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候三餐》 第1节 《静候三餐》 作者:傅宝珍 文案: “表面上,交往两个月领证是闪婚,实际上我们认识有十一年。” “你们吵过架吗?” “好像没有,只有冷战过。” “冷战多久?” “一年。” “……” #平淡、微甜 #隔日更 第1章 第 1 章 入职家居设计行业的两年中,卓楚悦不是第一次碰上麻烦。 这一次的客户是一对夫妻,要求打造极简、时尚的两口家庭,不用考虑孩子。从量房、提方案、绘图、找材料等等,花去一个月,随后进行施工已经两个月。 夏天的傍晚,她从汽车中下来,走进一间便利店。 便利店的自动玻璃门一开,也接到主案设计师打来的电话,告知她,客户妻子有孕。 卓楚悦有些生气,“他说他丁克。” “谁?” “高先生。”这套房的男客户。 “你要时刻与他老婆保持沟通。” 卓楚悦更气,“她根本不跟我沟通。” “谁让你有事没事的,冲她老公笑。”他调侃着说。 “笑还有错了?” “你想想,我不喜欢女人,都觉得你笑的时候,真是十分养眼。”他一本正经的说,“天晓得他和他的老婆,会怎么去解读你的笑容。” 卓楚悦从小就经常笑,因为她发现只是笑,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即可以让她得到许多东西,别人待她会多亲切几分。 “男人会因为一个女人,常常对他笑,然后浮想联翩?”她问。 他回答,“大多数男人是非常自信的生物。” 半响没有回应,他说,“生气啦?” 他接着补上一句,“我瞎说的,这不是你的问题……” 卓楚悦肩头夹住手机,匆匆说,“不是,在付钱。” 她要买一份三明治,手机在通电话,干脆用现金付账。 “别想这个,今晚改一间儿童房出来,明早过去安排。” “知道了。” 挂掉电话,走出便利店,离不远就是住宅区。 回到她自己住的小公寓房中,三明治扔在冰箱,进浴室洗澡。 面对书桌坐下,她发一会呆,毫无食欲,再看一眼屏幕休眠的笔记本,满桌图稿,一阵胸闷。 静静坐有好久,正想下楼散步,收到一条短信。 陈诗敏:今晚约否? 诗敏是她在大学的同窗好友,毕业后同在一个城市,关系更亲近。 卓楚悦决定赴约,拉开窗帘,天已晚,点点雨在扑玻璃。 换上一件舒服的t恤,牛仔裤,随意梳头,用让·巴杜的香水,关空调、关灯,出门。 在公寓楼下,稍等几分钟后,有灯光照出雨轮廓,打的车驶近眼前。 她即刻钻进汽车后座。 司机向她确认一遍,“建国路富晶酒店?” “对。” 诗敏只说在酒店的三楼,没说是什么餐厅。 当卓楚悦看到餐厅名牌——le 20 fevrier. 她一愣。 服务生带她走向正对落地窗的沙发座。 陈诗敏先到有一会,餐厅里吊灯偏暗,仍然可以一眼捕捉住,向她走来的女孩。 卓楚悦的气质出众,大概与她的母亲是舞蹈艺术家有关。 她身材苗条,中等身高,也显得修长,任性的穿宽松t恤,都不像穿睡衣,与生俱来一种精致的感觉。 第2节 陈诗敏上下打量她,悲愤的说,“你又瘦了!” 卓楚悦笑着落座,烫成波浪的长发拢一侧肩上。 诗敏站起来,迫切地问,“我瘦了吗?” 诗敏的脸蛋饱满,令人有伸手去捏的冲动,身材健康匀称,绝对不胖,也不是她自己向往的瘦到见骨。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泄气坐下,又不甘心,“我的黑眼圈都瘦没啦。” “你的睡眠质量好,我是睡不好,所以瘦了。” “还没有忙完?” 卓楚悦捏起水杯,“最少还要三个月。” “别人上班按小时算,你按月算,迟早把身体累垮。” 服务生过来递上菜单,“这是我们的晚餐菜单。” 只有两种套餐,从前菜到甜品。她们不假思索的各点一种。 服务生询问过忌口,又递上两份酒单,“这是我们的酒单,两位看看有什么需要。” 陈诗敏问,“主菜有牛肉?” “有日本和牛。” “那来一瓶红酒吧。”陈诗敏抬头望向她,“红酒配牛肉嘛,怎么样?” 卓楚悦点点头,“好呀。” 服务生轻轻声说,“您可以看一下,这是比较受女士欢迎的葡萄酒。” 选完酒,服务生离开。 卓楚悦接上刚才的话题,“其实,我只是偶尔加班,休息时间不少,全怪上学的时候,每天都松松散散,缺少锻炼,现在一点压力就扛不住。” 陈诗敏说,“所以你干脆和我一样,来我爸的公司,都不用做什么,不想上班请个假就是咯,薪水照发。” 服务生上来,娴熟地摆放餐具,并带来一瓶葡萄酒。 卓楚悦联想到什么,笑说,“晚上还可以一起醉生梦死?” “对呀,就像我们上学那会儿,多开心!” “等我坚持不住会考虑的。” 从樱桃冷汤佐开心果的前菜开始,每道菜需换一次餐具,她们就交换一次眼色,忍笑不已。 不是不解高雅,只是记起初入大学校园的日子,花钱没有节制,她们竟然同时拮据,下个月生活费进账前,顿顿煮一锅方便面,两双筷子抢着吃。 无知无觉,将近三个小时过去。 诗敏最后一口葡萄酒,擦擦嘴,放下餐巾说,“我去洗手间。” “嗯。” 服务生来撤走餐盘,再为她倒上一杯气泡水。 卓楚悦点着手机想了想,拨出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她不由自主的笑,“晚上好。” 问候完,才恍然想起此刻的法国,应该还未晚。 “晚上好。”但是他这样回应。 他的声音与从前一样低沉温润,通过电话传来,亦有磁性。 忙于工作的时候,只有听见他说话,她才会感到舒服平静,甚至一扫疲劳。 “你猜我在哪里。” 今夜的餐桌座位,选的令人心醉,又是下雨,无声,却滴满落地窗,不见星光,街景车河都模糊,映出吊灯、酒杯,非常旖旎。 “建国路的餐厅?” “你怎么知道,诗敏跟你说的?” 他笑,“是。” “没意思。” 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目前还没有这个安排。” “好吧。” “如果你想的话,我下周回国。” 她忽然有些慌张,“我想什么了?” 他语气带笑,“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国?” 第3节 “随便问问。” 她抬头,发现陈诗敏正走来,马上就说,“诗敏回来了,晚点再和你聊。” 他答应,“好。” 陈诗敏已将她挂下电话前的表情,尽收眼底,狐疑说,“怎么,瞒着我交男朋友了?” 她愣愣地回,“没有。” “那你和谁在打电话,笑得真叫一个甜。” “我一直笑得很甜。”卓楚悦展开笑容,眼角会弯下来,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 也是。陈诗敏在心底点头。 “刚刚是在跟梁明轩讲电话。” 听到这个名字,陈诗敏别有意味的说,“难怪。” 卓楚悦莫名心虚,想解释一句。 陈诗敏就接着说,“我还没谢谢他呢,这间分店才开业,我已经听好几个朋友在说了,担心订不到位子,只好去麻烦他啦。” 这间餐厅品牌,属于法国一家餐饮集团旗下,梁明轩是其创始人之一。 陈诗敏凑近她,笑眯眯说,“老板帮我订位,说不定还能打折呢。” 陈诗敏的钱包一向丰厚,薪水以外,还有父母补贴,她在日常开销上,从来不拘小节。 除非,“你又没钱了?” “还完信用/卡,这个月就没剩多少了,不敢向我爸开口。”陈诗敏哭腔哭调的说,还假模假样地擦眼睛,可惜没有泪。 卓楚悦笑,“买单吧,我请你。” “说好我请你吃饭的,下次你再请回来。”她说着,然后高高伸长胳膊,打个响指。 在服务生过来之前,她好奇的问,“哎,这餐厅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卓楚悦回忆着这句法语,“le 20 fevrier,二月二十,我的生日。” “嚯!” 同样是单身,陈诗敏却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服务生来到这里,“您好,有什么需要?” “买单。” “已经给两位免单了。” 陈诗敏掏卡的动作停住,“我服了,他不怕以后我天天来白吃白喝?” 卓楚悦说,“带上我。” “必须的,没有你,谁给我免单。” 从酒店出来,汽车飞驰,行人打伞经过,陈诗敏的车停在附近。 两人都没带伞,只好缩起肩膀,跑进雨中。 陈诗敏抢先抱怨,“怎么不带伞!” “买一把弄丢一把,新的还没买呢。” 代驾司机已经等在车旁。 她们带着餐厅送的两份礼品,坐进后座。 卓楚悦擦着雨水,问她,“驾照考过了?” 陈诗敏在自己家的公司上班,确实很闲,就想去考驾照,一边学车,一边提前把车买好了。 她嘿嘿一笑,说,“没考过。” “车怎么办?” 她耸耸肩,“有事请司机咯。” 葡萄酒让意识,像扑着雨的车窗般朦胧。 陈诗敏转过头来,问她,“你和梁明轩,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爸爸的……学弟,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反正他们都是芝大商学院毕业的。” 卓楚悦说,“我记得,他第一次来我家,带了好大一条鱼。” “鱼?” “嗯,活鱼。” “带鱼做什么?” “做菜呀,难道放家里养着?” 陈诗敏哈哈大笑,“然后呢?” 第4节 第2章 第 2 章 十年前,在黄叶满地的秋天,第一次见到梁明轩。 至今依然记得他的深蓝色衬衫,质地柔软,像他看人的眼神。 那一天下午,卓楚悦在客厅捡珠子,有人按门铃,她去开门,然后呆呆望住他。 他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个子很高,她还需要仰视。 梁明轩同样望住门里,只有十三岁的女孩。 她趴在门上,视线离不开地望住他,他确定他们之前没有见过面,而她居然一直在笑。 他也微笑,“卓楚悦?” 她点头,然后问,“你是谁?”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他不在家。” 他耐心解释,“我向他说过,他知道今天我会来做客,他一会儿就回来。” 回忆起这一段,卓楚悦不禁要感慨,皮相的重要。 他面颊偏瘦,眉眼英气,鼻梁又直,完全是她十三年来见过的,最俊朗的男人,所以她觉得他不是坏人,爽快的敞开家门。 一进门,他拎的黑色塑胶袋,忽地跳动,似有活物在里面。 她惊一下,又忍不住问,“袋子里是什么?” “东星斑。” 他打开塑胶袋,她瞧进去,真有好大一条鱼。 保姆文阿姨下楼,看见他,一脸怔惑。 梁明轩一样彬彬有礼,“你好,我是卓先生的朋友。” 卓楚悦怀疑他将阿姨错认成她的母亲。 “哦,梁先生?”文阿姨露出了然的神情,热情招待客人,可见父亲确实交代过。 他不坐下,要把鱼带进厨房处理。 卓楚悦跟在他身后,止步厨房门外。 他握刀的动作熟练漂亮,刮落鳞片,破肚除胆,她从未去过水产市场,看愣了。 梁明轩回头看她一眼,“不害怕?” 她摇头,一派天真的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学来的。” 直到他处理好鱼,洗净刀,她的父亲卓启振回来了。 她匆匆来门厅,文阿姨正说着,“卓先生,你的朋友已经来了。” 卓启振踩到一颗小东西,“这是什么?” 卓楚悦出声说,“我不小心把手链弄断了。” 他抬起头,无表情地向客厅走,“收拾干净。” 文阿姨应一声,目光四下找寻珠子。 父亲认为文阿姨是家中佣人,态度一向很不客气。 卓楚悦想一起捡珠子,但是听见父亲在客厅叫她。 一进客厅,看见父亲与年轻的梁先生已经坐下。 父亲介绍,“楚悦,这是明轩。” 她再次望住他,大方的笑起来。 以为他会像别人一样,夸她长得漂亮,但他没有,也没有问她的成绩好不好,只是回给她一个笑。 卓启振说,“今年她是十三,你大她有十六岁?” 梁明轩先不回答,而是问她,“几月几号生日?” “二月二十。” 他再对卓启振说,“那还要再多几个月。” “这倒是麻烦,她该叫你什么?”卓启振似自语般说着。 梁明轩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 卓启振认识他时,他是二十五岁,几年过去,他容貌没有任何变化,骨相都好像固定住,一直停在二十五岁。 第5节 梁明轩又望向她,“明轩,或者dennis都可以。” 她犹犹豫豫地点头,眼里都是对他的好奇。 “楚悦妈妈今天出门打牌,我交代过她晚饭前回来。” “不要紧,我也不是贵客。” 从梁明轩说话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知道文阿姨不是家里的女主人。 多年以后,她也明了,他无论对谁都很有礼貌。 卓启振带有几分认真的笑,“你当然是贵客!” 为了晚餐,梁明轩又回到厨房。 父亲在厅中泡茶,问起她最近的功课。 当满屋飘起黄油与麦子的气味,从家门进来一位优雅的小妇人。 那是卓楚悦的母亲,她梳最简单的挽发,穿名牌的衫裙套装,戴钻石耳环。 母亲打扮讲究,但凡出门,不管去什么地方,衣服首饰都要搭配好。 在餐桌旁坐下,卓楚悦发现刚刚一阵气味,是早晨的切片法棍重新烤过,上面堆着土豆番茄的沙拉。 另有香槟青口贝、阿根廷红虾、蟹肉鱼子酱。 尤其是浓汤东星斑,将她的味蕾惊艳。 开一瓶白葡萄酒,母亲只要一杯小酌,剩下等着两位男士分掉。 父亲多饮一些酒,严肃沉闷的性格也会改变,老实说,不讨人喜欢。 “阿轩,我是忍不住想夸,又怕你一心去钻研做菜,君子远庖厨。” 梁明轩似是没有受酒精影响,“启振哥,我不仅仅是研究做菜,更是在研究饮食文化。至于,家父的地产事业,我不感兴趣。” 卓楚悦不在意他们谈论什么,又一次伸向法棍沙拉,被母亲阻止。 母亲严格管控她的饮食,不希望她在青春期发胖。 卓楚悦觊觎着桌上的食物,心底想,他要是开餐厅,一定宾客盈门,甚至大排长龙。 梁明轩真是有做餐饮的准备,得不到家人支持,有意请卓启振入股。然而,父亲婉拒。 关于他们认识的经过,讲到这里,从一片迷蒙的车窗中,卓楚悦辨认出已行驶进公寓附近。 她对陈诗敏说,“你知道的,我家没有人懂做菜。” 连文阿姨的厨艺,都算不上厨艺,只是会烧些家常菜,非常家常。 卓楚悦继续说,“不懂是他长得太帅,还是做菜太好吃,他在我眼里会发光。” “所以,你是他的……粉丝?” “不是,我爸爸破产以后,家里气氛可以冻死人,我躲去远远的,不到他们面前,真是我最自由的一段日子,梁明轩大概发现没有人管我,没少教育我,但他会给我做饭,我就原谅他了。” 陈诗敏听着又是笑。 汽车停在公寓楼下,卓楚悦下车。 回到公寓房中,洗漱,躺在单人床上。 她没有忘记工作上的事,不过,饱餐一顿后,觉得不是一件难事,明早再解决,懒得动了。 实在太困,给梁明轩发去一条短信,昏昏睡下。 清早起床,没有感觉头疼,冲一杯咖啡,打开笔记本,开始改图稿。 天气预报说今天还有阵雨,出门前,她盯住窗外好一会,却只见艳阳天,将信将疑,心里提醒自己记得买一把伞。 大约上午十点钟左右,到了客户的房子。 客户赵女士先到这里,转头看见卓楚悦正与门外的工人沟通,穿一件象牙色连衣裙,细跟鞋。 等她走来面前,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赵女士对她印象仍然不佳,与初次见面一样,卓楚悦穿戴整齐,指甲莹润光泽,鞋与提包都是奢侈品牌。 赵女士不了解她的家境,却认为,如果她是真正的富家女子,生活中应该只有旅游、购物和下午茶,有志向的会办艺术展、成立工作室,自娱自乐,何用辛苦工作,证明自己。 卓楚悦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尽管她的笑容里像藏着一些小心机,也让人嫉妒。 今天她脸上没有笑容,赵女士觉得是因为自己的丈夫不在。 卓楚悦说,“我想把休闲厅划一半出来做书房,原来的书房改成儿童房,赵太太觉得呢?” “有设计图吗?给我看看。” 赵女士接过设计图,表情不显喜恶。 “我问过师傅,可以在现场做儿童床,分成两部分,上面是床,下面是储物柜。” 临近正午,室内太热,赵女士用设计图扇风,“如果是双胞胎呢?” “那么就将床下的储物柜竖着分开一半,一边储物,一边是可以拉出的折叠床,这样有更多的空间留给孩子玩耍。” 第6节 赵女士点头,“你尽快吧。” “我尽量。” 这语气有顶回去的意思。 赵女士立即不开心,未出声,手机响起,先转身接起电话。 卓楚悦无事般,去检查装修进度。 其实赵女士猜对一半,如今她已不再是富家女子。 卓楚悦中学毕业前,国内好几个颇具规模的制造企业,卷入倒闭潮中,重创父亲的事业,家中不复往日风光。 当时,父亲需要大笔资金,只好将正在居住的房产抵押银/行,母亲变得极少出门与太太们搓麻将,时间多花在练瑜伽上。 卓楚悦是唯一高兴的人,因为父母再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拦住她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赵女士打完电话,随即有事离开。 与工人商量至下午,卓楚悦才离开这里,赶往一处写字楼。 她坐在出租车上,车窗外天色青黑,气压很低,将要下雨。 现在的手表变成配饰,要找一间修表的店铺,实在不易。 她在网上查询到这一幢写字楼里,有一间回收与维修钟表的店铺。 店铺电话是手机号码,所以一直用短信与店里的人联系。 电梯至十七楼,周围十分安静。 她找到门牌号,推开门,扑面的空调冷气,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一个梳马尾的女孩。 “你好?” 女孩的声音很有活力,不像与她短信交流的人。 那个人给她的感觉,更冷静。 “你好,我需要修表。” 女孩想了想,才说,“哦,来得正好,再半个钟头我们就下班啦。” “前天戴着洗手,可能是进水了。”她走到女孩的办公桌前,递过去一只手表盒。 这是卓楚悦十四岁那一年,收到的生日礼物。 第3章 第 3 章 罗小倩接住手表盒,打开来。 从手表耗损的程度,看得出主人经常佩戴。 罗小倩绕出办公桌,对她说着,“你跟我来。” 卓楚悦跟着她,只见她去推开一间房门,里面是小小工作间,一张桌子,一面玻璃柜,好多的钟表拥挤陈列。 桌子后面,坐有一个看上去还年轻的男子。 他的黑色头发遮住额头,穿一件白色卫衣,戴一副金边眼镜,皮肤很白,虽然坐着,从他的骨架判断,应该是高个子。 罗小倩把手表盒摆在他胳膊旁边,“来修表的。” 他抬头,目光落在卓楚悦身上,好像记起什么,“卓小姐?” 她一怔,“是。” 罗小倩搬一张椅子,放在她的身旁,“请坐。” 卓楚悦坐下,来不及道谢,罗小倩的马尾一甩,闪身出去,捧住一杯水回来。 她接过,“谢谢。” “不客气。”罗小倩再次出去,顺带把门虚掩上。 年轻男子已经将表拆开。 卓楚悦喝下一口冷水,时刻注意自己的表,却不得不去观察修表人的手。 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如果速写下来,会因太过漂亮而失真。 “你的手表是瑞士机械芯,有防水设计,但是……” 前天晚上,卓楚悦回到家,脑子里都是工作上的事,洗漱全程忘记摘下表。 他若有若无地点着头,说,“它的寿命到了。” 因为没有定期清洗和注油,汗水、雨水和脏空气侵蚀,以及零件磨损,无形中减短它的使用寿命。 她愣,“意思是……” 第7节 他解释,“你想继续用这块手表,就要换一个芯。” “可以换一样的?” “不确定,因为这是自厂机芯。” 他端详拆出的零件,十分专注。 当年她打开礼物盒,见到这只表,未必有他当下欣赏认真。 机芯上有英文刻字,小玫瑰,这个腕表品牌的五十周年纪念版,市面罕见,不可思议的昂贵。 他小心放下,“如果你有购买凭证,直接寄过去让他们修。” “这是别人送我的。” 罗小倩在门外有一会儿,探进头说,“那就问一问送你的人,他还有没有?” 送这块表的人是梁明轩。 第一次,且唯一一次,梁明轩在她家做饭的那天晚上,吃过饭,她在客厅,将手链一颗颗串起,耳朵听着大人们谈天。 梁明轩父母在洛杉矶定居,他本人在国内没有置办房产,目前想找一处在闹市区,却要安静的房子,暂时居住。 即使卓启振婉拒与他合作,也不妨碍他有意与梁明轩交好。 “楚悦小姑名下有一间房,正要租出去,肯定符合你的要求。” 梁明轩都不问租金,即刻高兴的表示感谢,省去他找房的麻烦。 小姑的房子,卓楚悦知道,离她的学校很近很近。 每个礼拜中有一天,司机不会来学校接,她可以自己回家。 站在一间房子的门前,卓楚悦想,他做的东星斑浓汤,肯定是迷魂汤。 梁明轩听见门铃,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穿藏青色校服外套,黑色百褶裙的女孩。 梁明轩有些诧异。 他问,“下课了?” 她还担心他会不会忘记自己,尽管距离上次见面,才过去几天。 得到他这样的反应,卓楚悦笑起来,然后像个小大人一样说,“最近怎么样?” 他觉得有趣,所以笑说,“还不错,进来坐。” 这是一间跃层户型的房子,早已打扫干净,没有多少物件。楼下是客厅、餐厅,楼上是卧室,隔音做得很好,听不见什么人声车声。 卓楚悦在沙发坐下,书包放一侧。 梁明轩的声音传来,“只有水可以吗?” 她望去,看见他在冰箱前。 只点头他肯定不知道,她要出声回答的时候,他又说,“……还有乌龙茶。” 梁明轩还是给她一杯温水。 他坐在另一旁,将茶几上的书本收起来。 在她进门,他打开鞋柜,取拖鞋的时候,她瞄见里面没有一双女士的鞋。 卓楚悦喝一口水,就问,“你一个人住?” “是。” 此刻阳台外的落日,照在她不喑世事的脸上,她的薄耳朵像烧红的玻璃,垂下睫毛,瞳孔在转。 梁明轩笑,“你想问什么?” 卓楚悦从善如流,问出自己的好奇,“你没有女朋友吗?” “现在没有。” “以前呢?” 他停顿时间不长,“以前有,不过回国前分手了。” 在他眼里,他与卓楚悦是平等的,没有年龄的阶级差异,他可以有保留,但不拒绝她的求知欲。 “外国女人?” “美国人。” 她真实见过的欧美国家的人不多,擦肩而过的也算在内,深目高鼻,下颌四方,男人体毛旺盛,女人身材都有些胖。 唯有地理女老师桌上,一本台历的封面女郎,金发、猫眼、细腰、比基尼,灵动又风情万种,才是她向往的外国女人。 “她长得漂亮吗?” 他微笑,“在我眼里她很漂亮。” 十三岁的卓楚悦,就读一所女子中学,连男孩女孩轻率的喜欢,都是道听途说的。 梁明轩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忽然让她有一些似懂非懂的躁动。 第8节 “哦。”她轻轻声说,又抬起明亮的目光,问他,“你吃过了吗?” “还没有,你想吃什么?” “我想……” 她刚才看见冰箱旁边有几包方便面。 “嗯?” 锅中冒白烟,面饼散开翻滚,有油炸后的香气。 时至今日,卓楚悦还从没吃过方便面,母亲不允许,说它热量高,没营养。 一边煮面,一边平底锅在煎午餐肉。 卓楚悦在他身旁,目不转睛。 梁明轩问她,“跟家里说过你在这里吗?要不要去打个电话?” 她撒谎,“我和阿姨说过,晚上不回家吃饭。” 要是打电话,母亲一定叫她马上回家。 卓楚悦坐在桌旁,牢牢盯住他走过来,放下两碗面,面上码餐肉、青菜、溏心太阳蛋。 她迫不及待吃上几口,才在他面前顾及形象,慢吞吞地吃。 吃到剩下半碗面,卓楚悦恋恋不舍,还是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梁明轩抬头,“不合口味?” 她速即摇头,“不可以吃了,不可以发胖。” 他只是笑了笑。 天黑了,两人相处一室的感觉被放大。 梁明轩没吃完,她只好端起杯子喝水。 卓楚悦想到就说,“你做菜很不错。” 他笑,“只是一碗方便面。” “还有你在我家做的。” “多谢夸奖。” 梁明轩感觉出她可能是无聊,开始和她聊天,“课业好不好?” “一般。” 这是实话,她的成绩平平,也没有太差。 “有没有喜欢的课?” 她脱口而出,“美术!” 他眉骨上扬,“会画画?” “会!”她自信满满。 梁明轩握住筷子,突然有兴趣要继续与她探讨,这时,有人给他打来电话。 他将手机贴耳,用英文交流。 卓楚悦不觉得这一通电话是化解尴尬,反而是煞风景。 她与梁明轩没有什么尴尬的,但有莫名其妙的紧张。 初次见面都没紧张,只沉浸在他出色的相貌与身形。 而现在被他有磁性的声音吸引,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往他的脸庞探寻。 他表情认真,即将与她的视线相撞。 卓楚悦扭头环视四周,连顶灯都不放过,机械地把水喝光。 他在通电话,不知道怎么还可以分神留意她,给她倒上一杯水。 这种男人不用做什么、说什么去讨好,就很有女人缘,一副不俗的外表已经是难得,贵在他还有修养和背景。 梁明轩这一通电话聊很久,结束了,他就说,“我送你回家?” 卓楚悦没忘记要有礼貌,“嗯,麻烦你。” 他笑,“不麻烦。” 梁明轩开的新车,停在她家别墅外的墙下。 他说,“有空我再来拜访。” 卓楚悦点点头,说一声,“拜拜。”随即下车。 她跑来家门前,按门铃。 文阿姨开门见到她,小小声责怪,“怎么才回来呀。” 第9节 有电视机声音,证明有人等在客厅。 果然是母亲坐在沙发里,只冷冷瞥她一眼,目视电视机,“现在几点?” 卓楚悦张望家里的挂钟。 母亲抬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机,转过头盯她,“去哪儿了?” 她又撒谎,“书店。” 母亲沉脸望住她,她慢慢脱下书包。 “肚子不饿吗?”母亲问她。 “不饿,我吃了……一个苹果。” “再去倒一杯牛奶喝。” 卓楚悦捧着半杯牛奶过来,在沙发坐下,电视正播警匪剧。 她抿一口牛奶,对母亲说,“在路上我遇见梁明轩了,是他送我回来的。” 她打量母亲的脸色,接下去,“他英文特别好,就和老师上课用的教材一样……我想让他教我英文。” 母亲思考半晌,没甚表情的说,“去问你爸爸。” 第4章 第 4 章 这几天父亲出差外省,刚刚好在次日回来。 敲敲书房的门,卓楚悦端住一杯茶小心进来,轻轻落在父亲的桌上。 父亲只看她一眼,听她阐述着,想要梁明轩教自己英文的想法。 经过一夜的梳理,她的借口更通顺。 卓启振正想一口回绝,又想起在外人面前,他一向自诩的开明,都说自己是孩子的伙伴,而非家长。 梁明轩不仅说标准的美语,还会漂亮的牛津腔,教她英文也合适。 结果没有令卓楚悦失望。 父亲与梁明轩商量,每个礼拜三,孩子放学就去找他,由他辅导英文,若他当日有事,则不去打扰。 梁明轩有些犹豫,他没有当教师的经验,只答应先辅导她一段时间,如果她感觉不好,再另请真正的家教。 放学,正是一日中,最饥肠辘辘的时分。 卓楚悦一进他家,随即开始点菜。 原来她目的不在学英文,而是来吃饭的,他啼笑皆非。 梁明轩不介意餐桌上多一副碗筷,也减少他担心自己误人子弟的压力。 然而,在辅导她的过程中,发现她的英文水平,出人意料的糟糕。 梁明轩皱眉,“礼拜四放学,你也过来吧。” 卓楚悦愣愣地瞧着他,惦记他做的饭,满口答应。 这个礼拜五提早放学,她没有知会一声,就来到他家。 梁明轩一开门,对上一张明亮稚气的笑脸。 她从不叫他明轩、dennis,一直都是,“梁明轩。” “已经下课了?” “是呀,礼拜五下午只有两节课。” 卓楚悦熟练地换鞋进屋,看见沙发旁有几盒礼品。 她问,“有人来过?” 他点头,“谈事情。” 卓楚悦扔下书包,往沙发里一坐,手指点住礼品盒,“我帮你拆开看看好吗?” 梁明轩笑了,调侃说,“劳驾你了。” 这时的梁明轩还没有摆出长辈姿态,只是一位成熟迷人的朋友。 得到允许,她速度很快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两瓶红酒、两只高脚杯,吸引她的,也就小小一盒糖。 卓楚悦滑到地毯上坐着,打开盒子,含住一颗橙子糖。 他说,“时间还早,写作业吧。” “哦。”她摆出书本,才注意到茶几上,有一杯威士忌。 冰块冒出尖尖一角,像金色海中有一座冰山。 第10节 梁明轩带着烟盒与火机,起身说,“你先写。” 他走去阳台。 阳台有一副桌椅,他在藤椅里坐下,点上一支烟,望住外面的楼。 卓楚悦怕他发现自己不认真写作业,努力把目光固定在茶几上。 然后,她盯着盯着就入神,将食指伸进酒杯,冰块叮叮,金色的酒往上溢,再将指尖放进嘴唇里。 忘记口中还有一颗正在融化的糖。 威士忌和橙子糖,明明都是吃的,还是相近的颜色,却混合出一种微妙的味道,很古怪。 有一会的时间过去,梁明轩从阳台进来,用表情在询问她的进度。 她老老实实说,“还没写完。” “什么时候要交?” “礼拜二。” 他想了想,“我们去吃叉烧?” 卓楚悦开心地点头。 幸好选择步行,满街堵车。 梁明轩领她坐下的一间饭店,装修得不拘小节,老师傅在玻璃窗里手起刀落地切烧腊,窗外已经有人排队。 卓楚悦好奇地读菜单,她以前吃饭的地点,要么在家中,要么在宽敞的酒楼,从没有来过这样挨肩擦背坐的小饭店,一切都令她感到新鲜。 他们点的叉烧饭很快就上桌,盘子里只有切好的叉烧和米饭,简单粗犷。另点一盘青菜和例汤。 她挖一勺米饭,吃进嘴里,肃然起敬。 梁明轩笑了笑。 从小饭店出来,已经是夜晚。 路旁有卖水果、卖书刊的,也有金银饰品、女士时装店,更是有一辆辆油光发亮的车。 散步就少不了要聊天,而此刻的卓楚悦年纪小小,只热衷情感绯闻。 “你和你的前女友,因为什么分手?” 他说,“我与她追求的相处方式不同。” 她的神情写满不懂。 目前她可以理解的分手理由,无非相互不喜欢了,或者你喜欢上别人,让我伤心了。 梁明轩的解答是,“她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包括在感情上,她渴望无时无刻的刺激和乐趣,而我更看重两个人相处要平稳和舒服。” 真是费解,她忍不住,“什么意思呀!” 他笑出声,“等你经历过就懂了。” 她感觉特没劲,“我学校里没有男生。” “现在你也别想谈。”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想?” 梁明轩想到,“学好英文就可以。” “学好英文可以谈恋爱,如果我不谈恋爱了,是不是可以不学英文?” 他笑,“不管你想不想谈恋爱,都要学好英文,你将来要学艺术,最好去国外学,法国是艺术大国,教育水平世界闻名,你不想去见识一下吗?” “这么说,我应该学法语才对。” “先学会英文,我再教你法文。” 卓楚悦抬头望他,“你还会法文?” 梁明轩点头,却说,“明天记得写完你的作业。” 她无所谓地说,“后天也可以写。” “不要习惯将事情一天推一天,今日事今日毕。” 她转转脖子,佯装点头。 这一时刻,觉得他好烦。 过完年,卓楚悦迎来十四岁的生日。 明天要招待同学来家中开生日派对,她正在房间里,试穿自己第一件名牌裙子,黑色丝绒的连衣裙。 卓楚悦随便挽起头发,镜前侧坐,压低肩膀,撑长脖子,想象自己是一位高贵迷人的女士。 客厅中,文阿姨在打扫卫生,接到一通电话。 她走上楼,来到一间房门外,敲门说,“楚悦,有你的电话。” 卓楚悦打开门,“谁找我?” “梁先生。” 第11节 她眼睛一睁,拖鞋都来不及穿,飞快下楼去。 梁明轩已经出国一个多月,第一次给她打来电话。 母亲在翻阅杂志,听见她下楼梯的声音,抬起头来。 卓楚悦接起电话,一会就开始,“嗯……嗯……” 连连答应,听不出他们交流的内容。 文阿姨随后下来,不可能不向母亲报备,“是梁先生。” 所以卓楚悦一挂电话,母亲就问,“他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 当天晚饭后,母亲在客厅讲一会的电话,就要回房间泡澡。 卓楚悦将耳朵贴住门,听见母亲进了房间,她悄悄开门出来。 她下楼,望一眼墙上的挂钟,随即找到文阿姨,“阿姨,我吃撑了,在附近走一圈就回来。” 冬夜,卓楚悦只穿着毛呢外套,里头还是棉质的家居服,离开家中,冷得不行。 恰好,从别墅大铁门出来,一辆从不远处驶来的车,车灯直直照过来,让她睁不开眼睛。 开车的人应该因为她,所以停下。 她避开灯光,看见驾驶座里下来的高瘦身影。 “梁明轩!” 卓楚悦跑来他的面前,伸出手比一比,想看看自己的个头到他哪里。 原本就是快速发育的年纪,一连数月在梁明轩家里大饱口福,文阿姨都说她最近长高不少。 然后,她才去瞧旁边这一辆高高的座驾,“你换车啦?” 梁明轩推住她,打开副驾座的车门,“先上去。” 她钻进车里。 黑夜中,他绕过车前,逆着车灯行走,倾身坐进驾驶座。 一坐上车,梁明轩从后座拎上来一份礼物。 “恭喜你又长一岁。” 梁明轩竟然记得她的生日。 她雀跃的接过礼物,“谢谢!” 他接着说,“我刚刚回国,还有些事要忙,具体什么时间有空帮你辅导,等过几天再告诉你。” 卓楚悦怀抱着礼物,点头,“哦。” 有人进家门,文阿姨扭头一看,又盯住电视,“回来啦。” 卓楚悦应一声,奔回她的房间中,才迫不及待地拆开礼物。 非常精细的包装,她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里面是一只手表,一张贺卡。 玫瑰金的表壳,酒红光泽的表盘,棕色小牛皮表带。 贺卡上写着—— 光阴虽好,但也有限,望你珍惜时间。 他的笔迹不了草,有劲有锋,字如其人。 在写字楼中的修表店,年轻的男子将手表复原,装进腕表盒,还给她。 卓楚悦回神,接过,“谢谢。” “不用谢。”他也起身,周身摸着什么,然后在凌乱的桌上,找着车钥匙。 卓楚悦赶上他们下班,于是一起离开。 等待电梯时,尽管紧闭的窗上蒙蒙一片,也可以听见风急急刮着,雨水如花洒。 罗小倩问她,“开车来的吗?” 卓楚悦回说,“打车来的。” 走进电梯。 “下雨不好打车,跟我们一起吧?”罗小倩拍拍年轻男子的肩膀,“他开车呢。” 卓楚悦正想婉拒她的好意。 但是,罗小倩瞧了瞧她两手和提包,“你有带伞吗?” 没有。 这次是年轻男子说,“那就一起走吧。” 第12节 第5章 第 5 章 汽车从停车场上来,开进茫茫大雨中,不断的雨,砸在车窗上。 车里刚刚开的空调,座椅还是热的。 副驾座的罗小倩重新梳起马尾,一边嘀咕,“这雨下的,不晓得我妈回家没有,家里晾着衣服还没收呢。” 开车的年轻男子,要去打开导航。 卓楚悦看见了,出声说,“我就到附近地铁口。” 他从后视镜里望她一眼,移开目光。 罗小倩转过来问她,“你要回家吗?” “是。” “我们先送你回家呗。”罗小倩热情体贴的说着,“这么大的雨,乘地铁多麻烦,而且你还没带伞呢。” 卓楚悦来不及推辞她的好意,手机屏幕亮了,只好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主案设计师打来的,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跟客户说什么了?” 她很不解,“我说什么了?” 罗小倩用口型问,“去哪里?” 卓楚悦掩住手机,对她说,“闵东区,全汇路。” 罗小倩比个ok的手势。 电话一头,主案说,“知道我还用得着问你?”他停顿一下,“人家说你态度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她还是无关痛痒的语气,令他着急上火,“客户说要换设计师,换掉你!” 卓楚悦想了想,说,“我没意见。” 他非常头疼,恨铁不成钢,“这个房子你已经跟到现在,就差收尾,都不是半途而废,是把你自己的劳动成果拱手让人,你到底怎么想的?” “老师,我没有与客户起冲突,也不认为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但是要换设计师,这是他们的权利,我没有任何意见。” 卓楚悦的意思,就是她没有向客户道歉的打算。 他说,“你就赌气吧。”然后挂下电话。 罗小倩偷偷观察她一会,“卓小姐?” 卓楚悦抬起头,一双形似杏核的眼睛中带点疑惑。 “你姓哪个卓?桌子的桌去掉两撇?” “对。” 见她神闲气静,罗小倩来劲的介绍,“我叫罗小倩,聂小倩的小倩。” 她接着指向开车的年轻男子,“他叫顾崇远,是我的学长,曾经的一代风云校草,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跟他在一家公司工作。” 顾崇远调侃说,“算上我爸和打扫卫生的阿姨,一共四个人,也是一家大公司了。” “那可不!” 罗小倩还在笑,就转过来,期待地望住她。 她随即说,“楚悦,卓楚悦。” “哪一个月,月亮的月,音乐的乐?” 顾崇远说,“愉悦的悦。” 卓楚悦微愣。 后视镜里只有他的眉眼,大雨落在马路上,哗啦啦的响。 罗小倩追问,“谁猜对了?” 卓楚悦慢慢点着头,“愉悦的悦。” 罗小倩不服输,“之前你有告诉过他吧?” 卓楚悦微笑,“没有。” 她只说过自己姓卓。 罗小倩打量她,“楚悦,你是不是,不经常晒太阳?” “为什么这样问?” “你像德国人一样白,我怀疑你会日耳曼语。” 第13节 卓楚悦笑说,“我不会。” 她又问,“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是你的上司吗?” 顾崇远一直专心开车,此刻分心找出一瓶矿泉水,递去副驾座。 罗小倩奇怪着接过,“我不渴。” “你都快查完人户口了,赶紧歇歇。” 罗小倩后知后觉,忙说,“我就是嘴巴快,你别介意。” “没事。” “楚悦。” “嗯?” 卓楚悦应一声,才意识到叫出她名字的,是男性的声音,不全是低沉,多几分明朗。 顾崇远接着说,“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店里留的电话号码?” 她回想一下,说,“一个腕表爱好者的论坛。” 车停在全汇路的地铁口。 卓楚悦再次表示感谢,随后下车,跑进一间便利店。 幸好暴雨已过,只有微雨在飘,身上没怎么淋湿。 转头望出去,送她回来的车正向前行驶,离开视野。 车上,罗小倩低头看一眼手机,说,“学长,我妈发消息说她晚上不回家做饭,我能去你那里蹭饭吗?” “你家衣服不用收了?” “雨都快下一小时了,还收什么衣服。” 车子开进一处住宅区,雨停了。 姚四平耳朵很灵,门外一有声音,就跑过来开门。 看见罗小倩,他说,“你怎么又来了?” 姚四平长期借住顾崇远家里,两个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友。 “我就来,有本事你打我呀。” 姚四平懒得再逗她,问顾崇远,“咱们晚上吃什么,我都要饿死了。” “饿死你这个懒鬼算了。”罗小倩推开他,走进屋去。 顾崇远换鞋进来,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炸酱面吧。”他说。 打开冰箱,冷气冒出来。 三个人在厨房各司其职。 顾崇远说起,“今天我见到卓楚悦了。” “谁?”姚四平问。 罗小倩停下清洗砧板的动作,反应过来,“学长,你以前就认识楚悦?” 他回答姚四平,“女中的。” 姚四平恍然大悟,“哦!那个卓楚悦!” 罗小倩挥起刀,“你们都认识?” 姚四平一躲,挡开她的胳膊,“别举着刀到处晃。” “快跟我说说!” 他一边烧水煮面,一边说,“以前我和崇远在市三中读书,隔着一道坡,上面还有一个女子中学,她们可以算是贵族学校了,校服一套一套的,哪像我们一年到头都是运动服。” 罗小倩低头切五花肉,不耐烦的说,“讲重点。” 姚四平说,“有一次全省统考,崇远考第一,很多人好奇他,都跑过来瞧他长什么样,其中就有一个女中的女孩,长得特漂亮,而且她来的时间,我们在上课,她也进不来,就趴在高高的护栏上,见了崇远就笑,还和他打招呼,好家伙,我们班男生都没心思上课了,只想着怎么跟她搭讪。” 他们班里一个男生打探出,那个女中来的小美女,名字叫卓楚悦。 不应该说她是小美女,应该说她是树上的樱桃,谁都想摘。 “当时老师还找上崇远,跟他说,‘能不能叫你的朋友别再来了’,崇远很委屈的说,‘我不认识她’,太好玩了。” 罗小倩听完疑惑,“可是楚悦好像没认出学长。” 这下,姚四平同样疑惑了,转向他,“哎,她没认出你?” 顾崇远伸出掌心,感受锅中的油温,平静的说,“她不记得了。” 炸酱面工序简单,很快,他们坐下来开始用晚饭。 顾崇远突然问,“小倩,我的手机号码,是你发在论坛上的?” 罗小倩点点头,“去年刚搬进公司,座机还没安上,我刷论坛的时候,看见有人问,没多想就把你的手机号发上去了。” 第14节 她保证,“回家我就给它删了。” “别忘了。” 她想到就说,“要不要向楚悦说一声,等下她不知道,再将你的手机号告诉别人。” 姚四平咽下面条,抬起头,“跟卓楚悦有什么关系?” “就是她联系的学长手机。” 姚四平嘿嘿笑,“这是人常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吧?” 顾崇远说,“姚叔嘱咐你好好吃饭,没事少说话。” “我爸还让你趁早谈个女朋友呢。” 在全汇路上的小公寓中,客厅没开灯,一把便利店买来的长柄伞,倚在鞋柜旁边。 卓楚悦从浴室出来,走向厨房,客厅年老的木地板,会咯吱咯吱。 樱桃倒进玻璃碗,打开水龙头,水冲进碗里。 拉开酸奶盒一角,喝一口。 带着晚餐,就是一碗樱桃、一盒酸奶,在书桌前坐下,才想起自己今晚好像没什么工作要做的。 她抱住膝盖,百无聊赖一会,坐直身子,拨出去一通电话。 一接通,她说,“梁明轩。” 然后听到电话另一边繁杂的人声。 “你在开会?” 他回答,“我在车展。” “你又要买车?”不用等他答复,她就说,“省点钱,给我买只表吧。” “手表?” 卓楚悦去翻找自己的包,“好早好早以前,你送我的手表,还记得吗?” 梁明轩说,“记得,怎么了?” “坏了。”终于翻出她的手表,“今天我去修表,他们说,最好是有购买凭证,可以寄回品牌店。” “大概找不到了,我再给你挑一块。” “嗯。”她严肃的说,“不要买车,想想你车库还停得下吗?” 听见他笑,“好。” 卓楚悦不太相信,毕竟收集汽车是他的爱好之一。 可惜,她没有一个合情理的身份,真正去约束他。 因为在她十五岁时,梁明轩已经承诺,他会是她永远的朋友。 第6章 第 6 章 卓楚悦在读中学时,上下学必经一条坡路,路的中间,还有一所老牌重点中学。 两所学校下课时间相差无几,这是她们女校的学生,见到同龄男孩子的唯一机会。 经常有传闻,女校的某个女孩,与三中的某个男孩在交往。 卓楚悦不羡慕,因为一眼望去,没有什么出众的男孩子,多得是近视眼,低头驼背,甚至有的比她个头还要矮。 这一日是礼拜三,她要去补习英文。 开门的梁明轩,完完全全是一个男人,通情达理,笔挺英俊,简单的穿衣风格。 天气太热,卓楚悦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吃一碗凯撒沙律,只从罗文生菜里,找烤面包碎。 梁明轩在检查她的作业,捧在掌心,有错处才去拿笔订正。 卓楚悦喝一口红茶,放下杯子,往他的肩膀靠过去,亲吻在他的脸上。 他明显一怔,探究她的神情。 他合上作业本,放在她的书包上,态度变得冷淡,“你该回家了。” 离开他家最早的一次,天空没有彻底暗下来,梁明轩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二日放学,司机在校门外接她回家,父亲让他带话,说梁明轩有事飞去国外,这几日不用去找他。 卓楚悦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却感觉梁明轩是被她吓跑的,担心他不会再理她。 过了一个礼拜,下午三点钟,夏天的强光照进教室,坐在前面的女孩子,背上有汗迹,看得见内衣轮廓。 卓楚悦用笔头戳她一下,小小声说,“最后一节是音乐课。” 第15节 音乐老师是艺术家,孤芳自赏,从来不屑点名。 可茵悄悄转过来,“你要逃课?” 她笑,“你不逃吗?”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时间,她们在商场喝冷饮。 可茵说,“手表挺好看的。” 卓楚悦抬起手腕瞧了瞧,“别人送的。” 很巧,她们准备离开商场的时候,那个‘别人’,居然就出现在不远的珠宝柜台。 梁明轩回头,看见将要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孩,怀疑地问她,“今天不上课?” 卓楚悦心虚,去勾住他提着的、印有名牌的纸袋,埋头过去,“你买的什么……” 一个女人出声,“楚悦?” 卓楚悦抬头望住她。 她两步走来,伸出手,“你好,我叫倪雪。” 倪雪五官端正,十分秀气,眼睛不太有神,笑起来有一个酒窝。 卓楚悦不握她的手,“你认识我?” 不管眼前的女人表现得多么友善,此刻,卓楚悦对她就是没有好感。 “明轩说,他在给一个女孩当家教,我想应该就是你吧。”倪雪说完,目光投向身边的男人。 梁明轩接下去介绍她,“这是我的朋友。” 这一幕,好有默契。 他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倪雪要探访亲戚,梁明轩陪她一起购买见面礼,以他的建议作参考。 两个月以后,他们开始交往。 一日,卓楚悦等在他家门前,开门的是倪雪。 倪雪已经搬进他的家中,处处是女性的生活气息。 卓楚悦放下书包,坐在沙发上。 倪雪问她,“喝点水吗?” 不用她回答,倪雪走进厨房,向梁明轩说一声,再端着一杯水出来,“我泡的柠檬水,你尝尝,要不要加一点蜂蜜?” 卓楚悦没碰水杯,翻书包,看见搭在沙发一侧的女士提包。 她转回来,对倪雪说,“你买到假的包了。” 她接着解释,“我妈妈有这个包,她在伦敦买的,扣子、链子都和你的不一样。” “楚悦……”倪雪的表情可怜,“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我充满敌意?” 被说中心事,卓楚悦烦躁起来,“我只是提醒你,你带这个包出去,一定有人看得出来,他们即使看出来,也不会说,然后在背后笑话你。” “我不是指这件事……” 倪雪很无奈,因为无论对卓楚悦怎样示好,她都假装听不见,要么敷衍。 梁明轩从厨房出来,将倪雪叫过去帮他的忙。 卓楚悦也起来,悄悄靠近厨房,听见他们的对话。 梁明轩安慰她,“我会和她好好聊聊,你不要太在意。” 倪雪说,“我也想不在意,但是忍不住顾虑,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我对楚悦只有关心,她是个好孩子。” 卓楚悦坐回沙发上。 好几年以后,她的思想更成熟一些,想到倪雪的出现,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梁明轩要告诉她,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年少时不曾有过情感创伤,不会对一个还未发育完全的小女孩,产生欲/望。 当下,卓楚悦只是生气,不怎么伤心失落。 就像最好的朋友,突然去跟别人一起玩,拥有他们之间的秘密,而她被忽略。 那一日晚上,梁明轩开着车,行驶在送她回家的路上。 他严肃地说,“如果你想要获得尊重,首先你要尊重他人。” 卓楚悦知道他说的‘他人’是谁。 “我不需要她的尊重,因为我一点都不想和她说话。” 梁明轩甚觉不满,却没有发脾气,“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你不像同龄的孩子,你更懂得待人接物的分寸。” 她说,“我喜欢你,当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可以对你很好,我不喜欢她,所以对她不好,就这样简单。” “如果你觉得我们是朋友,你更应该考虑我的心情。” 卓楚悦沉默。 第16节 梁明轩说,“我大概猜出你的想法,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卓楚悦又一阵沉默,最后妥协,“好吧。” 她望向车窗外,说,“我会努力把她当朋友。” 几天后,倪雪带她去一栋私人别墅改的饭店,喝下午茶。 复古的梦中城堡,小条型砖的外墙,彩绘玻璃的窗户,深得女孩的心。 倪雪说,“这里是明轩带我来的,他总是能发现这样梦幻的地方。” 卓楚悦点点头。 倪雪不是本地人,聊着聊着,开始聊起她的家乡。 卓楚悦忽然说,“我好羡慕你。” 她愣住。 “我不想一直困在这里,每天走同样的路。” 倪雪松一口气,然后说,“你不必羡慕我,你还有大把的时间,不仅可以去另一个地方,还可以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卓楚悦看着她,“下个礼拜,我妈妈会去苏黎世,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她笑了。 倪雪是耐看型的,淡雅的美丽,需慢慢品味。 证明梁明轩眼光是不错。 倪雪泡的柠檬苏打水很好喝,打扮不俗,对摄影有一定程度上的研究,又是个善解人意的聊天对象。 时间让卓楚悦习惯倪雪的存在,哪怕突然听到他们要结婚的消息,都不会惊怪。 但是,结婚这件事情,迟迟未发生。 转眼,卓楚悦十六岁生日就要到来,她的愿望是一个人去旅行。 她软磨硬泡,征得父母同意,在国内旅行,去另一座城市。 父母只帮她安排酒店,给足现金,以及送她一只最新款的手机。 除夕前,司机跟着她来梁明轩的家,将一箱箱礼物拎进来。 梁明轩说,“记得替我向你父母说谢谢。” 卓楚悦点头,左顾右盼,“倪雪呢?” “她回家过年。” “你不用陪她回去吗?” 他不太发自内心的微笑,摇了摇头。 卓楚悦不再问下去,语气轻快地说,“生日我不在家里过了。” “为什么?” “我要去云省,宁市。” “旅游?” “嗯!”她很开心地强调,“我一个人!” 现在他笑的真心,“注意安全。” “对了。”她一下记起,“我有手机了,我们交换号码吧。” 当晚,卓楚悦回到自己家中,发现今日背去补习的书包,有些异样,拉开书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盒子。 打开来,竟然是一瓶香水。 一直到后来,卓楚悦已离不开香水,才了解,它是娇兰1925年问世的,一千零一夜。 此时的她只有满腹疑惑,不过,可以试一试新手机。 于是,在这部手机上的第一通电话,她拨给梁明轩。 对方接通,她慎重,“你好。” 他的声音有笑意,“你好,怎么了?” “我书包里有一瓶香水……” “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果然是这样。 挂下电话没有几分钟,又收到梁明轩发来的短信息—— 每个人都要有一段独自成长的经历,体会不同的味道,学会享受人生,祝你旅途愉快。 第17节 第7章 第 7 章 卓楚悦旅行的时间很短,每一天都汲取陌生的事物,有一种满足感,迫不及待想与一个人分享她的见闻。 于是,她抱着一大摞纪念品,来到梁明轩的家门外,脚尖去踢踢门。 门一开,将礼物一股脑堆给他,然后笑起来。 绕过蹲下捡礼物的人,走进房中,房子居然变大了。 环顾周围,是因为陈设太少有些空,才错觉房子大了。 梁明轩已经把礼物搬进来,一件件打量一眼,摆在桌上,她愣愣问,“你要搬家?” 他转过头来,也有点不解,“没有。” 卓楚悦再环顾一圈。原来,只是倪雪的东西都不在了。 她走来桌旁,低着头给自己倒一杯水,小心地问,“你们吵架了?” 他平静的回答,“我们分开了。” 卓楚悦愣住,太好奇了,不由得问出,“为什么?” 梁明轩没有回答,拆开一盒礼物的包装,里面又是一个古朴外盒,他问,“这是什么?” “印泥。”她帮他打开盒子,解释,“我看那些老板卖东西都好热情,只有卖这个印泥的,爱理不理人,我就买它了。” 他笑笑,“看起来是很好,我找时间试一试。” 卓楚悦喝一口没有味道的水,开始想念倪雪的健康饮料,她自言自语,“我以为你们会结婚。” 逃不开这个话题。梁明轩叹气说,“她不希望我继续做餐饮,想要我回去做地产生意,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没办法沟通,并且,我一心扑在事业上,暂时不想分心去经营一段婚姻。” 卓楚悦年纪轻轻,她的父亲与他没有利益往来,任何事情都可以在她面前说,无所谓她听不听得明白。 他收起这些礼物,自嘲说,“也许我该听她的,看不见前景的情况下,注定不会成功。” “你可以的。” 梁明轩抬起目光,对上她的脸。 卓楚悦接下去说,“你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你如何肯定?” 她思考片刻,说,“以前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不知道’,如果我问到你不擅长的领域,你会说,你需要一些时间去了解,再给我答复,我们老师说‘当问题诞生的时候,就是机会来临’,而你不会把所有机会堵死。” 最后,她简明扼要地说,“一直在探索的人,是不会失败的。” 梁明轩好一怔,顿感欣慰,“你长大了,会安慰人了。” 卓楚悦垮下肩膀,“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相信你。” 他笑了,“谢谢你。” “不要让我失望。” 他点头说,“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发生一件大事——南方的大型制造企业接连倒闭,震动极大,导致卓楚悦父亲的事业,遭遇前所未有的打击。 父亲肉眼可见的在变老,他心有不甘,将所有产业抵押、变卖,换取资金,渴望东山再起。 他们不得不搬出花园别墅的家,搬进一套常见的平层房。 三室一厅,简约装潢。 卓楚悦开进卧室的门,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再无多余的地方,放下她的梳妆台,别说几箱画具和颜料。 一筹莫展,转身去找母亲。 在父母的卧室门外,一扫床上、椅上,因为没有衣帽间,无法安置数目可观的服饰,与母亲的脸色,她默默走开。 原本父母准备送她出国留学,学习与艺术无关的金融,如今已不可能实现,卓楚悦暗自开心,更废寝忘食的钻研画技。 只可惜她的成绩奖励,毕业旅行,全部作废。 一个夏夜,梁明轩刚刚回到家中,收到一条只有两个字的短信—— 救命! 所有考试结束,卓楚悦从中学毕业,今天晚上,她与同学们装扮作已成年的少女,来到一家地下酒吧。 一杯鸡尾酒喝了一半,她发现自己没带钱包,发短信向梁明轩求救。 半个钟头后,接到他的来电,她跑上通往外面的楼梯。 梁明轩按照地址驾车而来,停在路的一旁。 路的对面,一间涂鸦喷绘的门被人推开,他望过去。 卓楚悦戴着一顶贝雷帽,身上是吊带皮裙,穿一双马丁靴,已经学会化妆,光鲜靓丽,吸引周围的目光。 第18节 她左右张望,发现他的车。 她没有喝醉,只是步伐轻飘飘的,所幸路上无车经过。 梁明轩下车,给了她一点现金和一张卡。 酒精解放天性,她变得更顽皮,向他深深鞠一躬,“谢谢您。” 梁明轩压下她的帽子,“不要玩到太晚。” “知道啦。”她转身走。 他在原地,看着她走过街。 漆黑的夜晚,墙上装饰着夸张的霓虹灯牌,她肩上都有蓝色的光。 她拉开酒吧的门,回过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愣在这一刻。 卓楚悦经常笑,实际是她什么都看不上,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极少流露感伤的神情。 周可茵即将赴美留学,香槟使她格外悲伤,拉住卓楚悦,说,“我们一定要常常见面,不要忘记了。” 年少的友谊很纯真,卓楚悦不介意第一时间告诉她,她家已破产,可茵也不会向她投来同情的眼光。 当她们结伴离开酒吧,走入另一个安静的世界,已是凌晨三点。 可茵走不稳路,凑近她,张张嘴。 卓楚悦还在耳鸣,“你说什么?” 可茵对她的耳朵吼叫,“我在酒店订了一间套房!” 出门之前,卓楚悦对父母交代过,她去可茵的家中聚会,晚上不回来。他们没有怀疑。 打车到了酒店,她们抢着坐上门童的行李车,经理来制止。 在酒店前台,过来一个男人,穿黑色的t恤、黑色的休闲裤,他不是酒店人员,却要替可茵办入住。 可茵醉得厉害,非常顺从。 这个男人与她们一起,走进金色的电梯厅。 卓楚悦照着墙上的镜子,戴正帽子,然后偷偷去打量他。 在他的面容上,她停顿一下,垂下目光。 他是英俊的,比梁明轩的英俊要更年轻,一个真正二十五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修长,散发着有一点冷的干练气质。 她凭空的猜,他有一辆拉风的跑车。 可茵举着手机,与人讲电话,语气焦躁。 卓楚悦还没有体验过恋爱的滋味,可茵已经有一位前男友。 这么想着,她仰起头,又低下头,伸出手指在空中画过。 “你在画什么?” 卓楚悦抬起头来,闯进那个男人的目光。 她回答,“斐波那契螺旋线。” 他笑起来居然有几分阳光,“那是什么?” 卓楚悦歪过头,“黄金分割线,地砖、天花板都是,这间酒店有品味。” 电梯门打开。 可茵挂断电话,向电梯中走去,脚一软,险些栽倒。 男人十分关切的扶住她。 卓楚悦忽然失望,他的目标是可茵。 走进电梯中,可茵都没有推开他,反而朝他笑嘻嘻,“为什么男人都好贱?” 语出惊人,害得卓楚悦也差点跌倒。 他回头问,“没事吧?” 她摆摆手,“没事。” “是他说的,他不喜欢我,看我追他追得好辛苦,所以答应和我在一起,现在我不想再忍他的颐指气使、玩失踪,又说舍不得我,可不可以不分手?” 男人听得一脸不耐烦。 卓楚悦想不通,皱起眉头问,“你为什么要接他的电话?” 男人忽然笑出来一下。 可茵愣愣地说,“也对。” 她笑着笑着,却黯然下去,“我好笨,为什么要接他的电话。” 醉酒的人情绪丰富。 第19节 男人望向卓楚悦,介绍起自己,“周嘉庭。” 卓楚悦说,“我叫周可茵。” 可茵笑个不停,“你骗不了他,他是我哥哥。” “哦……”她微微愣,重新观察他,很慢很慢的反应,“卓楚悦。” 他笑着说,“我知道。” 卓楚悦与他对视,结果败下阵来。 她压低帽子,遮住眼睛,产生一个疑惑,究竟是他看任何人都很专注,还是很专注地看着她。 几小时后,卓楚悦在酒店的大床上醒来。 拖着毫无活力的身体,走进浴室洗澡。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吹干要好久。 周嘉庭回到酒店,在客厅坐下,听见吹风机工作的声音。 过一会,他见卓楚悦走出房间,就问,“起来了?” 周嘉庭从家里过来,更换了一套整洁的衣服,而她没有干净衣服可换,只好穿昨晚的吊带裙,皱皱巴巴,不太清爽。 “嗯。” 她看看可茵的房门,还是紧闭。 周嘉庭说,“给你点了一份早餐。” 他拎起座机听筒,让酒店服务生送来早餐。 卓楚悦拧开矿泉水瓶盖,还没喝上,见他放下听筒,她忙说,“谢谢。” 酒店的早餐是干草熏三文鱼、帕尔马火腿片配无花果、烤吐司,一些饼干。 咖啡是现磨的,香味醇厚,非常苦,微微酸。 卓楚悦尝一口就放下。 她不需要提神,回家可以倒头再睡,现在更想喝一杯果汁。 周嘉庭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卓楚悦动着刀叉,问他,“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他回答,然后一顿,说,“一会我开车送你回家。” 第8章 第 8 章 卓楚悦客气的推拒,“不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是可茵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了,不用这么客气。” 她没理由再拒绝。 早餐分量不多,她把火腿片、三文鱼都夹进吐司,吃到只剩下几块饼干。 周可茵的房间有声音,大概是她起床了。 卓楚悦转向沙发,问他,“给可茵点吃的吗?” 周嘉庭眼不抬,语气明显亲近地说,“没事喝那么多,让她饿着吧。” 裙子上有昨夜的烟酒气味,她很不舒服,心不在焉,精神也没有恢复,失去交际能力,想不到该说什么,慢慢喝着矿泉水。 整个客厅只有手机传出的球赛解说。 突然间,可茵房间的门打开,她眼皮耷拉,一脸疲态,穿着酒店的浴袍,就站在门里,说,“你先送楚悦回家,我再睡一会儿。” 说完将门关上。 周嘉庭起身,“我送你回去?” “好,我去拿包。”卓楚悦说。 她随身的行李,只有一个小小的提包。 检查下提包里的东西是否都在,她拔掉手机充电线,看一眼,原来已经是下午一点钟。 有一通未接电话,两条未读短信,都是梁明轩。 比她的父母还要称职。 泊车司机将周嘉庭的车开上酒店门前,一尘不染的黑色保时捷,不是她想象的跑车。 卓楚悦坐上副驾座,听见他问,“什么地址?” 她脱口而出以前在别墅区的家,马上又否认,“不,不对……”然后报出正确的地址。 周嘉庭问,“一个人住?” 第20节 卓楚悦不禁思考,为什么他会有这个疑问。 “不是,我和父母一起住。” 他有一些诧异,点点头。 下午的太阳高照,不少人在树荫下行走,或等待公交巴士。 车内空调开得很低,她摸摸胳膊。 距离到她家,至少要再开十五分钟,她转过头去,说,“稍微调高一点。” 他没听清,“嗯,什么?” “空调。” 他调高空调温度,也没有开音响,陷入沉默。 于是,她给梁明轩回电话,“我在回家的路上了。” 梁明轩说,“昨晚没回家?” “没有,我和可茵住酒店,就我们两个人。”她仔细的解释。 挂下电话,旁边驾车的人出声,“男朋友?” 卓楚悦从未想过,如何形容自己与梁明轩的关系,声音比脑子快一步,“家人。” 梁明轩是家中独子,没有侄甥小辈,有一位年纪相仿、交情笃深的友人在国外定居,不常见面,剩下都是生意伙伴,没可能与他们毫无顾忌的交流。 也许,他会感到孤独,所以将照顾她,当作一种慰藉。 彼此有着最大程度的信赖,确实更像家人。 车停在一片住宅区的大门外。 临下车,卓楚悦对他说,“多谢你送我回来。” “应该的。”他依然疏远的口吻,即使说着客气的话。 回到家中,母亲正在客厅练瑜伽,平躺在垫子上,只看她一眼,“回来了。” “嗯。” 她在玄关换拖鞋,母亲两臂平放,双腿抬起,压向头顶,呈现折叠身体般的姿态。 母亲均匀吐纳,不忘问她,“中午吃过了?” “吃过了。” 匆匆应答一声,她闪进自己的拥挤房间。 换下吊带裙装起来,藏进床底,想好好躺一会,再将它扔去干洗店。 两日后,一个下午,蝉声连连,母亲出门购物,家中无人。 卓楚悦躲在空调房中,听音乐、练习速写,实在惬意。 桌上的手机响起,她接通,将手机夹在肩头,铅笔不停下。 电话是可茵打来的,“明天下午要不要去逛艺术展?” “好!”她不假思索就答应,接着才问,“为什么突然想去艺术展?” 周可茵并不热衷艺术,甚至不感兴趣。 “不是我想的,是哥哥他朋友开的美术馆,最近在办展览,我说你肯定喜欢。” “哦。” “所以,我哥哥也会一起去,晚上他请我们吃饭,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有人请吃饭,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他们约在咖啡厅碰面。 周可茵推门进来,以为自己是早到的,直至见到她—— 卓楚悦已经坐着翻阅杂志,宽松的白t恤,牛仔裤,没有化妆,似无毛孔的肌肤年轻又粉糯。 她伸手去握桌上一杯冻柠茶,握住空气,抬起头来,可茵坐在对面,大口吸着茶。 正要问,你哥哥呢? 有人踏进咖啡厅,看见是周嘉庭,她笑起来。 如果父亲没有破产,在她的房间中,还有一张漂亮的梳妆台,那么她会尽心打扮。 现在,他们之间没有一点可能,自然要自在。 周嘉庭见了她,也只点头。 坐他的车来到美术馆,在大厅稍坐片刻,等到他的朋友过来招待与介绍。 美术馆很大,随处可见学生作品,真正的名家画作在三楼,可供拍卖,需要邀请才可以进入参观。 卓楚悦在三楼走一圈,立在一幅画前面,静静凝视它。 第21节 多出一道男人的声音,“长翅膀的女人?” 她循声转头。 美术馆灯光下,他皮肤偏白,五官更柔和,眉头轻轻皱。 卓楚悦回望着画,说,“是一枚胸针。” 摆在天鹅绒上的胸针。 “怎么看出来?” “1839年成立的珠宝品牌,bagues-masriera的珐琅胸针。” 周嘉庭悠悠点头,“受教了。” 她不想卖弄的,笑着说,“我妈妈有这个品牌的首饰,我很喜欢,所以就去调查了。” 他转过头,看着她,然后意味不明地回应,“嗯。” 在美术馆一整个下午,可茵耗尽此行的耐心,打算离开,却找不到她们的‘司机’。 周嘉庭消失有半个钟头,之后传来短信,叫她们直接去往停车地点。 到了停车地点,看见他大步走来。 可茵埋怨,“你去哪里了?” 周嘉庭是带着一幅画来的,经过打包,看不见内容。 卓楚悦只是有点好奇,没什么反应。 可茵惊讶地指着,“你买的?” 他下巴一扬,“上车。” 她们乖乖坐上车。 周嘉庭将画放入后备箱,回来坐进驾座,感叹一句,“幸好这个画家还在世。” 卓楚悦听了就笑出来。 可茵接下去说,“不然妈妈一定抽死你。” 晚餐在位于商场顶层的餐厅享用。 红色落地窗帘隔出单间,大圆桌,服务生轻声细语,周到贴心。 菜品都不简单,梅菜鹅肝,布列特尼蓝龙虾,南非鲍鱼炖松茸。 至于味道,只是一般。 不过,这是卓楚悦个人评价。 可茵吃得津津有味,将一块豉汁排骨分给她,“这个好吃!” 卓楚悦夹起来吃,笑着点头。 身边两个人的筷子仍然逗留主菜上,她已吃到餐后甜品,陈皮红豆沙,心底想,最好吃的还是开胃菜,酸姜溏心皮蛋。 周嘉庭问,“你吃饱了?” 卓楚悦从碗中抬起目光,发现他在问自己,“嗯。” 可茵说,“她食量很小的。” 卓楚悦搅着红豆沙,“我妈妈是舞蹈家,一直嘱咐我要保持身材,她说,不要将乐趣寄托给食物。” 周嘉庭说,“也有道理。” 听到他赞同,卓楚悦想说的后半句话,与红豆沙一起咽下。 从商场的停车场开出来,先路过周家,将可茵放下。 可茵解开安全带,扭头对他说,“记住把楚悦送到家楼下。” “不用你说。”周嘉庭回她一句。 卓楚悦趴在后座的车窗上,向她挥挥手,“拜拜。” 在一条安静的路上行进,一片片黑色树影,掠过,掠过,一点声音都没有传进车里。 卓楚悦望住窗外,说,“树已经黑了,树叶底下的天,还是靛蓝色的。” “靛蓝色?” “嗯,像一只斯特勒蓝鸦,上头是黑色,下面是蓝色。” 他没有再说话。 她坐在驾驶座后面,看不见周嘉庭的表情,也没有要去观察。 不必制造多余的心事,以后不会感到惋惜。 靠近她家所在的住宅区。 卓楚悦向前倾去,“停在这里吧。” 周嘉庭侧过脸说,“只是开进去一圈,不费油。” 第22节 车还是开到她家的楼下。 卓楚悦礼数周全的道别,一打开车门,一股热气涌进来。 就要下车。 “等等。”周嘉庭叫住她。 他从驾座下车,开启后备箱,将一幅画取出。 周嘉庭来到她面前,“送给你的。” 她睁大眼睛,马上拒绝,“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执意将画交到她怀中,她后退半步,也避不开。 “我说‘这个画家还在世’是开玩笑的,这画在我可以消费的范围,不过,斯特勒蓝鸦,我就不知道去哪里捉了。” 她心情复杂的笑一下,来不及言谢。 他接着说,“还有,楚悦,我在追求你。” 卓楚悦一愣,自己都意外的冷静,“这只是你第二次见到我。” 同样在给她自己提醒。 他反而笑,“有什么问题?” 第9章 第 9 章 上午,她拎着一袋从超市买的新鲜水果,来到梁明轩家。 早已有他家的钥匙,开门进去。 看见客厅中坐着一位女士,细眼睛、厚嘴唇,头发烫成方便面一样的卷,颇具风情的美感。 卓楚悦的眼眨了眨,“小姑?” 小姑也在瞧着她,十七岁的少女,穿一件衬衫领的连衣裙,戴一顶老气的宽檐帽,似是从妈妈衣柜里找出来的。 “你怎么来了?”卓楚悦问她,同时,将水果放在茶几,搓搓自己晒红的胳膊,烦的皱眉。 她讨厌晒太阳。 梁明轩从沙发中起身,向餐厅走去。 小姑懒洋洋说,“我来收租的。” “难道不可以打卡上?”卓楚悦摘下帽子,随意扔一边,坐在地毯上,一只雪纳瑞扑来身边。 “我带家仔出来逛街,逛到这里,上楼坐坐喝一口茶,不行吗?” 家仔是这一只雪纳瑞的名字。 听得出小姑逗她的语气,她嚣张地回应,“不行。” 梁明轩在她眼前放下一杯冰水。 她懂得抽出几张纸巾,用冰水浸湿,贴胳膊。 习惯他的体贴,谢谢也不说。 小姑感慨,“时间过得好快,楚悦都要去读大学了。” 梁明轩微笑,“是。” 小姑瞧着她,说,“照她的性格,一旦有机会飞出去,根本不记得家在哪里。” 卓楚悦马上辩驳,“怎么会?” “我和你打个赌?” “奶奶叫你戒赌。” 小姑直起腰板,“我都半辈子没摸过牌啦,奶奶她记性不好了。” 卓楚悦不与她辩论,扒开超市的袋子,“要不要吃草莓?” 小姑说,“拿去洗一下。” 卓楚悦带着草莓走向厨房,家仔跟了她几步,又回头扑去小姑膝上。 洗干净一碗草莓,出来,听见小姑对梁明轩说,“这些年来,麻烦你了。” 她没有作声,草莓摆上茶几。 想不到他说,“习惯了。” 卓楚悦即刻质问,“真觉得我麻烦?” “真的。” 第23节 卓楚悦捞起沙发靠枕,开玩笑要砸他,也只是抛过去,他接住。 小姑说,“也就是你啊,让一个餐饮集团董事长,天天给你烧饭做菜。” 卓楚悦愣住,转向他,眼睛发亮,“你成了?” 梁明轩谦虚说,“刚刚开始而已。” 她差一点跳起来,由衷开心,“我说你会成功的,我说的都会应验!” 他笑着,“是,多谢你。” 她笑容绽开,仍然有一些孩子气,但连牙齿都精致漂亮,“中午吃煲仔饭?” “好啊,那我下楼买叉烧。” 小姑怔说,“你真让她这样点菜呀?” 梁明轩还是说,“习惯了。” 他从卓楚悦身后走过,她仰起头来,关心地说,“你避开太阳走,太晒了。” 梁明轩开门出去。门一关上,小姑说,“你不要按照他的标准找丈夫。” “为什么?”卓楚悦非常不解,“梁明轩对我很好。” “就是对你太好了,担心你找不到这样的人。” 此时,卓楚悦尚有自信,“那可不一定。” 她咬下一口草莓,放在掌心喂家仔。 “不要给它吃太多。”小姑接着问,“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家仔舔得她掌心痒,抽出纸巾擦了擦,摇摇头,“不知道,他都好晚才回家,我们不常碰面。” 小姑不意外,不再提这些,“以后住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多带一点感冒药和胃药。” “我不是小孩了。” “只有小孩才着急摆脱小孩,再过几年,你就知道做小孩有多好。” 卓楚悦不置可否。 小姑弯腰按住家仔,套上狗绳,拎起包说,“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不留下来吃饭?” “我约人啦。” 卓楚悦挑挑眉毛,“男人还是女人?” 小姑有好几任男友,有玩世不恭的,也有谈吐不俗的,至今未婚,真是潇洒。 “多管闲事。” “不说算了。”她塞进一口草莓。 “家仔,我们走了。” 小姑带着家仔离开后,剩下她一个人在家中,蝉声忽然聒噪起来。 她从超市的袋子里掏出一颗苹果,放在鼻尖闻一闻,摆进水果盘。 将茶杯带进厨房冲洗收起,回到茶几前,盘腿坐在地上,手托住头,望住阳台发呆。 应该过不久,梁明轩回来了。 她从地上起来,走进厨房帮忙。 卓楚悦没有厨艺天分,只负责清洗青菜,“难怪你越来越忙。” 梁明轩一边淘米,一边说,“有吗,我以为自己还算从容。” “我给你打一百通电话,只有两通被接到,其中一个还是你助理接的。” “昨天我在开会,不过,你有打一百通电话这么多?” “没有一百通,也有四通了。”她说完自己都笑。 卓楚悦洗洗手,扶在料理台,看着他用刀切烧腊,“你说,我把英文学好了吗?” 梁明轩回答,“马马虎虎。” 她小小声说,“我觉得自己学得不错了。” 他只笑,没有说话。 “所以,我可以谈男朋友了?” 梁明轩表情一顿,静静垂着眼,动作也慢下来,好一会儿,才问,“有人追求你?” 她心中得意,假装头疼的模样,“太多了。” 他又不说话。 砂锅架在火上,慢慢煲。 卓楚悦忍不住问他,“你不给我一点建议?” 第24节 “我建议,你自己做决定。”梁明轩依然没有看向她,说,“而且,我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她也不了解周嘉庭。 砂锅端上桌,满满都是烧腊,多到看不见米饭,有一点饭焦味,一定香脆不硬,整锅煲仔饭最好吃的地方。 他们对坐在餐桌旁,客厅空调吹出凉风。 “那天,他送给我的画,就是那一幅珐琅胸针,后来他说,他对画展也没兴趣,只是因为可茵说我会喜欢……” 他低着头安静地吃饭。 “梁明轩,你在听我说话吗?” 他抬起头来,卓楚悦看见他脸颊上有一根睫毛。 她伸出手去,摸上他的脸,指尖压住他眼下皮肤,抹掉。 收回手来,将它吹走。 卓楚悦没有在想自己做了什么,直到对上他的视线。 只好,匆促将目光落在他浅灰色t恤上,她岔开话题,“山羊绒之王?” 在说他身上的衣服。 顺着她的话,梁明轩说,“是的,一个意大利的品牌。” 话题戛然而止,没有人出声。 她搅拌一下米饭,正要进口中,收到一条短信。 周嘉庭:明天有空吗? 她盯一会儿手机,放下,勺子在碗底戳几下,斟酌着说,“明天我想和他出去。” 梁明轩问,“同学的哥哥?” 她点头。 他说,“有事给我电话。” “你不接怎么办?” “明天我不忙,到家了也记住给我电话。” “嗯。”卓楚悦应一声,想着明天将与周嘉庭见面,很是期待,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吃下一口饭,嘀咕,“我穿什么好?” 梁明轩听见了,笑了笑,“都好。” 在第二日傍晚,卓楚悦从家里出来。夏天在室外没有一刻是凉快的,她换了好几套衣服,最后还是选择清爽和简单,穿棉t恤,格子布的短裙。 周嘉庭白天要工作,下班来接她。 走出楼房,她看见不远处,停有一辆保时捷。 周嘉庭坐在车中,上身是白衬衫,袖子折起,深蓝底的真丝领带。 她坐进副驾,他说,“先解决晚餐?” “你想吃什么?”卓楚悦问他。 “我都行,随你。” “我……”她卡住。 周嘉庭坐正,将车调头,“慢慢想,我们先开出去。” 开出住宅区,路上已有拥堵的迹象。 卓楚悦问,“你在哪里上班?” “在长风东路,新润药业。” 她惊奇地说,“你过来没有堵车吗?” “肯定会堵车,所以我提早批准自己下班了。” “哦。”卓楚悦恍然大悟,“是你家的公司。” 周嘉庭笑笑,“可茵没跟你说?” “我没问。” 她从来无心探问可茵的家底,但有一个困扰她几日的问题,“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追求我的?” 他转过头来,很快地看看她,“不然呢?” “因为一开始,你对我的态度……”她想了想,直白地说,“很冷淡。” “我只是不知道和你聊什么,谈不上冷淡吧?” 卓楚悦还以为他与自己一样,认清他们是没可能的。 “周嘉庭……” 他打断说,“你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人?” 第25节 卓楚悦愣一下,点头,“对。” “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她犹豫片刻,“嘉庭。” 他再度笑起来,“什么事?” 她是想到上次与梁明轩去的一间料理店,很有兴致地说,“我带你去吃鳗鱼饭吧。” 第10章 第 10 章 周嘉庭点着头,“行啊。” 大概女性天生敏感,他回答慢一拍,卓楚悦听出一点勉强。 “或者,你想吃什么?”她又问一遍。 周嘉庭说,“没有,我对吃的不讲究。” 那一间日本料理店开在巷中,好不容易在马路的对面找到停车位。 过人行横道的时候,周嘉庭揽住她的肩头,她心神一怔,脚步随着他向前走。 他身上居然有香气,是男士古龙水。 周嘉庭是她以往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男性中,唯一一个会用香水的。 梁明轩送过她香水,但是他自己不用,衣服上偶尔会有干洗店烘干出的味道,干干净净。 外面的天已黑下来,小小的料理店中,明亮火热,炉子与就餐台之间用玻璃隔挡,签子串起两片鳗鱼架在炭火上,烤至外金黄里鲜嫩。 卓楚悦给他倒茶,“这间店是我朋友带我来过的。” 周嘉庭在翻阅菜单,似不经意地问,“什么朋友?” 朋友,家人。家人,朋友。梁明轩两者都是,她自己分不清,也无法向其他人阐述清楚。 “……很好的朋友。” 可疑的停顿时间,使周嘉庭抬起视线,盯着她,“男性朋友?” 她喝一口茶说,“嗯,曾经是我的家教。” “下次介绍我认识?”他试探问。 她轻松地答应,“好,等你们都有空。” 周嘉庭将菜单还给服务生,记得她提过的鳗鱼饭,再随意点上几样。 服务生带走菜单,他继续上一个话题说,“除了和你见面,很难有空。” 他说的真诚,都像喟然长叹,不是调情。 “这么忙?” “我进公司没有半年,初来乍到,起码看起来要栉风沐雨。” 卓楚悦好奇,“之前你在做什么?” “玩了两年。” 服务生端来牛油果沙拉,和芝麻菠菜。 她挑起一块牛油果,放入口中前,说,“以后都在自家公司工作?” “当然。”他松开领结,摸起筷子。 “不觉得无聊吗?” 周嘉庭笑她涉世未深,少年不知愁滋味,“有什么工作是有趣的?” “你感兴趣的事。” “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却又做不出成绩,会说你‘不务正业’。” “不要用别人的眼光,去衡量自己。”卓楚悦恳切的说。 “西方化的想法,在国内是行不通的。”他笑了笑,接下去说,“既然家里的安排更好,我也没必要自己规划。” 听上去,他已经说服自己。 点的菜陆陆续续上来,只有鳗鱼饭需要较长的制作时间。 她热情建议,“牛肉刺身很好吃。” 周嘉庭夹起一片牛肉,蘸特制汤汁。 卓楚悦在等待他评价,而他问,“想过出国留学吗?” “父母替我想过,可惜没有如他们愿。” “我听可茵说了。”他安慰说,“令尊比很多创业者,更有经验、有人脉,将来未必不会东山再起。” 第26节 “嗯,或许吧。”卓楚悦有一点恶劣,只要不发愁基本的吃穿用,就不关心父亲是否可以重振旗鼓。 父亲、母亲与她,三个人像是扮演各自在家庭中的角色,塑造一个幸福美满的样子,至少在父亲没有破产之前是这样。 周嘉庭说,“如果你和我交往,我可以送你出国。” 直来直往,到底是他的性格,还是现在人谈恋爱的节奏?她都不知道,都想知道。 卓楚悦一点一点吃完一根菠菜,又捧起茶杯喝几口,然后十分坦诚地说,“我想和你交往,但我不想出国。” 周嘉庭笑了起来,明眸皓齿,原来也可以形容男人。 最令她惦念的一套蒲烧鳗鱼饭,终于上桌。 卓楚悦让他先尝一口,“好吃吗?” 周嘉庭表情平淡,“嗯,不错。” 又尝厚切三文鱼,佐酱油,与真正用山葵根磨成的‘芥末’。 周嘉庭虽然主动夸奖,也只一句,“鱼很新鲜。” 她有满腹从梁明轩那里学来的见解,无从显耀,都烂在肚子。 周嘉庭问她,“不想出国留学,还是不想出国?” “留学。” “为什么?” “世界太大,有太多天才,我不想被打击,一蹶不振。”卓楚悦毫不自谦地说,“我们美术老师说,我是因为心气高,才漂亮得出众。” 周嘉庭脸上含笑打量她,赞同地点头,“原来如此。” 卓楚悦尝一口烤鳗鱼,微微一层焦,鱼肉细绵,何止不错,明明是太好吃了。 周嘉庭说,“后天我去澳洲出差。” 她没有一点经验,接收不到他的暗示。卓楚悦认真地说,“一路平安。” 周嘉庭觉得她是通透又单纯,放弃将她拐走,一同出国的打算,“想到要买什么就告诉我,给你带回来。” “考拉?” “有没有简单一点的?” 晚上周嘉庭开车带她兜风,在路人少的江滩上停一停,他握住她的手,时轻时重地捏。 夜风吹起远处的江水,但是车中听不见潮声,与她心境一样,后来都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 时间已经很晚,车才开到她家楼下。 周嘉庭捏住她的脸,“后天来机场送我。” 语气真叫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开进家门,卓楚悦轻轻换鞋,听到趿着拖鞋的脚步声,她抬起头。 母亲裹着法兰绒的浴袍,毛巾包住头发出现在客厅,问她,“这么晚才回来?” “我和可茵吃饭去了。” 母亲忽然问,“没喝酒?” 卓楚悦愣一下,“没有。” “下次不要玩到这么晚。”母亲转身走向酒柜。 卓楚悦回房间洗完澡,扑在床上,看见手机中的未接来电,马上坐起来。 电话接通,她说,“我回来好久了,忘记给你电话。” 梁明轩问,“今晚还顺利吗?” 卓楚悦张口又止,晚上被人握过的手,一下一下搓羽绒被。 他以为信号不好,差点再问一遍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嗯。” ‘我与周嘉庭交往了’,这句回答,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梁明轩说,“那就好,早点休息。” 周嘉庭出差当天,特地开来接她,再去机场。 宁愿坐在车中抱住她谈天,也不进头等舱的候机室。 卓楚悦不由自主地摸摸他的眼睛,他展露的温柔,与她从前在另一个人眼中捕捉到的,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 即使有些不同,都已足够了。 在周嘉庭飞去国外后,周可茵约她在咖啡店见面。 来到约定地点,太阳正悄悄落下。 可茵敲敲桌面,边上是一杯冻柠茶,“给你点的。” 卓楚悦坐下,吸一口茶,“晚餐吃什么?” 第27节 她不回答,开门见山地问,“你和我哥哥在一起了?” 卓楚悦点着头,观察对方的反应。 “怪不得。”周可茵嘟囔一声,接着说,“他让我带你出去玩,费用他出。” “我们登月去玩?” “家产掏空都不够玩的。”可茵笑着说,现在才有心思回答,“晚餐去上个礼拜找到的意大利餐厅吧?我喜欢它的松露火锅。” 卓楚悦当然说好。 可茵思虑片刻,身子前倾向她,解释说,“当初我只是想两个女孩子喝醉了,万一出什么事就不好了,才叫他来酒店的,没有要撮合你们。” 卓楚悦轻轻一笑,“嗯。” “还有,你要小心……”可茵说至一半顿住,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那一日,可茵想说,小心周嘉庭的前女友。 第11章 第 11 章 周嘉庭与他的前任分手分得不愉快。 两个都不是驯良性情的人,上一秒钟相亲相爱,下一秒钟吵起架来,翻天覆地。 卓楚悦长这么大,没有和谁激烈争执过,想象不出,他们吵架的场面。 更料想不到,这位前任女友有广大神通,可以得到她的手机号码,在暑假即将结束前的某一日,给她打来电话。 “卓楚悦?”她声音绵绵,却咬字清晰,“我没打错吧?” 卓楚悦困惑地问,“你是谁?” “今晚来和平大道的蟹舫,我等你,请你吃炒蟹。”她停顿片刻,才说,“我是杨瑛,周嘉庭女友。” 卓楚悦肯定地说,“他说你们已经分手了。” 听见她笑笑,“我听闻你年纪小,还以为能够吓吓你。” 当晚七点钟,来和平大道上的餐厅赴约。 服务生引领她走进一间包房。 坐在圆桌旁的女人,抬起头,“你来啦。” 她与卓楚悦的想象截然不同。 杨瑛比周嘉庭大几岁,实际根本看不出,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都圆润,是一个无攻击性的清纯小女人。 杨瑛看着她笑,一笑显得年纪更小,说,“你和我想的一样。” 卓楚悦想问她说的‘一样’是什么样,还没问,菜单已经递来她眼前。 杨瑛说,“你来点,看看喜欢吃什么。” 卓楚悦竟然认真翻阅。 杨瑛用一会儿手机,将它盖在桌上,再出声,“这里的避风塘炒蟹是招牌,我们试试?” 卓楚悦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菜单,然后说,“点一份拆肉虾吧?还有芦笋炒蟹柳,说是用猪油炒制,一定很香。” 她不是刻意表现松弛的状态,是真不在意身旁坐的谁,全神思考晚餐。 杨瑛也有十七岁,但卓楚悦与她,与同年龄的女生,非常不同,好像可以不将世事放在心上,让人嫉妒。 服务生倒上第二杯红茶,周嘉庭走进包房。 见到卓楚悦,他有些生气,质问她,“你为什么要来?” “你居然没告诉他?”杨瑛惊讶地看着她,又说,“我以为你们都约好了,你在想什么?” 卓楚悦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多亏周嘉庭,她可以体验恋爱的感觉,却没有把他当作最亲密的人,不想事事都要向他汇报,和他商量。 杨瑛笑容隐下去,倾来她的肩侧,悄悄声问,“你喜欢他吗?” 卓楚悦愣住。 杨瑛已经坐正,依然注视她,不顾周嘉庭在场地说,“最好别喜欢他,他表面上强势而已,其实好没担当的。” 周嘉庭几欲发作,因为服务生进来,只好忍下来。 开胃前菜端上来,金瓜伴野菌。 杨瑛行若无事的笑,对他说,“菜是楚悦点的,你应该也会喜欢吧。” 周嘉庭不理她,掏出一盒香烟,朝服务生说,“火。” 服务生递来一只打火机。 杨瑛反感地说,“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吸烟?” 第28节 “你管得着吗?” 他点上烟。 杨瑛转向她,摇摇头,“没素质。” 卓楚悦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把烟灰缸放在桌中的转盘,转到他面前。 周嘉庭抬起头,望住她。 她说,“抽一支就够了。” 周嘉庭落下眼帘,点点头。 杨瑛不做声,面色不虞地拿起手机看。 卓楚悦来这之前,就预感自己迟早坐不住,因而是有准备的。 一盘避风塘炒蟹落桌,不光有蟹还有龙虾,蟹肉饱满,十分肥美。 卓楚悦低下头,盯住手机,八点整,有人如约打来电话。 她接通起来,开始自言自语,自导自演。 电话里的男人什么都没说,只在笑她。 挂下电话,卓楚悦一边起身,一边说,“家人叫我回去,你们慢聊。” 周嘉庭也站起来,拉住她,“楚悦……” 卓楚悦抽出自己的胳膊,“你留下,把话讲完。” 她拉开门出去,杨瑛不禁感叹,“她好漂亮,年轻真是好。” 周嘉庭重新坐下,又点一支香烟,“你还想说什么,该说的,我们早就说完了吧?” “怎么你不信,我就是约你们来吃炒蟹的?” 见他的表情,杨瑛笑了笑,“好啦,要怪就怪你的前任,我刚刚和你在一起,她找我讲了好多匪夷所思的话,我是学她的。” 周嘉庭摇头,盯住她,缓缓说,“她找你,是因为你找我上/床的时候,我还没和她分手。” 杨瑛缄默,一会儿,下巴一抬,“烟放上来。” 他将烟盒放在转盘,转过去。 服务生端菜进来,又出去,菜都上齐,没人碰过。 她假心假意的笑,“这么说,是我的报应咯?” 周嘉庭摁灭香烟,起身,“对不起,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 眼见他要走出去,杨瑛忙说,“你降不住她的,她不缺钱,没欲/望,她想要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我等着你被甩。”她笃定地说。 离开餐厅之后,卓楚悦搭乘出租车,来到一家大型超市。 她听着电话,东张西望,“你在哪里?” 电话中,梁明轩回答,“卖酒的地方。” 有了方向,走过一排排货架,看见他的背影。 她快步上前,垂下握住手机的手臂,将头抵在他背上。 梁明轩一怔,转过头来,她好像很疲惫的样子,他开玩笑说,“打仗去了?” “嗯。”卓楚悦起来。 他的推车中有两个箱子,分别是一口锅和电磁炉。 “买锅做什么?”卓楚悦问。 “不是你说要吃石斑?” 她拎一下装锅的箱子,“家里没锅?” 梁明轩解释说,“公司没有,晚上有会开,就不回家了。” 她眼神发亮,“我还没去过你公司。” 乘电梯下至超市停车场,即刻有人过来,接下超市购物袋。 卓楚悦两手空空,第一个坐上车后座。 梁明轩与另一位男士,将厨具与食物在后备箱放下,才坐进来,说,“赵城,我的助理。” 赵城坐进驾驶座,补充说,“偶尔是司机。” “卓楚悦。”她介绍自己。 他笑说,“平时与卓小姐都是电话交流,终于见到面了。” 她恍然醒起,“哦,是你呀。” 夜要深了,卓楚悦已经好饿,走进大厦的二十七层,没有灯光,静悄悄。 第29节 她疑惑,“没人吗?” 赵城说,“还不到开会时间。” 打开几处灯,公司租下写字楼一整层,视野开阔。 想到新闻都在报道的房价租金问题,卓楚悦打趣说,“像是踩在金砖上?” 梁明轩笑,“夜景很美,你去看看。” 楼高的好处,可以欣赏夜景,尤其在他私人办公室里,有一面玻璃幕墙。 电磁炉在茶几安上。 梁明轩问他,“留下一起吃?” 赵城不好意思地说,“女朋友在催。” 他打着抱歉的手势,马上走了。 等待下锅的食材摆满茶几,鱼龙骨和鱼头煮汤底,不一会儿,淡淡的味道飘起。 卓楚悦坐在一旁,坦白说,“今晚,我是去见男友的前女友。” “男友……上次你说的,好朋友的哥哥?” “嗯。” 梁明轩什么也不问了。 卓楚悦忍不住说,“我只是好奇他前女友是什么样的,可是他一来,就责怪我不该来,或者是责怪我事先没有向他交代?” “难道以后无论我做什么,都要得他允许?” 她甚至怀疑谈恋爱都是这样。 梁明轩考虑着说,“有没有可能,对他而言,前女友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他不想你参与。” 她慢慢泄气,“所以是我的错?” “不违反法律的情况下……”梁明轩端起碗盛汤,轻声接着说,“感情的事,没有对错的。” 卓楚悦还是听清了,“即使是出轨?” 梁明轩将一碗汤放在她眼前。 “什么程度的出轨?” “仅仅在脑子里打转。”她手指在耳朵上画圈圈。 “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卓楚悦吹了吹汤水,送入口中前,说,“这个想法一点都不豁达。” 这一口汤,清淡鲜美。 梁明轩说,“为什么一定要豁达,我是肉/体凡胎的人,是个人都有秘密。” 勾起她的好奇,“你的秘密是什么?” 他微笑反问,“你的秘密是什么?” 卓楚悦没有多愣,自觉光明磊落,“我很早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告诉过你。”不是用‘说’的方式。 梁明轩用短短几秒钟,回忆几年,逃学和藏起低分考卷这些,都不算秘密。 然后他说,“不可能。” 卓楚悦耸耸肩,“不信算了。” 第12章 第 12 章 在冷气房中吃火锅,倍感舒畅,心神都放松。 汤水里有讨厌的芹菜末,却意外鲜美,把握鱼皮下锅时间,小胜紧实的鱼肉。 一不留神吃多了。 眼见一片鱼腩要过来,卓楚悦捧住碗躲开,“太腻了。” 梁明轩夹进自己碗中,说,“我把菜放下去?” 她说,“多放香芋。” 他捞起所剩无几的鱼片,扫入西洋菜,放进香芋。 卓楚悦问,“先荤后素是江湖规矩?” 梁明轩笑了说,“因为要保证汤水的鲜度,而且鱼皮有……” 她抢答,“胶原蛋白?” “对。” 第30节 卓楚悦正要用筷子去锅中搅动,手机响了。 周嘉庭打来的。不难猜出他说了什么,因为卓楚悦回答他,“在家。” 她静静听一会儿,接下去柔声说,“嗯,你也是。” 最后说,“拜拜。” 挂下电话,汤水沸腾声变得明显,一双筷子轻轻拨弄。 没有人提起这一通电话。 梁明轩将烫熟的西洋菜夹给她,“什么时间去学校?” “下个礼拜。”她夹起菜来吹。 “需要我送你去吗?” “不用,周嘉庭会送我过去。” 她没有关心梁明轩的神情。 只在想,接到周嘉庭电话刹那,感觉累,尽量不让他听出敷衍,现在记起他的好,有些愧疚。 转眼到入学的日子。 父亲出差未回。竟然还有差可以出,卓楚悦是有点惊讶的。母亲平平淡淡的叮嘱她出门在外,需要当心的事。 机票都是周嘉庭搞定,一下机就有人接待,他面子很大,行李箱都不知道是谁替他们拎到酒店。 在酒店订的一间套房,分两间卧室睡觉。 周嘉庭说自己从未这么纯情。 第二天阳光普照,开车进校区,绕美术学院一圈,停在女生公寓楼下。 公寓楼周围是单行小径,她先下车,周嘉庭再开去附近停车。 卓楚悦穿米色吊带衫,黑色紧身长裤,单肩挎住一只包,走进来,一楼热闹极了,同时有好几户人搬家到这里,而她形单影只,身无行李,格格不入地张望。 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来到面前。她染一头棕发,高高扎起马尾,发际线处绒绒的,打扮运动休闲。 陈诗敏笑眯眯问,“你登记了吗?” 卓楚悦摇摇头,“在哪里登记?” “我带你去。”陈诗敏热情地说,然后俯近她耳旁,“那边有个女孩,想和我住一间,但是她身上的味道,我实在是……不好跟她明说,等会儿去登记,就说我和你约好的,可以吗?” 卓楚悦走进这里只有五分钟,什么都还没做,就交到一个朋友。 如期把她们安排到同一间。 随后,周嘉庭拎着她的行李箱出现。 “几楼?”他问。 卓楚悦将钥匙给他,“二楼,二零四。” 他没想过和她的新朋友打声招呼,先一步上楼梯。 陈诗敏收起行李箱杆,问她,“男朋友?” 卓楚悦反问,“怎么不猜我们是兄妹?” “你们不像啊。”诗敏自有一套理论,“我觉得只要是近亲,身上就会有相似的气息。” 卓楚悦点头,见她要拎起行李箱,忙说,“我帮你。” “没事,不重的。”陈诗敏将行李箱提起来,走上楼梯。 卓楚悦还是在后面,帮她抬起一边。 诗敏就问,“你也就一箱?生活用品呢?” “在本地买。” “英雄所见相同!” 同住一间寝室的另外两个女孩,一个娇娇小小,一个模特儿身高,竹竿体型,但是她们的家人将房间塞满。 放下行李箱,在诗敏的提议下,离开学校去购物,买了一堆东西,吃了一顿晚餐,才回到女生公寓。 大学的课业非但没少,反而更重,却获得自由。可是,认真计较,父亲没了事业以后,除开需要向母亲报备行踪,同样自由。 想来,最大收获是认识陈诗敏。 诗敏是本市人,从苍蝇馆到高档餐厅都有了解,她喜欢与诗敏一起出去玩,渐渐忽略正牌男友周嘉庭,她自己毫无察觉。 在她们开始计划寒假旅行的时候,周嘉庭终于爆发了。 可惜,卓楚悦不懂如何与人吵架,只会安静听着,然后轻轻道歉。 他感到无力,在电话中,落寞地说,“你从没有将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事发突然,她在寝室接起的电话。 女孩子天生敏/感,就算不说,诗敏都会猜出一些。 第31节 卓楚悦不愿意友谊有隔阂,干脆向她解释经过。 陈诗敏听完说,“你真像我的前男友。” 卓楚悦发懵。 “我是说性格,他也只会跟我说‘对不起’。” 诗敏回忆,“以前我每天要得到他的消息,去哪里玩了,吃饭了没有,他身边所有女性朋友,我都要排查一遍,经常朝他发火,他一说我是无理取闹,我就更火大,后来,他说和我在一起很累,没有自由。” 卓楚悦沉默,没有打断她。 诗敏说,“恋爱中的两个人像天平,一方不动,另一方在付出,付出的人就会往下掉,一直一直低到尘埃里,从此在他眼中,变成毫无光亮的人。” 这个周末,梁明轩要来一趟申市,正是卓楚悦大学所在的城市。 她喜出望外,想逃掉礼拜五的课。 然而,她收到周嘉庭的信息,同样的时间,他也要飞过来。 不想再因为朋友,忘记男友,但,难得见梁明轩一次。 于是,她和周嘉庭一起,与梁明轩约在礼拜五晚上用餐。 餐厅在金融中心楼上,梁明轩已经坐在宽敞的包房中,浏览菜单。 卓楚悦高兴地叫他一声,“梁明轩。” 他抬起目光,冲她展露笑容,然后看见跟随她进来的男士。 梁明轩起身,主动伸出手,“你好。” 此刻,周嘉庭可以保持微笑。 落地窗正对江景,夕阳在高楼之间。 卓楚悦叠起袖子,“你来过这里吗?” 周嘉庭望向她,而她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 “没有,头一次。”梁明轩回答,探究地注视她,“脸上怎么了?” 卓楚悦眼下有一条细细的红,像是利器划破的。 她碰了碰伤处,说,“下午诗敏买来一盆芦荟,捧进寝室要摆在阳台,我坐在阳台前面,一回头,芦荟刺划在我脸上。” 梁明轩说,“别碰它,几天就消了。” “我用芦荟胶抹过。” “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卓楚悦笑出来。 服务生传菜,有黑松露布袋,杭白菜,定胜糕,高汤白水鱼。 冷雾从黑松露布袋的盘底冒出。 卓楚悦忍不住摸起筷子,说,“下面是干冰吧。” “你等一等,它应该会……”梁明轩伸手掌比划,“挂满整个盘。” 这时,周嘉庭出声问,“梁先生目前在做什么?” 梁明轩说,“我与法国合伙人一起做餐饮。” 周嘉庭点点头,“现在做餐饮很赚钱,只要环境装修好,菜品样式新颖,盘子里少摆一点,和这间餐厅一样,就可以卖到高价,一般人还吃不出门道。” “即使没办法做到完美,我也想在餐饮上保留自己的坚持,包括对味道的追求。” 周嘉庭笑说,“梁太太一定很幸福。” 卓楚悦一愣,“他还没有结婚。” “也没有女友?” 梁明轩回答,“暂时没有。” 周嘉庭表情惊奇地说,“我很好奇,梁先生有钱有型,没有艳遇?” 梁明轩笑一笑,没说什么。 服务生端上一盘阿拉斯加雪蟹、葱烧辽参,每人一例翡翠带子饺。 周嘉庭招服务生上来倒红酒,然后说,“梁先生不能白来,我有本地的朋友,这两天叫他陪你到处逛逛,晚上去会馆小酌,说不定会有收获。” 卓楚悦筷子一顿,继续去夹。 她没有直接拍下筷子的脾气,以及理由。 梁明轩仍然微笑说,“我来这一趟是有工作在身,许久没见楚悦,借这个机会,才想和你们吃一顿饭。” 他越不生气,越包容忍让,她越心怀不忿,替他不平。 今夜的晚餐,吃完就散,没有换第二场。 周嘉庭开车送她回学校。 即将开到校区,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一个字。 第32节 卓楚悦忍不住,对他说出,“你想要得到他人的尊重,首先你要尊重他人。” “是吗?”周嘉庭满不在意地说,“我怎么觉得,今晚我不太客气,他还是一样和蔼可亲。” 听得出他话中的讽刺,实在太幼稚,使她生气。 她说,“他对我很好,所以不想让我为难。” 周嘉庭端详她一眼,“他用什么身份对你好?” 卓楚悦不回答,望向车窗外。 她很清楚周嘉庭想要什么,却没有办法轻易向他许诺。 过一会儿,他唤一声,“楚悦。” 卓楚悦转回头来。 他开着车,继续说,“我一直觉得,你像个小艺术家,你说话,你看待事物角度,都与众不同,上一次你喝醉,我问你,你的这位好朋友,究竟是你什么人?你说,他是你的船长。” 船长,汪洋大海上的指南针,有他在,就不会迷航。 周嘉庭说,“好浪漫,是我听过最浪漫,也是最令我失落的形容。” 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卓楚悦忽然心生同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周嘉庭又问,“如果他让我们分手,你也会照做?” 她迟疑了,说,“他不会这样。” 车子刹住车,在僻静的夜路上。 周嘉庭转过来,“我是问你,会,还是不会?” 第13章 第 13 章 “不会。”卓楚悦望进他的眼睛,说,“感情的事,我自己做决定。” 车开来校区后门停下,这里距离学生公寓最近。 卓楚悦坐在车中,没准备下车。 每一次分别前,都要谈一段很长的天,周嘉庭非常霸道,大男子主义,即使她想下车,他也不让,只能选择配合。 周嘉庭说,“公司临时有事,明天下午我就得回去。” 她没有想到,“我送你?” “你……”他顿了顿,“就在学校休息吧。” 卓楚悦心底松一口气。 周嘉庭不满地问,“已经是双休日,还必须回寝室?” “我没有提前签假条,晚上会查寝的。” “签个假条很麻烦?” “不会,只是我忘记了。” 其实没有忘记。 如果周末不住学校,就要住他的酒店房间,不会再分两间卧室这么纯情,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周嘉庭深深呼吸,似一声喟叹,他说,“下个礼拜我还会过来,要记得签假条,别忘了。” 卓楚悦模糊地答应,“嗯……” 周嘉庭伸手揽住她的头后。 他是想亲吻她,看着她的神情,顿生一种说不清的疲惫,最后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卓楚悦抱起自己的大衣,开门下车。 一下车,打一个冷战,冬天又来了。 回到寝室,冲完澡从浴室出来,温风扑面,卓楚悦情不自禁地叹,“哇……” 昨夜冷得不像话,没有及早防备加床被子,就裹着好几层衣服睡觉。 今天下午,她们将空调的滤网拆出来洗干净,此刻开着暖气。 “舒服吧?”陈诗敏说。 “嗯。” 陈诗敏周末不回家,住在学校更自在。 卓楚悦光脚登上椅子,趴在诗敏的床边。 陈诗敏转过来,即看见卓楚悦的脸,皮肤白得像奶油,只有几颗小小的痣,以及一道芦荟刺划得痕迹。 第33节 卓楚悦小声问她,“你和你的前男友,进行过人体构造上的深度交流吗?” 诗敏犹豫地说,“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是。” “有。”诗敏爽快的回答。 她怎么想到问这个?陈诗敏眯起眼睛打量她,狐疑问,“今晚你做什么去了?” “我和周嘉庭,还有梁明轩一起吃饭。” 诗敏佯怒,“居然不叫上我!” 卓楚悦纳闷,“你不是说,不想见到周嘉庭?” “可我想见梁明轩,久闻他大名,岂能不见一面。” “下次吧。” 卓楚悦离开她的床边。 听见浴室响起另一位室友冲澡声音,陈诗敏才说,“周嘉庭连我的醋都吃,他同意跟梁明轩一起吃饭?不怕自己气死吗?” 卓楚悦无可奈何地说,“他比我还像个孩子。” 诗敏轻轻摇摇头,然后说,“因为他喜欢你。” 那天晚上,卓楚悦心中记挂下个周末要发生的事情,竟然失眠。 连续失眠两晚,她买来一瓶红酒,上/床前饮一点,勉强入眠。 到了礼拜五,周嘉庭打来电话,说周末有工作安排,无法抽身来见她。 卓楚悦脑中荒唐冒出一个词,逃过一劫。 接下来,临近期末,需要用周末补上作业,也抽不出时间与他见面。 周嘉庭嘴上说着谅解她,语气听起来不高兴。 她确实遗漏太多作业,顾不上他的心情。 这一日在画室,有一罐颜料用完了,卓楚悦抬手看表,时间也不早了。 于是,她悄声离开画室洗笔,回来发现用空的颜料罐,又满了。 捡起一瞧,是有人偷偷换给得她一罐颜料。 卓楚悦经常收到类似这样匿名的关心,有人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令她毛骨悚然。 美术学院的女生绝不在少数,卓楚悦仍然十分惹眼,而且,她会笑,嘴角尖尖的样子更漂亮,即使戴着与周嘉庭的情侣对戒,还是有人不死心,甚至找上她的室友,想间接与她交朋友,不胜其烦。 颜料她没用,坐着看书,等待陈诗敏收工。 太阳落山,陈诗敏收好画具,来到卓楚悦身旁,低声说,“我看见了……” 次日再来画室,卓楚悦将一套全新的颜料,摆在一位男同学面前。 她冷冰冰地说,“送给你,多谢你。” 男同学一脸始料未及,惊到突然变结巴,“不,不客气。” 进入期末考试周,卓楚悦想得高分,连用餐时间都挤出来完成考试作品,人瘦一圈,回到刚刚入学的身形。 陈诗敏嫉妒地说,“你浪费了我们的宵夜。” “你要愿意自己做设计,不让我多一份事情忙,你肯定会瘦的。” “不了,我不打扰你了。” 开始放寒假。 一早,卓楚悦前往机场,打着哈欠登机,一觉睡到飞机落地。 从机场到达口出来,看到来接机的周嘉庭。 大概是好久不见,他穿着整套运动装,拉链坠在领口,望住她笑,无可否认这是一个相当帅气的男人。 卓楚悦走来他面前,“今天不上班?” “偷跑出来的。”周嘉庭的笑容明亮迷人,像是牙膏广告上出现的男模。 一下让卓楚悦找回,第一眼见到他的心动。 直至,车子停在她家楼下,她正要下车,周嘉庭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吻上她。 他用的古龙香水气味,刺激她的鼻腔。 接吻是恋爱中的一课,只有第一次是紧张,之后每一次,卓楚悦都暗暗提醒自己,不要拘谨,要回应他的吻。 难免有点失望,因为没有他人所言,融化在他怀中的感觉。 这个寒假过得很清闲,每天睡至自然醒,放音乐练速写,晚上陪母亲一起看电视。 可茵还在纽约,可能是玩疯了,毕竟异国魅力无穷。 周嘉庭年底更分/身无术,电话都打来的比以往少了。 第34节 梁明轩呢?他在法国,也许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也许遇到一位浪漫高雅的女士,所以将她这个麻烦朋友,遗忘到北极海了。 度过新年,卓楚悦就要迎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所幸,梁明轩还没有忘记。 梁明轩与她约在生日前一晚,一起用餐。 卓楚悦不敢走漏风声,对母亲都说是以前同学相约。 梁明轩定的餐厅在大型购物中后面,珠宝店楼上。 侍者是穿正装的中年男人,亲切地说,“晚上好,卓小姐。” 餐厅不大,处处精致,没有包房,半开放厨房,人声都细细的,只有酒杯叮呤当啷。 侍者为她倒上一杯水,不再打扰她。 卓楚悦一个人坐在这里,用镜子照照自己,红色格子毛衣,漆黑浓密的长发,没什么问题。 合上镜子,她托住脸,在想,以他的品味,应该是穿着一件儒雅笔挺的大衣。 梁明轩直接从机场过来,路上拥堵,现在才赶到。 他穿着一件厚实无型的外套,宽腿牛仔裤,要不是一张英俊的脸,与身材的好比例,就是一名修车工。 卓楚悦毫不顾忌,大声笑他。 梁明轩问,“是什么这么好笑?” 他带来一个纸质袋子,放在座椅下,她猜到会是什么。 卓楚悦笑着问,“你真是从法国回来的?” 那里可是世界闻名的时尚之都。 他懂得了她的意思,说,“十五个小时的航程,最重要是舒服。” 她突然想到什么,严肃认真地说,“你千万不要变成不修边幅的男人。” 他觉得好笑,“我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精力装扮自己。” 她眉头拧住,“不行,我不能接受。” 梁明轩笑起来,故意说,“我不管你接不接受。” 侍者送上开胃酒,佐餐面包。 梁明轩说,“这间餐厅是做中式的分子料理,味道不错,胜在特别。” 卓楚悦不想凸显自己的无知,凑近他,小小声问,“分子料理?” 他也凑过来,回答,“简单来说,就是你所看见的,不是你吃到的,颠覆日常的认知。” 她不相信,“有没有这么神奇?” 他笑,“你尝尝就知道了。” 每一道菜都有侍者讲解,的确看不出食材原料,吃进嘴里就没有那么难猜,独具匠心,也有意料不到的搭配。 比如,泰国橘子味的茅台。 最后的甜品,吃不出是什么。 侍者说留住一个悬念,下次她来的时候,再做解答。 卓楚悦说,“明天我就来。” 侍者为难地微笑,“不好意思卓小姐,明天没有空位了。” 梁明轩手背挡住脸的一侧,对她说,“要提前一个月预订。” 她惊讶一下,然后是开心,看来他把她的生日记得很牢。 侍者倒上甜白葡萄酒后离开。 梁明轩拎起座椅下的纸袋,“生日快乐。” 卓楚悦接过来,“我听人说,提早送生日礼物不吉利。” “生日不和男朋友一起过?”梁明轩说,“后天我要回法国了。” 又是特地回国给她过生日。 卓楚悦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双高跟鞋,黑色丝绒尖头,它们面对面躺在酒红绒布上,像一件艺术品,高傲又美丽。 她伸出手抚摸,“很贵吧?” “很贵。” 第一次听见他抱怨一件东西贵。 卓楚悦有些意外,抬起头来。 梁明轩说,“鞋子是很贵,可是远远不及你,所以请你要珍爱自己。” 听到这句话,她耳朵莫名发热。 再想一想,就能够明白他的弦外音。 第35节 十八岁是成年人了,并且她已经有男朋友。 卓楚悦落下眼帘,“每次你送我一样礼物,都要讲一个大道理。” “抱歉,换做是我,也不喜欢听人说教。” “我没有不喜欢。” “是吗?” “其实你说的,我都懂……”她信誓旦旦地说,“但是我这一生,一定要为一个男人脱下高跟鞋。” 安静一会儿,他只说,“如果你认为值得。” 第14章 第 14 章 梁明轩的意思不是不让她做什么,而是不想她稀里糊涂把自己所有都奉献,往后越陷越深,忘记宝贵的自尊。 这些事情本来不应该由他来说,她的父母健在,却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邻居,知道她每天几点出门、回家,不了解在她身上发生什么、她的心情如何,也不想了解。 他很庆幸,卓楚悦在成长中一直保持通透聪明。 梁明轩喝上一口白葡萄酒,说,“是不是要学习光学原理了?” “明年才开这门课,现在的理论课很简单,只是设计概念而已。” “听你的口气,肯定是很简单。” “只要不是英文,我都不怕的。”卓楚悦也喝上一口酒,有一股甜淡香气闯入,在舌头留下清爽的酸。 他笑笑说,“你的英文已经比你想象的要好。” 准备离开餐厅,梁明轩对她说,“先把外套穿上。” 她是有些粗神经,临渴挖井,非要冻到才想起添衣。 卓楚悦望向外面寒冷的夜景,一边穿上呢料的外套,一边提议说,“商场里有一家很好吃的面包店。” 从餐厅出来,吸进一口冷气,要进商场需走过室外长长的街。 行走的路上,梁明轩看了几次,她身上深棕色娃娃领的呢子大衣。 卓楚悦低头打量自己,“不合适?” 他摇头,笑说,“不像你会穿的衣服。” “我在尝试新的风格。” 这件衣服是周嘉庭买的,他说她穿上很漂亮。这是她原本想说的,却没有这样说。 梁明轩又说,“你该戴一条围巾出门。” 卓楚悦努力沉下肩膀,证明自己不冷,问他,“你在巴黎看中房子,最后买下来了?” 他换另一个方式回答,“有空你来参观。” “我是想去的,可是寒假太冷,暑假太热,别的假期呢,放起来都不超过三天。” “总会有时间的。” “借你吉言。” 这一间面包店开在商场三楼,远远地就可以闻到,扩散在空气中的浓郁香味。 最出名的是牛角面包,放眼望,仿佛这里只卖牛角面包,种类复杂繁多,还有切开夹进芝士火腿变三明治。 卓楚悦在这些面包之间犹豫,“什么味道的好吃呢?” “不如挑几个简单一点的。”梁明轩说。 她点头,拉开陈列牛角面包的玻璃柜。 买单的时候,卓楚悦顺便从钱包中翻出一张黑色银/行卡,要还给他。 这是在酒吧庆祝中学毕业,那个晚上,梁明轩给她的,一年多了。 梁明轩推回去,“放在你身边吧,也许以后有需要用到的地方。” 卓楚悦直接将银/行卡塞进他外套的口袋,笑着说,“它像个诡/雷。” “为什么?” “上一次我不小心把它翻出来,周嘉庭看见了,他说这张卡来头不小,一般人得不到,我只好说是我爸爸的。” 他唔一声,“原来他是一个多疑的人?” 她没有注意到,梁明轩第一次表现出疑似狭隘的一面。 卓楚悦反省着自己,说,“可能是我没有给他安全感。” 他的车停在商场地下车库,是一辆白色轿车,底盘很低像跑车。 第36节 卓楚悦愣一下,“你又换车了?” 她已经不感到新奇,而是担心他的资产能否经得住这么挥霍。 再一想,绝对是杞人忧天。 “这是我的爱好。”他一副无奈的样子。 卓楚悦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后座,人坐进副驾驶座,脱下大衣的动作一顿,喃喃自语,“我想起我的围巾忘在哪里了。” 忘在周嘉庭的车上。 几天后,可茵在电话中说,下午要来她的家,等到晚上周嘉庭下班,再接她们一同出去吃饭。 一到下午,门铃响起,母亲开门。 卓楚悦在厨房泡茶,端住一盘茶壶与杯子出来,见到可茵,笑容有一滞。 可茵打扮得与以前大不相同,她穿着机车皮衣,紧身裤子,一双雪地靴,脖子上一条暗色羊毛围巾,尤其让卓楚悦在意。 周可茵问候过她的母亲,冲她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是不是晒黑好多?” “嗯,要认不出了。” 卓楚悦带她进自己的卧室,将门关上,回头问她,“故意晒的?” 可茵随意地坐下,点头说,“是呀,留学生都这样,他们觉得国内的审美病态、不健康,我不从众改变,就融入不进去。” 卓楚悦不置可否地应一声,“嗯……” “你画画的东西都搬去学校了?”可茵一边打量她的小卧室,一边脱下围巾,“看着还算舒服一点。” 她忍不住说,“可茵,你的围巾……” “是你的吧?” 卓楚悦点点头。 “在我哥车上捡的,他说不是他的,太冷了,我就围上了。”可茵将围巾放在脸上深吸气,然后说,“上面还有香水味,肯定是你的。” 上中学的时候,她与可茵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所有物件都可以分享,可以交换。 卓楚悦没办法主动开口,寄期望于可茵会把围巾留下。 闲聊到天色将晚,周嘉庭打来电话说,车就要开到她家楼下。 出门之前,可茵从椅背上捞起围巾,自然地围上。 今晚卓楚悦才会知道,现在是提起这一条围巾的最佳时机,错过就没有了。 下楼来,周嘉庭的车已经停在前面。 看见是可茵钻入副驾驶座,周嘉庭马上说,“你坐后面去。” 可茵愣住,还来不及反应,卓楚悦坐进后座,正好听见,就说,“不要换了,多麻烦。” 他不再说什么,倒是可茵啐他一声。 晚餐在酒店中的一间餐厅进行,招牌菜是城市夜景,服务生时时上前倒酒,动作专业优美。 周嘉庭很照顾卓楚悦的饮食偏好,将她喜欢的放进她盘上,将她挑剔的吃掉。 可茵尝几口就放下刀叉,默默注视对面的两个人。 周嘉庭抬眼问她,“吃不下?” “平时要省钱,晚上都习惯不怎么吃。”她举起酒杯,熟练地饮着。 “给你那么多零用钱,凭空消失了?” “租房不要钱吗?水费、电费、网费,哪里还有钱吃饭?” “少买几件衣服就有了。” 卓楚悦好奇问,“不住学校吗?” “忘了跟你说,我早就从学校公寓搬出来了,虽然那里环境、条件之类的,是比国内好很多,但是浴室要男女共用!你不知道多可怕,淋浴间的门就是一面布帘!”说到这里,可茵加上一句英文脏话,“我接受不了,找朋友一起在外面合租。” 卓楚悦同情地说,“很辛苦吧。” “她有什么好辛苦的?”周嘉庭低下眼帘,切起盘中的肉,“多少留学生勤工俭学,一学年开销都不到她一个月的。” “轮得到你批评我?你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不知道多潇洒,我是给你面子,才不在楚悦面前说出来。” “当初我是潇洒,所以现在后悔了,你就应该吸取我的教训,多吃点苦,好好改造。” 卓楚悦笑着说,“我和可茵认识这么久,都没发现她有什么坏习惯,比我好多了。” 周嘉庭将切好的牛肉摆进她的盘中,“她需要改邪归正,你的小脾气无伤大雅,我都可以包容。” 她睁大眼睛,“我会发脾气?” “你可是经常没有原因的不接我电话,想得到你的回复,真不容易。” “我不是发脾气,就是没有接到,担心给你打回去,打扰你工作了。” 他不以为然,却点着头说,“你总是有理由的。” 卓楚悦正要辩驳,没太大的必要,无奈不说了。 第37节 他们你来我往,没有第三人插话的空间。可茵再度举杯,叹口气,“有了媳妇,忘了妹妹啊。” 听起来是一句调侃,卓楚悦隐约感觉出,可茵真的有些不开心。 可是,这个感觉,远远不及她想要回围巾的迫切。 在晚餐结束的时候,卓楚悦提出逛一逛酒店二楼的几间品牌门店。 她买下一条女士围巾,几乎花光生活费。 她将装有围巾的纸袋,拎到周可茵面前,“可茵,送给你的。” “为什么送我……围巾?”可茵目光探进纸袋。 “没什么原因,就是想送你,试试吧?” 可茵下意识摸上脖子,转向镜子,才记起自己是戴着围巾的,忽然间明白卓楚悦的意图。 可茵粗暴地扯下围巾,扔进纸袋里。 周嘉庭训斥她,“周可茵你什么态度?” “我怎么了!”她明明愤怒,却要硬撑出惊讶的表情。 卓楚悦不知道该怎么挽回眼前的情况,事情因她而起,但她没有能力解决。 他阴着脸说,“回家吧。” 门童把周嘉庭的车开上酒店门外,可茵先一步坐进后座。 一路沉默。 到了周家,可茵还是一句话不说地下车。 周嘉庭从鼻息中叹出一声,开动车子。 他目视前方,不悦地出声,“一条围巾而已,她想要就给她,你至于这么着急要回去?” “我很少遇到喜欢的围巾,所以不舍得送出去,给可茵买一条新的,不是更好?” 周嘉庭转过头看她一眼,“你喜欢男士围巾?” 那是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她在梁明轩家里补习英文,一直待到天黑,要送她回家了。 在玄关,梁明轩取下衣架上的围巾,“前天在机场买的,我只戴过一次,很干净。” 他将围巾挂上她的脖子,绕一圈,塞成结。 她压下遮住脸的围巾,笑起来,“我不嫌弃你。” 卓楚悦用眼睛眺望车窗外,不慌不忙地说,“嗯,它好看,不管它是男士还是女士的。” 又是一阵沉默。 周嘉庭说,“你把新买的围巾留在车上,我带回去给她,我会说说她,你们不要闹别扭。” 卓楚悦看向他,“她只是不习惯自己的哥哥,突然变成别人的哥哥。” “我又不是你哥哥。” 她笑了一下,“是打个比方。” 气氛缓和下来,卓楚悦发现这不是开往她家的方向,不禁疑惑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周嘉庭回答,“我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偷懒了,我要好好码字,嗯! 第15章 第 15 章 卓楚悦一怔,“你家?” 之前可茵下车的地方不是周家吗? 周嘉庭语气愉悦地说,“对,我一个人住的‘家’。” 不用她问,他就解释说,“我不喜欢在家住,鸡零狗碎的事都可以让他们吵上一整天。” 他劳神厌烦的,却是卓楚悦羡慕的。 她说,“我喜欢家里吵一点,因为我家太安静了,我爸爸决定的事,大家就都不发表意见了,可是,一起讨论鸡毛蒜皮的事情,才有一个家的感觉。” 周嘉庭笑了笑,“以后你有的是机会体验。” 接下去说,“现在,先去我的‘家’。” 卓楚悦不想扫他的兴,但,“我有点累,想回家休息。” 他挑眉,“难道和我在一起不算是休息?” 她张口无言。 第38节 周嘉庭的家不在市中心区,从菜市的路开进来,还有几间店铺没关门。 乘电梯上来,他开门,开灯。 所见即是标准的白领公寓,面积不大,精简的装修风格,但是家里收拾的不太规整,也可以说是不曾收拾。 鞋架是满的,窗帘半开着,沙发上散落他的衣物,茶几全是文件和一台笔记本。 卓楚悦坐下来,看见烟灰缸都要装不下烟蒂了。 她在想,梁明轩的家里不仅仅是烟灰缸,一切都很干净。他是不是有洁癖? 周嘉庭没有问她要喝什么,从冰箱带来两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她眼前。 卓楚悦喝一口感觉冻到胃里,就放下了。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接近一年。” “哦。”她漫不经心地应声,眼睛已经找到垃圾桶,小心地端起烟灰缸倒进去,心情通畅一点。 周嘉庭微微一愣,然后展露笑容。 卓楚悦起身说,“我去洗手。” 打开厨房的水龙头,周嘉庭从她身后环上来,趁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吻住她。 此刻他的吻与以往不一样,是渴望更亲密接触的前奏,炽热的气息游走到她的颈上。 周嘉庭要脱/掉她的毛衣。 卓楚悦只有恐慌,一分一毫都不期待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这是爱情的感觉吗?怎么没办法做到把眼睛闭上去信任他,急迫地想要逃走。 “对不起!”卓楚悦推开他。 对视几秒钟,周嘉庭后退一步。 他说,“你这么抵触是不正常的,要不要看心理医生?” 卓楚悦靠向料理台,客厅灯光照不过来,他的表情在昏暗里,分不清他是关心她,还是在讽刺她。 一直没关上的水龙头,哗哗地流。 周嘉庭再次上前,她的身子下意识躲避,而他只是要关上水龙头。 他忽然变得温和一些,“下次再说吧。” 他摸了摸她的头。 “我送你回去。”周嘉庭转身走出去。 脸庞痒痒的,她摸一下,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知道是因为害怕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周嘉庭是她的男朋友,他想做的这些事,是正常的。 思来想去,她把原因归结于自己年纪轻,又没经验。 第二天,母亲出门了,家里没有声响,卓楚悦坐在书桌前发呆,窗外杲杲冬日光。 手机铃声响起了。 她的手肘离开压住的书,书页纷飞起来,一下间合上。 电话是可茵打来的,为了围巾的事情,向她道歉。 卓楚悦急忙说,“你不用道歉,是我不好,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哪里,你很考虑我了,反而是我脾气太差,你多多谅解啦。” “你已经够好了。” 可茵笑笑说,“过几天出来下午茶吧?” “好。” 寒假即将结束,到了要开学的日子,也没有等到可茵约她去喝下午茶。 友谊一旦有缝隙,只会越裂越开。 周嘉庭把她送到机场安检口。 这些天来,他们还是经常在他下班之后见面,彼此心照不宣,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 卓楚悦可以感觉出来,他是有不满的,忍着不说罢了,以致她坐上飞机的一刻,得到解脱地叹一口气。 在学生公寓见到陈诗敏,她真是开心,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行李箱原封不动的遗忘在一旁。一定好好珍惜这位朋友。 除开诗敏,她想要珍惜的朋友,还有梁明轩。 他是她在万不得已,无法解决的关头,可以投靠的人。 于是,卓楚悦给他发过去一条短消息,说自己顺利到学校了。 第39节 他没有即刻回信。 应该在忙吧。卓楚悦放下手机,终于去整理行李,手机一响,飞快去查阅。 却是周嘉庭的短信,问她到了吗。 开学的第一个礼拜五晚上,陈诗敏拉上她一起,去市区里新开业的酒吧。 凌晨四点从酒吧出来,街道安静无比。 冬天在深更半夜仍有余韵,因为打不到车,她们晃荡在街头,一路冷风吹,吹得酒店门前的旗帜飘扬。 也将卓楚悦吹生病了。 只是普通感冒,但要用尽全身力气起床倒水喝,吃饭都想有人代劳,甚至想有人来抱抱她。 这时,周嘉庭打来电话。 可不可以算是心有灵犀,她有点感动。 然而他说,“我帮你订了机票,明天回来一趟。” “这么突然,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妈想见你,明天下午请你去茶室坐坐。” 陈诗敏说,卓楚悦有一颗小男孩的心,只将自己感兴趣的事放在心上,不懂得怎么谈恋爱。 所以,周嘉庭偶尔的独断专行,她可以依从,因为不太在意。 这一场病让卓楚悦找回女孩子的脆弱,她瞬间感到极大的压力。 “其实,昨晚我和诗敏一起出去,吹了一夜的风,现在头好痛。” “你们去玩什么?”周嘉庭语气不佳地说,又问,“吃过药没有?” 卓楚悦只回答说,“吃过了。” “今晚早点睡觉。” 周嘉庭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机票我订的明天上午,一会把航班信息传给你,时间是有点赶,你要直接从机场去见她,别穿得太随意,给她留一个好印象。” 简直是老师在布置作业。 “……好。”她在答应之前,轻轻叹一声,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当晚,卓楚悦心里不宽畅,断断续续醒来复眠,感冒就未见好转迹象。 飞机落地。周嘉庭助理来接机,将她送到一家茶室会所。 周嘉庭的母亲已经坐在包房中,望见她进来,面部表情舒展开。 周母亲是一位长相不出众的女士,体型富态,头发烫得蓬松,穿着对襟的丝绸长裙,搭配一对翡翠耳钉。 “你就是楚悦吧?” 周母亲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 可是,以前她送可茵上学的时候,就见过卓楚悦一次,而且还打了招呼。 不过,周母亲很会说话,“你长得可真漂亮,比我们家可茵漂亮多了。” “怎么会,可茵气质多好,像伯母一样,大大方方的。” 卓楚悦从小逢人就笑,不可能羞涩怯场的。 周母亲听了脸上灿烂,“不要那么客气,叫我周姨吧。” “周姨。” “嘉庭要下班才过来,你别怪他太忙,是他爸要求严格。” 她摇摇头。 “听嘉庭说,你爸爸是做实业的?” “嗯。”以前是。 周母亲感叹,“这年头,实业不好做啊。” 卓楚悦心中一愣。周嘉庭可能没有明说,她父亲已经破产了。 “一开始,我和他爸都不知道有你的存在,是前几天叫嘉庭去见见我们朋友的女儿,他才说自己有女朋友了。” “我可担心了,害怕又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但是他说你家境很好,还是学美术的,没有出国想陪在父母身边,我就说,这么好的女孩子,肯定要见一见。” “他过奖了。” 周母亲笑了笑,接着说,“今天约你出来,他还有诸多前提呢,特别是让我少问东问西的,我说人家女孩又不是特务,有什么机密不敢给人知道?” 卓楚悦挤出一个笑容。 等到时间差不多,周母亲说,“你饿不饿?我们吃饭吧?” 卓楚悦毫无食欲,笑着点点头。 周母亲示意服务生。 第40节 递上来两份菜单。 原来这里既是茶室,也可以是餐厅。 周嘉庭来了。 看见卓楚悦穿得一件枣红色连衣裙,乖巧精致,极适合她。他满意地微笑。 周母亲说,“好巧,要上菜你就来了。” 服务生摆上开胃冷盘,以及一个冰桶。 倚在冰桶里的香槟,在卓楚悦眼中是毒/药一般。 服务生捧住香槟到她身旁,慢慢倒上。 她视线转向周嘉庭,他非但没有察觉,更不打算有任何反应的样子。 卓楚悦眼睛转回来,抱歉地出声,“周姨,我感冒了,只能喝一杯。” “哎呀,既然感冒就别喝了,多吃点热菜。” 周嘉庭叫来服务生,“有粥吗?” “有。” 卓楚悦阻止,“不用了……” 周母亲刚刚说要她多吃点热菜。 周嘉庭不容置喙地说,“你喝粥吧。” 这一次与周嘉庭母亲的见面,如同今夜的晚餐一样,不咸不淡。 周母亲有司机开车接走。 坐上周嘉庭开的车,卓楚悦说,“送我到机场吧。” 周嘉庭皱起眉头,“在我家住一晚,洗漱用品都给你准备了。” 她坚定地说,“我已经订好机票了,十二点起飞,我没有请明天的假。” 第16章 第 16 章 卓楚悦想自己足够了解周嘉庭了。 周嘉庭听到她那么说,果然生气了,他把车开来机场航站楼停下,用非常不悦的表情,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灯光接壤的夜景上,天空显得黢黑。 卓楚悦站在下车的地方,目送他的车子开远,直到看不见为止。 她没有进航站楼,而是走来出站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对司机说,“到机场附近的酒店。” “附近好多酒店,有豪华大房的,也有房间只够摆一张床的,你去哪一个?” 卓楚悦被问住,想了想,然后说,“不要太糟糕的。” 出租车开进隧道,顶上照明的灯管,像停止心跳的一串电波从车窗划过。 办完入住,卓楚悦从酒店出来,去便利商店买一些日用品,多是卸妆与护肤的,药架上只有普通的感冒冲剂,作用不大。 她问收银的人,“最近的药店在哪里?” “出门朝十字路口方向,走五百米左右。” 她犹豫一会儿,转身取来一盒感冒冲剂。 这一趟回来匆匆,卓楚悦什么都没带,也什么都没想,更没有订机票,她好困好累,无法打起精神应付周嘉庭,所以撒谎了。 至少确实没有请假,不是骗他的。 酒店房间不大,陈设新,夜景不错。 她抱住膝盖,静静等待电水壶开始冒出热气。因为怕水壶不干净,所以烧开倒掉,再烧,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遍烧开的水,用来吃药。 吃过药,她清点钱包里所有的钱,确认银/行卡余额。 卓楚悦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大人了,为金钱而烦忧。 她摸起手机,打给梁明轩,要找他借钱买机票,开场白是,“喂?梁明轩,法国几点了?” 梁明轩说,“你感冒了?” 夜风吹开酒店的窗纱,吹进来。 难以形容此刻感受,她呆着好久好久。 第41节 他疑问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楚悦?” “……被你听出来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听到自己鼻音很重。 “在学校?”他问。 “不是,在家,所以想向你借点钱买机票,明天回学校。” “一会转给你。” “嗯。” 梁明轩又问,“家里有药吗?” “刚刚吃了。” “明天你的男朋友会送你去机场吗?如果他没时间,我叫赵城去接你,他在国内。” 卓楚悦必须做点什么,转移心虚,就给自己倒一杯热水,说,“不用,周嘉庭会送我的。” “好,记得关上窗,不要着凉了。” 梁明轩已经把话说到结尾似的,可是,她不想这么快结束,“关上窗好闷。” 他想想,说,“把门开着。” “我在酒店。” 她选择诚实,心里反而平静了。 她不想欺骗梁明轩,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倾诉对象,也许期望他永远看得见她真实的一面。 “你……你怎么了?”梁明轩问她。 “我是回来见周嘉庭妈妈,不巧生病了,头晕脑胀,该说的没有说出来,都不知道他妈妈对我是什么印象,觉得丢脸,不想和你说。” “一个人住酒店?”梁明轩追问,“有没有告诉家人?” 卓楚悦小声说,“除了你,谁都不知道。” 梁明轩叹一口气。 “你不要叹气,如果早知道你会叹气,我就不向你坦白了。” 他听不明白,“叹气?” 她接下去说,“就代表你累。” “我不叹气,难不成还要笑你?” “可以。”都比叹气要好。 梁明轩真的笑出一声来,带一点无奈。 “我帮你订明天的机票,今晚好好睡一觉。” “嗯。” “酒店地址发给我,明天赵城会去接你,等着他。” “嗯。” 他不确定地问,“感冒药是真的吃了吧?” “……嗯。”她回应。 与梁明轩通电话,带来一种安定的效果,她躺进酒店的床就沉沉睡着了。 上午十点钟,听见敲门声,卓楚悦开门。 赵城身上套着运动卫衣出现在她眼前,头发比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要短一些。 他是拎着早餐进来的。 “白粥、煮鸡蛋、小笼包……”赵城将它们一一摆上桌面,“将就吃一些,别在路上饿着,时间还早,我们来得及。” “谢谢,你吃过了吗?” “我担心你没有这么早起床,就在楼下顺便吃了。” 一开始,卓楚悦在安静的吃早点,忽然转过头去,“赵城哥。” 赵城抬起头来,面带疑惑。 “你会要求你的女朋友,不管她去哪里、做什么,都要交代清楚吗?” “我不会,她会。”在背后谈起女朋友的跋扈,赵城的声音都吓小了。 卓楚悦直白地问,“那么,你会感觉很累吗?” “有时候会,但是没办法,我爱她。” 卓楚悦一愣,点点头,接着吃自己的早点。 赵城观察起她来,她会提这个问题,必然是事出有因。 他说,“其实,梁总很关心你,他不会烦的。” 卓楚悦茫然地转回来,“我不太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42节 “你不是和梁总在交往吗?” 她莫名紧张,“他这么说的?” “我猜的……” 毕竟大老远从法国回来,只因要给她过生日。 她紧张犹在,情绪却低下去,“我有男朋友,不是梁明轩。” 赵城深感懊恼地说,“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 “没事。” 回到学校的公寓,竟然是最最身心俱疲的时刻。 大概是大脑知道马上可以歇息,硬撑的神经一下松懈。 室友去上课,寝室空无一人。 卓楚悦没有力气将自己清洗干净,先上/床铺,躺在一片将要变成晚霞的阳光上。 半个钟头以后,陈诗敏开门进来,发现床上的人,就说,“你回来啦。” 诗敏把买来的水果放在桌上,“吃不吃水果?” 没有人回答。 诗敏来床边,拍拍她的背,“感冒好点没有?” 卓楚悦把脸闷在枕头里,摇摇头。 过一会,她弓起背,爬起来,呆坐在床上。 凌乱的头发遮住脸,依然可以看见她眉眼上迷茫的神色。 她幽幽地抱怨,“诗敏,我好累。” 陈诗敏笑了笑,说,“累就分手啊。” 卓楚悦愣住,“我是说,生病好累。” “当我什么也没说。” 不行。 诗敏的话盘桓在她脑中,种子栽进土壤,一夜之间长成参天大树。 原来她是这么残酷的人,只想通过分手来解脱自己,对周嘉庭毫无怜悯。 两天后,卓楚悦彻底恢复活力。 寝室桌上的手机响起。 陈诗敏伸长脖子探一眼,低头,涂脚上的指甲油,“是周嘉庭。” 卓楚悦将手机静音,继续翻书。 这一通电话变成未接来电。 陈诗敏忍不住说,“我说让你分手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冲动。” 卓楚悦从书中抬起目光,眨眨眼睛,“我很平静。” 陈诗敏说,“这样,晚上我们出去喝点小酒,说不定你就不纠结了。” “好呀。”她轻松地答应,然后烦恼,“不过,下午我还要补素描作业。” “随便画画就好啦。” 卓楚悦最晚一个离开画室。 走下教学楼的楼梯,傍晚的霞光照进来,她停下,望向外面的天空,一半玫瑰色一半深蓝色,像一张色温偏冷的照片,如此美丽。 卓楚悦准备用手机拍下来,不凑巧,一通电话打进来。 接起来,听见周嘉庭的兴师问罪,“为什么又不接我电话?” “我……在考虑一件事。” “考虑什么?” “我们分手吧。” 以前,卓楚悦房间里有一个大书柜,不管是什么都喜欢往里面放。有一天,母亲叫她整理书柜。 书柜中只有三四件东西,是随便塞进去的,她却觉得无从整理起,于是将书柜全部清空,再一件件摆回去,才感觉舒服。 就像现在,她要清空他们的关系,而不是保持整齐的部分,再整理。 “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过很久,周嘉庭说,“我是做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只是……” 第43节 居然在他的逼迫下,卓楚悦找到了原因。 “只是你和我想象中的‘你’,不一样。” 周嘉庭难以理解地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分手理由,真是新颖。” “所以你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就要分手是吗?” “是。”她回答地很轻,但是肯定。 周嘉庭气坏了,“好,告诉我在你的想象中,我应该是什么样?” “说出来没有意义。” 他十分冷厉地说,“卓楚悦,你可以不要发疯,不要幻想,现实一点吗?” “可能,还不可以……”她哭了。 周嘉庭曾经说她像个小艺术家,一下子打动她。 此刻,却要她抛弃想象,回到现实。 第17章 第 17 章 当天晚上,她和陈诗敏没有去酒吧,她想在街上走一走,夜里已经不冷了。 宽宽的马路,车流不息,灯火通明,每一个行人都有一张记不住的脸,他们不停地走。 地下通道里有人在唱歌,太吵。 走上人行天桥,周围全是人,好多呼朋引伴拍照的游客,更吵。 只好花钱买安静,来一间咖啡厅坐下。 卓楚悦单手托住头,“周嘉庭说,这个周末他会来找我,我说了,他不必来,但是他行事从来只按自己的想法。” 没有痛快利落的分手,拖泥带水的感觉,使她心里有一点黏腻的焦灼。 陈诗敏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东张西望,然后从另一桌借来一个烟灰缸,里面铺有咖啡渣,问她,“抽烟吗?” 卓楚悦惊讶一下,“你会?” “不会。”陈诗敏笑说,“凡事都有第一次。” 她变魔术一样翻出一盒香烟。 “什么时候买的?”卓楚悦问。 “昨天。” 很淡很淡的女士香烟,散发出的玫瑰香气具有欺骗性,入口还是苦涩。 两张皱眉苦脸。 她们点的咖啡来了。 陈诗敏马上喝一口,冲淡香烟的苦味,就放下。 她说,“以前我喜欢晚上喝摩卡,一点都不影响睡眠,现在白天喝一杯,一整夜就睡不着了。” 卓楚悦点头,同样有感而发地说,“因为心里装的事情多了。” 陈诗敏笑,“本来以为除开美术上的事,你都不往心里想。” 这几天,眼见因为周嘉庭,她烦得整个人都消极了。 卓楚悦指尖沿着咖啡杯转圈,“我想的,只是不可以说。” “为什么不可以说?” “提分手之前,我同他说过,希望他不要像看守犯人一样,每天我做的每件事必须向他说明,是说明,不是分享,让我感觉好累,他说,‘你会累,我不是更累?每个人都有累的时候,不要把情绪放大。’” 卓楚悦端起咖啡喝一口。 陈诗敏哑然,自己的前任与她有着如出一辙的烦恼。 卓楚悦也记起诗敏讲过的过去,抱歉地说,“我不该说这些……” “没事,我正在反思自己。” “你没有做错什么。”卓楚悦低下眼帘,摇摇头,“周嘉庭也没有做错什么。” 过一会,她忽然问,“诗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我只想尽快摆脱他,没有顾及他的感受。” “作为旁观者,在我看来,周嘉庭各方面条件,算得上是非常难得,而且他喜欢你,如果你好好和他说,他有哪里是你接受不了的,他还是会让步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陈诗敏说的有道理,也是周嘉庭要她认清的现实。 陈诗敏继续说,“人无完人,你不可以要求一个人没有缺点。” “我不是要他没有缺点,他可以有好多缺点,只要有一个点使我动心,就够了,但是……”卓楚悦遗憾地说,“我在他身上没有找到。” 陈诗敏感叹,“唉,浪漫主义者。” 第44节 卓楚悦不置可否,垂下烟灰一般轻飘飘的睫毛,抽一口香烟,有一种脆弱感,然而她是一位加害者。 陈诗敏说,“说这么多,其实,是你不够喜欢他。” 一语破的。 开始一定是喜欢的,喜欢不了解的他,喜欢构想中的他,还有,贪图新鲜感。 最近天气越来越好,开一半窗,清风徐来,人也慵懒。 上午没有课,昨晚才敢跑出去。 卓楚悦在床上看一会电视剧,起来烧水。 陈诗敏探过来,“中午吃方便面呀?” “没钱了。” “好可怜。”诗敏接下去说,“给我也泡一碗。” “嗯。”卓楚悦撕开调料包。 陈诗敏把洗过的碗搁在桌上,看着手机说,“有人托我问你,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你认识?” “不认识,朋友的朋友,面都没见过,只帮忙转达。”陈诗敏说,“是男生,他请客,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不去。”宁愿吃方便面。 卓楚悦目前没有心思和精力认识任何人,她需要一个空间,是自由的,谁都不要来烦她。 于是,她给周嘉庭发送一条短信息—— 不用来找我。 文字没有声音,但她再读一遍,似乎可以读出自己的语气不好。 这是,卓楚悦真正的,唯一一次冲他发脾气。 他没有回信。 这个周末,周嘉庭居然真的没有来,也没有一点音信。 卓楚悦已经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却没有等到他出现,憋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急需做些什么发泄,投入在作业上。 与她相比,陈诗敏闲得不行,报了一个培训班,学烘焙,做甜点,短短一个礼拜,收获颇丰。 她的甜点成品外表圆满,味道惊人,惊吓的惊。 已是晚上十点半,卓楚悦全神盯住笔记本,忽然被喂进一勺提拉米苏。 卓楚悦唔一声,头都痛了,“陈小姐,太甜了!” 另外两位室友见她也遭殃,都笑起来。 陈诗敏开心地说,“我正想开一间甜点店,要起什么店名,就叫‘陈小姐太甜了’!” 卓楚悦不信她的三分钟热度。 这时,手机响起。 看一眼来电显示,卓楚悦带上手机走来寝室门外。 周嘉庭打来的电话,她一接通,听见嘈杂的音乐。 他说,“楚悦,我们讲和吧。” 卓楚悦直觉他是喝醉了。 周嘉庭说,“我承认,是我让你有压力……”他声音太小,音乐盖过,听不清了。 卓楚悦有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又怕他的答案,令她失望。 “你喜欢我什么?” “你说什么?” 他听不见,起身,走到相对不吵的地方。 她再问一遍,“周嘉庭,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他也问自己,但是得不到答案。 既然没有答案,为什么拼命想挽回? 他认为是不甘心,一向都是他甩人,如果不是不甘心,多没面子。 “可能……”周嘉庭想了很久,说,“我就是喜欢,你从来都不属于我。” 卓楚悦发愣。 “我不介意。”他以为,这样的剖白太伤自尊,他不会说的,却重复一遍,“楚悦,我不介意。” 他已经低到尘埃里。 她深深愧疚。 第45节 “……对不起。”她说。 他不犹豫地挂断了。 对不起是一句最无用的安慰。 卓楚悦内疚至失眠。 她用了整夜决定,让自己轻松几天,再找他和好吧。 或者,在他下一次打来电话的时候,就和好。 终于熬到了清晨,不想吵醒室友,悄悄下床,她要冲一杯速溶咖啡,却只找到一个红茶包。 梳洗完,卓楚悦坐在窗前,端起杯子,吹一吹红茶中冒出来的热气。 手机一亮,她收到杨瑛发来的短信,没有文字,附一张照片。 周嘉庭躺在杨瑛的身旁,在她的床上。 他睡着时,不会张开口,有一种严肃沉静的感觉,卓楚悦还从未见过。 这一张照片是今早拍的,还是曾经拍的,她不想知道。 那么要写观后感吗? 卓楚悦发一会儿呆,然后平静地,删除了有关周嘉庭的一切,包括这一条短信,和杨瑛的电话号码。 一群鸽子从天空飞过,她转过头,向窗外望。 满眼绿意葱葱的树叶,只能听见它们拍打翅膀的声音。 她与周嘉庭,彻底结束了。 后来,卓楚悦接到了可茵的电话。 大概是与朋友家人交往又分手后,应走的流程,简短聊了几句。 可茵说,“没关系啦,你别理他了。” “嗯,放假回国吗?”卓楚悦问。 可茵迟疑一下,“不好说。” 至通话结束,她们都不相互许诺下次见面。 因为都明白,以后做不成朋友了。 卓楚悦把情侣戒指,与来不及送他的礼物放在一起,邮寄到周嘉庭的家。 不是害怕触景伤情,只是没有地方放了,心里没有,寝室也没有。 直到暑假前夕,卓楚悦拒绝过三、四个男孩子的追求,甚至记不清到底几个。 他们喜欢她的皮囊,就说是一见钟情,让她生厌。 放暑假回到家的第二天,卓楚悦打扮整齐,跑来梁明轩的家,他已经回来一个多月。 结果,从梁明轩口中,听到一个重磅消息。 他和倪雪复合了。 多谢倪雪没有直接出现在他家中,因为单是听到这个消息,卓楚悦已经说不出话来,愣着看他。 他穿一件白t恤,头发修剪过,剃过须,不好判定年纪,也有稳重气息。 梁明轩说,“我已在薄林湾买下一处房产,想请你做室内设计,你有兴趣吗?” 卓楚悦以前住的别墅,也在薄林湾附近,地价可望不可攀。 她没有的、失去的,倪雪都要有了。 “当然有。” 梁明轩笑着说,“这下要耽误你见男朋友的时间了。” 她木木地说,“我和周嘉庭分手很久了。” 他一愣,为无意勾起她的伤心,轻轻说一句,“对不起。” 报应。 卓楚悦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两个字。 第18章 第 18 章 她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不是我心上一根刺,只是我曾经历的一件事。” 梁明轩脸上微笑。 卓楚悦不想见他欣慰的神情,靠向椅背,目光转去旁边的书架。 他不会八卦地问,是谁甩了谁,这类无聊的问题,所以话题到此为止。 第46节 梁明轩准备起身,“给你切一个橙子?” 此刻不管什么水果,她都不感兴趣,还是点点头。 眼见他走入厨房,卓楚悦也起来跟上。他打开冰箱,取出橙子撕开塑封,泡进水中,洗净刀具,一切动作连贯利落。 卓楚悦出声说,“我在你的肩膀上。” 梁明轩转过来,看见身侧的人,才明白她在说身高。他切下橙子,说,“争取长到我下巴。” 浓郁的果汁之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又不当模特,长那么高做什么?” “威风。” 卓楚悦笑出来。 梁明轩煞有其事地说,“让你气势压住其他女孩。” 他不仅会说教,也常开玩笑,用着同一张表情,需要仔细分辨。 卓楚悦说,“不会再长了,二十年以内就这么高了。” 她在暗示自己不是孩子,想要他换一种神情看待她。 这两颗橙子的皮与白络都被去掉,切得很漂亮。 “这个,据说是最甜的橙子。”梁明轩说。 卓楚悦放一块进嘴里,味道难以形容,“是没有一点酸味,可是因为它不酸,所以好奇怪。”她自言自语,“橙子生来应该要有酸味吧?我只要听到‘橙子’两个字,就仿佛可以闻到它的酸。”又说,“是我太挑剔了。” 梁明轩也尝一块,然后说,“不,你说的对。” 甜的像糖水浸泡几天几夜,有一种违背自然的虚假感。 卓楚悦一边还往嘴里放,一边问,“你买回来还没尝过吗?” “不是买的,别人送来的,还有很多水果,都放在冰箱里,你回去的时候带上。” “不要,太重了,不想拎。” 卓楚悦是率性的,如果会使自己为难,有天大的便宜也不占。他笑了笑。 “倪雪说她好久没见你,我想,我们可以找一个环境不错的餐厅,一起吃顿饭,你有时间吗?” 卓楚悦的语气失去重量,“现在我是这个地球上多余的一个人,任何时间都有,去哪里都可以。” 原来她不是真豁达。 梁明轩试着安慰地说,“既然说是经历,已不值得你伤春悲秋,不如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回忆,说不定你会得到一些不同的感受。” 她认真说,“我说不是因为他,你信吗?” 望进卓楚悦的眼睛,他仍然解读不出什么来。 梁明轩以为她不肯承认自己放不下,无奈地笑。 多数男人是不懂女人心的,不说得明明白白,他永远不明白。 到了他们约定一起用餐的这一天,卓楚悦提早收拾完,坐在镜子前审视自己。她想起,橙子过犹不及的甜味,于是摘下不适合自己的耳环。 母亲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外,“晚上要出去?” 卓楚悦转过去说,“朋友约我一起吃饭。” “男朋友?”母亲问。 卓楚悦没有向父母坦白自己在谈恋爱,母亲心思细腻,早就猜到了,但是直至今天才问出来。 卓楚悦有些意外,如实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母亲表情微变,随后问,“没事吧?” 她一愣,笑着摇摇头,“没事呀。” 手机铃声响起,是梁明轩打来的。 卓楚悦下楼,看见他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为了躲避夏天傍晚的灼热,她迅速地坐进车中,冷气一吹,有点冻胳膊。 梁明轩自己开车,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衫,戴一只万国表,当然是俊朗的,不显得老成。 但是高富帅用在他身上,有些轻佻。 有一个比较老土的词——钻石王老五,正正好形容他。 卓楚悦打个喷嚏,然后说,“倪雪呢?” “她下班会过来,我们先去。”梁明轩一边回答,一边把空调温度调高了。 卓楚悦喜欢他用‘她’、‘我们’这样来区分。 他们来的一家日本料理餐厅,藏身于街市一处的一幢大厦里,招牌是日文写的,没有翻译。 倪雪姗姗来迟,见到包房中坐的人,她眼前一亮。 在她记忆中,卓楚悦像一个小男孩,有直率的一面,经常是t恤和牛仔裤搭配,打扮随意。 第47节 今晚所见的卓楚悦,睫毛刷得根根分明,眼睛水亮,身上是一件白色吊带连衣裙,没有首饰,唯一的装饰是她的长发,披在肩背上,却不感觉厚重。 天生清水芙蓉的气质,距离成为美人,缺少一点风情。 倪雪不掩饰惊艳的神情,反而让卓楚悦没有一点得胜的感觉。 倪雪坐下说,“楚悦越来越漂亮,差点认不出了。” 卓楚悦说,“以后会更漂亮。” 梁明轩笑了,“谦虚一点。” 倪雪说,“我只是提一句,没想到你真的把晚餐定在这里。” 她转头,对卓楚悦解释,“我听同事说,这家寿司店连日本本土都好难订座,所以我想知道,明轩是否有这个本事。” 何必特意向她说这个。卓楚悦笑了笑,没有回应她。 梁明轩说,“最早回国时,我慕名来过这间餐厅,碰巧与这里的老板正山先生认识了。” 侍者拉开格子门,进来送毛巾与佐餐茶水。 倪雪小声问,“你会日文?” “他英文熟练。”他笑着说。 卓楚悦托住头,目光落在茶杯上,打定主意今晚要装聋作哑。 过一会,倪雪问她,“楚悦今年念大学几年级?” 卓楚悦竖起两个指头。 “学的是艺术设计?” 她点点头。 梁明轩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就问,“感冒了?” 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卓楚悦坐直一些,摇头。 侍者进来端上三道菜,开胃的濑尿虾、炭炉烤制的金目鲷、白鲑鱼。 梁明轩将芥末点上白鲑鱼,再夹起,放在倪雪的盘中。 卓楚悦正在倒酱油,险些倒多了。 接下来,每一道菜上来,他都优先分给倪雪,然后才是她。 倪雪端起茶杯,无名指上,有一枚蓝宝石的戒指。 卓楚悦竟然才发现,忍不住问,“订做的戒指?” 梁明轩说,“不是订做戒指,是我们已经订婚了。” 倪雪露出含羞的微笑。 卓楚悦心里有一个弹簧,突然间压到最底下,对倪雪的成见,空前涌上大脑—— 看似淡然的言行举止,实则精心策划过,平白地让人讨厌。 她倒一杯清酒,一口气喝下去。 再鲜美的寿司,也无法使她愉悦起来。 用完餐,倪雪去化妆间。 卓楚悦忽然问,“以前她为什么和你分手?” 梁明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她自顾自地说,“以前你和家人关系不愉快,她认为你很快会没钱,所以她要分手。” 梁明轩皱起眉头。 她继续说下去,“她就是一个上过贤妻良母培训课的捞女。” “不要以你狭隘的偏见,去解读你不了解的人。” 梁明轩第一次这么严厉地指责她。 “你比我了解她,你敢否认她不是爱慕虚荣吗?” 他反问,“你喜欢名牌就是有品位、懂得欣赏,别人喜欢就是爱慕虚荣?” “我不是只喜欢名牌,我喜欢的,是他们对理念的坚持,对设计的尊重。”卓楚悦伤心地说,“我以为你……你是理解我的。” 梁明轩叹息一声,“抱歉,我失言了。” 他拎起清酒瓶,意料之外的重量,晃一晃,确定瓶子已经空了。在他没有碰过的情况下,显然是卓楚悦一个人喝光了。 难怪一反常态。 他斟酌一下,说,“楚悦,你要明白,谁都不可以没有缺点。” 诗敏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们都认为她不懂。 “让你看不到缺点的人,是非常可怕的。” “不要又开始教育我。”她说。 第48节 “好,说回来。”梁明轩好声好气地说,“我需要一位温柔聪明,懂得经营自己的女士,作为我未来的伴侣,那么她的缺点,我都可以接受。” 只要符合他的要求,是谁不重要。 “你在挑选衣服,还是领带?”卓楚悦非常失望地说,“你不应该这样对待爱情。” “你太年轻……”梁明轩顿一下,依然说,“爱情不是婚姻的前提。” 她问,“为什么不是?” 他来不及说话。 卓楚悦说,“因为你们自以为,认清婚姻是情感之外的选择和妥协,就是成熟的象征,所以去嘲笑相信爱情的人都是傻子!” 梁明轩一怔。从未见过她有这样激烈的情绪。 卓楚悦平复下来,说给他,也说给自己听,“从小到大,我没有和谁吵过架,你不会是例外。” 她起身,准备要离开,“对了,还有,我不喜欢你的未婚妻……” “你的朋友一定比我想象中要多,有没有我祝福也无所谓,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卓楚悦拉开门出去。 没想到,倪雪在门外。 卓楚悦与她照面,一秒钟不停留,直接离开。 不知道倪雪听见多少,最好是把她的怨言全部听见了。 第19章 第 19 章 离开餐厅,前后左右都是窄窄的街道,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卓楚悦只好沿路走下去。 大夏天即使夜晚也异常闷热,周围高楼林立压得密不透风,她走得汗流浃背。 不知道走了多久,空气有湿意,卓楚悦停下来,旁边是一座喷泉。她走不动了,干脆坐在喷泉前面的台阶上。 现在她很清醒,回想刚才在餐厅里的一切。梁明轩一定后悔认识她,好心请她吃饭,好意告知自己的婚讯,换来她刻薄地指责他的未婚妻,批评他是一个自大的男人。 她才是自大,得寸进尺。 小姑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冲动幼稚、说话不计后果的孩子。 她最不应该说‘不要再来打扰她’,因为从头至尾,是她在打扰梁明轩的生活。 “小姐你好,可否问下你的联系方式?” 居然在她身心皆狼狈的时候,还有人上来搭讪。 卓楚悦扭开头,抹掉眼泪。 “远远看见你,我想也不想就追上来,我们还相隔一条街,以为会追不上你,没想到你停下了。” 卓楚悦不理睬他,可他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 “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卖保险,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实不相瞒,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卓楚悦终于转过来,看见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穿着时尚,气质油滑。 她冷冰冰地说,“我都数不清你是第几个说,对我‘一见钟情’的人。” “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成为被你记住的那个人。” 世上怎么会有越交流越厌烦的人。 卓楚悦怒气冲冲,“你根本不了解我,凭什么钟情,如果我是母老虎,我是人妖呢?” “哇,吓到我了,你……肯定不是人妖吧?”他自信的笑,“不过,你表现出这样的一面,我很有兴趣,给我一个机会了解你?” 她心烦地说,“你快点走,不然我报警了。” 他不仅不走,还搬出自己的理论,“我相信一见钟情,不信日久生情。” “第一眼见到心动了就是爱情,时间培养出来的,都是‘感情’。”他说。 卓楚悦站起身来,大步离去。 油滑的男人在后面喊,“等一下——” 一下都不等,她拦住一辆出租车坐上。 卓楚悦头靠着车窗,城市的霓虹在窗外。 所以,她与梁明轩之间,从来都只是感情。 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这个暑假过得格外安静,卓楚悦几乎没出过门,有一半时间,她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度过的,而且是夸张又啰嗦的家庭伦理剧。 入睡前脑中填满电视剧的人物与台词,不会有余地思考其他的。 第49节 即使这样也算是一种逃避,她就是不愿意让自己有负担。 有些东西,得不到就算了,赶快忘记吧。 上午十点钟醒来,卓楚悦洗漱完,来厨房倒杯水喝,打开冰箱,只有一些蔬菜,没有可以即刻果腹的东西。知道她起得很晚,母亲不会给她准备早餐。 她放下杯子,坐在书桌前,翻开速写本。 母亲敲敲门,说,“今天文姨有事,不过来做饭了。” 卓楚悦转头望住她,觉得母亲眼神柔和。 果然,母亲问,“你想吃什么?” 以往在饮食上,母亲只要求健康新鲜,不在乎味道。极少来征得卓楚悦的意见。 卓楚悦笑起来,撒娇说,“想吃味道重的东西。” 大中午,走进离家不远的餐厅。 一路走过来,大楼遮阴,没有晒到太阳,后背也都湿了。所幸,卓楚悦穿得是在家中穿的吊带花裙子,头发是胡乱抓起的,只等着饱餐一顿,回家冲澡。 母亲用纸巾帮她擦过一遍桌面,压在玻璃底下的菜单变得清晰一些。 卓楚悦向服务生点了一份招牌白切鸡,滑蛋炒虾仁,沙爹牛肉炒河粉,火腩焖大鳝煲。然后冲母亲一笑。 母亲瞥她一眼,再点一壶普洱茶,说,“昨天你爸爸问你学费的事情,有空和他说一下。” “好。” 饭菜上桌。母亲将擦干净的筷子递给她。 接连动筷几次以后,卓楚悦好奇地问,“妈妈,你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母亲进食是细嚼慢咽,语气也轻描淡写,“家人介绍的。” “哦。” 卓楚悦戳两下碗里的河粉,忽然又问,“你爱他吗?” 母亲顿住,抬起头说,“不爱哪里来的你?” 卓楚悦心中一酸,又有些温意,说不出具体是何滋味。 她笑了笑,一边吃东西,一边嘀咕,“不知将来我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她随口一说,母亲却认真地回答,“你的心里要有一个标准,要有一个准备,要对自己的婚姻负责,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也不应该替你做决定。” 卓楚悦愣愣地看着母亲一会,然后说,“以前的同学都说我运气好,因为我的父母除了偶尔盯住我的学习成绩,平常就不太管束我了。” “我只希望你平安、健康,至于你的人生该怎么过,我不会干涉,也尽量劝你爸爸不要干涉,我相信你可以克服今后遇到的困难,不会去做不理智的事情。” 卓楚悦从来不知道,母亲是这样的尊重她。 母亲继续说,“我和你爸爸说过多次,你不喜欢念金融,你在艺术方面很有天分,他考虑很久,加上公司破产,他心力交瘁才同意的,你可不要让他看低了。” 卓楚悦坦诚地说,“我有点想哭。” 母亲不解,“有什么好哭的?好好吃饭。” 卓楚悦笑容展开。 假期结束了,卓楚悦拉起行李箱,独自前往机场,登机和落地的时候,也只是给母亲发送去短信息。 学校里出现一大批新面孔。 陈诗敏返校前几天还在马尔代夫玩得忘形,皮肤晒得微微发焦,下决心要将自己养白,为了躲避紫外线洗礼,没课不出门。 她不出门,卓楚悦也在寝室待着,不怎么在校园露面,但是依然收到许多陌生人的表白短信。 看一眼就删除,珍惜来之不易的单身。 气温悄然变化,天色转暗就有点冻人了。 秋天的傍晚时分,卓楚悦进来一间咖啡厅。 约她出来见面的人,是倪雪。 倪雪见她坐下,微笑说,“我来出差,忽然想到你在这座城市上学。” 卓楚悦低下头翻阅菜单,假装在抉择,想听到倪雪再多讲几句话,至少透露约她见面的目的。 倪雪不紧不慢地喝咖啡。 卓楚悦放弃了,招来服务生点一杯拿铁,一份巧克力可颂,她有些饿了。 倪雪放下咖啡杯。 卓楚悦忽然看见她食指上的戒指,是简单秀气的小钻戒。 倪雪也留意到她的目光,特意将手背展示给她,“这是我自己买的,好看吗?” 卓楚悦看着她。 倪雪去翻找自己的提包,“今天约你出来,是想把这个给你……” 她把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推至卓楚悦的眼前。 信封中装有一沓相片。 第50节 倪雪又给她一个小小闪存盘,“里面是电子版的。”接下去说,“那天在日本料理店……我已经带去了,结果还是没机会给你。” 当初知道倪雪会摄影的时候,卓楚悦很乐意于出现在她的镜头里。 “我和明轩分手了。” 卓楚悦蓦然抬起目光。 倪雪颇有些得意地说,“是我提的。” 服务生送来餐具和一份可颂面包。 服务生离开,倪雪说,“从小我母亲就不在了,父亲另娶她人,生下一个儿子,所以很早我就明白,我的家庭不会留给我任何东西,一切要靠我自己。” 在她说的时候,卓楚悦低下眼帘,将一张张相片,缓慢地翻过。 其中一张,是卓楚悦在大桥下,倚靠栏杆,对镜头笑,穿着蓝色吊带衫,宽宽的牛仔裤,背后是夏日的海港,远处是高楼与山峦,长发捕捉到风。 倪雪把她拍得非常漂亮,足见用心程度。 “我想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这样有错吗?是否我也可以说,你觉得投胎是自己的本事,你出生在条件优厚的家庭,就可以不懂尊重,目中无人?” 卓楚悦不出声。 倪雪说,“我从不认为自己比谁低等,你没有资格站在制高点,评价我。” 卓楚悦望住她,说,“对不起。” 然后,她把可颂切开,刀叉递给倪雪,真诚地问,“吃吗?” 倪雪笑了笑,接过刀叉,将可颂切成更小的一块一块,说,“我爱明轩,我真的爱他,不止因为他的钱,是因为他不真实,既有赤子之心,也懂得有财富才有话语权,很执着,很清醒,很不真实。 他会让你觉得,你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因为你居然邂逅这样一个人。” 卓楚悦能够理解她。 “我曾以为他是同样爱我的……”倪雪放下刀叉,才说,“显然他不是。” “所以,你就决定分手了?” 倪雪对她笑,“离开他这个决定,是我给自己仅有一次的犯蠢。” 拿铁做好了。卓楚悦尝一口,发觉不该点巧克力的可颂,搭配在一起太腻。 倪雪说,“不过,在我们复合之前,他也一直没有新的情人,当时我猜想,他是不是还在等待我?结果是我想多了。” 卓楚悦不想议论梁明轩的隐私,说,“大概他是觉得……单身很自由?” 倪雪笑了,“大概吧。” 在一个早晨,惊喜的叫声吵醒她。 陈诗敏拉她来寝室的窗户前面,抹开玻璃上的雾气。 卓楚悦揉揉眼睛,望见学生公寓楼下,路灯上、灌木、地上都是一层薄薄的雪。她情不自禁‘哇’一声。 转眼间,放假回家迎接新年了。 接下来,就是卓楚悦的生日。 这一天早上,她签收了一件快递包裹,还是国际快递,从法国寄来的。 卓楚悦只认识一位在法国的人士。 拆开包裹,打开礼物盒,是一个牛皮革的钱包。 翻开贺卡。 按照梁明轩的习惯,应该会写一段大道理,然而,她猜错了,贺卡上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 难道是要她学会理财? 卓楚悦点开手机的通讯录,想想还是算了。 她与梁明轩已经半年不曾联系。 第20章 第 20 章 卓楚悦歪在椅子上发呆,手机突然响起来,叫她回神。 是陈诗敏的来电。 结束通话,她把钱包收回盒中,放进抽屉。拉开衣柜,穿上一件羊绒大衣,出门拦车,赶往机场。 在机场到达大厅,候者如市,落地的乘客鱼贯而出。 此前在电话中,陈诗敏说,她把头发染成了回头率极高的颜色。卓楚悦翘首以盼。 见到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女孩子出现,她愣住,真是显眼到不用费力踮脚张望了。 陈诗敏走来她面前,笑说,“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第51节 卓楚悦拉起她的行李箱,“你要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提前说了,还能算惊喜吗?” 卓楚悦感动地说,“谢谢你。” 陈诗敏挽住她胳膊,“这有什么,只要你不嫌我麻烦。” 走出机场,坐上出租车,前往酒店。 到了酒店放下行李,陈诗敏就嗷嗷待食。 “飞机餐太太太难吃了,我要饿死了,快点带我去找好吃的!” 卓楚悦自满地说,“满地都是。” 即使这么说,她还是带诗敏来一处非常不好找的餐厅,在有些年头的大厦五楼。 这一间餐厅有市井气息,随意装潢,未过午餐点,吵闹得像大排档一样。 陈诗敏一览菜单,说,“只有价格像是一间餐厅。” “相信我,味道是米其林的。”卓楚悦说。 考虑陈诗敏刚下飞机,舌头需要稍重的味道刺激,才带她到这里,只点三样,星洲炒米粉,西蓝花炒带子,脆皮炸猪手,还有两瓶啤酒。 一上菜,分量十足,两个男人都可以饱腹。 陈诗敏吃下一大口米粉,睁大眼睛,感叹,“厉害啊!” 卓楚悦开心地说,“晚上带你吃更厉害的。” 才不枉她远道而来。 动筷之前,卓楚悦把头发扎起来,身上裹得黑色大衣,露出的脖子更白皙。 “里面是睡衣?”陈诗敏问。 “从我家到机场,打车都要一个多钟头,不想让你等,随便套一件就出来了。” 因为长得漂亮,不拘小节,也会变成一种风格。 卓楚悦忽然记起,接到诗敏电话前,她在做什么。 她犹豫片刻,才问,“假如你和朋友因为吵过一架,一直没有联络,而他给你寄来生日礼物,你会主动联络他,向他说声‘谢谢’吗?” “你和谁吵架啦?” 生下来没有与人挑牙料唇、抓破脸皮的基因,会和谁吵架,陈诗敏很好奇。 “也不算吵架……”卓楚悦低下了眼帘,说,“是我讲了很过分的话。” 陈诗敏夹给她一个西蓝花。 “你想和好吗?” 卓楚悦看着碗底的西蓝花,小声但肯定地回答,“想。” 陈诗敏说,“现在你就可以跟他和好,他送你的礼物,是给你的台阶。” 卓楚悦连连摇头,然后说,“他这个人,很可能只是出于礼节,才来祝贺我生日,所以我不确定,他是否愿意与我和好。” “你直接问他呀。” “如果他不想与我有过多的交际,抑或勉强与我和好,我不是很丢脸?当时,说不要再联络的人是我。” “脸重要,还是这位朋友重要?” 提起这些,卓楚悦心烦如麻,又开始逃避,“再说,再说。” 后来,没有再说了。 开学第二天,气温骤降,寝室太冷,学生们都往有阳光的图书馆跑。之后,连下几场雨,雾蒙住窗户,衣柜里都有湿气。 雨停了,玉兰花开了,花香幽幽飘荡。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走两步路出一身汗,图书馆里人少一半。楼管阿姨督促大家进行大扫除,陈诗敏整理出一堆制作甜点的材料,要么过期,要么落灰。 春诵夏弦,又到了假期。 卓楚悦搬行李进门,家中空无一人。 以为母亲出门与友人逛街喝茶。 然而,卓楚悦发现茶几上的玻璃花瓶底下,压住一张字条—— 我与小姑去巴厘岛散心,五日后回来,妈妈。 室内整洁,干净的衣物叠放在沙发一角,阳台外只剩下晾衣架,午后的日光晃眼睛。 可见文阿姨已经来过一趟,打扫完卫生,然后离开了。自从搬离薄林湾的别墅,文阿姨就不与他们住在一起,每个礼拜过来一趟,打扫卫生,做一桌饭菜。 卓楚悦有些吃醋,为什么不带上她一起?即使不喜欢晒太阳,但是她还没有去过巴厘岛。 在电视换台间隙的黑屏,听见蝉在树上嘶叫。 卓楚悦一个人在家待着,每件事都以最慢速度完成,打发自己的一天,多余的时间,用来遐思。 这一年中,竟然没有与梁明轩见过一次面、通过一次电话。 第52节 关掉电视机,她想换一身衣服,去附近咖啡厅坐坐。 突然,门铃响起。 是谁呢?她想着,从门上猫眼中,看见一个陌生女子。 挂上安全链,打开门。 只能打开十公分的距离。 陌生女子年纪不大,应该与她相仿,打扮普通,单肩挎一只旅行包,一张杏脸密布郁结。 “卓启振在家吗?” 卓楚悦问她,“你是谁?” 女子从上至下打量她,然后问,“你和卓启振是什么关系?” 卓楚悦深感疑虑,还是回答,“我是他的女儿。” 女子瞬间变颜变色,表情复杂难解,最终红了眼睛,因为悲伤,亦有愤怒。 “他跟我说,他已经离婚了,没有孩子。” 卓楚悦心中大震,恛惶无措,不顾女子在门外,就把门关上。 找到手机,拨出父亲的电话。 一关上门,门铃随即锲而不舍地响。 只得开门,让人进了家门,她毫不客气坐在沙发上。 卓楚悦从厨房倒来一杯凉开水,放在她眼前。 她不喝,只问,“卓启振人呢?” “他不在家,电话没通。” “你是他女儿,你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卓楚悦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她说,“我怀孕了。” 卓楚悦似乎已经免疫,不再震惊了,“你怎么证明是他的孩子?” “怎么证明?”她搬起花瓶掷在地上,忿然地喊,“你要我怎么证明!” 多亏她摔的是花瓶,不是旁边一只艾烈希的旋转木马储物罐。 “你冷静点,否则我可以叫警察请你离开。” 女子翻出手机,将屏幕转过来,展示给她,是她父亲的身/份证/件。 “去叫,去叫警察来,我不介意闹大,我的家人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要是知道了,更不会放过他!” 卓楚悦不想听到她将父亲说成罪大恶极的样子,一切只是她一面之词。 “你想怎么解决?” “我不可能生下这个孩子,既然你是他的女儿,由你出钱,送我去最好的医院。” 卓楚悦心绪不平,没说话地看着她。 她嘲讽地说,“你不信这是他的孩子,可以先做亲子鉴定。” 卓楚悦没有存款的习惯,掏不出这样一笔钱来。 她不清楚父亲到底在哪里,却知道母亲还有两天就回来了。 怎么可以让母亲来面对这样一件事情。 “你等一下。”卓楚悦起身,走进厨房打电话。 卓楚悦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他,祈祷他会接起自己的电话。 女子牢牢盯住她,听到她说,“我需要一些钱。”隔一会儿,“对,马上就要……” 最后说,“好,你到仁安医院来。” 卓楚悦转身回来。 “你打给谁?” 卓楚悦说,“我的一个朋友,你放心,他很可靠。” 胡乱套上一件t恤和牛仔裤,卓楚悦陪同她到医院,进行术前检查。 女子进诊室,卓楚悦坐在外面等候。 期间,她试图联系上父亲,电话始终无人接通。 护士过来问,“你好,你是杜晚芙的家属吗?” 卓楚悦一愣,才回答,“是。” “她检查出来没问题就可以手术,今天不做,要安排到后天了。” 第53节 卓楚悦点点头,“今天。” 护士把签字笔和同意书一起给她,“这个,请她签一下。” 她接过,护士走向另一边沙发座,问候一位妇人。这位妇人脸上的皮肤红润紧绷,肚子隆起,有家人陪伴,正等待产检。 卓楚悦低头,看自己握住的笔,如同握住一个弱小的生命。 医院电梯门打开,她带着期望抬起头,看见梁明轩的身影出现。 卓楚悦一下站起来,忽然掉下眼泪来。 他不问理由就肯借钱,已是情至意尽,可他还说,他在国内,会尽快赶到医院,让她不要慌。 梁明轩有些惊讶,很快上前来,轻轻拥住她,什么也没说,轻轻拍她的背。 她把眼睛抵在他肩上,泪水湿进他的衬衣。 尽管他胳膊用的力道像没有,也是他第一次拥抱她。 第21章 第 21 章 签字笔掉在地上,梁明轩松开双臂,弯腰拾起给她。 卓楚悦将签字笔再度与同意书捏在一起,低声说,“梁明轩,这件事情我不可以告诉你。” 父亲与他相识已久,一定有不少在同一个圈子的友人,即使相信他不会说出去,也要在他面前,保住父亲的面子。 他问,“那么,是你需要……” “不,不是我,是……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她进去检查了。” 梁明轩温柔地说,“好,我不问你。” 卓楚悦想要回他一个笑容,勉强扯起嘴角,“谢谢。” 杜晚芙从诊室出来。 卓楚悦起来,走近她面前,复述一遍护士说的,“这是同意书,检查结果没问题,今天就可以手术。” 杜晚芙接过,掌心垫在底下,迅速签上名,自己交给护士,回来坐在另一边沙发上。 卓楚悦也坐下,与她中间隔走道,不交谈,如同陌生人,本来也是。 梁明轩依照承诺,什么也不问,但是见她低垂目光,似沉思似放空,一言不语。 以往他们坐在一起,如果她没有犯错,他没有生气,不会这样沉默。 就算她在写作业,也必须抽空敲打桌上的摆件,建立一个小演奏乐队。 “我记得,在你十四岁时,你怀疑自己得心脏病,我叫你去医院,你只想趁人在世,吃一顿海景饭店,吃完,你开心的说,死就死吧,谁没死过呢?”梁明轩饶有兴味地说,“当时我猜想,是不是你编出的病,骗我请你吃饭,然后第二天,你真去医院做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卓楚悦身体康健,医生勉为其难,诊断她是肋间神经痛,以及在发育的正常现象。 她早已捂住耳朵,等到他语毕,忙说,“可不可以忘掉我做的蠢事?” 梁明轩笑得露出整齐牙齿,真切说,“我视你作榜样,所有朋友中,我最羡慕你,从不强迫自己,永远没有烦恼,连死都不怕。” 夸海口谁都会,可是他知道,她真不怕,年纪小小,心宽似海。 卓楚悦不以为然,“你羡慕的不是我,是彼得潘。” 小孩子才没有烦恼。 她说,“我已经长大,光是把烦恼清清楚楚说出来,都办不到了。” 杜晚芙要进手术室,她拎起旅行包,两步走来,扔在卓楚悦旁边。 卓楚悦一怔,来不及观察她的神色,她转身跟护士走了。 望住杜晚芙的背影,可以感觉到她在害怕。 害怕未知的手术,害怕在她进去以后,卓楚悦就离开了。 放下一个包有什么用,她想走还是会走的。 杜晚芙坐下更鞋,护士关上门。 卓楚悦叹一口气。 在杜晚芙填写病历的时候,卓楚悦留意到她的手,好小一双,只是有些苍白,一点不粗糙。 卓楚悦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她才二十二岁,仅仅比我大两岁……” 她弯下腰去,将脸埋进膝头,头发从颈背滑下去。 她不懂,杜晚芙是年轻,但不美丽,而母亲天生丽质,年纪没有大改容颜,性格大气温婉,唯一不美的,只有为舞蹈牺牲的双脚。 为什么父亲要出轨? 当真这样寂寞? 梁明轩把手放在她头发上,安慰地,抚摸着她。 第54节 卓楚悦蓦地起身,“你等在这里,我去买一份吃的。” 梁明轩拉住她,“你想买什么,赵城在附近,他开车方便,让他去买。” “鸡肉粥。”她坐下,又说一句,“我问过护士了。” 梁明轩开玩笑,“我以为是你饿了。” “我确实饿了,可是什么也吃不下。” 整个手术过程,不到三十分钟。 走进布置温馨的病房,看到杜晚芙半躺床上。 护士说,“休息一个钟头左右,没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 卓楚悦点头,走向病床。 杜晚芙收回呆呆盯着天花板的视线,看向她。 她的嘴唇没有颜色,却有力气一开一合,“你走吧。” 卓楚悦把打包来的一碗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离开。 走出病房,只见,梁明轩站在前面,他环臂,入神望着墙上的家庭相片,英俊侧脸,长胳膊长腿。 将他看够五秒钟,卓楚悦上前,“走吧。” 梁明轩转头来,拍了拍她的肩头。 乘电梯至医院地下一层,赵城把车停在这里,人已经下班。 开出停车场,华灯初上,美得像装满彩灯的玻璃罐子。 梁明轩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你做主。” 隔不久,卓楚悦还是忍不住问,“所以我们去哪里?” 他笑答,“碰运气。” 这一条街大部分是餐厅组成,大大小小,中西都有。 车子停在路边空位,一下车,正面是一间广岛拉面店,就定它是‘运气’。 撩起门帘进去,装潢极具日本传统风情。 座位太少,只剩厨房前面的木台。 她点的是野菜豚骨拉面,竟是沾面,汤水、面、蔬菜分开三只碗,不知味道,是否与上桌的速度一样,令人满意。 她夹起面,吹一下,吸进口中,烫到咳嗽起来。 梁明轩抽出纸巾给她,说,“慢一点。” 她擦擦嘴,小口小口吃一会儿,方消除饥饿感。 “今晚,我可以去你家睡觉吗?”卓楚悦目光落在他碗中的叉烧上,认真的说,“如果我一个人在家,肯定烦到整夜睡不着,我想和你聊天,说不定好一点。” 梁明轩开始的表情很有意思,听到最后笑了出来。 他说,“我已……” 一语未了,卓楚悦手机响起来。 她表情凝重地接起,问,“你在哪里?” 对方回答完,她接下去说,“快点回来,我有非常要紧的事,要和你……沟通。” 对方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下午我送杜晚芙去了医院,所以,爸爸……”说出父亲的谓称,她心头堵塞,“快点回来。” 父亲的静默,使她慌张,仓促挂下电话。 卓楚悦重新握起筷子,发现碗中多出一大块叉烧。 梁明轩仿若无事发生,继续说,“我已搬出原来的公寓,最近不常回国,暂住酒店。” “你不是在薄林湾有一套房?” “还没有装修,别说一张床,连门都没有。” 他当作一个笑话讲出来,卓楚悦听得千头万绪。 梁明轩说,“请你有空过去勘察。” “嗯。” “明天?”他想让她散散心。 她摇摇头,“等到我烦恼的事情了结,再用好心情来设计你的新居。” 他笑,“艺术家不该保持忧愁?” 卓楚悦以为自己早就遗忘的人,在脑海一闪而过。 第55节 梁明轩自然猜不到她上一段恋情的细节,只觉她神情有变,正准备岔开话题。 她释然一笑,“我不是艺术家。” 她几口把叉烧吃掉,又喝汤,然后说,“你住酒店的话,我就不过去打扰了。” 他不得其意,解释,“我一个人住。” 卓楚悦反而奇怪他忽然来的解释,“哦。” 他更好奇,刨根问底,“有何不方便?” “以前你住的地方,我闭上眼睛,都可以摸到电灯开关,是我潜意识认为安全的空间,睡得着,酒店不一样。” “哦,我是不安全的原因?” 卓楚悦耳朵一热,将筷子戳在碗底,严肃地说,“我即将二十岁,是一个女人,你明白什么是女人吗?” 梁明轩听了,朗笑起来。 晚食当肉,她不知不觉把一整碗拉面消灭干净。 车子开来她家楼下,只需一刻钟。 梁明轩把车停下,对她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卓楚悦开门下车,往前走没几步,转身来。 他的车在调头,缓缓开走,融进灯光泛滥的夜里。 她心间涌上一股冲动,察觉今夜有风,因为她在向他的车尾追上去。 幸而,梁明轩开出不远,望一眼后视镜,即刻刹住车。 降下车窗,两秒钟后,她出现在副驾座外面,后颈已经出汗。 他正正经经说,“吃饱这么跑,你会得胃病。” 卓楚悦刚刚觉得自己像电影女主角,听见他破坏气氛的言词,却开怀笑起来。 于是,她一边笑一边喘气,等到气息平稳一些,马上说,“对不起!” 梁明轩微微一愣,恍然明白她在为何事道歉,神情柔和下来。 她半身钻进车窗,伸出手心。 他意会,握住她的手,代表不计前嫌。 卓楚悦凝视他,“下一次,我一定祝你幸福。” 梁明轩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揉了揉她的头。 “回家去吧。” 第22章 第 22 章 回到家中,卓楚悦将门上的保/险一件件锁上,然后冲洗浴缸放热水,再点上香薰精油灯。她可不想失眠,辗转反侧的滋味太痛苦了。 等到她躺进床上,想向梁明轩说一声,在短信息的对话框中,写下‘你到酒店了吗’,她思虑一下,逐个删掉,再写下‘晚安’两个字,也迟迟未点发送。 男女之间道晚安未免暧昧,他收到会不会尴尬? 不知究竟是热水浴,或者精油起作用,困意袭来。 正要放下手机,忽然跳出一条短信,来自梁明轩的—— 早点休息。 她呆一下,不由自主的笑起来,把自己缩到被子底下,闭眼睡觉。 终于知道今夜安稳的睡眠,从何处而来。 门铃声叫醒她。 天光可以从窗帘缝隙间投进来,已是早上九点钟。 卓楚悦翻身下床,披上外套,看一眼猫眼,是父亲在门外。 她深呼吸,开门,板脸迎接他回家。 卓启振进门,瞥她一眼,松开行李箱换鞋,将换下来的皮鞋重重搁在一边。 卓楚悦顿时心底不快,该生气的人不是他吧? 他走进厨房,意欲倒杯水喝,扫视一圈,不悦地呵一声。 “好好的地方,搞得乱七八糟,不懂得收拾?” 她也走进来,看见料理台上有半包吐司、一升装牛奶,洗碗池中有一只盘子、一只茶杯,就叫做‘乱七八糟’? 卓楚悦不擅长争辩,沉默收拾起来。 第56节 他没有见好就收,走出厨房前,说,“平日太纵容你,懒惰成性。” 她正在关冰箱,停顿一下,回头清洗杯盘。 他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我已经把杜晚芙妥善处理了,以后……管好自己,不要掺和大人的事情。” 卓楚悦气得闭住呼吸,如果不是他的婚外恋人堵上门,她哪里有本事管到他头上。现在摆出父亲权威,竟不觉得羞愧? 还有,妥善处理是什么意思?她快快洗完,一股脑推进橱柜,想问个清楚。 卓启振还在发号施令,“马上让文姨来打扫干净,看看这些天你把家里折腾的,像什么样,再让她做桌饭菜,合你母亲的口味,她下飞机回来,一定胃口不佳。” 卓楚悦出来说,“她要明天才会回来。” “昨晚我和她通过电话,她说下午到家。” “爸爸……”她怀疑地问,“难道你都告诉妈妈了?” 卓启振愕然,指着她,“你是存心激我?你到底有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她,怎么不跟我说清楚!” 原来,父亲猜测她已经对母亲全盘托出,才着急向母亲坦白,简直好气又好笑。 文阿姨拎着市场买的新鲜食材,进门来,家中各处收拾一遍,最后进厨房烧饭做菜。 卓楚悦在旁边帮忙,耷拉眼皮,闷闷不言。 “和卓先生吵架了?” 她摇摇头。 下午一点钟左右,上桌的饭菜加盖保温,文阿姨活计结束,出门离开。 在电梯厅,文阿姨碰见回来的母亲。 卓楚悦听见她们寒暄几句,然后母亲鞋跟的声音到了门外。 她不自觉地僵直腰背,望向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他表情如常,翻阅着时讯杂志。 母亲走进来,卓楚悦上前去,拉过她的行李箱。 “回来了。”父亲合上杂志,起来说,“行李暂搁一旁,先吃饭吧。” 母亲没有异议,简单洁面之后,来到餐桌施施然坐下。 卓楚悦从南瓜蒸排骨中,夹起一块排骨肉,放在母亲碗里,“我帮文姨做的。” 母亲淡淡一笑。 父亲问,“这次出去,感觉如何,听说海神庙的落日不错,有去观览吗?” “我与小姑昼伏夜出,赶不上日落,就是普普通通的旅行,还是说说,昨天家里发生的事吧。” 此语一出,卓楚悦的心高高悬起,静待事发。 父亲转过来,“楚悦,回你的房间。” 卓楚悦犹豫片刻,放下筷子。 母亲随即说,“她是你的女儿,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你不该向她道歉吗?” 气氛冻住。 于是,卓楚悦仍然坐在这里。 母亲注视他,“你不说,我来说。” 父亲沉沉吐气,然后说,“这件事是我的错……” “不要一副自省的姿态,承认你经不住失败,怨天尤人,难吗?”母亲继续说,“当初你意气风发,多少人奉承,如今落魄,没有一个人再来巴结,你接受不了落差,又遇见一个年轻女孩,没见过世面,多好哄骗,你只需三言两语,令她无比崇拜,而你在她身上,找到久违的自信。” “够了!”父亲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急促地说,“我只不过一时昏头,改正就是了,可曾哪里亏待你和孩子,至于这样咄咄逼人,让我们都难堪。” 母亲讽刺地笑一声,“我们?难堪的时候,才想起我们是一家人?” 午后阳光照进客厅来,桌上的菜不再冒热气,父亲好久没有坐在家中,一起吃一顿饭。 一定是心灰意冷,母亲才会话语如刀。 母亲转向她,“你陪她去做的手术?” “……是。”卓楚悦回答。 “做得好,没有让你爸爸来定夺,如果检查出是一个男孩子,他决计要生下来。” “翁子琳,你冷静点!” “我冷静二十年了。”母亲说。 “早在生下楚悦的时候,医生说我以后受孕困难的时候,看到你脸上的表情,我已经看到我的未来,将要在冰天雪地里活了。” 卓楚悦愣住,一时间莫名惶恐,站起来躲回房间。 她起来得慌张,撞倒了椅子。 听到关门声,卓启振叹气,“你可以恨我,何必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母亲别开脸,落下泪来。 卓楚悦哭过,从房间出来眼眶还湿润着,走进母亲的卧室,坐在床尾。 第57节 她轻轻问母亲,“你有怨过我吗?” 埋怨她不是一个男孩子。 她所知道的母亲,不会有陈旧荒谬的思想,但是她还想得到母亲的证实。 母亲好笑地反问,“我怎么会怨你?”她肯定的说,“你是因为爱,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 只是什么? 母亲不接下去说了,改为握住楚悦的双手,“我是爱着你的,相信我。” 松开她,母亲开始收拾行李,打开箱子,搬出一些,又装进一些干净衣物。 卓楚悦看出她的意图,忙问,“你准备去哪里?” “外公外婆家。” 她从床上起来,“我和你一起……” “没必要。”母亲说,“不是你的错,不需要你承担任何压力,留在家里,和往常一样生活。” 卓楚悦坚持,“我送你过去。” 母亲没有再反对。 卓楚悦推着母亲的行李箱出来,父亲已不在客厅里。 坐上一辆出租车,母亲看着车窗外,神情疲惫,她不去打扰。 在路上开有一会儿,车上音响唱到《红豆》,“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她忽然明白母亲未说完的,只是,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开进外婆家的门,看见外婆正与三位牌友搓麻将,室内有一股花露水的气味。 外婆不舍得分神,倒是牌友出声,“哎呀,你女儿回来啦。” “妈。”母亲搂住外婆一下,“我回来住几天。” 外婆没问原因,而是问,“小悦呢?” “她晚点要回家。” “哦。”外婆应一声,指挥楚悦说,“灶上有花胶汤,去盛来喝。” 在外婆家,看一下午的电视剧,等到晚霞挂在天边,像是烧着的棉花,卓楚悦垂下目光,把米饭装进碗里,递到餐桌上。 与外婆的牌友们一起用完晚饭,再不走,要给她介绍男朋友了。 回家以后,她按照母亲说的,与往常一样生活。 卓楚悦天真以为,父母从此四分五裂,老死不相往来,担忧起自己归属于谁。 不曾想到,假期结束之前,父亲前去外婆家,将母亲接回来了。 那天晚上,餐桌上还有一碗南瓜蒸排骨,父母聊起的,却是外公的身体状况。 卓楚悦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她走错时空,在这个时空中,只有她记得发生过的一切。 大学读到第三年下学期,卓楚悦打算申请实习,暑假不回家。 正巧,陈诗敏回过一趟家,带来一个消息,“我爸说,这是纽约什么什么世界顶级建筑公司,聘请的第一位华人设计师,前年回国自立门户开的事务所。” 卓楚悦接过一张弃用的文件纸,翻到背面,输入写在上面的网址。 建筑事务所创始人姓高,名海阔,天高海阔。 她不着边际的想,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是身形魁梧,性情洒脱不羁。 陈诗敏说,“这个事务所的员工,目前不超过十个人,庙小神灵大,很有潜力。” 面试的这一天,卓楚悦提早一刻钟到公司,然而,同样是来求职的,已经超过十位。 也在当天,她见到了高海阔,比想象中要瘦,矮一些,平头,穿着白棉衬衫,亚麻休闲裤。 她的直觉八卦说,他不会选择女性,作为自己的爱人。 卓楚悦自认不是奇货可居的天才,排在她前面的毕业生十分有才气,作品一展出,使人眼前一亮,所以她没有怀抱希望,看起来比面试官还轻松。 谁叫世事难料,你认为胜券在握,未必顺水行舟,无心插柳,居然开出花来。 隔天,卓楚悦接到电话告知,她被录用了。 第23章 第 23 章 这一次到事务所来,卓楚悦穿一件白色polo衫,高腰西装短裙,一进办公空间,博得好几双眼睛齐齐关注。 倒不是她打扮有问题,早在她走进事务所的门时,接待她的男孩子说,今次录用的实习设计,只有她一位。大家都想知道,她是怎样一位脱颖而出的人才。 讲真,她也好奇自己被录用的原因。 第58节 男孩子推开会议室的门,请她进去,“主案他一会儿就来,我去忙啦。” 桌面乱糟糟,都是图书草稿,强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才坐下,她已经感觉眼睛不舒服,把身体转向办公区——这里有且仅有一个独立办公室,其他全是开放的环境,没有格子间,像一个小型图书馆。 坐不到十分钟,只见高海阔推门进来,他说,“不好意思,打印机坏了。” 他在她眼前放下一份实习协议书,纸张还是热的。 光线骤然暗下来。 高海阔一边拉下窗帘,一边直白的说,“我选择你,不是你的能力比其他人强,是因为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这一行,理解比创意更重要。” 卓楚悦目光从他的背影落到协议书上,一目十行,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 高海阔按住协议书,继续说,“所以,提前跟你说明,在这里,不能成就你的艺术作品,我们工作目的是赚钱。” 她抬起头来。 他说,“如果你想追求艺术,建议你另谋高就。” 她不着急表明忠心,坦诚地说,“另谋高就之前,我需要经验。” 他笑了,“以后叫我主案,或者老师,不要自由发挥,我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 “不如叫‘高老师’,正好你的姓氏是高。” 他马上拒绝,“不,听起来像是数学老师。” 卓楚悦点头,在实习协议上签字。 他忽然问,“你会rhino吗?” 卓楚悦摇摇头。 “grasshopper?” 她还是摇头。 “只会环艺是吧?” 卓楚悦点头,并且怀疑他根本没有研究过她的简历。 高海阔坐在椅中望着天花板,陷入思考状态。 “老师,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她担心的问出来。 他微愣,“卓楚悦?” “哦。”应该是没有通知错人,她安心了。 他想一想就明白,为何她这么问,于是说,“我看过你的简历,只是细节记不清了。”又笑说,“你这个小朋友,还挺好玩。” 那天面试之后,他已经对卓楚悦有深刻印象,不因为他可能成为她的上司,她的姿态就始终低一头,毕恭毕敬。她有耍小聪明,却不介意让人识破,性情天真而又聪慧,心思灵巧而又真诚。 高海阔说,“我是在想明天的计划,发一个地址给你,明天上午十点在那里碰头,记得穿一双轻便的鞋子。” 今天没有她要做的事,可以撤了。 她跟在高海阔身后,从会议室出来。 一个约莫二十几岁的男子,顶一头棕色的卷发,身上穿着彩色条纹t恤,举着手机上前来,笑容满面的问她,“要不要喝咖啡、奶茶?” “不用,谢谢,我要走了。”卓楚悦笑一笑,不待他再开口说什么,就走了。 离开写字楼,她还是慢下脚步,在十字路口等到绿灯,走进对面的一间咖啡店。 她点一杯拿铁,靠窗坐下,随即拨通梁明轩的电话,说,“我找到工作了。” 他惊喜地说,“这么快?” “我也很意外。”卓楚悦说,“什么时候来申市,我请你吃饭。” “最近……我很难抽身,恐怕要再过两周左右,才有机会放个假,到时和你说。” “好吧,大忙人。” 梁明轩笑说,“放心,我肯定不错过你的这顿饭。” “你……”她顿一下,只是说出,“要好好休息。” “你也是。”他说。 接下来的日子,卓楚悦名义上是实习设计师,实际上等于高海阔的助理,他们见面地点在工地、家具厂、毛坯房。 而他真正的助理,在一百多平米的空调办公室中,统计有几人要点鸳鸯奶茶。 辛亏她懂得高海阔的用意,可以将他与旁人交涉的内容自己整理消化,洞若观火,还富有钻研精神。 可是,卓楚悦这样的性格,也极容易碰见牛角尖,就往里钻,他有些未雨绸缪的担忧。 午餐时间,他们走出家具厂。天空飘下小雨,汽车驶过,一阵阵沙沙碾水声。 一人一把伞,但是风一直在吹,将雨丝吹至脸上。 高海阔走路奇快无比,她跟得吃力,看见一间装潢现代简约的轻食餐厅,与他气质相符,她都准备收起雨伞,而他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径自往前走。 最后,卓楚悦站在深巷中一家非常普通的小小饭店门前,高海阔招呼她进来,力荐她尝一尝这里的番茄肉丝面疙瘩。 她没有疑议。 第59节 高海阔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一边仔细擦拭,一边问她,“假如,客户提出不符合你审美的要求,他要往电视机上、茶几上都缠一圈大红大绿的假花草,你可以和他吵架吗?” 卓楚悦大概摸清他的个性,故意不回答。 果然,他自己回答,“可以。前提是你有把握吵嬴他,如果你没有说服他,搞砸这个案子,或者最后出来的效果,他不满意,引起纠纷,你负全责。” 她探问,“全责,包括辞退我?” “你还真想和客户吵架啊?” “不瞒你说,我从没有与任何人争吵过,也许是他们计较的,不在我钟情的领域上,所以如果涉及到这方面的事,需要我据理力争的时候,我想试一试。” 高海阔感到稀奇,“一次都没有和别人吵架?和男朋友也没有?” 她回想一下,“没有。” 通常情况是周嘉庭在生气,而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高海阔脸上难掩套话成功的得意,“哦,你有男朋友。” “前任,我单身两年了。” 饭店老板端上两大碗面。 卓楚悦眼前是一碗红艳艳的番茄汤,闻得到酸鲜的味道。 高海阔出声提醒她,“别跟何勤说你是单身。” 何勤是事务所里的设计师助理,那个问她要不要喝咖啡的卷发男子,与她交换通讯号码以后,时常发给她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她都是礼貌的回复。 卓楚悦一脸不懂。 老板又过来,端上一盘炸里脊。 老板离开,高海阔才接下去说,“他废寝忘食,月薪八千,你从头到脚,手表到包,该有十万?追求的生活不同,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从头到脚,只有手表最昂贵,但不是我买的,是朋友送的。” “你的意思是,可以接受他?” 卓楚悦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这个心思,也很害怕。” “害怕什么?” “现在的交往节奏太快,我适应不良。” 他懒得琢磨就问,“什么叫交往节奏太快?”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可以肯定,高海阔一辈子不会去追求女人。 卓楚悦稍想一下,说,“一开始,他会诚恳的说,想和你交朋友,然后他会发信息问你,可爱的小姐,可以请你看电影吗?如果你是单纯对电影有兴趣,或者想要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好认识对方,应邀而去,都会被默认是约会,是亲密约会,因为他没有耐心和你相互了解,只想立刻牵手、接吻、上/床。” “很有可能是他太喜欢你?” “他连我是一个怎样的人都不知道,究竟迷恋我什么呢?” 高海阔沉吟,“你的一个动作,一次对视,甚至,可以是你身上散发的某一种味道。” “一见钟情?”她又自答,“我不喜欢一见钟情,没有安全感。” “那么你想要和什么样的人交往?” 卓楚悦停下筷子,认真思考。 “我想,他是一本画册,封面是涤纶的,上面只有他的名字,非常非常厚,每天只可以翻开他的一页,这一页使我惊喜,下一页平淡无味,他不着急展示自己,我也不着急看完他的全部,我们一起等待明天早上,翻开新的一页,这样一直翻下去。” 高海阔喟叹,“我不能说,世界上没有你形容的人,即使他存在,被你遇到的概率有多少?即使被你遇到了,万一他是冰岛人,你会冰岛语?” 卓楚悦不理他了,低下头吃面,没一会,突然说一句,“我可以学。” 高海阔笑出来,“两百多个国家的语言,你最好都学一遍,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不满他的嘲笑,她说,“老师,你也应该说说,你的理想男友是什么样的,以示公允?” 他变得正颜厉色,“轮得到你打探我的私事?” 卓楚悦知道他不是真生气,嘁一声,继续吃面。 他们要返回家具厂,从饭店出来,发现雨停了,只是地面湿漉漉的。 卓楚悦小心盯着脚下,避开水坑,走走跳跳,竟跟上高海阔的步伐。 她说,“我的学校离市区太远,为了要赶上地铁,起床的时候,外面天都是黑的。” 高海阔睨她一眼,“别说得像我剥削你。” 卓楚悦笑,“我是想说,老师你有空替我留心,市区里有没有房屋在出租。” “你有什么要求?” “交通方便,马上可以搬进去的,因为要放假了,还有我一个人住,周围环境要安全一点,其他没有了。” “回头我帮你留意。” 卓楚悦朝他一笑,甚是感激。 高海阔常年与房子打交道,非常有经验,由他来挑选,太省心了。 第60节 事实比她想得更顺利,仅仅两日,高海阔已替她找到一处公寓住宅。房东是一位女士,沟通起来十分轻松,最主要的原因是卓楚悦对租金没有意见。 请一天假,她在寝室收拾行李,梁明轩提早到了。 到了学生公寓楼下,帮她搬家。 陈诗敏听到这个消息,抱起卓楚悦的一箱杂物,跑下楼。 天气炎热,梁明轩坐在车中,余光见到出现在公寓楼门前的女孩,猜想可能是楚悦的室友,才下车来。 陈诗敏只张望一眼,准确地看见他,不免惊艳,他长相是周正的英俊,而且一身穿得是汤姆·布朗,蓝色牛津经典衬衫,随意挽起袖子,白色长裤上,却熨烫平整。 见面胜似闻名。 陈诗敏抱住这一箱东西,快快到他面前,“你好,我是陈诗敏。” 他接下箱子,客气微笑,“梁明轩。” 陈诗敏笑嘻嘻,“久仰久仰。” “嗯?”他疑惑。 “经常从楚悦那里听到你的名字。” 梁明轩将箱子搬进后备箱,“我也常听见她说起你。” “没说我的坏话吧?” 第24章 第 24 章 卓楚悦搬着行李箱下楼来,看见了诗敏与他,在树荫底下,聊得开心。 烈日当头,她耳朵里仅有铺天盖地的蝉鸣,听不清他们的只言片语,但是,她仍然产生一种失落感。源于,她对梁明轩的了解,与不了解。 卓楚悦了解的,是他的风度,为人处世的态度,出身和学识,使他与任何人都可以侃侃而谈,却让你觉得遇见知音,他时常给予你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并非需要你的感谢。 不了解的是,她在他的心中,究竟占有多少分量。 卓楚悦不认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即使他们认识这么多年。 她更相信,于他而言,有没有她这个朋友,都一样。 如果他愿意敞开怀抱,想与他结交的人士,集合在一起,可以开一场盛大的派对。 卓楚悦拖起行李箱走出公寓楼,箱底的轮子砸在台阶上,引起他们的注意。 梁明轩从速上前,接来她手中的行李。 “还有一箱。”卓楚悦一边说,一边转身往楼上跑去。 诗敏走进公寓,想上楼帮忙,只见她已经搬下来了。 显然,卓楚悦没有时间照镜子,头发随便扎起马尾,白色t恤,宽松的运动长裤,几分钟上下楼梯的奔波,汗水粘住她脸颊的发丝,但不影响她的漂亮,甚至因为有一些凌乱,她更漂亮了。 她把箱子交给梁明轩,转动胳膊说,“搬进来没几件,搬出去凭空冒出这么多的东西。” 梁明轩拉开后备箱,把行李搬进去,“车上有矿泉水。” 卓楚悦没有立刻上车,而是转过来,对诗敏说,“我将行李搬过去,晚上来学校接你,一起去吃饭。” 陈诗敏眨眨眼睛,抢着说,“我要考试!”她才不要做电灯泡。 “今晚有考试?” “有一场考试改到了晚上,你又不上课了,当然不知道。” “好吧。” 诗敏笑着说,“周末我再去找你。” 卓楚悦点点头,上车以后,隔着车窗向她挥挥手。 车子缓缓驶离,陈诗敏回头往公寓楼里走,撞见张婷匆匆忙忙跑下楼梯,向楼道窗外张望。 “看什么呢?”陈诗敏问这一位同班同学。 张婷上半身探出窗户,声音传进来,“刚才是不是有一个男人来了?” “外面走来走去的,都是男人,你说的哪一个?” 张婷转回身来,“长得巨帅巨有型那一个,你是不是还和他聊天了,你认识他?” “哦,是楚悦的朋友。” 陈诗敏答一声,提步往楼上,想要赶紧回到空调下。 既然已见不到人,张婷失望地跟上她,叹一口气,“小晴说,楼下开进来一辆两百万的车,她盯了好久,然后从车里下来一位,让她‘哇’一声的男人,我还想开开眼界呢。” 车子开出校园,卓楚悦坐在他的车上,一辆梅赛德斯g级。 梁明轩换座驾的速度,可以用频繁来形容,她习惯了不惊讶,直到从偏高的视野望出去,才想起,他们所在的地理位置,只是他来过几趟的城市。 卓楚悦拧紧矿泉水瓶盖,转头问,“你在这里买的车?” 第61节 聊到他钟情的车,梁明轩颇有几分孩子气,“对,早有这个想法,考虑到你要搬家,最后选了它,后备箱空间大,而且它的操控不像越野一贯太硬,天窗的设计也很好。” “你是如何……”她一点不好奇这辆车,是纳闷,“如何赚到这么多钱的?” 梁明轩正要出声。 “我不想打听你一步步投资的心得,我只想要得到一个梦幻的回答。” “梦幻?”他的眉头皱在一起。 “比如,我去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散心,买了四万元的筹码,我认为它们注定挥霍一空,在赌/桌上,我的身旁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即使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与我搭话,但我们聊得很投机,他提出要帮我下注,我爽快答应,时间太晚,他要回家休息,向我告辞,我目送他离开,回头一看,桌上堆满他替我赢回的筹码,竟然有六百万美金!” 梁明轩大笑出声,“原来是白日做梦的梦啊!” “我在举例,你可以回答这样的故事。” “我没有。” “活了这么多年,难道没有碰见什么有趣的人?” 她和梁明轩相处的状态,很放松,讲话都肆无忌惮。 “是你。”他说。 “什么?”她没听明白。 他在一旁笑,“我说,这么多年,我认识的最有趣的人是你。” 别逗了,她哪里有趣。 卓楚悦在心底是这样说,却有点慌张的,移开在他侧脸的目光,嘴上说,“承让,承让。” 住宅区新建的,有些年头了。房东太太说,在她上下左右的邻居,都是一家几口有老有小在居住,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打算请一位男性帮她搬家。 正巧,梁明轩已经解决手上的事务,要来与她见面,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开门进来,墙上的壁纸有几处翘边,茶几上有两张针钩杯垫,木头地板,踩重一点都会有声音发出来,欧式壁灯,姑且称它有怀旧感。 之前,高海阔推荐她两处房子,另一处是今年开盘的新公寓,自带健身房和游泳池,但是比不上这里万中无一的空气,一推开窗户,茂密树叶哗哗作响,那一股恬静的气息,彻底将她征服。 对于温柔的事物与人,她毫无抵抗力。 打开空调,卓楚悦倒在沙发里,不想动了。 梁明轩却在门前,握住门把摆弄几下,“记得换一个指纹锁。” 她悲伤的喊,“没钱了!” 他笑,然后说,“明天我叫人上门来换。” 卓楚悦坐起来,双手合十,朝他一拜。 他走到一侧的沙发,自然的坐下。足足五分钟,屋里没有人说话。 他们不约而同的,望住一扇窗户。窗户下面放有一张书桌,深蓝色的棉布窗帘,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将斑驳的剪影投在地板上,留心,可以听见楼下传来电视频道的声音。 卓楚悦骄傲的说,“是个好房子吧?” “你的眼光向来不错。” 她抱起双腿,“崭新整齐的房间,反而让我觉得有压力,家是可以使我安定下来的地方,并且它还有上一任主人留下的痕迹,也可以带给我灵感。” 梁明轩收回视线,看向她,“放假不回家了?” “不回了。” “看来,你是决定在这个城市生活?” “我喜欢这里,既有冷漠的车水马龙,也有温情的小巷子。” “城市与人一样,不会只有好的一面。” “你说的对,可是,除了爱下雨,我还暂且说不出它的缺点。” 梁明轩站起来,不见外的,参观起她的新居。 她依然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言,“它爱下雨,我爱丢伞,算不算般配呢?” 卓楚悦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是倪雪说的,她在出差的时候,淋了雨,感冒发烧,晚上回到酒店,她打电话给梁明轩,只想听听他的安慰,不曾想到第二天早上,梁明轩居然赶到酒店来了,要带她去医院。下着大雨,他下车来,为她撑伞,走进医院的短短一段路,他的衣服都淋湿了。 她的神情有多眷恋,卓楚悦心里就有多酸。 梁明轩用葡萄酒杯碰了碰她的,发出叮一声。 “你在想什么?”他问。 卓楚悦回神,已经置身在餐厅靠窗的座位,嵌在玻璃墙中的面具,大大小小的镜子,很是有威尼斯的风格。半个钟头前,他们来到了这一间意大利餐厅。 梁明轩在等待她的回答。 “没有,我……” 卓楚悦在他面前一向是诚实、透明,以及冲动的。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我的朋友不重视我了。” 唉,她还是说出来了。 第62节 梁明轩摇身一变,成了情商上的巨人,问她,“你是说陈诗敏,还是我?” “你。”她脱口而出。 然后,她低下眼帘,假装轻松的笑,“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朋友,所以我害怕自己会被忽略。” 他一刻无言,思考怎样开口。 卓楚悦忙说,“当我胡说八道,不要放在心上。” 不管是女孩子、女人无一例外的口是心非,明明非常非常在意。 梁明轩解释说,“前一段时间,我们在谈收购一家连锁咖啡公司,已经谈了整整六周,我不好意思走开。” 因为他的措词和语气,她哈哈笑起来,“不好意思走开?” “我不会随便与人交朋友,只因为你把我看作重要的家人,我这么说,应该不会冒犯你?所以,我尽可能来回报你,我们之间没有心机,我很喜欢你用最简单、真诚的方式,来和我聊天。”他说,“当然,你的朋友,我同样会尊重他们。” 现在可以确定,她在梁明轩心中,尚有一席之地,是最坏的好朋友。 是时候改话题了,“为什么这两年,不见你身边有人陪伴?我不信没有女人向你投掷水果。” “掷果盈车?ok,我听过这个故事。”梁明轩喝一口葡萄酒,姿态迷人,继续说,“我担心,好不容易找到一位伴侣,会有一位朋友跳出来,指责我是利己主义者,然后一年多不再和我联系。” 卓楚悦感到羞愧,又开心,故意挖苦自己说,“你不必介意她的想法,她只是你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可能还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不要让她影响你。” 他笑起来,“但是只有她知道,我的各种账户,基本上同用的一个密码,如果她说出去,我的麻烦事就多了。” “你太不信任我了。”卓楚悦佯装生气,“今晚你买单。” 晚上十点他们走出餐厅,离开科尔·波特的旋律,在江边散步,打算消化掉腹中的食物,再请个代驾司机开车回家。 梁明轩双手放在裤袋,从容信步,一点看不出,大半瓶的拉菲都是他喝掉的。 他问,“明天要工作?” 卓楚悦点点头。 “一会回去,记得把钥匙给我,明天我来换锁。” “那你换完锁,不要到处跑,在家里等我。”她想得简单,“锁换了,我就进不去了。” 梁明轩笑了,可是没有答应呀。 她就说,“今晚的生蚝不错,龙虾也不错,南瓜汤不好喝,你有何见解?” 他微微启口。 卓楚悦马上打断,将自己打得小算盘说出,“我想喝,好喝的南瓜汤,以前你煮过的。” 他忽然伸出手,捏住她的后颈,“我是来吃你一顿饭的,结果还要帮你换锁,帮你烧饭,你准备给我发薪水?” “好啊。”这有何难? 如果发薪水,可以让他留在她的身边,她一定起早贪黑打三份工。 但是,怎么可能呢? 第二天上班中,即使卓楚悦平常也是笑脸盈盈,高海阔还是眼神犀利的瞧出来,她今天心情格外的好。 高老师一说收工,她片刻不逗留。晚间高峰期,地铁拥堵,她接到梁明轩打来电话,信号极差,听不清楚。 不一会,他发来一条短信息。 梁明轩说,他临时有事,需要赶回法国,很抱歉没有等到她回家。以及,附上了新门锁的打开方法。 卓楚悦在门外嘀嘀嗒嗒一阵,终于开进来,屋里灯没开,可见他走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餐桌上摆着几盘菜,全部用碗盖住的。她一一揭开。 有一碗南瓜汤,还有尖椒酿肉这类的菜,搭配在一桌,有些微妙。 卓楚悦坐在桌旁,望住两副干净的空碗和筷子、勺子,发呆,到家之前的饥肠辘辘,神奇的消失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掉下眼泪来。 没有理由可以哭吗? 怎么办,因为她不可以说,她非常期待,和他在家里吃一顿晚饭。 不可以说,她真的太难过了。 第25章 第 25 章 时间好快,卓楚悦住在这间小公寓,已有两年了。 结束与梁明轩的电话,她吐出樱桃核,扔进伊塔拉的玻璃碗中,其实它是一个矮脚酒杯,当做碗来用了。 何止它,厨房里的东西,包括一套鲁弗尼的锅,整整一橱柜波佐见烧的器皿,都再无用武之地。 不,不是她买的,她不可能花费足买下一个冰箱的钱,去买一只锅。全部是梁明轩买来的。 可惜,卓楚悦没有下厨的习惯,她是便利店常客。 第63节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准备入眠,窗外又下起雨来。 雨是诗人的灵感,上班人士的噩梦。 但愿明日是个好天气。 昨天之前还是她客户的赵女士,以态度不佳为由,把她这个设计师换掉了,她不用去现场监工,也不敢真让自己在家偷懒,乖乖来公司打卡。 卓楚悦穿得是一件白衬衫,高腰水洗蓝牛仔裤。衬衫是涤棉的,多么有垂感,因为她太瘦,穿在身上是松弛的,有一种飘逸感。 她经常入镜街头捕捉美女的相机,大家青睐她的身材,只有梁明轩留意到她的瘦,会皱眉头。“老天,我轻轻一拧,你的胳膊就断了。”他曾经这样说过。 而她这样回应,“是你力气太大。” “是你饮食习惯有问题。” “这样,我多吃一口饭,你就补偿我一百元?” 他不会撇清关系说‘你饿死也不关我的事啊’,他只会笑着答应,并且断言,“你坚持不了几天。” 环顾办公室,他们各自有事做,卓楚悦只好闲在笔记本前面,看一部法国电影《筋疲力尽》。 一位女同事挂下电话,喊她,“手机欠费了?” 想起昨晚与梁明轩的跨国电话,难怪今早连一通推销电话都没有,她恍然大悟,“可能是。” “徐如深美术馆八月份要办艺术展,主案让你去做功课。” “谁的艺术展?” “哎呀,一下没记清,好像是个俄籍华裔……” 卓楚悦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名字,“詹士杰?” “对!”女同事转头,向四周问,“有谁要点奶茶吗?” 卓楚悦明白她已经没有讯息要传达了。 女同事转回来问她,“要吗?” “不用,我一会要去美术馆。” 为了尽快到美术馆,直接打车去的。 然而,她赶到美术馆,管理员说,“他(詹士杰)不在国内,我们也不确定他哪天会过来,只知道有一百多件作品要展出,到时候他来了再给你电话。” 一百多件! 卓楚悦急切的问,“他没有留下任何具体的要求吗?” “没有。” “好吧,谢谢你。” 说起来,她与詹士杰算得上是‘旧相识’。 因为在她家里的床下,收藏有一幅詹士杰的画作,是数年前,周嘉庭送她的——bagues-masriera的珐琅胸针。 与周嘉庭分手以后,她没有再拿出来欣赏,包裹它的牛皮纸上一定蒙尘了。 既然忆起周嘉庭,不得不想到,中学时她最最要好的朋友,可茵。 可是,无端端想到了,昨天才认识的修表师傅,顾崇远。 突然间映入脑海一段记忆,使她愣住。 似曾相识,非常诡异。 卓楚悦回神来,发现自己正在走下地铁。 她越想,越觉得记忆真切,还是拨出了顾崇远的电话,“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事,你说。” 他的声音低沉,带些正常的鼻音,听起来很舒服。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卓楚悦问出口,发觉这句话如今滥用在搭讪的开场白上,意味已经变了。 “不,不是,我不是挑逗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他似乎笑了一声,“别紧张。” 本来不紧张,听见他这么说,倒是有点莫名紧张了。 “我是认识你。”他说。 卓楚悦放下心来,不是她脑子出问题。 “以前我在市三中读书。” “哦!”她这一声太激动,赶忙捂住嘴巴,避开周围投来的目光,走到地铁站台一角。 一切豁然开朗。 一班列车进站,她没有上去,车上信号太差,也不赶时间,就留下与顾崇远欣喜的聊着。 第64节 最后,她说,“有空我请你吃饭。” 卓楚悦没有指望美术馆第二天就致电她,却想不到等了一个礼拜,才有音信。 连美术馆的底细,她都已经在无聊中摸清了,它出自日本建筑师之手。 再次来到美术馆,依然没有见到詹士杰,只得他的几张手稿图。 管理员说,“这些就是他的所有想法,其他的地方,他没有任何要求,他说非常信任高海阔老师的艺术眼光。” 她说,“可我不是高海阔。” “你不是他的高徒吗?一样的,一样的。” “我的意思是,詹士杰先生是否了解这个情况。”世上哪有无虞之事。 管理员望向她的身后,“请问你是?” 卓楚悦转身,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偏瘦的修长身形,从头到脚休闲运动装扮,分外清爽,竟还有一股书卷气。 现在是闭馆时间,无关人士不得入内。她智慧的说,“事务所的同事。” 顾崇远不怯场,迅速投入角色,淡定与管理员握手,“你好。” 在管理员协助下,她记录展区现场。顾崇远跟在一旁,偶尔插几句独到见解,毫无破绽。 一出美术馆正门,卓楚悦忍耐不住地开始笑,“你就读哪所大学?戏剧表演学院?” “很遗憾,戏剧学院错过这位优秀的学生,另外,为我的母校感到庆幸。” 她笑得更开怀。 晚上七点钟,烧烤串店里,热火朝天。 卓楚悦把他当朋友,完全不考虑形象方面,带他来吃烧烤,再点两瓶冰啤酒。 顾崇远需要开车,不碰酒,对她说,“不要喝太多。” “我的酒量还行。” “我是怕你酒品不行。” “万一我喝醉,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我。” 他故作大喜,“这可是你说的。” “啊,我说什么了?”她装傻。 炉子已经滚烫,卓楚悦厨艺差劲透顶,见他游刃有余,安心做甩手掌柜。 她不禁问,“你会做饭?” “会。”他点头。 “好厉害。” 他笑,“我和同龄的朋友住在一起,当然要学会做饭。” “你还负责照顾他?” “他是我发小,平时对我也多有照顾。” 顾崇远这么年轻,气质却是沉稳可靠的,真是罕见。 两瓶啤酒见底,卓楚悦意识清醒。 顾崇远问出困扰他多年的一件事。 为什么当初她会出现在他的学校门外,莫名其妙塞给他一罐碳酸饮料,然后什么也不说就跑了。 “哦!”卓楚悦还没有解释,先笑起来,“我们班上有一个女生,每逢考试都是第一名,那一次省考第一被你夺走,她哭得好惨好惨,其他女生受不了,叫我去吊你,最好是让你无心学习。” 他无语了。 “后来我把这件事忘了!” 他无奈失笑。 顾崇远把她送到公寓楼下,每家每户仿佛都亮着灯。 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他平淡的说一声,“再见。” 没有亲昵的说‘早点休息,做个好梦’,没有阻止她为晚餐买单,只说过两天他请客,没有让她感觉到一点不舒服。 一个恰如其分的人。 她开门进屋的时候,还在思考着顾崇远。 因为连他的性格,都很像他。 卓楚悦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卑鄙?”陈诗敏自沙发上坐起来,端起茶几上的花茶喝一口,说,“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卓楚悦坐在书桌前走神,下午阳光照进来,尘颗清晰可见。 陈诗敏当自己家一样惬意躺下,“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类型,你只是喜欢同一个类型而已,再正常不过了。” 被她点破什么,卓楚悦一时慌张,“我随便一说,我们结束讨论。” 第65节 “那么讨论讨论,胜旗路上新开的一间酒吧?” “今晚我要睡觉,明早去机场接梁明轩。” 陈诗敏用靠枕扔向她,“左右逢源呀。” 从市区出发到梁明轩落地的机场,要一个小时左右,她计算时间,提前到了。 第一次去公司面试,还没有这么积极。 卓楚悦在一层接机的人后头徘徊,张望,终于见到他携行李走出来。 人群之中,只看得见他,与普通男人划开界限,分外醒目,之前她脑海中还有什么人,此刻统统抛去银河。 卓楚悦不由得展开笑颜,喜悦自心而出,控制不了。 她越过来来往往的行人,到他面前,“等你半个多钟头了。” 梁明轩开玩笑,“劳你大驾了。” 在他的后面,走出一位女士。 她有一头棕色长卷发,五官很大,但是脸小,眼睛最漂亮,距离有些紧。穿v字领的衬衣,海藻绿色的长裙,尖头平底鞋,目测她的身高有170公分。 她脸上洋溢大方热情的笑容。 卓楚悦心头一慌,“这位是?” 他想起介绍,“江慧枝,我们公司的市场总监。” 幸好不是带来一位新女朋友。 她回以江慧枝匆匆一笑。 马上问他,“你来工作的?” 第26章 第 26 章 他说是来散心的,结果又是工作吗? 梁明轩要说话的时候,江慧枝笑着解释,“是我来见朋友,得知梁总也要回国,就把机票订到一起了。” 卓楚悦再次把目光投向她。她拥有一种在国外成长提炼出的气质,是犯错之后,不感到无地自容,而是吸取教训,越挫越勇的自信。 “在飞机上,我就建议他,抽出几天自驾去丽州古镇度假,我很少有机会在国内游玩,一想到可以了解江南的历史文化,近距离接触那些古老朴素的建筑,我整个心都奔向那里。”她说着说着,突然问,“楚悦,你有空吗?” 卓楚悦一愣。 江慧枝说,“原谅我必须让你感兴趣同行,我的大老板才有可能赏脸。” 听不出讨好成分,似乎她真是这么想的。 卓楚悦不想去除了人还是人的地方,囫囵吞枣的凑热闹,固然景色是美。 “可我还要上班,恐怕没时间。” 江慧枝话锋一转,“你是设计师吧?” “是。”卓楚悦应一声,低头去摸手机,“我该打个电话了。” “哦,请便!” 此刻他们已经站在通往停车场的扶梯上,卓楚悦要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来。 而在她的身后,梁明轩忽然笑出一声来,很莫名。 他的梅赛德斯还留在这座城市,车钥匙在她的,只要她愿意,马上能叫人开出来,他定期付保养费,不用愁车身落灰、没油上路,难题是她没有驾照,还得请司机,不如打车更简单。 何况,一个庞然大物,长时间坐在里面不见得多舒展。 搭完飞机坐上车,梁明轩即有感而发,“用于搬家还行,常开不适合……” 卓楚悦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脸严肃地出声,“嘘!” “你不让我说完,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如果你没有买车的念头,算我输了。” 他笑起来,“啊,我该不该让你输?” 江慧枝坐在副驾驶座,转过头来说,“你们认识好多年吧?感情真好。” 语气既不暧昧,也不羡慕,笃定他们是杯酒言欢的老友。事实亦是如此。 正开出停车场,司机问,“去什么地方?” 江慧枝点开手机,确认酒店地址。 卓楚悦小声问他,“刚才你在笑什么?” “什么?” 第66节 “你在扶梯上笑什么?” 梁明轩又笑了,“第一次见你在人前难于应付。” “我是措手不及。”留意到江慧枝与司机已不再对话,她继续说,“只知道你要来,不知道你会带一位女伴来。” “巧合,顺路而已。” 他没有压低声音,坐在车里的人都可以听见。 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没有地方放,卓楚悦接过来,与她的包一起放在腿上。 “下午有什么安排?”她问。 “交给你。”梁明轩难得流露出倦意,“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闭上眼睛,整个人放松下来。他身上是正装衬衫,没有领带,没有外套,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只影响到他解开的领口。 卓楚悦收回目光,不敢再盯着他。 见到他的时刻,竟是在半年不见之后,最期待见到他的时刻。他们一如既往的亲近,止步于亲近,始终存在一段距离,难以逾越。甚至不可以上前拥抱他,哪怕一下。 因为拥抱过后,她一定会更失落。 好像女孩子钟情上橱窗中的一条吊坠项链,如果她进去试戴一下,会舍不得脱下来。 酒店经理等候多时,亲切地向他们问候,一起走进电梯,到达观景极佳的房层。 卓楚悦脚步自然的,跟进他的房间。 江慧枝状似无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走进自己的房间。 卓楚悦的手机在车上玩游戏玩到没电,一进房间,直奔电源插座。 转过头,见梁明轩走到沙发坐下,打开他的笔记本。 她问,“不准备休息吗?” 他视线没有离开笔记本屏幕,“稍等片刻。” 片刻后,放在他手边的手机一震,是一条短信息,他扫一眼,起身去开门。 来的人是江慧枝,她笑着说,“不是来找你的。” “楚悦——” 卓楚悦随即站起来。 “这是我的小小心意,你的品味极好,也不知能否讨你欢心。” 卓楚悦接下钢琴木盒,看见上面的瑞士名表品牌,已知道价格不菲。 当面打开,果然是一只女士腕表。黑色细表带,玫瑰金表壳,蓝宝石水晶玻璃表镜,质感很有灵气。 “好漂亮,谢谢你。”卓楚悦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你满意就好!” 送完见面礼,江慧枝告辞。 卓楚悦坐回沙发上,盯住手中捧着的腕表,脸上不见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她和梁明轩说过,她需要手表,所以是他告诉江慧枝,由她来送,借此,拉近她们的关系?他说的‘顺路而已’,其实是骗她的? 卓楚悦在揣测联翩的时候,梁明轩翻出一个方盒,递到她的眼前,“真是巧了。” 所有胡思乱想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她迫不及待地打开—— 为了便携,他换成非常低调的盒子包装,但这一只女士腕表,用鳄鱼皮做表带,表盘上有一枚月亮,表壳表冠是白金的,嵌有钻石,具有收藏价值。 她取出手表,盒子扔一旁,动作一点没有珍视的意思,马上戴起来。 她高高抬起手腕打量,“很合适我。” 梁明轩笑着配合说,“是它的荣幸。” 她细细欣赏,心想,以后出门与朋友聚会戴这一只,工作的时候戴江慧枝送的另一只。 “如果她早送我礼物,我会不好意思拒绝她的邀约。” “你会吗?”他可不相信。 卓楚悦不在意他的调侃,把手机移来沙发这里充电,一边浏览珠宝首饰的网站,一边说,“应该给她准备一件回礼,如果来不及,请你代我转交。” “我可以把她的电话给你,你问问她的地址。” 卓楚悦点点头,“江小姐有男朋友吗?” “据我所知没有。” “女朋友呢?”她随口一问。 他摇头,“不了解。” 卓楚悦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猜,她喜欢你。” 她知道在背后妄议别人,不礼貌,她自己都讨厌没有脑子,还爱闲是闲非的人。 第67节 但是说出去的话,是没办法撤回的,只能竖起耳朵,等他的回答。 梁明轩有停顿一会儿,才说,“当然,我是她的老板。” 看不出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糊涂。 卓楚悦放下手机,认真看着他。 他把视线对上她的,只一刻,又回到笔记本屏幕,“你在看什么?” “观察你的微表情。” 梁明轩轻叹,“我……”他不说了,就像他出声,是她的错觉。 再过片刻,他合上笔记本,才接下去说,“其实,我已经不太愿意考虑这些事,我很满意目前的状态,很轻松,为什么要给自己再添累赘呢?” 他不想把任何人放在心里,连她也没有资格。卓楚悦不禁这样去理解他的意思。 梁明轩起身,摸了下她的头,“我去冲澡。” 他走进浴室,卓楚悦坐在沙发上沉默,感觉胸口发闷,似悲伤,又不像,一种异常古怪的情绪在起伏。 她拔掉手机充电器,到浴室门外,大声说,“我先走了。” 里面的花洒声停下了。 可是,卓楚悦没有停下,扬长而去。 她可以想象到,梁明轩匆匆披上一件浴袍出来,然后,看见酒店房间的门,已经关上。 既然他要好好休息,她有什么理由留下来打扰。 电梯下行,卓楚悦的手机响起,隐隐有期盼地掏出来,然而是顾崇远。他说,他有两张话剧门票。 顾崇远说,“也许可以给你一点灵感。” “好,几点钟?在哪里碰面?”卓楚悦很快地问,怕自己反悔。 从酒店出来,走不到十分钟的路,她推开一间咖啡厅的门,点一份芝士火腿吐司和一杯摩卡。 她坐在靠里的位子,晒不到太阳,对着光滑照人的墙面,把长发高高扎起来,开始安抚她的胃。 大中午的马路上车喇叭在喧哗,几个学生坐在靠窗的座位讨论功课,只有卓楚悦安静地在进食。 为了早起赶到机场,她连早餐都没有时间吃。 晚上七点钟,顾崇远见到的她,头发扎一个马尾垂在身后,白t恤,牛仔裤,纵然着装简单,也是脱俗的漂亮。她扣上安全带,他开动车子,前往剧院所在的商场。 行车途中,卓楚悦还可以与他轻松对谈。 一到剧院灯光暗下,话剧开场,她的心神已经远走高飞。 梁明轩说了,下午的安排全部交给她,而她呢,竟然把他一个人扔在酒店。 不,也不是一个人,他还有江慧枝。 她就这样,先控诉自己,再反驳自己,最后控诉胜利了。 因为梁明轩以往照顾她的地方,够多了,太多了。 是她习以为常,得寸进尺,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忽然间,掌声雷动,惊到她,她跟随其他观众起立拍手,长达两个钟头的话剧表演,她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对不起辛苦的演员。 走出剧院,搭电梯下楼。 顾崇远说,“彭艾不该留在苏亚身边,他妻子带给他白开水一样的生活,才是世上最好的生活,但是他这个人,毛病出在他认为‘近在眼前总是糟糠,远在天边才美丽动人’,他还是孤独一生好了。” 卓楚悦是无良观众,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顾崇远察觉她的迷茫,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手放裤袋,“嗯……你肚子饿吗?” 卓楚悦站住,对他说,“我想起一件要紧事,改天请你吃饭。” “是我请你。”顾崇远说,“需不需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 卓楚悦汲汲皇皇往前走,拦下出租车,才记起回头向他挥挥手。 经过一家生煎店,让司机在路边停靠,她下车,打包几盒生煎,到了他下榻的酒店。 酒店经理不在,她必须报出房间号,服务台征得房客同意,才可以上楼。 所以她上来的时候,房间门是虚掩的。 卓楚悦开进门去,一个高大的身形就在门后,倚着玄关的墙,低头看着手机。 “吓我一跳!” 他笑起来,“你胆子那么大,也会被吓到?” 梁明轩身上是一件灰色t恤,还是他经常穿的意大利品牌,宽松的长裤,室内光线黯淡,显得他的身材更挺拔了。 卓楚悦从他的身旁走进房间去,隐隐约约闻到沐浴露的香气。 “宵夜。”她把生煎放在桌上。 第68节 梁明轩扶住脖子,没有坐下动筷的意向,却问,“你在生我的气?” 她睁圆眼睛,纳闷回答,“没有。” 他望向桌上的生煎,挑眉。 她还是没明白,懵懵地说,“请你吃宵夜。” 梁明轩好笑的说,“我不吃宵夜。” 卓楚悦现在才醒神,他有规律的健身和饮食习惯,是他的不老秘籍。“对,你不吃宵夜。”她喃喃复述,要收起这些打包盒。 他伸手来拨开塑料袋,取出筷子,“偶尔也会。” 你看,卓楚悦,他待你多么多么的温柔。 在他的对面坐下,她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你也知道,不如,就听江小姐的建议,你和她去丽州走走。” “大概是十几年前,我和父亲去过一次丽州,当时是出席一个开工典礼,古镇古镇,不过是看他的古老,既然看过一面,不必再看它有什么崭新的变化了。” 他抬起目光,“还有,我不是来观光的,只是来见你。” 卓楚悦一怔,与他四目相对,突然响起门铃。 第27章 第 27 章 梁明轩打开门,她也顺势望去。 门外的人是江慧枝,几乎没有意外。 隔江对岸的灯火投到玻璃窗上,照出她走进来的身影。 江慧枝下午出门前换了一身衣衫,此刻穿得是一件饰银丝线的米白衬衣,在酒店房间低低灯色下,流光溢彩。还有她怀抱的一束玫瑰花,娇艳欲滴。 一天当中,人在夜晚最美丽。 江慧枝一眼扫过桌上,“烛光晚餐?” “烛光夜宵。”卓楚悦笑。 江慧枝的目光从她,流动到梁明轩脸上,“can i sit here?” 他说,“请。” 江慧枝将玫瑰放在桌上一旁,人坐下,“生煎包?我以为你是不吃夜宵的。” 梁明轩微微笑,“晚餐还没有吃。” 他言语背后的意思,是不想以后被邀请夜宵。 卓楚悦摸着玫瑰的花瓣,好奇问,“别人送的花?” “如果是你走在路上,一定会有人情不自禁的送花,而我只可能在散步的时候,顺便买的。”江慧枝叹气说,“一个小女孩这么晚在街头卖花,好在,碰上我这个好老板,让她提早下班。” 可以送出那么诚意满满的见面礼,她不单单只是高薪人士。尽管知道是同情心战术,她也不介意用几百元,对弱势者施与善意。 卓楚悦听完,去问他,“你是一个好老板吗?” 他爽快承认,“不是。” “我认同,你太爱追问细节,又不苟言笑,闹得人心惶惶。”江慧枝直言不讳。 卓楚悦以为她在调侃,没有在意,才记起社交礼貌,翻出一双新筷子,递给她,“你尝尝?” “谢谢,但是我吃得好饱。”她的声音厚得松软,有一种天然的可信感,她又问,“你们下午去什么地方,玩的忘记晚餐?” “我去看了一场话剧。”卓楚悦如实说。 “梁总没有一起吗?” 梁明轩已经停下筷子,正要倒水喝,只好说,“我在看他们做的慈善计划。” “话剧讲的什么?”江慧枝转回来问她,像一朵交际花,左右兼顾,胜任愉快。 卓楚悦回想一下,说,“一个男人出轨的故事。” 江慧枝还在等待下文,其实,她已简短的回答完毕。 一时安静,梁明轩忽然低眸一笑,不知道他又在笑什么,但不妨碍他的笑容可以迷倒不同年龄层的女人。 江慧枝好像没有注意到,只专心问她,“楚悦,你是室内设计师?” 卓楚悦点头。她不是问过一次了? “太好了,我有一些问题,可以请教你?” 当晚,江慧枝请她进自己的房间。酒店同一层的房间,不会有太大差别,除了格局。 江慧枝打开笔记本,展示出来,“这是我在日本买的房子,一共七十平,由于是顶楼层高太高,无论我购置再多家具,调整布局,还是空空荡荡。” 卓楚悦看到的是她在用3d设计软件。 第69节 江慧枝带着笑意说,“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不直接请设计师。” “为什么呢?”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光。” 卓楚悦认真研究过她的房型,说,“我建议,可以把地面抬高几十公分,下面用于储物,放沙发、茶几的地方,和卫生间,都可以做成下沉式的。” 江慧枝抬头凝思,然后说,“想象上去很有层次。” “我在上面改动一下?” 江慧枝万分欣喜,“现在你是我最欣赏的设计师,请随意!” 卓楚悦全神贯注地在笔记本上修改,表情与聊天时大不相同。 “最初我好奇,为什么梁总在申市开餐厅,要创立一个全新的品牌,后来知道,是他送你的生日礼物。” 卓楚悦的手一顿,仍然看着屏幕,“他只是向我借一个名字,我很少去那间餐厅,太费劲了。” 目前为止,仅仅去过两次,一次在餐厅正式营业前,一次是与陈诗敏相约。 “你是唯一的、非常特殊的存在,回国之前,我猜可能会见到你,都兴奋起来了。” 卓楚悦困惑地看着她。 “一个男人不但英俊有风度,还是梁仲清的独生子,拥有数不尽的家财,会有多少女人围绕在他身边?他越视若无睹,越招蜂引蝶,他可以消失在她们眼前,却无法阻止她们调查他,目前他单身不是秘密,他的秘密在国内,在申市,所以都怀疑他有女儿,在这里念书。” 如果卓楚悦正在喝水,肯定呛着。 “他生不出我这个年纪的女儿。” “你不要生气,都是因为未见庐山真面,才猜来猜去。” “这种无聊的问题,不可以直接问他?” “喔,他在人前,不像在你面前,那么和蔼可亲的,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是吗。”卓楚悦不走心地应一声,不想知道太多,使她想得太多。 “我说这些是想确认一下,你们只可能是朋友?” “嗯,没有血缘关系。” “既然是这样,我想请你帮我。”江慧枝说,“我有很多问题请教你,关于梁明轩的。” 她不称呼他‘梁总’,绝对不是放松,一定有另一层含义,是抛开工作的问题。 “已经改好了,另外,我帮不上你的忙。” 卓楚悦起身,箭步离开江慧枝的房间。 会不会像宣战? 她没有这个意思,不敢有。 依然是当晚,近凌晨,梁明轩把车开在送她回家的路上。 “自己跑去看话剧了?”他问。 “和朋友。”她补充一句,“普通朋友。” 梁明轩笑她莫名的谨慎,“交代清楚了,是男性朋友?” 卓楚悦闻言,有些紧张地转向他,“嗯。” 他看着马路,“多看看话剧,看看电影,不要总是为工作烦忧。” 从他话语听出一些欣慰,他根本不在意她是否另结新欢。 她重重靠回椅背,“不好奇我结交什么样的男性朋友?” 他笑笑,“好奇什么?你决定与谁交往,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第二天一早,卓楚悦装作无事发生,把自己工作的工具,搬到他的酒店房间,方便听他的意见。 “怎么不见江小姐?”她问。 梁明轩坐在沙发上,喝着服务生送上来的纯正黑咖啡,“早上在我房间见到她,才是奇怪吧。” “我是看到有人在打扫她的房间。” “哦,她与朋友去丽州了。” “还会再回来吗?” “你想她?” 卓楚悦心中无语,还是要说,“我、给、她、买的礼物,想当面送她,不想邮寄。” “放在我这里,我帮你转送。” 她果断拒绝,“不,我自己邮寄,由你转送,不知情的人看见,以为是你送她的。” 不一定连江慧枝都会这么想。 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是打算交给酒店人员,他们可以去寄,以你的名义。” 第70节 卓楚悦没有异议,转向自己的笔记本,“来听听我想法?” 他慢悠悠说,“我的时间很贵。” “晚上我请你吃饭!” 梁明轩不会像专业人士一样,提出实质意见,可是他无意中的一句话,都会改变她的思维方向。 到了中午,他买回来一份可口的东南亚菜,其中有冬阴功海鲜汤,十分开胃,配泰国米饭,全部吃完。她坐回茶几前的地毯上,对着笔记本屏幕忙碌,不时与他说一会话。 后来,卓楚悦记得很清楚,她在午后趴下小憩,再醒来已是傍晚,身上披着柔软的毯子。 她转过头,看见梁明轩闲适坐着,读一本不知哪里翻出来的书。 她感到无比安稳,更有一种错觉,回到在他家写作业的时光。 梁明轩发现她醒来,一怔,伸出手碰到她的脸,从她眼下的皮肤,轻轻抚摸过去。 她愣住,呼吸都忘了。 卓楚悦低头揉揉眼,“我睡醒会流泪。” 他没有怀疑。 一共休息四天,梁明轩飞回法国,她也终于开工,来到美术馆,管理员急急带她去见詹士杰真人。 “等下他又跑咯!”管理员说。 卓楚悦被他逗笑,笑着到了詹士杰面前。他是一位将自己收拾干净的中年男士,普普通通的五官和身材。 詹士杰主动问候,“你好,额,卓?卓小姐。” “是,你好,詹先生。”卓楚悦与他握手。 没有空寒暄,立即切入正事。 “首先,我很喜欢你用白色纱帘,要打造一个长窗的感觉,是吗?非常漂亮。” 卓楚悦直觉,他藏有一个‘但是’。 果然,他说,“但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如果他没有说接下来的一番话,卓楚悦真以为他在刁难她。 “等等——”他打个请她在原地等候的手势,风风火火地离开。 卓楚悦懵懵地看着他身影不见,偌大展馆,剩下她和远处施工的工人,等到无聊,鞋底蹭了蹭地面。 十分钟后,他大费周章地拎着画出现,对她问,“你怎么理解它?” 卓楚悦之前是见过这一幅画,马上回答,“你的爱人。” “是我偶然看见的陌生人,不过确实描述的是爱情,我想请问你,爱情是什么?” 她雾水满头,回答,“不期而遇。” “所以,你在街角看到猫,还是狗,你选择哪一个?” 卓楚悦想了想,“狗。” 她解释说,“猫太自由,我怕他离家出走,再也找不到他了。” “有时候狗在等待他的主人,所以他会咬你一口,有时候猫想要一个港湾,所以他会跟你回家。”他说。 “爱情是放下既定的规则,抛弃你以为的概念,没有其他,只有一个条件,当你确定自己爱上他的时候,就是爱情。” 她切身体会到,艺术家都有多多少少的不可理喻。 卓楚悦想到了自己,也曾经不可理喻? 工作陷入瓶颈,于是,她来咖啡厅,寻找慰藉。 午后两点钟,外面的阳光异常焦灼。在她眼前的桌上,有漂亮的拿破仑,栗子蛋糕,玫瑰水,咖啡。 发呆半晌,听见坐在对面的陈诗敏说,“你去恋爱,就有灵感了。” 她笑,“和谁?” “顾……”陈诗敏纠结,想不起他的名字。 卓楚悦摇摇头,并没有帮她解惑,而是说,“有一件事,十五岁我羡慕过,二十岁认为这样的想法很幼稚,现在,又想继续幼稚。” “什么事?” “说不清的。” “要说就说,不要吊人胃口。” “不是不想说,是有点难为情,你不要笑我。” 在詹士杰大谈自己的爱情观点时,她已经忍住没有说,不用你来提醒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陈诗敏眼神炯炯,“先说来听听。” “顾崇远再好……他也不是梁明轩,任何人都不是他,世界上只有一个梁明轩。” 他不是冰岛人,不需要她学习冰岛语,他就在她身边。 “他教会我三件事情,要珍惜时间,享受人生,珍爱自己,我一生受用。” 第71节 陈诗敏不知如何接话,喃喃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却不是我的爱人。” 卓楚悦转头向玻璃窗,企图烘干眼睛。 “你终于承认了!” “至始至终,我都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陈诗敏差点跳起来,“你可以把这些话告诉他!” “我担心告诉他的时候,我就失去他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卓楚悦在晚餐桌上喝了半瓶红酒,坐在出租车上想要吐,忙叫司机停车。 一下车,她扶住墙干呕,浓密的长发瞬间倾落下去,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她捞起头发,直起腰,呼吸到新鲜空气,才感觉好点。 离她的小公寓已不远,走在悄静街道上,路灯照得茂盛的树叶油光发亮,从底下走过,水珠滴在她脸上,她以为下雨了,伸出掌心,一无所获。 身后响起汽车喇叭,她没有回头,往旁边让开一步。 又按一声喇叭,才使她转过头来。车子在路旁边停下,她弯腰看见开车的人。 卓楚悦上前,惊喜说,“你怎么在这里?” “正好路过。”顾崇远又说,“上车!”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问着他,“你要去哪里?” “本来准备回家,兜一圈见到你,所以先送你回家。” 卓楚悦提起手腕看一眼时间,说,“现在十点半,我家的门锁是不会开的。” “为什么?” “因为它说,滚出去玩,凌晨四点再回来!” 顾崇远笑一下,望住她,“你心情不好?” “谈不上好不好。”卓楚悦一边说,一边将头发高高扎起来。 他沉吟,“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 她拧起眉头,与他对视中,思考。 忽然,她舒展开眉间,打个响指。 推开一间酒吧的门,灯光是琥珀色,几乎都是外国人,怀疑身处异国,气氛俏皮。 唯一的聚光灯下,是一位拉美女歌手,她性感的嘴唇贴着麦克,正在唱the marvelettes乐队的《please mr. postman》。 她拉起顾崇远的手腕,带他穿过层层的人,游到舞池。 她松开他,在节奏里摇摆身体,晃动细长的胳膊,米白吊带衫裹住她单薄线条,露出扁扁的腰,发尾轻扫肩颈的雪白皮肤。 她跟着唱出,“why don''t you check it and see one more time for me……” 卓楚悦又喝下好几杯酒,从洗手间出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看见一位身材婀娜的女人,在搭讪顾崇远。事出有因,周围男人都散发出如鱼得水的浓烈荷尔蒙,只有他是清爽的微风,稀有动物。 顾崇远见她走来,下巴扬向她,“我女朋友。” 卓楚悦缓缓坐下,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女朋友一样,盯住面前的女人,再飘向他。 他摇摇头,装傻说,“不认识,也许是想请我们喝酒。” 女人耸耸肩,转身离开。 卓楚悦趴在吧台上,不敢再喝一口酒精,她会彻底失去意识,顾崇远一定会安全送她到家,她是怕自己烦到他。 其他的情况,她都不担心。 那么像梁明轩的人,不会趁人之危。 没有拉上窗帘,日光照满屋子,卓楚悦睁开眼睛有一会,自沙发里坐起来,脑子糊成一团,呆呆望住明亮的地板。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顾崇远把她架回来,她实在太困了,往沙发一躺,扯上毯子盖住自己,昏睡下去。 她佩服自己,脸上的妆没有卸,衣服没有换,连牛仔裤都没有脱下,浑身不舒服,还能睡得着。 听见手机嗡嗡响,她掀开毯子摸到自己的手机,是没有动静的,见鬼。 刚觉得惊悚,就发现茶几下,还有一只陌生的手机,声音来自它。 来电人——罗小倩。 第72节 她没有接起,也知道是谁的手机,准备物归原主。 她淋浴刷牙,快速收拾完自己,打车来了写字楼,走进修理钟表的小小公司,见到打进顾崇远手机十几通电话的女孩子。 罗小倩愣一下,打招呼,“嗨!” “顾崇远在吗?” “他在里头。”罗小倩指向她身后的工作间。 卓楚悦开门进去,把手机递到他眼前,“喏——” 顾崇远反应过来,“哦,在你家?” “学长的手机怎么在你的?”罗小倩在门外叫起来。 “昨晚我喝醉,他送我回家,不小心落下了。” 顾崇远纠正时间,“是今天凌晨。” “只要天不亮,都是晚上。” 罗小倩听到他们的对话很有默契,狐疑说,“你们两个……” 不等到她说出来,卓楚悦笑着回答,“不是。” 罗小倩将不开心摆在脸上,嘟囔,“我才不信呢。” 卓楚悦干脆地说,“我有喜欢的人。” 她愣住。 “先走了,我还要上班。” 看着卓楚悦走出去,罗小倩醒神,逃回自己的电脑桌后面。 但她忍不住,小心翼翼探出头,望见顾崇远神情如常,做自己的事情。 她眼珠睩睩,有几分窃喜。 卓楚悦到美术馆上班,已是下午三点钟,因为身体年轻,宿醉的疲劳完全消尽。 她正点着下巴,站在白墙前犯难,手机电话忽然响起。 是母亲打来的。 “今天下午外公爬山的时候,把腿摔断了。” 她惊得掩住嘴巴,“现在外公怎么样?” “进医院了,具体我也不太了解,你爸爸在美国出差,舞蹈协会邀请我来做比赛评审,最快要三天以后,才可以飞回家。” “我,我回去。” “工作走得开吗?”母亲犹豫说,“不如,我让文姨……” 卓楚悦打断她,“不用,我马上回家。” 尽管大多数的事情,卓楚悦都保持无所谓的态度,但她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当晚下起雷雨,只好搭第二天早上的飞机,近中午落地,赵城来机场接她。他简直是她的助理。 坐在车上,他说,“梁总他,大概要晚上七点才落地。” 卓楚悦诧异,“他也回来?” 赵城同样的表情,“他没有跟你说吗?” 她没再问下去。 到了医院,她走进病房,外公外婆的目光一齐投来。 见到是她,外公继续看电视,外婆继续削苹果,“哎,也没什么事情,还特地叫你回来一趟。” 卓楚悦睁大眼,“这样也叫没事情?” 外婆嫌弃的说,“医生都说静养就好了,这老头,一点点小伤,小事化大。” 卓楚悦无奈,在病床旁边坐下。 “来,吃苹果。” 外婆把苹果切开,一半给她,另一半竟然是给自己的。 “今天几点可以出院?”卓楚悦问。 外公出声抱怨,“一早就可以走了,你外婆要等到现在。” 外婆瞪住他,“不等外孙女来接你,你自己飞回去呀?” 卓楚悦忍不住哈哈笑出来。 车子已等候在医院大门前,看见卓楚悦推着轮椅出来,赵城马上前来,接下她外公坐的轮椅。 卓楚悦向家人介绍,“这是赵城。” 外婆眼睛冒光,问她,“是你男朋友呀?” “不,不,我是司机。”赵城连忙说。 第73节 她说,“城哥是我的朋友,而且他有女朋友的,要办婚礼了。” 赵城喜气满面地说,“到时候请你喝喜酒,记得赏光。” 从医院回家,又载外婆去买菜,忙到傍晚,赵城衬衫袖子快要卷到肩上,才坐下来吃外婆烧的饭菜。 外婆说,“多谢你呀!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他诚诚恳恳说,“不会,今天我的工作就是负责你们出行安全。” 于是,外婆就不见外地,叫他在家中照顾外公,她要带楚悦出门去。 出门前,外婆把保温杯塞进卓楚悦怀里。 外婆带她步行十分钟,来到附近的一间大教堂。 教堂里,灯都亮起,光柔柔晕开,落点是一排排长椅上。 发觉她怀中的保温杯纹丝不动,外婆奇怪的说,“你抱着它干什么?” 她更纳闷,“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就一直抱着了。” “煲给你喝的,当归党参乌鸡汤!”外婆催促她,“赶快喝掉!” “哦。”她慢吞吞打开。 外婆一边往前走,一边念叨,“我装进去时已经是温温的,再不喝就凉了。” 不是周末,来教堂的人不多。 卓楚悦悄悄向后退,退到最后面坐。 当彩绘玻璃下传来赞美诗的歌声,她低头,假装不在场。 不知过多久,她身旁坐下一个人,只看见他深色的男装裤管。 如果是很熟悉的人,可以从气场感受到他是谁。 他低下头,对她耳语,“这是什么?” 感觉耳朵痒痒的。 卓楚悦抬起头,看到他,再低眸,将外婆给她的汤,倒进杯盖,“你尝一口。” 即使有迟疑,他还是喝了一口。 “党参鸡汤?”他说。 “好喝吗?” “我应该说实话吗?” 卓楚悦笑起来,“我家没人有做菜的天赋……” “可能是它冷了。”梁明轩说。 她自己也尝一口,确实是温暾的。 就算在保温杯里,天气再热,捧着不喝,也会慢慢变冷啊。 她从来不曾,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将来梁明轩有了自己的家庭,也会慢慢离开她的生活。 “你记不记得,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你对我讲过的一句话?” 梁明轩笑了笑,“我和你讲过的话,未免太多了。” 她很认真,“你说,你会是我永远的朋友。” 他笑容渐消,“我记得。” “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件事,如果你决定拒绝,那么你说过的这句话,要立即生效。” “这么严重?” 卓楚悦看着他,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微微一怔。 “不是现在这样在一起,是以后,将来,未来都在一起。” 梁明轩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怀疑,“你是不是太久没谈男朋友了?” 真想翻一个白眼,她说,“你可以认为我是太孤独……” 不是因为他误解她,是因为想到他们之间,也许将横垣他的妻与子,就有一阵鼻酸。 “但是我自己知道,我想和你牵手,拥抱,想见你的时候,不用任何理由就可以去见你,我不想过没有你的生活。” 他笑,“怎么哭了?” 卓楚悦低头,抹掉眼泪。 他温柔的说,“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她用力点点头,“我等你。” 梁明轩把手掌放在她的头后,轻轻安抚,忽然笑出一声。 第74节 卓楚悦懊恼,“我允许你笑话我,可你也要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他正要说,目光向前眺,“是你的外婆?” 她也望去,果真是外婆走来。 外婆从未见过他,避免又制造一场误会,乖乖等她介绍。 可是,她只介绍一句,“梁明轩。” 因为在他答复之前,他们的关系不明。 第29章 第 29 章 面对外婆,梁明轩笑容得体,“您好。” 此刻他身着一件与长裤同色的衬衣,站在教堂的灯光下,姿态挺拔,身上像镀一层柔光,他永远不会有风尘仆仆的一面,比牧师还要让人信服。 奇怪,外婆见到他,却不如见到赵城的时候,眼中有光。 “我记得小悦讲过,梁先生是她的家教?” 卓楚悦抢着说,“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懂不懂?”外婆转向他,立刻好声好气,“从前麻烦你了。” 梁明轩脸上一直带着笑,“楚悦很聪明,我不敢居功。” 说着已经走出教堂,夏天晚上,迎面吹来的轻风也温热,路边停有一辆劳斯莱斯,真正的司机下车,为他们打开门。 梁明轩请外婆和她先上车,然后关上车门,走到副驾座坐进来。 “梁先生在本地工作?” “有公司在本地,不过业务常在法国。” 卓楚悦想问他今晚回来的原因,碍于外婆坐在身边,只能把脸转去车窗外。 教堂距家太近,车子不绕小路行,五分钟也到了。 下车来,外婆说,“梁先生百忙中不忘过来和你叙旧,你好好同梁先生道别。” 卓楚悦听得明白,她没有要请梁明轩上家里坐坐的意思。 于是,卓楚悦到他面前,“赵城哥还在楼上,我回去把他叫下来。” “好,多谢。”他口吻还是彬彬有礼。 她低落,垂眼说,“太客气了。” 梁明轩低下头,声音离她近一些,轻轻说,“你外婆在……” 卓楚悦抬头,视线望进他的眼中,楼屋灯光大多是亮着,不明不暗,照出他温和的面容。他说,“早点休息。” 她嘴角翘起,“你也是。” 外公外婆家只两人住,家具电器完备,老人不舍得扔东西,柜中满满当当,墙角堆一摞摞纸箱报纸,灯泡总是外公自己换的,明亮又温情。 楚悦和外婆一进家门,赵城当即告辞。 外婆亲热的送走他。 卓楚悦好奇,都是第一次见,为何外婆对赵城与梁明轩,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却没有问出口。 然而,外婆先问,“梁先生可有太太?” 卓楚悦澄清,“没有,女朋友也没有。” 外婆一脸惊奇,“他仪表堂堂,事业有成,既没有娶妻,也没有女朋友,是心里、身体,哪一个出问题?” “哪一个都很正常。”卓楚悦笃定说,“他有爱好,有朋友,有钱,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又如何,一样可以活得丰富多彩。” “你很了解他的生活?怎么肯定他没有几个红粉知己?你知道他说的,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外婆自说自话,“人越是有钱,算计越多,他倒有一点是诚恳的——懒得伪装,看上去就不简单。” 卓楚悦倒一杯凉水喝。外婆认定饮料和冰水是不健康的,家里从不准备冰饮。 她一声不吭,不是内心动摇,是不想再争论下去,外婆偏要继续激她,叹气说,“你这样年轻,最好骗。” “我一分积蓄都没有,他能骗走我什么?”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根筋,死心塌地为他讲话,打手电都找不到,是他运气好撞上你,再将你的大好年华骗光光,以后觉得你不新鲜了,理由都不用编一个,就把你一脚踹开。” 卓楚悦只想辩论过她,“的确有许多这样的男人,可他不是,如果他决定和我在一起,会认认真真和我在一起,以后我们可能还会结婚。” “做你的春秋大梦,他只会找一个比他更有钱的女人结婚。” “你看一下财经新闻,没人比他更有钱了。” “那就找一个帮他变得更有钱的女人,最差最差,也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娶回来做家庭主妇,传宗接代,还要忍受他的情人过来示威。”外婆犀利地说,“你父亲没破产之前,你还有机会争一下前者。” 卓楚悦投降,“我说不过你。” “是我有理。” 第75节 她放下水杯,“我去铺床。” 外公躺在房间喊,“大晚上吵什么?” 外婆嚷回去,“睡你的觉!” 今晚到未来几天,卓楚悦要住在这一间小到摊开一张折叠床,已剩不下多少面积的书房。两面贴墙的书柜中,整齐排列外公往年阅读过的书,涉猎广博,稀奇古怪,是一座藏书宝库。 外婆进来,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语气柔软下来,“不是我夸大,以我家小悦的条件,想找个有钱人,还不容易?最难的,是找到对你有心,又有上进心的男人,一人一份稳定收入,一间房一辆车,足够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认识他……”卓楚悦顿住,默默回想一下,说,“快十一年了,我是不能了解到他的方方面面,可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铺好床单,坐在床上,“每一次在我感觉无助的时候,想到的人除了妈妈,就是他,可以有力量帮到我的人,只有他。” “你这样依赖他,我更担心你的将来。” “我也担心将来没有他,我该怎么办,所以不管他有几辆车、几间房,只因为我爱他,才想和他在一起,不止依赖他,也想为他分担不愉快的事情。” 外婆问,“那他爱你吗?” 卓楚悦沉默一会,“假如他拒绝了我,我会学着不再和他联络,找一个对我有心,且有上进心的男人,或者不去找了。” 第二天,她在家里照顾外公,竟发现一本很有意思的印度小说,吃饭也不专心要抱着啃读,差点惹怒外婆。第四天,母亲从外地回来,卓楚悦返回申市工作。 转眼间,到了美术馆开展这一天,她翻箱倒柜,才从t恤、牛仔裤之中,找出一件花呢连衣裙。穿上照照镜子,她感觉自己有长回一点肉。 自从向梁明轩把话说开,心也宽了,决定由他,她不必庸人自扰,也不打探他的近况。 不过,最近梁明轩传来的音信,仅有三天前,他从巴黎寄来几盒甜点。 他是在思考用什么理由拒绝她,才不会让她难过吗? 卓楚悦正往手腕喷上香水,高海阔打来电话。 他说,“上次你跟一半被客户说你态度有问题,换掉你的那一套房,本来我让余军接手,结果今天客户说他们跟余军沟通不了,想要请你回去,我建议你继续跟进。” 余军是建筑设计界横空出世的新新天才,引领审美的人,难免品味太超前,又不受约束,只有别人听他的理念,没有他接纳意见再进行修改的时候,必然要让客户眼前一团漆黑。 她怀疑,“老师,你是故意的?” “事务所里有几位是做室内的,你掰开手指数数,不要自作多情。” 她故作苦恼,“接完美术馆,精力不够了,容我再想想吧。” “真有你的!” 挂下电话,她趴上窗前,观察外面的天气。 光线亮澄澄的,但闻到一股湿意,也许是树叶上的露水,因为翻开天气预报也没提到会下雨。 她打开鞋柜,一眼扫到底下的鞋盒,将其拖出,掀开,一双黑色丝绒高跟鞋,静静躺在里面。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卓楚悦一直收藏着,没穿过。 她想了想,把它拎出来,穿上出门了。 出门前还提醒自己要去便利店买一把伞,一坐上出租车又忘了。 之前詹士杰全部否定的展区,如今只挂一幅画,周围一片空白,空无一物。 “这算不算偷懒?”一个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她转头,见是詹士杰,就说,“以往我来美术馆,多时是因为无聊。” 他笑出一声。 “于是我想,可能会有两个无聊的人在这里相遇,不用费力吸引他们注意力,而是让他们凑在一起,胡说八道,心有旁骛的,称赞称赞这幅画。” 他豁然开朗,点点头,“有见地。” 她也笑,“其实就是偷懒了。” “不。”他说,“你有才情,直率又感性。” 她回以一个大笑容,“谢谢。” 卓楚悦婉拒了拍卖会的邀请,走出美术馆,停在正门檐下,望着沉沉阴雨天。 雨小小的,细细的,把马路打得湿滑。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再抬头,一眼看见路旁一辆车。从铁艺护栏生长出幽绿的藤叶,层层叠叠,即将蔓延到光滑漆黑的车顶上。 她有一个直觉,是梁明轩的车。 她犹豫一下,脱掉了高跟鞋,提在手里,走下台阶,沿着这一条石砖路,向车子走去。 有人开门下车,高大的身姿,打着一把黑色的伞,来到她的眼前。 与多日不见的面孔,四目相对,她想找点话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离她太近了,却不让她退后,抚上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她的鼻子,离开,看一看她微微颤的睫毛,再吻她的嘴唇。 他的气息温热,空气潮湿,交织在一起,她从未这样紧张又渴望,胸腔中似有东西要破裂而出又要克制,紧紧捏住他撑伞的手臂。 恋人才会接吻。 雨点打得叶子轻轻抖动,落在雨水口,溅起一个个微小的水花。 第76节 梁明轩从她的腰下和膝盖弯折处,把她抱起,放进车里。 她双脚踩到绒绒的垫子上,眼见他步伐很快地绕过车头。 他收伞坐进来,递上纸巾。 她接过来,擦着腿上的水,假装举重若轻地问,“你考虑好了?” “老实说,没有。”他用一张纸巾,捂干她头发上的雨水,“这是我头一次碰上,不希望它发生,却期待它发生的事。” 卓楚悦看着他,“那么,刚才你吻我,难道是因为我太漂亮了,你一时冲动吗?” 他想了想,居然应一声,“嗯。” “我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两种心情都不是,是失望,然后不再看着他。 “楚悦。” 梁明轩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手背冰凉,衬出他掌心很烫。 “你高中毕业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忘记带钱包,然后向我求助,你还记得吗?” 她有些茫然,慢慢点头。 “那天晚上,我没有走,一直坐在车上。” 他不明白,已过而立的自己,为什么会像没头脑的男孩一样,因为她一个笑容,神魂颠倒了。 “一直等到你从酒吧出来,我在想,要不要把你拦下来,送你回家,可是毕业能有几回?还是让你玩得开心点。” “不过,当时我有一个惊人的念头。”他笑了笑,“我想等你长大,等你懂得和自己的爱人朝夕相处是怎么一回事,再向你坦白,我的想法。” 卓楚悦愕然。 “没想到后来,你突然说,你要交男朋友了。” 那天晚上,她认识了周嘉庭。 也是那天晚上,梁明轩对她一见钟情。 她以为自己只是愣住。 梁明轩却温柔地说,“别哭。” 卓楚悦皱起眉,“是雨。” 她避开他的目光,转过手心,回握住他宽大的手。 他笑起来,往车外望去,“是,好大的雨。” 有汽车飞过,雨丝在飘,小得近乎透明。 第30章 第 30 章 她坐进车中已有一会,此刻忽然打出个喷嚏。 “是我不好,不该坐在这里和你聊天。”梁明轩松开她的手,把车子开动,“开到酒店只要十分钟,我们先回酒店冲澡,休息一下,下午还有工作?” 她很快地回答,“没有了,我可以休息好几天。” “好,等到下午再说?” “嗯。” 卓楚悦扭头向车窗外,不乏有人穿长袖薄衫,在淅淅沥沥的雨下,疾步而行。 她想回头去看看他,却只是想,而没有这么做,因为即使心情平复,尚余小小的紧张。 酒店是上一次他来申市住的,连房间也一样。 当梁明轩真把她赶进浴室,心又开始怦怦跳。尽管往日经常与他相处同一屋檐下,也不曾在他家里沐浴冲澡。 然而,他开启加水器,准备烧一壶热水,说,“你还是需要一袋感冒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多烧几遍!” 他眼也不抬,“我知道,放心,快进去。” 卓楚悦点点头,进了浴室,照见镜子。 她是不会脸红的人,只觉得两颊发烫,正要用冷水泼脸,手刚碰到水,却停住了。 转身去开门,她探出头,看见他的背影,“帮我买一瓶卸妆水,谢谢……” 在他回头之前,卓楚悦躲进浴室。 脱/下衣服的时候,她偷偷留心地听,他好像没有离开房间。 浴室氤氲,她冲洗时间已长,手指肚都皱起,才把心落定下来。听见有人敲门,她关上花洒。 第77节 梁明轩的声音传来,“我把东西放在门口。” 她用浴巾裹住身体,再开门,一个纸袋在门外的地上。 她把脸洗净,衣服挂上衣架,穿起浴袍,深深吸气、吐气,从浴室出来。 梁明轩自笔记本屏幕中抬起目光,看她一眼,倾身向茶几,给她冲感冒药。 “没听到你出门,你怎么买来的?” 卓楚悦走到他身旁坐下,端起杯子,垂下头,轻轻吹。 比起她,梁明轩的神态自然,“我演示给你看?” 他将手机贴耳,说,“你好,现在我需要一套女装。” 手机递到她眼下,“size.” 卓楚悦暂放杯子,困惑地接起电话,一个成熟的女声传达问候。 才记起,他是真真切切的资本家,一些简单的事情,大有人乐意替他去做,不用亲力亲为。 卓楚悦把身高、常穿的尺码和腰围告知她,而后挂下电话。 “你的腰有二十二英寸?”他质疑说。 “太粗?” “我认为不到二十。” “最近我的饮食很健康。”她语气惬意,“你不信?” 他胳膊绕过她,把她捞住,提起她整个人,一下间,让她坐到他的腿上。 她彻底呆住。一转过脸,他的面庞近在咫尺,可以数得清睫毛,他两只手掌环住她的腰,在测量。 卓楚悦慌慌张张从他怀中下来,躲上另一张沙发,“我,我需要距离。” 他好笑的说,“需要和我保持距离?” “暂时的,半……一个钟头之内。”她诚实的说,“我的心脏承受不住。” 他又是笑,然后神情变得半玩笑半认真,对她说,“你一定要尽早习惯。” 梁明轩起身准备去冲澡,换一身干净衣裤。忽地,他坐回来,找到茶几上一个软皮夹,“可以请你帮我把这张卡,绑上手机支付?” 她接过来,“密码呢?” “同一个。” 这是他们的默契。 卓楚悦低头,逐字逐字输入,避免出错,她相信他的每一张卡里都不是小数目,嘀咕,“怎么不叫你的秘书帮你。” 梁明轩捏捏她的脸,“给你找点事做。” 他进去浴室,手机还在她的手里,可见他的信任。有时,窥探、侦查,并不是因为心存怀疑,而是想掌握他一切的占有欲在作祟,以前她从没有过。 现在,她迟疑地,盯住他的通讯软件。 卓楚悦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把他的手机搁在一旁,不再碰了。 老实喝掉感冒药,打开电视机,沾上松软的大床,她不知不觉睡去。 酒店隔音极好,空调恒温,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抽出她手中的电视遥控器,给她盖上被子。 不是没有午睡到近傍晚,焦涩的霞光已然铺开,楼下急躁的车笛,邻居家飘来的炒菜香,而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心中会有一种荒寂之感。 此时,她睁开眼,没认出陌生的环境。 忽然间,听见梁明轩的声音,很低很轻,说着法语。 卓楚悦翻过身来,看到他穿着一件灰色圆领衫,亚麻色长裤,坐在沙发上,正在讲电话,娓娓而谈。 发现她醒来的目光,他走过来坐在床沿,抚摸上她的脸。卓楚悦意识还朦胧,懵怔地看着他。 直到结束电话,他感到新奇地挑起眉,“原来你还会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 “没听清。”他遗憾的说。 幸好。她起来坐着,“我要起来了,睡得我又饿又反胃。” 感冒药的副作用,让她睡得这么沉。 他温柔的笑,“出去吃点东西?” 她下了床,拎起印有品牌的纸袋去换衣服——一件针织上衣,同样质感的半裙,还有一枚珍珠胸针,她嫌太俗气,没有佩戴。 正是晚高峰,路上热闹。梁明轩自己开车,她坐在副驾座,去往一间私房菜餐厅。 卓楚悦说,“前天我订下了两人位,本来打算请诗敏一起来,还来不及和她说,你运气真好。” 他转过来,望她一眼,说,“看来,我没有答复你之前,你倒是过得很悠闲?” “我不是一向如此?” 第78节 他笑了笑。 车停马路旁边,卓楚悦先下车,一眼望进窄窄弄堂中,琳琅满目的店铺罗列两旁,没有普通住户,已满是商业氛围。 梁明轩从她身后走上来,伸出手。 卓楚悦马上意会,牵住他,笑容亮晶晶的。 他看着她,“这就开心了?” “当然!” 金风飒飒,走在人潮中,不觉得热。 在一间小商铺前,她捏住陶瓷风铃的撞珠,一松手,又是叮叮响。 “买一个挂在……”卓楚悦想着说,“厨房的门框上。” “进进出出,不会听到烦?”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掏出皮夹,像个被时代革新抛下的人。 她忙提醒,“试试手机。” 梁明轩恍然,用手机付账。 卓楚悦接过装风铃的硬纸盒,继续往前走,另一只手挎进他的臂弯里,“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厨房根本进出不了几次。” 他应一声,似在思量。 她说,“我想问你……” “嗯?” “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其实卓楚悦很在意,之前他说,这是一件他不希望发生的事。 “啊,因为你把我想象的太好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想象中的你是什么样呢?” “难道在你想来,我是一个轻佻、愚蠢的人?” 卓楚悦不言语。的确,在她眼中,他没有缺点,也许有,但无伤大雅。 “你总是带着崇拜看待我,我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所以我不希望破坏我们之间的距离,再近一步,你就会发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私的男人,我不想看到你失望。” 卓楚悦望向他,而他笑,“我已经顺着你的梯子,爬得很高了,如果你突然把我脚下的梯子撤走,我不是要摔得很惨?” 她想了想说,“你可以不答应。” “不答应……恐怕以后我很难再见你一面。” “不会的。”她说,“即使你不答应,我也不会放弃,虽然我向外婆保证过,只给自己一次机会,但我心里清楚,只要你一天不结婚生子,我就不会放弃去追求你。” 他一怔,“看不出你这么有雄心壮志。” “而且我还担心,或许有一天,是我让你失望。” “你?”他一下笑出来,“一百年都是这副样子。” 听不出来是褒义,还是贬义。她拧起眉头,“哪副样子?” 梁明轩高深莫测地摇摇头,不回答。 卓楚悦没有追问下去,她说,“如果将来我们……不幸分开了,当作是你为我上的最后一课,梁老师。” 她笑起来,“每次你对我进行思想教育的时候,我都在心里叫你‘梁老师’。” “是讽刺吧?”他说。 她很狡猾,“你说是就是咯。” “我知道有些事,到你摔一跤,你也会明白。”梁明轩说,“可我不忍心,见你用这种方式去懂得这些事。” “没关系,我很喜欢被你记挂,以前我的老师,就说我自由散漫,缺人管教。” 卓楚悦的中学在女校度过,没有上蹿下跳的小男孩,她正好填补这个空缺。 “不要把话说得好听,过一段时间,你会厌烦。” 她假装不经意说,“可是,你和倪雪在一起好几年,我从未听见她抱怨过。” “不一样。”他说。 卓楚悦抬起头,“怎么不一样?” 她没注意,走进比窄更窄的青石路,有人迎面推着一箱货物而来。 梁明轩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压近自己,声音落在她耳旁,“当心。”之后他依然揽着她。 紧紧挨着他,她得到安全感。 也没几步,就走出弄堂。夜色底下,数十幢颇有年代感的洋房别墅,门前亮着灯,其中一幢,是今晚用餐的地方。 第79节 第31章 第 31 章 到了别墅二楼的房间坐下,没有菜单,服务生介绍,“今天的河虾很新鲜,还有东星斑。” 卓楚悦眼睛一亮,“东星斑?” 梁明轩随即问服务生,“怎么做?” “清蒸。” 梁明轩的目光转来征询她的意见。 卓楚悦点点头,说,“可以,河虾也要,再来一份馄钝膏蟹,松茸清汤,红烧肉……”顿住,问他,“还是雪花牛肉?” “你决定。”他回答。 “红烧肉,然后还要一份时令蔬菜。” 点完菜,她马上补充,“都不要放葱。” 梁明轩下厨极少放葱,因为他自己不喜欢。 餐厅选址隐秘,房间不多,除开古典音乐涓涓流淌,周围安静得不像话。 卓楚悦问,“这次来申市,为了见我,还是有别的事情?” “是见你,也是到建国路的餐厅看看。” 她托住下巴,回忆说,“甜点不错,葡萄酒也不错。” “其他的没有给你留下印象。”他说。 “时隔太长,后来我就没去过了。” “你下班了可以过去吃顿饭。” “结束一天的工作,我只想吃一碗面,不能到餐厅后厨说,我想要一碗午餐肉煎蛋面吧。” “为什么不能?”他认真地问。 “怎么好意思,太破坏气氛了。” “我不信任路边饭馆烹饪用的油和调味料,便利店的三明治,食材同样算不上新鲜,长期吃这些,会影响你的健康。” 她自觉有理由地说,“可是,我不会煮饭,记不住炒菜的顺序,甚至有些食物,我都分不清熟透没有。” “你是没有诚意要改变现状。” 卓楚悦不置可否,也不说话。 在冷盘之后是芦笋河虾仁,西餐的摆盘,虾仁确实新鲜。清蒸东星斑,是剔骨鱼片,还有色泽鲜艳的鱼头,鱼肉的味道竟有一丝清甜。 点得菜全部上桌。 卓楚悦一边下筷子,一边忽然问,“账单要是超过两千元,你可以帮我买单吗?” 他直白的说,“你是想让我请客,还是没有钱了?” “没有钱了。” “这才月初。” “我的底薪是三千,设计费是一平六十,也有八十,付了这个月的房租和水电,没剩下多少,我想还买卡沃利的天鹅绒抱枕,因为冬天就要到了。” 卓楚悦任得是一份看似高薪,实则刚刚及日常花销的工作,只能将满足感建立在一些奢侈的小物件上。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不愿意降低生活质量,比如,与人合租一间房,分担租金,除非是相熟的好友,否则她不想冒险。 所幸,她不用养家,不用担心把每月薪水花光,也从不谋划将来。 梁明轩是她唯一为自己争取到的’将来’,她非常感谢自己。 “没有打算在申市买一套房?”他问。 她想也不想,摇摇头,“没有。” “如果你要在这个城市继续发展,是否考虑一下,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他说,“我也厌倦一直住在酒店。” 与他一起生活,听上去多么诱人,她出神地轻轻应一声。 梁明轩说,“其实,我更希望,你能陪我去法国。” 她一怔,垂下眼帘,张开嘴正要出声,他说,“我知道,你离不开自己的事业,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 卓楚悦搅动汤勺,慢慢地喝几口汤,抬起头说,“晚上跟我回家吧?” 梁明轩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意外地看着她。 “上次你见到它,毕竟是我刚搬进去,空荡荡的,现在它很温馨,说不定你也会喜欢,要是你不喜欢,我们再搬到你感觉合适的地方。” 他点点头,把鱼片夹进她的碗。 从别墅餐厅出来,打开手机导航,寻另一条路走去停车处。 大约在他们用餐时,下过一场小雨,微微灯光,让被淋湿的路面发亮,两旁的簇簇灌木间,隐藏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租界建筑。 卓楚悦喜欢他展臂揽着她往前走,她盯着导航地图,没有留意地上积水的时候,他的声音会像亲吻在她的头顶,出言提醒,“看脚下。” 第80节 开进住宅区,梁明轩把车停在公寓楼前,对她说,“你先上楼,我找地方停车。” 卓楚悦下车,没有听话上楼去,在楼道门前等着他。不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是邻居家太太拎着一袋垃圾下楼来。 她语气亲切地说,“这么晚回来,吃过饭没有?” “嗯。”不等她问,卓楚悦就说,“等我男朋友,他去停车。” 她扬起眉毛,很好奇,“那个送你回家的男孩子?” 卓楚悦想到邻居太太说的,是她醉酒那夜,把送她回来的顾崇远。 “不,不是,那是我的朋友。” “哦哦,我去扔个垃圾。” 垃圾箱距离公寓楼不费几步路,邻居太太掉头回来,正巧,梁明轩从黑夜走过来。 “这一位……”邻居太太快速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再投向卓楚悦,“就是你男朋友?” 卓楚悦笑笑点头。 他们与邻居太太一起走上楼梯。 她抓紧时间,对梁明轩问,“你在哪里工作?外地吧?” 他实在是气度不凡,不像靠女人吃饭的,大晚上跟女朋友回家,就是没有在本地落户。 他说,“是,不在国内。” “在国外工作啊?不错不错,你们在一起多久啦?” 卓楚悦替他回答,“一天。” 邻居太太愣住,见梁明轩礼貌微笑,真是这么回事。 已经到四楼,卓楚悦说,“晚安,王姐。” 邻居太太回神,走向自己的家门,“晚安,晚安。” 再走上一层楼,卓楚悦扭头往下张望,不见有人影,才一边开门,一边说着,“前几天她还说,要介绍我认识她的远房表侄。” “那位邻居?”梁明轩说。 “是呀。” 她走进房中,打开灯,鞋柜前蹲下,找出一双室内拖鞋。 听见他说,“她远房表侄的条件,应该没有我好?” 卓楚悦一愣,立刻明白他在吃醋,嘴角不禁上扬,“什么条件我不知道,但是这么多年……除了你,我不想别人在一起。” 她把拖鞋放在他的皮鞋前。 梁明轩换上棉麻拖鞋,往前一步就是客厅,面积小的,一眼环顾都有余,“这里和我想的……” 她轻轻擦拭过高跟鞋,收进鞋盒,接下他的话,“完全不同?” “几乎一样。”他自己说完。 卓楚悦将自己喜欢的物件,不顾风格,只管摆进来,大相径庭地拥挤在狭小的空间中,意料外的别具一格。 她不解,“怎么会,和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分别?” “我的意思是,很像你住的地方。” 夸奖?她怀揣疑惑,走向厨房倒水。 梁明轩在沙发坐下,叹一口气,整理杂乱的茶几,书刊一本本叠起,居然发现一只陶瓷烟灰缸。 “卓楚悦。”他转过头。 她端住两杯温开水,正从厨房出来,看见他手中的烟灰缸。 她眨眨眼,说,“这是行为艺术。” 他失笑,“什么?” 卓楚悦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放下水杯,“我想体验人世间的烦恼与哀伤,从香烟开始。” 听到她胡编乱造,梁明轩用手指节敲她的额头,她脑壳里响起咚一声。 他把烟灰缸倾倒,“有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都不收拾,散落在四面八方,你觉得舒服?” 她忍不住回口,“舒服。” 梁明轩停住动作,看向她。 她连忙拉上自己嘴巴的拉链。 仍有烟灰固在陶瓷缸底下,他带去厨房清洗。 卓楚悦打开电视机,是昨晚看到一半的电影《magic in the moonlight》。 梁明轩回来,她已抱住膝头,说起前情,“男主角是他,是一个有中文名的魔术师,那个金红色短发的是女主角,她是号称会通灵的女孩子,男主角认为这是一位故弄玄虚的小神婆,想要拆穿她的把戏。” “那么她是否会通灵?” 她说,“还没有揭露,不过不重要。” 第81节 “不重要?” “这一部爱情电影,管她会不会见到鬼呢。” 他笑了笑。 电影尾声,女主角用她的小把戏,给予男主角一个响应,这么巧合,梁明轩的手机上打进来一通电话,他接起来。 卓楚悦戳戳他,指了指窗户,“那里信号好。” 梁明轩起身,走到窗前讲电话,指尖落在书桌上,又见摆列角落的画具。 挂下电话,他拿起书桌上的陶瓷物件,转身问,“这又是什么?” 卓楚悦裹着美利奴羊毛提花毯子,打个哈欠,说,“dro的花瓶,假面舞会。” 他目光温柔,“你该去睡觉了。” “那你呢?还回酒店?” “在你的沙发上休息,可以吗?” “没问题,但是……”她说,“我的床也不是很小。” 他笑了,“好。” 楚悦也说,“好。”然后她扭头进卧室,从衣柜中搬出一床被子,铺在床上。 他一进来,她马上躲去浴室洗漱。 卓楚悦换好睡衣出来,“家里有新的牙刷,我放在杯子上面了,如果你想冲澡,浴巾可以用。” 开一盏床头灯,其余全关上,她翻开一本书,认认真真读起来。 梁明轩从浴室出来,她镇定自若,拍拍床,“你睡这儿。” 他坐下,“别看了,快睡觉。” 他收起她的书,帮她夹上书签,放在床头柜上。 关上唯一一盏灯,与他先后躺下。她的床不大不小,但要容下两个人,必须挨着,她在被子下摸到他的掌心,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闭起眼睛。 第32章 第 32 章 卓楚悦是有一点紧张,一直没有睡着,所以她知道,半夜梁明轩放轻动作地坐起来脱掉上衣,然后再躺下。 不是烂醉如泥,她也做不到合衣入眠。但他等到她‘睡下’,才有这个举动,十分照顾她的感受,她配合地假装熟睡。 这一夜卓楚悦睡得浅,在清晨醒了,看见枕边人的时候,也不是很恍惚的状态。 梁明轩闭着眼,呼吸缓长,嘴唇很薄,即使是放松的时刻,面颊偏瘦,似乎皮肤下面已无年轻的脂肪,格外成熟。 她翻身趴起来,悄悄凑到他脸庞上,想闻闻他的气息,只闻到爱马仕洗发露的味道,差一点把他吵醒。 她摸来手机玩一会,脑袋落在枕头上,又睡去。 再次醒来,床头的钟显示时间是十点十一分,她发一阵呆,身边已没有人。 走出卧室,也没见到他,只是家里有些变化——原本随意扔下的书,现如同砌墙砖一样嵌在书架上,毯子铺在沙发上好似没有褶,书桌也收拾过,连角落的画具也归置整齐。 卓楚悦一时羞愤,很多画是半成品,暴露她在技巧上的缺陷,不欲供人鉴赏,他全部整理过,怎可能不看一眼。 可是这样的心情,抵不上他一声不吭走了。 她忽然记起自己已有资格,可以问询他的去向,转身要进卧室找手机。 听见门口叮叮两声,她站住,梁明轩开门进来。 “起来了。”他低头换鞋,拎着超市的购物袋,抬起目光问她,“刷牙洗脸了?” 卓楚悦木木地摇了摇头。 “快去,洗好出来吃饭。” 在洗手台前,她梳通一头长发,盘起来,准备接水刷牙,听到有人在厨房料理的声音。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让窗户外边投进来的空气,都比以往清新。 餐桌上有粥有小菜,她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在家里吃过早餐,应该从搬家进来,就没有过。有时间麦当劳,没时间一杯速溶咖啡。 卓楚悦在他对面坐下来,粥里有蛋花和香菇火腿丁,在光照下冒着热气。她吹了吹,才送往口中,仍是有些烫,吃进胃里很暖和。 梁明轩突然说,“你有低血糖?” “你怎么知道?” “看到你的病历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卓楚悦心中哆嗦,发现自己的生活被透视。 要怪此间屋子太小,短短一早上,他已经摸个遍,八百年前不见的病历,都可以翻出来。 当然,开具病历也不是八百年前,是半年前,因为忙于工作,她胃口不佳,好几天没有正正经经吃饭,下了班打车去见陈诗敏,坐在车上,就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心慌,冷汗涔涔。 第82节 一下车,她眼前一片白,难忍晕眩地蹲下,然后晕倒,将陈诗敏吓一跳,也幸亏诗敏在,直接把她送进医院。做完检查,医生还说,“还好你蹲得快,不然要摔成脑震荡。” 接下来几个月,她有谨遵医嘱,多吃鱼和谷物,随身携带一小袋即食蜂蜜。没见复发,胰岛也没出现问题,也就渐渐不放在心上了。 梁明轩说,“以后不许抽烟了。” “我没有上瘾,是因为无聊。” “不管有没有,不要再碰,记住了?” 昨天才说不介意他管束自己,她只能好好答应,“嗯。” 马上吃完早饭,卓楚悦才想起,“下次,下次你整理房间的时候,不要拿起我的画来欣赏。” 担心他误会,她赶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见不得人。” 他有些纳闷,“你小时候很乐意拿到我面前展示。” “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句话可以这样用?” 她毫不谦虚地说,“我在年少时,可是非常有才气。” 长大以后,见多世面,泯然众人矣。 他笑笑。 卓楚悦迫切地说,“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他顺从的说。 她起身收起碗筷,梁明轩顺手接过去,放进洗碗池,开启水龙头。 卓楚悦站在原地,看着他洗碗的背影,忽然想不到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走来打开冰箱,从前孤高的只有水果和牛奶,今日填满了新鲜蔬菜、肉、罐装酱料,一碗活虾,一盒花胶,十分有烟火气。她犯懵,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你是几点起来的?”她粗略翻动,诗敏带来的两瓶比利时啤酒,不见踪影。 梁明轩说,“八点钟左右。” “睡得不好?” “我有时差。” 她找到一盒圣女果,关上冰箱,“哦,我还以为……” 他抬抬眉,“以为什么?” 噼噼啪啪扯开塑料盒,卓楚悦吃掉一颗圣女果,狡黠的笑,“年纪越大,起得越早。” 他从水龙头下借了点水,往她脸上甩去。 她笑着躲开,又回来,从他身后抱上去,把头贴在他的背上。 年少的卓楚悦,不仅有才气,而且胆子大,为了逃课,敢翻两米多高的防护栏。 而她有一件,一直没有胆子做的事情,就是现在这样抱住他。 “我们搬到宽敞的地方住?我需要一间书房,你也可以拥有自己的画室。”梁明轩扭头过来,点了下她的鼻子,“你觉得呢?” 来不及回答,她的手机响起。 电话是余军打来的,对接工作。 卓楚悦听着手机从卧室出来,对余军说,“我还没想好接不接。” 他说,“那高老师叫我打什么电话?我要说什么?” “问我做什么,你问他呀。”莫名不耐烦。 余军已经习惯她的语气,“算了,我去睡觉,挂了。” 她抢先挂下电话。 梁明轩正坐在沙发上喝水,“你的同事?” 卓楚悦点头。 “关系不好?” “也不是,我单方面不喜欢他。” 他产生好奇,“为什么?” 她答非所问,“我煮一杯咖啡给你?” 梁明轩扬起下巴,报复地说,“我以为你买chemex当摆设。” “饭我不会做,但是咖啡我煮得好。” 卓楚悦走到厨房烧开水,从柜中取出一罐洪都拉斯的咖啡豆,开始研磨。 她在这里说,客厅可以听到,“我的这位同事,十六岁考上risd,十八岁开始得不完的奖,因为照顾祖母,留在申市,所有人都捧着他,他一定听厌那些赞美了,如果他是资历丰富的老人,我会心安,可他今年二十一岁。” “每次与他接触,我就会意识到,我是普通到不可能再普通的人。” 她将滤纸放进chemex,就在一旁,等待水烧开。 第83节 “他可以让开发商听他的意见,我要迎合别人的想法,去做自己不喜欢的设计,然后,很久没有坐下来完成一幅画,以致于我提起笔,大脑一片空白。” 水开了,用热水打湿滤纸,再小心倒出,铺进磨好的咖啡粉。 要等到水温降下来,才可以冲进咖啡里,卓楚悦回来客厅坐下。 “上一个让我嫉妒到睡不着觉的,还是倪雪。”她说。 梁明轩一怔,将她揽进怀中,亲她的脸,“当初劝你出国,怎么不听?” “我听了,可是后来我爸爸……他负担不起我出国镀金,我也没有本事赢得奖学金。” “我记得周……你的前男友,他愿意帮你出国不是吗?” “可我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我和他在一起是想体验恋爱,而不是,该怎么说,我不会说了。”她懊恼着。 “如果是我呢?”梁明轩看着她,“我来帮助你,你会接受吗?” 卓楚悦也看着他,睫毛扑闪,“你是在试探,我能够接受你的好意到什么程度?” 他的表情明显是,惊讶她这么快就猜到了。 “你放心,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可以心安理得接受,车子、房子,还有什么?孩子?” 他压低脸庞,凑近她,目光炯炯,“孩子?” “以后再说啊。” 卓楚悦从他怀抱钻出来,进了厨房。冲咖啡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干脆搬到外面茶几上来进行。 他忍不住说,“小心烫。” 她很有把握,慢慢仔细地冲热水。 许久未见到她专心做事的样子,他故意逗她,“你和他发展到什么地步?” 卓楚悦吸一口气,差一点水倒多了。 “我怎么和他在一起的,约会做些什么,以前几乎都告诉你了,没有讲的,就是没有发生。” 这么一讲,她倒是很想知道,当时梁明轩听着她说那些事情,他在想什么。 正要问,轮到他的手机响。 梁明轩看见来电人,好像恍然记起什么,接起电话前,对她说,“笔记本可以借给我?” 她点点头,马上拿来笔记本打开,放在他眼前。 见到桌面壁纸,他笑出一声,一边用法语讲电话,一边登陆自己的邮箱。 卓楚悦给他一杯咖啡。 他还抽空说一声,“谢谢。” 直到讲完电话,他视线仍在笔记本屏幕上。 她趴在茶几上,轻轻声问,“你是不是很忙,过来找我会耽误你工作吗?” 梁明轩看她一眼,“我不是工作狂,对不起,我很快结束。” “我没有催你!”卓楚悦坐直起来,“你继续,不用理会我,光是看着你,我可以看一个下午。” 他转过来,捏住她的脸颊,“不要总说这些,让我没有心思工作的话。” 第33章 第 33 章 卓楚悦听到他这么说,只愣一下,心情变得极好,用手势比个‘ok’。 不一会,她收到快递短信,换上一身运动装,下楼去物业取快递,回来的时候,正好梁明轩结束手上的事务。 她用美工刀割开快递包装。 梁明轩问,“买了什么?” “铅笔,还有固体颜料……” 她把快递箱搬到书桌上整理。 “你的桌面,实现了几个?”他带着笑意说。 卓楚悦的笔记本桌面壁纸,还是沿用大学心理辅导课上,做的人生计划表。 当时,有不少人写得完满,近期目标,远大理想,也有好似偷懒的,如她:一,学会弹吉他,二,学会开车,三,学会法语,四,学会瞬间移动术。 因为从画室到食堂实在太远了,多少次她都觉得自己要饿死在路上。 “很显然,一个都没有。”卓楚悦回答。 “现在的天气正合适去驾校学习,只要你有时间。”他接下去说,“剩下三个,我可以教你两个。” 不可能是瞬间移动。她随即诧异,“你会弹吉他?”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研究过一段日子。” 第84节 嚯,多少年前的事? 梁明轩曾经也是众星捧月的少年,十六七岁考进芝加哥大学。 她把怀疑摆在脸上,“你确定还记得怎么弹吗?” 他扬起眉,“小瞧我?” “不敢不敢。” 梁明轩笑了笑,“今天想做什么?” 卓楚悦盘腿坐在地上,端起咖啡喝一口,“没想好,你说呢。”她拿起手机说,“不如我们来挑一把吉他?martin,还是dadarwood?” 他抱歉地说,“明天我得回去参加一个酒会,但是算上往返时间,不过四天。” “不要这么赶,留一点时间休息给自己,我不是必须要你在身边,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她发自肺腑的说。 “回来和你一起休息,不是更好?” 看他的神情,他讲这话是没有什么深层含义的。 卓楚悦垮下肩膀,轻声说,“我担心你会累。” 她想起自己上一段恋爱经历,没有人半途出轨,来不及谈到家庭问题,仅仅是她感到疲惫,惨淡收场。 “我说过,我很喜欢和你打交道,我可以很放松,不用猜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她拧起眉头,“你是指,我说话不经过脑子?” 他笑了,“不,我是依赖你对我毫无保留。” “对,我只对你这样。” 梁明轩伸手揉揉她的头,手机屏幕亮起来,转移他视线。 他看着手机上的邮件,还自言自语,“如果每个人像你一样,沟通可以直接一点,你的立场、我的立场,一开始就说出来,会有更多的谈判空间,一个个话里有话的试探,一定要搞得大家都累。” 这些抱怨也只在她面前坦露。 见他端起咖啡杯,卓楚悦出手捞起茶几上的糖罐,摇一摇,“方糖?” “不用,谢谢。”他尝一口,神情惊艳,“确实很不错。” 她笑脸迎上夸奖。 梁明轩又问,“你知道这个城市的琴行在哪里吗?” “不能在网上买?” “这些乐器,最好还是要自己去试一试手感。” 于是,她上网搜索到有一条街是琴行聚集地。 在下午,他们开车而来,停在附近,步行进去,大道两旁也是十九世纪中后期建筑,地上还有电车轨道。 远远地闻见一阵咸香,走近一看,果然是一间章鱼烧店,两三人在排队。 “你在这里排队,我去买两瓶水。”卓楚悦回头嘱咐他,“要原味和海苔的。” 她买了一瓶矿泉水,一瓶葡萄汁,从便利超市过来。 梁明轩习惯环起手臂,闲适自得,身形挺拔,他穿着休闲,盖因气质是天长地久培养出来的,他根本不像会在路边排队的人,却浑然不觉自己格不相入,也不觉有许多投向他的目光。 卓楚悦把矿泉水递到他面前,他看一眼,故意不客气地拿走葡萄汁,拧开瓶盖,喝几口再还给她。 他不仁,她没有不义,知道章鱼烧出炉很烫,吹了好几下,才将第一口送进他嘴里,“好吃?” 梁明轩表情难忍地说,“太烫了。” 她开心的笑起来,“不怪我,我吹过了。” 推进琴行门,放眼墙上挂满吉他,老板稳如泰山坐在账台后。 梁明轩扬声说,“老板,我们买吉他。” “古典、民谣、夏威夷,还有电吉他,要哪一种?” 卓楚悦问,“民谣是不是简单一点?” “要说简单,都不简单。” 老板出来,取下一把吉他。 “这一把是依班娜,音色很好,桃心木的,重要是性价比高,才七百块,先买这个回去练,看你能不能坚持三天吧。”老板说,“你要是有毅力练下去,过来换更好的,我帮你把这个摆店里二手卖掉。” “真会做生意。”她感慨。 梁明轩打量她的表情,“你喜欢吗?” 卓楚悦犹豫着,抬头扫一眼四周,指向一处,“我喜欢那个——” 老板说,“那个两万块!” 她转向梁明轩,却是得意地说,“我眼光很好啊。” 梁明轩会错意,抬起胳膊去指她喜欢的吉他,出声,“老板,劳驾你……” 第85节 卓楚悦把他胳膊掰下来,打断说,“可能我真的坚持不到三天。” 走进琴行之前,天还有几分亮,走出来竟是傍晚。 运动装穿在身上太舒服,她就穿着出门,眼下身后背着吉他,一边走路,一边翻乐谱,俨然一副学生样。 还差几步路到停车地点,梁明轩忽然笑一声。 卓楚悦立刻合上书,“笑什么?” “笑你不管要做什么都有点样子,实际上你全部都不会,反而是你会的东西,都不像你会做的。” 她听得晕头晕脑,“比如说?” “以前你送过我一幅画,你说用鲜艳的颜色,来表现忧郁的内心,越刺眼越现实,我还惊讶你的天分,到现在都好好收藏着。” 卓楚悦激动地叫起来,“烧掉!” 是她彻头彻尾的黑历史。 梁明轩不以为然,“我觉得非常棒,非常有艺术价值。” 她苦着脸说,“你真是我的老父亲。” 已经超出情人眼中西施,是连小孩子在墙上随意涂鸦,都要进行一番赞美的家长。 当然,她说完就躲进车中。 卓楚悦系安全带,他上车,过来吻住她。 在他之前,她只与周嘉庭有过这么亲昵的举动,有时她会觉得不舒服,因为周嘉庭专断强横,接吻是在发泄情感,想把她一口吞下去,她隐隐约约感到一丝危险。 如果她也是走钢索的人,那么她一定喜欢,可她不是,却说服自己,这样就是亲密。 梁明轩不一样。 他不激烈,不急切,不减少她感受到缠绵的情感,使她不由自主去回应他。 也许是因为她太喜欢梁明轩了。 甚至希望他的手,不要只停留在她的腰上。 梁明轩退开,摸摸她的脸,把她脸颊上的头发勾到耳后,“晚上想吃什么。” “碰运气?” 车子在路上开一会,一家酒吧餐厅前有停车位。 餐厅环境优雅精致,他们点了海胆意面、澳洲牛肉三明治,一杯朗姆可乐。可惜,味道不如摆盘漂亮。 用餐时,高海阔又打来电话,卓楚悦恭恭顺顺,但是尽显疲惫地应几句。 等到她挂电话,梁明轩说,“是什么工作,让你这么痛苦?” 她反问,“世上还有不痛苦的工作?” 他笑,“对。” “这一对客户,之前是用莫须有的理由把我换掉,后来发现我天生善解人意,没有我不行,又想把我换回去。”她将叉子戳在盘底,“我不是死物,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凭什么对我挥之即去,呼之即来,可是想一想,何必与钱过不去?” 梁明轩说,“你看看我——” 卓楚悦抬起目光。 “我只是想单纯开一间餐厅,没想到做成了餐饮集团。” “你分明是在炫耀。” 他笑起来,“没有。我是想说,可能你只想做一件自己钟情的小事,但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创造一个环境,获得很多积蓄,允许你有余地去做这件事。对我而言是这样,对每个人都是这样。” 她思考一下,突然问,“可以借我一百万吗?” “做什么?” “你出一百万,我马上可以办个画展,不用努力。” “要这么说,你也不是普通人,我不会随便拿几百万去给一个普通人实现愿望,不是你不用努力,是我必须加倍努力。” 卓楚悦低下头,怏怏地应,“嗯。” 即使认同他所言,一时半刻,也无法调整好她的心态。 她慢吞吞卷起意面,也没有要吃下去。 梁明轩叹一声,“如果这一份工作已经影响你的心理健康,就不要做了,收入会损失多少,我赔给你。” “刚刚还教育我脚踏实地,摆正心态呢。” 他无奈说,“面对你,我总是很矛盾,希望你长大,又希望你保持纯真。” 卓楚悦扶额,“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只有你还认为我是一个孩子。” 以为伤害到她,梁明轩抬抬手说,“抱歉。” 第86节 第34章 第 34 章 最后上桌的舒芙里,在前头菜品的衬托下,意外可口,舌头一碾则融化,挽回晚餐的一些遗憾。 从餐厅到酒店办理退房,开车回她的小公寓。 住宅区外摆起夜宵摊,卓楚悦下车过去,买两份铁板萝卜糕。 梁明轩是晚餐时间一过,不再进食的人,她不会强迫他赏脸尝一口,自己吃得满足。 “当晚卖的没有补货一说,先到先得,通常我只买一份,第二天起来放进微波炉转一下,当做早饭了。” 他开着车,说,“回去多喝水,容易上火。” 梁明轩将仅仅二十寸的行李箱搬进她家,再倒满满一杯温开水给她。 卓楚悦挑起一撮头发,贴到鼻子下面,“路边摊的烟,好像把我头发熏臭了,你闻——” 他低下来闻一闻,居然点头,“嗯,去洗头。” 她懒得动,“好累,还要吹干。” “一直闻这味道你睡得着?” “我把鼻子塞住,用嘴呼吸。” 梁明轩一把拉起她,“不要偷懒,快去!” 她慢吞吞进浴室。 钻进淋浴间,只见洗护用品排列工整,前短后高。 梁明轩除开洁癖,肯定还有强迫症。 今晚他终于有寝衣可换,不过,还是要将就这一张不宽敞的床。 卓楚悦吹头发的耐心仅有五分钟,用毛巾最后拧几下发尾,坐上/床,看昨夜没有看完的书,英文原版的《84,charing cross road(查令十字街84号)》。 他问,“吃力吗?” “大部分靠猜。”她谦虚的回答。 赶在他问前,她又说“翻字典太麻烦了,要是明天我还记得看不懂的词,会顺便查一下。” 念她在中学时期,有梁明轩帮她补习,英文成绩显著提升,也只是比不及格的情况好很多。 因为他认为学习语言是用于交流,不让自己被母语困住,通过别人的过滤去了解世界,不是教她如何应付考试。 那时,学校有外教英文课,老师是一位白人,全年级只有她,期末评价是最高a+。 学生都是女孩子,脸皮薄薄,上课很是配合,下课羞于开口,而卓楚悦是觉得上课索然寡味,没有提问的价值。 谁知有一日,外教在课上,无意间提及罗斯福与发妻的私人秘书有一段韵事。 卓楚悦耳朵一竖。 可是,外教老师会的中文,与她会的英文程度一样,甚至还不如,她竭尽所学与他对话,整整一学年课余时间,让他一直讲到罗斯福的第三位情人,欧洲的公主…… 她明白自己得高分,贵在不拘束,且八卦。 夜深,卓楚悦摸摸头发,微微冰,已无湿气,就躺进被子下。 正好梁明轩进卧室,问她,“关灯?” 她应一声,屋子暗下来。 他也躺上/床。 卓楚悦转身面向他,伸手抚摸他的脸。 屋外远远传来车喇叭,楼上的孩童精力充沛,跑来跳去,天花板砰砰响。 她猜,他是因为吵闹而长长吐气。 果不其然,梁明轩出声,“平时不觉得吵?” “分心情。”她说,“赶设计,人正烦躁的时候,想夺门去和他们吵架,无事可做的时候,这些声音也是一种安慰。” 他不再说什么,环住她,轻轻地拍她后背,好像哄她睡觉。 卓楚悦却说,“现在觉得很吵。” “你很烦躁?” “不是,因为你在,我很安心。” 有他在,不需要家庭声安慰,他的怀抱最安全。 她仰起头,亲吻他的脖子。 梁明轩翻身,比夜幕更暗的影子,笼罩住她。 他们静静对视,她幡然醒悟,他是否在等待她首肯?她启唇吸气,还没有吐出半个字,他压下来,柔情似水地吻她。 她的睡衣底下,没有内衣,他埋下头。 心跳极快,但是她愿意,真正的毫无保留。 不多久,她的灵魂仿佛被高高吊起,下一刻解脱,以为要承受他带来的疼痛,他却没有继续下去。 第87节 梁明轩把她的睡衣拉好,吻她的耳朵,温柔地说,“太晚了,明早要登机。” 翌日早早醒来,她照常在床上赖一会,察觉到有点冻,已经来不及,弯腰打出一个喷嚏。 昨晚说好要送梁明轩去机场,她马上下床,穿上针织长袖,牛仔长裤,飞快洗漱。 梁明轩起床比她早,煮了两碗面,非常简单,面上有午餐肉,青菜,煎蛋。 一早上,热融融的汤喝下去,身心舒畅。 在开车前往机场的路上,梁明轩问起,“申市可有东晟集团的楼盘?” “有,在临江大道旁边,叫檀间。” 俯瞰江景的豪华住宅,以天价闻名。 她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还有一个原因,梁明轩父亲正是东晟集团董事长。 “有空过去走一走,如果环境不错,我们可以考虑搬进去。” 卓楚悦又打一个喷嚏。 “是不是昨晚感冒了?” “不是!”她速即否认。 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她耳朵发烫。 卓楚悦说,“穿少了。” “怎么不说!冷吗?”他面色严肃,打开空调暖气。 到达机场,取完登机牌,梁明轩没有立刻进入安检,要让卓楚悦与一位女士碰面,尚不知是因为什么。 没等多久,这位女士出现,面带得体微笑,“早上好,卓小姐,你叫我lily就好。” 卓楚悦认出这个声音,在酒店帮她买衣服的人。 梁明轩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她。” “你的助理?”她问。 “你的助理。”他回答。 “我要助理做什么,每天送我上班?” lily说,“当然,还可以接下班。” 即使lily语气轻松,也感觉到她不止是幽默的接个话而已。 卓楚悦不排斥他的好意,他想让她的生活更从容,无可厚非。 她从小就有一个认知,梁明轩是她的长辈,几乎是她最信任的人,他提的建议,要求她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她好。 所以,在梁明轩面前,她无法拥有独立女性的魄力——互相出示一份财报,共同维持衣食住行。 lily开着他的车,将她从机场送到事务所楼下,然后如同姐姐般亲切地说,“穿这么少,难怪感冒,我去商场挑件外套给你,喜欢什么牌子?” 卓楚悦懵一下,只说,“简单的,谢谢。” 走进事务所是中午,办公室空了,她一个人来会议室坐下,翻开材料表,打电话订材料设备。 十分钟后,有人推门进来。 她没空回头,以为进来的人是高海阔,就说,“现在檀间对外出租的户型,只有439的吗?” “檀间的户型格局有点迷。” 听到回话的声音,她才回头,进来的人是余军。 虽然不太想与他闲谈,卓楚悦还是问,“什么意思?” 他沉吟半天,该怎么表达想法,最后说,“我不太喜欢的意思。” 卓楚悦差点翻白眼,没好气地说,“没人问你喜不喜欢,做你的模型去。” 他在一旁蹲下,一边翻动材料箱,一边说,“我也不喜欢做模型。” “还有写说明,我最恶心写说明。”他直冲冲说,“还有跟开发商开会,图在纸上,他们看不懂,用嘴巴讲了,他们还听不懂,人头猪脑。” 简直是在发散消极情绪。 卓楚悦忍不住打断他,“既然讨厌这些,何必选择做建筑师?” “来钱多。” 她无言,低头回去,继续核对材料表。 这时,余军把自己的手机递向她。 手机屏幕上是音乐平台软件,他的个人主页,认证是独立音乐人。 她茫然抬起头。 “我最擅长做trip,你知道portishead吗?早年引领trip-hop的乐队,不过我最近很喜欢re:plus,一个日本组合。”他说的时候,眉飞色舞,有二十一岁青年的自傲光彩。 卓楚悦怔怔地看着他。 第88节 他夺回手机,扫兴说,“白讲。” 作为一位独立音乐人,他太不成功了,关注他的人数还不到八百。 先前,卓楚悦嫉妒他的才华,对他存有偏见,觉得他孤高自诩,目下无尘。 如今发现,他也是一个普通男孩子。 卓楚悦想了想,说,“你要不要吃猪扒包,我有点饿了。” 他一怔,震惊地望向她。 她漂亮的脸上,洋溢笑容,“我请客!” 余军害怕,“你别这样,我不太习惯。” 梁明轩说从他飞往法国工作再回来,只要四天,可是,四天后,他没有回来。 他在法国打来电话,卓楚悦在事务所接起来。 他还是这样关心地问,“在上班吗?我看到申市的天气又变冷了,没有感冒吧?” “嗯,我在事务所,没有感冒。” 梁明轩很抱歉地说,“遇到一些事,我还得留下来办,回去的时间要推迟到下个周末。” 突然,办公室内响起砰一声,她一惊,扭头张望。 是女同事踹了一脚数码复合机。 高海阔冷漠说,“坏了照价赔偿,我不会因为你失恋,还给你打折。” 另一边耳朵里,梁明轩的声音疑惑地传过来,“楚悦?” 她回神,对手机说,“没事,我同事出了点小问题……不用牵挂我,你也照顾好自己,记得要休息。” 第35章 第 35 章 当手机屏幕已经结束通话回到主页面,卓楚悦仍盯着,她不是非要梁明轩信守承诺今天就回来,只是太憧憬见到他,不可能不失落。 接着她想到了江慧枝,那个明确表示对他有好感,甚至要追求他的女人,品格大方,容貌秀丽,还在他的身边工作吗?她摇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情。 卓楚悦望向窗户,外面天空灰蓝,似乎要下雨,迟迟下不来。 有人走到她面前,是高海阔,他说,“下午你去一趟家具厂,催一下进度,要是周二我还没回来,你帮cici一起搬进大展,她知道怎么布置。” “好。” 卓楚悦自椅中起来,又跌坐下去。 其实早上起床,她就感到腰酸无力,但是被即将见到梁明轩的喜悦冲淡了。此刻,她带上自己的包去卫生间,果真是例假来了。 离开家具厂,是下班高峰,如海浪般的行人涌向地铁口,出租车全部挂着红色有客。 可能是经期的原因,她实在挤不动地铁,人很疲劳,心情像天气一样阴沉,没有胃口吃东西,沿街的饭店都没能让她有进去的欲望。 走到十字路信号灯下,她望见对面商场一层有一间咖啡店,于是跟随人群过马路,想进咖啡店去坐一坐,随便吃点面包,当作晚饭。 卓楚悦走进咖啡店,在点餐柜台旁排队,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白领打扮的年轻男人,他看着墙上的菜单,发觉身后有人,下意识回头,无意间与她碰上视线。 一般人与陌生人对视,自然避开。 这个年轻男人倒是奇怪,非但不退缩,还说,“我在哪里见过你?” 卓楚悦顺嘴回一句,“在梦里。” 邓丽君都嫌这样搭讪太老套。 “不对,我肯定见过你……”他冥思苦想,结果遗憾说,“可惜你太像广告里出现的女孩,见过就忘了。” 不懂怎么夸人就不要出声! 她说,“你这么没礼貌,千万别丢了钱包。”不然没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他无比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真的丢了钱包!” “那么你还在这里排队?不去报警?” “报警哪有喝咖啡重要。” 卓楚悦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也已轮到他点单。 没想到,他退开一步,“你先——” 她懒得和他谦让,走上点餐台前,正要出声,他又说,“我要一杯香草风味冰沙,你先帮我付账,等会儿我转给你。” 柜台后面的服务生一脸迷惘。 她对服务生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他。” “我认识你呀,卓楚悦!” 卓楚悦转过头,诧异而狐疑地,打量这个男人。 第89节 他灿烂一笑,“我是你同学。” 因为他略带憨厚的气质和谈吐,不像是做推销的,她将信将疑,帮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点一杯香草风味冰沙。 咖啡店里的面包点心都不太吸引她,只点一杯热摩卡。 他们来到等候咖啡处。 卓楚悦问,“你是我的同学?” “中学同学。” 她挑了挑眉,“我读的是女校。” 他听了哈哈笑,然后说,“三中,我和顾崇远是发小,我叫姚四平。” 卓楚悦恍然一下,“哦。” 犹记得,顾崇远确实说过他和发小住在一起。 姚四平说,“我在后面写字楼上班。” “嗯。” 看在顾崇远的面子上,她才有一句应一句。 咖啡做好了,姚四平主动端起餐盘,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桌空位,他们走过去坐下。 他问,“你下班了?” “嗯。”她端起咖啡。 “真好,唉,我还要加班。” 卓楚悦低眸喝着咖啡,沉默不语。 姚四平说,“突然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坐着,多无聊,我这人就是话多。” 她暗自无奈叹息,只说,“没关系,我和顾崇远也是朋友。” “说到他,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上体育课,你在学校外面,向他投过一个纸飞机,然后跑了,正巧被老师撞见,叫小顾把纸飞机交出来,我一看是用作业纸折的,就猜上面有你名字,小顾没有交给老师,直接撕掉了,差点被叫家长来,谈谈他早恋的问题。” “我不记得了。” 是实话,卓楚悦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在十五、六岁之前,都做过哪些不可理喻的事情,除非与梁明轩有关。 姚四平不在意她是否记得,自顾说,“大学时有很多女孩追他,可是他一直没有和谁交往,我太了解他,所以我根本不怀疑他的性取向,我只怀疑他……对你念念不忘。” 卓楚悦一愣,随即说,“你误会他了。” “的确,后来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怎么讲呢,随便评价女孩不大好,就是普普通通吧,你见过罗小倩吧?那个女孩比罗小倩还要普通。” “你知道不太好还随便评价?” 姚四平占着自己有一张傻气老实的脸,大喇喇一笑,就可以取得原谅。 “不过,那个女孩很喜欢笑,笑起来脸上有印第安酒窝,挺可爱的。”他说,“我特地查的,脸上两道坑,叫印第安酒窝。” 卓楚悦心中一怔。 她想起有一日,女同事聊起美容,建议卓楚悦打玻尿酸,填充掉脸上的印第安酒窝。高海阔在一旁听见了,崩溃呐喊,“你们都是搞艺术的人,能不能理解什么叫浑然天成的缺憾美?” 她十分赞同高海阔的说法,美是很主观的,有时不流于皮囊,有时在于欣赏角度。她自觉笑起来脸颊上有两条小沟,倒还显得特别,不想改变。 她想着想着走神了。 直到lily打来电话说,“我快要到商场了,你在哪个门?” 走进咖啡店之前,她给lily发去信息和定位,这几天来,都是lily接她下班。 卓楚悦挂了电话,对姚四平说,“我要回家了,你也早点完成工作,回去休息吧。” 他不自觉跟着起立,“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 他傻笑,挠挠头,“其实我是想加你的联络方式,下次有机会见面,我请你吃饭。” “你看看广告就行了。” 他还是笑,“你要打车,还是坐地铁?我送你吧,正好我也回公司。” 姚四平拿着冰沙,推开咖啡店的门,外头的冷风吹进来。 卓楚悦缩缩脖子,“朋友来接我。” “真好,我也想有人接我下班。” 看见lily的座驾开来,卓楚悦和他道别,快步过去,坐上副驾驶座,车中有斯特拉同名女士的香水味道。 夜晚装满城市的灯火,车水马龙。 lily问,“刚才那位是你的同事?” “不是,巧遇的一位朋友。” “哦。”她拉着长音。 第90节 卓楚悦把头转向她,“你要向梁明轩打小报告吗?” 她笑着说,“被你猜到了。”分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讲真的。 回到家,卓楚悦没办法坐下来,直接进浴室,将自己冲洗干净。 在夜晚,人的心思更集中,各种各样的感受变得更清晰,比方说,拥有过恋人的房间,如今只剩她一个人的孤单,另外还有痛经。 她只想喝点热的,忘记经期不能喝咖啡。 打开厨房的灯,拉开抽屉想找止痛药,却发现感冒药,肠胃药,所有药,全部都是未拆开的包装,最近的生产日期。 她知道一定是梁明轩更换的,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的,变魔术一样。 吞了药片,她趴上沙发,打电话给梁明轩,荡漾的心逐秒平静下去,没人接。 卓楚悦放下手机,不敢再打了。 与周嘉庭交往的时间也不短,她似乎没有学会如何谈恋爱,不要任性,不要强人所难,是她从自己曾经的处境上悟出来的。 十五分钟后,梁明轩的电话打到她手机上。 “怎么了?” 他温柔的声音一响起,卓楚悦几乎想哭,就把对自己的告诫通通忘了,抱怨着,“姨妈来了,我还喝了杯咖啡,结果痛得我坐也不舒服,趴也不舒服。” 他急切说,“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吃了止痛药,很快会没事。” 担心他真叫来一辆救护车,卓楚悦转移话题,“你现在不忙吧?” 梁明轩迟疑着,不好回答。 “你在忙啊……”她后悔地说,“对不起。” 他好像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让lily到家里照顾你。” “太晚了,太晚了,不要折腾她。” 他苦笑,“这是她的工作。” “我没什么事了,应该是止痛药起效,感觉好多了。”其实不然,她的身体里像有一台绞肉机在工作。 “不要逞强。” “你忙,我不打搅你了。” 梁明轩说,“也不忙,我真后悔留下来。” 她笑,“我又不是生大病,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 “我知道。”他停顿一下,“楚悦,以后不要说对不起。” “哦?”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太自私了。” 卓楚悦有一点慌张,故作轻松说,“真奇怪,我感觉不到你的自私。” “我嘴上说替你考虑,又不让你和一个能够陪在你身边的人在一起,起码他现在可以送你去医院。” 她哭笑不得,“都说不用去医院了!” 他也笑,“说个假设而已,你真的感觉好多了?” “没事了!”卓楚悦仍然趴在沙发上动不了,说着,“挂了吧?我也要去烧点热水喝。” “如果两小时之后,你还没睡,就给我打电话?” “好。”她飞快应声。 “嗯,乖,挂电话吧。” 第36章 第 36 章 电话一挂上,卓楚悦的胳膊从沙发沿垂下去,松开了手,她知道手机掉在地毯上不会怎么样。 她把脸埋在靠枕上,长长哀嚎一声,腹痛得爬不起来,盼着止痛药起效。 过一刻,地毯上的手机亮起,她捞上来一看,是收到顾崇远发来的信息,他说:今天姚四平骗了你一杯咖啡? 卓楚悦回他:是啊。 香草沙冰算什么咖啡,他还是小孩子的口味啊。 顾崇远回:给你添麻烦了。 她笑了笑,说:听你口气真像他的家长。 顾崇远:本来就是我养着他,他要有良心,得叫我‘爸’。 她说:可是他叫你‘小顾’。 第91节 他回:谁都叫我‘小顾’,包括我爸。 卓楚悦坐起来,终于挨到疼痛减轻,即使腰以下仍是酸软的。她走进厨房烧热水,不知是谁家这么晚开饭,油烹的味道扑鼻而来,惹得她肚子饿了。 打开橱柜,幸好泡面还在,没有被梁明轩当作不健康食品处理掉。 卓楚悦不会烧菜,但是煮泡面没问题。 四天前打理过的冰箱,至今日依然是满当当,她拿出鸡蛋和火腿,又发现一块白脱。 她放在手上掂一掂,心有疑问,不敢打扰梁明轩,回到客厅摸起手机,给顾崇远发去信息:黄油可以放进泡面里吗? 几秒钟内,就得到他回复:你是怎么想的? 卓楚悦:类似起司? 顾崇远:不然你试试,少放一点。 她抓起长发盘在头后,掉下来的几缕发丝别到耳朵上,搬出意大利手工打造的锅,真是美丽。 水在银色不锈钢锅里沸腾,冒出烟来,如云一般,放入泡面,倒入调味料,打一个鸡蛋,火腿切成薄片铺进去,再扔一小块白脱,关火加盖闷一会儿。 盛出泡面,她坐在餐桌前吃起来,白脱让整碗面多了一股奶香,最后连汤都喝下去。 她心情愉悦的告诉顾崇远:可能是我饿了,居然很好吃! 很快,顾崇远发来信息:恭喜。 他又说:下次我也试试。 卓楚悦正在刷牙,看见他的信息,动作也慢下来,脑海中浮现他的面容。 他有一张年轻而清瘦的脸孔,风华正茂,好似永远懂得分寸,却让她感觉距离很近,仿佛中了圈套。 但不能怪他,是她的孤独和无助感作祟,想要和人倾谈,只是找错对象了。 因为明明知道他的心意。 卓楚悦不再回复他。 填饱肚子的舒服感没有持续太久,今夜仍要受经期折磨,她躺在床上,守着时间想给梁明轩打电话,无意识自己已睡过去,居然还梦见了他。 等到她醒来,不记得梦的具体,只记得梁明轩很冷漠。 卓楚悦闭着眼起身,拽来羊羔绒的毯子,披在身上,拉开窗帘,是一个阴霾的早晨,雨丝飘落,湿润着树叶和窗沿。 拿起手机,看到了昨夜未读的短信息,来自梁明轩:睡着了? 卓楚悦揉揉惺忪睡眼,打字回他:嗯,现在起来了,准备去上班。 她洗漱梳发,换上长袖紧身裤,再去看手机,已有他的信息:身体怎么样? 点进世界时钟,法国时间,凌晨两点钟。 她说:你还不休息? 他所答非问:今天就不去上班了吧。 卓楚悦:我?我会去的,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门铃响,她前来开门,然后看见lily,妆扮整洁,精神奕奕。 lily高举起手中的东西说,“红枣桂圆粥,早上要吃暖食。” 卓楚悦拎来拖鞋给她,“你太早了,才八点半……” “不早了,你的上班时间非常人性化。” lily急急走进来,一边摆出早点,一边问,“你还难受吗?” 卓楚悦稍一愣,目光落在她带来的补气养血的粥,马上想到,必然是梁明轩交代她了。 “没事了,我只痛一天。” lily点点头,说,“来,趁热吃。” 卓楚悦坐下喝粥。 她又问,“中午饭在公司吃?” “不一定,看情况。” “这样吧,中午吃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们去吃点好的。” 卓楚悦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觉得,lily顶多是兼职在照料她,却每天有空接送她上下班,而且她下班时间不定。 “你的生活助理呀。”lily说,“如果你问我上一份工作,那就是职保/险顾问。” 卓楚悦第一个想法,是难怪她这么自来熟。 第二个,是梁明轩真的好有钱。 来到事务所,高海阔出差做演讲去了,留下口信,让卓楚悦不要再磨磨唧唧,赶紧接手原本的工作。 卓楚悦托住下巴,心不在焉,神游一会,开始查询飞往巴黎的航班。 第92节 越查越兴奋,她突然从椅中起来,哗啦哗啦地翻起桌上的图纸,找到她客户新房的设计图。 剩下的工程不繁琐,若是能劳烦同事代她监工,她可以将自己的设计费,付作同事的辛苦酬劳。 她恨不得订下今晚,不,今天下午的机票。 倘若意念可以打包行李,此刻她的行李已经放在车子后备箱了。 余光中,有人正走来,她抬起头,是她的同事曹文曦。 卓楚悦习惯叫她,“cici——” 曹文曦捧着一叠崭新的纸过来,重重一放,拉出椅子坐下。 卓楚悦有点懵,小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以为是曹文曦最近失恋,心情不佳,不曾想,与另一位女同事有关。 “上周,任素禾跟我说,玉州图书馆这个方案做好了,有机会出国调研,于是我帮她做任务书,东奔西跑,帮她估算做到半夜,帮她修改草图,结果今早高主案来电说,她的方案做的不错,让她去加拿大调研,她说了什么?呵,她什么也没说,好像这是她一个人呕心沥血,理所应当得到的。” 卓楚悦说,“从简图看得出你的手笔。” “不是人人都像你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 不全然是在夸她。 因为高海阔深恶内部矛盾,没有耐心调查谁是谁非。 曹文曦说,“世上没有哪个老板爱追究过程,都只看结果,上面署的名是谁,就是谁的成果,是我自己蠢。” 卓楚悦安慰说,“你也想不到她会是这样的人物。” 她大吐苦水,“上次杨主案过生日,我订了蛋糕,她来找我,说她忘了买礼物,空手去显得不太好看,想请我到时候说,蛋糕是我和她一起订的,当晚她比我早到会所,我看蛋糕已经在桌上,就没说什么,直到最后听见杨主案那一句‘谢谢小任的蛋糕’。” 她烦躁地说,“我真的受够了。” 卓楚悦工作以来,一直跟着高海阔,除了曹文曦,与其他同事只有点头之交。 听到这一番抱怨,她怎好意思再给曹文曦添麻烦,所以冷静下来,默默关掉预定机票的网页。 曹文曦又出声,“你最好是离任素禾远点,她早看你不顺眼。” 卓楚悦十分费解,“我和她碰面都会打招呼。” “你不知道她跟何勤在一起了?” “……不知道。” “他给你买了一个月的下午茶,任素禾一朝他勾勾手,他瞬间被牵着鼻子跑了。” 卓楚悦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杨主案请客,人人有份啊。” 曹文曦瞥她一眼,深有所感地说,“其实男人比女人现实多了,远在天边,不如近在嘴边。” 这句话从卓楚悦的耳朵听进来,在心上缠绕成结。 中午,她给客户打电话,接通之前,先要吁一口气。 稍后她语气平平,“赵太太,我是卓楚悦,今天下午我会去看看房子的进度,你要是不忙可以过来,或者我电话和你沟通。” “太好了,我就说好端端怎么换了个设计师,他真不如你呀,简直乱来,你能接手就太好了。”赵女士声调上扬,如同直面她虚假的笑容。 每当遇到这样的人,卓楚悦会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因为太年轻,意气用事,不够圆滑。 接下来几天,她投入工作中,脑子塞满零零散散的细节,没有余地想别的,以往这个时候,她的一日三餐,用最简单的东西解决。 如今她没机会走进便利店,因为lily尽职接送她,昨天还在她家里,做了一顿晚饭。 这天傍晚,卓楚悦在家具市场,挑选软装。 一入秋天,夜晚的脚步来得很快,装腔作势,看看表,才六点钟。 她打算一并订下装饰画,不用再来一趟,就发信息给lily,让她迟一点来接自己。 卓楚悦在一间卖装饰画的店里走来走去,眼睛在一幅幅画上游来游去,好不容易停下,她环起胳膊,一阵思量。 男人的声音,轻轻吐在她耳际,“左边的雨夜不好吗?” 她一惊,当即转身。 梁明轩穿着深灰色上衣,露出衬衫领子,手放裤兜里,微笑看着她。 卓楚悦回过神,开心地抱住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嘶一声,认真回答,“心灵感应。” 她理智说,“lily告诉你的。” “她只知道你在这个区域,是我找到你了。” 第37章 第 37 章 第93节 她笑了,“你回来不和我说一声,我还想着去巴黎找你呢,要是扑空了,我冤不冤?” “那怎么没去?” 卓楚悦松开他,“说来……也麻烦,你觉得这幅画好看?” 这是一幅印象主义油画,有一个人撑伞走在雨中,夜空色彩斑斓。梁明轩说,“不知你要挂在哪里?” “我是挑客户家的软装。” “哦,最好凭你眼光决定。” “我的眼光,不代表他们的审美,我已经分清工作和艺术了。” 梁明轩记起来,“是那一对找借口替换你,如今又要把你换回来的客户?” “不,他们说当初是我忙,主动提出换设计师。”她觉得好笑,“我是什么时候拿到这样的剧本,我怎么不记得。” “不妨考虑换一份工作。”他说。 “也许情况更糟糕呢?至少我现在有一位战友型的上司。” 高海阔骂她的时候没有顾忌,但是会为她争取利益和机会。 卓楚悦转过身去,抬手向店员示意,“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一幅什么价位?” 店员走过来,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眼睛不由自主瞄着梁明轩,对她说,“带画框是一千八。” “可以算一千六吗?一千八超出我的预算了。” 这个女孩子没有议价经验,遇上如此真诚的砍价,一时间不知怎么答复,下意识回头,才想起老板不在。 她迟疑片刻,再偷偷瞄一眼梁明轩,说,“……好吧。” 卓楚悦忍不住指着梁明轩,问她,“你认识他?” 她吓一跳,“不,不认识啊。” 梁明轩也是一脸茫然。 发现是误会,卓楚悦说,“不好意思。” 女孩子红了脸,“你,你要发/票吗?” 卓楚悦点点头,看着女孩子马上转身向柜台奔去,又喊住她,“等一下!” 她回头。 “一千六百七十一吧。” 女孩子愣一下,答应两声。 卓楚悦收回目光,梁明轩正等待她来解答疑惑,她便说,“原来她一直看你,是因为你长得帅。” 梁明轩笑起来,难得不自谦,“不然你认为是……” “我还以为你把这间店买下来了。” 他抬头环顾一圈,“这间店有什么投资价值?”不是讽刺,他是信以为真的在提问题。 她说,“霸道总裁不都是这么做的?宝贝,这里已经被我买下来了,你随便挑。” “宝贝,为你付出是应该的,但我不会做无聊的事,我想保护你,不是想泡你。” 她情不自禁地笑开来,“我也是说着玩的。” 离开家居市场,梁明轩开着车,行驶在这夜里。 卓楚悦在计算账单,结果令她很满意,“一分钱没剩下。” 他无声地笑笑。 她举目望出车外,高架上的灯一盏盏闪过去,转头问他,“我们去哪儿?” 他回答,“看夜景的好去处。” 卓楚悦猜想是观景餐厅,然而,大约十分钟后,她打起哈欠,车子一拐弯,开进江边的豪华住宅的地下停车场,她生生把哈欠吞下去。 电梯上到第三十六层。 一进门,看见两张更鞋的座椅,顺着光亮可鉴的地砖,望进一间专门收纳鞋子的小房间。 走进客厅,有两组庞大的真皮沙发,相连的餐厅里,有宴客的大圆桌,上方吊着奢华水晶灯,相连的厨房里,有一张铺有桌旗的小长桌。 她走来阳台落地窗前,从这里远眺,一半的城市尽揽眼底,游船驮着霓虹灯,在江上驶得慢慢的,看上去小小的,像个小玩具。 他说的没错,是看夜景的好地方。 “楚悦——” 卓楚悦循声进了厨房。 他敞开冰箱,说,“看看你想吃什么。” 满眼是生鲜,摆列得整洁有序,如同冰箱广告一般。 卓楚悦拧开一瓶进口矿泉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准备了这些。” 第94节 他耸耸肩,没有回答。 米饭蒸熟,三道菜也做好了。盘子是餐厅会用的,很大,装得分量不多,梁明轩会把盘子边沿擦干净,灯照下亮闪闪。 简简单单的家常菜,竟然可以这么好吃,连她最不喜欢的西红柿,也容易吃下去了。 用餐后,他开启一瓶红葡萄酒,换瓶醒酒。 他们一起坐在地毯,梁明轩胳膊搭在她背后的沙发上。 卓楚悦转一转酒杯,饮一口,然后说,“赵城在申市,还是塞完冰箱,人就走了?” 梁明轩惊奇地看着她。 她有些得意,“刷卡单据上有签名。” “机灵鬼。”梁明轩揉揉她的头,“他在国内帮我处理事情。” “他还没有结婚吗?” “好像在商量彩礼了。” 红酒偏甜,果香重,卓楚悦又喝一杯,“好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调侃,“住在这里的人,不常回家。” 所以,她很轻很轻地感叹,“结婚好麻烦。” 梁明轩还是听得见,“因为麻烦就不结了?” “我可没这么说。”她牙齿碰着酒杯,声音清脆,“不过,以你家的情况,你这个独生子办婚礼,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吧?” “我不是独生子。” 卓楚悦诧异,“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梁明轩在笑她的神情,“我有一个弟弟,同父异母,平时很少见面。” 她记得他母亲健在,父母也未离婚。她眨眨眼睛,“私生子?” 他想了想,说,“我的家人,包括我的母亲,都知道他们的存在。” “岂不是,将来会和你争夺遗产?”她说,“一般豪门恩怨都是这么演的。” “我父亲已经把遗嘱立下了,当然,未来不是一定的。” 她歪下头,“突然想问我爸爸有没有遗嘱,或者留下了一屁股债。” 梁明轩捏住她的脸,“你想气死他?” “不用我气,他也会死的,人都会死的,不是吗?” 说完,她沉默下来,魂游太虚。 梁明轩打量她,“是不是喝醉了?” “我是有点寂寞了,该去谈恋爱。” 她是喝得晕了。 “楚悦……”他无奈的笑,忽然停顿住,不打算叫醒她,“你想和谁谈恋爱?” 卓楚悦摇摇头,“我不知道。” 可是,她在心里想,还是顾崇远吧。 毕竟,撇开长相,只谈气质和举止,这么像梁明轩的人,上哪里去找第二个呢。 要不然,干脆向梁明轩表白,她相信,不管他答应与否,他都不会伤害她…… 她乍然醒过来,带着惊喜,“梁明轩,你是我的了,对吗?” 对上梁明轩一双柔和的眼睛,她就沉沦了。 当发现他们在接吻的时候,已经吻到他脱/去一件上衣,紧紧搂住她。 梁明轩把她抱进房间,床很高,非常软。 衣服一件件脱掉,她是人生第一次,不免生涩,但他极有耐心。 窗帘只拉上一半,卓楚悦静静躺在他胸膛,被他双臂拥抱着,可以望见漆黑的摩天大楼,她觉得时间停在这,也不是不行。 此刻,凌晨三点多钟。 梁明轩亲她的额头,“倒杯水给你?” 他套上长裤,走出房间,倒了一杯温水回来。 她抱住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喝下一大半。 梁明轩接过来,一口饮尽,随手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床单脏了,我们换个房间。” 卓楚悦起不来,可怜巴巴地望住他。 他拿来浴袍,“穿上别着凉,我抱你。” 第95节 第38章 第 38 章 睡不到四个钟头,生物钟让她醒来,面对这个早晨。 卓楚悦掀开被子要下床,但是一阵腰酸,只得在床沿坐一会。 她还是穿着浴袍,推开房门出来,止步于走廊,想起有人说这住宅的户型有点迷,大概是迷路的迷。 从阳台投进客厅的天光是灰白色,那些云像是墙壁掉下的灰片,好在窗明几净。 梁明轩在厨房,衣着整洁而舒适,恰如阳光和煦。他喝一半的咖啡,放在料理台上,香气犹在,难怪比她有精神。 卓楚悦过来坐好。 他盛来两碗粥,桌上已有一盘圆白菜包肉卷,两个荷包蛋。 白菜颜色碧绿,用豆腐丝缚住,撒有碎培根。 “好漂亮,怎么做成的?” 他也坐下,“很简单,我教你?” “学不会。” “你一直抗拒,当然学不会。” 卓楚悦无从反驳,低头吃早饭。 “今天有空搬家吗?”梁明轩问。 “昨天我订的家具,今天下午会送到客户家里,我得过去布置。” “我回公寓帮你收拾?” 她赶忙说,“让我自己来!” 他没有意见。 她擦擦嘴,起身收碗筷。 梁明轩把碗从她手中接过来,说,“知道洗衣机怎么用?昨晚我们……床单扔进去。” 他没有认为她傻到不会用洗衣机,只是觉得她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连她自己也不否认。 不论是与父母生活,还是一个人居住,她极少手洗衣服,不分化纤还是羊毛,没头没脑的,只管塞进洗衣机,冬天的大件衣物全部送到干洗店,碰到不懂如何处理的污渍,直接扔掉。 卓楚悦把床单抽出来,连同自己的衣服,一起抱去洗衣房。 随后,她脱下浴袍,换上他衣柜中的圆领衫,拉起领子闻一闻,仿佛有他的气味,使她舒心。 卓楚悦进来书房,坐在他对面,“可以把洗衣机连到我的手机上吗?” 他也疑惑,“可以吗?” “如果我在这里长久住下,以后会很方便。” “不,我的意思是,这么先进?” 卓楚悦笑,“对呀。” 他的目光回到笔记本屏幕上,“这些事不必问我。” 她点点头,盯住手机从椅中起来,转身出去。 梁明轩抬眼一看,说,“你把裤子穿上。” 她的身影消失门外,声音传来,“不冷!” 二十分钟后,梁明轩自书房出来,见她趴在沙发上,入神地看着电视剧。 他倒一杯水喝,冷不丁出声,“你很寂寞?” 卓楚悦抬头,举起手机,“不会,很精彩。” “我说昨天晚上……” “哦,我不是说‘人都会死’吗?其实接着想到了,大多数的人都会出轨,所以有点寂寞。” 她曾以为自己父亲的出轨,属于少数个例,然而见多识广之后,发现竟是常事。 不知何时,梁明轩已经坐在沙发上。 她回神,发自内心说,“我只是感慨,与你无关。” 梁明轩是一个极其极其自律的人,从他腰腹和肩膀上的肌肉可知。 他说,“我知道。” 卓楚悦好奇心起,“身体出轨,心灵出轨,你不能接受哪一个?” “这要分人。” “我——”她问,“如果是我呢?” 第96节 他压一压嘴角,摇摇头,“都不能接受。” 情理之中。 她低下眼帘,让电视剧继续播放,听见他说,“也都可以原谅。” 楚悦再度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凝视着他。 他心领神会地过来,俯身吻住她。 她翻身躺在沙发上。梁明轩覆上来,抚摸/她的腰,亲亲她的耳朵,低声问,“还难受吗?” 倒不是难受,她耸耸鼻子,“……我不想洗澡了,想睡一觉。” 他薄薄的唇,贴在她额头一会,“睡吧。” 不多久,楚悦在沙发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听到说话声,她也没有睁开眼睛,一直到自己定下的闹钟响,才艰难地起来,看见lily带来的一套衣服,不见她的人。 卓楚悦把纸袋拎过来,一套千格鸟的裙装,一顶贝雷皮帽,完全掌握她的喜好。 吃完午饭出门,去客户的新房完成验收。 还见到了久违的,赵女士的丈夫,他不再谈笑风生,甚至一句话也不说。想必是赵女士警告过他。 卓楚悦提手看看表,“没有什么问题,我就先走了。” 赵女士的头打转一圈,“是没什么问题了……”然后,笑着问她,“要不要我们送你一段?” 亲眼所见赵女士虚伪的笑容,几乎与想象中一样。 “不用,我男朋友在楼下。” “你有男朋友啊,都没听你说起过。” 卓楚悦微笑,“一直都有。” 赵女士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送送你。” 她没有拒绝。 搭电梯下来,卓楚悦望见停在花园的迈巴赫,回头说,“他在那儿,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络。” 看到价值等于一套房的车子,赵女士皮笑肉不笑,“再联络。” 卓楚悦坐进车中,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再见到她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买了十只箱子,够装你的东西?” 她想想,“经过药店停一下,再买一包口罩。” “什么?”他一顿,明白原因,“有这么脏吗!” 他的表情太好玩,卓楚悦笑起来。 梁明轩说,“亏你笑得出来。” 她振振有词,“东西不用,放在一处,没有不生灰尘的。” “你不能偶尔整理一下?” “没有时间。” “你不想有,就‘没有’。” 卓楚悦皱眉头,“你应该多夸我,不要总是打击我。” “才说两句就算打击你了?” “梁老师,作为一个华裔,你的思想理应更开明,难道你不懂鼓励式教育的重要?” 梁明轩瞥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捏住她的后颈。她叫出一声,“啊——” 黄昏,回到她的小公寓,温馨而杂乱,没有用的东西,比有用的要多,她从未想过如何搬走,眼下头绪全无,难以下手。 最后决定,将她的衣服和日常用品装进行李箱,今晚带走,剩下的用纸箱打包防尘,留到明天梁明轩处理。 结束一段工作,卓楚悦可以休息几天,睡到日上三竿,吃过早午饭,才去事务所上班。下班回家,慢慢整理搬来的杂物。 然而,隔天早上,她收到曹文曦发来的信息:帮我! 卓楚悦困惑非常,给她回信息,也没有得到答复,但接到通知,要她马上来事务所。 等她赶到办公室,高海阔推开会议室的门,招手叫她过去。 他问,“昨天是你和cici最后离开事务所?” 卓楚悦走进来,看到cici和任素禾坐在会议室里,尚不明情况,只回答,“是。” 高海阔开门见山说,“任素禾的笔记本没带走,而且忘记关机了,所有的东西都删得一干二净。” 任素禾有些激动,“大家都知道她和cici关系好,你不能直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我是老板,不是警察,鬼知道我今天上班还要负责破案。” 任素禾质问说,“我问过一楼的前台,昨天傍晚,她看见你们出电梯,然后cici一个人又进电梯上去了,为什么你要在电梯前面等着她?” 第97节 她转向曹文曦,接下去说,“是不是为了要大厅监控拍到你们一起离开?” 曹文曦语气讽刺,“前台记性可真好。” “楚悦,做人不可以是非不分,你明明知道什么而不说,你也是帮凶。” 高海阔不耐烦,“有完没完?有时间在这里追究‘凶手’,不如去想想补救方案?!” 任素禾坚持说,“主案,这样的事情不报警,发生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危害的是公司的利益。” 高海阔心中交瘁,两手一抬,“你报吧。” 卓楚悦哑口无言半晌,也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 第39章 第 39 章 不止离开会议室,她在同事投来的目光中,走出事务所。 她比高海阔更生气,浪费一早上的时间,早餐都来不及吃,匆匆忙忙赶来,以为是什么严重事故。 结果是她们太无聊了,太太太无聊了。 任素禾费尽心机占cici便宜,无聊! cici装模作样说自己忘带工作证,骗卓楚悦把工作证借出,回到办公室删掉任素禾的文件,进行报复,更无聊! 从写字楼出来,冷风迎面,她往商场走,找到一间咖啡店坐下。 在周围懒散的气氛中,卓楚悦平静下来,然后悲哀、恐惧的想,如果长年生存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自己会不会变成和她们一样无聊的人。 因为她坐有一会,迟迟不到点单台来,服务生忍不住过去,询问她需要些什么。 她接过菜单,快快扫一眼,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意大利通心粉。 咖啡是现磨的,但通心粉的肉酱是超市半成品,只有调味料的味道,就算用碎纸团替换肉块,亦是尝不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不会感到难以下咽,对着方便面都津津有味。 此时此刻,她很郁闷,一口也吃不下去,可是肚子又饿,自然感到委屈,于是给梁明轩打电话,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向他说了。 他问,“然后呢?” “然后我逃了。” “逃了?” “嗯,在商场里,喝咖啡。” 梁明轩笑出声,解释说,“抱歉,我是想到他们看着你离开的画面。” “有一个人在医院挂水,突然发笑,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问。 “他笑点滴。” 他依然在笑,“也很有趣。” 头一次,她与梁明轩在不同频道,渴望得到安抚的心坠下去,默不作声。 他有所察觉,“楚悦,你……” 卓楚悦打断说,“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我很难过,所以给你打来电话……” 她不允许自己向他隐瞒心情不好的原因。倘若生闷气不讲出来,让他一直猜,猜到为止,不是情趣,只会消磨感情。 梁明轩问,“这不是你的错,为什么难过?” “因为我不想与这件事有一点半点的牵扯,每每放下一段工作,我会突然感觉到累,要休息,要一个能喘气的时间。” 他几欲出声,再次被打断,卓楚悦说,“还有你也是,我不是很想搬家,不,不是不想,我是觉得,不必赶在一时,可以慢慢来……” 她不再像年少自信满满,任何事情轻拿轻放,每晚倒头就睡,没有后顾之忧,在别人看来,也觉得美好纯真。 她知道了自己有好多缺点,想要藏起来,让他一辈子发觉不出,而他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连耳目也安排在她身边,观察她的分分秒秒。 梁明轩感慨深挚,“对不起,我是有一点着急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卓楚悦控制不住情绪,不是要责备他,追悔莫及,“不要道歉,你不需要道歉。”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她用叉子□□通心粉,埋怨自己,为何称不上压力的一桩桩小事,偏偏在她心底落地生根,斩断一根,又来一根,无法轻轻一下,全部拂开。 静默之后,他温言软语地问,“那么,你现在想见到我吗?” “……我不知道。” “你出门很早,先吃点东西去。” 卓楚悦扔下叉子,“我点了一份意面,好难吃。” 他笑一下,说,“听我一个建议,一会不要接与你工作有关的电话,搭地铁回来吃饭,慢慢回来,透透气。” 第98节 “我离开事务所之前,他们说要报警。” “无所谓,没什么要紧的,一份工作罢了。”梁明轩说,“你把这些事都推给我,好不好?有人找你,我帮你解释,我帮你担住。” 她鼻子一酸,“嗯。” “我在家等你。” 中午十一点十分,卓楚悦走下地铁,手机打开飞行模式,地铁站台不如高峰期熙攘,等候列车时,可以与陌生人间隔一段距离。 搭上地铁,她彻底放空,只看着车窗行进,渐渐变亮,到达一站,又迅速暗下去,周而复始。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不用太长,从上车到家,刚刚好,才显得宝贵。 住宅区大门的保安,极少见有业主是步行回来的,多留意了她几眼。 电梯门打开,直接面对家门。 她得以喘息过,还是怕他问,不管什么问题,她都不想去回忆,再花力气描述。 她走进客厅来,梁明轩正好出现,穿着浅灰色的棉t恤,和宽松的裤子,脸上的皮肤润泽,胸前汗湿一片,肩上挂一条汗巾,才完成运动。 她担心被问到的,他只字不提。 他接一杯水喝,然后说,“今天没有煮饭,我叫了外卖。” “什么?” “麦当劳。” 她一愣,“你不是说,最好不要吃这些。” “我没说不可以适当放松。” 梁明轩真是把她当小孩子,心情不好?带你去吃麦当劳。 但是,她承认,的确有点效果。 他放下水杯,“我去冲澡,你听着门铃。” 过一会,门铃没响,电话铃响了。 保安打来确认,才放外卖员上楼。 送外卖的男孩子穿一身工作服,认认真真报出餐点名字,最后朝气蓬勃地说,“祝您用餐愉快!” 忽然之间,卓楚悦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几近微不足道,像一个起床气。 梁明轩似乎点了有十人的份量,汉堡、炸鸡块、薯条和果汁摆满茶几。 他从浴室出来,也惊讶起来,“这么多?” 她跪坐在地毯上,架起ipad,说,“有一个新闻报道过,外国某个男子无意间将汉堡保存十四年,再拿出来,还很完整,只有酸黄瓜解体了,你可以放心,这些我们最多吃一个礼拜。” 照往常,梁明轩早该动手捏她的脸,如今没有,只问,“你要在这里吃?” “汉堡不能在餐桌上吃。”她回答。 “新闻说的?” “我说的。”卓楚悦拉住他,“你应该坐下来,一边吃,一边看电视剧。” 他妥协,“好吧。” 她把每一盒汉堡都打开瞧一眼,终于挑中一个,吃到一半,说,“今天的事情,要是没有妥善的结束,我会辞职。” 梁明轩看着她,什么也没有问。 “一开始,我想要迈入这个行业,所以选择留下来,发现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努力去适应,但不想被改变,我也不知道离开是不是正确的选择,至少,离开是我的自由。” 他欣慰地说,“顺其自然。” 这时,她手机响起,高海阔打来的。 他劈头盖脸就问,“你跑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卓楚悦咬一口汉堡,声音含糊地说,“我回家了。” 高海阔无语一下,“你把你知道的,昨天是个什么情形,跟我都说说。” “昨天傍晚,我和cici一起下班,到了一楼,她说车钥匙没拿,因为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了,但是今天她忘记带自己的工作证,所以我把工作证借给她,我出不去一楼的刷卡机,就在电梯前等着她下来。” 他又是沉默,然后说,“明天你不用来事务所,算你放假,有事我再通知你,以后长点心。” “哦,谢谢。” 卓楚悦把烦恼抱怨出去,也想通了,获得自由,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上帝还是有空眷顾她的。 一顿麦当劳吃完,开始收拾茶几。 梁明轩问她,“要不要下楼散步?” 卓楚悦懒懒地说,“不想动。” 今天他不再强求,格外纵容她。 第99节 她抱住膝头,坐在地毯上,眼睛盯在电视剧中,却留心听着他整理完垃圾,洗了手,回到沙发坐下。 梁明轩似有若无地,打量她有三分钟,才温柔的说,“心情有好一点?” 他一问,卓楚悦潸然泪下,“对不起。” “我说过,不用向我道歉。” 她扭身去,合拢他的双手,脸埋在他宽大的手里,眼泪流在他掌心。 梁明轩啼笑皆非,“这个姿势太奇怪了,快起来。” 卓楚悦抬起头。 “来——”他握住她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 她窝进梁明轩的怀抱,干净宽阔,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 “往后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来承担。”他说,“我怕压垮你,我怕我会失去你。” 卓楚悦闻着他脖子上沐浴露的香味,无比安心。 她不吭声,梁明轩怀疑,“我是不是又说太多了?” 第40章 第 40 章 “不会,我习惯了。”她抽来纸巾擤鼻涕。 ‘习惯’是一个很容易叫人追溯起过去的词。他说,“从前很少见你哭,长大变成爱哭鬼了。” “因为长大了,从前是不知者无畏。” 她这一言蔽之,梁明轩听进心思中,缓缓点头。 卓楚悦从他怀里下去,又坐在茶几前,倒水来喝,却见他仍然出神,不由得问,“你在想什么?” 他直言不讳的感慨,“尽管我不太愿意承认,时间这个东西改变我很多,但确实,我已没有年轻时,那么心狠,包括对待我的家人。” “你心狠?为什么我从来感觉不到?” “最早认识你的时候,你对我来说,嗯,不重要。”梁明轩笑着说,“谁会认真去要求朋友的孩子,谁会把一个时常给自己找麻烦的孩子,放在心上呢?” 她回想一下,最开始,梁明轩待她是既有礼貌,又有耐心,的确,还有一点距离感。 卓楚悦真诚地说,“可你的外表,依然和以前一样,保养得非常不错。” 梁明轩同样真诚地说,“只要你早睡早起,坚持锻炼,你也可以。” 她望一眼阳台,利索起身,“我去把衣服收进来。” 早在她进家门,他就想问了,“今天你就是穿这么一身出门?” 她低头,看看自己穿的v领羊毛衫,和里面露出的淡蓝色衬衫,都很宽松,都不是她的,还觉得很舒服。 “早上赶时间,没看清楚。”她说。 这个时候,门铃响起,赵城搭电梯上来了。 走进客厅见到卓楚悦,他有一愣,随即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楚悦。” 卓楚悦向餐厅一指,“有麦当劳——” “那……”赵城顺她所指的方向走去,“我不客气了。” 他真是脑子短路,怎么会忘记梁明轩还在这里,立刻说,“哦,梁总,我们去书房吗?” 梁明轩倒是问他,“还没吃?” “不用不用,我不饿。”赵城要摆摆手,抬不起来,一叠文件抱在身前。 “给我吧。”梁明轩朝他伸出手。 “这是他们提交上来的项目计划,还有财务的收支预算方案……” “你坐下吃吧。”梁明轩接过文件,转身要走,又回头说,“吃完把桌子收拾了。” 赵城有些无措,还有没应声,他已经离开客厅。 卓楚悦去阳台收衣服。 三十六层高楼之上,此刻无风,听不到车笛,可以听到像是天空上传来的声音,又不是,相对而言很安静,适合悄悄干坏事。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私藏的一支香烟。 有人敲敲落地窗玻璃。 卓楚悦手一抖,香烟差点掉下去。 见是赵城,她的心安下一半,“梁明轩呢?” 卓楚悦一直连名带姓的叫他,每次赵城听到都会心中一凛。 她的职业命运不在梁明轩手中,不惧怕他,不在意他的财富背景,不献媚讨好他,对他是一种相当纯粹的依赖和信任。 第100节 赵城站在男人的角度想,可能梁明轩正是喜欢她这样的姿态,在别人那里得不到的真实。 “在书房。”他回答。 她把香烟握进掌心,被赵城撞见是一回事,在不在他面前抽,又是另一回事。 他似乎不打算走开,一边吃汉堡,一边说,“冒昧问一句。” “嗯?” “你和梁总住在一起?” 他问的有技巧,不是在一起,而是‘住在一起’。 并非一定是恋人,才可以住在一起,也并非住在一起的恋人,全都是光明正大。 她反问,“你不知道?” “梁总只交代我打点这套房子,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卓楚悦点点头,“嗯。” 一时无话。 赵城的目光从灰蒙蒙的都市,移到她未化妆的脸上,像极了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微扬下巴,漂亮的带一点稚气。 他再望向阳台悬挂的衣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还记得,前年梁总生日,你寄来一套西装,他很高兴,只有在年终酒会上,才穿出来一次,当时有人问,为什么梁总好像很重视这一套衣服?我说,因为是他女儿送的。” 终于,找到了谣言的源头。 卓楚悦有一会不作声,然后轻轻一叹,将香烟塞进他的上衣口袋,“藏起来,出门之后帮我扔掉。” 晚上他们没有吃饭,切一盘水果,坐在阳台,等待威士忌般的夕阳褪去,一片高楼点起夜灯,车河流动。 洗漱过,她趴在床上看书。 梁明轩结束工作,淋浴出来,从后面拥住她,亲吻她的脖子。 她是穿t恤当作睡衣,他拉起来,吻她的背,手绕到她的胸/前。 后来,他粗重的呼吸声,起起伏伏的,落在耳边。 过程漫长,却也不煎熬,她讲不出的焦急,但有一刻,紧紧闭上眼睛,她的腰高高弓起,最后静谧的降落。 早上,有人打来电话,扰她清梦。 一看手机,她瞬间清醒,是倪雪。 她会说什么?卓楚悦发愣地想,莫名其妙有点心虚。 自床上坐起,她接通电话,讲有六七分钟。 挂下电话,她走出房间。 今天屋中开暖气,想必是室外气温下降了。 梁明轩穿白色短袖,亚麻长裤,在准备早餐。 卓楚悦推来一张带轮子的椅子,滑进厨房,告诉他,“倪雪要结婚了。” 她不掩饰自己在观察他表情的行为。 他发现了,便问,“你想要我说些什么?” “她邀请我参加婚礼。” “你准备去?” 在她眼中,倪雪是知心姐姐的形象,即使始终让她感觉是伪善,也从未展现出不善的一面,每到节日,仍旧互相问候。 “嗯,我答应她了。” 他说,“让lily陪你同行。” 她轻轻说,“我想一个人去。” 梁明轩不出声,打一个鸡蛋进平底锅。 卓楚悦坐上椅子,滑到他的身边,歪下脑袋看着他,“我和她怎么不一样?” “当心,不要摔倒了。”他提醒一句,才说,“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上次我说,我从没有听到倪雪抱怨你管得太多,然后你说,对你而言,我和她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解释,因为有一些不尊重你。” “尊不尊重,应该由我来判断吧?” 梁明轩慢条斯理地盛出两碗粥,转来面向她,“说得好听点,我不想外界的因素伤害到你,说得不好听,我想掌控你的生活,并且让你能够欣然接受我的控制,显然我没有把握好。” 他无奈的笑笑,“你看,还是把你逼急了。” 她懂得了,梁明轩不仅有强迫症,还是一个控制狂。 “昨天我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才产生不好的情绪,与你没有多大关系,是我找不到宣泄的方式,只好埋怨你。” 第101节 梁明轩嗯了一声,端起碗,对她说,“过去坐。” 她乖乖拖住椅子过去,“我可以向你道歉吗?” “不可以,而且你不是道过歉了?”他说,“我帮你安排行程,起码你什么时间往返、住在哪里,我要知道。” 次日,卓楚悦到事务所去上班。 上一场闹剧,最终是cici走了,并且在未来三年内不能入职任何一家建筑公司。 办公室有三四个人,看上去一切如常,任素禾不在。卓楚悦稍松一口气。 她来找高海阔,说,“老师,我要请假几天。” “几天?”他头也不抬。 “五六七八天吧。” 高海阔无情地说,“你做梦!” 他又问,“请这么多天假,你去干什么?” 卓楚悦据实说,“朋友结婚,请我出席。” “在国内?” 她点头。 “哪一天办婚礼?” “下个礼拜二。” 他皱眉头想了想,最后说,“不算周末,我给你三天假,礼拜四你要来打卡。” 高海阔经常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特别好讲话。 卓楚悦心怀感谢,“i love you.” “滚。” 第41章 第 41 章 早上七点钟,卓楚悦已整理好行李,用一片吐司夹果酱,配一杯冰水。 她喜欢在开着暖气的室内,喝一点冰的东西,让身体区别于周围的温度,更能感受到温暖。 每个礼拜中,梁明轩会挑一天给自己放假,除了阅读、健身,什么都不做,也不早起。 因此,她回到房间,昨夜忘记关上的床头灯还亮着,他还没起来,伏在床上,像窗外投进来的日光,一样安静。 卓楚悦爬上/床去,趴在他背上,抱他一会,他转过头来,脸碰到她的,他倦懒的声音说,“还没走?” 今天她要搭乘上午十一点起飞的航班。 “要走了。” 她翻身下床,换一套舒适的衣服,再回头亲他一下,“拜拜。” 卓楚悦拉上行李出门,前往机场。 经过两小时的飞行,来到一个陌生城市,也是倪雪的家乡。 住下的酒店房间是套房,宽敞明亮,她脱掉鞋袜,脱掉裤子,只想躺一躺,一不小心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晚霞挂在天上。 卓楚悦伸个懒腰,没什么欲望去街上游荡,便到酒店的牛扒房用晚餐。 期间,她拨通梁明轩的电话,问,“红包要装多少合适?” 他说,“你身上有多少现金?” “明天我把剩下的工资取出来,应该有五千左右。” 梁明轩替她着想说,“你要考虑定下一个长期的存款计划。” 她却是旷达,“二十岁的人,存不住钱的。” “我毕业之后,在一家企业从事品牌经理,年薪二十六万,三年,我存下八十万。” “怎么比三年相加的薪水多呢?” “投资。”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会。” 他说,“回来我教你。” “没有本金。” “我借你。” 卓楚悦哈哈笑出来,“你把钱给我,我来投资你,一定高收益,高回报。” 第102节 梁明轩也不恼火,“等你回来再说。” 吃饱喝足后,她不等明天,今夜就出了酒店,去附近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取出一千元现金。再到便利店换零钱,装一封九百九十九元的红包。 在街道随意走走,回酒店沐浴,看着电视到凌晨,一觉睡至大中午,起床梳妆穿衣。 下午四点多钟,她坐上出租车,开至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酒店大门前停下。 电梯升到酒店客房楼层,卓楚悦找到新娘的妆发间,一进去就听到g弦上的咏叹调。 新娘的亲友没有见过她,纷纷露出生疏的笑容,各谈各的天。 头发定型水喷出来,一阵雾散开,卓楚悦出现在梳妆镜中,一头浓密长发,穿一件黑色丝绒连衣裙。 倪雪看到她,没有故作惊讶,立刻笑起来,“谢谢你来。” 头一回见倪雪化这么浓的妆,脸上扑得没有一点瑕疵,两边眉毛画得分毫不差,多像以灵魂赋予美丽的塑像,让她活过来。 卓楚悦坐下,由衷感叹,“好美。” 她笑了笑,“明轩呢?有跟你一起来吗?” “他……”卓楚悦模棱两可地说着,“你有邀请他来?” 倪雪表情一顿,照照镜子,对发型师说,“这样就好,就这样吧。” 再然后,她转过身去,对自己的亲友说,“阿蓝,帮我去问问鞋子送来了没有。” “哎,好。” 她们接连出去,卓楚悦没有动。 她知道,倪雪是有些话要和她说。 “在我决定结婚之前,我给明轩打过电话,我问他,我后悔了怎么办?” 卓楚悦一愣。 “跟着,我就得知,你们在一起了。” 倪雪不禁回忆起,他们三人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吃饭,结果不欢而散的那个晚上。 回到家中,梁明轩说,“给楚悦一点时间,她会接受我们。” 她茫然地问,“如果她不接受呢?” 他按揉着自己的眉间,语气疲惫,“不会,你没必要担心,我很了解她,她会想明白。” “我不担心她,我担心自己没有懂你的意思,她一天没想明白,我们就一天不结婚?” 他抬手,“不要再想这些了,早点休息。” 她非常不理解,“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结婚,必须得到她的同意?” “我看着她长大,她也是我的家人。” 她发笑,家人? 卓楚悦不是他同胞的妹妹,更不是他的女儿。 仅仅因为他把自己和卓楚悦的合影,摆在办公桌上,摆在他和父母的相片旁边,就变成他的家人了? 他可能不明白,卓楚悦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女人可以看穿女人的心。 倪雪怎么会不介意,除非不爱他。 于是,她这个聪明的女人,做了最笨的事情——让他抉择。 她尚有信心,毕竟他是一个多么会做选择题的人。 然而,在未婚妻和一个未知的女孩之间,他选择沉默,也是选择了卓楚悦。 即使她可以肯定,他没有越过一个家长的界线,却不敢说,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抱有过幻想。 倪雪绝望地说出,“明轩,我是不是应该要怀疑,你在跟我做/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梁明轩惊怔地看着她,摇摇头,“你不可理喻。” 他起身离开这里。 她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着,“我恨你们!” 倪雪望住镜中的自己,一身洁白的婚纱。 她说,“我们分开的时候,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如果有可能,麻烦你替我,向他说一声抱歉。” 卓楚悦一点也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只轻轻颔首。 有人敲敲门,带一只鞋盒进来,放在新娘的裙摆下。 亲友说,“他们加了一个新郎给新娘唱歌的环节,到时候你听司仪指挥。” 倪雪翻了个白眼。 还没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卓楚悦笑起来。 倪雪也朝她笑一笑,“这双鞋怎么样?” 第103节 “很适合你。” 手机一响,卓楚悦拿出来,一看是梁明轩发来的消息:不要多喝酒。 正要回复,很巧,陈诗敏的电话打来了。 卓楚悦走到房间外面,接起来,听见她说,“晚上约饭吗?” “我不在申市。” “你在哪儿?恋爱谈到国外去了?” “在国内,参加婚礼。” “有朋友结婚?” “嗯。”卓楚悦掩住嘴巴,小小声说,“梁明轩的前女友。” 陈诗敏叫起来,“她结婚请你干嘛呀!” “我们以前关系还不错。” “不是请你当伴娘吧?” “怎么可能?” “想累死你呗。”陈诗敏说,“当一次伴娘,你会知道结婚有多累,从早上六点,忙到夜里两点。” “我知道的,所以想不通,有些抗拒。”卓楚悦说。 陈诗敏连忙说,“可是,过来人说,婚礼是婚姻的试金石,你连这一关都撑不过去,还结什么婚。” 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她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好事磨成麻烦事。 当晚喜宴上,新郎身穿剪裁合体的西装,穿梭酒桌之间,他不高不胖,平庸的面容,一转头就会忘掉。 倪雪挽住他走来,说,“这是楚悦,我的小朋友,也是明轩的女友。” 卓楚悦有点讶异她这样介绍。 “是吗!”新郎肃然起敬,“感谢你远道而来。” 新郎与她碰一下酒杯,直接仰头饮尽。 卓楚悦微怔,举杯之际,倪雪一按她的手,“抿一口就好了。” 新郎向同一桌的友人敬酒,只是象征性喝一口。 他们敬一圈,又回来她面前,新郎热情地说,“千万别客气啊!” 卓楚悦乍然通透,她所受到的礼遇,以及倪雪还愿意博得她的好感,大概都与梁明轩的身份有关。 第42章 第 42 章 桌上杯盘狼藉,宾客三三两两离开,卓楚悦也觉该走了,目光寻去—— 倪雪在不远处,敬酒前改了发型,穿着大红的秀禾裙装,亭亭玉立,真像新郎花钱雇来的模特。 卓楚悦上前,向他们二人告别。 新郎想挽留她,喝到午夜闹新房,她推辞了。 随即,新郎掏出手机,“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麻烦了!” 新郎说,“你能来是我们的荣幸,将你平安送回去也是应该的,怎么会麻烦?” 倪雪也用表情示意她不要拒绝。 卓楚悦从小就很懂得讨人开心,满肚子漂亮话,然而,此刻话到嘴边,统统咽回去,只说出,“祝你幸福。” 这一刻,倪雪深深凝视她,眼神直白又复杂,最后以微笑回应她。 可能,她正是倪雪通往幸福的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回到酒店,窗外的高楼半数以上熄灯了,玻璃上映出她的身影。 她倒在沙发上,望住天花板,静静的想,她和倪雪算不上亲近,如今她结婚了,更有一种远远隔开的感觉。 下一次见面,聊得可能不再是施里曼对希腊文明的执着,导致他造成的破坏,几乎同等于他的发现,到底是不是浪漫,这些飘在天上的东西。 也许是接地气的,丈夫的事业、孩子的学业。 卓楚悦起身带上手机,进了浴室。 洗掉脸上的妆,脱得一干二净,她浸入浴缸,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梁明轩的视频通话,再把手机架在一边,让画面只及她的胸口上。 他接通,笑了,“你是在考验我?” 卓楚悦明白他的意思,无所谓地说,“你又不是没看过。” 第104节 “因为看到过,所以更容易想象,你懂吗?” 她耳朵一热,身体下沉,镜头已照不到多少了。 “今晚我见到倪雪的丈夫,普普通通,个子不高,她穿上高跟鞋,还比他高出一点。”她说着说着,忽然问,“你认识他吗?” “我知道有这个人,不记得他有多高,他是我父亲的集团下,一个分公司的经理。” 她恍然点头,“难怪,他待我很好。” “如何待你好?” “他让司机送我回酒店。” “这是他应该做的。”梁明轩说,“明早起床,将行李整理了,不要临出门才慌慌张张收拾。” 她捏捏耳朵,故意表现得不耐烦,“哦。” 梁明轩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想敲我?” 他骤然一笑,最是迷人,“没有,是想你了。” 卓楚悦心头狂跳,羞涩地说,“我要起来了,拜拜。” 正准备要结束通话,她又想起说,“明晚见。” 他还是笑着,“明晚见。” 这两天来,她睡得太多,醒在黎明时分。 卓楚悦听话下床收拾行李,直到锁上行李箱,才六点多钟。 想了想,酒店早餐应该已摆置齐全,便下楼到餐厅,吃一片烤吐司,喝一杯牛奶,她精神充沛,不需要咖啡。 算准时间到达机场,通过安检,马上可以登机,谁知航班晚点,连起飞时间都没有定下来。 百无聊赖,她逛起机场商店,走进一间男士时装店,买下一条黑色暗花的真丝领带。 申市落地,已是晚上七点钟。 走下机场的停车场,冷空气不同凡响,坐上lily的车,开上机场到达口,从里面出来的人,无一不被冷风吹得面容皱起,头发飞舞。 车子开到家楼下。 是的,梁明轩总是‘回家、回家’这么说着,成功把她洗脑。 卓楚悦已经从心底接受,这个她埋头苦干一百年也买不起的房子,是她的家。 她将自己挑选的香水,送给lily。不管喜不喜欢,lily是一定会有惊喜的表情。 要不是客厅开着灯,她怀疑家中没有人,极安静。 她开进房间望一眼,只把行李箱往里一推,人来到书房外,敲敲门,探进头去。 梁明轩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后面,抬眼望住她,食指贴在唇上,提醒她小声一些。他在开会。 她轻手轻脚进来,领带放在桌上,然后离开。 在飞机上没吃几口东西,眼下饿得不行,她走进厨房,刚要翻冰箱,发现冰箱上有一张字条:桌上有饭,汤在锅里。 短短几个字,她默念下来,倍感温暖。 再看餐桌上,果然有一只木盒,打开来,是一份寿司,个个形态精致。 手还没清洗,卓楚悦迫不及待地拎起一个,塞进口中,味道舒心清爽。 折回料理台,揭开锅盖,切成圆形的白萝卜、海带、豆腐包和各种肉丸,排列得整齐,她尝一口汤,还是温热的,清淡咸香。 卓楚悦坐下来,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完。 回头望向厨房外,趁他不在,她倒一杯冰水喝。 说起来奇怪,梁明轩一个在海外长大的人,却有传统的养生思想,不允许她喝冰水。 梁明轩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领带,“你买的?” 她耸耸肩,“花光了我的薪水。” 提起薪水,就是提起她零存款的问题。卓楚悦立刻转身,把碗筷放入洗碗柜,假装在忙。 梁明轩走过来,从她的身后,拥抱她,“谢谢你。” 她扭过头,主动吻他,不尽然柔情缱绻,气息交错,情感浓烈起来,顺势点燃体温。 他们在沙发与浴室中度过前半夜,这两个地点,灯都那么亮,他是真的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了。 卓楚悦累极了,披着浴袍躺倒在床上。 每次事后都有一杯温开水出现,她咕咚咕咚喝到剩下一口,再给他。 他喝了,坐上/床来,她趴过去,枕在他的腿上。 梁明轩抚摸着她的脸,“去过这一次的婚礼,有什么感想?” 猜到他要问的,交作业一样。 第105节 “与小时候父母带我去的不一样,以前只要热闹,现在要扮得像仙境。” 求婚时刻会拍成影片,专业的剪辑配乐,色彩浪漫。影像中,倪雪虽然是笑着,但是缺一点什么。 当时,卓楚悦偷偷打量周围的人,他们脸上有感动、欣慰,也有没甚情绪波动的,似乎没人察觉出,缺一点什么。 她在心中‘啊’一声。 在座的人中,是不是只有她见过,倪雪真正幸福的笑容,一双眼睛藴韫柔柔的光。 仿佛,如今夜的月光。 卓楚悦眺望窗外的夜景,感慨而发,“没有多少人,可以和自己真正爱的人结婚吧。” 梁明轩看不到她所想,只是笑了,“你既然知道,却还是认为结婚麻烦?” 倪雪。这个名字,今后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提及了。 她不想梁明轩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因为怜爱可以建立同情上,还可以建立在愧疚上。 她解释,“结婚不麻烦,办婚礼麻烦。” 他说,“这些可以商量。” “省掉不行吗?” “不行。” 卓楚悦叹一口气,说,“乐观一点想,也有可能,和自己爱的人结了没多久,就不爱了。” 梁明轩把手伸向她,她机警地躲开,仍然逃不过,抵住他的手,自己笑起来,“我错了,我错了!” 早上到事务所打卡,卓楚悦以为尚可再偷懒一天。 然而,高海阔把她叫过去,分配工作,“郭伦宇妻子和le杂志联名主办慈善时装秀,下午你去杂志社和他们开会。” 她头一歪,“郭伦宇,卖保健品的?” “什么卖保健品的,是投资商。” 女同事在一旁说,“前段时间还和他妻子一起上节目了,好丈夫的典范。” 高海阔不理解,“为什么要塑造这样的形象,也不怕被狗仔拍到跟小情人卿卿我我。” 女同事放下手中事情,凑上来,“主案,你是知道什么?” 他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激动了。”女同事说。 “但我知道,有钱的男人,和好男人不能划等号,哪个富豪会从一而终,他家屋顶的太阳,就是从西边升起的。”他畅想着说,“不过,我要有这么多钱,我也变坏。” 卓楚悦不大认同,“凡事总有例外。” 第43章 第 43 章 “你见过例外?” “我……”卓楚悦一时哑口无言。 她没有告诉老板和同事,自己正在与梁明轩交往,甚至没有说她已有男朋友。 女同事说,“现在是什么时代,分分合合多正常,各玩各的也正常,大家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海阔说,“大好时光,不要这么消极。” 卓楚悦提醒他,“老师,是你先谈起话题。” “我逞口舌之快,行了吧。” 女同事回到桌前,戴起眼镜,继续画图,说着,“从前车马邮件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依我看,那是因为科技不发达,还玩异地恋,说不准,对方早有妻暖床,儿女绕膝旁。” 卓楚悦说,“这是人的问题,与时代无关。” “我就是这个意思,人性不会因时代不同,而有高低之分,渣男扔到古代,还是渣男。” 何勤走进办公室,“喂,不要歧视男人。” “我可没让你对号入座,除非你心里有鬼。” 卓楚悦笑呵呵看热闹。 高海阔捡出一支笔,敲上她的头,“你还坐在这里?” 卓楚悦捂着头顶,自椅中起来,找自己的笔记本去。 高海阔面前空出的椅子,轮到何勤坐下。 办公室里只有四个人,再加上,卓楚悦耳力太好,女同事画图的笔触声,她静下心来都听得见。 何况是,何勤找高海阔的谈话内容。 “素禾一个人去加拿大,人生地不熟,我想和她一起过去,也好有照应。” 第106节 “公司出钱让你们加拿大双人游?” 何勤当即表明,“不是,我绝不报销一分钱,我是来求主案你准假。” “整天黏黏糊糊,不腻吗?” 何勤一点也不羞臊,“谁让我们是热恋期。” “你煮面的时候,会不会把面条捞起来过冷水?过冷水的面加到热汤里,吃起来更爽口,这和谈恋爱是一个道理,有热有冷,你们的爱情才有滋有味。” 何勤要再出声。 高海阔竖起掌心,“住口,退下。” 卓楚悦支起下巴,想他所言不无道理,而她也理解何勤。 爱情是讲不来道理的,你看,梁明轩已经很少和她讲道理了。 她合上笔记本,离开事务所。 走出写字楼,冷风阵阵中,等待出租车,于是坐上车,她打出一个喷嚏。 司机师傅是有点年纪的人,他说,“哎呀,天凉了,出门要多穿件衣服,小姑娘,不能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今早出门前,她还只穿一件十分宽松的呢料衬衣,觉得时间没到冬天,也不会有多冷,是梁明轩把她拎回房间,才不情愿的换上毛衣。 卓楚悦来到杂志社,走近前台。 坐在前台的女孩子一抬头,看见一张白净的脸,淡淡脂粉,穿灰蓝色的毛衣,鬈发披在背后,松软的发丝落在额头。 “模特儿面试?” 卓楚悦摇摇头,微笑说,“我和严主编约好的,我姓卓。” 时尚杂志社的办公室不像影视剧中,花里胡哨的。只是去掉格子间,其他中规中矩。 会议室已坐有几人,她推门进去,迎上投来的目光。 卓楚悦没有迟到,还早到十五分钟,但她懂得要说,“不好意思来迟了。” 一位短发的女士,试探问,“小卓?” 时尚杂志主编,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卓楚悦自然认得出,“是,你好,严主编。” 另一位整体形象颇干练的女士起身来,对她说,“你好,我是,郭伦宇太太柳玉女士的秘书。” 头衔好长。 卓楚悦与她握手,“你好。” 严主编说,“介绍一下,这位是大秀的设计师david。” 这一个穿着很随意的男人,他坐着不动,从头到脚打量过她,向她点点头。 他们要办主题时装秀,有不少要求,卓楚悦只专心倾听,无间断地记录,没有发表看法。这是她的好习惯,面对甲方是一群人的时候,省点心思,少提意见,不会错的。 david忽然问,“你有什么想法?” 卓楚悦发现他在问自己。 目前他们提出的设想,尚在可以完成的范围之内,所以,她回答,“可行。” david扬一下眉毛,无语。 严主编望住她,笑着说,“小卓的外形条件真好。” “要混进圈子,光有外形可不够,而且现代医疗技术先进,人有多漂亮都不稀奇,反倒是很无趣。”david对她说,“我没有指你的意思,随便聊聊。” 卓楚悦全然不介意,比他更莫名其妙的客户,也领教过了。 她问,“场地已经租下来了?” “左岸艺术中心,天文台馆。” 这个艺术中心相当于城市的郊区,打车前往,结上车费,卓楚悦的卡里剩下八元。 下车是午餐时间,附近有风格各异,均价偏高的餐厅,她选择一间在天文台馆旁边的西班牙餐厅。 翻开菜单,顺便给梁明轩发信息,希望他拨一笔款,资助她一顿饭。 梁明轩回一通电话来,“你在哪儿?” “西浦区,一个艺术中心,接了一个时装展的工作,要测量场地,不知道要几点回家,不用留我的晚饭,晚上我吃苹果。” 他似在犹豫,然后说,“今晚我要去法国。” 卓楚悦一怔,“……好。” 她又说,“我去机场送你。” “我们见不了几分钟,你回家吧。” “不要。” 他无声一会,妥协说,“我……七点钟到机场。” 卓楚悦只点一份龙虾海鲜饭,一杯茶。 海鲜饭没有端上来之前,她猜是饭里有龙虾肉碎,没想到是一只大龙虾一分为二,铺在饭上,看上去有点壮观。 第107节 吃到一半,一条短信提醒她收到汇/款,看清数字,她睁大眼睛。 自从工作以来,她没有再收到生活费,梁明轩汇来的数额,不像男朋友,宛如亲生父亲,这一个月可以不用工作了。 当然,卓楚悦还是投入工作中,并且不许自己分神。 场馆外头,有钢材落地的响声,她下意识地向外望去,天色将晚,一下子记起她要去机场。 从lily所在的地点开车过来,不如她拦一辆出租车,更省时间。 树木枝叶将要垂到马路上,夜晚的气氛浓郁,车辆停滞不前,车尾灯折射出不同的光线,真像一朵朵红色、黄/色的玫瑰。 她给梁明轩打电话,郁闷地说,“堵在路上了。” 她觉得见面无望。 他安抚说,“不着急,我等你。” “不是八点半要登机吗?” 梁明轩轻巧地回答,“改签了。” 她的心情没有变好,反而更沮丧,“我不想你走。” 他语气温和地说,“我保证,最多五天时间,一定回来。” “不要赶时间,你休息好再回来。” 梁明轩笑了,“到底要我早一点回来,还是晚一点?” 卓楚悦解释,“不想你走只是我的心情,我的愿望,是你平安舒服的回来。” “我懂了。”他一定有笑意。 车中开着暖气,车窗上结雾,她用手指涂鸦。 他们通话没有中断,但是许久没有人说话。 卓楚悦望住自己画的一朵玫瑰,出声,“我们结婚吧。” “好啊。”他丝毫不迟疑。 “你不用考虑一下?” 梁明轩反问,“我需要考虑什么?” 她不知从哪里说起,总感觉有很多要考虑的,“我们在热恋期,做出的决定未必……”话没说完,她先把自己否定,“不,我们认识十几年了。” “楚悦,你不想和我结婚?” “我想。” 她以为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很冷静,“是你应该要考虑清楚,一旦结了,你没有退路了。” “我没有想过,什么是退路。” 梁明轩说,“这就好,我也不想走到那一步,所以,我必须和你讲明,如果我们分开了,我不会再以任何身份,出现在你身边。” 简直是威胁。 梁明轩太了解她,从前只是她的性格和脾气,今日是从里到外,从她的身体到内心。 “可你不怕,将来看上别人?” 她有一个悲观的想法,可以接受他移情别恋,只要他依旧在她的生活中,扮演家长也好,老师也罢的角色。 梁明轩轻轻叹一声,“这很难,除了工作,我余下精神都耗在你身上了。” 车窗上的玫瑰隐去,车子已经突破重围,往前行进。 卓楚悦想好了,又说一遍,“我们结婚吧?” 他又答应一遍,“好。” “哦,我还没有向父母交代,我和你在一起了。” “等我从巴黎回来,陪你回家一趟?” 第44章 第 44 章 到了机场,卓楚悦按照他说的位置找去,在出发大厅尽头的一间粥面馆找到他。 梁明轩坐在最靠外的座位,穿蓝色羊毛衫、深棕长裤,夹克搭在行李箱上,气定神闲,翻他的ipad。 餐馆里坐的中老年人居多,他儒雅光鲜的坐在其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因为她,他不能进贵宾室休息。 卓楚悦走近他,看见桌上有两碗粥,一碗在他面前,两盘开胃小吃。 发觉有人来坐下,他抬起头,然后揭开她眼前粥碗的盖,“我替你尝了,味道还可以,天气冷,晚上少吃水果。” 第108节 是一碗什锦红糖粥,她用勺子拨,里面有碧根果、核桃、杏仁、腰果…… 拨几下,第一勺伸到他的海鲜粥里,看起来更好吃。 她问,“几点钟登机?” 他提腕看一眼手表,说,“来得及。” 不讲确切时间,她更不放心,迅速地结束晚餐。 梁明轩拎起夹克,拉动行李箱。 “给我。”卓楚悦接过他的夹克,这样可以挎进他的手臂。 “又有新工作了?” 她嗯一声,“小事情。” 他笑了笑。 “你一个人坐飞机?” “是,落地有人接。” 梁明轩换好登机牌,地勤工作人员已经在等待他。 卓楚悦拥抱他,埋在他的肩头说,“一路平安。” 而他说,“不要熬夜。” 她感到疑惑,动动鼻子,捕捉他身上的气味,“我的香水?” 他的表情像是被抓到现行,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小心把它打破了。” 卓楚悦捏捏他的脸。 梁明轩不在家的第一天,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半,她还是懒得从被窝出来,窗帘没有人拉开,一片静谧。 今天不用去事务所,在家设计方案。 窗外雾蒙蒙,卓楚悦的心情出奇明朗,家长外出,就是她的自由乐园。 lily不会计较路边小摊用什么油,只管买来一份葱油饼,一碗放了豆腐皮的小馄钝,一杯粉冲的甜豆浆。 下午,有一位阿姨上门来打扫卫生,她长得一张圆脸,尤为敦厚。 “就你一个女孩子在家,爸爸妈妈都不在?” 卓楚悦在家穿卫衣和运动裤,眼眉干净,十足大学生模样。 她歪下头,“我和男朋友一起住,他出差了。” “哎呀,年轻有为。” 卓楚悦倒一杯水给她,“阿姨,我在书房工作,有事来叫我。” “好,好,你去忙。” 昨天在杂志社的商议会上,他们已将要求提到最详尽,不需要她有自己的创意,方案做得很快。 手机响起,看见来电人是顾崇远,她有一愣,才接起来。 他很有礼貌,“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 “我想请教你,瓷砖有什么讲究?” “取一片和另一片对齐,中间缝隙越小越好,你再敲敲它,声音要清亮。”卓楚悦接着问,“你家装修?” “对,我父母的家。” 他声音离开手机,在问另外的人,“这是……” 有人回答,“水磨石。” 她听见了,说,“我喜欢。” “什么?” “水磨石,有怀旧工业的美感,但是不知道,你的父母会不会喜欢?” “我爸不挑剔。”顾崇远停顿一下,“女性会喜欢吗?” “问问你的母亲。” “她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现在这一位……”他自嘲地说,“我和她不太熟悉。” 不知者无罪,但她仍有些愧怍,“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顾崇远接下去说,“这个水磨石,可以用在洗手间?” “当然可以,很时髦。” “唔。”他发出陷入考虑的声音,忽然说起,“今天姚四平发薪水,你有没有兴趣,吃他一顿饭?” 阿姨敲敲门,探进来,问她,“另外两个卧室里枕套床单都很干净,要换下来吗?书房不用整理?” 第109节 “不用换,书房也不用整理。” 家中只有这一间书房,梁明轩不喜欢有人翻动他的私人物品,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除外,她从来不翻他的东西。 阿姨将房子拾掇无遗,一尘不染,向她说一声,便离开了。 卓楚悦换上出门穿的衣服,欣然赴约,因为地点在火锅店。 凛凛深秋,涮火锅的好时间。 火锅店里弥漫着花椒、高汤的香味。 卓楚悦与一位个子高高的年轻男子,同时发现对方,他说,“嗨!” 罗小倩惊奇,“你们认识?” 姚四平装模作样说,“老朋友了。” 卓楚悦故意问他,“你是哪位?” “给点面子嘛。” 顾崇远比她晚来一步,从她身后走上来,却招呼她坐。 一张方桌,她和顾崇远坐同一边。 桌上一锅鸳鸯汤,菜盘多到摆不下。 姚四平举杯,说,“来,今晚主要是庆祝我领到薪水,顺便庆祝,我们小倩拿到她日思夜想的offer。” 卓楚悦一指身旁的人,问她,“以后不在他的公司上班了?” 顾崇远认真下菜,不忘更正,“那不叫公司。” 罗小倩说,“怕是不能了,我把招聘挂在网上了。” 姚四平感慨,“他不是缺助手,他自己有手,是缺女朋友。” 顾崇远非常无语,“喂!” 卓楚悦忍不住笑出来。 只有罗小倩没听懂,“这得要学长列出一些标准,才好挂上网。” 姚四平下巴朝卓楚悦一扬,“按她这个标准来。” “那么直接追楚悦好了。” 卓楚悦说,“我有男朋友了。” 他们这一桌安静下来,周围人声变得纷杂。 顾崇远停下筷子,茫然地问,“看着我做什么?” 罗小倩好奇,“他是你的同行?” 卓楚悦摇摇头,说,“他做餐饮。” 罗小倩又问,“你们在一起多久啦?” 她想了想,“一个多月。” 姚四平叹一口气。 罗小倩扭头问他,“你叹什么气?” “谁叹气了,粉丝太烫,我吹吹。” 卓楚悦摸出正在响的手机,是梁明轩打来的,上一通未接电话,也是他。 梁明轩说,“手机不在身边?” “不是,我和朋友出来吃火锅,环境太吵,没听见电话。” “哦,诗敏?”他说。 她不想作太多解释,没有必要,于是,回答,“嗯。” 从火锅店出来,夜深了,仍然全是人和车,卓楚悦是准备自己打车回去。 姚四平豪爽地说,“他开车多方便,又不收费,最近不是有好多新闻,女孩子半夜打到黑车出事了。” 顾崇远瞥他一眼,“你真会说话。” “可不。” 顾崇远望住她,说,“我们还要送小倩回家,都是顺路,不麻烦。” 他才是会说话的,用‘我们’,一个让她感觉舒服的距离,不欠他的人情。 他把车开来,罗小倩和姚四平吵吵闹闹钻进后座,她只得坐上副驾驶座。 顾崇远打开导航,问她,“还是上次的地址?” “不是,我搬到临江大道。” 姚四平问,“你住在那里?” “对。” 第110节 “有钱人!” 她转过头,对他们说,“改天我请你们吃饭,吃什么都行,你们定。” 姚四平咧嘴笑,“不要这么客气,随便来一个满汉全席,我们不挑。” 第45章 第 45 章 罗小倩是第一个下车的,车子继续行进,没聊几句,渐渐无人出声。 卓楚悦从后视镜中,望见姚四平怀抱外套,仰头休憩。她轻轻碰一下顾崇远,让他留意到姚四平的状态,打开暖气。 顾崇远不客气地说,“管他做什么,再开十分钟,他也要下车了。” 他算得好准,十分钟后,姚四平睁开惺忪睡眼,开门下车。 卓楚悦坐在车中,朝他挥挥手。 车子调头,顾崇远忽然说,“traditionnelle” 卓楚悦只有片刻的疑惑,然后低下头,摸了摸手腕上的表,“嗯。” 好巧,送她这一块腕表的人,打来电话。 卓楚悦接起来,“在回家路上。” “自己打车?”梁明轩问。 “朋友开车。” 她没有说谎了,只要他不追问是诗敏,还是其他朋友。 所幸,他没有问,“不知怎么,突然想给你打个电话。” “不忙?” 电话里听不真切,梁明轩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一些琐碎的事。”停顿一下,“摩卡、拿铁?” 一般他只喝黑咖啡,果然是遇上烦心的事了。 “阿芙佳朵。”她回答。 他无奈笑一声,接受了,“好吧。” 可以想象得出,他说要一杯阿芙佳朵的时候,他助理脸上的表情。 浓缩咖啡,混合弗朗格里哥,浇在意式冰激凌上,如果愿意,还可以撒一点海盐。 卓楚悦笑,“你可以说,是女朋友替你决定的。” 她是想自称女儿,怕他生气。 “当然。”他语气有笑意,又说,“到家记得和我说一声。” 挂下电话。 顾崇远出声,“他是不是你喜欢好多年的人?” 她有些诧异,“我向你说起过?” “那天晚上,我们从酒吧出来……可能你记不清了,你说了很多。” 她是不记得了。难怪顾崇远听见她说自己有男朋友,好像早有所闻。 “是,是他。” 车停在红色信号灯前。 马路旁的商店打烊,橱窗黯淡无光,有人慢悠悠散步,有人追赶时间地行走。这两种人区别在年龄。 卓楚悦一直有一个困惑。 “你知道么,你不像个年轻人,但你确实是一个年轻人,从令人向往的学府毕业,甘于坐在小小的房间里修表,什么原因,让你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者,这是你的爱好?” “不是。”顾崇远说,“我的选择有很多,只是我还没有找到选择的理由。” 卓楚悦点点头,“懂了。” 他会心一笑,“和你相处很愉快,你不对人抱有偏见。” “我是没有表现出来。” 走进家门,卓楚悦吓一跳。 因为lily出现在这里,坐在玄关更鞋的椅子上。 她说,“下一次你要消失之前,最好和我通通气。” 卓楚悦瞬间想到了,“梁明轩找你了?” “这是我的工作。” 第111节 “抱歉。”卓楚悦灵光一现,“作为补偿,我请你看电影。” “你还要出门?”lily问。 卓楚悦表情神秘地,晃了晃手指头。 家里有一个类似私人电影院的房间。 影片开始,卓楚悦记起什么,蓦地起身,“等一下——” 她跑出房间,再回来时,抱着一大个打包箱,装得全部都是零食。 lily惊叹,“哇!” “我闷的时候,经常逛超市,因为这些东西包装好看,所以买下来,但我不喜欢吃零食,买来就放着,囤积了这么多。” lily挑了袋玉米片,手机响起,看到来电人,她拉下脸,“嗯,我在工作,不方便接电话。” 卓楚悦小小声,“你可以……”指向房间门外。 她从没把lily视为自己的下属。 lily冲她摇摇头,对电话冷淡地说,“嗯,我知道了,挂了。” 她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抓一把玉米片,咔嚓咔嚓地吃,嗯一声,“不错啊。” 卓楚悦不探问她的私事。 当晚lily没有离开,睡在客房,一早上起来,听见她与豆浆机在争斗,明显她处于劣势。 卓楚悦很想帮忙,可惜,厨房不是她的领地。 最后还是点外卖。 上午到杂志社商讨初步方案,修改得不多。下午挑选材料,不出意外,明日可以施工。 晚上,驱车来到建国路上的餐厅。 西装革履的侍者恭候已久,认出卓楚悦,“卓小姐?” “是。” 他微笑说,“晚上好,里面请。” 上一次来,不曾研究,原来这里也有包间,藏在镜墙后面,与餐厅整体风格一致,只是更明亮,更私密。 “今晚给二位提供的菜单有些特殊,梁先生是否向您提过?” 没有提过,梁明轩只说让她过来吃饭。 卓楚悦转向坐在对面的lily,“你有什么忌口?” “没有……”lily的手机响起,她拒接,又说一遍,“没有。” 等到经理离开,lily主动说起,“电话是我男朋友打来的。” “吵架?”原谅她有些兴致勃勃。 lily没有否认,“他从来不了解我,以为我热爱工作,其实,我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为什么不分手呢? 卓楚悦这么想着,不会说出来。 她假装失落,“还以为,你是喜欢和我在一起。” “是啊,应付你,比应付他要轻松多了。”lily笑,“一开始见到你,我猜想,你可能是一个非常娇气,很难搞定的女孩子。” “我的第一印象有那么糟糕?” “你长得太漂亮了,漂亮的女孩,不缺人献殷勤。” 今夜,菜不是按顺序上来,而是一次呈现眼前—— 红酒鹅肝、油醋拌牛舌、芦笋澳洲带子。主菜居然是一碗面,松茸汤底,鸽子肉块,两颗青菜。 头一回在法国餐厅用上筷子,lily有点呆了,“中西合璧吗?” 卓楚悦早有预感,“是养生晚餐。” lily尝一口,不吝啬赞美,“味道棒极了。” 没有酒,水足饭饱,人会倦懒下来。 lily说,“我眼前的目标,只有赚钱,给自己买一套房。” 看来,梁明轩开得酬劳十分可观,使她愿意伺候一个娇气难搞的女孩子。 卓楚悦想着说,“我也要计划存款。” 她不解,“梁先生很疼爱你。” 卓楚悦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我知道,可我不能在艺术上成名,多一些积蓄,至少会给我一点成就感。” 这个周末,要回家见父母,于是在前一天,卓楚悦去了一趟理发店,将一头大波浪拉直。 她要求,不能太直,一定要自然,天生一样。 次日,拎上行李,飞往她家所在的城市。 第112节 梁明轩提前到机场,在到达口徘徊一会,见到她走出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牛仔外套,修身的牛仔长裤,一双黑色的马丁靴。长发披下来,没有遮住白净的脸,都别到耳后,刻意而为的弯曲不见了。 一晃神,她已经走来面前,他说,“时光倒流了?” 卓楚悦一脸不明白。 梁明轩揉揉她的头,凝视着她,“回到你的十六岁。” 她明白了,捏起自己长发,解释说,“妈妈不喜欢我弄头发。” “她是对的。”他说。 看得出他也很满意。 司机打开车门,坐上这一辆劳斯莱斯。 梁明轩把她揽进怀中,吻她的脸,她扬起头,“你想好怎么说?我不准备吭声的。” “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 “我想不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也许,不会有什么反应,毕竟,我是他们生的,性格应该相似。” 梁明轩哑然失笑。 卓楚悦记得家门的密码,自己开门。 母亲坐在沙发里,闻动静,扭过头来。 乍眼之下,母亲没有多大变化,头发束在脑后,仪态如故,保养得宜。 她打过招呼,今日带男朋友回家,但没有坦白男朋友是谁。 看见她身旁的男人,母亲一愣,没有忘记他是何许人,只是慢了好多拍,才不确定地叫出名字,“明轩?” 梁明轩从容微笑,“您好,好久不见了。” 母亲起来,“不用换鞋,请坐。” 再叫厨房里的保姆,倒两杯清茶。 卓楚悦见母亲是想行若无事,仍有一丝慌乱,才觉得她要和梁明轩结婚是一桩大事。 端茶来的保姆,不是文阿姨。 卓楚悦纳闷,客气地说,“谢谢。” 母亲望她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便说,“文姨家乡的老房子拆了,换来两套房,回乡享福了。” 她都不知道,吃文阿姨煮的饭长大,也没有好好道别。 母亲思虑着开口,“我没理解错,明轩你,和楚悦在交往?” “是。” 第46章 第 46 章 他一回答,卓楚悦放下茶杯,毕恭毕敬坐直。 母亲表情平静,“多长时间了?” 梁明轩继续回答,“一个月。” 母亲感到意外地抬眉,又问,“她父亲知道吗?” 卓楚悦开腔,“不知道。” 母亲低下她的眼帘,忽然笑了,“你们会吓到他。” 梁明轩说,“是我考虑不周。” “今晚她父亲订了餐厅,届时见到他,要好好交代。” “一定。” 轻轻松松过关,只因为交往是小,他们还没有说出回来见父母亲的意愿,也全然没有提示——卓楚悦手上没有戒指。 以梁明轩身价财力,送她一枚令人瞩目的戒指,合乎情理,但没有,更没有单膝跪地,忠贞不渝的承诺。 这些都是她希望没有的,而不是时间不够。 记得他们在一起之前,有一夜,她从梦中醒来,法国正是上午,于是没有顾虑,拨通梁明轩的电话。 电话中,她说,她梦见有一个男人,放一夜的烟火,在堆满粉红气球的地方,请一群亲友见证,向她下跪求婚,她非常想要逃离这个庸俗的场景,可是所有人围住她,她无路可退,绝对是噩梦一场。 梁明轩听完,笑说,“为什么不拒绝?” “做梦由不得我。”她说,“哪怕是真实发生了,拒绝也走不掉,他们肯定要追问理由,总不能说,‘太俗了,你和我对事物触发的情绪,完全不一样,如果你懂得我,你不会这么做。’” 好比,钻石,她也喜欢小巧的,越大越俗气。 第113节 他说,“可能是他需要通过众目之下的行为,获得步入婚姻的勇气。” “不,他没有与我商量,一切都是他的自我陶醉。” “那如何算惊喜?” “我不喜欢惊喜!” 他温和地说,“ok,我明白了。” “也不是所有惊喜都不喜欢……”她盯住天花板,想一阵,“大概,我只是不喜欢梦中那个男人。”即使他的面貌模糊。 梁明轩朗笑起来。 她认真说,“真有那么一天,你千万要来救我。” “好,放心,我会救你。” 卓楚悦坐不住,起身说,“我把行李放进房间。” 她盼望在自己避开之后,梁明轩与母亲沟通愉快,等到她再出来,一切已经搞定,母亲不会来考验她的决心。 然而,她开进自己的房间门,当即呆住。 床不见了,一排排衣服取而代之,偌大的落地镜、首饰柜。 她扭头回来客厅,“妈妈——” 母亲见她从房间出来,恍然说着,“哎呀,我忘了。” 梁明轩不明情况,“怎么了?” “我的房间变成更衣室。” 母亲说,“我疏忽了,一时半刻不好整理……” 梁明轩提议,“不如,这两天晚上,楚悦另外安排住处。” 这时,有人按门铃,卓楚悦离得最近,过来开门,居然是小姑。 她穿高领针织衫,皮革外套,头上扎丝巾,戴着墨镜,还牵着家仔。 卓楚悦抱起家仔,“你有没有想我?” 小姑摘下墨镜,惊喜地说,“梁先生,许久不见。” 梁明轩微笑,“近来可好?” “还不错。”小姑一边应答,一边买来的草莓递给楚悦,“我看到草莓好漂亮,买了几盒,吃腻了可以做果酱。” 楚悦松开家仔,接过来,“谢谢。” “今天不是带男朋友回来吗?人呢?” 卓楚悦转头向沙发,正要指他。 小姑豁然开朗,先出声,“哦!真是没悬念。” 楚悦只笑,有一点羞涩,提一提塑料袋,说着,“我洗一盒去。” 让保姆替小姑倒杯茶,她挽起袖子,打开装草莓的盒子。 确实漂亮,晶莹红透,没有形状奇特的,她洗一颗放一颗在玻璃器皿上。 小姑踱步进来,悄声说,“小机灵鬼,怎么把人骗到手的?” “你情我愿,哪里是骗?” 小姑捡一颗草莓塞进嘴里,疑虑着说,“该不会是当初我的几句话,让你决定和他在一起?” 楚悦一愣。当初小姑说,不要奢望找到像梁明轩一样,对她那么好的人。 也许,小姑太早点破,她还不到能够理解的年纪,不放在心上,后来是她自己醒悟。 所以,她回答说,“不是。” 小姑释怀,再说起另一份纠结,“即便……我不认为年龄是障碍,但无可否认,它会造成观念差异,可能日子一长,你会发现,你们活在不同世界,你可想清楚了?” “没有。”卓楚悦扬起笑容,“想了没用,任何问题,不是我想了,就可以避免。” “为何不可以?你想清楚了,不一定还选择和他在一起。” “这样变成另一个问题,错失他,我会很难过,甚至这个遗憾如影随形,在我和另外一个男人,过得不那么如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人生不能重新选择,我无法比较,错失他、后悔与他在一起,哪一个更严重。” 小姑叹说,“也有道理呢。”准备离开厨房,又回头,一指头点住楚悦的脑门,“小机灵鬼!” 再过一小时,可以用晚餐,他们从家里出发。 小姑没有一起,即使母亲一再邀请,也坚持说自己要保持身材,尤其在这个年纪,稍有放纵,尝到放纵的美妙,再也回不了头。 餐厅订在半山腰上,夜景极美,格调高雅,与邻桌相距甚远。不枉之前,卓启振做了相当长时间的上流人士,熏陶品味。 卓启振来迟,“不好意思。” 待他看清在座的人,颇有一怔,“阿轩?” 第114节 父亲和母亲的反应何其相似,先感到不可思议,再隐隐期望是一个误会。 父亲镇定坐下,简单与梁明轩问候过,喝水润喉,望向母亲和她,“你们来点。” 卓楚悦翻开菜单,却竖起耳朵。 父亲问,“令尊身体如何?” “身体不错,精神也好。” 服务生上来开红酒。 父亲讪讪说,“我以为楚悦八成领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所以带的不是什么好酒,你随便尝尝。” 梁明轩捏起酒杯,闻了闻,“嗯,启振哥太客气了,很好闻。” 听到熟悉的称呼,父亲有些放松,“听说,你最近在投资酒店?” “对,因为我很喜欢卡尔顿集团的运营理念,而且他们有三十个品牌,很大的发展空间。” 今夜菜单是母亲决定的,前菜去掉了面包。 卓楚悦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眼下是有点饿了,不想碰生冷刺身和沙律,好不容易等到薄烧神户和牛。 梁明轩忽然提及,“这次回来是想向二位说,我和楚悦打算结婚。” 她只得放下刀叉,接受父母的审判。 发现她哀怨的眼神,梁明轩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悄悄说,“抱歉。” 卓楚悦在桌下捏他的手,被他反握住,温热宽大,让她安心。 接下来,这一桌,长达一两分钟的沉默。 没有问题可以问。 梁明轩的家世背景,估计父母亲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终于,父亲出声,“你父母是什么看法?” “他们很乐于见我组建家庭。” “你可曾带她见过父母?” 梁明轩回答,“先来拜见你们。” “楚悦对你的家庭成员了解不多,她心思直率,太多弯绕和传统束缚,她势必要反抗,恐怕不能维系好一家人的感情。” 父亲目光有一刻是投向她的,似是提醒。 她心头一震,捏紧梁明轩的手,下意识地投靠他。 梁明轩笃定说,“我们以后的生活,不会与我的家庭有太密切的来往。” “终归还需来往,人与家庭是分不开的,否则人从何处而来?” 他苦笑,“启振哥,你应该记得,第一个反抗我家庭的人,是我。” 第47章 第 47 章 父亲欲言又止,饮一口红酒,目光远望。 玻璃窗外的夜景,与餐厅的灯光融合在一起,还有母亲的耳坠,细细长长的垂链,悬挂着透亮的人造宝石,她稍稍转过头,光亮摇动。 母亲微笑说,“过去,我常常会想,楚悦将来是否会选择婚姻?因为一旦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全心全意投入,忘乎所以,如此自由,怕是不会安于家中。” 这一席话,卓楚悦听得很是感慨,尽管父母从小放养她,缺少沟通,他们仍然是了解她的。 梁明轩说,“我不会要求楚悦放弃工作,或者阻止她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在这一段婚姻里,她不用牺牲自由。” 母亲再问,“既然你不需要她操持家务,我想也不会是请她帮你打理财务,何必心急结婚?” 这时,卓楚悦出言回答,“结婚是我提出的。” 父母都看着她,有些意外。 她继续说,“可能我想得太简单,不如你们考量得多,毕竟,我也没有结过,但我认为,结婚是我和他决定今后一直生活在一起。” 父亲说,“不要冲动。” 卓楚悦说,“我很镇定。” 父母时常是这样的,不管你说的是否有道理,在他们听起来,都是没有道理。 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永远是一个孩子。 “可不一定。” 她不服气,“那么您认为,我该等到几岁结婚?” “这不是你几岁结婚的问题。”父亲一语带过。 卓楚悦知道,他们认为问题出在她选择的结婚对象,故意问,“不是这个问题,又是什么问题?” 第115节 父亲不耐烦,“你的叛逆期还没有过?” “不,是它现在才到来。” 梁明轩忍俊不禁。 父亲表情不太好,似乎想要教训她几句,碍于梁明轩在场。 “一切待到与你父母商量之后,再谈吧。” 是的,父亲没有必要坚持否决,适当表态替女儿考虑的不认同,到这里足矣。 梁明轩懂得,所以微笑应下。 母亲沉默,不满父亲轻易妥协,但没有发作。 神户和牛冰冷了,她无比惋惜,只吃得下两口,示意服务生可以端走了。 母亲问她,“今晚准备回家睡沙发,还是让明轩带你走?” 卓楚悦犹豫着,没有及时给出答案。她心底是不想睡沙发,太不自在,必然要失眠一整夜。 母亲果断说,“你跟他走吧。” 父亲表情不解。 母亲轻描淡写说,“我把衣物通通放在她房间,没有地方让她躺下了。” 父亲板起脸来,很不愉快。 可是,如果母亲从始至终,都表示理解他的不易,他更不好过。 回到家楼下,卓楚悦上楼提行李,忽然有一种不舍,想留下来睡沙发。 她没有这么决定,因为梁明轩在楼下等着。 母亲送她到门口,“明天睡醒给我电话,我们去喝下午茶。” 搭电梯下来,司机接过行李,她钻进车上。 梁明轩正在讲电话,用的中文,应该是重要的谈话内容,司机没有上车。 她不出声打扰,低头玩手机,等到他挂下电话,才说,“我好饿!” 梁明轩降下车窗,让司机开门坐进驾驶座,然后转向她,“叉烧,想吃吗?” 晚上九点钟,街上正是喧闹时分。 卓楚悦坐在这一间窄小饭店里,环顾四下,与记忆中相差无几,连切烧腊的老师傅都是同一位,苍老不少,鬓发花白,下刀还是一样利落。 只有她一个人吃,所以点单时,与老板商量,切半份的量,照付一份的钱,当然老板满口答应。 一份烧鹅,一份叉烧,一份青菜,转眼上桌。 卓楚悦没有动筷子,向饭店门外张望。 直到,梁明轩从隔壁饭店,端着一盘炒鸡杂,回来坐下。 他有些偏执和孩子气地说,“闻到味道了,我想尝尝。” 一道地方菜,鸡的内脏,和青红椒一起下锅炒。 每样尝一口,他毫不留恋地放下筷子,喝起水。 真羡慕他的自控能力。 她咬一口皮脆的烧鹅,当即被征服,扎起头发,投入地,慢慢地吃。 梁明轩看着她一会,忍不住说,“没有想问我的?” 卓楚悦想了想,“好吃吗?” 他无奈的笑,“一般欧陆的餐厅是不做这些的,我很少有机会吃得到它。” 她唔一声,再挖一勺叉烧汁淋过的米饭。 他探究着,“真没有想问的?” 卓楚悦抬起目光来,认真地说,“你比我阅历丰富,比我想得全面,比我有钱,那么你同意和我结婚,证明这不是一件坏事。” 梁明轩递给她一张纸巾,“你太看得起我了。” 吃完,司机把他们载来酒店,肯定是梁明轩提前授意。 卓楚悦脱掉牛仔外套,只剩一件白t恤,平躺沙发上。 她想到梁明轩在薄林湾空置的大房子,答应了要帮他设计室内装潢,迟迟未履行。 她惭愧说,“下次回来,我们去看看你的房子?” 同时,梁明轩说,“你在里面就穿一件短袖?” 他顿住一刻,然后困惑,“我的房子?” 今夜梁明轩格外有趣。 卓楚悦坐起来,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忘了?” 第116节 “哦,是,有一栋房。” 她歪下头,无赖地说,“忘都忘了,不如送给我。” “好,明天就可以办转让手续,只要你有时间。”他没有迟疑,很平静地说着,拉开了更衣间的门,把行李箱放进去。 卓楚悦笑容凝滞,朝房间喊,“我是开玩笑。” “是吗?不过,这个提议很好,你可以转赠父母。” “不用。” 他可能没有听见,接着说,“你考虑一下。” 这句话像是在考验她。 而她又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 梁明轩走过来,坐下问,“你知道现在什么季节?” “秋高气爽。” 梁明轩打量着她身上的t恤,说,“不是你感觉不到冷,你就不会生病。” 卓楚悦也不是狡辩,“一天都坐在车上,吹不到冷风。” 她说完,打出个喷嚏。 她自己愣住,岂有此理。 他笑出声来,拍拍她,“去,冲热水澡。” 只得遵命。 过一会,卓楚悦用毛巾拧着沾湿的发尾,从浴室出来,再次躺在沙发上,刚刚点开一部电影,就睡着了。 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面朝卧室的窗户,窗帘底下没有光漏进来。 她迷迷糊糊说,“天没有亮?” 梁明轩的声音响起,“你才睡下一个钟头。” 凌晨两点三十分。 卓楚悦翻身侧躺,只见他全神集中在一台笔记本上,她挪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如同扰人工作的猫咪。 梁明轩合上笔记本,放到一旁。 他躺下来,搂住她,抚摸/她身体各处,灼热的气息钻入她的耳朵,“做吗?” “嗯。”她轻轻地答。 她喜欢与他皮肤相贴,亲密无间。 中午,酒店服务生按响门铃,送来熨烫平整的西装。 梁明轩走进更衣间,挂起西装。 卓楚悦正穿上一条靛蓝色的丝绒裙,雪白皮肤裹着肩颈的骨头,细长的胳膊,从肩带下撩出长发。 她问,“你要上班?” “难得回来,顺便开会。” 梁明轩上前亲吻她的脸,一张信封放入她手中,“替我问候她。” 她低头,打开香槟色的信封,是一个堆砌名牌的商场礼品卡。 “里面有多少钱?”卓楚悦为自己的好奇心找到理由,“我担心她刷过头,就不气派了。” 梁明轩笑,“我写在上面?” 卓楚悦立刻递给他。 他找到一把笔,往梳妆台前一坐,飞快写完。 她接来,盯住发愣,半晌回神,说,“谢谢,妈妈会喜欢的。” 不必数有几个零,他是用中文写下的。 第48章 第 48 章 一辆劳斯莱斯汽车,白天开在路上,着实吸引眼球,尤其将行至目的地,车子慢下来。 司机打开后座车门,卓楚悦穿着长长的黑色针织外衫,一字扣的礼服单鞋,迈下车,行人瞩目。 有时,美可以靠气氛营造,只见她三两步,走进华丽的建筑物里,最后一眼,是她异常白皙的脚踝,根本来不及看清她的面容,也是惊鸿一瞥。 这里是母亲很喜欢的一间餐厅,他们只为熟客制作下午茶点。 小时候母亲就带她来过,很少有餐厅用木地板。仿蜡烛的吊灯,各种深浅不一的棕色之间,点缀金桐色。 母亲坐下有一会,白色桌布上放着金属烟盒,一壶斯里兰卡的红茶。 第117节 母亲优雅地转过头来,对她说,“今天他们有甘纳许,椰子冰糕,你想来点什么?” 卓楚悦说,“小时候我在这里吃过一种甜点,最底下是全麦面包,有花生酱,最上层是冰激凌。” 母亲回忆不起,“我问一问。”她抬手,招服务生来。 卓楚悦想要的甜点早已不存在,还是点了热情果甘纳许,蔓越莓黑麦面包,以及鸡蛋鱼子酱。 聊天过程中,卓楚悦观察母亲,她保养得宜,皮肤很紧,不见细纹和晒斑,却有一处始终不能隐藏年龄,眼睛。 更准确一点说,是眼珠子。 如果有人上年纪了,眼睛仍然活力透亮,可能还带着娇气,必定是过着非常非常滋润,且无忧无虑的生活。 母亲放下茶杯,喃喃,“也许,不该让他成为你的家庭老师。” 卓楚悦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餐厅附赠的小礼物,是锡箔纸包装的巧克力,有红、蓝、金,三个颜色。 “如果我按照你们期望,结识一位好青年,互相摸清底细,然后开始长年累月共处一室,迁就对方的生活习惯,我不要。” “所有的婚姻都需要你迁就,所有的。”母亲强调。 卓楚悦选了蓝色的,打开,是白巧克力,她摊给母亲,说,“我不喜欢白巧克力,可我从来没有和你们说过,任谁送给我一盒白巧克力,我都笑着说,谢谢,我很喜欢……” 她将锡箔纸重新扭上,放回去。 “收到不合心意的礼物,可能只有一两次,家里煮饭不合我的胃口,我可以等到长大,搬出去生活,但是,要我迁就一个不怎么爱的人,一辈子三餐不合胃口,多可怕啊,我做不到。” 也不知道,怎会那么神奇,文阿姨做的饭菜,全部都不是她想吃的,她尝试过提一些建议,然而最后端上桌的,与她描述的,天差地别。 卓楚悦讲出这些的时候,只想到文阿姨听不见,不会伤她的心,忘记了,也可能文阿姨是照顾父母的口味。她连忙说,“对不起。” 母亲愧疚地说,“不,我以为你是喜欢的。” “我忍了十几年。” 母亲长叹一声。 卓楚悦说,“我从十三、四岁起,就喜欢梁明轩了,是很单纯的感情,甚至把他当成日记本,我告诉他所有的事情,我喜欢、我不喜欢的……” 梁明轩不仅倾听她的诉求,而且听懂了。即使偶尔他也要求她吃下不喜欢的东西,但他知道,这是她不喜欢的,不需要她假装表示感谢。 “与他相处的时候,我很舒服,我离不开他。” 母亲颔首,“我明白了。” 卓楚悦记起一事,将信封取出,递至她眼前。 母亲拆开信封,见到礼品卡,怔了怔,一阵沉默。 卓楚悦不懂她的沉默,正想出声问她。 母亲忽然说,“楚悦,你记住,永远不要开口向他要钱。” 卓楚悦一愣,“这是他的心意,不是我要来的。” “我不是指这个,你很聪明,应该理解我的意思?”母亲注视着她,“永远不要开口。” 她坚定地说,“我不理解。” 卓楚悦认为是母亲不了解,她与梁明轩的感情,他们之间没有不可以开口的事情。 母亲说,“人生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想法,你还年轻,等你再长些年岁,钟意的男人又是另一种模样……将来,无论你想要什么,都不能向他开口,不管他是否看得出来,你都要坚称自己没有变心。” “我会坦白,由他决定原谅与否,我不会伤害他。” “你向他坦白,难道不是一种伤害?” 卓楚悦顿口无言。 “当初,你爸爸拒绝与他合作,是迫于他父亲的压力,他反抗自己的父亲,与别人反抗他的父亲,后果太不一样了,所以,你不能不顾及他的家人,最好是让他回归家庭,你得到的更多。 如果你真不准备处理与他家人的关系,等于把所有难题推给他,他是男人,不是神,有情绪,会疲劳。” 卓楚悦马上说,“我没有这么想,我会去面对。” 母亲说,“我不是想吓唬你,是想你听进去,慢慢消化。” “嗯……” 母亲买过单,朝她扬了扬礼品卡,“走吧,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最近一两年,卓楚悦对着家居摆件,才有购物热情,而时装商场里找不到这些东西,她只替母亲挑高级成衣,见到一件斜纹软呢大衣,像个小孩子一样叫着,“妈妈,快来试试——” 母亲笑,“一件大衣,值得你这么兴奋?” “我好喜欢这个颜色,宝蓝的,还嵌着金丝,你来穿穿!” 礼尚往来,母亲给她挑了一对鸽血红宝石镶钻的耳环,在她戴上之后,轻轻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我喜欢这个颜色。” 卓楚悦照着镜子,觉得它特别美,挪不开眼睛,“谢谢。” 耳环要付款了,母亲递出自己的卡,对店员小姐说,“分期。” 卓楚悦有些愕然,就要拦下。母亲转向她,说,“是我送你的礼物。” 卓楚悦十分感动,抱上母亲的胳膊,头靠着她,“等我赚很多很多的钱,送你一间大房子。” 第118节 “你爸爸呢?” 她笑起来,“不管他!” 逛街很是消磨时间,但显然母亲不打算用晚餐。卓楚悦心中叹息,也不提自己饿了。 从商场出来,又到进口超市买了几盒水果,卓楚悦只带一盒玫瑰香葡萄回酒店。 房间里没有人,梁明轩回复信息,他早已下班,在酒店的健身房。 健身房空间极大,器材极少,跑步机与另一台跑步机,相距起码得有十步,谈不到天。 梁明轩换得一身休闲运动的服装,在慢跑,电视屏幕上播着新闻。 卓楚悦悄悄进来,坐在无人使用的器材,下巴搭在手背上,偷偷望住他。 很想见他穿起一整套手工定制的西装,不同一般人的气度。 没多久,他用毛巾揩汗,从跑步机下来,准确地向她走过来。 他至面前,卓楚悦才好奇地问,“怎么发现我的?” 梁明轩笑一下,“玻璃反光。” 真是一个蠢问题。 进了电梯,因为他身上有汗水,没有冲洗干净之前,与她保持着是熟人但不亲密的距离。 梁明轩说,“今天跟你母亲聊了什么?” “如何当好梁明轩的太太。”卓楚悦想开一个严肃的玩笑,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些羞臊。 他饶有兴趣,“哦,你学到了什么?” “绝不向你开口要钱。” 他好笑问,“为什么?” “也许,担心你会觉得我目的不纯。”她耸耸肩,说,“妈妈她不太了解,在你面前,我是没有秘密的人,假如有,最多藏得住一年。” 他还有点惊讶,“一年?可够长了。” “因为我们冷战过一整年。” 梁明轩稍稍扬起头,似在回忆,“嗯,是我工作效率最高的一年。” “原来没有我的打扰,你可以更专心?” “解读错了,是没有你,我很无聊,只好工作了。”他在运动过后,人很放松,语气也轻快几分,“我说过,我不是工作狂。” 她翘起嘴角,愉快地应,“哦。” 走出电梯,她上前打开房门,梁明轩在她的身后,捏了一下她的耳朵。 卓楚悦摸上自己耳朵,不解地回头。 梁明轩正看着她的耳环,说,“很衬你。” 她说一声谢谢,开进房间,又问,“我们明天回家?” 他满意她用‘回家’这个词,答,“明早十点钟的航班。” “什么时候见你家人?” 他的表情是征询,“下个周末?” 卓楚悦郑重点头,“嗯。” “不要紧,有我在。” “我不担忧,他们会喜欢我。” 第49章 第 49 章 “你肯定?”梁明轩笑着问,不是另有异议,而是逗她。 打开门之后,套房全部通上电,蓝牙音箱也响起来,是她离开房间前连上的,放出来的是patricia barber在十几年发行的《night club》。 卓楚悦松弛地坐进沙发里,“他们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一定很有智慧,应该明白,不喜欢也没办法。” 可以想象,他有财有势的父母以及另外的亲属,表面上笑容可掬,心底要么轻慢不喜,要么勉强接纳她。 梁明轩轻轻一抬眉毛,没甚表情。 卓楚悦直起腰,慌张地说,“我这样揣测你的父母不太好。” 她说过,她从来不把自己的偏见宣之于口。除非在梁明轩面前。 然而,在他面前,流露出对他的父母偏见,太得意忘形了。 他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我没有……”她底气不足,所以他好像没听见,放下手机,走进卧房,再走进浴室。 第119节 卓楚悦望住他身影消失的地方,过一会,又倒回沙发里。 梁明轩穿着白色的浴袍出来时,带着干净而潮湿的气息,拧开一瓶矿泉水,坐在书桌后面。 她起来脱掉外衫,将暖气调低一些,去洗葡萄,装进咖啡杯里,走到他的身旁,“你要吃些葡萄吗?或者……” 她亮出餐厅送的小礼物,“巧克力?” “不用,谢谢。”梁明轩亲昵地拍拍她的屁/股。 卓楚悦倚住桌沿,轻轻问,“你生气了吗?” 他感到疑惑,转向她,反问,“你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 “我……我说了不好听的话。” 梁明轩很快明白,拉起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没有,我没有生气,不过,我不喜欢你贬低自己,可能他们会不喜欢你,但肯定不是因为你不够好。” 卓楚悦摸上他的脸,他的眼睛依旧有神,不见半点老去的痕迹。 他的想法,正是她无法与其他人交往的理由。她不想只成为谁的恋人、妻子,甚至出现最坏的情况,这个‘谁’是一个比她更不懂事的男人,她被迫成为他的母亲。 梁明轩可以让她成为他的爱人和孩子,她知道,他也耽于其中。 在见梁明轩的家长之前,先有人予以她不喜欢的置评,就是郭伦宇的太太,时装展的主办人。 即使场地已经开始施工,郭太太仍然轻率的叫停。为什么说她是轻率,你听听—— 卓楚悦问,“郭太太不喜欢哪个部分?” 她的秘书答,“全部。” 卓楚悦深吸一口气,又问,“她想要如何修改?” 秘书迟了两秒钟,才说,“她说,中规中矩,不够新鲜。” “没有具体的要求?” “没有。”秘书公式化的微笑,说,“请务必在这两天改出新的方案,以免耽误工期。” 卓楚悦可以翻个白眼,她承担得起后果,但她不想损害高海阔在业界的口碑。 回到家中,适合午睡的阳光照进整个客厅,梁明轩坐在阳台与人通电话,他双腿前的圆桌上,有一杯浅浅的威士忌,他手指间有一支香烟。 烟草、酒精,她好久没碰了。卓楚悦羡煞地望一眼,将手袋扔在沙发上,转身进厨房。 放上平底锅,煎两片培根。吐司塞进烤面包机,等它跳出来,与培根、奶酪一起,全部切成一小块,再撕开罗马生菜,铺陈碗底。一勺橄榄油,几勺黑醋,再撒上一些黑胡椒。 她端着一碗沙律,来客厅地毯坐下,打开笔记本,开始发呆。 梁明轩从阳台进来,把冷风也带进来,极快地消散在温暖干燥的室内。 他走过来坐在沙发,亲一下她的额头,握起叉子吃她的沙律,一边问,“今晚有空?” 卓楚悦扬起疑问的小脸。 他答,“有一位朋友邀请我到他家中做客。” 她指了指笔记本,“恐怕我要在家完成作业。” “这我就帮不上忙了。” 她托住下巴,想要继续发呆,随口一问,“哪位朋友?” 梁明轩简单交代,“姓郭,一个投资商,前两年见过一面,交情不深。” 她脑中冒出一个名字,“郭伦宇?” “认识?” 卓楚悦点点头,然后说,“我和你一起去。” 因为梁明轩穿着十分休闲,一副只是与她出门散步的样子。有样学样,她也不当一回事儿,穿上一件宽松的普蓝色毛衣,燕麦色长裤,懒得精心化妆,扑薄薄一层粉底,梳梳头发,出了门。 天黑了,车子开进由十二栋别墅集成的豪宅群。老洋房建筑,芒萨尔屋顶,老虎窗,资产阶级的风貌。 郭伦宇来迎接他们,其人比镜头中要瘦,要矮一点。 他对梁明轩说,“今晚有你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言重了。”梁明轩揽住她的肩膀,这样介绍,“我的未婚妻,卓楚悦。” 郭伦宇表现出惊讶,“你好卓小姐,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卓楚悦与他握手,“谢谢,我也是。” 走入厅中,郭伦宇引见三位男士,两位女士,年纪各不相同。 男士均是整齐的西装。 一位女士穿鸡尾酒/色的无袖连衣裙,大方美丽。另一位穿精致的羊毛斜纹绸套装,佩戴宝石胸针。 似乎都有来头,可惜,卓楚悦不在意,左耳进右耳朵出,但是笑容明亮动人。 入席,她的打扮最随意,却是座上宾。 第120节 一位男士起身倒酒,“以往老是听人说起小梁先生,今天终于得见庐山真面,果真是风流倜傥,名不虚传。” 梁明轩微笑以对。 卓楚悦忽然发现,他也有不好亲近一面。 一桌谄媚的笑容和话语中,郭伦宇稍显正常,当然,他也是受恭维的对象之一。 原是想来,当面问问郭太太,对时装展场地布置的意见,卓楚悦审时度势,打消主意。 长长的盘子端上桌,是一条巨大的野生白条鱼。 请梁明轩第一个动筷,而他动作自然地,夹到卓楚悦的碗里。 她不觉什么,尝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郭伦宇笑容满面,“太好了,他们没有骗我,我还担心说,这鱼,长得这么大,肉都干柴了吧?” “听说是越有重量,肉质越好。”梁明轩说着又夹一筷子,放进她碗里。 “这个方面你是专家,我是门外汉。” 梁明轩笑,捏起酒杯,“只要肯花钱,无需亲自了解。” 在座的统统举杯,卓楚悦只得放下筷子。 汤品呈上,郭伦宇很是关心她,说,“花胶土鸡汤,养颜美容。” 有人笑问,“郭总最近怎么研究起这个来了?” “我老婆说,电视上看我面皮都皱了,该要好好保养。” “郭太太爱开玩笑,郭总英姿勃勃,最多最多刚过而立。” “我是难以隐藏年纪的,不如明轩,对吧?”郭伦宇转头问她。 卓楚悦正喝着汤,漫不经心地应答,“嗯,他老得很慢。” 周围的声音顷刻没了,只剩下她的汤勺触碰瓷碗,发出寂寞的声响。 梁明轩笑了笑,“我心态年轻。” “梁先生怎能称得上老,不然我是什么?古稀花甲了。” 穿裙装的女士出声,换一话题,“怎么不见郭太太?” “她带两个孩子去米兰时装周,赶不回来,正在天上飞。” 一桌子人笑。 郭伦宇问,“卓小姐哪里高就?” 梁明轩替她回答,“她是设计师。” 郭伦宇赞美说,“很有艺术气息的职业。” 接着,他凑到梁明轩身侧,压低声音,“我在豪庭包一场,晚点我们喝一杯?” 卓楚悦听得见,不作声。 梁明轩推说,“不了,怕她不开心。” 郭伦宇扫兴地叹一声,不放弃地问她,“晚上我请明轩喝两杯酒,可以吗?” 卓楚悦直言不讳,“不可以,他要跟我回家。” 第50章 第 50 章 晚上十一点钟,郭伦宇送他们至车门。 他面颊充红,已然微醺,扶住车窗,“真不让我们去喝几杯?卓小姐,你太小气了。” 卓楚悦煞有其事说,“明早他要上班。” 他无言,根本不信她的胡诌。 梁明轩说,“明早我确实有会要开,多谢款待,下次再聚。” “好好好,下次再聚。”郭伦宇答应着,然后指着她,像个长辈般说,“下次你不许再小气,我就给你准备一份女孩子都喜欢的礼物。” 卓楚悦展露笑容,“我等着。” 车子开出洋房花园,到了现代化的城市森林。 梁明轩喝了不少酒,仰头在座椅中,闭目养神。 司机望进后视镜,“回临江大道?” “对。”卓楚悦答。她很清醒,今晚饭局上只有她,一杯酒都没喝光。 车外的灯光照进来,他的脖子有些发红,她用手背贴上去,想为他降温,却由他握住。 她开口,“郭伦宇的太太目前是我的客户,我们只通过她的秘书交流,没有见到面,估计她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原打算,今晚问问她,关于时装展的具体意见,如果我问了,会不会让你没面子?” 第121节 他掀开眼睛,望住车顶,犹豫着没出声。 好在,她没有向郭伦宇提起。 她出声,“我会推掉这个案子。” “我向你母亲保证过,不会让你放弃自己的工作。”梁明轩看着她,温柔地说,“我帮你问?” 她摇摇头,“起初她不讲清楚要求,已经施工了,一句不喜欢,全部否定,拆掉重来,简直是玩我,我不开心了。” “真的?”他有些怀疑。 卓楚悦笑了,露出她的小牙齿,“假的,你见我生过几次气?但是为你让步,我很开心。” 梁明轩摩挲着她的手,思虑一下,忽然说,“如果你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露面,不用勉强。” 她挑眉,“我不来,任凭他们把你请去夜总会?” 他笑,“我不会去的。” “其实我想去,可是他不邀请我。” 梁明轩拧起眉头,抬手敲了下她的头。 夜色中,美轮美奂的大厦,一座又一座。 卓楚悦眺望着车窗外出神,喃喃,“我知道,以后这些场合会越来越多,我要习惯。” “不好吗?不需要你奉承任何人,谁都捧着你,只听得到好话,还有山珍海味,可以尽情享用。” 她还望着窗外,声音非常非常轻,“俗气。” 梁明轩听见了,坦然说,“可我就是一个俗气的男人。” “你不是。” 倘若他是,他不会选择和她结婚,门不当户不对,也无益于他的事业。 “我是。”他坚持说。 卓楚悦愣一下,笑笑,“你喝多了。” “可能吧。” 梁明轩展臂绕过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说,“如果我是一个高尚豁达的人,不应该想要得到你,只要你……永远快乐健康。” 她抬起头,闻到淡淡酒气,“照你这样说,我也是一个大俗人,因为我想早上起床和你一起吃早餐,听你发工作的牢骚,听你叫我把房间收拾整齐,想要你拥抱我、亲我。” 他低声笑了。 隔日,她来工地上见高海阔。 外来车辆不让通行,只能下车走进去,周围噪音极大,飞沙走石,她举起文件夹挡在头顶。 高海阔一见她,就扔给她一个安全帽。 生怕他听不清,卓楚悦大声说,“老师,时装展的案子我改完了,但是我不继续跟了。” 为了填补愧疚,她熬夜修改了方案。 高海阔瞪她一眼,往建筑物走去,“你最好是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她跟上,“我要请假,出国一趟。” 他继续往前走,“出国做什么?” “去见男朋友的家长,准备结婚。” 高海阔转过身来,“什么?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卓楚悦站住回答,“两个月之前。” 又补充,“严格来说是一个多月之前。” 他好笑地说,“有差别吗?” 走进简陋的电梯,一边上升,一边四面漏风。高海阔俯视底下,说着,“你不要脑子发热,闪婚,后患无穷。” “不,不是,交往两个月就结婚,听起来是很有风险,实际上我们认识有十一年了。”她解释。 “十一年,青马竹梅?” “不算。”应该是家教与学生。 “他是那本书?” 卓楚悦差点记不起,他们讨论过的择偶观。当时,她脑中的人影是梁明轩,此刻一想…… 电梯停住,震动一下,她的心跟着颤一下,思潮戛然而止。 高海阔习以为常,走入管道暴/露的空旷楼层,“去哪个国家?” “美国。” “美国人?” “华裔。” 第122节 “你调整一下时间,抓紧点,不是一样可以完成工作?”他在八卦和正业之间切换。 “不可以,老师,在我人生的要紧关头,你放我一马。” 高海阔夺来她手中的文件夹,作势要砸向她,知道他只是吓唬自己,她还是下意识躲往一旁。 他把文件夹扔在一张旧桌子上,边上有罐装咖啡、一整条香烟,已经拆开了。 高海阔点起一支烟,闲闲地问,“你们吵过架吗?” 她想也不想,“没有,只有冷战过。” “冷战了多久?” “一年。” 他无语了,吐一口烟,说,“……真行,比交往时间都长。” 上一次出国,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一家人飞到西班牙旅行,那时买的纪念品,今日一概下落不明,更不要提身处异国的感受,早都忘光光。 这个下午,他们登上头等舱,因为沙发座椅宽敞,她裹上毯子,窝在梁明轩身旁,看一会电影,从他肩上抬起头,望向窗外,竟是一片夜幕。晚餐她只要炒河粉,和蟹粉小笼,空乘收走盘子,又送来一份椰奶红豆沙。 周遭的灯都暗下来,她困得忘记回自己的座位,钻进他的卧间睡下了。床很窄,仅可容下一个人。 一觉醒来,她头有点晕,发现他歪头躺在皮质的沙发座上,正沉睡着。她悄悄坐下来,亲他的脸,他意识朦胧地转醒。 她轻轻说,“你进去睡一会,还有几小时才到。” 他深深吸气,才起身,进房间躺下。 下午三点钟,飞机落地在芝加哥奥尔黑机场。 梁明轩的父母分居两地,过会儿只会见到他的母亲。 坐在车中,卓楚悦竟然开始紧张,不想表现出来,一直面向车窗,却没有留心风景。 车开到超市,她挑了样子最新鲜的水果,想一想,又带上一盒燕窝。 梁母住的家,大门两旁与后院都是金叶杨,正到好时候,红砖墙外的地上铺满金桔色落叶,美不胜收。 一位亚洲五官的中年男人开的门,他满面笑容,请他们快快进来,用英文说,不用脱鞋。 梁明轩低头说,“管家。” 卓楚悦恍然,笑着点头。 墙是典雅的杏白色,地板是梨花木,花瓶里塞满玫瑰,每一朵都是婀娜绽放。 这时,走出来一位妇人,不可用‘老’来形容,那是芳华逝去,自然呈现的美态,她神情惊喜,“看看这是谁?你是楚悦?” 卓楚悦没有刻意穿得要讨长辈喜欢,咖啡色针织马甲,衬衫领的长裙,一双棕红色及膝皮靴。 她眼睛亮亮的笑起来,还有些腼腆地说,“伯母您好,我买了一些水果来。” “有心了。”梁母示意管家接过水果,盯住她打量,摸摸她的后脑勺,“真是一个漂亮孩子。” 梁母又吩咐梁明轩放置行李,然后拉起她,“来——” 穿过客厅,走进温室般的地方,可以从玻璃墙观赏到后院。这里已经坐有两位女士。 听着梁母说,“芬姨,她的女儿南茜,她们来陪我解闷的。” 一位长辈年纪,一定是芬姨。另外一位则是南茜,容貌年轻,约摸是二十六、七岁,穿淡粉色的罗纹针织夹克,同一个系列的直筒短裙,眼底有十足好奇,脸上挂着笑容。 梁母介绍她,“我的儿媳,楚悦。” 卓楚悦心中一怔,与她预想的场面截然不同。 芬姨说,“您有福了,儿媳这么年轻可人。” 想来,她们是知道今日她会出现,并无多讶。 梁母笑一笑,招呼卓楚悦坐下,又叫她吃橙,还要帮她切开,好不热情。 南茜俯身来按住她的手,冲她笑着,“你好。” 第51章 第 51 章 “你好。”卓楚悦同样友善的回应,顺便闻着她带来的香水气,商业香水,简单强势,不容忽略,可能是香奈儿19号。 芬姨出声问,“楚悦,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她的中文有一点南方口音,语气亲切,也掩盖不住浓厚的探究意味。 梁母接下去说,“我记得,从前是做实业?” 楚悦有些意外她用‘从前’这个字眼,证明梁母很清楚她的家底。转念一想,毋庸惊讶,他父母的身份地位,手一伸就有人奉上,所有名字叫‘卓楚悦’的女孩,她的家庭背景和资产情况。 “现在实业可不好做了。”芬姨说。 “是呀。”梁母应声。 芬姨又问她,“上市了?” 原来,芬姨还没有明白。或者,她是想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第123节 “别问孩子那么多,她哪里知道。”梁母说。 芬姨笑笑,“也是,我们周围的孩子呀,自小锦衣玉食,不知道什么是钱,只管花个痛快,两耳不闻家中事,不像南茜,奇奇怪怪,什么都要问得一清二楚。” 南茜皱眉,“这有什么奇怪?” 家中事,卓楚悦是知道的,但是她也知道,梁母不愿她作答。她没有感到不舒服,不会脆生生地说:从前她父亲是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后来破产,四处奔波,重操旧业,然而不温不火,勉强撑起门面。 梁母笑着朝南茜说,“对,只有你妈妈觉得奇怪。” 她已经把甜橙切成几瓣,装在骨瓷盘子里,递到楚悦眼皮底下。 “谢谢。”卓楚悦连忙接住。 南茜也来问她,“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后天晚上城里有个音乐会,我想请你们一起去。” 她正想开口。梁母替她回答,“后天他们要去见阿轩他老爸。” 芬姨端起茶杯,却一顿,发现走进来的人,“哎呀,明轩——” 卓楚悦转过头去,然而,粉色的影子从她眼前晃过。 南茜兴奋地上前拥抱他,“我都不记得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了。” 梁明轩自然地与她分开,“听说你自己开公司了?” 南茜翘起下巴,洋洋得意,“厉害吧?” 他礼貌而温和的笑,“有志者事竟成。” 卓楚悦怔怔的,他表现出的距离感,恰是她往日迷恋的,一种近在眼前,却无法把他永远留在眼前的感觉,只能够贪婪地看着他。 一个人想保持完美形象,要诀在于保持距离,使你将所有美好的幻想套用在他身上。 南茜凝视他的眼神,她全然了解。无论年纪多大,在钟情的人面前都会变回小女孩。 卓楚悦低下眼帘,假装看不见,认真吃橙。 梁明轩到她的身边来,坐在沙发扶手上,揽过她的肩膀,声音如同吻在她头顶,“我带你走走?” 她提起兴致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望向自己母亲,说,“我带楚悦四处走走。” 梁母微笑点头。 梁明轩带她走上楼梯,天花板与墙角的石膏线,是低调的洛可可,地板仍是温情的木头,彻头彻尾欧洲文化的诗情画意。 一路逛到三楼,看见一张台球桌,红蓝相间的格子地毯,与棕木色的酒柜相接,还有一大张皮革沙发。 “我十三、四岁时,经常邀请同学上家里打球。”梁明轩说。 卓楚悦想起,“你还说要教我打台球,也没下文。” 他摸摸脖子说,“今晚教你。” 开进一间房门,有他们的行李箱在。 卓楚悦便问,“这是你的房间?” “是,但是家具都已翻新。”他回答。 绕至电视墙后面,竟然是书柜,除开书,再无它物,整整齐齐,没有可以抓住的小把柄,正面对着单人沙发。 能想象到年少的他躺在这里,一边喝咖啡一边阅读。 她推开落地窗,走出露台来。 这一个落日时分,天空仿佛是薄薄的丝绸,漫天遍地的朦胧,远处有一座小小教堂。 卓楚悦满心赞叹,“买下这一座房子,要多少钱?” 他似乎不太清楚,想了想说,“不贵。” 她把景色望个遍,终于开腔,“你和南茜认识很久?” 梁明轩说,“早年认识的,见过几次。” “青梅竹马?” 他无奈地笑一下,“我见她时,她还小,她没有大你几岁。” “哦。”她若有所思地应。 又是一个卓楚悦。不,南茜比她还要早认识他,怎么没有修得正果呢? 静一会,他忽然出言,“大概是去年,母亲要撮合我和她,但我说……暂时不想分心谈这件事。” 卓楚悦靠着围栏,托住下巴,在思索什么,丝绒般的光线,照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曾经我以为,你没有说得上话的小辈,交心的朋友也不多,所以待我格外好。” 她转过来看着他,说,“其实,你有很多选择。” 梁明轩摇摇头,“没有一个像你……”她猜是打动人心的话语,他说下去,“不管我是否乐意,一定要介入我的生活。” “我是同情你寡家孤人!” 第124节 他笑出来,“多谢。” 下楼用餐,桌上的餐具有筷子,亦有刀叉。他们各自落座。梁明轩朝芬姨微笑,点头致意。 南茜刚刚坐下,一通电话打进来,她起身走出餐厅去接。 厨师是华人面孔,每上一道菜,就用蹩脚的中文解释一下。红酒炆牛肉,一整块厚牛肉,浇着酱油色的汁。上汤蟹肉鱼翅卷,汤底清淡,气味很鲜。再有几屉茶点。 管家又端来每人一例的冰糖燕窝。 梁母说,“今天楚悦带来的燕窝,正好煮甜汤。” 卓楚悦笑一笑。 南茜回来说着,“不好意思。” 芬姨揶揄说,“公司开的不大,忙得倒有模有样。” “正因为是小公司才要忙。” 梁母说,“有上进心是好事,阿轩也是一步步走到今日。” 芬姨叹说,“她始终要嫁人。” 南茜说,“婚姻和事业是两件事,不要混为一谈。” 芬姨睨她一眼,瞟向对面坐的卓楚悦,又说,“你啊,不如楚悦懂事。” 今晚的红酒炆牛肉,深得卓楚悦的心,她还悄悄推梁明轩的胳膊,示意这一道菜的美味,他轻轻挑眉。忽然被点名,她困惑地抬起头。 梁母笑着说,“我们楚悦是懂事的,现在做设计师?” 她喝一口水,声音清爽地说,“室内设计,偶尔学习一下建筑设计。” “在别人名下打工?” “我的老板在业界有名,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可以学到很多。” 梁母似无意地问,“不考虑自己独立门户?” 卓楚悦谦虚地答,“我还没有这个能力。” 梁明轩说,“以后会有的。” 随他话音一落,南茜拍下刀叉,赢得所有人的注目,而她的眼波暗涌中有气恼、不甘、伤心难过,为了不被轻视,要全部忍下。 南茜低下眼眸,擦擦嘴,“我吃饱了,还有工作要做,失陪,你们慢用。” 卓楚悦看见她盘中的牛肉,只切下一刀。 “哎——”芬姨没喊住她,转回来,对梁母说着,“你说她哪里不奇怪?” 卓楚悦将疑问的目光,投向身旁的男人。梁明轩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情。可是直觉告诉她,他应该是知道的。 当天晚上,自是宿在他母亲家里。 梁明轩去洗漱,她在打桌球,两颗球碰在一起,脆脆地响,听着上/瘾。 梁母亲自端着盘子上来,“不晓得你有没有这个习惯,我给你热了牛奶。” 卓楚悦放下球杆,“太感谢您。” 她没有这个习惯,但是睡前一杯温热的牛奶,像童话故事里的情节,抗拒不了。 梁母坐在她身边说,“你不要介意,下午我有意隐瞒你的家世,还有南茜突然闹脾气。” “不介意。”她毫不犹豫地说,“您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只要是您的朋友,我也会尊重她们。” 梁母欣慰地说,“你是个大气的孩子。” 卓楚悦知道自己不是大气,是性格太轻盈,任何事在心上飘飘而过。 “阿轩有没有向你提过,原来我打算让他和南茜相处试试。” “嗯。” “他开出条件,说他未来的妻子,必须专心在家庭上,他不想工作一天,再回到一间空房子里。”梁母见她一怔,还是继续说,“我原话告诉南茜,让她自己决定,她思来想去,仍是认为女人不应该抛弃事业。” 所以,南茜生气了。 梁明轩没有把这个枷锁安在卓楚悦身上,叫她一心一意,当阔太太,反而鼓励她、支持她的工作。 卓楚悦表情复杂,然后抱定想法,才说,“换作是我也不开心,不喜欢可以直说,不用找借口。” “不,孩子,这是他一向的标准,从来没有变过,你一定还不知道,阿轩有一半是脾气遗传他爸,也是个顽固不化的,直到他说起你的时候……我好想见见这个女孩子,何方神圣?居然可以让他改变心意。” “因为……我……我是他的养女。” 梁母一愣,哈哈笑起来。 卓楚悦从她的反应,知道这个玩笑可以开,“他很高兴见我有出息。” 梁明轩走过来,一身沐浴过的气息,“在说什么,这么有趣?” 梁母依然笑,“在说,楚悦不仅是我儿媳,还是我的孙女。” 卓楚悦来不及发出嘘声。 第125节 第52章 第 52 章 梁明轩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对他的母亲说,“您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对。”卓楚悦将功补过说着。 梁母会心一笑,然后起身,“我回房休息了,你们自己玩吧。”说完,下楼离开。 梁明轩假意严肃地凝视她一会,结果呢,也只是捏捏她的脸蛋。卓楚悦抄起旁边的牛奶,问他,“喝吗?” “我洗漱了。”他走到球桌前,捡起彩色的树脂桌球收进三角框里。 “伯母和我说了南茜的事。”卓楚悦盯住他,说,“你的回答不是不想谈这件事情,而是说你的妻子要做家庭主妇。” 他坦然承认,“是,是我理想的婚姻状态。” “那么我是不理想的存在。”她说。 梁明轩已经把球桌收拾好了,却站在那里,没有看向她,似是沉思,久久不语。 她想自己是不是失言了。 他走过来坐下,手掌贴住她的脸,从她的额角开始抚摸,望进她的眼睛。 他款款道来,“我一直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你是突然闯进来的小怪兽,把我规整的屋子,这里掀开,那里踢翻,最后坐在屋中不走了。” 卓楚悦收获着夸奖长大,没有人形容她是怪兽,多么神奇,他比她更懂得怎样打动她,此刻像是有人捏酸了她的鼻子,使她的眼睛变得温热起来。 可能梁明轩是遗传了他父亲的固执,但同时,也遗传了他母亲的温柔。 卓楚悦情不自禁地拥抱住他。 他歪下头亲吻她的脖子,不经意的对视,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犹豫片刻,摇摇头拒绝了。不只是担心隔音不好,还因为这里是他母亲的家,没来由的羞臊。 卓楚悦怀疑自己的睡眠系统,只分工作日和休息日,不认空间、不认床,所以她睡到大中午才起来,厨师遗憾地说他做了非常可口的早点,她感到抱歉,答应明天会早起。 吃一些水果,再用简单的午餐——梁母亲手卷的寿司,中间有鹅肉、蔬菜。海鲜沙律,虾仁和贻贝都是剥好的。 下午他们没有出门,在阳光可以晒到的地方坐坐,梁明轩和他母亲谈天,卓楚悦看书,两条腿都缩在座椅里,手边有一碗蓝莓。 梁母望她一眼,倾身向自己的儿子,小声说,“我知道你对她着迷的原因,见她这么自在,我也羡慕。” 卓楚悦听见话语声与之前的轻重有异,抬起头。 梁明轩看着她,“晚上我们去城中兜风?” “好呀。” 翌日,他们提上行李要走了。梁母送至门口,对楚悦说着,“不用怕,他爸就是一个顽固的老头子。” 飞到洛杉矶市,没有直奔他父亲的家,而是下榻酒店,她不问原由。 她整理好衣着,照镜子梳头发,捞起来,不满意,又散下来,最终全部盘在头上,像个跳芭蕾舞的女孩。 望出酒店的玻璃门,有一辆光亮如新的黑色宾利,一个西装革履的司机,在等待他们。 经过梁母壮胆,卓楚悦真不认为即将面对的老人有什么了不起,她坐在车上,只顾欣赏风景。 驶进著名富人区,不少名车,马路中间是花圃,认不清是什么花,满眼的婚纱白。两旁人行道上,一棵棵高大的棕榈树,奢华的名牌商店,寥寥几人走过。 她想,之所以这里有一种孤傲浮华的艺术感,是因为人少,人一多,烟火气也多了。 艺术是冰冷的,不近人情的。 正如他的父亲,不折不扣的资本家,梁仲清。 当她走进这一座建筑物,没有错,不像是家,更像是建筑物,才觉梁母家是小而温馨。 佣人引路,将他们带来书房,大得可供人畅快淋漓地跳一曲探戈。 一位老人坐在皮沙发中,正在剪雪茄,示意他们坐下。他不紧不慢地剪好雪茄,放在烟盒子上,才开口,“卓小姐。” “您可以叫我楚悦。” 他不应下,转向梁明轩,“不介意我和她聊聊?” 梁明轩颔首,但见他人不准备离开,她安下心来。 梁父开门见山地问,“恕我冒昧,卓小姐你怀孕了?” 她一愣,“没有。” “那么,你们因为什么决定要结婚?” 因为她打算和他一直生活下去,就终要面临婚事,尽早解决,尽早解脱。 卓楚悦考虑一会,说,“我爱他。” 梁仲清笑了一下,笑得她发现,他和梁母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爱啊,爱很美好,但你肯定听过一句老土的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梁父说。 第126节 “我不这么认为。” “你还年轻。”梁父一棒子打下来,无法反驳,他比梁明轩还有资格这么说。 “趁年轻,你可以做的事情有好多,世界各处都去逛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多得你都数不过来,你要觉得没意思了,开个画室,当个画家,再不然,我还可以送你一间商场,试试去经营起来,你认为如何?” 卓楚悦有点懵了。他在变相开支票,让她拿着钱离开他的儿子? 梁父又说,“当然,当然,我不是要拆散你们,反而我很欢迎你,让明轩常常带你回来家里吃饭,我们家多一位小朋友,更热闹了。” 她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可是,细细一看老人的面容,与梁明轩有些神似,却是邪恶的、现实的梁明轩,马上要说服她了。 她用目光向真正的梁明轩求救。 梁明轩轻轻叹一口气,出言,“在我的婚姻中,不会有人成为我母亲,不会有人成为安尼塔。” 卓楚悦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顿觉气氛冷下来。 梁父向他投去一个严厉刻薄的眼神,“我不懂,你身边有得是像样的女人,可你决定结婚的一个比一个还……” 梁明轩打断他,“我很清楚,楚悦是个好女孩。” “好女孩愚蠢,我看卓小姐很聪明,你爱明轩,不一定要和他结婚,你们开开心心在一起,其他事你不要管,他的婚姻是一纸合同,和谁签下很重要,你也会受益更多。”梁父已经不用糖果纸包装真相,直接挑明了。 梁明轩说,“不用,最终我所有的财产,都会是她的。” 这下子,不止梁父,连卓楚悦都怔住。 “你一定要这么做?” “有何不可。” 梁父敛下眼皮,攥起拳敲打着自己的额头,说,“我不同意,你是我最重视的儿子,你会从我这里得到最多的资产,而你要将这一切,都给这个女孩。” 梁明轩温柔坚持地,对她说,“你先出去,随便转转,一会儿我去找你。” 卓楚悦点头,看一眼梁父,她不说什么,径自走出书房。 没有兴趣偷听梁父怎贬低她,闲闲晃到二楼的窗台,望出去是私人花园,修剪过的灌木,三个拼接起来的游泳池。 在梁仲清眼里她不是女人、女孩子,只是一个无产阶级的人,不,是吸血鬼。 不不,也没有鬼这么可怕的威胁力,顶多是吸血虫? 她正靠在窗沿,想入非非,不知过去多久,一个声音把她唤回神。 “嘿——” 卓楚悦往下望去。 草坪上站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男孩,小麦色的皮肤,手掌遮挡在额头上,为了躲避光线看着她。 他朗声说,“i must be in heaven, because you’re an angel.” 她受不住这么肉麻的搭讪,问,“你是谁?” 随后,屋檐下走出一位的女士,穿一件羊毛大衣,里面是织锦提花的连衣裙,她仰起头,望见她,脸上有一刻的迷惑,然后露出了然的微笑。 出于礼节,卓楚悦转身下楼,即使不认识,但他们出现在这一座房子里,应该正面打声招呼。 恰好,梁明轩自书房出来,便给她介绍,“梁思开……” 这个男孩子姓梁。他是高个子,外表阳光帅气,冲她抿嘴一笑,好似没有城府的人。 梁明轩接下去介绍,与她母亲年纪相仿的女士,“安尼塔。” 梁思开顺势补充,“我妈妈。” 卓楚悦有一种恍然明了的感觉。 第53章 第 53 章 安尼塔一脸笑容,妆不淡,十分自然相宜,眉尾挑得细细的,是远山,面庞若隐若现的胭脂红,是芙蓉。 “今晚在家吃饭吗?”她问。 “是,有劳了。”梁明轩平静地说。 安尼塔再回他们一个笑容,便款步姗姗走进屋中。 卓楚悦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明朗的男声在一旁响起,他说,“我看中了法拉帝750,托人入手,只要三千万。” 只要。她忍不住扬眉。 梁明轩说,“你要想,一年出海几次?可你始终要花费人力和钱财照料它。” 梁思开好似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刻眉飞色舞,“我算过,一年最多六十万,我少买一辆车就有了!” 梁明轩只应一声。 第127节 在梁思开耳朵里是赞同的声音,他开心起来。 卓楚悦听得出,梁明轩是不想为不在意的人费心神,她默默不理,仰头观览这座屋子。 到了要用晚餐时,餐厅里除开一张长长的实木桌、椅子、地毯、一张电影屏幕大小的装饰画,再无其他摆件。 强迫症是否也有遗传的可能性? 基因真是奇妙,坐在对面的梁思开,五官上与梁明轩没有相像之处,但他不作言语,无甚表情的状态下,两人的气质却有几分相似。 那是一种令人怀有憧憬的气质。 等至梁父过来坐下,才端上一道道佐餐小菜。 梁父把餐巾铺开腿上,问着,“你最近老是跑到迈阿密做什么?” 梁思开轻佻答,“晒太阳。” 一开口,他与梁明轩又不像了。 接下来,桌上有了蓝鳍金枪鱼刺身,鱼子酱生蚝,冷锅花鲢鱼,新鲜的素菜。鹿茸、石斛、红枣、干贝、虫草花,熬出的一盅汤。 卓楚悦察言观色,断定梁父打算视她作空气,她无意见,也不干巴巴往上贴。 一碗澄黄的小米粥,放在她眼前,她转过头,冲梁明轩一笑。 梁父提醒着他的小儿子,“下个月是杨家小姐的生日,你要记得。” 梁思开笑出一声,“究竟我是不是杨小姐的男朋友呢?她的生日,谁都比我记得牢。” “闭嘴。”安尼塔轻斥他。 他没有激怒梁父。想来,梁思开不是第一次出言无状,所以他仍然自得无畏,把生蚝挖进口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望住坐于正对面的卓楚悦,“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梁明轩出声,“很快。” 她似乎听见梁父的气息沉下来。 安尼塔神情无异地喝汤。 梁思开也打量一眼父亲,又问,“婚前派对怎么开?” 这次卓楚悦自己回答,“不开。”很果断。 他用表情说着,见鬼了。 这一顿晚餐冗长,但他们走出大门的一刻,已经记不得所有味道。梁父保持他的傲慢冷淡,没有半分松动,甚至只有安尼塔携梁思开,目送他们上车离开。 车开在夜路上,极其安静。 担心梁明轩胸中苦闷,却无从安慰起。 卓楚悦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头。 那么,为何梁父说自己最重视梁明轩?大概是因为梁明轩思想成熟、即使出身名门,也懂得待人的分寸、有从商的心和手腕。 而梁思开,他是被宠坏的,享乐主义的男孩子。他像一艘行驶在海上的豪华邮轮,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周围有无鲨鱼,前面有无冰山,他通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见得,梁父是疼爱他的。 重视和疼爱,哪一个更让人羡慕? 或者该说,本来这些都是属于梁明轩的,不是吗?卓楚悦思绪飞远。 司机将他们送回酒店。 梁明轩反过来安慰她,“我父亲正是这样一个人,你不要太在意。” “我是担心你。”卓楚悦说,“我不想见你心情变糟糕,但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你,毕竟他是你的父亲。” 他笑一下,“我习惯了。” 她的怜爱心切,依偎进他怀里。 梁明轩抚摸她的头,“今晚你一直在留意安尼塔?” “我见过安尼塔,好早之前,我还小的时候。” “哦?” “那天是我父母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带我去酒吧,也不是酒吧,是一个灯光很暗,谈天放松的地方,当时,在台上唱歌的人就是安尼塔,你不要怀疑,我是学美术的,对美的事物印象深刻。” 她还记得,安尼塔穿着一条材质不好,颜色染得乱七八糟的连衣裙。不过,她在想,多么美丽的一只孔雀啊。 “后来,我爸爸喝多了,现金全部掏出来,叫当晚的乐队排队领小费,只有她没收,她说谢谢,还说,祝你们一家幸福。” 梁明轩没有回应。 “你父亲……他爱安尼塔吗?” “他谁也不爱。” “怎么会。”她嘀咕一句,又说,“他同意我们结婚了?” “我们不是来征求他的同意,只是告诉他,我的决定。” 她轻轻一愣,笑了,“你有点叛逆。” 第128节 “是吗?证明我还年轻。” 他的笑很迷人,她一时怔怔地,再醒过些神,已倒在床上。他身体力行,证明自己还年轻。 次日下午的航班,卓楚悦从坐进车上开始睡到登机,飞机巡航中,她又精神奕奕。 梁明轩在卧间熟睡,因为摇晃醒来,广播正解释着,飞机遇到气流颠簸。 他抬不起手臂,才察觉卓楚悦坐在床下,用毯子裹住自己,头压在被子上,玩着ipad。 “你要不要躺上来?”他问。 她抬头,放下ipad,钻进床上。 床太小,他尽量空出位置,抱她在身前。她是没什么睡意的,但贴着他的体温,非常舒服,迷迷糊糊睡着了。 国内机场落地,下班高峰,寸步难行,她坐在车里望出去,顿觉,前几日所见,恍如一梦。 初冬的早上,有一份鸡蛋火腿三明治,一杯红茶。卓楚悦端起茶杯,吹了吹,决定今天要穿一件枣红色的毛衣。 向梁明轩说一声出门,到事务所上班。 不巧,进办公室的门时,碰到任素禾。 卓楚悦朝她点点头,不置一言。 任素禾笑着说,“换发型啦。” 卓楚悦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柔顺的长发,“嗯。” “这几天你也出国了?”任素禾说。 她还是,“嗯。” 第54章 第 54 章 她们一起走进办公室,玻璃窗外阳光明媚,桌案上乱作一团,但每个人仍可以找到自己的办公用具。 卓楚悦简单收拾过桌面,打开笔记本,脱下浅咖啡色的风衣,准备挂在椅背。 这一扭头,看见高海阔走进来。 他拎着好几只名牌纸袋,对办公室里屈指可数的人说,“郭伦宇太太送你们的礼物。” 在名头响亮的建筑事务所工作的好处,除了开发商,还有机会接触上流人士,按他们的社交礼仪,过节日也收到问候礼。 郭太太的举动不罕见,想必是秘书挑选的礼物,也安安合适,女士一枚胸针,男士一条领带,另有三罐茶叶,盒装点心。 最后一件,往卓楚悦面前一放,“这一份是你的。” 她转来目光,是一份与其他人规格不一样的礼物。 高海阔的表情有探究,但没有问什么,他事务繁忙。 卓楚悦取出她的礼物,一只正方形的首饰盒,打开来,是一套水滴形钻石的项链、耳环。 有人在她身后发出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她转回头,任素禾也醒神,努力放松表情,佯装打趣,“可别让余军发现,分明是他接手的时装展,都没有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 卓楚悦盖上首饰盒,“也许早已选好了礼物,没料到我临时变卦。” 倒是合情理。 任素禾点着头说,“恭喜你。” 有什么值得恭喜,卓楚悦心底想不通,脸上笑一笑。 高海阔伸长脖子喊,“卓楚悦——” 唉,她应该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了,不然高海阔每次叫她,都像是要找她的麻烦。 卓楚悦把首饰盒随意搁下,起身前去。 任素禾出声,“我帮你收好?” 她不觉有所谓,匆匆回应,“谢谢。” 高海阔派新任务下来,“翻新咖啡馆。” 卓楚悦开始一目数行地翻阅合同书,翻到最末,这一单客户名字叫陈诗敏。 她愣住。 高海阔一见她的反应,说,“你的朋友吧。” “我是有一位朋友叫这个名字,但她没有和我提起过。” “她指定的你,好好做,不要给人搞砸了。” 卓楚悦扬起头,“我肯定尽心尽力。”她提笔签合同。 高海阔凑近问,“郭太太给你送什么?” 第129节 “一套首饰。” “为什么?” 她环顾左右,小小声说,“我男朋友和郭伦宇认识。” 高海阔露出恍然了解的神态,连连啧声,仿佛在说,果真没有错看你呀。 卓楚悦回到桌前,睁大眼睛,谁把这里整理得井然有序? 她放眼一望,对上任素禾视线。 记起是任素禾的帮忙,卓楚悦有一种说不清的别扭感,还是用笑容表示感谢。 她坐下来,拨通陈诗敏的电话,“你要开咖啡店?” “你不是才回国,这么快消息就传到你手上啦。” “上班就要工作。” “辛苦辛苦。”语气好像她不用工作。 卓楚悦一想,兴许她是真不工作了,“怎么突然间想开咖啡店?” “见面谈咯。” “好。” 赶上中午饭时间,她们把碰面的地点,定在一间日本料理居酒屋,其实更像是一间小酒馆,白天懒洋洋的,有些门庭冷落。 卓楚悦早到一会,正翻着菜单,没有察觉陈诗敏进店,直到她在身边坐下,摘掉摩登的太阳眼镜。 卓楚悦把菜单递到她眼下,“我想点厚切牛舌,烤青花鱼。” 陈诗敏扫视着,说,“再烤几串松阪肉什么的,还有三文鱼腩刺身,再来一点cocktail?”她俏皮地眨眨眼。 卓楚悦禁不住点头。 服务生收走菜单,铺下两张酒杯垫。 卓楚悦说,“我挑了礼物要送你,想不到今天会见面,没有带出来。” “不要紧,先听听我的宏图大计。” “请讲。” 陈诗敏说,“我喜欢冰冷冷的灯光,尤其是便利店的,我就想用便利店的风格,装修咖啡馆,要么这样说,我想开便利店一样的咖啡馆。” “有意思!” “知道你会懂我。” 没有人考虑到促进盈利的问题。毕竟,要开一间满足自己的咖啡馆,正是与赚钱这一件俗事,划开了界限。 烤物和青花鱼上桌。 卓楚悦捏起小小的柠檬,淋在鱼肉上,才想到问,“你的预算是多少?” 陈诗敏一边吃,一边说,“不要太过分,但要尽善尽美。”然后她哈哈笑,“我会不会太甲方了?” “你爸爸出资?” 诗敏嗯一声,说,“沾你的光。” 卓楚悦表情不懂。 “我说,这间咖啡馆,我要交给梁明轩的老婆设计,他没想多久,就答应了。” 卓楚悦沉吟一会,说,“我的设计费要涨价。” “快点涨,等到你们结婚的消息传出去,你事务所的门槛要被踏破。” 服务生端来两杯清酒调出的玛格丽特。 陈诗敏饮一口鸡尾酒,犹豫着说,“你真的决定好,要和梁明轩结婚了?不觉得太早?我们才二十出头。” “可他等不起了,他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对我而言,结婚只是忙一阵,之后的生活状态,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诗敏急急说,“你不可以换人了!” 卓楚悦啼笑皆非,“我没想过要换人。” “不一定,未来会出现更让你心动的人。” “心动是短暂的,会抵消在长久的生活中。” “老老实实过日子?太不像年轻人的想法了。” 楚悦笑起来,“和梁明轩过日子,有什么不好?不需要我操劳家务,我甚至可以辞掉工作,每天玩乐,而且我不是当他家中温馨的装饰物,我也爱他。” “嗯——”陈诗敏表示理解地应着,轻轻一叹,“我只觉得,你们是不是有点着急,没有特别大的意见,只要他真心爱你。” 卓楚悦想了想,说,“如果他在家,他就会准备早餐,我喜欢方便面,所以他经常做,材料都很简单,一人一碗,但我碗里的煎蛋……” 停顿一下,她继续说,“应该是从我十几岁,开始吃他煮的方便面起,我碗里的煎蛋,永远是样子最漂亮的那一个。” 陈诗敏顿感惆怅,“我有点羡慕了,好不是滋味,等下你买单!” 第130节 好朋友是客户的情况下,商量工作共用两分钟,挑选电影花了半个钟头。 到了电影院所在的商场,时间差不多该进场,她们带一桶爆米花进去,看一部喜剧影片,笑得前仰后合。 从商场出来,是晚上七点多钟。 陈诗敏的司机已将车开来正门口。 卓楚悦没有上车,与她挥别。 因为坐在影院里的时候,lily发信息来询问她在哪里,十分钟前,告知她,车子停在地铁站前面。 卓楚悦快步走到地铁站附近,停着一排车辆,确实有一辆眼熟的,但不是lily的宝马,走近看清车牌,还真是梁明轩的车。 车中无人,她向周围张望,无果,只得在车子一旁等着。 眼前人来人往,树干上缠绕的小灯泡一闪一闪,银花火树。 冷风吹来,她打个寒颤。 不一会,梁明轩从一间便利店走出来,他买了两瓶矿泉水。她迎上几步,顺势抱住他,闻他身上干燥的、洗衣店制造出的香味。 梁明轩搓搓她冰冷的风衣,“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忘了。”卓楚悦松开他。 “老板没有零钱,我换了这个。” 卓楚悦接下一袋果汁软糖。 比收到钻石项链要开心,她笑得好甜。 “快上车。”他催促。 回到家,她要将郭太太送的礼物收进首饰柜,却发现在纸袋中,还有一张信函,是时装展的邀请函。 终究,郭伦宇太太是知道她了。 不过,卓楚悦不想出席时装展,她想去法国,巴黎,听现场的低音萨克斯,醇正的法语jazz,见见美丽的舞女。 梁明轩说,“我想,这里一样有用法语唱jazz的餐厅?” “我要氛围。” “你有空,我们就可以去,不过,不要抱有太多幻想,你会失望。” 卓楚悦刚要说什么,手机响起来,一看来电人,她狠狠吸气,用口型说,我外婆。 她把手机贴到耳朵上,外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你妈妈说,你和那个梁先生要结婚了?” 她认下,“嗯。” “你真是!” 第55章 第 55 章 卓楚悦没有忘记外婆,不过是她不会改变决定,企图等到她和梁明轩成为法律承认的夫妻,再透露风声,行到桥头,外婆不得不接受。 如今只算得逞一半。 她听着电话,走进厨房拎出一袋吐司来,梁明轩已经不在客厅。 整个人窝进沙发,她撕下一角吐司,又感觉吃不下,随手扔在茶几上,回应电话中的外婆,“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正想和外婆好好聊聊,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惊讶地看着,这个丝带绑住的戒指盒。 它与梁明轩一样,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他示意楚悦自己打开。 她歪下头夹住手机,解开戒指盒上丝带,暗暗担心,如果是弹珠那么大的钻石,是否该尽量表演出喜悦。 盒子一打开,看见是一枚订婚戒指,中间竖嵌细长形石榴红的宝石。戒指是这么崭新,却仿佛在中世纪的美人指间短暂停留过,美得冷傲,有韵味。 他的品味一如既往,是不应该担心。 她发自内心的欣喜,按住话筒,对他说,“好漂亮!” 他眼底有笑意,无声说,你喜欢就好。 她是非常喜欢,所以外婆的顾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连睡前都要再戴上,细细端详一遍。 梁明轩看她一眼,“看来你是很喜欢。” “这是我最漂亮的一件首饰,因为你是想着我,才挑中的它。” 他不以为然,“每次我要挑礼物送给你,都会考虑你的心情。” “不一样,不一样,以前你挑的时候,是想着,这个送给楚悦,应该恰当,挑戒指的时候,你是想,嗯,她戴上一定会很美。” 他笑了笑,“我不否认,但以前我的想法,我也记不清了。” 卓楚悦摘下戒指,安放进深蓝的天鹅绒垫中,关上盒子,转头问他,“明天几点钟的飞机?” 第131节 明天他要出差外地。 “上午十一点。” 她把床头灯关了,黑暗中摸到他的肩膀,亲亲他的脸,“晚安。” “晚安。” 第二天是个湿冷的阴天,窗外一片灰色。 她按亮手机屏幕,看清时间,又缩回被窝里,自言自语,“我可能是胖了,动不了,也有可能是冬天到了。” 梁明轩坐来床边,拉下羽毛被,把她的脸露出来,对她说,“我走了。” 卓楚悦机敏地拉住他,“晚上不要去喝酒。” “你不放心,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她说,“我要是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梁明轩笑她太懂得分寸。 他离开家,卓楚悦才起床洗漱。 锅里有煮好的鱼片粥,旁边放着汤勺和碗,她端起瓷碗,发现上面的花色是一只灰毛的小猫,它窝作一团,闭着小眼睛,睡不醒似的。 她发一阵呆。 这只碗以往从未见过,也是他昨天买来,送给她的。 完全可以想象到,梁明轩打量这只碗的时候,肯定笑了一下。 卓楚悦翻起桌上的报纸,慢慢悠悠把粥吃了。 陈诗敏比她还会赖床,于是跟她约在下午勘量咖啡馆,她有充足的时间用在煮咖啡上。 她找到一本设计书坐下来,边做笔记边一口一口喝光咖啡,洗净杯子,化上淡妆,换好衣服,就出门了。 没有让lily车开来接,她自己搭地铁过去。 一出地铁,卓楚悦倍感懊恼,外面下着小雨,而她忘记带伞。 陈诗敏租下的店面还保留上一任的装潢,刷成米黄/色的墙,曾经摆放过饰品的货架,空荡荡的收银柜台,从天花板垂下花花绿绿的塑料植物。 陈诗敏用纸巾擦过一张椅子,一坐下,听见鞋底带水踏进来的滋滋声,她回头—— 卓楚悦走进来,拍打肩袖上的雨水,里面是一件高领的麦穗色毛衣,牛仔紧身裤,配一双平底小皮靴。 “你来多久了?”她问。 “刚刚到。”陈诗敏答。 卓楚悦把一路藏在怀中的礼物,递给她,“送你的。” “哇,谢谢。” 卓楚悦捡起桌上的纸巾,不客气地抽出一张来擦椅子,自己深感满意地说,“贺卡和包装盒都是从hobby lobby买来材料,我手工做的。” 陈诗敏一点不虚伪,“你好有闲工夫。” 卓楚悦笑出来,“阔太太都是悠闲的,但我只花自己的心思,不浪费别人的心血。” 找出盒尺开工。 陈诗敏只坐着发表构想,不帮倒忙。卓楚悦一个人熟练地量起各处的宽长,脑子里也有大概的装修方向,但一开工就是一个下午。 当她们停止讨论,只剩下外头的雨声。 陈诗敏问,“你饿吗?” “有一点。” 她们选择不出去,点一家印度菜餐厅的外卖,桌子搬到窗下,看得见雨水打湿玻璃,假装置身餐厅。 “今晚我们去哪里玩吧?你可以和梁明轩说……”陈诗敏打个响指,“我过生日。” “他不在家,出差了。” “太好了!” “不过,他提醒我小心一点,他父亲的人可能正盯着我,拍到什么证据,说不定就要起诉我。” 陈诗敏一脸愕意,然后转转眼珠,说,“不公平,你也得找侦探盯住他。” “盯谁?梁明轩?”卓楚悦满不在意地说,“不用,他有些精神洁癖和强迫症。” “十个男人,九个会出轨。” 卓楚悦认真思考一下,“也就是说,十个女人,起码有八个会出轨。” 陈诗敏无语。 外卖送来了。拆开湿漉漉的塑料袋,将餐盒一个个挪出来。 陈诗敏把一份奶油鸡肉咖喱,浇在糙米饭上,冷不丁说起,“如果我没有亲眼看见我爸和他的女秘书……打情骂俏,我也不相信他会出轨。” 卓楚悦忍不住说,“我爸爸也有过一段……” 第132节 陈诗敏笑出一声来。 之后,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卓楚悦出声,“梁明轩有一位下属,是个美丽大方,聪明干练的女人,在我和梁明轩交往之前,她试探过我的态度,表明了想要追求他,如果他们考虑过在一起,也轮不到我了。” 陈诗敏摇摇头,“不会啊,你最擅长搅浑他的感情生活。” 她好笑说,“我哪有?” “我感觉有。” 卓楚悦放弃辩驳,吃起芝士饼。 “你口中这位,美丽大方的下属,依然在梁明轩的身边工作?” “应该在。” 陈诗敏忖度着说,“假如她什么也不顾忌了,梁明轩他能不能抵挡得了诱惑呢?” 卓楚悦一愣,说,“他喜欢自重的女人。” 梁明轩一再教育她要自爱,要看得起自己,已然表露出他的喜恶。 “只是上一次床,和喜不喜欢无关,是人的生理本能。” 卓楚悦想想说,“那么,只好将命运交给上帝了。” “嗯,上帝站在我们这一边。” “你不是无神论者?” “偶尔信一信,也没坏处啊。”陈诗敏说,“小时候我考试前没复习,古今中外,连袁隆平爷爷都拜。” 卓楚悦笑出来。 第56章 第 56 章 晚上,她和陈诗敏去打保龄,贪玩到九点多钟,lily开车来接她回家。 所有的灯全都打开,卓楚悦才安心进浴室沐浴,擦过护肤品吹干头发,穿着精梳棉的浴袍出来,趴在床上,开启笔记本。 过一刻,她感到枯燥,需要一点声音。 她下床,拉开窗帘,看见雨中的城市,零星的灯火,耳朵贴上玻璃,好像听见了风和雨的声音。 手机响起的瞬间,她就知道是谁拨来的,心有灵犀。 接通电话,卓楚悦靠住床,坐在地毯上,“你忙完了?” “是,今天下雨了?” “嗯。” “这几日气温多变,你要留心。”他温柔地说。 她枕在床沿,有些失意,“今晚我要一个人睡了。” “你不是说,一个人在家更自由?” “哦,是是是。”卓楚悦玩笑说,“你下个月再回来吧。” 梁明轩不应和她,只说,“早上起来把空调开低点,多喝水。” 通话结束没有多久,她抱住枕头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是上午八点一刻,她感觉胸腔燥热,起床开低空调温度,让家里不那么烘热。 意识很清醒,睡不了回笼觉了,只得进厨房煮咖啡和烤吐司。 外头明亮又通透的阳光,吸引着她。 卓楚悦披上一件羽绒外套,端起咖啡杯,走出阳台呼吸新鲜空气。微微冷风和热咖啡混合在一起,是冬天的味道。 等到设计完初步方案和造价预算表,夕阳的光照在书架上,卓楚悦伸个懒腰,食欲甚浅,突然想起中午lily带来的水果。 四颗加力果,三颗柠檬,一盒蓝莓。 她洗干净蓝莓,吃一颗,味道淡淡的,也许做成果酱会好一点。 至于如何做果酱,不在她思考的范畴。 藏进冰箱,放到梁明轩回家,肯定不新鲜了吧,想着想着,她就把蓝莓全部吃掉了。 一早,卓楚悦到事务所来,高海阔也在,顺便向他汇报一下工作。 前一阵,事务所接下一个城市广场的案子,至今忙得不行。 只有任素禾挤出闲情,待卓楚悦非常热情,笑脸相迎,还提起对面商业区新开的越南菜餐厅。 卓楚悦只感莫名其妙,以下午要赴工作为由,婉拒她的邀约。 有一位女同事起来,摇晃着笔筒,里面似有好多小纸条,她说,“人齐吧?来抽签,抽到哪个,就回答上面的问题。” 第133节 又说,“这个是要刻在广场地上的,虽然不用署名,但是十年之内都蹭不掉,你们回答的,稍稍有点深度。” 何勤念出,“如果可以穿越,最想回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好有延展性,我能说上几天几夜。” “请简短作答。” 卓楚悦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人生最难的一件事是…… 她拧起小脸,冥思苦想,“功成名就?” 女同事说,“好多人都做得到,我们要想一个笼统的答案,适用所有人。” 有人喊,“拥有真爱!” 女同事说,“有些人不需要真爱,甚至不需要爱情。” 卓楚悦说,“可是,人在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困境。” 女同事琢磨一下,说,“不然,就用你这句‘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困境’……” 高海阔开腔,“长生不老。” 众人默下来想一阵,不约而同地点头,且认同地回应。 不过,这个回答因为形似不切实际,也没有现代感,所以改成—— 人生最难的一件事,是找到如何过好这一生的说明书。 但是,卓楚悦仍然认为,永葆青春,长生不老,才是最佳答案。至俗,至真。 过了两天,总算是做完施工图,心血来潮,到超市买些材料,准备做一碗牛油果沙律。 少有人上超市购物,能够不超出计划的。 看到雪花牛排,再多看一眼附注的料理步骤,十分简单,她信心倍增,当即买下来。 牛排在平底锅中,两面煎九十秒,放入锡纸上,包起来,利用余温醒肉。 三分钟后,将牛排盛至盘中,佐玫瑰盐。 卓楚悦很清楚是牛肉品质不错,所以好吃,还是忍不住忻忻得意,但不知道,向谁显耀,一下子蔫了。 过往近三年间,她常常一个人吃饭,可能所谓的饭,只是便利店的三明治,一种冷酷无情的食物,吃它,不需要制造氛围,所以不感到寂寞。 吃完了,她坐着不动,数起梁明轩外出的时间,不太久,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六天。 只有……就算用上只有这个词,也觉有点漫长。 干脆买一张机票飞过去,给他惊喜?不,她不可能偷偷潜入他的住处,未经他本人允许,连酒店电梯都进不去。 卓楚悦认命,拨通他的电话,“我想见你一面。” “后天我就回家了。” “明天晚上我过去找你,后天再一起回来?” 电话里无声半晌,在她要放弃的时候,梁明轩说,“你订好机票,传给我落地的时间。” 她坚定地说,“告诉我在哪里等你,不用来接我。” 梁明轩约她在酒店餐厅见面,先到二十分钟,他坐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没有多久,看见她走过来,穿杏白色呢外套和宽宽的长裤,深灰色的男士围巾,拎着一只monogram的旅行袋。第一句话是抱怨,“天好冷啊。” 梁明轩的心头,却温暖起来,继而露出笑容。 “比申市冷?” “嗯,我差点要感冒了。” 梁明轩给她沏上一杯热茶,“怎么不多穿点。” “穿得够多了。” 卓楚悦脱掉外套和围巾,吹吹茶水,小口小口地饮下,胃里发热。 梁明轩有一个生意面谈,定于第二天上午,地点就在酒店套房的客厅。 他换上一套深色竖纹的西装,以表尊重。没有打领带,不显得隆重。他是宽肩膀,可以将西装穿得笔挺,衬出身材修长,风度翩翩。 卓楚悦坐在床上,呆呆望住他,顿感如愿以偿。 梁明轩走出卧室,她又倒下,直到骨头都躺酸了,才懒懒地起来。 另一室里,江慧枝在沏红茶,动作生疏,仔仔细细,她剪了短发,飒爽英姿。 卓楚悦没打量一会儿,就被她发现。 江慧枝微微讶异,马上恢复正常,笑一笑,“好久不见了。” 卓楚悦同样回应一声,坐下来,再无交流。 江慧枝端来一杯茶给她。 卓楚悦一怔,“谢谢。” “不客气。”江慧枝微笑,端起另外两杯茶,走入客厅。 第134节 当梁明轩送他的生意伙伴离开套房之前,她并不知道,会经过自己面前。 这一位约四十七、八岁的男士,见到卓楚悦的第一反应,是将有些暧昧的目光投向梁明轩,不一定要得到解答。 梁明轩说,“她是我爱人。” 男士小小惊讶,恭维两三句,便告辞了。 江慧枝也准备离去,笑着说,“如果你们的蜜月计划里有日本,一定记得和我说,虽然我也不是非常熟悉情况,但是招待你们没有问题。” 他们傍晚从酒店出发,车开上高架,闯入金色的霞光底下。 晚上十一点,伴着夜深人静到家,卓楚悦马上洗漱睡觉,明天早上要往咖啡馆指示工人施工。 于是,闹钟一响,她挣扎一下,乖乖起床。 今天家里不再悄然无声,客厅电视正播着晨间新闻,有一股香味,从厨房飘来。 一盘炒蛋配蒜蓉吐司,一碗谷物麦片。 梁明轩也坐下来,“牛排是你买的?” 卓楚悦哦一声,才想起什么,冁然而笑,“我还成功了。” “有机会你再试试。” 她点头,默默吃着早餐,心中盘算起来。 “……你在走神?”梁明轩的声音,唤她抬起眼睛。 她的‘对不起’险些脱口而出,“你说了什么?” “我说,礼金。” “礼金……我没有概念,今晚问问我父母。” “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 “嗯?” “以后我们轮流做饭。” 梁明轩迟疑着,没有答复,显然是不同意,对她厨艺的不信任,表露无遗。 她明丽的笑开来,“明明是你说,我不该一直抗拒。” “我本意是不希望你把任何事情都想当然,不去做出尝试,放弃所有可能性。” 梁老师又开始上课了。 卓楚悦郑重地说,“我心意已定。” 他妥协说,“好吧。” “先从早餐开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后面还有番外,是他们结婚、法国旅行、关于顾崇远等等。全部写完会稍微修一下前文。 因为明天我就要出一趟远门,估计着没有时间打字,不想带笔记本了,所以12月7日(周五)晚上开始更新番外。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包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