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财有貌,有病有药》 第1节 ================= 书名:有财有貌,有病有药 作者:田大伏 文案: 温婉冷着脸:“纨绔!” “药丸的丸,酷帅的酷!”商逸贴上来,低声笑道,“是不是没见过我这么酷的药丸?专治你的冷心冷肺口是心非疑难杂症。” ________ 当外表温婉、内心冷硬的中药学女博士, 遇上貌美腿长、吊儿郎当的富二代, 便如配伍错的药,那滋味…… ________ 商逸挑眉:“什么滋味?食髓知味呗!” 食用指南: 1.作者非医药专业人士,与之相关情节都是纯胡扯,请勿考据。 2.就是个言情故事,请勿把现实世界真实人物、事件等对号入座。 3.撒花请多撒,石头请轻砸,蠢作者闻过则悲,闻夸则喜,特别俗,么么哒。 _________ 照旧午夜1-2点更新,其余时间如显示更新则为捉虫。尽量日更,不能日更会请假。 _________ 蠢作者古穿新文求收藏:《科举之男装大佬》 一句话简介:男扮女装,考科举,混朝堂,成大佬!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甜文 主角:温婉 ┃ 配角:商逸、温暖 ┃ 其它: ================= ☆、小溪流里翻船 温婉把自己的二手雪佛兰塞在一辆兰博基尼和一辆法拉利中间,拿上放在副驾座位的小蛋糕和首饰盒下车,穿过豪车八卦阵,向自己家走去。 二十年前,这里是个郊区度假别墅样板,虽不背山面水,但也有草有树有田,很受当时先富起来的文艺老中青年们喜欢。 过了这些年,“郊区”已经繁华热闹得一塌糊涂。相伴随的,田园牧歌没有了,房价飞升了,车位不够了,时常出现这种豪车跟花车上过季打折衣服一样扎堆乱放的场面。 一开门,差点被沸反盈天、群魔乱舞的场面震一跟头,温婉赶紧回手把“封印”又关上。 穿过“群魔”,温婉看见角落里独自坐着吃薯片的温暖,走过去,跟她一起盘腿坐在地毯上,伸手从姐姐袋子里抓薯片吃。 温暖自己拿过温婉带来的蛋糕和首饰盒,先揭开蛋糕盒子,捏一块奇异果填到嘴里,然后打开首饰盒子,把珍珠项链取出来,在脖子上比量比量,皱眉,“你这老太太的品味是提升不了了!不能买个活泼点的款式吗?” 温婉“咔嚓咔嚓”地嚼薯片。 温暖侧过身儿,“给我扣上。” 温婉帮姐姐戴好,端详一眼,显得脖子修长,好看。 温暖踢踢妹妹,“拿叉子去。” 温婉穿越“三界”来到小走廊,前面一位男士推开厨房门,又退了出来。 温婉挂上主人应有的笑容,“您是要找餐具还是——” “哎——”商逸想拦,没来得及,温婉一推门便看见厨房里一男一女正在热火朝天着。 温婉一愣,红着脸退出来。 商逸笑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斜睨温婉,“想拿什么?我帮你进去拿。” “不用了,谢谢。”温婉恢复了照常的神色。 商逸倚着墙,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笑得很是风骚,“他们都没不好意思,咱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句话,跟温婉就成了“咱们”,与厨房里大战三百回合的“他们”相对。 温婉抬眼,目光从对方有些皱巴的白衬衫、顶得上市中心一套小户型的名表和穿着休闲裤的大长腿上扫过,对上那双写满肆意和风流的眼睛,不像是明星,约莫是个富二代? 温婉打量商逸,商逸也打量温婉。 古典的瓜子脸,雪白的皮肤,挺翘的鼻子,小巧的嘴巴,若是配上一双杏眼,就是个十足的美人儿了,可惜——这位长了一双长眼。上眼睑中间的一段刀削似的又平又直,眼尾微微挑起,神光内敛,显出几分冷冽。个子挺高,一件灰色毛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跟外面那群露膀子露大腿露事业线的不在一个季节。 想到“露”,商逸玩味地又多瞄了一眼,这最多也就是b吧?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估算”过了,温婉笑一下,转身离开。莫说已经有男朋友,就是没有,温婉对纨绔们也没兴趣,大家根本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 溜边儿绕过人群,温婉去自助餐台拿了两把送餐酒店提供的不锈钢勺,又绕回到温暖旁边,姐儿俩一人一把勺子把小蛋糕挖得面目皆非。 吃到半截儿,温暖想起来,回身从角桌抽屉里拿出个盒子递给温婉,“明天我去杭州,没法替你过生日了。” 温婉眼睛都亮了,“我上回问,说是断货了。” 温暖瞥她一眼,“刚到货的时候不买,抠抠唆唆地犹豫,活该!” 温婉不管姐姐的唠叨,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把心心念念的镜头大爷捧出来。 温婉对珠宝包包什么的兴趣都不大,平生只有两大烧钱爱好,旅游和摄影。 旅游还好说,穷有穷的玩法,摄影就不行了,镜头太烧钱。 前些天玩了一下一个狗大户的相机,镜头内置有两块萤石镜片和超低色散镜片,还有先进的环形usm马达驱动对焦系统1,出来的效果……嫉妒得温婉胸闷气短窦性心律不齐。 温婉身旁出现一双鞋子,然后坐下一头纨绔。 “800mm那一款?不错!”含笑的声音,“寿星佬还给别人送礼物?” 温暖举着勺子,看看自己好像有点变粗的腿,正在犹豫这一口蛋糕是接着吃还是不吃,“明天我妹生日,我俩一个十二点前,一个十二点后。” 商逸一愣,看看温暖,又看看温婉,这俩竟然是孪生姐妹?长得也太不像了。 温暖面相长得很大而化之,俗着说就是有点“糙”,尤其是一张嘴,占地甚广,然而却长了一双美目,正正经经整容医院教科书式的杏核眼,长到自然翘起的睫毛,被网友评价位于娱乐圈十大美眼前三——冠、亚、季具体排位,一直吵,没有公论。再加上略带沙哑的性感嗓音,整体拼凑起来,就是个非传统个性美女。 因为这长相,没有女一的正气,没有女二的妖艳,温暖在剧里是万年的个性女三。 对于商逸的惊愕,如果是中二时期的温婉,这时候一定在心里说,“这个傻逼莫非不知道世界上有异卵双生?” 现在已经差不多晋升为中二少女阿姨辈的温婉就温和多了——她直接屏蔽了某纨绔,继续研究自己的镜头。 商逸露出招牌的大尾巴狼风流笑容,“妹妹不是圈里人吧?” 温婉刚从“咱们”脱身,又变成了“妹妹”。 “不是。”温婉并不抬眼。 商逸不以为忤地笑笑,正要再接再厉,突然,人群里一声尖叫,一个人躺倒在地上。 温婉快步走过去,拨拉开旁边的人,蹲在躺倒的女人身边,探呼吸,摸颈动脉,扒眼皮,“打120!” 一边胸外按压,一边问,“有知道病史的吗?” 旁边瘫坐的小助理面色发白,“她、她心脏不好。” “有药吗?” 助理手脚并用地跑去找包,一通乱翻,“在这!” “放在她舌下。” 助理哆哆嗦嗦掰不开病人的嘴。 商逸抿抿嘴,单膝蹲跪,“我来。” 温婉一边继续做心肺复苏,一边对周围的人说,“各位把外面停的车挪一挪,给救护车闪个通道。” “呼啦”出去一帮人。 几分钟后,终于有了自主心搏,外面救护车也到了。 温婉简要地跟随车医生说了刚才的处理和病人状态,目送救护车开走。 “医生?”商逸双手插在裤兜里,似笑非笑地问。 温婉看他,“刚才多谢你帮忙。” 商逸翘起嘴角,绅士地颔首,“给美女医生当助手,不胜荣幸。” 温婉笑一下,没说什么。 温暖走过来,“我还想跟她讨教减肥秘诀呢,一年掉好几十斤的励志狂人啊。她怎么回事?” 基于医生守则,温婉没回答姐姐的问题。不知道这位患者先天心脏情况怎么样,但过度减肥损害心脏,今天又饮酒加大强度运动,这很容易引发心脏骤停。想到昨天老师关于美和健康的感慨,温婉在心里叹一口气。 温婉打量温暖,她好像是比前阵子胖了点,其实这样在普通人中也算偏瘦的,但她们这一行的标准是巴掌脸、a4腰、筷子腿…… 温婉帮姐姐拽一下衣领,“今天解了馋,戒一阵子甜食吧。” “行行行,真唠叨!” 温婉笑笑,对商逸点下头,走向自己的雪佛兰。 看着远去的白色车屁股,温暖道,“别打我妹妹的主意,大少。她不玩。” 商逸笑道,“我也不玩。” 第2节 温暖冷下脸子,翻个白眼儿,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似笑非笑地说,“你小心小溪流里翻了船。”说着走回家去了。 商逸歪着头,笑一下,我技术好着呢! 1这句话来自百度到的产品介绍。蠢作者不懂摄影,与之相关的都不靠谱,请勿考据,后文同,不再一一备注。 ☆、帽子是不是绿了 温婉把车停在a医大中医药实验楼前面,一眼看见老师的爱车乖巧地停在它的御用位置上。 a医大占地面积颇广,自行车是校内主要交通工具。实验楼小车棚里自行车虽多,周永年教授的车却是最拉风的——那古朴的造型,勾起了学生们多少童年的回忆。学生们默默地给这辆车祖宗留出最醒目的位置。 这辆车,温婉骑过,其实挺好骑的,就像那些保养得宜的欧洲老房子,看着古朴,住着舒服。 温婉步伐轻快地走到一楼最里面的一间,推门进去。 周永年正在比对测试结果。他刚刚五十岁,还处在学者最好的年纪里,鬓边稍许华发,皮肤略显苍白,穿着半旧的米白格子衬衫,灰色西裤,裤兜里揣着一方与衬衫相配的米白格子手绢——有种过时的讲究。 “我以为您还开着会呢。”温婉笑道。 “开完了,只等着明天见盛美的负责人了。”荇黄素美容是周永年他们实验室出的成果,盛美集团有意合作开发该项目。明天要与盛美进一步接触,周永年被学校负责商务洽谈的高处长叫去提前开个会,通个气儿。 周永年跟温婉说了学校这边的意思,师徒俩又商量着改了改明天要给盛美看的ppt。 周永年忙,有不少案头工作都是温婉这个弟子服其劳的,比如这个ppt。周永年喜欢温婉做的东西,有种属于女孩子的精致和艺术的创造性——后者或许是遗传自她的父母。 做完了公事,温婉给老师和自己都泡了一杯茶,然后打开游戏,玩消消乐。 犹豫了一下,周永年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周末怎么没出去玩玩?” “出去玩了,今天我姐姐生日,我陪她去吃蛋糕了。” 还是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周永年温声道,“温婉啊,你有空多陪陪肖建,别老憋在实验室里。” 温婉挑起眉毛,一脸的不明所以,“实验室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得怎么陪啊?”又一转眼睛,嘴角带上了坏笑,中老年男女都容易情感专家附体,难道老师也未能幸免? 周永年抿抿嘴,加重了语气,“人生不只是科研!” “怎么了,您这是?”温婉一怔。 周永年缓下神情,到底没把昨天看到的情景说出来,“就是提醒你,感情,是需要经营的。”跟学生谈感情问题,周永年有点不好意思,就把那个老段子拉过来缓解尴尬,“老师不希望你真成了灭绝师太。” 温婉恢复了嬉皮笑脸,“您见过我这么年轻貌美的灭绝?” 周永年摇摇头,走去里屋看萃取结果。带了温婉本硕博八年,现在她博后又当自己的助手,更不用提跟温家本也有点渊源,对这个熊孩子,周永年知之甚深。看着安安静静很乖的样子,其实又倔又犟,心里冷,主意正,不是个听人劝的。她跟肖建……周永年用“儿孙自有儿孙福”安慰自己。 忙了大半下午,眼看最后一丝自然光也没有了,周永年拎上学生回家吃饭。 温婉是周家常客,不跟老师客气,锁了门,师徒俩出了实验楼。 “把您的御驾放我车上?”温婉笑道。 “我骑车吧,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温婉一脸感慨,“您真是医大最文艺的教授了。” 要不是顾忌形象,周永年真想给她后脑勺来一下子。 师徒俩开车的开车,骑车的骑车,分别往周家进发。 经过“京味”,温婉停下车,去买抓炒腰花和它似蜜。这家店,京帮菜做得很是地道。 老师是温润如玉的江南男子,师母却生在皇城根、长在胡同里,老师爱的是莼菜羹、西湖醋鱼,师母则对豆汁儿和烧羊脖子念念不忘。这南辕北辙的口味,俩人竟然恩恩爱爱过了大半辈子。 温婉脑补这老两口儿年轻的时候为了吃豆腐脑是甜是咸而争论的样子,脸上挂着调侃的笑意,不意抬眼看见摇曳灯光下的——白萍和肖建。 白萍一愣,脸上摆出大大的笑容,“温师姐——这里!” 肖建迎上来,有些讪讪地笑道,“你不是去参加生日派对了吗?”说完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只好又笑了。 “早就回来了。”温婉挑眉,似笑非笑地问,“你们这是——聚餐?” “肖建说这里的面好吃,我敲了他这一顿。”白萍眼波流转,巧笑倩兮,“你可别多想啊,师姐。” 对着那张挑衅的脸,温婉微笑一下,略停顿,道,“进餐愉快。”又看了肖建一眼,便走去点外送单。 肖建伸手拉住她,温声道,“明天你生日,一起吃晚饭?” 温婉点头,“好。” 肖建微笑着松了手。 点完单,温婉径直走了。 那边白萍吃吃地笑,斜睨肖建,“还不赶紧哄哄去?” 肖建但笑不语。 “要是因为我,你们俩分手了,我是不是得对你负责呀?” 肖建看白萍一眼,淡淡地笑道,“别说傻话!” 白萍噘嘴,“我不信我比不上温婉,”又噗嗤笑了,“当然,我不是说科研。” 肖建夹一口鱼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温婉和白萍都是很出色的女孩子,温婉科研好,白萍家世棒,温婉清秀古典,白萍性感美艳,两个人别苗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来没在温婉那儿听到过对白萍的评价,肖建知道,那不是因为温婉嘴下有德,那只是她表示看不上的一种方式。 白萍把脸凑过来,“哎,问你个问题啊,温婉是不是性冷淡啊?” 肖建的目光避开白萍鲜艳欲滴的红唇和她挺过来的36d,“快吃吧,都凉了。” 白萍耸耸肩,说起正事,“我爸对老周他们的荇黄素很感兴趣,我们家虽然比不了盛美、奥奇这些老牌日化公司,但在这一行也做了这么多年……” 肖建神色专注起来,“据说跟盛美那边的接触一直不顺畅,如果伯父想掺一脚,现在正是时候。你也知道,中医药美容将会是未来的大卖点。” 白萍用手托着腮,“老周研究荇黄草就跟孔乙己偷书一样,都快成了学院的段子了,谁想到竟然真的研究出了成果。一块鸡肋,竟然下了个金蛋!命运哪……” 肖建笑一下,看着白萍,“你还信命?” “你觉得我是信命的那种?”白萍歪着头笑,用小手指上星光紫的指甲挠肖建的手背,小猫似的。 肖建给她夹一筷子菜,“别闹。” 温婉一边开车,一边想刚才的情景,再想到下午老师说的话,约莫是老头儿碰巧看见了什么。理智分析一下,目前自己的头上估计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状态,保不齐很快就会“芳草萋萋鹦鹉洲”了。 毕竟这么久的感情,温婉有些黯然。 前些阵子两人一起去看房子,小小的两室一厅,尤其是厨房特别小,只能容一个人在里面转圜。肖建把下巴搁在温婉头顶上,在后面环着她,“还好,够让我给你煮碗面的。” 温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把车停在周家楼下,下来的就又是那个嘴角微翘的姑娘。 周永年倒比温婉早一步进门,周师母梅晴正在做饭。 在周家,温婉很有点宾至如归的意思,不用人招呼,一头钻进厨房去帮忙。 梅晴指挥着温婉,“温婉帮我打两个鸡蛋。” 温婉端着碗,一边搅鸡蛋,一边跟师母闲聊。 梅晴是b大中文系的教授,稍有点发福,虽与周永年同龄,看上去却要老不少。但她一开口,你就会全然忽视她的皱纹、斑点和略显粗壮的腰肢。 温婉最喜欢听师母说话。师母说话,不文艺,也不学究气,风趣、练达、平白,配着嘎崩利落脆的京腔京韵食用,就像冰糖葫芦上面的糖刺儿,不能更好吃。 温婉是师母的脑残粉,年少时模仿师母说话,可惜没有文化当底子,脾性也相差甚远,只得其形,未得其神,除了京腔儿,就只学了些“精致的淘气”1偶尔用来耍贫。 对师母的粉还表现在择偶标准上,温婉下意识地以周家为模板,所以才在几个追求者中选了看上去温和内敛的肖建,可惜…… “琢磨什么呢这是?”梅晴“刺啦”把菜倒进油锅。 在抽油烟机的嗡嗡声中,温婉突然有了倾诉欲,“有人挖我墙角,眼看基石已经被挖动了。” 梅晴手里的动作一顿,接着翻炒,“肖建跟你谈过了?” “还没——”虽不敏锐,但温婉自忖观察力还是有的。 “他动摇了?” “嗯。” “你想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你若无心我便休’呗。” 梅晴把蒜蓉撒进锅里,“两口子这关系啊……你看着白头偕老的两口子,最美夕阳红,温馨又从容,拍个背影都能当电脑桌面了,挺好吧?” 温婉点头。 “可能五十年前一见倾心;四十年前有一个差点出轨;三十年前平淡相处;二十年前终于体会到伴侣的意义,连晚上是吃白菜还是吃萝卜,萝卜是凉拌还是炖着吃都得商量一番;十年前,一个病了,另一个心生嫌弃;再到如今,终于再次与生命、与彼此达成和解。” 温婉让师母说得心生惆怅。 “事实上,真正的爱情婚姻比我说的还要鸡零狗碎,还要曲折麻烦。夫妻关系就是这样,时高时低时平,不断变化。” “跟心电图似的。” “对,你不能因为它这个波段不好,就说它病入膏肓了。” 过了片刻,温婉道,“再挽救挽救?” “至少得望闻问切,该做的检查都做了,才能下结论。” 温婉点点头,“听您的。” 梅晴看着温婉,“话又说回来了,我一直觉得肖建配不上你。” “咳!咳!”周永年站在厨房外面咳嗽两声。 “你咳嗽我也要说,温婉仁义、聪明、漂亮,做人靠谱,做事认真,又有趣,值得最好的男人。”梅晴认真地说。 周永年一脸无奈。 温婉哈哈大笑,上去搂着师母肩膀。 外面有人敲门,送菜的来了。 “我这两天正想吃它似蜜呢!”梅晴笑道。 温婉看着师母,想起自己的妈妈来。 1《红楼梦》贾政说贾宝玉的话。 第3节 ☆、大尾巴狼变拉布拉多 第二日。 温婉站在老师身后,看着商逸从商务车上下来。 商逸穿着全套的藏蓝色西装,眼睛上架着复古的金丝边眼镜,头发都抿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贵气中带点禁欲,商务中有些骚包,跟昨天的颓废雅痞范儿很是不同。 温婉只略挑眉,便恢复了微笑脸。 盛美那边的负责人陈总笑着为大家介绍,“这是敝集团的董事,商逸先生。” 哦——原来是他,商树行的独生子,盛美的少东家。果然是个富二代,还是好大的一个富二代。温婉暗赞自己昨天眼光挺准。 在座的哪怕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周永年也被科普过盛美有这么一位太子爷。 高处长这种办事办老了的,更是连夸商逸青年才俊、年少有为。 商逸由昨天的大尾巴狼摇身一变成了今天的拉布拉多,笑得谦逊而温和,寒暄得也很有水平,比如与周永年握手时,赞誉了他在呼吸道流行病学方面的贡献。 呼吸道流行病是周永年的老本行,只是这几年没出大成果,反而误打误撞地研究出了些别的,比如荇黄素美容。 看来这位大少爷还是做了功课的——当然也可能是秘书做的,但不管怎么说,看起来还算靠谱。温婉对他的印象好了一丢丢。 听了商逸的话,周永年连忙摆手,笑着说“惭愧”。 高处长介绍温婉,“这是周教授的助手,温婉博士。” 温婉微笑着伸出手来,“你好,商先生。” 商逸也伸出手,笑得像个真正的青年才俊,“你好。” 松开手时,温婉突然觉得手心被挠了一下。 温婉一怔,随即恢复了神色。 商逸再次对她绅士地颔首,然后与温婉的师妹王媛媛握手。 温婉看着眼镜片后的桃花眼,恨不得给他一拳。 一行人来到会议室,坐定后,高处长和盛美的陈总先发了个表态的言,然后就进入正题,温婉走上台,作ppt讲解。 周永年讲课是万年不变的学者风,严谨有余,活泼不足,所以这种场合的ppt就让温婉来讲。 ppt是温婉做的,又是专业领域内的事,她讲起来行云流水,属于半脱稿状态。 其实这ppt讲解的难点,不在专业性,而在于怎么把专业性的东西让下面坐着的非专业人士弄懂。温婉在这方面还是及格的,或许得益于早年她对师母梅晴说话方式的崇拜。 她的深入浅出颇具梅氏特色,“现在常用的肉毒素除皱,原理是阻断,就譬如某地被人为地与外界隔断了,做得好就是桃花源,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特别平和,没有争斗——表现在脸上就是,肌纤维不能收缩,肌肉松弛,没有皱纹;做得不好,就是闭关锁国,社会生产力低下,落后周边地区几个时代,大家协调不起来,再加上肌肉无力,”温婉做个僵硬的表情,“就出现了网友群嘲的僵尸脸。” 众人都笑起来。 商逸两手插在一起,笑吟吟地看着温婉,此时的她神情自得而愉悦,与昨天那副看似温和实则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很是不同。 温婉接着说,“荇黄素与肉毒素不同,它与氨离子结合,产生一种类蛋白激酶物质,可以增加真皮层成纤维细胞里高尔基复合体的活性,从而延长成纤维细胞生命。而我们知道,保持年轻态的胶原蛋白、透明质酸和弹性纤维都是由真皮层中的成纤维细胞分泌而来的。” 温婉做一个“推”的手势,“所以,荇黄素相当于是科技革命,它给机体增加一个动力,让它朝着更健康的方向发展。” 让温婉这么一对比,即便再外行的也了解了荇黄素的优势。 又十分钟,温婉结束了自己的讲解,微鞠一躬,走下台去。 众人鼓掌。 接下来周永年从商业开发的角度,对荇黄素的优点和开发难点做了阐释。 然后是一系列冗长繁琐的答疑、商议、讨论。 商逸身边那位是盛美的研发部副部长林先生。这位密歇根医药化学专业的博士,就荇黄素美容中的技术问题与周永年展开深入探讨,而学术和技术以外的部分,则是陈总与高处长作为“主辩手”进行磋商。 商逸就像个实行君主立宪的国王,只负责听着,然后适当地表达态度。 这一讨论,就是半天的时间,一直到正午,才初步达成协议,又约定了下次会谈的时间。 按说这种情况,学校这边该宴请客人,但最近廉政风纪抓得紧,学校要求一律工作餐。 高处长颇有点尴尬,请这位一看就讲究的太子爷吃学校工作餐……合作还想不想谈成了? 商逸非常善解人意地表示下午还有事,然后礼貌周全地再次与a医大这边的人握手作别。 温婉照旧伸出手去,嘴角挂着个笑。 出乎意料的,商逸这次没作妖。 温婉对上他略带戏谑的目光,垂下眼。有的人啊,你越搭理他,他越来劲儿,跟小坏男孩似的,你不理他,他自己就没意思了。 送走了盛美一行人,周永年被高处长拉走了,小跟班们就作鸟兽散。 温婉回会议室收拾善后。 师妹王媛媛笑嘻嘻地跟温婉说,“师姐,我先走啦,我男人等我呢。” 温婉笑道,“港剧里那句‘有异性没人性’说的就你这样儿的。” 王媛媛小粉拳捶温婉一下,拎起包走了。 温婉把资料都收好,取优盘,关机,锁门,给门卫送钥匙——然后就看见等在门口的商逸,一手插在裤兜里,笑得风骚而招摇。 “温博士,不好意思,他们把我扔下了,不知你愿不愿尽一下地主之谊请我吃顿午饭?”商逸笑道。 这理由找得这么明目张胆不走心,温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想到那一挠,温婉直接冷了脸子,从他身边走过。 商逸跟上,“真的见死不救?” 温婉停住脚看商逸,然后回转走去推周永年的自行车。 商逸跟过来,“这车不错,很符合古典主义美学,你的?” 温婉把包放进车筐,正要推车,商逸的胳膊伸过来,温婉赶忙让开。 商逸斜睨她一眼,扶着车把,大长腿一骗,坐在自行车座上,对温婉潇洒地一摆头,“来,我带着你。” 看着他衣冠楚楚地骑在老旧的自行车上,温婉终于绷不住笑了,这哥们这会子不像大尾巴狼,也不像拉布拉多,倒有点像哈士奇,二得神气活现。 商逸看温婉笑了,越发人来疯,“上来啊。” 疯病会传染,温婉竟然真坐上了后车架。 “咱上哪儿吃饭去?”商逸问。 “一食。” “好嘞,走着!” 商逸车技精湛,在去往食堂的大军里左突右拐,又学蹬三轮的大爷,“姑娘,坐稳喽。” 温婉不搭腔儿。 “哎,婉婉,咱们俩骑着自行车,画面得可像电影了吧?” “……什么电影?” “就那些小清新的呗,春光灿烂,少男少女。” 温婉又被这种明晃晃的不要脸噎了一下。 “不像?” “你也说了,那是少男少女,你这顶多算‘老夫聊发少年狂’。” “我老吗?你们领导今天还夸我青年才俊呢。” 温婉本来不想回答,没忍住,“商先生恐怕不知道学校里面的标准,去年获得‘青年科学家奖’的袁辉教授44岁。” 商逸被反噎了一下,决定不跟这不会说话的说话了,对着大好春光哼起了歌,“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的妹妹,带上你的嫁妆,坐着那马车来……” 温婉:“……” 食堂一如既往地可以用九字箴言来概括“都是人,都是人,都是人”。1 商逸自来熟地端着餐盘跟在温婉后面,“我要那个白菜粉条,还有黄瓜肉丁,再要一个鸡腿。” 打饭的阿姨看了商逸一眼,多给了他半勺黄瓜肉丁,而且肉多瓜少,“今天去面试找工作吗?” 商逸一愣,弯起桃花眼,“是啊,阿姨,今年就毕业了,工作得赶紧找。” 温婉——温婉默默地给他刷卡。 打完饭,俩人找了个空桌子坐下。 吃了两口,温婉挑出个青虫放在不锈钢餐盘边儿上,然后继续安安静静吃饭。 商逸看了看和温婉和睦相处的虫子,接着用他专门训练过的餐桌礼仪吃粉条子。 商逸把三两饭还有菜吃得干干净净,得意地笑道,“我上学的时候,每餐都要加个鸡腿儿。” 温婉放好筷子,看着商逸的眼睛,温声道,“你不用这样,商逸。我们不是一类人,不合适。” 商逸靠着塑料餐椅,笑容淡下来,“你这样说——未免太过武断。” 商逸认真的样子,带有一丝忧郁。 温婉避开眼,“真的不合适。” 商逸嘴角挂上别有意味的笑,微微凑近,“试试才知道合适不合适。”说着站起来,“谢谢请我吃饭,再见。”重音放在“再”上。 目送商逸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温婉皱皱眉,刚才他是不是耍流氓了? 1很多年前,在学校bbs上见到的这句名言。 ☆、多事之秋的生日 刚到五点半,肖建就到温婉实验室来找她。 王媛媛做花痴状,“肖老师又变帅了呢……” 温婉把试管插到架子上,侧头看肖建,他确实有一副好皮囊,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好看的薄唇此时弯成个笑的模样。 第4节 温婉突然想起不知谁说的,薄唇者薄幸,不由得心下怃然。 温婉脱了白大褂,拿上背包,跟肖建出来。 肖建早已订好一家颇为有名的西餐厅。 平时温婉和肖建最常吃的是食堂和学校里外的小馆子,偶尔肖建也会做些菜给温婉打牙祭。 温婉不会做饭,肖建也不用她帮忙。他握着温婉的手,攥一攥,“这样细嫩纤长的手指不是用来做羹汤的。” 温婉便用她细嫩纤长的手指从盘子里偷一块已经烧好的菜,塞到嘴里。 肖建笑着弹她脑崩儿。 温婉就再捏一块贿赂他。 “我要你那一块。”肖建揽住她。 两个人就嘻嘻哈哈地闹在一起。 温婉曾经问肖建这手庖厨绝技是不是在美帝留学的时候练就的。 肖建淡淡地笑,“不是,是从小练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温婉搂住他的腰。 肖建笑道,“现在才知道,老天爷苦我心志、劳我体肤、培养厨艺,都是为了投喂你。” 一路上,温婉脑子里都是两人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 肖建侧头看温婉一眼,“想什么呢?” 温婉笑笑,“没想什么。” “不是想中午一起吃饭的那位大少爷?” 温婉扭过头来,“你想说什么?” 正是红灯,肖建停下车,抿抿嘴,抬手摸温婉的头,“你呀!只许你吃醋,不兴我有点酸味儿?” 听着这避重就轻的话,温婉不禁想起师母关于爱情婚姻的阐述来。 两人来到餐厅,在窗边坐下。服务生推出蛋糕和一大捧铃兰花。 温婉接过花,拿出卡片,上面用英文写着,“给我的女神。——你的忠实的信徒” 真的是忠实的信徒吗?温婉笑笑,轻声说谢谢。 肖建凑过脸来,温婉轻吻他的面颊。 温婉喜欢铃兰,肖建一直不大理解,这种花冷冷清清的,有什么好看?他喜欢的是又香又艳的红玫瑰。然而此时看着捧着花的温婉,突然觉得,这种花还是很美的。 两个人按照老套的程序点蜡烛、许愿。 肖建问,“许的什么愿?” “你猜。” 肖建笑笑,没猜。 其实温婉许的愿再大众不过了,“希望我爱的人还有爱我的人都健康平顺。” 吃着饭,偶尔聊两句实验室的事,似乎跟平常没什么不同,但两个人都知道,还是不同的。 肖建琢磨了半晌,终于说,“我跟白萍真没什么,你相信我好吗?” 温婉放下刀叉,认真地看着肖建,“你在车上的时候问我在想什么,其实我在想我们过去的事。真是美好啊。至于你和白萍,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如果有一天你有别的想法——” 温婉用手止住肖建想辩解的话,“不要为未来打包票,那不科学。” “我说的是‘如果’,你一定要早点告诉我,为了我们那么美好的过去。”温婉觉得自己的说辞又文艺又好笑,就真的笑了。 肖建握着温婉的手,“美好的不只是过去,还有未来。” 温婉微笑着点点头。为了曾经,温婉愿意给他也给自己这个机会,“能挽救还是尽量挽救。” 吃完饭,肖建要开车送温婉。温婉已经找了代驾。 肖建摇头笑,“像个守规矩的小女孩子。” 温婉笑笑,并不辩解什么。 肖建送温婉到她楼下,两个人都没说上楼去坐一会儿的话,肖建再次轻吻温婉,然后挥手作别。 温婉出电梯,发现楼道里一个黑影,下意识地往包里伸手拿防狼喷雾。 声控灯亮了。 “请问是温小姐吗?”一个穿条纹衬衫打红领结的阳光小伙捧着一个粉红色礼物盒,上面很恶趣味地扎着大大的蝴蝶结。 温婉有点懵地点点头。 “我是amour天辰店的爱天使。祝您生日快乐!”小伙子笑得很灿烂,“这是一位商先生送您的礼物,请签收。” 温婉签了字,接过礼物,还挺沉。 然后小伙子就在楼道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 温婉很尴尬,但看着小伙子的笑脸,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又庆幸好在对门常年没人。 终于尬帅尬帅的“爱天使”走了,温婉掏出钥匙开门。 洗完澡,温婉坐在沙发上拆粉红色的包装纸。透过大蝴蝶结,温婉仿佛看见商逸恶作剧的笑脸,“包装要粉色的,公主粉,再加个蝴蝶结,要大个儿的。” 里面竟然还有两个盒子,温婉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个,打开,嚯,古朴典雅,美轮美奂,古董镜头! 温婉捧着这个宝贝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子,按下蠢蠢欲动试一试的心,又把它放回了盒子,然后打开另一个盒子。 竟然是一盆仙人掌! 里面放着小卡片,“祝温博士万古长青。”笔迹疏阔而丑陋,一点也没超出温婉对商逸的预估。 送仙人掌?温婉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这是笑话我有刺扎人?1 温婉收拾完礼物,就爬到床上进行睡前刷微信事宜。爸爸妈妈老师师母竟然都发了生日红包! 老师和师母都是简单地祝福生日快乐,温婉回复了大笑脸,又耍了两句贫。 温婉的母亲柳旭女士则发了一张照片外加一句话“我还在尼泊尔”。 照片中,她穿着暗红色的沙丽坐在椅子上,皮肤依旧雪白,腰上没有赘肉,脸上神色寂寥,配着浓墨重彩的异域背景,宛如一幅油画。 柳旭美了一辈子,而且美得出类拔萃超凡脱俗,在这一点上,温婉和温暖都比不上她,她们俩也好看,但美不成传奇。 温婉的父亲温广鸣留的是语音,“闺女,回到家了吗?回到家给我打电话。” 温婉拨过去,温广鸣很快就接了,“婉婉——” 温婉趴在床上跟他瞎聊,问最近忙不忙,写没写新歌,可能是心里不痛快,竟然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让温广鸣唱歌给她听。 温广鸣声音低低地笑,然后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听着“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爸爸的手臂永远保护你”,温婉突然鼻子一酸,“爸,我困了,不聊了。”然后就粗鲁地挂掉了电话。 温广鸣一怔,笑笑,放下电话。 温婉把头埋在枕头里,过了半晌,抬起头,眼睛鼻子红红的,倒真有点像小女孩子了。 1很多年前,看一个电视剧上有句台词(大意):“你自己可以万古长青,但也不能扎人啊。”这里化用了一下。电视剧叫什么名字已经忘了,百度了一下也没找到。 ☆、上了个头条 温婉吃了个简单的早餐就去学校,照例是来得最早的一个。 她按照计划,先做自己的“本职”实验。 荇黄素美容项目,温婉出力不少,但其实这不是她的研究方向,她的方向跟老师周永年完全一致,主攻的是呼吸道流行病中药研究。 事实上,当初含有荇黄素的中药荇黄草进入周永年的视线,也是一种作为治疗呼吸道疾病的药物。然而历经多年研究,荇黄素成了医学美容的新宠,在治疗呼吸道疾病上却并不突出……多像一个惆怅的言情故事。荇黄素若能说话,一定会幽幽地叹些“竟把痴心错付”“当时若只如初见”之类的句子。 深藏了一颗文艺心的周永年还真说过类似的话。他笑着叹息,“看来荇黄素和呼吸道疾病没缘分。” 虽然老师是笑着,但温婉还是听出了深深的遗憾。 温婉刚完成萃取第一步,老师就来了,接着师弟师妹们也来了。 实验室一共二十来个人,聚在最大的那个实验室开例会——星期一周永年要去他的老师那儿开会,所以,本实验室的例会在星期二。 王媛媛来得晚,不坐在空位上,反而搬一把椅子放在温婉旁边。 趁着别人说本周计划,王媛媛掏出手机,刷出一页,递给温婉。 是学校bbs上一个帖子,图片中温婉和商逸相对而坐,商逸挑眉,似笑非笑的,温婉一脸认真,背景是乱哄哄的食堂。 温婉往前后翻了翻,那楼主估计是个小女生,她认出了商逸,说他真人比网上帅多了,一共五句话的主楼,加了有六七个颜文字。至于温婉,一个字没提。 后面跟帖的有猜测温婉身份的,很快就有人回帖,“中医药学院的博士后。” 后面有调侃的,“我靠,小开已经到我们学校抢资源了吗?兄弟们,努力啊!漂亮师姐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我们的!” 有人关注点清奇,“第一次发现我们灰头土脸的食堂这么高大上!不行,我今天要去一食吃饭。” 也有猥琐男酸两句,“读那么多书,最后却靠卖脸傍大款,现代女博士的悲哀!” 温婉懒得往下翻,把手机还给王媛媛。 王媛媛挤眉弄眼,用胳膊肘碰碰温婉。 “照片拍得不错。”温婉神色淡定。 王媛媛对自己师姐这装逼的个性很了解,但八卦之火烤得她非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快说,昨天到底怎么勾搭上商大少的?” 温婉给她一个“岂有此理,别说疯话”的表情。 开完会,温婉接着完成自己的萃取步骤,对王媛媛的聒噪置之不理。 然而事情并不因为温婉的置之不理而平息。到中午,这件事已经上了热搜。 温暖发信息问:“商大少果真骚扰你了?他找我以前的助理要了你的地址和电话……” “跟你没关系,他跟我们实验室谈事情,顺便吃了一顿饭,”温婉回复,“你把他电话给我。” 第5节 温暖打上“这哥们不坏,就是太爱玩、不定真儿”,想了想又删了去,换成,“行吧,你自己看着办吧。”然后翻出商逸电话号码加在后面。 温婉回个ok的表情。 穿着出风毛的裘皮大袄,带着死沉的钿子,虽然有助理在旁边拿着扇子拼命扇风,但里面的内衣还是都湿了,温暖火气四窜地给商逸打电话,“大少,你自己不要名声,不能也拉温婉下水。” 商逸上午开了个不能不认真对待的会,没想到自己就又上了头条。 打开微博,看着那些@自己的,商逸有点踌躇,怎么回应呢?要是女演员,这根本不叫事儿,怎么回都行,辟谣、开玩笑、装酷……可温婉不是圈里人。 接着温暖兴师问罪的电话就到了。 温暖是商逸自己弄的那个演艺公司第一个签约艺人,柴锅大灶一起起家的情分,后来温暖虽然单飞了,但买卖散了仁义还在。 “我怎么不要名声啦?你这是诽谤!温小暖。” “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温暖揉揉僵硬的脖子。 “我对你妹妹感兴趣,希望进一步接触,这怎么了?怎么看我跟看大灰狼似的?”商逸脸上神情认真起来,“温暖,你说,我是那种不管不顾玩弄女孩子的人渣吗?” 温暖沉默了一下,吁口气,终究没说什么。 挂了电话,商逸回应微博,“在追,还没追上。”后面加个表示无奈的表情。 马上有评价的,“要众筹给你买双跑鞋吗?” “傲娇高知*坦率富二代,这个cp我吃!”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大少要喂狗粮了。” …… 总地来说,赞的多,喷的少,商逸心情不错地给第一条回复:“要,能再顺手众筹个轮滑鞋吗?” 商逸搜了搜,又去温暖的微博逛了一圈,竟然没找到温婉的微博——是隐藏得深,还是压根就没有账号?商逸觉得以温婉的个性,都有可能。 突然电话响了,“温了个假婉”? 商逸接听。 “谢谢你送我礼物,不过这种东西不是我的菜,怎么还给你?”听筒里传来温婉平和却绝称不上温柔的声音。 这姐妹俩也真是有意思,长得不一样,声音也不是一个系统的,温暖的声音低回性感,温婉的声音却如空谷泉水,清凌凌的,带着点冷。 商逸笑一笑,“你直接扔外面垃圾箱吧。” 温婉不说话。 商逸又挂上他的招牌大尾巴狼笑,“你要是不怕流言蜚语,一起吃饭,然后我就收回来。” 温婉笑笑,“那还是扔垃圾箱吧。再见,商先生。” 商逸举着电话,有点气结,旋即又笑了。 ☆、宫斗现场 这回改成温婉去肖建实验室等他。 肖建本硕都在别的学校,博士在国外,然后应聘进a医大做讲师,按说比温婉这些“家养”的过得要艰难些,但他竟在这个山高水深的地方站稳了脚跟,混得还很有点如鱼得水的样子,连温婉的师祖——中医药学院的“老祖宗”王平院士都夸赞过他。 别的不说,给他的实验室配备就很不错。 温婉对肖建实验室很熟,还帮他做过课题。那阵子,温婉自己也忙,所以每天都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看温婉为自己尽心尽力,肖建很感动。 温婉把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笑地像只小公鸡,“是不是从我身上看到了白求恩先生的国际共产主义精神?” 温婉站在当时与肖建开玩笑的地方,等他一起去吃饭。 整个一顿饭,肖建都没提帖子和微博的事,神色也与平时无异,温婉本来想解释解释,后来又觉得,言语无用,还是让时间证明吧。 俩人吃完饭,去操场遛弯儿。温婉说起最近实验上遇到的困难,肖建很认真地给出建议。 夕阳给肖建镀了一层金边儿,看着他温煦的笑,温婉又想起师母的话,笑道,“以后我们老了,每天都要相互搀扶着来操场遛弯儿。” 肖建看着温婉弯着的眉眼,摸摸她的头。 第二天,从温暖那儿要了地址,温婉把古董镜头给商逸快递了回去。 温婉觉得,像商逸这种大少,冷脸多给上几回,他自己就退却了。毕竟,人生苦短,他们乐趣又太多,为什么要把时间花用在贴别人冷屁股上? 然后,温婉就照旧上班下班做实验吃食堂一周去健身三次,完全用老庄精神处理这桩“绯闻”——随其自然吧,帖子总会刷下去的,头条换得更快,网络时代的新闻,想保持热度都难,温婉一点都不担心。 对于这件事,周永年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但是出于某种考虑没有过问,同实验室的师弟师妹们不管背后有无议论,当面问温婉的寥寥无几,哪怕是王媛媛这样又熟悉又八卦的,在听温婉用实验报告似的语言说了过程以后,也变得兴趣低下了。 “你是怎么做到把小说似的情节说得这么了无生趣的?亲爱的温师姐。”公用测试室里,王媛媛一边填测试单子,一边问温婉。 “因为本来就没什么意思,是你过度解读了。”温婉整理测试结果。 白萍走进来,“媛媛,你别听温师姐的。你看那照片里,奸情都快溢出来了。”白萍坐在王媛媛旁边,“温师姐,你跟商大少原来就认识吧?” “口气这么殷切,这是盼着我早点嫁入豪门?”顿一下,温婉笑道,“白萍同学实在是友爱同门的典范啊。” “师姐一猜就准!棒棒哒。”白萍也笑。 “我还以为你是想着接受我的剩余物资呢。” 白萍语气爱娇,“太好了,师姐要给我什么物资啊?” “没什么剩下的,你自己再踅摸去吧。”温婉似笑非笑地回答。 “那可说不定……”白萍笑着看温婉一眼,踏着9公分高跟鞋走了出去。 温婉笑一下,接着忙。 王媛媛碰碰她,竖起大拇指,用口型说,“宫斗现场!” “小媛子,帮本宫记一下数据。”温婉支使她。 “嗻。”王媛媛很入戏地弓着腰帮忙。 外间,铃声响起:“站起来,你还没出皇牌。恋爱这竞赛,你要放手一博放得开……” 温婉记得前些天这位大小姐手机铃还是用的《浮夸》,这会子就变成了《单身公害》,这是想真刀实枪同门操戈了? 白萍接听,“王叔……什么?在哪个医院?我马上来!”后面的声音都变了。 出事了?温婉与王媛媛对上眼睛。 白萍跑出去,高跟鞋踏在楼道里,噼里啪啦,失去了平日的韵律。 温婉对王媛媛道,“她那样可开不了车,你去送送她吧,我——不合适。” 王媛媛一边脱实验服一边谈条件,“回来请我吃饭?” “行,路易西餐厅,随便点。” “成交!”王媛媛笑嘻嘻地跑出去,“白萍——” 过了一小会儿,王媛媛回来。 温婉抬头。 “她让肖建陪她去的。” 温婉顿一下,点点头,接着比对数据。 “哎,路易还算数吗?” “算,今天晚上就去。” 王媛媛赞叹,“中国好情敌!圣母属性满级!” 我圣母吗?温婉反思了一下,她这样跑出去,万一路上……这可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王媛媛觉得很有必要给个忠告,“太识大体的女人会吃亏的。” “我不是识大体。”温婉只是觉得性命比情情爱爱的重要,即便是不喜欢的人的性命。 晚间吃饭的时候,王媛媛猜测,“你说白萍家出事的是谁啊?要是她妈还好,要是她爹,那白家可够麻烦的……” 温婉摇摇头,“不知道。” “要是她弟弟……那白萍就真的是镶钻的千金大小姐了。” “行了,别乱猜了。”温婉不愿拿人性命健康瞎聊。 “妈的!白萍怎么就这么会投胎。”王媛媛恶狠狠地嚼着牛排说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也不错啊,家道小康,父母恩爱。” 温婉见过王媛媛的父母。老两口住在城西,都退休了,每周末都跨越大半个城市来给闺女送自己做的菜。温婉特别喜欢王妈妈做的酱牛肉。 王媛媛把“跟你换,你要不”的话咽了回去,悻悻地说,“那也跟你们比不了!我爹妈可没法给我买你住的三室一厅。” 温婉没再说什么。人大约就是这样,缺什么就渴望什么。自己一个人躺在父母给的公主床上睡觉,就羡慕王媛媛的家庭和睦母慈子孝,王媛媛吃着妈妈做的家常菜,就向往锦衣玉食。 温婉突然想起商逸来,不知道他向往什么。 王媛媛故作沧桑地叹息,“你们这些含着银汤匙出生的没法理解我的感受,肖建或许能。” 听王媛媛提起肖建,沉吟了一下,温婉给他发了个信息:“还好吧?” 到吃完饭,温婉和王媛媛离开,也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第二天,温婉去肖建实验室,他不在。王媛媛听白萍同实验室的小昭说,白萍也没回来。 温婉再见他们已经是四天后。 肖建似乎瘦了一点儿,轮廓都显得深邃了。白萍容颜憔悴,眼睛肿肿的,没有化妆,胳膊上裹着黑纱——她的弟弟车祸去世了。 白萍靠着肖建的胳膊,肖建看温婉的眼神带着些歉意,温婉扯下嘴角,算了。 ☆、夜色太美,酒喝得太多 日子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实验室与盛美的合作进程倒是有加快的迹象。 更严谨的磋商会再次召开,双方签署备忘录,正式进入繁琐的试验程序,实验地点在盛美本部,a医大提供样品并派遣技术人员参加。 第6节 这次会议商逸没来,让一众看客多少有点失望。 开完会,王媛媛问温婉,“怎么大少爷没来?这么快就退兵了?” “本来也没兵,是你风声鹤唳、草木都当成了兵。” 王媛媛真挚地说,“师姐,你不去当明星和政客,真是浪费材料啊。” 温婉笑,“我也这么觉得。” 其实商逸哪是那么容易驱的鬼? 商逸时不常让那个尬帅的“爱天使”给温婉送东西,有时贵重,有时便宜。 贵重的,温婉就给寄回去,便宜的,要么留下,要么扔掉。 那“爱天使”也很强,每次都能穿越还算严的门禁,等在温婉家门外。 温婉实在烦了,“我拒收。” “爱天使”用无辜的鹿眼看着温婉,“姐,你要是拒收,我就得扣工资。不单扣工资,一个月被客户拒收三次,就得卷铺盖卷儿走人。这才上旬,我已经被拒过一次了,姐……”最末尾的一声“姐”,婉转的调子让温婉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温婉抿抿嘴,签字。 “谢谢姐,要是每个客户都像姐一样又善良又漂亮就好了。”“爱天使”笑逐颜开。 温婉无奈地收下他的高帽。 不单如此,偶尔商逸还会给温婉发邮件,进行精神骚·扰——温婉的邮箱盛美那边的人早就知道。 最近的一封邮件是一张猫鼬照片加一句话:“是不是跟你有点像?” 这应该是用400mm以上的超长焦拍的,猫鼬脸拍得纤毫毕现。温婉认真端详那张图,像吗?好像还真有点像。 就在温婉已经视这种双重骚扰为平常的时候,再次在盛美大楼见到了商逸。 温婉伸出手,咬牙微笑,“你好,商先生。” 商逸微弯眉眼,说的是一句翻译腔的寒暄,“见到你很高兴,温博士。” 温婉垂下眼睑。 身侧的王媛媛挑挑眉,还说没奸情,谁信啊? 盛美众人,“这就是绯闻女主角……” a医大来的除了温婉、王媛媛和另一位师弟张大伟以外,还有皮肤药学的人,教授陆蔷,带着两个博士赵放、石娟娟——如果确定合作,后期就由皮肤这边的人跟进。这是周永年的意思,也是学校的意思。 虽然荇黄素保不齐能成为皮肤药学上一个革命性的创举,但周永年没有继续跟进的想法。就像那些遵守古老行会制度的商人,知道另外某一行业赚钱,也不会越过雷池。 学校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既然你们实验室不跟,就让本校别的实验室跟。” 对此王媛媛等颇为愤愤,现成的桃子给人摘,老板也太高风亮节了。温婉不置可否。 商逸带着a医大一行人参观研发部。 嚯,好生讲究!研发部占了两层楼,各种各样的设备又齐全又先进,不像a医大的实验室,各种仪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想补充个贵点的,审批起来比怀孕生孩子时间还长——关键是,还时常难产,乃至夭折。 温婉的目光在各种仪器上流连,就像男人看到了漂亮姑娘。商逸发散地想,看来我还是没送对东西,应该捐给他们实验室几台仪器。 a医大的人与盛美的技术人员要开始做实验了,商逸带着其他人离开。 商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让人把监控接过来。 屏幕里,温婉穿着白大褂,拿着试管正在说荇黄素纯度的问题。她神情认真专注,声音平和稳定,既不像对着自己时那样虚与委蛇,也不像那天讲ppt时带着轻快和些微自得,此时的她,是个真正的科学工作者。 商逸把屏幕关了,躺在椅子上,过了一会,突然坐直,从抽屉里找出那个搁置了好一阵子的方案,全神贯注地看起来。 众人以为这次商逸要“近水楼台”了,就连温婉自己也有点担心,然而商逸除了第一天的时候迎接了一下,就再没出现过。一直到繁琐的试验期结束,商逸才又露面,请全体实验人员吃饭庆功。 庆功是应该庆的,实验很成功,如无意外,下面就该正式签订商务合同了。 商逸请客,当然不是在食堂,也不是富丽堂皇的高星酒店,而是低调奢华有内涵的私人会所——没人带着进不去那种。 院子里佳木葱茏,小桥流水,商逸秘书订的这间“国色天香”,听名字就知道,唐风的。屋里屏风、书案、小鼎规规矩矩地摆着,挺像那么回事,可惜混搭了一套明清款红木桌椅,有点杨贵妃旁边站乾隆爷的诙谐感。 没什么意外的,温婉坐在商逸左手边儿。 男士们有的红酒有的白酒,女士们一律红酒,只除了温婉。 温婉把茶水倒进高脚杯,笑道,“我不善饮酒,用茶吧。” 因为商逸与温婉的关系,盛美的人不敢对未来可能的老板娘有所不敬——虽然这有可能的、曾经有可能的,再加上传说有可能的,三号字,能写满一张a4纸。 温婉的师弟师妹们在外人面前不会拆大师姐的台,倒是坐在商逸右首的陆蔷笑道,“小温这样可不好。” 陆蔷四十出头,皮肤苍白,眼睛浑浊,眼袋厚重,一笑露出一嘴烟酒牙。 温婉微笑,“陆教授,我真不能喝酒。” 商逸笑道,“我们这样儿,爷儿们喝酒,白的红的任选,一杯白的对两杯红的,女士们随意。您看可以吧?陆教授。” 陆蔷哪有什么不同意的,若有所指地笑道,“商少真是绅士啊。” 商逸凑近陆蔷,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陆蔷咳嗽两声,笑道,“那不好吧?” “像您这样的高知,要工作,也要适当放松一下嘛。” 陆蔷点头,“那就谢谢商总啦。” 皮肤的博士们互相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其余人等也多少有些猜想。温婉眼观鼻,鼻观心。 商逸礼貌周全地挨个儿跟a医大的人碰杯,并露出招揽之意,“不知几位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若有意来盛美,我当倒履相迎。” 王媛媛笑道,“商总不问问我温师姐吗?” 商逸笑,略顿一下,“我有别的位置给温博士留着。” 喝了酒,众人就不大拘谨了,几个男士挤眉弄眼,有个还吹了一下口哨。 温婉冷下脸来,正要说什么,商逸笑道,“不过想来温博士更倾向于在学校教书育人做研究,我招揽也是白招揽的。” 温婉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私下里怎么怼都可以,当着别人,总要留些面子,不好把事情做绝;再则,若是怼回去,商逸做个或委屈或大度的样子,就像小情侣吵架,越发洗不清了。 席间自然免不了说起项目的事。 正式签约以后,周永年这边退出舞台,改为皮肤药学那边与盛美开始研发合作,温婉与商逸、陆蔷碰杯,“祝二位合作愉快。” 商逸很明白温婉的潜台词,心说,“想甩脱我,哪那么容易?” 陆蔷吃口菜,说起八卦,“这个荇黄素现在传得很神奇啊。都说是周教授当年在朔海当医生的时候,他相好的姑娘得了当地一种流行病,眼看病得要死了,又用荇黄草治活的,所以周教授这么多年一直孜孜不倦地研究这种草。还真是个长情的人啊。” 温婉笑一下,“这脑洞开得——真是个地摊文学爱好者。” 陆蔷脸有点挂不住,想说什么,被商逸一通劝酒又给转过去了。 一场酒宴结束,宾主尽不尽欢不知道,倒是攒了一堆空酒瓶,陆蔷已经瘫在椅子上——这会儿就显示出混搭乾隆爷大椅子的好处了,要是真唐风的,这位已经躺在地毯上了。其余几个男士也脚下浮沉。商逸这酒池肉林混出来的就不一样了,行为不走大褶儿,不过是更随意些,一双眼睛微有些泛红,真正有点眼若桃花的意思了。 女士们沾温婉的光,没喝多少酒,一个个都正常得很。 门外早有安排好的司机和约好的代驾等着,商逸带着盛美众人把客人送上车。 温婉道,“我自己开车走。”把商逸的“我送你回去”憋在了喉咙里。 商逸看着她,沉默片刻,笑道,“路上小心。”目光里两分无奈,三分纵容。 “再见,商总。”温婉不为所惑,转身走了。所谓“夜色太美,你太温柔,”1温婉在后半句上打了个磕巴,终于实事求是地改成“夜色太美,酒喝得太多”——商逸就把自己感动了。这种情绪,就跟夜市货一样,当时看着真真儿的,第二天晒在太阳下,自己都会哑然失笑的。 1原句是“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张宇的歌曲《月亮惹的祸》。 ☆、怎么哪儿都有你? 很快,a医大与盛美正式签订合同,温婉算是彻底从这个项目里抽出身来。 还没闲几天,周永年皱着眉跟温婉说他要出差。 “怎么了?您要去哪儿?” “朔海那边,今年得那种呼吸道流行病的挺多,他们用荇黄素辅助治疗,我去收集一下数据。”周永年一边在资料上做标记,一边说。 “不是主要流行于冬春季吗?”这会儿正是盛夏,外面汽车上都能摊熟鸡蛋。 “可能跟气候异常有关,今年南边儿雨水少。”朔海是南中国的一个地级市,离着一线大城番州很近,属亚热带季风气候,一般降水量很大。 温婉点点头,“我跟您一起去吧?给您打个下手什么的。” 周永年想了想,“也好。”这种病即使被传染,也没什么危险,让温婉接触一下,多些一线的经历,对她以后的研究有好处。 温婉与肖建说了自己出差的事。肖建周全地嘱咐温婉做好预防措施,“虽说不是什么大病,但是能避免还是要避免。” 温婉好好儿地答应着,然后就挂了电话。两人实验室就在同一楼层,但见面越来越少,温婉去找过肖建两次,一次肖建不在,一次白萍在,然后温婉就不去了。 两个人相向而行,我的这一半已经走完,他那一半走不走,怎么走,就全看他自己了。1 飞机上,温婉睡觉,周永年看资料。 穿着小碎花背心短裤、光着脚丫子踩在木地板上,温婉在心里叹口气,怎么又回到八岁了,我最近没什么压力啊。 下面的情节温婉一清二楚,她冷眼看着童年的自己把门打开一条缝儿偷听。 “你跟那个叫林潇潇的是怎么回事?”妈妈略显尖锐的声音,跟她现在又慢又低的说话方式很不一样,“唱歌,唱歌,声音粗得像老鸦叫,你说她会唱歌……能找个靠谱的理由吗?” “她的音色很性感,适合唱情歌。”爸爸强压着性子解释。 “呵!你自己说的性感——” “我说的是音色,你能别淫者见淫吗?” “我淫?”妈妈声音更尖锐了,然后是响亮的巴掌声。 童年的温婉身子一抖。 爸爸怒吼,“你上次去杭州,真的是一个人?要不要我拿证据出来?” “……” “我们离婚吧,旭旭。对你对我对孩子们,都好。” 不知什么时候,温暖也醒了,从身后揽住妹妹的肩膀。 温婉转过头,满脸的泪水。温暖用手给她擦眼泪,“没事,婉婉,没事,啊——” 第7节 温婉把头放在姐姐肩膀上。 温婉用八岁时自己的眼睛看到,夏日的微风轻轻吹动窗纱,隐约透出一点浓绿的树荫,耳畔有时断时续的蝉鸣,真是个难忘的暑假啊。 从一个并不愉快的梦里醒来,温婉坐直,眯着眼,我靠,我说梦见知了呢,这不就是吗? 商逸坐在周永年另一侧的空座上,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温婉塌下肩膀,这都能碰上?再说,他一大少爷,怎么会出现在经济舱? “温博士醒了?”商逸笑问。商逸是在温婉经过头等舱时发现他们的,然而温婉连一个眼风都没扫到他。既然山不来就商逸,商逸就只好来就山了。 温婉揉揉睡得有点僵硬的脖子,简单地道了一句“你好”,然后就喝口水,拿本书当摆设,继续丧。 王媛媛说她只要一紧张,就梦见考外语,十数年都是如此,而且梦境还会根据现实中紧张程度变化。小紧张的话,就是梦见好多难题,或者找不到笔了;中紧张就是“好不容易写完了,撒上了好些墨水”;如果非常紧张就是“进门就懵逼,考的压根不是英语,而是德语、法语、阿拉伯语、火星语……” 英语学得不错的温婉:“……” 温婉的梦魇是父母的离婚场景,每次都一样。如果睡得浅,像今天,还知道自己是做梦。温婉早已长大到视父母离异为寻常事,而且父母离异以后也没当灰姑娘,所以对老是做这种梦,略觉尴尬——我一个心有四车道宽的现代女人,难道实际上是个纤细敏感的林姑娘? 商逸和周永年的话题早从荇黄素美容项目扯到流行病,又扯到多年前的朔海和番州。温婉留出半只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周永年声音中无限感慨,“那时候刚到朔海,面对那么长的梅雨季,简直绝望。” 温婉在脑子里把老师年轻时候的照片p成表情包…… 商逸老家是番州的,对此地气候当然了解,“浑身都湿哒哒黏腻腻的,像长满青苔的墙?” 周永年心有戚戚地点头,“就是这样。” 商逸也忆起当年,“记得小时候没有烘干机,一到梅雨季节,每天早晨家母的必修课就是用吹风机吹干我的校服。” 周永年点头,这孩子虽然纨绔,倒是知道感恩的。 温婉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撇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商、周两人又顺着说到此地吃食。 “您从朔海返回的时候,一定要在番州逗留几日,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朔海离着番州不远,高铁只需半个小时。没有从平城到朔海直达的飞机,所以周永年和温婉在番州倒一下。 商逸对周永年发出邀请,眼神却顺着看向温婉。 温婉感受到商逸的目光,却并不扭头,突然想起少年时读《聊斋志异》,上面婴宁说的,“个儿郎目灼灼似贼!”差点自己把自己逗笑了,赶紧绷起面皮。 哪知早被那“贼”发现了端倪,商逸不由得翘起嘴角。 周永年再迟钝也发现了空气中散发的暧昧,咳嗽两声,接着聊这南中国的风土人情。 周永年原来觉得商逸有点纨绔气,作风高调,不是很喜欢,没想到真聊起来,发现他言之有物,反应很机敏,态度也谦虚,倒也算个不错的年轻人,然而再想到肖建,想到白萍,周永年一颗操碎的中老年男人心又纠结了起来…… 一下飞机,热浪袭来,温婉瞬间出了一身汗。 外面早有盛美番州分公司的人开车来接,商逸先送周永年和温婉去车站。 周永年是老派人的客气,“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打车去就行。” 商逸一派坦诚,“不过是送送您,您还要跟我客气吗?” 周永年便不好推辞了,笑着接受,“那真是辛苦你了,商总。” “您还是叫我商逸吧,或者按照我们番州规矩,叫我阿逸。” 阿姨……温婉抿嘴低头,只在老师身后跟着,并不多话,一副“出门从师”的架势。 商“阿姨”亲自拉开车门,把手垫在车门上方,周永年客气了一下坐进去。 “温博士请。”商逸用另一只手微微做个“请”的姿势。也是难为他,这样的天气,长袖衬衫汗湿了一片,还要做绅士状。 温婉微笑,“多谢,商总。” “乐意为你效劳。”商逸再次用翻译腔儿撩妹。 温婉听而未闻地钻进车里。 全程番州分公司副总与商逸的助理都无异色,可见历练到位。 到终于上了去朔海的火车时,温婉长舒一口气。 周永年笑道,“商逸这孩子看着还挺好的。” “您教导我的,‘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其无久处之厌。’2跟他这种公子哥儿,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温婉又想起自己那半死不活的爱情,笑得有点无奈。 周永年温声安慰,“阿张不行,还有阿王,阿王不行,还有阿李,我们温婉这么好,总会遇到合适的人。” 温婉笑了,“我也觉得是。” 1从亦舒名言“你来走毕全程”化用过来的。 2语出《菜根谭》。 ☆、流行病的前世今生 负责接待周永年和温婉的是朔海市医院副院长刑勇。 刑院长先带着周永年和温婉各科室走马观花了一遍,让他们见证了医院的“鸟枪换炮沧桑巨变”,旁边一个负责宣传的小姑娘拿着单反拍照。温婉不知道这照片是用在网站新闻上还是公众号上。可以想象,内容肯定是“著名专家a医大教授周永年来我院调研”云云。 参观完科室,刑院长又组织了个小型研讨会。 温婉看到有几个医生眼下青黑,强打精神,不由得心下歉然,这估计是被拉来的壮丁。 研讨会的主题是“状态良好,秩序井然,谨慎防范,科学治疗”,打得一口四平八稳的好官腔,温婉面色肃然地在笔记本上画鸭子。 开完会,周永年以长途奔波有点劳累为由拒绝了晚宴,然后两人才得以跟“真神”闵世清说点更实在的话。 其实,周永年和温婉就是奔着呼吸内科主任闵世清来的。 二十多年前,周永年和闵世清一同大学毕业,又一同被分配到朔海市市医院当医生。后来周永年再次回到学校读书,然后就留在高校教书、做研究,闵世清则在这里扎了根。 闵主任个头儿不高,瘦瘦的,眉间有经常皱眉形成的竖纹,衬衫扣子系到顶,白大褂一尘不染。年轻医生还有小护士们看见他,如果不能提前找个岔路走掉,就只好贴墙站行立正礼了。周永年则永远一副很温和的样子,不知道性格差异这么大的两个人是怎么维持这几十年的友情的。 闵世清把一堆医案、用药分析表摆在周永年和温婉面前。 周永年看材料,温婉帮两位老师倒茶,“闵主任,怎么没看见专门的发热门诊?” 一看温婉就是理想主义学院派,闵世清解释,“此病只道是寻常啊!”1 温婉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没想到如此宝相庄严的老头儿随口一句就是纳兰词…… 这种流行病当地称为“强感冒”,症状也与普通流感类似。初发病时,低烧、肌肉酸疼、全身乏力,继而出现干咳。与感冒不同的是,一周以后,症状不但不减轻,反而持续加重,高热、频繁咳嗽,甚至出现呼吸困难。 对付它,医院一般使用解热镇痛、抗菌、抗病毒·药物治疗,有并发症的治并发症,虽然病程长了点,但治愈率极高,不说100%,也差不多。传说解放前,这种病曾经爆发过大疫情,死了不少人,但如今,可以说已经被现代医学克服了。 于治疗“强感冒”,荇黄素起到的作用是锦上添花。 本地早就有用荇黄草辅助治疗“强感冒”的习惯,所以荇黄素这种中药提取物试用没受到什么阻力。 从数据上看,今年用荇黄素搭配另外几种中药组成的复方制剂,对“强感冒”的疗效非常明显,比用荇黄素单方要明显高出若干百分点,荇黄草这种未经提纯的原始中草药就更比不了了。 周永年很高兴,荇黄素在治疗呼吸道疾病这方面还是有意义的,过去可能是没找准办法。 粗略地看过医案和数据,周永年和闵世清叙说别情,温婉在门诊乱逛。 快到下班的点儿了,呼吸内科门诊人不多。 一个诊室门口。 “快得了吧,我一大老爷们儿,感个冒还住院,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温婉扭头,说话的是个穿白t恤、军绿大裤衩子的男人,一个穿花伞裙的姑娘拽着他,俩人正“拉大锯扯大锯”。 听了大半天的方言、南方味普通话,突然冒出个京腔儿,温婉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 “你乖啊,要听医生的啦。”花伞裙姑娘摇摇裤衩男的手,软语求恳。 这位大老爷们儿满脸纠结,一边想“乖”,一边又觉得荒谬,一着急,咳嗽起来。 姑娘赶忙拍背,“是不是很不舒服?” 温婉忍住笑,上前,“我能看看您的病历和化验单吗?” 裤衩男满眼警惕,“警察有巡警,没听说医院还有巡医啊。您是这儿的医生吗?告您,我们可是市医院的亲粉丝,不会改投别家。” 温婉抿抿嘴,这是被当成医托儿了。 那姑娘直接从男人手里拿过化验单和病历,递给了穿白大褂蒙大口罩的温婉。 在实验室诊断方面,“强感冒”缺乏有效的特异性指标,还得参照病史和症状,综合斟酌。温婉把化验单都看了一遍,特别是胸片,然后翻病历。真是难得,病历上的字清秀干净,竟然不是常见的医生狂草体。上面不只症状和检查结果说得明白,还有病史和接触史。 两相结合着,基本能确诊这位男患者是“强感冒”,但他的胸片…… “医生,我男朋友没事吧?用不用住院啊?” “我建议还是住院治疗,他的肺部问题比较明显,又发着烧。”温婉把单子还给姑娘。 “听口音,小姐姐也是北方人啊?”裤衩男改变策略开始套磁,“看在老乡的份儿上,您给我句实话,这真用住院吗?不是我怕打针吃药啊,我是丢不起这人!您说是吧?又不是林妹妹……” 温婉严肃地看着他。 “得嘞,您这表情让我想起小学班主任来。”裤衩男又咳嗽。 姑娘拍男朋友的背,跺脚,“你就别贫啦。” 温婉声音平和,“还是建议您住院治疗。还有,您应该戴口罩。” 裤衩男与女朋友对视一眼,摇头,“得,听您的,王瞎子说我今年有血光之灾,原来是应在这儿了。”又对温婉说,“谢谢您啦。” 女孩真诚道谢,“谢谢你,医生。” 两人走去办住院手续。 “现在市医院是不是效益不好啊,专门弄点托儿提高住院率?”男人隐隐约约的声音。 “哎呀,你别说了……” 温婉不以为意地笑一下,想起刚才的病历,走去窥探那个写病历的医生。 门口的医生电子名牌上赫然写着“向南生”,照片中一张悬壶济世的良善脸,却是“真男生”。温婉皱眉想了想,恍惚今天研讨会上见过。 正要走开,门开了。 “呃,温博士——”向南生有些愕然。 第8节 温婉笑道,“你好,向医生。” 向南生腼腆一笑。 温婉笑道,“不打扰了,我就是乱逛。” “能留个电话或者微信吗?”向南生看温婉转头要走,急忙道。 温婉挑眉,“行。” 向南生脸有些红,赶忙解释,“我不是——我就是——我……” 温婉笑了,报上电话。 向南生存上电话号码,也终于解释明白,“我看过你发在《欧洲药物化学》上那一篇关于炙麻黄提取物治疗肺炎的论文,有点相关的问题想问你,我不是——” 温婉摆摆手指头,笑道,“理解,理解。” 向南生不要意思地笑道,“从来没这么搭讪过女孩子。” 温婉莞尔,腼腆的男生最可爱。 1改了俩字。其实这种不用备注吧? ☆、一起吃饭吧 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取第一手资料,周永年和温婉分头行动,周永年在住院部,温婉驻守门诊。 温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a医大附属医院实习的时候。 本校的传统,本硕博连读的,硕士课程读完,先去实习半年,哪怕是药学走研究方向的——所谓增加一线经验,为以后的研究打下基础。 温婉基础打没打好不知道,痘印攒下了三五个,当时连轴转,熬得虚火直冒,被同事笑话,“你还是学中医药的呢,不能给自己开点下火·药?” 换班以后,温婉约着向南生一起去吃“下火·药”——冷饮。 向南生笑,并不反驳她,只跟着。 两个人在冷饮摊儿遮阳棚下靠着冰柜吃雪糕。 温婉举着手里的“雪人”说,“太怀念了,上面是巧克力的,下面是奶油味的,我小时候的最爱。” 向南生含笑听温婉讲古。 “那时候,我妈喜欢给我穿白裙子。每次我一吃雪人,就把裙子嘴脸弄得一塌糊涂,因此她限制,不让我吃。我就哭,想哭到她心软,结果她就是不来哄我,累得我啊。小小的心里也知道后悔,但又找不到台阶下,只好一直哭下去……” “后来怎么办的呢?”向南生忍住笑问。 “直哭得我双胞胎姐姐都看不下去了,把她珍藏的一块巧克力给了我。” 温婉仿佛看到自己当时的德行,抽抽噎噎的,头发都汗湿了,裙子也抹的都是汗印子、皱巴巴的。温暖说,“别哭了,别哭了,吵死了,把我的糖给你吃。”小手里一块软了的巧克力。 温暖小时候特别有姐姐的样子,温婉就惫懒淘气又小性儿,谁知道一到青春期,两姐妹都像换了个人,温暖成了混不吝“不良少女”,温婉成了高冷学霸女神,并且两人在这条道路上越跑越远,再没回头。 向南生难以想象眼前的温博士小时候是个为了雪糕哭、又让一块巧克力哄好的熊孩子,玩笑道,“幸亏刚才没阻止你来吃冷饮,不然不得把诊室门哭塌了?” “后怕吧?”温婉笑道。 “嘀——嘀——” 温婉抬头,不远处一辆风骚的银白色跑车,摇下玻璃,露出同样风骚的商逸。 商逸推开车门,走过来。 商逸白衬衫散着领口,挽着袖子,灰色休闲裤,薄底皮鞋,全身没有半个logo,有种贵公子的低调和讲究。 温婉一直喜欢穿白衬衫的男人,显得特别干净挺拔。在温婉见过的这么多白衬衫男中,商逸可以归在“最好看”那一栏,宽肩细腰长腿,仪态好,脸长得正,可惜——是个纨绔。 商逸走近,温婉才发现他的白衬衫并不是素面的,而是有极细的同色条形暗纹,真是个风骚的男人。 “婉婉!”商逸对温婉的称呼在“温博士”和“婉婉”之间自由切换,切换的原因和功用可以写一篇语用学论文。 商逸又笑问,“这位先生是?” 温婉不做语用学研究,只平平常常地给他们做介绍,“这是向医生,这是我们实验室的合作伙伴商先生。” 商逸对温婉这种怕人误会的介绍方式很不满,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微笑着对向南生伸出手,“你好,向医生,我是商逸。” 向南生略显惊异,继而温和地笑了,“你好,商先生。” 向南生有个爱娱乐的妹妹,喜欢在朋友圈转各种八卦。在把她屏蔽之前,向南生曾经见过这位商先生的信息——“商少好靓仔!可惜不出来做明星。”这是妹妹分享朋友圈时“这一刻的想法”。 向南生实在没想到,出来和“新同事”吃个冷饮,竟然会和这样的人物搭上话儿。 “下班了吗?一起吃饭吧。向医生也一起?”商逸语气熟稔。 向南生只是性格温和,不是没眼色,人家孔雀屏都展开了,自己又不是真想竞争……赶忙表明态度,“谢谢,我另约了人,就不打扰你们。”又好心指点了一两家朔海特色的酒店。 商逸点头道谢,又问温婉,“要和老师说一声吗?” “老师”……真不见外,温婉微微抿下嘴,“不用。” 今天温婉确实单蹦,老师去与几个旧同事聚会,一堆老男人,中间夹着温婉一个小女孩子,不方便。 已经这样,温婉只好和向南生说再见,上了商逸的车。突然想起王媛媛说的“识大体的女人”什么的,温婉现在觉得,自己还真是个识大体的女人。 商逸没去向南生说的特点店,直接把车开到朔海最豪华的酒店前面——充分显示了人傻钱多的属性。 大酒店有大酒店的好处,可能不那么有本地特色,但味道不偏不怪,很适合温婉这种口味单一而挑剔的人——温婉从到了朔海,就没好好吃过饭,这里的饭她吃不惯。 商逸头一回看到这跑到南中国喝核桃酪、吃银耳素烩的,又想起她吃食堂与虫子和睦相处的事来,得出结论:这位大小姐挑嘴,但是也能凑合。 温婉只挑着爱吃的吃,不爱吃的一点也不碰,毫无心理负担地展露着自己的坏毛病。究其原因不过是不在乎,还有对方在乎自己——所谓“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1。我怎么成了这样的人?温婉一自省,把胃口的三分之一省没了。 “吃饱了?”商逸问。 “嗯。”温婉点头。 温婉嘴角边有点米糕末,商逸抬起手,想帮她抹掉,手伸到半截,又缩回来,若无其事地拿一张餐巾纸递过去。 温婉客气道,“谢谢。” 商逸倒是喜欢温婉刚才的样子,有点熟不拘礼,又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 温婉积极修正自己的态度,主动问商逸来番州的事。 商逸来番州,有两件事。 一件是收购一家日化公司,这家公司建于新千年开始的时候,美资的底子,这些年把品牌也做得小有名气,但发展遇到瓶颈,大股东有意卖掉,盛美则有意在此布局,所以双方都颇具诚意地接触着。 商逸跟温婉说的是另一件。在番州以南、朔海以东的地方,叫定波,这里出产一种番金草。番金草里面有一种天然美白成分,番州大学生化学院对其研究颇有成果,盛美已将该专利独家买断。这个项目最特别的地方是,番金草生长范围虽广,但只有定波的这种美白成分含量才高——对生产商而言,原料所含有效成分哪怕差一个百分点,都是巨大的成本差距。 所以,商逸想包下定波南郊的一片山头做种植基地,实现原材料的自给自足。 温婉点头,说起小学课本上的名言,“只有自己种的菜,才有吃不完的菜。”2 商逸笑道,“小白兔妹妹说得对。” 温婉低头喝茶,没说什么。 商逸把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拿起茶壶给温婉倒茶。 温婉不以为商逸盯荇黄草项目是为了追自己,但也没想到他野心这么大。从这两个项目看,这是要改变现在盛美的方向,朝着汉方日化方向走了?改变既有的已经走熟的路,是需要勇气和魄力的。 商逸继续说起他这次去考察地形时的见闻和建基地的顾虑。 温婉虽不熟悉番金草,但熟悉中草药,看起来这种草药对生长环境要求严苛,那么海拔、土质、阳光照射情况就都需要考虑到。她忘了刚才商逸说“小白兔”的尴尬,很认真地给出建议。 商逸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头,偶尔还发问。 两个人既不像闲聊,也不像开会,待温婉说完,商逸再次给她倒茶,突然“嗤”地笑了。 温婉挑眉。 “我说了,你又生气。” 温婉抿一口茶水,“那就别说了。” 商逸怎么会不说? “我们俩刚才说事儿,特像汉子婆娘坐在炕头上商量家里的二亩地怎么种,一头牛怎么养。” 温婉拿起手袋,跟地主家的傻儿子说,“走吧。” 1 《红玫瑰》歌词。 2小学课本《小白兔和小灰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商逸:知道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男人留面子,不错! 温婉:你过来! 商逸:媳妇儿,是搓板,还是键盘? 温婉:太阳底下跪磁瓦子去! 商逸:太毒…… 温婉:嗯? 商逸:我说的是王熙凤。 ☆、你是爸爸,我是妈妈 商逸送温婉回去,又接着开车回番州。 温婉没问他来朔海干什么,商逸也没说。温婉怕商逸说出什么暧昧的话,商逸则是擅长调情,而不擅长言情——“我为你做过什么什么”这样的话,商逸是永远不会说的,牙酸。 又两周,温婉腰带往里多扣一个眼儿的时候,师徒俩终于带着一堆资料踏上返回的飞机。这回没有商逸,温婉疑神疑鬼地看过了头等舱所有人的脸,然后放心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睡着了。 梦里肖建做了几道好菜,温婉偷吃了一口,一抬头,旁边坐着的竟然变成了商逸。 商逸夹起一筷子菜喂给温婉,温婉很尴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商逸一脸的理所当然,“张嘴,按你的吩咐,多放了冰糖。” 第9节 “不是——我——”温婉一辈子都没这么张口结舌过。 “一会宝宝醒了,我们一块儿带她去游乐场吧。” 宝宝?这时从卧室走出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辫子睡觉散了,脸红扑扑,一只小胖手还在揉眼睛,看见温婉就扑过来,扁着嘴,要哭的样子,“妈妈——我梦见了大怪兽。” 梦里的温婉搂着又香又软的小朋友,熟练地哄着,“乖宝宝,乖闺女,回头妈妈给你买个金箍棒,把大怪兽都打跑。” 商逸过来接过孩子,“来,爸告诉你个秘密。” 父女两个咬耳朵,小女孩咯咯地笑起来,商逸对温婉睐睐眼。 温婉怀里空了,怅然若失——广播响起,马上到平城了。 温婉怔了半晌,梦里的景象就像真的一样,我和商逸,怎么可能?但想到叫妈妈的小女孩,又觉得有点遗憾,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渐渐理智回笼,一定是因为最近忙,荷尔蒙分泌有点异常,以至于母性光辉提前闪耀——至于“爸爸”商逸,温婉刻意地忽略掉了这个问题。 终于又回到自己熟悉的地盘上来了。 温婉好好洗了个澡,睡了一觉,像每个得现代病的年轻人一样,睁眼第一件事是先从床头柜上摸手机。 没刷两下,就被闪瞎了眼——温暖和当红小生结伴同游归来,状态亲密。 温婉点开图看,温暖条纹t、破洞牛仔裤,带着大墨镜,手里拿个驴牌大号买菜包,旁边的小生白t、牛仔裤,戴着同款大墨镜,拉着箱子。温暖略侧头,像在说什么。小生在听,面带笑容。 温婉多打量这小生两眼,到底是混娱乐圈的,长得很好看,难得不奶油气。 但温婉知道他不是姐姐的男朋友。 温婉给温暖打电话。 “有事情?”温暖睡觉嗓。 “没有。”温婉笑嘻嘻地说。 “能不能有点眼力劲儿了,温婉婉!!!现在是几点?!!!” 感受到姐姐的怒气,温婉赶紧讨好,“今天周末,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买了给你送去?” 姐妹俩都不会做饭,又都挑食。 温暖火气稍微小了一点,想了想,点了程记的蟹黄包和咸豆浆。 温婉起来梳洗,随便扯出个大衬衫和超短裤换上,坐电梯下车库开车。 温婉住的这套房子是其母柳旭女士给她的“嫁妆”。房龄十年,地段好,户型好,物业好,面积不小,离着a医大也不远,还带车位,对温婉来说,十全十美。 所以,就如温婉自己说的,虽然父母早年离异,但她真没过成灰姑娘。 柳旭女士即便身在尼泊尔,也没忘了跟孩子说“生日快乐”,并转账个大红包。所以,妈妈,还是好妈妈。 爹,也是好爹。温广鸣把别墅过户到了大女儿名下,她混娱乐圈,要有个体面的住处,又要有自己的交际,他自己搬去另外一套早年买的四合院居住。 温广鸣和柳旭早年成名,折腾这些年,虽没有大富大贵,但好赖攒下了孩子的嫁妆钱和自己养老钱。 但也只有温暖和温婉两个逆女会说柳絮女士和温广鸣先生“老”。 柳女士冻龄女神,留披肩头发、穿牛仔裤,十岁的可以叫阿姨,二十的,只好意思叫姐姐,还是个回头率兴许比二十的还大的魅力姐姐。 温广鸣先生倒是没“冻龄”,偶尔还胡子拉渣,但时间沉淀了男人的气质,一张年轻时不算多帅的脸,每条皱纹都塞满了内涵,那双与温婉一模一样的凤眼看着你,让人如同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下,不摇曳,但舒服。但如果他开口,定力差的小女生们就会沦陷,他的声音太苏,低沉、优雅、温和,又充满男人味。 有这么两位活成传奇的爹妈,温暖和温婉显得太窝囊。 两个窝囊逆女在一起吃早午餐,一边吃,一边絮絮地闲聊。 “姐,你别惦记陈航了。”温婉伸筷子夹凉拌菜里的花生米,突然说。 温暖嚼东西的速度慢下来,片刻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温婉瞥姐姐一眼,“还生死相许?从戏里没出来呢这是!” 温暖叹口气,有点无奈,“你说就是从这棵歪脖树上下不来了,怎么办?” 温婉不理解这种“自己把自己挂树上下不来”的情况,感情应该是相互的,不是吗? 温暖不愿接着说自己,笑问温婉,“商大少还追你呢吗?” 温婉点头,突然想起在飞机上那个梦来。 “心动啦?” 温婉摇头,“没。隔着次元壁呢,混不到一块去。” 温暖三姑六婆附身,神神叨叨地说,“我觉得不一定。” “其实吧,你也不要妖魔化这些富二代们。他们除了比咱们钱多,也没多大差别。” 温婉学着天津人的口音,“姐姐!钱是万恶之源,没听说过?” “滚蛋!没钱才是万恶之源。” 温婉竖起大拇指,姐姐总是随口一句就是哲理,这就是传说中的慧根吗? 过完周末,温婉就没空关心姐姐的爱情生活了,要整理分析那些从朔海带来的材料,而老师周永年则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或许荇黄素治疗呼吸道疾病研究可以立项。 ☆、守得云开见月明 师徒几个紧赶慢赶,把材料整齐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学校的课题申报材料已经报上去了。学校管申报的老师跟相关部门沟通,说还可以报,但是前期程序得自己走。 跑腿的活儿,还是温婉干。 走进申报大厅,温婉拿着一堆材料,在办事员姑娘的指引下,填写申报表格。 办事员姑娘人不错,“你先填着,我去看看领导在不在。不在的话,你填完了,今天也递不上去。” 温婉赶忙谢谢这位小姐姐。 过了一会儿,姑娘回来,“去外面开会了,要不你等等,或者明天再过来?” a医大离着这里几乎穿过整个城市,回去太折腾,温婉赌一把,“我等一等吧。” 温婉把表格填完,把材料又按照表格检查了一遍,分类放好,看看表,多半个小时过去了。 办事员姑娘实在热心,又去看了一趟,回来对温婉耸耸肩,摊手。 温婉笑道,“不着急,慢慢等。” 打开手机几个app刷一遍,又在游戏里被人灭了两回,看看电量,温婉把手机揣了起来,百无聊赖间一抬头,恰和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对上目光。 很有味道的男人,温婉如斯评价。 大约三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很儒雅,又有点上位者的威严,虽然不顶帅,但是吸引人。 温婉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男人走过来,问,“您是来申报材料的?” 温婉站起来,“是。” 那个办事员小姑娘跑过来,“段处,这位是a医大来申报材料的,沈科去外面开会了,没回来。” “段处”点头,对温婉道,“今天沈科下班前回不来了,您不要等了。” 温婉点头,跟这位段处还有小姑娘道谢,拿上材料往外走。 段处也往外走,他在门口等了一下温婉,帮她推开玻璃门。 “谢谢。” 段处笑一下,“医大报材料的不是吴英老师吗?怎么今天换人了?” “我们的课题错过了学校统一申报时间,所以得自己来报。” “哦——”段处点头,“您是哪个学院的?” “中医药学院。” “博士?” “毕业了,博士后。” 段处又点点头,笑道,“我也是中医药毕业的。” 温婉适时地表达热情,“原来是师兄,您好。” 段处看温婉一眼,笑问,“你导师是谁?” 听说温婉是周永年的弟子,段处一脸感怀,“原来是周师兄的学生。” 温婉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师兄”改成“师叔”。 又略聊了几句周永年和另外几个老教授的情况,就到了停车场。 段处掏出笔,“最近事多、会多,我给你个电话,你来之前先打电话确认,省得白跑。” 温婉赶忙从包里拿出小本子,翻开,递过去。 段处看着页面上透出的暗纹,一只躺着的肥猫,“宠我,爱我,喂饱我,不许嫌弃我1”,不由得嘴角微翘,不但写上申报办公室的电话,还加上了自己的手机号。 温婉接过来,看上面匀整端润的漂亮字迹——段融,笑道,“谢谢段师兄。” 段融看温婉扣上笔记本,笔记本的外皮是无图无字的雾霾蓝,谁能想到里面印着加菲猫? “别客气。” 碰巧俩人的车停在一起,温婉在外面,先开车走,段融看着白色车尾,倒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子。 回去温婉与周永年一说,周永年有点惊讶,“你碰到段融了?”前两天师弟郭顺铭还提到他,说他仕途走得很顺,很快又要提一级了,提点周永年经营一下“人脉”。 周永年只口头上答应着,却没行动。“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能光教育孩子们,自己该坚持的也要坚持。 “是啊。”温婉有点好奇,“这位段师兄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的?”温婉猜,这位八成是小学三道杠,中学团支书,大一就入d、当支书加班长,然后毕业顺利考上公职的那种。 段融是王平带的最后一届硕士,当时周永年已经是副教授。虽系“同门”,但两个人差着年纪差着身份,着实没什么交往。周永年对他最大的印象是钢琴弹得好,每年学院迎新晚会什么的,段融的钢琴独奏都压轴。 温婉惊异地挑眉,但想到他那一手漂亮字,又觉得能理解,笑道,“没想到段处原来是个文艺男青年。” 不知是不是段融给垫了话,温婉给那个申报办公室打电话,对方态度很好,温婉顺顺利利地把手续都办完了。 至于段融的电话,温婉把号码给了周永年就不管了。 段融那边没接到周永年和温婉的电话,笑笑,周师兄还是这样的脾气。 第10节 到下了一场连绵的秋雨、天气渐凉的时候,项目终于有了眉目。 相关网站上贴了初审通过公示,温婉在中间的部位找到了荇黄素治疗呼吸道疾病研究项目。虽然初选后面还有考察、答辩等等环节,但实验室应对这个很有经验,这个项目,不出意外的话,成了! 真好!温婉由衷地替老师高兴。这个项目,于老师,绝不仅仅是经费、论文、成果、实验室建设之类的常规意义,温婉不知道他最初的执念是什么,单说数十年的研究终于“有了名分”,甚至要开花结果了——这样“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励志结局,就特别符合温婉的三观,更何况这是自己的亲老师。 周永年开例会的时候宣布消息,声音没变大,也还是平时微笑的样子,但还是被温婉发现了“端倪”:老头儿这几天话比平时多。就像喝醉酒的,被酒精兴奋了大脑皮层,造成语言中枢功能紊乱——老头儿这也是被兴奋着了。 温婉还发现他在提前做项目计划表,从人员到设备,一步一步的,打字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就像古代要出嫁的姑娘在给自己绣嫁妆,一针一线里缝的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温婉在心里暗笑,这个老头儿啊…… 1加菲猫名言。 ☆、祸不单行 就在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的时候,温婉被糟心事迎头糊了一脸。 老师去考察新设备了,学生们就有点放羊。 温婉翘着二郎腿,喝着珍珠奶茶,翻阅几个高影响因子电子期刊。突然她转动鼠标的手停住了,这篇发表在《美国医药》上的论文似曾相识——果然,第一作者是肖建。 第二作者竟然是白萍! 温婉再仔细看看,没错,就是自己帮忙的那一篇。想起那阵子压缩所有个人时间帮丫查资料、做实验助手的事,温婉一口浊气上涌,摸出手机给肖建打电话,“肖建,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王媛媛看温婉沉着脸,“怎么了?师姐。” “没事。”温婉关了界面,走出去在大厅等着,看肖建从另一头匆匆走来,穿着实验服,戴着眼镜,还是那样的长身玉立、温文尔雅。 “怎么了?”肖建笑问。 “出去说。”温婉率先往外走。 在院子里小花坛边儿上,温婉停住脚,“我今天翻期刊,看到你发在《美国医药》上的论文了。” 肖建有点尴尬,“白萍论文不够,会影响毕业,但他们家这种情况……她想早点毕业回家帮忙。我想着,你学术好,不差这一篇的第二作者……” 一连串儿的质问就跟野牛一样,从温婉的胸腔往喉咙奔去:“所以你就替我做了人情?”“我科研好我就该扶贫?”“这是一篇第二作者的事吗?”“她一直追你,你说你们俩没关系,这是没关系的样子吗?”“要不要脚踏两只船踏得这么明显?”“你他妈把我当傻子了吧?”——然后所有这些就都卡在了喉咙口儿,把温婉的脸都憋白了。 温婉深深地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说,“肖建,我们分手吧。” 肖建抿抿嘴,微低着头,又抬起来,“婉婉,是我对不起你……祝你幸福。” 温婉看他一眼,把手插在实验服衣兜里,走回了实验楼。 目送温婉腰背挺直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里,肖建对着水泥板花坛里疯长的蔷薇又站了片刻,慢慢地走回了实验室。 王媛媛扭过从窗口探看的头,听见温婉开门,忙迎上来,摸摸温婉的珍珠奶茶,“凉了,我帮你扔了,换杯水吧?” 温婉摇头,“不渴,谢谢。” 王媛媛坐在温婉边儿上,“师姐,跟肖老师吵架了?” “分手了。” “啊?为什么啊?” “时间长了,没感情了,维持着,没意思。”温婉到底没把论文的事说出来。 “是不是因为白萍插足?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太大度。” “……行啦,预言家小姐,咱能让失恋人士耳根子清净一会儿,自己忧伤地舔舔伤口吗?”温婉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头。 王媛媛感慨地摇头,“这种时候,语言都是多余的。我虽然没法下碗面给你吃,但可以去红帽子买点黑森林蛋糕回来。吃完了,血糖上来了,就会发现,世界还很美好,男人没了再找。” 温婉点头,“有道理。” 刚才凭着一股子意气,完成了“分手仪式”,这会儿有点痛定思痛的意思了。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电影似的在眼前滚动播放:他带着围裙做饭,自己捣乱;一起出去旅游,车上把他胳膊压麻了;还有他写给自己的那些电子情书……不能再想了,温婉觉得胸口闷,看看表,实验结果还得等会子,“我现在就去买,你除了黑森林还要什么?” “一起,一起。”王媛媛解实验服的扣子。 温婉问那边一直坐着充背景板的师弟张大伟,“大伟,你吃什么?” 张大伟连忙摆手,“我不爱吃甜食,你们女孩子吃,不用管我。” “给你带一杯鲜榨果汁吧。”王媛媛说。 温婉、王媛媛出门,恰遇见郭顺铭教授。 郭顺铭是白萍的导师、周永年的师弟,人不错,说话总是笑眯眯的,“你们俩这是去摸鱼啊?小心我告诉老周。” 王媛媛笑嘻嘻地说,“您肯定没那么残忍。” 郭顺铭眯起他招牌的笑眼,“你们啊——”用手点点两个女生,“快去吧,去吧。” 温婉和王媛媛正要走,郭顺铭又问,“对了,你们荇黄素那个项目进展怎么样了?要进入考察了吧?” 温婉点头,“快了,应该。” “嗯,跟老周说,回头用得着我们,吱一声。”郭顺铭道。 温婉和王媛媛道了谢,一同走出去。 “想来分一杯羹还得让我们谢谢他,真够可以的。”王媛媛抱怨。 “你不是平时老说‘思苏苏’人不错吗?”有时王媛媛会羡慕地说郭顺铭从国外回来给学生们带礼物了、他们实验室又聚餐了、老郭请学生们去k歌了之类,相对比,周永年就太过死板——他只会尽力多给学生些补助津贴。 “他不来抢夺我们的胜利果实,就还是好‘思苏苏’!” 温婉笑一下,王媛媛到底是家养的,一个锅里吃饭,很分得清内外。 俩人跑到学校附近的红帽子,买了几种甜点,再加上果汁,刚走到门口,电话铃响了,温婉接听,“你好——” “我是,”温婉神色一变,“您说。” “啪嗒”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 王媛媛瞪大眼睛,“怎么了?” “老师出事了。”温婉呆愣愣地说。 ☆、老师的离开 周永年是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闯红灯的电动车撞飞的,恰巧倒在一辆拐弯的汽车前…… 温婉、王媛媛来到医院,远远地看见师母梅晴被一个女警扶着,另外一个警察正在问她什么。师母佝偻着腰,全不是平时的样子。 温婉快步走上前,搂住师母。 “温婉,你老师——”梅晴沙哑着嗓子说。 温婉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王媛媛也在旁边哭。 安抚了一阵师母,温婉去见老师最后一面。 女警获知温婉只是死者学生,劝道,“还是不要看了,等整容完再看吧。” 温婉眼睛红红的,摇摇头。 女警只得让她进去。 看着面前形容皆非的老师,温婉想起第一次看见周永年的场景。 那时候温婉十二三岁,青春期新添了毛病,一到春夏之交,就咳嗽,中药汤、西药片、吊瓶针地折腾,好好坏坏,总不能根治。 温广鸣去探望,女儿老是这个林黛玉的样儿可不行,然后就把她带到了周永年面前。 其实温婉的中二病比咳嗽病要厉害得多,表面上老实巴交,心里看谁都不顺眼。温广鸣是亲爹,温婉尚要吐槽他“明明被时代抛弃,还假装自己抛弃了时代”,对周永年,就更不会嘴下留情。 一打照面儿,看着周永年洗得微微脱色的条纹衬衫,温婉就给他贴了标签——落魄骗钱的江湖郎中,自然也免不了哀叹一番自己亲爹的智商。 周永年看看温婉的舌头,然后切脉,左右手轮番诊了一回,问她,“晚上睡不好觉吧?” 来了,来了,肯定得说我多忧多思、失眠多梦,然后往“忧伤肺”上引。温婉对郎中们的套路门儿清。 “皮肤起疙瘩、起皮没?” 温婉撸起袖子,露出几个红点。 温广鸣皱眉,“忧伤肺,肺主皮毛,你这孩子哪那么大的心思啊……” “季节性过敏!”看着小崽子一副意料之外的神色,周永年笑了。 温婉犹记得,春天的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老师的脸上和身上。那时候的老师,真年轻啊。 温婉上前,握握周永年冰冷的手,咬着下唇,走了出去。 警察把周永年的随身遗物移交过来。 一眼看见那张打印出来的荇黄素项目计划表,老头儿在人员设备等栏有的画了圈,有的画着叉。 温婉觉得自己又要飙泪,赶忙忍住,师母状态不好,好些后续事宜还得要人办呢:与交警和医院方面沟通、办手续,定殡仪馆,联系整容,发讣告……各种各样的事体。 就像有人说的:丧葬之礼的另一番意义在于,让生者忙乱,好使之无暇为失去至亲而过度痛苦——更何况是老师这种非正常死亡的情况。 好在a医大的相关领导、同事们,还有别的学生闻讯赶来。 温婉终于闲下来,专心陪伴师母。 梅晴哀伤地说,“本来说好放假一起去看晨晨的。” 周晨是老师和师母的独生女儿,在美国读大学,第二日下午才回到平城。她眼睛红肿、嘴上都是干皮,神情悲伤而疲惫,看见梅晴,扔下手里的包,两母女抱头痛哭。 追悼会上,梅晴和周晨作为家属,接受来宾的致哀,温婉等学生帮着维持秩序。 商逸来到温婉面前,她一身黑色衣裙,长发在脑后简单地绑个马尾,神情哀伤而平静,就像乔托壁画中的人物。 莫名的,商逸有点心疼,然而身份使然,并不能陪她待多久,毕竟今天是代表公司来的。 “你节哀。” 温婉点点头。 追悼会一项一项地进行。王平院士、校领导、院领导等先后致悼词:“周永年同志致力于呼吸道疾病中药研究近三十载,先后……” 第11节 耳畔听着人们对老师盖棺定的论,看着灵堂上悬挂的挽联“一生求索,尚有余憾;半世劳苦,但求心安1”,温婉缓缓地叹口气。 追悼会结束后,宾客都走了,只留下了本校的老师和学生,送周教授最后一程。 温婉的身侧走的是段融。没想到,他也留下了。 段融看到温婉,只微微地点下头。 温婉欠身致意。 一切结束,师母和师妹被校领导安排人送回家,那是属于家人的空间和时间,温婉等都没有跟上去。 把该送的人送走,有的叮嘱,有的道谢,再回头,温婉又成了留到最后的人。 车这两天被帮着办后事的师弟师妹们征用了,温婉正要抬手拦出租,没想到肖建开车过来,“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们也辛苦了,我打车回去就好。”温婉温和地对车上的肖建和白萍说。分手才不过两三天的工夫,这会儿竟然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当时的愤怒、郁闷全都不见了,人的情绪还真是奇怪。 肖建抿抿嘴,正待说什么,后面一声汽车鸣笛,缓缓滑过来一辆外表低调的奔驰车。 与打开车门走出来的商逸对视一眼,又看看温婉,肖建开车离开。 温婉坐上商逸的车。 商逸找了首舒缓的音乐放着,一个专心开车,一个专心走思。 最拥堵的路段还没过完一半儿,商逸扭头,温婉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趁着红灯,商逸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身上,又打量她一眼。 温婉皱着眉,嘴微微嘟着,像是忧虑,又像是不耐烦,一点都不恬静,跟她醒着的时候常戴的微笑面具,还有对着自己时偶尔露出的嘲讽、认真或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很不一样。商逸觉得,睡着时的表情才是她真实的样子,五分忧虑,三分烦躁,还有两分稚气。 不知过了多久,温婉醒来,扭扭发麻的脖子,迷瞪着眼,有片刻的惺忪,然后才意识到还是在商逸的车上。 看看窗外,“到了?怎么没叫我?” “堵车,也是刚到。” 温婉解开安全带,把外套还给商逸,“今天谢谢你了。” 商逸“嗯”一声,也只有今天她才谢得真心实意些,“快回去吧。” 温婉上楼,开门,踢了脚上的鞋,不经意抬眼,时钟已经指向了十——路上堵了好几个小时? 走到窗前,商逸的车正在缓缓离开。 1本句化自王选先生的夫人陈堃銶为其写的挽联“半生劳苦,一生心安”。 ☆、树倒猢狲散 周永年葬礼完了,但身后事没完。 他虽然没有皇位要传承,但还有项目,有一堆的学生。对于前者,是云山雾罩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后者则是带些凄凉色彩的“各自去寻各自门”1。 事情已经如此,“改朝换代”是势在必行了,但温婉还是忍不住地伤感。 当年高考选了a医大,而且是变态的本硕博八年,虽然彼时的温婉不承认,但怎么会与周永年没有关系呢? 中二病还没好的温婉在笔记本上写,“科学家是中华的脊梁”,后面描了三个粗粗的感叹号。 当时听说了温婉的高考志愿,周永年并不意外,“这个孩子适合做学术研究。” 听了这话,还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温婉觉得自己已经一脚迈上了科学家之路。 想着想着就鼻子发酸,温婉赶忙打住。 王媛媛走过来,小声跟温婉嘀咕,“你说我该选谁当导师啊?” 王媛媛已经是博士最后一年,转过年来就毕业了——最重要的一关毕业论文还没弄好,答辩也没进行,结果导师没了…… “郭师叔,嗯,看着倒是不错,但算盘太精了。”王媛媛噘着嘴。 “那就蒋老师。”温婉说的是四楼的另一位差不多方向的博导蒋淑敏。 王媛媛连连摆手,“蒋老妖——我怕自己hold不住啊。” “赵老师、孙老师你估计嫌资历不够,秦老师倒是资历够老,在圈里也有名气,但他的学生太多了。”数一数,一共就这么点儿人,温婉摊手。 “唉!还是你好命啊,我这是前路茫茫!”温婉知道王媛媛说的不只是导师的事,还有工作。 温婉学术好,博后两年作为过渡,然后就会留校任教。博后的导师又与博士导师不同,前者关系松散,是所谓“合作关系”,而且不关系学位、毕业这样的大事。 温婉道,“你又不愿留在学校教书。” “那是因为我没法留在本校!”王媛媛翻个白眼儿,“师姐,你这种永远处在‘实验组’的人,简直太讨厌了!” 如果是以前,温婉可能会皮一句,“我也不想的。”现在她对师妹的玩笑话,却只是摇摇头,“其实以你的性子,或许去企业更好。大型药企,国资的、外资的,还不是任你选。” “哎,你说我要是去盛美怎么样?”王媛媛眨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问。 想想商逸的布局,温婉认真地回答,“其实还不错。” “嘁——”王媛媛自己先否了,“才不去给你打工,商少奶奶!” 温婉推她,“干活儿去!干活儿去!别跟这儿给我瞎扣帽子了。” 王媛媛最后给她透个信儿,“听说郭顺铭很有意接手荇黄素这个项目。” 温婉点点头,没说什么。 王媛媛倒是有点轻松地走了,果真是人人都有难念的经啊。以温婉的资历,独自扛不起这个项目,势必要与别的导师合作,而如果她不选拿到这个项目的导师作为自己的博后导师,就只能放弃这个项目——不过话又说回来,荇黄素这个才只过了初审,这时候老师出事,能不能立项成功都是未知数呢。 温婉手机铃响起。 温婉接听,“爸——” “听说永年——过去了?”温广鸣去深山闭关了一个月找音乐灵感,回来就被告知了这个坏消息。 “嗯。” 父女俩在电话里沉默了下来。 “你有空多陪陪你师母。” 温婉答应着,挂了电话。 于温婉对周永年那种亦师亦父的感情,温广鸣过去有点吃味儿,曾当面跟周永年半真半假地说,“得,我一个闺女,分了你半个。” 周永年擅长冷幽默,“那不是很好?你有一个半闺女,我也一个半。” 想到老友的音容笑貌,温广鸣不由得怅然。 温婉时常去探望梅晴,师母还是没大缓过劲儿来,倒是周晨一夕之间长大了。 周晨过去对温婉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她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有点讨厌,一方面对这个姐姐又有点羡慕,觉得她挺酷,综合一下,一见到温婉,就别别扭扭的。 再见周晨,她明显地妥帖了,耐心地陪着母亲说话,临走前安排母亲的衣食住行。对温婉,再不是十来岁时那副样子,现在,不像闺蜜,倒有点像表姐妹——过去或许有隔阂,但毕竟熟悉,有些事可以全权拜托。 周晨就把母亲拜托给温婉,“婉婉姐,你时常来看看我妈。”语气是熟人之间的不客气。 温婉也不客气地回答:“放心。” 不管温婉这些念旧的人是不是准备好了,事情就像火车,轰隆隆地往前进行着。 很快,各个项目和学生归属尘埃落定,就连实验室、仪器之类的,都分了,除了温婉和荇黄素项目。温婉是因为她已是博后的第二年,很快就是a医大正式的教师了,有自己的职称,这种情况,还要不要导师,选谁,学院并不强求,让她自己慢慢斟酌;荇黄素项目明面上的原因是因为它还只停留在初期,而且长久以来多是周永年自己负责,别人不好接,至于更深层的原因,温婉不愿挖掘。 实验室一片树倒猢狲散地狼藉,温婉既不愿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2,也不愿看“新世界”欣欣向荣,拿起手袋走了出去。 坐在车上,却不知开向哪里,突然想起摄影协会群里说的,今天在博物馆有摄影摄像展,那就去看看吧。 然后就又在入口碰到了商逸。 商逸做无辜状,“今天可不是我尾随你。” 温婉微微露出个笑的模样。 “一起吧?”商逸有些小心地问。 温婉点头。 两个人先去摄影展厅。 前面一对年轻男女。 男的说,“你看这鸟打的,够毒!3” 女孩子拧一下男朋友的胳膊,“别把你们摄影圈的黑话跟我说,不懂!” 男孩子一边笑,一边滔滔不绝地跟女朋友说每幅图的摄影技巧,女孩子嘴上diss,眼里都是崇拜。 温婉和商逸有志一同地绕了过去。 温婉看看商逸,不对比不知道,商逸还真是不错的男伴儿,至少他不夸夸其谈。 看到一张眼镜蛇的照片,温婉突然想起那张猫鼬图,“你那张照片拍得不错。” 商逸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当时在南非,跟一帮闲得要死的朋友玩,商逸拍了那张猫鼬,觉得其表情神似装严肃的温婉,存着没事撩一撩逗一逗的心,发给了她。 “没生气?” 温婉率先拐进了摄像大厅。 1语出《红楼梦》。 2语出《红楼梦》。 3“打鸟”指从很远的地方拍摄鸟类,“毒”是说拍得好,都让人中毒了。这两个词是百度到的摄影圈行话,不知确切不确切。 ☆、商逸的理想 温婉对摄像没研究,纯瞎看。 她扣上在门口领的蓝牙耳机——这个可以选择自己想看的屏幕听声音,这科技还真是越来越黑了。 温婉左右看看,挑了拍大熊猫的《国宝》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商逸先是研究摆在大厅中间的那些摄像器材,转眼就看见温婉对着圆滚滚们一脸慈祥。 第12节 呵!商逸失笑,也把耳机扣上,陪着她看了一会儿大熊猫玩吃吃吃吃…… 一直以为温婉是“脱离了正常女孩子趣味的人”,没想到她也喜欢萌萌哒动物。 温婉倒也知道体谅商逸,“你去看自己喜欢的,不用陪我。” 商逸心情愉悦度瞬时提升了好几个百分点,很承温婉情地转移了阵地。 温婉看了好一阵子熊猫生活日常以后,转过来,发现商逸正在看一部叫《市井人家》的纪录片。 正演到老先生嫌老太太做的早点不好吃,自己去外面巷子里吃酒酿水潽蛋,老太太一边解围裙一边唠叨,然后镜头就从二楼窗户往下拍老先生倒背手走在小巷子中的背影,然后是老太太摇头、释然的笑。整个画面一股浓浓的江南市井风情。 温婉有点惊讶,商逸竟然爱看这种平淡似水、一点都不炫酷的。拍摄技巧——温婉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既然在这里展出,想来是好的。 温婉在商逸边上看了一会,又转去看一部大片风格的丛林探险纪录片,那蒙太奇,那长短镜头的切换,那流畅的剪辑,不能更好看。 然后商逸就对温婉有了再认识——这位一定是好莱坞商业大片的拥趸。 转眼已到闭馆时间,温婉意犹未尽,就这么消磨了一个下午。 “想吃什么?”商逸问得自然。 温婉想了想,“附近有一家素菜馆。” 商逸舍胃陪君子。 对着一桌子卖相漂亮的假鱼假肉,商逸随随便便吃一些,便把精力花在看“女朋友”上。 没想到这位大少是这样的食肉动物,温婉有点尴尬。 商逸笑道,“你们女孩子都是属兔子的,三两根青菜就能喂饱,我们爷们儿哪行?” “你老家是番州的,怎么倒一嘴的北方词汇?” “我们家整个儿就是流浪的吉普赛人。从番州到平城,还去上海待了两年,后来又再回到平城。这口音都串了。” 温婉又问他从什么时候喜欢摄影摄像的。 商逸慨叹,“我年轻的时候理想是当个大导演,跟雷德利·斯科特、斯皮尔伯格他们肩并肩。” 温婉抬起头,没想到风骚的商大少长了一颗文艺心,而且这颗心有脸盆大。 商逸挑眉,“很惊讶吗?” 温婉终于重拾了皮一皮的兴趣,“所以是万恶的金钱把一个未来的大导演变成了导演的老板?” 商逸正要接着吹嘘自己的理想、丰满一下新时代有理想有信念有品味有水准的新四有青年人设,就被打了脸。 “哦,对不——商大少!”推门的是个艳女,锥子脸、水蛇腰、大波浪头发,戴着遮半张脸的墨镜,声音是不掩饰的欣喜和热情。 商逸一愣,“您是?” “我是芃芃,陈芃芃啊。”艳女摘了墨镜。 商逸还是一副没想起来的样子。 “上次在明鑫会所,周公子、李总——我们一起吃饭来着。” “哦,哦,想起来了,你好。”商逸看一眼温婉,站起来笑道。 “您——跟朋友吃饭啊?”艳女打量温婉。小格子衬衫外面套着毛坎肩,蓝色牛仔裤,扎着马尾辫,全无脂粉修饰的一张清淡脸,原来商大少好这一口儿? “嗯。”商逸点头,并不兜揽艳女来一起坐。 “那——”艳女妩媚一笑,“不打扰了,我们改日约。”又专门跟温婉打招呼,“再见,美女。” 温婉微笑,“再见。” 商逸绅士地帮艳女开门,“再见。” 温婉喝口茶水,满脸揶揄,春天种进去一颗理想,秋天结出来一堆美女……种瓜得豆的典范! “你看,又瞎想了吧?我根本不认识她,她是跟——算了,反正你已经对我形成了刻板印象。”商逸不愿背后说人长短,只好故作生气。 温婉虽然经常装面瘫装高冷装傲娇,其实很会哄人,“谁让你长得风流倜傥呢。” 商逸的桃花眼微弯,用手虚点温婉,“巧言令色鲜矣仁。” 《论语》都来了……温婉没接着皮,低头吃口豆腐卷,问起那两个中药美容项目的事。 商逸说了荇黄素这边研发情况,又说了那从“云建设”终于落了地的番金草种植基地,“番州那边好像——”商逸突然打住。 温婉抬眼。 “我就不细说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破事,”又转移话题,拉回之前的风花雪月上,“这么日理万机着,硬生生消磨没了我的艺术情怀。” 不过是闲聊,温婉也不是真心想知道盛美什么内幕,点点头,顺着话题问,“你们公司最近推没推新人,有什么新动作?”这个“公司”指的当然是商逸的丰美娱乐。 商逸不是想瞒着温婉,若是周永年没出事,恐怕早就提醒她了,现在…… “怎么?想跳槽到我们公司?”商逸又开起了玩笑,脑子里的不正经念头也开始冒头。 温婉也跟着胡扯,“能力捧吗?上升空间大不大?什么时候能进入一线?” 商逸把手放在唇边轻咳两声,似笑非笑地,“想快速飞升走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 温婉开始咬牙,商逸却转了话题,拿起大汤勺给温婉盛汤,“秋燥,喝点汤,润润肺。”又正经又殷勤,好像刚才意图言语耍流氓的不是他。 温婉这要生的气只好又憋了回去,悻悻地拿勺子喝汤。 商逸弯了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乱编一个小剧场 商逸:媳妇儿,别咬牙,对牙齿不好。 温婉:你刚才什么意思? 商逸:潜·规则自己媳妇还算潜? 温婉:我问你以前潜过谁!!! 商逸:都是她们想潜我——但没成功! ☆、谈判 逃出去摸了一天鱼,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晨曦中,温婉来到实验室。 这一间留给了温婉。有一台重要仪器搬走了,“老破小”们还在,“锅碗瓢盆”们还在,桌椅板凳们也还在。 温婉由衷地感谢大家的手下留情——好赖把这间实验室基本维持了原貌。 温婉拿脸盆接水,涮抹布,一点一点地擦窗台、桌面、仪器、电脑……就像守在七连的许三多。 但“温三多”脸再大,也得承认自己做不到许三多的心无旁骛、初心不改,“不抛弃,不放弃1”于我们这些蝇营狗苟的凡人也只是作为一个警句,让人偶尔伤叹感怀一番。 温婉收拾周永年的抽屉。 周永年的个人物品还有重要资料早就该送回周家的送回周家,该归档的归档了,剩下的都无关紧要。 一个笔筒,里面钢笔签字笔铅笔,旁边放着半瓶子鸵鸟墨水,老头儿有自己的固执——比如喜欢用钢笔。温婉曾经在老师生日的时候送给过他一支派克,但他一般用的是金星那一支。 还有几个大文件夹,里面是些不重要的实验记录、资料。还有个票据夹,里面夹了些过期发·票。另有个信封,里面放着些街上发的打折券、超市会员卡之类的东西。 真是处处都透露着迂腐寒酸。 温婉在剩下的几本专业书里,找到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老师大约三十多岁,另外还有秦老师等几个人,也很年轻,只中间坐着的王平院士似乎跟现在差不多——老先生已经被时间大神给忘记了。 照片中的老师穿着肥大的白衬衫、肥腿西裤,带着那个年代的土气,但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甚至显得有点傻气。年轻的、意气风发的、有些傻气的老师…… 温婉把照片收起来,回头找个合适的机会还给师母吧。 整理完了实验室,好像完成了一个什么仪式,温婉终于去与郭顺铭正面接触。 郭顺铭与周永年的作风不同,他在实验室里专门给自己隔出来一小间,里面放着办公桌、电脑、书柜、挂衣架,墙上挂着《鹏程万里》的横幅,横幅下是一盆扎着红蝴蝶结的发财树。要是把书架上那些专业书换成“名优产品奖”“消费者信得过产品”之类的牌子,再把电脑桌换个老板桌,就是妥妥的乡村企业家办公室了。 热爱扎大h腰带、喷三宅一生香水的郭教授这品味还真是混搭。 郭顺铭很热情地招呼温婉坐,亲自给温婉倒茶,顺手关上了门。 “来,温婉,尝尝我的大红袍。” 温婉微笑道,“又偏了您的好茶。” “好茶就要给识货的来喝。”郭顺铭笑眯眯地说道。 温婉笑一下,接受了这句恭维。 “你看周师兄去了,大家都很难过,但活着的人还得接着往前走。”郭顺铭叹口气,说出开场白。 温婉点点头。 “我虽然不是你的导师,但和师兄一样,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再来一张温情牌。 温婉笑笑。当年大一刚入学的时候,郭顺铭刚提副教授,头发比现在浓密,还没有大h腰带和三宅一生的香水味,这笑眯眯神功也还没有大成,看着清爽得多。转眼,快十年了。 可能是温婉眼中怀旧的神色太明显,郭顺铭也被传染了。 那时候,刚入学的一堆丫头小子,穿着肥肥大大的军训服,在学院门口排队,郭顺铭一眼就看见了温婉。 这个丫头,怎么说呢,自带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劲儿,脊背挺直,白白的小脸,一双长长的凤眼,就那么一挑眉一抬眼,特别有范儿。 后来就看到这丫头鞍前马后孝子贤孙地跟着老周,自己还酸过一句,被老周冷着脸瞪了回来,如今…… 郭顺铭回到现实,“你的导师选定没有啊?” 温婉摇头,“还没有。” “不如我带你这一年吧。我手下有个项目,还不错,跟你的方向也一致,你来顶一顶。说实话,我那几个博士不如你有灵气,所以什么都可以紧着你先挑,也算资源优化配置。” 这是利诱……温婉做沉思状。 “你现在还年轻,虽然在学院待了这些年,但毕竟是学生,不了解这中间有很多事。有个领头的人,有个导师搭台,对你以后的发展,还是很重要的。你跟肖建是男女朋友,你去问问他,他吃了多少暗亏?” 这是威逼?温婉觉得郭师叔真是看得起自己,这是把自己当江姐来考验了。 “我和周师兄这样的关系,你跟着我,也能让他安心。我知道,这么些学生里,周师兄最看重你。” 这一波三折的,郭教授若是赶上穿越大潮穿回春秋战国,估计能跟苏秦张仪肩并肩,好一张利嘴! 第13节 温婉以不变应万变,只缓缓地叹口气。 郭顺铭在心里骂一句“跟老周一脉相承地不识时务!”嘴上到底说了真实目的:“荇黄素那个项目是师兄的心血,我们不能让它白费了。你说是吧?” 你看,这样多好,谈什么感情! “你自己又挑不起来——”郭顺铭一针见血。 温婉抬眼,视线再次落在那一副《鹏程万里》上,这若是周老师,估计会挂个《朱子治家格言》,那么此时,我是不是应该“守分安命,顺时听天2”? “郭老师,您对这个项目有什么想法?”温婉“带资进组”,自然得先了解一下这“资”以后的归宿。 温婉介绍了一下荇黄素项目现在的研究现状。有前面的美容功效忽悠着,又要立项,这个项目看着像一块肥肉,但说实话,这块肉能不能下锅,下锅以后能不能炖成稣烂香甜的样子,都是未知数,即便能炖成,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听了温婉的介绍,看着她平静严肃的脸,郭顺铭皱着眉头,想了想,“药品研发确实周期太长了,而且受样本限制太大。我们可以先这样,之前不是有美容那个功效吗,我们先研究它的保健功效,然后慢慢向药物研究这边过渡。这个项目呢,该怎么申请怎么申请,操作上,我们灵活掌握。” 温婉明白了,挂羊肉,卖狗肉! “您让我想想,这毕竟不是我自己的事。”温婉没说什么客气话,直接说。 “行。”郭顺铭回答。 1《士兵突击》电视剧里的台词。 2《朱子治家格言》里的名句。 ☆、落魄的温婉 温婉看着很淡定,其实并没有什么办法,掩藏在内心深处的焦虑,似乎随时都要跳出水面,还要得意地呱呱叫上两声。 “尽人事,听天命。”温婉告诉自己。 她给秦教授、蒋教授都发了邮件,想象两人的态度,积极准备措辞,宛若受命托孤的大臣,殚精竭虑地为少主找个靠谱的归宿。 蒋教授很快回复了邮件,温婉即刻去见她。 蒋教授五十多岁,瘦瘦的,穿一袭纯黑色法兰绒旗袍,裹着紫红色披肩,花白的头发梳单髻,鼻梁上驾着挂链子的眼镜,手腕上戴着羊脂玉镯子,温婉目光从老太太猩红的指甲上扫过,落在她的黑色半高跟鞋上。 那张夹在书里的老照片上也有蒋教授。那时候的蒋教授脸有点红黑,留着蘑菇头,穿着蓝牛仔褂子,笑的时候露出十六颗以上的牙齿,眼睛却眯成一条缝,跟现在走错片场似的老太太,全不似一个人。 蒋淑敏也在打量温婉,目光扫过她靴子头上的泥印子,很明显地皱了皱眉。 “你的意思我清楚,我对老周这研究了一辈子的狗屁荇黄素没兴趣,你也别诚惶诚恐地护着,跟揣着狗头金似的。女孩子,这样,难看!” 温婉睁大眼睛,之前没怎么跟蒋教授接触过,只听说是个外表花蝴蝶、口舌毒蜘蛛的老妖怪,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我觉得你做研究还过得去,你要是想来我这儿,我就收着,但荇黄素项目,我不担纲。”蒋淑敏毫不避讳地说,“不是谁都跟郭顺铭那眼皮子浅的似的,看见个骨头就往上蹿。” “这个项目,你愿研究,就研究着,不愿研究,就放着,反正也放了这么些年,不差这点时间。” 全程温婉就开头说了几句话,其余时间都是蒋教授兴云布雨。 等蒋教授收了神通,温婉毕恭毕敬地表示收到了指示,并会认真考虑。蒋教授挥挥手,温婉赶忙退了出去。 师妹说的对啊,这位真是hold不住。 估计是猫冬,今天大佬们竟然都在,温婉又去见了秦教授。 秦教授就正常得多了,很和蔼地接待了温婉。 听了温婉的介绍,秦教授点点头,想了想,说:“实验室有两个大项目,现在正是攻坚阶段,而且估计会持续不短一段时间,所以即使接下荇黄素项目,也没有多大精力研究它。这个项目立项不成功也就罢了,如果万一成功,我们却没有出成果……这就不大好了。” 温婉点头,秦教授对这个项目没信心,又爱惜羽毛,不想趟这浑水。 “当然,孩子,如果你愿来我这里,我们是很欢迎的。”秦教授缓和了口气说。 温婉微笑着点点头,真心道了谢,再次表示自己要考虑考虑,就要走出去。 秦教授突然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死了,有学生为了我的项目像你这样,我就死而无憾了。” 温婉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个冷笑话,“您不要说丧气话。我们学院能接王院士班的,就是您了。我们都期待您能成为学院新的吉祥物。” 秦教授笑了,那时候永年说温婉这孩子面冷心热,仁义,看来说得很准啊。 出了门,温婉的笑影儿就没了。 温婉没回只有自己的实验室,反而走了出来。外面刮着小北风,三十五度灰的云彩压得很低,几颗雪霰子掉在温婉头上,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要来了。 温婉坐到车里,打火,没着,再打,再打,还是没着,温婉拍一下方向盘,拔下钥匙,下了车,把短大衣的领子竖起来,耸着肩,手揣在衣兜里,往学校外面走。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温婉掏出来看,“商逸”? “温婉,我有个事求你。”口气很正经。 “你说。”温婉道。 “我有个和中医药有关的项目,想请你掌眼。” 温婉略沉吟,“行,你来接我吧。” 商逸暗暗自得,我就知道,说正经事,她就不会拒绝。 商逸接到温婉时,不知道她已经在外面逛了多久,冻得活像个雪地里缺食没毛的山鸡。 温婉把暖风开到最大,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玩极地生存呢?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每次见商逸,他都是好言好语,从来没这样说过话,温婉冻僵的脑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商逸把自己的大衣扔给温婉,命令道,“披上。” 温婉悻悻地像穿孩子的兜兜褂一样前后翻着穿上商逸的大衣,鼻子里嗅着衣服上轻微的男士香水味儿,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想到她以前骄傲的样子,再看看身边的冻毛鸡,商逸叹口气,“你啊——” 温婉被这一声“你啊”激起半身的鸡皮疙瘩,不明白这气氛怎么会变得这么暧昧的。 商逸实在是掌握火候的一把好手,很懂得过犹不及,没等温婉说什么破坏气氛的话,自己先简单介绍起了要请温婉帮忙“掌眼”的项目。 温婉立刻就把暧昧忘了,眼神认真起来,大脑也开始正常运转。 商逸把车停在盛景小筑前面。 这盛景小筑听着挺小情小调,其实——也挺小情小调,是半酒吧半会所的性质。据说老板是某个二代的外宅,那二代为哄女人高兴,在朋友中间拉下脸安利一番,这里就成了二代们一个吃点儿喝点儿的据点。 这里离着a医大不太远,商逸就带着温婉来了这里。 因为这里的女性气氛有点浓厚,为免误会,商逸隐晦地跟温婉提了两句,温婉点头,表示明白了。 你别说,这里真还挺舒服,服务也到位。服务员二话不说拿来干发帽给温婉擦头发,又把她的大衣拿去挂烫,上的点心细腻清甜,咖啡香浓可口。温婉想,这大约可以代表老板的水准和风格,果真术业有专攻啊。 温婉发散地想,这才是二代们正常的审美,商逸追自己——估计是相当非主流了,不知他什么时候回归主流。 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半杯卡布奇诺,血糖升高到正常水平的温婉,又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女博士了。 商逸哪知道温婉的心理变化,竟然觉得还是这样的温婉比较好。 温婉条分缕析地跟商逸说这个项目可能的风险和前景。商逸认真地听着。其实这些,风险评估部门大多已经汇报过了,所以这“认真”很有点做戏的成分,但听到后面就假戏真做起来,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有些角度和看法,不但自己没想到,负责风险评估的那个小眼镜儿也没想到——或者至少是没提到。 “咚咚”有人敲门。 还不待商逸说什么,门开了,进来一个“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的男人。 “大商,你不像话啊!明知道哥哥在,不知道来打个招呼。典型的重色轻友!”男人又看温婉,“介绍介绍呗——” 商逸正经着脸,“别瞎说!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温婉温博士,这是这里的老板司马襄。” 温婉对二代们多少也有所耳闻,司马家是做汽车贸易的,这位也算纨绔里响当当的一枚了。 “你好,司马先生。”温婉伸出手来。 司马襄没想到商逸的女伴是这一款,一时有点发愣,然后笑了,伸出手来,“你好,温博士。” ☆、孽缘 这位司马先生长着白净的团团脸儿,眉目清秀,彬彬有礼的时候很能看。 因为温婉和商逸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司马襄也正经起来,“我家老爷子七十大寿,大家一起坐一坐,帖子我已经让人送你公司了,到时候记得来。” 商逸点头,“记着呢。” 司马襄给人打电话,“白雪,你送一张请帖过来。”撂下电话对温婉笑道,“温博士有时间的话,也去坐坐。家父最佩服有学问的人。” 温婉知道,司马襄这是看商逸的面子,所以也好言答应着,虽然她没打算去。 “咚咚”敲两下开着的门扇,进来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女,鹅蛋脸,眉黛青山,剪水双瞳,眼下一点卧蚕,长得又清纯又乖,打扮也是清纯挂的,宽松白毛衣,深蓝色牛仔小脚裤。说读大一,是有点夸张,说读大三大四,绝对有人信。温婉跟人家一比,就是扁担和竹笋的区别。 司马襄给双方做介绍,商逸算是熟人,所以主要是介绍这个美女和温婉认识,“这是温博士,这是我女朋友白雪。” 温婉明白了,这就是此间的女主人。 白雪小姑娘年纪不大,很会说话,恭维温婉,“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博士!”说温婉是“明明可以靠脸,偏要靠实力”的典范。 司马襄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以为都跟你似的,懒虫。” 俩人秀了一波恩爱,相携离开。 温婉在感情上有点洁癖,厌恶一切不能晒在太阳光下的关系,不喜欢“别有隐情”,所以给秀恩爱的俩人盖了章——非我族类。 温婉扭过头看商逸,略迟疑,还是把他也扫了进去。 “看我干吗?长得帅?”商逸未知未觉,犹摆出个风流倜傥的笑容。 温婉笑一下,“没事,接着说你那个项目的事吧。” 商逸点头,接着听讲,又就其中两个不大明白的细节深入聊了聊。 说完项目,商逸问起荇黄素的事。看今天她这精神状态,估计是情况不大好。 温婉不愿跟“外人”诉苦,只简单地用“还那样儿”来回答。 商逸敏感地察觉出温婉态度的变化,明明开始的时候气氛还挺好的。这姐妹儿属蛇的?冻僵的时候乖,活泛过来,就摆出警戒色拒人千里之外了。 商逸有点气馁,怎么就焐不热呢?追得太累。两人都有点泱泱的,商逸问温婉去哪儿吃晚饭,温婉表示累了,要回家吃煮面条。 商逸再努力一回,“我也想吃,能去蹭一顿吗?” 温婉看着他,不置可否。 第14节 商逸再厚脸皮,也不能把这当成“默许”。 “我送你回去吧。”商逸道。 温婉点头,或许这回他就死心了。平心而论,商逸人不坏,也不讨厌,但两个人不是一路人,勉强有交集,终究会渐行渐远,既然知道没结果,温婉就连尝试都懒得尝试。 突然温婉电话响起,是姐姐的经纪人。 温婉心一沉,上次姐姐的经纪人打电话是温暖从楼梯滚下来,摔坏了腿。 “苗苗姐,我是温婉。” “婉婉,你来景康医院一下,别担心,没大事,你姐姐喝醉了。” “酒精中毒?”温婉抄起大衣往外走。 “不是,她还吃了点安眠药……医生已经处理过了,没有危险。” 温婉点头,“好的,苗苗姐,你先守着她。” 商逸快步跟上,“怎么了?” “温暖吃错药了,在医院,我去看看她。” 商逸一怔,“我送你。” 温婉点头。 景康是私人医院,专门服务于明星名人的,商逸来过几次,熟门熟路,很快找到了病房。 小单间里,温暖躺着输液,背对着门坐着她的经纪人苗叶子。 听到门响,苗叶子站起来,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婉婉,商大少,你们来了。” “苗苗姐,”温婉走过来看温暖。温暖闭着眼睛,面容安详。 “睡着了,没事了。”苗叶子道。 “你帮我守一下她。”温婉对商逸说。 商逸点头,温婉和苗叶子来到门外。 “这是怎么了?” “她这阵子失眠得厉害,昨晚又没睡好,上午出去办事,中午回来喝了点酒,想睡午觉,还是睡不着,就又吃了点安眠药。” 听着轻描淡写,但处处都是窟窿,“还是因为陈航?” 苗叶子轻轻叹一口气,“孽缘。” “她不是自杀吧?” “不是,应该不是,她自己给我打电话的。” 温婉点头,“时候不早了,你家里有小孩,回去吧,我守着她。” “刘斐回去拿她住院要用的东西了,我跟她说好了,她守着。”刘斐是温暖的助理。 “我在这儿吧。” 苗叶子在心里舒一口气,刘斐到底年轻,还是温婉在这里更妥当,何况,她是温暖的亲妹妹。自己和刘斐到底是外人。 苗叶子走了,温婉坐在她刚才坐的位置上,商逸背对着窗站着。 温婉帮姐姐掖掖被子,朦胧的灯光下,她的脸比先时胖了不少。失眠、暴食、疑似自杀……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温婉想起姐姐与陈航第一次相见。那时候陈航还是“新锐”导演,二十七八岁,刚在国际上得了个普通人听都没听过的奖,意气风发——彼时温婉和温暖十七岁。 陈航来找温广鸣为新电影写主题曲,意外见到温家二姝。 温婉那时候积极打造学霸人设,形容表现都用力过猛——穿格子衬衫,留学生头,戴黑框眼镜,一副举世皆浊我独醒的臭德行。 温暖则是一边耳朵上三枚耳钉,一头非洲小脏辫儿,明明近视,连隐形都懒得戴,一双杏眼总微微眯着,显得不耐烦。 陈航明显对温暖更感兴趣,积极地建议她去自己的电影试镜。 “我要当女主角!”温暖说。 “好大口气!为什么你当女主角?” “我漂亮。”温暖抬起小下巴。 ——这就是孽缘的开始。 商逸看着沉入回忆的温婉,突然有点心疼,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啊,都让她自己扛着。转头又骂自己,你瞎操的什么心,人家又不需要。 心里骂着瞎操心,到底走出去,打电话找医院的熟人帮温暖打点了一下,又自觉充任后勤部长,去医院超市买了温婉陪床可能用到的东西,还帮她订了晚饭。 “我走了。”商逸轻声道。 刚才主任又来关照过,温婉知道是商逸打过招呼了。再看到那一堆日常用品,温婉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转眼心又硬了回来,“谢谢,回头请你吃饭。”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请自己吃饭,商逸却一点都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皮一个小剧场 白雪:明明可以靠脸,偏要靠实力。 温婉:明明是谁? 商逸:蠢作者上一本的女主角,蠢萌蠢萌的,很—— 温婉斜着眼看他。 商逸改口:不如你可爱。 ☆、小哭包儿 温暖是第二天清晨醒过来的,睁开眼,懵懵瞪瞪的,扭下头,看到在小床上闭眼正睡着的温婉,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医院。 温暖坐起来,穿拖鞋。 温婉醒了。 “你睡你的,我上厕所。”温暖跟妹妹说。 温婉起来,给姐姐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在床头柜上,就又躺回床上。 温暖回来,喝了水,也躺下,姐儿俩聊天儿。 “头还疼吗?”温婉问。 “不疼了,有点沉,好长时间没睡这么好过了。”温暖伸个懒腰。 “你——是真没常识还是假的?喝了酒还吃安眠药。” 温暖瞥妹妹一眼,“嗤”地笑了,“你以为我是自杀?” 温婉看着她。 “我是喝得有点多,躺床上头疼,就想睡一觉,又睡不着——你知道人喝多了,会缺心眼儿,反应慢,我把药塞嘴里了,才想起这茬儿来,然后就给苗苗打了电话。” 温婉希望姐姐说的是真话。 清晨的人总是格外脆弱,温婉想到姐姐若是出事,脑子里又闪现出老师的样子……人的生命有的时候真是比玻璃还脆,比纸还薄。 温暖仔细看妹妹,“怎么了这是?我又没死。” 温婉抹一把眼睛。 “出息!还跟小时候一样是个小哭包儿。”温暖顺手从床头柜上拿湿巾丢给温婉。 “你做什么的时候,都要想着我们。”温婉带着鼻音。 温暖是彻底让妹妹治住了,拿出耐心哄她:“知道了,知道了,我才不会傻到为了那个混蛋自杀呢。” 温婉擤鼻涕,“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温暖装没听到。 “姐,你跟他断了吧。” “行,行,我尽力。”温暖答应着。 温婉便不再说什么。温婉哭,一方面是真伤心,一方面也是小手段,提醒姐姐,不要做什么让亲者痛的事。 温暖嘴硬心软,小时候不知被哭咧咧的温婉骗了多少好吃的去,现在还是被这招吃得死死的。 温婉实在看不出陈航有什么值得姐姐牵肠挂肚到这般地步的,不就是长得不错——娱乐圈比他长得帅的,遍地都是;有才华——这个圈子,从来不缺才子,老爹温广鸣就是音乐圈有名的才子;会撩,懂得哄女孩子开心?追姐姐的人里哪个不会撩不懂哄女孩子开心? 在温婉看来,陈航毫无特别之处——而在温暖眼里,陈航独一无二。 看着温婉一脸的不理解,温暖突然笑了,“商大少真是作死啊。” 温婉知道姐姐的意思,她觉得自己不懂情。温婉并不辩解——爱情观、婚姻观不同,辩无可辩。作为亲人,温婉只希望温暖能保护好自己,不要这么痛苦。 护士推门进来量体温,打断了姐妹两个的爱情卧谈会。看温暖没什么事儿了,助理来接班儿,温婉就赶回了实验室,这边儿的麻烦还没解决呢。 温婉恰与郭顺铭在实验楼门口碰上。 看温婉手里拿的豆浆和煎饼馃子,郭顺鸣笑问,“早饭就吃这个?要注意营养啊。” 温婉脸上支棱个假笑,“您吃了?” 郭顺铭点头,“急也不急这点时间,饭还是要好好吃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至于项目——”郭顺铭停顿一下,笑道,“今年不行,还可以明年后年大后年。” 温婉知道他是催自己,笑道,“您说得是。” 温婉来到实验室休息区,坐在那里一边咬煎饼馃子,一边琢磨,为今之计,希望只剩了王平院士和段融。 王院士……温婉有种直觉,从段融这边入手,兴许成功率还大一些。 各个项目不是没有副教授领衔的——以温婉的学术成就,明年入职以后应该很快就能评副教授,所以这件事有操作的空间。不指望能审批到多少经费,只要立项成功,能接着名正言顺地研究,温婉就满足了,跟老师的在天之灵也交代得过去。 温婉摸出笔记本,把上面的号码输入手机,保存,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抹一把嘴上沾的油条末,呷口豆浆,定定神儿,终于拨了出去。 “你好,我是段融。”电话那头传来低沉温雅的男声。 “您好,我是a医大的温婉,周永年教授的学生,您还记得吗?” “记得——有事吗?”对方的声音还是温煦煦的,显得很有耐心。 “是这样,” 隔了这么久,温婉实在不好意思再叫“师兄”,但叫段处似乎又太见外,便只好略过去,“我们荇黄素那个项目初审合格,但是周老师走了……”温婉三言两语就把眼前的困境说清楚了。 第15节 “你——这样吧,我们下班以后聊。你等我电话。” “好。”温婉答应着。心里有了点希望,至少对方没一口拒绝。 温婉心里好过起来,就有心情想别的,段处的声音挺好听的,尤其经过电话的过滤,用小女生的话说,简直让人耳朵怀孕。 鉴于温广鸣的职业,温婉听过很多好听的声音,段融的声音——除了好听,还带有一种笃定和威严,有点安定人心的魔力。 段融长得也不错,再想到老师说的他钢琴弹得好,上学的时候估计是白马王子一级的人物了。 “希望这位白马王子能让项目活下来。”温婉祈祷。 ☆、段师兄 下午的时候,段融果然打电话来,约在一家日本料理见面。 莫说去吃日料,就是去冷饮店吃冰激凌,温婉也很乐意! 外面雪停了,只是老天爷依旧不开脸,阴沉得厉害。段融定的这家日料馆子,离着a医大很近,不知道是他怀念老味道,还是照顾温婉。 温婉的车送修了,她走过去,比约定的时间早一刻钟到店里,没想到段融已经到了。 温婉有点惊异,笑道,“您先到了。” 段融伸手示意温婉坐下,“来这边办事,办完事就直接过来了。” 温婉在段融对面像他一样盘膝而坐。两人中间的小桌子上放着茶壶茶碗还有几样小点心,气氛显得温情而家常,如果不看周围的和风摆设,温婉会觉得像坐在北方传统的火炕上。 若是两人都跪坐,那就不一样了,说话做事立马端正谨慎起来。 关于姿势与气氛的关系,完全够写一篇博士毕业论文。 段融给温婉倒茶,“想什么呢?” “据说过去管这种盘腿而坐叫‘盘踞’,”温婉笑道,“您想想,我盘踞在您对面……” 段融眼中溢出笑意,“说得跟孙二娘似的。” 温婉抿嘴笑,喝茶不语。 “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像座山雕?”段融给温婉夹一块红豆糕放在小碟子里。 “不敢。”温婉笑道。 段融看温婉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温婉看看室内的摆设,“这家馆子有年头了,我刚上大一的时候它就在。在学校bbs美食版上,这儿的生鱼片被誉为a医大附近十大经典美食之探花,仅次于南区的邵记锅贴和老张肉夹馍。” 段融笑,“你们现在还刷bbs?” “刷。” “还跟隔壁b大掐架?” “掐。”温婉一本真经地说。 段融又笑,说起这家店的历史,“这是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开起来的,原来的时候是一家歌舞厅。” 歌舞厅这个词现在不大能听着了,九十年代的时候是最时髦的事物,到新千年就式微了。 段融大院子弟出身,家里管得严,一直到大学才接触这些老爷子嘴里“腐化堕落”的地方。犹记得第一次跟几个兄弟来这里“尝鲜”、第一次搂着姑娘“蹦擦擦”的场景。 后来歌舞厅拆了,大学的哥们儿也已风流云散,兄弟们还好生在企鹅群里感慨了一番。段融轻轻地叹口气。 温婉跟着他的节奏问,“听老师说,您上学的时候钢琴独奏是学院晚会的压轴戏,莫非您那会儿来歌舞厅当琴师兼职?” 段融被温婉这脑洞逗笑了,“那倒没有。我们那会儿去歌舞厅已经是很出位的事了,”仅次于黑灯瞎火去录像厅,这后半句段融当然不会跟小姑娘说出口,“真去这种地方兼职,会被家里打断腿。” 段融有些感慨地说,“我们跟你们这一代不一样,你们才是完全自由的一代。” 温婉求人办事,说话特别有眼力劲儿,“我们是一代人啊,师兄。”把重音放在最后两个字上。 段融又笑了,目光直直地看进温婉的眼睛里,温婉只管眯着眼睛笑。 段融笑着避开眼,喝茶。 服务员进来上菜。 考虑到季节因素,于生鱼片之类经典生冷菜品外,段融点了不少热菜,还特意为温婉点了一道甜口儿的汤。 段融晚饭一向吃得不多,主要照顾温婉吃。 也只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吃东西。 温婉只管吃,间或闲扯两句日本料理法国料理之类或者学校的变迁八卦,并不提项目的事。 段融对温婉的评价又提了一级,倒是个能绷得住的女孩子。 温婉放下筷子,开始喝茶的时候,段融主动说起荇黄素项目。现在项目多,规矩严,想要“法外开恩”除非是极特别的情况,而明显,荇黄素这个项目不处于这种极特别的情况。 温婉再能绷着,脸上也流露出失望来。 段融心里柔软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温婉抬起眼。 段融翘起嘴角,“今年为了查那些弄虚作假的,多加了一个审查环节,不是什么秘密,马上就公布了。如果别的查出有纰漏,你这个就有可能入选。”段融再安抚一句,“我帮你盯着。” 温婉必须承这个人情,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师兄。” “都叫师兄了,就别客气了。”段融笑道,“你开车了吗?” 温婉摇头。 “那你稍等,我去趟洗手间,一会儿送你回去。” 温婉答应着。 段融站起来,略停顿了一下,笑道,“当座山雕果然是个技术活儿。” 温婉笑,其实自己也腿麻了,都是能忍的人啊。 段融脸上带着笑意,拉开包间门,突然愣住。 温婉扭头。 门外是一男一女,都长得很体面,尤其那位女士,短卷发,天鹅颈,一身格子香奈儿套裙,优雅得很。 女士也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包间里面,恰与温婉目光对上,温婉微笑着点下头,女士也略弯嘴角点一下头。 段融先恢复过来,温声道,“跟朋友来吃饭?” 女士道,“嗯,我们先走了。”并没介绍两位男士认识。 段融点头,“路上小心。”然后目送两个人穿过走廊,走下仄仄的楼梯。 气氛有点诡异——温婉猜测,莫非是旧情侣?“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那种?1 段融在车上给温婉揭晓了答案——“门口遇见的是我前妻。” 温婉点下头,不方便置评。 沉默了一下,段融道,“不知怎么就渐行渐远了。” 温婉不知道怎么安慰,但再不说话又不合适,只能拽一句网上的句子来搪塞,“如花美眷,终究敌不过似水流年。” 段融被温婉的文艺腔逗乐了。 其实段融和妻子君攸宁还没离婚,但已经分居不短一段时间,因为是段融提拔的考察期,考虑到影响,两人没去办手续。段融下意识地没提这些,反正目前跟真的离婚也就差个章了。 到温婉家楼下,段融站在车外,“上去吧,我看你开了灯再走。” 温婉点点头,礼貌周全地跟段融道了别。 上了楼,温婉开灯,来到阳台,对段融挥挥手,段融笑一下,也挥挥手,钻进车里,走了。 看着消失的汽车灯光,温婉有点迟疑,段融——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思? 以温婉的社会经验,段融这种男人,实在不是会花时间等只见过两次的师妹,还主动包揽麻烦上身的人,而且今天气氛……真是有点暧昧了。 温婉不知道如果他真有这个意思,自己该怎么办。无可否认,段融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但他不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他的职业、他的婚姻状况……撇开这些不谈,即便他是理想中的男友,在有求于他的时候,开始一段关系,温婉也会觉得不舒服。 果然是疾风才是考验劲草的唯一标准,不遇上事,不知道自己不是一朵真正的白莲花。温婉嘲笑自己。 老师知道的话,他的在天之灵该失望了吧。 1歌曲《十年》歌词。 ☆、太后娘娘召见 自从周永年去世,温婉还没怎么静下心来做过实验、看过资料。看来“师傅走了,徒弟奋发自强、顶门立户”这种事只发生在虚构的故事里,现实的情况是,领头儿的没了,后面立刻就东走西顾、没精打采起来。 温婉反思自己,重新把工作计划拉出来,要求自己,不管怎么样,每天该做的实验该读的资料该写的论文,都要完成。 一旦真正进入工作,温婉发现,过去沉静的心情竟然好像又回来了。或许真应该听老师的话:“守分安命,顺时听天。” 温婉刚开始读这个专业的时候,并不是真心喜欢,当时只是受周永年形象的蛊惑,再加上“当科学家”的一颗初生牛犊之心,冒冒失失一头扎了进来。后来读得厌烦,也多少次扼疼了自己的手腕子,终究靠着五分要面子、三分倔强、两分灵气坚持了下来。 渐渐地,温婉觉得,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资料上的中文英文,各种表格数据,甚至实验室里常年不散的特殊气味和做实验的白老鼠都亲切起来。尤其是看着距离“真理”似乎又更近了一步,并且知道,这一步或许能给无数人减轻病痛,心里的愉悦是无以复加的。用周永年的话说,是“感受到了医药科学的魅力。” 伸个懒腰,忙了一天了,温婉决定去食堂吃饭,然后接着回实验室看最近落下没读的期刊们。 刷手机,竟然有妈妈的微信,“我回来了,你有空的话,回家吃饭。” 是下午三点多发的。 既然太后召见,那就去吧,温婉拍拍电脑,明天再临幸你。 说是“太后”,温婉觉得,柳旭女士更像妖妃——媚态横生、祸国殃民,还养俩面首那种。 柳絮和温广鸣离婚的时候,温婉被断给了柳旭,温暖则跟着温广鸣。 这么多年过来,其实温婉跟温广鸣的关系更近一点,温暖跟这个亲妈关系就更冷淡了。不能不说,柳女士在当妈这个职业上,没天分。 但那毕竟是亲妈。 第16节 温婉打车去本市最有名的糕饼店买了无糖蛋糕,又买了一篮子各式热带水果,才又打车往回走——柳旭住得离着a医大并不远。 堵在晚高峰中,温婉也不着急,出租车司机看温婉拿的东西,“这是出门做客?” 温婉点点头,可不是去自己妈家做客吗? 司机看温婉不爱说话,就扭开电台,“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温婉觉得这个歌词用在自己爹妈身上,不能更贴切。 就说柳女士吧,本是幼儿教师,游西湖的时候被在那里拍外景的著名导演张润发现,获得了她人生第一个角色——《杨柳青青》里面男主角的妹妹柳柳,从此开始了她的演艺之路。 温婉记得小学时在同学家看过一个月历牌,上面都是些女明星,自己的妈不是一月不是二月不是任何一个月,她是封面! 柳女士的美貌在于没有瑕疵,即便你再讨厌她的人,也得承认她漂亮。 虽然她息影多年,现在一些娱乐论坛《八一八·八·九十年代那些老明星》之类的帖子上,柳女士总是贴上有名。下面无数的小年轻回复,“这才是真正的美人儿!”“给柳女神打call!”“现在的锥子脸们打马都赶不上,我要舔屏。” 柳女士还有个贴吧,温婉大约十年前进去过,被各种吹捧、yy给吓退了出来。 柳女士对电脑不熟,估计是没见过这些帖子也没进过自己的贴吧,不然……算了,画面太美,温婉不敢想。 温婉进了“荼蘼咖啡馆”,兰经理抬头,绽出个春天般的微笑,“温婉来了?你妈妈在后面等你呢。” 荼蘼咖啡馆是柳旭的产业,但柳旭是甩手掌柜,真正管理的是经理兰香香。兰香香四十岁出头儿,算是柳旭的远房表妹,早些年的时候,兰家受柳家救济,兰香香是柳旭女士的小跟班,这一跟就是小半生。 “你好,兰姨。”温婉打招呼。 温婉对母亲与兰香香之间那相互依赖相互厌烦但又拆不开的塑料姐妹情多少有点了解,觉得这俩人真是emmmm…… 一进后院,恰与母亲的男朋友薛先生走了个对面。 薛先生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长得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是六七十年代流行的正面角色脸,以现在的审美看,则稍显有点土,但他的穿衣打扮弥补了这一缺点,高订的白衬衫、西裤,银扣小牛皮腰带,低调而讲究。 不要以为薛先生长得好看,又找了薄有资产的“老女人”柳旭,就以为人家是吃软饭小白脸,其实人家是投行精英。所以,薛先生对柳女士,绝对是真爱。 温婉管他叫叔,不合适,叫哥,也不合适,所以,很商务地称呼他“薛先生”。 “温婉来了?”与兰姨是一样的招呼语,但显得自然熨帖得多,要不说是精英呢。 温婉点头,“你好,薛先生。” 薛先生与柳旭一起走了五年,一共没与温婉说超过五十句话,倒不是因为继父——虽然还不是,与继女要避讳,而是,温婉没有交流的意愿。这个女孩子就那么温和沉静地看着你,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拒绝。 “你母亲在屋里。” 温婉再点点头,走进去。 这个院子是温婉外祖家留下的产业,已经被当成风物建筑,不在拆迁之列——事实上,如果想有什么大改动,都得找相关部门审批。 屋里没暖气,但是有壁炉——百年前的玩意,现在还能用。 现在壁炉里就烧着无烟炭,壁炉上面的台子上摆着圆形罐子,罐子里是一大捧红色蔷薇,生机勃勃的。屋里白地毯,白沙发,船木几案,墙上挂着柳女士自己画的“抽象派”,有调调得很。 柳旭坐在离着壁炉不远的摇椅上,身上搭着小毯子,摇椅旁卧着一只三花猫,柳女士正在看一本书。 温婉觉得妈这是英剧看多了,随随便便就cosy了一把。老太太虽然离开舞台多年,但一颗爱演戏的心始终没变。 温婉走到壁炉前烤火,“您在尼泊尔待得开心吗?” 柳旭点头,“还好吧。” 温婉明白,“还好”的意思就是“棒棒哒”。近几年,没有什么能在妈嘴里落个“很好”了,当然,她的毒舌也走向了含而不露那个层面——柳女士现在是个含蓄的人。 “我给你带了礼物,还有温暖的,你回头带给她。” 温婉点点头。 母女相顾无言,只能听到外面呼呼的寒风声。 柳旭抬眼,看到温婉柔和的侧脸。其实温婉长得和自己很像,除了眼睛。就因为那一双眼睛,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了。她跟温广鸣也不像。这脾性要说像谁,倒有点像妈,那个含着银汤匙出生,顶着资产阶级狗崽子名头长大的老太太。 有个死犟的妈,还有个死犟的闺女,柳旭女士想给自己发个表情图:宝宝心里苦啊。 看着温婉不开心的样子,柳旭问:“听说你的老师过去了?” “嗯。” 柳旭沉默了一下,她知道这位周老师对温婉的影响力,甚至还一度怀疑温婉暗恋他,当然后来看出来,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大概相当于过去的师徒? “那——你找新的导师了吗?” 温婉心里有点异样,妈竟然还惦记自己找导师的事,“不计划找了,明年就正式入职了。” “那你还有别的烦心事?” “有个项目——”温婉开了个头儿,就说不下去了,三言两语说不清,妈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更何况两人的意见从来是南辕北辙的,“没事。” 柳旭抬起她一双美目看温婉一眼,缓缓地说,“你啊——别跟你姥姥似的,什么都自己硬扛着,你扛也扛不住,白自己受累,还委屈。现在你们年轻人不是说‘与生命和解’吗?你就缺这么点与生命和解的诚意。” 温婉愣一下,又被柳旭女士这似是而非的道理逗笑了,我已经成了与天斗与地斗与生命斗的圣斗士了吗? 有些事,我倒是想不扛着——但,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啊。 ☆、与谁约会 当温婉在“东走西顾”和“但行正事,莫问前程”中间左右摇摆的时候,时间进入本年度最后一周。 实验楼里躁动着一股子荷尔蒙的气息,快递小哥把各种大大小小的包裹在门口一字排开,公开虐狗。 今年荣升为单身狗的温婉从这些包裹旁边经过,无波无澜——至少表面无波无澜。 “真是让人羡慕啊,男票送什么圣诞礼物?”走在温婉前面的两个女生,其中一个问另一个拿着包裹的。 “能是什么?左右不过是衣服、巧克力之类的,直男审美,你懂得。”拿着包裹的笑着抱怨。 “言若有憾,心实喜之。表里不一的女人啊……” “快得了吧,异地恋,维系起来辛苦得要死。哪像你,成天跟刘师兄在一个实验室。你们计划明晚去哪里happy啊?” …… 温婉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坐在椅子上,也思考圣诞节的事,然后很有奉献精神地决定把自己当温暖给送了。送给谁——尊老爱幼,先紧着师母梅晴吧。 前两天温婉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师母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正给一个公益组织准备国学的课件和科普的东西。 “温婉啊,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有事?” “没事,就想问问您,明晚怎么过。我们一起烘焙蛋糕?” 梅晴笑道,“明晚我跟国学堂的同事一起过,你一块儿过来?” 温婉略沉默一下,笑道,“您这不寒碜我吗,我连学校组织的上街道宣传活动都偷懒儿,哪敢往公益堆儿里凑啊?” 梅晴笑了,“行了啊,再谦虚,我就当你骄傲了。” “不骄傲,不骄傲,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做个拿破仑吃。我还是觉得外面卖的不如您做的好。” 梅晴一口答应着。 温婉挂了电话,笑笑,师母能积极地生活,挺好的,总比成天在家睹物思人、对风流泪强。 温婉给第二选择温暖打电话。上次去看她,她正在积极健身,至少外表看起来元气满满的样子。 温婉问姐姐的圣诞计划。 “我开派对,你来不来?” 想到那群魔乱舞的样子,温婉赶紧摇头,“我们正邪不两立,就不参加你们魔教聚会了。” 温暖笑道,“滚蛋吧你!” 温婉皱皱鼻子,没把自己送出去——活得太失败了。 哼!“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1温赤子信誓旦旦地决定,圣诞节就接着在实验室创造世界。 却不知那边,温暖和商逸在打电话。 “温婉来不来?”商逸问。 “你这副嘴脸也稍微收起来些,别那么赤·裸·裸好不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君子的事,有什么好收起来的?” “呵——” “她不来?” “不来。” “那我也不去了。” “……去碰温婉的钉子去吧你。”温暖熟不拘礼,笑着诅咒。 商逸本来下定决心不约温婉了,又被温暖的电话勾了起来,就像一个减肥的老饕,别人稍微诱惑一下,就会破戒。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这女孩子长得好看,性子也特别,后来商逸倒真有些上心了——温婉身上有股子劲儿,嘴硬,背更硬,能扛不能扛的,先扛着再说,糙得很,大约上辈子是属王八的? 商逸在心里埋汰完温婉,好像就扳过来一局,把之前在她那儿受的挫折就都抹平了,大男人,不跟女孩子一般见识。 商逸终于心安理得地给温婉打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商逸只好挂了,等会儿再拨。 电话终于打通,“温婉,我是商逸。前些天你说要请我吃饭的话,还算不算数?” “……”温婉有点不好意思,“算数,除了明晚,你随便定时间。你想吃什么,我订馆子。” 还真是——拒绝得有前瞻性。 商逸无奈地笑一下,“圣诞前夜吃个饭又能代表什么,温婉同志,你至于这么严防死守吗?” 商逸帮自己几次,温婉虽然不想跟他发展亲密关系,但也不想伤他,“是真约了别人,刚放下电话。” “新男朋友?” 温婉到底没说谎,“不是,为了项目,工作上的事。” 商逸懂分寸,不再接着问,但心里觉得,怎么那么玄呢?约在这种时候谈工作? 约温婉的是段融。 第17节 温婉脑子里天人交战,这种日子相约,其意味不言自明。 看温婉沉吟,段融在电话那头轻笑,“怎么?觉得这是把公事和私事混起来了?”问得一针见血。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温婉“嗯”一声。 仿佛看见温婉低着头,等着挨训的乖样儿,段融笑道,“拘泥!真是个小女孩子。来吧!你要是没有别的约会的话。” 听了他笃定的语气,温婉也觉得自己有点幼稚了。 “好。”温婉终于回答。 挂断电话没一会儿,就接到了商逸的电话。 商逸到底是男人,不揪着这点事不放。即便真有别的男人约,又怎么样?多正常啊,毕竟温婉是这么出色的女孩子,“那——元旦晚上你有家宴或者约会吗?” “没有。” “那就元旦晚上陪我去听音乐会吧。” “行。”温婉答应得很干脆。 半个小时之前,还想着在实验室创造世界,现在连元旦晚上都交代出去了。 师妹王媛媛敲门进来。 王媛媛到底是选了郭顺铭做导师,同去郭顺铭那里的,还有另两位师弟师妹。 王媛媛偶尔回来看看温婉,闲聊一会儿。 “师姐圣诞前夜有约会吗?” “有。” “商公子?”王媛媛八卦兮兮地问。 “不是。” “啊?又有别的公子了?”王媛媛怪叫。 温婉皱眉笑道,“别把姐说得跟怡红院头牌似的行不行?” “我是盼着呢,好吗?原来不跟白萍在一个实验室还不觉得,现在跟她在一起,简直不能忍。所以时刻企盼你打她脸。” 温婉知道,在郭顺铭那儿,王媛媛这种“后娘养的”,开始肯定会受些排挤,又因为她跟自己走得近,白萍估计是排挤得比较严重了。 温婉安慰她,“忍忍吧,没多长时间的事了,明年毕业走人,谁还管谁啊?再说,她再折腾,论文也不如你发得多,含金量也不如你的高,这么一想,是不是气就平了?” 王媛媛果然笑了,上来攀着温婉的肩膀,“师姐,我真想你啊。” “快得了吧,少肉麻!”温婉推她,也不能免俗地问,“明天你跟男朋友去哪过?” “没什么创意,先去狗烧瓶,再吃饭。他拿了个里昂奖学金,不少钱呢,所以我们决定过个奢侈节。” 温婉点头,“真好。” ☆、太极推手似的约会 下车就看见酒店门口巨大的圣诞树,又豪华,又梦幻,估计是新做的,跟经常见到的沾灰掉叶、只能远观不能细看的圣诞树不同。 有一对情侣正在树前花式自拍。 温婉往边儿上让了让,仰头看树顶上的星星。 “美轮美奂,嗯?” 温婉回头,笑了,“师兄。” “进去吧。”段融微笑着点下头,用手微微做个“请”的动作,两人一起走进酒店。 法国菜餐厅在五楼,侍应生帮着按下电梯键。 等电梯的工夫,温婉寒暄,“师兄最近忙吗?” “还好。你最近在为荇黄素项目的检查做准备吗?” 温婉一笑,“您知道,我们都是踏踏实实的,不用临阵磨枪。” “哦?”段融也笑了,“那我们回头可要仔细查探查探。” “欢迎。”温婉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从她的角度恰能看见肖建和白萍走了进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他们两个显然也看见了温婉,俱都一愣。 段融回头,“认识?” “嗯,同事同学。” 电梯到了,侍应生摁住,等肖建和白萍过来。 温婉给双方介绍,“这是段先生,这是白小姐、肖先生。”身份、关系什么的一句不提,礼貌而冷淡。 却不知肖建和白萍早认出段融——在周永年葬礼上见过的。 温婉和段融认识不奇怪,但他们竟然约在圣诞前夜吃饭……白萍偷眼看肖建,肖建与段融握手,“您好。”脸上并无特殊神色。 白萍妩媚一笑,也伸出手去,“你好。” 双方在五楼电梯口分手,一往左,一往右。 白萍在转弯的时候趁机回头看,那两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段融微低头,侧着脸,很专注地听温婉说什么,虽然两人距离并不很近,但白萍就是觉得暧昧。 “温师姐眼光不错,段处很有魅力啊。”白萍挽着肖建的胳膊,笑道。 肖建微笑,“一会儿吃过饭,是陪你逛一逛,还是直接回去?” 白萍笑着看肖建一眼,“回家吧。”想了想,又凑近肖建,耳语了一句什么。 肖建轻声笑道,“小色狼!” 温婉与段融对面而坐。 能看出温婉与那对男女之间似有暗流涌动,不像普通的同学同事关系,但既然温婉不说,段融也不问。 段融从大衣兜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节日礼物。” 温婉挑眉,接过来打开,是一枚单反相机形状的胸针。 拿出来看,很精致,镜头能拧下来,边边角角都像模像样,几乎是原版微缩的。材料不贵,难得是工艺——更难得的是,人家记得你的爱好,又花心思去找。这样的小礼物,是不能拒绝的。 温婉大方地把胸针卡在毛衣上,“谢谢,我很喜欢。”然后略显尴尬地笑道,“可是我没有礼物给你。” 温婉不是没想过礼物的事,但鉴于对方的身份,贵了,不合适,便宜而有意义的,不好找,太贴身的,未免暧昧,所以干脆什么都不送——然后就有了现在的尴尬。 段融莞尔一笑,“你答应来吃饭,已经是很好的礼物了。” 温婉避开段融的目光,只笑,不说话。 段融觉得这时的温婉不如电话里的可爱,电话里,她的较真儿和小脾气,让人觉得是个鲜活的女孩子,现在,太沉稳,太知道进退,就像个太极高手,看似柔和,却没处着手。 温婉不说话,段融也不说话,瞬间冷了场,关键是冷场的时机实在是太……温婉略皱一下眉头,终于想出了新话题,“您听,外面宴会厅的音乐是什么曲子?” 这种经典曲子,段融不信她听不出来,“《柠檬树花开的地方》,”又正经着脸问,“听说你父亲是著名的音乐人,怎么,你对音乐不感兴趣?” 温婉尴尬笑道,“五音不全,六根不正,惭愧,惭愧。” 段融笑,放她一马。 两人说起过去过圣诞节的场景。 “我妈最是洋派的人,把家里布置起来,挂上小彩灯,摆上自助餐台,给我和姐姐穿裙子,让我们跟她一起迎接宾客。一帮人一起跳舞,我爹是弹琴那个。因为闹得太凶了,惹得居委会的老奶奶过来敲门,‘不是额弹嫌你们,也太吵了,这又镲镲又喇叭滴!’”为解除刚才的尴尬,温婉卖力地学着老太太陕西口音说话。 段融被逗得笑起来。他大笑的样子格外好看。温婉想,他年轻的时候,心里还没那么多沟壑的时候,还青春正好阳光灿烂的时候,可能真的是个白马王子一样的少年。 温婉一边感慨着,一边接着说,“我爹看看他被叫做‘镲镲’‘喇叭’的钢琴,很怂地去给老太太道歉,又禁戒屋里人,‘别闹了,别闹了。’然后派我和姐姐去卖萌。” “哦?学学,你是怎么卖萌的。”段融还带着刚才的笑意。 温婉彻底不要脸了,摆出谄媚的微笑,祭出娃娃音儿,“李奶奶,您最好啦!李奶奶,您尝尝我妈妈做的糕……” 段融又笑,笑过,说道,“突然很羡慕这个老太太。” 温婉轻咳一声,“师兄说说你小时候是怎么过圣诞节的。” 服务生进来上菜。等服务生退出去,段融笑道,“我小时候哪过什么圣诞节啊。不过到初高中,同学之间会送圣诞礼物。”尤其是互有好感的男女生之间。 虽然那后半句段融没说,温婉也能意会,不由得在心里皮一句,“段处这礼物选得好,原来是因为练的时间长。” 两人又说到学院的圣诞舞会。 “现在学院学生会还组织圣诞舞会吗?”段融问。 “组织,而且是带面具那种,在教学楼顶层大会议室。” 段融能够想象那年轻的、激扬的、充满荷尔蒙的场面,时代不一样,但很多东西的内核其实差不多。 段融有种感觉,温婉不爱凑这热闹。 “是啊,大一是装孤高,大二大三太忙,大四时就觉得这种舞会幼稚了。后来读研读博,我倒是想去,就怕被人嫌弃。老菜帮子,往人家鲜嫩嫩的小白菜堆里凑,不合适。” “你要是老菜帮子,我就是腌酸菜了。” 这种话,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温婉借酒壮胆儿,到底孟浪了一回,“腌一腌,有味道啊。” 说完,温婉自己先不好意思了,举起杯子,“为了圣诞节。” 段融笑着看她一眼,也举起杯子,“为了这个圣诞节。” 温婉喝一口酒,这你来我往的,真是太累了,还是跟商逸混不吝地处着更痛快。温婉愣一下,在心里失笑,我怎么想起他来了,这哥们儿这会儿保不齐正酒池肉林着呢。 商逸还真跟几个兄弟喝酒呢,各人都有女伴,除了商逸。 胡杨捅他,“你是真的佛了?还是不行了?” “哎,有女士在场,你还能不能装一下绅士了?” “夫子都说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探讨探讨,怎么就不绅士了?” 那边司马襄笑道,“他是为某位姑娘守身如玉呢。” “那个女博士?” 第18节 “可以了啊——”商逸笑着告诫。 虽然商逸是笑着,但大家还是听出了认真,也就转了别的话题。 ☆、学术不死! 第二天,温婉早早来到实验室,就像段融说的,为项目检查做准备。至少要让人家看到自己的诚意,所谓实力不够诚意凑。 温婉给朔海那边发邮件,问“强感冒”的流行情况,冬春季是这种病的高发季节。 从老师过世给那边发了讣告以后,温婉还没就项目和流行病跟那边交流过。 温婉计划忙过项目检查以后,再找机会去朔海一趟,收集新的数据和资料。 温婉搜了搜朔海那边的天气情况,今年真是雨水偏少,大约是往年的三分之一左右,气象学家对这种气候异常一通解释,隔行如隔山,温婉看得半明不白的。 下面一堆浏览器根据关键词自动推送的新闻,其中最夺人眼球的是《医患纠纷严重,朔海妙龄少妇新婚即死亡》。这题目取得,真是又内涵又惊悚又逻辑死。话说前两天,温婉看到一条推送《震惊!荷兰惊现七胞胎兄弟》,顺手点开,差点气笑,是荷兰猪育种的软文……现在有的网络新闻节操真是摔得biabia的,捡都捡不起来。 王媛媛又走来聊天。 “师姐,昨晚过得怎么样?”王媛媛凑近。 “挺好的啊。” “你昨天到底跟谁约会啊?” 温婉把她的脑袋推到一边去,“好奇心太强了,你应该去八卦周刊当狗仔。” 王媛媛食指轻摆,老神在在地说,“no,no,‘好奇心造就科学家和诗人’,我选的专业没有错。” 温婉噗嗤笑了,“这是哪位大神说的?” “法国作家法朗士。” 温婉不是文学女青年,对这哥们儿不熟,点点头,表示又学了一句话。以后探听人隐私的时候,可以拿来用。 王媛媛走了,温婉准备好资料,接着做荇黄素实验。现在实验的是不同提取方式下取得的荇黄素在与另外几种臣药配伍时,对常见流感病毒的作用。 温婉发现,低温三个大气压下取得的荇黄素似乎与常温·乙·醚、高温等情况下取得的差异比较大。 正忙着,有电话打进来,内线。 自从老师过世,这内线就基本废了。 看来电显示,是郭顺铭。 “温婉,你过来一趟。” 温婉擦擦鼻子尖儿,估计郭顺铭是得到信儿了。 温婉去敲门。 “进来。” 郭顺铭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看到通知没?马上要有审查组来检查荇黄素项目了,你决定了没有?” 温婉微笑,“郭老师,我决定了,还维持原状。” 郭顺铭笑容一僵,然后继续笑,“倒是有理想,挺好,挺好。” 温婉沉默,我确实有理想,而不是你所指的“野心”——你看,不是一类人,真没办法共事。 “行吧,有事再来找我,我跟你老师到底师兄弟多年,该当照拂你。” 话是好话,如果不配着阴侧侧的笑容的话!温婉是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测这位郭师叔的,估计他以后是能使绊子,就使绊子。 温婉走出郭顺铭的办公室,外面统间里,几个学生在忙,王媛媛冲温婉偷偷比个大拇指,白萍对着电脑屏没转身。 过了一会儿,王媛媛气冲冲地过来。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被郭顺铭欺负呗。” 温婉皱眉,“怎么回事?” “你给他气受,他没辙,拿我撒气。” 温婉拿纸杯子给王媛媛倒杯水,放在她手边上。 王媛媛缓一口气,“郭顺铭要挟我,得再出一篇sci,不然不能毕业。我工作都找好了,他现在跟我说这个。半年的工夫,我怎么弄出一篇sci来?” “你的论文不早就够了研究生院的要求了?” “够了,但他就是要找茬儿。” “看能多出一篇影响因子高一点的,就多出一篇。他还卡的话,就去学术委员会投诉他。”温婉理智分析。 “就他分给我那半生不熟的课题,我是熬不出像样儿的粥来。投诉……”王媛媛有点犹豫,“听说几年前有师兄投诉,没成功,反而自己没拿到学位,灰溜溜地走了。这还是我加一个老师兄们的群,从里面了解到的。你说,为什么在学院,郭顺铭竟然风评还不差?他是这样的人,我们竟然不知道。” 温婉想起亦舒小说中说的:“婚姻犹如黑社会,没有加入的人总不知其可怕,一旦加入又不敢道出它可怕之处,故此内幕永不为外人所知……”看来像黑社会的,不只是婚姻啊。 温婉的提议,前者不容易达成,后者太过冒险,都不是王媛媛的风格。 王媛媛摇头,“我再想想吧。”然后再次表达了对温婉的羡慕,“师姐,还是你运气好,那时候又得周老师看中。明年入职,很快就能评副教授,还有荇黄素这个项目,你自己顶着,如果成了,就彻底在学院站住脚了。”王媛媛沮丧道,“你都副教授了,我可能还毕不了业,咱俩就差半岁……” 王媛媛越想越丧气,“你家境好,长得漂亮,老师喜欢,还有有权有势的男人上赶着;我家境一般,相貌一般,跟老师的关系也一般,找个男朋友也不出挑儿。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原来自己在媛媛眼里竟然是人生赢家? “我最近也失眠多梦焦虑。这个项目,不是我想顶下来,是没人可以依附,秦老师他们不接,郭顺铭倒是想接,但他没想真做。给了他,就糟蹋了。”温婉跟师妹说出内心深处的恐惧,“我现在硬扛着,就怕扛不住,以后再想立项就难了,老师的心血真是白糟蹋了。” 王媛媛想了想,摇头,“我们俩焦虑的不是一个层面的内容,我特码还是生存需求,你已经是自我实现阶段了。我们白天不懂夜的黑,白富美不了解吊丝的伤悲。” 王媛媛说完,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温婉点头,“好奇心没把你变成科学家和诗人,倒是郭顺铭的逼迫把你变成了段子手。” 王媛媛推她,俩人都笑了。 到底年轻。 中医药项目审查组在元旦放假前的一天来到a医大,审查包括荇黄素在内的几个项目。 a医大这种学校,教授们申请的项目多,应付起审查之类的来,也有经验。 中医药学院几个博导都有项目要审查,温婉代替她的导师,担纲荇黄素项目。 审查开始之前,休息室里。 郭顺铭照旧眯眯笑着,“周教授去了,现在是他的助手温婉博士来主导。她到底经验不那么足,但是年轻人有闯劲儿,各位是不是可以适当放宽要求?不要让小姑娘回头哭鼻子嘛。” 审查组领头儿的朱教授笑道,“荇黄素这个项目,特殊,也不特殊。周教授去了,温博士作为助手,破例担纲,这是其特殊之处;但我们本着对国家对科学负责的精神,标准是一模一样的,绝不特殊对待。你们爱护后辈我们理解,但是我们有我们的责任,也请你们理解。” 郭顺铭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理解,我们理解,我们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就应该一丝不苟,刚才是我想左了。真是汗颜啊。” 蒋淑敏皱下眉,“老周研究这个项目这么久,积累很充分,温婉跟了他将近十年,是近几年学院搞科研最好的苗子,这个项目不用别人替她操心。” 秦教授笑一下,正色道,“这个项目虽说是温婉担纲,但不是她一个人在战斗。我们整个学院,都是她的后盾。我保证,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她提供人力物力的支持,我希望审查组考虑到这一点。” 另有其他几个教授也表示会关注。 审查组专家们互视一眼,a医大的水很深啊。 温婉全程维持微笑脸,心里却很感动,没想到蒋教授是横刀立马的英雄,也没想到老好人秦教授会说出急公好义的这番话,他们一正一反,把郭顺铭衬托得像个红屁股猴子。 把审查组送走,过完高度紧张的一天,温婉静静地坐在实验室里,笔点着笔记本,戳出一堆不规则的“蝌蚪”,脑子里想今天的事。 就像考试一样,考前觉得各种准备不充分,各种焦虑;到真正临场了,觉得这个程度也算“无愧于心”了;考完,有点遗憾,觉得还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一点,有点担心,怕考不好,有点轻松——反正已经考完了。 原来的时候,这些都是老师担着,自己万事不操心,跟着老师有肉吃。没肉?没肉就喝汤呗。现在,里里外外柴米油盐,都得惦记着。 又想到今天蒋教授、秦教授的仗义执言,顺便旁听了点他们的项目,见证了他们在科学研究上的严谨和敏锐,温婉觉得,有蒋教授、秦教授,还有自己的老师周永年这样的人,中国学术不死! ☆、单恋 晚上,段融打来电话,“审查得怎么样?” 温婉实话实说,“还是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一点,有点忐忑。” 段融笑,还是像小女孩子。于是也像哄小女孩一样哄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侧面打听了一下,几个专家对你的工作还是满意的。” 温婉的心情瞬间由蓝转红,咧嘴笑问,“真的?” 段融声音低低地笑,然后用很正经的语气说,“嗯,很应该奖励一个举高高。” “……”温婉顿一下,“谢谢你啦,师兄。” “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嗯,晚安,师兄。” 段融挂了电话,脸上犹带笑意。 这次,段融本来也在审查组里面——负责审查拍板儿的是专家们,但组织者是相关职能部门,段融升职以后,很可能会分管这一块儿,所以领导让他跟一下各个审查组,算是提前熟悉工作。 但段融刻意避过了a医大相关的项目审查,“我是那里毕业的,应该避嫌。” 领导笑,“行,你小子也知道谨慎了。” 早摸准老领导脾气的段融只笑不语。 段融的避嫌,很大原因是因为温婉——现在是没什么,但如果两人真的正式交往,现在的避嫌可以免去以后很多麻烦。 为了温婉这个姑娘,虽然费事一点,但段融觉得,还是值得的。 坐在被窝里的温婉又陷入纠结,段师兄老这么帮忙,这人情越积越多,难道真要以身相许? 想到他说的“举高高”,温婉笑着摇头,段师兄这正经着脸开撩的绝技——幸好我定力足,不然真就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了。 元旦放假第一天,按理来说应该去陪父母。温婉给温暖打电话,知道她出外景了,便只好自己去。父与母不可兼顾,在柳女士和温先生中间,温婉选择了温先生。 温先生现在没有伴侣——至少是没有固定伴侣,算是个孤独老人? 自我感觉还能在舞台上激情无限五百年的温先生如果知道他闺女把他跟抱着猫每天自己遛弯的张大爷归到一堆儿,不知作何感想。 其实温广鸣现在上台的时候不多。 第19节 八十年代末的时候,温广鸣靠一首《它日若相逢》走红,当时拎出个六七岁的娃娃,都能喊两嗓子荒腔走板的“假如再次相逢,你可会记得你此时的眼泪……” 温广鸣不玩摇滚,只作流行情歌,但他的歌又与当时流行的港台情歌不大一样,更接大陆的地气,更合大陆青年的心思。 九十年代后期的时候,年纪渐大的温广鸣谋求突破转型——然后没转成功,反而扭了腰。从此以后没有一首单曲再唱遍大江南北,没有一张专辑再热卖过。 温广鸣徘徊过、谋求过、抑郁过,现在,用他前妻柳旭女士教育闺女温婉的话说,“与生命和解”了。 温婉开车来到父亲居住的四合院,拎了一堆火锅材料,空不出手来,拿脚踹门。 温广鸣开门,“这是土匪上身了?” “您还不接一接?”温婉把右手里的购物袋塞在温广鸣手里。 爷儿俩进屋,小收音机里单田芳的声音,“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你嫁给我们侯爷能有亏吃吗?这是造化,还不乐意。”1 温婉看看她风度翩翩的爹,这是真把自己当老头儿了? 温广鸣有点不好意思。 温婉笑问,“这是哪一段?” “《白眉大侠》开头。” 温婉对白眉大侠的情节记得不清楚了,只记得最喜欢房书安,一说话先拉鼻儿,最讨厌的是白云瑞。 温广鸣笑:“喜欢那个最丑的,讨厌那个最帅的。闺女你这审美让我很担心啊。” “所以您不用怕我被那些长得好但内心丑陋的给骗了。” 火锅不用提前准备啥,爷儿俩坐着聊天儿。 温婉乱翻温广鸣桌子上一堆曲谱。 温婉指着其中一张,“这个好,您给我唱唱。” 温广鸣接过来,是前两天给一个武侠片写的歌。小成本、小制作的网剧,导演比温婉大一些,拍这个片儿纯粹是玩情怀,借以缅怀沉迷武侠的少年岁月。 “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2,还是手握权柄,唯我独尊,谁看得清,只问心;昨天耳鬓厮磨、软语温存,今天反目成仇、刀剑纷纷,谁说得清,这红尘……” 温广鸣应闺女的要求,一边弹,一边唱。 他的声音比较雅,唱这个调子的时候刻意 “劈”一点,显得沧桑。 温婉跟着学。 晃眼,似乎二十多年的时光没有流走,那时候温婉和温暖也是坐在小板凳上,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瞎哼哼。温广鸣怎能不感慨?那时候老婆孩子都还在,事业还没走下坡路,就像个真正的人生赢家。 温婉也感慨,她感慨的是那句侠之大者,然而现代社会,似乎不再需要侠了。温婉难得生出点浪漫情怀来,想象自己穿着墨色长袍,扛着一柄巨剑,行走于江湖间…… 外面叩门声让这侠客形象瞬间烟消云散。 温婉看看温广鸣,“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温广鸣的前助理孔芳。 “孔芳姐——”温婉挺长时间没见她了,高兴地打招呼。 孔芳见到温婉也显出欣喜的样子。 俩人说着话,一起进屋。 “鸣哥。”孔芳看温广鸣一眼,就钻进了厨房。 温婉也看温广鸣,无可否认,爹是个有魅力的老头儿,所谓成熟睿智的大叔范儿,还偶尔带点让人心疼的颓废,但这魅力至于大到让青春正好的姑娘等到两个二八年华? 温广鸣皱眉笑问,“怎么了?” 温婉摇摇头,走去厨房帮忙。 温婉洗涮锅子用的菜,孔芳把带来的大闸蟹蒸上。 孔芳跟温婉说笑话,“说有个老和尚,特别馋,买了螃蟹蒸来吃。刚蒸上的时候,螃蟹的爪子抓锅,小和尚们听了,不忍,纷纷念经。老和尚看了,觉得自己也应该念,他就念‘熟了就好了,熟了就好了。’”3 温婉哈哈地笑起来。 孔芳莞尔,“温婉你真可爱,你爸听我说笑话,从来只是弯弯嘴角。” 温婉与孔芳的交情没到那份儿上,只能隐晦地劝,“孔芳姐,你不要太纵容他,你看你买螃蟹,我买火锅材料。” 温广鸣最爱螃蟹,火锅是温婉自己冬季的最爱。 “你是他闺女,那怎么一样?”孔芳轻轻地叹息。 温婉扭过头来看她,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清秀,平时做事也聪明干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孔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或许是时间太长,已经变成了执念——即使看着他从一个漂亮女人转移到另一个漂亮女人。 他不止一次说,“孔芳,你是个好姑娘,但我们不合适。”“孔芳,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孔芳,赶紧去结婚,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但他喝醉了也曾说,“孔芳,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他最隐私的事情都不瞒自己,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自己打理,我陪他走过所有那些难熬的日子…… 孔芳突然悲从衷来,眼睛里泛起泪花,她赶紧忍住。跑到人家来哭,还当着人家闺女…… 温婉发现了孔芳的异样,只能假装不知道,免得彼此尴尬,“你听,孔芳姐,这回老和尚不用念经了。” ☆、商大少的套路 放假比工作日还忙,温婉从温广鸣家出来,想了想,还是奔赴柳旭那里。本想打个晃就走,谁想到大过节的,柳女士闹情绪,温婉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她,哄着她,说她爱听的话题,又陪着她祸害了一堆花花叶叶——插了个所谓的“繁华如梦”,柳女士才算转过脸色来。 “得了,看你椅子上有针扎似的,赶紧走吧。”柳女士赶人。 薛先生略显歉意地看温婉一眼,今天多亏了温婉。 温婉嘻嘻哈哈地拿起包,“跟朋友约了听新年音乐会,去迟了不好。” 柳旭皱着眉看看温婉,“你就这样去?” 温婉低头看看,短羊绒大衣、牛仔裤、小羊皮靴子,多正常啊,“现在听音乐会哪那么讲究的?穿什么的都有。” 柳旭扁扁嘴,“你闻闻你那一身火锅味儿!” 温婉抬起胳膊闻了闻,尴尬地笑了。 “约几点?” “六点一起吃饭,八点开场。” 柳旭看看表,“来得及,去,冲一冲,穿我的衣服去。” 温婉露出个略显惊悚的表情,马上被柳太后镇压了,只能灰溜溜地跑进客房洗手间。 等温婉穿着柳女士的睡衣出来,柳旭已经把温婉要穿的衣服找出来了。 温婉看一眼,还好,还好,不是露肩晚礼服。 温婉穿上这件长袖一字领小黑裙,心里再次感谢妈平时对她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母女的身材很相似,只除了温婉略高两公分。 柳旭帮她挽头发。 “妈,不要挽太正式的晚装髻。”温婉求恳。 “知道,啰嗦。”柳旭竟然帮温婉从上到下编了一条麻花辫子。 看着镜子,温婉觉得,母上大人到底术业有专攻,还是全听她的安排吧。 柳旭给温婉戴上一条单串珍珠项链,为免太过隆重,眉眼全不画,只给她涂上橘红色唇膏。 弄完了,柳旭端详镜子中的女儿。 小的时候,温婉不如温暖乖,只除了打扮的时候。给她们打扮,温暖总是各种各样的毛病,“我要戴那个蝴蝶结!”“妈妈,妈妈,我能也擦一点口红吗?”“能不能把头发散着,不扎起来啊?” 温婉就乖得多,傻乎乎地任你折腾——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 温婉讨好她,“妈,我从来没这么漂亮过。” 柳旭指指大衣、手袋,“赶紧穿上走吧,别跟这儿气我了。” 温婉笑嘻嘻的,嘴上答应着,却把艳丽的橘红色大衣挂回衣帽间,换了一件焦糖色的出来。 柳旭没说什么,到底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薛先生送温婉出来,“玩得开心。” 温婉笑道,“谢谢。” 薛先生实在是个懂分寸的人,说话做事,恰到好处。若是那不会说话的,保不齐会来一句“谢谢”,送温婉出来,也保不齐会说一句“路上小心”、“不要玩得太晚”之类,那都要么太拿自己当外人,要么太不拿自己当外人,这句“玩得开心”最适合这样关系、这样年龄、这样的时候来说。 薛先生对温婉印象也很好,真是个懂事的女孩子。 商逸已经在等了。见到温婉,眼前一亮,嘴角禁不住弯起,今天她刻意打扮过的。 商逸帮温婉拉开椅子,“怎么今天这么美?” 若是娇俏的女孩子或许会说,“我每天都很美。” 然后商逸就可以说,“今天格外美。” 然后风花雪月你侬我侬的路数就可以接着展开了。 当然,温婉不是这个出牌法,她老实得很,“中午在我爹那儿吃火锅,一身的火锅味,然后去看我妈,听说要去听音乐会,老太太给我打扮的。” 商逸当然知道温广鸣和柳旭,点头,“柳阿姨眼光好,当然主要还是你长得好。”硬是把话题又拗到常规套路上。 温婉哂笑。 商逸也笑了,“你这样不配合,会找不到男朋友的,你知道吗?” 温婉受教,眯着眼笑,“多谢夸奖,你也帅帅哒。” 商逸赶紧摆手,“你还是你原来那样儿吧。” 俩人照旧吃中餐,照旧是京帮菜为主,配一些淮扬菜,温婉吃得很乐呵。 商逸嘲笑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女孩子,小心一会儿把礼服撑起来,不好看。” 温婉捏捏腰间裙子的余量,又吃了几口,果真放下了筷子。 商逸惊异地笑了,“你还当真啊?” 第20节 温婉也起了玩笑的心思,做出悻悻的表情。 “吃吧,吃吧,女孩子圆圆的小腰身才好看。” “你这么说,亏心不亏心啊?” 商逸哈哈大笑。 快乐的、好看的、有风度又幽默的商大少。平心而论,即便他是个穷光蛋,也有一堆女孩子喜欢,当然钱多,喜欢他的女孩子就更多了。 温婉渐渐地真心把他当朋友看,主动说起最近荇黄素项目审查的事。 “之前准备的时候,紧张得要死。”温婉笑道。 “现在有几分把握能过?” “据说专家们还算满意,但满意程度,别的项目的表现,还可能有别的一些什么变数,所以,很难说。” 商逸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据说”,据谁说?温婉不说,商逸自然也不会问,只点头道,“那就别焦虑了,反正已经审查完了。” 温婉也点头,“是啊,是啊。”然后舒一口气。 商逸笑,其实温婉跟熟人,真不高冷。 看看时间,商逸道,“我们去吧。” 温婉站起来,商逸帮她穿上大衣。 温婉侧头,恰对着他的喉结和衣领。温婉挪开眼,“你西装领子上沾了一根毛发。” “哪儿了?”商逸低头找。 看他实在找不到,温婉伸手帮他拿下来,一根细细短短的灰色毛毛,“你们家养了一只猫?” 商逸觉得颈间有点异样,心说,你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吗,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是一只英短。” 温婉想象商逸把猫架在脖子上的样子,忍笑道,“不错,是个好围巾。” 商逸无奈地瞪她一眼,你别说,温婉跟家里那只叫“囡囡”的猫有点像,傲娇、性子倔、挑食、动不动拿着后脑勺对着你,眼神里时常流露出“你这只愚蠢的人类”的表情,毛病实在是有点多。 温婉不知道自己跟“囡囡”成了被吐槽的难兄难弟,犹自笑眯眯的,跟商逸一起出来。 餐厅离着音乐厅很近。听众们正在络绎不绝地进场。 商逸微微乍起胳膊肘,示意温婉。温婉一笑,挽着他,两人一起进场。 ☆、有一腿,没一腿 元旦过后不几天,温婉得到消息,荇黄素项目审查通过了。 消息还是段融先一步告诉她的。 早晨还不到9点,温婉查了一下邮箱,朔海那边依旧没有回音,估计闵世清主任是太忙了,现在正是流感高发季,上年纪的人又不习惯在手机上查邮件挂q什么的。温婉想起那位向南生医生来,要不先跟他联系一下? 突然手机响了,是段融。 “你好,段师兄。”温婉接听。 “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段融含笑的声音。 “……”先生你贵庚了?还玩这个游戏? 温婉也只能按照套路来,“先说坏的吧。” “坏消息是,你要破财了。”段融很正经的声音。 “哦?那好消息呢?” 略停顿一下,段融道,“恭喜你——审查通过了。” 温婉脸上霎时漾开笑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做得好,加油!”段融鼓励她。 “嗯,嗯。”温婉笑着点头。 两人又沉默下来。 段融轻声笑道,“古代都给报喜的小费,你是不是也应该破点财?” 温婉笑,“我回头请你吃饭吧。” “好。” “段师兄——”对段融的帮助还是他的暧昧,温婉总有点心理障碍,“谢谢你啊。” 段融是多么通透的人,对温婉的欲言又止,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温声道,“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并没帮你什么。至于我追求你——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都没什么关系,当然,我是希望你答应的。”说到后面,段融的声音里又带上了笑意。 这是段融首次承认或说宣布追求温婉。 对原来的肖建、对后来的商逸、对其他的一些追求者,温婉都能很从容,唯独对段融,温婉总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气弱。或许是因为段融帮她良多,或许是因为段融的气息有点压迫感,在他面前,温婉总感觉自己像个小女学生。 “我要工作了,你也忙吧,其它的,可以慢慢想,慢慢聊。嗯?” “嗯。”温婉答应着。 听着这声“嗯”,段融觉得此时的温婉格外乖相。 温婉放下电话,想想项目,咧着嘴傻兮兮地笑了。审查通过,是一个信号,这代表着专家们对温婉主持这个项目的认可。也就是说,在以后的程序中,温婉这被赶着上架鸭子的身份不会再被拿出来说事,这个项目又可以和别的项目处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温婉转头看老师周永年经常坐的那把椅子,老头儿要是真的在天有灵的话,一定高兴极了。温婉又想起项目初审通过的时候,老头儿那几天简直有点话唠,还有他眼睛亮闪闪的、嘴角挂着笑偷偷做项目计划表……温婉的笑容淡下来,轻轻叹口气。 第二天,相关网站贴出审查通过的项目名单,项目负责人也收到邮件。温婉虽不记得上次的具体名单,但数目还是知道的,果真有一些项目被“罢黜”了——包括郭顺鸣的一个。这次郭顺铭申报了两个,现在只剩其一了。 温婉觉得王媛媛的日子又不好过了,果不其然,中午吃完饭,王媛媛又来倒苦水。 “开了一上午会,我们说什么,他驳什么,”王媛媛学着郭顺铭的语气,“‘你们这样的,还搞科研?还是让科研搞你们吧!’” 王媛媛趴在桌子上,“简直生无可恋。” 温婉是真同情她,自己跟郭顺铭相处一会儿,就觉得憋气,媛媛成天在他手底下…… “他今天尤其针对我,那眼光就跟小刀子似的。” 温婉觉得这又是自己连累了王媛媛,“对不起啊——” 王媛媛叹口气,“算了,也怪不得你。”到底气不平,“你得请我吃饭,两顿!” “行,行。”温婉赶忙答应着。 “世间怎么有你这样的幸运狗?”王媛媛最后唠叨一句,走了。 为表示自己的诚意,温婉订了市中心一家规格颇高的酒店请王媛媛吃饭。 ——然后便遇到了段融。 他与一位男士一边说话,一边往里面走,忽然似有所感一般,一扭头,就看见在不远处餐厅里坐着的温婉。 还真是巧。 他身边的男士问,“怎么?认识?” 段融笑道,“原来学校的师妹,我去打个招呼。” 男士别有意味地“哦”一声。 温婉站起来,“段师兄。” 王媛媛回头,也忙站起来。 温婉跟段融寒暄一句,又给王媛媛做介绍,“师妹王媛媛,段师兄。” 王媛媛当然认识段融,只是他这样的“大人物”,不一定记得自己。 段融笑问,“你们这是来庆祝?” 温婉当然不会说这是给王媛媛的道歉宴,便点点头。 段融笑道,“行,好好吃。” 跟温婉和王媛媛道了别,段融与那位男士走去他们的包间。 “你对那个女孩儿不一般啊,老段。” 段融挑眉,“是吗?” “是不是,你问我?” 段融笑而不语。 “漂亮,有气质,眼光不错。” 段融淡淡地笑道,“行了啊,还品评起人来了。” 段融的朋友在品评温婉,温婉和王蓉蓉也在说他们。 “师姐,你跟段处真的有一腿?” “……没一腿。” “没一腿,他撇下朋友来跟我们打招呼?” “你这推理欠缺逻辑!” “我——”王媛媛打住,“不说算。” 温婉笑笑,媛媛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八卦。 憋了两分钟,王媛媛到底憋不住,接着说,“师姐,段处多大岁数啊?坐到这个位置,怎么也得三十大几了吧?我还是喜欢小鲜肉,老腊肉们得你这种牙口儿好的。” 温婉撇开段融,跟王媛媛探讨小鲜肉的问题,“跟小鲜肉们在一起,我会觉得自己是怪阿姨。” 温婉在温暖那见过娱乐圈当红的小鲜肉,鲜嫩嫩的皮肤,湿漉漉的眼睛,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和眼上的漂亮眼线,都让温婉觉得,代沟太深。 王媛媛说的却是“老腊肉”,“段处身边那个,够闷骚的,他那件大衣是巴宝莉吧?还有那小丝巾。” 温婉惊异,“离着这么远你能看出牌子来?” 王媛媛接着说,“段处就低调多了,长得也更帅。” 就着“小鲜肉”和“老腊肉”俩人吃了开胃菜,然后配着对郭顺铭长篇大论一锅装不下的讨伐吃了正菜,配着王媛媛的抱怨和温婉的附和又每人吃了个透心凉的冰激凌,把满身的烟火气儿都就着饭吃了下去,最后两人终于可以心满意足地捧着咖啡,装叉谈论人生了。 第21节 咖啡还没喝完,段融他们就走了。段融冲她们挥挥手,并没过来告别。 “竟然不来给女王陛下跪安——”王媛媛打趣。 温婉看看表,“咱也该回了,不早了。” 王媛媛点点头。 温婉招呼侍应生买单。 “女士,贝肖特包间的先生已经买过单了。” 王媛媛做个吹口哨的动作,出了门,斜睨温婉,“还说没一腿,我看,不只有,而且这条腿得有水泥管子粗了。” ☆、诬陷 这几天,温婉成了中医药学院的热门人物,特别是硕博研究生,就温婉这一话题,展开了热烈讨论。大多数同学都对温婉的能力和运气给予了高度肯定,少数同学亲切地称她为“励志目标”,但也有人怀疑存在暗箱操作问题,并对其进行了强烈谴责,表示会持续关注。 这些,温婉是不知道的。她知道的是,王平院士要见一见自己。 王院士90岁了,再老当益壮,精力也比不上从前。他早已不亲自带硕博学生,精力放在对几个大课题的指引上,还有些科研外的事,毕竟人在江湖,不能完全摒弃俗务。 王院士一生桃李满天下,徒子徒孙众多,温婉虽然是嫡系里的嫡系,但与王院士打交道并不多,更从没单独去见过老先生。 这次,温婉知道,是沾了荇黄素项目的光,说到底还是老师周永年的遗泽。 周永年追悼会上,老先生的致辞情真意切,几度落泪,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伤。在科研上,周永年或许不是最强的那个,但他为人可敬、早逝可悯,老先生从情从理,都会多看顾他的身后事一点——比如他的学生,比如他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项目。 周永年去了,关于荇黄素项目的事,王平对底下的暗流涌动,不是不知道,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只要项目能做下来,谁做都可以,但老先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温婉这个小姑娘自己扛了下来。现在她又通过了审查,王平就想见一见她。 对温婉,王平还是有印象的,跟在永年后面,不大爱说话,长得一副聪明相。她的论文,王平也有印象,在他们这一代,算是很靠谱的了。 温婉坐在王平对面,略有紧张地等着老先生的训示。 “永年像你这么大时,才开始读博士,科研也才开窍。”老先生用忆当年来开场。 温婉笑一下,跟老先生说起那张老照片,“我看过一张照片,您坐在中间,旁边有周老师,还有秦老师、蒋老师他们。” 王平一生不知道跟学生照过多少合影,别说温婉只是口头毫无特征地描述,就是把照片摆出来,王院士也不一定能想起照这张照片时的场景——但他能想起二三十年前的岁月,每年毕业季,跟一群风华正茂的学生一起拍照,阳光那么烈,每张脸都那么年轻,然而现在包括永年在内,已经有好几个都不在了。 “那时候,小秦严肃,永年最有人缘,小蒋他们有什么事都找永年。” 温婉脑补了30集山门师兄弟相处日常,秦老师是身负重任的大师兄,周老师是好说话的小师兄,蒋老师是傲娇的小师妹,不由得笑起来,眼睛里却泛起湿气。温婉赶紧低下头,怕老先生看见。 “孩子,你很好,这个项目好好做,人手不够或有别的什么事,去找你秦老师,找小蒋也行,小蒋就是嘴不好,其实心软。或者来找我,”老先生叹口气,“我总还能再看顾你们一段时间。” 老先生一番对后辈的拳拳爱护之心,温婉点点头,“您多注意身体。” 老先生点头。 温婉辞别了王平院士出来,脑子还被伤感和情怀占着,却在实验楼前遇到白萍和肖建,他们俩正在花坛边儿说话。白萍满脸的阴郁。 温婉冷漠地跟他们点下头,正要走过去,被白萍叫住。 “温师姐,还没恭喜你呢。” 温婉回头,“谢谢。” “师姐,听说有不少项目都没通过审查,我们实验室就有一个没通过。” 这个没通过的项目恰有很大部分是白萍做的前期准备,所以她承受了郭顺铭持续的怒火攻击。 郭顺铭平时对白萍挺客气,对她要求也不像对别的学生那么严,至少没在毕业季,要求她再出一篇sci,有什么好事也想着她,所以这次白萍有点受不了了。 就在刚才,郭顺铭指着白萍交上来的一份初稿骂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学生,你的智商只有在买表买包的时候才在线吗?那你为什么来读博士?在家当大小姐不是更好?”郭顺铭把稿子摔在桌子上,“抢来的男朋友不能白抢,让肖建给你改!” 白萍当场就飙泪了,跑出来找肖建。肖建才哄得差不多,温婉回来了。 白萍觉得自己被郭顺铭训斥,跟温婉关系很大,再加上之前的“梁子”,此时火气怎么压得住,“温师姐能不能把‘破格’通过审查的秘诀跟我们说说啊?”重音放在破格上。 温婉略弯嘴角,“可以啊,秘诀就是‘兢兢业业,精益求精’。” 白萍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 肖建拉她,“好啦,萍萍。”又对温婉说,“她情绪不大好,你别在意。” 白萍跺脚,“不就是因为你搭上那个段处了吗?权色交易,装什么盛世白莲花!” 还没待温婉说什么,实验楼门口传来一声呵斥,“行了,丢不丢人?都回去。” 是郭顺铭。 白萍甩开肖建的手,跑回实验楼,肖建对郭顺铭点下头,又看一眼温婉,也走了。 “别在意,我最近对他们有点紧,小姑娘有点受不了了,到处撒气。”郭顺铭很通情达理地跟温婉解释,“之前啊,对他们太纵容了,古人说的‘爱之适足害之’很正确啊。” 温婉略提一下嘴角,“您说的是。郭教授,我回去了。” “回吧,回吧。” 温婉与他擦肩而过。 郭顺铭回头看着温婉的背影,从衣兜里掏出香烟,拿出一根,走去小花坛边儿上,点着火儿,抽起烟来。 温婉没把这种没影儿的羡慕嫉妒恨当回事,后来事情闹大了,才后悔莫及。 有人在一个流量很大的论坛发帖:《a医大女博士后权色交易,实在不堪》,题目取得劲爆如斯,很快就盖起了高楼。 这回倒不是王媛媛告诉温婉的,是另一个师妹。 楼主用编小说的口吻说了温婉与段融的相遇、暧昧和“交易过程”,不乏细节描写。七分假里也有三分真,比如周永年丧礼上,两人相遇,但两人当时只是点个头的事,在帖子里,俩人已经勾搭上了。 后面也有质疑的,“人家的细节,你怎么知道的,编,看你编。一看就是红眼病儿。” 也有人表示,“无风不起浪,不然凭什么‘破格’?现在的‘破格’不说百分百有问题,但一半以上是没跑了。” 有人要求上照片,让大家鉴定鉴定够不够“交易”的。 有人说要求上照片的不地道,这是侵害别人肖像权。 更多的是要求上“石锤”。 然后另一个id给出了“石锤”,有一张温婉的照片,一张段融开会的截图,一张两人在酒店门口说话的照片。除了温婉的照片,后两张都不怎么清晰,但还是能看出是一个人来。 这个id不知道是不是楼主的小号,贴完照片就没影儿了。 后面又有各个技术帝出没,对两人的站位、微表情一通分析,还有人称是温婉的同学、朋友,有人说自己是段融同事,各种真真假假的爆料,又人肉出更多两人的信息,把这件事弄成了典型的网络罗生门。 温婉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它已经挂上了论坛首页。 ☆、温婉的危机 温婉首先怀疑的就是白萍, 毕竟太巧了。动机,她有;自己的照片, 她想弄到太容易, 那张酒店门口与段融的照片——那天正好碰到他们了, 不过是在电梯那儿, 难道他们早就到了?温婉一时想不明白。 曾经与商逸的“绯闻”还上过头条, 那时候, 温婉并不紧张,毕竟那事,说到天上, 也就最多说自己贪慕虚荣。但这次, 性质不一样,“权色交易”是涉及法律的问题;人也不一样,段融是公职人员, 最重视影响, 这种事可能会毁了他的前途。 温婉觉得很愧疚,不知道该怎么跟段融开口,但再不知道怎么开口也得说, 而且尽快。 温婉拨通电话, 段融挂断,没有接。这在以前从没有过。温婉觉得, 他可能已经知道了。 可不是知道了吗,不单他知道了,他的领导也知道了。 “你到底有没有做违反纪律的事?”老领导严肃地问。 “我用我的前途发誓, 没有。”段融诚恳地看着老领导。 老领导点头,他对段融还是很了解的,而且整个审查程序严整、规范、透明,秉承的是“学术问题由专家决定,行政力量不得干预”原则,再说段融当时也主动避嫌了,“你和那个女博士,有没有——怎么样?” “绝对没有。” 领导脸色稍霁,“也就是说,网上的这些,都是构陷?” “是。” …… 从领导那儿出来,段融沉着脸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这件事,从目前爆出的信息上看,应该是温婉那边的人发的,但也不一定,毕竟,声东击西、欲擒故纵、混水摸鱼、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些兵法上早就说了。 此时,段融倒感谢起温婉的高冷和矜持来,再加上自己的谨慎和原则,除了你知我知的那句表白,实在没有什么“石锤”。 忐忑中,温婉终于等来段融的电话。 温婉马上接听。 段融清冷沉静的声音,“网上的事,都是构陷,你不用紧张。这阵子你谨慎从事,我的事,不要提。我看能不能把这件事摆平。” 温婉听懂了段融的意思,“好。” “嗯,没什么事,我挂了。” “稍等——”温婉抿抿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段融顿一下,实事求是地说,“不一定是你那边的问题。有事情,解决了就是了。” 温婉点头,“好。” 段融挂了电话。 温婉想了想,给温暖打电话,她们明星对危机公关最有经验,没想到温暖已经带着著名危机公关公司的负责人在来a医大的路上了。 温暖刚从组里放出来,正睡得昏天黑地,就被经纪人的电话叫醒,然后就知道了温婉的事。自己的妹妹什么德行自己知道,这必须是没有的事。温暖没联系温婉,先联系了危机公关公司。 听了温婉的叙述,危机公关的王先生想了想,说:“温小姐,这种事跟娱乐圈的事情不一样,需要段先生和他单位的配合。危机公关里一条重要原则就是“权威”,所以最合适也是最正规的做法就是权威部门进入调查程序,出报告,正面发声。” 温暖皱眉。 王先生赶忙转了话音儿,“当然,我们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比如我们可以把水搅浑。”这种方法其实更适用于自己也不怎么清白的情况。王先生是个“阴谋论”者,他的格言是‘怀疑一切’,当然他对温婉的怀疑不会说出口,他说的是对别人的,“这事儿有没有可能是那些没通过审查的项目负责人出于嫉妒所以造谣生事?” 温婉想到那个帖子的题目《a医大女博士后权色交易,实在不堪》,还有用语,细细想来,还真不像白萍的说话习惯,再想到那天出现在门口的郭顺铭,以他的人品,这种事也完全能做出来。不过,郭顺铭固然睚眦必报,但他会愿意把段融裹进来,给自己树敌吗? “如果温小姐有意,您可以给我相关名单,我们马上进行这方面的操作。”王先生说。 温婉有点犹豫,且不说是不是郭顺铭做的,如果把水搅浑,很可能会把这件事酝酿成整个a医大的丑闻,甚至收不住的话,会成为整个行业的丑闻,那绝不是温婉愿意看到的。 “您先帮我找人查一查这个帖子的来源,其它的,让我想一想。” 第22节 “好的,不过我要提醒你,温小姐,时间是危机公关的第一要素。” “好。” 临走,温暖看着温婉,认真地说,“没多大的事,别钻牛角尖。” 温婉弯一下嘴角,“知道,赶紧补你的觉去,你看你的黑眼圈。” 温暖过来搂一下温婉。 温婉一怔,长大了,即便是亲姐妹,肢体接触也很少了。小时候,自己爱哭,姐姐都是这样搂着自己,或有耐心或不耐烦地哄,“婉婉,没事,有我呢。” “放心,我没事。”温婉跟姐姐保证。 温暖放开妹妹,戴上帽子眼镜口罩,与那位王先生走出咖啡厅包间。 这件事,作为当事人,最适合商量的就是段融,但段融的话,闻弦歌而知雅意……温婉能理解,他的环境,让他必须谨慎,而且他们有他们的解决方式。 温婉还在优柔寡断着,那个帖子楼越盖越高,里面终于八到段融有妻室的事。 温婉看着帖子中那位短发女士优雅清秀的面庞,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如果他没有离婚这件事是真的——段融不是糊涂虫,他追求自己,应该不是做什么享齐人之福的美梦,联想到之前听到的传言,温婉明白,大约还是为了前途。 八出段融有家庭,温婉就成了妥妥的“小三”,有人又翻出温婉当时与商逸的“绯闻”,温婉的名声彻底坏了。又勾引富二代,又当小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温婉获得“婊中之婊”的终极称呼,温家祖宗十八代都被问候了个遍。甚至包括姐姐温暖的微博,都一片骂声——她的家庭关系早被八个底儿掉。温婉庆幸,好在温先生和柳女士都不是网民…… 网上现在正式形成两派,一派关心“权色交易”、关心学术腐败,一派关心家庭和外遇,前者忧国忧民,后者訾骂诅咒,温婉和段融一时千夫所指。 坐在实验室里,温婉思考了半晚上,最后决定把事情交给相关部门和学校,自己不做什么动作。 虽然不是什么“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1”的君子,但“直道而行”还是应该坚持,尤其荇黄素这个项目,不然老师的在天之灵恐怕都不能安息。 锁门的时候,实验楼已经空了,温婉一扭头,竟然看见师妹王媛媛也才走。 “媛媛——” “师姐——” “不用告诉我,我已经知道自己又上热贴了,估计明天能上搜索头条。”看王媛媛似有难言之隐,温婉先自我解嘲地笑道,“两次上头条,都是因为男女绯闻,跟娱乐圈明星似的。” “我最近被压榨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没大关注这个。事情闹大了,才知道。” 温婉看王媛媛,她皱着眉,一副郁闷像,与以前快乐的样子判若两人。 王媛媛抿抿嘴,“那你——”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就这样吧。” “师姐,你说句实话,你跟段处——你那个项目到底有没有什么操作?” 温婉摇头,略提嘴角,“连你都不相信,我还指望别人信我?看来想洗雪沉冤,真是任重道远。” 王媛媛皱眉,“但你敢说段处对你没意思?” 温婉正色道,“这是两个命题。” 王媛媛当然知道即便两人是情侣,也不代表段融在荇黄素项目上有什么操作,“对不起,师姐。” 温婉摆摆手,“算了,这种事,难免误会。” “你自己开车回去行吗?”王媛媛关心地问。 “没问题,我没那么脆弱。你也赶紧回宿舍吧。” 师姐妹在实验楼前分道扬镳。 ☆、危机的解决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又倒时差睡了一觉,第二天, 神采奕奕的商逸坐在办公室里, 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关于温婉的。 尼玛! 商逸瞬时就把一些事想通了。温婉说的“据说”, 想来就是据这位段处说, 看着旁边隐约的圣诞树影子, 圣诞前夜, 她约的也是这位段处,再看她的笑脸,商逸的心上一堵。 过了片刻, 温婉给丰美娱乐负责危机公关的黄薇薇打电话, 让她马上了解一下这件事,想个方案,一会过来找自己汇报, 然后又给以前合作过的所谓征信社打电话。 黄薇薇很快就到了, 她已经在关注这件事了,毕竟里面也涉及到商逸,也早拿出了方案, 只等今早汇报。 黄薇薇把整个帖子的套路和走向跟商逸解释了一遍, 给出的解决方案也与温婉见过的王先生类似。 商逸食指轻叩桌面,“你等我一下, 过一会把决定告诉你。” 黄薇薇退了出去。 秘书一脸的郁闷,商逸虽然没说什么,但秘书知道, 自己把这件事告诉他晚了,看老板那紧张样儿,应该他一下飞机就见缝插针地给他打电话的。 黄薇薇安慰她,“老大没说怪你,就是不怪你。他心大着呢。” 商逸终于得到信息,那帖子中的楼主和发图片的那楼以及另几个上蹿下跳推波助澜特别厉害的楼层ip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那里登记的用户名是郭顺铭实验室,所以果然是羡慕嫉妒恨引发的陷害。 商逸给温婉打电话,温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不同。呵,倒是挺能扛。 商逸不客套,“我让人查了一下,那帖子的楼主和发图片的那楼以及另外几个的ip都是郭顺铭实验室的,现在可以直接把这事揭露出来,其他上蹿下跳的也可能是你或者段融身边别有用心的,把他们都揭露出来,还有其他的一些办法,就可以把你洗清了。” 商逸打电话时,温婉正在看有关人士发给他的“调查报告”,与商逸所说一般无二。 “这件事,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因为还涉及到有关部门,已经不是个人名誉问题,估计会走正规途径,”过了最初的慌乱,温婉已经能理智地看待这件事,“你不要掺和了。” “我得提醒你,污水一旦泼在你身上,就不可能像原来一样一尘不染了。如果不想点特殊的办法,你会永远顶着个半灰不白的帽子。” “公道自在人心。” 商逸气乐了,“行吧。” “你等会儿——” 相对比段融的态度,商逸这主动往上凑的,实在让人感动,固然他们身份不同,对他们自身的影响也不同——但温婉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干吗?” “谢谢啊。”温婉轻声道。 一句话勾起了商大少的情绪,“说实话,温婉,你真让我失望。你看不上我,找个比我好的,我也认了。那段融——”商逸的教养不允许他说更多的这种话,“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温婉和商逸都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说不管她,但看到那些@自己的,对她谩骂的,对自己致以最深厚的“同情”的,商逸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用助理,自己发微博,“吃瓜也长点脑子!老子的女人会为了几百万的项目资金‘权色交易’?滑天下之大稽!” 商逸这霸道总裁的言论一出,就像油锅里滴了水,马上就炸了。 商逸偷换概念,把立项等同于项目资金,但吃瓜群众就吃这一套,不少人表示,“也对哈,女博士又不是秀逗了,攀上商少这棵大树就行了,交易个啥?” 整个网络事件中终于出现有利于温婉的声音,然后渐渐出现了理智党。 商逸又收获女粉无数,被称为最深情无悔的富二代。 有人隔空喊话温婉,“有这样有财有貌有情有义的男朋友,你可长点心吧,憋瞎折腾了。” 温婉给商逸打电话。 “干吗?”一副老子不高兴的口吻。 “谢谢你。” “除了谢谢说点别的。” “……” “别误会,不是让你说喜欢我。老子就是纯不忿,搞得自己跟绿帽王一样。” 温婉隔着电话,都能看见商逸金光闪闪牛逼哄哄的德行,也是,他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 “行了,知道你感谢我了,跪安吧。”从出了这事以后,温婉和商逸简直换了角色。 温婉没精力,也愿意让着他,“行,陛下你歇着吧。” 商逸放下手机,嘟囔,“话都不会说,什么叫‘陛下你歇着吧’?” 情况很快急转直下。相关调查人员来找温婉问话,拿走关于项目的一些资料,新的项目审查组复审,经过一系列正规程序之后,相关部门出了公告,公告中称温婉和她的项目没有任何违规操作现象,段融也不存在滥用职权行为。公告中称公安机关已经介入调查,对这种构陷行为绝不姑息。 后面又有段融关于个人情况的说明。他解释了那天与温婉一起吃饭的目的:两人系出同门,且都热爱摄影,段融想请温婉帮忙介绍加入某个摄影组织。 当时俩人吃饭的时候,确实聊了摄影的事,段融也确实开玩笑说让温婉介绍他加入协会——段处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不管网民们信不信,官方已经给出了结论,再有商大少的霸总言论余威在,时机也不错,快过年了,吃没营养的瓜不如多关心年终奖和年货,另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争着上头条,这事在网络上就算过去了。 然而实际上,调查还在进行。 不两日,郭顺铭被请去协助调查,然后是白萍、肖建,竟然还有——王媛媛。 白萍、肖建、王媛媛都回来了,郭顺铭没有回来。 温婉找王媛媛。 “怎么回事?”他们被带走调查,学院里流言纷纷。 王媛媛沉默一会儿,“凭什么我们都蝇营狗苟,你就是盛世白莲,要为了理想奋斗?我就是看不惯你。” “照片你是上传的?” “是。”当时王媛媛和男友相约在附近吃饭逛街,然后就看到了温婉和段融。当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随手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王媛媛扪心自问,或许当时心理就阴暗了一把吧。 如果没有郭顺铭发帖,这张照片保不齐什么时候随手就删了,但看到了郭顺铭的帖子,鬼使神差的,王媛媛注册了个小号,把照片传了上去。 因为王媛媛只传了照片,很难定性,所以只被教育了一下,就回来了。 没想到白萍竟然是清白无辜的——只除了在实验楼前那一嗓子,反倒是成天混在一起的师妹王媛媛背后捅了自己刀子。温婉想到她后来的旁敲侧击,还有前两天晚上的偶遇,种种迹象…… 温婉挥挥手,算了。 王媛媛看着温婉伤心的样子,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要是当时没鬼迷心窍该多好。 中医药学院分波儿分批给老师和学生们开会,通报了情况,加强教育,这回真是丢人丢大了。 吵吵嚷嚷的,寒假开始了,新年要到了。 ☆、与郎共舞 第23节 温暖怕温婉心里闷, 威逼利诱她来自己这里玩。 温婉在家里葛优躺,一边啃芒果, 一边看综艺, “不去, 我跟你的朋友们又玩不到一块儿。” “你就计划这样在家养猪养一个寒假?” “怎么可能?我就歇两天, 然后接着该干嘛干嘛。”温婉用纸巾擦擦手上嘴上的汁水, 抬手“啪”把芒果皮扔进垃圾筐。 “赶紧来!快点!不然绝交。”温暖下了最后通牒。 呵!绝交, 我可是你亲妹妹……温婉走去洗脸,换衣服,不去一趟她是不会放心的。 虽然那事确实有点打击人, 虽然噩梦缠身, 但温婉觉得,自己真没什么。只要休息两天,就会满血回蓝, 欢蹦乱跳。 不过, 姐姐的好心,还是不要辜负得好。 开车过去,还没进门, 先看见在外面抽烟的陈航。 温婉走过去, “好久不见,陈叔叔。” 十七岁的姑娘管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叫叔叔, 还情有可原;二十七岁的女人管三十七八岁的男人叫叔叔,简直罪不可赦。 但温婉就这么叫了。 陈航把烟熄了,笑着打招呼, “小温婉。” “长大了,也好看了。可惜你不是这一行的,不然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哈——”温婉嘲笑得一点都不掩饰,“大叔,你这说法数十年如一日地不变啊。如果在街上这么跟女士们说话,会被当骗子扭送派出所的,你知道吗?” 陈航低下头,又抬起来,“对不起。” 温婉当然知道他说对不起,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温暖。 看着他的眼睛,温婉的脾气再也发不出来。 温婉仰着头,打量陈航。他极高,估计要有195公分左右,一双非典型桃花眼笑的时候微微弯起,眼角略有皱纹,目光温暖而真诚。他一直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而且有才华,风度也好,年轻的时候还略显轻浮,现在都沉淀下去,化成了经过切磋琢磨的温润洒脱。 屋里传来隐约的歌声:“……想过放手,但未能够,怪你过分美丽……”1或许真是“怪你过分美丽”吧,姐姐跳进了陈航这个坑儿,就爬不出来了。 温婉管不了姐姐的事,只能等她自己走出迷障。 温婉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跟陈航道了歉,又略说了两句话,就进去找温暖。 开门,又是群魔乱舞,而温暖又在角落里坐着,不过不是形单影只,而是正跟一个小鲜肉聊得欢快。 温暖招呼妹妹,“来,来,给你们介绍。我妹妹,温婉,这是我新戏的拍档宋可道。” 与这么道家的名字相配的是一张盛世美颜,皮肤嫩得像豆腐,脸上的五官无一处不美,肩宽腿长、声音清越——这就是传说中的祖师爷赏饭吃吧? 温婉对娱乐圈算不上熟,但流量小生们也大致有印象,这位大概是新晋的?就凭这长相,温婉觉得,他冒头是迟早的事。 才说没两句话,陈航走过来。 温婉侧耳,对宋可道笑道,“嘿,贾斯汀的《sexy back》。小哥哥,一起跳舞?” 圈里温暖和陈航的关系不是秘密,宋可道虽是新人,也有耳闻,“好啊。”把空间留给了温暖和陈航。 温婉把大衣扔在沙发上,只穿t恤牛仔裤,活动活动手脚。 宋可道笑,这是要跳舞还是要打拳? 温婉的舞从6岁跳到16岁开始高中住校,主攻芭蕾,大约是小脑不够发达,没跳出什么名堂,倒是后遗症明显——走路外八字。虽主要跳芭蕾,别的舞种也不陌生。尤其中二时期,跟温暖还沉迷过一阵子爵士舞。卸下大眼镜,脱了格子衬衫,眼睛画得像鬼,老实的学生头喷上发胶,在头顶绑个冲天辫,专往乌烟瘴气的地方钻——后来周永年的出现,算是绝了温婉的爵士之路。 或许是音乐的力量,或许是心里压抑,温婉把自己当成个走火入魔的跳蚤,摇头晃脑、连蹿带跳地舞起来。 场上不只温婉,大家都很嗨,一个个跟半疯似的。 宋可道也是爱玩的,一看这个看着安静的小姐姐跟变了个人似的,也被激起了乐趣,两人配合得居然还挺默契。 温婉突然想起若干年前一位师姐说的,“你们年轻,所以喜欢大叔的深沉和睿智;我老了,只喜欢年轻小伙子的·肉·体。”2 当时师姐妹们笑成一团。 看着宋可道没有瑕疵的脸,温婉终于与师姐达成了共识。 商逸就是这时候来的。 商逸把车钥匙扔在茶几上,然后就看温婉在那儿和小鲜肉人来疯。 呵,还挺欢快,枉自己还惦记着她。 等这段曲子完了,商逸去接过温婉。 宋可道一愣,“商总。” 商逸一笑,“借你的舞伴一用。” 宋可道退到餐台那里,一个同期的小鲜肉跟他说,“你可长点心吧!那个小姐姐,你也敢跟人跳热舞?” “谁啊?” “我靠,你是火星来的?还是前阵子穿越回唐朝了?” …… 这是一段华尔兹,刚才蹦累的,纷纷离场,只剩了不多几对“老人家”在跳。 温婉转个圈,突然笑了。 商逸正经着脸问:“笑什么?” “你小时候听没听过这首歌‘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啊跳啊,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 跳呀跳呀,一二一’ 3?” 商逸绷不住,笑了,“你才是熊。” 温婉哄他,“行,行,你当洋娃娃。” “……” 商逸右手用力,把温婉拉近自己,温婉的身子一僵。 “刚才不还跟人家小男生跳得乐呵呢吗?”商逸的气息呼到温婉的耳朵上,好在还有海拔差,不然就太过亲密了。 温婉不说话。 商逸松开她,轻声责备,“就会给我甩脸子。” “跟那小伙子是纯运动。”温婉嘟囔。 “跟我不是?”商逸似笑非笑的。 温婉不接这话茬儿,只默默地跳舞。 渐渐地,温婉又找回单纯跳舞的乐趣。 其实商逸是个很好的舞伴,他的动作可能不够专业,但态度绅士,照顾舞伴的情绪,让你感觉自己像个公主。 两个人跳了一曲又一曲,直跳到温婉都没力气了,两人才找地方坐下歇脚儿。 “嘿,真好,老长时间没这么跳舞了。” 商逸没脾气地叹气,“说你敏感吧,有时候又没心没肺,说你心大吧,又狷介小气毛病多,真是……” 商逸拉温婉起来,“走,出去吃饭。” ☆、牵你的手 商逸要启动车, 温婉突发奇想,“别开车了。走, 我带着你去赶集, 吃好吃的。” 商逸挑眉, 看温婉一眼, “行, 客随主便。” 这里原来是郊区, 现在虽然已经车水马龙、高楼林立,但还保持着城乡结合部优良的传统——年货大集。 市政、城管、工商的不知来取缔过多少次、整顿过多少次,都没用。年货大集的摊贩们大多不是长期驻扎, 只过年这阵子才在此出没, 而且他们深通“敌退我进、敌来我走”的策略,打得一手好游击战。附近的市民们虽然抱怨嘈杂脏乱、交通堵塞,也嘲笑里面的东西假冒伪劣, 但自己却也时常去逛, 而且每次逛都得拎点什么回去。 不是周末,逛的人不多,温婉熟门熟路地领着商逸先去一个摊子买了俩烤红薯, 自己吃一个, 给商逸一个。 商逸:“……” 温婉认真地给他科普,“这个大叔有秘方的, 他的烤红薯比别家糖油多。” 旁边儿卖香烛的大爷竖起大拇指,“姑娘一看就是吃茬儿。” 温婉咧嘴笑,“是吧?” 商逸笑着看温婉一眼, “那倒要尝一尝。” “赶紧趁热吃。”揭开黑乎乎的红薯皮儿,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红薯肉,冒着一股又香又甜的热气,温婉不争气地咽一口唾沫。 看温婉已经啃上了,商逸舍面陪君子,俩人就在集头儿马路牙子上站着,捧着用草纸包的烤红薯,一边吹一边吃。 温婉啃完最后一口,抬头看商逸,噗嗤笑了,他衣冠楚楚的,随时要走红毯的样子,这会儿嘴角挂着地瓜末,嘴唇上还蹭了点灰黑,真是滑稽。 商逸抬眼,“笑什么?” 温婉眯着眼笑道,“商大少,你这会子特别有红楼范儿。” 直觉的她这不是什么好话,“这话怎么说?” “哪里找活猴儿去!……弄的黑眉乌嘴的,不像大家子念书的孩子!1” 商逸虎着脸,“过来!” 温婉微瞪眼睛,走过去,“干吗?” 商逸掏出西装兜里的真丝手帕,帮温婉擦嘴。 温婉呆住,等商逸擦完,才干笑,“这么风骚的手帕来擦灰,可惜了的。” “手!” 温婉不动。商逸抓过她的黑爪子,细细地揩拭。 “啧——这么大人,怎么还能把灰弄到指甲里。”商逸嫌弃道。 听了他这话,温婉倒放松了,“皮儿上沾的地瓜肉最好吃了。一高兴,没注意。” 第24节 帮温婉擦完,商逸顺手抹抹自己的嘴。 温婉又僵了一下。 商逸瞥她一眼,不动声色的笑了。 “走吧,接着逛,还有什么吃的?我一个红薯可吃不饱。” “糖葫芦——你吃吗?” 商逸看出来了,今天吃的都是20年前的温婉爱吃的东西,想到温暖说的她们父母20年前离婚的事,想来从那以后,温婉就没再好好过过年了,所以格外怀念这些年集上的小吃,商逸的声音不自觉的柔软下来,“行——陪你吃。” 温婉皱眉看他,“语气怪怪的。” 商逸无奈一笑,真是个不可人疼的熊孩子! 俩人就像猪八戒一样,“一家家吃将下去”,吃了糖葫芦吃芝麻糖,吃了芝麻糖吃烤肉串,吃完烤肉串吃臭豆腐。 商逸彻底被温婉带坏了,举着臭豆腐往温婉脸上凑,温婉赶忙躲,“生化武器是能随便用的吗?” “那你还吃?” “闻着臭,吃着香。” 商逸点头,“跟某人那脾气似的。” 温婉抿嘴,说话不内涵会死人吗? 商逸占这么个小上风,就高兴起来,觉得不枉自己冷风朔气里跟她走这一遭。 天完全黑下来,商逸到底有分寸,拉住温婉,“别逛了,想吃改天再吃,我们去正经吃点儿晚饭。” 温婉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你吃不惯这些吧?”不等商逸说什么,温婉先学着柳女士的语气,“尽是点子腥膻粗粝的东西!”说完,自己先笑了。 商逸接触过柳女士,也是一笑。 两人并排往回走。 街上,下班晚归的人群,再加上吃完饭出来遛弯的附近居民,渐渐有点摩肩接踵的意思了。街两旁的摊子也越来越多,铁架子、木板子、电动三轮、开着后备箱盖子当摊位的私家车、席地铺两块野餐垫点一盏小灯的文艺派都摆开了阵仗,“新出锅的肉火烧”“外贸尾单毛衣,广东大厂生产,便宜甩了”的大嗓门跟“景德镇陶瓷,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电子音互相较劲、此起彼伏。 好一片热闹的烟火气氛! 商逸与温婉统一了思想,赶集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两人还要统一步调——柏油路年深日久,高低不平,时常有坑,温婉一歪,差点没跌到,商逸顺手一扶,“没事吧?” “没事,没事!”温婉笑道。 商逸责备,“小心些。” 手却把“扶”的动作变成了“握”,部位也由胳膊肘转到了手。 温婉下意识地往回抽,没抽回来。 商逸自自然然地目视前方,握着温婉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兜,继续跟着人流往前走。 两个人并排走着,肩膀时常蹭上,商逸的黑色大衣袖子和温婉的咖啡色袖子互相交叠,终端顺进黑色大衣的口袋。商逸偶尔侧头与温婉说句什么,温婉也是个大气姑娘,算了,握着就握着吧,商逸说什么,温婉也有问必答。从后面看,很像一对恩爱的小情侣。 转到集头儿,又三拐两拐,走到主路上。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似是两个大妖,在缅怀远去的烟火人间。 上了车,商逸把暖风开到最大,让两个冻成狗的缓缓劲儿。 温婉搓搓手,刚才被商逸握着,他的手温暖干燥,握着的时候也很老实,仿佛就是纯牵着走路加焐一焐暖一暖,很“思无邪”的样子,让人无端生出些安全感来。 再想到第二次见面时商逸用小指挠自己的手心,温婉瘪下嘴,又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商逸示意她系上安全带。 “没什么。” 没什么!我信了你的邪。 温婉问他去哪儿吃饭。 “晏府”。 温婉点头,果真是大少的排场,什么时候都是去吃金喝银的地方。 其实商逸是照顾温婉的口味。别看她臭豆腐吃得挺美,别看她笑话她妈不接地气儿,其实她自己嘴巴才刁,很有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意思,又不喜欢吃偏的怪的,晏府的官府菜最适合她。 温婉对最后上的这一小碗鲍丝面情有独钟,细细地嚼着,又喝汤,眼睛微眯着,很享受的样子。 商逸笑道,“这里的面虽然不错,还不如我妈做的。” “哦?”关于商逸的父亲,温婉倒在财经杂志上了解过一二——当时为了跟盛美合作,搜集资料时看到的。他的母亲,就不知道了。 “我妈最擅鼎鼐调和之道。” 温婉点头,继续等他说。 “她做的鸡汤面、鳝鱼面顶好吃。” 难道贵妇们不是燕窝鱼翅的爱好者吗?商夫人跟温婉对贵妇形成的刻板印象有一定差距。能经常洗手给儿子做羹汤,想来是个很温柔的贤妻良母。商逸的性子不错,应该跟这位母亲的言传身教有很大关系。 “又想哪儿去了?老走思。” 温婉挤兑他,“我在想,你是不是也得令堂遗传,精通厨艺啊?” 商逸反将她一军,“你怎么知道?还真是这样。像我这种,长得帅,厨艺又好的男人,可不多了,你要把握机会啊。” ☆、如此表白 过完了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的一天, 温婉又回到自己的世界,接着看资料、做实验、比数据。 这些枯燥的事情让温婉觉得真实而安全。 至于立项的问题, 温婉终于被逼得做到了“但做正事, 莫问前程”。 中学时背过各种口味的鸡汤, 什么“在科学的道路上踽踽独行”, 什么“科学的山路蜿蜒崎岖, 只有最不畏艰辛的人才能到达顶峰”之类的, 在年少的温婉心里,科学工作是个冷清又略带文艺范儿的事。 而事实上,科研跟世界上绝大多数工作一样, 有人与人之间的纷争合作, 有对金钱的需求和渴望,脚底下也是有草、有坑、有狗屎,既不清高, 也不文艺——但不可否认, 科学还是有魅力的。 就是这点魅力,让温婉即便再被虐个千八百遍,也会待科研如初恋。 这么一想, 温婉差点被自己感动了, 以后要是获得诺贝尔医学奖,一定要把现在的想法修饰修饰当感言。 假期的实验楼空旷了下来, 寒假短,马上要过年了,学生们大多已经离校, 老师们也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各种忙活,只温婉这种家住附近的单身狗,还坚持来实验楼报道。 因为有前些日子的事,温婉不大愿见人,现在这样儿,正好。 或许是心情放松,效率格外高。 这阵子断断续续磕磕绊绊的研究,终于在今天有了成果。温婉发现,低温三个大气压下取得的荇黄素可与多种三萜皂苷类化合物结合,形成针状结晶。其中,与甘草次酸结合时,对h1n1、h3n2病毒效果出奇得好。 温婉禁不住给自己灌鸡汤,你看,道路上虽然有玻璃碴臭狗屎,但也可能跌个跟头捡个大红包。 心情愉悦的温婉又想起朔海那边的事来,闵主任始终没有回音,上次因为事情耽搁了,也没再联系他。温婉这次决定换个人来联系,给向南生打电话。 掐的正是他们午休的点儿。 向南生的声音疲惫而温和,“你好,温婉。” “你好,向医生。”温婉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不会是值了一轮夜班,现在正在补觉吧?” “不是。” 那还好,温婉点头。 “不是没值夜班,是没补觉。” “……” 向南生笑,“说吧,有什么事?” 温婉说了自己想接着去朔海调研收集数据的想法,又打听现在那边“强感冒”和其他呼吸道流行病的情况。 向南生本来清越的声音有点沙哑,“你离得远,不知道,情况很糟糕。” 可能与今年气候异常有关,入冬以来,各种流感病毒泛滥得厉害,强感冒与它们交叉,流行性变得更强,病程也更长、并发症更多、症状也更严重。 “甚至,出现了死亡。”向南生艰难地说。 “怎么回事?” “一个女患者得了强感冒,来得有点晚,病程发展很快,最后呼吸衰竭,没有抢救过来。当时事情弄得很大。” “上了网络热搜?”温婉突然想起前两天浏览器自动推送的那条朔海医患纠纷、妙龄少妇死亡的新闻。 “据说是。” 温婉沉默。 向南生告诉温婉,现在不只朔海呼吸道疾病很严重,附近几个县市甚至省城都是如此。 向南生还告诉温婉,现在在当地,根本买不到荇黄草,医院里所有的库存也都清空了,所以他们的荇黄素辅助治疗也中断了。但就原来记录的数据看,荇黄素对这种感冒病毒们打的综合拳,还是有意义的。 向南生毕竟只是医生,而不是药学专家,更具体细致的也说不上来,温婉嘱咐他注意身体,就挂断了电话。 到晚上的时候,温婉还是骚扰了闵世清主任一回。闵主任刚查完房——因为最近情况不好,科里新增了制度,主任晚9点要再查一次房,以提前发现,做好预防,避免晚上发生意外。 闵世清当然比向南生介绍得详细——整个态势听起来也更严重。 对温婉要过去的事,闵主任持欢迎态度,对温婉要的荇黄素辅助治疗的数据资料,闵主任表示只能给她最原始的,实在没空细分整理。 温婉连忙表示,原始的就很好,也嘱咐了闵主任注意自己的健康,才挂断电话。 温婉走思,想起古今中外几次有名的呼吸道传染大疫症。与别的流行病比起来,呼吸道疾病就像暗器高手的牛毛细针,让人防不胜防,最容易被人忽视,也最容易引起恐慌。正琢磨着呢,有人敲门。 竟然是肖建。 “我看见你这里还开着灯……” 温婉点点头,等他说下文。 “你这阵子还好吧?” “还好。” 肖建抿抿嘴,略想了片刻才说,“这几天,我很惦记你。” 温婉在心里冷笑,尼玛,滚蛋! 第25节 嘴上却应付道,“谢谢。”然后就拿手袋,“没有别的事,回去休息吧。” 肖建一把拉住温婉的胳膊。 温婉挣扎开,“干吗?” 肖建把手垂下,不说话。 本来温婉是想像文明人一样对这位前男友的——所谓矜持的、礼貌的、冷淡的,但现在她不想了,“我说肖建,不管你是贪那千万的财,还是好那二两肉的色,这会儿都得手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温婉不等肖建说话,自己先揣测了,“莫非——又惦记爱情了?莫非——想着学那齐国乞丐,想一妻一妾?” 肖建皱着眉,从来没见她对谁说话这么刻薄过,没想到她还可以这么口舌如枪,而且一戳一个准,“齐国乞丐”,相对比她们这些含着银汤匙出生的,自己可不就像乞丐。 “你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小木桥,我们以后不要再有交流了。肖建,我们不适合分手了还能当朋友这种套路。” 肖建看温婉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温婉冷静地拿起包,锁门。肖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到底还有点底线,不至于纠缠不清。比那些自己劈腿又回来死缠着,还败坏前女友名声,又或者拿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挟的,要强多了——当然,主要是他舍不得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温婉觉得肖建脑子有点进水,肖建也觉得自己鬼上身,怎么看见她那儿开着灯,就去敲门了呢?又嘲笑自己,你想什么呢,温婉是那种遇到挫折就想找个肩膀靠一靠的女人吗?更何况,她身边的肩膀多着呢。 不想这一天的最后是这件糟心事,回到家洗漱完,虽然很晚了,温婉还是躺在床上刷一遍微博微信。 先看温暖的微博。姐姐卖得一手好萌,不对,准确地说,是她的助理卖得一手好萌。据说萌人设是最不容易崩又最积累人气的。上面各种搞怪图、自黑图、手办图、多肉图、新做的指甲图、转的段子,虽然图上是姐姐,但真不是温暖的爱好和品味。 粉丝们纷纷表示:“暖暖长了一张御姐脸,心里住着一个软妹子,反差萌,萌一脸血!” “多肉养得好棒!一看就是个爱家居、爱僧活的银儿啊。” 爱家居爱生活的软妹子!温暖在心里吐槽,那是你们没看见她乱糟糟的衣橱和早晨不刷牙洗脸就吃饭的德行。 鬼使神差地,温婉溜达到商逸的一亩三分地。 商逸最新的一条是一块烤地瓜图片,配文:“据说把地瓜烤出糖油来是个技术活儿,大家看看我烤的怎么样?” 评论都是调侃的,除了一堆“66666”和“秀,看你秀,造化钟神秀,都不如商少的红薯秀”这样的流行语,还有各种脑洞:“我靠,盛美要进军烤红薯界了吗?张大爷我没活路了!”“你们知道什么!一定是盛美研发部门从红薯中发现了可以美容养颜的东西,预测帝告诉你们,过三两个月,盛美官网就会说慈禧太后60岁宛若少妇,就是因为每天往脸上贴红薯片——不说了,我先去做个红薯面膜!”后面一堆人为这个脑洞点赞。 只有一个叫“吉米不是鸡米”的猜,“只有我觉得这是商少在向女孩子表白吗?这块红薯分明在替他说‘你看,我宜家宜室还会烤红薯,求嫁!’” 正看着呢,突然发现商逸回复了,就回复这个“吉米不是鸡米”:“给你点赞!” 然后评论区又炸了,各种猜测各种踢翻狗粮。 ☆、如此勾·引 温婉突然就大半夜的被一块红薯戳中了少女心, 脸上泛起姨妈笑,鬼使神差地点了“关注”, 又往前翻, 接着看商逸的微博。 看到前几天他那条“吃瓜也长点脑子!老子的女人会为了几百万的项目资金‘权色交易’?滑天下之大稽!” 霸道吧?霸道。可心吧?可心。 大约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和紫霞一样的梦想, 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 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 救自己于危难之间, 所到之处,万众披靡。商逸虽然说话办事总带着点儿吊儿郎当的劲儿,却着实充当了一把这种角色。 “意中人”这个词让温婉心里一动, 又嘲笑自己, 神经病!都是那块红薯惹的祸。话说胃部和大脑的联系真是个大课题。问题是,我没吃到呢,你这破胃就刺激下丘脑分泌多巴胺?1 果然晚上神经脆弱, 温婉决定睡觉!什么决定都得白天再做。 白天——白天太忙, 事情太多,没时间想这个,当然商大少是不允许这种情况产生的。 趁着温婉中午休息的时候, 商逸给温婉发了一堆南非的照片, 陆地上的狮子、角马、长颈鹿,水里的鲨鱼、鲸, 海陆空的鸵鸟、食蝠鸢、企鹅,更别说草原、落日、海平面这些常规装逼图。照片都拍得很不错,有用超长焦拍的, 有用微镜头拍的,让人恨不得赶紧身临其境折腾一番,温婉的心跟得了皮炎一样痒痒。 “你很不地道,你造吗?”温婉给他打电话。 “怎么不地道了?给你点美图洗眼睛倒给出问题来了?” “司马昭之心,还嘴硬!” “来,说说,我商·司马昭·逸是怎么想的?” “……撺掇我去南非玩呗。” “不是。” 温婉“呵”一声,还否认! “第一,不是‘撺掇’,是勾·引。” 温婉:“……” 商逸接着说,“第二,不是你去,是我们一起去。” 商逸很大尾巴狼地说,“所以,最合适的表述是‘勾引温小姐来一场准备充分的双人南非之旅’。” 温婉有点吼不住这种聊天方式。 商逸却也改变了策略,温情款款地,“说真的呢。不然,你的相机和镜头都搭灰了。” 温婉让他的声音刺激起一胳膊鸡皮疙瘩,却还嘴硬,“我经常擦,搭不了灰。” 商逸没脾气了,笑着叹口气,“我想看山、看水、看风景,” 略停顿一下,补上最重要的条件,“跟你一起。” 温婉的心麻酥酥的,这倒装句,用得——真地道啊。 “你让我想想,事太多,朔海那边流行病很厉害,我计划先整理一下资料,然后去那边出趟差。”流氓耍不过人家,只能老老实实说正事。 “你知道那边的事了?”打一入冬,情况就变得很糟糕,但当时温婉还沉浸在导师逝世的哀伤当中,面临周永年一摊子乱七八糟的身后事,商逸就没跟她说。 温婉想起来,盛美在那边有项目。 “不是想瞒你——” “我知道,”温婉点头,“番州情况怎么样?” “应该还比较稳定,我看朋友圈里花市人挺多,这两天有张天王的演唱会,票子早就卖光了。” 温婉的心不知道是该提着,还是该放下,这种情况说明,情况还不是特别严重,但过年,花市、演唱会、各种走亲访友家庭聚会——密集的人群,是呼吸道疾病传染的温床。 “行吧,我看看,旅行的事,我们再议。” “是的,长官。”商逸微笑着说。其实去不去旅行,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知不觉的,温婉的态度转变了,她不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商逸放下电话,吹个口哨。 秘书赶紧凑上来,送一杯茶,“商总,我想休年假,跟男朋友去他老家。” 商逸笑问,“见公婆?” 秘书攥一下拳,“是啊,有点紧张。” 商逸嗤笑,“出息!”不但批了年假,还发了个大红包,“多送礼,少说话,凡事笑眯眯,保管没问题。” 小秘书捧心,“老板,你怎么那么好?” 商逸笑着挥手,“赶紧去,把手上的事交接给阿章。” 秘书出门,双手合十,“温小姐是锦鲤,温小姐最棒,求满天神佛保佑温小姐当我老板娘。”老板恋爱顺利,真是太好说话了。 温婉脸上挂着刚才的笑,整理闵主任发的资料,很快面色就凝重起来,事情真的是不容乐观。 从数据和医案上看,与夏天的时候有明显的不同,温婉怀疑,病毒产生了亚种变异。当然,这只是怀疑,在没做更细致的实验室交叉对比之前,还不能这么说。 温婉着重看了那个死亡的女患者的医案,上面有照片,这个人看着有点面熟。 温婉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在门诊蹲点儿时遇到的那对情侣里面的那个女孩子?她男朋友一股京腔儿,女孩子说话软软的,娇娇的,没想到…… 面对纯文字资料,跟面对曾经认识、现在已经故去的人的医案,感受是不一样的。 虽然学医药的人,对生死的感受比一般人要迟钝,温婉还是一阵伤感。 整理一阵子医案,温婉按约定的时间出去做几种化合物的测试。高校里的测试点儿都放假了,倒是外面几个机构和研究院所还在坚守——他们是按国假放,据说得坚持到年三十儿。 告诉温婉这个信息的老师在电话里散发出一股子没精打采。 快过年了,大家惦记的是年货、大扫除、孩子寒假作业,还有迟迟不发的年终奖。 温婉赔笑,心里却说,幸亏你们放假晚,不然我这测试都没地方做去。 温婉莫名地有种紧迫感,总觉得现在多搞出点东西,多搞明白一些东西,说不定会有大用。 时间在温婉争分夺秒的忙碌和插空儿与商总的扯淡中,过得飞快。 即便再假装自己是忙碌的科学达人,年三十,温婉也歇了,跟正常人一样,忙年! 温婉头发随便绑着橡皮筋,大毛衣、半脏的牛仔裤,外面套上一件薄棉袄,开车奔赴超市去大采购。 吃的、喝的、营养品,乱七八糟,一购物车几乎堆不下。 看着这堆东西,温婉有点犯愁。 恰巧这时候商逸打来电话。 “你不会今天还泡实验室吧?” “没有,你听——” 传到商逸耳朵里一片嘈杂,还有“恭喜恭喜恭喜你啊……” “你这是,在超市呢?” “对,过年了,买年货。” 商逸莫名地想起那天微博上有人留言说的“宜家宜室”。 “说说,都买什么年货啊?” 商逸那边隐隐传来点轻音乐的声音,温婉心理不平衡,劳动人民跟公子哥隔着比十丈红尘还厚的次元壁,不愿跟他哈拉,“吃的喝的用的,问那么多干吗,你又不来当搬运工。” 商逸笑了,女人啊,你的名字叫虚伪,想让我过去帮忙就直说呗。 “行吧,说你在哪儿?”商逸拿车钥匙。 “不是,”温婉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让你来帮忙。” “行了,再解释,我生气了。” 温婉用手背蹭蹭鼻子尖儿,说了地址。 “不远,20分钟后到。” 看商逸要走,旁边穿真丝花衬衫的小胖子一把拽住他,“哥,才来,你就走?干嘛去?” “搬年货去。”商逸右手晃着车钥匙,左手把小胖子那充满后现代气息的发型胡噜成了野兽派。 小胖子赶紧躲,“别,我一会儿还泡妞呢。” 第26节 商逸开黄腔儿,“泡妞又不用脑袋。” 小胖子不依不饶,“哎,你们家还用你搬年货?你这是要当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四有新人,不对,五有新人吗?” 旁边的胡杨嗤地笑了,“他倒是想当新人……你赶紧让他去吧,反正他在这儿也是心如止水、和尚上身。” “还是那位?”小胖子来劲儿了,拽住商逸,“哥,就一分钟,你等等,给句痛快话儿,这回是当真呢?” “真,比真金白银还真!回头等着叫嫂子吧。” 小胖子怪叫,“你已经堕落到要结婚的地步了?”又问旁边的胡杨,“他是不是被什么妖物夺舍了?” 商逸不理他们的调侃,径直出来,开车去找温婉。 ☆、成功谈恋爱 商逸走近, 温婉坐在超市入口椅子上正全神贯注地打游戏,商逸也不提醒, 默默等她把这一局打完。 温婉余光看到身边的黑皮鞋, 抬头, 咧嘴笑, 顺手把游戏退出来, “不好意思啊, 大过年的把你抻过来。” 商逸没搭她这话茬儿,打量那一购物车的东西,直接问, “这些都是给谁的?老头儿老太太们?” 温婉耍贫, “你这样说,温先生、柳女士都会不高兴的。” 商逸了然,“贼不走空, 你等一会, 我也去买点小零碎儿。” 温婉挥手,“买你的去,我再重新通一下关。” 温婉接着屡败屡战。 商逸没进超市, 在商场转悠, 给“老丈人、丈母娘”挑礼物。 温婉从被揍得满脸血的游戏里抬头,就看见商逸拎着的一堆盒子袋子。 温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指着某贵妇品牌护肤套装,“这就是你买的小零碎?” “我们那有传统——” 温婉等他继续说。 “不只我们那儿,全国各地应该都有吧?过年了, 女婿上门,得带点年货啊。”商逸说得特别自然。 “……” 看温婉没接话儿,商逸赶忙把自己的身份调低,“准女婿——男朋友——”咬咬牙,“女儿的男性朋友,见了长辈,两手空空,不像话。我们老商家,不兴这么办事儿。” 温婉恶向胆边生,站起来,抬手扯商逸的脸,“这到底是什么物质的?” 商逸僵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把礼物换到一边拎着,空出手来,温婉已经及时撤退了。商逸扼腕。 既然心里已经软化,温婉也就不那么客气了,“走吧。” 商逸刚才没抓住那只黑手的遗憾瞬时就没了,神情愉悦地充当起了壮劳力。 按路程远近,先在柳女士那儿停下。 温婉他们到的时候,柳旭和男朋友薛先生正要出门。 柳女士头发松松地挽着,穿了件颜色很跳的绿色大衣,显得皮肤雪白。看看衣着光鲜的柳女士,再看看穿半旧棉袄的温小姐,商逸感慨,一定是基因产生了突变。 柳女士似乎对商逸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闲唠两句家常,单看态度,活像对相处了八百年的老女婿。 薛先生就正常多了,与商逸温婉寒暄,脱了大衣,一副放弃外出的样子,招待还不是继女的温婉和还不是继女男朋友的商逸。 温婉赶忙拦住,“我们坐不住,马上就得走。” 商逸唯温婉的马脑袋是瞻,也表示同样的意思,只是更委婉。 柳旭特别有丈母娘范儿地说,“行了,他们事儿多。大家一块出门吧。” 那堆年货被放在墙角,全程没人提。 看着远去的白色雪佛兰和黑色法拉利,薛先生跟柳旭说,“两人很登对。” 柳旭道,“登不登对的不说,这个至少比原来那个肖建底线高,不是个光脚的,是个穿鞋的。” 薛先生极具幽默感地接道,“还是个穿镶金带钻一线品牌男鞋的。” 柳旭没笑,“不只是钱的事。” 商逸和温婉被念叨着,谁也没打喷嚏,绕过a医大,又拐一个路口,来到周永年家小区。 受柳女士要出门的提醒,温婉提前给师母打了电话,没想到还是碰到不愿碰到的场景。 梅师母正在吃中饭,和一个看起来很慈祥的大爷,这位大爷坐的正是老师周永年日常坐的位置。 双方互相介绍了一番,温婉才知道,这位大爷是b大的物理系教授,与梅师母不只是一所大学的同事,还都在一个公益组织里。 梅晴问温婉和商逸吃饭没。 温婉连忙说,“我们吃了饭来的。” 不过略说两句客气话,温婉和商逸就走了出来。 商逸小心地看温婉的脸色,“我们先去吃饭吧?” 温婉点头,“去学校门口的粥店喝粥。” 坐在店里,虽然温婉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商逸觉得温婉情绪不佳,“师母有个伴儿,是个好事。” 温婉点头,“我知道这个道理。师母一个人,太孤单了,还是应该再找个伴侣,两个人互相扶持走完后半辈子。只是——看见那位老先生坐在老师的椅子上,有点伤感。” 商逸明白这种感受,拍拍温婉搭在桌边的胳膊,温声道,“周老师这样的人,是不会湮没无闻,被人遗忘的。” 温婉再点点头。我们应该迎接未来,虽然不免缅怀过去。 商逸摸摸温婉的头。 下午接着去给温先生送年货。 院子门口贴着春联,大门虚掩着,温婉和商逸推门进去。拉开屋门,就听见单田芳的声音,“且说那程咬金来到……” 温广鸣躺在躺椅上,身上搭个红色碎花面儿的小褥子,睡得正香。 看着温广鸣那不修边幅的样子,商逸终于确定温婉还是遗传,不是基因突变。 温婉听姐姐说了,前阵子,爹和几个老朋友想组个临时乐队,开新年演唱会,但最后没成。票卖不出去,回头白忙活还好,保不齐得赔钱。几个老头也就偃旗息鼓了。 温婉和商逸进来,到底还是惊醒了温广鸣。 温广鸣有点尴尬,“提前补觉,省得今晚熬不住。” 商逸也知道了温婉的嘴硬遗传自谁。 温广鸣招呼温婉和商逸坐。 温广鸣与商逸也不算陌生。 与柳女士一样,温先生与商逸也是聊家常加闲扯,从全面禁鞭炮到南北方都雨水偏少,从今年的柑橘不甜到春节联欢晚会请没请王菲,混没把商逸当外人的感觉。 再想到一向自来熟的温暖,商逸觉得温婉或许是温家唯一一个“见外”的人。 扯到年夜饭时,温先生状似无意地问温婉,“你三十儿晚上在哪儿过?” “您呢?”温婉问。 “我就在家包点饺子吃呗。” “算我一份。” 温广鸣笑了,有点儿兴兴头头的意思,“咱们吃茴香馅儿还是白菜还是三鲜还是什么的?”年轻的时候不觉得跟家人过年有什么重要的,上晚会,参加活动,与朋友聚会,甚至跟红颜知己出去旅游,孩子交给老人。等到上年纪了,再想找家人一起过年,已经凑不到了。 又聊了一会,商逸看看表,辞别出来,温婉出来送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看我家就是这样,没个正常人,据说这种家庭出来的都心理不健全,情感容易出问题,你要考虑清楚。” 商逸缓缓地笑了,“不敢改变初心。” 温婉认真地看着他,嘴角翘起来,手背到身后,歪着头,“那行,你跪安吧。” 商逸拿手虚点温婉,笑道,“我走了。” 刚走出几步,温婉叫他,“商逸!” 商逸回头,好看的眉毛挑起。 “新年快乐。” 商逸心里觉得满满的,这个傲气的、较真儿的、漂亮的、矫情的、背上能扛三万斤的温婉啊…… “行了,收到啦,快回去陪老丈人吧。” “……” 两个温情脉脉的男女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岁月静好。 过完年,还没到元宵节,番州、朔海、定波等南方多地爆出重症呼吸道流行病疫情,已经有七人死亡,引起社会一片恐慌。 ☆、疫情 温婉给向南生打电话。 向南生的声音似乎比上次还要疲惫, 但依旧温柔,“温婉。” “方便说话?” “方便, ”向南生放下筷子, 抹抹嘴, “你说。” “现在情况真的已经那么坏了吗?” 向南生笑道, “你要是了解到的是这里已经被外星人占据, 就没那么坏, ”他的笑容淡下来,“要是说外面人心惶惶,医院里人满为患, 呼吸机都不够用了, 就是真的。” 温婉咬咬嘴唇,接着向他打听现在的治疗方案。 向南生告诉她,现在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推荐治疗方案。本来大家以为现在流行的是强感冒, 以及强感冒与各种流感、别的呼吸道疾病交叉重叠的状态, 但它的传染性之强、病程发展之快、对人体破坏性之大,尤其在它面前,传统抗病毒·药物的实效, 让专家们不得不产生其它的怀疑。也就是说, 目前对这种新型致病源到底是什么,是衣原体、支原体、超级细菌感染还是什么新型病毒, 尚说不清楚。 惯常的治疗方案也一个个败下阵来。朔海市医院作为朔海最大最权威的医院,接诊的人最多——院里紧急腾空了一座小楼当呼吸科住院部,现在把病人分成几个对照组, 专家们会诊,调整出几种方案,每个组一种治疗方案,不知什么时候能摸索出最佳的那一版。 第27节 温婉明白了,也就是说,不管诊断还是治疗,都还处于懵头转向阶段。 “荇黄素辅助治疗——” “我们的荇黄素缺货,荇黄草储备不足,这个你知道,另一个是提炼制备的问题,我们原来用的荇黄素要么是你们提供的,要么是你们授权,在附近一家科研院所提炼的,小型试用可以,这样大面积的用,还没有这个条件,”向南生抿抿嘴,说出不用荇黄素的主要原因,“这种病病程发展太快,中药相对西药疗效比较慢,所以……” 温婉理解,荇黄素虽然在医治强感冒方面有疗效,但都是作为辅助治疗手段,现在这种情况,没人把指望放在它上面,更何况,这种药,得来不易。 “我们实验室有一些新的荇黄素的研究成果,是针对h1n1、h3n2病毒的。”温婉道。 向南生理解温婉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必须提醒你,这种病是真的强传染,现在我们呼吸科所有医护人员,都是半隔离状态,已经有好几个同事被传染了,有一个正在icu抢救。” 温婉点头,“我懂。” 温婉问闵主任的情况。 “闵主任没事——来啦!”向南生对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然后跟温婉匆匆说一句“有抢救,不说了”,就挂断了电话。 温婉隔着电话,仿佛来到了朔海市医院病房,楼道里匆匆而过、神情严肃的医护人员,抢救室里正在被抢救的危重病患,鼻子里略呛的消毒水味儿,耳畔隐约的啜泣声和滴滴滴各种医疗仪器的响声,气氛恐慌、悲伤、压抑。 温婉看自己的实验数据,然后翻那天闵主任传过来的医案,对着电脑又发会子愣。 “凡大医治病……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1”说起来简单,然谁无亲人爱人,谁不贪生畏死? 温婉终究决定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已有实验数据和实验报告,然后写了一份清晰明了的总结报告——或说申请,最后给王平院士打电话。 早过了下班时间,王平院士还在实验室。听了温婉的话,让她即刻去见他。 温婉把一摞纸递给王平,总结报告压在最上面,下面是更详尽的资料。她的兜里还揣着优盘,里面是各种数据、医案、测试结果。 王平一张一张地仔细看起来,还时常停下来比对,思索,温婉倒是安下心来,如果他略翻翻就递还给自己,那基本就是没戏了。 看完手里的资料,王平让温婉把更细致的资料发给他,温婉默默递上优盘。 王平院士脸上泛起微微的笑意,看看表,时间已经指向了十,“回去吧,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尽量不要在外面逗留太晚。看过资料,我还要跟那边的专家通个气,然后我们再一起商量这件事,你看好不好?” 老先生谦逊有礼,即便是对着一个后生晚辈。 温婉点点头,“您晚上怎么回去?” 王平指指实验室旁边的屋子,“我在这里有床。” 老先生这把年纪还以实验室为家,温婉不禁为自己浪的那些时光感到惭愧。 到第二日下午,王平给温婉打电话,让她来自己的实验室一趟。 老先生很干脆,把昨天温婉给他的一部分资料分出来,一点一点地指点她怎么填试药申请,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支持——荇黄素原来是作为一种经典中药验方来辅助治疗的,但如果想大面积地试药、推广,试药申请在所难免。 王平又把自己的分析和建议说给温婉听。 他从胸片、症状、实验室结果等多方面综合分析,“这很可能是强感冒病毒的变异亚种。我们都知道,病毒的自然变异非常缓慢,但如果有什么外界强烈因素的刺激,则可能会使这种过程加快,甚至发生让人类猝不及防的突变。” 这与温婉的想法不谋而合,但老先生的经验非温婉能比,温婉把老先生说的都用录音笔录下来,晚上再做整理,又争分夺秒地就一些问题提出疑问。 王平很欣慰,这一代的孩子也算长起来了,原来总担心,在丰富的物质条件下长起来的他们,能不能接下祖辈父辈的科研大旗,如今看,那是多虑了。 但王平也有顾虑,温婉到底年轻,除了知识、经验储备上可能的不足,还有就是资历。 现在情况如此紧急而复杂,诊断和治疗一片混沌,专家们的意见必然是不统一的,一个小小博士后带来的研究成果,最终能不能真正进入治疗方案,很难说。好在朔海那边有使用荇黄素的传统,之前也用它做辅助治疗。 温婉一方面继续进行试验,一方面操心怎么打进一步的报告,现在南边荇黄草缺货,如果试药报告审批通过,还得申请调集一批荇黄草,还有提炼制备的场所、设备、人员。 商逸给温婉打电话,她总是说不了两句话,就挂了。 商逸只能跑到温婉家门口等她。 温婉一出电梯,楼梯间有淡淡的烟草味,不由得后背一紧,把手赶紧伸进包里找防狼喷雾。 声控灯亮了,温婉松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商逸笑了,“就你这反应……真应该给你配个保镖。” 温婉开门让他进去,“也是奇怪了,我觉得小区里的门禁还是挺严的,你,还有那个‘爱天使’,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句话可以用在这儿吗? 商逸打量温婉的住处,大白墙,一组深灰色皮沙发、白电视柜、黑茶几,餐厅是白色餐桌椅,墙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好在还种了一棵很大的龙血树,不然屋里连个鲜亮颜色都没有——真不像单身女孩子的家啊。 商逸歪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没话要跟我说?” 温婉有点局促地挠挠头,“确实有个事儿,要跟你说一下,荇黄素针对南边那种流行病或许有一定功效,我——打了申请,去那边监测观察试药情况。” 现在番州、朔海那边人心惶惶,好些朋友离开番州避难,这儿有个傻的,偏往那儿凑。 商逸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温婉。 温婉越发局促了,既然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做出什么重要决定,都应该跟对方通气儿——温婉自己也知道,身赴疫区一线,是个“重要决定”。 等看她局促够了,商逸招招手,“来!” 温婉慢吞吞地凑过去。 商逸站起来,一把搂住她。 温婉愣一下,终于也用胳膊环住他的腰。 商逸抱温婉抱得很紧,温婉有点勒得慌,却并不抗议,只任他抱着。 过了片刻,商逸松了力道,用唇轻轻亲吻温婉的头发,“你要记住,我们在这里等你。” 温婉放松身体,把头埋在商逸的肩颈窝里,很乖地答应着,“嗯。” ☆、临战之前 温婉还得去做温先生和柳女士的工作, 毕竟,这事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温婉把毕生80%的温柔都给了柳女士, 小心翼翼地解释前因后果。 柳女士一句话就封死了, “不行, 我不同意。” “这种药如果有用, 那就不是救人一命了, 是救很多命。”温婉赔笑。 “你不是有什么实验室数据吗?传给那边的医生啊。你们研究出药来,然后医生用它治病,是这么个程序吧?你一个做药的往上凑什么?越俎代庖?”柳女士不是无知妇孺, 很多东西她还是了解的, 但明显了解得太具选择性。 “医药不分家啊,妈。我得监测数据,然后根据数据对药品做出调整。您知道, 荇黄素只是君药, 还有跟它配合的臣药,不同提取方式、不同的配比……”温婉用母亲能听得懂的话解释起来,最后总结, “妈, 荇黄素这个项目是我顶下来的,现在研究成果表明它可能是这种流行病的良药, 我不能不去,这是我的责任。” “狗屁的责任!”已经有些年没说过脏话的柳女士怒道,“说这么多, 还不是为了周永年的那点遗愿,你为了他这个项目,这是要把命都搭上吗?” 温婉无奈,“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 柳旭很坚定地点头,“对,就是这样的!你从小就又傻又倔,经常为了芝麻绿豆,扔了西瓜。” 来自亲妈的大锤又凶又猛,砸得温婉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在母女开始出现分歧的时候,薛先生就避了出去。开始温婉还觉得幸好他出去了,不然多尴尬,这会儿却觉得,要是他在,老太太还能有点顾忌,不会这么彻底不要面子。 柳旭拨电话,“温广鸣,你过来!你闺女要去送死!” 温广鸣到时,两母女谁也不说话,估摸着是打累了,正中场休息。 对前妻和女儿的战斗力,温广鸣还是清楚的,柳旭就是个吓唬人的纸老虎,温婉才是不吭声咬断喉咙的那个。 看温广鸣来,柳旭交出接力棒,“你跟她说!” 温广鸣比柳旭冷静得多,语气也委婉得多,但态度是一样的——不要去。 受温广鸣态度的感染,柳旭也柔软下来,“婉婉,书上说,‘父母在不远游’,现在,我们不要求你这个,你爱游到哪儿游到哪儿,但至少你得活着。”说着说着柳女士眼泪就流下来,她拽着一块淡蓝色的克里斯蒂毛巾擦眼泪。 温婉彻底没了脾气。 薛先生转回来,看见温婉的车还没走,而且旁边又多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沃尔沃。 沉吟了一下,薛先生到底走了进来,然后就看见这一家三口的对峙。 薛先生就像打开封印的钥匙,里面的三个人瞬时回复到正常状态,柳旭又理智优雅起来,温广鸣和薛先生客气地寒暄,温婉站在她爹旁边,微笑着表示天太晚了,该回去了。 在温婉“一脑袋小和尚碰头”的时候,更坏的事情发生了。北方有好几个城市在两三天内相继爆出疑似病例,其中之一就是平城。而这时,那种流行病甚至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只被含糊地称为“危重类流感疾病”,简称“危流”。 整个平城掀起抢购消毒·药水、口罩、白醋以及荇黄草、金银花等中草药的风潮。 车载电台里女主播在新闻后惯常地耍口才说段子,“我今天去超市,看到两个大妈为了最后一瓶八四,打了起来。我灵机一动,‘嘿,别打了,那边架子上有di lu。’大妈们果然分开了,其中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架子,我展开凌波微步赶紧闪人——因为那边放的是‘的卢’卫生巾。”电台里传来罐头笑声。1 温婉品味不高,平时经常会被这些抖机灵的段子逗笑,这会儿却烦躁地换了个波段,一个深沉的男声,正在念“危流”出现的省份和疑似感染人数。 温婉知道,在未来几天,这个数字还会快速增加,因为很显然这种病在潜伏期就具有传染性。 外面汽车喇叭声嘀嘀个不停,还不到早高峰的时间,路上已经堵得厉害。 正想着呢,前面突然强行变道的一辆车跟旁边一辆发生了刮擦,直行的车主张嘴就骂,“你着什么急?得‘危流’了就坐救护车!” 变道车的车主蹿出来,“你说谁呢?你才得危流!你全家都得危流!” 后面有摇开玻璃探出头看热闹的,有坐在车里乱摁喇叭的,一个大嗓门喊:“后面都堵着呢!知道不?” 此时皱着眉的温婉不知道,有一天她会多么地怀念这种喧嚣的烟火气。 刚到学院,温婉就接到王平院士的电话,她的申请通过了。上面还给她拨了一批荇黄草,今日就会起运。 随她前往的,还有平城这边的三位医学专家——显然,这是去考察取经的,现在平城虽然只有一例,但医生们要做好后面还要倒下一群的准备。 临行前,温婉不敢再跟父母打招呼,只好拜托姐姐,然后就是又见了见商逸。 从某些角度看,温婉是个不错的女朋友,比如,她一旦同意开始一段感情,就会尽量把自己往“理想女友应该是这样”模式上靠,尽量温柔,尽量善解人意,尽量通情达理。 可惜,这“理想女友模式”是她自己架构的,而且架构得不大用心,有流于表面之嫌——比如,她根本就没想到让商逸参与她的什么重大决定,去朔海这件事,她与商逸说,是“通知”,而不是“商议”。 商逸刚开始不是不生气的,但他——心大,也知道现在两人感情还浅,他愿意等她主动把自己放进心里,让自己分享她的人生。 两个人约会能干吗?吃饭呗。也没出去吃饭,就在温婉家,商逸掌勺,温婉打下手。 也不是什么麻烦饭,茄丁肉丁打卤,再加一盘黄瓜丝,在外面买的切面回来自己煮。 商逸一边做一边跟温婉吹牛,“就我这双丁打卤面,在留学生中是一绝。有个德国室友,叫托马斯,为了吃我这一碗面条,连着承包了我一个季度的值日。” 温婉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商逸斜睨她一眼,不接话。 温婉立刻改口,“商逸老仙,法驾彼岸,神通广大,厨艺无边!2” 第28节 商逸绷不住笑了,抬手摁她的脑门儿,“贫,看你贫!你才是丁春秋呢!” 面上桌了,温婉与商逸对坐着开吃。 说实话,商逸水平确实不错,为了哄他高兴,温婉把这“不错”就给夸成了天上有、地下无。 “朕知道了,小马屁精。”商逸一眼看穿她的目的。 两个人言笑晏晏的,温婉突然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荒诞”的梦,没想到竟然有可能成真。 “笑什么?傻乎乎的。” “我做过一个梦……”温婉不嫌害臊地把自己那个两人结了婚还有个女儿的梦告诉他。 商逸放下筷子,乔模乔样地皱着眉,“生女儿这个事,是个大课题啊。温婉同志,我们今天研究研究?” 商逸到底是没“研究”成。 温婉送他出来,商逸搂着温婉的腰,与她额头对额头,“保重自己,嗯?” ☆、进入疫区 与温婉同行的三位医生, 一位是平城中心医院的卓朴主任,一位是a大附属医院的江宇主任, 一位是传染病医院的李潇医生。 卓主任快60岁了, 是业内赫赫有名的专家, 他也参与了平城那一例疑似病患的专家会诊。这次中心医院本来不计划派他来, 老先生上年纪了, 抵抗力不像年轻人那么强, 长途劳顿,深入疫区,就怕有个三长两短。但卓朴坚持自己来, “让年轻人去, 我不放心。”不知道是不放心考察结果,还是不放心把年轻后辈派入疫区。 江宇就是a医大毕业的,算是温婉的师兄。这位师兄不过三十三岁, 已经评上了主任医师, 是科里未来大拿的苗子。长得个头儿不高,胖乎乎的,圆脸圆眼睛, 挺萌。温婉跟他有两分香火情, 俩人的座位也在一起,整个一路, 这位未来的“大拿”都在吃东西,而且很大方地与温婉分享。他的背包就像哆啦a梦的大口袋,光坚果就带了五种…… 对漂亮空姐, 这位单身宅男没什么热情,温婉觉得,主要是空姐儿们不会喊:“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 另一位李潇医生也是三十出头,副主任医师,皮肤雪白,一双杏眼总是弯着,短头发烫着很精致的卷,过膝长裙,小踝靴,无一处不妥帖漂亮。温婉无意中扫到她的手机屏是个幼儿照片,不由得对李医生肃然起敬——就温婉接触到的那些年轻妈妈,无一不说,有孩子的世界简直兵荒马乱,李医生还能保持现在的优雅温柔,一定是个强人。 温婉打量卓、江、李三人,这三位自然也度量温婉,对年前网上爆出的那点儿事,医药圈没有不知道的,此时见到真人,自然各有思量。 卓主任与温婉聊起药的情况,之前温婉已经把荇黄素的实验报告传给三位同行者了,现在则是更详尽地表明一些个人观点。卓主任算是他们这个“团”的领队,有资历有经验,估计会加入到朔海会诊专家团队,有他帮着调度试药是最好的。 李潇医生在小笔记本上做记录,戴着卡地亚三色戒指的左手食指还有漂亮的小指微微翘着,雅致得像一幅画。 江宇,江宇到底停了往嘴里放零食,改成喝水。 三人照旧在番州下飞机,然后倒高铁。 从出租车上往外看,番州大街上比上次来时人要少不少,行人们一个个行色匆匆,都戴着口罩。 出租车司机也捂着口罩,对这两男两女的行程有点好奇,“你们这是要再乘车去哪里?” 卓朴告诉他,“我们去朔海。” 司机用看勇士的目光看他们,“你们这个时候去朔海?我们现在都管那里叫‘毒窝’——病毒的老窝。” “……” 还是卓主任回道,“我们去那边办事。” 卓朴又跟司机闲聊番州“危流”的情况。 “我的表弟,是从朔海往番州贩运水果的,得了这个‘危流’,到现在还在抢救。我的阿姨,他的老母亲,每天在家里哭。他还有一个小儿子,还在读高中……”司机摇头叹气,又说,“我就不一样,没老婆没孩子单身一个人,即便死了也不怕。” “该预防还是要预防,活着总是好的。”卓主任跟司机科普了几个呼吸道疾病预防要点。 司机看他一眼,“你几位莫非是医生?” 江宇插话说,“我们是平城过来的医生。” 司机瞬时脑补了很多,再看这位老者,看那个偷偷往嘴里塞葡萄干的小胖子,看两个靓妹,感觉就不一样了,这一个个都是“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啊! 到火车站时,司机说什么也不收钱,“你们是来治病救人的,我们番州人不能不懂感恩。” 坐到火车上时,江宇还跟温婉说这件事,“霎时觉得自己高大了呢。” 温婉心说,“师兄你要是不吃那把葡萄干,形象更高大。” 仿佛知道温婉想什么,江宇半真半假地说,“别吐槽师兄,我得的是一种罕见病,如果不时时进食,就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 温婉做恍然大悟状,心里却在嘀咕,是不是真的? 江宇一笑。 卓朴看着他们说笑,也不由得笑了,到底是年轻人,乐观向上,这种时候还能谈笑风生。 李潇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在手机上编辑便笺。 后来温婉读过她的这些便笺,都是宝宝成长记录,大约每一两周一篇的样子,记录孩子的成长足迹。从最初科学的“6斤5两重,轻微黄疸,哭声洪亮,奶量*升,墨绿色胎便”到后来感性的“今天宝宝跟我聊小男生和小女生的区别。她说,小男生站着尿尿,小女生坐着尿尿,小男生穿裤子,小女生可以穿裤子也可以穿裙子,小男生短头发,小女生可以扎小辫戴花卡子——最后她总结,还是当小女生好,漂亮!”在最难熬的日子里,温婉总是说,“来,说说你女儿!”李医生就又来了力气。 四人短暂的祥和安宁一到朔海市医院,就被打得粉碎。 一位病人在经历若干次抢救之后,不治身亡——她的身份是朔海市医院呼吸科的一名护士,年仅23岁。 负责接待卓朴一行的副院长邢勇再不复原来的官腔儿,面色沉痛地跟卓朴说,“情况很坏,跟噩梦一样。” 这个噩梦是从一个女患者的死亡开始的。那位女患者是作为强感冒收进来的,病程发展之迅速超乎想象,第三天就不得不上了呼吸机,这位女患者在icu待了一周,终究还是去了。然后是她丈夫来医院静坐,打条幅,好端端的人,怎么得个感冒就死了?这件事当时炒得沸沸扬扬,对市医院的影响很坏。 更坏的是又有新的类似病人出现。这位病人虽然抢救得力,最终康复,但与他近距离接触的医护人员大多感染了,一下子倒下七八个。 知道这个消息时院长老白情绪差点失控,就是邢勇自己也焦虑得很多天睡不好觉了。 今天去世的这位护士就是第一波感染的医护人员里的一位。她无数次被同事从鬼门关拉回来,然而终究还是去了。其他同期感染的人大多已经康复,只还有另外一位黄医生还在与病魔抗争着。 温婉他们终于进入了呼吸科住院部。 消毒水味、滴滴的仪器声、面色沉重脚步匆匆的医护人员,都与温婉预想的一般无二。 她没预想到的是,那位温柔得像个妹子一样的向南生也倒下了。 ☆、疫区生活第一天 一个门里, 一个门外,一个穿着病号服, 一个穿着宇航员似的防护服, 温婉再次见到了向南生。 向南生明显瘦了, 精神却还好。 “你到底还是来了。”向南生把手机往脸边儿上又凑了凑, 怕戴着口罩, 她听不清楚。 “你觉得怎么样?” “胸闷气短没力气——跟刚跑了个八百似的。” 温婉笑, 沉默一下,“闷了就给我打电话。” 向南生挥挥手机,“一机在手, 世界我有啊。手机党怎么会觉得寂寞?”自己说完就笑了, “我得趁着这些天多补补觉。自从当了医生,就没睡这么足过。这回好,想怎么睡怎么睡, 不怕迟到, 不怕加班,不怕主任训。我觉得以后肯定会怀念这段住院的时光。” 温婉配合他,“好好攒着, 回头出来又过上朝五晚九带夜班的日子时, 可以把这会儿存储的巴拉拉睡眠能量拿出来用。” 向南生眼睛弯起,然后一声接一声地咳嗽。 那一声声咳嗽, 像小锤子砸在温婉的神经上,温婉看了向南生的医案,他还在发展期, 肺部感染还在扩大,每天晚上发烧——睡觉于他,恐怕比原来还要奢侈。 探完了老友,吃了个战斗饭盒——温婉入乡随俗,住院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盒饭叫盒饭,改叫饭盒,好像这里住的是一帮铁口钢牙的妖怪似的。原因,以温婉那还算聪明的脑子,一想就知道,“领盒饭”这个说法不吉利,别的时候无所谓,此时此地,还是迷信一些的好。 吃完饭,是专家晚例会。 例会在“清洁区”,在这里,人们只是简单的白大褂和口罩,进入“半污染区”和“污染区”,才会穿防护服。 温婉在会前跟提炼荇黄素的那个科研院所的负责人打电话,荇黄草已经先一步运到朔海了,负责人表示,没有意外的话,明天下午第一批荇黄素就可以送来医院。如此——今天例会确定好荇黄素辅助治疗的方案,明天就可以正式进入试药程序了。 温婉第一次参与专家团队晚例会。 这支专家团队包括除了朔海市医院原有专家,还有另外两所医院的呼吸科专家以及番州中心医院的两位主任,再加上温婉一行四人。除了温婉和李潇,都是主任医师,温婉是沾了项目的光,李潇则是因为“外来的和尚”,不然俩人混不到专家团队里来。 温婉在一得到批复的时候,就跟这边联系好了,并把实验室数据和以前的试用报告提供给了他们。温婉希望专家们能积极地配合试药,而不是被动地接受——专家们经验丰富、在症状方面洞察力敏锐,有他们的配合,就能让荇黄素发挥最大的作用。 会上能看出来,有的专家对荇黄素态度消极。荇黄草,大家是真的太熟了,农村出生的,小时候田间地头常见,有的还被逼着喝过它熬的水,一股子酸了吧唧苦了吧唧的味儿。老人们当年把这种草说得有多神奇,后来长大了当了医生的孩子们就对这种东西有多嗤之以鼻。在一些医生心里,荇黄草的地位比黄大仙的香灰高一丢丢,有限。 现在即便有实验室结果,有闵主任他们的试用数据,也没怎么改了这些人对它的成见。 但这种情况也有好处,大家都是从小吃过来了,知道这东西最多也就是个没用,基本没什么毒副作用,又是中药,不会与现在的用药相忌,现在的药方,该怎么用还怎么用,不用做新一轮的调整。 温婉提供了实验室条件下对常规呼吸道疾病效果最佳的几个配方,经过讨论,再根据各组的情况,大家确定了自己那一组的荇黄素辅助治疗方案。 开完会,温婉与闵主任又聊了一会,倒不是聊公事,而是听老头缅怀老师周永年。 “老周有你这样的学生,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说到最后,闵主任感叹。 被闵主任这样严肃的人夸奖,温婉没产生什么自豪感,反倒更加惴惴起来,明天就要正式试药了,如果效用不佳…… 温婉揣着跟闵主任聊天时的担忧和哀伤回了她的宿舍。 宿舍就在这栋隔离的临时住院部边上,两层的小楼,也是紧急搬空,专门给呼吸科医务人员腾出来的。出于对客人的照顾,温婉他们都是单间。 小楼是筒子楼,比较简易,屋里没有洗手间,只能去公用的。热水也是从水房大热水炉里接,可惜,二楼的开水炉不知是坏了,还是没水了,温婉鼓捣半天,没接着水,只好拎着暖壶去一楼水房。 “我男朋友说,让我辞职。”一个女孩的声音。 “这种时候辞职,你以后就没法在这一行混了。”另外一个女孩的声音。 “可是,我真怕有个万一啊。香香,你不怕死吗?” “怎么不怕死啊,阿曼每次进污染区,也是层层武装,不是照样被传染上了?” 温婉不愿听人小话,只好拎着壶又回了二楼。 商逸恰好拨视频过来,然后他就看见温婉穿着大毛衣、发带把头发都拢到脑后被胡乱揪个丸子的“倩影”。商逸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这样的温婉竟然带着点小女孩的可爱。 商逸的笑容就像这个季节的阳光,让温婉温度一降再降的心里变得暖融融的。 商逸:“都穿上大毛衣了?没空调?” 温婉笑道:“没事,应该很快就回暖了。”年都过完了,还能冷到哪儿去?只是北方人习惯了暖气,来这边有点不习惯。 商逸问她医院的情况,温婉秉承着报喜不报忧的灶王爷原则说了一点。 “荇黄草到位了?” 温婉点头。 不愿光说沉重话题,温婉让商逸举着手机带自己参观一下他的房间。 商逸是不会放过这样撩一撩的机会的,“怎么?对未来的住所提前做规划?” 第29节 温婉反将一军,“不行?” 商逸笑,“欢迎女主人视察。” 温婉翘起嘴角。 商逸刻意让温婉看自己的摄影和摄像器材,温婉屏住呼吸,狗大户! “狗大户”特别有觉悟地表示这些都可以与温婉共享,最后还要加一句,“毕竟连我都是你的。” 温婉神气活现,“我能不要这个搭头儿吗?” “不要搭头儿,你自己生女儿?” 一到这种时候,温婉就没词儿了,没办法,术业有专攻啊。 ☆、粉红色商大少 荇黄素粗制剂在第二天准时送到——这种时候“时间就是生命”不是个比喻句, 精制剂再快也得将近一个月,人们等不起。 温婉盘算了一下, 这一批大约够三天的量。又用简单的乘法算了算, 即便朔海市医院收治人数再增加一倍, 这些荇黄草应该也能用上一个月没问题。一个月以后, 试用也该见真章了, 有用的话, 原材料还会运来,没用的话,也就不存在原材料短缺的问题了。 其实, 温婉担心的不是自己这里, 而是如果荇黄素确实有用,并作为推荐处方里面的一种药推行全国,那原材料的短缺恐怕就不可避免了。 荇黄草只生长在南方少数几省, 过去多为野生, 近年虽作为中草药有一定的人工种植,但量不大——现在人们感冒了可选的药物太多,谁还熬点荇黄草水喝喝?没有积极的买方, 自然就没有兴盛的卖方, 市场规律如此。 而且荇黄素提炼度不高,一麻袋的荇黄草, 也不过提炼一小撮粗制荇黄素出来。 但这件事担忧也是白担忧,不是温婉这个层面的人能解决的问题,温婉决定——不想了, 走哪儿算哪儿。 朔海市医院给温婉配了个药剂师做助手,一方面是病急乱投医,希望荇黄素真有效,一方面也是表明对相关部门所下达文件的态度。 晚上,除极个别危重病人外,所有危流患者都口服了主要成分是荇黄素的复方制剂。因为目前荇黄素注射剂研究不足,所有荇黄素制剂都还停留在口服药阶段,那些不能进食的危重病患就暂时没有用药。 晚上洗漱完,温婉有点不安,当年高考完等成绩都没这样,真是越活越倒处了。 温婉有点想给商逸打电话,又自己笑话自己,这是把商大少当精神鸦片了吗?照这样发展,你不一定能成为可爱的傻白甜,倒有可能变成祥林嫂。 为了不当阿毛他娘,温婉走到小阳台上喘气儿看夜景。 扭头恰看见李潇医生。 俩人隔着栅栏墙,互相打个招呼,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边若站着的是商逸,估计他“为谁风露立中宵”“独自莫凭栏”什么的都能倒腾出口。撩妹子说情话,商大少是从来不嫌肉麻的。 嘿!怎么又想他呢! 温婉满脑子粉红不自知,李潇已经主动找到了话题,“帮我选选看,哪套跳舞服好看?微信上。” 温婉打开微信,蹦出好几张图来,都是小女孩的跳舞裙子。 温婉看了看,笑道,“第一张白色纱裙就很好。” 李潇笑,“我也喜欢这个,但恐怕我女儿不喜欢。” “为什么呢?” “小孩子都喜欢红色、粉色,”李潇学着小孩子的声调,“还要有蝴蝶结和亮晶晶。” 温婉笑起来。 李潇也笑。 温婉侧头,灯下李潇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今天会上决定,明天李潇加入二区医护人员战列,正式成为与危流作战的一线医生。温婉想,李医生大约就是永远优雅,永远笑对人生的那种人吧? 回到自己屋,温婉到底还是刷了刷商逸的微博。 最新的是转发的一张活动照片,半正式场合,商逸——竟然穿了一件粉色衬衫! 粉色!原来不只三四岁的小姑娘喜欢。这是要向佩奇看齐吗? 看着油光水滑、风流“婉约”的商大少,温婉实在抑制不住一颗吐槽的心,点了评论,刚输入几个字,想了想,又删了,退出账号,又费劲巴力地注册了个小号,取名——温婉没有想象力,是个取名废,又觉得为了调戏商大少费脑细胞不值当得,于是一个叫“桌椅板凳”的给商总留了两条这样的评论: “棒棒哒粉衬衫,可惜没有蝴蝶结和亮晶晶!” “佩奇,来跳泥坑啦!” 温婉虽然取名废,但显然在讽刺调戏商大少这件事上技能点满级,尤其后一条获得无数好评。 商逸洗完澡,正想要不要骚扰一下温婉呢,顺手刷微博就刷出这个亮点来。 很快就有好事的网友现攒了个表情包,佩奇的身子,商逸的脸,发完还@商逸。 对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商逸接受度还是很高的,自己还把搞笑的那一张表情图转了一下,配文:“我有辣么可爱吗?”后面加一个娇羞的笑脸。 还专门找到温婉小号发的这两条评论,回复:“调皮!” 温婉被这俩字弄出一身鸡皮疙瘩,自认为与商少比不要脸,自己稳输,温婉毫无骨气地匿了。 或许是调戏商逸有助眠效果,温婉之前的不安小了很多,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然后以饱满的精神——迎来了艰辛的第三天。 早晨刚到住院部,就得到一个坏消息,一个男性患者于今晨5点钟抢救无效,去世了。另有一个医生昨晚发烧,目前还没能确诊是否感染危流。 与温婉切身相关的是,有两名患者表现出相似的过敏症状。 一个在一区,一个在四区,两人症状都是轻微红色皮疹,有痒感。如果是一个人,或许还能怀疑是别的原因,但两个人都出现,那十之八九是过敏了。 虽说是药物就有可能造成过敏,毕竟连氯雷他定1都有人过敏! 但这过敏率是不是有点高了?在过去所有的试用中,还从没有人报上过过敏反应。 温婉在查过这两位患者的医案之后,决定还是得亲自去看一看。 ☆、人间炼狱 温婉穿上防护服, 戴上口罩、眼罩,随一区负责人还有另几位主治医师查房。 这位负责人姓言, 四十多岁, 不苟言笑那一款的。开会的时候, 言主任比较较真儿, 曾就温婉实验报告里面的几个点问过问题, 他眉心轻皱, 认真地看着你,让温婉感觉像见到了中学教导主任。 不过温婉并不反感这位帅大叔——他问的是细节,说明报告他是认真看了并思索了的。 一行人先看疑似病例。 疑似病例都是单人单间, 严格隔离, 医生查房也是先查他们,以防出现交叉感染。 第一个查的是位昨天晚上才进来的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有点胖, 黑黄的皮肤, 吊梢细眼,两个脸颊的肉堆着,有点像唐朝壁画里的人物。打扮就不像了, 烫染的头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补染, 半截黄半截黑,经过一晚上的辗转反侧, 活像个发霉的鸟窝,病号服也搓扭成了抹布。 “医生,我会不会死?”这位叫周美珍的女患者第一句话就直指中心, 神色惶恐,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言主任仔细地看她的血象、胸片等检查报告,再看今晨的体温单,又亲自听了肺音,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对女患者温声道,“从现在你的情况看,不一定真的是危流,即便真的是,也不要太担心,我们已经治愈很多危流患者了,一定会尽心尽力为你医治,让你健健康康地出院。快别哭了,嗯?” 女患者情绪安定了些,哽咽着点点头。 温婉觉得自己对言主任的认识太浅薄了。 查完四个疑似病例,然后进入确诊区,温婉再次见到了她的老朋友向南生医生。 虽距离跟温婉打电话才隔了一天,但向南生已经出现呼吸困难、血氧低等症状,不得不卧床了。 向南生对同事们挥挥手,笑笑。 看着向南生,医生护士们眼中都泛起一股悲色。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现在大家站着,他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躺在这里,甚至有可能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虽然医护人员都穿着防护服,但向南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温婉。她个子高,脊背笔直,戳在那里,似乎随时准备着撑住什么。 向南生对温婉笑笑,比个打电话的手势。 温婉抿着嘴点点头。向南生不是那种铁血汉子,倒有点像腼腆温柔的女孩,最能激起温婉这种隐性雌雄激素不均衡女爷们儿的保护欲——现在激起的则是无力感。 言主任根据向南生的症状,把他的用药调整了一下。 向南生自己就是医生,不用嘱咐什么,言医生说的是别的,“忘了跟你说,你嫂子给你介绍了个对象,等好了,一定要见一见。我们呼吸科最帅的医生不能单着。” 向男生笑得眯起眼。 好几个护士低下头,瞬间眼罩染上了水汽。温婉也不忍地别开眼。 一个个病房走下来,温婉觉得自己仿佛在炼狱中行走,处处是痛苦、悲伤、悔恨、惶恐、焦躁,处处是眼泪和呻·吟,温婉从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传染病的可怕。处在其中的人,即便身体康复,恐怕也会留下一生的心理阴影。 终于查到了那位过敏的患者池泉。 虽然穿着病号服,温婉还是闻出了他身上豪二代的味儿。他随手扔在床头柜上那块表,与商逸能换一套市中心小户型那块价值相当,但样子要华丽得多,如果表有表语,商逸那块的表语一定是“低调地装逼”,这一块一定是“爷就是有钱,来战!” 可惜现在这位豪二代的精气神不如他的表,“你们这都给我用的什么药啊?不光不见好,身上还起疙瘩?我要求转院,我要去番州!”这质问的口气中,透露着点色厉内荏和无助恐慌。 对付这位有钱有势的“医闹”,言主任只用目光和沉默就让他闭了嘴。 言医生要看他的皮疹,病人撩起衣服。温婉也凑上来,散发红点丘疹,主要集中在前胸后背,大约用药后四小时出现,有比较严重的痒感,确实很有可能是过敏。 豪二代看着温婉,莫名产生一种羞耻感,能看出来,这位女医生是个漂亮女人,而被漂亮女人当个物件研究,平生这还是第一次。 言医生已经问过他的过敏史了,这位只记得自己稍微有点花粉过敏。温婉追加了几个问题,主要是列举了几种中成药,里面要么含有现在配方里的臣药、要么含有与荇黄素类似的成分,豪二代表示自己很少吃中成药,所以不知道这些过不过敏。 又跟着查过了最危重的几个病人,怀着沉重的心情,温婉去了四区。 四区过敏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同病房住着她的妈妈。 小女孩过敏情况比一区那位二代还要严重一些,胳膊腿上也是红色小丘疹,女孩皱着小脸,总想挠一挠,“阿姨,我痒痒。” 她母亲虽然不过敏,但是危流症状要比女儿严重,总是咳嗽,伴有呼吸困难。 “孩子,不要抓,医生叔叔阿姨用上药,你就好了。抓破了以后可就不漂亮了。”母亲的一句话,暂时阻止了小女孩的动作。 温婉照旧问起过敏史。 这位母亲明显比那位二代靠谱得多。从女儿一岁以前的异体蛋白过敏,到一岁三个月发现的花粉过敏,再到三岁时发作过的昆虫叮咬过敏,最后还说了近期的海鲜过敏,从时间到症状,都清清楚楚,宛若一个excel表格。 交叉了一下,都有花粉过敏——花粉中含有丰富的蛋白质,一般认为其中某些蛋白质成分是产生过敏的主要致敏原,温婉对荇黄素比任何人都熟悉,荇黄草里面蛋白质含量也比较丰富,那么是不是因为粗制荇黄素残留了某些蛋白质成分导致了过敏? 这也解释了为何过去没发现过敏反应,因为过去用的都是提纯度比较高的精制剂。 温婉查完房回来,就给商逸打电话。 “怎么了?”商逸正在跟几个高层开会,看见是温婉的号码,立刻对众人做个手势,接听电话。 “我这缺一些荇黄素精制剂,你能匀给我一些吗?”温婉实验室也有一些,但量太少,剩下的地方,就只有商逸这儿有了。 第30节 一听是这个,商逸僵硬的肩松下来,后背靠到椅子上,声音又带上了笑意,“那你用什么报答我?” “……” 商逸点到为止,笑道,“很快给你送过去。至于报答方式嘛……慢慢想,不着急。” 高层们都一脸淡然,假装没听见。 ☆、好消息,坏消息 第四天, 一上班,就得到一个好消息, 首都流行病研究所通过细胞培养分离, 找出了危流的病原体, 这是一种新型病毒。通过基因图谱分析, 可以大致确定这种新型病毒是h1n1与h3n5及其他哺乳动物流感病毒基因重组产生的新型流感病毒, 且在基因重组中产生变异, 或许正是这种变异导致了高致病和高死亡率。同时强感冒病毒也被分析出来,是一种h1n1的亚型。 虽然人们还没找到克服这种病的良药,但找到了病原体, 一定程度上克服了人们对未知的恐惧, 也增强了大家的信心——你看,已经确定病原体了,找到克服它的办法还会远吗? 整个住院部, 从医护人员到病人, 都很高兴,大家谈论的都是这件事——也是老天垂怜,昨晚没有危重病人去世, 大家仿佛都看见了这炼狱般日子结束的曙光。 温婉再次跟着言主任查房, 配有电视机的病房都在播早间新闻,早间新闻上说的也是这件事。 有个大爷笑呵呵地说, “死不了了!死不了了!见了阎王爷,人家问,‘你怎么来了?’我说‘得了场感冒, 稀里糊涂就来了。’感个冒就死人,这太可笑了。” 众人,包括医务人员都笑,没人纠正他,这场流行病中已经有多少人死亡,还有历次流感大暴发的死亡人数。流感就像个隐居在市井的恐怖组织,平时与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却不知哪一天,他们就会蒙上头眼,拿着屠刀,向大家的头上砍去。 向南生的情况更加恶化,他持续高烧,胸闷、气促、呼吸困难症状非常明显,若再进一步恶化,就可能导致呼吸系统衰竭。 他照旧是跟大家挥挥手、笑一笑。 面对痛苦和死亡的恐惧,这个温柔的男人表现的比旁边大花臂的社会男还要硬汉。 言主任再次给他调整了处方,能不能熬过去,就在这几天了。icu里正好还有一个位置,等晚查房后看看情况,不行就把他挪进去吧。 受气氛的感染,温婉现在特别容易流泪。出了病房,温婉推一推眼罩——眼罩卡得紧,泪水积在眼罩下方,这让习惯把感情藏着掖着的温婉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走在右前半步的言主任瞥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让温婉欣慰的是,昨天那位二代前胸后背的红色丘疹基本已经下去了,留了些微微的红印子。 温婉低头查看,二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是不是还挺性感的?” 若是平时,这位一定会收到温女侠的眼刀,今天温婉却好脾气地说,“觉得好看的话,等回头出去,让纹身师傅给你纹上。” 二代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来,调戏女孩子,却收到悲悯,这也是第一次。 icu里的重症患者们依旧危急,值班医生还没交班,眼睛熬得通红,这样的天气,身上的内衣汗湿了又自然干,再湿再干,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熬完了这一晚上。icu病房里的夜,就像极夜,黑暗而漫长。 温婉从一区出来,去四区,四区的小女孩情况不错,过敏症状也基本消失了。 小孩子心理负担小,她的危流症状也比较轻,稍微舒服一点,就玩起来。 温婉进去的时候,小女孩正和妈妈、洋娃娃一起过家家。 小女孩当医生,妈妈是护士,洋娃娃是病人。 小女孩温柔地安慰洋娃娃,“你的病不严重,很快就会好的。出院以后又可以出去找小朋友玩了。” 原来温婉一直不喜欢小朋友这种生物,能不靠近就不靠近,现在却同意亦舒的话,如果没有孩子,世界就会沉沦。 距离第一次荇黄素用药已经36个小时,目前还看不出什么效果。中药见效比较慢,没有一个医生指望荇黄素能在这个时候见效,但温婉的焦虑却在持续增加。 特别是晚间新闻时,报道了全国疑似病例和死亡人数,就在这几天中,疑似病例数目以几何级数增长,死亡人数也在增长,相关部门连发红色公共卫生安全预警,可以想象,外面是一片怎样的风声鹤唳。 温婉这几天每晚都给父亲和母亲发个信息,温广鸣无奈地各种嘱咐,虽然都是陈词滥调的一套,温婉也都一一答应着,至于柳女士,她始终没有回复。 对柳女士的性子很了解,温婉给她拨视频过去。 柳女士还是坐在躺椅上,不知是不是灯光的问题,温婉觉得她有点憔悴。 到底是亲妈,温婉有点感动,心里的歉意就更多了,“妈——” 柳旭仔细打量女儿,状态还不错的样子,放下心来,脸却越发黑了。 “妈——”温婉涎着脸再叫一声。 “干吗?” 温婉眯眯笑,“我觉得您今天穿的红毛衣挺好看。” 柳旭不理她。 温婉接着唠叨,“这阵子咖啡馆不景气吧?您干脆停业一段时间吧。您的油画课程停课了吗?我看报道上好些学校都停课了……” 柳旭被女儿絮叨烦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神色倒是转了过来。 温婉傻呵呵地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怎么没见薛先生?都这么晚了。” 柳旭一脸的淡然,“许是意识到人生苦短,已经争分夺秒回到他的老情人那里去了。” 这若是闺蜜,温婉会安慰“不就是个把男朋友嘛。等外边疫情结束,要多少没有?”但对亲妈,温婉说不出口。 讷讷半晌,温婉终于说,“您别难过。” “你看我像难过的样儿吗?” 直觉让温婉果断摇头。 对这个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不该机灵的时候瞎机灵的闺女,柳旭是真没辙了,“赶紧睡吧!” 温婉挂断电话,对柳女士的遭遇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她本来就是除了生死无大事星人,更何况这种情况下。 ☆、转机 研究出病原体这个好消息并不能让人们持续地高兴多久, 广播中疑似病例还在持续增加,死亡不断, 越来越多的单位转入网上办公, 学校也纷纷停课或封闭, 娱乐场所干脆关停。大型购物场虽然还有人, 但也不多, 不过每个人买的东西却不少, 一个个好似要屯够一个季度的吃用,收银员和顾客都戴着口罩,全程交易不说话, 像在演默片——大家如今都知道“飞沫传播”, 所以自己不说,也不想让别人说话。街上连汽车都少了,让温婉恨恨的交通堵塞和限号已经不存在了。整个场景若拍下来, 稍微加工, 就可以当末世电影来放。 朔海市医院呼吸科住院部里面也是如此。大家还是过着排查疑似病例、治疗确诊、抢救危重的日子,间或还有身边的同志倒下,住进病房, 间或有其他医院来支援的医护人员加入。 至于病人——不过是熬着, 熬过去,就活了, 熬不过,也就完了。 过了最初一段时间的惴惴不安及后来的极度恐惧,再经过前两天的欢欣鼓舞, 现在看到的依旧是苦痛死伤和前路茫茫,整个住院部多少有点麻木。这种还处在血泊中的麻木与经过苦难洗礼终于解脱的淡然不同,要不为什么“麻木”总是和“不仁”放在一起呢,这种麻木里有太多的负面能量,面上不能触动,内里不敢探究,只能等危机解决后慢慢自愈。 “又填这个,有什么用?已经吃了好几天了,该喘还是喘,该烧还是烧。”一个护士说,她到底嘴下留情,没说“该死还是死”。 护士填的是温婉设计的表格之一。 这套表格是在原来朔海蹲点时用的调查表的基础上做的,那时候都是温婉自己填,或者后期根据病历整理,现在却不得不让主治医生和护士来填——病人多、工作量大、时间紧,而且有的数据病历里面不一定有,温婉便把填表的大部分活儿分摊了出去。 其实温婉自己也在填,她跟医院申请了权限,在系统里调出所有以前的危流病历,都渐次归纳到这套表格里。 这套表格实在有点复杂,基本上涵盖了病人的体征、用药、反应等各项,也难怪填表的护士心里烦躁,忙半天了,好不容易停下来,还得额外填这个。人们对额外的工作总是不耐烦的,尤其是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时候。 温婉不知道她们的抱怨,只日日收上填完的,拿到自己办公室作汇总。她自己是不烦这些的,甚至还有点喜欢——把复杂的体征抽象成数据,汇总、整理、归纳、总结,于一组组数据中发现规律和玄机,看似复杂麻烦,其实单纯得很,比跟人打交道舒服。 与那些身心憔悴的医生护士比,温婉情绪也还算稳定,这倒不是因为她格外“道心坚定”,主要还是因为她是研究药的,不坚守一线,没经历与死神争夺生命的一个个漫漫长夜,进来得也晚,再兼之她也确实有点冷心冷肺神经粗大。 已经试药一周了,今天又有一例刚确诊的病人试用荇黄素过敏,且反应比较大,除了皮肤,还有些胃肠反应。得了危流,身体虚弱,禁不得折腾,除了用上抗过敏药物,也只好把荇黄素停了。 温婉说了自己关于过敏的推断,然后说:“我从朋友那里获得一些荇黄素精制剂,不知可否让过敏病人试用精制剂?”商逸得了温婉的军令,早把精制剂让人送到了。 四区负责人刘主任苦熬了一晚上到底没有把一位危重病患拉回来,情绪本来有点低落,因为温婉这一句炸了,“还试?用了一个星期了,该有效早有效了!” 温婉抿抿嘴。 刘主任也意识到自己有迁怒之嫌,到底是有教养的成名专家,马上停住了,但话却没收回,没必要的药,还是早停了好。 温婉走去把优盘插在投影连着的电脑上,“这也正是我今天要汇报的内容。” 温婉把自己用表格上的内容建立的小型数据库展现出来。 现代统计学的好处显现出来,数据库中横可进行患者间交叉对比,纵可看一个人的整个病程,样本已经足够大,各个参数变量下的表格摆出来,专家们不用温婉解释,就看出了规律,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对比不知道,三区和一区的荇黄素治疗比四区、二区要明显,即便四区二区,也比过去不用荇黄素的效果要强几个百分点,只是因为没有肉眼可见的效果,又有死亡病例,很容易就被忽视了。 从统计表中能看出,闵主任负责的三区,情况是最好的,其次是一区。 数据不会骗人,刘主任有点讪讪的,“对不起,刚才我说错了话。” 温婉笑笑,“其实还是因为效果不明显,各位老师请看,三区用的配方和一区用的配方里面臣药都是……”温婉又把话题拐到正事上,逮住别人一个错儿不放,没意思,再说现在正是团结一切可团结力量的时候。 根据一区和三区的配方以及以前的实验室结果,温婉与众专家又斟酌了新配方,希望能早日摸索到最佳的那一个。 温婉又建议危重和已知过敏者,都使用精制剂——这危重的就包括温婉的朋友,现在躺在icu的向南生。 ☆、推行全国 荇黄素被证明对危流有临床效果以后, 住院部的医护人员对试药工作从被动变成了主动,对温婉的态度也更好了。 态度这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 原来护士们与温婉打招呼, 称呼一声“温博士”, 如今还是这么称呼, 但就是随后的一句“表格我放在病历架上了”或者“35床果真没有过敏”之类的话, 让温婉觉得她们真正把自己当“自己人”了。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差别,原来的时候, 住院部不少人把温婉看成一个来刷资历的空降兵, 不识人间疾苦的学院派专家,跟一线医护人员不是一个梯队的。哪怕她每天跟着查房,也没改了这个印象。 如今她手里的药替她正名了。 要说融入呼吸科住院部, 与温婉同行的另外三人都比她做得好。 卓主任就像他的姓一样, 是位卓越的呼吸科专家,一来就凭借他高超的医术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专家会诊时, 有意见相左的情况, 专家们已经形成这样的习惯,“我们听听卓主任的意见。”每一次的不负众望, 才积累了这样的信任。 小胖子江宇则用他的聪明让大家觉得“痴肥”这个词很没道理,明明江宇这货体脂率和聪明度成正比。与卓主任这样的成名老专家比,他的经验或许不那么足, 但这货知识面广,而且大脑资料库似乎是“在线更新”的,里面装着各种最新研究成果,不只医学,生物、药学这些都有涉猎,随口引用的数据,有人后来查对过,分毫不错,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 他的性格也好,跟所有人都能玩到一起,哪怕这么压抑的环境,有他的地方,也常有笑声,又会安慰人,堪称一代暖男,这样的极端环境里,简直就是金光闪闪的男神,就连他爱吃零食这样的小毛病都被认为是“萌点”,据说不是一个护士觉得他比吴彦祖有魅力了。 另一位李潇医生则全凭任何时候都严谨、温和、从容、优雅的行事和态度获取了人们的尊敬。在这样孤岛似的环境里,周围环绕着绝望、痛苦的空气,时常有人绷不住情绪失控,即便不失控的,也没了正常环境中的从容淡定。但李潇让大家看到,治病救人虽然“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但照样可以雅致,可以从容不迫、文质彬彬,可以温良恭俭让。即便她刚经历了抢救,即便她头发都汗湿了,她的脸也是从容的。就像一位林医生说的,“李医生能把狗屎似的生活过成诗。” 温婉跟这三个强人,简直没法比。不过她后知后觉,即便后来觉察出来,也不过一笑了之,不知道她这是自信还是神经粗大或者习惯了? 老天开眼,根据实验室结果和一区、三区的旧配方斟酌的新方子,比以前的效果都好,尤其在抑制呼吸系统衰竭方面,不用统计表,也能看到明显的效果了。 而且过敏情况也确实如温婉所推测的,体质敏感者使用了荇黄素精制剂以后,没有出现过敏情况。其实在显现出实际临床效果之后,即便没有精制剂,即便轻微过敏,对医生和病人来说,也是完全能接受的——毕竟这是可以救命的东西。 温婉的朋友向南生已经靠着最新版的中西医结合医疗方案和自己强盛的生命力,终于挺了过来。 最近一次查房,向南生又可以冲大家笑着招手了。 就连沉稳的言主任都开起了玩笑,“我觉得,小向你适合去大堂导医台工作。”他还学说书人卖个关子。 也有人给他搭台,“为什么呢,言主任?” “你看他那打招呼的手势跟招财猫蜜汁相似。” 第31节 “噗”大家都笑了。 就在朔海市医院呼吸科住院部寒冰终于慢慢消融的时候,外面的情况已经非常严峻,各地各医院各行其是,死亡率仍然居高不下,有的恐慌性过量使用激素,即便患者存活下来,也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在把资料和数据上报之后,朔海市医院的治疗方案作为推荐方案推行全国。 温婉没有停手,这个方案中荇黄素配方部分还有进步的空间,她还在做各种微调,以期让这种药发挥最大的效用。 媒体是任何时候都不消停的一个行业。关于荇黄素,某权威媒体还专门做了一期专题,然后各网络媒体跟风,“荇黄素”“中医药的逆袭”“救命神药”挂在各大新闻网站醒目位置。 不可避免的,温婉的名字也以附骥尾,又上了一波头条。这回温婉不是“小三”不是“学术败类”不是“拜金女”,而是对人类生存和健康做出突出贡献的女科学家。 温暖早就停工了,派对也没法开,每天憋在大宅里,晚间给妹妹打电话,笑话她,“看网上把你传得那个神,让我觉得都不是你了。” 温婉也没长一张好嘴,“是不是有点羡慕嫉妒恨?时间不长,头条上了三回了。”经历一波生死,温婉已经能玩笑着说起不久前的“学术丑闻”事件。 “滚蛋!”哪壶不开提哪壶,温暖总与头条隔着那么几步之遥。 ☆、商逸的决定 荇黄素新闻爆出, 立刻就有人在微博@商逸,问他新闻里这位女科学家是不是就是他前阵子追求的那位。 商逸回复:“是的, 谢谢大家众筹的轮滑鞋, 已经追上。” 还嫌火力不够似的, 商逸又在微博上转了一条荇黄素的消息, 自己添了两句评价“真正的勇士, 社会的脊梁。” 热门大v, 热门新闻点,大义、情爱、反转戏剧元素一个不缺,立刻就被大量转发、评论。 商逸翻下面各种各样的评论, 有夸有骂有调侃: “据说, 每一个成功的女人后面都有一个隐忍的男人,商大少,请说出你的感想!” 商逸“军嫂”附身:“我们一定要在后方管好家, 不让勇士们分心。” 这条回复配合着商逸三十年代风流公子哥的头像食用, 那滋味……太酸爽。 “大少会不会被媳妇智力碾压?” 商逸:“怎么会?我智商也是很高哒!” 吃瓜群众:有钱有颜不要脸,真是无敌了! 也有人斥责商逸:“炒作!借着流行病炒作,还有点良心吗?” “这叫传播正能量, 谢谢。” 挑着回复了三五条, 商逸看看时间,给温婉打电话。 她还在excel上弄她的统计表, 看是商逸的来电,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一边打字一边说话。 “一去这么多天, 想我没有啊?”商逸歪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笑问。 听了这话,温婉就笑了,轻声道,“想的呀。” 商逸翘着嘴角,眼睛甜蜜地眯着,表情拍下来够堵心单身狗们一个月的,饶是这样,偏还要装大尾巴狼,他轻咳一声,“想什么?说说。” “嗯——想你下一批荇黄素精制剂什么时候送来。” “……” 温婉赶紧再给俩甜枣,“当然还有别的,你这么帅,做饭又好吃……” 商逸磨磨牙,“你知道有一个流行词叫‘直男撩’吗?你这说法是妥妥的直男撩里面的样板啊。” 温婉停下打字的手,琢磨了琢磨,“难道阁下不是直男?” “存心的是吧?” 温婉哈哈地笑起来。 “看回头见了面,我怎么收拾你!” 温婉却又开了窍,贱贱地撩一句,“怎么收拾啊?” 商逸停顿一下,无奈地笑了,“你呀,就不正经吧。” 温婉只管嘿嘿地笑。 俩人臭贫了一会儿,挂断电话,温婉接着干活。 今天白天,温婉的助手药剂师吴静还问温婉,“你真的是商逸的女朋友?” 温婉点头。 “我的个天!回头我要去发帖子:《我的同事是豪门阔太!》”又八卦,“他本人跟照片上一样帅吗?” 温婉琢磨了一下,“你得看是哪张照片。” 吴静理解,他们都ps的,不p绝不往网上放,“那底子也不错吧,应该?” 温婉存心误导她然后翻转逗趣,“我的意思是,他本人恐怕比照片还好看些,毕竟真人更灵动。” “……”你还真是商少的女朋友!这吹嘘功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说,你们俩怎么认识的?特浪漫吧?”吴静与温婉差不多年纪,这样的环境里,日日相处着,如果没有相看两相厌,就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温婉想起俩人第一次相遇,厨房外面他说“咱们”,还有那副纨绔德行,不由得抿嘴笑了。 “说啊,别光自己偷着乐。” “他们公司跟我们实验室有合作,一来二去就熟了。” “这么常规?”吴静失望。 “……总比相亲好一点吧?” “并不!工作交往,相亲,是如今男女配对的两大主流方式,这两种都俗透了,谁也别嫌弃谁。” “那怎么才算不常规不俗的?” “当然是各种偶遇啦,‘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啊。就像张爱玲说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正巧赶上了,那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唯有轻轻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这又歌词又张爱玲的,原来我的同事是个文艺女青年!长了一颗直男心的温博士竖起大拇指。 现在住院部这边已经几天没有病患死亡了,也没有新的医护人员倒下,人们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若是前两天,即便知道温婉的男朋友是欧洲某王子,估计吴静也没心情问她这个。 外面情况却依旧严峻,不说新增病例,单说推荐处方,对有些医院就是个大麻烦。西药还好说,荇黄素怎么办?这可不是可以人工合成、大量生产的东西。 温婉曾经担心的事情到底是出现了,荇黄草这种只生长在南中国沿海几省的中草药储备严重不足,以至于现在荇黄草成了管制品,由国家统一收购、提炼、配给,然而再统一,该缺还是缺。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商逸与盛美汉方美容项目的几个负责人在视频会议里磨牙。 “您要把所有的荇黄草都捐献出来?您知道那是多少钱吗?现在我们塑美公司的大部分资产就是这些原料。”塑美是盛美旗下专门做汉方美容的分公司,说话的这位是盛美的老臣汤庭恩。 另一位三十多岁一副精英像的是运营副总,“关键是,您都捐了,原材料跟不上,我们整个项目就被您按了暂停键。现在广告宣传片都做出来了,皮肤实验也已完成,就最后一哆嗦了,您“吧唧”叫停,那员工干吗?在办公室斗地主?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种事,真的不能停。” “只是生产暂停一下——左右我们现在还没有正式生产,研发、设计、宣传这些该怎么样怎么样。我了解过,这种草当年种当年就可以收,不是人参肉桂,得等挺长时间。所以,我们原材料断也不会断很长时间。”商逸解释。 “您想没想过,您这一捐,对您对盛美对温小姐的名声,或许会有不好的影响?知道的说您是纾解国难,不知道的或许会猜测您与温小姐在演双簧,毕竟她是研发者,您二位又是这样的关系,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啊。”这一位是负责营销和宣传的,角度与另两位又不同,但观点是一致的。 商逸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地了?”略停顿一下,“这是国难!不当太计较个人得失。” 其余几人都皱着眉,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但这不是你撞烂了一辆跑车或者地震捐几百万的东西这样的小事,原料是生产型企业的命脉。 商逸坐直身子,“你们不爱说虚的,我们就说实际点的。这事,我们没法不捐,现在大家都知道荇黄素缺药,我们把治病救人的药材做了美容霜,等回头产品上市,我们怎么宣传?没人买都是轻的,保不齐会有人来砸盛美大楼,你们信吗?” ☆、大少真帅! 看着电视里儿子与政府官员握手, 一起举着捐献牌子,商太太埋怨丈夫, “这是真大方。这么多钱, 说捐就捐了。你也不说说他!” 商树行递给妻子一杯茶, 笑道, “说他什么?说他做得不错?” 商太太嗔道, “怎么跟你儿子似的不着调呢?” 商树行坐下, 胳膊搭在老妻的肩上,“他马上就30了,做事有分寸, 你就别担心了。再说, 他这事办得确实不错。” 商树行与妻子少年夫妻,结褵三十余载,感情还是很深的。 商太太是80年代小城里的白富美, 家里条件不错, 自己师范学校毕业在机关小学当老师,长发飘飘,脾气柔和, 不是没有好条件的人打听, 结果她却与洗衣粉厂小业务员商树行一见钟情,俩人偷偷摸摸谈起了恋爱, 把老头老太太气个倒仰。到商逸出生好几年,商树行才渐渐入了老丈人和丈母娘的眼。 商太太不是女强人型,但她一切以丈夫为重, 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在商树行创业之初,她不但把自己的嫁妆都给了丈夫,还回娘家找亲友借贷,这样商树行才凑够单干的本钱,支起了最初那个勾兑洗衣粉的小作坊。 后来,哪怕是商太太老了、跟不上时代了、与企业家商先生在思想上的差距越来越大,但只要商太太愿意听,商树行都愿意解释。 “阿逸这个事,是应该做,不能不做,而且做了也有很大益处的事。”商树行从各个层面把这件事跟太太剖析了一遍。 商太太笑了,“你们做事真是一层叠着一层,我是想不了那么多。我还以为阿逸是想用这个办法追女仔呢。” 商树行弯着跟儿子相似的眉眼,“你想的也没错,我看这小子也是要在那个女孩子面前卖乖。” 商太太吃味,“真是大手笔!” 商树行拉着太太的手,“这就大手笔了?我当时手上就五百块,还跟同事借了五百,才给你买的订婚戒指。” 商太太笑得伏在丈夫肩上,“叫你这么说,你儿子比你有分寸多了。” “可不是嘛。” 老两口儿说笑一回,商太太又说商逸和温婉,“那个女孩子还在医院呢,等这场流行病过去,让阿逸带她来吃个饭。那个女孩子家里是做什么的?” …… 被议论的对象温婉也看见了新闻,而且比商太太早,她是早间查房的时候在病房的电视上看到的。 听到新闻,温婉抬头,之前商逸已经跟她透过气儿了,是以温婉并不惊讶,只贪看电视屏幕里的商逸。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带着以前见过的那个金丝边眼镜,桃花眼尾微翘,帅得特别有质感。 好几个人回头看温婉。 温婉严肃地点头,“挺好,这样荇黄素荒就暂时解决了。”装得一手好x! 大家在心里都“嘁”的一声。 言主任不是手机客,有点不明所以,旁边有人给他科普,“上面这位商总是温博士的男朋友。” 言主任有点意外,然后笑了,“真好!” 让前辈这么一说,温婉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查完房回去以后,吴静用胳膊肘碰碰温婉,“我信你了,都说新闻摄像是照妖镜,多少光鲜亮丽的明星在新闻节目里的截图成了黑历史,你家商大少照样英俊洒脱,可见颜值是真高。” 第32节 温婉刚才的不好意思早没了,很不要脸地回答,“我觉得也是。” “哎,会不会聊天?至少也得谦虚两句吧?” 温婉笑道,“据说我这种情况叫‘聊天一句死’。” “我看也是!”吴静捶她,又转回商逸,“高富帅……你们家商大少就没有缺点吗?” “有啊,哪有没缺点的?” “说说,说说。” “太有钱!”温婉把重音放在“太”上,痛心疾首地说。 “……”吴静觉得面对面聊天不能发表情包简直太遗憾了,只能自己充当表情包主角,拱拱手,“告辞!” “……”温婉无奈了,别的是开玩笑,就这句话是真的,好吧? 商逸的行为并没有对自己、对盛美、对温婉的名声造成不好的影响,偌大网络,没有一个人说温婉和商逸这是联手炒作,或猜测他们有什么阴谋,在事态这样紧急的关头,键盘侠们也高风亮节了一回,没有以最大的恶意来给这件事泼污水。 被污蔑了好几回,这回也已经做好被污蔑准备的温婉竟然有点失落,不由得暗骂自己:“你这是抖m吧?” 荇黄草捐献好像开启了一个阀门,越来越多的企业和个人通过相关组织捐款,明星们自然也不会错过,冒着极大风险进行义演。 为了防范人群密集造成传染,义演晚会没有现场观众,在某电视台演播厅录制。 晚会上,温广鸣和他的两个老兄弟组成一个乐队,演唱《风云时代》。 温广鸣知道,能上这台晚会是因为自己是温婉她爹。 起初温广鸣颇有点犹豫,甚至还拒绝了晚会导演,“不要给温婉惹麻烦,让人说她家人借势炒作,这就不好了。” 导演杨霈苦口婆心,“温大哥,温大叔,温大爷,你能给你闺女惹什么麻烦啊?这是弘扬主旋律、激发正能量的好事!” 温广鸣想了想,摇头,“还是不合适。” 杨霈气得找温暖,温暖知道了,温婉也就知道了。 温婉给她爹打电话:“亲爹,亲爸,亲祖宗,您能给我惹什么麻烦啊?这是弘扬主弦律、激发正能量的好事!” 被闺女熊了两句,温广鸣找回了创作感觉,连夜写了这首《风云时代》。 温婉在手机上看“抵抗危流群星璀璨义演晚会”,看着三个老头在舞台上慷慨悲歌、豪气干云,仿佛回到小时候去看父亲万人空巷演唱会的情景,不由得自己把自己感动了,抹抹眼角,“老头儿,你真棒!” ☆、世事难料 在专家组的努力下, 升级版的治疗方案出台了。这一版方案除了能减少并发症、缩短病程外,还更多地考虑到预后问题, 对激素等对患者有巨大副作用的药物严格限制了用量。荇黄素配方也再次调整, 能更好地抑制呼吸系统衰竭的出现, 减少死亡率。 朔海市医院终于进入稳定有序阶段, 虽然还是不断有新的病人送进来, icu里也总是满满的, 偶尔还是有医护人员感染,但因为死亡率下来了,人们的恐慌也就减少了。大家有条不紊地接诊、治疗、抢救、给患者做心理辅导, 楼道里的抽泣声减少了, 医护人员之间偶尔还会开个玩笑。 “终于快熬过去了。”李潇感慨。新闻里主播报道全国危流感染情况,在疑似、确诊、死亡病例数字之后,终于出现了康复的人数, 虽然数字还不算大, 但到底给了人们希望。 温婉在平板上翻看李潇女儿的照片还有成长记录,多少个迷茫的夜晚,两个人都是通过去阳台上聊小女孩日常来舒缓心情的。 李潇曾笑道,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成为晒娃狂魔。” 现在温婉知道李潇女儿的所有细节, 何田田小朋友4岁9个月,喜欢红色、粉色, 喜欢裙子不喜欢裤子,喜欢蝴蝶结、亮闪闪,每天睡前要喝一瓶牛奶, 早晨还要再喝一瓶,在家里是霸王,在外面有点怂,个子挺高,手劲很大,但与楼下的妹妹吵架,总是先哭的那一个…… 温婉和李潇给小女孩搭出了无数套衣服,外出的、家居的、跳舞的、运动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节日的,感谢马云爸爸,李潇淘宝里的购物车已经塞满了,清了一波,又塞满了。 温婉也话痨,在李潇说自己女儿的时候,温婉也会回忆自己和姐姐的童年。李潇也就知道了现在坚定冷静的温博士小时候又怂又娇又爱哭。 “原来真能女大十八变,让我看到了何田田小朋友的希望。”李潇笑道。 温婉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周永年,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又感慨,可惜老头儿出了事,不然看到荇黄素终于在治疗呼吸道流行病上“正名”,起到这么重要的作用,该是多么欣慰! 因为平城情况依旧严峻,卓主任、江宇、李潇、温婉受命回援。 他们走的那天,除了值班走不开的,所有专家、医生、护士都站在大厅送他们。战斗中形成的友谊最真诚! 走之前,温婉还专门去跟向南生告别,他已经基本康复,再观察一段,就可以出院了。经此一病,向南生憔悴不少,但眼神还是那么温润,说话也还是慢条斯理的带着点笑音儿。 “救命恩人要走了,我竟然不能送,真是太失礼了。” “等我下回来,你带我去吃你上次介绍的那些本地名吃赔罪。” 向南生笑道,“就怕商大少发血滴子取我狗命。” “他敢?”温婉凤目一横,装模作样地说。 向南生挑起大拇指:“女中豪杰!” 两个人都笑了。 辞别了朔海这帮战友,暮春时节,四人返回平城。然后马上就投入到本地的抗危流工作,照样是半隔离,温婉只给父母姐姐商逸还有师母报了个平安。 所幸亲人们都无恙。温广鸣同志以巨大的热情投入到歌曲创作中,仿佛焕发了艺术第二春。他的前助理孔芳又变成了现助理,温婉知道后耸耸肩,这位姐姐真是栽在老爹这个坑里爬不出来了。 柳女士失恋了,状态有点诡异。从视频上能看到,柳女士把头发剪得很短,穿着褐红色的长袍,粉黛不施。 温婉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她这种形象,不由得大吃一惊:“您这是要出家?” “出什么家?换个样子而已。” 温婉舒一口气,然后问母亲在家里忙什么。柳女士说她在写书。 温婉不厚道地想,不知道是《月子》还是《伺候月子》,嘴上却哄她,说认识出版社的主编,回头帮她联系。 柳女士摇头,“不用,我写网络小说。” 近年一直走阳春白雪路线的妈竟然写网络小说……温婉懵懵登登挂断视频,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啊。 好在还有温暖和商逸是老样子,不然温婉真会产生“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师母也还是老样子,学校停课了,老太太告诉温婉,她与那位物理系教授注册结婚了。 温婉真心地祝福她。近来看多了生死,温婉那点小心眼已经磨没了,就像港剧说的,“呐,人活着最重要是开心。” 回到平城,温婉直接进了a医大附属医院。 对江宇和温婉的回归,呼吸科专门组织了个研讨会,让他们俩介绍朔海那边的先进经验。江宇本就是呼吸科的重点培育对象,年纪轻轻已经是主任医师,大家对他还是信服的。他说的也很实在,主要是方案执行时需要注意的细节还有朔海这边走过的弯路,以避免大家再次踏进同一个坑里。 温婉说的还是荇黄素方面的内容。医院的大多数医生都出自a医大,当初都吃过荇黄素立项权色交易黑幕的瓜,现在老天爷替温婉彻底洗脱了污名,事实证明,这个项目莫说立项,就是拿奖,都很应该。 “温婉人漂亮,又聪明,出身好,男朋友又帅又有钱……我比她还虚长两岁,苦哈哈地成天熬夜班熬得一把把掉头发,过年的时候相个土财主,肚子像怀胎五个月的,还特码嫌弃我。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坐在后排的一个女医生跟同伴小声抱怨。 “若是没有这场流行病,她也举步维艰,”说话的这位对中医药学院很熟,“只能说她实在是幸运。”就像《倾城之恋》里面用一座城市的沦陷,成全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现在是一场肆虐全国的流行病成就了温婉个人的名声。不过几个月的工夫,温婉已经由一个身上带着泥点子的普通博士后成为举国闻名的科学工作者,并会因此役,永留医药研究史册。让人不能不说一句世事难料! 更世事难料的还在后面,温婉第一天查房,竟然在病房看到一位故人——段融。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谢谢跟到现在的亲们,么么哒(づ ̄ 3 ̄)づ ☆、段融的病 段融穿着条纹病号服, 半躺在床上,脸色不正常地亮红, 眼睛里都是血丝, 不停地咳嗽。 起初段融没认出温婉, 毕竟医生们都穿得跟外星人似的, 直到温婉跟他打招呼。 段融怔一下, 然后微笑道, “温婉。”他这一笑,似乎还能看到点以前风度翩翩的样子,可惜后面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把风度都毁了。 一起查房的主任和医护人员大都吃过前阵子“权色交易”的瓜, 对里面的男女主角自然也门儿清,段融和温婉还没什么,他们这些旁观的倒有点尴尬了。 韦主任是老好人脾气, 跟大家说, “段处是我们这儿的模范病人,内心坚强,积极配合治疗, 大家要向他学习。” 段融平稳一下气息, 笑道,“您快别寒碜我了, 病魔面前,谁都没什么尊严。” 温婉不避嫌,查完房专门找出段融的病历来看。 段融是一周前住进a医大附属医院的, 现在还处在进行期,肺部感染已经很明显,间歇性高烧,胸闷、气短,伴有呼吸困难。 温婉仔细看接触史,他是因为去一线调研被传染的。温婉知道,段融是有大局观又有担当的人,只是要看这个人这件事值不值得担当。 负责段融的罗医生四十多岁,是位看上去有点文艺的女士,“从没听他痛苦地哼哼过,也是一个强人。” 温婉点头,可见韦主任夸人也不是瞎夸。 五天后,段融病程行进到最严重的时刻,幸好有验方压着,他又年轻,身体强壮,还不至于到呼吸衰竭的程度,但他却显现出过敏症状。 段融各种药物已经不是第一天用了,缘何现在才显现出过敏症状? 罗医生已经看过了,“我没见过荇黄素过敏是什么样儿,你去看看吧。” 温婉点头,穿戴好防护服,走进病房。 段融戴着氧气,看见温婉过来,自己摘下氧气面罩。 “段师兄,你是哪里过敏?” “前胸。” 温婉点头,帮他解开扣子。已经是春末夏初,病人们都穿得单薄,段融能感觉到温婉戴着手套的手划过自己的前胸,不由得一阵颤栗。 温婉温声道,“等过几天烧退了就不会感觉这么冷了。” 段融赧然,抿抿嘴,没说什么。 段融前胸一片大大小小的红色风团——典型的荨麻疹症状。 温婉皱起眉毛,段融这个症状虽然与以前见过的那几例过敏症状不同,但仍不能排除荇黄素过敏的嫌疑,毕竟同一种药产生不同过敏症状太常见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其它药物积累过敏,或者别的什么因素引起的过敏,比如季节因素,春夏之交正是荨麻疹多发季节,或者情绪因素,这种环境里,段融这种内敛的人……荨麻疹的病因太多,一时真还不好判断。 出现这种情况,按说应该请皮肤科的人来会诊,但呼吸科是隔离的,这种时候科内一般能“自力更生”的就自力更生了,医生也是人,何苦让别的科同事来冒这个险。 段融看着温婉戴着防护面罩的脸,她眉头微蹙,眼神很严肃,与原来娇俏、纠结、腼腆的小姑娘样子判若两人。在这里,她是医生,自己是病人。 “师兄原来有荨麻疹病史吗?” 段融自己就是药学科班出身的,医药不分家,这种病人问诊最方便,可以各种病名术语往上糊。 “没有,从没有过皮肤问题,也没什么过敏的。”段融又一阵咳嗽。 温婉帮他盖好被子,“可能是药物过敏,也可能是普通的季节性荨麻疹,回头我跟罗医生跟主任汇报,给你把易致敏药物调换一下,再加点抗过敏药,应该很快就会缓解的。忍一忍,别抓。” 温婉从没用这个语气跟自己说过话,像对个大孩子似的,半讲道理半哄着。段融咬着嘴唇,点点头。 温婉绕到床那边,帮他调一下点滴的速度,“好好休息,能睡一会就睡一会。” 第33节 温婉转身要走,段融在身后轻声道,“对不起。” 温婉顿一下,回头,笑道,“别瞎想。休息吧。” 温婉的笑容温暖而柔和,段融分得清,这是一个医生对病人的态度,而不是一个女人对与她有感情纠葛的男人的态度。 温婉走了出去。 对段融,说从没心动过,那是自欺欺人,毕竟他是那么有魅力的一个男人,但当事情发生后,他第一反应是撇清,温婉也就“滋啦”一声把那点小火苗浇灭了。 相对比,商逸的表现就太让人感动。 温婉回去换完衣服,休息的空儿,给商逸发了一条微信,“商逸,我爱你。” 商逸正在听下属汇报,划开屏幕,看到这几个字,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了。 不识时务会传染,商逸这么会撩的人也被温婉传上了破坏气氛综合征,直接拨电话过去,“怎么了?没事吧?你别吓我。” 温婉翻个白眼儿,谈情说爱是个技术活儿,果真! ☆、耳鬓厮磨 到段融完全康复出院的时候, 全国危流最严峻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越来越多的人康复出院, 全国新增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已经降到了个位数, 而新增人数绝大多数都是医护人员。即便是正赶上大学的孩子们放暑假, 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人流激增, 数据也没多大波动, 这场让人谈之色变的流行病终于进入了尾声。 a医大附属医院呼吸科情况稳定, 温婉随着最初坚守的一批医护人员,一起被替换了下来。在经过又两周的隔离之后,终于解放了。 看到久违的人间烟火气儿, 温婉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初从朔海回来, 怕传染路人,几个人开人家医院的车回来的,当时看到的朔海和平城街道, 简直杳无人烟。 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一起放出来的“狱友”们呼啦作鸟兽散,单剩了温婉在阳光下发愣。 商逸看温婉站在医院门口犯傻,嘀嘀地摁喇叭。 温婉扭过头, 看见风骚的商大少冲自己招手, 立刻笑了,连忙走过去。 晒了这么一会儿, 就一脑袋细密的汗,商逸翻翻车子抽屉,找出一包湿巾递给她, 又把空调稍微调高一点。 “没事,感冒不了。这半年了,成天穿着三层防护服折腾,一点头疼脑热都没有。” 商逸侧着头看她,然后自己拽出一块湿巾,一只手扣着温婉的后脑勺,一只手细细地帮她擦脸。 温婉看着商逸眼睛里自己的映像,脸突然红了。 “想什么呢?”商逸严肃地问。 “啊?没什么。” “那怎么脸还烫了,连耳朵都烫了。” “热得。”温婉嘴硬。 商逸毫无预兆地吻了下去。 温婉迷迷糊糊地想,“这是吃东西前先擦干净吗?还挺讲卫生的。” 两人正亲得忘乎所以,看门的大爷来敲窗户,“不让停车,不让停车!” 商逸放开温婉,笑嘻嘻地摇下玻璃,“好嘞,大爷,马上走。” 温婉的脸都红透了,也跟大爷挥挥手。 大爷跟温婉算是面熟,一脸糟心地跟他俩挥手,现在的年轻人,太不讲究了,动不动就开啃。 商逸问温婉,“咱去哪儿吃饭?” 吃了这些长时间缺油少盐的特供饭,温婉说,“要吃点有味儿的,具体吃什么还没想好。” 商逸笑起来。 “笑什么?这么些日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商逸笑道,“行,还学会说粗话了。” 温婉要补刚才脸红的场子,很混不吝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那被收拾起来想必——”商逸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游刃有余。” 这是接的那天的话茬儿,温婉赶紧装死。 商逸的流氓一向耍得点到为止,在风流和下流之间的灰色地带游走,看温婉那样子,只微微一笑,便暂时放过了她。 商逸直接开车把温婉带到了自己家。 商逸家离着盛美总部不远,估计是为了上班才在这儿买的房子。 豪当然是豪的,但还没豪得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跟温婉家里一样,也是黑白灰的总体颜色搭配,但种了不少绿色植物,让商逸家比温婉家多了几分勃勃的生活气息。 温婉背着手,视察商逸的花花草草们,脚在一大盆多肉前停下来。 商逸给她倒了一杯矿泉水送过来。温婉接过水,很具有研究精神地问商逸,“商同志,请你解释一下,你是怎么把可爱的多肉养成肥头大耳的二师兄的?” 商逸很正经地说,“风水好啊,你如果搬过来,保证有个一年半载也肥头大耳。” 温婉瞥他一眼,凉凉地说,“你怎么不肥头大耳了?” “饲养员和宠物怎么能相提并论。” 温婉恶向胆边生,掐住商逸一边的脸,“谁是宠物?” 商逸温柔地搂住她的腰,“好,我是宠物,你负责宠我,行了吧?” 温婉放下水杯,胳膊环着商逸的脖子,主动咬上商逸的唇。 两人耳鬓厮磨了不知多久,商逸意犹未尽地说,“我们一会儿吃点饭再接着,好不好?” 温婉呢喃,“好的呀。” ☆、结局章 到9月的时候, 秋老虎还很厉害,病老虎已经被打趴下了, 肆虐了大半年之久的危流随着最后一个病人的康复出院终于结束了。 这一天, a医大呼吸科病房里, 一帮医生护士奔走相告, “听说了吗?最后一个危流病人出院了。”“知道, 知道, *部长宣布:‘危流疫情结束!’” 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一个年轻的护士第一个把帽子扔了起来,紧跟着一帮子医生护士都扔起了帽子, 就像毕业生在毕业典礼时做的一样——不容易啊, 大家终于通过了这场生死答辩,活着“毕业了”! 温婉这个时候早已离开呼吸科,正式成为a医大的一名教师。 看着朋友圈一堆晒扔帽子图的, 温婉挨个点了一遍赞。朔海市医院那边的群里也是一片喧嚣, 温婉也跟着撒了一波花花儿。 朋友圈没晒出来的是后面大家的抱头痛哭,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a医大呼吸科失去了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 朔海那边情况就更惨烈了。 a医大附属医院去世的这位医生姓王, 40出头,满嘴段子, 业务能力不顶好,但人缘绝佳,当时说着“咱男爷们儿, 不能怕死”,把一位女医生拨拉到旁边,给一位危重患者插管,他便是被这名患者的痰液感染病发身亡的。1 去世的护士也四十多岁,正是护士长邱静。平时不苟言笑,偶尔会把小护士训哭,但危流来临,她不知替过多少小护士的班儿。 兄弟们在群里说,周末一起去拜祭一下他们两个吧,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温婉算是半个自己人,也举手答应着。 对逝者的缅怀和追悼之后,是对在这场对抗危重传染病战役中做出突出贡献的英雄们的表彰,温婉是在列的。 表彰仪式在国家某标志性建筑里进行。温婉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们去参观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这里站在台上,接受表彰。 激动吗?自然是激动的,但程度并不那么强烈。在看过这么些生死离别之后,温婉俨然培养出了点“大将风度”,当然也可能是面瘫症越来越严重了。 温婉的佛系母亲柳旭女士终于又管起了凡尘俗事,“别邋邋遢遢的,穿个牛仔裤就去了。” “怎么会?我有当季的小香套装。”前两天去拜见未来公婆,咬牙置办的行头。平时没机会穿,这会子再穿一次,还能多回些本儿。 柳旭皱眉,“穿得什么香奈儿!像个科学家的样子吗?” 你一定对科学家有什么误会,温婉翻个白眼儿。 但那天到底是让柳女士打扮的——简单的白衬衫,卡其色直筒裙,清汤挂面的长波波头,活像个才走入职场的初级ol。 这就是科学家该有的样子?温婉腹诽。不过好在也不失礼,就这样装着嫩去了。 然后对比就惨烈了,为非典做出贡献的有无数年轻人,但能站在这个台上的,真没几个太年轻的,温婉这“清纯玉女”往里面一站,画风就不是一路的。 大家都知道这位科学家年轻漂亮,但没想到年轻漂亮成这样,以至于给温婉颁奖的那位老先生念叨了两遍,“真是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为!” 温婉抿嘴一笑,似春风吹过。 柳旭女士和温广鸣先生难得平和地坐在一起,看着新闻里面的闺女,俩人一块感慨,孩子们是真长大了。 温广鸣突然跟柳絮说,“我打算再婚了。” 柳旭涂着指甲油,看他一眼,接着涂,“谁啊?男的女的?” “……”温广鸣没想到前妻竟然还发展出了幽默感。 “孔芳。” 停顿了一下,柳旭点点头,“这个够傻,可以的。” 温广鸣不跟她计较,笑笑,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柳旭抬眼看温广鸣的背影,略显佝偻,带着点儿老男人的潇洒和不羁,撇撇嘴,接着涂指甲。 王媛媛到底按时毕业,来到一家大型药企工作。 “媛媛,温婉你认识吗?你们同学校同学院的,咱们做研究的要是做到这份儿上,也不辜负这么多年的实验室尼姑生活。”新同事指着手机上的新闻问。 “认识,不是很熟。”王媛媛微笑道。 “哎,八卦两句,这个妹子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别说你没吃过去年权色交易的瓜。” “发帖子的纯粹是羡慕嫉妒恨,温婉这人不错的。”王媛媛一边对比数据一边说。 同事看她忙,也就不接着八卦了。 王媛媛自己倒划开手机屏,看了片刻,微微叹口气。 某拍摄基地,温暖又穿着出风毛的大氅,脑袋上架着钿子,热得一身臭汗,助理还是在旁边帮她扇着。 温暖自己一边擦汗,一边显摆,“看,爷的妹子获得表彰了嘿!” 第34节 倒是商逸最淡定,他正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并荣任伴郎之一。 伴郎团坐一起瞎聊。别看一个个打扮得人五人六,单拎出哪一个也算本城有些名气的小开,其实说话跟我们劳动人民也没大差别,接地气得很。 有一个指着手机新闻问,“大商,这个美女真是你媳妇?” 商逸看一眼,“如假包换!” “漂亮是漂亮,我等凡人消受不起。要是我在外面做点什么,她研究个什么药出来……人身安全一点保证都没有啊。”这位大兄弟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是法制节目爱好者这个事实。 商逸顺手给他后脑勺一下,“你可滚蛋吧!谁让你消受了?这是嫂子,以后恭敬着点儿。” 这些统统与温婉无关,她把奖状拿去给老师周永年看。 夕阳的光把温婉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周永年的墓碑上。 温婉轻声说,“您看,荇黄素在治疗呼吸道疾病上还是挺争气的,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1被痰液传染是抗非典中的实例。但文中人物性格与原型无关。 ———————— 完结啦!自己给自己撒个花,后面还会有一两个小番外(虽然还不知道写啥)。 这本写起来特别艰难,不知道是因为瓶颈期,还是因为题材什么的,中间数次想坑了,到底熬了下来。谢谢一直跟过来的亲们,无数个么么哒( ? ??)? ☆、番外 在经过好一番正面侧面的宣传之后, 盛美集团终于正式推出了以荇黄素美容为卖点的关雎系列。 因为荇黄草与诗经里面的荇菜同科,名字也像, 品牌部就越级攀亲, 取了这么个名字。广告语都是现成的, “参差荇菜, 寤寐求之。”语带双关, 一是指女人们“寤寐”都想要这种护肤品, 又指抹了它可以提升自身魅力指数,让男人辗转反侧地惦记。 关雎系列各种噱头,强调天然, 包装类似中成药, 需要冷藏保存,小小一瓶就要大几百。 广告片也古风唯美,请的是一线明星杨素素代言。杨素素一线大花, 年纪已经快四十了, 正是关雎系列的目标客户——有钱的“资深”美女。 杨素素自带流量,盛美官微下面评论的一堆都是杨素素的迷弟迷妹,负责回复的工作人员都是打得一手好太极的段子手, 卖得了萌, 装得了嗲,扮得了专业, 耍得了贫嘴,不该说的一句没有,该打的小广告无孔不入, 业务绝对过硬。 除了杨素素的粉,也有人在官微上调侃,“求问,什么时候推出蒹葭系列和桃夭系列。” 官微回复:“亲的意见好棒!我要把你的意见打印出来贴在研发部门口来激励他们。顺便说,我个人最期待木瓜系列。”后面加个害羞的笑脸。 也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直男不知怎么摸过来留言:“你们请什么杨素素啊,让那位女科学家来代言不行吗?那不是你们少奶奶吗?” 官微回复:“不要难为我,我只是个二门外扫地的三等丫头……” 噗——温婉觉得自己都快成了负责官微回复的这位妹子的迷妹了。 商逸不动声色地说,“打理官微的是三个胡子拉碴的大兄弟。” 温婉脑子里蹦出各种表示三观碎裂的表情包。 萌都让男人卖了,还要女人干吗? 女人,当然就剩了实事求是说话了。 温婉不只一次被人问,“这个含荇黄素的美容霜、美容水真的管用吗?” 温婉很实在地说,“管用当然是管的,但也没神奇到能抹去三十年光阴。”如果人家追问,温婉也会解释一下原理,说说荇黄素与类蛋白激酶物质、成纤维细胞的关系,“让大家保持皮肤年轻态的胶原蛋白、透明质酸和弹性纤维都是由真皮层中的成纤维细胞分泌而来的。” 大多数人对什么类蛋白激酶、什么成纤维细胞都一头雾水,但胶原蛋白、透明质酸、弹性纤维在各种广告这么多年不断的科普下,大家还是知道的,听温婉一通解释,哇,不明觉厉,虽然我不懂,但是感觉好有道理。你说管用,那应该就是真管用,毕竟宝宝今年才三十七,也没想回到七岁不是?买一套擦擦再说。 有人竟然把温婉这小段视频传到网上,呼!关雎系列销售额再涨一波。没办法,曾经挽救这么多人性命的科学家的话,可信度比较高啊。 商逸与那个直男心意相通,“早知道有这效果,我还请什么杨素素啊,直接媳妇代言就行了。” 温婉正在玩商逸的摄影器材,欠欠地说,“谁是你媳妇儿啊?” 商逸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咱们挑个日子订婚吧?” “不订!”温婉皱眉。 商逸自有妙招,在温婉肋下腰间乱挠。 “哎,哎,镜头摔了,”温婉赶紧求饶,“不订,直接结婚就好了嘛!” 商逸搂住她,轻声求恳,“今天就结好不好?现在就结!先去注册。商太太……” 风吹窗纱,满室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彻底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