子态度傲慢、狂妄自大,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倒不为所动,似乎不认为大晋新帝有魄力和能力,能把南诏怎么样。但他显然低估了谢昭在这一事情上的决心。 南诏迟早会知道他们的三皇子被扣留长安,而如若等到南诏发觉到这件事,大晋才有所行动,显然会陷入被动之中。是以早在发难之前,谢昭已暗暗开始部署。 事实上,在先帝在世之时,这些南诏来的外族人仍旧有所收敛,尚未曾做出太多的出格之举。可建和帝逝世后,他们欺负大晋百姓的事情时有发生。 官府因新帝似对他们包容的态度而次次息事宁人,这种忍让态度多少使得这些人认为自己高高在上,越发盛气凌人。这些谢昭是看在眼中的,而他早已命人盯紧这些外族蛮夷,等待的无非一个出手时机罢了。 一如当初南诏表面请求赐婚却暗中大军压境的无耻做派,这位新帝选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包括南诏三皇子在内一众人在长安被抓的第二天,大晋对南诏的斥责书函也已送到南诏都城。 这封落款盖着大晋皇帝玉玺印鉴的书函,话里话外,既痛心于对南诏来使在长安的所作所为,又痛心于南诏三皇子面见大晋皇帝时的傲慢无礼,并诘问南诏帝王是否无与大晋交好之意。 南诏帝王看过书函,敏锐觉察到自己的三儿子或是在大晋遇到不好的事。无论书函里面是怎么一个说法,他深知事情不妙,唯恐自己极为疼爱的儿子祸在旦夕。 不知是三皇子隐下身份到长安之前曾有所交代,抑或是从这封书函里感觉到大晋不会轻易放人,南诏帝王没有派出官员和大晋进行交涉,而是直接派出一众大将前往边关。 南诏借由大军压境,扬言大晋若不即刻把人送回来,则率兵大举入侵大晋。殊不知大晋的军队在边关等候多时,而南诏的举动,无异送给大晋一个出兵的借口。 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至此爆发。 谁也无法阻止。 其后两个月的时间,战事捷报频频传回长安,大晋新帝亦陆续派出不少将领率兵赶赴边关增援,是对与南诏一战势在必得的架势。朝堂之上,亦无官员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这一段时间,谢清豫待在睿王府里,秉着谢泽的提醒,不曾外出。外面的事,消息总能得到一些,关于陆至言的事也或多或少会传入她耳中,晓得他如今受到新帝器重。 对于谢清豫而言,这倒不叫人奇怪或突然。至少在更早之前,先帝仍在世时,谢昭将她请去东宫、正逢陆至言有事,这般巧合事后再看,足以叫人体悟。 但究竟是因同样非求和一派而变成这样,还是存在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却是谢清豫无从得知与求证的了。至少,陆至言拥有了施展的机会。 不过,她如今同样明白之前陆至言之所以会那么信誓旦旦的缘由。只是当时那样的情况、那样的心情,无论他说什么,在她听来都会是安慰,不会相信。 七月流火,夏天的炎热渐渐褪去,天气转凉。 初十的这一日,谢清豫午间小憩醒来,在书房忙得一阵,夏果与她送来一封信。 是陆云绣给她写的信。 虽说同陆至言是姐弟,但两人字迹几无相像之处,陆云绣的字十分娟秀。 一封信内容简短,说是有点儿事,请她日落之前去书院一趟。 是什么事信里没有提,也许不方便过多解释。 谢清豫不做他想。 她从书房出来,回房间换过一身衣服,和杜氏说得一声便乘马车出门去了。 马车停在书院外面时,酉时未至。 孩童们陆陆续续从书院里出来,似乎正赶上放学的时间。 谢清豫刚下马车,看到站在书院门口的陆云绣。 对方当即笑着迎上来,稍微压低点声音说:“还以为你要晚点儿才能过来呢。” 谢清豫也是一笑:“正好无事,收到信便没有耽搁,这是来早了?” “不会。”陆云绣说,“他在后院呢,先进去吧。” 无须多说明,谢清豫很快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人必然指陆至言。是以也大概知道,有事要找她的人不是陆云绣,而是他……没有多问,她一点头往书院里去。 谢清豫行至后院,一身绯红官袍的陆至言负手站在院子里面,她不用费劲便见到了他。大约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嘴边淡淡笑容,一双眼睛犹似闪闪发亮。 这一段时间,两个人虽未能见面,但陆至言一直有信与她。只出于慎重,她基本没有回过他的信,不过时不时会叫人送些点心果子到书院。 每次都说东西是给陆云绣的…… 可到底是什么意思,谢清豫坚信他不会不知道。 久未见面,陆至言看起来消瘦了一些,脸上也看得到几分疲倦之色,偏偏身上的一股清隽气质愈显。一张如玉面庞尤甚往日俊美,微微而笑,便教人轻易心折。 谢清豫抗住这般美色||诱惑,假装淡定慢慢朝他走过去。 在离陆至言足有五步远外站定住,她佯作不满道:“有事儿找我怎么不直说?” 陆至言笑容不改,望向谢清豫的目光却越温柔。 他微笑着语气平静说:“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因而今天想见你一面。” 出发?!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太叫人措手不及,谢清豫错愕中,顾不上别的,几乎两步到他面前,连忙追问:“怎么回事?是要去哪儿?” 陆至言脸上满是镇静,反而笑说:“还以为你不舍得走过来。” 是说她在几步外站定的事……谢清豫脸上一红,轻哼道:“这就离你远点儿。” 她作势要走,被陆至言伸手拽住。谢清豫脸颊鼓一鼓,气呼呼般斜眼看他,他仍笑,文绉绉出声道:“这位姐姐莫要生气,小生这厢给您赔不是。” 话音落下,陆至言松开她的手,当真正经对她作了个揖。 谢清豫差点儿被逗得破功,忍下笑意,大大方方的口吻说:“原谅你了。” 陆至言直起身子,微笑重新牵住谢清豫的手:“走一走。” 于是,他们牵着手在书院里慢慢打转。 谢清豫格外在意陆至言说明天一早要出发的话,不可能不追问到底。陆至言和她解释:“要去谈一谈那位三皇子的事,还要去知会南诏一声,你就在长安,哪儿都不会去。” 这分明是要去边关的意思了。谢清豫想说是不是因为她,又迅速反应过来,哪怕确实与她有些关系,但也绝不会单单只是这样。国家和平兴盛,也是他的抱负,哪怕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一样会去做的。 谢清豫小声问:“会不会要去很久?” “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过年节……”陆至言说,“大概是得费一段时间。” 谢清豫想着那当真是很久都要见不到,轻点一点头:“这份差事确实不简单。” 陆至言看她一眼,停下步子:“等我回来……” 谢清豫感觉他的语气听着像还有话要说,因而停下脚步的同时也看向他。笑意从陆至言眼底满溢出来,他凑到她耳边,压低点儿声音:“是好上王府提亲了。” 突然说起这种事,饶是谢清豫也觉得不好意思。 耳朵感觉到陆至言呼吸间喷薄而出的温热气息,一下子泛红,泄露她的心思。 第26节 做坏的人见状,不加收敛,反而继续和她咬耳朵:“能等一等吗?” 谢清豫埋着头不看他,咬唇说:“不等。” “那这个也不准备收了?”陆至言把当初谢清豫还给他的木盒子拿出来。 谢清豫瞥一眼,重新低下头去。 陆至言拉过她的手,把东西放在她的手心,又蜷上她的手指:“也是今日才晓得明天就要出发,有些突然,但没办法。你好好的,得空要记得多少想一想我。” “那你得空也记得给我写信……”谢清豫攥着木盒子,小声说。 陆至言含笑点头,答应了:“好。” 谢清豫想一想,抬起头,望入他的一双眼,认认真真问:“你那时候让我信你,不肯放弃,是不是因为知道陛下迟早会做现在这些事?” 陆至言没有否认,她也就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是下定决心,不论要等到哪一日,都必然等这样一个时机。等到大晋和南诏关系无法维持和睦的一天,然后…… 如果不是出现那么样的意外,他准备怎么做? 谢清豫无法多想。 陆至言似看穿她的心思,微微而笑,语气温和说:“也不仅仅是这样。”谢清豫不解,他继续说,“虽然无处求证,但先皇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 可同意和亲之事的人不也是先皇么? 谢清豫心里对这话有疑问,却不好开口问,唯有冲陆至言眨眨眼。 陆至言也没有说得太多,只同她说:“如若先皇当真觉得与南诏和亲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你那时或许不可能那么容易把我从宫里带走。” 谢清豫十分诧异。 她从未曾深想过这一点,听到他这样讲,才觉察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不是这样,多年之前她为陆家求情便不会觉得那么无力,也不会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毕竟那件事在先皇看来,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谢清豫轻叹:“没想到……” “可惜没能早些察觉。”陆至言捏一捏她的脸,“否则也不至于叫你哭鼻子。” 被提起以前的事,谢清豫不好意思,强撑着说:“那得怪你。” 陆至言一本正经的承认:“嗯,是我不对。” 谢清豫又不答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她停住没有接着说下去,陆至言反而笑一笑,追问:“是什么?” 谢清豫扁一扁嘴,垂下脑袋,小声说:“是我害怕了。” “都过去了。”陆至言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一揽,摸摸她的头,“以后也没事。” 谢清豫靠在他的胸前,微微点一下头。 “你到边关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她瓮声瓮气说,“感觉你又瘦了好一些,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冤枉人是不是?”陆至言垂下眼看看怀里的人,嘴角翘一翘说,“估摸着只能等以后有机会了,让你自己好好瞧个明白,才能洗刷得了我的冤屈。” 那是要等到他们成亲才可能有的机会。 谢清豫也笑:“真的有那种机会,我肯定好好看。” 不知不觉,夕阳西斜,时辰便已是不早了。天空一片橙红,院子里的草木也笼罩上一层光晕,墙角处栽种的翠竹,枝叶被晚风吹得发出沙沙声响。 谢清豫心知自己该回去了,陆至言也该回府收拾行囊,想到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见面,心底便有千种万种舍不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情。 以前哪怕也不是经常可以见得到,但或许因为同在长安,只要想见,总还是可以找得到人的,便不会觉得如何的难以忍受。而今却不一样,他去到那么远,她哪怕想见他也没有办法。 陆至言同样意识到时候不早。 他看一看天色,说:“快要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谢清豫问:“不要紧吗?” 陆至言含笑望着她,满眼宠溺:“不要紧。” 谢清豫仍旧有一些迟疑:“若是叫别人看见是不是不太好……” 陆至言说:“不会。” 是不会,还是不在乎? 谢清豫认为事实上多半是后者,可没有拆穿。 离开陆至言的怀抱,她手中依然攥着那一只木盒子。谢清豫把东西收好,抬眼看见他望住自己,不知怎么的,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个非常羞人的梦。 谢清豫咬一咬唇,后退一步,又两步走到陆至言的面前。 趁眼前的人毫无防备,她踮脚飞快吻上他的唇:“要记得给我写信啊。” 一个吻一触即分。 匆忙丢下一句话,她转身就要逃。 不想陆至言反应极快,在她跑走之前已经伸手扣住她的腰。两个人离得极近,四目相对间,无法言喻的暧昧气氛漂浮在整座院子里面,将他们团团包围。 谢清豫被他这么看着,莫名紧张又口干舌燥,由不得舔了舔嘴巴。 陆至言笑:“恐怕得多留你一刻了。” 要怎么留、为什么留,谢清豫很快便醒悟到。然而,也不过是脑袋昏昏醉倒于独属于他的温柔。那种甜蜜的滋味,一旦领教过,永生不忘。 谢清豫回到睿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和陆至言分开之前,她从他口中得知另外一件事——她哥哥明天会一起动身。 问过底下的人,得知谢泽正在杜氏那儿,谢清豫没有回琳琅院,也直接过去自己娘亲那里。不仅自己哥哥在,她爹爹、嫂嫂都在这里,小侄子大约是已经睡了。 谢泽看到谢清豫进来,笑着说:“妹妹回来了。” 她点点头:“我听说……” “虽然突然了些,但是事情已经定下了,卯时出发。”谢泽接过谢清豫的话,又慢慢说,“大丈夫志在四方,缩在别人背后享受富贵是行不通的。豫儿,往后无事多陪一陪你的嫂嫂。” “好,哥哥放心。”谢清豫当即答应下来。 偷偷看冯嫆,见她脸上犹有泪痕,多半是早就已经哭过一场了。 突然得知要和丈夫分开,多少受不住,何况慕慕不到一岁,心里难免慌张。谢清豫暗暗想着,走到冯嫆身边握一握她的手,低声说:“嫂嫂,还有我们在呢。” 睿王视线扫过屋子里的众人,落在谢泽身上:“军中无儿戏,人在外面,要更警醒一些。上战场刀枪无眼,多加小心,千万不要随便逞强。” 谢泽郑重的颔首:“是,父亲。” 睿王叹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拍一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他们说话之间,管家在外面道晚膳已经备下。 “过去吃饭吧……”杜氏说,“明天便走,一家人吃顿饭,也是替泽儿饯行。” 一顿晚膳吃得不算太好,也无人喝酒。吃过晚饭,在膳厅里面说得一会话,睿王和睿王妃让谢泽和冯嫆回去休息,谢清豫也回去了琳琅院。 翌日卯时差两刻,天还不亮,睿王府众人都已经起身,为谢泽送行。冯嫆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不知晚上哭了多久。一时见谢泽翻身上马而去,她眼泪又落下来。 谢泽和陆至言离开长安随军去往边关,一晃又是两个月,冯嫆和谢清豫才各自收到了他们的来信。自此之后,多数时候是半个月左右能有一封信从边关寄来,只有的时候也会更久一些。 各种各样的消息同样不断从边关送往长安。谢清豫时刻留心注意,庆幸的是基本上都是喜报。一切进展顺利,意味着他们遇到的难处会少一点儿。 出发之前,谢清豫和陆至言见面,他曾说过年节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可谓一语成谶。陆至言没能回来,谢泽也是一样。 但有另外一件奠定大局的消息,便是除去南诏的三皇子之外,又多了两位南诏的皇子成为大晋俘虏。这对于南诏而言无疑天大打击,对大晋却必将令士气大振。 除此之外,新年到来前,还有一件大事,亦可说喜事—— 新帝一道旨意送到了睿王府,称谢清豫同南诏三皇子的婚事因南诏心意不诚而作废,而这一件事也令她受了委屈,些许赏赐作为补偿。 奇珍异宝、黄金白银之外,新帝还赐下一座公主府,意味着她因和亲之事得到的公主封号不会收回。这般态度,教人绝不敢在背后说谢清豫的任何不是。 这些自非谢昭独断,而是经由一众朝廷大臣认同的做法。 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和亲这事儿在明面上,总归算是大晋吃了个闷亏。 尽管如此,这个新年,对谢清豫和冯嫆而言都冷清了些。 谢清豫依着自己哥哥的话,常常去陪冯嫆,也去看自己的小侄子。此外,她去书院的次数也变得比往日更为频繁。 陆至言不在长安,陆家剩下陆衡和陆云绣,她也有些在意。不是担心他们会被人欺负,只是想着难免会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常去看看才能留心得到。 无声无息之间,年节也过去了。 二月一到,天气乍暖还寒,又一年的春天却悄然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七千字的梦想破灭,咸鱼花花,在线哭泣。 晚安qaq 第36章 喜事 一场春雨从后半夜淅淅沥沥下到第二日清早才堪堪停住,滚滚乌云却没有准备散去的痕迹,又有冷风阵阵,这一日天气便有些寒凉。 因是才下过一夜的雨,道路不免泥泞,不甚好走,赶路的陆至言似不在意,一如既往日夜兼程、策马疾驰。他准备在天黑之前赶到青州,如此不消四五日便可回到长安。 离开长安有半年多的时间,陆至言早已归心似箭,几乎一刻都不想耽误。甚至等不及军队班师回朝,他带上两名护卫,便是提前回来了。 索性天气虽然不好,但不曾下雨,天黑时分,他们顺利抵达青州。待入城,陆至言与两名护卫骑马至城中的四方客栈,随即翻身下马,打算今晚且在这里歇脚。 陆至言尚未走进客栈,先教从里面出来的两位小姑娘拦住去路。两名护卫见状,即刻上前,将陌生女子与陆至言隔开,冷眉冷眼问:“二位有何贵干?” 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全然不憷,其中一位反而莞尔一笑。 她视线越过护卫,直直落在陆至言身上。 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福个身说:“我家小姐对陆公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今日有缘相见,故而想请陆公子一道吃个便饭,不知公子能否赏脸?” 听其言语是认得陆至言,又扯到一位不知哪家的小姐,护卫拿不准主意,当下没有强硬赶人,等身后的大人发话。陆至言这才正眼瞧一瞧近处的两个人。 心里虽然感觉出了几分蹊跷,但是眼前的两个小丫鬟面生得很,他从前在睿王府也并未见过……一时否认自己的猜测,陆至言客气道:“多谢小姐抬爱,只烦请转告你家小姐,一番好心,恕陆某无福消受。” 小姑娘认真看一眼陆至言,确认般问:“陆公子此话当真?” 陆至言说:“还请姑娘借个道。” 小姑娘笑一笑:“望陆公子不要后悔。”一句话说得暧昧不明,令人有些拿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也不待人有机会多问,她们已然转身走进客栈。 第27节 陆至言三人后脚走进客栈,正瞧见她们走上楼梯到二楼去的背影。 弄不明白她们的意图,只能放在一边不去理会。 和客栈掌柜的要过两间上房,陆至言和两名护卫在客栈大堂里用晚饭。他们要了一些吃食,尚且在等小二上菜时,先前那两名小丫鬟又从二楼下来了。 和她们一起沿着楼梯走下来的还有一位银红春衫的少女,仙姿佚貌、面若桃李,甫一出现,便吸引大堂里许多人的目光。包括陆至言在内。 原本不过无意一瞥,却望见一抹熟悉身影,他呼吸与心跳都有一瞬凝滞。陆至言下意识站起身来,离开座位,朝着那位少女走过去。 两个人一步一步的靠近,将彼此都看得越是清楚。她含笑的一双眼,也映出他微笑的模样。陆至言终是在她面前站定,喉结上下滚动几次,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清豫站在最后一级木质台阶上,冲面前的人眨眨眼,眼里闪过狡黠意味,略微压低点儿声音问:“听说陆公子不乐意同我一起用晚饭?” 陆至言几是笑着轻叹一气。 他方才若晓得那位小姐其实是她,焉有不同意的道理? “想是那陆公子有眼无珠,此刻不知多少后悔。”陆至言看着谢清豫,嘴边笑意愈深,问,“却不知在下可否有那份荣幸,能够请这位小姐一起用饭?” 谢清豫笑得眉眼弯弯,却傲娇道:“准了。”话音方落,她迈下最后一阶楼梯,与陆至言并肩而立,又小声问,“刚刚有没有吓一跳?” “有。”陆至言点头,“你怎么来青州了?” 谢清豫坦然回答:“等你啊。” “我若是不来,万一哪儿突然冒出个小姐,言必称对你念念不忘,届时直接将你拐跑如何是好?”她抱怨般的语气,“谁叫你这么招人,没半点安生的时候。” 这是算起旧账,依然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陆至言笑:“倒是我错了,要怎么赔罪,你日后慢慢告诉我。” 谢清豫轻哼一声:“何况你是个骗子。” 陆至言微怔,皱一皱眉问:“这话倒是从何说起?” “有人说,一定接我回家,带我回来,不知哪儿兑现这话了?”见陆至言彻底的愣住,谢清豫脸上得逞的笑容说,“只好,我来接他,我来带他回家。” 陆至言便晓得,是叫她反将一军。 他失笑,唯有说:“看来,该赔的罪,又多上一笔。” 此番陆至言回长安,他随行的两名护卫曾经都是在长安当差的,因而认得谢清豫也识得她身份。乍见到她,两个人几是想要行礼,被谢清豫摆一摆手给拦下了。 久未见面,彼此多少都有一些变化。 陆至言恨不得目光一寸一寸细细的去看她,却不得不压下心思。 他们在大堂里用饭,谢清豫把陆至言的口味记得清清楚楚,要的大半菜式都是他喜欢的。其他人不同他们两个一桌,他们也慢慢吃,半点儿都不着急。 等一顿饭吃好,心情平复下去一些,两个人索性坐在大堂里一面喝茶一面聊天。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倒像有说不完的话,也有止不住的笑。 陆至言虽然没有特别去信告诉谢清豫自己提前回来,但她自有办法知道。说是不放心,其实无非等不及罢了,而她今天也是才到青州的,可以说是自然而然在这处客栈住下——毕竟他们当初也曾住在这里。 为了能够打陆至言一个措手不及,谢清豫没有带春絮和夏果出门。这两个小丫鬟是当初以为要去南诏,她让杜氏帮她留心的。后来虽然种种变故,但是她们留在她院子里服侍。 好似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他们没有说上多少话,大堂里用饭的人都散了。于是,谢清豫和陆至言相携上楼。陆至言送她到房间门口,互相道别,多少依依不舍。 哪怕恨不得黏在一处,可是现在这样,终究不合适。 只能到此为止了。 进去房间之前,谢清豫低声说:“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回长安。” 陆至言微笑点头:“好,一起回去。” 嘉平二年,六月。与南诏之间的一场较量已经落幕,大晋军队得胜回朝,百姓于长街两侧夹道欢迎围观。皇帝大喜,一时朝堂上下论功行赏,宫里亦大摆筵席。 谢清豫被皇后娘娘请进宫中赏花聊天,是在这之后的事情了。 在皇后娘娘宫中,她同样见到了当初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谢昭。 虽则只一年多的时间,但谢昭身上明显看得到变化,比当初沉稳许多,身上一股凌厉气质,也越发的有威严。他们一处喝茶,谢昭主动提起她和陆至言的事情。 谢昭说:“去年,朕原是同他说,此番若事情顺利,待他回到长安,寻个合适的时机,可与你们赐婚。他却只回给朕两个字,豫儿,你猜猜是什么?” 谢清豫当真想了一下。 半晌后,她认真询问:“是不是‘不可?’” 谢昭一笑:“正是这一个不可。” 稍微停顿一下,谢昭又道:“他当时与朕说,若那样做,对你们不是好事。” 谢清豫不知该不该认同,唯有笑笑。 谢昭看她一眼,问:“你们的婚期可曾定下来了?” “已经定了的。”谢清豫抿唇一笑,“是来年三月初十。” 谢昭说:“是个好日子。” 从宫里出来,谢清豫细细想谢昭口中陆至言没有答应赐婚一事的话。陆至言说那样对他们两个不是好事,她没有向谢昭表露,但心里其实是基本认同的。 也许皇帝陛下赐婚,可以让他们的婚事变得更光明正大,也绝对招不来任何的闲言碎语。可若是为了那种目的而答应,的确完全不必要。 她嫁给陆至言、陆至言娶她,是因为他们彼此心意相通。 和睿王府给过陆至言庇护、为陆家求情过无关,也和陆至言在南诏和大晋的这场战争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两国联姻作罢无关。 也许认同皇帝陛下赐婚,反而会使得这份纯粹的感情生出瑕疵,叫外人更加容易以为,他们在一起有不得已的缘由。 虽然她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但不代表乐意被误会曲解。 谢清豫回到睿王府,正好收到陆至言的一封信。她将信读罢,坐在窗边罗汉床上与他回信。夕阳余晖从窗户照进屋里,照在她恬静面容,也照亮她嘴角的微笑。 不论日子多么悠长,她知道,这个人定会陪她。 幸运的是,他们陪伴着彼此。 决定把大婚的日子选在来年三月时,谢清豫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她喜欢春天,而她和陆至言同春天也有不解的缘分。后来发现,时间终究走得太快。 才觉得入冬不多久,春节已经近在眼,才觉得春节热闹刚过,便已经是二月底,她出嫁的竟然日期步步紧逼。在睿王府的悠然时光,转眼间已是过一日少一日。 因公主身份,除去谢清豫自己做主成婚要在三月外,余下与婚礼有关的事情都必须按照皇家的规矩来办。幸好皇后娘娘开恩,没有专门派上几个嬷嬷到睿王府教谢清豫一些这样那样的东西。 起初,谢清豫以为她和陆至言成婚之后,会住在陆府。不过,陆至言提起,而她的爹娘征求过她的意见,最后两家达成共识,他们婚后会住进公主府。 陆至言是如今朝堂之上皇帝陛下最为倚重的臣子,或者该说最炙手可热,是许多人想要巴结的对方。在这样一种前提下,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为享受什么才同意这件事。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旁人不知情,细究起来只会觉得是因为她。他种种的心思,无不为她着想。哪怕谢清豫觉得有些东西无关紧要,可是陆至言有这份心,她只会接受,不会刻意拒绝,也没有必要拒绝。 越临近三月初十,睿王府越是上下一团喜气。 不知是否被这种喜悦气氛感染,连后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比往日更生机勃勃。 看着别人忙上忙下,身为中心人物的谢清豫,心里不时冒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她一下清晰意识到自己要和陆至言成婚了,一下又怀疑起这件事的真实性。 那些偷偷喜欢他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那些小心翼翼、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心情仍无比深刻,她却即将嫁给他,如同她曾在梦中期盼过的那样。 这份诚惶诚恐的心情,让谢清豫在出嫁前一日夜里,成功辗转难眠。后半年勉强睡着,可没能睡上两个时辰,她被丫鬟喊醒,被迫起身,而后任由自己被摆弄。 哪怕心知往后自己想要见自己爹娘、想要回睿王府没有什么不方便,同在长安,事事都容易,临到拜别父母的时候,谢清豫仍旧不受控制红了眼眶。 她藏在盖头底下,眼前只看到红艳艳的一片,耳边吵闹声响不断,倒是失态也不会叫人发觉。后来她被喜娘搀扶着走出王府,上得花轿,便是往公主府去了。 其后与婚礼有关的一切仪式,始终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进行。 和陆至言拜过堂,谢清豫被送入洞房。 新郎尚未过来揭红盖头,身为新娘的她只得安安分分坐在床边,春絮和夏果在屋里陪她。昨天晚上没有能休息好,被折腾一天,忙着的时候不觉得累,闲下来才感觉通身疲惫。 谢清豫亲身体验过,认真总结,认为成亲当真是个体力活。她乱七八糟的想事,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而后是春絮与夏果的声音说:“姑爷。” 知道这是陆至言过来了,谢清豫不自觉直一直身子,一颗心开始乱跳。春絮和夏果被他遣下去,房门被关上,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终于因他到她面前而停止。 陆至言揭开红盖头,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那种温柔与炽热并存的感觉,令一直藏在盖头下的人没好意思立刻抬头。 谢清豫低眉顺眼望向大红裙摆,心跳得比之前又厉害许多。 直到她听见陆至言问:“是不是累了?” 确实累了,可听到他的话,她回答的是:“还好。” 谢清豫说话时,抬眼望向陆至言,正撞上他的满目柔情,脸上一热又垂下眼去。 “为什么那么看着我……”她小声嘀咕,“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奇怪?” 陆至言一撩衣摆在她身边坐下问:“你自己不曾看过么?” 谢清豫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至言微笑,视线扫过房间,牵起谢清豫的手,带她走到梳妆台前,让她坐下。 “这儿……”站在谢清豫身后的陆至言,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点一点镜子示意她看过来,旋即含笑道,“里边这一位陆夫人,可是特别的好看?” “不奇怪啊。”陆至言扳过谢清豫的身子,格外自然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外边许多客人在等,晚点儿才能来陪你,我吩咐厨房备了些吃食,一会就能送过来,你饿了吃一些。” 谢清豫点一下头。 陆至言又说:“若觉得困,先睡也无妨。” 不好叫客人多等,陆至言很快离开,春絮和夏果重新进来房间里。她们让底下的人送来热水,之后伺候着谢清豫洗去脸上厚厚的脂粉,帮她卸下有些沉的首饰。 等到她们忙完这些事,一如陆至言所说,有热腾腾的吃食送来房间。乳鸽汤、四喜饺子、山药糕、糖蒸酥酪、小花卷……谢清豫都吃了一些。 陆至言好不容易脱身回到房间,是亥时过两刻。 他走到床榻旁,看到倚在床头的谢清豫,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写到洞房,失策0v0 第37章 醉春光 睡着了的人面容恬静,鸦翅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的脂粉已被洗去,显露出原本白皙细腻的模样,小巧柔软的嘴巴一层淡淡而诱人的粉。 陆至言俯下身,动作很轻抱起谢清豫,让她在床榻上面躺下来,这样才好睡得舒服一些。正帮她脱鞋的时候,床榻上被扰清梦而有所感觉的人迷迷蒙蒙睁开眼。 “没事儿,睡吧。” 陆至言扯过锦被,帮谢清豫盖好,低声开口。 第28节 谢清豫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这会儿脑袋昏昏沉沉,听到陆至言的声音,也不勉强起身。她躲在锦被下,半闭着眼,嘴角瞧起,轻轻点一下头,答应他一声。 陆至言看她猫儿似的,也笑了笑,而后又走出房间。听到关门声,谢清豫想着方才闻见他身上有一股酒气,多半去了沐浴梳洗,也不慌不忙。 醒来之后,哪怕依然感觉有些困倦,却是再睡不着了。谢清豫在床上躺过半天,发现越躺越清醒,又懒懒不想起身,便继续这么躲在被窝里等陆至言回来。 如是也不晓得过去多长的时间,终于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随即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走进屋子里,复径自朝着床榻的方向迈步过来。 回来的陆至言已换过一身衣服,之前身上那股酒气几乎闻不见了。见谢清豫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又朝自己伸出手,他会意牵着她起身笑问:“不睡了?” “嗯。”谢清豫点点头,坐在床榻上说,“好像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做呢。” 没有合髻,也还没有喝交杯酒。 谢清豫记起春絮说要用的东西都归置在梳妆台上的匣子里,她想下床去取。然而一只脚还没伸出去,陆至言开口道:“我来吧,要拿什么?” 于是,在陆大人的小意殷勤下,陆夫人指挥着他把小匣子取过来。小匣子里面一把精致的镀金剪子,还有一只绣并蒂莲的香囊。 谢清豫从匣子里取出剪子,两个人各自剪下一绺头发,绾在一处,便是个夫妻同心的意思。她把两人绾在一处的头发装进并蒂莲香囊,和剪子一起收回木匣子。 陆至言把东西放回梳妆台原来的位置,随即又走到桌边取过酒杯,满上两杯酒,把酒杯送到床榻旁。谢清豫伸手接过其中一杯酒,他也坐在床沿。 两个人侧着身子,正正经经头碰头、手腕扣手腕,各自先喝下一口酒,再互相喂对方喝一口,最后彼此交换酒杯,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便是夫妻合二为一、永不分离的寓意。 喝完交杯酒,谢清豫羞怯中,悄悄抬眼去看陆至言。一刻间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眸光里把柔情爱意与绵绵情意看得分明,不觉相视而笑。 华美锦帐遮挡住屋内红烛大半的光,朦胧的光线里,他们并排躺在床榻上。两个人手掌交握、挨在一处,谢清豫偏过头来,望住近在咫尺的陆至言的侧脸。 “怎么了?”感受到她的目光,陆至言也转过脸低声问一句。 谢清豫摇一摇头,又笑:“今天是不是喝了不少?” “大喜日子难免没地儿逃。” 陆至言问:“刚刚是不是熏着你了?” “还好,不过能闻出来。”谢清豫笑着说道,一颗小脑袋往他胸前凑过去。她鼻子在他身上嗅一嗅,莫名对这件事很正经,“现在是闻不见了。” 陆至言垂下眼看她,含笑的眼眸,已是染上几分别的情愫。一时间,心里像被什么挠着,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做点儿什么别的事情。 谢清豫浑无所觉,话说完便准备回去躺好。陆至言却松开她的手,扣住她的腰,只不过一个翻身的动作,她到了他的身下。他手臂虚虚笼住她,让她在他怀里。 虽然陆至言的举动来得有些突然,但是谢清豫没有被吓着也不觉得憷。毕竟洞房花烛夜,要发生些什么、会发生些什么,她心里明明白白。 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谢清豫微微一笑,手臂主动勾住了陆至言的脖颈。暧昧又温情的气氛把两人团团包围,她倾身上前,调皮咬一口他的下巴继而吻上他的唇。 陆至言扣住她腰肢的手臂收紧,又定住她的脸,用行动回应起她的热情主动。他亲吻她,或轻或重,或深或浅,却是一贯温柔耐心。 帐幔外有红烛高照,升腾而起的燥热把人折磨,一把火仿似不知不觉烧到两个人的身上、心上。呼吸不由得乱了,身上的大红衣裳也似跟着凌乱。 于是神魂颠倒,于是意乱情迷。 缠绵缱绻中,谢清豫渐渐被分了神、销了魂,对陆至言的一切再无力招架。直至身体感受到一阵难以承受的疼痛,她皱一皱眉,禁不住呜咽出声,眼角染上泪痕。 陆至言立刻停下动作,细细去吻谢清豫的唇,她的眼睫,给她安抚。 过得一会,他声音低哑问:“难受?” 谢清豫躲在陆至言的怀里,没有出声,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他。神思清明中,指腹感受到他后背上当年伤口留下的痕迹,由不得指尖反复小心的摩挲,不无爱怜。 陆至言没有制止谢清豫的动作,只是将她搂在胸前。 好半晌,她不舍问:“还会疼吗?” “原本是不会了,”陆至言看谢清豫一眼,“但现在好像有点儿。” 她一听便着急:“我看看……” 谢清豫身子一动,陆至言受不住。 他连忙捉住她的手腕,定住她的身子,叹一口气:“不妨事。” 谢清豫脸上挥不去的纠结:“不是疼吗?” 陆至言垂眼,见她当了真,当下又道:“嗯……但可以做点儿别的事情止疼。” 谢清豫正想问他想做什么,便被封住唇。 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待下一刻,清楚感觉到他已经撞进来。 细碎呻|吟刹那从嗓子眼里冲了出来,她眼泪汪汪,脸埋在他胸前。此时此刻,却彻底如同海面上的一叶扁舟,只能在他身下,盲目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 一夜满室旖旎春光。 窗外几多风雨飘摇,桃花悄然落满地。 翌日。 谢清豫悠悠醒转时,外面早已艳阳高照,而她依旧如两个人昨夜入睡那般,被陆至言抱在怀中。身上赤条条的,她下意识往锦被里缩一缩身子。 仰头见陆至言似乎还在睡,谢清豫不吵不扰,安静陪他继续躺在床榻上。偏头朝帐幔外看一眼,即便光线被住遮挡,仍能轻易感觉到今天该是一个好天气。 两个人这么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哪怕不去刻意回想,昨夜种种已悄然浮现在谢清豫的脑海。她终于记起来自己如何被骗,如何因轻信他的话而中计,也记起他后背大概无法已经被消去的伤疤。 谢清豫忍不住又手掌抚上陆至言的后背。昨天夜里,他说会疼也不知真话假话,想要再好好的看一看,怕吵醒他,便压下心思。她拿指尖一下一下描画着痕迹。 因是已经睡醒了,这么躺在床上无事可做,谢清豫不觉神游。直至手腕被人捉住才注意到陆至言已经醒了,她回过神,他却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睡好了?” 被他吻过得地方有些别样的感觉,缩回手,谢清豫点头:“也是才醒。” 陆至言收紧手臂把她往怀里带一带问:“要起了吗?” 谢清豫反问:“还困吗?” 两个人终是起身了。 洗漱梳洗后,用过早饭,他们乘马车到陆府。 正式拜见过陆衡,又见过陆云绣,之后他们四个人在客厅稍微喝过两盏茶,别过陆衡和陆云绣,陆至言把谢清豫带去了他的房间。 不是第一次到陆至言的房间,可是之前那一次,那种情况,谢清豫压根没有心情在意他房间什么样。这会儿过来,她终于好奇且不客气的细细打量。 陆至言的房间陈设简雅,没有太多的东西。谢清豫忙着打量房间,陆至言走到一个十锦槅子前。她视线转到陆至言身上时,见他冲自己招手,随即亦走上前去。 “来。” 陆至言一手牵住谢清豫,一手拿着一副画卷,带她走到了一张书案前。 谢清豫好奇:“是什么?” 陆至言没有回答,笑望她一眼,松开她的手,而后将画卷在书案上面铺展开来。 谢清豫探头一看,铺开的画卷上一个长相清秀的孩童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手里牵着一只兔子灯。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格外无辜。 是五岁时候的陆至言。 谢清豫看到画卷便记起来,他和自己说过的,而那时她说,有机会一定要看看。 努力搜寻记忆,她回想起是那年上元节,他们一起去看花灯,见到小孩子牵着兔子灯嬉笑从长街走过,因而谈到的这些。 当时也不是随口说说,是真的好奇,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 谢清豫必须承认,这一桩事她几乎记不得了。 可是陆至言记得。 不但记得,还在他们成亲之后,马上兑现当初的承诺。 谢清豫低下头,垂着眼,声音闷闷的:“你坏不坏,第一天就想我哭……” “是吗?”陆至言不大正经说,“我以为昨夜哭过了。” 谢清豫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会哭不也是他做下的好事么?她又羞又恼,咬着唇瞪陆至言:“我才不理你。” 陆至言却笑,像知道她会逃跑,先一步将她圈在自己和书案中间,不准备给她走的机会。谢清豫别开脸,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 他脸上笑容不改:“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该做到,否则便是言而无信、人品不敢恭维,不是夫人说过的话么?怎么如今我做到了,也要不理我?” 这人还会翻旧账了! 谢清豫哼哼唧唧、言不由衷:“因为你讨厌。” 陆至言身子稍稍前倾,逼近她,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怎么个讨厌法?” 谢清豫飞快看他一眼又继续别开脸去。 “因为这样?” 陆至言一句话说罢,谢清豫忽然被他抱起来。 突来的动作令她多少惊吓,几息之间,她被抱到了书案上坐好。陆至言人站在谢清豫身前,手臂撑在她的身边,微微而笑说:“我的记性也没有那么好,不过同你有关的事情,确实会想要努力记住。” 谢清豫耳中听着这样的话,转过脸看向陆至言。 他笑一笑又出声道:“没有你,陆至言这个人不知还在不在这世上。” “不是说你帮我的事……”稍一停顿,他皱皱眉,放慢语速解释,“我是想说,过去最艰难、最痛苦的那些时候,想到你,会觉得应该再努力坚持一会儿。” 那时不知她的心思,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只是,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多少叫人觉得,活着,是有些意思的。 谢清豫最遭不住陆至言说这样的话。她伸手抱住了他,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和你说过不好的话,还想过放弃我们的感情……你说得对,我该信你。” “现在晓得了也不迟。” 说话间,陆至言手掌掌住了谢清豫的肩,两个人分开。 “豫儿,”他正正经经看着她,语气格外的郑重,“以后,我们都会在一起。” 谢清豫用力点一点头:“以后都不分开。” 陆至言弯一弯嘴角,扶住谢清豫的肩膀,倾身上前,轻轻吻住她的唇。 她微笑闭眼,敞开胸怀接受他的满腔爱意。 日光无声无息从窗子溜进来,暖暖照在书案前的两个人身上。 屋里屋外,浓情蜜意,春光正好。 嘉平三年,三月十五日。 谢清豫屏退左右丫鬟,一个人在书房里给陆至言写信。 第29节 一封信不长,却足足写了大半个下午。 直到陆至言从衙署回来,谢清豫才堪堪搁下笔,而后折好信纸塞进信封。 陆至言回府,得知谢清豫在书房,便过来寻她。 寻到她,也收到信。 谢清豫笑嘻嘻看着他问:“特地写给你的,要看一看吗?” 陆至言挑一挑眉,动手拆信。 展信一看,发现信上写着—— 陆大人: 烧鸡烧鸭烧子鹅, 卤猪腊肉松花肚, 糖醋排骨烩银丝, 四喜丸子三鲜鱼翅, 红烧牛肉酸笋鸡皮, 不如你, 全都不如你。 陆至言迅速扫完一遍信的内容,又慢慢看了两遍,才重新去看谢清豫。 对方望向他笑,当下朝他伸手:“我要回信。” 陆至言没有说话。 他手里捏着一张信纸,绕到书案后面,提笔在信纸上写起字来。 谢清豫想要凑上去看他在写什么,又不好意思急吼吼的。 直到陆至言搁下笔,微笑将信纸递回来,她好奇看一看,禁不住也笑了。 搁下信纸,谢清豫和陆至言一道走出了书房。她的声音远远传来:“晚饭想吃什么?葱油鲤鱼、罗汉斋、鸡蛋豆腐、素丸子、鲜菇三鲜汤好不好?” 留在书案的信纸上,末尾多出一句话—— 一世春光,与卿共醉。 愿这一世所有的春光,都能与你一起沉醉。 从执手,到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个是小结局。 之后会继续写婚后日常,但因为内容会比较碎,所以就都算番外好了 大家去留随意,留下来就是一起甜甜甜0v0 第38章 翻旧账 和陆至言成亲之后,对谢清豫而言,若要说形式上面最大的变化,无疑是从此夜里休息身旁都多出来一个人、无论做什么大小事都有个人自然而然陪她。 他们不需要像之前那样有所顾忌,许多事都变得坦荡,变得正大光明。因为这种变化,谢清豫感觉到成婚确实是重要的仪式,也是一种象征,又或者说是宣告。 生活上的这些变化,同样使得她和陆至言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亲密。谢清豫对这个人多了许多认知、有了更多了解,也发现以前不曾发现的事。 比如陆至言虽然平常爱干净整洁,但是他的书房从来都不会让底下的人进也不要他们收拾。没有人收拾,久而久之难免显得凌乱。这时,如果她提出帮他整理,陆至言会把她安置在椅子上,然后自己动手。 比如陆至言其实是一个对吃这件事没有太多欲望的人,这一点和她完全不一样。明明是这么一回事,他却似乎最喜欢看她吃到美味食物时候的样子,为此还甚是热衷让她吃上各种好吃的。 比如他偶尔也有耍小性的时候——只对着她。 比如他每天夜里最喜欢做的事是折腾她,即使她讨饶,也不会被轻易放过…… 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让谢清豫觉察到真正的陆至言和她过去憧憬的那个陆至言其实存在差别。但这不使她感到失望,一点儿也不觉得失望。 不仅不失望,甚至对陆至言的喜欢有增无减。 因为这是她从过去最为期待与希望看到的属于他的另一面——入世的、鲜活的、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能和这样的一个他在红尘万丈里相互依偎,她非常心安。 谢清豫和陆至言成婚之后又过了三个月,陆至言一位远房表妹因为家中变故,不得不到长安城来投奔陆家。人在陆府安置下来后,她才知道这一件事。 听闻陆至言这位吴姓表妹年方十七,父母去世无依无靠,才不得不来从江南来到长安。这般身世多少可怜,谢清豫和陆至言而今住在公主府,人也无须她照料,在这件事情上,她没什么要紧。 得知吴表妹的消息的隔天,出于礼貌,谢清豫和陆至言商量好了傍晚回陆府,和大家一起吃晚饭,也姑且算是为这位远房表妹接风洗尘。 陆至言这天清早照旧出门去衙署做事,到放衙附近,谢清豫提前出门,乘马车到衙署去等他。今天时间正赶巧,马车到衙署未及半刻钟,陆至言便已经出来了。 谢清豫从车帘子里看到他,人也从马车上下来。落到地上同一刻,她注意到快步走近的陆至言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像个小药包一样包得整整齐齐。 陆至言走近,细看看她,微笑问:“夫人久等?” “没有,才刚到。”谢清豫也笑一笑,“已经没别的事了吧?现在就走吗?” 陆至言一点头说:“已经没事了。” 既如此,两个人没有在衙署门口多待,很快上得马车。 马车徐徐上路,马车里面两个人肩并肩挨着坐。 谢清豫好奇陆至言手里的东西,一时看过去好几眼问:“是什么?” “是酸枣糕,托高大人带给我的,他祖籍是在江右,那儿擅长做这个。”陆至言简单解释一句,又问谢清豫,“肚子饿吗?要不要先尝一尝?” 想着他们这是过去陆府用饭,谢清豫说:“晚些回去再尝吧。”顿一顿,她脑中一边回想一边开口,“这酸枣糕的做法,我也记得的。” 要做这样吃食,首先自然是要取新鲜野山枣,挨个脱皮去核留下果肉部分,果肉同蔗糖一并放到锅里熬煮至浓稠,待放凉风干即成酸甜可口的酸枣糕。 在谢清豫的印象里,这酸枣糕色泽诱人、形似琥珀,且口感细腻,味道是十分不错的。只是长安要找野山枣不大容易,缺少了原料,自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谈到酸枣糕、谈到酸枣糕的做法,之后又自然而然说到江右,聊到那儿的蜜橘甜柚、人土风情……往陆府去的一路上,他们两个人忙着讨论这些去了。 陆至言这位吴表妹比谢清豫小上三岁,是长相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她性子似乎是有些腼腆,说话的时候不太敢直视人,笑容总透着几分羞涩。 谢清豫给吴表妹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对方也送给她一份从江南带来的礼物。后来他们在膳厅用用饭,席间气氛十分的融洽,一顿饭倒也吃得轻松愉快。 只是有一件事,从头到尾,谢清豫心里都十分介意—— 明明和这位吴表妹相差不过几岁,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人的时候,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自己如今年纪不小了的感觉,看对方更觉得像是在看一个小妹妹。 这让谢清豫回想起自己的十七岁。 于是她反应过来,正是在她十七岁那一年,她和陆至言之间拥有了许多回忆。也是在十七岁的这一年,陆至言告诉她,她的心思、她的心意,他都知道。 仿佛只是一个不留神,这么多年便过去了。 今时今日,她和陆至言已结为夫妻,她的的确确不再是什么小孩子。 从陆府回公主府的路上,谢清豫把自己心里的感受说给陆至言听。她说得认真且细致,却也琐碎,对方倒是一如既往听得耐心,不敷衍也不会不当一回事。 谢清豫感慨过一番之后,顺口问旁边的人有什么看法。 陆至言微笑看她,沉吟中道:“以前是不觉得,现在听你这么说,等会儿回去,恐怕得仔细瞧一瞧才行。” 所谓仔细瞧一瞧究竟是怎么个瞧法,光从他状似一本正经的表情里便有所意会。 谢清豫:“……” 她的满腔唏嘘,满腔触动,被这样的一句话瞬间打散。谢清豫郁闷,又记起他们傍晚到陆府初初见到那位吴表妹时,对方看见陆至言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的事。 “我还发现一件事。”谢清豫瞥向陆至言,轻哼一声,“你如今明明成亲了,身边有夫人了,怎么还总是这样被人惦记?我记得当初有位小姐……” 她话说到此处故意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晓得他明白。 谢清豫一双眼睛揶揄看着陆至言。 陆至言面不改色,略略沉默,方才接过话头:“许多事的倒不大记得,唯一有一件不会忘记。”他微微而笑,“当初也有一位小姐,一心想着如何的抛弃我。” 谢清豫:“……” 和这个人翻旧账,她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 事实上,吴表妹其实没有如何,虽说看陆至言看愣了,但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也不曾做不得体的事。谢清豫提起这些,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为她不合时宜的翻旧账和似乎莫名其妙的吃醋,这天回去之后,他们各自沐浴梳洗过,陆至言几乎花去大半夜的时间——和她就以前的这些事情好好谈一谈。 陆云绣仍日日倾注心血在书院的事情上,吴表妹来到长安、在陆府住下,自然也晓得这一回事。她十分好奇,陆云绣便邀她到书院去玩,她去了,且自从之后,常常过去书院里帮忙。 有一次,谢清豫到书院去,正好见到这位吴表妹。 她原本是想过去找陆云绣的,可是陆云绣人不在书院,似乎有事出去了。 吴表妹告诉她:“是许夫子家里有事,他娘病倒了,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好……” 谢清豫问:“去探病了?” 吴表妹点一点头,有点儿没头没脑说:“毕竟许夫子人很好。” 见她表情认真,谢清豫笑问:“怎么这么说?” 吴表妹莞尔一笑:“因为他对表姐很好啊。” 谢清豫从中听出几分别的意味,不由得眨眨眼,这是……有情况? 是不是有情况,谢清豫是不好直接去问陆云绣。不过这位许夫子是从最开始便在书院里教书的,她见过不少,且她记得也是在书院第一次见到的这个人。 彼时对方手里拎着一个竹篮子,里头装着的是要拿回家做饭的新鲜食材。那会儿陆云绣好似稍微提过他家里有位母亲,说他每天都要下厨给自己母亲准备饭食。 虽得知许夫子的母亲情况似乎不太好,但因为不够熟稔,不好做什么。后来见到陆云绣,谢清豫也问一问许夫子家里的情况,却未得到好消息。 这之后差不多又过去半个月,谢清豫和陆至言回陆府吃饭时,她从陆云绣口中听说许夫子的母亲去了。这个消息来得叫人惊讶,而另一个消息同样突然—— 办完母亲的丧事的许夫子,也已经离开了书院。 陆云绣说,他以后不再回来教书。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更番外啦0v0 ~ 第30节 第39章 孕事 谢清豫原本想着,许夫子离开书院,不知陆云绣会否觉得遗憾与惋惜。 然而,从始至终陆云绣身上都没有表现出这种情绪。这一件事,她好似十分轻松坦然的便接受了,不见她为此消沉。 因为陆云绣没有说得太多,谢清豫也不好追问。心道大约有其他重要原因不方便同旁人细说,既然陆云绣这般镇静,她也姑且将这桩事情放下。 七月将至,陆至言被皇帝陛下调往大理寺做事。因是初初到任不免忙碌,何况他从来不是恃才傲物之人,如这般情况总归非常谦逊,认真勤勉向同僚请教学习。 于是初到大理寺的一段时间,陆至言回府比往常略晚一些。过去都是谢清豫等他回府一起用晚饭,那阵子他常常晚归,大多数时候她只好自己先吃,再吩咐小厨房备点儿宵夜。 不过陆至言有个谢清豫觉得很好的习惯—— 他在宴席上不怎么碰酒,真的碰了也异常的克制。 绝不喝酒喝到失态,也绝不会因为喝酒而说出不得体的话、做出不得体的事。 从前不能时时见到,有些事谢清豫不会刻意问,陆至言不会特别提,她没有途径知道。成婚之后,虽然十分稀罕,但她晓得他确实同样会有和三五好友或同僚一起在外面用饭的时候。到底旁人相邀,不可能次次都拒绝。 她日常作息是比较规律的,陆至言大致也了解,是以他次次都会赶在她休息前至少半个时辰回府。多数时候,他身上几乎闻不到酒气,脂粉气是更不可能出现的。因是如此,成婚数月,谢清豫发现他喝得最多的约莫就是他们大婚那一天了。 当时他格外在意自己身上沾染的酒气是不是熏着她了…… 谢清豫以为,且不说其他,光是这般好态度,都很难叫人有什么脾气。 到大理寺做事差不多半个月之后,陆至言慢慢回府早一些。 有一日,他早早的回来了,谢清豫和他久违在天将将擦黑的时候一起用上晚饭。 用过饭时辰尚早,两个人喝过一盏茶,陆至言牵着谢清豫的手到花园里去散步消食。八月近在眼前,天气逐渐转凉,白天仍感受得到燥热,夜里却已十分凉快。夜风拂面,残月高挂,一池荷花尚有几分生机,一朵朵的碧绿莲蓬擎出水面。 谢清豫被陆至言牵着在花园里悠闲的游荡,空气里漂浮玉兰的香气。她想起先前请御医帮陆云绣诊脉,还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于是说:“这阵子没有同姐姐见面,也不晓得那药吃着好不好。” “这两日得闲回去一趟,正好问一问。”陆至言捏一捏她的手,“最近是忙了一些,都没有时间好好陪你。” 谢清豫笑:“我自个也有事可做,不至于你没时间我便日日都了无生趣。” 陆至言转过头看她一眼,沉吟中假作一本正经问:“我该说这样很好,还是该生气我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谢清豫笑容愈深,“是不想看你得意。” 口中虽是这么说的,但她心里更多是不希望自己陷入过分依赖陆至言的境地。陆至言太过温柔体贴,照顾她也爱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这样当然很好,可她依然觉得,自己该有自己想做、可以忙碌的事。 后来他们回到荷池旁边,谢清豫倚着石栏杆看朦胧月色下的风景。陆至言两步走到她的身后,沉默展臂将她圈在自己胸前。 谢清豫顺势靠过去,如今做这种事半点儿不别扭不害羞。 她拉一拉陆至言的衣袖:“中秋若得闲,我们去骑马吧,或者登高。” “喊上哥哥一家,还有姐姐他们,一块儿出去走一走。” 陆至言摸摸她的脑袋,从善如流的说:“好。” 陆云绣吃过一段时间御医的药方,觉得人精神许多,便继续用了下去。说来,能请到御医替她治病,也是得过谢昭首肯,否则断然不敢如此不客气。眼见有些效果,谢清豫也替她高兴,是盼着她早些好起来。 只是,谢清豫和陆至言说过的得闲大家一起去骑马或登高的事情,最后搁置下来、未能成行。 变成这个样子,不因为别的,是冯嫆又有喜了。 那天是陆至言休沐,谢清豫有七八日不曾到回去陪一陪自己娘亲,两个人于是一道去的。她在杜氏的院子里,冯嫆知道她回睿王府了便也带着慕慕过来。三岁的慕慕精力旺盛,爱跑爱闹,有多数男孩子身上会有的那股调皮劲。 这一次谢清豫见到他却发现他格外乖巧。 他拿自己的小手掌牵着冯嫆的手走进来屋里,脸上还有些许小心的模样。 谢清豫不免笑说:“慕慕今天好像比平常还要乖。” “近来都是这个样子……”杜氏看一看自己的孙儿,朝他伸手,“好孩子,来祖母这儿。” 见丫鬟婆子扶着冯嫆坐好,慕慕才笑嘻嘻小跑着到杜氏的面前。杜氏将他抱到罗汉床上坐着,一面给他剥松子吃,一面对谢清豫说:“是又有好消息了,前两天请大夫来瞧过,不会错。他晓得自己要有弟弟妹妹,爱护得不得了。” 才三岁呢! 谢清豫不吝惜夸奖:“慕慕真是一个好兄长!” 有人夸自己,埋头吃松子的小孩儿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谢清豫:“姑姑。”谢清豫答应一声,他努力想和她说什么,又像忘记该怎么说,支吾半天没能说出来,只好扭头可怜兮兮求助自己的娘亲。 冯嫆一笑,压低声音提醒他:“是表妹和表弟。” 仿佛听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慕慕偷偷笑起来,转过头对谢清豫说:“姑姑,我要一个表妹,还要一个表弟!” 从一个三岁的小不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谢清豫简直哭笑不得。尤其小不点还先比一根手指,又比一根手指,黑黝黝的眼眸半是无辜半是兴奋,多半是冯嫆有喜这一件事在前,他已经认定这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了。 “慕慕,这是说要就能要的么?”谢清豫有些无奈,“那是很辛苦的事情,也要特别慎重的对待。”她说着,感觉到冯嫆和杜氏都在看着自己,顿一顿继续说,“这事儿急不得……你再等一等,好不好?” “好吧……”慕慕似懂非懂点一点头,口气很大方。 谢清豫又望向自己的娘亲:“孩子的事情,我们好好商量过的,觉得不必太着急。娘,你不要担心了。” 她不好说得太过直白,其实是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不想早早被孩子分散精力、还想两个人能不被打扰得久一些。哪怕府里有那么多丫鬟仆从伺候,也会有奶娘照顾孩子,可哪怕孩子极为乖巧,也一样是操不完的心。那是很耗心神的事情。 谢清豫和陆至言认为,孩子的事,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所以他们心平气和,倒是长辈,难免操心一些。这件事,她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和陆至言在这般年龄方才成婚,同旁人比起来是显得迟了——尽管他们自己认为还好。 “我担心什么了?”杜氏微微而笑,“你们的事,我哪儿管得上?” 谢清豫感觉这是话里有话,像在说当初她喜欢陆至言、想办法帮他,他们也从没有拦着,禁不住脸颊发烫。 她一时不好说什么,过得会儿才哼哼道:“原本还想找哥哥和嫂嫂去骑马爬山的,现在嫂嫂有了身孕,是不好去了。” 冯嫆闻言,笑一笑道:“豫儿和陆大人去吧。” 若陆至言得空,和他两个人去,谢清豫自然认为不错。可是,得知冯嫆有身孕未出几天的功夫,一道旨意下来,陆至言便要去云州办一个案子。 那桩案子本是由另一位大人负责的,只查来查去不见水落石出,谢昭失了耐心,点名陆至言负责。因事情牵扯甚广,谢清豫只从陆至言口中听说是与私造武器有关系,别的知之甚少。可这四个字,已然昭示这桩案子的重大。 从长安快马加鞭到云州也须得六七日的功夫,再加上查案办案,一个月的时间能回来已经称得上动作迅速。谢清豫没有让丫鬟进来,自己帮陆至言收拾东西。她虽不至于抱怨,但想到两个人要一段时间不能见面、恐怕也不能通信,总是难受的。 陆至言见谢清豫脸上多少的不高兴,交待完诸种事宜,进到屋子接过她手里的事。他帮自己收拾包袱的时候,谢清豫坐在床沿眼巴巴的看他,看到最后她扁一扁嘴像赌气般说:“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想去吗?”陆至言停下手里的事情问。 谢清豫半垂下眼:“想到你要去云州,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此一行恐怕不甚轻松,否则我也想带你去云州转一转。”陆至言摸一摸她的脸,尽量安抚,“然而不能让你置身危险,那样我也没办法安心做事。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早些办完案回来的。” 谢清豫闷闷的不想说话。 陆至言看她半晌,手隔着衣服摸一摸她的肚子:“今儿不是小日子么?这么愁眉苦脸,当心不舒服。” 谢清豫也觉得自己今天脾气大。 她软下态度,拉过陆至言的手掌轻轻一握:“你先收拾东西吧,我没事儿。” 嘴上说自己没事的人,这天夜里却主动抱住陆至言不肯撒手。 隔天一大早,谢清豫陪他一道起身,一直把人送到城门外才乘马车回府去。哭是没有哭,倒连连叹气——明明想好了不要太依赖他,大概要食言而肥。 陆至言此番去到云州,一如谢清豫所想,是几乎没有时间写信回来。 成婚之后,两个人没有一夜分开,习惯他在身边,一旦见不到人便是心里空空落落。她最终唯有安慰自己,忍一忍,很快就回来了。 此次陆至言离开长安的时间是在七月底,因而八月十五中秋节,他不可能赶得回来。睿王爷和睿王妃考虑到这般情况,索性把陆衡、陆云绣和住在陆府的吴表妹请到睿王府来过节。 那一日午后,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亲自到王府来送请帖,邀请冯嫆和谢清豫五日后前去赏花。她见到陆云绣和吴表妹,当着冯嫆、谢清豫的面,少不得一并邀请,第二日也派人把请帖送到陆府。 谢清豫对这样的赏花宴习以为常,想着自己在府里也无事,又有世子夫人亲自送上请帖这一层因由,到那一日,她是去了成国公府的。她在成国公府也见到前去参加赏花宴的陆云绣和吴表妹。 见到她们,说意外怎么都不太恰当,只是陆云绣素来不怎么将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谢清豫难免好奇她今天怎么有兴致。转念想到吴表妹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带她出来走动是有必要的。既然有现成的机会,没必要刻意避开。 吴表妹来长安已有好些日子,比起最初,谢清豫对她的了解自然是更深了。她知道,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小心思,也未想着什么攀龙附凤、一朝飞上枝头。在自己的婚事上,她甚至稍显笨拙,离精打细算有好一段距离,是需要有人帮她筹算才行。 谢清豫没有问过陆至言,但是她想,如果吴表妹没有嫁人的心思,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而她呢,没有疑问是不会对陆至言的这类决定持反对的意见……左右是个老实孩子,不受委屈才比较重要。 若说陆云绣,单说有陆至言这么一个弟弟,长安城中的夫人、贵女都不至于不认识她。吴表妹却等于初来乍到,不少人对她好奇的。是以虽则她性格腼腆些,但架不住旁人热情,很快被拉到别处去了聊天喝茶,缠着她讲江南的趣事。 谢清豫和熟识的人寒暄过后便去找陆云绣,两个人悠然去赏过花,准备回花厅时路过一处假山,恰巧听到一位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非礼勿听,她们正准备快步走过去避开,又听见吴表妹的声音,隐隐带着啜泣。 陆云绣和谢清豫对视一眼。 当下,假山那头又传来那位年轻男子的话语声。 这一次,他的语气像是有些慌乱:“哎……她们欺负你,又不是我欺负你,你对着我哭什么啊?哎……你先停一停好不好?反正你都欺负回去了,还伤心什么?我这就走,不扰你……可我真的没有要对你怎么样……你千万不要误会。” 年轻男子一边回头一边走出来,脸上郁闷的表情,待看到陆云绣和谢清豫时,一怔之下,转而变为尴尬。谢清豫挑一挑眉,发现这个人自己是认得的——忠勇伯府的三少爷,纨绔名声在外,与她同岁,而今尚未娶妻成家。 纨绔少爷认出谢清豫和陆云绣,客气同他们问一声好,迟疑与犹豫中说:“那边有位小姐,方才有人同她说了些不客气的话,好似被伤了心躲到这少人的地方掉金豆子,二位若是认得,不若……” 三两句话未说完,听见谢清豫和陆云绣声音的吴表妹已快步走过来。她脸上瞧得出哭过的痕迹,但这会儿止住哭意,情绪应是稳定下来了。吴表妹没有去看那纨绔少女,她走到陆云绣和谢清豫面前,低下头喊:“表姐,表嫂。” 纨绔少爷:“……” 一句表姐、一句表嫂,喊得忠勇伯府的三少爷快步走开。 吴表妹向谢清豫和陆云绣说一说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是有人发觉她无父无母且非高门大户出身,傲慢出言奚落。话语难听,性子和软的她当下驳了回去,那些先前同她热络聊天说话的小姐们,嫌她不够淑女,一下子散了。 哪怕没有忍心吞声,心里也不是不委屈难受,吴表妹躲到假山附近缓一缓情绪。谁知那位纨绔少爷先是撞见她不堪一幕,后又悄悄跟她到这儿,连同她哭的样子一并瞧去,自己倒先乱了阵脚。 且不说是不是把吴表妹当自家人看待,总归今日错不在她,谢清豫也看不得她平白受这种委屈。因为别人出身不够好就这样恶言恶语,这样的想法谢清豫无法苟同。她听言语便大致晓得哪几家的小姐,索性一一带着吴表妹找过去。 谢清豫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她只同那些人好好聊上两句,问一问她们是什么意思,便一个一个涨红了脸支吾着说不出话。临到后来,这些人比其他人都先一步告辞,而谢清豫三人也未继续待下去。她们分坐两辆马车,或回陆府或回公主府。 回府的路上,谢清豫想起陆至言。是不是因为他多年前经历的那么一番风浪,叫他更深刻体会到人同人之间从不必分个高低贵贱?今日高高在上,焉知明日会如何?看不清楚这一点,是经受不起任何挫折的。 陆至言回到长安,是重阳节又过去七天以后的事了。 谢清豫未能提前收到消息,不知他这一日能够回来,她照例午睡醒来,一个人在书房里面整理起陆至言与她写过的信笺。她是一面整理一面一封一封信翻出来看看,光瞧见那些字便能想起当时看信的心情,记起那一段时间发生过的事。 如是耐心把一匣子的信整理好,已是落日西斜时分。谢清豫把东西放好,感觉眼睛有些酸痛,坐在书案前用指腹摁压着眼皮。同一刻听得书房的门被打开却未听见丫鬟的通报声,她收回手抬头去看,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眩晕。 夕阳余晖从洞开的书房门照进来,落在那个身量修长的人身上,叫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暖黄色光芒。他逆光而立,一张脸便看不甚清楚,然而也无须看得多清楚,只消一眼,足以叫谢清豫认出来他是陆至言。 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清豫人已经扑到陆至言的怀里了。陆至言伸手稳稳将她接住,她反抱住他,于是变成两个人紧紧缠抱在一起的架势。不知过去多久,分开一个多月的人方才舍得松开了手臂。 “回来怎么不提前捎个信?”谢清豫抱怨。 陆至言轻笑一声:“若是捎信,你知道我马上回来,岂不是要坐立难安?我直接回来,你见到我,至少安心了。” 谢清豫辨不过他。 她伸手隔着衣服摸一摸他的手臂、背脊,紧皱了眉:“才多久功夫,怎么感觉瘦了?” “如此便是又要劳烦夫人养一养我了。”陆至言笑着伸手轻抬谢清豫的脸,随即低下头吻她。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他很快放开她,问,“是有事在忙?” 谢清豫摇头:“没有……” 第31节 未出半刻钟,两个人离开书房,相携着回房间去了。 路上,谢清豫关心的问:“想是都已经妥当?” 陆至言低低应一声。 谢清豫想到什么,又问:“不用先入宫去见陛下,说一说情况么……” 陆至言笑:“今日既回来了,自不会再出门。” 谢清豫打量两眼陆至言的表情,想他先进宫过一趟才回府的也不一定,于是缄默不言。他们回到房间,甫跨进去,陆至言在她身后关上房门,又喊她一声。她无意识回头,人却被轻轻拉过去,跟着不等她反应便被抵到门上。 陆至言手掌定住她的脸,稍微往上托起的姿势,随即他俯下身来,再一次吻上她的唇。和书房里的浅尝辄止全然不一样,他此时像是在品尝什么滋味醇美的食物一般—— 先是浅浅的吃一吃,仿佛尝个口味,复舌尖细细舔一舔,回味前一刻的味道,由此确定这是自己最为渴慕、最为惦念的,终究变得霸道放肆起来,至此时已然是要拆骨入腹才能罢休。 于谢清豫而言,陆至言这个吻如同一壶酒酿,她尝过且舍不得停下,终于轻易因它而神魂颠倒,也因它而醉眼蒙眬。她用手臂抱住他,勾住他的脖颈,指腹动作温柔而爱怜轻轻抚摸着他后颈发尾处。这一举动却惹得陆至言的温柔又失却两分。 她被陆至言亲吻到浑身泛软,唯有后背抵着的房门触感坚硬。后来,陆至言将她打横抱起,他抱着她快步走进里间,不轻不重将她压在了一床锦被上。谢清豫从神魂颠倒里找回一丝清明,手掌抵在他的胸膛,多少是要他停下的意思。 她绯红的一张脸,咬唇小声说:“你才回来,一路风尘仆仆,不先去沐浴吗……” “豫儿如今是长大了,也嫌弃我了。”陆至言笑,却没有再继续,而是很快又抱起她,“那便一起去。” 谢清豫今日无从反抗,同样是没有那么多反抗的心思。因而这一天,有的人是饭也不要吃,旁的事也不要做,从浴池到床榻上,再从浴池到床榻上……相拥而眠的前一刻,谢清豫还在愤愤的想——以后,绝对绝对不可能纵着他有下一次了! 十月二十一日。 天未亮,这一天要上朝的陆至言已经起身。 洗漱梳洗回来见谢清豫睁开眼,他走到床榻旁低声说:“昨儿夜里下了大雪,白天若出太阳,你出门记得添衣服。” 谢清豫人躺在暖乎乎的锦被下,人还未怎么清醒,分外乖巧点点头。 陆至言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睡吧,我走了。” 谢清豫伸手拽住陆至言的衣袖,努力睁开眼,示意他凑过脸来。陆至言依言照做,她抬起半边身子飞快亲吻一下他的脸颊,脸上餍足的笑:“今天晚膳吃羊肉汤吧,夫君早点儿回来……”陆至言微笑着答应她一声。 听到关门的动静,躺在被窝里的谢清豫翻一个身,继续找周公。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大亮,心里觉得是该起了,可是整个人都感到乏累,困倦之意亦未曾消散。花不上片刻的功夫,她再一次睡着过去。 谢清豫一直睡到快用午膳才勉强起身,然而用过午膳未及一个时辰,她又觉得疲乏,扛不住躺到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闹哄哄的一团,有什么人来过跟着又走了,她却只想睡觉,眼睛都没能睁开,转而陷入昏睡。 一直等听到陆至言的声音,谢清豫才有两分清醒。睁开眼发现屋里点上了灯,尚未想明白这是什么时辰,发现她醒来的陆至言已经大步走过来。他在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问:“还困吗?” 谢清豫摇摇头又点点头:“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一直在犯困……” “大夫来看过说是有喜了。”陆至言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极为重要的一件事,“若是困,也先起来用点饭再睡吧。” 谢清豫一愣,慢一拍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对这些事情多少知道,只一下子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才不知道这样嗜睡是因有了身孕。 谢清豫从前听自己娘亲说过,她娘亲有她的头一阵子不怎么挑食也不怎么恶心反胃,唯有一点是异常疲累,总想要睡觉。彼时她娘亲那种恨不能长在床榻上、吃饭也不必起的模样,倒让她爹爹好一阵的担忧。 伸手摸一摸肚子,而今月份尚浅,什么都感觉不出来,谢清豫想说如何突然便有了,但觉得这话对孩子不公平,便没有说出口。她默默算一算时间,发现多半是陆至言刚从云州回到长安的那些日子…… 收回手,谢清豫说:“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感觉有人进来过,原来是大夫么?” 陆至言颔首:“嬷嬷见你这样一味要睡觉,想着也许是……便命人去请太医过来与你诊脉。” 顿一顿,他问:“快要戌时了,起来吃点饭好不好?” 谢清豫也感觉到有些饿,因而点头,继而从锦被里伸出手,笑一笑:“要拉我一把。” 熬过最初一阵子的过分嗜睡,后面好了很多。她见识过冯嫆孕吐的厉害的样子,原以为自己或许逃不过这样的遭遇,未曾想她除去常常想要睡觉外,并没有怎么被折腾。 吃不下东西这种情况同样没有发生,只是口味变得清淡了,对米饭不太有兴致,反而爱上了各种各样的面食。因是这般,谢清豫和陆至言开玩笑说孩子定然随他。 有身孕的消息往睿王府、陆府都知会过。不久之后,谢清豫的爹娘、哥哥来探望她,陆衡、陆云绣和吴表妹也过来关心一番。众人这个样子,让谢清豫有一种不能轻举妄动的错觉。 好在,没有人过分干涉她非要这样或是不可那样。基本上除了大夫特别交待过的事宜,都以她心情舒畅为标准,听说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会更好一些。 虽然谢清豫从小身体就不错,但是怀孕是辛苦的事情,而杜氏和冯嫆作为过来人,她们有过一些经验,也告诉她平常应该多动一动、不能总是躺着。陆至言把这些记在心里,每天会尽早放衙回府,陪谢清豫在府里走一走。 在被一个新的生命正在被孕育的喜悦环绕之中,年节转眼而至。这是与陆至言成婚之后,他们要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谢清豫十分重视,她特别吩咐底下的人要好生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dbq,上一章有个地方写错了。 【吴表妹告诉她:“是许夫子家里有事,他娘病倒了,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好……” 谢清豫问:“去探病了?” 吴表妹点一点头,有点儿没头没脑说:“毕竟许夫子人很好。” 见她表情认真,谢清豫笑问:“怎么这么说?” 吴表妹莞尔一笑:“因为他对【表姐】很好啊。” 谢清豫从中听出几分别的意味,不由得眨眨眼,这是……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