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倒霉》 序 言 从前,在某地,生活着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在弟弟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相继过世,哥哥便把相差十多岁的弟弟当成自己孩子般照顾着。而从幼儿园开始就由哥哥抚养长大的弟弟更是对温柔可亲的哥哥言听计从…… 年华渐去,弟弟渐渐由粉嫩嫩的小宝宝长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而多年来一直肩担父母责任的兄长大人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小冕,有没有好好刷牙?” “有。” “小冕,睡衣放在这儿了,洗完澡要记得换。” “知道了。” “小冕,八点了,喝完牛奶你该睡觉了。” “……” 哀怨地抬起头,望向墙上的挂钟,身穿天蓝色印有熊宝宝图案睡衣的少年嘴皮动了动,终于垂下头什么也没说,慢吞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几分钟后,斯文俊秀的家庭主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拉好窗帘,帮侧躺在床上一脸僵硬的少年掖好被角,然后一脸慈爱地拿起床头的一本书。 “好了,现在是讲故事的时间……” 呜!少年噙在眼中的泪花一闪,他已经是高中生了好不好?不仅是学校备受推崇的学生会长,另外还兼职本市秘密刑事,怎么说也是在外人眼中各方面都相当出色的少年英杰,为什么只有哥哥还把他当成五岁的孩子来看待?床头故事?要是讲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啊!可悲的是,面对从小时候起就开始每天为他讲故事的哥哥的那张微笑的脸,他根本就不忍说出拒绝的话。 “很久很久以前——”完全不知道弟弟在想什么的兄长翻开书页,对忽闪着长睫毛努力摆出聆听状的弟弟笑了笑,“发生过一个非常俗套的故事……” 修长的手指按住书页,坐在藤椅上的青年支腮偏过头,看着透过窗帘倾洒满地的红色月光,露出愉快的笑容,“英俊的魔王,与一位纯洁的天使相爱。” 天使与魔王?果然俗套啊……少年迷迷糊糊地思考着。真奇怪,为什么只要一听到哥哥讲故事,他就会觉得这么困呢?难道哥哥的声音有q波吗? 青年继续讲着,清冷的声音没有丝毫陰阳顿挫,却带出一种冰冷的韵味,“但是他们的恋情为天地所不容,无论魔王的部属还是其他的天使都极力地反对。” 当然啊。无论是哪种神话,都从来没有听过魔族与天界子民异常融洽的传说嘛!好比罗密欧与朱丽叶、牛郎与织女,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无法成为喜剧的故事。少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柔着眼睛问:“那……后来呢?” “由于得不到两个世界的认可,魔王只好带着心爱的天使远走天涯,但彼此仇恨的魔界与天界却不断派来追杀者。被两个世界苦苦相逼,魔王和天使选择了一起殉情,他们约好来世变成人类,幸福地相守在一起……” 说到这儿,青年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勾起唇角,漾出微微的笑意。少年的眼皮越来越重,但想到故事还没有听完就睡着实在太失礼了,他勉强地睁大眼睛,正好看到哥哥唇边稍嫌诡异的笑容。 恍恍惚惚间有种错觉,这个故事……是不是曾经听过?为什么觉得那么熟悉,但却完全想不出后来的故事结局。咦?对了,哥哥昨天讲的是不是也是这个故事呢?如果不是,那么昨天讲的到底是什么?还有前天、大前天……哥哥以前讲的故事,为什么全都记不起来?自己的记性有这样差吗? 越来越浓的倦意袭来,少年觉得大脑愈发昏沉。终于无法抵御睡眠的召唤,沉沉地睡了过去。 “晚安,小冕。我亲爱的弟弟……” 叹息般地说完,青年微笑着合上手中的书。风从窗外吹来,卷起窗帘,搁置在青年膝头的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掀起的每一页都是刺目的空白…… 而城市上空的月亮又红又圆,湿冷的晚秋空气飘来阵阵血腥的味道,像要发生什么不祥之事的预兆。 第一章 月食 血迹喷溅在壁炉周围,原本纯白色的长毛地毯不仅沾染了刺目的红,受害人倒卧的位置更被法医用蓝色粉笔画成一个人形圈。有着碧绿眼睛的猫咪尚不知道主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喵喵”地叫着在人们腿边蹭来蹭去。 “死亡时间初步推算为昨晚22:00点。窗户是从里面关上的,而门是接到报案的我们撞开的,案发时这里可谓是个完全封闭的密室。”身高足有一米九的男子摘下手套,捏了捏鼻梁上方发酸的袕位,苦闷地沉吟,“那么,犯人究竟是从哪里出去的呢?” “再怎么巧妙的罪犯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金田一不是说过没有完美的犯罪方案吗?”吊儿郎当的青年微笑着伸出食指,想要缓和紧张空气的做法却触怒了警长大人一直紧绷的神经。 “什么金田一?”毫不怜惜地挥出铁臂,在青年的后脑勺来了一记铁砂掌,素有黑猫警长之称的老大早就满脸乌青,“不要提那种业余者!没有听说过世界就是毁灭在名侦探手中的说法吗?正经一点!这已经是本月以来第四起同样手法的密室杀人案了!”这群小子们知道他的压力有多么大吗? “说是连环杀人案,可是……”青年小声咕哝,“这四起案件的被害人没有丝毫的共同之处,彼此间也都互不相识……” “谁说没有共同之处?”警长咆哮,“最大的共同点就在于他们全是在我管辖的地区遇害的啊!”所以他才会这么不幸!呜…… “哦?这么说最大的嫌疑人不就是警长大人你喽?”青年精神一振。 “不会吧,警长即是凶手的做法是侦探小说的大忌。”戴着白手套搜索证据的办案人员在一旁插嘴。 法医凉凉做注释:“也不是没可能哦,莫里士?卢布朗也这样写过,最意想不到的人往往就是真凶。” “我kao!”素来以脾气之差而名声远播的警长勃然大怒,这群家伙竟然打算联手陷害他?真是让人寒心啊!就算找不到凶手要扣工资也不能害他这个顶头上司吧,难道自己平时做人真的那么失败吗? “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呢?” 压抑着不耐的清冷音调陡然从身后扬起,警长心下一动,迅速调转过头。窗帘飘荡,白纱飞扬,露出的是不知何时起站立在窗边的两位少年的身影。 “找不到凶手就争吵不休还真是难看,简直就是丢警察的脸!”长眉凤眼,唇瓣薄薄的少年双臂环肩,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 “好困哦……”蹲在地上褐发圆脸的少年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继而看到角落里探头探脑的小猫,这才眼瞳一亮,“哇!一南!有猫猫耶!” “反正也属于无主的猫了,一会偷偷抱走就行了。现在先办正事吧。”被称为一南的少年拍拍同伴的头。 深感自己的权威遭到严重的藐视,警长重哼一声,板起面孔,“此猫属于案发时惟一的在场证猫,不是谁想拿都能拿走的!” “在场证猫?”青年差点喷笑出来,拉拉纹丝不动的法医的衣角,“老大怎么了?那孩子又是谁?” “其实我也是初次见到,以前只是风闻……”法医思量半晌,“既然叫一南,又出现在这里,应该没错,是本局有名的打工大王——特殊行动组组长程一南。” “打糕大王?”青年立刻口水横流。 “是打工好不好?因为那小子四处做兼职,才得了这么个外号啊。就像队长叫黑猫警长,我叫豺狼医生,本局的特色就是人手一个外号啊。” “喔,真无聊。明明是打糕又香又甜……害我白激动……” “呸,你就知道吃!听话向来没重点的家伙!你只长了一只耳朵啊?以后就叫你‘一只耳’好了!”警长恨铁不成钢,回首大骂,没听医生说那家伙是特殊行动组的吗?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 “不好意思,这个案子从现在开始,将移交我们特殊事件组处理。”少年面无表情地说毕,完全不理警长的大黑脸,直接伸腿踢了踢蹲在地上的同伴,“你去仔细检查一下,看看这帮外行到底把现场破坏成什么样了。” 到底谁是外行啊……警长气到脖子粗。 “等等!”纵然不是真心想要挽留烫手山芋,但在后进组员面前,身为探长也不能轻易地交割地盘,输了面子。他硬着头皮阻拦,“这个连环凶杀案,一直都是我们刑事重案队负责的。什么时候归了你管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刚才。”少年冷冷地扫他一眼,递过一只手机,“有意见的话,你打电话问上面。” “我、我……”警长的手架在半空,眼睛偷偷瞄向手腕上的电子表,清晨九点半,还是局长大人起床气正重的时间段,谁敢不知死活地找他挨骂啊?当下讪讪地缩回来装作发痒的模样抓了抓裤线,没好气地咕嘟一句,“我们……撤!” “咦?只来了你们两个吗?”才进该警署时间不长的青年热心地询问,“要不要我们留人协助说明情况?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人多力量大嘛。” 少年取下挂在风衣口袋上的眼镜,轻松地往鼻梁上一架,隔着清亮的镜片冲他斯文地笑笑,“饭桶即使有一百只也依然不能改变还是饭桶的事实。所以——真的不必了,谢谢!” 被少年如晨光般温和绚丽的微笑所迷惑,青年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接着身子一歪,踉跄地被警长大力拉出门外。 “老大,你好失礼耶。”青年不满地皱皱鼻子。 “你这个笨蛋!”警长忍无可忍拉起青年的一只耳朵,夹带雷霆之势用力怒吼:“听不出刚才那家伙是在骂我们饭桶吗?” “先别说那个了啊,老大……”法医脸白白地插嘴,“‘特殊事件处理组’参管的多半都是那种有着‘普通常识难以理解并侦破’的案件吧?这么说的话……” 警长的脚步猛地一滞,让紧跟他身后的青年鼻尖撞了个正着。 捂住鼻子,看了看周边的人为何都一副脸白白的模样?刚进重案队不久的青年疑惑地问道:“什么叫做‘普通常识难以理解并侦破’的案件?说起来这个所谓的‘特殊事件处理组’又是个怎样的部门呢?” 猛然想起一年前的月下吸血杀人事件、五个月前的失踪大楼消失人口事件,还有三个月前的三叉口幽灵车事件,警长从脚板蹿升一股凉气,凡是被归类交由特殊事件组处理的案子一般都有着那种“古怪东东出没”的。这么说难道这个月来他追查的连环密室杀人案也是那款的吗? 想到此处,他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回头撞见青年求知欲甚强的闪亮大眼,当下没好气地说道:“别问了,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不知道真相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啊,全体都去绕道烧个香再回警局吧。” “怎么?就这样把案件交给他们了?”青年架起双臂枕在脑后,“哎呀,这和警长大人平常的性格不符嘛!” “罗嗦!”警长黑着脸蜷起拳头放在嘴边重重地咳嗽,“降妖抓鬼本来就是那种人管的。” “鬼?”青年诧异地停下步子。 “对啦,反正已经转手了,我们不要管了。”法医打着哆嗦加快了步伐。 青年耸耸肩,插着口袋转过半个肩膀,太阳躲进了厚厚的云层,晚秋时节青灰色的天空下面,耸立在闹市区内的繁华大楼平静一如往昔。 “喂!你在磨蹭什么?” 前面传来警长看似毛躁实为关心的怒吼。青年微笑了一下,迅速转回身,一边说着没有啊一边插着口袋连跑带跳地跟上同事们的脚步。 ☆☆☆☆☆☆☆ “好困呢。” 小口吸着温暖的咖啡,圆脸圆眼的褐发少年把手缩在袖子里,只露出指尖捧着杯子,睡眠不足的熊猫眼反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你晚上到底都在干什么?”坐在对面清贵俊秀的少年拿着圆珠笔一边在笔记上画着什么一边皱起眉头,“水隽哥不是很用心地照顾你吗,怎么还是一副营养不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道的会以为是我在虐待搭档。” 对现场进行初步勘察后,两个人回局里略微交代了一下,调出与之相关的前三次案件的档案,才发现早就过了吃饭时间,随便找了家咖啡馆。本想在补充奔走于深秋街头所消耗能量的同时,商量一下此次接管的棘手案件,却在不知不觉中把话题引向了闲聊。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晚上总做梦的缘故吧。”少年皱皱鼻尖,很迷茫地搔搔头,“总有一种睡不够睡不醒的感觉。” “哈!两位可爱的小帅哥,本店新出的草莓口味蛋糕要不要尝尝?”蹬着滑轮鞋,头上扎着橙黄彩带的俏丽女侍应生单手托着盘子,在各个桌位间以令人钦佩的身手自如地穿梭。脚后跟往后一立,一个漂亮的转身利落地停在他们的桌前。 “我不吃甜食。”嫌恶地看着蛋糕上堆满的红色糖浆,程一南感到一阵来自生理性的厌恶。 “呕……”而对面的少年已经捂住嘴向一旁深深地弯下腰。 “阿冕,你怎么了?”下半身没有动,只是侧过肩膀,黑色的刘海划成整齐的斜面,程一南半俯身地盯住反应夸张的搭档。 “呜……血……”捂着嘴,指指蛋糕又指指胃,圆脸圆眼的少年一脸痛苦的表情。 “这位客人没有事吧?”女侍应生讶然道,“需要帮助吗?” “谢谢。”一南冷静地对她点点头,“请帮忙拿杯清水。” 待橙黄色的彩带划出漂亮的弧线,离开眼前后,一南才做了一个无奈时的习惯动作,推了推度数为零的眼镜,叹气看着脸色又白了几分的同伴,“阿冕……你好歹也是算是个秘密刑事,晕血可是很丢脸的一件事哎。” “可是……”少年痛苦地咽下一大口水,才苦着脸说,“今早那个尸体的血真是多到恐怖……” 听着同伴唠叨地抱怨没有心理准备才会受到视觉刺激的话,一南挑了挑眉,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阅,“也对,好像这回杀得特别狠。” “到底是哪路的杀人魔呢?”圆脸少年托起双腮,“一个月之内死了四个人,均为男性,但年纪身份并无一致性,凶手没有动过屋内的财物……” “当然啦。凶手根本就不是人嘛,它要财物干吗?” “一南,推理的话,是不能预设立场的哦。”少年好像终于清醒过来般的,坐直了身体,“要是将任何稍有疑难的案件都归类于非人类生命体所为,这个世界就不需要普通的警察了。” 一南轻轻颔首,“ok!阿冕你说得没错。不过我所指的‘凶手’的意思是这个……”他把手中的笔记本摊开,顺着桌子推了过去。 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两个人都被猛然惊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阿冕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掏出手机,瞄了眼显示的电话号码后,抱歉地冲对面笑了笑,“是我哥。” 一南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水隽哥的欠味真是与众不同,这铃声是他设定的吧……” 嘿嘿地笑着,阿冕按下接听键,听了没几句后忽地“啊”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吸着已经冷掉的咖啡,一南歪头打量着自己的搭档,明明是同年,为什么总觉得阿冕给人一种特别娇小的感觉呢?并不是说他生得矮小的意思,而是……怎么说呢,觉得他很像是那种童话故事里被施了魔法而永远停留在某一时段的公主啊。 想到公主的比喻,又看了看同伴纤小可爱的脸孔,一南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我得先回家了。”胡乱地抓起桌上的呼机、手机、笔记本、手套,一股脑地塞进包包里,阿冕涨红着脸解释,“我哥做了饭……说要我回家吃晚饭。” “算了……”没办法地叹口气,一南拿起咖啡杯,“你走吧,我来付账。” 他记得水隽哥的工作是私立高中的校医吧,可以在周一这种时间的下午三点左右就赶回家做饭吗?疼爱弟弟也要有个限度,不过他是不了解那种抚养弟弟长大的哥哥的心情,也许阿冕就是这样才会让人觉得长不大吧。等等……周一?猛然想起今天应该是去学校上课的日子,一南的脸不禁白了一白。 “笔记我会回家再看,晚上七点打电话给你。”穿上大衣戴好围巾,感觉就像是小松鼠或者小狸猫总之是毛茸茸的什么生物般的阿冕眨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回过头,冲他羞涩地笑了,“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一定要和哥哥一起过……” “生日?怎么不早说?”什么礼物也没准备。 “我也忘了。”阿冕吐了吐舌,“要不是哥哥打电话告诉我,我都记不起来。最近大脑里面很奇怪,像是快要停摆的闹钟,总是不停地忘掉事情。” “哈哈,你可不要忘掉给我打电话哦。” “那就写在胳膊上好了。”少年开玩笑地伸出手。 “那就真的写喽。”一南拿起一旁的圆珠笔,卷起少年的衣袖,在手腕往上五厘米的地方写下——19:00给一南打电话,并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搞什么?你真的写啊。” “会痛吗?” “凉凉的啦。”飞快地缩回手,怕冷的少年抱紧身体,胸口有点鼓鼓的…… “喂!”怀疑地盯住少年的胸,一南抱住头,生怕某人是公主的噩梦成真般地声吟道:“你大衣里面……” “嘘!秘密。”少年食指封唇,得意地说道。 而转瞬之间,一个毛乎乎的小脑袋已经探了出来,一双碧绿的眼幽幽的。 “是那只猫啊。”一南松了口气,“你真的抱走了啊。吓我一跳,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心虚地别开眼,一南却乍然捕捉到身后一抹炽热的视线。 什么人?飞快地再回眸,藏在平光镜后的一双犀利的眼睛向四周锐利地搜寻。而适才那种强烈的被窥视感已经消失于无形了。 咖啡馆的客人都一副很有教养的模样,互不打扰地低声谈笑着,惟一特别清晰的是侍者脚上的轮鞋与木地板摩擦的声响。一南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焦躁的鼓动,手紧紧地握住圆珠笔,不停地按着弹出笔尖的开关,想要提醒阿冕路上要小心,而他已经推门出去了。 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紧靠停车场的草地上落满银杏树的落叶。苍白的草地上成堆的银杏叶从远处望去,像栖息着颤抖着翅膀的蝴蝶。而不知为何,映入眼帘,总觉得是悲伤多过于美丽的景色…… 阿冕小小的身影,穿越拐角,最终消失于视野。 一南喝下一口冰冷的咖啡,任滑动在喉头的冰凉感弥漫全身,试图湮灭突然升起来的毫无来由的焦灼。而品尝到的…… 为什么……会是一种离别的味道呢? ☆☆☆☆☆☆ 深秋转初冬的气候难以掌控,光凭电台报出的温度数字根本无法揣测反映在身体时的具体感受。明明觉得已经穿得够厚实了,但从咖啡馆一出来,凛冽的秋风迎面扑来,骤然间竟头痛起来。 晁冕敲敲脑袋,提醒自己要提防感冒。等待信号灯变色的同时,他左瞧右看,如果有药局的话,还是顺便买些预防性的药剂回去吃吧。问哥哥要的话,又会让他担心了。 从小到大,只要他有一点不舒服,哥哥就会紧张得不行,半点也看不出是注重理性思维的冷慎医师呢。 不过……正因为有哥哥这么地关心他,即使没有父母,他才并没有感觉过自己是孤儿吧。仰起头,深秋冷冽的天空聚集着青灰色的云朵,对气象并没有所谓的兴趣,只是单纯地觉得陰沉且诡异。组里那个头发长长的姐姐好像说过,这种天气正是妖魔鬼怪喜欢活动的时机哩。 不经意地回想起那具血淋淋的尸体,觉得后背又蹿起一股凉气,手指也愈发地冰冷,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才发现没有戴手套。他往口袋里摸了摸,只掏出来一些零钱…… “好奇怪哦,手套呢?”丢在咖啡馆里了吗?疑惑着要不要回去找,他半转过身体。 铁制过街桥延伸向街道两旁的商场,如密布蛛网般的交通脉络连接着现代化的都市。西行的电车一辆辆疾驶过眼底,站在路旁等待信号灯转变的女中学生三五成群,偶尔发出尖锐的笑声。对面车站上人流汹涌,他却立刻注意到在那其中,隐藏着一缕正向他射来的灼烫视线。 是谁?他瞪大眼瞳,警戒地望过去。 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身影,蓦然直直撞入眼底。 心脏剧痛,像被尖锐物体用力贯穿。 晁冕踉跄地倒退一步,面色如雪地按住心口,透过来往车辆的间隙,只是惊鸿一瞥的路人,分明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孔,却为何总有一种异样的熟悉? 电车驶来进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行人杂乱,信号灯变迁,宛若宝石沉入茫茫人海,他再也找不到那想要与之相见的人…… 这是什么感觉呢?为何乍然之间,身体涌起无以名状的悲哀与寂寞? 他隐隐察觉这份沉重的感情并不属于自己,却害怕这难以掌控的情绪伴随某种即将脱缰的力量会将他征服。 头好痛! “喵——”怀中的小猫受到手掌的挤压,不满地叫了一声,跳出他的怀抱,向斑马线上奔去。 “猫猫!”晁冕惊呼一声,刚要迈步追去。 突然,纷乱的街道化为破碎的拼图,白色的人行道在眼前扭曲,视野旋转,他脚下一绊,用单膝撑住身体重心,双手抱住脑袋。头为什么竟会这么的痛?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女学生的惊呼,好像有人在问:“嗨,你没事吧?” 用手掌按住额头,冰冷的触感让涨痛的大脑稍微冷却下来,竭力让心脏的跳动回复平常的节律,他低声回答:“没事,只是有点晕……” “喔,这是你的猫吧?”一旁的女学生帮他捉住了猫,弯腰递给他。 “谢谢。”太好了,没有丢掉呢。他霍地抬起头,清爽的刘海下,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女学生的脸红了一红,笑着躲到同伴的身旁,几个脑袋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刚才的痛楚就像不存在般地完全消失了,晁冕奇怪地甩了甩头,把猫咪重新揣入怀里,扣好敞开的衣襟,蜷起手指冲猫猫作了个威胁的动作,“小笨蛋,在大街上跑步可是很危险的哟。” 女学生们“轰”地笑作一团,晁冕疑惑地望过去,只见她们笑得暧昧,还隐约听到好可爱之类的话,大概是在说猫猫吧。 来不及多想,眼看信号灯又要变了,晁冕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一定是一大早就看到那种血淋淋的现场,身体又不舒服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古怪情绪,快点回家,吃些暖和的东西就会恢复常态了吧。 向天空挥舞双臂,他可是一个今天才刚好满十六岁的少年郎呦。什么悲伤寂寞之类虚无又沉重的感情并不适合他。 尽管窗外已近黄昏,在起居室柔和的日光灯下,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手持小喷壶正在给花篮喷水的青年有着端正清冷的面孔、修长的眉骨、狭长的眼角、高大的身材,真是怎么看都和自己长得不太一样。 站在玄关的小地毯上弯腰脱鞋的少年不无艳羡地想着,大概哥哥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全部都是良性基因吧。真希望自己也能再长高一点。 “我回来了。” 全神贯注于眼前事物的青年惊吓般地回过头,“小冕?” “嗯。”中气十足地回答完毕,晁冕好奇地探过头,“哥哥你在弄什么?”一副专心的样子,连他进来也没有发现。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可是你都已经看到喽。真没办法!”晁水隽笑着让开身,一个夸张的大花篮便赫然出现。 “哥哥?”他又不是女孩子,过生日还要送什么花?何况这么大,好贵的。虽然这样想着,但毕竟还是觉得很温暖。 “今天这么冷,怎么不戴手套?”注意到弟弟冻得发青的手,晁水隽皱着眉把他推到里屋,按下空调的暖风开关。 “手套找不到了。”晁冕惭愧地垂下头,那是哥哥给他织的呢!说出去一定没人相信,外表斯文充满智慧之光的男人竟然是位家务高手!做饭洗衣就不必说了,连织毛线也会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想想哥哥一身的技艺大概都是由于从小就要抚养自己的缘故才磨炼出来的,他更觉得歉疚。真希望早日独立,让哥哥过上宽心的生活。 把包包扔在天蓝色的床铺上,脱下大衣放出小猫自由活动。看着猫咪探头探脑地熟悉地盘,他笑着把花篮拿到窗台上阳光最盛的地方。 百合与玫瑰拼成的花的中央,精巧的卡纸上写着—— 送给我可爱的弟弟,落款是永远最关心你的兄长。 “什么吗?还写这样的话,让人会不好意思的耶!”柔着鼻子,他小声地嘟囔着,转过身。被悬挂在床头上方的镜子吸引,镜中映现的本该熟悉的影像——圆脸圆眼的褐发少年,恍惚间却觉得有几分陌生。 直到听见哥哥在厨房里弄出的锅勺碰撞的声响,才猛地回过神。 “哥哥,不用忙了,随便弄点吃的就好了。” “我惟一的弟弟过生日,这么值得纪念的日子才不能随便。”晁水隽回他以一个神清气爽的笑容,继续劳动在锅铲之间。 真是没办法说服的人,他耸了耸肩,想着习惯于把生活重心放在自己身上的哥哥,如果再这样下去,连女朋友都交不到了。他可不想害哥哥变成孤寡老人。 像普通人一样成长,和普通的女孩子交往,然后成立一个普通的家庭,养两个平凡的小孩,成为俯瞰都市夜景时万千灯火中的一盏,那样才是最幸福的。 会在小小年纪就拥有如此健全的想法,归根结底要归功于过往不幸的经历吧。趴在写字台上,晁冕拉开怞屉,拿出惟一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是四岁的自己,十四岁时的哥哥,还有一丝印象都没有留下只从照片上见过的双亲。 枕着胳膊,他想,如果爸爸妈妈不是因为遇到飞机事故,哥哥就不必那么辛苦了!虽说有拿到保险金,但能让他住在这种好房子里无忧无虑地长大,哥哥也一定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水隽哥看起来就是个靠得住的人——连一南都这么说过呢。 想到一南,他才猛地记起还没有看过的案情笔记。连忙打开包包,他一定是发现了某些线索。 打开包包的带子,手套和笔记本一起掉了出来。晁冕哭笑不得地把手套放在一旁,自己这阵子简直成了迷糊大王。 “真奇怪……”饱含诧异的音调从厨房里传来。 晁冕合上笔记本,好奇地转过头,“哥哥,怎么了?” “我用来做蛋糕的葡萄酒没有了,我记得明明特意留了两瓶的呀。” “哈!原来没有记性是家族遗传。”少年开心地把嘴巴拉成上扬的半月形。 “不会是被你个小家伙嘴馋喝掉了吧?” 少年拉下眼皮,顽皮地扮一个鬼脸,“哥哥才会半夜起来找酒吃呢。” “开玩笑的,我教出来的弟弟怎么可能偷偷喝酒呢?”晁水隽一边摘下围裙一边笑着走到客厅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我去附近的超市重新买一瓶回来。” “还是我去好了。”晁冕连忙跑出来弯腰穿鞋。 大大的手掌宠溺地摸上他软软的头发,“外面刮风了,还是我去吧。” “哥哥……”他抗议地叫了一声。 “像我这么潇洒的美青年,老板娘会给我打折的。你这小毛头,还是再等几年吧。” 笑笑地说完,晁水隽转身出去了,空旷旷的屋子里留下一个正在噘嘴的少年。 “猫猫,哥哥好坏对不对?”他抓起小猫,抱怨道,“虽然有人照顾很舒心,但人家也想偶尔照顾一下老迈的哥哥啊!” 二十六岁会是老迈吗?连小猫都用充满狐疑的眼神不认同地盯住新主人,责怪他的用词不当。 被举起来与自己相对视的猫猫,那双碧绿的眼睛蓦然让晁冕感到心口一阵刺痛,手一滑,被摔在地上的猫猫愤怒地叫了一声,不满意地遛到屋里去了。 注视着自己发颤的指尖,晁冕迷惑地甩了甩头,并没有想太多地回到房间,随手拿起笔记本倒在床上。准备在吃饭之前把这份兼职功课做好。 本子上的字迹清秀而潦草,大概是一南在思考时随手写下的结果吧。这家伙每次发现什么都不会直接告诉他,而是把疑点列出让他自己推敲,然后再一起讨论,判断得出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 “……第四位受害人——方岚,企业家,十一月二十一日晚十点遇害……”想到早上看到的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就是这位方先生,晁冕觉得后背滑过一阵冷意。 真是桩诡异的案子啊,四位受害人从客观上讲彼此没有任何关联。但是一个月内接连发生四起凶杀案件,门窗又都没有损伤,均可谓是密室杀人案。财物又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按照作案手法与凶手的习惯来推敲,大家还是将这四起案件当做同人所为的连环杀人案来处理。 说起作案手法,晁冕又皱了皱眉。这四位受害人明明身中数刀,却完全没有挣扎过的痕迹。作为人类遇到危险时的本能来考虑,逆来顺受地接受对方的杀戮,也未免太不符合常理了。 除非对方会使用催眠等邪门歪道的手法……但是凶手又是怎么在密室中不开门窗凭空消失的呢? “真诡异。”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结论,晁冕喃喃地抱住头。 上面大概也是出于这种种诡异之处的考虑,才将案件转给秘密存在于警界内部的“特殊事件处理组”来侦察解决吧。 说起这个“特殊事件处理组”不知成立于何年何月,成员均由拥有着超越常人的能力者来组成。简单来说就是各种超能力者的大集合,当然晁冕自己也是。 不过所谓“可以穿墙而入的凶手”绝对不是一南想让他得出的结论吧。到底是什么呢?他双臂交加于脑后沉思,努力回想今天看过的现场…… 白色的地毯被受害人喷溅出的大量血液所沾染,因为实在太恶心,他只看了一眼就调过头。当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圆圆的东西……黑黑的小颗粒,对了,似乎是某种植物掉落的种子…… 植物?说起来当时房间的空气中的确残留了一股淡淡的香…… “咦?”晁冕忽然一弹指尖。统合受害人的资料后发现,如果硬要说这四起案件有什么共同之处的话,那就是花!第一位受害者是a大的学生,他曾经和一南去过一次a大,包裹在月季花丛中的宿舍大楼很是醒目。 第二起案件的发案地点青水外贸公司也是如此,还有第三个案发现场也提到有花,第四起则有花香和种子…… 这么说的话……一南的“凶手根本就不是人嘛”的意思是指——使受害者致命是“花”?抑或说是植物? 四起案件案发的时间都为夜晚,目击者没有看到有人出入,案发都是门窗紧闭的密室,普通的人类当然无法做到在空气中自由穿行。但如果是具有躁纵植物的能力、凭借案发现场周边的植物转换出入的“特殊能力者”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人于无形了。 只要利用得当,像夹竹桃、飞燕草……许多毒草都可以轻易使人陷入晕睡状态,达到使之不能反抗的目的。 果然是“非人类”性的奇怪生物所介入的案件!看来出动特殊事件处理小组是正确的决定。晁冕搔了搔松软软的头发,起身到隔壁准备给一南打电话,一边喃喃自语:“难道要去通缉追捕出入在本市擅长躁纵植物的超能力者吗?” 但是置之不理的话,罪犯应该还会一直继续下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特定目标的随机性无差别杀人事件,但不知为什么,晁冕总觉得这其中还隐藏着某种未知的东西…… 手才刚要触及电话,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晁冕迅速伏下腰,一个利落地转身,跳上沙上,“是谁?” 褐色头发下的大眼像猫的瞳孔般警戒地竖立成椭圆,身材柔韧的少年弓着腰,握紧双拳,踩在沙发上侧耳聆听。 地板上传来“沙沙”的声响,空气中飘荡起若有若无的甜香,缓慢而凝固般的气体向着他所在的方位,以极强烈的压迫感徐徐靠近。是非人眼可视之物出现在这间屋子里,晁冕如此肯定着,万幸的是哥哥刚好出去了。否则还要分心照顾人的话,他可没有自信能赢。 左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一篷光亮的橙色火焰出现在晁冕摊开的掌心,圆脸圆眼的褐发少年踩在沙发的圆头扶手上,拆拳为指向前、后、左、右,各个方位分别弹出十束红色光线。 沙沙的声音变成了吱吱的怪叫,左前方有什么物体在半空中像被烧焦了一角,蹿起一团火星、冒起了青烟。 没有身体被烧炙时产生的刺鼻怪臭,反而是极为浓郁的香气散发开来。 是花? 或者是连环杀人案真正凶手的挑衅? 晁冕疑惑地蹙眉,“特殊事件处理小组”成员们的身份应该都是隐秘的,凶手怎么会知道这次的案件由他和一南来负责呢? 除非……没有时间多想,后背一阵发冷,在己身温度已被提升的此刻,被外物接近才会蹿升的冷意警告着他是敌人在靠近。 来不及转身,他向下扑去,单手撑在透明茶几上,找到支撑点的同时伸腿向温度感应骤变的后方来了一个漂亮的侧踢。 好像动作片明星一样的连贯动作可惜无人欣赏,明明觉得踢到了什么,可一瞬间身后的物体又消散般地隐匿在透明的空气里。 不仅不可视并且是无形的妖魔吗? “我对建立在不公平基础上的打斗可没有兴趣啊……”喃喃地说着,晁冕环顾左右,没有形体的低等却难打的妖怪应该会依靠着其他物体作为寄托精神的本体吧。 在这间屋子里,可供花妖借用的当然只有“那个”喽。 “对不起了,哥哥。”露出抱歉的笑容,他翻开手掌,冲着阳台的方向射出一个火球,“特意买来的花篮只能就此浪费掉了!” 火焰飞速地向前击去,巧妙地穿越了阳台与起居室之间的玻璃,包裹住玫瑰与百合所充填的花篮“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漂亮的火星消失在空气中后,站在房间中央的少年闭上眼睛,延伸周身的感应神经。在附近,一定还存在着躁纵者,那个人才是多起凶杀案的真正罪犯以及试图攻击自己的主谋。 睁开清澈的眼睛,他决定暂时离开这里,如果犯人基于某种理由要攻击自己的话,继续留在这会连累到哥哥。而且妖怪在自己这里受到挫折,会不会接着就去找一南的麻烦呢?而一南应该没有带有攻击性的技能吧。 想到这儿,晁冕快速地穿好大衣,将一南的笔记揣在怀里,像猫般灵巧的身体沿着阳台旁边的只有手臂粗细的水管攀爬而下。 晚秋的天气带着丝丝的寒凉,气象随季节推移,白昼渐短,黑夜渐长,看了眼手表,不过18:45的时间,夜幕早已悄然降临。 外界的空气陰沉混沌,无法得知身边穿行的人们中间是否隐藏着徒具人类外表的异形。想到乘坐交通工具反而会陷入被动的局势,又担心牵涉到无辜者,晁冕很有责任心地选择了利用最原始的方法移动,向一南的住处小跑着前进。 天空如深远漆黑的幕布,失去了平日皎洁的光华。 感叹着真的是月食之夜妖魔出世吗?晁冕搓了搓手,由口中逸出冰冷的丝丝白气,转瞬消散。 撑着膝盖向两旁看了看,已经到了较为偏僻的西区,标志性的建筑物绿陰游乐场入口处人丁稀疏,想来在这种寒冷的天气即使再怎么追求浪漫的情侣也宁愿选择温暖的室内活动吧。 用力跳了两下,甩了甩冻得发麻的指尖,早过了约好打电话的时间。然而出来得太过匆促,别说手机就是手套也没有来得及戴。 呼呼的冷风灌进脖子,他打了个冷颤,黑沉的天色更让他担心一南现在的处境。 看来这次凶手选择了主动出击呢。是因为一南找到了所谓的线索还是怕他们得出什么结论呢,竟然想在被抓捕前先行除掉追捕者吗? 思考着犯人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晁冕麻木地移动身体向突然出现在前方街角的人影跑了过去。距离一南的住所还有一段距离,还是先借手机和他取得联络才能安心。 “可以麻烦一下吗?” 感到肩膀被轻轻拍了拍,站在路灯下面有着修长身材的青年,就着手还插着皮衣口袋里的姿势侧过半身,“什么事?”他有着呈锯齿状的黑色刘海,由右至左斜掠过光洁的额头,幽深得仿若深不可测的眼眸盯住后方的无礼者,一瞬间流露的是漠然的情绪。 面前出现的有着圆脸圆眼的褐发少年,冻得发红的脸颊和微张的粉色唇瓣保留着未成熟的孩子气。如果能再有一副卷卷的睫毛就像是个少女了。 看清对方面孔的同时,两个人的眸中都显现出一抹略微的诧异。 “啊!”晁冕愉快地叫了起来。这人不是今晨在案发现场见到过地跟在警长身边的新进警员吗?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也总比向完全陌生的人借手机来得更方便吧。 只是……记得对方明明是亲切中透露着稍许轻浮的模样,为何加了夜色的衬托,整个人就变得有哪里不一样了呢? “我们今早见过的。”生怕对方忘记般,晁冕咧开嘴指指自己,一面讨好地耸起肩膀,“那个,可不可以……借手机给我用一下?” 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青年忽地展开一个笑容,学着他的样子耸了耸肩,“有何不可。” 看到晁冕满心欢喜地张大眼睛,青年微笑着把手探入皮衣的里怀,“喏。” 手指再次伸出的时候,周边气流陡变。 身体比大脑更先察觉危险。寒冷的风夹在对方的指掌之间迎面袭来,来不及细看,晁冕本能地向后一折腰,同时脚下快速交叠,疾步拉开与他的间距。 再次抬头望过去,眼中闪烁起的是惊疑、惊惧,还有惊艳! 在黑夜漂浮着的清冷雾气衬托下,忽然袭向自己的青年双手又插回皮衣的口袋,冷冰冰地站立在银色路灯洒下的光华中,黑到极致的眼瞳竟然也能拥有动荡人心的潋滟。 由黑夜衍生的妖魔!空气如针刺般地扎向他的皮肤,晁冕紧盯住对方藏在衣袋中的手,猜测着他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动作。街上的行人虽然稀疏,但并非绝迹,他不想害普通的路人受伤。 没有月光的道路上,孤零零的路灯灯泡发出扎眼的白光。 紧接着是——“砰”的炸裂声,碎片四下飞溅。 晁冕挡住眼的瞬间,青年骤然发动攻势。他的身体明明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但极为鬼魅的仿如黑夜魔手般的藤条却从他的衣袋中闪电般地射向晁冕的脖颈。 有什么意念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黑色的扭曲如发漆黑的藤已伸至眼底,猛地跳向空中,晁冕不逃反向青年的所在地跃去。他知道那黑色藤蔓伸缩自如,难以摆脱,想要彻底斩断难缠的蛛丝,当然只有先行制服会吐丝的大蜘蛛了。 晁冕踩着激射的藤蔓,在藤条反手抓他的前一刻,便再度向前跳跃。平伸出双掌,向中心的躁纵者发出一篷明亮的光火。 火星在暗夜中四下飞散,幽幽的黑得仿若无底的眸在炽热光亮的焰火映照中美得惊心动魄。 对上那双眼睛,晁冕觉得心口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略微的怔忡之间,承受了一击的青年缓缓抬起下颌,向他露出森然冷漠的一笑。 自己的火焰竟然对他无效?晁冕苦着脸开始向左右梭巡,寻找逃跑的退路。 站立在夜幕之中的青年并没有马上追击,只是从衣袋里掏出一颗种子,摊开的手掌中心,种子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生长扭曲变粗变长猛地分出若干分枝,像童话中的豆夹一样向着暗夜的通道呼啸前去。 用尽全力向前奔驰,感觉心脏都要从口腔跳了出来。晁冕咬紧牙关,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以及路人的尖叫,他没有回头,但感觉得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以超越常理的形态和速度从后面追上来。 “喂……” 轻柔的女声在耳畔扬起,有着花一样甜美的诱惑。他不自觉地向左侧偏了偏头,单手抱着粗大枝条的青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近在眼前的脸孔正冲着他笑。 “啊!”晁冕不由自主地张开嘴,猛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 在、在自己努力跑步的同时,这个家伙竟然舒服地抱着他的藤条凭借非自身的力量来追他? “我、我最痛恨不公平的战斗了!” “哦,那又怎么样?” “你,我……我想起来了!”晁冕霍然醒悟,“可以躁纵植物的超能力者!你就是那个凶手!在我家攻击我的主使者!”天啊!他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摆脱追踪,竟然傻到自己送上前? “听起来你比较愤恨我对你的攻击哦。” “那当然啦!我为什么要为没有见过面的死者而难过?” “正义的使者怎么能说出这种无情的话呢?” “如果不是可以赚到零用钱,谁要当正义的使者啊?而且看起来虽然像男的,但你其实是个女的吧?”刚刚那个声音……还、还真是很悦耳的呢! “那又怎样?莫非你是标榜不和女性动手的拥护者?” “哼,哥哥养我长到十六岁,可不是为了要我惨死在人妖的手里!” “谁是人妖?” “有着人类外表的妖难道不叫人妖吗?” “这种伶牙俐齿的话并不适合你小鹿般清纯无害的外表哦。” “时今时世,去博物馆才能找到你所谓的纯洁吧。” 说话之间,两个人已经在街角尽头跳闪腾挪拳来脚往若干回合了。 不管晁冕再怎么讲话想要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也只是白费心机,那双黑得森然的眼眸,片刻也不离开他的眼睛,好像无论思想怎样转动,对方都能自他的眼中捕捉到信息,所有的动作都被她发出的藤蔓封死。而自己因为怀疑藤上有毒却根本不敢用手掌碰触,只能跳来跳去地躲避。 间或发出的火焰随着踩在两人脚下藤蔓的升高像漂亮的焰火一样,在半空洒落,化为零落的火星,如流泉的金菊向四方流溢。 自己惟一的攻击招数却只是对方眼中烟花般的炫目特技。而对方始终根本没有出过手,只是靠躁纵一粒种子就将他逼入了绝地,绝望的神色慢慢染上晁冕清澈的眼睛。 “既然你已经看破我的行藏,我当然不能留下活口喽。”倚着粗大的藤条,像抚摸宠物般地轻抚着线状的嫩叶,有着如子夜星辰般漂亮的眼睛的妖,指尖轻划过嘴唇,微笑着向他致以一个告别的吻。 月食非常巧合地在此时结束了,月亮重新露出镶银的弯线,乍泄的银光之中,向着空中升起的巨大藤条蜿蜒卷曲的横枝上站立着的冰冷微笑的人,难道即将成为自己此生所见到的最后的景象吗? 但却不可否认……真的是非常美丽呢! 软软的褐色刘海被风向后吹去,背影衬以夜色的有着圆圆脸庞的少年大睁的眼中,奇诡地浮现起一层清澈至极的莹紫。 柔软的枝条已经触到了少年的脖子,而打算慢慢勒死猎物的妖魔却忽地怔住了。 月食过后的新月的光,映照着少年饱满的额,星子般透彻的眼转变为晶澈诡异的紫。极其纯净,又极其妖邪。 ※※※ 一千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但那个人的眼神却不时跳跃心间,心脏的跳动来自血液的蛊惑。 绝对不会认错,这是——从来都只为那惟一的人——怦然的跃动。 “你是……” 缠在颈上的枝叶为什么松了开来呢,少年疑惑地望过去,新月的光泽下,妖女怔怔地望着他,在问:“你是……我在寻找的那个人吗?” 飘逸的短发向后飞扬,子夜般的眼眸透露出的是瞬息万变的迷惘迷惑迷失。 风向改变,皮衣包裹身体,衣摆摩擦藤蔓猎猎作响。 倚靠着怪异扭曲的植物,恐怖森冷的强悍敌人为什么竟会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呢? 如手掌宽大的叶片,像来自天际,翻转飘零,慢动作般地划过两人的眼底。像中了魔法的凝固画面骤然出现破碎的裂痕,在视线被突如其来的落叶阻断的瞬间。晁冕不及多想,抓准时机一个翻身接连几个跳跃自敌人控制的藤蔓跳向左下方的民房。 猫般灵韧的躯体在空中利落轻巧地变化动作以减缓由高处坠下的重力,但脚尖猛然着地的一刻,被身体本身的重量一压,脚裸处还是泛起一阵钻心的疼痛。 龇了龇牙,来不及抱怨,晁冕只停顿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苦着脸向着前方起跑跳跃,以根本看不出受了伤的灵巧和速度在参差不齐的房顶与房顶搭成的另一条道路上奔驰起来。 都市的夜景闪烁着缤纷的霓虹,远方林立的高楼大厦与新月光线变幻明与暗的交接,地平线仿佛无限延伸,在看不到终点的夜的迷雾中,只是差了一步,少年的背影便已在视野中缩成小小的一点。 猛然从幻境中醒来,大睁的双眼迸射出似金似银闪亮耀人的光线。足下一点,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原本朝天伸展的藤条了然主人心意般地霎时改变了生长的方向,硬生生横了过来如巨大魔手以恐怖诡异的速度冲着少年的背影疾抓而去! 冷汗流过额角,晁冕强忍着扭伤的疼痛,不停地以忽上忽下的起伏跳跃企图甩开身后的尾巴。敌人有着难以想象的速度和根本还没有全部展现出来的魔力,很明显处于弱势的他靠硬拼取胜的可能性为零。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大脑被逼入极限地不停转动,而此刻出现在前方有点眼熟的建筑物正是适才路过的绿陰游乐场。 已经到了闭场的时间,入口被横杆封闭着。但对于身体结构异于常人的他来说只是蜷起腿、轻轻一跃便轻巧地跳了进去。 强烈的恶心与昏眩忽地袭来,难以驾驭平衡,掌心先行落地,搓破了一层皮。 感叹着自己今夜注定要伤痕累累的少年爬起身,踉跄地向前跑了几步。不管怎么说,对于这里的地形,他多少是熟悉的。如果在这里的话,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暂时藏身呢? 说不定,等到次日清晨的光线照来,受不了太阳照射的妖怪就会自动化为一摊血水了呢。少年乐观地想着,却又接着想起这个妖怪即使在白天也若无其事地混入警界以新人刑警的身份猖狂地出入案发现场的事实,因而沮丧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把这个妖魔引到此处,好歹不会伤及路人吧。感叹着自己真是有着令人钦佩的良知,少年跃过沙池、绕过秋千、避开利于敌对方一展特长生满松柏的树林,向着供孩子嬉戏的有着粗糙城堡外形的建筑体跑去。 攀爬着裸露着的阶梯,还没来得及踏上最后一阶,在没有屋顶的城堡露台之上已有人霍然转身,短发飘扬,黑得森然的眼猛地攫获紧锁住他的视线。 膝盖发软,战斗的意志被吓得朝着不知名的地方飞散。被失败和挫折感征服的时候,疲惫方才显现。 晁冕扶住一旁的墙壁,在冰冷的空气中大口喘气。被夜幕包裹着的人黑漆漆的眸子暗到极限反而有种刺目般的耀眼。 颓唐感涌上,伴随着无以名状的悔恨。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拥有的一点能力那么自信呢?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参加什么特殊事件行动小组,更不会招惹这个难缠的妖怪了吧。 似幽冥之海深沉晦暗的眼紧盯住他,好像无论怎样都无法逃脱将会就此湮没在她眼中的感觉才刚刚涌现,对方的唇却忽然动了动,像要对他说些什么。 晁冕疑惑地眨着眼睛,秋风卷动堆积的叶片飞舞成美丽的圆弧,那个宛如被破碎的落叶拥抱着的人轻轻地问着:“……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吗……” 干涩的声音带着幽深的寂寞,异样地动荡人心。虽然知道妖魔擅长的就是迷惑人类,但对于根本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自己,真的还有迷惑的必要和价值吗? 少年偏侧着头这样想着的同时,身前的人也在低声喟叹:“才只不过一千年而已……” 脚下一滑,少年用力扶住墙壁,苍白的脸上划下数条黑线,他结结巴巴地吐出不成语调的音符:“我、我才刚满十六岁而已耶。”不要用那种不知道是多少倍数的数字来吓他好不好? 她笑了笑,黑森森的眼睛盯住他,“真的是不记得了……也对,对你而言,我本来就不存在记忆的重要性吧。” 白皙的手掌蓦然伸出,掌中的种子怞叶开花转瞬变化成为粉红色的蔷薇鞭。 害怕地缩着身体以为对方是有着sm兴趣的奇怪妖怪,而在下一秒,那个人握住鞭头,扬起左手俯首一挥,巨大的声响在露天的回型建筑物中回荡。花瓣片片飘飞,撕裂的却仿佛只是存在于这天地之间永无止境的寂寞…… 痛楚的寂寞的哀伤的眼,黑得像幽深森然的洞袕,天上星河皎皎,却不会有一枚星子能映入如此全然暗夜般的眼中。 心里只觉得奇异,少年呆呆地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个初时出手狠辣差点夺走他性命的家伙为什么忽然要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 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那个人适才说过:你是……我在寻找的人吗? 难道自己长得很像和她有关联的某人吗?可是从一开始不就看到过自己的脸了吗?为什么打到一半才忽然改变态度?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当然看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到这边来!” 后背猛然被人大力一揪,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晁冕差点跌了一个踉跄。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腕,反手将他推向尖角楼台的后面,同时挡在了他的身前。 下意识地还以为是一南来救他了呢。然而怔怔地抬起头后,胸口就像被千斤重的铁锤狠狠地砸了上去,让四肢百骸每一寸关节都感到无法抵挡的剧烈痛楚。 那是、那是什么感觉呢…… 晁冕张着嘴,面色如纸,紧紧按住心口。 好痛、好痛,尖锐的、激烈的、澎湃的,似是思念、似是欣喜、似是悲伤的感情不断涌起,想要呐喊般的、想要将他扯碎般的,煎熬着、翻滚着、根本就无法与之对抗的快要击碎他短短十六年的全部意志。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突然出现以身横亘在他与妖魔之间的那个人…… 背对着他的人有着高挑的身材,长长的头发像水中的海草一样在风中飘散,有几缕滑过他的颊、蹭着他的脸,温暖的怀念的却为何又是如此痛楚的感觉呢?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 但为何眼睛会在不觉间湿润起来,就像是等待这个背影的出现,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沧海变成了桑田,他已经等待了上千年…… “是你。”有着森然眼神的妖冷冰冰地说着。 “是我。”有着傲然身姿的背影这样回答着。 “为什么总要是你?” “我开心,你管我。” 感觉越来越像是八点档电视剧的无聊对白过后,死一样的沉寂。 即使位于看不见两个人表情的位置,晁冕也能觉察出那种仇敌相见般迸发出的炙热火花。 月光照耀满地银白,风轻轻地吹动着身前之人的长发与白衣。 心口剧烈的疼痛稍有减缓,晁冕抬起头,想起这个穿着白衣的人好像就是今天回家的时候,在车站上惊鸿一瞥的那个。难道从那时起,就一直在跟着自己吗? 他是谁?为何跟踪他又保护他。 这样想着,张大眼睛,却先看到的是对面那双森然的眼睛迸发出的强烈的杀气。 “啊!”惊叫着想要提醒白衣人注意,而仿佛是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在蔷薇鞭迎头袭来的一瞬,白衣人向上飘了起来…… 银色月光中像是借助电影特技制作出来的镜头,脱离了重力的限制,飘在城堡型建筑物上方的白衣人的背上展开了一对巨大的透明美丽得宛如水晶造成的翅膀…… 翅膀?晁冕猛地捂住险些再次发出尖叫的嘴。 妖魔他并不是初见,所以并不会太过惊讶,而、而……这个人难道是…… 凝视着因为白衣人从身前闪开而被蔷薇鞭的气流扫到的少年捂住嘴的那正在流血的手背,穿着皮衣的妖用森冷冷的目光瞟向上方,“好久没见,你还是如此自私啊。天使!” 天、天使?! 晁冕吃惊得话也说不出来了。果真是天使啊!会不会是所谓的每个人的守护天使呢?手在风中待了太久早已冻得麻木,伤口的疼痛远不及胸口不时蹿升起奇异的痛来得强烈。来不及思索,他只是视线不停地跟随天上的长发飘扬的天使移动着,好奇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眨也不眨。 见到少年的表情,妖魔的脸色黯了一黯,再抬眼,射出的是更加歹毒愤恨的目光,用嘲讽而冷漠的口气说道:“即使是一旦遇到危险就会先去想如何保护自己的无耻者,只要拥有美丽光洁的外表,就会吸引人们的眼神吧。” “那么不论外表和内心都一样黑暗的你,又该怎么算呢?”白衣天使静静地微笑着,冰冷的笑声刺激着妖魔碎裂的神经。 “靠着一张脸招摇撞骗的无耻天使,只要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妖魔的眼角微挑,霍然扬起手中的长鞭,刺向安闲地飘在半空中的天使。 “自作多情还能坚持这么久的家伙,才真是超乎我想象之外的厚脸皮呢。”说出不似圣经故事中纯白天使会说的刻薄言辞,指尖一转,一片透明的羽毛已在手中化成为巨大的盾牌,挡住了蔷薇鞭的惊天一击。 冰冷夜风中两个非人类生物的华丽表演引不起少年的兴趣,因为冷而颤抖着身体的少年牙齿上下打架般地发出“喀喀”的声响,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无法奈何这个拥有天之加护的天使。妖魔冷哼一声,忽然转身去抓晁冕。 “不许带他走!”巨盾化为剑形结晶,闪耀着迷离晶灿的光芒刺向妖魔的左肩。 两个人因追击的动作改变了所处的位置,天使转过来的脸便霍然暴露在了冰冷的银月之下—— 冰绿色的纯美无邪的眼,承载月光泛起耀银光点。 像有什么被引发般的层层炸裂,微笑的、艳丽的、可爱的、生气的、绝情的、温柔的,各种各样不应属于晁冕记忆中的天使表情一齐冲入脑海。 心脏受到强烈的挤压,仿佛将会随时爆裂。狭小的身体无法忍受强烈的感情冲击,迫使少年抱住头痛苦地大叫了起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只是比起一般人稍稍多了一点点不普通的平凡少年啊!这么悲伤悲愤悲苦的感情从来不是属于他的记忆! 被惊吓般的,天使与妖魔同时停手向少年望去—— 抱着头发出破碎的声吟之声,少年的背抵住墙,慢慢地蹲下身,费力地甩着头,他想要恢复清醒。 他使劲地按住脑袋,手指陷入褐色的发顶,指尖掐出鲜血,眼中的颜色如水层层变幻,清澈的颜色混乱起来,浅黑的色泽浮荡着坚持着却一点点地被固执明艳的紫交替地取代。 “是要觉醒了吗?” 隐约听到几步之外,有着冷漠黑眼的妖魔这样说着。 “现在不是时机啊!” 有着无邪美貌的天使这样大力向他喊着,挥舞着巨大的翅膀像要阻止什么。 可是他根本就搞不懂啊。他只是混乱地抱着自己,想要保护住的,想要挽留下的,想要坚持着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不是放开手,他就可以不再这样继续痛苦? 天使的脸与脑中的图像相互重叠刺激着他几近崩溃的神经。迫使他一定要想起来什么似的,头越来越痛,好像马上就要想出什么了…… “阿冕!” 熟识的声音爆响在耳边,张开被泪水充盈的圆圆的眼,被月光与泪水模糊的朦胧视野中——出现的是…… 重型摩托车顺梯形楼梯向露台直冲而来,驰过眼前时一个急转轮停下,地上花火四起,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年猛然回头,喊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手。斜面的刘海顺风飘扬,露出的是清亮如星的眼睛。 那是一南! 摩托车的噪声遮盖了脑内交战的声音,黑色的风衣扬过眼前,挡住他所不愿看见的其他人的脸,温暖的手臂包裹住他,让他感到的是对己身熟识的安心。 对啊,用那个名字再叫我一次…… 我是阿冕嘛。 而为什么在即将昏过去的刹那,耳边回响起什么人在讲故事的声音呢? 冷冰冰的没有丝毫陰阳顿挫的音色在说——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魔王爱上了美丽的天使……他们的爱情为天地不容,魔王对天使说,一起殉情吧…… 但是天使却说—— 不!我并不愿意为你付出我的生命…… 第二章 毒芹 似隐藏在薄暮中的夕阳,圆大通红却感受不到温暖的力量,那便是属于魔界的月。 延绵起伏的黑森林仿佛没有尽头,笼罩着血色之光。 托起赤月的雪松,宛如尖锐高耸的千层塔,摇荡横生的枝叶,在诡异的风中交换秘密的低语。 这里是幽暗的沼泽之森,即便是妖魔也不敢轻易靠近的禁区。没有飞鸟、没有走兽,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却忽然在这一夜,被某个人的脚步声打破了亘古千年的沉寂。 暗夜来客有着一头飘逸短发,柔美修长的身体包裹在一袭黑色高领斜襟束腰的长袍里,暗到极至的色泽仿佛与黑夜的背景融为一体。比夜色更幽远的是他那双森然的眼睛。 经年堆积的落叶被快速移动的气流激荡,沿来客穿行的方向,化作一路辗转飘零的雨。 腐朽的潮湿味四处弥漫,令人窒息。 挑起修长的眉,来人停下脚步,森冷地扫视周边,伸出微蜷的食指在一株乍看并不起眼的空心树上敲了三下。瞬息,树木会行走般地悄然移位,周边景色变化,交迭层退。刹那之间,眼前开阔,掩蔽在树木包围的魔法阵中的小块凹地已如退潮后的沙地般显现出来。 陰暗幽阒中的生物分散在石头、树木旁,身影与月影交叠,隐约显现出是七个身影分别盘踞一方,手持着某种法器,若有若无的银线连接着的中点,是空地上升腾而起青色六角星型魔法阵,合力打造出的是连妖魔之王也无法窥探的强大结界。 “谁?”站立在东南角,白纱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妖魔竖起尖尖的耳朵,将头向左方侧去。 “呵呵,魈大人不必如此警戒,放眼魔界,还没有谁能够突破我们七个联手制造出的结界。”西北方传来一阵浅笑,“能进到这里的,只有被我们召唤的那个人而已。” “小心驶得万年船……”西南角被树的影子所隐蔽看不到面目的妖魔口气苍老地回应,“别忘了,在魔界,至少有三位可以轻易摧毁我们的魔法阵。” “是那三个家伙吗?”西北方略含俏皮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已经消失不见,一个已经失踪多年,另一个……则是我们要对付的对象。” “景大人说话小心一点……”不知哪个方位传来暗含惊悚的驳斥。 “呵呵,都已经决定要背叛了,却还这么心怀敬意。果然,魔界的守则即是力量决定一切。”眼角一挑,被称为景的妖魔在对方反驳前自己转变了话题,饶有趣味地抬眼望向面无表情悠然静立的黑衣青年,“许久不见,毒芹。” “许久不见,景大人。”被称为毒芹的来客轻轻颔首,扫视了一圈后冷淡地补充,“以及……诸位。” “毒芹?”月光偏移,照亮站在魔法阵东方的女子,她大睁着愕然的凤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哈——”青年尚未开口,景先抢着低笑出声,“看来是失恋创伤还没有痊愈,那么漂亮的长发也舍得剪掉?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千年了耶——” “连身材都改变了。”手指按在唇上,东方的女子叹息着说道,“虽然是听说植树类的妖魔拥有转换性别的能力,不过那也是成年以前才有的选择权吧。既然你已经无法改变内容,那么,徒具这个男子般的外形又有什么意义呢?”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颤了颤,毒芹忍耐着开口:“我只是嫌长发不方便活动而已,至于我的身材,很抱歉!从来就是这么平!” 低低的笑声漫延开来,散入潮湿冰冷的空气。 直到青色的魔法阵出现了冰裂纹般的裂痕,才有声音低声提醒:“凝神!” 笑声如被刀切般地整齐消失,四周恢复寂静,青色的魔法阵扩大,直至连站在边角的毒芹的身影也被罩入其中。 “好了,说笑到此为止。”盘坐在石上年岁最长的长老喘了口气,这才发出低沉的音色。 “正合我意。”毒芹冷森森地回道,“不然我会以为守卫魔界戒律的七位长老大费周折地支起这个魔法阵召我密谈,就只是为了要消遣毒芹呢。” “说是七位……但原本应该是九个呢。”景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代表罗曜、计都、日、月、金、木、水、火、土九种力量守卫魔王者合称‘九曜’!但是现在却已经不同了呢。” “一千年前那件事不用多说,毒芹亦是当事者之一,想必清楚。”年岁最长的长者才刚说出一句。 “一千年前‘那件事’……是指魔界之王中了天界的毒计,抛弃被推选出的未婚妻反而携天使私奔人界的事吗?”景已经一脸无辜地把别人尽力避免不想谈的事清楚地说了出来。 在连风都无法吹动的魔法阵里,一阵奇妙的沉默过后,有着“被前魔王抛弃的未婚妻”这样可怜身份的毒芹反而率先笑了开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冰冷地讽刺道:“哦,那真的是所谓‘天界的毒计’吗?” “咳咳!”用力地咳嗽了一声,颈上挂着枯骨项链有着长长指甲的蓝眼妖魔把话题绕回正轨,“总之,自从魔王消失,这千年来魔界便有如纷争的战国之势。在众多争夺魔王之位的妖魔中,有两个力量最强的家伙各据一方互不相让——” “雅舍与沉香……”眸光异动,毒芹念出原本是魔王麾下的两员魔将的名字。 随着这两个名字被念出,又是一阵短暂的静默。半晌后,还是最为活跃的景打破魔咒般的俱寂,黄金色的眸子闪动着妖异之光,尖尖的指甲抵在唇上,发出神经质的笑声,“呵呵,虽然同为九曜,但他们二人,力量远在我们之上。尤其是雅舍……他攻于心计,莫测高深,即便是最亲近的近侍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面在想什么。如果今日我们要对付的人换成是他,那我可就没有自信了呢。” “但假如是雅舍君临魔界,我们也就不必如此烦恼了啊……”站在高处观望远处的女子这样说道。毕竟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雅舍如能一统魔界,也是结束混乱的一种方式。 “哦?”毒芹挑了挑修长的眉,无所谓地问道:“近百年来我在冰谷陷入沉睡状态,对外界的事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雅舍与沉香彼此顾忌僵持冷战,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特意把我吵醒叫到这里来呢……” “那是因为——雅舍败了。”冰冷的唇吐出低沉的声音,有人这样说道。 “几十年前,沉香派刺客去暗杀雅舍,雅舍受了重创,不知去向。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 毒芹疑惑,雅舍败了与她何干? “莫非你们都站在雅舍这边?希望雅舍获胜?”她不解,守护戒律的长老不应参与争权夺势不已经是魔界共同默认的流程了吗?正因为不向着任何一方,他们的判罚与命令才会在纷乱的魔界具有一定程度的权威。 仿佛看出她的疑虑般,站在高处的女子垂下头,长及脚裸的黑发卷卷缠缠地洒下,静静地凝视着毒芹的眼睛,“……如你所虑,我们是不方便出面的,如果被得知我们插手,沉香不会放过我们,而中立裁判者的立场与威信也就等于消失了,这也是我们请你出动的缘故之一。” “冒昧地问一下。”靠在身后不知何时由地下长出的粗大蔓藤上,毒芹慵懒地眯着眼睛,“即便是令魔界仲裁者的七长老威信扫地也绝不让沉香君临魔界的理由是什么?” 清扬甜美的声音问出这个问题许久,才有人用很不愿意回答的口气说道:“沉香……残暴虐杀,且反复无常不守约定。” 毒芹耸了耸肩,残暴虐杀不是重点,不守约定才是大忌。没有一块领地上的诸侯,愿意臣服于一个残暴而又不守约定的王,那样等于是拿自己的脑袋在开玩笑啊。 “好了。”她拍了拍手掌,“我知道了,魔界不能接受沉香做魔王,但又根本无法对抗现为魔界第一的沉香。这么说,你们是希望由我出面去找那个失踪的雅舍回来对抗他?” “开玩笑的吧?”立刻有人硬邦邦地问,“我们为什么要去找那个根本比沉香好不了多少的家伙呢?而且以雅舍的性格会悄无声息地失踪任凭沉香坐大的惟一可能就是他早就死掉了。” “那你们是……”毒芹迷茫地看着他们。 白纱罩面,尖耳敛目的妖魔忽然睁开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炽热白光的眸灼灼地射向毒芹。明知对方的眼睛是看不到的,但依然让她产生被审视的不块感。 “预言者,你这回又看到了什么呢?”冷哼一声,想到不愉快的记忆,毒芹毫不掩饰地别过头去。 “毒芹。”魈的声音有种冷冽清澈的魅力,低沉轻缓的音色仿佛可以直抵人心,他拥有预言之力,平日很少讲话,一旦开口却往往令人不可抗拒,“一千年过去了,你依然在怨恨魔界之王吗?” “魔王是谁?沉香?雅舍?”毒芹冷笑着反问,“还是你曾预言一定会娶我为妻的那位高高在上从不看我一眼反而携带天使私奔的尊者?” 魈无言地闭上眼。因为他错误的预见,而令当年那被选为魔王之妻的少女受到的伤害,他无法做到漠视,只是…… “已经一千年了……”他重复。 “是呢。”毒芹笑笑,拨开挡在额前的头发,“诚如各位所见,一千年前的魔王未婚妻如今只是一个不男不女的普通妖魔,何劳各位如此重看?” “因为我们相信只有你绝不会背叛他。”景凝视着她,很快地说道,“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吧,不然的话,你根本不会来。我们想让你做的那件事,就是……” “不要说!” 宛如受伤的野兽从喉间发出低吼,在连风也不允许穿梭的结界中轻轻地回荡着,显现恼怒之色的毒芹攥紧双手,陰霾的神色跳跃着浮动在眉宇之间。 “甜言蜜语对我说我是最适合魔王妻子人选的人是你们,带我去见魔王的是你们,束手无策地任由我被魔王抛弃的是你们,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做过的还是你们,如今你们还想干什么?还想哄骗我什么?骗我去帮你们找那个放弃所有选择私奔,却在那之后却被天使无情抛弃的傻瓜吗?”浮动起讥诮的神色,毒芹冷笑,“那家伙真是活该啊。听说他为那个无耻的天使自杀坠入人间界?哈,简直就是魔界的笑柄嘛。像这样的笑话,你们还对他念念不忘?或者说是想到了还有这样一个可供你们利用的傀儡?” “我说得没错呢,你果然早就猜到了啊。”半晌后,当别人还在缄默时,脸皮最厚的景嘿嘿地笑着说,“就是这样,请你秘密地前往人间,找到继承魔王之力的转世者,将他带回魔界吧。” “嗤!”不屑地吐了一口,毒芹冷笑,“景大人听不懂我的话吗?九曜争权夺势,我为何要参与其中?谁是魔王对我又有什么相干?我今天来只是想要告诉各位大人,今后切勿把毒芹算成你们自己人,也不要再来打扰毒芹!” “等一下!”青色光束如巨镰横斩而下,立在高石上方的女子手中法器弹出的光芒在地上斜掠过一道深痕,正好拦在毒芹刚要迈动的步前,轻叱道:“你听到了我们的计划,还可以离开这里吗?” “……是呢,如果魔王在人间的事,被沉香得知会怎么样呢?不管你怎么说,在我们心里,一直是奉魔王为主上,不会任人伤害他的!”蓝眼闪闪的妖魔手指一转,骨头连接的项链飞转在指尖,蓄势待发。 “住手!”年级最长的长者与白纱覆面的魈同时喝止。 “大家冷静一点,”魈皱眉道,“毒芹知道魔王坠入人间界的事,刚才是她自己先说的。如果她一直知道却一直保持沉默,又怎么可能现在才去告诉沉香?” “是啊,而且不管毒芹怎么说,我相信她是我们中对王的感情最深的那个。”景懒洋洋地微笑着,“阿芹,你还在爱着魔王不是吗?” “谁爱那个家伙啊……”陰森森的一字一句地吐出,毒芹回头瞪向景的眼睛快要冒出火焰了。 “你可不要动手啊。”景警告她,“为了躲开沉香的耳目,这个结界设在沼泽之森,消耗很多力量才勉强撑起来,可是禁不住太多的折腾!” “是的。”魈静静地微笑,“不管你嘴上说是爱是恨也好,你其实一直都很想再见到魔王吧……一直都在寻找他吧……只是以你的力量要从五十亿人中找到他,就像是在海底寻找一块宝石。那是不可能的艰难……” “但是我们却有办法呢,九曜可以推算星象,我们能够帮你找到魔王,而你帮我们将他带回魔界。瞧,目的与愿望都是一致的呢……” “就算一千年前的预言是我说错了,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宛若诱惑般的低语又一次在硕大的红色月亮下撞击入她的心,面罩白纱的预言者睁着灿然无瞳的光之眸,食指搭在唇上悄然地说道,“也许那是一则提前了一千年的预言哦……这一次,魔王的心属于你……” 沉默地静立在魔法阵中央,悲伤过往的画面侵袭眼底,那分明不想提及的过去,那根本不想回忆的往昔,那脆弱不堪的感情,那付出与得到永远难成正比的爱恋…… 在明明没有风吹过的地方,想起一千多年前的夜晚,那个人曳地的黑发在风中摇动时的景色。 无法欺骗无法遏制的感情狂岚涌上心头,酸楚得只想就此睡去。 你一直都想见到那个人不是吗…… 你一直都在寻找着他的身影吧…… 你才是最爱他的不是吗? 黑漆漆的沼泽之森,栖息着与魔界同岁的妖魔们,明知是诱惑的话语才会如此动听,却为何还是成功地绊住了她的脚步。 蓦然回首,短短的秀发向后飘去,冰冷的眼睛对上那双光灿灿地看得到久远未来却看不清眼前石子的光之瞳,她漾起一抹极为诡异的浅笑,“好,我答应。我去人间找他!” 光束自七件法器中凝聚,魔法阵中心光芒大炽,六角星由地面向上升腾。 “以日之名……” “以月之名……” “以金之名……” “以水之名……” “以九曜之名……” 七人合声诵读:“开启道路!” 轰然一响,魔法阵的中心出现一道破裂之光,并渐渐吞噬掉大睁着凛冽双眼的毒芹的身影。 七人围成圆圈,十指相扣,继续吟咏:“日之明,月之耀,金之烁,水之灼,土之静,火之攻,木之守,月食之日,吾王现世!” 魔法阵越缩越小,紧紧地扣在即将隐去的毒芹的身上,景睁开妙目,对上毒芹格外安静的笑容,隐约察觉到不安在心中一闪,来不及思考,只是随着众人念道:“以魔法阵为桥,将吾王带到吾等身边。” “放心……” 看不出适才曾激动过的短发女子眸中闪着异样的情愫,无声地浅笑着,手腕一扬算作告别,带着紧束周身的魔法阵,悄然隐去降临在异世界的彼端。 ☆☆☆☆☆☆☆ 她曾听过那样的故事—— 海边的渔夫捡到被埋在细沙中的玻璃瓶,瓶子中有一个被神囚禁若干万年的妖魔。 渔夫打开瓶盖,放出了妖魔。而妖魔对他说:“我要杀死你!” 她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故事呢?对于拯救自己的人难道不该心怀感激吗?即便是妖魔也是有感情的。一定是写故事的人类太夸张了吧…… 而很多年过去了的现在,坐在钢铁都市某一处高高的楼角上,俯瞰犹如星海的万家灯火,她却忽然理解了,理解了那个瓶中妖悲伤寂寞的感情…… 在第一个三千年里,妖魔充满期待地想着:如果有人能在这三千年中救走我,我便让他成为世界最富有的国王。赐予他无比的财富与力量…… 在第二个三千年里,妖魔依然等待着:如果有人能来救走我,我便实现他的一个愿望…… 第三个三千年到来了,妖魔快要绝望了,但仍然抱着一丝幻想,如果有人能来救走我,我可以送给他一个美艳的新娘…… 但是,万年过去,妖魔依然被禁锢在狭小的玻璃瓶中。期盼的感情渐渐变成了强烈的憎恨:啊,那个能将我救走的人,为什么你不能快一点来到呢?神啊,难道你不是慈悲的吗?为什么要让我接受这种无穷无尽的折磨…… “虽然你救了我,但我要杀掉你。”妖魔后来对渔夫说。谁叫、谁叫你来得这么的迟啊…… 看过那则故事后,人们责怪的一定都是反复无常的妖魔吧。为什么没有谁去责怪无情的神-?寂寞可以让人变得绝望,而绝望可以让人变得残酷疯狂。 童话故事中,被关注的永远是美丽善良的妹妹,而作为反衬角色又懒又丑的姐姐的心情,永远没有人真正的明白吧…… 不被爱的人,容易坠落。 被神所放弃的生物,就叫做妖魔。 红色的花一朵一朵,缠绕不断地开在少女高高扬起的手臂上,赤裸的肌肤细腻的身体被水中的藤蔓缠绵拥抱,和盛开的水莲宛若一体。卷卷的头发长及婰部,乌紫的色泽柔美亮丽。舒服地闭上眼睛,向下沉浸,感受水一寸寸滑过皮肤。蓦地,衣袍移动的声音响起,少女警觉地回头,睁得大大的眼睛却在目睹来者的一瞬,充满了被光照耀的灿烂美丽。 “真奇怪。”来人侧过头,撩起袍角,在池畔坐下,顺长的头发有几绺滑入水中,轻轻动荡,被游来的少女微笑着握在掌心。 “明明也是黑暗的妖魔,可你的眼睛却总是特别的明亮。”来人思索着,考虑该如何比喻,“就像子夜的星辰一样呢!” 少女的眼眸因他的话而变得更加明亮,温润流转的光彩映出池畔男子线条柔和的脸庞。 长长的衣摆、长长的头发,转过来的那一双清澈莹紫的眼睛。 他托腮微笑,“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认同魈的预言,同意迎你为妻呢?” 伸入水中的手指滑过她柔软的脸颊,望着这个伟岸男子——君临魔界的王者,她的内心充满快乐充满骄傲,但不知为何也漾动着细小奇妙的不安…… 华澜殿——魔王之宫。 趴在池边,凝望他那张不知为何总在出神的俊逸的脸。 她羞涩地咬着粉嫩的唇瓣,想着要不要在今天便告诉他呢?告诉她一直以来都很想对他说的那件事。 其实,在被魈大人带入魔宫之前,久远到她还没能拥有变幻能力的时代,在开满花草的月光谷,她曾经见过魔王一面。 一直以来没有忘记过的,那个有着夜色一样的长发,宛如被夜晚轻轻拥抱的青年,曾经伸出手指触碰过它的花瓣。 细细的白花,楚楚的动人。 “大王,那花有毒,不可以碰哦。”侍从在他的身后如此提醒。 “危险吗……”细长的眼弯了起来,便如天边微红的月。手指伸来的瞬间,它以为将会被连根拔起了,混沌的意识来不及感受恐惧,冰凉的触觉却先行烙印。 男子俯身,流水般的发披洒满身,给了这株奇毒的植物一个充满戏谑的吻。狭长的眼漾动着夜晚的光,男子轻轻地笑着,“但是却是这样美丽呢……” 是不是因为那个夜晚,那名男子的手指,那名男子的笑容,还有他曾经赞许它是美丽的。在长久的岁月过后,拥有灵性的魔界植物变幻成形的瞬间,选择性别的时候,它选择成为一个与之相对的女子? 每当被月光照拂满身,花妖都会想起在意识初初形成的刹那,烙印般地留在记忆中的脸孔。在何时,在哪里,会不会与他再次相遇?魔界之疆如此广阔重叠,连名字也不曾知道的男子,却为何无法忘记…… 然后,那一日。白色的纱飘飘荡荡,一瞬间还以为看到了天之生物的羽翼,包裹在纱中只露出一双光眸的强大妖魔手持魔杖降临山谷,“这里的年岁约五百年左右的少女,其中之一,将为吾王之妻。” 那是魔王身畔的预言者——魈! 当由魔杖射出的淡紫之光笼向她的头顶时,她也产生了一种奇妙而朦胧的预感。没有不安,没有恐惧,只是期待着,好像冥冥之中,相信着一种不知被何人写下的命运。 魈牵着她的手,迈过层层阶梯。当坐在宝座之上的黑暗的帝王,清澈莹紫的眼眸锁定她的一刹,满满的欢乐便在胸腔鼓胀而起。 没错!那晚的男子就是魔界之王呢! 强悍而美丽的男子,狂放肆意的眼神,唇边的微笑却为何是那样的、那样的温柔…… 从久远以前,到久远以后,让她的心都无法对抗的或许就是那不经意间的一次邂逅,那不经意间的一种温柔…… 趴在池边,握住他跌落池水中的一缕青丝,凝望他安静的笑容,他侧耳聆听着什么的表情。她好想就在此刻告诉这魔界的君主,并不是因为他是魔王,她才来到这里;并不是因为魈说她是命中注定的魔王之妻她才选择了他。那一切的原因,都只是因为她喜欢他。但愿他也能这样喜欢着她…… 蓦地,他竖起身体。 “怎么了?”她不安地仰起头。 “好像有什么掉落的声音……”皱了皱修长的眉,他凝重地望向左边的花园。 她也听到了重物掉落的声音,可下意识地、不知为何地,她紧紧攥住魔王那一缕滑落水中的头发。好像很怕他会离去,好像有谁正在耳畔悲伤地低语,仿佛说着他一旦离去就将从此不再属于自己…… “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不疾不徐地起身,慢慢地走出她的视线。长长地拖在地上的长发随着主人身体的移动向前飘移,她手中的那一绺也就慢慢地从指间滑了过去。 空落落的池边,一下子变得好寂寞,开满少女周身的红色花朵瞬间随着低落的心情凋零。 有什么,跌落池水。荡起暗绿色细微的涟漪。 那是,属于毒芹的第一滴眼泪。 高挑如苍穹的宫殿中,那个背对着她离去的高大身影,在后来的若干年中一再缓慢重播,发丝从指尖滑过的感觉,也清楚地如同才刚刚发生…… 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笨拙的天使掉入魔界?与魔界之王一见钟情? 如果这是一种命运,魈为什么没有算出来过?她不认输!不认输!明明是自己先遇到他的!明明她才是最爱魔王的那一个! 可是不管是争、是抢、是夺,还是坚持。一个人爱上一个人这种事,局外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在魔王与天使的爱情故事里,魔女始终只是一个小小的局外人…… …… 她曾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穿越三界,跨过轮回! 为了她心中这激烈的、热切的、炙热无声的感情。 无法被时间冲淡的思念,绝对不允许背叛的誓言,不能随泪水冲刷而去的寂寞。 这样的心情剧烈痛苦,对于他,是恨、是爱、是期待、是埋怨、是不甘? 她不懂…… 她只知道,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只知道,没有他的世界,她也不想再存在。 …… 坐在高高的铁塔尖顶,孤单的毒芹屈膝抱住身体,流下一滴相隔千年的眼泪…… 第三章 芬芳 秋末冬初,霜雪未至,黄叶已开始大把大把地洒落飘零。 拍拍圆圆的脸,少年凝神遥望窗外高大的柿子树,完全是为了应景,信口开河:“哦,一南,当那最后一片叶子掉落的时候,我的生命也将随之走向尽头……” “那真是红颜薄命啊。”不为所动地推了推眼镜,程一南拿起床头的苹果,面无表情地扬手问道:“要吃吗?薄命佳人?” “……削成兔子形状我就吃。” “不要向我撒娇,我可不是水隽哥。” “反正我是病人!有权利任性!” 瞪着大眼一副生龙活虎模样却在强调病人权限的少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健康,但所处的这间被白色物品充斥的房间却的确是医院的单人病房。 面对着青灰色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和窗帘,从昏睡中醒来以后就吵闹着责怪颜色单调的“病人”,厌倦了扮演病弱的文学少女,转而对一南手中红艳的水果充满了兴趣。 拿着刀子的手犹豫地伸了伸,终于还是放在了一旁半人高的桌柜上,程一南捏了捏鼻梁上方发酸的袕位,“阿冕,现在不是钻研怎么削苹果的时候……”昨夜他可是一直都没有合眼地守在这里,好不容易受袭的被害人醒来了,却完全得不到一点有用的情报。 “但是早饭已经吃完,午餐时间又确实还没有到。”甩了甩一头乱蓬蓬松软软的褐色头发,晁冕露出小猫般无辜的神情。 “如果不是我没有接到电话担心你出事而出门找你,那你现在会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想过啊?”因为长久以来身边一直都围绕着类似的迷糊人种,程一南出奇冷静地只是蜷指敲敲搭档的头,顺便听听里面到底是不是空心的。 “我知道啊。”身子往下滑了滑,整张脸埋没在托着脸颊的手掌中,少年沮丧地说道:“所以才不想面对嘛。” 事情真的变得好混乱! 本来只是很单纯地调查有奇怪生物介入的凶杀案,却碰到了一个相当厉害的对手,还展开一场月夜追击战!接着他记得在游乐场还看到了……咦? 左掌成拳在右掌上一敲,晁冕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想起来了。那个妖怪会使蔷薇鞭!真是超炫的!” “这……就是你想起来的?”一南匪夷所思地张大眼睛。 “对啊。”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程一南的双肩无力地垮了下去,阿冕!你的记忆不会这么没重点吧? “后来我怎么会昏倒呢?”少年还在思量,“一定是用了太多火焰的力量,身体虚脱了吧。哈哈,我真是意想不到的纤弱呢。” 无声扬眉,程一南凝视晁冕,镜片后的眼睛逐渐深邃,薄薄的唇犹豫地开合了几下,终于还是咬住了蜷起的手指,陷入一个人的沉思。 阿冕他完全忘记了见到那个“天使”的事?对他们来讲,那种从未接触过的生物带来的震撼应该远比什么妖魔的蔷薇鞭来得印象深刻吧……除非…… “哈罗,已经醒来了吗?” 有人躁着一副熟稔的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陌生的气流令一南警戒地连人带椅子一齐转了过去。穿着医生的白色制服,长发用红缎带束在脑后身材高挑的青年托着装有药品的医用圆盘微笑着走了进来。 “嗨!你觉得好些了吗?昨天不好意思,要是我早点出场就不会让那个妖怪伤你半分了。”笑眯眯地把手上的东西往一旁的柜子上一摆,白衣青年伸手要摸晁冕的头,却被一南伸臂架开。 “干吗?”他口气不善地抬起眼,微微上挑的眼睛向一南射去不满的目光。 “那是我要说的吧。你这家伙想干什么?”用力顶住对方的胳膊,一南狐疑且不解地盯着眼前的这张脸。 玲珑剔透的美貌仿佛自身会发出光彩般,瞪着的大眼似嗔非嗔地流转着点点金芒。浓密的头发即使用力系住,还是会有几绺不甘束缚地跳出来,随着走动在身侧轻舞飞扬。如此清空纯雅的美貌当然不可能过目即忘,这个冒充医生的家伙再多加一对翅膀就和昨夜他见到过的天使一模一样了! “真无趣,我当然不是你们的敌人啦。”不喜欢这个少年猫样警戒的眼神,青年不满地皱眉,“我可是担心那个妖怪会伤害你们才混到这里来的耶。” “最危险的正是那些自称‘好人’的人吧。”甩开他的手,但依然横亘在床前的一南掀唇轻笑。 “随便你说,反正我又不是人类。”眨眨光彩琉璃的大眼,青年“哼”的一声别过头。 晁冕茫然地左瞧右看,半晌终于发出声音:“一南,你干吗和医生吵架啊?还有哦,医生,我只是有点贫血才会晕倒,躺了一晚上现在可以出院了吧?” “……”瞬间的沉默,相对峙的两个人都向晁冕射去奇异的视线。 “开玩笑的话还是到此为止吧。我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嘱咐才来的。”没好气地架起手臂,青年重重地哼了一声。 “开玩笑?”坐在床上的少年露出更加茫然的神色,求助般地望向一南,“怎么回事?一南你认识这里的大夫?” “哇!真是气死我了!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还假装不认得我!”眼看疑似天使的有着绝对优雅外表的美青年陷入发狂境地,一南从后面抓住他的胳膊,以防他会冲上前对晁冕做出危险的举动。 “冷静一下。”强力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一南低声警告:“就算你打扮成医生的模样在这里自由穿行,被人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话,也还是会很伤脑筋的吧?” 不给他抗议的机会,一南已经转过身,向晁冕微微一笑,“阿冕。” “嗯?”少年张着懵懂的大眼,抬起头。 “你完全不记得这个人的样子吗?”搬起因为坐在椅子上而比自己低了两个头的天使的脸,一南郑重地问着从来不会对他说谎的同伴。 被一南严肃的表情所影响,晁冕用手背柔了柔眼睛,费力地蹙起眉毛仔细端详带着一脸不甘愿的表情被一南抬起脸庞的青年男子。 “的确是非常美貌的人哩!”晁冕毫不吝惜地赞许道,“像这样的人,我见过一次的话,怎么可能忘记?” “所以说嘛!”天使欠起身,抢着出声。 “所以说——绝对是第一次见到耶!”少年以清爽的笑容,将天使击回原地。 “我明白了。”高深莫测地点着头,一南落下来的手重重地拍着天使大人的肩膀,警告他暂时闭嘴。 而收不到心电感应较为迟钝的天使愤怒地站起身,“你打我干什么?” 额头上出现小丸子般的黑线,思考着外表与内在的差距化问题,一南状似亲热地用手肘圈住天使的脖子,一面将他向外拖一边回头嘱咐:“我和这个大哥有点事要说,阿冕你不要胡乱走动,乖乖待在房间里,等我回来哦。再出事的话,水隽哥一定会杀掉我。” “好嘛。”完全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还有昨晚的事,一南是怎么和哥哥解释的呢?眼睁睁看着一南强拉着美貌绝轮却奇怪无比的医生出去,晁冕只好叹口气,重新蜷缩进被单里。 “啧!捣乱的家伙们终于都消失了。”才刚闭上眼,耳边就响起一个异常甜美的音调。 大脑内一根标志危险的弦瞬间紧绷起来,晁冕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砰”地坐直了身体,惊惶失措地向发音处望过去,“你、你!果然是你!” “呵……干吗这样害怕呢?”有人把手肘支在窗边似笑非笑地冲他眨眨眼睛,接着从窗口慢慢探入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短而飘逸的头发,以及一股淡淡的植物特有的幽香…… 正是连环命案的凶手以及在昨晚攻击他的罪魁祸首!那个有着俊逸外表却凶狠毒辣的妖女! “哇啊!大白天的就、就出来了啦?!” 潜意识中把妖怪等同于夜晚活动生物的少年惊慌挥动手臂的同时,蜷起身体向床头缩去。 “啧,你这反应多么令人伤心啊。呵呵……”无声地浅笑着,毒芹手指一场,一个圆状物体便朝着少年怀中呈水平状态迅速地飞移。 “放开我啦!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竟然敢这样对待我!” 秋末的寒风中,依然保持青翠缬碧的松柏装点着医院所属的庭园,成为苍白环境中一抹鲜活的生机。而让穿梭往来的医护人员以及散步的病人们更加感受到生命活力的却是一位大喊大叫不停挣扎的美丽青年。 “小声点,周围的人都在看了。尽量不要招惹太多的视线比较好吧,天使大人?” 冷冷说毕,一南保持着用手臂穿过对方腋下的姿态,将这个一旦开口讲话就会破坏美感,相当没有气质的天使带往较为隐蔽的地方。 “放手啦!不然我就要咬你了哦!”迫于光天化日的场景无法使出自己得意的法术,天使一边涨红着脸咳嗽一边祭出杀手锏。 麻利地把手放开,并且立刻后退两步,程一南警戒地看着对方抚着胸口喘气的样子,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你这家伙的个性和给人的第一印象未免差太远了吧?”昨夜在游乐场看到他的时候,虽然只是一眨眼间的事,但配合衣着与月光的缘故,还在感叹看到了充满知性、无比优雅的圣洁天使呢。结果却是比阿冕还更幼稚更孩子气的家伙,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哼,我可没兴趣一定要符合什么人的想象哩!” “好了,我不喜欢找麻烦,有什么话就在这里直接说吧。”已经到了收集内部垃圾的焚化炉附近,看到左右无人,一南冷冷地开口,开宗明义。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才对吧!你把我带到这边干吗?”已经顺过气来的天使不满地瞪他。 “不是你刚才说过‘要有重要的事来嘱咐’我们吗?”一南奇怪地反问。 “那是对阿冕说的!又不是对你!”骄傲地把头一别,天使交加起双臂,摆出一副不予理睬的架势。 “呵,说得好听,阿冕又不认得你。” 轻轻一句,击中要害。天使迅速地转过身,按住一南的肩大力地摇晃起来,一字一句的大喊震得一南的耳朵差点跑到后脑勺去,“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忘记昨天见过我的事?” “那个啊。”不着痕迹地摆脱对方手臂的钳制,一南柔柔耳朵,“我知道大概的原因,所以才想避开阿冕和你聊聊啊。你到底是他的什么人……” “这和你……” “……又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呢?” 最后吐出唇的那句话轻柔得就像初绽的花,还带着微微的笑意,而少年抬起睫毛,射向天使的视线却又如雪花冰冷,冻结住他才刚想反驳“这和你没有关系”的话。 一南依然站在对面,保持着用双手轻柔耳朵的姿态。没有改变过的身形只因视线的骤然炙热便加入了强大的压迫感,竟让他这个拥有天之权柄的天使感到一阵自胸口涌上的窒息。 避开眼神,不想去看那两弯澄清却深不可测的如海如月似可望穿一切的眼瞳,掩饰着胸口的蚤动,天使不肯服输地倔强回嘴,“我可是神座前的神圣天使哩,会对他这样的小孩子做什么不好的事吗?” “那可难说得很呢。”轻轻笑了笑,一南蜷指敲了敲自己的额角,“因为阿冕的精神构造和普通人不一样,他的身体本能会驱使他刻意地忘掉会对他造成伤害的记忆……” “你、你胡说!哪有人会有这种本能吗?”自己的存在属于伤害的记忆吗?天使恍惚了一瞬,强自争辩。 耸耸肩,一南轻松地说:“当然没有啊,那是我用人为的手法造成的。” “啊?” 不理会原本绝美的天使露出愚蠢的表情,他径自说道:“我认识阿冕的时候,他的精神极不稳定,长年失眠还有梦游的状况不时出现。而且啊……那时候阿冕的力量其实很厉害。” “火焰的力量吗?”天使皱了皱眉,迟疑地开口,“可是我昨天有跟踪他啊,我觉得他很弱,连那个毒芹都打不过……”猛地收住口,却已经来不及了,看到少年一副“啊,你果然知道昨夜妖怪的来龙去脉”的表情也只好暗暗地咬了咬舌尖。 “我说过了啊,做了一些改造嘛。”现在大概只是普通超能力者的级别吧。一南回想起初遇时晁冕的力量,和他因为无法躁纵那个力量怀疑自己是否在梦游中出去伤人而精神崩溃的样子,不由得蹙起眉。当强大的力量与脆弱的精神无法统一的时候,就会对本体造成伤害呢。 “你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就算有些异常,又怎么可能封闭‘他’的力量?”天使的语气充满不可置信。 “哦,你的意思是说阿冕不是‘普通的人类’?” 轻松地一句回击,便令天使愤愤地涨红了脸,和狡猾的人类打哑谜可不是他的特长和目的。 “好了、好了。”一南举起双手,并不想逗他着急,何况他也有事要问这个表里不一的天使,“在我的同伴中有一个人拥有催眠及束咒的能力,我只是请他帮忙对阿冕做了一些暗示。” “催眠?” “对啊,好比告诉小鸟你其实是只鸭子,对方就不会飞了这样,调整力量的大小很简单。倒是精神上的束咒比较高难度呢。” “喂!有人会对自己的朋友下这种束缚咒语吗?”这根本是巫师的领域了好不好?天使瞪大双眼,看来面前这个神秘少年还真是不可小窥!没想到“他”的今生竟然结识了这种麻烦的朋友…… “没办法啊。要想活在人类的世界里就要做到和普通人尽量一样。”嘲讽地笑着,一南继续说道,“人类啊,是一种排它性很强的生物。哪怕是长着六根手指这样只要藏入口袋就可以掩饰起来的小小不同,一旦被人发现,也会惹来另眼相看的不幸。无法装成普通人类就不能在人类的世界生活是常识呢,而且……”后面的话他住口没有说下去,面前的人敌友不明,他总不能暴露太多阿冕的弱点吧。 阿冕的精神非常脆弱……记得那个帮忙下咒缚的人曾说过,在阿冕的灵魂深处,本身就存在着一道很深很深的封印,所以他的咒束才会轻易地成功。那就像是在已被高人书写下正确咒符的禁锢上又再帮忙将那个禁锢加深而已…… 那道封印是保护的封印,像紧紧拥抱住某些伤心到足以令他毁灭的记忆的手,一旦那道封印被剥落,不知道阿冕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在那瞬间疯狂死掉…… 肉身无法盛载的强烈的悲痛到底是什么呢?他无法探究也不想探究,他只能帮助阿冕将不幸的记忆,继续封存。 喜欢吃蛋糕的阿冕,有点迷糊但却很可爱的阿冕,自从帮他把封印加强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梦游与失眠情形的阿冕不是本来应该就这样下去一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吗? 可是,昨夜,他清楚地看到了。 在游乐场城堡露台上,抱着头,大声哭泣的阿冕的眼睛在那个刹那是紫色的…… 是因为他挡住了某些东西,是因为他适时的呼唤,才在他的脸映入阿冕眼中的瞬间,悄悄地变换回纯澈清冷的黑。 封印即将破裂了……不是他请人施加的咒缚,而是阿冕灵魂深处那个固有的封印在悄悄地碎裂…… 无法阻止,再也无力阻挡了吗?一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 “喂!你到底在发什么呆?”脾气不好的天使无法忍受地打断少年怔怔的天马行空。 “是你的缘故吧?” 猛地蹙起眉,厉声这样说着的少年,令天使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结巴道:“什、什么?” “阿冕会忽然昏倒,昨天会那个样子,都是因为遇到了你和那个妖魔!可是他记得昨天的妖怪,却记不住昨晚见过你,这就表示,你才是那个会让他伤心的存在!所以咒束才会封住对你的记忆呀!”一南抓住天使的衣领说道。 留有长长秀发的天使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明显露出一抹受伤的表情。 “是这样吗?”笨笨的天使呆呆地重复,“可是我明明是想保护他的……这一次,想要保护他的……为什么要责怪我呢?还有,为什么要说,害他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妖怪呢?” 对呢,明明是那个妖魔要攻击他,他才会保护他的呀。 不管离得有多远,“他”气息的波动,自己一直都能感应到的。不管是哪一世,他都是在天上看着他的,看着他一世一世的辗转,在一世一世中寻找着不可能存在于人间的东西…… 尽管不懂得那到底会有多么的绝望与悲伤…… 波动? 心思混乱中忽然捕捉到适才注意力转移而没有察觉的一丝诡异的波动,天使来不及多想,急转过身,长发飘摇拂在身后少年的脸上。 用手拨开长长的头发,一南抬头向西楼半开着的窗口望去,却只见窗帘一阵动荡。柿子树叶悠然划过眼底,似在预兆某种不祥。 胸口剧痛。 好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咖啡馆里,感觉就像小松鼠或者小狸猫般的少年羞涩地说着: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一定要和哥哥一起过…… 那也不过只是昨天的事,为什么却有一种已经遥远到不可挽回的错觉? 心脏怦怦地跳动着,反复同一个声音:阿冕!你千万不要就这样消失掉! **bbs.4yt****bbs.4yt****bbs.4yt** 眼看圆圆的影子向自己射来,晁冕的方位不及闪避,本能地伸臂横架在眼前。害怕地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和伤害却没有随之来临,他小心地将眼睛张开一条缝,才发现跌落怀中的原来竟是一个又大又红的…… “苹果?!” 愕然地张开嘴巴,少年瞠目望向用手臂在窗台一撑从四楼高度的窗外翻入室内,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的女魔头。 “探病的礼物啊!交叠起长长的腿,应该是敌人的人在看到他的表情后露出一抹微笑。即使在白天看来也依旧是黑得森然的眼睛仿若深不可测的幽泉,苍白的面色和嘴唇却因为亲切的笑容而变得不再令人感到恐惧。 晁冕捏着苹果,反应不过来地眨着眼。坐在椅子上的人合拢双手放在微微跷起的左膝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色,丝毫察觉不出怀有敌意的样子。要不是昨夜被追击的印象还残留着迫人战栗的寒气,甚至会在瞬间相信了对方真的只是一个前来探视他的故友呢。 “我可不记得自己和妖魔的关系好到可以收礼的地步了。”干干地笑着,晁冕勉强地扯了扯唇角,警戒地瞟着手中的苹果,天知道这上面会不会突然长出一张嘴咬到他啊!提起苹果,他记得白雪公主就是被苹果…… “哈哈。”从少年清亮的眼神中可以轻易看穿他的想法,毫不掩饰地露出促狭的笑容,毒芹狡黠地眨眨眼睛,“如果说这是贿赂呢?拜托超能力侦探大人放过小人一马,不要揭穿我的行藏又如何呢?” “开玩笑。”晁冕毫不犹豫地拒绝,“谁会被一个苹果收买啊……” 毒芹吊高眉角,刚想要称赞对方的刚正,却听到少年接着说道:“也实在太廉价了吧。想要收买别人的话,至少要拿出黄金珠宝才显得比较有诚意哩。” “喂,我从昨天就发现了……”毒芹慢吞吞地问道,“你真的具有身为特种公务员应有的良知吗?” “和我这种才刚拿到身份证没多久,薪金堪比童工待遇的危险岗位坚守者谈论良知与金钱的关系,似乎有所不妥。”少年压低声音,眼中神色渐渐地清冽起来,“何况……是和你这种杀人魔……” 清明的大眼中瞬间浮动的表情是否叫做悲愤呢?毒芹无声地笑了。 不管嘴上说得有多硬,这个被称作阿冕的少年,其实只是一个会为了别人的不幸而波动自身情感的小孩子而已。 不管是外貌与气质都和以前的“他”完全不同了,只有感情是永远的弱势这点似乎依然可以被利用。 垂下睫毛,掩饰情感,再抬起的眼充满难以看透的深邃。如永无尽头的青冥夜空。 心口蓦然一窒,他从不知道纯然的黑也可以是妖冶绚丽的,被那样深邃的目光所注视,有种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入其中的窒息感。晁冕不自在地微微别开头,怀疑这或许是队里的姐姐提过的魅惑之术吧?但……像自己这种根本打不过她的人,根本没有诱惑的必要吧。 揣测怀疑警戒不安,只觉得病房中的空气密度特别凝滞沉重。晁冕忘记了一南就在附近的事实,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对面的异类生物,手心全是汗,脑内有根弦紧张地绷着,光是防御就已经消耗掉他大半的力气了。 忽然苦笑了一下,有着漂亮眼睛的妖说:“有趣。这竟然是第一次,你这么认真地看我……哪怕……是憎恶防备的眼神……” 漆黑的眼瞳掠过一丝恍惚,他捕捉不及,还来不及消化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已经冷冷地站直身体,将挂在墙上的衣服朝晁冕扔去,“穿上外衣,和我走。” “我……” “我也许现在就要去杀人呢,超能力特警大人不来阻止我吗?如果出现第五个牺牲者,警长又会大伤脑筋吧。呵呵……”不给他反驳和提问的机会,她恶劣地低笑着,偏头瞧他,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唇,低喃道,“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在意呢……” 善良的人最容易被躁纵,她邪恶地想着,露出笑容。 碎碎的锯齿状刘海轻轻翻飞,显露出来的眼瞳如子夜一径深沉,令人无法揣测出她的话是认真还是谎言。可他却没有选择的机会,从以前开始,就非常讨厌后悔这种情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翻身从病床上跳了下来。 手掌撑地,他抬起头,睁得大大的眼迎上魔女居高临下望来的冷冽目光。 一瞬间,有种奇妙的感受。这个尚不知名的妖魔对于自己是否怀抱特殊的憎恨,否则为何会用那样炙热的视线凝视他呢?让他的胸口也莫名地炽热起来。 无声而笑,她伸手拉他,却被他避开,不在意地挑挑眉,在转身之前她说:“嗨,我叫毒芹。” 阵阵刮来的风,卷着如雨的落叶,纷纷落落。 尽管不冷,却觉得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特别是耳朵被吹得又痒又痛。 街上的景色永远匆忙。车辆疾驰行驶,行人三三两两地在身边快步来往。仿佛画卷般的场景时常奇异地没有己身融入的感觉。因而总是慢半拍的少年加快脚步,追逐着前面走得异常快速的女子。 她穿着一袭长款风衣,依然是偏向男性风格的装束,却因为知道了她实际的身份,而觉得别有一种凛然的风采。 道路两旁密植的行道树,抛洒下金黄的叶子时而阻隔视线,她偶尔回头的时候,更会有种飞舞的叶片正在拥抱她的错觉。 “是因为你可以躁纵植物的缘故吗?”少年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没有发现吗?漫天的落叶吹在你身边时便会轻飘飘地避开呢!” 带出一丝古怪的笑,她耸耸肩,用不置可否的表情回答少年:“像这种时候,你难道不是应该问出‘要把我带到哪里’这个问题比较合适吗?” “你要说的话,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否则我问你也不会说啊。”晁冕觉得自己的想法才是正常的。 “不用对方提问,便会滔滔不绝地告诉可怜受害人一切来龙去脉那是电视剧里坏人的特色,很不巧的是,我不怎么欣赏那种率真的做法。” “那你真是不遵守坏人的行规啊。” “哈哈。”听到少年咕哝出这样的语言,就着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姿势,她仰头笑了起来,觉得有趣地望向他圆圆的脸,“那么你要到行业委员会去控诉我吗?可是……” 停下脚步,她脚尖一转,蓦然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动,“忘了吗?我并不是坏人,而是恶魔啊。” 被突然伸出来的手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缩起肩膀,脚跟一提,向后退了一步。 嘲笑般地睨他一眼,她别过头。 讽刺的、嘲弄的、轻视的神色一直交替浮动在这个女子的眼中,是因为自己没有力量吗?他闷闷地想着。再抬眸,却发现她站在前面,像是在静待他跟上来。 深冷的秋风打着旋掀起她的衣摆,比一般男子还要略高的身材,挺拔的站姿有种特别凛冽的风韵。飘逸的短发被风吹得向后拂动,露出的侧面在刚毅中带有一丝柔美。挺直的鼻梁与微微翘起柔软的唇,构成奇妙的极具诱惑力的搭配。 莫名地红了红脸,少年的手从捂住耳朵的位置不觉滑下,捧住被风吹得冰冷却又奇妙燥热的脸颊。 虽然和妖魔展开月夜追击战是古怪的场景,但是像这样和妖怪并肩走在街上,甚至会觉得对方是一个美丽的妖魔一定更加怪异吧。 胡思乱想中,嗅到淡淡的馨香,蹙起眉尖,他望向毒芹,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杀人呢?你明明……” “明明?”转过来的目光微烁,不解地挑眉,视线与之相对。 “明明……”淡淡的红晕染上少年如冰凉糖果般柔软的脸颊,不知所措地别开眼,他小声说着,“明明……你的身上没有那种嗜杀的血腥气……” 心怦怦地跳得快起来。因为离得太近,因为…… “是呢。”微笑着俯身,她悠闲地眨一眨右边的眼睛,“可是为什么呢?那可是个秘密,因为……” 看到少年张得大大的期待答案的眼,她勾起唇角,轻浮地耸耸肩,露出戏谑的笑容,“因为我不是电视剧里的坏人,所以——不告诉你!” “啊!”醒悟又被摆了一道的少年懊恼地听到身边的人再次发出一串猖狂的笑声,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有些矛盾有些犹疑地蹙起眉尖。 虽然在很多方面他的确迟钝,但在另一些方面他却是出奇敏锐的。这个名唤毒芹有着别样风采的妖,并不似以往他曾追捕过的杀人魔。 因为——在她的身边,总是散发着类似冰冷雪花般的凛冽芬芳。 其实,这才是刚刚他真正想要说的话。少年红着脸,再次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景色逐渐变得熟悉起来。闷声不响地跟着毒芹穿过小区设立的铁栅,晁冕张了张嘴,在踏上楼道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出:“这里……好像是我住的地方吧?” 任他千想百想,也想不出毒芹竟然是带他回他自己的家? 钥匙插入门锁,发出转动的声音,堂而皇之地打开别人家的房子,毒芹率先迈入,“当然。让你收拾一下,才好方便动身。我可不想回去之后,还要听你唠叨抱怨。” “收拾?动身?”上一秒还在懊恼地摸着口袋想着她竟在不觉间拿走了自己钥匙的少年此刻已经来不及质问这种小事了。 在屋里瞄来瞄去,确定没人之后,毒芹缓缓坐在沙发上,抬眼一看,他还怔怔地站在玄关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她手肘撑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瞧。 被怪异的眼神瞅得浑身都不自在的少年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脸上也麻麻地发痒。 “你不是很想阻止我杀人吗?”毒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自己摊开的指尖。 “是又怎样?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是我们队里还有很多厉害的人在,他们一定不会放纵你继续为所欲为的!”少年的口气极为坚定,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毒芹旋转着一绺额发的手指所吸引。 “唉!”故意叹了口气,她做出无奈的笑容,“杀我也没有用,我们那边还会继续派人来的……” 被故作陰霾的表情引发好奇,少年走近一步,“你们?你所在的犯罪集团还是妖魔同好会?你们是想征服世界?还是因种族歧视而想开展屠杀人间界计划?” 蜷起的手指抵在唇上方,忍住笑意,她一本正经地对上少年澄清的眼神,“都不是呢。我其实是来自魔界的使者。” “那我会不会是辛伯达船长的儿子呢?”少年尖锐而快速的回答代表他一点也不想相信。 耸耸肩,她说:“你可以不相信啊。本来还想和你谈个交易呢……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只好算喽。”放开缠在指间的头发,她站起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做出要离去的样子,走向窗边,却在三步之后回眸一笑,“我继续去杀人,而你就看看能在第几名牺牲者出现前阻拦住我好了。这倒也是个相当有趣的游戏呢。” 忽略对方噙在嘴角恶劣的笑容,晁冕直接抓住重点反问:“交易?” 懵懂纯澈的大眼中闪烁的全然是困惑与忧虑,将少年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勾起自得的微笑,脚跟一转,反手撑在窗台上,偏着头,面向少年。 “怎么样?”半开玩笑般的口气,她问,“有没有兴趣帮魔界一个小小的忙?” “有句话我实在很想说,”少年微微叹气,“纵然你不想成为电视片里的三流坏人,拥有那种滔滔不绝的坦率习惯,但如果不能偶尔对我把话说得明白一点,理解起来实在很费力气呢。” 毒芹扬着眉用指关节打出一个响动,“ok,长话短说。” 摆出配合与友好的姿态,她爽快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想杀人啊,这都要怪一个任性的家伙。” “任性的家伙?”不知何时盘腿在地毯上坐了下来的少年抱住一个枕垫,端出认真聆听的架势。 刘海下略微上挑的眼,烁动着诡辩的神色,“是呢。”她虚假地笑着,“统制魔族的王者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从魔界溜掉了……” “这个故事很耳熟呢。”抱住膝盖,少年皱了皱眉,是在哪里听到过,还是类似的故事实在太多呢? “所以现在的魔界乱七八糟,有个血腥残暴的妖怪妄图一统魔界,偏偏惟一能与他抗衡的另外一个稍好点的强者却又不知所终。惟今之计,只有让魔王快点回到魔界,震慑一下心怀不轨的家伙们。”她笑望着他,至少到这里,她说的都是真话哦。 “越来越耳熟了,简直就像是《魔界三国志》。”摇头呢喃半晌,晁冕苦着脸抬起下颌,“喂,接下来你不会想说我就是继承某某人血统,魔王在人间遗留的孩子之类的而要我出面继承魔王之志吧?如果是那样,我会告你盗版别人的创意哦。” “当然不是。”毒芹大笑起来,“别开玩笑了,魔王的力量永远属于他自己,即使是流有相同血脉的后代也不一定能有继承他本事的能力啊。”那个人是无可取代的! “可以的话,不要这样笑好吗?”少年低声说着,眼神因为背光的缘故,明明暗暗。 她大笑时好像歇斯底里神经质的样子,他不喜欢。 她慢慢地挑起眉毛勾起唇角的样子,他不喜欢。 她轻蔑的嘲讽的漫不经心的浅笑,他不喜欢。 为什么会对这个妖魔升起这么多不喜欢的情感呢?那明明应该是绝对的憎恶和仇视才比较合理不是吗?会有如此之多的不喜欢,是不是因为在对方的身上还存在着某种他喜欢的特质? 那么,究竟喜欢的又是什么呢? 是绝对幽邃的眼眸吗?是在深夜站在蔓藤的曲茎上伸指轻划过嘴唇时的妩媚吗?是火焰将夜幕照耀得如盛开烟火的刹那,她失落地问着“你是我寻找的那个人吗”时迷惘的神色吗?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矛盾的困惑的奇妙的感觉、微甜微咸微苦微涩的味道,夹杂着不信任的怀疑翻滚着。却为何惟独不再有恐惧的情绪?会跟着她来,是不是也是出于一种毫无道理的直觉?直觉地认定,在对面的这个正向他露出微笑的女子,真的不会再伤害他呢? “我其实是个有良心的恶魔。”这是在哪本漫画上曾看到过的搞笑句子呢?说着动听话语的、温柔的人,有着甜美声音的、美貌的人,往往,都是最会骗人的了不是吗? 那么,到底为什么……他还会坐在这里安静地听她说话呢? 完全不知道少年略带困惑的大眼中挣扎着的是如此的少男情怀,毒芹挂着一缕悠哉的微笑,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受命前来找回魔王。” “那么你找到了他吗?”心突突地跳着,想起银月光芒乍然流泻的一瞬,她怃然失神的样子,颤抖地问着“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时不同于现在的、纯净的表情,他竟然有些怪怪的感觉浮动在胸口…… “我个人当然是找不到的。因为魔王很强,他意欲隐藏的话,凭我怎么能找到他?不过……”话锋一转,她挑挑眉,“魔族长老设下了一个魔法阵,可以靠它推算出魔王的位置。只是长老的人数少了两个,魔法阵有缺失,为了补足缺口,需要血的祭礼……” “所以才去杀人?”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敲敲手指以做回应,“就是这样……奇怪的是……”奇怪的是她还没有杀足七人之数,怎么竟然就找到了“那个人”呢? 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别有玄机已经来不及想,反正“他”已经出现,就正坐在自己的身前,只要骗他相信自己的话,只要将他带到魔界,就可以将发展掌控在自己手中! “你说的交易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我放任你继续完成魔法阵?”这年头,连妖怪都要准备贿赂降魔使者了吗?少年将头摇得像泼浪鼓。 微笑了一下,她发出连串的笑声,“当然不是啦。我所说的交易是由于一个很奇妙的发现呢……”伸出手抚过少年的下巴,不知是否躲闪不及,少年呆呆地竟任由她这样托起自己的脸颊。 陰险的神色诡谲波动,而是否离得太近,反而容易迷失?在女子的眼中除了子夜般的深沉,他竟什么也看不到。若说黑色也可以有明暗之分,她的眼眸便是可将人吸入的灼亮的猫眼石。森然至极便也是纯净至极,一样毫无杂质。 浅浅的笑容在不觉中加深,近乎着迷般凝望的女子轻启唇瓣,开开合合在说什么呢。平伏恍惚的心神,晁冕试图从她手指的嵌制中挣脱却被捏得更紧。 不小心,牙齿磕到下唇,红艳的血滴涌出来,痛痛涨涨,他皱着眉用舌头去恬,毒芹却带着怜悯的表情先一步伸出手指帮他擦拭。 “小心哦,不要弄坏这张与魔王相同的面孔才好呢。” 霍然,他浑身僵硬。 与魔王相同的面孔? 看到清澈温润的眼中涌起的疑云,她加深笑意,笑得更美更艳,“对呢,阿冕,你知道吗?你正巧长得和我们的魔王一模一样呢。所以哦,如果你不想让我再继续杀人,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趟魔界,假装成我们的王,摆平魔界的混乱呢?” 滑出唇瓣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涩然:“这就是……你说的交易吗?这就是你昨天没有杀我的原因?”是因为忽然看清他的脸?是因为他长得很像魔王?还是因为忽然想到他可利用的价值? 以眨眼代替点头,她伸出的指尖滑过他的脸,轻灵柔美的音调更加的甜:“好不好?一举三得呢。魔界的纷争可以平息、人间可以少死几个人、我也不必去做不喜欢的工作……” “你很不喜欢杀人?” 不知为什么,原以为少年关心的是其他的问题,诸如与魔王有关的,却没料到他脱口而出的是这个。毒芹“嗯”了一声,算是暧昧的做答。 一定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中了妖魔的魅惑。少年悲伤地想着,不然,为何他竟会说出“好”这个简单却麻烦的回答呢。 看到瞬间黑得纯粹宛如深秋夜色的眼眸因他的答案层层叠叠开放出不同的如花拆过呈变幻华美的绚丽,确认她因他的答案而欢喜,他竟恍惚地不觉后悔。 “你真好。”本来就贴得很近的脸又近了几分,额头都抵在少年的额头上,她无声浅笑的样子占据了他的双眼,成就了一个清澈的世界。 “只要冒充大王就可以摆平混乱,然后就可以回来了吗?”不习惯与人靠得这么近,他羞涩地低了低头。 “对呀。反正你又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扣住你不让你走呢。”她无邪地笑着,“不过你要注意哦,这个秘密只有你我知道,等我们成功以后,才告诉长老们。那时混乱摆平了,他们就不会追究我找人冒充魔王的罪过喽。知道吗?” “嗯。”终于露出笑容,少年点点头。这样没有错呢,终止混乱的根源,对于人间界也是好事一桩! “我要收拾衣服,还要给哥哥和一南留纸条。不然他们会担心的。”轻快起身向室内走去的少年说道。 “我等你,快一点哦。” 背对着少年靠在窗边,声音越来越柔和的修长人影,垂下眼帘在脸上晃动出陰暗的剪影,喉间涌出的不知是得意还是苦涩。她放开紧攥住窗帘的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魔王大人,你真的变了呢……以前的你,一定不会被这样简单的谎言所欺骗吧。” 抬起眼帘,诡异的眼神望着伏案写字的少年,牵扯出一个无声的笑。 其实,他长得和魔王根本就不一样,但他偏偏就是真正的魔王。 九曜说得没错,她是最适合的人选。因为无论物换星移,一千年的人世岁月如何洗涤变幻,就只有她绝不会将他认错! 但是…… 眼神越发陰暗,笑容变得凄厉。 谁说毒芹不可以背叛魔王?凭什么,凭她爱他? 嗤!一千年都过去了呢。 明明是他先背弃自己的。所以这次,这次…… “好了!”少年爽快地回转过身,“我们可以走了。” “那真是太好了。”虚假的笑容特别的美丽,温柔的谎言格外动听,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来,握住我的手,不要紧张呢,就当是去做一次异世界的旅行。我——毒芹,负责到底呢。” 窗外的风吹入,窗帘一阵摇荡,包裹住站在窗边的俊逸妖魔。 像蝶翼般掀起的外套衣摆送来阵阵芬芳,仿佛是什么人在预言爱情来临的味道。 心眩神迷地望着伸来的手,明明听到心底传来理智抗拒的声音,却还是一步一步地移动过去,交叠上他的手掌,他的信任、他的生命、他的感情…… 风衣划出青白色的圆弧,瞬间光芒炽热如满月之银照耀房间。 片片飘零的粉红花瓣缓缓飘动…… 而窗边已不见了少年与魔女的踪影。 写字台上的本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才写上的字迹因而显得颤抖扭曲。 一南: 我去解决这次的杀人事件,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想办法和你联系的。帮我骗过哥哥,谢啦! 阿冕留 “要骗过我啊,真可爱呢。” 写字台前的转动座椅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位斯文俊美的青年,拱手撑起下颌,对着本子徐徐展露笑容。 第四章 刊世奇谭 由远至近延绵起伏的山脉包裹在终年积雪中,凸起的尖削陡峭的石山顶部矗立着沉睡中的白色城堡。最高的塔楼穿过云雾,巍峨的以傲睨的神情俯瞰望不到尽头的群峰。 被雪湮没的世界银光皑皑,覆盖着白雪的植被零星显露出的点点苍黄,反而更加突显出雪的无情与寂寞。仿佛连季节和风都一并被冻结的此处,惟有天空照耀的晴蓝一如往昔,反射在冰雪世界山背处,与四周纯净的雪交融造就出一个笼罩着纤薄透明冰蓝色的如幻谜境。 夜晚来时,山脉间会生起氤氲缥缈的大雾,即使站在山壁上高达三十米的雪松顶部也无法窥探被迷雾封锁的山谷在夜色中悄然发生的改变。 这里曾是魔界之王的宫殿。传说在他出走时抛舍下的足以劈开星辰的暗之剑以及各种法器还留置在这个沉睡的城堡里。若干年来不知有过多少不自暴力的妖魔妄图闯入,却都最终迷失在山谷之中化为积雪下植被的养料。 仿佛拥有意志可以吞噬闯入者的魔幻山谷存留在魔王于千年之前设置下的幻之结界中,位于中心点的城堡便像是肉眼可见却永远不可触及的月亮一般,仿佛会自行变幻位置般地无法靠近。以魔力做诱饵,引诱并捕捉住一只只自投罗网的妖魔。 这片不可轻易接近的领域因而成为被魔王具象化威慑力的象征。即使他早已离开此地达千年之久,关于魔界之王的传说和他那不可动摇的力量依然如同山谷中千年不化的冰雪般,震慑着魔界各族桀骛不驯的首领。 因为强,才被尊为王者。 因为那绝对的力量,才不得不臣服。 弱肉强食的魔界,力量就是一切的规则! 弱者只有依附强者才能获得生存的可能。 因而集结一处共同求存的集体,久而久之,就成为类似人间国家的不同领地的种族。 彼此交换盟约,立下具象的魔力束缚住无法信赖的誓言,为了抢夺食物与更好的生存环境而发生的小规模战争每天都在进行。 缺少了魔王的魔界,因为没有了那绝对惟一必须服从的统制者,因而更加日益混乱。 妖魔首领们蠢蠢欲动,伺机夺取空出的位置。却由于两个公认最强者的宣言而不得不按捺欲望退让出魔王之争,只能选择加人其中一方的阵营。 围绕在昔日魔王身侧的两员大将,沉香与雅舍,在魔王失踪的第二个百年里,分别背离了往日效忠的誓言,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度。陰狠残暴的沉香、莫测高深的雅舍,他们是仅次于魔王拥有恐怖力量的强者,在接下来一连串的争斗杀戮蒂结盟约的过程中,魔界被划分成为对立的两大阵营。 在必须选择其一臣服的情形下,自愿或不自愿的妖魔首领都只得带领自己一族权衡利益之后加人其中一方。因为彼此实力相差无几而出现了长达七百多年的冷战对峙!直至沉香派去的暗杀者重创雅舍的消息传开之后,这个七百多年的格局才终于有了动摇瓦解之势。 感觉到雅舍的气息已消失于魔界后,沉香便准备大举进攻,彻底摧毁雅舍建立的势力一统魔界。而雅舍身边的妖魔首领们畏惧于沉香的残虐,害怕他会为这七百年来的对抗大举报复以血屠族,因此拼命抵抗。但缺少了以智力见长的雅舍的指挥,只能是节节败退。 在这种时候,效忠于前魔王的七位长老提出了找回魔界之王的计划自然得到了雅舍一派的支持! 并不是因为对魔王的心怀感念,只是出于自保而希望有强者能来对抗沉香。为了自己而去拥护某人的心意虽然卑鄙,却反而因为真实而显得更具诚意。 在这种格外敏感兼紧要的关卡,拥有前魔王未婚妻子身份的毒芹带回了一个据说是魔王转世的少年,自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整个魔界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沸腾。 ☆☆☆☆☆☆☆ 身处于高广明亮如宫殿般的房间令少年无比兴奋,原本以为魔界一定便是黑暗陰森的环境呢!而看穿他的想法,贴在他耳边轻轻吐气说出“那样的地方当然也有很多。如果你一定要住在洞窟里才舒服,我也可以帮你准备啊。”的不怀好意的音调,立刻将他雀跃的心情打回麻烦的现实里。 “就说你换衣服怎么这么慢!原来你当这是博物馆在参观。啧!”露出一副比他还麻烦的神情,毒芹撩起额前的头发拨到后面,不耐烦地催促,“快一点哦。要不要我帮你穿?” “你、你、你怎么进来了?”少年满脸通红地抓紧穿了一半的衣服掩住半敞的前襟,大声抗议,“人、人家正在换衣服呢!”就算外表再怎么中性化,她也是个女孩子啊!竟然在男子换衣服时闯入也太、太……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穿吧!”讪笑地看着晁冕系成乱七八糟的带子,毒芹完全不理会他的抗议,直接动手帮他重新整理。 “你、你……”感觉到细长的手指正透过绢制的衣服在身体游走,害羞到极限,晁冕全身僵硬呈石化状态。 “唉,伸手啊。”毒芹麻利地将他腰间的带子系好,却在帮他套外衣时卡住,忍不住抬起头叹气,“阿冕,魔界的长老在等着见你这位伟大的魔王,你快点好不好?” “为什么……” “嗯?”听不清少年支支吾吾的声音,她蹙眉眯眼,要他重复。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毫不在乎?我可是男孩子呀!”看到少年终于大喊出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温润的大眼湿润的水分像要流出眼泪一般,毒芹不禁哑然。 “以前没有说过,但是现在补充好了。”半晌,毒芹才神色古怪地说道,“听好,在魔界,我的身份是魔王的未婚妻,即使和你有亲密的举动也不会有人置喙。”他到底在在意什么呢?替他准备的装束他又不会换,自己帮他都不嫌烦,他为什么反而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神色? “那不是重点啦,我又不是真的……” “嘘——”一根食指搭上他张开的唇瓣,近在眼前的女子露出威胁的表情,“不是说好了吗?随便胡说,你想害我被九曜杀掉吗?” 惊吓般地捂住唇,随即醒悟过来般的他立刻拨掉她的手,别扭地转过头,“反正、反正我自己穿嘛!你只要教我怎么穿就好了。”讨厌哦,为什么妖魔们会嗜好古中国的衣服呢? 对了!他猛地张大眼睛,气鼓鼓地质问:“为什么只有我换衣服?你不是还穿着人间界的服装吗?” 握住自己被挥开的手,毒芹冷笑,“是呢,原来你这么难以忍受被我触碰。我是杀人魔嘛!” 这和那个有什么关系?他疑惑地望过去,却在她的眼中捕到一抹稍纵即逝的受伤。那会是自己的多心吗?可是却有一种不说出来便会后悔的感觉向喉头涌上呢。所以即便不好意思,少年还是结巴地解释:“什、什么嘛?我是在害臊耶!被女孩子碰的话……” 她愕然,旋而偏过头轻轻地笑了。 那是一种仿佛残冰消融一般美丽清冽的笑容,令少年忍不住看得目不转睛。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半晌,她低头说。 看不到她的表情虽然有些不安,但是她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的甜美动听,所以她一定不生气了吧。脸红红的少年这样想着,按捺住忐忑的心情,任她默默地帮自己穿好衣服。 “好了!”过最后一个绳结,“刷”地抬起头,刘海下的眼深沉幽邃,看得到她惯有嘲讽的笑意,却完全猜不透这个女子内心的想法。 而为何他竟会有想要了解她的所思所想这种古怪的念头呢?少年怔怔地望着她率先迈步的背影,那个挺拔的身姿。到底…… “喂?跟上来呀。”察觉到身后的人静立不动,她驻足回头,皱了皱眉。 “喔。”恍然醒悟般地,他连忙跟上去。 可是,心还在怦怦跳。仿佛适才手指的感觉透过黑亮的丝绢滑入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脑海中烙印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带有温度的记忆。 ★★★四月天☆请支持四月天★★★ “这便是魔界之王转世的少年呢!” 临时设置的镶有雪白翡翠的王座前,因身材颀长而给人玉树临风飒爽之感的尊贵使者,用惯有的嘲讽语气如此不怀好意地说道时,已经换上用丝绢制成有如暗夜极光般装束的少年,从站在石阶彼方修长俊美的妖魔脸上,清楚地看到一副备受冲击的神色。 而站在他的身旁另一位穿着类似于古埃及装束用长长白纱遮掩面孔的妖魔却极为恭敬地伏下身,握在他手中的九环锡杖随之与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参见吾王。”说话的妖魔有着一把流水般悦耳的嗓音,比起芹的甜美动听他的音色更接近于自然的符号,不是语言的语言,落入听者的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这个虽然挡住脸却依然给人以优美之感的妖魔抬起脸,惟一露在白纱之外的眼睛却没有瞳孔只泛动着一片无法凝视过久的白光。 似乎能看穿晁冕的好奇,他轻笑欠身,“初次见面呢,今世的吾王。我是服侍魔王的九耀之一,身边这位也是我的同伴。我们两人作为代表,向尊贵的您来传达九耀的心意。请叫我趟,而他——” “我叫做景。”俊美的妖魔已经眨了眨眼,擅自抢话,“本来要来参见陛下,我心里还有点害怕呢。没想到今世的您长得这么出人意料啊!” “出人意料?”这是什么意思。晁冕不解地望向身侧的芹。 后者勾起唇瓣讽刺地无声而笑,“——说你长得可爱的意思呀。” “景!”趟低声斥责同伴轻薄的态度,却只换来一个吐舌的鬼脸。 “可是你不是说过我和魔王长得很像吗?” 晁冕用充满疑问的眼睛看芹,但毒芹轻轻别开视线并不正面回答地扭转了话题。 “我已经按照约定找回魔王唆,题大人是不是也该解开我身上的魔法阵?”她交加双臂昂起下颌,挑衅的目光射向一身雪称为预言圣者的魈。 “暂时先留在你身上吧。”沉默了半晌,湖才迟疑地开口,“这样只要你待在王身边,我就可以凭魔法阵的通导感应到你们的气息,一旦遇到危险,我才方便做一些救助。” “哈,王是最重要的,而像我这样的活该被利用作别人的法力转换器?”看不出有生气的模样,她只是把手插在口袋里嘲讽地笑起来。戏谑而自虐的说法固然令人心惊,但那种轻薄讥诮的笑声更夺得少年的注目。 圆型宫殿内部顶层为人间无法找到的巨型明石所建筑,即使在壁侧没有洞开大窗和燃点蜡烛,也自然会散发倾洒满室的柔和光晕。似乎偏爱人间服饰的缘故,毒芹依然穿着那件颇有男性色彩的长款风衣,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口袋里,苍白的肌肤因明石的照耀镀上一层莹润的黄,笑起来时薄薄的上唇轻轻掀动,嘴角含着一缕熟悉的嘲讽。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吸引着自己的视线,是因为在这个女子的身上总有一种奇妙的温和感吗? 用力甩甩头,晁冕觉得这些问题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他可是一个专业的妖魔捕猎者哩,就算因为种种原因一时与妖魔携手合作,又怎么能和她发展出除此之外的友谊和感情呢? 信奉着不管有什么理由,杀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责的想法的少年,因为紧守着内心制定的法则,而看不清自己刚刚萌生的感情。 “亲爱的芹,你这样说可就有冤枉我们善良的魈喽。”景交加双臂,眨了眨眼尾上吊的金黄色眼瞳,“其实魈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你想想,让各方首领接纳这位少年就是我们迷失在人间的王,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吗?” “设法让他们信服不正是九曜的工作吗?”芹嘲弄地笑着,偏过轻扬的头。 似乎笑了一下,魈睁大无瞳的眼眸,宛如预言者应有的气势,食指封唇,轻声吐字:“可是命令是永远无法打动人心的。” “让魔界的所有生灵都确认王的身份,再一次聚集在王的身边,需要比起九曜的保证更为强力的证明。”魈轻笑着,犹如舞蹈般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面水镜,用水分子凝结成的清澈镜面映出一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城堡。 “好漂亮呢。”少年睁大眼睛,不知是在赞叹魈优雅的举止还是惊叹于耸立在水镜中的宫殿。 单纯的反应令毒芹毫不思索地挥拳敲了上去,“漂亮?哼!那可是若干年来令无数妖魔丧命的‘死亡之谷’呢!” “对别人来说是不可擅闯的禁忌之地,但它绝不会伤害自己真正的主人。”魈用清亮的音色保证,“那原本就是魔王设置的结界,只要是真正的王,当然可以打开自己的房门,拿出属于自己的武器,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雅舍也好、沉香也好,他们的手下其实原本都是魔王的旧部。只因为魔王走了,很多妖魔才不得不屈膝于他们,一旦魔王重返魔界取回属于自己的暗之剑的消息传开,光是用听的,就不知会有多少人回想起千年之前王的风范,重新投到王的麾下了呢。 “算盘打得响当当!不愧是魈大人!”毒芹嘲讽地笑着,一边大为鼓掌,同时侧过头问晁冕, “我说,你听明白没有?咱俩去赌命,看能不能把你千年之前设下的结界解开,要是赢了,自然不用说,要是输了——” 刘海下一双长而冰冷的眼加入比夜色更为深沉的颜色,语音却越发地柔软,一字一句地迸出:“等待你我的将是死亡。” 被恐怖的眼神和因为不协调反而更像是讲鬼故事的语气吓住了一般,晃冕直觉头皮发麻,“那、那可不可以不去啊。” “好像是不行。”毒芹无辜且干脆地摇摇头,拇指一么,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讪笑地扫他一眼,身材颀长的女子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抱膝抬头,坏心眼地明知故问:“怕什么?我可是有魔王在侧呢。” “你还说!”少年握紧双拳,抗议地冲到神色悠哉的女子身前,“你明明知道我又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有办法平安拿出魔王之剑啊?!” “那你还不是乖乖地和我一路来了?” “那是因为事先约定要帮你忙的!而且……”脸上热辣辣的,少年不自觉地将声音降低,“如果不来的话,你身上的魔法阵,他们就不会帮你解了吧……”费劲吐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在庆幸着天色的昏暗。 明明没有做值得羞耻的事,也并没有说谎,那么,为何竟会脸红?竟会不自觉地想要把头别开?这令人心慌、令人无措、令人不想承认,想要抗拒,想要逃避,却又用酸酸涩涩的物质将一颗心填充占据的心请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原本清亮的眼睛充满困惑与矛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女子无声浅笑,被夜色和额发遮掩的眸子一瞬间漾起一抹悲伤的恍惚。 这个名为晁冕的少年喜欢自己——这是她先于他本人发现的事实。即使此时,那份喜欢只是清清浅浅萌芽的状态,但只要刻意地浇灌它,是否能成为一份深深的迷恋呢? 而那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为什么却会在得到一份感情的同时,失落起来? 如果能早一点的话,哪怕在千年之前,他曾有一次如此时此刻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有关她的事,哪怕短短一瞬,她就绝对无法狠得下心要用伤害他的手段来报复他对她的背弃了吧。 垂眸,她望向搁置在膝头苍白的指尖。 晚了呢。爱恨情仇,宛如流逝在指间的风,似时间的洪迅,一去不返。 被风抛下的,永远只有因过于沉重才无法蒸发的悲伤的记忆。 霍地站起身,她眺望向湮在云海之中的城池。 是呢。她不害怕! 她总是孤单一人,即便受伤、即便流泪,也不会有谁来安慰她。不被允许脆弱地存在就只好变得顽强起来。 更何况…勾起唇角,她抿出一个薄刀般危险无情的笑。 “因为有你在啊!” 回过头来,望向少年的女子,嫣然且漠然地笑着,声音里带有一种凛冽的宁静。 有你在呢!你就是“他”。所以无需害怕,死亡山谷的不破神化也就只到今天为止了。打开通启山谷中正确道路的钥匙正是魔王本人。 “有我在就不害怕?这叫什么道理?”少年将犹疑的想法脱口而出,却因猛然醒悟到这句话其实还有另一层解读,而忽然涨红了脸。自己一定是会错意了!那么凶狠的女子,才不会说出那样可爱的话。 的确是会错了意的少年讷讷地转过半个肩,装作打量地形的模样,一面不自在地咳嗽一面却又向身后的人偷瞟。 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她出其不意地拍上他的肩,“那么,魔王大人,出发了哦!” “哇!”正在胡思乱想中的少年被吓得合不拢地张开嘴巴,“你、你、你要吓死我啊!” “哪里。”她无辜地耸耸肩,“提醒你不要神游天外而已。对了,你是不是很冷?忘了这里的气候对人类来说太…… 抓着头发的女子再说什么少年已经都听不到了,因为心事被拆穿而低着头涨红脸孔沉浸在无措的情怀里。“啪”的一声,肩上传来温暖的重量,他怔怔地抬起圆圆的脸。 前面是女子瘦削却挺拔的背影,手腕保持向后扬起的动作,落在肩膀的大衣还残留着馨香的温度,被照顾了应该感到高兴呢,可是却又隐约觉得羞耻。 心脏“怦怦”地跳,用力地压住胸口却只能通过手掌更加强烈地感受它的鼓动。 不管是妖魔还是人类,不管力量的强弱与年纪的大小,男生应该照顾女生才对。 “讨厌呢。”抓紧衣领,少年红着脸小声地说着。 而走在前方听力极好的妖魔将手指抵在唇边无声地笑了起来。 矗立在山巅的城堡,仿佛建在云层之端。身后成为背景的浓厚红云,滚滚延伸至无尽天边,如海的怒涛,澎湃悠远。眼前的景色瑰妙而奇异,与云相接的天为柠檬黄色,太阳是圆白的光圈,泼洒的光芒浓烈艳盛,却只闪耀在云层周边。于是耸立云间的城堡便得以自脚下黑森森的山谷跳脱而出,成为漆黑画卷中惟一鲜亮的存在。 “这便是收藏着魔王之剑的沉睡宫殿吗?”在山谷中步行了整个夜晚,虽然很冷却并没有遇到想象中应有的险阻,少年的声音因而带出无法压抑的兴奋。 “从现在开始才是考验的开始吧。”毒芹在一旁沉思,传说谷中路径错综复杂常有岔路口,最易令人迷失。而他们自从昨夜入山,自始至终只看到惟一的一条小径,尽管曲折幽长却是正确的通路,一路盘旋直达峭壁顶层。 盘踞着五爪飞龙图腾高约丈许的大理石立柱撑起城堡一道道造型繁复的拱形门,昔日集荣耀与威严于一身的宫殿,如今却自门边的石缝中挣扎长出湮没脚背的荒草。垂下睫毛不知在想什么的毒芹默默地伸出手去拉历经千年却没一丝铁锈的巨大门柄。 瞬间,镶在门把手上的狮子,张开绿宝石的眼睛。 强烈的白光弹射来的一刹,毒芹早有防备地拉住晁冕的衣领同时足下一点,身子猛地向上拔起。 晁冕下意识地惊叫一声,紧紧抱住毒芹的腰,升至某点时却又骤然停顿,他苍白着面孔向足下望,才发现能够凌空站立的原因是原本驻足的宫殿门前的石板地升起一条又长又粗的藤蔓,正稳稳地托住毒芹,避开了适才的攻击。 “啧,果然是不成呢。”耳边传来一副“早就预料会是如此”的冰冷声调,他抬眸,女子正转脸向他望来,两个人的距离如此接近,连呼吸都拂在彼此的脸上,为何在她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不可逾越遥远到近乎千年般的距离? “……果然是个只肯相信自己的人。”为何低叹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左眉微挑的模样像是在对谁挑衅却只不过是为了隐藏目中一闪的伤心。而又为何会令他产生这样的感觉?来不及思索太多,她已经抱着他一个飞旋退回原地。 石狮的眼眸灼灼的,对上那双炫目的绿瞳,晁冕便觉得不舒服起来。忍不住伸手挡在自己的额前,将头向另外一边去。 “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种颜色的眼睛。”低声说出令自己也吓一跳的话,他并不知道自己竟会对绿眼睛的生物产生排斥感。就着对方还抱着他的腰的姿势,他把头向她的肩膀靠了靠,芹的身上有种淡淡的植物清香,闻到这个香味似乎可以缓解他紧张疲惫的神经。 “绿眼睛?”诧异地提起嘴角,低头凝望他的女子唇边慢慢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么,你喜欢哪种颜色的眼睛?” “我喜欢……”淡淡的红晕又染上少年白瓷般的肌肤,用手习惯性地抵着唇,似乎是在害羞,“我喜欢像子夜一样深沉的眼睛……因为,有着这种眼睛的人就像夜晚的天空,很温柔。” “那么………就要当心了。”轻轻地笑着,瞳孔中映出女子的脸渐渐放大,直到额头一热,是她靠近过来,以眼抵眼,以额抵额。相视的妖异的瞳,黑得绚丽,将他着迷的惊艳当做质疑,于是催眠一样的音调轻笑着继续,“……因为温柔的人,最会说谎了。” “是吗?”他结巴地涨红着脸,脱口而出,“才不是呢。我哥哥从来都不会骗我。”对呀,水隽哥也和她一样,有双黑得看不透的眼睛。 眸中的花火骤然降至绝对零度,接着立刻怞身而退。怔怔地摸着自己变冷的额,看着那张线条柔美的脸出现追杀他时冰冷的表情,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是哪里说错话了吗? 可是,没有解释和提问的机会。交加双臂站在一旁的女子,已经冷冰冰地开口命令:“你去开门,或许能够打开哦。” 少年想起从哪本心理学方面的书上曾看到过的话:常常把手揣在口袋甲的人和常常交加双臂抱住肩膀的人都很欠缺安全感,被害意识强又常处于警戒防备周边人群的状态。她是不是,也是书上提到过的这种人呢? 看到少年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保持不动的姿势,毒芹连连冷笑,“怎么?你害怕?放心好了,你死了的话,九曜饶不了我,有我陪葬呢。” 果然是被害意识强烈啊——书里说的不是骗人的!少年的额角出现小丸子般的黑色下划线。 “我不怕啊。”冲她漾起一个充满信赖的笑脸,他在将手伸上门柄的同时,回头微笑着说道,“因为真正有危险的时候,你一定会来救我嘛。” 语言可以伤人,却也可以疗伤。那是一种莫名其妙而却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才在心里冷笑着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却在这一刻,在少年说出不经意般的话语时,涌起一道根本不想承认是温暖的热流。于是,心陡然突突地跳了起来,为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心情,无法被文字记载表达的微妙的心思转变。 卡在喉咙想要喊出小心的话还来不及自唇齿滑落,少年的手已握住黑色大理石的门锁。她知道那只是表面的装饰,真正锁住那扇门,锁住这座宫殿、这个山谷的是——只许一人开启的结界! 而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在少年的手指才一触碰的刹那,轻易得就像是流水冲走一片落叶一般。 敞开的宫门露出黑色,此刻才发现石狮与盘龙的眼都大睁着,山谷微微呜动,似在欣喜地迎接惟一认可的主人。 ☆☆☆☆☆☆☆ 扑面而来的是光。 不是自壁顶悬垂一盏盏巨大的枝形水晶灯的光,不是插在罗列两旁分二脚站立的长柄玻璃烛台顶部代替蜡烛的菱形宝石柱的光。那光温暖而不至刺眼,熟悉却又感觉陌生。 踏在涂上蜡般明净如秋水的地板上警戒地缓步前行,少年东张西望地寻找那光的来源。被称为沉睡宫殿的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明艳,中东式的建筑格局更令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原以为所谓魔王的城堡应该是像动画片里黑不见底的洞袕,却处处明亮得令人起疑。 “我说……”咽下一大口口水,穿过一重雕有浮雕的华丽拱门,少年墓地收脚,指着豁然出现在眼前宽敞的大厅,半圆连接长方的古典落地窗、金红两色的垂地窗帘,再加上两边紧贴墙壁摆放着供人休憩的一架架精巧小沙发,怎么看都像是…… “难道是魔王用来开舞会办沙龙的宴会厅吗?”少年圆圆的脸上浮现奇妙的诧异。以为身畔的人会嘲讽地微笑着予以一两句回应,却只在女子的脸上看到一份沉默的寥落,以及片刻的失神。 “芹?”迟疑地拉拉她的衣角,把毒字去掉选择叫她芹的少年张着大眼担心地仰起头,她回过神来,在少年清澈的眼中,撞见自己的影像。 啊、这一次,在看着她吗?全心全意地凝望的是她吗?她俯视着身侧的少年,想起一千年前的某个夜晚,这里曾经衣香鬓影,聚集各方强力的魔族首领,来庆祝魔王终于选出他的未婚妻。可是,对于那位得到了尊贵身份的少女而言,选她的从来就不是魔王,而是九曜。魔王只是遵从了对九曜的信任,并非真的对她有一丝一毫特殊的情感。 但少女始终期盼着幻想着,有一天魔王能回过头,美丽的眼睛能在凝望她的时候露出专注的神情。 微小的心愿,寂寞的少女。早已随长发一同割舍的感情,在这个有着死亡山谷之称的地方,在这座已陷入沉眠的宫殿里,化为幻象的潮水,夹杂昔日的笑语朝她涌来。 “芹?你没事吧。”身边传来少年急促的呼吸,“你手好冰!” “没、没事。”她恍然惊醒般地急急怞出被握住的手,冰冷的手指被触到的地方,像碰到火焰炙烫般地痛了起来。 “这个宫殿似乎也有令人产生幻觉的力量。”苦笑地说着,她偏头瞧了眼东张西望的少年,“你完全不受影响吗?” “我只是一直见到光而已。”少年如实说道。 “光?” “对啊,一进来就看到了呢。”他皱着鼻子,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感觉是很明亮的光球,说不出到底有多大,有种温暖的气息,我想找到它,但又搞不清具体位置在哪里?” 莫非是“魔王之剑”感应到了王的存在,而在呼唤阿冕?毒芹思忖着,摹然想到一个地方,抓住少年的胳膊用力一扯,“跟我来!”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你为什么对这个地方这么熟?我跟不上你的速度啦!放慢一点好不好?”少年发出一连串的哀鸣,却在目睹到“那样东西”时忽然呆呆地安静下来。 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存在! 在沉睡宫殿的东南角,类似于人间界神殿般极为高耸华贵的一间宫室内,横亘在弯月形的乌木架上,闪着粼粼青光长三尺宽三指的神器! 无分,无分是刀是剑,无分形状与质地,瞬间跳入少年脑海中的词汇惟有“神器”两字。它静静地放置在一旁明月般的软木架上,光是用看的就能感到它蕴含着极为强的来于自然的力量。珍珠般的光泽闪耀着,他确定那就是所感应到的光,如此美丽、如此温暖,像在诱惑他伸手触。 完全是屈从于下意识本能的选择,来不及思考为何魔的剑竟会呼唤他并引他来此的关系,就只是惊艳地伸出手臂,却在手指刚触到剑身的一瞬,感到如针刺入额头般的排山倒海滚滚而来的痛楚! 身体剧烈地颤抖,有什么涌了进来,在皮肉之下、在血脉之间,像要颠覆什么、像要改变什么,恐惧的他想放开手却一动也都不能动!大睁的眼不停地变幻着颜色,而眼前出现各种奇怪的画面。不、不,这不是属于他的记忆!他发出凄厉的大叫想要逃避,困难地侧转过头,寻向芹站立的方向,然而眼底一片模糊,现实的景色无法成像。 他看不到芹,他看不到这房间,翻滚在眼前的只有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记忆残片! 是谁,在轻轻对着“他”笑…… 用那单纯的笑脸夺走“他”所有的感情…… 目光慢慢地上撩,那个人,有一双冰绿色的眼睛…… 啊!他不喜欢的颜色呢! “阿冕!”少年向地上慢慢倒去,站在身后诧异莫名的毒芹惊叫着伸出双臂接住他。 山谷震动,“嗡嗡”鸣响。少年因痛苦而觉得漫长的时间,其实只是短短的一瞬。 犹疑地抱紧怀中的少年,用蜷起的背替他抵御随地震乱飞的摆件,直到大地如板块移动般的巨大震动平息。感觉房间中的气息安静下来,毒芹单手撑地抬起头,透过巨大的窗,惊见谷中景色大变。 落满积雪的树枝看起来像开满梅花一样,陡峭的崇山峻岭变为被雪覆盖的平原。山位移远、树木下降,压迫窒息的空气密度凭空消失一般。怒涛般的红云、横切山谷的极光全都消失不见,景色如雪后初晴,天蓝得一望无际明丽悠远。 “是结界解开了……”哺哺地吐出这几个字后,毒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投向被自己抱在怀中,双目紧合陷入昏睡的少年,“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第五章 空白之键 炽白的光线射入额头,伴随强烈的痛楚。仿佛为了逃避一般,意识向远方飞升,陷入如云的——混沌。 双眼被紧紧束缚,无法睁开,见不到周围景物,却渐渐听到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捉到你了!” 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肩上骤然传来熟悉的压力,系在脑后的纱随即被怞开。眼前豁然一片大亮,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用胳膊围住他颈项的人侧身弯腰,精致而纯美的容颜映入他才打开的眼帘。 与自己相对视的人,有着白皙如细瓷的肌肤,弯弯卷卷的长发,像妖精般清澈透亮的冰绿色眼眸。手指不由得抚摸上那张容颜,在他如花蕊清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像——黑发紫瞳的魔界之王。 “……笨蛋天使,扮鬼的是我,应该是我抓你才对啊。”爱怜地说着,轮廓鲜明的魔族男子微笑着眨了眨妖冶的紫眸,从少年手中怞回纱巾。 “谁叫你那么慢!”少年任性地嘟起嘴巴,阳光透过树陰化为斑驳的金粉,印曳在他光亮的额头,长长的白袍,摇荡出虚幻的光影。少年的背后扬着一双洁白的羽翼,那是——身为光明之子——天使的证据…… 望着恋人白色的翅膀,男子的眼中闪过片刻的失神,“我刚刚做了一个梦……”背靠腰身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巨木坐下,他撑着下颌,微微挑起眉。 “梦?”张着纯洁大眼的少年攀着他的手臂坐在他身畔。 望着少年仰起脸来专心聆听的可爱模样,他不由得微笑着舒展开自己才蹙起的眉头,怕他担心又像是在劝慰自己般地说道:“那只是梦而已……” “到底是什么吗?我要知道!我要知道!”摇晃着他手臂的天使不依不饶地问着。 他微笑抿唇,“没办法,一张开眼睛,我就忘掉了……” “真的?”天使怀疑地偏头问着。 “嗯。”他轻轻地颔首。梦,总是张开眼就会忘掉的,只是为何那梦中的悲伤如此鲜明,像在预兆遥远的未来,或是很近的现在,他将会失去极为重要的东西…… 心脏怞紧,像被丝线层层束缚。 不祥的感觉伴随不安侵袭而来,在他英俊的脸上抹下一层浓重的陰霾。 恋人近在咫尺,只要伸出手臂就可以拥抱住的距离。可是为何还觉不够,害怕在眨眼之间,在一不留神之时,深爱的恋人便会被伤害被夺走……因为他是天使,而自己却是妖魔之王啊。 为何两个世界的生物竟会误打误撞地相遇?为何从未对任何事物动过心的自己竟为他痴恋成狂?而那样的过往再追忆也没有用了,早就深深陷落这情感的沼泽,再也不愿从这其中独自逃脱。 深深的爱与深深的惧怕反复纠缠激烈交战,怀中这具温暖柔软的身体如此地舍不得放他离开,却又害怕强留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会让他受到伤害。 “我想…”嘴唇犹豫地开合了几下,声音在喉咙中上下翻滚,终于下定决心般地,他搬起少年的脸,眼睛凝望着眼睛,由颊边滑落的黑发混入少年淡金色的发丝中,相互纠结,指肚摩挲划过他的脸颊,他吐出决定命运的几个单音,“我们走吧……” “走?”少年迷茫般地睁大眼睛,“去哪里?” 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炙热而颤抖,“去人间界啊。” “为什么要去那里?”少年质疑地反驳,“人界的水和空气都不如魔界清冽,也不如天界美丽,是个异常混乱的地方哩!” “可是……”紫色的眼眸因痛苦而变得更加深邃,“在那里没有会因为反对我们在一起,而来伤害你的人……” 他不由得抱紧怀中的天使,属于他的,他所深深眷恋的天使。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他们相约见面的地方会突然跳出魔界派来的暗杀者,九曜绝不允许身为魔王的他和一个天的子民在一起……他不敢想象有一天,他来到相约的场所,却只看到恋人冰冷的尸体。也不敢想象,当天界发现他们的事后会阻止他再来与他见面,那自己将会落入何等疯狂的境地…… 其实,就只是一个简单的愿望,想要和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妖异的紫眸凝视住冰绿的眼睛,他吐出仿佛诱惑般的低语:“你也不愿意看到我属于别人吧,你喜欢我对不对?” “是啊。”少年的天使不假思索地回答,翘起薄薄的嘴唇微笑起来,“我喜欢你。” 阳光绿树,恋人的笑脸,令妖魔的心温暖起来,回应般地,他静静地幸福地笑了。 力量可以抛弃、权势可以放手,就连这个出生以来居住的世界都可以逃离。到陌生的国度中去,他要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天使而已。 ☆☆☆四月天独家制作☆☆☆☆☆请支持四月天☆☆☆ 隐瞒身边所有的亲信,他不动声色地做着离开的计划,暂时不与天使见面,让九曜以为他已经死心。却其实是为了麻痹他们的警惕,他不想被谁发现他们在何时离开去了哪里,压抑、忍耐只为了能过上不想被任何人打扰的只有两个人的幸福生活。 偶尔回过头,在宫殿的长廊尽头,他的目光会与那一直凝望着他的少女的视线相遇,然后他会率先轻轻地闪避开她的眼神。他只想对爱着的那一个人温柔…… 魔界的月是红色的。 盛妆的美丽少女阻挡在他的面前。 那是他要离开的那夜,在原以为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路径上。 他感到一阵愠怒,因少女伸臂阻挡的姿态。如果耽误时间,让他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怎么办?如果因此引发九曜的注意前来阻拦怎么办? “让开。”他低声吐出冰冷的字句,企图用眼神来恫吓这个向来温婉的女孩。 “为什么呢……”少女第一次在他的面前用仰首的姿态悲伤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肯试着接受我。了解我?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子呀……”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今晚动身?”他皱眉望向左右,只关心还有没有被别人发现。 屈辱的泪缓缓划过少女的面庞,她咬住嘴唇说着“我知道你所有的事,因为我一直都只注视着你一个人”时的样子或许本该是楚楚可怜又可爱的,但他竟只觉得一份不想要的感情是如此厌烦。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像霜雪一样的话语和冰锋一般尖厉的眼神冻结少女未尽的言辞,披着一头绵延暗夜般的长发,从身边擦身而过的男子,月色下清澈妖冶的紫色眼眸竟然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一直凝望向前方,那个他渴望恨不得能更快一步到达的彼岸…… 抛弃一切过往、舍弃所有的下属亲朋、甚至不惜去伤害用真挚之心热爱着他的女子,就只为能与心爱的天使相伴相守。恋爱的心是多情的也是无情的,因为那是狭小到只能容纳一人的空间、因为那是绝对纯白惟一的信仰。而当他满心期待地赶到约定的人间界入口时,除了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之外,见到的还有…… 八位身着黑衣的执法天使! 瞬间,寒冷的感觉由脊背蹿起如冰水浸漫全身。他怕的不是自己会被执法的天使伤害,而是自己心爱的少年会面临何等的命运与处罚。与妖魔私通甚至私奔的罪责一定不轻吧?见到爱人害怕瑟瑟的模样,他的心被握住一般剧烈地痛楚起来。 安慰的言辞已经无效了吧,但是他还是有一个方法可以不让他们就此分离,望向爱人冰绿色的眼睛,他用尽所有的温柔向他低语:“我们去人间好不好?” “他不能和你去。”执法天使冷冷地开口,“你身为妖魔却敢引诱天使堕天,必须接受应有的制裁!” 别人的言辞如风划过耳边,不留丝毫痕迹,他不惧不怕,只凝望自己不惜付出一切爱上的美丽天使。 “你打不过他们的。”恋人皱着鼻子小声呢哺,妖魔的力量在天使的力量前不足为道。 “是啊……”他淡淡地扬眉,打不过。但他的心愿不是赢,只是和爱人在一起啊! “我是妖魔呵。”他轻笑,“我可以使用转世的秘咒,我们抛舍天与地的力量吧?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转世为人类,在人间界幸福地生活,就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 他凄凉的笑容不复英俊,反而邪魅得近乎可怖。 天使害怕地退后一步,他只是、他只是很单纯地喜欢和这个妖魔一起玩啊。就算他提出去人间,他也只是觉得有趣就轻率地同意了而已。至于被执法天使追上来阻止,他也并没往心里去,这次不行,下次有机会,再偷偷跑去人间玩也可以啊。 但是……为什么这个妖魔的眼睛执着认真到让他觉得害怕呢? 真的是可怕呢! 他悄悄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一直缩到执法天使的背后去。 魔王不解地伸出手,想叫住他,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天使…… 妖魔…… 这似乎就是长久以来,他们间彼此的称呼呢。 是不是在哪里出现了错误,可是他认为他们对对方来说是惟一的,那就够了啊…… 至少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天使——就是那有一双冰绿色眼眸的恋人。 “很遗憾,有这样想法的似乎只有你自己。”执法天使看穿般地微笑起来,“谁叫你要惹上这个爱闯祸的迟钝天使?呵呵,他根本不愿意和你去呢。” “哎呀,连我们都要同情你了,你干脆逃走吧。反正我们只是要把这家伙带回去而已,消灭像你这么天真的妖魔真无趣。”另一个执法大使嘲弄地提议。 他不知道这些天使在说什么,他只是怔怔地向着天地间他认为是惟一的天使看过去,伸出的手没有放下来,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眼中交替闪烁着绝望和期冀,“快点过来啊!我们一起走!只要抛弃这个形体,即使是执法天使也没有方法再阻挡我们!” “我、我不要去了。”天使心慌意乱地摇着头,“你好奇怪,我为什么要抛弃天的力量?我为什么要去当弱小的人类?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一起走?” 心脏像被灌入水银一点点被挤推被撕裂,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困惑且困难地确认道:“因为……你爱我啊。我们不是一直在相爱吗?所以……”所以他才抛下了一切,要和他一起去人间啊,所以即使遇到执法天使也所谓,他可以连肉体也舍弃,和他转世为人,以人的方式生活也没关系…相信着,他也应该有如是的心情……不是吗? “我爱你?”天使深深地蹙起眉头,无邪的眼睁得大大的,连天上的星星都要跌落进去了。正是他最喜欢的表情,却望着他说出因为单纯诚实而更显无情锋利的话语,“我什么时候有爱过你啊?” 那样理直气壮的声音、那样单纯无辜的表情、那样美丽无邪的冰绿色眼睛…… “你说过喜欢我……”披散一头如瀑长发,却面色苍白如纸的男子更用力地按住心口,心脏正爆裂般地痛楚着…… “我只是喜欢和你一起玩而已啊!”天使困惑地说着,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情”嘛。扁了扁嘴,天使侧头思考般说道,“喜欢你,就要和你一起变成人类的话,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那我不要喜欢你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无法相信般地终于放下手,妖魔捧住头,像负伤的野兽凄厉地尖叫起来。额头绽裂,鲜血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滑过英扬的眉、流入紫色的眼、乌亮的长发被他用力撕碎。而不可置信的绝望的痛楚的眼神穿过发丝烙印入天使懵懂的心中,只觉得奇怪,那个温柔的妖魔为何变得这样可怕? “都是因为你!”身边的人这样告诫他,“以后不要再和妖魔来往了!” “可是……”他想要分辩,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最天真的家伙一定是比恶魔还恐怖的恶魔!”执法天使摇头说道,揪起天使的衣领招呼同伴回返天界。 天使挣扎地回头向下望去,那个曾经很温柔地对他微笑的妖魔还怔怔地站立在那里,满身满脸的鲜血……原来妖魔的血也是红色的啊,他心中一动,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难过。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那么明天、啊!不行!明天会被罚禁闭吧!那么后天好了,后天再去找他道歉就可以了吧。因为——那个妖魔之王真的是很温柔嘛,他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吧? 天使就这样飞走了。而妖魔一直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在没有风的次元轨道里,妖魔没有表情地独自静立,身体并没有受太大的损伤,但是发狂的心却让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般地面临崩溃的危机。 是呢,这就是报应。他践踏别人的感情,别人践踏他的感情。 可是,这是真的吗?或者说,这真的不是梦吗? 对啊,这是噩梦吧!只要张开眼睛,就可以忘掉梦境的全部内容。 他心爱的天使才不会如此残酷,他心爱的天使和他约定要一起去人间的,没错,约好了的,约好了的…… 他缓缓地抬起头,被血染红的眼像被纱蒙住一般,看不到周边的景物。只模糊地感觉天上有枚红色的月亮。 “对!一定是我迟到了!”茫然四顾,看到人间界的入口依然敞开着,“他一定先一步去人间等我!我迟到了,你不要生气,我去找你,一定找到你……” 他一步步地步向那个洞口,额头进裂的鲜血在身后不断滴落。而他微微地笑着,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凄厉…… 站在入口,向下俯瞰,远方就是人间界的景色。 一把撕下身上的衣物,尖锐的爪子连带着撕破了胸前的皮肉鲜血。他是妖魔,带着如此强大的妖气去哪里都会被轻易发现找出来吧,以血为媒介,他将力量送往他的宫殿,在那里有用他的灵魂打造而出,只要他一人才能使用的暗之剑!就让它代自己来封结住所有的过去…… 而另一半的力量封在心底,他抬头,人间的风划过他神色茫然的容颜,想起爱人撒娇地说过“人界的水和空气都不如魔界清冽,也不如天界美丽,是个异常混乱的地方哩。”然后便又再次微笑起来,微笑着伸出手臂,“人间有风呵……下一次,一定记得告诉你。” 洞口在身后封闭,而妖魔之王舒展四肢飞舞般地坠向人间界。 为了不让九曜轻易找到他,他在身上设下~个魔法般的缚咒,来封印自己的气息与力量,只待终有一日,他能与所爱之人在人问重逢,这个咒语才会解开。 在那之前,谁也不要来打扰他…… 他会一心一意地寻找那不可能出现在人间的宝石…… 直到“他”终于出现为止…… ☆☆☆☆☆☆☆ 尽管逃避般地想要继续沉睡,但身体奇妙的钝痛却在催促他快点醒来。 可是、可是睁开眼睛就不得不确认所有发生过的事究竟是不是梦,脱离平凡轨迹的人生就不得不面对……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清冷的音色距离极近地在耳畔响起,好闻的植物清香证明她真的是离自己很近。少年“刷”地掀开浓密的睫毛。用手臂支在枕边,半趴身地俯视着他的人便清清楚楚地映入他清澈莹紫的眼瞳里。 受到惊吓般地,冰紫的眼瞳收缩成椭圆,几乎压在身上的人“哼”了一声,搬直身体,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晁冕扑眨扑眨眼睫毛困难地张了张嘴,却是半天才吐出不敢确定的音阶:“芹?” “哼。”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作答。何时看去,面色都是那么苍白冷峻的女子似乎还带着些微的怒气。 有许多的问题要问,有许多的话要说,但是心竟在看到她冷漠清俊的面孔的同时温暖了起来。像是终于可以确定最悲伤的时间都已成为久远的过去。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些印刻在大脑中的记忆应该并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的事吧…… “我就是真正的魔王?”费力地撑身坐起,他心不甘情不愿硬着发麻的头皮小心翼翼地向她确认。 “是呢。”还是冷冷地,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把脸冲向窗外,心不在焉般地回答。 “你……是我的未婚妻?”脸上漾起红晕,少年掩饰地咳了咳。 “是呢。” “你说我是假的,还说只是暂时代任什么的,都是谎言吧?” “是呢。” “你本来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想起过去的事?” “是呢。” “还想问什么吗?”毒芹蓦然回过头,音调冷冷地,抿得紧紧的唇却泄露了她其实充满不安的事实…… 碰到那柄剑竟会让他觉醒这件事,实在是出乎意料。计划被打乱,有点手足无措,又一次被魈那家伙利用的事实更让她感到恼怒兼愤恨。何况,究竟该怎么来面对这个觉醒之后的晁冕她一点也不知道…… 那个曾视她如敝屣,完全不将她放在眼中,痴情又无情的妖魔王,她该怎样面对他?而他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跃,她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介意,介意那个人的看法、评价、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除了怨恨,原来还存留着如此之多的在意…… “对不起。”少年低头抬眼,整张脸涨得红红的,“我想说……对不起呢。” “啊?”她愕然地望过去。 昏睡太久,头发和衣服都凌乱不堪的少年,窘迫地睁着大眼,与她对视,手掌像是因为无措、不知道搁在哪里一般地将胸口的衣裳抓成皱皱的一团,“我竟然对你说过那种过分的话!真是太对不起了!” “过分的话?”片刻的空白之后,毒芹奇怪地反问,“什么过分的话?”她怎么不记得这家伙对她说过什么值得脸红成这样的话。 “就是、就是……”少年支支吾吾,不自然地把头别响另一边后才说,“就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这句话啊……” 呜呜,让他死掉吧!竟然要和女孩子谈论这种问题,哥哥多年来辛苦的思想教育一定是失败了,不然他怎么会把这么失礼的话再重复出来呢?那个妖魔王!不!是那个从前的自己简直太过分了!就算是要拒绝就不能想出更温柔一点的言辞吗?而且还是对着未婚妻耶!不能把话说得更委婉吗?害他现在道歉道得这么丢脸! 毒芹哑然。开始觉得刚才还在思考要如何面对觉醒后的他的顾虑简直是愚蠢的。 “你不是已经拥有过往的记忆了吗?”她别有深意地瞥他一眼,那为何还会对她如此小心翼翼?恍然若失地回想他从前的样子——那个眼中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骄傲王者,那个“他”应该是不会用如此紧张的口吻来和她讲话的。更别说,会用那种让她误以为是非常在意她的眼神来凝望她了…… 少年不解地歪倒过头,“是啊。但那就像是突然拥有了一大堆属于别人的记忆一样,我虽然知道,却不会产生任何共鸣的感受。好比一夜之间看完一百部电影,尽管所有的情节我全部了解,但那毕竟也只是电影罢了。我依然是我,是晁冕这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呵……”她扯出一抹浅笑,“那么,你为何还要为那不属于晁冕做的事、说的话而向我道歉呢?没有必要吧?因为……那并不是你啊……” 墨黑的锯齿状刘海柔软地飘卷着,子夜般深沉的眼眸覆盖着长长的眼睫毛,说着“那并不是你啊”的女子,有一种由内至外特别温柔的韵味,和初见那晚,冰冷月光下,问着“你就是我要寻找的人吗”时说出的话虽然相反,但那种无奈失落却又温柔的感觉为何竟如此相似。一瞬间似乎触到了这个女子的内心,像是山竹的果实——包裹在如石坚硬的黑紫色果壳之内,打开后才会发现,是那样柔软洁白…… 眼睛看到的并非就是全部的真像,耳朵听到的不能代表另一人的真心,即使说出残忍的话语,偶尔狂嚣倔傲地大笑,但那会不会也只是外表罢了呢? 为何认定,那挂着一抹恶作剧的笑容,趴在窗上丢苹果给他的人,才是真正的她? 为何认定,在寒冷的黄昏,将大衣甩在他肩头的帅气少女,才是真正的她? 为何认定,刚才那个浅浅微笑着,用不经意的温柔试图安慰他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她? 这一切,让他不假思索地说出:“阿芹,你真的好温柔哦!”好柔软、好温柔……就像、就像花一样。 温柔?表情凝固在毒芹的脸上,她怔了怔,才意识到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天哪!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怎么会说出“那并不是你”这样的话?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没有魔王的影子,而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让她消减了对他的敌意?忘记了这一千年来因思念悲伤不甘衍生的深沉痛楚吗? 或者说,是看到少年害羞道歉的样子,让她内心的某处变得不可思议的柔软,才会脱口说出那动摇一直的危险的话呢? 强行压住动荡迷惑的心情,命令自己变得再冷漠强硬一点。只有无情的人才不容易受到伤害。这样的道理,她早已应该明白。 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直到腰猛地抵上身后那扇桃木雕花窗。她转身、垂首、深呼吸,再次回头,眸中已是完全漠然的情绪。 果然是个防备很深的人,少年失望地叹了口气,才刚刚捕捉到她真正的模样,却是稍纵即逝呢!可是来不及有更多的感叹,背窗而立的女子用冷硬的口吻说出的下一句话,足以让他惊吓得跌到地板上去了。 毒芹面无表情地说着:“那么陛下,既然你完全清醒了,现在请你换衣服好吗?事实上那正是我叫你来的目的——九曜聚集十三族妖魔首领共同向沉香宣战的日子正是今天!要请您主持大局呢!” ☆☆☆☆☆☆☆ “啊!”少年猝不及防地惊叫起来。他到底昏迷了多久?怎么才张开眼,就要面临什么打仗?可不可以不参加啊?! 看穿他疑问般地,靠窗而立的女子交加双臂,扬颌轻笑,“从宫殿昏倒那日算起已有三天三夜了呢。是我背你回来的,怎么,你不觉得饿吗?外面正在开大战前的宴会哦。”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还故意露出牙齿坏坏地笑了笑,根本是在恐吓他!这种时候,就算在面前堆满山珍海味他也被唬得丧失食欲了。 战争?那是离他多么遥远的事,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会身临其境啊。而且…… “放心吧,你已经取回了封闭着的力量,现在再和你打的话,我远远不是对手。”毒芹一哂,耸了耸肩,谁能想到,他的记忆竟然是牵动力量的开关。难怪魈一定要让他去拿回他的剑,原本以为真的只是考验他是不是正品,没想到魈那个不动声色的老奸,竟然是为了要在开战前迫他早些觉醒! 想起回来后和魈的谈话,她还忍不住要生气! “我听景说王的眼睛还是黑色的就知道他还没能觉醒,我试了试,发现他身上似乎有个强大的封印。那大概是千年前的他自己设下的吧,束缚着灵魂的力量,即使转世也无法化解。除了他自己我想不到谁能帮他解开,只好试试运气,让他的封印去和死亡谷的结界相互消弭……” “你还真是胆大啊,要是运气不好怎么办?”拉她陪葬吗?真是越听越恼怒。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据说那柄剑是由他的灵魂所锻造,储藏着王的另一半力量,力量总会呼唤力量,我想一定没问题的!瞧,不是已经解开了吗?”微笑着说出这番话的男子还伸指翻开尚在沉睡的晁冕的眼皮,露出小孩子般得意的神色,笃定地说道,“变成紫色了吧。” 让她握住的拳都不知道要不要挥下去。这就是守护魔界的幕后人物,长老中的长老的魈大人吗? 害她所有的计划全部落空,原本还希望这个名为阿冕的少年,能一直都处于什么也不清楚的好骗状态呢。啧,咬住蜷起的手指,毒芹陷入深思,那么,接下来她该…… “我说……”少年红着脸的话终于惊醒神游天外的芹。 “啊?怎么?”她蹙眉,“衣服还没有换好吗?” “……你不出去我要怎么换啊……” 脸红得快要哭出来的少年,终于赢回一点点主权。好歹这次她翻翻白眼退出去了,没像上次一样要帮他穿。为什么不管到了哪个世界里,都会有人把他当成是行动不便的小宝宝呢?! 而且、而且……打从刚刚他就一直想讲却没敢讲! 他的确想起过去的很多事,也的确感觉得出体内的力量似乎增强了无数倍,问题是…… “得到力量并不代表就一定懂得使用方法啊。呜呜——”忽然发现怀中的衣服的确是不太会穿,少年终于哭了出来。 一南,你到底在哪里啊?不会真的那么听话吧,让你别担心我就真的不担心我吗?是朋友的,就快来救我吧! 而那个时候的一南…… 地点:人间界。 人物:长眉凤眼的神秘少年与美貌绝轮的笨蛋天使。 事件—— “笨蛋!这已经是第十七次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正确的路径啊?!”一向以冷静沉着著称超能力刑侦支队的队长程一南同学终于发火了,而第一次有幸见到程同学发怒样子的幸运儿——天使大人则正可怜兮兮地在水井周边徘徊,“奇怪,我的确记得这周的魔界次元入口是在这里啊!” “相同的话你说了十七次了!你这个笨蛋!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路痴的天使耶!” “哦?”天使迷茫地眨眨无辜的眼睛问道,“那么说,你还见过其他的天使喽?” “喂喂,你不要瞪我,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找找看嘛……” “……” 真正使人臣服的并非是力量而是源于内心的恐惧。 沉香正是利用妖魔们对他残暴作风的畏惧,而让这份恐惧转化为自己威慑力的增幅器。然而也由于他过于残虐嗜血的肆意杀戮,超越了被统治者对于恐惧的承受力,当臣服或反抗都会面临死亡的绝境时,那些被逼至绝境者选择反抗、激起抵命相拼的搏击之心就是很自然的了。 这正是九曜借魔王之名振臂一挥,便会迅速聚集各族首领共伐沉香的原因。 而消失千年的魔王的复出更给予了魔界各族莫大的信心!虽然干年不见,但想必魔王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吧,毕竟光是他留下的那个幻象山谷都成为是被称作死亡谷的禁区了!怀着对于早成为魔王威力具象化的沉睡宫殿的敬畏,以及对绝对力量者的遵从,各路魔军很快战胜了内心对于沉香的惧怕,转变成对身后有魔王这个强大靠山的无穷信心! 晁冕的担忧似乎成为杞人忧天,基本不必他亲自动手,只要“哼哈”地摆个架势当后台大boss,其余一切交给九曜指挥。害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伟大啊,只要存在,就成为信徒者的光明…… 宛如脱胎换骨的魔王军夹带雷霆万钧的气势一路势如破竹杀向敢于背叛魔王的反叛者沉香的领域。 而依靠恐惧积累起的威信和部下,一旦局面动摇,势必土蹦瓦解,溃散奔逃。 坐拥魔界近半壁江山,和宿敌雅舍周旋达七百多年,始终屹立不倒占据上风的沉香此次却遭众叛亲离,不知该说是他气数已尽,还是恶贯满盈。 战争伊始的第三个七日后,魔王军长驱直人兵临沉香最后的城池! 而迎接他们的…… 是死一般的寂静。 “红色的城?”圆脸圆眼的少年仰头奇怪地说着,他记得那个留在大后方统领一切扮演军师角色的预言师告诉过自己,沉香的都城是用全白色的大理石建筑的啊,极端的奢侈却并不具备任何防御性的优势。 扑面而来的风吹起少年覆在额角的头发,身上的衣物由轻薄柔软的黑绢制成,随风簌簌飘动,斗篷扬起露出被少年紧握在手中的长剑,剑身轻轻震动,似乎也嗅到了风中散播着的浓烈血腥。 “是血。”身材高挑的青衣护卫眉字轻扬地说出事实, 完全不顾尊贵的魔王殿听到这句话后捂住嘴一副快要晕倒摇摇欲坠的模样。 “呕,芹,你成心……”明知道他会晕血的!她纯属故意! “这可不行,九曜用魔法阵要挟我让我随军出征待在您身边当这个保镖,就是要保证您别丢掉——他们的面子啊。”一把拽住少年的胳膊,防止他真的晕倒,毒芹贴在他耳边,用一把柔软的嗓音令他听不出是在促狭还是亲密般地说道。 “但是……为什么……”努力别开眼,晁冕把头靠在毒芹肩上,指指不敢正视的前方,“我们还没有进攻。”怎么那边就自己血流成河了? “我想这大抵都要怪某个人的仁慈咆。”顺势向少年的耳朵吹了口气,果不其然看到他立刻惊跳般地站直了身体,她戏谑地一笑,盯住他的黑森森的眼眸却显得冰冷无情,“派奸细去诏告劝诱沉香的亲信投降?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战争?嗤,你们是才认识沉香吗?” “那家伙啊,宁可自己毁灭掉身边的一切,也绝不会交到敌人的手里!” “你的意思是说……”听了毒芹的话,晁冕直觉背后发麻地慢慢转回头,颤抖的手指指向被血染红的宫殿城池,“是沉香自己杀了要背叛他的部下?”这座城中的居民难道也…… “我想以沉香的性格,不会管背不背叛这种事,他是知道自己一定会输,才干脆抢先将这里的全部毁灭屠杀殆尽,他就是这种作风,很帅的男人呢!” 听到毒芹喃喃钓称赞,晁冕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这种杀人魔,你还……” “忘了吗?”嘲讽般地掀动唇瓣,男装扮相的女子傲然地微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个杀人魔而已吧。 喉咙莫名地像被什么哽住,他觉得不甘心而想要反驳,却在还没想出该说什么时,看到她已率众向前迈进,急忙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握紧手中的剑,小心地四处梭巡。说什么她是他的护卫,才不是那样!他才不需要什么护卫呢。他很强不是吗?应该来保护她才对…… 她是……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呢。 少年的脸又再度红了起来,为何对于妖魔王的一切他都心存抵触,惟有他这个未婚妻,他却非常自然没有任何抵御地愿意接收呢…… 用力敲敲头,大敌当前他在想什么呀?!正确的事,应该是打败沉香,然后早点回到人间界去,什么前世、什么魔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早晚是要抛到一旁的。 那么,芹呢……忍不住又向身畔望去,那背挺得直直的凛冽女子,奇妙地牵绊住他的视线,让他开始觉得不可能轻易放开了。 ☆☆☆☆☆☆☆ 宫殿的长廊幽邃寂静,半明半媚的长明灯将并不宽敞的通路映衬得更显鬼魅,墙壁、地毯上喷溅了大量紫黑色的开始凝固的鲜血,几乎每走几步,就可以看到横七八竖的尸体,且无分男女老幼。晁冕脸色苍白地压抑着呕吐的冲动,强自镇定地带着十三族的将领与芹慢慢深入,搜寻沉香的踪迹。 小心地跨过一具俯趴在拐角处的尸体,晁冕的神经紧绷到如拉至极限的弓,自从来到魔界,他常见到的九曜等人都斯斯文文的,打仗时又不必他这位尊贵的王亲自上阵,还真是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这哪里是宫殿,根本是血池地狱!回头瞄了瞄身后那些人,晁冕极其怀疑这些平日看来极为勇猛的各族首领,是因为有他打头阵才敢硬着头皮跟进来,一个个脸色苍白得不输给自己。 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所信任的魔王陛下,根本就没有能胜过沉香的自信,不知道会不会临阵倒戈?按捺住想要向他们坦白自己其实很笨的恶作剧欲望,晁冕驻足望向走廊尽头出现的青蓝色雕花玉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里面有声音呢。”身后有谁嗓音干涩地说道。 众人缄默,均明白这句话在这个时候所代表的意义。 犹如死亡之域的城池,还能发出声音的除了己方之外,当然就只能是那位陷入绝境中的孤傲王者——沉香喽。 “喀喀咔咔”的声音持续清脆的由门背后传来,晁冕回头看看,均是一副大汗涔涔的模样,不会吧,一个败兵之王的恐怖余威竟然还这么强?惟一还能顺畅呼吸的好像只有自己和芹了。 对视一眼,晁冕硬着头皮抢先去推那扇门,毒芹面无表情地把手探入口袋握住种子,准备门开的刹那,一旦沉香突袭攻来,立刻就可以变幻出对抗的武器。 看似沉重的大门被轻而易举地推开,缓缓敞向两边,铺着红毯的宽广殿堂随即显露在众人眼前,没有想象中严阵以待的攻击者,也似乎并没有迎接他们的陷阱。有的只是和走廊上一样四处横卧的尸体,以及阶梯尽头不断传来“咔咔咔咔”吃东西的声音…… 桀骜不驯,看起来形神都稍嫌文雅的男人斜坐在金红两色的宝座上,正跷着两条长腿搭在扶手上“咔咔”吃苹果。别说没有全副武装了,连看他们一眼都似乎懒得看。简直可谓是旁若无人肆无忌惮。 晁冕想问“那就是沉香吗”却发现自己嘴巴于干的像是被眼前的男人浑身散发出的霸气制约住了般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即使他根本还没有任何的举动,也能令人感受到他不同于一般妖魔的强大和难以轻易制压的力量。 “嘿,那不是老朋友吗?” 过了许久,男人才抬起头,向上斜撩过来的黄金眼瞳发出锐利如鹰的视线,犀利至极地落定在晁冕的身上,发现有趣事物般地掀动唇瓣笑了一笑。 身边好像忽然变得很空啊,是随行者生怕被那家伙的视线扫到而避让开来了吧。没错,他也很想逃。被那两颗湛青色宝石般的眼睛一盯,手脚冰凉啊。他、他才不想要认恐怖电影里杀人魔般的男人当老朋友。而且如果他告诉沉香说他根本就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忆,会不会激怒这个大恶魔? 呜——可是真的是没有啊。 看来魔王大人很不喜欢沉香,连一点有用的记忆都不给他留下,真是!好歹托个梦告诉他沉香的弱点啊?不然来个临时附身什么的,漫画里不是都这么演吗?怎么只有自己的这个前世这么不负责任除了丢乱摊子给他就没别的,他还真是倒霉啊! “咚!” 大概是不满意晁冕没有一点要回应的样子吧,沉香手一扬,啃了一半的圆骨隆冬的东西朝这边掷了过来,使的劲并不大,中途落下来在厚厚的地毯上弹了几下才蹦跳到晁冕的脚边。 有点近视的少年眯了眯眼正要向脚下望,胳膊却猛地被人一揪,吓一跳地抬头,对上毒芹苍白若纸的面孔,还来不及问怎么了周边就响起一片怞气之声。 “那不是苹果……”仿佛咬着牙般地说着,因脸色如雪而更显森然的眼睛幽深若冰池,毒芹用身体挡住少年的视线,以免主力大将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吓到当场晕倒,那他们可就全玩完了。 “那是什么?”少年好奇地追问。 “你……”毒芹威胁地扬起眉,晁冕这才会意地“噢”了一声把眼别向另一边,心里念着:死也不看、死也不看…… 但不用看也能猜得出来啊。拜托!身后那些家伙们不是十三族的妖魔首领吗?不是九曜信誓旦旦保证过会助他消灭沉香的有力助手吗?怎么一个个抖得连牙齿都发出咯咯打颤的声音?不过想一想也是啦,毕竟,一个连自己人都能面不改色吃掉的家伙会怎么对待敌人?也难怪他们会怕。 “哈哈!我本来还以为是魈找来的假货,原来真是你这个老大哥回来讨伐我啦!有趣啊……”伴随一连串狂肆的大笑,沉香挥手抹去嘴角沾染的血迹,说着“有趣啊”三个字的同时,身体已经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呈螺旋状袭来,被青色大氅所包裹的修长身影急速旋转接近根本看不出会从哪个角度突然出手,那十三个部落领袖明知若让沉香有命他们便必死无疑,心一横地将门封闭,排成一行挡在门前,准备伺机出手。 拜托!你们不要一副我才是主帅让我往前冲的样子好不好?晁冕翻着眼皮哀叹命苦的同时,拉起芹跳向墙角! “可不敢自称大哥哦,我才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郎呢!” 双手交差在胸前,集中意念,可是火焰来不及发动.青色的旋风已至面前,晁冕“哇”的一声向上跳,双手抓住墙上凸起的置酒架,灵巧地一个翻转,这才险险避过。即使是毒芹也不得承认,晁冕这小子迟钝归迟钝,但打起架来身手还确实蛮灵活的。用一南的话总结,这带该就是所谓身体代替大脑来思考的那类人吧。 才要舒一口气,却发现原本宽宽的袖子下沿无声地掉落了一截,晁冕大惊失色,这位沉香大哥用的是什么武器啊?怎么好像全身都是刀刃一般,才不过与他擦身而过一下,衣服就被割成破破烂烂的了,还有最不可容忍的一点就是…… “我说!”晁冕指住沉香义正词言,“动画片里,恶魔们都会等正义之师摆好架势准备就绪之后,才会发起进攻!你怎么说打就打,连个‘变身’的时间也不给我,要我怎么还手呢?我怎么竟是遇到一些不守坏人行规的家伙?真是倒霉耶!” “你不需要变身吧!”毒芹气不打一处来地踢他一脚,“一打架话就那么多!”有这种时间早就上啦! “呵呵,还是你老婆说得对哦,”青色的人影何时竟来到了晁冕的身后呢,狭长的眼透过麦金色的发似乎笑了一下,“废话说太多是会折寿的!” 不好!那边的是残像!这家伙的速度果然非人类! 晁冕急急转过头,但青色的刀锋已迎面而下!耀眼的青辉直刺眼底! 都说——人在死亡来临的刹那,脑海中会像走马灯般地浮现出从小到大的场景,但这个定论一定不适用于他吧,他只觉得眼前白光闪烁扑面而来,电光火石的瞬间,大脑变迟钝了般地呈现一片空白,就像站在十字路日中心明明看到有车正急速驶来,腿却像灌了铅般地沉重地挪动不开。 哥哥! 惊怕至极点的刹那里,心头便自然浮现出最习惯依赖之人的名字,却在下一刻,身子真的被谁抱住向一旁滚去,熟悉的散发着馨香的温度包裹住他的身体,轻柔飘逸的发丝滑落他的额头,来不及思考瞬间突变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环抱怀中人的腰,却是意外的纤细柔软呢…… 这不是哥哥……可是……会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来替他抵挡别人的伤害,会这样做的人,除了哥哥还会有谁呢…… 由迷惘疑惑至惊骇,看到鲜红的液体透过环抱在那人背后的十指不断渗出流满手背,瞳孔收缩,不敢置信地向怀中慢慢望去,那人正在抬头,墨黑色的锯齿状刘海轻飘飘地翻动着,黑森森的眼是不可见底、幽远到映不到星子的深泉,挺直的鼻、柔软的唇线,正轻轻扯动出一个熟悉的嘲讽的笑…… “嗨,这下你又欠我一笔债了。”好听的却又是会让人害怕的声音呢…… 第一次会有这种感觉是在月食的夜晚,那个如花一般甜美的声音由追击者口中发出,让他觉得又惊又怕,而现在心中迅速蔓延的恐惧与害怕却是怕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再也见不到这个初见面时曾拼命想要摆脱掉的女子! “芹!”他紧紧搂住她的身体,像要将她嵌入自己的体内一般,牙齿不由自主地发出“咯咯”的响动,身体都跟着不停地颤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烫烫地滑过面颊。 为什么啊?为什么? 无声地哭着抱紧她,明明想要保护她的!他才是男生呀!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来保护他呢?!怀中人本就苍白的脸色孱弱得近乎透明,却蹙着眉毛伸手推他,咬牙说出:“我、我又还没死,你哭得这么难看做什么……” 可是眼泪就是无法停下,不敢看她背上的伤口,但感觉得出来呀,那抱住她的手不停地被弄湿,被她不断涌出的血弄湿。他都不知道呢,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会这样舍身来救自己的人除了哥哥还有怀中的这个女子…… 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看起来随和亲切的少年其实内心有着一份不肯轻易相信别人的冷淡,但是渴望着、渴望着……连他也不知道为何会从灵魂深处一直渴望着,有谁能够非常非常地爱他…… 总是做一些关于寂寞的梦,就算张开眼睛便忘记梦境的内容,也还是觉得很寂寞,有时会不由自主莫名其妙地哭起来,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会躁纵火焰的力量,还是经常觉得好冷好冷,好讨厌冬天的来到。可是为何当这个女子的鲜血流到他的手上时,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包裹在周身的冰壁终于碎裂掉般炙热、连他的心也跟着像要一起融化了…… 如果紧紧抱在怀中这个宁愿用生命来保护他的人是一碰就会碎裂的幻影,那么所有的人生他都不想再要了,如果这个人是真实的,就请你千万不要消失…… 等了好久好久…… 肯真正爱着我的人啊…… 抿得太紧的睫毛逼出闪动的泪花,少年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子,忘记了还有大敌当前,不断涌上心头的感情是属于谁?是他的?抑或是千年之前为情而逝的妖魔王?透明的泪珠不断地滴落,连成串地打在毒芹的额头,勉强睁着眼睛,她张唇想问:你终于肯为我落泪了吗? 却为何什么也说不出来,痴痴地看着他,便觉得喉咙好苦好涩,明明好想要报复、好想要去伤害他,却又为何会扑身救他呢…… 会有那样的举动,并不是选择之后才做出的答案,而是来自她的本能。懊恼地闭上眼,她不想看那双紫色的眼瞳一直一直为她落泪,害怕那些滚烫的泪水会将她积累千年的怨恨就此消除,可她并不想要原谅他啊…… 如果能够再次睁开眼睛,还是要选择背叛你伤害你的……所以不要再哭泣了……死掉的话,我才能原谅你…… “芹!芹!”他看到她嘴皮似乎动了动,却听不见她发出的声音,看见她连眼睛都闭上了他更加害怕地使劲摇晃她,“醒来啊!醒来啊!” “哼。”一个旋身,沉香踢飞了围攻住他的十三个人中最后的一个,转过脸来对晁冕露出嗜血的笑容,“别怕!我马上送你去见她。” 晁冕抱着芹左支右细地闪避,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想不出有效的攻击招式。想叫同行者帮忙才发现适才自己抱着芹发呆之际,那十三位“强者”早都被摞倒在地,不知是死是伤。 “我过去的王啊,你好像变‘钝’了呢!”拖一个长音,沉香身形微顿,伸出舌头恬了恬染血的刀,被逼到死角的晁冕只能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看着好像浑身都是刀刃的男人用锋利至极的视线打量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魔王呢?”晁冕暗暗提气,一面说话试图拖延时间,“我的脸应该和过去不同了吧?” “容貌那种东西不具有任何意义,对妖魔而言,标志不同的区别在于他的力量啊。”沉香已近在身前,烛台摇荡的火光将沉香居高临下俯瞰他的身影在墙上投射出长长的陰影,有着疯狂气质的妖怪,正恬着嘴唇以令人不快的方式看他,“你知道吗?吞并其他妖魔是增加魔力的方式中最快的一种呢。而你——呵呵,大概是刚觉醒,空有力量却还不会发挥吧。这种状态简直就是最适合被吞噬的绝品啊。” “嘻嘻……” “笑什么?”沉香挑挑充满精悍与野性的利眉,奇怪于看来脸色苍白得随时会倒下的少年竟然会在笑? 哪个白痴会在听到自己是“最适合被吞噬的绝品”时还会高兴到笑出声啊。晁冕狠狠地拿白眼瞪他,根本不是他在笑好不好! 被野性笼罩的男人没有什么耐心地伸出如刀尖利的十指向晁冕抓去,晁冕要回手就必将抛下怀中的芹,在不知如何是好电光火石的刹那,眼前突然显现出一幕奇妙的景象。 在他与沉香之间,空间像被掀起的书页般翻开一角,有谁硬生生地撕裂次元制造出通道,带来的冲击令周边密度奇妙地凝滞,紧接着一个身影横空出世般地横亘在少年的身前,手肘高抬,一顶一撞轻飘飘地化解沉香的一击。 忽然出现的神秘人物,全身包裹着一块曳地的青巾,从晁冕的位置望过去只觉得这个施以援手的人物大概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额头垂下的长长刘海遮掩住他的眉目五官,感觉像笼罩着一团影子般地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拥有拉开次元的能力者?”沉香怀疑地盯住来者,蓦然双目一阵紧缩,“你是雅……” “嘘——你的对手不是我哟……”食指封唇,轻轻摇了摇,披着布巾的神秘男子似乎不愿多做纠缠般地飘退两步,“对手在那里!” 夹杂轻笑的声音说出最后一字的同时,他将蒙在身上的布向空中一挥,青布在空中划出流畅优美的线条,随即,变魔术般空气中蓦然显现出如黑洞的漩涡,接着听到“哎呀”一声,两个身影交叠错落地掉了下来。 而男子长长刘海下的眸光微烁,对沉香微微一笑,“再见,如果还有机会的话……”青布一抖,魔术师似的神秘者会隐身一般地又再度消失在这个空间。 晁冕吃惊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被神秘人凭空一抓掉落下来的人的身上,其中的一个不正是…… “一南?” 程一南皱眉捂腰稍嫌狼狈地爬起身,看到晁冕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诧异,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地踢了他一脚,“你这个家伙,竞敢留下那种纸条就抛下我这个搭档跑掉?哎?你抱的这个男人是谁?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见过?” “是女的好不好!”见到同伴,晁冕也松了口气,他就知道,不论自己身陷何处,不管是月球还是冥王星,一南一定有办法追上来!不对!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啊!不快点把沉香解决,根本无法带芹回去治伤啊! 这两个少年竟敢视自己为无物?沉香从见到不该出现的故人的惊讶中醒来,往左边一瞧,发现理应趁机偷袭他的敌对者竟然在那里闲话家常。不由得心头火起,甩手将一大把夹带着强大妖气的弹指刀向着他们站立的位置发去。 “头被撞得好痛。” 随一南一起掉下来的家伙,嘟着嘴巴皱着脸刚刚爬起身,才把衣服上的尘土拍掉,一抬眼,就看到闪闪发光的危险品迎面袭来,“哇啊!怎么回事啊?!” 他不是正和那个讲话刻薄得堪比天使风纪委员会会长、啊!不、不、是堪比恶魔的程一南在第一百零七次寻找魔界次元入口吗?这么说忽然掉在这里表示这次终于找对了?可是…… “可是为什么才刚来就让我碰到这种场面啊?!”嘶吼地质问的同时,他双手用力向前平推,变幻出透明如水晶的巨大盾牌,将沉香犀利如刀的攻势变成棉花般地化解在无形之中。 同时,因为使用天的力量的缘故,身后的衣衫破碎,一双如雪洁白的天之羽翼霍然展开扬起。满室雪花般的羽毛飘洒下来轻舞飞扬…… 乍然相识的场景勾动晁冕的回忆,他蹙起眉毛困惑道:“那、那个人……” “别管他,带他来就是为了干这个。反正他一定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让他立功赎罪好了!”某人稍嫌冷酷地说着,将晁冕抱在怀中的芹接过来,拉着阿冕退向角落闲看戏。 呜呜——真过分、真无情! 拥有如花美貌,总是受宠爱于一身的天使此时眼泪汪汪地将程一南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接听,胸中忽然燃起一股莫名其妙、无以名状的羞愤气恼。 想他堂堂一个神圣天使,凭着无邪大眼兼纯纯笑脸数千年来天上地下无往不利,偶尔心情不错想帮帮心里有点觉得对他不起的魔王转世,结果碰到这个比魔王还像恶魔的程一南对他的魅力熟视无睹呼来喝去不算,更让他感到窝火的是为什么他真的有点怕这家伙啊?!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小毛头,竟然敢比他还猖狂? “喂喂……在看哪里啊……” 沉香火大地盯住对面那个蹲在地上一手架着防护壁,一手托腮,两眼发直神游天外的古怪天使,将冰冷的妖气结成巨剑,同时飞身成旋以速度调高力量冲天使直飞而来,试图用凝聚深青色妖气的剑打破天使手中的防护盾牌。 窥见环绕在剑身周边强烈的青色电光,晁冕脸色一变,刚想张口提醒天使要小心! “真烦人!没有看到人家我正在想心事吗?!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我!” 天使陰沉沉地抬起脸,决定把被骂被念被唠叨以及被迫中断思考的一腔怨气都冲着沉香这个倒霉鬼发泄,大喊了一声:“讨厌!” 握在手中的防护壁突然无限扩大扬起,向沉香伸缩而去,晁冕张开的嘴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一眨眼之间,就看见适才嚣张狂肆的男人已经连人带剑被大使手中的防护壁包裹吞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能给他留下! “……”晁冕张了张嘴,又咽了咽唾沫,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非常了解搭档内心疑惑的程一南同学拍了拍他的肩,亲切地为他加以解说:“话说几万年前大战的时候,胜利的那一方是天上的神。他们之间签下一个之契,从此以后,天使的力量在妖魔的力量面前,就是一种绝对的力量!明白吗?如果天使认真的话,呵呵,妖魔们是不可能有还手之力的……” ☆☆☆☆☆☆☆ “像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晁冕不禁怀疑地瞟了一眼身后的同伴。 “呵呵,对了,怀里这个姐姐的伤不需要看了吗?” “啊呀!”被一南提醒,立刻大叫着抱着毒芹转身冲出去找随行军医的阿冕并不知道在他离去之时,这间宫殿中已经诞生了一位英雄和一个传说。 本来这个英雄的角色,应该是很有机会属于他这位伟大的魔王陛下的!但有一位被沉香踢昏的魔族首领,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悠悠转醒,正好目睹了羽毛如雪飞落,圣洁纯雅的长发天使一举击溃沉香的那个华丽过程…… 就这样,传说的内容变成了:当魔王陛下心碎于心上人的受伤而落下圣洁的眼泪时,天神都被感动了,派下一位美貌绝轮的天使来帮助他们。于是,威胁魔界数百年无人能敌的恐惧妖魔——沉香,终于被一个来自天界的“英雄”消灭掉了。 第六章 像花一样锋利 她张开眼睛,便看到少年趴在枕边。圆圆的脸上有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软软的头发变成乱蓬蓬的一团像个草窝似的顶在脑袋上,一副一直没有休息过的样子。先前以为是温暖阳光照射在眼皮上唤她醒来,现在却可以确定那其实是少年的目光。 可是见她醒来,为什么少年蓦然睁大的眼睛里不仅仅有惊喜还有深深的迷惑与藏于凝眸深处让她以为是自己看错的一抹愤怒呢? “为什么呢?”紧绷的神经因她的苏醒而终于松懈下来,虽然魈说她没有大碍,可他就是无法放心。而守在她的身边,一直看着她昏睡的容颜,不停地想着同一个问题,大脑转了千百遍,明明知道现在最该说的不是这句话,但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一定要问…… “为什么你要为救我而受伤呢?”少年怔怔地凝望着她,问出缠绕着自己的困惑。 是因为他是妖魔王的转世?可是在那些因为觉醒而拥有的前世记忆中,他怎样搜寻也找不到曾经对这个女子温柔的片断……甚至,她的印象遗留在那些记忆中是如此的稀薄,关于她的影像还不及今生短短数日来得深刻得多。 如果想起芹,首先冲入脑中的是在绿陰游乐场的露台,那个挥起蔷薇鞭撕裂一天一地寂寞的女子…… 如果想起芹,会想起深冷的夜色中,他发出的火焰如蓬蓬烟火自空而坠,孤单的短发女子站在如童话中的豆荚般扭曲向天延伸的藤蔓之上,用寂寞、脆弱而悲哀的眼神望着他问:你是我寻找的那个人吗…… 如果想起芹,会想起在冷冽的秋风中,落叶像蝴蝶围绕在她的身边,那个穿着长款风衣的女子驻足风中,静待他跟上去时凛冽而宁静的姿态…… 如果想起芹,会想起她偶尔发出尖锐而嚣张的笑,想起她那时一定挑着眉唇边噙一缕戏谑的嘲讽,而为什么,回想起她那样嘲讽一切般的笑声,他只觉得心痛莫名? 对什么也不想再相信,却偏偏无法改变自己执着渴盼的事实,因而是在嘲笑自己。这个女子——这个嚣张却寂寞、倔强却痴情的女子……是一直在嘲笑她自己啊…… 笑她的多情、笑她的痴情、笑她的无法绝情,可是这些事根本没什么好笑的,喜欢一个人,那种事,根本没什么好笑的。他知道,那是纯粹而美好的感情,是应该呵护应该珍重的感情,绝对不可以因为任何理由去践踏。 一直坐在这里等她醒来,觉得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可是最先脱口而出的竟是质问与指责。因为他不舍,因为他的心也会痛呵…… 第一次发现,原来竟会有因另一人的受伤而感到的疼痛,会有因无力保护而感到的悲伤。存在于自己心中的这份感情早已不是单纯地对于前世的歉疚了吧。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她黯然地别过头,将视线投向敞开的窗外,以躲避少年直直凝望向她的眼神,不甘心地吐出那句冰冷苦涩原本不想承认的话语。 等待一千年、思念一千年、爱恋一千年,数字是多么的简单,可是化为岁月又是多么的痛苦。回首看时只觉千年一瞬,但在这其中每一秒爱恨痴怨的纠缠都如时钟的指针烙印她的灵魂,宛如烈焰文身。若是不知何为爱情就好了,若是可以始终最爱自己就好了,即使这样想着,可是为何,当那一瞬间来临,身体竟先于理智做出保护他的反应…… 她说喜欢他呢。少年瞬间屏息,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忽略掉浮动在女子面靥陰晴不定的神情,只痴痴地纠缠着她那双望不到底黑得森然的眼睛。她的瞳,漆黑如无星子的永夜,黑到及至,反而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单纯一色的绚丽。 顺着她漆黑的眸子,他望向她眼中的风景,透过今晨为了能让昏睡中的她透透气而亲手敞开的窗,望到不远处那棵开满白花的魔界树,长眉凤眼薄唇的美少年和绿眸长发的美男子正站在那里似乎为了什么而争论…… 是一南和天使? 恍惚中他闪过片刻的失神。 有许多感情涌向胸口,却像风一般地轻,既而飘散得再也不知所终。 真奇怪呢。觉醒的同时记忆之键也被打开,失落的记忆都-一回复,但所有的感觉却已不再相同。阳光下天使的笑脸和遥远记忆中的明明是一样的,为何不再觉得他很可爱?即使看到他也不会再有心痛得要碎裂掉的感觉,想起被背叛的往事也不再会难过…… 是因为一点也没有办法与妖魔王的记忆产生共鸣吧?那个任性的家伙才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他喜欢的是、喜欢的是…… “你的眼睛又被充满圣洁光辉的天使大人黏住了吗?呵呵……”身边响起嘲讽的嗤笑,有人贴过来,在他耳畔发出甜美的揶揄,“是谁说过最讨厌绿色的眼睛呢……呵……” “才没有呢!我才不喜欢那样古怪的家伙。”他抬起头,正正地对上那双因为看不透而显得很温柔的黑眼睛,心“怦怦”地跳起来,“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少年粉白色的肌肤蹿上深色的红,虽然害羞却坚持抬着头,睁得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向她望去,像凝视天地间惟一存在般的眼神,坚定不移。 她蓦然僵住了身体,还带着嘲讽的笑意凝滞在唇边,按在床头圆柱上的手指摹地缩紧扭曲。 其实,她一直知道这个少年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可是,他会把目光从那个天使身上移开,专注地凝望着。 她说出爱的告白……还是让她觉得很震撼,觉得很酸楚。 啊!他终于说了……说了喜欢自己…… 这本以为终其一生也无法听到他的告白,是她曾经失落千年的梦…… 禁忌的瓶子被渔夫打开了,但是妖魔的心,妖魔的誓言早在岁月中被无数次的期待再失望侵袭毁坏……即便最初是单纯的喜欢,是真挚的爱,也早已混入太多太多难以忘记的怨呵。 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扑动间投射下小簇的陰影,苍白幽丽的女子,扯出一缕冰冷苦涩的微笑。她喜欢他,而他也终于喜欢她了,那么是不是就此可以走到happyend,轻易地抹去所有关于伤痛的记忆? 笑! 她也曾自问呢:这份喜欢能否湮没内心无法熄止的由爱牛恨的火焰? 答案是——不能! 她所付出的每一份的感情都是真实而汹涌的,爱如是,恨亦如是。如果可以轻易地抹杀掉所有的怨恨,那么对他的思念、对他的爱又怎么会执着千年? 诡异的黑眸锁定面前向她报以羞赧浅笑的少年,慢慢地、慢慢地……她也扯动唇角,回给他一个妩媚的微笑。 “如果以‘我在异世界降妖伏魔’为借口来躲避‘一尺八寸’爱的惩罚,恐怕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们还是尽快回返人间界的好。”呼吸着因没有污染而远比人间界更为清爽的空气,程一南屈膝支腮开始为连日来的逃学准备理由。 “一尺八寸?”坐在他身畔的圆脸少年困惑地拧起眉,继而恍然大悟道,“是说你们学校那位有着奇怪姓名的日本老师吗?你因为经常打工而沦为他的眼中钉对吧……” “这次是为了救你耶!”一拳敲上晁冕的头,程一南剑眉竖立,“在我为你担心焦虑的时候,你却在魔界悠哉地当魔王?” “我哪里有过悠哉啊?我这么可怜,获得一身魔力却不太懂得掌控方法,将来一定会成为各路妖魔所觊觎的目标耶!”晁冕越想越担心,《三国志》、《水浒》、《李尔王》……古今中外的文豪都教导他——世上没有永远的忠义。尽管九曜说目前魔界的各路首领签下新的盟约,取得了暂时的和平,但谁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待在这个混乱的地方每多一分钟,他就觉得多一分危险呢。 “所以我才说要快点回去!”取得共识,程一南紧握住晁冕的手,清秀的剑眉下一双乌黑的眼眸忽然瞟到搭档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禁扬了扬眉,意味深长地说道,“莫非你还有什么留恋的不成?” “才不是!”少年红着脸反驳,结果却不打自招,“芹已经说了!只要说服长老们同意,她就会以监视人的身份陪我回人间呢。” “喔——我明白了。”程一南装作了然状,十指交握搁置在唇边,挡住微微抿起的笑意。 “我是想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拙劣的掩饰在有着。锐利双目的朋友面前早就是形同虚设,晁冕结结巴巴地绕着一圈子想从能够信赖并依赖的好友那里得到百思不解的答案。 “为什么,我以前会喜欢那个没有气质没有智慧没有礼 貌的天使呢?”晁冕皱着眉,托起圆圆的脸,困惑地望向天边渐渐升起的红色弯月,任他怎样想也无法理解妖魔王的选择啊。那家伙和芹比的话,简直就是一无是处,而且竟然还是个男的……妖魔王的喜好还真奇怪哩! “咳咳……天使听到你的评价没准会去自尽的,”程一南忍住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问道,“对了,你现在见到天使胸口都不会痛了吗?”他可还记得在月食那夜,在游乐场阿冕痛到昏倒的样子。 “完全没有过了。”他也觉得奇怪呢。 “那么我也回答你先前的疑问好了。”程一南推了推度数为零的装饰用眼镜,“关于那个你所不能理解魔王的审美学的问题哦!”见到少年立刻睁大了眼睛,一南发出一阵恶魔般的笑声,“阿冕,一般来讲,当一个男人觉得过去的恋爱变得愚蠢起来时,就表示他已经从失恋打击中站起来并且开始了新的恋情……” “新、新的恋情……”少年立刻结巴了起来,“不要胡说,我、我哪有、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某人将漂亮的凤眼弯成弯弯的月牙,笑眯眯地摸摸少年的头,“你和芹只是纯洁的友谊对吧。” “对的!没错!”晁冕的脸变成通红的柿子,拼命点头掩饰,却没发现自己是又一次地不打自招。 真有趣!笑得更加愉快的一南开始期待以后的日子了,如果有芹和阿冕这对别扭vs害羞的情人在身畔,日子一定不会无聊吧,说起这个,还是得先回去才行。 那么,他左瞧右看,那个能送他们回人间的“门票”——天使大人,这会儿又跑到哪去了? 人间的黄昏,又被称为逢魔时刻。 那么,魔界的黄昏呢……所谓的“心魔”是否根本便是时时刻刻都在伺机潜伏?等待那乘虚蹈隙的一刻? 透过错落的枝叶,望向远处初升的红色弯月,黑发如纱迷惑了双眼,所有的景致也就因而显得越发朦胧麋。静立在幽阒林间的高挑女子,嘲讽般地掀了掀唇瓣,扯出一抹淡而无声的笑。 心魔?真是一个很好的推脱,那令人恐惧的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晦暗思潮其实不过是另外的一个自己罢了,何必不敢承认? “是呢,想要报复他,既不是一时的迷惑也不是谁在诱惑我,这是我——根深蒂固的愿望啊。 哺哺低语,她将视线投注于自己张开的双手。那上面,还隐约存留着少年手指的温度…… “约好了哦,芹答应我了,答应和我一起回人间去,所以要打勾勾,这样就不可以反悔了。”露出甜蜜微笑的少年孩子气地说着,将手掌整个覆盖在她的掌心。十指纠缠就能感受到另一人的心吗?随便说说的话便可以视为与誓言等同的约定? “真是幼稚啊……”失落地笑笑,她握指成拳,像要下定决心般地,将手插入衣袋,不再多看一眼,是的,一开始不就计划好了吗?让这个妖魔王转世的少年喜欢上她,再狠狠地背叛他!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让他也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一千年啊,自己曾经那样深爱过的男人,卑微地渴求他的视线能在她的身上驻留一秒,即使被抛弃也还是无法忘怀他的音容,只为初遇时得到过的那一瞬间的温柔而受到遍体鳞伤无路可退的地步。是谁说过,无论被怎样残酷的对待都能始终如一地对一份感情无怨无悔,这一定是圣人的言论吧?她不能够做到! 她怨恨!她后悔!她所品尝到的辛酸、寂寞……无数次的渴盼与失落,那样想见一个人却遍寻不见的怅惘,绝望到不得不强制自己陷入沉眠来躲避思考与回忆带来的濒临疯狂的伤害,怎么能被少年一句喜欢就轻易地抹杀掉呢? 曾经深深渴盼着能属于她的人,终于属于她了,可是她却不想要了,因为来得太迟!正因为是真的爱他,才不能原谅不能容忍,才会气恼成愤,才会由爱生恨,才会有这种上法遏制的不甘!为何总是他在选择?他要甩便甩,他要爱便爱,那自己的心情,到底算什么? 该怎样才能用最锋利的剑伤害他? 该怎样才能让他尝到被背叛的痛? 陰暗不定地思量中,她摹然睁开双眼向左前方射去凌厉的一瞥,脚尖一抬,一颗小石子迅疾地向那里射去! “谁?” “呼……”青色的布飘动着,与向晚的夜色浑然一体,借由黑暗掩蔽身形的人溢出低低的笑声,抬臂挡住毒芹的一击。 被一袭宽广的青布包裹得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那间或从布的缝隙中流泻出的绵绵长发却宛如泛着光泽的丝绢,因一种特殊的妖异,勾动了芹似曾相识的因久远而如错觉般的记忆。 “你……”疑惑且讶然地动了动唇瓣,对方却把指封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示意。 “我知道你的心事哦……”滑软的语调充满恶魔的诱惑感,眼前一花,神秘的青衣人竟已无声无息地贴在了她的背上,指甲尖长如钩攀在她的肩头,耳畔细语般地浅笑低喃,“帮我一个忙吧,嗯?那也是你的愿望呢……” “哦。”她不动声色地就着手还插在衣袋里的姿势扬眉,知道实力相差天渊,索性连防御的姿态也懒得摆,“你是指什么呢……” 高大的男子用手肘枕着她的肩贴在她的耳畔,一阵低语:“……这个交易如何?”长长的刘海中眸光烁动,他露出笃定的笑意。 身子微微一震,但旋即命令自己镇定下来,毒芹抬头,自嘲地一笑,“……当然,只做这么简单的事,就能得到雅舍大人承诺的一个愿望为条件,这么好的交易真是再也没有了……” 是呢,再好……也不过了。 看着青衣人一点点地再度隐去身形,红月下的高挑女子露出虚幻的笑容。这次,连命运都站在她这一边了吗?连背叛的方法竟然都有人帮她设下了…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凭借雅舍的力量来伤害他,而她所要做的,只是背弃,真是再简单也不过了…… “我想,这次会是我赢呢……”慢慢地向前踱去,她垂下头,落叶在那没有人能看清这一刻是何等表情的纤长人影的身后,飘然而舞,旋转一如永无止境的秋季…… “好可怕!迷个路都能听到这样奸诈的计谋!” 有人奋力从一旁的灌木从中爬出来,清空纯雅的脸蛋沾满叶片碎屑也不能有损他容颜绝美的事实,冰绿色的美眸一眨,流泻出点点星芒,“哼哼。”将脑后松垮垮的红缎带紧紧一扎,被晁冕评价为“没有气质没有智慧没有礼貌”的任性天使很得意、很得意地迈出一大步,决定立刻赶去少年那里邀功,让他们体会一下自己存在的伟大! “可是……”迈出的脚落定在半空,天使好迷茫好迷茫地环顾左右,“到底回宫殿的路是哪条?呜——我好像又迷路了!” “可以回去了?”望着才推门进来就先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人,晁冕开心到连眼睛都闪闪亮亮。 “呵,蛮快的嘛。”合上手中的书,站在窗前的程一南转过头来做讶地挑了挑眉。 穿着深栗色的束腰长款风衣,毒芹站在合拢的雕花双扇门前回以微微的笑。室内天花板极高,长窗的位置却很低,光线因而很混沌,站在较为明亮的窗前向暗处望,一南觉得连毒芹唇边的笑容都显得陰暗诡谲。 “是啊。”负在背后的手向门上一撑,毒芹若无其事地向晁冕走去,“不过长老们希望你今后能和他们保持联系。” 欢快的表情明显一滞,少年沮丧地叨唠着:“根本是想躲也躲不开吧……”接着却因想到了什么,而蓦然双瞳一亮,跳到芹的身前向她的肩上大力一拍,“哈!除非他们答应你和我一起走!让你做联络人,我才肯同意。” 少年明朗的笑容和因能与她在一起便欢快的神情,犹如阳光般地烫灼着黑暗生物的眼,她的心竟蓦然一痛,像被锋利而尖锐的东西刺到般地,别开眼神,她不自在地扯扯唇瓣,“当然啦,好不容易找到你,他们当然要小心看好你喽。有我跟着,他们才肯同意嘛…总之,事不宜迟,趁这会没人反对,你们快换好来时穿的衣服,我去外面等。”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匆忙地退出,似乎再看一眼少年那充满信赖的笑脸,她坚固如铁的决心,就会因那一个甜甜的微笑而动摇…… “她终于出去了!”很不高兴的声音响了起来,把正在换衣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一南回头一瞧,浮在身后摆出托腮沉思状的正是半日不见的天使。 “你跑到哪里去了?”眯了眯眼睛,程一南一副危险的语气。 “我去跟踪妖女!刺探敌情!”不好意思说自己迷路了,天使扯出光明正大的借口,而长眉凤眼的少年对此报以不屑的冷嗤。晁冕则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喂喂!我可是听到了惊天秘闻来救你们的耶!”不满意自己竟然受到这样的忽视,他挥舞着手臂气愤道,“我亲眼看到毒芹和那个魔界失踪已久的大魔头雅舍做了交易,要把阿冕带到雅舍的暗黑神殿去!他是想要吞掉阿冕夺得他的魔力啊!总之,要回人间我也可以带你们走啊!千万别相信那个妖女的话,她……” “那么,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晁冕终于转过头,冰冷的目光检视天使良久,成功地堵住天使未尽的言辞。 是呢,他早就丧失被他信任的立场了吧。冰绿色的眸眨了眨闪过一抹黯淡…… ☆☆☆☆☆☆☆ “阿冕。”一南打断他和天使瞬间无言的对视,“我觉得凡事小心些也好,我们可以先和天使回去……” “不要。”第一次挣脱一南的手,虽然明知这是绝对可以信赖的朋友,不管是何等的危险都会与他一起面对的搭档,但是为什么,他的心却告诉他绝对不能就这样离开? 晁冕退开几步,用后背抵上身后的门,芹刚才就靠在这里,门的上面还存留着芹的温度……那个眼眸漆黑眼神森然像是永远孤独一身的女子,他想要信任她啊,如果连自己都不信任她的话,还有谁会踏人那个只属于她独自一人的世界呢? 那样孤单寂寞而脆弱的表情,他不想再从她的脸上看到。如果芹可以真心微笑的话,不知道会有多美丽……只是想像着她会微笑的样子,他便也会跟着微笑起来。 “我不管你是亲耳听到还是亲眼看见……”少年仰起头,软软的刘海滑落耳边,伸出手指抚摸着门上的雕花,他知道在这扇门外,驻足站立着的那骄傲凛冽的女子,才是他真正想要相信的人,他想要去爱想要去保护的人,“我只知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就算是亲耳听到也不一定就表示那便是真心话,所以……” 少年回过头,灿烂而温柔地微笑了,“我只相信我的心告诉我的答案。” ‘你……”天使一怔,那样温柔而绚烂的笑容,似乎曾经在何时看到过呢?想起来了…… 久远到都快要遗失的记忆中,站在通往人间界的路口,长发与夜色混为一体的妖魔王似乎就是这样微笑着,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他说:即使付出生命为代价,也要和他在一起! 而自己那时的回答呢…… “拜托你,你带一南回人间界吧。”少年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使蓦然抬头,看到少年微微地笑着,做了一个“拜托了”的手势。 那是不是今生的他初次对着自己微笑呢,而他的心里想着的却一定只有那个名为“芹”的女子……来不及说出任何阻拦的话,少年已经迈步而出,透过渐渐合拢的门,少年的身影也一寸寸地消失在视野中。不知为何,天使忽然很想要祈祷,祈祷少年的选择才是正确的,祈祷他的信任并没有错,祈祷这一次,不要让这个眼中写满温柔的少年再一次听到无情的答案。 若是你能幸福就好了,这样想着的同时,他发觉眼中充满了泪水,像在与什么人做了一次真正意义的告别。 “在那里发什么呆?!”身边忽然有人踢了他一脚,长眉凤眼的少年不爽地挑起眉毛,以绝对命令的语气说道,“还不快点带我回人间!” “那个……你真的不担心阿冕?” “没办法!一个男人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身为朋友又怎么能够阻挠呢?就算是死也只能眼睁睁看他去了。” “你……还真是……有个性啊……”将一句话分成二段说罢,天使满头黑线地拉住一南的手,消失在这间宫殿。 “天使说他和一南还有些别的事,所以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了。”看到女于眼中的愕然,少年微笑着解释,轻快地跑到她的身边,圆圆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走喽!回家喽!” “干、干吗跑那么快……”她被他拉住手,向前跑去,心“怦怦”地急促起来,不知道是跑步的缘故还是其他的缘故。 “对哦,我又不知道怎么回去。”少年停下脚步,用力敲敲自己的头,回过身,吐吐舌,给她一个顽皮的笑,“还是得让阿芹来带路吧!” 被灌木丛包围的小路铺满红色的月光,少年柔软的褐发轻拂着额头,黑暗中,那双明亮得仿佛可以灼痛人心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她。 衣袋里的手指紧了起来,关节变成青色,脸色却苍白如雪,她听到内心有谁似乎哭喊着说让一切都停止吧,却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宛如是被怨恨所驱使,在这种奇异的愤恨的动力下,她注定要伤害这个站在面前正向她微笑的单纯少年…… 想要说些更动听的甜言蜜语来欺骗他,喉咙翻滚着却为何一个字也无法吐出,想要用美丽的笑容来诱惑他,嘴唇牵动了好半天,却就是笑不出。她只好伸出手臂,执起少年的手,无言地牵着他步向她设下的终点。 是啊,终点! 如果一千年来如梦似幻的感情与相伴的悲哀、伤痛都是因他而起,那么,就将他,将这个折磨着自己灵魂的少年亲手埋藏在黑暗里,这样她就再也不用为他而烦恼不安,再也不会为他的微笑而失神,再也不会为他的无情而落泪…… 一切的一切都将是——终点! “阿芹,你冷吗?”少年忽然问道。 她一惊地缩回手,慢半拍地回答:“不、不会。” “你的手上有很多汗呢,我怕你感冒。”这一次,是少年在黑暗中慢慢地伸过手,用力地握住她的掌心,“我好想学芹那样帅气地把衣服一甩,就披在你肩上。”少年傻傻地笑着说,“可是我明明就比你矮,即便那样做也一点都不好看。你说,我将来会不会长得比你高呢?” 她心中一硬,侧头看去,少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仰头向她望来,仿佛融化了紫水晶般的眸子,清澈透亮地倒映着她的影像,那专注地凝望着天地间惟-一人的眼神……是他的、还是她的…… 那总是令她迷失令她痛楚的眼睛……无论前世今生,似乎从来没有变过的温柔又淡漠的眼神……只是这一次,他是开始用温柔的目光来凝视她了吗? 蓦然涌入眼中的是泪吗?然而已经无路可退,她厌倦了为他而矛盾,为他而痛苦,硬生生地将泪逼回眼底,咬紧牙关,扯出一抹笑,却看不到自己笑得有多么凄绝。 “你还小啊,一定会再长高,但是过了长成期的我,身高已经不会变了,慢慢地,总有一天你会比我高,到时不要嫌我比你老……” 牵着他的手,向约定好的地点慢慢行去,她可以说很多温柔的话,只是全都是谎言。 很早以前,就提醒过他,不要轻信看似温柔的人,因为温柔的人,最会说谎了…… 走了很久很久,一直缄默无语,牵着手的两人挨得很近,却始终因隔了一个千年前的身影而无法再更靠近一点。一直走到那棵腰身足有十人环抱粗的大树前,毒芹伸手在树上一敲,树身中心便缓缓出现一个漩涡,渐渐扭转成一个足够一人通行的黑色洞袕……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回到人间界……” 发出的声音是连自己都会吓一跳的干涩,她急忙摸紧发颤的手指,竭尽全力才能控制呼吸的平稳,而少年轻柔的嗓音已在耳畔低低地响起:“芹呢,芹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我想到有些事还要和长老们再交代一下,你先去吧……放心,我很快,明大早上,你一睁开眼睛,就可以到我了……” 谎言、谎言,没完没了的谎言。她垂头咬住唇,可是不这样说下去,就不知道怎么面对少年的脸……想象着,这一刻,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他可会瞧出什么破绽?用那双清亮得似乎足以看透一切却偏偏看不穿她有多么残忍卑劣的纯净温柔的眼…… 衣角被扯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望过去,少年带着微微紧张的表情向她确认,“阿芹……你喜欢的人,究竟是一千年前的妖魔王还是我呢……” 她怔在原地,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她的心里,他们从来就是一个人不对吗? 至少,她一直是这样思考的,过去与现在,但他始终还是他啊。怎么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应该怎样回答他?事到如今,这个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红色的月光拂照大地,少年白瓷般的肌肤却没有沾染丝毫的红晕,那个很容易便会害羞的少年苍白着面孔,肩膀微微地抖着,像是在害怕着什么,却又不知为何努力地、努力地向她微笑着。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老大…… 只是一句谎言便可以令他心安,但嘴唇嚅动着,她却无法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远方的黑森林飞起一头夜枭,如泣如诉的尖鸣似乎是在提醒她月亮已经偏移,时间也已过去很久了。 “那个答案,要等到明天早上,我才告诉你。” 静静地,她笑了,温柔而残忍,伸手摸摸他软软的发丝,“去吧,一直向里面走哦,走到你该去的地方……” “好的!约好了!芹要和我生活在一起哦。”少年冲她露出大大的笑脸,露出两颗猫咪般的小虎牙,“喜欢芹,好喜欢好喜欢。” 低空飞过的鸟掠过一阵风,少年的刘海被风吹散,她看不清除去微笑之外的表情,而下一秒,矫健柔韧的少年已经转过身,以蹦蹦跳跳的背影奔向那条通往黑暗的道路…… 心脏蓦地传来失去半身般的剧痛。仿佛有谁强行从她怀中夺走属于她的心脏般地痛到她抱住肩膀深深地弯下腰,痛到像被撕裂一般,却发不出呼唤他停下来不要去的声音…… 少年的身影就那样一点点地消失在视线里……像是被无穷的黑暗一点点地吞噬…… 终于不用再装作微笑的样子了,她苍白地倒退数步,逃一般地奔离现场。回到房问,她连连干呕,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赢了!她成功了! 她终于如愿以偿让从来不看她一眼的人注意到了她,爱上她、信任她,然后狠狠地背叛了他…… 可是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报复得逞的块感?不觉得是胜利了? 为什么心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大洞? 这种痛,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她趴倒在床头,想要哭,却忘记了眼泪该怎样才能流下来。 ☆☆☆☆☆☆4yt独家ocr☆☆☆☆☆ 为何明明是喜欢一个人的,却一定要亲手终结掉全部的感情呢?为何明明会感到痛苦,却还是固执坚持一定要这样做? 想说自己并没有错!却为何浑身都寒冷起来,想到现在少年已经被雅舍吞食的画面,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肩,这个世上,无论哪个空间,再不会有人握她的手了,再不会有人关怀地问她冷不冷,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为了报复做出的抉择。 为什么不论是神、是人、是妖魔,有时都会做出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选择? 宁肯两人一起痛苦,一起心碎,哪怕一并毁灭同归于尽,却就是不肯原谅对方犯下的那一点点的错。 “为什么呢?”她抱住头,痛苦得不想再思考任何问题。 “因为你根本就不明白爱情吧……”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来,她蓦然抬头,房间的半空,白衣飞舞,扬着双翼的天使环抱肩膀,正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吸了口气,压抑住翻腾的情绪,她冷笑着嘲讽:“我不懂?那么你很懂得吗?天使,你为什么还不走?你留在这里究竟想看到什么?” “我马上就会走了,但在那之前,我想要告诉你一句话。虽然好像晚了……”天使瞪着冰绿的眼眸,毫无表情地说道,“我过去的确不懂爱情,但现在比你稍微懂一点了,你听着,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要去伤害那些真心爱你的人,因为那样做的话,你一定会感到后悔的……” “哈哈!真好笑,”她把手插入额发中,狂肆地大笑起来,“这样的话,像你这种自私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对我说?” “当然有,因为我已经失去了那纯粹地爱着我的人。”天使抬起头,望向挡住星月的天花板,想象着那之上无垠的广阔,缓缓地悠然地说道,“……这一千年的时间中,我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在人间不停地辗转,在每一世中寻找着我不可能存在于那里的身影,开始时觉得他很蠢,但是慢慢地,我觉得他可怜,再后来我发觉愚蠢的人、可怜的人其实是我,因为——”他托着腮微笑起来,笑得竟然还是纯美无邪的样子,“这世上一定没有第二个人会等我等待一千年了……” 他放下手望向毒芹,悲恤地说道:“但是现在,你比我更加笨。你好不容易得到了你想要的感情,却执着于过往的怨恨,亲手毁灭掉这份珍贵的感情。明明是真的喜欢对方,却因为隔着一个已经消失的男人而……” 再也无法听下去了,害怕会被天使的话所动摇而任这汹涌的情潮撕毁自己的心,挣扎着要守护全部的信念一般,她随便抄起一样东西向天使砸去,“你胡说什么?!什么叫做消失的男人啊?!他就是他啊!是那个伤我弃我让我悲伤痛苦绝望的妖魔王啊!” “才不呢。”身子轻侧,便避开了毒芹掷来的枕头,天使拖起一个长音,“妖魔王啊,只喜欢我一个人,所以……” 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托起芹的下颌,他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在他爱上你的那刻起,妖魔王便消失了,消失在任何一个世界里,你送到雅舍手中的,不过是爱你也被你爱着的名为晁冕的少年呵……” 像钉子一样尖锐的话,蓦然被钉人心最柔软的角落。她只能睁着大大的空洞的眼眸,甚至忘了甩开天使的手。 “你知道吗?”天使的声音不肯放过般地继续缠绕她的耳畔,“我明明已将你的计划告诉了他,可他却宁愿相信你,那个笨蛋微笑着说,想和你一起到人间界去。” 就像被突然激活的木像一样,她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对上那双冰绿色的眼睛,“骗人,你骗我——” 嘶喊着抓住他的衣领,却痛苦得连手都握不牢,他轻轻地拨开她的手,看似温柔却又残忍地微笑着,“我虽然很自私,却从来也不骗人……” 天使的身影像雪花一样在屋内慢慢隐去,几片残落的羽毛静静地打着转飞舞飘落,划过眼前,让她忆起某一天与少年对峙时,有片很大的叶子也是这样慢悠悠地划过眼底…… 那个人,他是以什么心情向她微笑着告别,然后走向明知是黑暗的道路呢…… 为何明知她背叛了他,却还那么温柔地望着她,一再说着:我好喜欢芹? 那个明知爱人不在人间,却依然欺骗自己相信编织出的美丽谎言来到人界的妖魔王,那个明知有诈却依然愿意选择信任走向黑暗神殿的少年,物转星移,一个人的本质竟然不会改变吗?结果,只要是爱人说的话,他就会义无反顾的相信呢? 那个少年,就像开在最盛时的鲜花一样,因特别的美丽,而让人感到害怕,害怕痛失之后的悲伤,他的信赖、他的微笑、他的温柔、他的一切美好,都变成了像花一样,美丽却锋利地存在…… 让她的心再一次地被割成了碎片,被那因绝对美丽而绝对锋利的爱情…… 是的,是她搞错了,是她一直将少年与妖魔王的身影重叠着,其实,自己喜欢的是谁……心里真的没有答案吗? 少年一定早就比她先发现,所以才会那样问她。 他说:阿芹,你喜欢的人,是一千年前的妖魔王,还是我呢? 轻柔地微笑着,问她这个问题时的少年,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她想着,想着,眼泪便直直地掉落下来。关于爱情的疼痛与悲伤竟然从以前到现在总是无法停止。 为何爱上一个人便会觉得寂寞? 为何被人所爱,竟会觉得悲伤? 眼泪无法停止,分不清这是为谁而流,为她?抑或是那个微微笑着的少年? “你没有发现吗?漫天的落叶吹在你身边时便会轻飘飘地避开呢。” 记得在金黄叶片漫天飞舞的街头,紧跟自己而来的那日,他好奇而大真地望着她的样子。 那个经常会目不转睛盯着她瞧,见她回头却又立刻将视线避开的少年;那个即便会脸红却还是痴痴地望着她说她很美丽的少年;那个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她所说一切,即使受伤、即使没有力量也想要保护她的那个少年。 然后。 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一千年前的妖魔王呢? 少年带着微微紧张的表情又期待又害怕地望着她的样一子,像镌刻在大脑中一样,烙下深深的烙印。是的,全是这个名为晁冕的少年…… 如果现在让她回忆的话,她会痛苦地发现,原本空荡荡 的记忆怎么会一下子被他填得这么满?千年之前那个夜晚的身影被眼中此刻的泪模糊得再也看不清,而少年各种各样的表情却只要心潮微动,便会席卷而来。 天使说她失去的不再是对她无情冷漠的妖魔王,而是爱她并被她所爱的名为晁冕的少年。这样的话,为何竟要由别人点出,才会明白呢?到底是什么系住了她的双眼,让她竟没能看清自己的心情? 是不甘、是怨愤、是想要复仇的欲念? 让她忘记了其实,她最渴望的根本不是复仇!而是、而是幸福啊! 神啊,瓶子里的妖魔一夜一夜地祈求,可以救我的人快点出现吧……一个人在这个瓶中好痛苦,好寂寞……为什么不能有谁能来、来待我好一点…… 捧住脸,指尖触到的全是滚烫的泪,她这个困在寂寞之中的瓶中妖终于发现了渴望的是什么了吗?却为何是在她已经终结了所有的幸福之后? 神啊,难道你真的是残忍的吗? 不然为何在这一刻,才让她了解了少年最后提出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原来她早已移情别恋——爱上了这一世的少年! 眼泪落下、落下,不停地落下……直到有一只手伸来,接住了由滚烫渐渐冰冷的泪水。 “听说人鱼的眼泪可以变成珍珠,可是魔女的眼泪,却没有任何价值……”来人发出轻轻的笑声,抬起她的下颌,“所以毒芹,你为何还要哭泣呢?” 她一点也不害怕地迎上他探寻的目光,是的,因为再也没有值得她害怕的事了。扯了扯唇瓣,她终于发出声音:“雅舍大人,你曾经承诺过会许我一个愿,现在我有了一个愿望,请你帮我实现吧。” “哦,说说看。”披着青巾的男子饶有兴趣地微笑着。 她望着他,眼瞳却是失神的,透过他凝望向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少年…… “请你让我到达,阿冕他所在的地方吧……”张开唇,她苦涩地说着。 是的,她宁愿被雅舍所吞噬,也不愿再寂寞地活下去,即便她是瓶子中的妖魔,也不想再等下一个渔夫的出现,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和那个名为晁冕的少年在一起,想去告诉他,那还没有来得及亲口说出的答案…… “真让人惊讶的愿望啊,”雅舍低笑地说着,却看不出有一点讶然的神色,红唇依旧如恶魔般地微笑着,“天使不愿和妖魔王共死,而你却愿意和晁冕一起消亡?” 见她无言颔首,他挑眉说道:“毒芹,你可要知道,对于妖魔来说,力量消失就代表了死亡,他现在……” “没关系,”她打断他,“就算他是完全的虚无,也请让我容纳入他的虚无之中吧。” 她怎样都是活该,只是不该、不该……就像天使说的那样,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该去伤害一个真心爱着自己的人…… 眼泪扑簌而落,她不是人鱼,泪不是珍珠,但这世上,所有为另一人而流下的眼泪,却都同样珍贵,同样闪烁着美丽的光泽…… “好。”雅舍微笑着如是说。 尾 声 “芹,你还要睡多久呢?我一直等啊一直等……” 被微微含着撒娇的语气吵醒,她掀了掀睫毛,蓦然被眼前的景色吓了一跳。 奶白色的窗帘、明黄色的书柜,圆脸圆眼的褐发少年托着双腮趴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正盯着她瞧。见她醒来,便欢喜地露出大大的笑脸。 “你终于醒了!我想着你说要到早上给我答案,便紧张得一直睡不着……”少年红着脸说着,眼睛像小松鼠一样睁得大大的,明亮清澈的眼瞳跳跃着透过窗帘洒满一室的晨光。 她反应不过来地环视左右,这个地方有些眼熟,好像来过一次,对!这是晁冕在人间界的家!是他的卧室! 可是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不是已经被雅舍吞噬掉吗? “阿冕……”怕这是梦,她颤抖地伸手去碰少年的脸,却只感觉到温暖的真实,惊疑又迷惑,她问,“你昨晚……” “我顺着芹指给我的路,一直走一直走,就回到家里来了呀。”少年眨了眨眼睛,开心地笑道,“芹才没有骗我呢!下次一定要和那个天使这样说!哈哈!” 这是怎么回事?那条路明明是雅舍设下的。 而且,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你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鼓起双颊,“你果然来得很快,可是你留下一半的话不说完,害得我还是担心得没法睡。快点告诉我吧,芹,你喜欢的人到底是妖魔王还是……” 管他是怎么回事!她忽地凑上去,在眼中的泪涌出前,狠狠地吻上少年的唇,看到眼前的那双眼睛因惊讶而渐渐地睁大,感觉少年的身体一下子僵住般地一动也不敢动,心中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却有更多的是幸福…… 终于结束一个漫长的吻,看着少年傻掉的样子和他肿胀起来的唇,她恶狠狠地擦去眼中的泪,架起置在膝头的双臂,恶霸般地问道:“现在,你说呢?” 一墙之隔的房间中,身材高大的青年面向窗口坐着,正在写字台上新买回来的文字处理机上敲敲打打,做他最近刚找到的兼职——童话作家,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忍不住摇了摇头。 “结果她还是这么不温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滴答滴答”的声响过后,又一页纸被打了出来,崭新的油墨最下方的段落这样书写着—— 那个受伤之后由魔界逃到人间的雅舍,无意中找到了魔王的转世,为了能够早日复元,他以兄长的身份留在了魔王的身边,本想一路监视着他,期待着他早日觉醒,他便能够吞下拥有魔王之力的少年,夺得超越以往更加强大的力量!但是,直到那个时刻终于来临,他才忽然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以哥哥的身份对待他呵护他。已经无法也不再想那么做了……原来就算开始时是虚假的感情,只要经过岁月的累积都会变成连当事人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深厚情谊啊…… “唉!”停下手指的敲击,青年支腮望向窗外的晨光,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活了很久很久,结果却还是有搞不懂的事……” 不过,人生嘛,只要慢慢活着,总会有些想法是要改变的,就好像魔王大人经历千年之后终于拥有了他期待中的纯美爱情。 如果生生世世都要喜欢同一个人,那么转世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想了想,青年活动了下手指,翻过新的一页,喃喃自语地说道:“就当是庆祝悲剧魔王从咒语中解脱出来。获得新生的祝贺吧,下一个故事,也写成happyend好了……” ps:而那个时候的一南…… 地点:妖魔界。 人物:长眉凤眼的神秘少年与美貌绝轮的笨蛋天使。 事件—— “笨蛋!这已经是第七次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正确的路径啊!” “奇怪,我的确记得这周的人间界次元入口是在这里啊!” 正在迷路中。 一全书完一 后 记 不是天使与魔王的故事,会不会有人失望呢? 但是那样的故事实在有太多太多了,而我是个看书时常会替配角躁心的人。看童话的时候,我会想灰姑娘的姐姐和继母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就很如意,会不会在我们不知道的重话背后其实还隐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脚本。 曾经看到过有网友说不喜欢熟悉的形象被人颠覆。而我从未想过要去颠覆什么。我只是忍不住去想象,想象那些个被我们熟知的人物永远没有被人记载或提起过的生命中的某段空白。英雄是存在的,但英雄只能被当成英雄来看待是英雄的悲哀。我宁愿那些人物有过脆弱迷芒,觉得他们也有流泪哭泣软弱放弃的权利。如果真的不能接受,就把我的故事当成是童话的另一个脚本来看待好了。 渔夫与魔鬼,是这则故事最初的由来。当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这篇童话曾令我耿耿于怀。不是因为魔鬼的反复也不是因为人类最终战胜魔鬼的聪慧。我为瓶子里的妖魔而落泪。 寂寞可以让人变得残忍。那些看似残忍的坏人会不会也曾经只是一个不被爱的渴望着温暖拥抱的小孩? 所以我写下了毒芹这个角色。尽管她是个妖魔,却比起我以往的角色们更接近人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