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黑叶猴》 引子 布朗猴群的老猴王抱雕驾崩了。 抱雕在猴王宝座上已逾十三年。对平均寿命只有二十二岁的黑叶猴来说,一个猴王能连续执政十三年,算得上是个奇迹了。黑叶猴群等级森严,猴王高高在上, 显赫而威风,享有种种特权,因此,各个雄猴野心勃勃,都是醉心于社会地位的角逐者。它们之间经常发生王位争夺战,通常情况下,猴王各领风骚三五年,在生命 鼎盛时期篡夺王位,一旦身体露出衰老迹象,就会长江后浪推前浪,被更年富力壮的雄猴取而代之。像抱雕这样稳稳当当在王位上坐满十三年的猴王,在黑叶猴的历 史上可说是绝无仅有的。 抱雕之所以有超常的威望,与它奇特的名字有关。在它八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那是金秋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布朗猴群正散落在悬崖峭壁 上觅食。突然,一朵白云里,飞出一只金雕。这是只狡猾的金雕,躲藏在随风飘行的云朵里,瞒过了哨猴的眼睛。直到云朵飘到猴群所在的山顶,金雕这才从比奶浆 还浓稠的云朵中钻出来,像颗流星似的笔直俯冲下来。哨猴发出报警的尖声,但已经迟了,金雕已飞到一只半岁龄、名叫弥萨的幼猴头顶。猴群惊呆了,根本来不及 采取防卫措施。金雕高傲地啸叫着,伸出一只犀利的雕爪,向已吓得缩成一团的幼猴弥萨的背脊抓去。 眼瞅着灾难就要发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年轻的雄猴,像股黑色飓风,从石旮旯里飞蹿出来,直扑凶悍的金雕。就在匕首似的雕爪即将刺进幼猴弥萨背 脊的一瞬间,雄猴已蹿至跟前,伸出一只猴爪闪电般抓住那只企图行凶的金雕脚杆,另一只猴爪捏住金雕的脖子。受惊的金雕拍扇巨大的翅膀,带着雄猴,升上天 空。金雕负重飞行的能力超乎想象,吊着几十斤重的年轻雄猴,越升越高,穿过白云,穿过阳光,变成湛蓝天幕一个模糊的小圆点。 所有在场的黑叶猴仰头呆望。那小圆点突然间越变越大,越来越清晰,哦,金雕从高空坠落下来了。猴们看得很清楚,金雕的脖颈痛苦地扭曲着,嘎嘎地发出凄 厉的叫声,两只翅膀吃力地挥舞着,螺旋式向山谷飘落。显然,金雕精疲力竭,脖颈也被扭伤,支撑不住了。终于,金雕与年轻的雄猴一起掉入山谷。众猴都以为年 轻雄猴已经与金雕同归于尽了,当猴群从悬崖下到谷底,却惊讶地发现,凶恶的金雕已经呜呼哀哉了,而年轻的雄猴却还奇迹般地活着。更让猴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是,年轻雄猴四肢完好无损,只是右肩胛被雕爪划出五六道血口,伤得并不严重 黑叶猴属杂食性动物,虽然以素食为主,但也不排斥唾手可得的荤腥。大家一拥而上,拔掉雕毛,撕食雕肉。金雕属于大型猛禽,在大自然这根食物链上,向来 排在黑叶猴之上。换句话说,黑叶猴被列在金雕的食谱中,尤其是幼猴,常遭金雕猎杀。黑叶猴只要她到天空有金雕影子,就会望风披靡,逃进岩洞或树丛。从来就 是金雕吃黑叶猴,如今却是黑叶猴吃金雕,也算得上是千载难遇的美事,真正是大快猴心。 自然而然,这只勇敢的年轻雄猴,成了传奇英雄,成了布朗猴群耀眼的明星。半年后,当时的猴王沙皮特露出衰老之相--在啃咬榆树皮时一下就崩掉了两颗门牙。顺理成章,年轻雄猴成为布朗猴群的新猴王,名号就叫抱雕猴王。 这是布朗猴群历史上最平稳的一次政权更替,堪称和平的典范,还带着几分喜剧色彩。当抱雕雄赳赳气昂昂地跳到沙皮特面前,笔直地竖起长长的尾巴,骄傲地 撅起红艳艳的屁股,龇牙咧嘴咆哮数声--做出典型的挑衅动作时,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猴子不约而同地聚拢到抱雕身后,同仇敌忾,众志成城,朝着沙皮特发出嘘 嘘的驱赶声。沙皮特也很知趣,立即伛腰耸肩低首耷尾,显出一副臣服的姿态,乖乖地退到角落里去了。 众望所归,在一片欢呼声中,抱雕登上了猴王宝座。 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一晃十三年过去了。岁月不饶人,岁月也不饶猴,抱雕从壮年步入暮年。它的门牙掉了四颗,面颊从嘴角至耳根处曾长着两道俗称“白 鬓”的猴毛,现已因衰老而变得光秃秃了,头顶那束直立的黑色冠毛,也被岁月风霜染成花白。要是换成其他猴王,早在前几年就会被另一只强壮的大公猴用武力驱 逐下台。但抱雕的威望太高了,它为拯救幼猴弥萨而抱着金雕在天空搏杀的英勇壮举太惊天动地了,它让猴们喝雕血啖雕肉所立下的历史功绩太伟大了,因此,它虽 然年迈体弱风烛残年,却没有谁胆敢发动政变来推翻它的统治。凡生命都无法抗拒新陈代谢的规律,再伟大的人也会死。再伟大的猴也会死。终于,抱雕快走到生命 的尽头了。半夜一场秋雨,天气转凉,抱雕病倒了,精神委靡,咳嗽不止,蹲在太阳底下也会冷得发抖。大豕心里都很清楚,抱雕猴王生命的完结已进人倒计时。 能在王位上寿终正寝,对于黑叶猴来说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这天上午,天高云淡,艳阳普照。抱雕猴王已没有力气像往常那样率领众猴外出觅食了,猴们三三两两跑到附近的箐沟树丛寻找食物充饥。抱雕猴王靠在山顶一 块鹰嘴形岩石上,昏昏沉沉似睡似醒。毛看得出来,它已走到生命尽头,快油枯灯灭了。一只名叫丹顶佛的雌猴,怀抱一只生不久的幼猴,焦躁不安地在抱雕猴王身 边爬来跳去。丹顶佛年轻美丽,头顶那片猴毛色泽艳红,如佛尘般细柔飘逸,故而得名。它是抱雕猴王最宠爱的妃子。 夫君就要驾鹤西去,小王子还年幼无知,做王妃的当然忧心如焚。 就在这时,一只雄黑叶猴从树丛钻出来,蹑手蹑脚向丹顶佛靠拢。这只雄猴头顶那束冠毛约有一尺高,犹如戴着一顶黑色王冠,四肢强健,双目炯炯有神,显得 高大威猛,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它就是当年被抱雕从金雕爪子下拯救出来的幼猴弥萨,现年十三岁,如日中天,正处在生命的鼎盛时期,是布朗猴群的第二号人 物,或者说布朗猴群的副统帅。它摸到磐石前,先是瞥了抱雕猴王一眼,然后突然蹿到丹顶佛背后,抱住王妃的纤纤细腰欲行非礼。牛顶佛毫无思想准备,吓得惊叫 起来,拼命挣扎。 很难解释弥萨为何在这个时候要对丹顶佛实施性骚扰,抱雕猴王已经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假如不出意外,顶多再有三五天时间,抱雕便会在昏睡中永远不再醒 来。弥萨本来就是副统帅,公认的接班人,只要再耐心地等上三五天,等到抱雕猴王四脚一伸两眼一闭,就可可顺当当继承大统,成为布朗猴群新一任猴王。只要登 上猴王宝座,布朗猴群的一切都是它的,还怕丹顶佛不来投怀送抱吗? 古人云,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王者自有千钟粟,王者自有黄金屋,王者自有颜如玉。 也许,弥萨觉得自己在副统帅的位置上已经等得太久太久,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便冒出了要抢班夺权的念头;也许,弥萨早就对丹顶佛垂涎三尺,色胆包天,不 等抱雕咽气就迫不及待要把猴群第一美眉占为己有;也许,弥萨觉得抱雕虽然还吊着一口气,却与一具僵尸也差不了多少了,所以就无所顾忌为所欲为;也不排斥有 这种可能,弥萨想用非礼王妃的忤逆行为,提前敲响丧钟,刺激正在阴阳线上挣扎的老猴王抱雕,催促其早早归西。 不管怎么说,弥萨当着抱雕的面,肆无忌惮地调戏丹顶佛。 丹顶佛的尖叫挣扎声,在静谧的山野格外响亮。 抱雕睁开混浊的眼睛,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不堪入目的情景,就像一片枯叶遭到寒风袭击一样,气得浑身颤抖,两只无神的眼睛刹那间怒火燃烧,翻身爬起来,摆 开扑咬的架势。遗憾的是,它的生命已极度衰竭,刚跨出去一步,便踉跄倒地,眼睛也像流星似的亮了一亮就熄灭了。它躺在地上,仍挣扎着想要爬过去与弥萨搏 杀,却力不从心,怎么也动弹不了。它张大嘴想要咆哮,却只发出咔咔嘶哑的喘咳声。 也许是看出抱雕离死神只有半步之遥了,以往强有力的靠山就要倒塌,急于为自己也为还在吃奶的幼崽寻找另一个新的靠山,丹顶佛尖叫了几声后,不再激烈抗 拒,而是采用了半推半就的姿势。明摆着的,抱雕咽气后,弥萨是无可争议的新一代最高统帅,对于丹顶佛来说,能这么快就得到新猴王的宠爱,也算是一种造化, 何必为了虚无缥缈的贞操而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呢? 半推半就逐渐演化成男欢女爱。 抱雕喘咳得更猛烈了,噗,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一阵痉挛,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两条腿痛苦地踢蹬数下,便两眼翻白,不再动弹了。它停止了呼吸,但两只混浊的眼睛仍圆睁着,凝视苍穹,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弥萨停止与丹顶佛亲昵,在抱雕身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对于它来说,此时此刻,老猴王抱雕是否真的咽气,比与一只雌猴寻欢作乐重要得多。几只绿头苍蝇 嗡嗡叫着,在老猴王抱雕眼球四周飞舞。弥萨小心翼翼地慢慢接近那块鹰嘴形岩石,它似乎还有点怀疑抱雕是不是真的呜呼哀哉了。它伸出一只猴爪,在抱雕肩头试 探性地推了一把,立刻又闪电般地将猴爪缩了回来。老猴王抱雕仰面躺在鹰嘴形岩石上,半侧身体晾在悬崖外,半侧身体搁在岩石上,被弥萨一推,身体惯性地摇晃 了两下,差点就栽落到悬崖下去了。 一切迹象表明,老猴王抱雕真的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弥萨彻底放心了,跳到那块鹰嘴形岩石上,揪住抱雕的胳膊,准备将尸体抛下悬崖去。这不用费多大力气, 轻轻一推就能解决问题。在布朗猴群,凡猴子死在山崖上,都是这么处理尸体的。这叫崖葬,既方便又卫生。尸体掉落悬崖后,很快会被乌鸦、秃鹫、蚂蚁、巨蜥等 各种食腐动物吞食干净。 弥萨的爪子刚刚抓住抱雕的胳膊,突然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抱雕诈尸般醒了过来,张嘴咬住弥萨的脖子两只前爪搂住弥萨的腰,两只后爪用力在鹰嘴形岩石 上踢蹬,向悬崖外翻滚。等弥萨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想要抵挡这致命的搂抱,已经迟了,老猴王抱雕的身体己滚出悬崖,两只雄猴拥抱在一起,从几百米高的悬崖 上栽落下去。 悬崖外,传来弥萨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布朗猴群男女老少三十来只黑叶猴,在绝壁上缓慢攀爬,费了一个多小时,才在谷底找到已摔得血肉模糊的抱雕和弥萨。它们的身体已经僵冷,早就魂归西天 了。老猴王抱雕的眼睛安详地闭合了。对于它来说,用残剩的一点生命捍卫了猴王的尊严,惩罚了忘恩负义的家伙,临死还抓了一个垫背的,当然死也瞑目了。副统 帅弥萨的眼睛睁得溜圆。对于它来说,觊觎多年的猴王宝座,眼瞅着就要属于它了,却在最后时刻化作泡影,还赔进了自己的性命,当然是死不瞑目的。 唉,欲速则不达啊! 抱雕不愧是猴中豪杰,死得壮丽辉煌,为自己的猴王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不幸的是,老猴王抱雕的最后一个英雄壮举,却给布朗猴群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黑叶猴属于雄性占绝对统治地位的物种。凡雄性统治的动物群落,免不了会有权力纷争。每只雄猴都想当猴王,但天无二日,一个猴群只能有一只猴王。雄性统 治一般遵循两条定律。第一条定律,猴王与其他雄猴之间力量差距越大,统治越稳固,社会也越安宁。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猴王,其他雄猴会知趣地把野心藏匿起 来,把权力欲望压抑在心底,它们会这么想,这家伙实在太厉害了,我若冒冒失失跳出来争夺王位,无疑是以卵击石自讨苦吃,那还不如乖乖地服从这家伙的领导, 当个顺民算了。第二条定律,猿王与其他雄猴之间力量差距越小,统治越飘摇,社会也越动荡。面对比自己强大不了多少的猴王,其他雄猴的篡位野心和权力欲望便 会在心里蠢蠢欲动,它们会这么想,这家伙并不比我强多少,凭什么我要屈居其后呢?我若跳出来与它争夺王位,不见得就一定会输给它,真要是能取而代之的话, 那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本来,弥萨是布朗猴群公认的第二把手,身高力大,聪明能干,出类拔萃,与其他雄猴相比,具有压倒的优势。倘若不发生一、二把手同归于尽的惨剧,老猴王 抱雕寿终正寝后,弥萨是当然的接班猴,羡慕多于嫉妒,即使有个别雄猴不服气,想制造点麻烦什么的,也绝对成不了气候,弥萨完全有魄力也有能力控制局面,可 以预料,这将是一场不流血的改朝换代。这符合雄性统治的第一条定律。但不幸的是,老猴王临死抓弥萨来垫背,接班猴猝死,权力出现真空,每一只成年雄猴都跃 跃欲试,想坐到猴王宝座上去,更为不幸的是,布朗猴群现有的这些成年雄猴,没有谁具备独断乾坤的威慑力量,换句话说,谁也没有能力来控制局面。于是乎,雄 性统治的第二条定律发挥作用了,群雄并起,谁也不服谁,围绕猴王宝座展开了一场混战, 这是布朗猴群历史上最为惨烈的内战。先是青年雄猴阿罗门与老公猴盖皮亚之间展开了一场鏖战,从黎明一直持续到黄昏,阿罗门身上多处挂彩,浑身是血,像只血猴。盖皮亚一条腿被咬断了,彻夜痛苦地号叫。五天后,这两只争强好胜的雄猴都含恨而亡。 紧接着,大公猴哈尼与乔奇之间又开始了血淋淋的厮杀。哈尼善动脑子,把乔奇引到密林深处的热泉旁,冷不防将乔奇推进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滚烫的泉水里,乔奇身上的猴毛差不多全烫掉了,像人类似的,变成一只丑陋无比的裸猿,当场就被烫死。 哈奇的屁股在猴王宝座上还没坐热,刚刚成年的雄猴吐吐和娄娄便联手讨伐,把哈尼一只眼睛也抓瞎了,将它灰溜溜地赶下了台。 应了一句只能有难同当不能有福同享的芜话,吐吐与娄娄之间又起战火,打得天昏地暗……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布朗猴群一半以上的成年雄猴都死于非命,剩下的五六只雄猴,也大部分受了伤。由于雄猴们都卷入了争权夺利的混战,无心觅食,也顾不 得去关爱雌猴和幼猴,整个猴群猴心惶惶,四散逃亡。有一只名叫黄毛的老年母猴,也许是被频繁的战事搅得神经错乱了,在两棵树之间蹿跳时,竟一头扎进捕兽猎 网,变成人类泡乌猿药酒的原料。有一只刚做母亲的雌猴,因为长时间惊恐不安而停止分泌乳汁,婴猴无奶可吃,竟然活活饿死了。还有一只名叫傻丫头的雌猴,独 自到流沙河边去采食,稀里糊涂撞落挂在树枝上的马蜂窝,被愤怒的马蜂活活蜇死。原本一个丁口兴旺的黑叶猴大家族,变得支离破碎,成了仅有十几个老弱病残者 组合的小家族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天夜里,布朗猴群栖息在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冈上。按理说,黑叶猴天性谨慎,对宿营地很挑剔,一般都选择在高耸入云的悬崖绝壁间,以防范食肉兽的袭击。 但这一天,雄猴们为争夺王位大打出手,从清晨一直延续到黄昏,天快黑了才不得不鸣金收兵, 自然也就顾不得去找合适的宿营地,将就着就在这座小山冈上住了下来。 窝里斗埋下祸端,粗心大意引发灾难。 黑叶猴群历来有哨猴制度。所谓哨猴制度,就是在猴群睡觉时,专门有一只猴子值勤站岗,以防备猛兽偷袭。哨猴通常由雄猴担当。这天夜里担当哨猴的是那只 名叫娄娄的雄猴。娄娄与那只名叫吐吐的雄猴苦斗了一天,精疲力竭,上半夜还强打精神观察四周动静,到了下半夜实在支撑不住,头一歪就在哨位上睡着了。 就在这时,一只母金钱豹带着四只已长大能参与狩猎的小豹,踏着星光来到小山冈。没有哨猴报警,那群金钱豹很容易就团团将小山冈包围起来。 这算得是黑叶猴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这已经不是狩猎,而是一场屠杀。五只金钱豹处决了第一批黑叶猴,惨烈的号哭划破夜的寂静,其他黑叶猴这才从昏睡中 惊醒,呼天抢地夺路奔逃。但黑叶猴是昼行夜伏动物,在黑暗中视线偏弱,黑夜里远不如白天身手敏捷;而金钱豹是昼伏夜行动物,在黑夜中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在漆黑的晚上似乎身手更为矫健。有好几只黑叶猴,懵里懵懂昏头昏脑稀里糊涂,在奔逃时竟然一头撞在了金钱豹身上,玩了个飞蛾扑火。这窝金钱豹兴趣盎然地玩 着杀戮游戏,张开豹嘴,啊呜一口,咬翻一只黑叶猴,又追逐另一个目标,抬起豹爪,啪啦一下,打翻一只黑叶猴。有的黑叶猴虽然趁着混乱逃离小山冈,但在平坦 的草坪上,黑叶猴的奔跑速度根本没法与金钱豹匹敌,没逃出多远就遭到血腥追杀…… 仅仅十多分钟时间,黑叶猴尸横遍野,布朗猴群惨遭覆灭。 整个布朗猴群中,仅有一只年轻的母猴和它三个月大的幼崽,逃过了这场劫难。 幸免于难的年轻的母猴就是老猴王抱雕的遗孀丹顶佛。那只三月龄的幼猴名叫血臀,小家伙屁股上的红斑较之普通猴子面积明显要大,颜色也很深,就像滴血,因此起了这么个很别致的名字。 丹顶佛与它的幼崽血臀能够豹口余生,纯属侥幸。当金钱豹进行屠杀时,丹顶佛抱着血臀正缩在角落里睡觉。受伤的黑叶猴喊爹哭娘的尖叫声把它从睡梦中惊 醒,出于一种护崽的本能,它紧紧将血臀搂在怀里,睁开惺忪睡眼望去,正好看见那只穷凶极恶的母豹,豹爪按住吐吐公猴的背,豹嘴咬住吐吐公猴的颈,猛烈摆动 硕大的豹头,咔嚓一声,可怜的吐吐便身首分家。不知怎么搞的,那只圆滚滚的猴头骨碌骨碌滚到丹顶佛跟前,借着朦胧的星光它看见,吐吐两只眼睛还在眨动,露 出痛苦的表情。丹顶佛吓得魂飞魄散,身体蜷缩呈球状,赶紧从山冈上滚落下去。四周黑咕隆咚,身体在石头上摩擦碰撞,丹顶佛用自己的身体将幼崽血臀裹得严严 实实,宁可自己摔得七零八落,也不能让怀里的小宝贝有一点闪失。谢天谢地,山坡不算陡也不算深,很快就滚到沟底,也算它命大福大,竟然滚进一个衰草遮掩的 一米多深的土坑,它躺在坑里,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藏了多久,山坡上豹子凶狠的噬咬声和黑叶猴凄厉的惨叫声渐渐平息,它看见,一串豹子的身影,沿着山坡走 了下来,每一只金钱豹嘴里都叼着一只黑叶猴,晃里晃荡,要把战利品带回家。 金钱豹的行走路线,恰巧要经过丹顶佛躲藏的土坑。沙沙沙,金钱豹恐怖的脚步声,就在土坑边缘响起。丹顶佛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担心不懂事的幼崽血臀会闹出动静,便将一只**塞进血臀嘴里,以防止小家伙在这节骨眼上发出声响来。 母豹走在最前面,另外三只小豹也相继从土坑边缘走了过去。最后一只小豹,与前面的队伍拉开约十来米距离,也已跨过了土坑。就在这时,也许是**将嘴巴捂得太紧因而憋得太难受了,也许是乳汁涌进气管而奇痒难忍,幼崽血臀突然间吭啾喘咳了一声。 那只走在最后面的小豹警觉地停了下来,转身伫立在土坑边缘,探头探脑向坑内窥视,幸好衰草茂密,遮挡住了小豹视线。但这只小豹似乎疑心挺重的,耸动鼻 翼做嗅闻状,又颤动耳廓做谛听状,竭力想弄清坑里所发出的异常动静究竟是怎么回事。丹顶佛吓得全身猴毛倒竖,咚咚咚咚,一颗猴心就像要跳出嗓子眼。幼崽血 臀似乎也接收到母猴丹顶佛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恐惧信息,浑身瑟瑟发抖,使劲蹭动着,恨不得躲到母猴的身体里去。四周的衰草也跟着瑟瑟发抖,发出让丹顶佛心惊 肉跳的声响。 更可怕的事发生了,那只小豹将叼在嘴里的黑叶猴放在地上。这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想对已经走过去的同伴吼叫报警,让母豹和另三只小豹回转来共同探究土坑 里的异常动静;要么是想亲自跳下土坑来看个究竟。无论哪一种可能,结局都很不妙,丹顶佛与幼崽血臀都不可避免会落入豹嘴。母子性命难保矣,丹顶佛绝望地 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丹顶佛身后蹿出一只老鼠,惊慌地吱吱叫着,在土坑里奔突逃窜。那只小豹悻悻地打了个响鼻,将已经倾斜的身体从土坑边缘缩了回去。小豹的肚皮已塞得鼓鼓囊囊,嘴里还叼着一只黑叶猴,当然对区区一只老鼠不感兴趣了。 那壁厢,母豹发现少了一只幼豹,便发出呼叫,让落单的小豹赶快归队。小豹重新叼起地上的战利品,小跑着追赶队伍去了。 丹顶佛悬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身体软得像稀泥巴,瘫倒在地。 豹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纺织娘被打断的歌声又响亮地鸣唱起来。丹顶佛抱着幼崽血臀从土坑里爬了上来。晨光熹微,小山冈上到处都是黑叶猴的尸骸,有的缺 胳膊腿,有的被吃得只剩下几根白骨,惨不忍睹。布帝朗猴群毁灭了,对于习惯群居生活的黑叶猴来说,赖以生存的群体毁灭了,差不多就是亡国奴的感觉。家破国 亡,丹顶佛已无法继续栖息此地了,只有怀着伤痛的心和惨痛的记忆,带着幼崽血臀远走他乡。 再见了,巍巍布朗山;再见了,滔滔流沙河。 第一章:艰难的离群生活 丹顶佛无法适应孤独漂泊的流浪生活,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过去在布朗猴群生活,根本不用为觅食而操心,只要跟着经验丰富的猴王走就是了,一定能吃到可口 的食物。如今,必须由它自己去找食。虽然亚热带雨林郁郁葱葱,但真正黑叶猴喜欢吃的茎块、树叶和嫩枝,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抱着幼崽血臀在陡崖上攀缘,在 树冠上跳跃,在灌木丛采撷,有时劳累一整天,却还是混不饱肚皮。安全也是个大问题,生活在群体中,猴王会选择食肉兽和人类无法到达的悬崖峭壁来宿营,无论 白天采食还是晚上睡觉,都有专门负责警卫的哨猴。吃的是逍遥食,睡的是安稳觉。可如今,觅食时战战兢兢,睡觉要睁着一只眼睛,整天提心吊胆,却还是防不胜 防。 有一次,它爬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橄榄树上,望见树冠上有一簇翠绿的嫩叶,便兴冲冲前去采撷,猴爪刚伸过去,便看见一条两米长的眼镜蛇正顺着横枝爬过来, 吓得它尖叫一声转身就逃。好险哪,要是它粗心大意抓住那簇嫩叶,很可能就会被眼镜蛇咬一口,几分钟后便呜呼哀哉了。它一死,还在吃奶的幼崽血臀,很快也会 被死神收容去的。 还有一次,老天下起滂沱大雨,丹顶佛在半山腰找到一个山洞,便钻进去躲雨,洞有点深,曲曲拐拐,似乎还闻到一股野兽的臊臭味。它多了个心眼,在一个拐 弯处抓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朝洞壁砸去,砰咚,山洞里发出很大的响声,紧接着,幽暗的洞底传来低沉的吼声,借着洞**进来微弱的光线,它看见,一只 耳朵上竖着两撮黑毛、身躯比山豹略小些的猞猁正翻身爬起来……丹顶佛吓得屁滚尿流,立刻掉头蹿出洞去,钻进白茫茫的雨帘中,高一脚低一脚在泥泞的山道上奔 逃。兴许是雨下得太大了,闪电与惊雷太可怕了,兴许是这只猞猁刚刚饱餐一顿,肚子不饿,也就引不起捕食兴趣,追到洞口就不再追了。 猞猁也属于大型猫科动物,是吃猴不眨眼的刽子手,要不是丹顶佛小心谨慎,它和血臀肯定成了猞猁的免费午餐了。 森林里,豹子、豺狗、黑熊、猞猁、金猫、金雕、黑尾蟒、眼镜蛇都是黑叶猴的天敌。形单影只要想在危机四伏的大林莽生存下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对于黑叶猴这样的动物来说,尤其是带崽的母猴来说,要安全地活下去,必须依顺某个猴群。 不单单是生活上的艰辛,也不单单是天敌的频繁袭扰,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寂寞。 黑叶猴属猴科疣猴亚科叶猴属,是典型的岩栖动物,性喜群居。尤其是雌猴,有恋群情结,离群索居,好比在炼火中受煎熬,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丹顶佛渴望能找到一个黑叶猴群,说得再明白一点,丹顶佛渴望能回到群居状态,生活有所依靠,心灵有所慰藉,灵魂有所寄托。 它苦苦思念,苦苦寻觅,苦苦等待。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丹顶佛抱着幼崽血臀来到罗梭江边捞青苔吃。密林静悄悄,风吹叶子沙沙响。突然,左侧树林里传来树枝被扳断的噼噼啪啪声。循声望 去,密林外一座陡峭的石灰岩绝壁上,有跃动的小黑点,隐约还传来黑叶猴的啸叫声。丹顶佛心中一喜,它借着山坡上嶙峋怪石作掩护,慢慢接近那座石灰岩绝壁, 果然是一群黑叶猴,老老少少约有三四十个,算得上是个庞大家族了。它们散落在悬崖上,有的爬在松树上采食松子,有的在陡坡上追逐嬉戏。 绝壁上有一个很大的溶洞,洞口终年云雾袅绕,可以给这群黑叶猴命名为云雾猴群。 终于遇见同类了,丹顶佛激动得热泪盈眶。它恨不得一步就跨进云雾猴群去,给颠沛流离的生活画上句号。它刚冲动地往前跳了儿步,突然就停了下来,望望抱在怀里的幼崽血臀,又匆匆退回到大石头后面躲了起来。 它之所以想去投靠而又踟蹰不前,是因为想起黑叶猴群一个残忍的排外习惯。 黑叶猴属于雄性统治的社会,在通常情况下,有一只身强力壮的大公猴当猴王,另有三五只雄猴辅助左右,形成雄性权力联盟,负责日常事务:抵御侵略、保卫 妻小、外出觅食、选择栖息地等等。黑叶猴有一传统陋习,对前来投奔的同类,以性别为原则标准,区别对待。掌权的大公猴们,出于繁殖的需要,出于血统的考 虑,凡前来投奔的是雄性,一概拒之;凡前来投奔的是雌性,则同意接纳。假如前来投奔的是带崽的母猴,幼猴是雌性的话,也会被视为交配与生殖的潜在资源而予 以收养,但假如幼猴是雄性的话,那就非常恐怖了,族群几个掌权的大公猴便会在一个凄风苦雨的下午或月黑星疏的夜晚,趁那只新人伙的母猴疏于防备之际,将那 只雄性幼猴抢走,残忍地杀害撕碎分食。这成了黑叶猴社会一条残暴的法律。 在布朗猴群,丹顶佛曾多次目睹大公猴们是怎样抢掠并虐杀外来母猴所携带的小雄猴的。有一次,一只名叫艾薇的母猴带着一只名叫黄毛的半岁小公猴前来投奔 布朗猴群。翌日晨,猴群去到流沙河边捡小红蟹吃,有一只小红蟹淘气地从母猴艾薇的指缝间溜走了,眼瞅着就要钻进浑浊的河水里去,艾薇急了,将黄毛搁在沙滩 上,便踏着岸边的细浪追逐逃逸的小红蟹。艾薇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就在它离去的几分钟时间里,几只大公猴突然蹿过来,就像人类社会的篮球运动员砸篮板球那 样,抓起幼猴黄毛往礁石上砸,乒乒乓乓,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后,黄毛便成了血淋淋的肉块。 还有一次,一只名叫香君的母猴带着一只名叫鲁鲁的出生仅一个月的雄性幼猴投奔到布朗猴群。香君似乎对鲁鲁守护得特别紧,无论进食还是睡觉,都把小家伙搂在怀里,警惕性也特别高,旦看见有不怀好意的大公猴靠近自己,立刻采取回避措施掉头跑开。 就算这样,也没能逃脱悲惨的命运。一天半夜,圆圆的月亮银盘似的挂在空中,以抱雕猴王为首的几只大公猴,突然就将睡梦中的香君围了起来,公开抢夺香君 怀里的鲁鲁。香君属于母爱特别浓烈的母猴,它将身体弯成球状,像核桃壳保护核桃肉一样把鲁鲁护卫起来,任凭大公猴们怎么捶打撕扯噬咬,死也不肯松手。兔子 被逼急了还要反咬一口呢,香君张嘴乱咬,反抗这令人发指的暴行。但大公猴不仅身强体壮,还猴多势众,出手又狠毒,你一拳我一脚它一掌,很快把香君打得休 克,最终还是把鲁鲁给掳走了。等到香君苏醒过来,它的爱子早已被可恶的大公猴们分食完毕。 雌猴带着幼崽,就像带着一个“拖油瓶”,是很难在没有血缘关系的猴群中立足的。 为什么如此野蛮?为什么这么绝情? 吃掉外族雄性幼猴,对于大公猴们来说,有四大好处:一是保持族群血统纯正;二是消灭了潜在的竞争对手;三是促使新人伙的母猴尽早发情生下本族群的后裔;四是在共同的谋杀行动中增强了这伙大公猴的凝聚力,巩固了权力联盟。 不幸的是,丹顶佛怀抱的幼崽血臀是只小雄猴。 外族来的雄性幼猴,也就是命中注定的死囚猴。 丹顶佛是只年轻的雌猴,还是头一次做母亲。和所有初次做母亲的雌猴一样,它非常疼爱自己的孩子,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把孩子看得比自己的 性命更重要。它不敢贸然前去投靠云雾猴群,害怕自己的心肝宝贝会惨遭杀戮。作为一只雌性黑叶猴,它必须皈依到云雾猴群去;作为一只有强烈爱心的母猴,它必 须要保护年幼的血臀免遭杀害。它希望既能跻身到云雾猴群去,又能保住自己爱子的性命,这很难,但它决心要做到这一点。它思考着两全之策。 丹顶佛是只聪明的雌猴,它明白,自己芳龄五岁,对黑叶猴来说正是青春好年华,它皮毛光滑如锦缎,美目含情兮似秋波,尤其是头顶那片艳红的冠毛,美艳无 比绝无仅有,虽算不上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却也是花容月貌谁见谁爱,它若前去投靠云雾猴群,理所当然会受到掌权的大公猴们的欢迎。关键是要想出个办法来,让 血臀进人云雾猴群后能迅速置换身份,由外族雄性幼猴,变成本族雄性幼猴,就能摆脱死囚猴的命运。要做到这一点,别无他法,只有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丹顶佛决心创造出奇迹来。 第二章:寻找靠山 丹顶佛悄悄尾随在云雾猴群后面,观察族群的情况。 云雾猴群的猴王是只腰围有一条金色毛带的年龄约十五岁左右的大公猴,诨名金腰带猴王。对于黑叶猴来说,十五岁还算是壮年。猴王高高在上,是整个猴群的 最高统帅。要找靠山,金腰带猴王当然是最理想的人选。在猴群里一切都是猴王说了算,只要金腰带猴王能当众抱抱血臀,或者和颜悦色地抚摸几下血臀的脑壳,就 没有谁再敢伤害血臀。可丹顶佛觉得,要让金腰带猴王这么做,比登天还难。首先,它是走投无路前来投靠的外族雌猴,属于地位最低卑者,金腰带猴王要它圆它就 得圆,要它方它就得方,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第二,从某个角度讲,猴王都是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在竞争激烈的猴类社会,富有同情心的大公猴是不大可 能当上猴王的,可以这么说,冷酷无情是猴王的基本素质,不能指望金腰带猴王会对它大发善心;第三,金腰带猴王妻妾成群,不会太在意身边是否多了一只雌猴, 它丹顶佛纵然天姿国色,怕也难以用美色来诱惑金腰带猴王;第四,云雾猴群中地位最高的雌猴是孔雀蓝王妃,光听这名字就妩媚动人,胸脯那片猴毛呈炫目的金蓝 色,好似孔雀羽毛,金腰带猴王对孔雀蓝王妃恩宠有加,随时都会黏黏糊糊拥作一团,假如它丹顶佛到金腰带猴王面前去讨好卖乖,免不了会得罪孔雀蓝王妃,后宫 生妒,别说拯救幼崽血臀了,恐怕它自己也会厄运缠身。 唉,对金腰带猴王只好敬而远之了。 丹顶佛躲在树丛里观察了好几天,寻找能充当血臀“挡箭牌”或“保护伞”的角色。 它相中了一只名叫白胡子的大公猴。这是一只约十二三岁年龄的公猴,齿白唇厚,不仅脸颊两侧有浓密的“白鬓”,嘴唇四周还有一圈罕见的白毛,故而起名叫白胡子。 经过仔细甄别,丹顶佛觉得白胡子公猴有诸多优势:首先,在云雾猴群中,白胡子地位仅次于金腰带,排在第二位,俗称二大王,应该说有势力也有能力来保护 血臀:第二,云雾猴群中的几只美眉,都让金腰带猴王霸占了,金腰带猴王在这方面心胸狭窄,看管得很紧,绝不容许其他大公猴亲近这些美眉,白胡子公猴在这方 面肯定闹饥荒,假如自己主动抛出红绣球,毫无疑问对白胡子公猴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第三,白胡子公猴有个习惯,吃饱树叶茎块后会独自在周围游荡,捕捉一 些昆虫或青蛙之类的小动物补充营养,离群独处的机会颇多,这就为自己接近白胡子公猴提供了方便;第四,白胡子公猴在猴群中人缘较佳,走到其他黑叶猴面前, 立刻就会有猴跳出来替它整饰皮毛,它打瞌睡时,阔气的小猴敢爬到它身上玩耍,它表现出大公猴身上极为罕见的宽容与慈祥,或许比较容易相处。 丹顶佛将目标锁定在白胡子公猴身上,开始了投靠云雾猴群的行动。 最浪漫的相遇,莫过于英雄救美了。 那天下午,云雾猴群在罗梭江边找到几棵野山桃树,黑叶猴们吃饱肚皮后,有的躺在江边的礁石上晒太阳,有的骑在树杈上荡秋千。丹顶佛躲在对面小山上远远 观望,过了一会儿,它看见白胡子公猴从树上爬了下来,朝山下的的箐沟走去。这是一个好机会。它立刻抱起血臀,三步并作两步,抢先赶到箐沟。 丹顶佛早有准备,在灌木丛里扯出几根鸡屎藤来,横一道竖一道缠绕在自己身上。鸡屎藤学名叫千金藤,细而韧,蔓地而生,可长达数十米,因有股浓烈的鸡屎 味而得此诨名。丹顶佛这样做,是为了给白胡子公猴创造一个英雄救美的良机。遭鸡屎藤缠绕,这在亚热带雨林并不鲜见;鸡屎藤通常藏匿在茂密的灌木中,稍不留 神便会被纠缠住;森林里曾发生过马鹿被鸡屎藤缠得无法动弹而活活饿死的事。大自然无奇不有。 丹顶佛选择被鸡屎藤缠绕,是经过缜密考虑的。它设想过好几个自己陷入困境的方案,譬如掉到陷阱里爬不上来,或者腿被石头压伤走不动路,或者跳进波涛汹 涌的罗梭江挣扎呼救……如此英雄救美当然更逼真更自然也更有意义,但它思忖良久还是放弃了。假如施救者出手援救会遭遇风险,它担心白胡子公猴会袖手旁观而 拒绝相救。还有一层担心,倘若它看走了眼,白胡子公猴并无侠义心肠,它去掉落陷阱、用石头砸伤腿或跳进江中,搞不好弄假成真,真的发生意外,那就大大不划 算了啊。虽然对前爪进化得已初具“手”功能的黑叶猴来说,被鸡屎藤捆得像只粽子似乎缺少必然性,稍稍显得有点唐突,但对施救者来说,属于零风险,何乐而不 为?即使白胡子公猴不愿出手援救,它自己花点时间用点力气也能解除缠绕在身上的鸡屎藤。 要寻找出路,先要想好退路,才不至于走投无路。 哦,白胡子公猴走过来了,一边走还一边用前爪在草丛拍打,可能是在捕捉蚂蚱。 咿呀,哎哟,丹顶佛发出痛苦的呻吟,还扭动身体,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白胡子公猴吃惊得直立起来,身体偏转脑袋歪仄,摆出随时准备逃窜的姿态,惊慌的 眼神往灌木丛张望。这是可以理解的,黑叶猴是食草性灵长类动物,在大自然这根食物链中处在中下端,天敌颇多,在凶蛮的食肉动物面前属于弱势群体,所以一有 风吹草动,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跑。 丹顶佛尽量伸长脖子,使自己的脑袋从枝叶间探出来,好让白胡子公猴看清,弄出动静的只是一只构不成威胁的雌黑叶猴。白胡子公猴盯着丹顶佛的脸看了好几 秒钟,又对四周环视了几圈,确信没有其他外族黑叶猴存在,这才收敛转身欲逃的姿态,拨开枝枝蔓蔓踏进灌木丛,来到丹顶佛面前。 咿哟,丹顶佛夸张地做出垂死挣扎的表情,拼命拉扯缠绕在脖子上的鸡屎藤。 --鸡屎藤就像绞索,我快要被勒死了啊,好心的大哥,快来帮帮我! 白胡子公猴疑惑地东张西望,似乎缺少怜香惜玉的柔情。 丹顶佛求救的目光追随着白胡子公猴,叫唤声更楚楚动人。 --你就忍心看着一只美丽的雌猴受苦受难吗?举手之劳你就可以博得英雄救美的崇高荣誉,就可以博得异性的青睐与倾慕,这样的机会可说是千载难逢,别的大公猴抢都抢不到呢,你还犹豫什么呀? 白胡子公猴似乎有点动心了,伸出前爪想来拉扯丹顶佛身上的鸡屎藤,但就在这时候,丹顶佛怀里的幼崽血臀大约是饿了,叽里发出求食的叫声。白胡子公猴惊讶地看着血臀,似乎有了某种顾虑,又把前爪缩了回来。自私的大公猴,都会嫌弃与自己无血缘关系的幼猴。 丹顶佛叫得更凄凉了,但那双眼睛,却秋波频送,那是一种凡大公猴都读得懂的暗示: --哦,我怀里的幼猴决不会是你我之间感情的障碍,而一定会是你我之间感情的增添剂。只要你把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我会用我的青春与热情来报答你。我向你保证,你不会白忙一场的,你一定会得到意外的惊喜。 白胡子公猴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伸手来拉扯缠绕在丹顶佛身上的鸡屎藤。所要付出的很少很少,所能得到的很多很多,傻瓜才不去做呢!这鸡屎藤本来就是丹顶佛自己缠到身上去的,解开并不困难,没费多少力气,丹顶佛就从乱麻似的鸡屎藤里解脱出来了。 丹顶佛匍匐在地,柔顺地蝎啾叫,以示崇敬与臣服。 白胡子公猴则趾高气扬,陶陶然一副救世主的模样。 丹顶佛将幼崽血臀放置一棵树墩上,开始给白胡子公猴整饰皮毛。 在所有灵长类动物中,除了人类是裸猿外,其余皆全身长有浓密的体毛。在猴子世界,整饰皮毛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整饰皮毛能促进血液循环,使皮毛光滑鲜 亮,其舒适程度与治疗功效,相当于人类社会的保健按摩。整饰皮毛还是非常重要的交际形式,长辈替幼崽整饰皮毛,把慈爱与关怀灌进幼崽的心田;地位低卑者给 地位高贵者整饰皮毛,表达对尊者的崇敬与服从:地位高贵者偶尔也给地位低卑者整饰皮毛,以收买人心笼络感情;掌权者互相之间整饰皮毛,以增强权力联盟;同 性之间整饰皮毛,传递信赖增进友谊;异性之间整饰皮毛,表达好感吐露爱意。可以这么说,整饰皮毛.是每一只黑叶猴必备的生存技能。 丹顶佛将猴爪几根指头弯曲成梳子状,先在白胡子公猴背部细心地梳理了一遍,把被树浆草汁粘连成块的体毛梳理得飘柔光亮,然后指爪轻盈地在毛丛中翻动, 寻找躲藏在浓密体毛里的扁虱、跳蚤和其他寄生虫。丹顶佛在布朗猴群时就有整饰皮毛的高超技艺,此时此刻又是为了争取幼崽血臀的生存权而在努力,所以格外卖 力,格外用心,动作温婉轻柔,体贴人微,每一寸皮毛都梳理得油光水滑,连猴毛根部白芝麻似的虱子虫卵都用舌尖舔得干干净净。它把归顺、服从、乞求保护,甚 至还有含蓄的以身相许,都通过那双灵巧的指爪,传递给白胡子公猴了。 白胡子公猴半闭着眼睛,欣然接受丹顶佛整饰皮毛的服务。 大半个小时后,白胡子公猴邋里邋遢的皮毛被整饰得焕然一新,连四只粘满泥尘脏兮兮的猴爪都被梳洗得一干二净,整饰皮毛的工作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丹顶 佛转身抱起幼崽血臀,送到白胡子公猴面前,哀哀恳求:你是我所遇见的最强壮最伟岸最仁慈最有爱心最具魅力的大公猴,是我心仪已久的青春偶像,我会永远陪伴 在你左右,只要你吩咐,我随时都会热情地为你整饰皮毛。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一个你很容易办到的请求,哦,抱抱我的儿子吧,它叫血臀,一只聪明可爱的幼 猴。 白胡子公猴的眼光落到血臀胯部的小鸡鸡上,骤然间表情起了变化,厌恶地皱起鼻吻,眼睛泛起一派凶光,恶狠狠地将血臀推开去。 丹顶佛凄楚地哀求:如果你喜欢我,那就请同时收留我的小宝贝。爱屋及乌,这要求并不过分啊!血臀会永远记住你的收养之情,永远追随你,长大后做你最忠实的奴仆! 可恼的是,白胡子公猴仍推拒送进怀来的血臀,丝毫没有回心转意。 更让丹顶佛气愤的是,白胡子公猴竟然恬不知耻地骑到它背上来,欲行非礼。大公猴都是这个德性,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占有占有再占有,不彻彻底底地占 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丹顶佛真想来个鲤鱼打挺,把白胡子公猴掀翻在地,然后在它背上狠狠咬一口。黑叶猴虽说是雄强雌弱,但雌雄之间体形差异并不很大,雄 性不占压倒优势,一对一打斗起来,公猴不见得一定能大获全胜。你拒绝接收血臀,还要占我的便宜,也太无耻了啊,理应受到严厉惩罚。可丹顶佛仅这么想想而 已,此刻它若与白胡子公猴闹翻了,没能找到保护伞反而结下仇敌,先前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岂不冤枉。更为严重的是,它和血臀恐怕这辈子别想跨进云雾猴群 了。 它朝思暮想皈依群体,为了能早日实现自己的愿望,为了幼崽血臀能平平安安生存下去,它只有委曲求全。它站起来扭转身体,将白胡子公猴从自己背上甩落下 来。但它并没有咆哮发怒,脸色平和,嘴角还漾起一丝暧昧的笑纹。谢绝,但态度并不坚决。它重新抱起血臀,执拗地往白胡子公猴怀里送。它的意思很明确,倘若 你能对我的小宝贝负起保护的责任来,我或许可以勉强接受你的无理要求。除了美色,它一无所有。它只能利用自己的美色来达到目的。 白胡子公猴似乎并不乐意做这笔买卖,或者说做这种交换,它龇牙咧嘴摆出一副试图强暴的架势来。丹顶佛也不甘示弱,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严正警告对方:你若要胡来,我不惜以死相拼! 引而不发,跃如也。对交配欲望很强的雄黑叶猴来讲,想得到而没得到的就是最珍贵的。 也许是丹顶佛异常坚决的态度使得白胡子公猴望而生畏,也许是觉得豪夺不如巧取那么划算,白胡子公猴悻悻地收敛起攻击姿势,围着幼崽血臀转了两圈,突然 伸出爪将血臀搂了过去,额头与额头触碰了一下,并让血臀到自己的背上。在黑叶猴社会,额头与额头触碰,是一种血亲之间的相认仪式;让幼猴骑到自己背上,表 示愿意担当起监护人的角色。 此时此刻,白胡子公猴做出如此举动,类似于人类社会认领养子。 丹顶佛松了口气,它的努力总算有了回报。 白胡子公猴草率地完成这套动作后,迫不及待地跳到丹顶佛背上来,就像债主在理直气壮地催讨欠款。 说心里话,此时此刻,丹顶佛很讨厌做这种事。不错,桃红柳绿,春花烂漫,正值黑叶猴发情期。但它是带崽的母猴,在哺乳动物里,凡还在哺乳期和育幼期的 母兽,都会专心致志地养育后代,拒绝交配。它正处于哺乳期,出于本能,对任何成年雄性都有排斥心理。通常情况下,雌黑叶猴要到幼崽满两岁基本能独立生活 后,才会重新怀春。要是由它选择,它会照准白胡子公猴色迷迷的脸踹上一脚,让它啃泥巴去吧!但它不能不做违心的事。基因都是自私的,很难指望在黑叶猴身上 会发生超越血缘的无条件利他行为。要想让白胡子公猴担当起血臀保护伞的角色,投桃报李是免不了的。 白胡子公猴在它背部上下欢腾。这不是亲昵,是一种折磨;这不是享受,是一种酷刑。唉,权当一种感情投资吧。 但愿这是一次有丰厚回报的投资,而不是一笔蚀本的买卖。 第三章:初入猴群 丹顶佛小心翼翼地进入云雾猴群。 虽说与白胡子公猴有了一层感情铺垫,丹顶佛仍十分谨慎,与猴群保持一段距离,尤其避免与大公猴正面交往。白天在山崖时,它总是挑选陡峭的绝壁缩在一个 易守难攻的旮旯里,随时准备应付残暴的袭击。外出觅食饮水时,它总是落在队伍的最末尾,无论路途有多艰险,始终将血臀紧紧抱在怀里。为了降低风险,它甚至 不让小家伙下地玩耍。晚上睡觉,其他黑叶猴都挤在一堆互相取暖,可它不敢往猴多的地方凑,不管风刮得多猛,不管雨下得多狂,它都独自找个僻静的角落…… 遗憾的是,这些防范措施并不怎么奏效,大公猴们仍找各种机会来到它身边,用充满敌意的眼光打量血臀。有一次,丹顶佛正骑在一棵菩提树上, 比身体还长的尾巴钩卷住身后一根细枝以平衡身体,一条胳膊搂住血臀,另一只前爪采撷鲜叶子充饥。突然间,它觉得背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用爪子摸摸, 什么东西也没摸到。看看四周,也没有嗡嗡飞舞的蜜蜂或其他吸血昆虫。它以为是幻觉,继续采食嫩叶。 过了一会儿,背部又有异样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它好生奇怪,用爪子拨开身后茂密的树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心惊肉跳,就在那片茂密的树叶 背后,相距约两米远的一根横杈上,金腰带猴王正蹲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居心叵测地窥探它。金腰带猴王的眼光硬得像铁冷得像冰,落在它背上,如芒在 背,刺得它浑身难受。它赶紧抱起血臀跳下菩提树,撒腿就逃。 很长一段时间,丹顶佛寝食难安,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 那天中午,云雾猴群在罗梭江边饱食了一顿刚刚抽枝发芽的水蕨芨,猴们散落在悬崖上,有的打闹嬉戏,有的互相整饰皮毛,以消磨时光。丹顶佛退到一个很边 缘的位置,坐下来休息。春阳暖融融,雾岚飘荡,幽谷鸟鸣。它夜里害怕遭到大公猴的袭击,睡得很不踏实,醒了好几次,此时脑袋昏沉沉的,怀抱血臀,竟迷迷糊 糊打起了瞌睡。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突然听见血臀在惊叫,它睡觉时心弦也绷得紧紧的,听到点异常动静便立刻惊醒,第一个反应便是去抱怀里的血臀,爪子却抱 空了,吓得头顶那片佛尘似的冠毛像钢丝似的直立起来;赶紧睁眼看去,看到了更让它心惊胆战的事情:在它左侧约二十米远的一块大青石上,血臀正踩在一只名叫 独眼老丑的老公猴头上,掏石缝里的鸟卵! 毫无疑问,淘气的小家伙趁它瞌睡之际,从它怀里溜走,跑去与独眼老丑玩了! 独眼老丑属于生活中的可怜虫,年近二十,进入暮年,生命只剩下一条短短的尾巴了。它从小身体孱弱,常遭同伴欺负。十岁那年,它在一次争偶战中,被另一 只公猴抓瞎右眼,变成独眼龙,此后境遇更加凄惨。它从没获得过雌猴青睐,从没有过交配记录,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在猴群中它排序最底层,只能吃别的猴子的 残羹剩饭;无论雌雄,谁也不愿意同它扎堆结伴,它只能孤苦伶仃,孑然一身。 一言以蔽之,独眼老丑是猴界乞丐。 与这样的老公猴在一起玩耍,危险性似乎更大! 血臀抓到一枚小小的岩鸽卵,正手舞足蹈地欢叫。丹顶佛气急败坏扑上去,不由分说将血臀一把抢了回来。它唯恐独眼老丑要来抢夺,一面将小家伙搂在怀里, 一面冲着独眼老丑厉声咆哮。没想到的是,怀中的血臀似乎还玩兴未尽,唧呀唧呀叫着,挥舞两条细细的胳膊要独眼老丑来抱。独眼老丑趁势往前蹿跃两步。丹顶佛 全身猴毛恣张开来,恐惧的神态就像看到一条眼镜王蛇正游过来。它露出黑叶猴所特有的前腭两枚尖利的獠牙,龇牙咧嘴啸叫:离我远点,不然我会咬碎你这把老骨 头的!独眼老丑似乎挺委屈,蹲下身体垂下尾巴,表明自己没有要害血臀的意思。丹顶佛根本不相信这一套,仍耸立背毛大声咆哮恫吓。独眼老丑捶胸顿足,表现出 蒙受不白之冤的悲痛表情。丹顶佛仍摆出激烈对抗的架势,独眼老丑哀哀地叫了数声,悻悻朝后退却,钻进一片灌木丛去了。 也许是它错怪独眼老丑了,丹顶佛想,可它宁肯错怪千次,也决不大意一次。 血臀的眼光追随着独眼老丑的背影,在丹顶佛怀里抡胳膊蹬腿,似乎在抗议妈妈的粗暴。看得出来,刚才血臀和独眼老丑已经玩耍了一段时间,彼此关系处得还 挺融洽。不行,这太危险了,谁知道这老家伙安的是什么心哪。丹顶佛生气地在血臀脑壳上甩了一巴掌。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再到处乱跑,总有一天会给大公猴 们撕碎吃掉!血臀这才停止了胡闹。 这以后连续好多天,独眼老丑都像苍蝇见了血似的粘在丹顶佛屁股后面,用期盼的眼光默默注视它怀里的血臀,而血臀只要见到独眼老丑,便会兴奋得呜呜欢叫。丹顶佛要费老大的劲,才能把独眼老丑驱赶走,弄得丹顶佛忐忑不安,心力交瘁。 其实丹顶佛心里也明白,血臀一天天长大,幼猴天性活泼好动,老让小家伙藏在它的怀里肯定是行不通的。对于黑叶猴来说,三个多月大的幼崽已经可以下地活 动了,需要寻找玩伴,需要接触社会,经风雨,见世面,以适应群体生活。藏在妈妈的怀抱里,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假如长时间禁止小家伙与其他黑叶猴来往,很有 可能会使它成为孤僻冷漠心理畸形的废物。 怎么办?怎么办? 丹顶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时间是个魔术师,或许能使互相陌生变得互相熟悉,或许能消除隔阂化解敌意,让大公猴们放弃杀戮的念头。 这期间,丹顶佛只允许白胡子公猴接近它和血臀,它尽一只雌猴所能,竭力讨好并笼络白胡子公猴。建立感情的目的很明确,它希望一旦大公猴们对血臀露出杀机时,白胡子公猴能挺身而出进行援救。 可不知为什么,丹顶佛心里总有一个疑问:到了关键时刻,白胡子公猴真能起到保护伞的作用吗? 第四章:第一次围剿 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天,云雾猴群到十几里外的一片椿树林采食嫩叶。途中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金腰带猴王不得不带领众猴退回溶洞。气温骤降,劳苦半日,不仅没吃到食物,还被冷雨浇得像落汤鸡,饥寒交迫,黑叶猴们各个垂头丧气,饿得哇哇直叫。 绝壁间这个终年云雾袅绕的大溶洞,是云雾猴群的大本营,可丹顶佛从来就不敢跨进溶洞一步,生怕遭到围攻。它搂着血臀,躲在离大溶洞约百米开外的一棵松 树下。过了一会儿,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间筛落下来,像万支金箭洒向大地。丹顶佛正想抱着血臀去山腰那片树林采食嫩叶,突然听见公猴粗哑的吼叫声。声音 嘶哑嘈杂,十分刺耳。它举目望去,溶洞口,金腰带猴王正与几只大公猴聚在一起,有的拍打胸脯,有的双脚跺地,有的手搭凉篷不怀好意地朝它所在的松树张望。 在大公猴们兴奋的啸叫声中,金腰带猴王爬到一棵从石缝里长出来的小树上,将树枝摇得哗哗响,好像在挥舞一面战旗。 丹顶佛晓得,大公猴们奇怪的举止,是黑叶猴社会一种出征仪式。它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外族入侵的迹象,也没有天敌袭击的预兆。它心头一紧,产生一种预 感,它最担心的大公猴们集体杀戮外族雄性幼崽的事就要发生了。它立即跳起来,迅速跃下陡峭的山岩,向山腰那片茂密的树林奔去。对于逃亡的猴子来说,树林是 最好的藏身之处,可用大树做掩护,躲过血腥的追捕。 果然不出它所料,它还没有爬下陡峭的山岩,金腰带猴王便怪声怪气吼了几声,率领四只大公猴,杀气腾腾追赶过来。 在事情发生前,丹顶佛把拯救血臀的希望寄托在白胡子公猴身上,它与白胡子公猴之间有过亲密关系,怎么说彼此也有了点感情,感情是互惠动物的工具箱,它认为非常时期或关键时刻白胡子公猴应该会站出来保护它和血臀的。 现在就是非常时期,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丹顶佛注意观察了一下,白胡子公猴也是五只围剿它的大公猴之一;白胡子公猴并没有阻止这些公猴来追赶它,而是紧随在金腰带猴王身后,参与这场罪恶的追捕。 它很失望,看来,白胡子公猴没有能力也缺乏胆量来公开保护它和血臀。它不能指望白胡子公猴,白胡子公猴不是一棵大树,而是一株芦苇,根本靠不住的。它要自己想办法化解这场生存危机。 黑叶猴的性别差异虽不像亚洲象、非洲狮那般显著,但差别还是有的,母猴普遍要比公猴身材矮小半圈,力气也要弱一些。丹顶佛攀岩、爬树、跳跃的本领本来就要比那些大公猴逊色,再加上怀抱幼崽血臀,速度就更慢了。双方的距离越缩越短。 不仅体力上对比很悬殊,大公猴能征惯战,战术上的优劣也很明显。狡猾的金腰带猴王将大公猴们分成两队,它自己带着两只大公猴直线追击,另两只大公猴从树林西侧迂回包抄,形成钳形夹击的态势。 丹顶佛觉察形势严峻,再逃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被这些大公猴围住,抢走怀里的小宝贝。它蹿上一棵大青树,刚巧,树梢一根横权间有只树洞,里头 铺着厚厚一层树枝和草丝。它爪子一掏,洞里竞扑棱一声飞出一对五彩绣眼鸟来。它急中生智,将树洞里的树枝和草丝掏出来,将幼崽血臀塞进树洞去,又撇了几扇 树叶,将树洞遮盖住。然后,它将树枝和草丝裹成一团,用一只手臂搂在怀里,就像幼崽还在怀抱里一样,飞蹿到另一棵树上,拼命奔逃,尽量逃得离那棵大青树远 些。 为了迷惑那些大公猴,丹顶佛在奔逃途中,偶尔还低下头亲吻自己怀中那卷树枝草丝,就像在安慰自己的小宝贝别怕似的。 山腰那片树林面积不大,丹顶佛刚逃到树林边缘,便被五只大公猴追上。它跳上一座蚂蚁包,尖声啸叫,一只胳膊紧紧搂着胸口那卷树枝草丝,一只胳膊猛烈挥 舞,做出殊死抵抗状。五只大公猴将蚂蚁包围了起来。金腰带猴王在白胡子公猴肩上推了一下,意思是要白胡子公猴打头阵。白胡子公猴跳上蚂蚁包来,与丹顶佛四 目相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丹顶佛怨恨的眼光逼视着白胡子公猴。你别忘了你曾经与血臀额头触碰,举行过认领养子的仪式,你怎么还好意思参加这场对我们母子的血腥围剿呢!白胡子公 猴眼光缩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愧疚的表情,伸出爪子想来抓丹顶佛,可又迟疑着没有抓。啾。金腰带猴王在蚂蚁包下威严地啸叫,催促白胡子公猴赶快动手。白胡 子公猴脸上“白鬓”瑟瑟抖动,露出左右为难的痛苦表情。突然,白胡子公猴凶神恶煞般地跨前一步来抓丹顶佛的胳膊,却一脚踩滑,像只大木瓜似的从蚂蚁包上滚 落下去。落地后,白胡子公猴用三条腿站立,另一条后腿弯曲起来,哇呵哇呵叫唤,那是在报告金腰带猴王:我真倒霉,我滑了一跤,脚崴着了,不能走路了。 一只身强力壮的大公猴,在不足两米高的蚂蚁包上跌伤腿,鬼才会相信呢!丹顶佛明白,白胡子公猴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两边都不得罪。真是只老滑头。 丹顶佛现在算是看清楚了,白胡子公猴虽然在云雾猴群排行第二,但一把手与二把手差别是很大的,与金腰带猴王相比,白胡子公猴权力极小,甚至惧怕金腰带 猴王,根本不敢违背金腰带猴王的旨意,永远也不会犯上作乱,绝不会为了一只雌猴公开站出来制止金腰带猴王的淫威。真应了一句俗话:感情是脆弱的,利益才是 永恒的。幸亏它急中生智将血臀藏匿在树洞了,要不然的话,血臀今天就要遭殃了。 背信弃义的无赖,我算是瞎了眼,把感情献给了一堆臭狗屎! 金腰带猴王大概也看出白胡子公猴在耍滑头,朝白胡子公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亲自出马,嗖的一声蹿上蚂蚁包,一把攥住丹顶佛的胳膊,狠狠拧扭。金腰带猴王力气颇大,扭得丹顶佛骨头都要碎了,痛得尖叫起来。 哎哟,你要把我的骨头拧断了呀,你想制造一只独臂猴吗? 金腰带猴王拼命拉扯,将丹顶佛从蚂蚁包上拽了下来。另外三只大公猴一拥而上,对丹顶佛拳打脚踢。 丹顶佛寡不敌众,被摔倒在地,搂在怀里的东西也被抢了去。金腰带猴王抖散战利品,才发现竟然是树枝和草丝,一只报废的鸟窠!大公猴们气得哇哇大叫,金腰带猴王也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暴跳如雷,将那只倒霉的鸟巢撕扯得稀巴烂。 丹顶佛虽然被殴打得皮开肉绽,但心里挺得意,它用聪慧的头脑粉碎了众公猴的围剿,使宝贝血臀躲过了一场劫难。 它高兴得太早了,金腰带猴王毕竟老谋深算,比它想象的要狡猾多了。 金腰带猴王眼珠子转了转,按丹顶佛刚才奔逃的路线,原路返回,一面走一面做嗅闻状,其他几只大公猴也依萌芦画瓢,跟在后头寻找着什么。遇到大树,金腰 带便会指使一只大公猴爬上去,在树冠搜寻一番;遇到岩缝石洞,便鱼贯而入看个究竟;遇到灌木丛,也有公猴钻进去东张西望。 丹顶佛的心又陡地提到了嗓子眼,它明白,金腰带猴王识破了它的调包计,正在搜寻被它藏匿起来的幼崽血臀。 大公猴们终于来到丹顶佛藏匿血臀的那棵大青树,也许是闻出了什么蹊跷,也许是觉得这棵枝繁叶茂的大青树嫌疑最大,猴王金腰带亲自爬到树冠上去查看,其他几只大公猴也跟着爬了上去,就像梳理背毛时寻找虱子一样认真地翻看每一片树叶。 丹顶佛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凡只如狼似虎的大公猴在一棵大青树上寻找,即使藏一枚小小的核桃也会被找出来的,更何况是一只幼猴呢!血臀小命休矣,它绝望地想。 可奇怪的是,几只大公猴在大青树冠上折腾了一番,好像一无所获,只是折断了许多树枝枝,撒落了许多树叶,悻幸地退下树来,又往别处寻找去了。 天快黑了,金腰带猴王和四只大公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大溶洞睡觉去了。丹顶佛赶紧奔到那棵大青树下,一溜烟嗖嗖嗖爬上树冠,找到五彩绣眼鸟的窝。遮盖 树洞的枝叶早已被掀掉,黑黝黝的洞口赫然暴露在外,好像已经被猴爪掏过好几遍了,几缕草丝挂在洞口,随风飘摇。它将猴爪伸进树洞内,空空如也,冰凉冰凉, 根本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它双眼发黑,差点从树上栽下来。是的,它刚才看得很清楚,金腰带猴王并未搜出血臀,但丛林任何时候都危机四伏,也许是被山豹叼走 了,也许是被蟒蛇吞吃了,也许是被金雕抓去了……早知道这样,它不该自作聪明将小宝贝单独留在树洞里的。 痛失爱子,它凄凉地哀啸着,咚咚咚咚,用脑袋撞击树干。 天渐渐黑了,丹顶佛仍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突然邻近一棵树上,传来同类的啸声,还有幼猴的呢喃。仔细分辨,好像是血臀的叫声。它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幻听幻觉。掐掐自己的大腿,那声音依然随风传来。森林之夜静悄悄,听得真真切切。它趁着月色,跳到毗邻的大树,哦,原来是独眼老丑怀抱着血臀,躲在茂密的 树叶里。 母子相聚,抱头亲吻 丹顶佛不难想象,当金腰带猴王开始围攻它时,独眼老丑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它没有能力制止这场残酷的杀戮,便只有悄悄尾随在五冗只杀气腾腾的大公猴 后面,见机行事;当丹顶佛的掉包计被金腰带猴王识破,遭到毒打时,独眼老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足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把大发淫威的五只大公猴打得落花流水; 当金腰带猴王在树林里搜寻时,独眼老丑抢先一步爬上大青树,悄悄将血臀抱走了。 宝贝失而复得,丹顶佛喜出望外。 它给嗷嗷待哺的辰饱理奶,然后在月光下替独眼老丑整饰皮毛,以表达感激之情。独眼老丑身边没有母猴陪伴,也没有同性伙伴,体毛邋遢,沾了许多树浆草 汁。丹顶佛用指爪梳理,用唾液护洗,用牙齿啃咬,给独眼老丑整饰乱得像荒草似的皮毛。它当然记得,半个月前当它一觉醒来发现血臀在与独眼老丑玩耍时,曾粗 暴地对独眼老丑吼叫谩骂。现在看来,是它错怪独眼老丑了。独眼老丑确实喜欢血臀,绝不会伤害血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猴心啊!它怀着深深的歉疚,用心替独 眼老丑整饰皮毛。 独眼老丑还是头一次享受年轻貌美的异性替自己整饰皮毛,如此温柔,如此周到,如此贴心,不仅使它肮脏邋遏的皮毛变得整洁干净,亦使它孤独枯萎的心灵变 得温暖滋润,这般舒服,这般惬意,这般销魂,令它终生难忘。它抱起血臀,紧紧贴在自己心窝上,用舌头深情地亲吻血臀的额头,对于黑叶猴而言,这是一种宣 誓,这是一种承诺,要用鲜血和生命来保护这只幼猴! 丹顶佛相信独眼老丑的宣誓和承诺是发自内心的,唉,要是独眼老丑是云雾猴群的猴王就好了,它们母子的安全就有了保障。事实却是不可能的。独眼老丑在云雾猴群中地位很低,又老又丑,属于不起眼的小角色。人微言轻,猴微也言轻,这种宣誓和承诺也就无足轻重了。 第五章:同情转化为友情 说实话,丹顶佛与雌猴药妞建立友情,开始时没有任何功利目的,纯粹出于一种同情。 那天下午,丹顶佛躲在紫荆丛里给血臀喂奶。血臀吃饱后,吵着要下地玩耍,埘顶佛探头朝溶洞张望,金腰带猴王和儿只凶悍的大公猴散落在洞口的岩石上,正 在打瞌睡,没有什么危险迹象,它便让血臀下到地上去。血臀在灌木丛蹒跚学步,笨拙地扑捉一只贴着草地飞行的红蜻蜒。虽然金腰带猴王在几百米开外的溶洞口打 瞌睡,但丹顶佛仍不敢掉以轻心,跟在血臀身后,耳听四方跟观八面,以防不测。突然,它发现前面一丛斑茅草里,抖抖索索伸出一只黑色猴爪来,抚摸血臀的脑 袋。丹顶佛大惊失色,立即蹿跳过去,将自己的身体挡在血臀和那只来历不明的猴爪之间,然后刷地拨开斑茅草。草丛背后显出原形:原来是躲着一只名叫药妞的雌 猴! 药妞牙口十岁,属于中年雌猴。这是一只苦命的雌猴,半年前自己所在的猴群因瘟疫而解体,它带着一只刚出生仅两个月的名叫毛毛的幼崽投靠云雾猴群。不幸 的是,毛毛是只小雄猴,命运便由此滑向了苦难的深渊。在一个凄风苦雨的黄昏,在罗梭江边一块莲花状矾石上,金腰带猴王带着几只凶悍的大公猴,强行从药妞怀 里抢走正在吃奶的毛毛,不顾药妞的苦苦哀啸,残忍地将毛毛撕碎吞食。药妞守在毛毛遗骸前,不吃不喝,悲泣了三天三夜。 这以后,药妞变得怪怪的,只要见到别的幼猴,就想伸手去抱。而那些幸福妈妈,大约是出于忌讳,嫌药妞不吉利,大都拒绝让药妞来抱自己的小宝贝。明的不 行,药妞就来暗的,躲在树丛或岩石背后,趁带崽的母猴疏忽之际,突然蹿出来抱住幼猴亲吻。幼猴喊爹哭娘,母猴怒火冲天,追着药妞厮打,闹得乌烟瘴气。几次 三番后,药妞成了云雾猴群最不受欢迎的猴,走到哪里都会遭到呵斥和驱赶,就像是会带来灾难的瘟神一样。但药妞恶习难改,仍不断骚扰幼猴,引发动乱,其结果 是它三天两头被别的母猴打得鼻青脸肿。 命运在药妞身上烙下了罪孽的印记。 当丹顶佛拨开斑茅草的一瞬间,药妞呀地发出一声惊骇的啸叫,两只前爪抱住脑袋,身体蜷缩成球形,做出一副准备挨打的姿态来。 要是换了别的带崽的母猴,会不由分说扑上去,拳打脚踢将药妞赶走的。这是一只晦气缠身的雌猴,遭到驱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事实上,丹顶佛拨开斑茅草看 见药妞的第一个反应,也想使用暴力将对方撵走。撇开药妞悲惨的身世不说,光看形象就大有问题。药妞头顶那束冠毛瘪塌塌地倒伏在后脑勺,浑身皮毛灰扑扑毫无 光泽,眉毛倒挂在额际,眼睛布满眵目糊,永远是一副含悲蒙冤的苦相。与这样的倒霉猴交往,当然是一件很忌讳的事,生怕沾染了晦气。 可丹顶佛刚要动粗,又及时将爪子缩了回来。一种同命相连、同病相怜的情感在心底滋生。它与它的命运是完全相同的,它的今天极有可能就是它的明天。要是 它疏于防范或稍有不慎,宝贝血臀也会被残暴的大公猴们撕碎吞食,它也会万念俱灰整日以泪洗面,陷入与药妞同样悲惨的境地。同是天涯沦落猴,相逢何必曾相 识。它有什么资格去嫌弃药妞?它又怎么能忍心去驱赶药妞? 药妞之所以在云雾猴群像过街老鼠一样到处遭到呵斥和驱逐,主要是因为它偷偷摸摸去搂抱别的母猴所生的幼崽。在其他猴看来,这是一种怪僻,是一种变态, 是一种不怀好意的染指,是一种居心叵测的觊觎。但丹顶佛却觉得药妞的行为是可以理解并值得同情的。一个好端端的母亲,爱子突然夭折,而且是被活活撕碎吞吃 掉,当然会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当然会有刻骨铭心的思念,当然会恍恍惚惚做出一些不合常规的举动,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药妞的小宝贝死了,但药妞的母爱并没 有终止,想要把这深情的母爱转移和寄托到别的幼崽身上,也是符合情理的啊。想到这一点,丹顶佛的心软了,它不再横眉竖眼,而是变得和颜悦色。惺惺惜惺惺 嘛。 哦,你别像贼似的偷偷摸摸,你若实在想抱抱我的血臀,那就光明正大地走过来,大大方方地向我请求,我或许能满足你的愿望! 药妞忐忑不安地从斑茅草背后走出来,还是一副随时准备挨揍随时准备逃窜的可怜相,却克制不住内心的极度向往,伸出颤抖的双臂,来抱血臀。丹顶佛把脸转 到一边去,假装没有看见,其实是一种默许。唉,它和它是一根藤上结的两枚苦瓜,苦不帮苦谁帮苦,能帮就帮一把吧,就算是行善积德。 一旁传来欷欺声。传来血臀的呼叫声。丹顶佛扭头看去,药妞把血臀搂在怀里,激动得浑身觳觫,在血臀身上狂亲乱吻,鼻涕口水涂得到处都是。或许是因为陌生而害怕,或许是搂抱得太紧怪难受的,或许是鼻涕口水涂在身上不舒服,血臀踢蹬挣扎呜呜叫唤。 你发疯啦,你会把我的宝贝勒死的,松松你的胳膊,让我的血臀喘口气;你应该学会温柔,你再这般粗鲁,你永远也别想再抱我的血臀了! 丹顶佛不得不出面干预,把血臀从药妞的怀里夺了过来。 药妞匍匐在地,一步一揖爬了过来,抱住丹顶佛的脚,舔吻脚掌和脚背。脚掌在地上踩踏,又在树上攀登,沾满泥灰树浆,脏兮兮的,有点恶心呢。但药妞却不嫌脏,热烈而狂野地亲吻,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来表达感激之情。丹顶佛真有点感动了,重新将血臀递给药妞。 安慰一颗破碎的心,也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 这以后,药妞便像影子似的追随丹顶佛,一有机会便来搂抱血臀。这个苦命的雌猴,似乎把全部的母爱都转移到了血臀身上,悉心替小家伙整饰皮毛,清理身上 的扁虱和跳蚤。血臀已有半岁龄了,除了吃奶,已开始学吃嫩叶和昆虫。药妞只要找到鲜美可口的食物,如一簇嫩叶或两只蚂蚱,便会兴高采烈地跑来找血臀,自己 舍不得吃,非要塞给血臀吃不可。 在严寒中苦熬的生命,稍稍给一点温暖,便会一辈子铭记在心;在沙漠中的长途跋涉者,随便给几滴清水,便会感恩戴德永志不忘。丹顶佛相信,药妞已经把血臀当做它自己的孩子了。 情感替代,爱心转移,忘却痛苦,重新生活,这也是很正常的啊。 有时候,看着药妞全神贯注地爱抚血臀,看着血臀亲密无间地与药妞玩耍嬉闹,丹顶佛未免心里酸溜溜的,生出些许嫉妒。母爱也是自私的,说心里话,它不想 让别的母猴来分享这甜蜜的母子情。可它克制住了排斥心理,容忍药妞第三者插足,挤进它和宝贝血臀的两人世界,它是这么想的,多一个帮手, 自己的幼崽血臀多一份关爱,多一重保护,减少被大公猴们伤害的风险。更重要的是,药妞是黑叶猴社会杀戮外族雄性幼崽这条残暴法律的受害者,理所当然会同情 它和血臀的遭遇,是它的天然同盟者,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一旦发生大公猴们抢夺血臀的事,一定会与它同心同德同仇敌忾对付居心叵测的大公猴们,对此它深信不 疑。 可后来发生的事,却证明它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 第六章:摆脱骚扰 丹顶佛决计与独眼老丑疏远关系,换句话说,不愿再理睬独眼老丑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雄黑叶猴都是一个德性,都喜欢趁人之危占雌猴的便宜! 那是一个春风和煦的黄昏,天气暖洋洋,猴心暖洋洋。丹顶佛谨慎地抱着血臀,绕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享受这难得的清静。独眼老丑像个地下工作者,躲躲藏藏 地跑过来,拿了几颗野板栗,逗血臀玩耍。最后一抹晚霞从山峰消失,夜色渐渐染黑了大地;一轮明月挂在树梢,给灰白的岩石涂抹上一层耀眼的银光。夜色多么 好,令猴心神往。独眼老丑将那几颗野板栗剥给血臀吃了,便讪讪地来到丹顶佛面前,弓背缩肩,猴爪在身上胡乱搔痒,嘴里哼哼唧唧发出乞求声。丹顶佛晓得,独 眼老丑是在求自己帮它整饰皮毛。 说实话,丹顶佛并不乐意替独眼老丑整饰皮毛。在黑叶猴社会,整饰皮毛绝非单纯的打扫卫生,而是重要的情感交流,体现了复杂的人际关系。-只年轻雌猴, 给一只衰老的、破相的、在群体中排序最末等的公猴整饰皮毛,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再说了,独眼老丑身上肮脏邋遢,有一股陈腐的体臭,令它反胃作呕。假如 不考虑其他,仅仅从感情上说,它恨不得让独眼老丑滚得远远的,永远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可它强忍住内心的厌恶,还是动手替独眼老丑整饰皮毛。它是只苦命雌 猴,它没有资格任性,它只能委曲求全。独眼老丑曾救过血臀的命,以后遭遇危难,也还要指望独眼老丑出手相助,为了心爱的血臀能平安存活下来,它没有其他选 择,只有替独眼老丑整饰皮毛。 刷刷刷,翻开杂乱的毛丛;嚓嚓嚓,揩去肮脏的尘土;咔咔咔,咬杀可恶的寄生虫! 丹顶佛机械地忙碌着,想快些完成这一项非完成不可的枯燥乏味的工作。 终于,整饰皮毛接近尾声,可以打发独眼老丑离去了。丹顶佛最后梳理了一遍独眼老丑头顶那丛冠毛,缩回猴爪,蹲坐下来。这是黑叶猴常用的肢体语言,表示整饰皮毛已告结束。您请便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按照惯例,这时候独眼老丑会感激地朝丹顶佛鞠躬作揖,带着惬意满足的神态离开此地。奇怪的是,这一次独眼老丑却没有向它鞠躬作揖,而是围着它转圈,好 像舍不得离去。突然,独眼老丑跳过来,按住它的肩,另一只猴爪在它腰部的皮毛间抓挠,意思很明显,是要给它整饰皮毛。 独眼老丑指爪触碰到丹顶佛身体的一瞬间,丹顶佛感觉就像一条毛毛虫爬到身上来了,它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本能地闪跳开去。不不,我不需要你来替我整饰皮 毛。独眼老丑对丹顶佛的拒绝竟然视而不见,趋前几步又做出要给它整饰皮毛的姿态来。丹顶佛再次跳闪开,龇牙咧嘴,表示不高兴。让一只谁也瞧不起的残疾公猴 替自己整饰皮毛,这无疑会降低自己的身价。再说了,面对一只衰老丑陋的公猴,它一点感觉也没有,一点兴趣也没有。假如它让独眼老丑来替自己整饰皮毛,绝不 会是美妙的精神享受,一定是苦不堪言的一种酷刑。对不起了,我只能把你的好心当驴肝肺了。 独眼老丑脑袋深深垂了下去,好像挺难过的样子。唉伤心总是难免的。 可三秒钟后,独眼老丑突然怪啸一声,头猛地抬了起来,头顶那束冠毛本来像倒伏的野草,这时一根根竖直起来,一副怒发冲冠的可怕模样,身上的猴毛也跟着 恣张开来,身体像充气的球一样膨胀,那只独眼像只大萤火虫,闪烁着绿莹莹的光。丹顶佛吓了一跳,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独眼老丑扑过来了,动作快疾如风,丹顶佛躲闪不及,被揪住了胳膊。独眼老丑一只猴爪在它身上乱摸乱抓,完全没有章法,就像在与敌人打架。这哪里是在整饰皮毛哟,简直就是在行暴施虐嘛! 更让丹顶佛气得要晕倒的事发生了。独眼老丑突然间用前爪掐住它的后脖颈,粗鲁地将它按在地上,就要跨到它的背上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名曰整饰皮毛,其实是实施性骚扰。非分之想,积蓄已久;欲火中烧,丧失理智。这种下三滥的公猴,为了得到交配机会,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发情期的公猴都是可怕的疯子。 丹顶佛气不打一处来。它曾经是布朗猴群最受宠爱的王妃,地位最高的雌猴。要是在布朗猴群里,像独眼老丑这样的老瘪三,连替它清扫粪便都不配。它能克制 住心理上的鄙夷和生理上的厌恶,给独眼老丑整饰皮毛,已经是最大的奉献了。独眼老丑竟然还不满足,还想得寸进尺,真是蛤蟆想吃天鹅肉!它奋力挣扎,推搡踢 蹬,把独眼老丑从自己背上掀翻在地。 捆绑不成夫妻。强扭的瓜不甜。玫瑰是有刺的。动物界也有正当防卫。 独眼老丑还不死心,继续无耻地纠缠,还张嘴露出两枚浊黄的獠牙,做噬咬状,企图用暴力逼迫丹顶佛就范。 委曲求全是有限度的,超出了底线,那就对不起了,只有针尖对麦芒进行抗争了。 丹顶佛瞅准机会,在独眼老丑的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吱,传来皮肉被牙齿撕裂的轻微声响。独眼老丑惨嚎一声,从丹顶佛身上跳开去。 这一口咬得很重,丹顶佛嘴唇沾满猴毛,舌尖尝到咸津津的血。 独眼老丑从喉咙深处发出刻毒的咒骂声,蹲在丹顶佛面前,长长的尾巴刺向天空,龇牙咧嘴,摩拳擦掌,跃跃欲扑。 丹顶佛也不示弱,全身猴毛恣张开来,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我一直以为你与其他大公猴不一样,你是真心喜欢血臀,在无私地帮助我们苦命母子。算我瞎了眼,你跟那些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混账大公猴没什么两样。狐狸 的尾巴是藏不住的,今天你终于暴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了。你喜欢血臀是假,想要占我的便宜是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尊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太过分了 吧! 丹顶佛决心抗争到底。宝贝血臀固然重要,它的尊严也不容侵犯。不错,独眼老丑曾救过血臀的命,可它也投桃报李,多次替独眼老丑整饰凌乱的皮毛。它得到 了,它也付出了,这是公平的交易。它已不欠它的了。它有许许多多拒绝的理由。它是带崽的母猴,从生物钟角度讲,它也讨厌与公猴发生这层关系。它曾经天真地 以为,只要它把自己奉献给某只公猴,某只公猴便会心无旁骛地与它同甘苦共患难。白胡子公猴给了它深刻的教训。现在它懂了,社会生活诸多关系中,雌雄间这层 关系,是最脆弱的关系,是最靠不住的关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它可不愿在同一个地方跌第二跤。它并不畏惧独眼老丑.这家伙虽然是公猴,却年老体衰, 生命的烛光风雨飘摇,真要搏斗起来,它相信自己不会输得很惨的。连谁也瞧不起的独眼老丑都敢来欺负它,它若忍气吞声屈从淫威,它以后还怎么在云雾猴群立足 呀! 它低声咆哮,做出殊死抗争的姿态。 独眼老丑怔怔地望着它,神情急遽变化,头顶那片竖直的冠毛耷拉下来,身上恣张的猴毛也像含羞草一样闭谢合拢,眼睛里的绿光渐渐黯淡,咬牙切齿的脸蒙上 一片苦涩,整个身体迅速萎瘪下去,像只脱水柠檬一样越缩越小。突然,它凄凉地长啸一声,刺向天空的尾巴訇然倒塌,像遭受了重大打击似的,伛背缩肩,掉头离 去。 以后再发生大公猴袭击事件,独眼老丑再也不会出手援助了,丹顶佛悲哀地想,老东西没能达到卑鄙的目的,便会由爱生恨,说不定就会由庇护者而转变成迫害者,与金腰带猴王及其他几只凶悍的大公猴同流合污,共同来迫害它们母子。 天哪,难道它的宝贝血臀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第七章:以死相救 假如血臀不要那么顽皮地用树枝去抽打水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场血腥的围剿或许是可以避免的。 那是一个平静的下午,猴群在一条名叫紫花箐的山沟里找到一大片野芭蕉树,正是春末夏初时节,蕉叶青翠欲滴,婆裟曼舞,枝丫间垂吊着一只只硕大的紫红花 蕾。鲜嫩的芭蕉花是黑叶猴的传统美食,猴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在金腰带猴王率先进食后,众猴一拥而上,争相采撷。这片芭蕉林很大,绵延两三里,食物挺丰盛, 每只黑叶猴都可以放开肚皮吃个痛快。太阳偏西时,所有黑叶猴都吃得肚儿溜圆,心满意足。金腰带猴王打着饱嗝,带领猴群前往臭水塘。 臭水塘是亚热带森林特有的景观,散落在喀斯特地貌特征的箐沟或洼地,水里含有丰富的盐分和天然矿物质,是许多动物经常光顾的地方。 这是黑叶猴群一项重要的日常活动。黑叶猴是生活在亚热带密林里的猴类,栖息于山巅,觅食于幽谷,活动量大,加上天气炎热,汗流得多,必须隔几天就到臭水塘饮盐碱水,以补充体内大量消耗的盐分。 臭水塘静悄悄,清澈的水面像块蓝玻璃,在阳光下反射出绚丽的光斑。几只金凤蝶在水塘边的花丛中飞舞,在翠绿树林里画出一道道金色流韵。 猴们蹲在水塘边,用猴爪掬起水珠,用舌尖慢慢吮吸。 丹顶佛不敢挤到猴多的地方去,而是抱着血臀绕到水塘对面,钻进茂密的芦苇丛,也悄悄享用咸咸的盐碱水。避人耳目,尽量减少抛头露面,是消除危机的最佳策略。 饮水时,丹顶佛将血臀放在地上。 也许是水面上飞舞的金凤蝶吸引了血臀的视线,也许是想做点别出心裁的游戏,血臀趁丹顶佛埋头饮水之际,淘气地从丹顶佛身边溜走了,钻出芦苇丛,来到无 遮无拦的水塘边,捡起一根树枝,便去追打贴着水面飞舞的一只金凤蝶。它当然打不到金凤蝶,树枝抽打在水面上,蓝玻璃似的水面破碎了,噼噼啪啪,溅起一片片 晶莹的水花。在静谧的森林里,水花四溅的声音格外刺耳,传得很远很远。 一瞬间,丹顶佛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紧张得几乎要晕倒。它胆战心惊地透过芦苇缝隙望去,水塘对面,一块蘑菇状大卵石上,金腰带猴王被树枝抽打水 面的声音所吸引,正瞪大眼睛观察是怎么回事。那壁厢,血臀仍高扬着树枝又要朝水面抽打。丹顶佛惊醒了,飞蹿过去,一把夺走血臀手中的树枝,想把小家伙拽进 茂密的芦苇丛里来。但已经迟了,金腰带猴王搜寻的眼光落到血臀身上,腰间那圈金色的猴毛恣张开来,腰围突然间扩大了一圈,努力表现出魁伟神勇来,然后站在 蘑菇状大卵石上,起立,蹲下,又起立,又蹲下,嘴里发出威严低沉的啸叫。 附近一只大公猴,似乎接受了某种旨意,随即模仿金腰带猴王,在原地一上一下蹦哒。丹顶佛晓得,这是一种即将采取特别行动的准备仪式,是围攻的先兆,是杀戮的信号。又有两只大公猴也参与到这种奇特的仪式中来,上下蹦挞低沉啸叫,营造出一种恐怖氛围。 丹顶佛来不及多想,立刻抱起血臀,仓皇奔逃。 几只大公猴,跟随着金腰带猴王,沿着水塘边缘不规则的曲线,兵分两路朝丹顶佛包抄过来。 丹顶佛在灌木丛左绕右转,向莽莽林海逃窜。金腰带猴王似乎特别擅长追捕逃犯,眼睛看得清,耳朵听得明,鼻子嗅得灵,无论丹顶佛怎么改变方向,也无法甩 脱可怕的追逐者。追捕者与逃亡者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不一会儿,大公猴们便把丹顶佛堵在箐沟深处一个名叫蝴蝶泉的地方。这是一条绝路,三面都是陡峭的山 峰,唯一的出路已经给大公猴们封锁。黑叶猴是岩栖动物,习惯在悬崖峭壁攀爬,丹顶佛是能够抱着血臀爬上山峰去的。问题是,在光秃秃的没有草木遮蔽的绝壁 上,追捕者很容易发现目标。再者,它负重攀登,速度肯定比那些空手追赶的大公猴们慢得多,逃不到山顶就会被擒捉住的。怎么办,如何脱身?它觉得自己已经是 走投无路了。 就在这时,蝴蝶泉边一座驼峰状磐石背后,闪出个猴影来,轻轻朝丹顶佛叫了一声。丹顶佛先是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杀气腾腾的大公猴赶到它前面进行拦截 了,但仔细一看,原来是雌猴药妞,惊骇的心这才平稳下来。药妞伸出一只前爪,做出一个迎候的姿态来。丹顶佛急中生智,脑子一激灵,突然想出一条金蝉脱壳之 计来。把宝贝血臀交由药妞看护,躲藏在驼峰状磐石后面,它把追赶的大公猴们引到山顶上去,血臀不就能安全地脱险了吗?这个办法与上次将血臀藏进鸟巢的办法 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又比上次更稳妥更安全更有把握成功,值得一试! 没有时间容丹顶佛多想,它立刻就将血臀塞进药妞怀里,不用交代也不用叮咛,药妞心领神会,抱起血臀倏地躲进驼峰状磐石背后去了。 此刻要救血臀,雌猴药妞是最佳人选,对此丹顶佛深信不疑。药妞的儿子就是被这些凶悍的大公猴们撕碎吞食的,药妞就是因为爱子惨遭不幸而陷入猴不猴鬼不 鬼的悲惨境地的,药妞是黑叶猴社会残害外族雄性幼猴这条残暴法律的受害者和牺牲品。毫无疑问,药妞苦大仇深,切齿痛恨这些飞扬跋扈没心没肝的大公猴,斗争 的意志当然会十分坚决。丹顶佛坚信,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药妞都会义不容辞地与大公猴们抗争到底,不惜用鲜血和生命来保护血臀的。 丹顶佛仍装出怀抱幼猴的模样,吃力地在悬崖上攀登。为了迷惑那些大公猴,它在一丛灌木里捣鼓了一下,好像是在密匝匝的枝叶间藏起了一个秘密,路过一条 岩缝,又伸出猴爪在里头掏挖了几下,似乎是在岩缝里玩了个什么名堂。它是要吸引大公猴们的注意力,尽量延长捉迷藏的过程,让药妞有充分的时间带着血臀逃出 大公猴们的视线,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金腰带猴王和几只大公猴果然上当,经过药妞藏身的那座驼峰状磐石时,丝毫没有引起怀疑,也没有停顿和逗留,与那座驼峰状磐石擦肩而过,急急忙忙盯着丹 顶佛的背影追赶。当追到丹顶佛捣鼓过的灌木丛时,几只大公猴钻进去哗啦哗啦将灌木踩平了,费了很大劲,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当追到丹顶佛掏挖过的那条岩缝 时,又有几只大公猴在岩缝里胡掏乱挖,累得满头大汗,仍然是捕风捉影。 丹顶佛暗暗高兴。哦,它已赢得了足够的时间,此时此刻,药妞肯定已经悄悄离开了驼峰状磐石,离开了蝴蝶泉,躲到一个大公猴们看不见影儿、听不到声音也闻不到气味的山旮旯里去了。 陡峭的山坡上,大公猴们展开了一场注定是什么也得不到的围追堵截。 丹顶佛轻松地在陡坡上跳跃攀爬。血臀脱险了,它所有的担心烟消云散。它也晓得,最终它会被金腰带猴王所率领的大公猴们抓住,发现血臀已从它怀里不翼而飞,肯定会气得暴跳如雷,把它毒打一顿。但只要血臀平安无事,它愿意受任何皮肉之苦。 突然,蝴蝶泉畔传来一声嘶哑的猴啸,声音颤颤抖抖,透出几分凄惨几分恐怖。金腰带猴王停止追撵,扭头张望。其他几只大公猴也驻足回身观看。丹顶佛好生奇怪,也停了下来,朝猴啸方向望去。它看到了这辈子最让它难以置信的事: 雌猴药妞两只前爪托举着血臀,站立在那座驼峰状磐石顶上! 不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丹顶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产生了幻听幻视幻觉。它想,药妞是与它同样遭遇的难友,同仇敌忾,也是 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没有任何理由要出卖它的。再说了,药妞将全部的母爱都转移到血臀身上,不是生母胜似生母,怎么会舍得将血臀暴露在杀气腾腾的大公猴们面 前呢?肯定是自己看花眼了。也有可能自己正在做梦。 可是,可是……为什么金腰带猴王和大公猴们脸上都出意外的惊喜呢?它使劲扯自己头顶那片丹红色冠毛,确确实实有痛的感觉。它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生 生活中。呦欧--药妞继续发出凄惨的啸叫,并晃动擎举在头顶的血臀。药妞的脸皱得像枚苦瓜,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仿佛是在忍痛割爱奉献祭品。血臀被暴露在 光天化日之下,小小的心灵感受到危险,四只细嫩的猴爪在空中惊恐不安地舞动,发出细弱的求救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壁厢,金腰带猴王喜出望外地怪啸一声,率领几只大公猴转身朝那座驼峰状磐石扑去。 丹顶佛只觉得两眼发黑,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浑身虚软得连站也站不稳了。它也想扑向驼峰状磐石去救血臀,可才走了两步,便眼冒金星跌倒在地。它离开驼 峰状磐石的距离,比起金腰带猴王它们离开驼峰状磐石的距离来,要远出一大截,它就是插上翅膀也无法赶在这些大公猴前面到达驼峰状磐石。退一万步说,就算它 能抢先到达驼峰状磐石,也于事无补的。它孤儿寡母势单力薄,根本无法大公猴们匹敌,它即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法阻止大公猴们集体行凶。 它束手无策,它完全绝望了。 事情过去很久,它还是想不通,雌猴药妞为何在它引开那些大公猴后,不带着血臀趁机溜走,反而要爬上驼峰状磐石举起血臀招引大公猴们前去杀戮?它想得脑袋都要炸了,还是想不出药妞出卖它的理由。 在云雾猴群,所有带崽的母猴,都讨厌药妞,都把它视为会带来灾祸的扫帚星,唯独它丹顶佛肯将自己的心肝宝贝让药妞亲吻拥抱。它一直以为,药妞对它感恩 戴德,关键时刻会竭尽全力来帮它的。没想到,付出去的是慈悲和同情,换来的却是落井下石的陷害。它太愚蠢了,把药妞视为同盟者,没想到对方原来是卑鄙的帮 凶。看来是它错了,药妞确实是个会带来灾祸的扫帚星。不是每个可怜者都值得同情的,往往是,可怜之猴自有它的可恶之处,可惜它觉悟得太晚了。 横想竖想七想八想深想浅想,它仍想不出药妞为啥要把血臀交给这些疯狂的大公猴。或许,雌猴药妞因极度紧张而心理崩溃了,出现突发性的精神失常。不不, 这不可能,当时杀气腾腾的大公猴们已经从驼峰状磐石边走过去了,危险渐渐远行,绷紧的神经理应松弛了。或许,雌猴药妞觉得这是献媚邀宠的好机会,把血臀交 给大公猴们处置,自己就能改变谁也瞧不起的悲惨境遇。不不,这也不太可能,药妞还没愚蠢到这个地步,事实上,出卖朋友的卑劣行径,会使其受到更无情的唾 弃,落到更悲惨的境地。 或许只有一种解释勉强可以成立,那就是药妞想制造另一个苦命猴,药妞的毛毛被大公猴们撕碎吞吃了,整个云雾猴群就它承受如此悲惨的命运,它觉得很不公 平。它想让苦难有个伴,将痛苦拆成两半,我分担一半,你也分担一半,看到别的雌猴遭受同样的丧子之痛,苦楚不再寂寞,灾难不再孤独,自己蓄满心头的痛就能 得到有效的分流和缓解。 贫穷会产生怨恨,悲苦会催生邪恶,这是至理名言。 金腰带猴王赶到了驼峰状磐石下,开始攀爬这座磐石。雌猴药妞身体前倾,做出迎候的姿势来。丹顶佛发出撕心裂肺的啸叫,它明白,几秒钟后血臀就会落人这些残暴的大公猴手里。宝贝在劫难逃,它的心已经碎了。 金腰带猴王已经蹿上磐石顶,伸手去接药妞递过来的幼猴血臀。就在这最后时刻,突然,驼峰状磐石的另一个侧面,闪出一个猴影来,飞快扑到药妞身上,抢先 半步将血臀接了过来。丹顶佛仔细望去,那只突然蹿出来的抢在金腰带猴王前接走血臀的黑叶猴,瘦削的身体、杂乱的皮毛及头顶快秃谢的冠毛,原来是独眼老丑! 但愿这是一个好强盗。 金腰带猴王愣住了,几只充当帮凶的大公猴也惊呆了。 独眼老丑趁机抱起血臀,从驼峰状磐石上一跃而下,迅速朝树林奔逃。金腰带猴王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率领一帮大公猴追了过来。 丹顶佛当然希望独眼老丑能胜利大逃亡,最好是金腰带猴王在追逐过程中被藏在草丛里的藤葛绊一跤,摔个嘴啃泥什么的。遗憾的是,金腰带猴王不仅没有摔 跤,追撵速度还挺快,其他几只大公猴也争先恐后赶了上来。独眼老丑没逃出多远,就被大公猴们围住了。丹顶佛看见,金腰带猴王冲到独眼老丑面前,龇牙咧嘴咆 哮,用意很明显,是在动用猴王的权威逼迫独眼老丑交出怀里的血臀! 独眼老丑在云雾猴群中地位排序在最末筹,堪称贱民,习惯逆来顺受,尤其在金腰带猴王面前,忍气吞声,从来不敢反抗。丹顶佛曾多次看见,独眼老丑正骑在 树桠上采食叶子,金腰带猴王顺着树干走过来了,还离得十几米远呢,独眼老丑就猥琐地倒卷起尾巴,知趣地溜下树去了。 有一次,独眼老丑在一棵桂花树下打瞌睡,树上突然掉下一只刚孵出两天、眼睛还没睁开的小苇莺,砸在它头上,把它砸醒了。原来,桂花树上有一只苇莺巢, 春天繁殖季节,惯于玩偷梁换柱把戏的母杜鹃,将一枚寄生卵产在这只苇莺巢里,并顺手牵羊叼走了一枚苇莺卵,可怜的苇莺夫妻无法识别以假乱真的杜鹃卵,将亲 生卵和寄生卵一起抱窝,经过漫长而又艰辛的孵化,雏鸟出壳了,小杜鹃的体形比小苇莺的体形要大得多,背部长有一个具有触觉的小突起,凭着一种排斥竞争对手 的本能,当背部的突起触碰到小苇莺时,便条件反射地产生将对方抛出巢去的欲望,小杜鹃与生俱来便有这等本领,削尖脑袋钻到小苇莺身体底下,把小苇莺驮到或 顶到巢边,再用力抛下巢去,以独享养父母的食物。掉在独眼老丑头上的小苇莺,就是被小杜鹃从鸟巢里排挤出来的牺牲品。 对于独眼老丑来说,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夹肉馅饼。它喜滋滋地捡起还在挣动的小苇莺,这可算得上是一顿营养丰富的晚宴啊。它刚要往嘴里塞,逞然金腰带猴 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贪婪而又霸道的眼光落到它手里的小苇莺上。它将胳膊反扭到背后,把夹肉馅饼藏了起来。金腰带猴王发一声威,身体像带着弹性地前后耸 动,摆出跃跃欲扑的架势来。独眼老丑立刻就软了,害怕得浑身发抖,乖乖交出小苇莺。 此时此刻,大公猴们将独眼老丑团团围住,金腰带猴王威胁恫吓,独眼老丑能抗得住吗? 卑贱者在高贵者面前,很难直起腰、挺起胸、昂起头颅。 但这一次,却出乎丹顶佛的意料,无论金腰带猴王如何咆哮,独眼老丑紧紧将血臀搂在怀里,毫无屈从的意思。扮演帮凶角色的大公猴们也凶狠地朝独眼老丑啸叫,独眼老丑虽然吓得身体像寒风中的树叶瑟瑟发抖,但仍没投降的表示。 金腰带猴王勃然大怒,一个谁也瞧不起的老贩吻,竟然敢公开违抗它的旨意,实在是大逆不道!金腰带猴王扑了上去,动手抢夺独眼老丑怀里的血臀。独眼老丑 四肢紧搂着血臀,长长的尾巴穿胯而过护在胸前,猴头也低垂下来,身体蜷成球状,把怀里的血臀保护得严严实实。金腰带猴王愈加恼怒,嘴里不干不净刻毒咒骂, 一只猴爪揪住独眼老丑的冠毛,使劲往后扳拉,另一只猴爪伸向独眼老丑的颈窝,想把搂在怀里的血臀掏出来。 独眼老丑起先还竭力躲避,看看实在避不开,也不知从哪来的胆量,在金腰带猴王手腕上啊呜咬了一日。也许是自卑情结在作怪不敢下狠劲去咬,也许是老年猴 牙齿磨损得太厉害而不够锋利,也许是姿势别扭角度也别扭影响了噬咬功能,这一口其实咬得很肤浅,只咬掉一嘴绒毛,咬出几粒血珠,根本就没伤筋动骨。但金腰 带猴王暴跳如雷,扑到独眼老丑身上,亮出一口结实犀利的牙齿,在独眼老丑肩上背上胡咬乱啃。那是猛烈无情的咬,真枪实弹的咬,夺命摄魂的咬,口口见血,皮 开肉绽。 你吃了豹子胆,竟敢咬猴王,这叫犯上作乱,理应千刀万剐! 其他几只大公猴也跳将过来,助纣为虐,有的撕独眼老丑大腿,有的扭独眼老丑胳膊,你一拳我一脚,你一口我一爪,教训这个胆敢忤逆造反的老家伙。 你快松手,交出怀里的异族小公猴,不然我们连你也一块儿吃喽! 这伙凶悍的大公猴,随便挑出哪一只来,一对一单练,独眼老丑也肯定会落花流水。现在这伙大公猴一拥而上,独眼老丑根本无法招架。猴毛飞旋,血肉横飞,惨烈的哀号声不绝于耳。 但独眼老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大公猴们怎么施暴殴打,就是蹲在地上将身体蜷成球状,把血臀紧紧护在怀里。 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的打架,而是一场以多欺少血淋淋的残酷虐杀。 不一会儿,独眼老丑浑身都是血,快变成一只血猴了。 这时,廾琐佛已心急火燎赶到现场,它没有能力驱赶这伙施暴的大公猴,只有在旁边捶胸跺脚,发出锥心泣血的啸叫: --杀猴啦,救命啊!杀猴啦,救命啊! 殴打声、尖啸声在寂静的树林里传得很远很远。 所有的黑叶猴都被惊动了,从四面八方纷纷围拢来。殴打一个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并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老猴,无疑是惨无猴道令猴发指的暴行。。更重要的 是,在黑叶猴社会,同一个族群内,是不得滥杀无辜的,即使发生争执,只要一方缩紧肩膀垂下尾巴翘起屁股,做出认输乞降的姿态,另一方就必须停止攻击。这是 维系族群内团结的一条重要规则。黑叶猴是存在等级制的社会,生性好动,个体之间免不了会发生磕碰和摩擦,假如没有族员之间不得杀戮这条禁忌,族群很快就会 因为互相残杀而灭绝。显然,这伙大公猴触犯了禁忌。在一个族群内,触犯禁忌也就是触犯众怒。 欧欧,呦呦;欧欧,呦呦。男女老少几乎所有的黑叶猴,都朝这伙心狠手辣的大公猴发出不满的啸叫。这只可怜的独眼老丑快要死了,你们还在咬,怎么一点猴性也没有啊! 独眼老丑虽然遍体鳞伤,却仍紧紧搂抱着血臀。明摆着的,除非真的把它咬死,是不可能抢到血臀的。对于统治集团来说,当着众猴的面,虐杀一只残疾老猴,会失去猴心,是得不偿失的傻事。 族群内不得虐杀的禁忌起了作用,众猴不满的啸叫声也起了作用,金腰带猴王大概也晓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悻悻地嚎了一声,鸣金收兵,带着那伙如狼似虎的大公猴撤离了。 丹顶佛赶紧跳过去,真是惨不忍睹,独眼老丑蹲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有二十多处被咬破的创伤,不断往外冒着血,嘴巴里也涌出殷红的血沫,那只独眼不断翻 白,处于半昏死状态。唯独手臂和腿,仍像钢圈铁箍似的把血臀圈在怀里。它哽咽着,呼叫着。独眼老丑吃力地睁开那只眼睛,看清是丹顶佛后,这才慢慢松开四 肢。丹顶佛抱起血臀,小家伙安然无恙,只是胳膊被抓出两道血痕。 围在四周的黑叶猴们都用同情的眼光望着奄奄一息的独眼老丑。 突然,独眼老丑那只死气沉沉的眼变得流光溢彩,僵硬垂死的肢体也似乎恢复了生气与活力,它竟然爬了起来,展开双臂向丹顶佛讨要血臀。丹顶佛毫不犹豫地 将血臀递了过去。独眼老丑接过血臀,将嘴角涌出来的血沫,涂抹到血臀身上;嘴角的血沫涂完了,又将自己创口还在流淌的血,涂抹到血臀身上。就像在为一件器 皿上油漆一样,一遍一遍又一遍。这个血淋淋的异乎寻常的举动震撼了所有在场的黑叶猴,幼猴停止了吵闹,成年猴停止了走动,就连金腰带猴王也蹲在驼峰状磐石 上表情肃然地凝视。四周一片静谧,空气中飘散浓浓的血腥味,显得庄严肃穆, 这是一个神圣的仪式,独眼老丑在用鲜血表达最后的遗愿:我抱在怀里的幼猴,是我的血脉,是我的孩子,也是云雾猴群嫡传的后裔,请你们不要加害它! 血臀浑身涂满了血,红彤彤的像个小太阳。 突然,独眼老丑身体挺了挺,仰面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它死了,它的血流干了。 把族群内成员殴打致死,怎么说也是不光彩的事。金腰带猴王讪讪地啸叫数声,带领猴群离开臭水塘,回云雾溶洞去了。 驼峰状的磐石旁,只留下丹顶佛、血臀和已经魂归西天的独眼老丑。 血臀还小,不懂死亡的意义,还以为独眼老丑睡着了,爬过去使劲摇独眼老丑的胳膊,想让独且艮老丑起来与它一起玩耍。 残阳如血,天地一片恐怖的红,像是给死者挂起的一幅巨大的灵幡;乌鸦暮归,翅膀剪断山风,剪断晚霞,呱呱呱聒噪的叫声,像是在为死者哭灵吊唁。 天快黑时,山峰背后飞来一块乌云,落下一场阵雨。凄风呼啸,冷雨滴答。老天也有眼睛,老天也有感情,为弱势生命洒一把同情的泪。 丹顶佛后悔极了,就在不久前,独眼老丑向它求爱,被它粗暴地拒绝了。为了摆脱纠缠,它甚至咬伤了独眼老丑的腿。当时独眼老丑被它赶走后,它以为独眼老 丑会由爱生恨,从此以后不会再关心血臀的死活。事实却是,独眼老丑再次从狰狞的死神手里夺回了血臀。独眼老丑舍得为血臀献出自己的生命,甚至为了让血臀不 再受歧视,舍得用血浆涂抹在血臀身上。这份情义,这份挚爱,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它想起独眼老丑的身世,是一只年轻时就破了相的族群中最卑贱的公猴,一 辈子没亲近过雌猴,一辈子没得到过交配机会,是个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这场危机,它或许不该如此绝情,在那个春风和煦的黄昏,将独眼老丑 拒之门外。危难时刻见真情,它现在明白了,独眼老丑是真心爱它的,也是真心爱血臀的。独眼老丑是只真正意义上的好公猴。它很后悔,也很内疚,它很想表达深 深的歉意,可惜独眼老丑再也醒不过来了。 雨停了,天晴了,月亮升起来了。这是个有月晕的夜晚,银盘似的满月高悬在晴朗的夜空,四周是圈淡淡的光环。一只猫头鹰在芷夜空疾飞而过。远方传来山豹 愤怒的吼叫。臭水塘边,不知是什么野兽经过,弄出稀里哗啦可怕的声响。一股夜风袭来,阴森森冷飕飕惨兮兮悲切切,丹顶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臭水塘是食肉猛 兽经常光顾的地方,这儿太危险了,它拔了两把香茅草,盖在独眼老丑身上,也算是草草将其掩埋了,然后抱起血臀,朝山上那只云雾袅绕的溶洞走去。 虽然云雾猴群几只凶悍的大公猴几次三番想要加害血臀,可丹顶佛还是要回到云雾猴群去。黑叶猴是群聚性动物,它无法离开群体单独生活,世界上也没有不排斥外族雄性幼猴的黑叶猴群,它别无选择,它只能带着血臀继续生活在云雾猴群中,与死神玩捉迷藏的游戏。 第八章:讨好王妃 丹顶佛开始巴结讨好孔雀蓝王妃。与孔雀蓝王妃相遇时,它立即垂下尾巴,伏低身体,将屁股转向对方,做出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骑到自己背上来的姿势;这 个姿势在猴子社会,表示自己比对方地位低,承认对方的地位比自己高。它像个幽灵一样,潜伏在孔雀蓝王妃周围,只要一有机会,看到孔雀蓝王妃独自待着,它便 跑拢去,卖力地替孔雀蓝王妃整饰皮毛。得到好吃的,一簇翠绿的嫩叶或一只肥壮的树蛙,自己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给血臀吃,它总是立刻送孔雀蓝王妃手中。 孔雀蓝王妃何许猴也?就是云雾猴群金腰带猴王的爱妃。 说实话,丹顶佛这么做,内心充满委屈。在布朗猴群,它是尊贵的王妃,地位最高的雌猴,从来就是其他雌猴来巴结它讨好它。它身上痒痒了,只消扭扭肩膀, 便有雌猴跳将过来,露出阿谀奉承的表情,为它整饰皮毛;它饿了,爬上树去,其他雌猴便会知趣地从树冠避让开去,把最佳的采撷嫩叶的位置让给它。突然间它从 养尊处优的王妃,一下子沦为卑贱的女仆角色,社会地位巨大的落差,使它产生强烈的失落感。它的心在流泪,可脸上还要挤出谄媚的笑,个中滋味很难用语言表 达。 丹顶佛之所以要降尊纡贵,在孔雀蓝王妃面前扮演女仆的角色,目的是为了曲线救子。它晓得,虽然因为独眼老丑献出生命,它的小宝贝血臀躲过了劫难,但危 机并未解除。血臀仍然是一只被云雾猴群最高权力机构判处极刑的死囚猴,不过是暂缓执行而已。现在,血臀身上还涂抹着独眼老丑的血,气味还在,颜色还在,记 忆还在,金腰带猴王和那伙大公猴怕引起公愤,所以暂时停止了迫害。但独眼老丑生前地位卑微无足轻重,影响力不可能久远,随着时间推移,风吹雨淋,雾洗霜 打,独眼老丑涂抹在血臀身上的血很快就会被稀释,颜色会褪尽,气味会飘散,记忆也会随着时间而淡化。到了那个时候,罪恶的杀戮必将重演。要想使血臀真正摆 脱死囚猴的阴影,唯一的办法就是由金腰带猴王颁发特赦令。换句话说,只有金腰带猴王站出来宣布血臀是云雾猴群的成员,血臀才算获得生存保障。 它不能直接讨好金腰带猴王,只能通过孔雀蓝王妃来实现自己的拯救爱子的计划。金腰带猴王非常喜欢孔雀蓝王妃,恩宠有加,丹顶佛相信,孔雀蓝王妃的态度是能影响金腰带猴王的。 丹顶佛是只聪慧的雌猴,又曾经升当过王妃,知道王妃需要什么样的服务。当孔雀蓝王妃靠在岩石上打瞌睡时,它会安静地守候在旁边,驱赶叽叽喳喳的鸟雀, 并捡起一根树枝,拍打嘤嘤嗡嗡的苍蝇,让孔雀蓝王妃睡得更安稳。一旦孔雀蓝王妃睡醒,它就会立马跳过去,将事先准备好的两颗酸多依果或一颗野草莓恭恭敬敬 地送到孔雀蓝王妃手里:这是开胃的点心,敬请阁下笑纳。当孔雀蓝王妃扭动身体觉得不舒服时,它就用灵巧的指爪给孔雀蓝王妃整饰皮毛,它知道背部与肩部最容 易麇集寄生虫,梳理时格外仔细,连微小的扁虱卵和跳蚤卵都用舌尖舔得干干净净;它也晓得腰部与下肢最容易发生瘙痒,总是用恰到好处的指法使孔雀蓝王妃身心 愉快。 孔雀蓝王妃也有个年龄与血臀相差无几的幼崽,它便像个忠诚的女仆,悉心照料那只名叫黑橄榄的幼猴,有时孔雀蓝王妃懒得喂奶,它就会主动抱起黑橄榄,给 小家伙喂一口奶,在黑叶猴群里,即使同胞姐妹间,也不会给对方的幼崽喂奶。每当金腰带猴王临幸孔雀蓝王妃,它便会知趣地退避三舍,绝不去出风头抢镜头,免 得惹孔雀蓝王妃不高兴。 它的这套策略非常有效,没多久它就发现,孔雀蓝王妃喜欢上它了,当然是主子喜欢乖巧奴仆的那种喜欢。半天见不到它,就会用长长的啸叫声呼唤它。有一 次,孔雀蓝王妃不知从哪里豕棒,正啃得津津有味,见它过来,突然将玉米递到它嘴边,让它也啃一口尝个新鲜。它很识相,只啃了一小口,便用感恩戴德的表情把 玉米棒递了回去。这是一根晒干的老玉米,有点硌牙,味道真的不怎么样,只敢吃一小口,还不够塞牙缝的。但这件事的意义却不同凡响,对于黑叶猴来说,能在一 起分享食物,是友谊的象征。这表明,孔雀蓝王妃已对它产生信任感,差不多把它视为贴身女仆了。 第九章:女仆的嫉妒 丹顶佛没想到,自己讨好孔雀蓝王妃的行为,会遭到另一只雌猴的强烈嫉恨。 那是一只绰号叫断趾姨妈的母猴,牙口约十四岁。 断趾姨妈之所以有这么个怪异的绰号,是因为两年前有一次猴群遭到猎人伏击,它被一颗滚烫的子弹削掉左后爪上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根指头。这虽然不是致命 伤,但它毕竟是残疾了。黑叶猴是岩栖动物,主食树叶,整天不是在悬崖上攀爬就是在大树上游荡。黑叶猴四只爪子都长有细长灵巧的指头,都具备抓握功能,以适 应岩栖和树栖生活。左后爪断了三根指头,这只猴爪便丧失了大部分抓握功能,肯定会影响爬树攀岩。 黑叶猴是靠自身实力排序社会地位的,对雌猴而言,两大因素决定其在族群中的地位,首先是受公猴青睐的程度,猴界也搞夫荣妻贵这一套,勾搭上地位显赫的 公猴,雌猴的地位便也芝麻开花节节高;其次是看身体状况,年轻一枝花,年老豆腐渣,年轻力壮当然比年老力衰要强得多。 断趾姨妈年轻时长得不难看,形象还算对得起观众,本来在云雾猴群中,地位排序在中上层。突然断了三根脚趾,怎么说也是轻度残疾,又已经到了猴老珠黄引不起异性兴趣的年龄,直接导致社会地位的迅速滑落。那些过去它瞧不上眼的家伙,纷纷踩到它头上来了。 有一只名叫驼背的老母猴,已经步入老年行列,加上背有点驼,地位排序排在倒数第二等,通常只能吃些别的黑叶猴漏采的树叶--残羹剩饭充饥。然而,断趾姨妈被猎枪子弹削掉三根脚趾后,就连这只驼背老母猴,竟然也在它面前趾高气昂起来。 有一次,猴群发现一窝白蚁;白蚁含有高蛋白,是黑叶猴最爱吃的食物之一,黑叶猴吃白蚁很有讲究,折根一尺多长的草棍,伸进白蚁窝去,抖动引诱,让愤怒 的白蚁咬住草棍后,然后猴们就像人类吃羊肉串一样将白蚁吃掉,俗称钓蚁。对于黑叶猴来说,吃白蚁好比一场盛宴,当然得排列啄食秩序。白蚁窝洞口不大,必须 分几拨进食,第一拨当然是猴王、王妃和少数几只与猴王结成权力联盟的大公猴,第二拨是成年公猴和带崽的母猴,第三拨是成年大公猴,第二拨是成年公猴和带崽 的母猴,第三拨是成年雌猴和青春期的雄猴,第四拨是已步人老年却还不到衰老程度半老未老的老猴和半大的幼猴,最后才轮到老弱病残。 以往碰到钓蚁盛宴,断趾姨妈都是在第三拨进食的,可这一次,当几只带崽母猴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从白蚁窝退下来,它兴冲冲跟着两只青春期雄猴往白蚁窝走 去时,驼背母猴突然跳将出来,从背后狠狠掴了它一个脖儿拐,当时它正踩在斜坡上,没有任何防备,摔了个嘴啃泥。被一只谁也瞧不起的老母猴打,它当然怒火万 丈,爬起来与驼背厮打,可那时它脚趾上的创口还未痊愈,身体还很虚弱,结果不仅没能教训驼背,反而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 更无法容忍的是,第三拨黑叶猴吃完了,第四拔半老的老猴和半大的幼猴要登场了,驼背仍然挡着它的路不让它靠近白蚁窝。把它降低一等还嫌不够,还要把它 贬低到老弱病残里去,这也太不讲理了!它发出委屈的啸叫,指望有谁来主持公道。但让它寒心的是,金腰带猴王和有能力来维持秩序的大公猴们,仿佛集体失聪 了,任它声嘶力竭地叫,也没谁来理睬它。它明白了,在众猴眼里,它就该是最末等的猴。 第四拨黑叶猴也吃完了,它才被允许与几只或衰老或残疾的猴一同前往白蚁窝。真是作贱它没商量。白蚁窝里虽然藏着密密麻麻的白蚁,但被四拨黑叶猴扫荡得 得差不多了,钓只白蚁与在河里钓鱼一样难。它费了很多手脚,换了七根草棍,才钓起十几只白蚁,刚够塞牙缝的。这不仅仅是吃残羹剩饭的问题,还带着被打入十 八层地狱般刻骨锯心的痛苦。 这件事给断趾姨妈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可以说是伤了它的心,刺了它的魂。它不愿被生活过早淘汰,成为社会底层受欺负受凌辱的贱民。它痛定思痛,考虑再 三,决定转变角色,成为孔雀蓝王妃最忠实的女仆,为孔雀蓝王妃整饰皮毛,帮孔雀蓝王妃抚养幼崽。猴界也刮裙带风,孔雀蓝是雌猴中地位最高的王妃,断趾姨妈 成了孔雀蓝王妃关系最密切的女仆,社会地位便获得相应提升。那些踩到它头上来的家伙,那些欺负它的坏蛋,不得不见风使舵,在它面前夹起尾巴做猴了。 突然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丹顶佛拼命巴结讨好孔雀蓝王妃。 开始时,断趾姨妈还不是十分介意,新来投靠的雌猴,做一两次客串女仆,给孔雀蓝王妃整饰皮毛或递送食物什么的,借此与孔雀蓝王妃拉拢关系,以求平安,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让断趾姨妈担忧,那个头顶长着一片丹红冠毛的家伙,简直就像蚂蟥似的叮在了孔雀蓝王妃身上,几乎形影不离地跟随 在孔雀蓝王妃身后,这已经不是客串女仆,而是职业女仆了。更让断趾姨妈五内如焚的是,孔雀蓝王妃似乎对冠毛丹红的家伙也有了好感,和颜悦色,很愿意让这个 名叫丹顶佛的家伙替自己整饰皮毛。有一次它还亲眼看见,孔雀蓝王妃竟然将一根玉米棒让丹顶佛啃一口。它断趾姨妈忠心耿耿做了这么长时间女仆,还从没享受过 与孔雀蓝王妃同食的殊荣呢。 与此相对应的是,孔雀蓝王妃对它断趾姨妈的态度日趋冷淡。 有一次老天爷突然下起冰雹,当时云雾猴群聚在一座光秃秃的山顶上,找不到足够的可供躲避的地方。冰雹有鹌鹑蛋这么大,噼里啪啦铺天盖地,砸得大家四散奔逃。 这种非常时期,当然也讲阶级秩序。山顶左侧有几块突兀的岩石,岩石底部微微向里凹陷,勉强可以遮挡冰雹,理所当然归地位高的大公猴和雌猴所有。孔雀蓝 是王妃,占据一处凹陷。这处岩石底下的凹陷容积很小,孔雀蓝王妃抱着宝贝幼崽黑橄榄躲进去后,就没剩多少空间了,断趾姨妈站在口口,就把整个凹陷挤得满满 当当。断趾姨妈觉得自己虽然是站在凹陷的最外边,被山风吹斜的冰雹不时砸到身上,但比起在旷野抱头鼠窜的其他黑叶猴来,不知强多少倍了。哦,这就是做孔雀 蓝王妃贴身女仆的好处啊,它得意地想。 就在这时,那只冠毛红艳名叫丹顶佛的雌猴,怀抱一只红屁股幼猴,失魂落魄地呦呦叫着跑过来了,密集的冰雹砸下来,把它那片蓬松如云霞的冠毛砸得像片扁 扁的枫叶。断趾姨妈正津津有味看热闹,突然,孔雀蓝王妃一只爪子在它背部拼命推搡,嘴里还发出咄咄的驱赶声。意思很明显,是要它离开凹陷,把能遮挡冰雹的 位置让给丹顶佛。 此时此刻,倘若是金腰带猴王大驾光临,喝令它滚蛋,它会心甘情愿让出来的。可要让给一只落魄潦倒前来投奔的外族雌猴,贵贱颠倒,阶级秩序颠倒,它觉得 这简直就是对它的侮辱。这关乎地位的升降和名誉的兴衰,它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服从的。它委屈地啸叫,挣扎着,抗拒着,不愿退出去。孔雀蓝王妃似乎真的生气 了,在它后腰上猛地踹了一脚,它站立不稳,-下从岩石底下的凹陷里跌冲出去。丹顶佛抱着那只红屁股幼猴,吱溜一声就钻进空缺的位置去。 反客为主,鸠占鹊巢,气煞猴也。 在众目睽睽下,被孔雀蓝王妃一脚踢出来,也实在太丢面子了啊! 更让断趾姨妈心理无法平衡的是,孔雀蓝王妃不仅发出欢迎的啸叫,还朝里挤了挤,给丹顶佛让出更多的空间。 断趾姨妈站在无遮无拦的旷野里,狂风呼啸,冰雹肆虐,噼里啪啦砸在它身上,就像冷毒的蛇在咬它,痛到骨头,冷到心里。 这世界,总有猴欢欣鼓舞,也就有猴垂头丧气。 它不敢去恨孔雀蓝王妃,人家是金腰带猴王的爱妃,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女仆,它是没有资格去恨孔雀蓝王妃的。它把自己的所有委屈都归罪于丹顶佛。它只能迁 怒到丹顶佛身上。要是没有丹顶佛善于讨巧卖乖,孔雀蓝王妃就不会对它断趾姨妈如此恩断,要是没有丹顶佛存心来挤对它,它可一辈子稳稳当当做孔雀蓝王妃的贴 身女仆。 做孔雀蓝王妃贴身女仆,看起来挺辛苦,却有许多隐形利益。老实讲,像它这把年龄,又断了三根脚趾,对于它来说,做孔雀蓝王妃的贴身女仆,应该说是最理想的工作岗位了。丹顶佛是制造苦难的罪魁祸首,是让它下岗的直接动因。它不恨丹顶佛还能恨谁呀? 它的地位岌岌可危,它不能束手待毙,它要设法扭转乾坤。 它捍卫自己的女仆地位,其实也就是捍卫自己的生存权利。 第十章:女仆暗下毒手 丹顶佛不是泥塑木雕,当然能感觉到来自断趾姨妈的敌意。 连做女仆也要竞争,竞争就像空气一样无孔不人,这真是个充满竞争的世界。 说心里话,它不想树敌。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这条规律在猴界同样适用。它初来乍到,当然是希望朋友越多越好,而敌人越少越好。开始时,面 对剑拔弩张的断趾姨妈,它采取了忍让的策略。每当断趾姨妈凶狠地盯视它,它总是用温和的眼光来应答对方,绝不睚眦必报闹摩擦。有几次,它与断趾姨妈在树枝 上相遇,断趾姨妈像个疯子一样,龇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啸叫,一副恨不得一口生吞了它的模样,它却强压下怒火,做出微笑的表情。微笑并非人类所独有,人类确实 是面部表情最丰富的动物,但许多灵长类动物也具备喜怒哀乐的面部表情,黑叶猴也是面部表情能随着心情变化的灵长类动物。黑叶猴的微笑虽不如人类那般灿烂, 但嘴唇上翘,眼睛微眯,鼻翼轻轻翕动,颊肌勾勒出和谐的线条,基本形态与人类大同小异,所传递的信息也并无二致,都是表达友善,表达无敌意。 遗憾的是,断趾姨妈根本就不把它的微笑当回事,仍做出种种挑衅行为来。有一次,丹顶佛抱着血臀在悬崖上攀爬。这是一条险象环生的牛毛细路,有百把米长,中间仅一条宽不足一尺断断续续的石缝相连接,黑叶猴虽然是攀援高手,行走时却也要提心吊胆。 它刚走到一半,迎面碰到断趾姨妈。按规矩,两只黑叶猴在如此险峻的窄道上相遇,如果其中一只黑叶猴地位高,另一只黑叶猴地位低,地位低的黑叶猴就必须 往后退却,退到安全地段,让地位高的黑叶猴先过;如果是两只地位相近的黑叶猴,交汇时,双方就像跳交谊舞似的面对面搂肩搭背,各自小心翼翼地交错旋转,在 最小的空间用最小的动作互换位置。 丹顶佛与断趾姨妈,一个是前来投靠的外族雌猴,一个是年老色衰的女仆,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地位应当说是相等的。相距还有五六米远,丹顶佛就送去友好 的微笑,并做出要跳交谊舞的姿势。但让它愕然的是,断趾姨妈嘴里呼呼喷出恫吓的粗气,冠毛,和体毛恣张开来,加快了步伐,凶神恶煞般地冲撞过来。下面就是 刀劈斧斫般陡峭的百丈悬崖,真要猛烈冲撞的话,后果不堪设想。眼瞅着来者不善,丹顶佛赶紧往后退缩。虽说彼此地位相等,面对对方的蛮横无理,自己往后退 缩,未免会有一种屈辱感,但丹顶佛还是急急忙忙往后退缩。它怀里抱着血臀,为了血臀能活下去,它什么样的屈辱都能忍受。 这段石缝特别狭窄,它抱着血臀很难转身,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倒走,速度当然很慢。断趾姨妈却越走越快简直可以用横冲直闯来形容,朝它压过来。它急得哇 哇直叫:我已经在往后退缩了,我见你害怕,我给你让路了,你还想怎么样呀!断趾姨妈仿佛聋了似的,仍疯疯癫癫直冲过来。 眼看断趾姨妈就要撞到身上来了,丹顶佛抬头一看,天无绝猴之路,就在它所处的头顶上方约半米高的位置、石缝内侧的岩壁上,挂着一丛草丝,它立刻纵身一 跃抓住草丝,像壁虎似的紧紧贴在岩壁上。断趾姨妈从它身后蹿跃而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断趾姨妈的胳膊撞在它腰眼上,把它撞得像荡秋千似的摇晃。 不幸中的万幸,那丛名叫雀雀草的草丝还算坚韧,没有被它折断,不然的话,极有可能发生坠岩惨剧。 断趾姨妈这么做,不说是蓄意谋害,也起码是用心不良啊。 这件事发生后,丹顶佛算是彻底清醒了。除非它停止巴结讨好孔雀蓝王妃,与孔雀蓝王妃疏远关系,把贴身女仆的岗位还给断趾姨妈,否则的话,它与断趾姨妈 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巴结讨好孔雀蓝王妃,这是它拯救血臀唯一可行的办法,不可能放弃的。因此,斗争是不会停止的。它采取忍让的策略,希望和平竞争,希望 化干戈为玉帛,但事实证明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是鸵鸟式的愚蠢和犯傻。树欲静而风不止,它必须面对无情的挑衅,面对残酷的现实。 仅仅过了三天,又发生了一件让丹顶佛毛骨悚然的事情。 这天中午,云雾猴群到一个名叫“一线天”的地方去采食黑木耳。所谓“一线天”,是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一道奇绝风景。一座高耸人云的大山,好像被天斧 从中间劈开,从山顶到山脚,齐崭崭一条宽不足两米的裂缝。站在山脚往上看,天空变成一条明亮的丝线,便有了“一线天”这样一个富有诗意的地名。山脚下阴暗 潮湿,枯木遍地,每到春末夏初季节,在腐烂的树干上,便一骨朵一骨朵冒出肥厚的黑木耳来。新鲜的黑木耳甜嫩爽口,是黑叶猴的传统美食。 吃饱后,猴们便爬上山顶,在杂树林里休闲消食。孔雀蓝王妃四仰八叉躺在岩石上,扭动身体惬意地蹭痒。丹顶佛已十分熟悉孔雀蓝王妃的肢体语言,晓得这表 示需要整饰皮毛,于是将已经在打瞌睡的血臀放在身旁的石旮旯里,自己乖巧地跳到岩石上,灵巧的手指梳理并翻拣孔雀蓝王妃身上的毛丛。 一座大山,被大自然这把天斧劈成南北两半,裂缝南面或许可以称为南半山,裂缝北面或许可以称为北半山。丹顶佛在北半山上给孑l雀蓝王妃整饰皮毛,它看 得很清楚,金腰带猴王和那几只凶悍的大公猴正在南半山那片杂树林里睡午觉,相隔起码有两百来米。吃饱鲜美的黑木耳,远离饥寒,族群没了喧嚣与吵闹。雀鸟啁 啾,白云朵朵,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和平安宁的中午。丹顶佛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认真而细致地替孑l雀蓝王妃整饰皮毛,将躲藏在毛丛深处的扁虱和跳 蚤一个个捉拿干净。 腹部整饰完毕,孔雀蓝王妃舒服地翻了个身,露出有点脏乱的背部。完全出于一种习惯,丹顶佛在继续为孔雀蓝王妃整饰背部皮毛前,探出头去朝岩石下的石旮 旯张望。无论在做什么事,它都会时时刻刻牵挂小宝贝。它想看看血臀是否睡得香,会不会有蜈蚣或蝎子爬到它身上去? 它的眼光落到石旮旯里,石旮旯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只淘气的小松鼠在落叶堆里捡食坚果。它的心陡地悬了起来,立刻欧啊欧啊发出联络的啸叫。右侧那片草始 上,吱呀吱呀传来血臀应答的叫声。那叫声欢快热烈,还透出几分兴奋。哦,小家伙趁它在给孔雀蓝王妃整饰皮毛的机会溜出去玩耍了。它松了一口气,声音也是一 种形象,从应答的叫声判断,小家伙正在愉快地做游戏呢。可小家伙走出它的视线以外,它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还是把小家伙抱回自己身边来玩比较好。它歉意地吻 吻孔雀蓝王妃脚爪,便朝传来叫声的方向跳跃过去。 绕过几块裸岩,便望见血臀了。一瞬间,丹顶佛一颗猴心剧烈跳动起来,嘣嘣嘣嘣嘣,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血臀倒是在高高兴兴玩耍,却不知什么原因,正 蹦蹦跳跳往那条不足两米宽的裂缝而去。裂缝边缘,杂草丛生,两侧的草叶差不多长拢了,把这条裂缝遮盖起来。成年黑叶猴当然晓得翠绿的草叶下是一条可怕的裂 缝,而不懂事的幼崽却懵懂无知,还以为是可以在上面踩踏行走的草地呢。 别过去,危险,快回来!丹顶佛大声叫唤。 按理说,幼崽听到母猴叫唤,会停止玩耍,奔回母猴怀里来的。可是,这一次血臀却一反常态,听到叫唤后,它停止蹦跳,扭头看看丹顶佛,但仅仅停顿了一秒钟,又兴冲冲地往裂缝方向跳跃。好像魂被勾走了,根本听不进劝阻。 血臀离那条裂纭缝只有五六米远了,丹顶佛把声音压粗,从牙缝间发出嗬呀嗬呀严厉的呵斥声,那是在动用母亲的权威,喝令血臀立即滚回来!以往这个时候, 小家伙无论干什么,都会竝刻转身屁颠屁颠地跳回它身边来。可这一次真是见了鬼了,小家伙仅仅回头瞥了它一眼,便又兴高采烈往前冲去。 不顾一切,忘乎所以,直冲危险的裂缝,这也太邪门了啊! 血臀离那条深不可测的裂缝只有一两米了,丹顶佛四只猴爪用力在石头上一蹬,就像在两棵树之间飙飞一样,飞也似的跃到血臀身边,牢牢将小家伙抓住。好险哪,再往前走两步,就有可能一脚踩空掉进裂缝去,一失足成千古恨。 让丹顶佛颇觉蹊跷的是,血臀还眼睛盯着前方,踢蹬挣动,嚷嚷着要蹿跃过去呢。丹顶佛顺着血臀的视线望去,这才看清,绿草地上,有一根紫色的长春藤,正 在像蛇一样瑟瑟游动,顶端那簇蓝色花叶,似乎涂了厚厚一层金黄色液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耸耸鼻尖,闻到一股蜂蜜香甜的气味。黑叶猴天生嗅觉灵敏,它还 闻出这是用栀子花酿成的蜜,扑鼻清香,令猴垂涎三尺。 难怪血臀会鬼迷心窍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对黑叶猴而言,世界上最心仪的美食,就是蜂蜜了,尤其是用栀子花酿成的蜂蜜,在黑叶猴眼里,就是美食中的极品。 尝一口舌头生津,尝两口甜到心里,尝三口心旷神怡。在人类社会,有拼死吃河豚鱼的说法,在黑叶猴社会,就是拼死吃栀子花蜂蜜。对于馋嘴幼猴来说,这是挡不 住的诱惑,无法抗拒的勾引。丹顶佛还发现,小家伙的嘴唇上,也挂着几丝蜂蜜,看来是尝到过甜头了。 血臀为何对它的呼唤置若罔闻,这个谜底算是揭开了。但另一串疑问随即涌上心头:这里不见嗡嗡飞舞的蜜蜂,也不见垂挂在树枝或岩壁上椭圆形的蜂巢,何来 散发栀子花清香的蜂蜜呢?更让它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蜂蜜怎么会涂抹在长春藤顶端那簇蓝色花叶上?而那长春藤又怎么会像蛇一样瑟瑟抖动? 丹顶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根长春藤又蛇一般地曲扭,并一点一点往那条天斧劈开的大裂缝移动。蜂蜜的香甜气味随风飘散,血臀流着口水,估计肚子里的蛔虫都快被勾引出来了,又开始伸胳膊抻腿想去追赶那根长春藤。 丹顶佛瞅准机会,冷不防跳过去,一把揪住长春藤,猛烈拉扯。它一定要弄清楚,这根蘸满蜂蜜的长春藤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它的猛烈拉扯下,长春藤从草地上 跳了起来,像棍子一样绷得笔直。丹顶佛又有了新发现,原来这根长春藤的另一端在裂缝对面的南半山上。它又猛烈拉了两下,长春藤的另一端伸进南半山裂缝边缘 一片茂密的羊花丛中,似乎被什么东西牵绊着,怎么也拉不动。它很纳闷,便松开爪子。绷紧的长春藤突然松弛。没想到,这个无意中做出的举动,揭穿了一个可怕 的阴谋。 随着长春藤突然松弛,对面南半山上那丛羊蹄甲花剧烈晃动,似有什么东西在打滚。几秒钟后,一个黑色的背影从羊蹄甲花丛中蹿出来,慌慌张张往杂树林跳 跃。丹顶佛冲着那背影喔欧喔欧发出几声询问式啸叫,但那黑影头也不回,反而加快了跳跃速度,钻进杂树林不见了。虽然丹顶佛没正面看清那个黑影,但黑叶猴视 力极佳,不像人类会患近视眼什么的,它的眼睛是雪亮的,它已经看得非常清楚,那神秘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断趾姨妈!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这是断趾姨妈精心策划的一个圈套。不难推测,断趾姨妈在森林里找到一只岩蜂窝,忍着被岩蜂蜇得鼻青脸肿的痛苦,掏得一些用栀子花酿 成的蜂蜜,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秘密角落。当云雾猴群来到“一线天”采食黑木耳时,断趾姨妈觉得机会来了,便在灌木丛里找了根长长的长春藤,将蜂蜜涂抹在 顶端那簇蓝色花叶上,像使用诱饵钓鱼一样,在它丹顶佛专心为孔雀蓝妃整饰皮毛时,将蜂蜜制作的甜蜜诱饵用来引诱血臀;长春藤那簇蓝色花叶,在血臀面前轻轻 晃动,栀子花的清香和蜂蜜的甜润,丝丝缕缕钻进血臀的鼻孔,小家伙心痒嘴馋,无法抵御这巨大的诱惑,便伸手来抓蜂蜜吃;那簇蓝色花叶像个幽灵,总是保持在 一个恰当的距离内,似乎只要往前再走一步,就能抓住蓝色花叶吃到可口的蜂蜜了,可当血臀往前跨出一步,那簇蓝色花叶便往后退缩一步,永远只差那么一步,可 望而不可及;蓝色花叶上的蜂蜜,洒落在地上,点点滴滴,血臀贪婪地舔食,满口溢香,沁入心脾,更勾起无限欲望,狂热地追赶几次从它爪掌间逃逸的那簇蓝色花 叶;血臀年幼无知,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被牵着鼻子一步一步走向危险的深渊。 断趾姨妈之所以要对血臀下如此毒手,丹顶佛心里很明白,目的是要摧毁它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断趾姨妈没办法直接伤害它,便在血臀身上动坏脑筋;这一招 确实歹毒,假如断趾姨妈的阴谋得逞,宝贝血臀真的掉进裂缝去,它丹顶佛肯定悲痛欲绝,不仅丧失努力奋斗的信念,也会丧失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当然也就不会再 有心思去争抢孔雀蓝王妃贴身女仆的岗位;这样的话,断趾姨妈也就扫除了最大的生存障碍,可以重新回到孔雀蓝王妃身边去。 事关生存利益,便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丹顶佛咬牙切齿地想。事实证明,和平竞争这条路根本是行不通的,在大林莽,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它不能永远被动地接受挑 衅,它不能再傻乎乎地等待灾难临头,它不能无所作为坐以待毙。它要主动出击,为了宝贝血臀能存活下去,它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第十一章:皮厚的叛徒 有这么厚颜无耻的猴,丹顶佛快要被气得吐血了。 那只名叫药妞的雌猴,竟然又鬼头鬼脑来到它的身边,满脸谄媚的表情,伸手做乞讨状。丹顶佛当然知道药妞想乞讨什么,这家伙一定又在思念被金腰带猴王残害的幼子毛毛,想来搂抱血臀,借别人的幼猴填补落寞的母爱,以排遣失子的悲痛。 别说事情仅仅过去半个多月,即使事情过去十年,丹顶佛也不会忘记那个恐怖的镜头:药妞两只前爪托举着血臀,站立在那座驼峰状磐石顶上,让穷凶极恶的大公猴们前来抓捕!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它就会浑身战栗,血一个劲儿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 这个歹毒如蛇蝎的家伙,竟然还有脸来乞求抱血臀! 一只碧绿如翡翠的纺织娘在草叶上飞来跳去,丹顶佛假装自己的注意力被这只漂亮的纺织娘吸引住了,背过身去举爪拍打。这是一种怂恿,一种诱惑,让想要偷 盗的贼大胆行窃。药妞果然上当,伸爪来搂抱血臀。当药妞黑黢黢肮脏的爪子快要触碰到血臀的一瞬间,丹顶佛就像背后也长着眼睛,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揪住药妞 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你再敢偷偷摸摸来打血臀的主意,看我不咬断你的手臂! 这一口咬得不轻,丹顶佛上腭两枚獠牙在药妞手臂上戳出两个血洞,把周围的猴毛染红了一大片。药妞发出一声惨嚎,疼得在地上打滚。 丹顶佛一点也不担心有谁会站出来打抱不平。在众猴眼里,药妞是鼻涕虫,是扫帚星,是散播灾祸的瘟神,即使它像拆零件一样咬掉药妞整条手臂,也没有谁会来指责它的。 你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打了也白打! 丹顶佛以为,药妞被咬得皮开肉绽,一定会知难而退逃得远远的。可它想错了,药妞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趴在一棵枯倒的大树后面,神情凄楚,哀哀号叫: --可怜可怜我吧,让我来帮你照料你的宝贝血臀吧!过去的事是我做错了,我向你磕头认罪行不行?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是猪猡,我是斑蝥,我是狗屎堆!你就行行好吧,让我抱一抱血臀! 药妞的模样比过去更邋遢了,头顶的冠毛乱得像鸡窝,身上的体毛被树汁草浆粘成一坨坨一绺绺,脸上和四肢伤痕累累,血污和汗污遍布全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用乞丐这个词来形容恰如其分。 丹顶佛过去曾对药妞不幸的遭遇产生过同情和怜悯。但现在,所有的同情和怜悯早就像太阳下的雾一样蒸发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咬牙切齿的恨。恶有恶报,活该 落得如此下场。过去,云雾猴群所有的母猴都把药妞视为不受欢迎的猴,就它丹顶佛以平等姿态对待药妞,将其视为同病相怜的难友,结果怎么样?关键时刻药妞从 背后捅了它一刀,险些置血臀于死地。好心没有好报,它干吗还要好心呀!药妞是犹大,是汉奸,要不是药妞的无耻出卖,独眼老丑也不会死得这么惨啊。再没有比 忘恩负义更让人也更让猴痛恨的事了。它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不然的话,它真想拔掉药妞身上所有的猴毛,使其变成一只像人类一样丑陋的裸猴,为独眼老丑报 仇雪恨! 丹顶佛理所当然对药妞的哀号充耳不闻。我不需要你忏悔,我也不需要你求饶。我只希望你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滚得越远越好。 丹顶佛龇牙咧嘴扑跃上去,做驱赶状,药妞吓得屁滚尿流逃掉了。可过了一会儿,药妞又贼头贼脑来到它面前,躲在那棵枯树背后,呀呀凄厉地叫着,还捶胸顿 足做号啕状,好像在痛悔以往的过失。哀号也罢,哭泣也罢,喊冤叫屈也罢,无非是在制造噪音,丹顶佛的心绝不会被打动的。 这一招不灵,药妞又换了一招。它突然用头去撞树干,咚咚咚咚,好像在擂动木鼓。不像是在假撞,确实是在真撞,撞得树皮进溅树叶纷飞,撞得头破血流脑袋鼓起一只只鸽蛋似的青包。药妞一面撞还一面啸叫,仿佛在说:你要是不肯原谅我,我就撞死在你面前! 你吓唬谁呀?真是个十足的无赖!你就是撞成脑震荡,撞成植物猴,也休想得到宽恕。拜托了,你最好将脑袋往石头上撞,脑袋瓜开瓢,流出白花花的脑浆,这样我们才看得过瘾呢。 药妞似乎还不死心,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张牙舞爪,原地蹦跳,好像要拼个你死我活。丹顶佛毫无惧色扑跃上去,先发制猴,在药妞大腿上狠狠撕了一爪。两只 雌猴扭成一团。无论体力还是意志,药妞根本就不是丹顶佛的对手,两三个回合,丹顶佛又在药妞肩头咬了一口,咬出一条两寸长的创口,药妞支撑不住,欧欧呜咽 着狼狈溃逃。 你再敢来胡搅蛮缠,我就把你撕咬成碎片! 这以后,药妞倒是不敢再跑到丹顶佛跟前来了,只是躲在远远的地方,用混杂着哀怨、乞求、告饶、内疚、自责和悔恨的眼光,偷窥丹顶佛和血臀。 神经病! 第十二章:暗杀女仆 望着色彩斑斓的虎皮和血盆大口,望着坐在悬崖边缘的断趾姨妈,丹顶佛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特的假设:倘若此时此刻断趾姨妈一脚踩滑,断趾姨妈断了三根 脚趾是有可能脚掌打滑的,从这二十多米的陡岩上滑落下去……丹顶佛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这想法也实在太大胆了,简直是异想天开。黑叶猴属于岩栖灵长类 动物,习惯在悬崖峭壁上生活,猴爪的抓握能力极强,不大可能出现一脚踩滑的现象。况且,断趾姨妈虽然断了三根脚趾,也照样攀岩爬树,从来没从陡崖上掉下去 过。 唉,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别去想了,根本不可能实现。 可是……可是断趾姨妈少了三根脚趾,确确实实是有可能脚掌打滑的啊,丹顶佛忍不住这么想。 这是在罗梭江畔一个名叫饮马渡的地方,每年盛夏季节,成千上万小米虾从四面八方麇集到这里产卵,在潮水作用下,许多小米虾被冲上沙滩。小米虾味道鲜 美,尤其是抱子的雌米虾,透明的身体底下挂着满满一窝金黄色的虾子,吃起来是一种特别的享受。每年这个季节,云雾猴群都要来饮马渡捡食被潮水冲上岸的小米 虾,欢天喜地饱餐一顿,就像过节一样,或许可称得上是黑叶猴传统的米虾节。 云雾猴群是太阳当顶时来到饮马渡的,正是涨潮时,一层层雪白的水浪席卷金沙滩,排浪过后,被洗涮得格外平整的沙滩上,搁浅的小米虾在金色的沙滩上拼命 蹦弹,阳光照射在透明的小米虾身上,宝石般闪闪发亮。赶了半天路的黑叶猴正饥渴难忍,立刻拥上沙滩,有的用猴爪扑抓小米虾,有的干脆趴在沙滩上张大嘴,让 小米虾自动跳进嘴巴里来--这叫请君入口,自投胃囊。 全体黑叶猴正在大快朵颐,突然,站在一座礁石顶端担任哨猴的白胡子公猴啊瞰啊啾发出报警的啸叫,叫声短促而尖锐,预告发生重大险情。猴们在金腰带猴王 的率领下,一阵风似的逃到江边一座陡岩上。陡岩离地面约二十多米,坡度接近九十度,左右两边都是高山峻岭,地势极为险要,是黑叶猴躲避天敌最理想最安全的 藏身之地。 只有短短几分钟时间,所有黑叶猴就一只不剩地撤退到陡岩上。刚才还吵嚷喧闹的沙滩,变得一片寂静。约五六分钟后,江隈青灰色的礁石间,赫然出现一只孟加拉虎,沿着沙滩漫步走来。 全体黑叶猴,在大约两百米长的陡岩上,呈一字形排开,用敬畏的眼光注视越来越近的老虎。 不仅人类谈虎色变,黑叶猴也谈虎色变。虎是森林之王,尤其是孟加拉虎,毛色浓艳,体格健壮,性情暴烈,是包括其自身以及东北虎、华南虎、爪哇虎、印度 虎、高加索虎的全世界六个老虎亚种中最威猛的虎种,敢单独闯进象群捕捉乳象,敢冲散野牛群扑杀牛犊,是热带雨林名副其实的霸主。 幸亏黑叶猴有严格而完善的站岗放哨制度,幸亏担任哨猴的白胡子公猴及时闻到老虎身上那股腥臭的体味,并及时发出预警,不然的话,倘若在平坦的沙滩上遭到孟加拉虎偷袭,起码有好几只黑叶猴会葬身虎腹。 孟加拉虎来到陡岩下。虽然彼此相距仅二十多米,但没有一只黑叶猴因恐惧而逃跑。地势太陡峭了,别说老虎了,就是以灵巧著称的金钱豹,也无法攀爬上来。每一只黑叶猴心里都清楚,自己待如此险峻的陡岩上,是十分安全的。 孟加拉虎停了下来,抬起那张额头上饰有黑色王字形斑纹的虎脸,瞪起一双铜铃大眼,凝望排列在陡岩上的黑叶猴。 丹顶佛这才看清,这是一只母虎,腹部吊着四只圆鼓鼓的**,虎须略显焦黄,面带三分憔悴。不难猜测,这是一只刚分娩不久的母虎,在离此地不远的某个草 丛或树墩里,有嗷嗷待哺的虎宝宝。母虎望着陡岩上的黑叶猴,虎眼闪动饥馑的寒光,腹部不停抽搐,虎舌不断舔理唇吻两侧的胡须。看得出来,它正处于饥饿状 态,迫不及待想捕获猎物。 人类社会有雌老虎最凶的说法,这是有科学根据的。老虎本来就凶猛,无论雌雄,都是让其他兽类闻风丧胆的超级杀手。凡哺乳期的母兽,出于保护幼崽的母爱 本能,性情都会变得更凶猛。譬如母鸡,平时看到黄鼠狼立刻会魂飞魄散唯恐逃得不快,但要是带着刚出壳的鸡雏的母鸡,面对穷凶极恶的黄鼠狼,也会娶勇敢地张 开翅膀将小鸡庇护在自己翼羽下,并用嘴喙去啄黄鼠狼的眼窝。 大林莽曾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只性格温顺的雌山羊,产下羊羔后,有一天三只豺狗突然闯进羊群来。豺狗残忍狡诈,会用爪子捅进羊的**里掏挖羊肠,是山羊 最可怕的天敌。所有的山羊都争先恐后逃跑了,那只雌山羊和它出生才几天的羊羔被三只豺围住。那只平日里胆子很小的雌山羊,这时候变得极其勇敢,用头顶的犄 角与豺狗顽强搏杀。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雌山羊耳朵被咬掉一只,羊尾巴被咬掉半截,全身多处挂彩,却仍守护在羊羔面前不肯退却, 最后三只豺狗只好放弃这场狩猎,灰溜溜地撤走了。母爱就像钢刀淬火,使雌兽变得无比坚韧勇敢。 雌老虎本来就有老虎百兽之王的神勇,又有带崽雌兽舍生忘死的献身精神,当然会格外凶猛。 这只孟加拉母虎果然厉害,快速奔到陡岩下,纵身一跃,跳上岩壁,四只虎爪抠住凹凸不平的石头,嗖嗖嗖往上蹿跃。好几只年轻猴吓得失声尖叫,急忙往更高 的山崖逃窜:还有几只幼猴吓得小便失禁,滴滴答答顺着岩壁往下淌,也不晓得会不会碰巧流进虎嘴去。金腰带猴王虽然也吓得冠毛耸立,但却仍端坐在岩石上没有 逃,绝大多数成年猴也只是做出转身欲逃的架势而已。并非猴们吃了豹子胆不怕老虎了,而是依照经验推断,再优秀的虎也不可能顺着笔陡的岩壁蹿上二十多米的山 崖上来。 果真如此,孟加拉母虎仅仅蹿上五六公尺高,便无力再往上攀爬,不得不停顿下来。老虎不是壁虎,老虎沉重的躯体无法在绝壁上停留,虎爪在岩石上又抓了两把,抓落一些尘土和碎石,身体便无可奈何地往下滑落,只得跳回地面去。 金腰带猴王耸立的冠毛渐渐谢落,其他成年猴纷纷收敛起转身欲逃的架势,那些狼狈逃窜的年轻猴也带着羞赧的表情返回到陡岩边缘来。危险即将过去,没必要再这么紧张了。 孟加拉母虎跳回地面后,使劲摇晃硕大的虎头,好像要把刚才所遭受的挫折--那不愉快的经历--从记忆库里甩出去,然后在左右两侧来回走了一遍,似乎在 观察是否有别的途径可捉到这些看起来近在咫尺的黑叶猴。结果却令它失望。它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虎啸,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然后自嘲地甩动虎尾,在原地转 了两圈。 既然不可能捉到这些高踞陡岩的黑叶猴,再待下去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放弃是最明智的选择。食肉动物大多是机会主义者,不会为虚无缥缈的希望或理想而白自消耗宝贵的体力和时间。 显然,孟加拉母虎想离开此地,到别处去碰碰运气。 就在这时,丹顶佛冒出-个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的念头:此时此刻断趾姨妈如果不慎摔落下去,将会出现怎样的情景呢?绝对是个让所有黑叶猴都目瞪口呆的爆 炸性新闻!假如真发生这样的事,它就不必再日夜提防来自断趾姨妈的暗算。它的宝贝血臀就减少了一分生存危机。指望断趾姨妈自己失足摔下去,那种可能性微乎 其微。但倘若有谁在断趾姨妈背后猛推一把,断趾姨妈就难保不会摔落下去。 想到这里,它一颗猴心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此时此刻把断趾姨妈从陡岩上推下去,无疑是一种卑鄙的谋杀。而黑叶猴社会,同一个族群内,是严禁谋杀的。禁止 同族杀戮,是每一只猴都必须遵守的禁忌。假如罪行暴露,它必将遭受最严厉的惩罚,会被金腰带猴王和那几只凶悍大公猴活活撕成碎片。再说了,做这样的事,还 免不了会遭受良心的谴责。罢罢罢,还是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吧。 可是,这绝对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将来恐怕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能彻底消除隐患的机会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啊!它觉得自己 不应该存在道德顾虑,它不是阴谋诡计的始作俑者,是断趾姨妈先突破道德底线,想要谋害它的宝贝血臀,那次在“一线天”那条可怕的裂缝前,要不是它发现及时 的话,血臀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在动物界,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并没有什么不道德的,它不过是以其猴之道还治其猴之身而已。 应该说采取行动最主要的心理障碍是害怕罪行暴露会受到惩罚,但暴露的风险其实并,不大,它想,整个云雾猴群呈一字形在陡岩上排列,它和断趾姨妈刚巧是 在最靠边位置,面对处在大自然食物链最顶端的孟加拉虎,所有黑叶猴的神经都高度紧张,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老虎身上,没有谁会注意其他事情,虽然是大白天, 只要它动作迅猛,干净利落,是完全有可能蒙过其他黑叶猴眼睛的。当然,要成功地将断趾姨妈推下陡岩,必须完成潜伏、蹿跃、撞击等一系列动作,还要在发出响 声前撤离现场,在这个过程中,它无法确保自己百分之百的不暴露。风险是不可能完全排除掉的。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除非你什么也不做。狠狠心咬咬牙冒冒 险,-劳永逸解决问题,永远不再担惊受怕,还是值的。 可是……可是一旦事情败露,它和血臀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孟加拉母虎已转过身去,怀着失望的心情,拖着疲惫的身体,迈步往远处江边一条草木葳蕤的沟壑走去。 机会转瞬即逝,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 丹顶佛不再犹豫,迅速移到断趾姨妈身后。这个时候,眼瞅着老虎就要撤离,断趾姨妈与其他黑叶猴一样,绷紧的心弦悄然放松,身体微微前倾,虽然屁股还坐 在石头上,但上半身其实已越出陡岩边缘,半悬在空中。丹顶佛闭紧嘴巴不发出任何声音,突然蹿跃出去,两只前爪抓住石头,两只后爪蹬踏地面,对准断趾姨妈的 后腰,用肩膀猛烈抵撞。它动作快如闪电,用足全部力气,断趾姨妈来不及回头看,身体就像鸟一样从陡岩边缘飞了出去。在同一个瞬间,丹顶佛就地一滚闪到石头 背后,抱起血臀躲进乱石堆去。 断趾姨妈到了空中,才发出凄厉的啸叫。它似乎不愿意掉下陡岩去,像鸟似的扇动四肢,遗憾的是它毕竟不是鸟,不可能飞得起来,身体无可奈何地往下坠落。 欧啊--救命啊! 黑叶猴们全都傻了眼,就像在看亦真亦幻的魔术表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孟加拉母虎本来已迈步准备撤离了,听到凄厉的猴啸,好奇地回头张望,啊哈,一只黑叶猴像枚大果子一样从陡岩上掉下来了。天上掉馅饼,真让它喜出望外,铜铃大眼眯成一条缝。喜上眉梢了。 断趾姨妈掉下去约十来公尺,落在陡坡上,身体像只球似的又咕咚咕咚往下滚,快滚进沙滩才停下来。陡岩上的黑叶猴们咿里哇啦叫唤,那是在提醒断趾姨妈赶 紧逃离虎口。断趾姨妈虽说在云雾猴群中属于无足轻重的人物,但毕竟是同类,又是同一个族群的成员,大家当然会为它的生命危险捏一把汗。丹顶佛也绕到另一 侧,挤进一字形队列,跟着其他黑叶猴一起朝陡岩底下的断趾姨妈大呼小叫。 --快爬上来,老虎要咬你屁股啦! 孟加拉母虎大步流星朝断趾姨妈赶去。 断趾姨妈大概是摔晕了,四肢似乎也摔伤了,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起来,懵懵懂懂地奔逃,却糊里糊涂走错了方向,不是往陡岩上攀爬,而是往老虎所在的江边走去。 咿里哇啦,咿里哇啦,黑叶猴们高声尖叫,提醒断趾姨妈别犯方向路线的错误。 断趾姨妈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往虎嘴里送,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转身欲往陡岩上攀爬,但已经晚了。孟加拉母虎已以泰山压顶之势扑蹿上来。饿虎扑食,雷霆万 钧,一下就把断趾姨妈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咬住趾姨妈的后脖颈。这是虎克敌制胜的撒手锏,别说瘦弱的黑叶猴了,就是强壮的野牛,一旦被虎咬住后脖颈,强 有力的颌骨也能将野牛颈椎拧断。老虎杀黑叶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就像人掐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只见孟加拉母虎硕大的虎头轻轻一拧,断趾姨妈四肢踢蹬了几 下,就呜呼哀哉了。 孟加拉母虎叼起断趾姨妈--这一顿不算太丰盛的午餐--匆匆回虎巢去了。 黑叶猴们用哀戚的眼光目送老虎离去,也算是对断趾姨妈的一种吊唁。很快,孟加拉母虎魁梧的身躯隐没在澜沧江畔一条荒草掩映的小山沟里。断趾姨妈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断趾姨妈在云雾猴群中地位卑微,无足轻重,用不了几天就会被遗忘干净。 谁也没有看见丹顶佛从背后撞击断趾姨妈,丹顶佛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动作又干净利索,恐怕连断趾姨妈到死也弄不清是谁把它撞下陡岩去的。神不知鬼不 觉,大家都蒙在鼓里,都以为是断趾姨妈因为爪掌残疾的缘故,没抓稳而不小心摔下去的。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被揭穿的秘密。奇怪的是,丹顶佛却体会不到成功的 喜悦。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得的却是女仆的地位,这种低层次竞争,说出来很丢脸的啊。但不管怎么说,它搬掉了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可以松口气了。 第十三章:寻找保护伞 丹顶佛的女仆策略,取得了一定效果。 那天上午,它正在悬崖的一块平台上替孔雀蓝王妃舔理掉沾在尾巴上的树浆,它的宝贝儿子血臀和孔雀蓝王妃的宝贝儿子黑橄榄在一旁玩耍。就在这个时候,金 腰带猴王突然从旁边一棵小树跳到平台上来,这块凌空伸展的大青石平台面积很小,三只成年猴加两只幼猴,差不多就把整个空间挤满了。丹顶佛一向避免与金腰带 猴王正面接触,特别是要想方设法让爱子血臀避开金腰带猴王的视线,恨不得金腰带猴王从记忆中忘掉有这么一只来自外族的名叫血臀的幼猴才好。现在突然间面对 面碰到了,丹顶佛吓得心跳加快,一把抱起血臀,想夺路逃窜,但已经来不及了,金腰带猴王堵住了去路,阴沉沉的目光盯着它怀里的血臀,露出一副贪婪狰狞的嘴 脸,嘴角似乎还溢出了一线口涎。 风吹霜打,日晒雨淋,独眼老丑涂抹在血臀身上的鲜血,早就颜色褪尽气味飘散,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对于金腰带猴王来说,等于解除了杀戮的禁忌,又可以随心所欲处置血臀了。 丹顶佛惊得头皮发麻,血臀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脑袋在它胸口乱撞,恨不得钻到它肚子去躲起来。 金腰带猴王那根油光水滑又粗又长的尾巴硬得像根木棍,直直刺向天空,头顶那片冠毛也霸气地耸立起来,种种迹象表明,行凶虐杀已进入倒计时。 丹顶佛唯一的求生希望,就是孔雀蓝王妃这顶保护伞了。它立即抱着血臀躲到孔雀蓝王妃背后,匍匐在地,连连亲吻孔雀蓝王妃肮脏的爪子,做出一个弱者在一个强者面前所能做得出来的最卑微最下贱的哀求姿势,嘴里嗫嚅有声: 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会报答您,永远做您最忠诚的奴仆! 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其实,猴心也是肉长的。丹顶佛尽心竭力服侍孔雀蓝王妃,时间长了,肯定会建立起主仆情谊。孔雀蓝王妃望望凶相毕露的金腰带猴 王,又望望惊恐万状的丹顶佛,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沉思了几秒钟,突然伸手将血臀从丹顶佛怀里接了过去,温柔地抱进自己怀里,亲吻抚摸,梳理皮毛,好像 极疼爱的样子。金腰带猴王诧异地瞪大眼睛,似乎心里藏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孔雀蓝王妃把血臀贴到自己的心窝上,把**塞进血臀柔软的小嘴,做出喂奶的姿势。 当然这只是象征性的动作,没等血臀咂动嘴唇吮吸,孔雀蓝王妃就把**抽回去了。但尽管是象征性的动作,却内涵丰富意义非凡。在黑叶猴社会,母猴一般是不会 给别人家的孩子喂奶的,还在哺乳期的幼猴,一旦生母惨遭意外,通常就会活活饿死。孔雀蓝王妃给血臀做出喂奶的姿势,是在用肢体语言明白无误地告诉金腰带猴 王,它已经把血臀当做养子看待,伤害了小家伙,就等于伤害了它! 丹顶佛注意观察金腰带猴王的反应,这家伙满脸惊诧,使劲用爪掌拍打自己的脑壳,好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敲打自己的脑壳要把自己打醒。孔雀蓝王妃又重复 了一遍象征性的喂奶动作,金腰带猴王这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爱妃的面子总是要给的,金腰带猴王不好再发作了,翘起来的杀气腾腾的猴尾渐渐变 软,恢复正常状态,但一张猴脸依然严峻,表示心里并不高兴。 孔雀蓝王妃扭动柔曼的腰肢,娉娉婷婷贴到金坠腰带猴王身上,纤纤细手触摸对方身上强健的肌肉,施展雌性魅力,进行猴式撒娇。用黑叶猴的审美标准来衡 量,孔雀蓝王妃具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感,金腰带猴王似乎无法抵挡爱妃的美丽,严峻的脸色渐渐舒缓,展开前肢想要拥抱孔雀蓝王妃。孔雀蓝王妃突然一转身, 将怀里的血臀送到金腰带猴王面前,用意很明显,是想让金腰带猴王抱一抱血臀。 丹顶佛在一旁看得真切,兴奋地期待着。金腰带猴王真要是肯抱抱血臀,意义不同凡响,表明已同意接纳血臀为本族群的正式成员,死囚犯被改判成无罪释放,小家伙的安全也就有了保障。遗憾的是,金腰带猴王四肢着地,没改变蹲站的姿势,还把脑袋扭了过去。 这套形体动作表明,金腰带猴王拒绝抱血臀。 孔雀蓝王妃无可奈何地缩回手臂,转身把血臀交还给丹顶佛。 丹顶佛有点失望,但并不绝望。它相信孔雀蓝王妃的本领,今天可以让金腰带猴王放弃杀戮,明天就可以让金腰带猴王当众搂抱血臀。它相信很快就会等到这一天的。 它想得太简单了,也想得太天真了。 半个月后,那天早晨,丹顶佛抱着血臀跟随云雾猴群到箐沟采食野草莓。正是野草莓成熟的季节,绿叶好似轻云,红艳艳的草莓像无数只小太阳。野草莓是真正 的绿色食品,汁水如蜜,咬一口甜透心。-血臀虽然还在吃奶,但已到了哺乳期的末尾,早就开始跟着妈妈学吃各种树叶和浆果。小家伙还是第一次吃到野草莓,味 道确实美,它贪心地抢食,吃得满脸都是草莓汁。 母子俩正吃得高兴,突然,传来一声怪啸。丹顶佛心头一紧,抬眼看去,白胡子公猴正骑在前面不远一棵小树上,冲着它挤眉弄眼欧欧啸叫。 白胡子公猴曾与丹顶佛交配过,至今仍还断断续续保持着这种暧昧关系。对于具备感情能量的黑叶猴来说,雌雄间的交配绝非单纯的生理现象,这种复制基因繁衍生命的行为,伴随复杂的情感活动。建立起这种特殊关系的雌性与雄性,会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精神上的交流与沟通。 虽然当着金腰带猴王与其他几只大公猴的面,白胡子公猴也会参与到追捕杀戮血臀的行列里来,但背着金腰带猴王与其他几只大公猴,白胡子公猴却对丹顶佛表现出种种友善行为。为了讨好丹顶佛,有时也会对血臀做出称得上慈爱的举动。 例如有一次,云雾猴群渡河去觅食,去的时候河面还不足三米宽,河水清浅见底,淙淙流淌,很容易就过去了,随即老天爷下了一场暴雨,回来时河面变成十几 米宽,河水暴涨,泥沙混浊,激浪翻滚。黑叶猴虽然会泅水,但水性很一般,面对如此凶险的河水,成年猴还勉强能渡过河去,幼猴就非常危险了。云雾猴群中其他 几只带崽的母猴,在大公猴们的簇拥下,母子平安渡过河去。丹顶佛膝下的血臀,是外族雄性幼猴,属于不受欢迎的角色,当然不在被保护之列。整个云雾猴群通通 渡过河去,只有丹顶佛孤独地在河岸徘徊。浪涛汹涌,它抱着血臀泅水,恐怕游不到对岸就会被旋涡卷入河底喂鱼啊。但假如不泅水渡河,它独自抱着血臀滞留在猛 兽出没的河对岸,也极有可能会身遭不测。它无依无靠,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身旁墓丛宪寒窄率一阵响,它以为遇到食肉猛兽,吓得心惊肉跳,刚想逃跑,灌木丛嗖地蹦出一只黑叶猴来,它定睛一看,哦,是白胡子大公猴。原 来趁着云雾猴群渡河的混乱之际,白胡子公猴悄悄藏了起来,目的就是留下来陪伴它一起渡河。在白胡子公猴的保驾护航下,它与血臀终于安全渡过河去。 还有一次,老天爷下起雷阵雨。云雾猴群所有黑叶猴都钻进溶洞躲雨去了,丹顶佛害怕,金腰带猴王和另外几只凶悍的大公猴会趁机攻击血臀,关起门来打狗堵 住笼子抓鸡,在溶洞里连回旋逃命的余地也没有,所以只能待在溶洞外的树林里。闪电小青蛇似的在黑压压的乌云间游窜,霹雳震得山摇地动,豆大的雨粒将芭蕉叶 都撕碎了。丹顶佛浑身淋得像落汤鸡,冷得瑟瑟发抖,每一响惊雷,血臀都会吓得尖叫起来。不仅如此,随之而来的还有离群的落寞、被遗忘的恼怒和孤立无援的痛 苦。正当它情绪最低落时,白胡子公猴偷偷从溶洞里溜出来,冒着瓢泼大雨来到它身边,默默陪伴它,还将自己的身体弓成伞状罩在血臀身上,使小家伙免受雨浇之 苦。虽然仍是风狂雨骤,电闪雷鸣,但丹顶佛似乎有了依靠,感觉好多了。 此时此刻,白胡子公猴躲藏在树上,朝丹顶佛挤眉弄眼啸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丹顶佛意识到白胡子公猴是在给它通风报信,是在用一种特殊形式给它传递警 报。它这才意识到,自己吃野草莓吃得太高兴了,忘乎所以,竟然走进云雾猴群觅食阵容的中央位置来了,这是十分危险的。它抱起血臀就想逃跑,但为时已晚,云 雾猴群统治集团成员--那三只大公猴已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它围拢过来,各个吊眉瞪眼,摩拳擦掌,完全是屠夫的嘴脸。 这三只大公猴的身份值得铺开说一说。 云雾猴群像所有其他黑叶猴群一样,实行的是雄性权力联盟。阶级秩序呈金字塔结构。塔尖当然是金腰带猴王,塔基是芸芸众生。统治集团共有五只大公猴。金 腰带猴王当然是排第一位的,俗称猴王;白胡子公猴排在第二位,俗称副帅;那只前爪特别大、名字就叫大手雄的排在第三位,俗称三王;那只儿时爱打架、脸上有 好几道伤疤、名字叫花面雄的排在第四位,俗称四王;那只肚脐眼鼓出一大坨来,形状极像葡萄,因此起名叫葡萄肚的排在第五位,俗称五王。 将丹顶佛围住的就是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这三只大公猴。 大手雄凶悍的目光盯着丹顶佛怀里的血臀,猴爪不由自主地做出攫抓动作;花面雄嘴角滴着口涎,一副跃跃欲扑的姿势;葡萄肚那坨突凸出来的肚脐眼变成紫红色,显示其内心的噬杀冲动。 形势对丹顶佛极其不利。它身陷重围,无路可逃。三只身手矫健的大公猴把它围在中间,就算它能逃,也逃不出它们的魔爪。这一带都是低矮的野草莓树,即使 能侥幸逃出包围圈,也无处躲藏。当然它也不能指望白胡子公猴前来救援,白胡子公猴只有在背着大家时,才敢偷偷摸摸对它好,根本就不敢公开站出来帮它的。陷 入绝境,如何才能逃生呀? 让丹顶佛颇觉奇怪的是,这三只大公猴虽然将它围在中间,并步步紧逼,但却迟迟没进行攻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大手雄频频往左侧张望,花面雄欧欧往左侧 啸叫。丹顶佛顺着这两只大公猴的视线望去,左侧约三十米远,一丛特别茂盛的野草莓树下,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正在采撷野草莓。它这才恍然大悟,三只大公 猴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在等待金腰带猴王表态。在猴群,凡重要决策或非常行动,如外出觅食、转移宿营地、进攻其他猴群、惩罚触犯了某种戒律的罪猴、处置外 族雄性幼猴等等,必须要由猴王首肯才能进行,在这一点上猴王的权威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谁要是违反这个规矩,自作主张采取行动,就会被视为犯上作乱的篡权 者,必定会受到猴王最严厉的报复。显然,此时此刻,只要金腰带猴王做个同意的姿势,或者使个同意的眼色,这三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大公猴立刻就会冲上来从 丹顶佛怀里抢走血臀撕成碎片。 金腰带猴王眯起眼睛朝这边张望,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似乎对三只大公猴的行为想要表示赞许。 丹顶佛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闷头朝挡在自己正面的葡萄肚撞过去,葡萄肚完全没提防,摔了个四仰八叉,它趁机冲开包围,以最快的速度奔到那丛特别茂盛的野草莓树下,匍匐在孔雀蓝面前,俯首帖耳哀哀轻啸,做出乞求保护的姿势。 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尾随追捕,在这丛特别茂盛的野草莓树下,又把丹顶佛给围住了。 在这紧要关头,孔雀蓝王妃从廾琐佛手里接过血臀,让小家伙骑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给它清理身上的扁虱。孔雀蓝王妃的动作轻柔温婉,透露出母性的慈 爱。毫无疑问,孔雀蓝王妃是在用清晰的肢体语言告诉三只虎视眈眈的大公猴:我把这只雄性幼猴当自己的儿子看待,我在它身上寄托了母亲的情怀,我不允许你们 伤害它! 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面面相觑。惊讶、沮丧、愤慨,表情急遽变幻。突然,它们齐刷刷将脑袋转向金腰带猴王,咿里哇啦发出一通啸叫,那是一种责问,也是一种抗议: --明明是必须清除的死囚猴,怎么会变成王妃怀里的小娇客?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这也变得太快了点吧! --黑叶猴社会也兴玩魔术吗? --撕食外族雄性幼猴,符合云雾猴群的根本利益,您身为猴王,不该带头违背族群的禁忌! 金腰带猴王在孔雀蓝王妃面前跳来蹿去,不时摊开爪掌做出索讨的姿势。丹顶佛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它明白金腰带猴王的用意,是要让孔雀蓝王妃交出血臀来。 这是和平索讨,虽然不含强迫意味,但猴王出面索讨,王者威严本身就带有强迫性质,丹顶佛担心孔雀蓝王妃会屈服某种压力,把血臀递交出去。倘若果真这样,血 臀小命休矣。 让它颇感欣慰的是,孔雀蓝王妃不仅没将血臀交出去,反而嘟起嘴皱起眉露出不高兴的样子,继而又扭动腰肢娇嗔地朝金腰带猴王叫了几声。无论人类还是动 物,妩媚都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器,美眉魅力无穷,英雄难过美人关。金腰带猴王到底舍不得惹孔雀蓝王妃生气,他举起前爪拍拍肚皮,抹抹嘴皮,这套肢体语言,明 确地告诉跃跃欲扑的三只大公猴,它已经吃饱,没什么食欲,当然也就没兴趣进行一场残酷的杀戮。 徇私枉法,包庇死囚猴,你也做得太过分了啊!大手雄捶胸顿足号叫。 重色轻友,肆意妄为,也太伤弟兄们的心了!花面雄愤愤地吼着。 天下不公,猴心不服。葡萄肚也跟着起哄。 金腰带猴王发怒了,头而那从冠毛竖立起来,身上的猴毛也恣张开来,龇牙咧嘴咆哮。猴王的英明决策岂容质疑?你们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金腰带猴王毕竟是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三只大公猴无可奈何地悻悻退却。 虽然凭借智慧又一次度过生存危机,但丹顶佛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它很明白,血臀的处境并未根本改变,仍是随时可以被处置的死囚猴;把命运寄托在孔雀蓝王 妃的仁慈上,那是很不牢靠的;要是金腰带猴王哪天情绪烦躁,或者另有新宠了,或者与孔雀蓝王妃发生龃龉了,或者哪天食物短缺发生饥荒了,血臀照样会遭杀 害。它不能老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它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头上老悬着一把利刀。它一定要设法彻底改变这种局面。 第十四章:拼死一搏 这是条狡猾的黑尾蟒,缠绕在树枝上,黑褐色花斑蛇皮与斑驳树皮的颜色非常接近,这叫迷彩伪装,很容易骗过其他鸟兽的眼睛。丹顶佛在树枝上攀爬,离那条 卷在树叶间黑黢黢如泥鳅的蛇尾仅有半米时,这才发现黑尾蟒的存在。幸亏它在树冠上行走的路线由西向东先接近蛇尾,要是路线相反由东向西先接近蛇头的话,今 天可就惨了。流星锤似的蛇头会突然从叶簇间刺探出来,一口咬住它的身体,然后蛇身脱离树枝,叼着它一起摔落地面,在落地的一刹那,蛇长长的身体会绞得像一 根大麻花,将它五花大绑似的团团裹住,再迅速收紧,捆得它无法动弹,缠得它喘不过气来,勒得它窒息而死,最后将它囫囵吞进肚去,若干天后,它会变成一堆臭 烘烘的蛇粪被排泄出去。 虽然处在蛇尾方向,但丹顶佛还是吓出一身冷汗。黑尾蟒虽然是无毒蛇,但巨大的蛇嘴能活吞黑叶猴,是黑叶猴最害怕的天敌之一。惹不起躲得起,还是快点离开为妙。 丹顶佛想摇动树枝,利用树枝的弹力,弹跳眺到另一棵树上去。 就在这时,它发现一个让它心惊肉跳的镜头:孔雀蓝王妃的爱子,那只名叫黑橄榄的幼猴,被前面一簇翡翠般鲜亮的嫩叶所吸引,正顺着一根横杈蹒跚爬去,这 恰恰是黑尾蟒蛇头潜伏的位置,黑尾蟒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盯着越爬越近的黑橄榄,具有敏锐热感应功能的叉形舌须在蛇嘴外快速伸缩颤动,脖子已弓成可怕的s状, 这是蛇即将发动攻击的信号。 顶多还有一两秒钟,黑尾蟒就会闪电般飞蹿出去,黑橄榄就算活到尽头了。 这时候,孔雀蓝王妃和金腰带猴王正尾随在黑橄榄身后,相距约五六公尺远,一面在树干上懒散地行走,一面采食枝丫上的嫩叶,对黑橄榄所面临的危险毫无觉察。 对于丹顶佛来讲,此时此刻,摇动树枝弹跳到另一棵树上去,与此同时尖叫报警,是明哲保身最安全的做法。当然这么一来,黑橄榄必死无疑。它只要摇动树 枝,必然惊动黑尾蟒,引发提前攻击;尖叫报警,只能是提前为黑橄榄敲响了丧钟。当然,它没有什么责任,遇见难以抵抗的天敌,转身逃跑是天经地义的事,尖叫 报警更是无可非议的行为。金腰带猴王与孔雀蓝王妃没有任何理由怪罪它,要恨也只能恨蟒蛇太狠毒,怪也只能怪黑橄榄命太薄。老实说,黑橄榄夭折,对于它丹顶 佛来讲,甚至还能产生一种复仇的快感。黑橄榄是金腰带猴王的亲生儿子,好你个金腰带猴王,你把别人家的心肝宝贝当做死囚猴,必欲除之而后快,还要嘬其血啖 其肉敲其骨吸其髓,老天有眼,也让你尝尝失子的悲痛! 然而,另一种想法瞬间出现在它脑子里,或许这就叫灵感闪现吧。 黑尾蟒正缠绕在丹顶佛底下约一米半一根横杈上,因为准备对黑橄榄实施攻击,所以仅是尾部在树枝上缠绕了一个圈,缠得很稀松。这个细节非常重要,是决定 成败的关键。丹顶佛想,倘若自己出其不意地从上层树枝跳下去,刚好就可以落到蟒蛇的尾部,黑尾蟒毫无防备,身体在树枝上缠绕得不紧,它完全有可能揪住蛇尾 与黑尾蟒一起从几丈高的树上摔下去,如果这样的话,黑橄榄就能蟒口脱险了。 不能用舍己救人来理解丹顶佛的想法。舍己救人属于高尚情怀,只有人类身上才具有如此伟大的品质。动物的一切行为都是与切身利益联系在一起的,利他行为说到底是一种投资行为,今天的付出是为了将来成倍的获得。 黑橄榄长得特别像金腰带猴王,腰间也有一圈金黄色的毛带,不仅五官和体形惟妙惟肖,连神态和脾性也活脱活像,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非一个是大 模型另一个是小模型而已。或许就是因为长相酷似的缘故,金腰带猴王特别喜欢黑橄榄,其他幼猴想要爬到它身上玩耍,它会不耐烦地一巴掌将幼猴打出一丈远,但 黑橄榄无论怎样爬在它身上淘气,拔毛揪尾,拧耳捏鼻,它都不会生气;闲来无事,它还会主动找到黑橄榄,逗小家伙玩耍。这种溺爱的行为对于公猴来说是十分罕 见的,在黑叶猴社会,通常父爱都是很淡薄的。 丹顶佛的算盘是这么打的:自己如果能当着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的面从黑尾蟒口中救出黑橄榄,这肯定会博得金腰带猴王的好感,肯定会让孔雀蓝王妃感激涕零,这或许就能让金腰带猴王放弃谋害血臀。倘若真能这样的话,也算是一桩公平的交易。 可是,风险太大太大。蛇是反应极其敏感的动物,完全有这种可能,它从半米高的树枝上跳下去,猴爪刚揪住蛇尾,黑尾蟒就在刹那间蛇头反蹿,一口将它吞 噬;就算它能成功将黑尾蟒拽下树去,在掉地的一瞬间,黑尾蟒也有可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长长的身体将它捆绑住,然后就像实施绞刑一样将它绞死。它倘若死 了,血臀也绝无存活的可能。金腰带猴王也罢,孔雀蓝王妃也罢,决不会因为它救了黑橄榄而在它死后承担起养育血臀的责任,至多是改变血臀死囚猴的身份,不再 将血臀当做必须处死的外族雄性幼猴。而血臀尚小,离开它的照料,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它之所以要冒九死一生的危险去救黑橄榄,目的非常清楚,就是要给自己的 宝贝血臀创造生存机会,但如果最终结果却是它自己先葬身蛇腹,继而血臀也因为失去它的保护和照料而命丧黄泉,那就是蚀光老本的赔钱生意了。 与黑尾蟒搏杀,力量相差太悬殊,没有多少胜算,稍有疏忽自己就会遭殃,不值得去冒这么大的险,丹顶佛想。它想打退堂鼓。可是,另一种想法也非常顽强, 要想驱散笼罩在血臀头上的死亡阴影,扭转死囚猴的悲惨命运,彻底改变血臀的处境,似乎这是最佳机遇了。过了这个村恐怕就永远没有这个店了。天天提心吊胆, 时时惊魂不定,这样的日子真的该结束了。 就在丹顶佛犹豫之际,黑尾蟒那条漆黑如大泥鳅的尾巴,神经质地弹跳了几下,这无疑是种信号,表明黑尾蟒即将对目标发动攻击。它没时间再迟疑了,与其让机会流逝,不如与命运赌一把。它嗖地从上层树枝跳了下去。 丹顶佛与黑尾蟒仅相距一米半的高度,刹那间,它的爪子便落到滑腻腻的蛇尾上。与此同时,它发出尖厉的号叫。这样做是为了引起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的 注意,让它们看见它冒险救黑橄榄的行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它才不愿做了好事不留姓名甘当无名英雄呢。让它欣慰的是,随着它的号叫,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 的视线被吸引过来了,不仅看到它从上层树枝往下跳,还看到正虎视眈眈盯着黑橄榄的黑尾蟒。金腰带猴王露出惊恐的表情,孔雀蓝王妃头顶的冠毛竖得笔直--吓 得头皮都发麻了。 如有天助,丹顶佛出击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它的猴爪抓住蛇尾时,黑尾蟒正张开巨大的嘴巴欲朝黑橄榄咬下去,黑尾蟒全神贯注准备偷袭目标,所有力量都集 中在上半身,尾巴处于麻痹松懈状态,当猴爪揪住蛇尾后,丹顶佛用足力气顺势在黑尾蟒尾部咬了一口。黑叶猴的牙齿极有特色,上腭门齿两侧各有一枚长约一寸半 的獠牙,尖锐如弯钩,一口咬下去,噗的一声轻响,刺穿蛇皮深深扎进蛇肉里去。 就像荡秋千一样,丹顶佛悬吊在黑尾蟒尾巴上。 黑尾蟒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尾巴会遭攻击,本来张大蛇嘴是要朝黑橄榄咬下去的,在最后一秒钟不得不停止偷袭。它似乎不相信会有这么大胆的黑叶猴敢跳到它尾巴上来,惊愕地瞪起玻璃珠子似的蛇眼,竭力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一米半的高度坠落下来,惯性的冲力,再加上丹顶佛身体的重量,黑尾蟒就像坐滑梯一样,哧溜溜从树枝上倒滑下去。 黑尾蟒因为要蹿跃噬咬黑橄榄,长长的身体仅有尾部在树枝上缠了一个松散的结,被丹顶佛在蛇尾上又抓又咬的,那唯一一个松散的结也解开了,整个身体就像一条长绳子晾在树枝上。 身体从树枝上滑下去三分之二了,黑尾蟒才如梦初醒,拧动脖子,蛇头反蹿,想要攻击吊在尾巴上的丹顶佛,却已经晚了,蛇的身体己从树枝整个滑落下去。 哗啦一声响,丹顶佛和黑尾蟒同时从几丈高的树冠上坠落掉地。 树下铺着厚厚一层落叶和青草,掉地时丹顶佛又刚好是压在蛇尾上,虽然是重重摔在地上,却是毫发无损。在落地的一瞬间,丹顶佛立刻蹦跳起来,心急火燎地 扑向那棵大树,想重新爬到树上去。它半秒钟都不敢耽误,它明白,此时此刻是生死攸关的节骨眼儿,它必须抢在黑尾蟒反扑前重新爬到树上去,不然的话,一旦黑 尾蟒清醒过来,长长的身体刷啦旋转,很方便就能将它捆绑起来。 它想它是能抢在黑尾蟒反扑前重新爬到树上去的,黑尾蟒身体比碗口还粗,少说也有三四米长,起码有一两百斤重,从这么高的树上摔下来,不说受伤吧,至少 也会摔得晕头转向,短时间内失去判断能力和反扑意识,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让它重新爬到树上去;还有一个有利条件,丹顶佛身为黑叶猴,个从小在悬崖峭壁上摸爬 滚打,爬树是拿手好戏,特别是在危险逼近的紧急关头,嗖嗖嗖嗖,一眨眼就能蹿到树顶上去。完全有这种可能,等它钻进树冠骑在枝丫上采食嫩叶了,黑尾蟒还躺 在树下没能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呢。 它想得太简单了。它太低估黑尾蟒的能耐了。 啪的一声,黑尾蟒沉重的身体砸在地上;嗖的一声,丹顶佛蹦跳起来扑向那棵大树。就在这同一瞬间,黑尾蟒的身体突然像施了魔法似的舞动起来,扭转翻挺, 蹦跳弹跳,深褐色的蟒背和淡黄色的蟒腹在碧绿的草地上格外显眼,变幻着不同的颜色,令猴眼花缭乱。这是蟒蛇特有的捕猎技巧,俗称蟒打花,就是身体舞动得像 朵菊花,利用弹跳的身体和炫目的色彩,形成一个活动陷阱,或者说组合成一张变形猎网,专门用来对付机敏善逃的猎物。 丹顶佛没料到黑尾蟒会清醒得这么快,不不,它没料到黑尾蟒从这么高的树上摔下来竟然没有出现短暂的昏厥,立刻就能进行快速反扑,它也从没遭遇过蟒打花 这样的阵势,缺乏这方面的应对经验。一刹那,它自己反倒有点懵了。弹跳如泥鳅的蛇尾扫中它的腿,它绊了一跤,混沌的脑子这才清醒过来。它必须快点爬上树, 才能摆脱恐怖的蟒打花。 此时此刻,它离树干约有两米左右。它竭尽全力往前蹿跃,但蟒打花厉害程度远远超出它的想象,它才往前跨出一步,蟒蛇粗壮的筒形身体又撞到它的后腰,把 它撞翻在地。它刚爬起来,变幻莫测的蛇的身体,又像一根结实的橡皮棍子,嗵的一声击中它的前胸和头部。它顿觉胸口发闷,恶心反胃,想要呕吐。它挣扎着又朝 前蹿了一步,谢天谢地,总算爪子搂着树干了。它跳起来指爪抠住粗糙的树皮往上攀爬,黑叶猴身体轻盈灵巧,爬这样的树应该说如履平地,可是,它感觉自己的四 肢仿佛是用柳絮搓成的,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才爬上去-米就乘滑梯似的滑下来了。胸口火烧似的疼,脑袋里像装着一架纺车,嗡嗡嗡转个没完。那条该死的黑尾 蟒玩了一把蟒打花,竖起脖子,身体波浪形摆动,朝大树游蹿过来。丹顶佛又试着往树干上爬,无济于事,才爬上去两步又虚软地滑落下来。 黑尾蟒已游得很近了,鲜红的舌须不断吞吐,嘴巴也已张开,露出弯钩似的尖利的蛇牙。这是攻击的前兆,恼羞成怒的黑尾蟒就要进行致命的噬咬了。丹顶佛虚 脱的感觉在变本加厉,不仅胸口堵得快要窒息,四肢也发麻发颤,别说爬到树上去了,连迈步走动都几乎不可能了。它很快就会被吞进黑咕隆咚蛇腹了,它绝望地 想,怪只能怪自己太愚蠢,不仅断送自己的性命,还要断送宝贝血臀的性命。唉-- 就在这时,树冠上传来呀啊呀啊的叫声,它抬眼望去,原来是血臀,正用后肢抱着一根树枝,细细的尾巴也卷在树枝上,小小的身体呈倒悬状,两只前爪向它伸 下来,用意很明显,是急切地想把它拉到树上去。这个举动很幼稚,上下之间起码还有两三丈远的距离,即使长臂猿也够不着的。再说了,血臀还是个刚刚断奶的幼 猴,就算够得着也没有力气把它拉上树去的。然而这个可笑的举动,却让丹顶佛感动得想哭。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血臀真正关心它死活,血臀离不开它,它也离不开 血臀,母子相依,母子情深,它死了,血臀也活不成。为了血臀,它不该有绝望的想法,它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退一万步说,今天即使它在劫难逃,它也要爬到树 上去待在血臀身边,要死母子死在一起。 动物也有感情世界,动物也有精神力量。霎时间,一股激流在它心中涌动,晕眩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些,胸口火烧般的灼痛也缓解了很多,四肢感觉有了点力气, 它再次搂着树干往上攀爬。一米、两米、三米……刚刚爬上去一截,黑尾蟒就游到树下了,身体贴着树干刷地蹿挺竖直,就朝它那根拖在身体底下的猴尾咬来,它立 刻将猴尾竖起来,黑尾蟒咬了个空,弓起脖子身体往下缩了约一米,那是准备进行第二波攻击。也许是因为用力过度,丹顶佛胸口火烧火燎般疼痛起来,四肢也不停 地颤抖起来,摇摇欲坠快支撑不住了。它晓得,现在是生死转换的紧要关头,情形万分危急,别说从树干上掉下去了,就是待在原地不动,黑尾蟒发起第二波攻击, 蛇头吱吱贴着树干上蹿,也能咬住它的后肢将它从树干上拽下来。它必须抓住这个短暂的瞬间再往上爬几步,爬到那根横杈上去,才有可能蟒口余生。可是,它的力 气已经耗尽,已无力再往上挪动一寸了。 呀啊呀啊,在这节骨眼上,血臀又叫唤起来。那叫声仿佛施过魔法,每一声叫唤就好比一支强效兴奋剂,丹顶佛一颗猴心狂烈跳动,又奇迹般地恢复了些力气, 往上爬了几步,前爪攀住那根横杈。黑尾蟒真的发起第二波攻击,身体贴着树干嗖地蹿了上来。好险啊,蛇嘴触碰到丹顶佛的脚掌,蛇牙却咬了个空。假如它的动作 再慢半拍,它生命的历史就要改写了。 黑尾蟒再次失利,身体萎缩下去,像盘草绳晾在地上。 丹顶佛咬紧牙关,总算爬到横杈上,来到血臀身边。它已耗尽所有力气,再挪动半步也非常困难了。它把血臀搂进怀里,母子相依骑在树枝上。这个时候,如果黑尾蟒再次爬上树来,它是不可能再有力气逃窜的,只能是束手就擒。唉,母子死在一起,总比分开死要好一些。 黑尾蟒盘在树下,脑袋昂起半米高,鲜红的蛇芯子有节奏地吞吐,用脑袋中的热感应器探测猎物的去向。丹顶佛的身体在颤抖,心也在颤抖,感觉自己就像寒风中一片孤零零的枯叶,风再猛烈一点就会被吹落了。 也许是从树冠上摔下来受了点伤,也许是饥饿感还不太强烈,也许是经过一番搏杀感觉有点累了,也许是受习惯思维的支配认为已逃上树去的黑叶猴蹿跳如风根本是抓不到的,半分钟后,黑尾蟒昂立的脑袋气馁地耷拉下去,慢腾腾游离大树,钻进草丛,消失在一片乱石滩里。 呦欧--丹顶佛发出哽咽的鸣叫。蟒口余生,它没有死,它成功了,它激动得直想哭。 第十五章:赦免死囚猴 一切如丹顶佛所预料的那样,血臀被摘掉了死囚猴的帽子,成为云雾猴群的正式成员。 接纳仪式在一片桃树林里举行。族群所有黑叶猴刚刚饱餐过一顿野山桃,仲秋的野山桃甜脆爽口,是黑叶猴顶爱吃的美食之一。蓝天白云,艳阳高照,金风送 爽,好食物加好天气等于好心情。老猴们惬意地躺在枝丫上闭目养神,成年猴用灵巧的爪子互相整饰皮毛,幼猴们则树上树下追逐打闹。蟒蛇事件过去已好几天了, 丹顶佛身体己基本康复,它也带着血臀爬到桃树上痛痛快快吃了个饱,然后在树下草坪上与血臀玩捉迷藏的游戏,以消化肚子里塞得满满的野山桃。就在这时,孔雀 蓝王妃和金腰带猴王从一棵桃树上跳了下来,径直来到丹顶佛和血臀身边。 啊欧--啊欧--金腰带猴王发出雄浑嘹亮的吼叫。 王者自有威势,老猴睁开眼,成年猴停止整饰皮毛,幼猴也不再追逐打闹,所有黑叶猴的视线都集中到金腰带猴王身上。 孔雀蓝王妃抱起血臀,先将小家伙搂进自己的怀里,爱抚地捋顺小家伙的背毛,然后一转身,将小家伙送至金腰带猴王面前。 丹顶佛的心噗噗乱跳,等待这激动猴心的时刻。 .金腰带猴王接过血臀,让小家伙吊在自己的脖子上,在草坪上兜了一小圈,还在小家伙的额头做了个亲吻的动作。让小家伙吊在自己脖颈上兜一小圈,犹如舞 台上的亮相,不容置疑地告诉全体黑叶猴,这只幼猴是我们云雾猴群的正式成员;在小家伙的额头上亲吻一下,犹如皇帝加盖玉玺或领导加盖印鉴,表明接纳小家伙 成为族群正式成员是合法有效的。程序虽然简单,动作也有点潦草,但对于丹顶佛来说,这却是个具有历史意义的伟大瞬间。从此,它不用再整天为血臀的安全提心 吊胆了,也不用再东躲西藏像贼似的生活了。它可以堂堂正正做猴,正正常常过日子了。更重要的是,血臀有权活下去了,在云雾猴群中可以像其他幼猴一样,享有 生存权和受保护权。 对于金腰带猴王来说,赦免一只未成年的死囚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丹顶佛舍生忘死从黑尾蟒的口中救出它最宠爱的幼猴黑橄榄,作为回报,它利用猴王的权势接纳血臀为云雾猴群正式成员,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应该说是一笔公平的交易。 按公平原则办事,不仅是人类社会做人的准则,也是猴类社会做猴的准则。 金腰带猴王将血臀放在草地上,然后朝在族群中结成权力联盟的那几只大公猴发出召唤的叫声。这是接纳仪式的最后一道程序,让这些大公猴也来表示认同。 白胡子公猴态度最为积极,兴冲冲地蹿跳过来,先围着丹顶佛舞兮蹈兮兜了两圈,以示祝贺,随后去到血臀身边,四肢着地将小家伙罩在自己身体底下,这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动作,表示愿意成为小家伙的保护伞。 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虽然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但还是依次跑拢来,撇开腿在血臀身上做了个骑跨的动作,摆出认同姿态来。 丹顶佛激动得想哭,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活罪,今天总算大功告成,彻彻底底使宝贝血臀摆脱了死亡的阴影。 第十六章:厄运再次降临 大概有三个月时间,丹顶佛的日子确实过得很舒心。它可以大大方方带着血臀出入大溶洞,坦然地与别的黑叶猴争抢食物,放心地让血臀与族群中其他幼猴扎堆 玩耍。危险离得十分遥远,恐惧不再像影子似的追随它。由于它是孔雀蓝王妃的贴身女仆,又与云雾猴群中的二王白胡子公猴有着一层特殊关系,因此它在族群中的 地位比普通母猴要高一些,没有谁会无缘无故来找它麻烦,生活可以说无忧无虑。它以为自己的生活从此步人了正常轨道,永远可以享受这份平静与安宁。 它大错特错了,应了句好景不长的俗话,这段平静的日子仅仅维持了三个月。冬天还没有过完,事情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段时间,按黑叶猴的生命成长史,血臀由童年阶段跨入少年阶段。对于这个阶段的黑叶猴来说,生理上最显著的变化,就是皮毛换色。刚出生的黑叶猴通常都 是浅灰色,俗称胎毛,族群差异并不明显,随着年龄的增长,毛色渐渐变深,到了少年期,胎毛褪尽,换上一身黑色皮毛。虽然都是黑叶猴,都是一身黑毛,但不同 族群毛色会有显著差异。云雾猴群的毛色,属于焦黑型,就像遭雷击烧焦的树桩。而丹顶佛原先所在的布朗猴群,毛尖黑里透紫,闪烁紫金光芒。还在童年期时,血 臀一身深灰色胎毛,与云雾猴群的幼猴站在一起,还看不出有多大区别。进入少年期,血臀身上的皮毛逐渐变得紫黑,又粗又亮,就像涂了一层釉,泛动金属光泽。 与云雾猴群烧焦的枯草般颜色的幼猴站在一起,反差十分明显,用与众不同光彩夺目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只要不是近视眼,谁都能一眼就看出,血臀属于云雾猴群 中的“杂种”。而黑叶猴里是没有近视眼的。血臀身上与众不同的皮毛,等于在时时提醒所有的黑叶猴,这是一只与云雾猴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外族小公猴! 有好几次,金腰带猴王瞪大一双迷惑的眼睛,望着与其他幼猴在一起玩耍的血臀,显得很不高兴。有一次,丹顶佛亲眼看见,血臀从金腰带猴王面前经过时,金 腰带猴王突然抓住血臀的胳膊,先是用爪掌在血臀背部使劲搓揉,像是要把血臀皮毛上与众不同的色彩揩拭掉,这当然是徒劳的,于是它就粗鲁地拔血臀身上的毛, 血臀哇哇乱叫,金腰带猴王这才松手放了血臀。 对于动物来说,兽毛的粗细疏密,色泽的暗亮浓淡,其实是身体素质强与弱的外在表现。一般来说,身体素质强的个体,皮毛光鲜明亮,身体素质弱的个体,皮 毛暗淡无光。兽类是这样,鸟类也是如此。人类进化成无毛的裸猿,虽然不再直接适用皮毛明暗定律,但还是将皮毛明暗定律套用到服饰上:强者所穿的衣裳更鲜亮 华丽,弱者所穿的衣裳更陈旧简朴。 毫无疑问,血臀这身鹤立鸡群般的亮闪闪的皮毛,老是在金腰带猴王面前晃来晃去,刺痛了金腰带猴王的眼睛,也刺伤了金腰带猴王的自尊心,引起了难以抑制的嫉恨。 丹顶佛当然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它希望血臀能完全融入云雾猴群,希望所有的黑叶猴都忘记血臀的出身。它试图能改变或减弱血臀与其他幼猴毛色上的差异。它 让血臀在泥地里打滚,让污浊的泥灰遮盖皮毛上耀眼的光泽;它故意让血臀沾上树浆草汁,把皮毛弄得邋里邋遢;它不再一日三遍替血臀整饰皮毛,任由扁虱和跳蚤 蔓延滋生;它甚至用牙咬折血臀身上的毛尖,掐灭毛尖上那层太过嚣张的紫金色……它用尽一只母猴所能想到的办法,结果却收效甚微。血臀在泥地里打了滚,转身 蹦蹦跳跳,便把污浊的泥灰抖落干净;皮毛上仿佛涂了油,那沾上去的树浆草汁,很快就会掉得一干二净;健康的肌肤好像对寄生虫有天然免疫力,尽管很少整饰皮 毛,扁虱和跳蚤也不敢在血臀身上肆虐:少年猴新陈代谢十分旺盛,那掐断的毛尖没几天就又蓬蓬勃勃长出来了…… 人类可以随心所欲将头发染红染黄染黑染白,黑叶猴社会没有美容美发,不可能去超市买一包染发膏来把血臀的皮毛染成焦黑色。 更让丹顶佛忧心如焚的事还在后头呢。 就像人类有强国和弱国之分,黑叶猴也有强势族群和弱势族群之分。布朗猴群种气强盛,相对来说,云雾猴群的种气偏弱些。云雾猴群里有好几只与血臀同龄的 幼猴,在童年期,血臀与它们站起来一般高,躺下去一般长,看不出有多少差别。进入少年期后,种气强弱开始发挥作用,血臀的身体明显比它们强壮,个头比它们 高半寸,肩膀也比它们宽半寸,爬树攀岩的本领也要比它们高强些。 一只身体出类拔萃的雄性猴,即使是同一族群的成员,都会被猴王视为潜在的竞争对手,借故驱逐出猴群。更何况血臀是只与云雾猴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外族雄猴,金腰带猴王当然就更不会容忍了。 丹顶佛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当血臀与其他幼猴站在一起因身体强壮而显得格外出众时,金腰带猴王就会眯起阴毒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血臀。有 一次,血臀和几只年龄相仿的幼猴在一起玩耍,一条约半尺长墨绿色的四脚蛇突然从一条石缝里蹿出来,其他幼猴都吓得哇哇乱叫,四散奔逃,血臀却没有跟着大家 一起逃。只见它全身紫黑色的猴毛刷地恣张开来,毛尖闪烁一片紫金光芒,发出一声稚嫩的啸叫,勇敢地蹿上前去,一把将四脚蛇捉住,将蛇头塞进嘴里咔嚓一咬, 就开始活吃蛇肉了。其他逃散的幼猴慢慢聚拢来,血臀就吐出一些碎蛇肉分给它们吃。这件事发生时,金腰带猴王就在旁边,用一种诧异而又憎恶的眼光久久盯着血 臀,嘴腔里两颗獠牙神经质地叩动,好像恨不得一**吞了血臀。丹顶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为了防患于未然,丹顶佛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血臀:你身体比别的幼猴强壮,这一点本来就已经惹得大家不开心了,你还这么张狂,这么爱出风头,拼命表现自 己,不是吓唬你,你这是在白讨苦吃,不不,比自讨苦吃要严重得多,是在自寻死路,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深渊啊!你要夹着尾巴做猴,生活中保持低调,是最好的护 身符! 然而,血臀把丹顶佛的告诫当耳边风,仍我行我素。 唔,你走路的时候头不要昂得太高,别神气活现好像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对对,把头再低一点,脖子再往里缩一点,丹顶佛使劲将血臀的脑袋往下按。你那根尾 巴也有问题,尾巴是黑叶猴情绪的晴雨表,你尾巴翘到天上去干什么呀?在其他猴子面前,你一定要做出谦恭的姿态,要露出卑贱者的嘴脸,生活是个舞台,你要学 会演戏嘛!它将血臀竖得笔直的尾巴使劲压下去,塞到两胯之间,强迫小家伙做出夹紧尾巴做猴的姿态。 可恼的是,血臀在它面前低头缩颈夹紧尾巴,一转身,刚刚离开它的视线,那倔犟的脑袋便昂立起来,那根桀骜不驯的尾巴又翘到天上去了。 血臀还是一只刚拍满周岁的少年猴,开不谙世事,不晓得心险恶,不懂得在生活舞台上应当戴着假面具演戏。它率真而又任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最最可怕的还是血臀与黑橄榄之间你争我斗的紧张关系。 黑橄榄是金腰带猴王与孔雀蓝王妃的爱子,与血臀同龄,也是一只少年猴。在大自然,每一个物种都有自己独特的成长发育时间表。就黑叶猴来说,雄猴跨入少 年阶段,便意味着吵闹和争纷。当然,这是以游戏形式表现出来的吵闹和争纷。少年猴们整天聚在一起,吵吵闹闹,打打杀杀。一会儿你扑过来咬我一口,一会儿它 又蹿上来撕我一爪,一会儿这只幼猴喊爹哭娘,一会儿那只幼猴尖叫狂号,闹得乌烟瘴气。雄性少年猴们更是如此,除了进食睡觉,就是扎堆打闹玩耍。一方面,少 年猴身体开始发育,荷尔蒙增加,打打闹闹可以发泄剩余的精力。另一方面,打闹虽为游戏,但游戏是生活的预演,在这种无休止的打闹中,比较强弱,决出输赢, 角逐地位,排列秩序,增强竞争意识,适应丛林法则,为将来跨入成年猴社会做好准备。 黑橄榄是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所生的爱子,从小食物充盈营养丰富,长得比一般幼猴要高大一些,皮毛也较一般幼猴要光滑油亮些。黑叶猴社会虽然没有 “王子”的概念,但由于它出身显赫,血统高贵,特别受金腰带猴王的宠爱,从小养成了一种唯我独尊的王者风范,事实上就是云雾猴群的“王子”。 与同龄幼猴在一起玩耍时,黑橄榄毫无例外地扮演领袖角色,它到树林采撷鸡素果,其他幼猴就不敢到河边去捉螃蟹;玩起追逐打闹的游戏来,如果把追逐者比喻为官兵,把逃亡者比喻为强盗,黑橄榄永远是战无不胜的官兵,每一次都会威风凛凛地将对手打得屁滚尿流。 事实上,黑橄榄体质比绝大多数同龄幼猴要棒,打闹起来自然不是它的对手,即使有个别幼猴体力上能与黑橄榄媲美,但精神上也无法与黑橄榄匹敌,黑橄榄身后有孔雀蓝王妃和金腰带猴王两座强有力的靠山,谁惹得起呀? 有一次,一只名叫草木灰的幼猴,在一条小河边捉到一只翡翠般透明的小青蛙,刚巧被黑橄榄撞见。黑橄榄伸手向草木灰索要那只小青蛙,也不知草木灰是肚子 太饿了还是看不惯黑橄榄的恶霸作风,突然就把小青蛙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撒胧就往母猴浮漂漂身边逃。母猴浮漂漂是幼猴草木灰的生母,很明显,草木灰往浮漂漂 身边逃,是想寻求妈妈的庇护。黑橄榄追了上来,压在草木灰身上,一只猴爪掐住草木灰的脖子,另一只猴爪掴打草木灰的嘴,强迫草木灰把已经吃进嘴的小青蛙吐 出来。 草木灰哼哼唧唧呻吟,扭头向母猴浮漂漂投去求救的目光。母猴浮漂漂看见儿子被殴,自然很心疼,脸部猴毛和头顶冠毛恣张开来,两只猴爪在地上拼命拍打, 嘴里发出哇啦哇啦的怪叫,企图吓唬住黑橄榄。但它的企图落空了,黑橄榄对母猴浮飘飘的恫吓置若罔闻,仍穷凶极恶地殴打草木灰。母猴浮漂漂气得浑身发抖,冲 到扭成一团的两只幼猴跟前,龇牙咧嘴啸叫,似乎在威胁黑橄榄:你若再不放开我儿子,我就要咬掉你的爪子了! 黑橄榄根本不买母猴浮漂漂的账,反而掐脖子掐得更紧了,掴嘴巴也掴得更狠了。母猴浮漂漂忍无可忍,朝正在逞凶的黑橄榄举起了爪子……欧,欧欧,传来一 串威严的猴啸,呜,呜呜,传来一串愤怒的猴叫,哦,是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赶过来了,母猴浮漂漂立刻就像漏气的皮球,冠毛闭谢尾巴耷拉萎瘪下去,哀号了 一声,躲闪开去。黑橄榄更加有恃无恐,打冤家似的拼命殴打草木灰,草木灰的嘴肿得像只血蘑菇。终于,草木灰忍受不了疼痛,张开了嘴,黑橄榄从草木灰血肉模 糊的嘴腔里掏出那只小青蛙,塞进自己的嘴…… 在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的娇惯纵容下,黑橄榄气指颐使,目空一切,普通的成年猴都不放在眼里,俨然一副恶少的嘴脸。 现在的恶少,将来的猴王。恶者为王,大自然就是如此。 偏偏血臀会与黑橄榄闹起摩擦来。 认真说起来,从一开始丹顶佛就担心血臀会与黑橄榄闹矛盾。血臀还在童年期时,丹顶佛就注意让血臀摆正自己的位置,别去招惹黑橄榄。当两只幼猴碰面时, 丹顶佛总要伸出爪子,压低血臀的身体,让血臀感觉自己比黑橄榄低一等,让黑橄榄感觉自己比血臀高一等,这样彼此就能相安无事了。 有一次,血臀和黑橄榄骑在一根树枝的两头,同时伸手去采撷中间那枚金黄的蛋黄果,两只小手几乎同时抓住了蛋黄果。呵呦,黑橄榄蛮横地叫唤,松开你的爪 子,这枚好吃的蛋黄果归我了;呦欧,血臀急切地呼喊,是我先发现这枚蛋黄果的,松开爪子的应当是你。两只幼猴像两只好斗的小公鸡一样,大眼瞪小眼,眼瞅着 就要厮打起来。这时,丹顶佛刚巧路过那根树枝,它急忙蹿上去,啪地在血臀手背上打了一掌:小祖宗哟,叫你在它面前要谦让些,你怎么当耳边风呀?争什么争, 把蛋黄果让给它,听到没有!血臀还梗着脖子不愿松手,丹顶佛狠狠赏了血臀一耳光,血臀这才被迫松开爪子,让黑橄榄将那枚蛋黄果摘走。黑橄榄扬扬得意地吞吃 掉那枚可口的蛋黄果,而血臀则抚摸着被丹顶佛打疼的脸颊,哭丧着脸蜷缩在树旮旯里。 等黑橄榄走远后,丹顶佛跳到血臀身边,紧紧将血臀搂进怀里。唉,别怪妈妈心狠,妈妈不想这么做,妈妈舍不得让你受委屈,妈妈是没办法才出手揍你的。人 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猴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谦让是一种生存策略。忍一忍吧,忍字头上一把刀。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丹顶佛的教诲初始还起点作用,与黑橄榄在一起玩耍时,血臀便尽量躲着黑橄榄,当黑橄榄走到它身边时,它便匍匐身体,让自己显得矮小些,尾巴也会知趣地 耷拉下来。碰到黑橄榄来抢夺它手中食物,它也不再与之争吵,而是扔下食物掉头逃跑。惹不起躲得起,双方的矛盾自然就平息了。 然而,随着身体逐渐发育,由童年期跨入少年期,血臀的老毛病又渐渐犯了,在黑橄榄走近它身边时,不肯再把身体匍匐下来,而是神气活现地挺胸昂首,那根 尾巴也骄傲地竖在空中。在黑叶猴社会,身体姿势很重要,姿势就是态度,一个犟头倔脑的姿势,表明一种不肯服输的态度。 嗨嗨,你怎么忘记了我的叮嘱了,把身体给我匍匐下来,把尾巴给我耷拉下来,小祖宗唉,你别再给我惹事生非了,我想过几天太平日子!丹顶佛不断向血臀灌输顺民意识,然而,它的教诲越来越不管用了,血臀爱理不理,把它的教诲当耳边风。唉,儿大不由娘啊! 终于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起因是血臀那只红屁齤股。 血臀这个名字,顾名思义,就是屁齤股血红,或者说屁齤股红得像在滴血。对于人类而言,这肯定是一种含有贬损的绰号,人类都是白屁齤股,冷不丁冒出个红 屁齤股来,说不准就是生理缺陷。但对黑叶猴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多数猴类的屁齤股都是红的,刚好与人类相反,猴子红屁齤股是正常态,白屁齤股就是生理缺 陷了。在黑叶猴社会,屁齤股红是成熟的标志,也是健康的标志。刚出生的幼猴,屁齤股是粉红色的,随着年龄增长,屁齤股的颜色会渐渐加深。身体越强壮,生命 力越旺盛,屁齤股就越红。倘若屁齤股突然由红转白,那肯定是健康出了问题。年老体衰时,屁齤股就变成淡紫色了。红屁齤股颜色浓淡,通常是与地位成正比的。 地位越高,屁齤股越红,猴王的屁齤股红彤彤的像只硕大的红萝卜,一旦被从王位上赶下台,红萝卜便会变成白萝卜。 血臀出生时就与众不同,小屁齤股红艳艳的就像一轮红太阳,故而起了血臀这么个别致的名字。跨入少年期,随着身体蹿高骨骼变粗,屁齤股越来越红,就像戴 着一朵永不凋谢的大红花。或许是因为妒忌,或许是因为血臀屁齤股红得太扎眼,有一次少年猴们聚在一起玩耍,刚巧旁边有个烂泥塘,黑橄榄突然从背后将血臀扑 倒,顺手从泥塘里捞起一把污泥,涂抹在血臀屁齤股上。红屁齤股霎时间变成黑屁齤股。黑橄榄高兴得手舞足蹈,呦呦乱嚷,好像在说:你这个讨厌的家伙,你只配 有烂泥似的黑屁齤股! 就像乌云遮不住太阳的光辉一样,污泥也无法改变血臀屁齤股的颜色,才过了半天,血臀屁齤股上的污泥就掉得干干净净,;又露出红艳艳的耀眼光彩。但从此 以后,黑橄榄就像吃错了药似的,一有机会就拿血臀的屁齤股胡闹,或者用树叶盖住血臀的屁齤股,或者用鸟粪掷扔血臀的屁齤股,或者用爪子撕抓血臀的屁齤股。 就像一个偏执狂,没完没了地折腾血臀的屁齤股。 开始时,血臀还能忍气吞声,但连续多次受到骚扰,血臀似乎失去了耐心,冲着黑橄榄龇牙咧嘴尖叫,摆出斗殴的架势,要不是丹顶佛及时制止,两只少年猴肯定就打起来了。 真正爆发冲突,是在人类种植的苞谷地里。 那天傍晚,云雾猴群到瑶寨背后的山坡上去偷吃已成熟的苞谷。热带雨林肥沃的土地上,一年四季都可以种庄稼。虽是冬天,饱满的苞谷挂在茎秆上,散发出香甜的气息,令猴馋涎欲滴。 黑叶猴专门有一套偷吃苞谷的技巧,身手矫健的成年公猴顺着茎秆爬到植物顶端,猛烈摇晃,借着身体的重量,哗的一声将苞谷秆压断,其他黑叶猴便一拥而上摘取挂在茎秆上的苞谷棒。看守苞谷地的人不在,黑叶猴们大吃一顿,各个吃得肚儿溜圆,直打饱嗝。 饱餐一顿后猴们还意犹未尽,拥进苞谷地看守人居住的窝棚,舞瓢敲锅,扯被抱枕,闹腾取乐。几只少年猴去到火塘边,饶有兴趣地玩弄那只烧水用的铜壶。火 塘里架着柴火,柴火上盖着火灰,虽然没有明火,但并没完全熄灭,厚厚的火灰下仍藏有微弱的暗火。血臀正撅着屁齤股在掀铜壶盖,黑橄榄突然从火塘里抽出一根 柴火,去打血臀的屁齤股。柴火的一端烧成焦炭,冒着缕缕青烟。也许黑橄榄并没想用火炭去烧血臀的屁齤股,而只是想用烧焦的柴火涂黑血臀的屁齤股,但那是带 火的柴火呀,焦炭落到血臀屁齤股上,血臀哇地惊叫起来,蹦出一尺高,小脸痛苦地扭曲了。空气中弥散开一股皮肉被烧灼的焦糊味。黑叶猴的屁齤股上没有毛,带 火的柴火落到屁齤股上,当然会灼伤皮肤。血臀两眼冒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号叫着扑过去。 当时,丹顶佛就在旁边,想出面制止的,但转念一想,黑橄榄实在也做得太过分了,用燃着的柴火烧血臀的屁齤股,早已超出淘气范围,已经不是什么孩子气的 恶作剧,而是赤裸裸的“人”身侵害,老拿血臀的屁齤股做文章,不仅伤害血臀的身体,也践踏了血臀的自尊,是可忍孰不可忍,看来一味谦让也不是个办法,该出 手时还得出手,就让血臀与黑橄榄打一架好了,也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恶少领教一下血臀的厉害,也许黑橄榄以后就会有所收敛,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欺负血臀了。 更重要的是,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都不在窝棚里,此刻是个难得的教训黑橄榄的机会。想到这里,丹顶佛装着什么也没看见,退出窝棚,到苞谷地散步去了。 血臀扭住黑橄榄厮打起来。两只少年猴你拧我的胳膊,我扭你的大腿,互相搂抱着在地上打滚,碰翻了铜壶,推倒了油瓶,砸碎了碗盏,又从窝棚滚进苞谷地,压倒了好一片苞谷秆。 黑橄榄虽然与云雾猴群其他同龄幼猴相比,身坯要粗壮些,但与来自布朗猴群的血臀比,就没了身材上的优势。布朗猴群的种气比云雾猴群要强盛些,比较起 来,血臀也比黑橄榄显得高大一些。身大力不亏,再说了,血臀被压抑在心底的怒火爆发出来,变得勇不可挡。很快,血臀就骑在黑橄榄身上,占据了上风。。黑橄 榄呦呦怪叫,拼命挣扎,却难以翻过身来。或许是出于以牙还牙的念头,血臀压住黑橄榄的背,啊呜在黑橄榄屁股上咬了一口。少年猴虽然牙齿还不够锋利,但在无 毛的屁股上狠狠咬一口,也难免会皮开肉绽。 你用火烫我的屁股,我就用牙咬你的屁股,这是公平合理的,丹顶佛想。 黑橄榄杀猪似的哭号起来,狂颠乱跳,从血臀的身体底下挣脱出来,狼狈逃窜。 血臀似乎还嫌教训得不够,拔腿要去追赶,被丹顶佛拉住了。够了,这么教训它一顿已经足够了。人类社会是得饶人处且饶人,黑叶猴社会是得饶猴处且饶猴。你明白吗? 这时,孔雀蓝王妃听到黑橄榄的哭号,急急忙忙从苞谷地钻出来,见黑橄榄捂着屁股蹦跳,便让黑橄榄趴在它膝盖上,检查黑橄榄的屁股。黑橄榄的屁股上,有一排齿痕和几粒血珠。孔雀蓝王妃谴责的目光射向血臀,愤怒地啸叫起来。 丹顶佛赶紧也让血臀趴在它膝盖上,亮出那只红彤彤与众不同的屁股,细嫩的红皮肤上,被火炭燎出好几只血泡。哦,两个淘气包互相打架,两只小屁股都受了点伤,谁也没吃亏,谁也没占便宜。 孔雀蓝王妃脸上的怒容这才稍稍平缓了些。 按丹顶佛的意思,血臀出手教训过黑橄榄一次,给了黑橄榄颜色看,恩怨就可告一段落了。各自退回到原先生活中的老位置上去,黑橄榄继续扮演同龄少年猴领 袖的角色,血臀还是继续当顺民,各自相安无事。之所以被迫进行自卫还击,就是为了维持永久的和平秩序。只要从此以后,黑橄榄不再无缘无故欺负血臀,血臀不 再身心遭凌辱,就算功德圆满,达到了最终目的。 丹顶佛很快发现,自己的想法是一相情愿,根本行不通。而不愿回到原先生活中老位置上去的,不是黑橄榄,恰恰是血臀。 自打苞谷地窝棚打过架后,血臀就仿佛变了只猴,不管何时何地“人”前“人”后,再也不肯匍匐在地压低身体,那尾巴也不再肯耷拉下来,尤其是和黑橄榄待 在一起时,总是昂首挺胸摆出胜利者的傲慢姿势,那根尾巴也骄傲地竖得笔直,好像在提醒对方:你神气什么呀,你曾经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如果不服气,我们再打 一架如何? 黑橄榄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曾经有过的失败记录就好比是心灵上一块疮疤,一次又一次被揭开疮疤,当然会恼羞成怒,于是它便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与血臀厮打。 两只少年猴变成冤家对头,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打得不亦乐乎。虽然黑橄榄不乏拼命三郎的劲头,但相比之下身体素质毕竟要逊色一些,每一次打架,几乎最 后都是黑橄榄吃亏,或者被血臀揿在地上翻不过身来,或者被头上捶个青包来,或者身上被拔掉几绺猴毛。 每当这个时候,孔雀蓝王妃的脸上便会露出咬牙切齿愤怒的表情。 丹顶佛知道,孔雀蓝王妃之所以会特别恼怒,除了母亲看到儿子挨打所产生的心疼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觉得血臀忘恩负义。血臀本来命中注定是个死 囚猴,好几次命悬一线,靠孔雀蓝王妃的怜悯与同情,血臀才得以死里逃生。现在,血臀竟然想爬到它儿子的头上去了,当然会燃起双倍的怒火,产生双倍的怨恨。 丹顶佛自然要动用母亲的权威来劝告血臀。小祖宗哟,你活得不耐烦了吗?人家不找我们的麻烦,就该念阿弥陀佛了,你倒好,偏要与黑橄榄针尖对麦芒斗来斗 去。人家要整我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你懂吗?胳膊是扭不过大腿的,你必须摆正自己龟的位置,别再惹火烧身了! 然而,血臀对它的劝告一句也听不进去了。血臀犯了年轻生命最易犯的错误,自视过高,对公平与公正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它太年轻了,弄不懂黑叶猴社会错 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它只知道自己比黑橄榄强大,根据强者为尊的丛林法则,理应黑橄榄对它俯首称臣,而不是倒过来它向黑橄榄俯首称臣。 就算你确实比那个恶少要强一些,你也没必要锋芒毕露嘛。你身份特殊,过早争强好胜会招来祸端的。你要学会韬光养晦,哦,就是把出人头地的想法藏在心中,表面上做出谦恭的姿态。 血臀根本就不懂什么叫韬光养晦,少年猴率真的天性,就是要努力表现自己。终于闯下滔天大祸。 这天中午,少年猴们聚在一起玩耍,从岩隙里突然蹿出一只金背小松鼠,七八只少年猴兴高采烈地尾随追撵。金背小松鼠蹦蹦跳跳逃到山崖上去,少年猴们也跟 着从陡坡攀爬上去。好不容易将金背小松鼠包围起来了,调皮的金背小松鼠吱溜钻进一条窄窄的石缝,倏地不见了。虽然猎物逃逸,但少年猴们玩兴并未受到影响, 仍在山崖上你追我赶地闹腾。 那是一座峻峭的山峰,四周都是绝壁,站在山崖上,一览众山小。在山崖一块一米多高两米见方的磐石下,少年猴们玩起了争夺王位的游戏。游戏规则是这样 的:那块磐石象征王位,大家都想坐到那块磐石上去,于是你挤对我,我推搡你,比谁的力气更大,比谁的摔跤技巧更高,最终的胜利者独霸王位--眉飞色舞地蹲 坐在磐石上,其余少年猴愁眉苦脸围绕在磐石下。延者高高在上,民者匍匐在地,这符合生活常识。 这当然只是一种游戏,一种地位角逐的游戏。游戏是生活的预演。对于黑叶猴来说,在群体中的地位高低,其实在少年期的游戏中就已排序好了;游戏绝非单纯的玩,闹着玩里头有大名堂,比出谁强谁弱谁高谁低,名分一经排定,一生都很难逆转。 应了一句老话:一切雄性都是社会地位的角逐者。少年猴们对玩争夺王位的游戏乐此不疲,一会儿甲与乙组成联军推翻了丙,一会儿丙与丁又结成同盟颠覆了甲 乙联军,你方唱罢我登场,玩得昏天黑地。闹了一阵后,突然,黑橄榄大叫一声跳上磐石,奋力将那只名叫草木灰的少年猴一脚从磐石顶上踹下去,然后拼命恣张开 身上的猴毛,尽量让自己的身躯变得高大,龇牙咧嘴朝磐石下围成一圈的少年猴们欧欧怪啸。这等于在当众宣告:游戏到此结束,王位归我所有,你们谁也不准来抢 了! 磐石下的少年猴们,有的立刻匍匐身体做出谄媚的姿态,有的敢怒不敢言用手掌啪啪使劲拍打石头,有的惹不起躲得起悻悻溜下山崖…… 没有哪只少年猴胆敢再跳上磐石去与黑橄榄厮打。 黑橄榄有特殊的家庭背景,身体也较之普通少年猴要强壮些,从来就是这群少年猴的小领袖,玩争夺王位这种游戏,最终让黑橄榄独霸王位,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黑橄榄尾巴翘到天上,独自在磐石顶上舞兮蹈兮,体验未来猴王的幸福感觉。 这时候,血臀跳将出来了。游戏还没做完呢,凭什么你就该独霸王位?别“人”怕你,我偏不买你的账,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它啸叫一声,纵身一跃,嗖地蹿上磐石去。 磐石顶上,黑橄榄冠毛怒竖,张牙舞爪准备迎战。 血臀刚跳上磐石,落地未稳,黑橄榄就扑到血臀身上,在血臀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完全不符合游戏规则。每项游戏都有约定俗成的独特规则。争夺王位这项游戏,在打斗过程中,为避免受到伤害,双方是不可使用指爪和牙齿的,只能互相推搡或搂抱着扭打,形式有点像日本的相扑,主要是比谁的力气大,能把对方从磐石顶上推下去就算胜利。 血臀没料到黑橄榄会张嘴咬它,明目张胆违反游戏规则。这一口咬得结结实实,两颗獠牙刺穿皮肉,在血臀大腿上钻出两个血洞。血臀疼得咝咝倒抽冷气,差一 点就从磐石顶上滚落下来。黑橄榄变得像个小疯子,用指爪撕,用獠牙咬,毒招频出,早已不是在做游戏了,而是在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流血冲突。 血臀愤慨了。是你先不遵守游戏规则的,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它抱住黑橄榄的腿,把黑橄榄撂倒在地,使劲掐黑橄榄的脖子。黑橄榄发出呀呀啊啊的呻吟。双方扭成一团,滚到磐石边缘,又各自站立起来,前掌对前掌,额头抵额头,展开顶牛,都想把对方顶下磐石去。 虽然血臀身体略壮些,力气也略大些,但大腿刚刚被咬破,勉强保持势均力敌。一会儿黑橄榄把血臀顶到磐石边缘,一会儿血臀又把黑橄榄推到磐石边缘,来回拉锯,相持不下。 这一次,又是黑橄榄把血臀顶到磐石边缘,黑橄榄发狠地用额头连续叩击血臀的额头,咚咚咚咚,似乎下决心要把血臀撞出脑震荡来。血臀想不到黑橄榄会出这 种怪招,脑袋被叩得嗡嗡响,移动额头想躲避,额头倒是躲过了叩击,鼻梁却被叩个正着,顿时眼冒金星,两腿发软,一下被顶到边线位置。它的一条后肢已经腾 空,眼瞅着就要被黑橄榄甩下磐石,突然,它猛地侧转身体,将正面让了出来,在侧转身体的同时,前爪捏住对方的手腕,顺势往前猛拉。黑橄榄哇的惊叫一声,像 鸟似的从磐石上飞了出去。 这叫顺势借力,以四两拨千斤。 让所有在场的少年猴们目瞪口呆的是,黑橄榄仿佛真的变成一只大黑鸟了,竟然在空中足足滑翔了一米多,飞出山崖,跌落下陡坡去了。 呦呀,呦呀,少年猴们吓得高声尖叫。 假如正常地从磐石上滚下来,哪怕是正常地从磐石上跳下来,也不可能从山崖上摔下去的。山崖上的平台面积虽然不大,但从磐石到陡坡最窄处也有一米宽,足够黑叶猴打好几个滚。 咕咚,咕咚,黑橄榄真的像只圆滚滚的大橄榄,从陡坡上滚落下去,足足滚下去十多米,才被山腰上一棵小松树给拦截住。 黑叶猴们从四面八方聚拢到山腰那棵小松树。黑橄榄浑身是血,已失去知觉,静静地躺在小松树下。孔雀蓝王妃将黑橄榄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哀哀啸叫。好半 天,黑橄榄才睁开眼睛,又过了好一阵,小家伙才四肢舞动啊地发出一声哭号。孔雀蓝王妃试探着将黑橄榄放在地上,小家伙抖抖索索爬了几步,不幸中的万幸,四 肢完好无损,没有落下什么残疾。但小家伙的模样可怕极了,额头跌破一个洞,鲜血顺着眼角滴滴答答往下淌,胳膊、大腿、背脊和屁股上都有明显擦伤,称得上是 伤痕累累。 丹顶佛在第一时间就赶到出事现场,一颗猴心剧烈跳动,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直到看见黑橄榄还能站起来走路,绷紧的心弦这才稍稍松弛一点。 公平地说,血臀这么做,并非故意要谋害黑橄榄,而是自己在快被顶下磐石去时的应急举措。一只巴掌拍不响,黑橄榄也是有责任的。要不是黑橄榄穷凶极恶使出吃奶的力气与它顶牛,血臀侧转身体后黑橄榄也不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冲力,像鸟似的飞出山崖去。 然而,黑橄榄不会这么去想,孔雀蓝王妃也不会这么去想,金腰带猴王更不会这么去想。 黑橄榄在地上抖抖索索走了几步,一抬头,望见吊在松枝上的血臀,脸上浮现惊恐万状的表情,就像撞见吃猴不吐骨头的生番一样,扑进孔雀蓝王妃的怀抱,小 脑袋在孔雀蓝王妃胸口挤呀钻呀撞呀,恨不得进到孔雀蓝王妃肚子去才感觉安全。这无疑是在指认凶手。孔雀蓝王妃气得七窍冒烟,咬牙切齿地冲着血臀呦呦怒啸, 瞧这模样,恨不得将血臀一口吞吃了。 幸运的是,黑叶猴社会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未成年幼猴互相打架斗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成年猴是不允许介入进去的。同宗同族,皆为兄弟姐妹,是不允许以大帮小以大欺小的。 丹顶佛希望能平息孔雀蓝王妃的怒火,它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地爬到孔雀蓝王妃面前,撮起嘴讨好地去嗅闻孔雀蓝王妃的脚掌,发出委婉的叫声,那是在喃喃低 语,温温劝慰:我的血臀失手摔伤您的黑橄榄,我向您表示最诚挚的道歉。大人不记小人过,大猴不记小猴过,您大猴有大量,就宽恕血臀这一次吧。我向您保证, 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了。哦,您的黑橄榄真了不起,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来,居然没有伤筋动骨。从小骨头硬,长大成猴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历经磨难, 百炼成钢。将来它必定大富大贵,拜相封候,必成为国之栋梁、猴中豪杰、社会精英,前程无量。恭喜了,恭喜了。 孔雀蓝王妃冷不防伸出爪子在丹顶佛肩上撕了一把,并发出厌恶的呵斥声:你给我滚远点,不然我就拔光你身上的猴毛!丹顶佛明白了,自己是马屁拍在马脚上,孔雀蓝王妃已对血臀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把血臀打人十八层地狱,无论它怎么去哀求,也不会改变立场了。 那壁厢,金腰带猴王的表情更加可怕,一双充满杀机的眼睛死死盯着血臀,它从地上捡起一根松枝,塞在嘴里狠命嚼咬,咔嚓喇,咔嚓喇,树皮进碎,木屑飞 溅。这个举动无疑含有可怕的象征意味。这时候,那只名叫浮漂漂的母猴跑拢过来,伸手想替金腰带猴王整饰皮毛。在黑叶猴社会,这是最友好的安慰方式。金腰带 猴王突然甩动脖颈,毫不领情地朝浮漂漂咬去。浮漂漂扭头想躲闪,却慢了半拍,金腰带猴王咬住了它背上的猴毛。浮漂漂大声讨饶,金腰带猴王却残忍地咬住不 放。噗,金腰带猴王从浮漂漂背上咬下一大口猴毛。 谁劝解,谁讨打。这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浮漂漂逃到一个石洞里,委屈地呜咽哭泣。 丹顶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它明白,金腰带猴王把好心当做驴肝肺,咬了浮漂漂一口,其实是在用一种借代的方法,发泄心头之恨。浮漂漂无非是在替血臀受过而已。 丹顶佛想,现在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肯定后悔极了,悔不该当初在众目睽睽之下接纳血臀为云雾猴群正式成员,悔不该心太软。要是血臀身份未变。还是前 来投靠的外族雄性幼猴,还是法定的死囚猴,金腰带猴王就不用受黑叶猴社会“不得残害同一族群内未成年幼猴”这条禁忌的束缚,早就扑上来把血臀咬烂嚼碎了。 看来,前段时间厄运只是暂时隐退,现在又粉墨登场。又要暗无天日了,又要度日如年了。 第十七章:猴王的诡计 果然如丹顶佛所预测的那样,灾祸接踵而来。 在金腰带猴王的率领下,云雾猴群翻过九十九座大山,渡过九十九条大河,去往一个名叫羊角湾的地方采食红菱角。羊角湾是热带雨林里的水乡泽国,河汊纵横 交错,水塘星罗棋布。正是红菱角成熟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云雾猴群都会到羊角湾来采食鲜嫩美味的红菱角。堪称一年一度的红菱角节。黑叶猴们跋山涉水,紧 走慢赶,整整走了两天时间,第三天黄昏这才来到目的地。饱餐一顿后,它们在附近找了个小山包,权当宿营地。 长途跋涉,累得腰酸背痛,肚子里又塞饱了红菱角,丹顶佛眼皮就像涂了树肢,一躺下去就睡着了,血臀靠在它的怀里,也睡得呼噜呼噜像只小猪。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晨,鸟语花香,安静得有点反常。丹顶佛环顾四周,顿时傻了眼,昨夜黑压压睡了一地的黑叶猴,猴去山空,一只都不见了。它心头陡地 一紧,在小山包顶上直立远眺,水塘边小河旁,晨岚袅绕,有几只黄麂在悠闲地散步,根本看不见黑叶猴的身影。它引颈高吭,发出联络的长啸,只有空谷回声,听 不到同伴的应答。 云雾猴群不可能是遭到食肉兽的偷袭或人类的屠杀,猴群有严格的哨猴制度,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发出响亮的报警声。退一万步说,就算哨猴失职,半夜睡着了, 确实遭受食肉兽偷袭或人类屠杀,应当会有野兽的吼叫、猎狗的吠叫和猎枪的轰鸣,理应将它从睡梦中惊醒。哪怕退一万步说,就算它睡得特别死,惊天动地的声响 也未能将它从睡梦中弄醒,四周应该有断肢残骸和斑斑血迹,但小山包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任何大屠杀的痕迹。 一夜之间,整个云雾猴群突然失踪了,从这个世界蒸发了,这可能吗? 只有一种解释,在它熟睡时,云雾猴群静悄悄离开了羊角湾。 黑叶猴是一种昼行夜伏的动物,没有特殊情况,夜晚是不会转移宿营地的。即使哨猴发现远处有绿灯笼似的兽眼在晃动,害怕遭到猛兽袭击,需要半夜转移,按 照惯例,也会叫醒群体中的每一个成员,集体行动,以躲避风险。整个云雾猴群就它和血臀没被叫醒,几十只黑叶猴通通走光了,就剩它们母子俩,这绝不可能是一 种无意的疏漏,而一定是有意的遗弃,而且是有预谋有计划的遗弃。 毫无疑问,只有金腰带猴王有权力也有能力做这件事。完全可以想象昨天半夜发生的情景,夜阑更深,启明星升起来后,早有准备的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 蹑手蹑脚爬起来,分头弄醒沉睡中的黑叶猴。金腰带动用猴王权威,凶神恶煞般进行威胁,禁止黑叶猴们发出任何声响。或许有那么一两只黑叶猴,发出轻微的梦 呓,立即遭到金腰带猴王的恫吓。没有谁胆敢违令,各个紧闭嘴唇,噤若寒蝉。就这样,在它和血臀熟睡之际,整个猴群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金腰带猴王之所以要这么做,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甩掉它们母子俩。 丹顶佛想寻找猴群留下的足迹,跟踪追撵,回到族群中去。遗憾的是,河流太多,水塘太多,零乱的足迹每每被河流阻断,被水塘淹没,它像走进迷魂阵,辛辛 苦苦兜了一大圈又回到起点。丹顶佛投靠云雾猴群后,还是第一次到羊角湾来。就像多数雌猴一样,去某一个地方觅食,它只是盲目地追随金腰带猴王,猴王往东它 就跟着往东,猴王往西它就跟着往西,从不费心去辨识路线和方向。它要回云雾猴群去,却完全摸不着方向。它在三岔路口徘徊。东南西北,糊里糊涂;山高水长, 无法回家。 正在它焦急万分一筹莫展时,突然,前面一棵小树赤褐色的树干上,有几丝白色在随风飘荡。霞光照射在那儿丝白色上,闪闪发亮。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心灵感壤 应,它的情绪莫名其妙地亢奋起来。趋步上前一看,哇哈,是一绺约两寸长的白色猴毛!虽然每一只成年黑叶猴脸上都有两条白色绒毛,俗称“白鬓”,但普通“白 鬓”都很短,最多有半寸长。整个云雾猴群,只有白胡子公猴身上有这么长的白色猴毛;白胡子公士猴除了脸颊上两道“白鬓”外,嘴唇和下巴长有一圈两寸多长的 与众不同的白胡子,故而叫白胡子公猴。它将脸凑上去,耸动鼻翼仔细嗅闻,果然闻到白胡子身上那股特殊的体味。再研究那绺白毛,卡在树皮的缝隙里,插得很牢 哩。这不像是无意间蹭掉的猴毛,倘若是无意间蹭掉的猴毛,绝不可能牢牢种植在树皮缝隙里的。再说了,两寸长的白毛长在白胡子公猴嘴唇和下巴上,再怎么弄, 也不可能会蹭掉在树干上的。只有一种可能,白胡子公猴是有意将脸上的白毛挂贴在树干上的。 它顺着猴毛挂贴的方向,又朝前走了百把米,啧啧,在一棵被霹雳击倒的大树上,烧焦的树皮间,又发现了几根银光闪烁的白色猴毛。再往前蹬过一条小河,水塘边一块醒目的大卵石上,又发现了一小撮白得耀眼的猴毛…… 一股暖流五在丹顶佛胸中激荡,它明白了,白胡子公猴是在用粘贴白毛这样一种方法,给它指引方向,这是特殊的路标,聪明绝顶的路标。 丹顶佛想象着当时发生的情景:半夜三更,白胡子公猴正睡得香,突然被粗鲁地推醒。借着皎洁的月光,白胡子公猴看见,几乎所有的黑叶猴都被从睡梦中拉了 起来,正摸索着走下小山包,踏上归途。它懵懵懂懂跟在金腰带猴王身后,才走了几步,它就发现丹顶佛正搂着血臀在角落里酣睡。既然是集体转移宿营地,那就该 把这对母子叫醒啊。它刚想跳过去,金腰带猴王面目狰狞地拦住了它,龇牙咧嘴发出无声的警告。在猴群,一切都要听猴王的。没办法,它只好放弃叫醒丹顶佛母子 的念头。 走着走着,它的步履越来越沉重,总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拉它的心。它晓得,遭到遗弃的丹顶佛母子,假如长时间归不了群的话,将意味着什么。它晓得 金腰带猴王是故意要遗弃丹顶佛母子。它没有胆量反抗金腰带猴王的淫威,可又不忍心看着丹顶佛陷入绝境。它忧心姆焚,却又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渐渐远离丹顶佛 母子。它想找到既不得罪金腰带猴王,又能解救丹顶佛母子的两全之策。它绞尽脑汁地想啊想。 走下小山包后,突然它灵机一动,想出个绝妙的主意来。假如一路上留下醒目的标记,明早丹顶佛醒来后,不就可以顺着标记找到回家的路了吗?拿定主意后, 它就拔下嘴唇和下巴上的白毛,挂贴到小树赤褐色的树皮上去。为了不让轻柔的猴毛被风吹走,它用指甲将猴毛掐进树皮缝隙。每走一段路,它都要用同样的方式, 在合适的地方留下别致的标记。 有了路标,就有了正确的方方向。丹顶佛领着血臀,一路寻找白胡子公猴留下的标记,走了两天半,第三天下午,才回到云雾猴群的大本营--那个紫气氤氲的大溶漏。 当丹顶佛跨进溶洞,发出“我回来了”的啸叫时,它注意观察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的反应。金腰带猴王惊诧的眼睛瞪得像大泡眼金鱼,全身猴毛迅速恣张又 迅速闭谢,显示其内心的愤懑与气馁。孔雀蓝王妃则像看见一棵树突然会走路了一样,吃惊得几乎要晕倒。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把它和血臀遗弃在羊角湾,绝非 无意的疏忽,而是蓄意的谋害。 再看白胡子公猴,本来鬓角和下巴长满一圈浓密的白毛,此刻“白鬓”还在,但嘴唇四周大半圈白毛不见了,露出难看的粉红皮肉,似乎还有残留的殷殷血丝; 一张白毛飘逸的银白色脸,变得半边白半边黑,色彩极不和谐,白胡子公猴应当改名叫阴阳脸公猴了,实在有碍观瞻。但丹顶佛却打心眼里喜欢这张怪诞的猴脸。为 了能让它顺利回到云雾猴群,自胡子公猴拔掉了嘴唇四周大半圈白毛,给它沿途做标记,每每想到这一点,它心里就像灌了蜜似的甜。 灾祸只是刚刚拉开了序幕。 仅仅隔了半个个月,又一场阴谋降临血臀头上。那天清晨,云雾猴群到罗梭江边捞青苔。罗梭江清澈见底,早春时节,江底卵石间,丝丝缕缕碧绿透明的青苔, 随着波浪在水底飘荡。青苔糯滑鲜美,营养丰富,是地道的绿色食品,也是黑叶猴的传统美食。捞青苔,对于黑叶猴来说称得上是个节庆。猴群来到江边的悬崖绝壁 上,寻找合适的大树,爬到伸向江心的树干上,成年猴我搂着你的腰、你搂着它的腰,头向下脚朝上,一只接一只倒悬在树枝上。吊梯似的形成一条长长的猴串,从 树枝一直垂挂到水面,随着猴串轻轻摆动,最下面那只猴子,突然半个身体扑进江去,伸手捞出一块青苔,升回到水面后,将青苔像传递接力棒那样沿着猴串传到树 上去,晾晒到树枝上,等捞到足够多的青苔后,全体黑叶猴便聚在树冠上美餐一顿。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好玩极了。 云雾猴群找到一棵长在悬崖上的樱桃树。如华盖般的树冠上,黑叶猴上蹿下跳,啸叫喧闹,欢度青苔节。 柳丝绿,青苔肥,正是捞青苔的最佳时机。清晨开始采捞,太阳升上树梢后,偌大的一棵樱桃树上,已经挂满翠绿的青苔,就像挂满了绿色旗帜。足够云雾猴群全体黑叶猴饱餐一顿了。于是,少年猴采捞训练开始了。 在成年猴捞青苔的过程中,未成年的少年猴们淘气地将猴串当猴梯,爬上爬下玩耍,观摩成年猴捞青苔的精湛技艺,当成年猴们丰收在望时,便会让少年猴们依 次爬到猴串末端,就像实习生们在实习期间被允许上岗操作一样,让它们模仿成年猴的动作,上半身扑到水里去采捞青苔。实践出真知,也算是一种零距离学习方 式。 少年猴们兴趣盎然,争先恐后爬到猴串上去参加别开生面的社会实践。按照地位排序,第一个当然是黑橄榄。而垂挂在猴串最末端,紧贴在水面上的,就是金腰 带猴王。只见金腰带猴王让黑橄榄两条腿绞缠在自己脖颈上,它的胳膊搂住黑橄榄的腰,随着身体摆动,猴串荡荡悠悠,哗啦一声,黑橄榄扑进江去,水花四溅,当 升回到水面时,黑橄榄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捞到,鼻子里却呛进水去,啊啾啊啾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再试了一次,右爪总算捞起半块青苔,勉强过关了。 接着又有几只少年猴在金腰带猴王的指导下,下到江里采捞青苔。它们有的不敢在水里睁眼,结果捞上来一把泥沙;有的不懂得在水里应当屏住呼吸,结果青苔没吃到,却灌了一肚子江水。少年猴的狼狈相,逗得成年猴们哈哈直乐,营造出浓厚的生活情趣…… 终于轮到血臀了,小家伙与众不同,显得特别自信,在空中张开双臂,做好攫抓准备,身体落水时,就像鱼鹰似的直直钻进江里,动作轻盈,姿势优美,噗的一 声,水花压得很低,一点不比经验丰富的成年猴差。一眨眼,血臀从江中升上水面,让成年猴们惊讶的事发生了,只见血臀左手捞起一块碧绿的青苔,右手握着一尾 两三寸长的小鱼,鱼儿还在拼命挣扎,银白色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只乳臭未干的少年猴,第一次下水捞青苔,就捞起一整块青苔来,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竟然同时还捞起一条鲜活的小鱼来,实在不可思议。这事要是发生在成年猴身上,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也许,这是一条笨鱼,智商极低,属于痴呆一类,正巧让血臀碰上,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了个便宜。也许,血臀下水的一瞬间,那鱼儿受了惊吓,没了方向感,胡 钻乱游,刚好就撞到血臀的右爪间来,不捡白不捡,来了个顺手牵“羊”,抓住了倒霉的鱼儿。不管怎么说,那鱼儿被血臀逮出水面了。 血臀得意之极,挥舞着左爪上的青苔和右爪上的小鱼,哇哇骄傲地啸叫。 应了句乐极生悲的俗话。 金腰带猴王松开搂住血臀腰的两条胳膊,似乎是要去接血臀手中的青苔和鱼,突然,可怕的事发生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血臀从金腰带猴王脖颈上脱落出来,扑通掉进江里去了。 黑叶猴虽然会游泳,但水性很一般,风平浪静时勉强能泅渡二三十米宽的小河,根本无法在大江大河劈波斩浪。正因为如此,黑叶猴才采用在树枝上倒悬猴串的办法来采捞青苔,以避免直接到江里捞青苔时被汹涌的江水卷走。 罗梭江水流湍急,江风猎猎,涛声阵阵。 血臀还是只少年猴,不谙水性,不会泅水,在波浪间胡乱挣扎,脑袋浮出水面后,嗷嗷呼救,才叫了两声,一排涌浪压过来,又把它打入江底,过一会儿又冒出头来被江水迅速冲向下游。 最幸运的是那条银白色的小鱼,死里逃生,重回罗梭江。 风大浪猛,这一带又是激流险滩,没有谁胆敢跳下江去救血臀。明摆着的,即使有谁跳下江去,非但救不了血臀,反而会白赔一条性命。 金腰带猴王顺着猴梯蹿上树冠,紧张而又激烈地啸叫,上蹿下跳,似乎为自己的意外失手深感痛心,还夸张地一手攀住树枝,一手伸向罗梭江做打捞状,这当然 是徒劳的,别说是胳膊长度有限的黑叶猴了,就是长臂猿,也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把在激流中挣扎的血臀打捞上来。 当时丹顶佛正骑在樱桃树枝丫上,目睹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它绝不相信金腰带猴王是因为疏忽大意而使皿臀掉落江去的,毫无疑问,那是故意使坏,目的是要血臀掉进湍急的江里淹死。 丹顶佛肝肠寸断,已处于半昏厥状态。黑叶猴们,攀爬在樱桃树冠上,齐声啸叫,大约是在提醒血臀往岸边游, 血臀被一股激流裹挟着,根本无法靠岸,反而更往江心漂去。看得出来,血臀已筋疲力尽,并且惊慌失措,已支撑不了多久了,要不了几秒钟,就会被无情的江水吞噬。 就在这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突然,江心氽来一根碗口粗的树枝,随着波涛起伏颠动,氽到血臀身边。完全出于捞救命稻草的本能,血臀抓住了树枝。对于溺水 的动物来说,抓住了氽在江面上的树枝,就等于抓住了救生圈。血臀总算可以自由呼吸了,它抓住那根救命的树枝,向下游漂去。 丹顶佛从绝望中回过神来,立刻跳下樱桃树,沿着崎岖的江岸,去追撵血臀。全体黑叶猴,也都跟在丹顶佛后面,在江畔陡峭的岩壁上,追逐顺江而下的血臀。 追出两干多米,在一个u字形江湾,血臀抱着那根树枝,终于冲出激流,冲到岸边来了。 丹顶佛赶到时,血臀瘫倒在沙滩上,肚子鼓得像个孕妇,已经昏迷过去。它将血臀倒提起来,血臀哇哇吐出许多江水,这才苏醒过来。 黑叶猴们陆续赶到,兴奋地啸叫着,为血臀死里逃生表示庆贺。金腰带猴王也不例外,蹦躂跳跃,还伸出爪子梳理血臀身上湿漉漉的猴毛,好像为血臀的遇难呈 祥感到由衷高兴。丹顶佛仔细观察,金腰带猴王虽然肢体动作很热烈也很奔放,但眼光始终冷冰冰的,嘴角也明显下沉,透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金腰带猴王去到那根碗口粗的树枝前,树枝有三米多长,一半浸在江里一半搁在岸上,金腰带猴王狠狠踹了那根树枝一脚,树枝又被踹进江去,顺 着水流漂走了。要是没有这根碗口粗的树枝,血臀此时此刻恐怕已经沉入江底喂鱼了。金腰带猴王如此仇视这根碗口粗的树枝,将其阴暗的内心暴露无遗。 又过了七天,血臀头上再次灾星高照。 这天中午,云雾猴群来到山脚一片野木瓜树林里采食成熟的木瓜,突然,爬在一棵榕树上担当哨猴的白胡子公猴咿呀啾咿呀啾发出尖锐的报警声,全体黑叶猴举 目眺望,数百米开外的乱石岗上,赫然出现一群大青猴,正气势汹汹地往野木瓜树林赶来。金腰带猴王立即发出撤退指令,霎时间,所有黑叶猴从木瓜树上跳下来, 往云雾袅绕的山峰奔逃。 大青猴也叫猕猴,学名叫恒河猴,体魄壮硕,生性凶猛,是猴类中的大哥大。大青猴是猴,黑叶猴也是猴,按理说大家都是猴兄猴弟,不说相亲相爱吧,起码彼 此也该和睦相处。事实却恰恰相反。大青猴是杂食主义者,也就是说,像人类一样,素的也吃,荤的也吃。人类把黑叶猴称作乌猿,用乌猿骨头泡的酒称作乌猿酒, 属于名贵补酒,所以人类千方百计捕杀黑叶猴。也不晓得是不是受了人类的教唆,大青猴也像人类一样,对黑叶猴垂涎三尺,把黑叶猴当做滋补的山珍海味,只要一 见到黑叶猴就穷追猛撵,做梦也想吃一顿乌猿大餐。 豺狼虎豹固然凶猛,是吃猴不眨眼的恶魔,但这些食肉猛兽大多不会爬树,有个别猛兽如山豹之类虽然也会爬树,但不会从一棵树上腾跃到另一棵树上去,黑叶 猴遭遇这些食肉猛兽,较容易提防也较容易逃生。大青猴就不一样了,大青猴具备猴类爬树攀岩等技能,身手矫健与黑叶猴不差上下,非常了解黑叶猴的习性,黑叶 猴逃到树上去,大青猴便追到树上去,黑叶猴逃到悬崖峭壁上去,大青猴便追到悬崖峭壁上去,幽灵似的很难摆脱,更有甚者,大青猴还有一套围追堵截的战略战 术,会用穿插分割的办法,将一群有序奔逃的黑叶猴冲得七零八落,变成一群无头苍蝇,以利各个击破,或者对某一只落单的黑叶猴实施重重包围,假如落单的黑叶 猴逃到一棵树上,大青猴便会以这棵树为轴心,东西南北好几棵树上都有一只大青猴把守,让你插翅难逃。 据统计,黑叶猴群每遭遇十次大青猴,就有九次会损兵折将,换句话说,遭遇大青猴袭击,黑叶猴群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全体胜利大逃亡。因此,在黑叶猴的生存词典里,大青猴是仅次于人类的第二号天敌。 黑叶猴们惊骇地尖叫着,向大本营--云雾袅绕的溶洞逃去。 大青猴群兴奋地啸叫着,像一阵青灰色的飓风,朝黑叶猴刮过来。 从物种进化角度说,大青猴的进化节拍比黑叶猴要快半拍,尾巴已经有了明显的退化倾向,身体变得粗壮,更能适应在地面生活。也就是说,大青猴在地面的奔跑能力要超过黑叶猴。 彼此的距离在一点一点缩短,很快,相距仅有七八十米了。 就在这时,云雾猴群已逃到山峰下,开始攀爬陡岩。山峰高耸入云,紫气氤氲的山顶,就是云雾猴群的大本营--溶洞。逃生有望,胜利在望,所有黑叶猴都暗暗松了口气。 黑叶猴虽然在地面上三奔跑的速度不如大青猴,但攀岩的本领却远远超过大青猴。相对来说,黑叶猴身体轻盈,尾巴发达而灵巧有力,既能卷握树枝,也能钩拉 岩角,必要时还能立在地上支撑一部分身体重量,更能适应在悬崖峭壁间生存。眼前这座挺拔陡峭的山峰,称得上是上苍赐给黑叶猴们的护身符。从山脚到山腰,坡 度就很陡,除了猴类,其他动物很难立足。山腰有一圈高约四五米俗称佛跳墙的石坎,越过这道石坎,地势更为险峻。四周皆为高几十丈直立的陡壁,陡壁上很少有 树,光秃秃的陡壁上长满了苍翠的苔藓,除了鸟类以外,只有黑叶猴能在上面攀爬跳跃。过去云雾猴群也曾遭到大青猴袭击,当黑叶猴们在平地奔逃时,是大青猴占 上风,彼此距离越缩越短,一旦黑叶猴逃上山峰,形势立刻发生逆转,黑叶猴明显就占上风,彼此距离越拉越长。到了山腰,翻过佛跳墙陡坎,黑叶猴就不用再惊慌 奔逃了,大青猴面对几十丈高难以攀登的绝壁,会望而却步,明智地放弃追撵。 全体黑叶猴都顺利踏上山峰,在陡岩上敏捷地跳跃,向山腰攀爬。大青猴们气喘吁吁地尾随追击。彼此距离又拉长到两百米开外了。黑叶猴们终于登上山腰,开 始翻爬佛跳墙石坎。石坎虽然又高又陡,却难不倒黑叶猴,逃命的时间也还充裕,用不着慌慌张张互相挤对倾轧。大家都能逃生,逃生机会也是一种资源,资源很丰 富,那就不用你死我活残酷竞争了。有几只成年黑叶猴率先翻上石坎,然后从上面伸出手来,拉年老体衰的黑叶猴一把。还有一些成年黑叶猴志愿殿后,怀抱幼猴的 母猴们翻越石坎有点吃力,那些殿后的志愿者就在下面帮忙托一把。 遵守秩序,讲究礼貌,扶老携幼,共渡难关。 这个时候,丹顶佛抱着血臀来到佛跳墙石坎前,准备翻爬。血臀虽然已由童年期跨入少年期,但毕竟还是只末成年的幼猴,丹顶佛担心宝贝儿子在逃亡路上会有 什么闪失,所以一路上都让血臀吊在自己身上,母子合二为一一起逃命。子吊母怀,这是猴类惯用的育儿方式。猴子一生下来四只爪子就有抓握功能,母猴让子猴面 对面贴在自己胸口上,小猴两只前爪揪住母猴颈毛,两只后爪揪住母猴腰间体毛,这样母猴就能正常地爬树攀岩,无论怎么颠簸,小猴都不会从母猴身上摔落下来。 这种子吊母怀的育儿方式,对于黑叶猴来说,是不可或缺的生存技能。 血臀在一天天长大,身体变得越来越重,从野木瓜树林逃到山腰石坎下,丹顶佛已累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丹顶佛正要咬紧牙关往佛跳墙石坎上攀爬,血 臀突然松开爪子从丹顶佛身上跳了下来,自己往上攀爬。丹顶佛回头望了一眼,大青猴还在两百米开外的山坡下,危险离得尚远,有足够的时间让血臀学学怎么翻越 这道佛跳墙石坎,它想,血臀已经是少年猴了,少年猴就意味着要开始培养独立生活的能力,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让小家伙多锻炼锻炼,是有好处的,再说了,它 也确实累得快要虚脱,也好趁此机会喘口气。于是,丹顶佛没有出面干涉。就让血臀自己攀爬佛跳墙石坎,而它则紧随在血臀身后,保驾护航,以防万一。 这个时候,金腰带猴王正护送孔雀蓝王妃和它们的爱子黑橄榄,翻越佛跳墙石坎。孔雀蓝王妃和黑橄榄已经顺利到达石坎顶端,金腰带猴王也只差两三步,即可翻上佛跳墙石坎去。 石坎下的血臀与石坎上的金腰带猴王,正好处在一条垂直线上。 血臀虽然年纪还小,攀岩能力却已经很了不得,它果断地抓住岩壁上的棱角和缝隙,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往上攀爬,丝毫也没有因为后面有大青猴在追赶而心虚胆怯。很快,小家伙已往上爬了两米多,只要再有几秒钟时间,就能成功登顶。 尾随追撵而来的大青猴,大概意识到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逮到黑叶猴了,士气一下降到冰点,纷纷放慢脚步,有的索性停了下来,找一片树荫乘凉去了。 就在这时,祸从天降。只听得头顶一声,陈叫,金腰带猴王似乎是一脚踩空了,像坐滑梯一样从石坎上滑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巧砸在血臀身上,就像台球桌上 母球击打子球,母球停了下来,子球飞快往前滚去,金腰带猴王在佛跳墙石坎上站稳了,而血臀却像接力滑梯一样接着往下滑。丹顶佛虽然处在血臀下方,但事情发 生得太突然,它还来不及反应,血臀就随着一声尖叫刷地擦着它的身边滑下去了。这股撞击力很大,血臀滑到石坎底后,又接着往斜坡滚,滚了三个前空翻,摔出两 三米远,这才刹住车。 出事时,追赶在最前面的几只大青猴,离佛跳墙石坎仅有二十几米。那几只大青猴本来已经对捕捉黑叶猴不抱什么希望,追赶的脚步懒散而缓慢,突然看见一只少年猴从石坎上滑落下来,希望之火又重新点燃,追赶的脚步轻快而急促,欧欧叫着,扑蹿上来。 石坎上,黑叶猴们放声齐啸,催促血臀赶快逃到石坎上来。 血臀这一跤摔得不轻,也看见大青猴正加快步伐朝自己赶来,想站起来再次逃到石坎上来,可才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跌倒了。 啪啪啪啪,金腰带猴王拼命用爪掌掴自己的脑壳,好像为自己失足滑落深深自责。 最前面那只大青猴,离血臀只有十来米了。血臀还跌跌冲冲像在表演舞蹈。 丹顶佛双足在石坎上用力一蹬,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跳下佛跳墙石坎。它不能眼睁睁看着心肝宝贝被凶悍的大青猴掳走。它晓得,自己这么做是非常危险的,完 全有这种可能,它未能把血臀救上石坎,自己反倒成了陪葬品,也遭大青猴捕杀。用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来形容它的行为一点也不过分。可它还是毫不迟疑地跳下石 坎,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能救出血臀,上刀山下火海它都在所不惜。 丹顶佛落到斜坡上打了两个滚,来到血臀身边,立刻做出子吊母怀的动作,半秒钟都不敢耽误,迅速回到石坎下,拼命往上攀爬。 这时,追在最前面那只大青猴,离仓皇奔逃的母子黑叶猴仅有几步之遥了。丹顶佛清晰地听到大青猴浊重的喘息声,闻到一股陌生的汗酸味。它心急火燎,壁虎 似的贴在石坎上,嗖嗖往上蹿跃。那只大青猴也跟着蹿上石坎,继续追击。丹顶佛听到石坎顶上传来熟悉的啸叫,抬头瞥了一眼,哦,是白胡子公猴,身体倒挂在石 头上,向下伸长手臂,做出接应的姿态。这给了它信心,也给它指明了方向,它向自胡子公猴所在的位置匆匆攀爬。 按理说,在绝壁似的石坎上,大青猴是无法追上黑叶猴的。但出了点八纰漏,丹顶佛或许是因为太慌张了,或许是因为怀中吊着一只半大不小的少年猴负担太重 了,快爬到白胡子公猴身边时,一脚踩在一块活动的石片上,哗啦一声,身体梭下去半米。虽然只是小小的失误,但短暂的停顿,却有可能是生与死转换的契机。它 发出求救的尖叫。倒悬在它头顶的白胡子公猴敏捷地一把抓住它的手腕。与此同时,它觉得尾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低头瞄了一眼,心脏病都要急出来了,那只 大青猴,右爪揪住了它的尾尖! 白胡子公猴抓住它的手臂在往上拔,大青猴揪住它的尾巴往下拉,就像在玩拔河比赛。 那只可恶的大青猴,一面紧紧揪住丹顶佛的尾巴,一面大呼小叫,通知同伴快来帮忙。又有两三只大青猴赶到了石坎下,正快速向上攀爬,意图很明显,是要赶 来帮先前那只大青猴的忙。而石坎顶上,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等几只云雾猴群中的大公猴,也都来到白胡子公猴身边,学着白胡子公猴的样,倒悬下身体来,想 救援丹顶佛。 丹顶佛明白,自己与宝贝儿子的性命正处在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大青猴援兵一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被拉下石坎去,变成大青猴宴席上的美味佳肴,要么自 己的身体被活活撕成两半,一半江落到大青猴们手中,一半落到黑叶猴们手中。怎么办?怎么办?它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想不出逃生的办法来。 尾巴遭到拉扯,肚子有一种胀痛的感觉。丹顶佛在野木瓜树林里塞了一肚子的木瓜,肚子本来就胀鼓鼓的难受。尾巴被粗鲁地拽拉,绷得比弓弦还紧,**不断 抽搐,有一种忍不住想排便的感觉。噗的一声,一泡热腾腾臭烘烘连屎带尿的粪便,从它尾根喷泻而出,浇到揪住它尾巴的大青猴头上。大青猴是仰着脸的,粪便灌 进它的鼻孔和嘴巴,还洒得它睁不开眼来。它被突如其来的新式武器吓了一大跳,也有可能是被粪便那股浓烈的味道熏晕了,刹那间松开了爪子。丹顶佛的尾巴从猴 爪问解放出来,刷的一声抡向半空,身体也在白胡子公猴的提拔下迅即跃上石坎顶。 就在这时,好几只大公猴已经赶到粪浇猴头的那只大青猴身边。好险哪,只差一秒钟,丹顶佛和血臀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云雾猴群翻越石坎后,呼啸一声,登上百来米高长满苔藓的陡壁。 大青猴是无法在如此陡峭险峻的绝壁上活动的,大势已去,只好垂头丧气撤走了。 虽然化险为夷,但丹顶佛心情丝毫没有轻松。金腰带猴王身强力壮,在云雾猴群中属于攀岩顶级高手,没有这点本领也不可能当上猴王。一向技压群芳的猴王, 怎么可能在遭到大青猴袭击的节骨眼上,失足从石坎上像坐滑梯似的滑下来呢?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蓄意谋害。从羊角湾的遗弃,到罗梭江的溺水,再到今日的借 刀杀人,短短两个月所发生的一连串不幸,足以说明金腰带猴王把血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歹毒用心,昭然若揭。 丹顶佛明白,血臀各方面都比黑橄榄强,仅凭这一点,血臀所犯的就是死罪。黑橄榄是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最宠爱的王子,一颗掌上明珠。黑叶猴社会虽然 不搞王位世袭制,但金腰带猴王皂与孔雀蓝王妃事实上是把黑橄榄当王储在培养。从年龄上推算,等若干年后,金腰带猴王年老体衰生命的峰值走向谷底,刚好就是 黑橄榄年轻力壮生命的峰值进入高潮,黑橄榄是完全有可能接金腰带猴王的班成为云雾猴群新一任猴王的。 金腰带猴王已当众搂抱过血臀,正式接纳为族群成员,已不好再公开带着大公猴来杀害血臀,就换了一种方式,搞阴谋诡计来除掉血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领导要给你小鞋穿,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它和血臀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不可能每次都化险为夷。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血臀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不测。 第十八章:挑拨离间 日思夜想,丹顶佛算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金腰带占据猴王宝座,血臀就很难真正摘掉死囚猴的帽子,它和血臀就休想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那是你死我活的矛盾,不可能有调和的余地。 一个念头在丹顶佛脑子里渐渐成熟:将金腰带从猴王宝座上拉下来! 这并非异想天开,也不是白日做梦。 来云雾猴群已有大半年了,丹顶佛有个突出的感受,在云雾猴群中,金腰稀猴王的群众基础并不好,不是个受众猴爱戴的好君王。黑叶猴的生活词典里没有民主 这个词,所有的猴王都是独裁者。但同样是独裁者,也有好坏之分。毫无疑问,金腰带猴王属于坏独裁者。这家伙独断专横,冷酷无情,脾气暴躁,常常表现出一种 病态的残忍。 有好几次,某只年轻的黑叶猴犯了错误,或者破坏啄食秩序争抢食物,或者在统治者面前桀骜不驯,金腰带猴王便会扑上去痛殴对方一顿,这倒没什么稀奇的, 再仁慈的猴王也会体罚不听话的捣蛋鬼,问题是,金腰带猴王除了痛殴外,还横蛮地抓起它自己屙出来的大便,塞到犯错误的黑叶猴嘴里,强迫捣蛋鬼吃它的大便, 这种体罚方式闻所未闻,在黑叶猴社会也算是个发明创造了。心理变态,令猴发指。 有一次,一只二十多岁龄的老年猴生病了,不知道是哮喘还是肺炎,不停地咳嗽,到了晚上更是喘咳得厉害,在深秋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也许是受了风寒,吭 哧吭哧哧,毫不停顿地越咳越猛烈,溶洞里回声很大,那喘咳声当然吵得大家都难以人眠。风烛残年,又疾病缠身,侧隐之心,猴皆有之,睡不着就忍一忍嘛。可金 腰带猴王却大发雷霆,拳打脚踢,毫不留情地将那只老年猴赶出溶洞去。洞外寒风料峭,冷雨滴答,漆黑一团。翌日晨,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下,:大家发现了缩成一 团的老年猴,早已气绝身亡了。 即使对阶级秩序较高的成员,那几只结成权力同盟的大公猴,金腰带猴王也缺乏盟友间的互相尊重,独断专行,飞扬跋扈,颐指气使,不可一世。有一次,那只 名叫大手雄的公猴,喜欢上了一只名叫黑牡丹的雌猴,便用一只树蛙做诱饵,想把黑牡丹拐出云雾猴群,就像人类度蜜月一离开猴群到外面小住一段时间,体验两 “人”世界的乐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来是挺正常的事。不料这对野鸳鸯行事不秘,还没来得及私奔,就被金腰带猴王发现,揪住大手雄一顿暴打,把大手 雄头顶那片冠毛都扯断了。大手雄本来看上去挺高大雄壮的,冠毛被扯断后,顿时矮了三分,雄性光辉形象大打折扣。更高甚者,金腰带猴王还强迫大手雄匍匐在 地,而它像骑马似的骑在大手雄身上,游街批斗似的在猴群中转了一圈。这种别出心裁的惩罚,极大地伤害了大手雄的自尊心,很长一段时间大手雄委靡不振,像断 了脊梁的癞皮狗。 丹顶佛不止一次看见,有黑叶猴朝金腰带猴王的背影吐口水。有一次,金腰带猴王在钻灌木林时,左臂不小心被有毒的荆棘划出一条半尺长的伤口,感染发烧, 精神变得有点恍惚,那几日大手雄和其他好几只黑叶猴心情格外舒畅,奔奔跳跳热闹得就像在过节一样。遗憾的是,金腰带猴王身体的抵抗力很强。几天后左臂上的 伤口就不治而愈了…… 如果可以套用人民这个概念的话,在云雾猴群,金腰带猴王是君主,普通黑叶猴就是人民。金腰带猴王不明白君轻民贵的道理,如此残暴统治,最终是要自食恶果的。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在人类社会与猴类社会是通用的。 丹顶佛从很多迹象判断出,金腰带猴王貌似强大,其实很脆弱,改朝换代并非毫无希望。 如果它丹顶佛有选举权的话,它最愿意选独眼老丑来当猴王。独眼老丑心地善良,宽厚仁慈,对血臀充满父爱。在黑叶猴社会,母爱随处可见,但父爱却是稀缺 资源。独眼老丑天生具有父爱,仅凭这一条,就完全有资格做猴王。可惜,独眼老丑灵魂早已升天。就算独眼老丑还活着,也不可能当猴王的。黑叶猴社会,衡量一 只公猴有没有本事,不是看它有多少爱心,而是看它有多少力气。 客观冷静地分析,白胡子公猴是有可能接替金腰带当猴王的。白胡子公猴年富力强,比金腰带猴王小两三岁,在猴群中地位仅次子金腰带猴王,排行第二,俗称第二把手,讲得好听一点就是副统帅。一旦金腰带猴王倒台,论资排辈,也该由白胡子公猴执掌权柄。 丹顶佛对白胡子公猴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很满意,白胡子公猴不敢公开站出来保护它,只敢偷偷通风报信。曾经最让它伤心的是,它把爱情奉献给了白胡子公猴, 但当金腰带猴王围攻它和血臀时,白胡子公猴非但不敢阻拦,还积极参与围攻。当然,白胡子公猴并非一无是处,背着金腰带猴王,也多次偷偷摸摸帮助和接济过 它。尤其让它感动的是,那次它和血臀被金腰带猴王遗弃在遥远的羊角湾,是白胡子公猴拔光自己嘴唇四周大半圈白毛做路标,才使它顺利回到习云雾猴群。还有这 次遭遇大青猴袭击,危急关头也是白胡子公猴伸出手来拉了它一把。除了已亡故的独眼老丑,在云雾猴群里,打心眼里待它好的也只有白胡子公猴了。纵然白胡子公 猴有很多缺点,但不管怎么说,白胡子公猴是喜欢它的,爱屋及乌,对它的心肝宝贝血臀也较为友善,起码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加害血臀。在不知道文明为何物的 黑叶猴社会,既勇敢又温存、既善良又有正义感这样十全十美的雄性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它只能矮中挑长,它只能在一堆烂苹果里挑一只不太烂的苹果,它必须 正视现实。 比较而言,白胡子公猴是取代金腰带猴王最合适的人选。 在黑叶猴群社会,猴王没有终身制,王位更替,政权颠覆,是经常的事情。通常情况下,现任猴王露出年老体衰的征兆,种群内某只年轻力壮的大公猴感觉到自 己的力量超过了猴王,便会犟头倔脑,桀骜不驯,或与猴王争食,或与猴王争偶,经常闹点地震。猴王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不得不进行教训,i成为势不两立的仇 敌,最后终于演变为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争。 丹顶佛懂得这一规律,决心利用这一规律。 问题是,金腰带猴王不算老,远未到离退休年龄,离自然淘汰还早得很哪。更加不利的是,金腰带猴王与白胡子公猴之间年龄仅差两三岁,等金腰带猴王露出年 老体衰的征兆时,白胡子公猴也差不多要夕阳西下了。再说,它丹顶佛也不可能等那么长时间,血臀的性命吊在刀尖上,随时都有可能遭到金腰带猴王的暗算,这王 位更替越快越好,早一天发生政变,血臀就能早一天获得解放。 在黑叶猴社会,除了年轻的野心家借助年龄和体力上的优势将年老的猴王从王位宝座上驱赶出去外,还有另外一种政变形式,那就是同一年龄段两只大公猴,彼 此旗鼓相当实力均衡,或为了配偶问题彼此闹起摩擦,或为了食物问题互相产生矛盾,地位较低者咽不下这口窝囊气,而身居王位者也疑心对方有篡位野心,互相猜 疑,互不信任,矛盾越积越深,并逐渐激化,终于升级为王位争夺战。一般来讲,同一年龄层之间发生的王位争夺战,由于猴王体力上并没有衰败迹象,且猴王是卫 冕之战,挑战者是谋反之战,一个是镇压叛逆,一个是弑君夺位,猴王心理上就占上风,成功的概率极小,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猴王残酷地镇压了叛逆。 虽说只有百分之十的希望,丹顶佛仍决心策动白胡子公猴铤而走险。它不能坐以待毙,它必须采取行动,驱散笼罩在血臀头顶的死亡阴影。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舍得一身剐,敢把猴王踩脚下。 白胡子公猴无论体力还是智慧。都还差金腰带猴王一截,虽然在云雾猴群种排号第二,但在金腰带猴王面前从来低眉顺眼,也不知道是谦虚谨慎还是奴性十足, 要想让白胡子公猴主动招惹或挑衅金腰带猴王,那是不现实的。唯一可行的是,在金腰带猴王和白胡子公猴之间“人”为制造出摩擦和矛盾来。 首先是设法膨胀白匈胡子公猴的虚荣心,激发它的竞争意识,煽动它的权力欲望。 一切雄性都是社会地位的角逐者。丹顶佛知道,除了低能、弱智和残疾外,凡正常大公猴,特别是有点能耐的雄猴,在潜意识里都有当猴王的野心或雄心。当猴 王好啊,妻妾成群,锦衣玉食,一呼百诺,耀武扬威,白痴才不想当猴王呢。丹顶佛不相信盲白胡子公猴是个例外。白胡子公猴也肯定想当猴王的,只不过是觉得自 己力量不占优势,把权力欲望压抑在心底罢了。丹顶佛想,对症下药,就是要设法将白胡子公猴压抑在心底的那份欲望充分展现出来。 办法当然是有的。在溶洞口左侧,有一块奇特的汉白玉,形如蟠桃,俗称蟠桃石,镶嵌在一面绝壁上,十分醒目,四周垂吊着几株兰花,绽放淡紫和粉红的花 朵,庄严而又华丽。蟠桃石的位置略高于溶洞口,坐在上面,俯瞰四周,自有傲视一切的王者气势。因此,在云雾猴群,这块蟠桃石就成了王位的象征,只有猴王可 以坐在上面,其他黑叶猴是严禁爬上去的。有一次,一只名叫亚冬的两岁龄青年猴,出于好奇,爬到那块蟠桃石上玩耍,刚好被金腰带猴王看见,扭住亚冬一顿暴 打,打掉亚冬一颗门牙,还把亚冬赶出云雾猴群,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猴。 丹顶佛想利用蟠桃石来做文章。这天中午,金腰带猴王带着孔雀蓝王妃和其他几只黑叶猴,下山到脊沟饮水去了,丹顶佛觉得机会来了,便领着白胡子公猴绕到 溶洞口左侧的绝壁上,来到那块意义非凡的蟠桃石下。哦,多么漂亮的石头啊,你怎么不上去坐坐呀?它轻轻叫着,示意白胡子公猴跳到蜡桃石上去。白胡子公猴用 羡慕的眼光仰望蟠桃石,却迟迟没有往上跳。它不是不想往上跳,而是心里有顾虑,不敢往上跳,丹顶佛想。 丹顶佛绕到一个可以攀爬的位置,纵身一跃,登上蟠桃石。白胡子公猴惊骇得叫了一声,扭头往山下张望。山腰云带缠绕,连金腰带猴王的影子也看不见呢。丹 顶佛轻松地在蟠桃石上打了个滚。哦,上来吧,我知道你不是胆小如鼠的猴。黑叶猴脸上长满毛,所以没有脸红的概念,但不管怎么说,怯懦毕竟是一件难为情的 事,尤其是在一只自己喜欢的雌猴面前表现出怯懦来,更让雄性羞愧难当。 白胡子公猴再次往山下瞥了一眼,证实危险确实离得还很远,就挺英勇地咧开嘴嚎了一声,嗖地蹿上蟠桃石来。怪不得云雾猴群列任猴王都把这块蟠桃石视作禁 脔,不允许其他黑叶猴染指,这块蟠桃石确实大有讲究,上面光滑柔润,色如羊脂,呈半透明状,坐在上面顿彰时有一种身价倍增的感觉。更特别的是,由于光线折 射作用,坐在蟠桃石中间,身上立刻就笼罩一层金色光线,不仅形象变得辉煌,身材也自变得魁伟起来。 山风猎猎,兰花幽香,高高在上,既是自然美景,又是权力宝座,当然令猴陶醉。白胡子公猴得意起来,在蟠桃石上这里坐坐,那里躺躺,一会儿凝砷哺坐,一会儿雄视左右,做出种种自尊自大的举动来。 丹顶佛看看时机已经成熟,就跳下蟠桃石,带着血臀,在蟠桃石下舞兮蹈兮,一会儿磕头作揖,一会儿跪伏在地,一会儿又蹿上蟠桃石亲吻白胡子公猴的脚,做出臣民觐见猴王的种种阿谀逢迎来。 哦,亲爱的白胡子,你坐在这个位子上真是好极了,光彩夺目,威风凛凛,一点儿也不比金腰带猴王差。江山轮流坐,今天到我家。不是我要给你戴高帽子,确确实实,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比金腰带猴王坐在这个位置上要合适多了。你不用谦虚,你是有实力去竞争这个位子的。 白胡子公猴陶陶然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 呦欧,突然,山脚下传来一声悠长的猴啸,啸叫声耳熟能详,一听就知道是金腰带猴王在叫。不难推测,金腰带猴王带着数只黑叶猴,饮饱山泉后原路返回了。 丹顶佛注意到,金腰带猴王啸叫声传来的一瞬间,白胡子公猴脸色骤变,刚才还眉飞色舞的脸,一下子变得惊恐万状,就好像蟠桃石上突然长出毒刺来了一样,猴子 屁股再也坐不住了,心急火燎地蹦跳起来,吱溜从蟠桃石上滑下来,四只猴爪刚刚落地,又一溜烟逃进旁边的一丛灌木去。 丹顶佛朝山下望了一眼,山腰那条乳白色的云带遮断视线,连金腰带猴王王的影子都还看不见呢。 看来,想要借用权力宝座--蟠桃石来激发白胡子公猴的竞争意识,根本是行不通的。 此计不成再来一计,丹顶佛设法让白胡子公猴吃醋。俗话说,色胆包天,通常情况下,当一个雄性醋缸打翻后,胆小如鼠会变得气壮如牛,怕死鬼会变成拼命郎。但愿这条规律能在白胡子公猴身上起作用。 对于丹顶佛来说,做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动物界有一句名言,漂亮的雌性都是谈情说爱的能手。丹顶佛当然也不例外。它当着白胡子公猴的面,百般讨好金腰 带猴王,不停地向金腰带猴王抛飞媚眼,不仅暗送秋波还明送秋波,只要一有机会,就热情地为金腰带猴王整饰皮毛。为了能达到献媚邀宠的最佳效果,它忍着被蔓 延而生的荆棘划伤皮肤的危险,在香茅草丛里打滚,让草汁涂抹身体,遍体散发馥郁的馨香,就像人类美眉用玫瑰精油熏体美容一样,体香四溢,对异性具有不可抗 拒的魅力。当然,做这一切时,丹顶佛都巧妙地避开孔雀蓝王妃的眼睛。 丹顶佛本来就是黑叶猴中的大美女,又曾经羟当过布朗猴群的第一夫人,气质高雅,雍容华贵,又经过一番梳妆打扮,勾魂摄魄,谁看了都会怦然心动,金腰带 猴王自然去抵挡丹顶佛温柔的攻势。漂亮的美眉投怀送抱谁不喜欢呀,只要孔雀蓝王妃不在场,金腰带猴王便黏黏糊糊靠到丹顶佛身边来想占便宜。 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沾腥,雄性都是这个德行,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恨不得占尽天下美女。金腰带猴王是云雾猴群的最高领导,更有一种广收并蓄的贪婪,毫无顾忌地对丹顶佛表现出占有欲望。 丹顶佛注意观察白胡子公猴的反应,每当金腰带猴王到它身边肆无忌惮地调笑时,白胡子公猴便尾巴耷拉嘴吻撮起,显得十分痛苦,有几次还用拳头捶打自己的 胸脯,痛不欲生的样子。这说明白胡子公猴心里充满了雄性的嫉妒。让它伤心的是,白胡子公猴只敢在背地里对金腰带猴王侧目而视,当着面连一点愠怒的表情都不 敢流露出来。有一次,丹顶佛正在给金腰带猴王整饰皮毛,孔雀蓝王妃突然跑过来了,丹顶佛知趣地跳闪开去,钻进一个僻静的角落。这时,白胡子公猴跟过来了, 全身猴毛恣张,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咬牙切齿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刻毒的咒骂声,仿佛在说: --看到你与金腰带猴王调笑,我的心就像在油锅里煎,你再敢这样背叛我,我要把你撕成碎片! 丹顶佛眼角吊起,嘴角弯翘,露出嘲弄的表情,咿咿呀呀委屈地叫,似乎在说: --你只敢对我乱发脾气,你还算个雄猴吗?你有本事你找金腰带猴王算账去呀!你若打败金腰带猴王,当上云雾猴群新一任猴王,我就一辈子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你身边! 在动物界,争偶战争频频发生,是很正常的事情。雄性争偶,其实就是争夺生命的延续权。 这时候,角落外面响起金腰带猴王的呼叫声,哦,孔雀蓝王妃离开了,金腰带猴王又在寻找丹顶佛了。假如想报夺妻之仇,现在正是时候。丹顶佛希望白胡子公 猴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为了爱情舍生忘死,跳出去与金腰带猴王玩一场争偶决斗。遗憾的是,白胡子公猴身上的猴毛像含羞草一样闭谢下来,逃也似的从丹顶 佛身边离开了。 这以后,白胡子公猴索性采取鸵鸟政策,见到丹顶佛在为金腰带猴王整饰皮毛,干脆就扭过头去装着什么也没看见。 也许,白胡子公猴天生就不是一个勇敢的雄性,没有勇气嫉妒,只好自认倒霉,将嫉妒掐死在自己心里。也许,白胡子公猴是个特别有自知之明的黑叶猴,知道 凭借自己的实力,跳出来与金腰带猴王展开一场争偶决战,赢的可能非常渺茫,一旦打输,不仅无法将丹顶佛拉回到自己身边,自己的地位也要受到威胁,说不定还 会危及生存权。犯不着为了一只雌猴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旱鸭子赶不上树,稀泥巴糊不上墙,刺激白胡子公猴雄性妒忌的这个办法毫不灵验,丹顶佛不得不停止了这种危险的感情游戏,主动疏远了金腰带猴王。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那就是离间金腰带猴王与白胡子公猴的关系,让金腰带猴王对白胡子公猴产生厌恶感,粗暴狠毒,昏君似的压缩白胡子公猴的生存空间,暴君似的剥夺白胡子公猴的生存权利,看白胡子公猴还能不能继续忍让下去。 想要挑拨离间,总能找到合适机会的。有一次,云雾猴群到溪流边采食水蕨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棵蛋黄果树。蛋黄果是美味的热带水果。遗憾的是,刚刚遭 到别的猴群的采撷,树枝上的累累果实已被扫荡一空,仅在树冠顶端茂密的叶簇间还挂着一串金金黄色的蛋黄果。毋庸置疑,最好的食物归猴王所有。金腰带猴王肚 子里已塞满了水蕨芨,便将那串蛋黄果带回溶洞,准备留着晚上当夜宵或明晨当早餐。 半夜,丹顶佛悄悄爬到正在熟睡的金腰带猴王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串蛋黄果偷出来,然后又蹑手蹑脚去到正在酣睡的白胡子公猴身边,把那串蛋黄果塞到 白胡子公猴身体底下。黎明时分,白胡子公猴一觉醒来,闻到蛋黄果香甜的气息,用手一摸就抓到蛋黄果了,哈,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老天气爷恩赐的丰盛早餐, 喜得它眉开眼笑。不吃白不吃,它抓起来就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白胡子公猴吃到最后一只蛋黄果时,金腰带猴王醒了,发现自己的蛋黄果不只见飞了,又闻见溶洞内飘散着一股蛋黄果特有的香味,便顺着气味流寻找过去,借 着微弱的晨光,看到白胡子公猴嘴角滴看着果涎汁,地上是一堆蛋黄果的果皮和果核。偷东西偷到猴王的头上来了,这还了得?这可不是简单的几枚蛋黄果的问题, 而是猴王的绝对权威受到挑战。今天可以偷猴王的蛋黄果,明天就有胆量偷猴王宝座。是可忍,孰不可忍。金腰带猴珏勃然大怒,不由分说扭住自胡子公猴就拼命厮 打。 白胡子抱住脑袋,委屈地哎唷哎唷叫。金腰带猴王更是怒火高万丈,抓了了个现行,“人”赃俱获,竟然还敢抵赖,你当我是弱智猴王呀!拳打脚踢,比打冤家 还打得狠。白胡子公猴当然觉得冤枉,平白无故受到毒打,谁咽得下这口窝囊气呀。它好歹也是云雾猴群的第二把手,副统帅什么的,就算真的犯有过错,也不该像 惩罚小瘪三一样,出手这么狠毒,一点面子也不给呀。就这么忍气吞声,以后还有什么脸去做副统帅呀!白胡子公猴只有出手还击,以维护自己的面子。这么一来, 金腰带猴王更是穷凶极恶,压在白胡子公猴身上发狠地噬咬。白胡子公猴的体力和智力毕竟不如金腰带猴王几个回合下来,肩胛和大腿便被咬出两个血洞,不得不委 屈地号叫着逃出溶洞去。 让窃贼付出了血的代价,金腰带猴王出了这口恶气,这场风波也就平息下来。 但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的裂痕已经出现,激化矛盾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白胡子公猴身上的伤口刚刚痊愈,丹顶佛又找到了挑拨离间的好机会。这天下午,白胡子公猴在溶洞外的石旮旯里屙屎,大概是有点便秘吧,它一面用力撅屁股,一面体在石头上磨蹭,蹭下一绺绺黑色的猴毛。 白胡子公猴终于将秽污排出,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丹顶佛从另一个方向跑拢去,忍着恶心,屏住呼吸,像捧宝贝似的捧起那泡还在冒着热气的粪便,攀爬到 溶洞左侧那块汉白玉蟠桃石上,将粪便在上面胡涂乱抹,为了提供更有力的犯罪证据,丹顶佛还将白胡子公猴蹭掉在石头上的几绺猴毛也收集起来,粘挂在蟠桃石 上。 白胡子公猴屙出来的屎也实在太臭了,丹顶佛用香茅草搓揉两只前掌,搓揉了好几遍,仍能闻出令猴作呕的气味。唉,为了达到目的,总要付出代价的啊。 隔了一会儿,夕阳西下时,金腰带猴王便爬到蟠桃石上去了。在落日余晖中登临宝座,俯视臣民,这是金腰带猴王每天都要履行的权力,以展示王者威仪。它当 然闻到那股令猴掩鼻的臭味。而且百分之百是黑叶猴屙的粪便。竟然将猴王的至尊宝座当做肮脏的厕所!金腰带猴王气得像个怒目金刚,龇牙咧嘴地咆哮。众猴惴惴 不安,但没有谁站出来宣布对讨这件事情负责。 金腰带猴王的嗅觉十分灵敏,眼光也很老辣,它忍着屎臭在蟠桃石上找了一遍,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几绺猴毛。每一只黑叶猴身上的气味都是不一样的,一一百 只黑叶猴就有一百种不同的气味。金腰带猴王将犯罪现场遗留的那几绺猴毛放在鼻尖上闻了闻,又举起来对着落日余晖照了照。案情大白于天下--原来是白胡子公 猴做的龌龊勾当! 大自然鬼斧神工雕刻出来的这块汉白玉蟠桃石,是王权的象征,是威严的禁地,就像人类社会皇帝的金銮殿。竟然敢在蟠桃石上屙屎,这无疑是亵渎神圣,蔑视权威,嘲弄尊严,触犯禁忌,犯了大不敬之罪,是极其严重的挑衅行为,是十恶不赦的罪孽! 金腰带猴王从蟠桃石上跳了下来,凶神恶煞般扑向白胡子公猴。白胡子公猴惊慌逃窜。金腰带猴王吼叫着紧追不舍。 呦欧,呦欧,你无缘无故地又追着我打,我怎么惹你了呀,我又做错了什么呀? 你这个无赖,有胆量犯罪却没有胆量承认,真是无耻到了极点,我要活剥了你的皮,让你像两足行走的人那样成为无毛裸猴!金腰带猴王欧欧叫着,穷追猛打。 请你不要再制造冤假错案,你说我犯罪,请你拿出证据来!白胡子公猴委屈地啸叫,疲于奔命。 你要证据?好哇,我让你死个明白。金腰带猴王逼迫白胡子公猴往蟠桃石上逃。你这个流氓,你这个卑鄙的小人,你做出这等下流的事情,难道还不该受到惩罚吗? 白胡子公猴蹿上蟠桃石。洁白如玉的宝座上,涂着肮脏的猴屎。无法否认,这是它屙出来的新鲜粪便,还撒落着它身上的猴毛。它完全懵了。刚才它在石旮旯里 屙了一泡屎,鬼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蟠桃石上的。难道大便也会长出翅膀飞来飞去吗!可蟠桃石上胡涂乱抹的粪便确确实实是它的啊。唉,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了。猴子倒起霉来,盐巴也生蛆啊。它只得打躬作揖,还匍匐在地,脸贴在地上,做出一副甘愿受罚请求宽恕的姿态来。大王大王请息怒,千错万错错在我。 金腰带猴王仍不依不饶地大吼大叫。你大逆不道,罪该万死。除非你把这些屎都吃下去,用舌头把蟠桃石舔干净,不然今天你休想过关! 说实话,白胡子公猴不想吃屎?黑叶猴没有吃屎的习惯,只有狗才喜欢吃屎。但金腰带猴王暴跳如雷,除非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这屎是非吃不可了。如果搏 杀起来有三成胜算,它也会咬咬牙蹿上去与暴萨一决雌雄。问题是,它连一成的胜算也没有,获胜的希望十分渺茫,真要厮杀起来,它极有可能会白白送命。 对于黑叶猴来说,不存在士可杀而不可辱的气节。送死还是吃屎,两害取其轻,选后者较为明智。好在是吃自己屙的屎,怎么说心里也好受些。罢罢罢,就横下 一条心吃屎吧。大丈夫能伸能屈。它闭起眼,抓了一把屎,想象中抓的是香甜的蜂蜜,往嘴里塞。从逻辑上说,吃自己的屎,就是把本来就在肚子里的东西重新装进 肚子里去,应该不难吞咽。事实却并非如此。出口转内销,味道大变样。有点酸有点涩有点苦,臭烘烘倒胃口,很难咽得下去。更让它难堪的是,所有的黑叶猴都聚 在蟠桃石下瞧热闹。它这才意识到,吃屎所替带来的人格贬损,似乎比将难以下咽的大便强吞进肚要严重得多。它想到这一层时,它已经吃掉两把屎了,吃一日也是 吃,吃十口也是吃,那就只有继续吃了。 不仅要吞咽,还要舔扫干净…… 真的有点恶心,好几只母猴都忍不住呕吐了。 丹顶佛也挤在围观的猴群中,目睹白胡子公猴吃屎,它心里隐隐作痛。大王逼迫二王吃屎,在黑叶猴社会,当属空前绝后的奇警观。它发现,好几只母猴都对金 腰带猴王侧目而视。丧心病狂总是不得猴心的。这为将来自胡子公猴奋起推翻金腰带猴王的统治埋下了一个道德伏笔。当然,当众吃屎,白胡子公猴的声誉也受到了 极大损害。但它相信,这已经到了白胡子公猴所能忍耐的极限了,只要再找个机会,让摩擦再升次级,让矛盾再升点温,不愁白胡子公猴不会萌生弑君夺位的念头。 数日后,丹顶佛又找到一个火上浇油的机会。溶洞左侧靠近山顶的石壁上,有一对斑鸠在上头筑巢。那天中午,它带着血臀,跟随白胡子公猴爬到山顶去,想掏 两只鸟蛋解解馋。不料吃力地登上山顶,猴爪伸进鸟巢捣鼓了半天只掏出一卷草丝,鸟巢里根本就没有蛋。这多少让丹顶佛感到失望,刚想离开鸟巢,无意中低头一 看,看到金腰带猴王正坐在山腰那块蟠桃石上打瞌睡;山顶到山腰的直线距离约五六十米,巧的是,鸟巢与那块蟠桃石刚好形成一条直线,丹顶佛突然就有了灵感。 它左右环视一圈,哦,鸟巢所在的石缝前,有两片巴掌大的石片。它突然假装一脚没踩稳,眼瞅着就要失足摔倒了,白胡子公猴当然义不容辞地伸手来扶它。它 们都站在难以立足的绝壁上,它靠在白胡子公猴身上,白胡子免不了会闪个趔趄什么的。丹顶佛是有心,白胡子公猴是无意。丹顶佛巧妙地将白胡子公猴引领到那两 块巴掌大的石片上,白胡子公猴一脚踩了上去,将那两块石片蹬下山去--石片咕咚咕咚朝金腰带猴王所在的蟠桃石滚落下去…… 在石片掉落下去的一瞬间,丹顶佛早有准备,抱着血臀迅速撤离山顶,从是非之地抽身而退。 白胡子公猴懵懵懂懂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从山顶探出头去,瞧瞧石片到底掉哪儿了。 第一块石片正砸在蟠桃石上,砰的一声响,在汉白玉上砸出一个浅坑。第二块石片砸在蟠桃石旁边的土坡上,啪的一声,尘土飞溅,像引爆了一颗小炸弹。金腰 带猴王正在打瞌睡,猛然被惊醒,虽然石片没有砸到它,却也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它很自然地抬头去看是怎么回事,一抬头便清楚地看到白胡子公猴的脸。好啊,又 是白胡子公猴在使坏,又被它抓了个现行! 暗算猴王,心肠何其毒也! 金腰带猴王气极败地吼叫着。窜到山顶缉拿凶手,但白胡子公猴见势不妙,早已慌慌张张逃到对面山上,藏进灌木丛去了。 金腰带猴王站在山顶,朝着白胡子公猴逃跑的方向刻毒地吼叫,那是在朗读复仇的誓言: --在云雾猴群,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从今以后你休想过太平日子! 联想到半夜偷窃蛋黄果和在蟠桃石上屙屎这两件事,金腰带猴王断定,两块石片从天而降,决不会是偶然的意外,肯定是白胡子公猴精心策划的阴谋,趁它在蟠 桃石上打瞌睡之际,故意在山顶瞄准它扔下石片。这两块石片,要是砸中它脑袋,它早就变成冤死鬼了;要是砸中它的腰,它此刻就成了断腰猴;要是砸中它的腿, 它此刻就成了断腿猴。倘若它被石片击中当场毙命了,猴王不幸驾崩,白胡子公猴是二王,顺理成章就该由白胡子公猴登基称王;倘若它被石片砸断了腰或腿,在弱 肉强食的丛林里,残疾猴是无法在猴王宝座上坐稳的,王冠也同样要落到白胡子公猴头上。白胡子公猴有作案动机,有犯罪前科,可以说铁案如山。算它命大福大造 化大,阿弥陀佛,石片没有能砸中它。那是谋杀未遂。 三番五次发生犯上作乱的事,金腰带猴王理所当然把白胡子公猴视作睡在身边的野心家和阴谋家。本来嘛,一个群体中,地位越相近,关系就越紧张。金腰带猴王是老大,白胡子公猴是老二,彼此只差着一个等级,倘若发生谋反,白胡子公猴的可能性最大。 金腰带猴王当然不能听之任之,出于要保住自己王位的考虑,千方百计寻找机会打击白胡子公猴。或者在大庭广众下侮辱白胡子公猴,或者找碴贬低白胡子公 猴,或者无缘无故追打白胡子公猴,或者将白胡子公猴驱逐出云雾猴群,或者将白胡子公猴贬为地位最低的贱猴。金腰带猴王下决心要铲除祸根,以绝后患,绝不会 心慈手软的。 在丹顶佛有效的推波助澜下,金腰带猴王与白胡子公猴,一把手与二把手,关系越来越恶化,云雾猴群形势陡然紧张,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搅得猴心惶惶。 第十九章:地位不保 白胡子公猴感觉到了生存危机,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扪心自问,它并没有篡位的野心。苍天可鉴,它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敢有。它有自知之明,无论体力还是智商,它都比不过金腰带猴王,那又何必鸡蛋去碰石头, 自找麻烦呢?是的,它对金腰带猴王飞扬跋扈的做法有看法,但也只敢在背后嘀咕,暗地里发点牢骚而已。它晓得,第一把手有点架子有点脾气,那是很正常的事 情。老大嘛,难免会耍耍威风。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猴王。它已经不年轻了,用黑叶猴生命周期来衡量,它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它阅历丰富,懂得生活甘苦,锐 气渐渐消褪,不切实际的雄心壮志也早已放弃,已不再像年轻雄猴那样爱想入非非。对生活它已没有什么奢求,它很满意现在的地位,一猴之下,众猴之上,比上之 不足,比下有余,干吗要冒险犯上作乱呢? 事实上,它处处维护金腰带猴王的威信,金腰带猴王说往东走它绝不会往西去,是金腰带猴王最忠实的追随者。遗憾的是,金腰带猴王将它视为篡权夺位的野心家,必欲除之而后快。 它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得罪金腰带猴王?开始是那串蛋黄果,半夜莫名其妙就跑到它身边来了,也怪它自己嘴馋,稀里糊涂 就把那串蛋黄果给吞吃了,要是早知道吃下这串蛋黄果会与金腰带猴王结下冤仇,即使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送到它嘴边它都不敢吃的啊!第二桩事情就更离奇了, 它在石旮旯屙的屎,竟然飞到蟠桃石上去了,害得它只有当众吃屎,并将蟠桃石舔扫干净。谁料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一不小心,又将两块石片从山顶踢了下去…… 毫无疑问,金腰带猴王把它看成弑君篡位的野心家,它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它一肚子委屈,却找不到地方倾诉。误会越积越深,疙瘩已经很难解开了。 现在,金腰带猴王把它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只要一看到它影子,就会号叫着冲过来与它扭打。它只有躲,远远看见金腰带猴王的影子就急忙逃窜,找个地方躲 藏起来。白天云雾猴群外出觅食,它孤零零地落在最后面,等其他猴子吃饱了离开了,它才敢走拢采食场,去吃别的猴吃剩的残羹剩饭;夜晚睡觉,它害怕会被金腰 带猴王关门打狗,只有在溶洞外独自找个地方休息。 最让它恼火的是,许多黑叶猴都是势利鬼,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看到它失势了,落魄潦倒了,墙倒众人推,也跟着起哄。 那只名叫葡萄肚的大公猴,在云雾猴群雄性权力联盟中排行第五,过去每天早晨第一次见到它时,立刻就会匍匐在地,让它跨上一条腿去,做出骑马的姿势,用 黑叶猴特殊的请安方式,以示对它恭敬与服帖;但现在,葡萄肚与它迎面相遇,眼睛就像移到天灵盖上去了一样,昂着头翘着尾,大摇大摆从它面前走过去,都不屑 用正眼瞧它了。 更让它难堪的是,原先跟它挺要好的几只母猴,怕受到牵连,也对它骤然冷淡起来。那只名叫国玺的雌猴,以往曾对它多次暗送秋波,主动替它整饰皮毛。有一 次国玺逮到一只刚孵出来的小野鸡,还含情脉脉地邀请它同食呢。可现在,国玺的态度来飞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见到它好像不认识一样。有一次它无意中靠近国 玺,也就是尾尖不小心碰到了国玺的左耳,国玺竟然杀猪般地号叫起来,像躲避瘟神一样撒腿就跑。 那些个淘气的半大猴子,也骑到它脖子上来拉屎拉尿了。让它气得七窍生烟的是,有一只半大猴子见到它时,赶紧撅起屁股屙出一坨屎,挤眉弄眼地朝它大呼小叫,那是请它去享用粪便大餐…… 唯有母猴丹顶佛,还一如既往地尊重它,晚上避得开金腰带猴王的视线,还会从溶洞溜出来陪伴它,使得它在凄风苦雨的日子里,仍能有一丝慰藉。 白胡子公猴心里很清楚,照这样下去的话,要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沦落为云雾猴群中的贱猴。 黑叶猴社会有贱猴制度,所谓贱猴,顾名思义,就是地位最卑贱的猴,类似于人类社会中的贱民或奴隶。贱猴通常由两类猴子组成,一种是由于年丰老体衰被废 黜的老猴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下台的猴王是垃圾,便成为贱猴;另一类是觊觎猴王宝座却在猴王争夺战中败北的倒霉大公猴,失意的政 客,失败的野心家,通常都会身负重伤,变成人人唾弃的贱猴。 凡贱猴者,就像坠入十八层地狱,吃的是残羹剩饭,睡的是荒郊野外,没有哪只猴子会为其整饰皮毛,更没有谁会嘘寒问暖,谁都有权利朝其吐口水。如此悲惨度日,少则几天,多则数月,便会郁悒而亡。 可以这么说,贱猴就意味着死亡。 白胡子公猴明白,自己的地位摇摇欲坠,离贱猴仅有半步之遥了。 白胡子公猴最大的希望,就是低头认罪,求得金腰带猴王的宽恕。它不想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但它晓得,这种希望早已化为泡影。为了能求得金腰带猴王的原 谅,它不顾自己的“人格”会受到严重损害,当众吃屎,结果怎么样呢?当它不小心将两块巴掌大的石片从山顶踢下来后,金腰带猴王变本加厉地迫害它。连当众吃 屎这样自轻自贱的方法都不能让金腰带猴王放它一马,那么,可以断定,它无论用其他什么方法,无法改变金腰带猴王对它的憎恶与仇视。 摆在白胡子公猴面前的有两种选择,要么自甘沦落,从云雾猴群的二把手沦落为贱猴,要么离开云雾猴群,去做孤独的流浪汉。假如成为贱猴,那就必死无疑。 离开云雾猴群,它是有把年纪的老公猴,不可能去投靠别的黑叶猴群,只能离群索居,最后也难免变成孤魂野鬼。这两条都是死路。除了这两种选择外,还有最后一 条路,那就是孤注一掷,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把,向金腰带猴王发起王位争夺战。 它能打赢金腰带猴王吗? 也难怪它犹豫不决,体力上它就比金腰带猴王差上一截,每次发生冲突,金腰带猴王都占上风,虽然不是压倒的优势,虽然双方都会负伤,但金腰带猴王的伤要 轻些,它负的伤要重些。除了体力上的差异外,精神上的优劣和心理上的落差就更大了。金腰带猴王站在卫冕立场,似乎师出有名,要镇压乱臣贼子,得道多助,顺 天意,顺猴心,打起架来理直气壮;而它站在叛逆的立场,似乎是在搞阴谋诡计,要兴风作浪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失道寡助,违天意,违猴心,打起架来理歪 气瘪。假如不发生奇迹在王位争夺战中,它取胜的希望是很渺茫的。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它就不会去和金腰带猴王争夺王位。它已没有其他出路,它只能铤而走险。 它可以让出地位,让出名誉,甚至让出配偶,但它不可能让出生存权。 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以造反有理。 第二十章:叛徒濒死 这一天,云雾猴群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猴群在金腰带猴王率领下,到罗梭江边捡食被潮水冲上沙滩的小螃蟹。刚刚孵化出来不久的半透明的小螃蟹,壳 脆汁浓,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是黑叶猴的传统美食。那只名叫药妞的雌猴,也不晓得是头昏眼花还是怎么回事,在卵石间跳跃时一脚踩滑,跌进冰凉的江里,虽然 爬上岸来,却湿得像只落汤鸡。回到溶洞,药妞就病倒了,额头滚烫,浑身哆嗦,喘咳不已。金腰带猴王大约是怕传染,粗暴地将药妞驱逐出溶洞。 第二天猴们发现,药妞盘腿蹲坐在罗梭江一块莲花状矶石上,凝望浩浩荡荡流淌的江水,不吃不喝也不睡,就像一尊雕像。 已进入冬季,罗梭江江风料峭,药妞已经病魔缠身,孤苦伶仃地待在这块莲花状矶石上,哪里还经得起江风寒露的侵袭!顶多还有一两天,药妞就会变成一具尸 体,或者晾在莲花状矶石上,被成群结队的大嘴乌鸦啄食得只剩一堆枯骨半个皮囊;或者跌进波涛汹涌的罗梭江,成为鱼儿的饲料。 大家心里都明白,药妞为何在生命垂危时要跑到罗梭江那块莲花状矾石上等死。一年前,就是在这块莲花状矶石上,药妞的心肝宝贝,那只名叫毛毛的外族幼猴,被金腰带猴王和几只大公猴撕碎吞吃了。 当时的场面特别恐怖。猴群刚刚从山顶下到江畔,金腰带猴王和几只身强力壮的大公猴突然就号叫着攻击正在吃奶的毛毛。药妞抱着毛毛无路可逃,便踩着齐腰深的江水逃到这块莲花状矾石上。金腰带猴王和几只大公猴也跟着跳进罗梭江,团团将莲花状矾石围了起来。 金腰带猴王发一声威,几只大公猴从四面八方拥上莲花状矶石。药妞插翅难逃,束手被擒。一共有五只大公猴参与这场屠杀。大手雄和花面雄揪住药妞两条后 肢,白胡子公猴和葡萄肚揪住药妞两只前肢,金腰带猴王就像摘果子一样将毛毛从药妞怀里摘了下来。其他四只大公猴一二三一齐用力,扑通一声将药妞抛进江去。 药妞呛了一口水,挣扎着浮出水面,游回到莲花状矾石旁,奋力向上攀爬,仍希望能从大公猴们的魔爪下抢回自己的心肝宝贝。就在这时,大手雄、花面雄、葡 萄肚和白胡子公猴,分别抓住毛毛的四肢,金腰带猴王抓住毛毛的小脑袋,分别从五个不同的方向用力撕扯,标准的五马分尸。只听得毛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 号,小小的身体刹那间四分五裂,热血飞溅,映红了滔滔江水。 药妞只觉得天旋地转,趴在莲花状矶石上晕死过去。它的下半身还泡在江里,江风吹打它的脸,冰冷的江水冲刷它的身体,它很快又苏醒过来,抬头望去,五只大公猴就是五个恶魔,各自捧着毛毛一块身体,正在津津有味地啃吃。 药妞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却仍艰难地往莲花状矶石上攀爬,那是母亲的信念,要阻止恶魔糟蹋它的孩子。这时,金腰带猴王恶作剧地抓起毛毛的小脑袋, 去击打药妞的脑袋。金腰带猴王不愿让药妞上来扰乱大公猴们血腥的盛宴,想把药妞再次推到冰冷的罗梭江里去。毛毛血淋淋的脑袋落到药妞的脸上,药妞看见,小 家伙两只眼睛还睁着,从眼眶里一滴滴流淌出鲜红的血泪。小家伙的背后,是金腰带猴王狰狞丑陋的脸,它再次晕死过去…… 毫无疑问,药妞在生命烛火行将被噩运吹熄的时候,来到罗梭江这块莲花状矶石上,不仅仅是为了追忆悲惨的往事,心肝宝贝是在这里结束生命的,它也愿意在这里结束生命,母子死在同一个地方,对母亲来说或许也是一种安慰,一个永远也无法再拆散的团圆。 云雾猴群大多数成员对药妞带病蹲坐在罗梭江莲花状矶石上这件事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对于云雾猴群来说,这是生活中一段小插曲。药妞是从别的黑叶猴群投 奔来的雌猴,既无显赫门庭,亦无高贵血统,更无花容月貌,属于不起眼的小角色。一个无足轻重的生命,死了还是活着,对群体并没有多大影响。药妞不在了,生 活照样进行,地球照样转。相反,那些带崽的母猴还暗暗松了口气。药妞自打宝贝儿子毛毛被大公猴们撕碎吞食后,就开始疯疯癫癫,总是趁其他母猴不注意时偷窃 幼猴,虽然从未虐待和伤害过幼猴,只是对幼猴亲亲抱抱或整饰皮毛,但偷窃本身总归会让带崽的母猴们担惊受怕,搅得四邻不安。疯猴终于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母猴们自然不会投反对票的。 丹顶佛的心情与那些带崽的母猴一样,也为这只喜欢偷偷摸摸搂抱幼猴的疯母猴即将死亡而松了口气,所不同的是,它更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它曾经很同情 药妞的遭遇,曾经很信任药妞,结果在关键时刻,药妞却出卖了它,它的宝贝血臀差点就葬送在药妞手里。回想起那件事情,丹顶佛至今心有余悸。药妞奔赴黄泉, 那是罪有应得。 罗梭江就在山脚下,像条哈达铺在蜿蜒的山谷间。天气晴朗,能见度很高。丹顶佛站在山顶俯瞰,哦,药妞仍蹲坐在莲花状矶石上,像个凝固的小黑点。它突然 打了个寒噤,药妞的今天,会不会就是它的明天呢?不不,它决不能让药妞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为了不步药妞的后尘,为了不蹈药妞的覆辙,它一定要策动白胡 子公猴起来造反,推翻金腰带猴王的统治。 第二十一章:猴王夺位战揭幕 当天下午,白胡子公猴和金腰带猴王之间就爆发了王位争夺战。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一只从西伯利亚飞来云南昆明越冬的红嘴鸥,冬天过完后,又飞回西伯利亚去,途中被猎枪击伤,勉强在空中飞了一段距离,实在飞不动了,便歪歪扭扭掉下来,刚好掉在云雾猴群居住的溶洞口。美食归猴王所有,那只倒霉的红嘴鸥落到金腰带猴王手里。 黑叶猴是一种以吃植物为主,偶尔也吃些昆虫、鸟类等小动物的杂食性猴类,按照猴群不成文的规矩,吃肉算得上是一种喜宴,由地位最高的几只大公猴集体分 享,也算是雄性权力联盟的一种特权。金腰带猴王抓住红嘴鸥的腿,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围拢过去,伸出爪子活拔鸟毛。可怜的红嘴鸥,唧唧嘀嘀发出垂死的哀 鸣。男女老少所有的黑叶猴都聚在周围瞧热闹。 这时,白胡子公猴从一个隐秘的角落钻出来,悄悄凑上前去,尽量避开金腰带猴王的视线,绕到大手雄背后,伸出一只爪子,穿过大手雄的胳肢窝,也去拔红嘴鸥身上的羽毛。 说实话,白胡子公猴此时肚子并不饿,并不在意这么一点鸟肉。区区一只与鸽子差不多大的红嘴鸥,由五只大公猴瓜分,而金腰带猴王又必定要多吃多占,真正 能分到白胡子公猴手里的,也就是丁点儿鸟肉,刚够塞牙缝的。如果仅仅这点鸟肉而言,要不要并无多大关系。但鸟肉虽少,意义却十分重大,是地位与权力的象 征,好比政治家在政治舞台上登台亮相。它想向全体黑叶猴证明,自己仍在领导核心圈里,仍是雄性权力联盟的成员。醉翁之意不在酒,白胡子公猴之意不在鸟肉, 而在显示和确认二把手的社会地位。 突然,金腰带猴王嘎啊怪啸一声,伸出猴爪,恶狠狠地在白胡子公猴手臂上抓了一把。白胡子公猴手臂上立刻暴出几条红蚯蚓似的血痕。紧接着,金腰带猴王蹿 到白胡子公猴面前,龇牙咧嘴咆哮,挥舞手中的红嘴鸥,做驱赶状。更为恶劣的是,还拔下几根鸟羽,掷在白胡子公猴的脸上。 --你已经没有资格来分享鸟肉了,你只配吃几根鸟毛! 这段时间,白胡子公猴虽然也遭到金腰带猴王的呵斥、訾骂甚至追打,但可以理解为领导与领导之间发生争执。地位虽摇摇欲坠,但还没完全坠落。此时此刻, 众目暌暌下,拒绝让白胡子公猴参与吃肉喜宴,还将鸟羽劈头盖脸砸在白胡子公猴身上,等于当众宣布,白胡子公猴已被开除出雄性权力联盟了,已被驱逐出领导核 心了,已不再是云雾猴群的二把手了,打入另册,贬为庶民,不不,比庶民还要降三格,是钦定的贱猴! 白胡子公猴明白,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可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情,等于公然将它排挤在权力联盟之外。假如忍气吞声,地位必然一落千丈,而且恐怕会永无翻身之日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抗,白胡子公猴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突然扑上前去抢夺金腰带猴王手中的红嘴鸥。金腰带猴王没防备,红嘴鸥被白胡子公猴抢了过去。白胡子公猴发狠地一口咬下红嘴鸥脑袋,将血淋淋的无头红嘴鸥掷还在金腰带猴王的脸上。 黑叶猴社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逮到雀鸟,举办吃肉喜宴,鸟头必须归猴王所有。鸟头骨多肉少,啃起来也不太方便,但吃鸟头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是马虎 不得的。一群猴只有一个猴王,一只鸟也只有一只鸟头;猴王是猴群最重要的角色,鸟头是鸟身体最重要的部位,因此,猴王吃鸟头是天经地义的事,象征至高无上 的权威。 白胡子公猴公然抢夺猴王手中的红嘴鸥,并咬下鸟头,毫无疑问是对王权公开的挑衅,是赤裸裸的造反,是罪该万死的忤逆行为。 一场王位争夺战拉开了序幕。 金腰带猴王咬牙切齿地叫着,凶蛮地扑上来扭住白胡子公猴厮打。 丹顶佛心里暗暗高兴,它精心策划的王位争夺战终于爆发了,苦日子有希望熬出头了。按它的心愿,它很想跳出去帮白胡子公猴一起对付金腰带猴王,同仇敌 忾,并肩战斗,赢得胜利。但它只是想想而已。按黑叶猴社会的潜规则,爆发王位争夺战时,挑战者与卫冕者一对一较量,其他黑叶猴都在一旁观战,等决出胜负, 或者挑战成功,或者卫冕成功,众猴便一拥而上,对获胜者呐喊助威,对败北者拳脚相加,对胜利者大唱赞歌,对失败者大唱挽歌。丹顶佛只能像其他黑叶猴一样, 坐山观虎斗,忐忑不安地等待最终结果。 金腰带猴王一开始就占上风,频频将白胡子公猴打翻在地。白胡子公猴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张嘴朝金腰带猴王肩头咬去,脚下却踩着一片枯叶,跌了个嘴啃 泥。体力不行,运气也不行,白胡子公猴很快变得只有招架之力了,且战且退,勉强支撑。金腰带猴王扯住白胡子公猴一条胳膊,突然转身借力,玩了个漂亮的搭肩 摔,白胡子公猴像鸟似的飞出一丈多远,重重砸在石板上,似乎摔晕了,没能立即翻跳起来。金腰带猴王趁机压在白胡子公猴身上,朝白胡子公猴的脖子咬去。这一 招非常毒辣,堪称夺命咬,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山豹扑羊中学到的技巧,一旦白胡子公猴脖子被咬破,鲜血进溅出来,就算不立刻断气,反抗意志也崩溃了。幸好白胡 子公猴及时苏醒过来,一只爪掌托住金腰带猴王的下巴,竭力不让尖利的犬牙探进自己的颈窝来。 金腰带猴王在上,白胡子公猴在下,一个是脑袋拼命往下压企图噬咬对手的脖颈,一个是猴爪拼命往上举不让对方咬到自己,双方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僵持不下。 白胡子公猴的力气到底要弱些,又摔晕了一次,四肢发虚心里也发虚,几分钟后,那条托住金腰带猴王下巴的手臂开始抖颤,就像被寒风吹刮的草茎,瑟瑟抖个 不停,并一点一点往下缩。金腰带猴王尖利的犬牙离白胡子公猴的脖颈越来越近。金腰带猴王的脸已露出胜者的狞笑,白胡子公猴的脸已露出失败者的颓丧。看得出 来,白胡子公猴快支撑不住了,最多还有与几分钟,它的手臂便会被压弯并垂落,金腰带猴王噬喉的毒招就会得逞。 丹顶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可又不敢贸然跳出来助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几只黑叶猴看出白胡子公猴快不行了,便朝白胡子公猴发出愤怒的嘘嘘声,以示对犯上作乱者的声讨与谴责,也是在对金腰带猴王做出的一种政治表态:我与谋反没有任何瓜葛,我再次与白胡子公猴划清界线! 猴心一杆秤,白胡子公猴大势已去,被咬伤、咬残或咬死,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突然,冷风嗖嗖,丹顶佛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变天了,乌云遮天蔽日,狂风呼啸,地上飞沙走石,紧接着,下起冰雹来。这场冰雹来势凶猛,比鸽蛋还大的 冰坨子铺天盖地,噼噼啪啪,砸得树枝折断,茅草倒伏。有一只黑尾鸢,来不及回巢躲避,在空中吃力地飞翔,就像在枪林弹雨中穿行一样,密密麻麻的冰雹敲打鸟 背和鸟翼,打得黑尾鸢就像驾失去控制的飞机,剧烈沉浮旋转,飞出约一两百米远,终于被冰雹打晕,像颗流星一样笔直坠落在地。 猴群暴露在空旷的山梁上,附近没有可供遮蔽的树林,一颗冰雹正砸在少年猴草木灰的额头上,咚的一声,就像被弹弓射中,额头立刻鼓起一个青包,哭号着扎 进母猴浮漂漂怀里。母猴浮漂漂再也没有兴趣观摩王位争夺战,抱起草木灰就往溶洞逃窜。其他黑叶猴,也被冰雹砸得喊爹哭娘,乱作一团,抱头鼠窜。刚才还热热 闹闹的山梁上,一转眼变得冷冷清清。 围观者里,只有丹顶佛和孔雀蓝王妃还留在原地。对于丹顶佛来说,眼前这场王位争夺战,关系到它的命运,关系到血臀的生死,它当然不会离开;对于孔雀蓝 王妃来说,同样的道理,眼前这场王位争夺战,关系到它王妃的地位是否稳固,关系到黑橄榄将来的前途,它当然也不会轻易离开。 两只母猴,都用一条胳膊把宝贝儿子搂在怀里,一条胳膊护住自己的脑壳,身体弯成伞状,将自己的脊背当做屏障,不让肆虐的冰雹伤到孩子。叮叮咚咚,冰雹落在两只母猴背上,就像在敲猴皮鼓。 那壁厢,金腰带猴王仍压在白胡子公上,一个拼命想往脖颈咬下去,一个拼命想把猴嘴推开去。老天爷大发淫威,冰雹越下越猛。金腰带猴王在上,白胡子公猴 在下,冰雹全砸在金腰带猴王身上。鸽蛋大小的冰坨子从高空砸下来,力量大得惊人,乒乒乓乓比石头砸在身上还疼。尤其厉害的是,不时有冰雹砸在它后脑勺上, 像连珠炮在轰击脑壳,若不赶快采取防护措施,怕很快会被砸出脑震荡来。最不合算的是,金腰带猴王等于像罩子罩在白胡子猴身上,使白胡子公猴免遭冰雹袭击。 我免费给你当罩子,让冷毒的冰雹全砸在我身上,我是神经病呀!金腰带猴王想。 又一颗比鸽蛋还大的冰雹砸中金腰带猴王的天灵盖,咚的一声,砸得金腰带猴王两眼发黑四肢发麻。它再也无法坚持了,腾地从白胡子公猴身上跳起来,恨恨不已地号叫着,朝溶洞奔逃。 孔雀蓝王妃当然跟着金腰带猴王一路而去。 白胡子公猴也一溜烟抱头鼠窜,当然不敢往溶洞去,而是连滚带爬下山去了。 对于白胡子公猴来讲,这是一场救命的冰雹。 第二十二章:扫除失败阴影 冰雹刚停,丹顶佛就带着血臀溜出溶洞,下山寻找白胡子公猴。 在山脚一条暗沟里,丹顶佛找到了白胡子公猴。那是一条狭窄肮脏的暗沟,估计是穿山甲遗弃的旧巢,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白胡子公猴蜷缩在暗沟底端,身 体在不停地颤抖。冰雹还未融化,地上铺满冰粒子,漫山遍野白茫茫,气温确实有点低,可丹顶佛明白,白胡子公猴绝不仅仅是因寒冷而发抖。 它拽住白胡子的胳膊,费了好大劲,才把白胡子公猴从暗沟里拉了出来。 乌云已经散去,红艳艳的夕阳悬挂在湛蓝的天空。跨出暗沟,来到阳光下,白胡子公猴颤抖得更厉害了,就像害了帕金森病一样。它瞪起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四下张望,做出随时准备逃窜的姿势。 哦,别紧张,我陪伴在你身边,危险离我们很远很远。 明摆着的,刚才这场恶战,在白胡子公猴心里蒙上了失败的阴影,信心已经丧尽,意志已经崩溃,假如顺其自然,夜幕降临后,便会带着沮丧的心情,逃离云雾 猴群地界,从此销声匿迹,成为大林莽里落魄潦倒的流浪汉,用不了多久,要么被孤独和疾病夺去生命,要么成为食肉兽果腹的美餐。 从情感上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它舍不得白胡子公猴走向绝望和苦难的深渊。 从利害关系上说,它的性命和血臀的性命都维系在白胡子公猴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白胡子公猴离开云雾猴群,它的希望便彻底破灭,要不了多长时间,血臀就会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死于非命,而它也会陷入失子的悲痛而无法自拔,最终被生活无情淘汰。 一定要帮助白胡子公猴像蛇蜕皮那样,把失败阴影从心灵剥离出去。 一定不能让白胡子公猴趴下来。 一定要让白胡子公猴昂首挺胸站立起来。 拯救白胡子公猴,就是拯救血臀,也就是拯救它自己。 白胡子公猴的情绪已经低落到极点,丹顶佛明白,这时候白胡子公猴的自尊心已经非常脆弱,任何指责和抱怨,哪怕一个轻视的眼神,或者一声轻微的叹息,或者一个懊丧的表情,都有可能将其雄性的自尊彻底摧毁,都有可能使其产生自暴自弃的想法。 非常时刻要用非常手段。 丹顶佛闭起眼睛酝酿了三秒钟感情,突然睁开眼来,眉眼间忧伤的神情就像被大扫除过一样,清洗得干干净净,变得眉飞色舞,喜气洋洋。它嘴里发出悦耳的啸 叫,直立起来,两条前肢举过头顶柔曼地舞动,两条后肢在地上有节奏地踢蹬,它不仅自己这么做,还强迫血臀学它的样,在它后面笨拙地比画着,在白胡子公猴面 前歌兮吟兮舞兮蹈兮。 这是黑叶猴社会特有的欢庆仪式。 在黑叶猴群里,凡大公猴在宅争夺领地的战斗中获胜,或成功地驱赶走讨厌的天敌,或在饥饿时找到甜美可口的食物,母猴和幼猴便会欢快地呀呦呀呦叫,并蹦 蹦跳跳围着大公猴旋转。这是世界上最原始的歌曲和最原始的舞蹈,构成了最原始的欢庆仪式。这种欢庆仪式很重要,充分表达母猴与幼猴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以 增强族群的凝聚力,同时也是一种颇为有效的激励机制,激励大公猴更积极更卖力地抗击外寇保卫家园提供充盈的食物。 白胡子公猴惊讶地望着丹顶佛,好像在问:尔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呀?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黑叶猴都看得很清楚,刚才在山梁上爆发的那场王位争夺战,要是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白胡子公猴早就输得一塌糊涂了,或者被咬断脖 颈当场毙命,或者被咬伤脖颈落荒而逃。无论从哪个角度讲,白胡子公猴都没有获胜的可能。凭什么要载歌载舞举行欢庆仪式呢? 丹顶佛把身体压得很低很低,脸上挂满谄媚的笑,围着白胡子公猴蹦蹦跳跳。这是一种刻意的恭维、巧妙的烘托,等于人类在歌功颂德。 --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黑叶猴,你从该死的金腰带猴王手里抢到红嘴鸥鸟头,你的英雄壮举惊天地泣鬼神将永远载人黑叶猴的史册。 白胡子公猴羞赧地垂下脑袋。虽说是抢到了红嘴鸥鸟头,却挨了一顿毒打,被金腰带猴王压在底下翻不过身来,即使将标准降得很低很低,也算不上是值得庆贺的胜利啊,你不会是在讽刺和挖苦我吧! 雄性外形看上去强悍,其实内心都很脆弱,经不起打击,经不起挫折,心理缺乏韧性,从某种意义上说,雄性是一种有缺陷的性别。 丹顶佛拉着血臀,执著地继续那套欢庆仪式。它要用这种办法来激发白胡子公猴的勇气,促使其扫荡自卑与气馁,将猴王争夺战进行到底。 --金腰带猴王虽然凶恶,可你并没被它吓倒,我在一旁看得很清楚,你一脚踹在它的肚子上,把它踹得像乌龟朝天摔那样半天才翻过身来。哦,你的指爪还抓破了它的下巴,它的下巴都流血了呢!我为你的英勇善战而感到骄傲。 白胡子公猴黯然神伤的脸渐渐变得明朗起来,但接受胜利的祝贺,似乎还有一点心理障碍。唉,多亏了那场冰雹,我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要是没有那场冰雹,我恐怕…… 雄性应当以鼓励为主,雄性都渴望虚荣,你还必须找出理由来满足它们的虚荣心,这是雄性的通病,没法子的事情。 暗沟旁那片山坡上,正好有一棵蜡梅。早春二月,红艳艳的蜡梅花正在吐每顶佛跳到树上,折下一根花团锦簇的枝条,在白胡子公猴面前挥舞摇曳。蝴蝶般的花瓣纷纷扬扬洒在白胡子公猴身上。 --梅花为英雄而五开,你有权享受这美丽的花瓣雨。你晓得吗?刚才那场来势凶猛的冰雹,是老天爷在为你助战!冰雹全砸在金腰带猴王身上,砸得它眼冒金 星,那是老天爷在严厉惩罚它!在你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天上突降冰雹;老天有眼,老天有情,老天向着你,老天同情你,老天帮着你,老天成全你。连老天 爷都站在你一边,你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呀?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你顺天意,你必然夺位成功;金腰带猴王逆天意,它必然卫冕失败。 这也叫赞美教育法,用赞美代替埋怨,敦促被教育者产生荣誉感和上进心。 丹顶佛不停地欢呼,不停地舞蹈,持续不断地为白胡子公猴举行隆重而又热烈的欢庆仪式。 终于,白胡子公猴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弯曲的背挺直了,颤抖的腿站稳了,凄苦的心甜润了,兴奋地手舞足蹈,自豪地高声啸叫,似乎真的赢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面无愧色地接受丹顶佛和血臀为它举行的欢庆仪式。 丹顶佛在白胡子公猴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哦,表达美眉对英雄的崇敬与爱慕;血臀也在白胡子公猴另一侧的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哦,表达少年对英雄的崇拜与仰慕。 白胡子公猴的自信心神奇地恢复了,它直立起来,抬头怒视山梁,两只前掌有力拍打胸部,身体有节奏地上下起伏,摆出一副跃跃欲扑的架势,在用形体语言告知丹顶佛和血臀,它真恨不得立即冲上山去与金腰带猴王拼个你死我活。 特殊情况下,指鹿为马,黑白颠倒,还是能起正面效用的。 丹顶佛靠拢上去,用卑躬屈膝的姿态动手替白胡子公猴整饰皮毛。哦,天快黑了,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找金腰带猴王算账也不迟啊!来吧,我用最温柔的指法给你整饰皮毛,把你身上的每一根猴毛擦得闪闪发亮,让你享受帝王的快乐。 月亮升起来了,像只大银盘,照亮山野大地。白胡子公猴靠在丹顶佛的怀里睡着了,呼吸均匀,睡得很踏实。长夜漫漫,丹顶佛几乎一夜没合眼。它默默祈祷着,但愿老天爷真的有慈悲心肠,能可怜可怜它和血臀,帮助白胡子公猴在明天的王位争夺战中一举击败金腰带猴王。 第二十三章:夺取王位 这场恶斗,用打得天昏地暗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丹顶佛的欢庆仪式果然有奇效,翌日晨,白胡子公猴睡醒后,立刻就嚷嚷着冲上山去。刚巧金腰带猴王率领众猴下山觅食,彼此在山腰相遇,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二话不说便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公平地说,这一次白胡子公猴表现得相当勇敢,欧欧怪啸着,奋不顾身地扑到金腰带猴王身上,狂撕乱咬。开始时,金腰带猴王似乎抵挡不住白胡子公猴凌厉的 攻势,胳膊被抓破了,肩胛被咬伤了,节节败退。丹顶佛心花怒放。可它高兴得太早了。金腰带猴王毕竟在猴王宝座上坐了多年,曾扑灭过好多次反叛野火,积累了 镇压叛逆的丰富经验。它一面竭力抵挡白胡子公猴的勇猛扑咬,一面朝陡坡退却。突然,它搂住白胡子公猴的腰,猛烈朝前冲撞,跌倒在地后,又双腿踢蹬拼命打 滚,从陡坡滚落下去。两只雄猴搂作一团,就像一只大泥球,咕咚咕咚往下滚。 这是一座石山,陡坡上全是坚硬的花岗岩。金腰带猴王是有准备的,也是有“滚坡”的实战经验的。它在翻滚中巧妙地调整姿势,躲开锋利的尖角和石片,而且 每当白胡子公猴背部着地时,金腰带猴王都会使用鲤鱼打挺的技巧,加重叩击力度,使白胡子公猴重重砸在石头上或重重摩擦尖角和石片。从山腰到谷底,约百十米 距离。滚到谷底时,双方身上都挂彩了,但金腰带猴王伤势明显要轻得多,几乎在落到谷底的一瞬间,便轻盈地弹跳起来,而白胡子公猴背部和四肢被划出好几道血 口,可以说是遍体鳞伤,似乎脑袋瓜也摔晕了,落到谷底后,跌跌撞撞,挣扎了好一阵才勉强站起来。金腰带猴王手段老辣,不给白胡子公猴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即 扑蹿上来,连续发起攻击。 形势发生了可怕的逆转。 啪的一个脖儿拐,白胡子公猴像片枯叶似的被扫倒在地。嗵的一个掏心拳,白胡子公猴一屁股坐在烂泥塘里。刷的一个侧踢腿,白胡子公猴跌了个驴打滚。 白胡子公猴虽然仍龇牙咧嘴厉声啸叫,表现出不服输的劲头和殊死抗争的决心,但精神不是万能的,它的抗打击能力毕竟有限,步履踉跄,头晕眼花,只能且战且退。 正应了一句诗,无可奈何花落去。 金腰带猴王越战越勇,渐渐把白胡子公猴逼到罗梭江边。 江水浩荡,晨岚飘舞,白色的江鸥在水面飞翔。 突然,丹顶佛惊奇地发现,离江岸不远的那座莲花状矶石上,赫然竖立着一只黑叶猴。晨曦从江对岸照射过来,勾勒出矶石上那只黑叶猴清晰的剪影。衰败的冠 毛,塌陷的鼻梁,枯井似的眼窝,不就是药妞吗?其他黑叶猴也都注意到了矶石上的药妞,纷纷投去惊讶的目光。已经整整三天三夜了,药妞仍然像座雕像似的蹲坐 在矶石顶上,仍然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浩荡东去的江水。一群大嘴乌鸦,呱呱唱着“祝你快死”的“死亡颂歌”,像块黑色尸布,在药妞头顶飞舞,却迟迟疑疑不敢落 下去。大嘴乌鸦是森林殡工,有预感死亡的本领。大嘴乌鸦聚集在莲花状矶石上空,说明药妞的生命快走到尽头了;大嘴乌鸦迟迟没降落下去,说明药妞苟延残喘, 还吊着一口气,还没被死神收容去。 罗梭江畔,鏖战正急。金腰带猴王拳打脚踢,一次又一次将白胡子公猴推入江去。姿旁观猴为了取悦即将卫冕成功的金腰带猴王,已经在摩拳擦掌准备打冷拳踢 冷脚咬冷口来收拾白胡子公猴了。形势对白胡子公猴越来越不利了,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失败已成定局。扑通,白胡子公猴再次被粗暴地推下江去,金腰 带猴王在沙滩上奔跑追逐,阻止白胡子公猴登岸。白胡子公猴不习惯长时间泡在江里,便改变方向往莲花状矾石游去。老奸巨猾的金腰带猴王在几块礁石间蹿来跳 去,从另一条路线抢先去到莲花状矶石,以逸待劳,躲在石头后面。 白胡子公猴吃力地在江里游了一圈,好不容易游拢莲花状矶石,刚攀住石头从水里撑出脑袋来,金腰带猴王嗖地蹿出来,在白胡子公猴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白 胡子公猴惨嚎一声,又跌进江里,不幸被一个大旋涡卷了进去。过了好几秒钟,白胡子公猴才从旋涡里冲了出来,估计是呛了好几口水,手忙脚乱在水里扑腾,游拢 莲花状矶石后,吭哧吭哧喘咳不已。金腰带猴王不失时机地赶过来,痛打落水猴。 这一切就发生在药妞身边,药妞仍像雕像似的纹丝不动,那群呱呱乱叫的大嘴乌鸦,仍像块黑色尸布一般,盖在矾石上空。 莲花状矶石四周的江水很深,江面激流涌动旋涡环套。黑叶猴并非动物界的游泳健将,白胡子公猴已经筋疲力尽,身上又多处挂彩,假如再次被推进江去,极有可能就会变成淹死鬼。 金腰带猴王在白胡子公猴脖子上抓了一把,白胡子公猴惨叫一声,但身体却没有往后退缩,仍顽强地往矶石上攀爬;金腰带猴王又在白胡子公猴腰眼踹了一脚,白胡子公猴哀号一声,拼命抓住石头,不顾一切地要登上矶石。 对于白胡子公猴来讲,跌进江去,必定喂鱼;爬上矶石,尚有一线生的希望。 形势严重恶化,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三只大公猴,原先混在旁观的猴群里,此时不约而同地跳将出来,互相望了一眼,心有灵犀一点通,立刻达成默契,齐声啸叫,并争先恐后往莲花状矶石赶去。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对黑叶猴来说是铁的真理。毫无疑问,这三只身强力壮的大公猴赶往莲花状矾石,是要对付快成为败寇的白胡子公猴。金腰带猴王凶残 狠毒飞扬跋扈,或许,从感情上说,这三只大公猴并不希望金腰带猴王卫冕成功,但既然胜败已定,按照黑叶猴社会的游戏规则,它们只能与胜利者沆瀣一气,将失 败者绳之以法。照目前的情形,三只大公猴去到莲花状矶石后,为了对卫冕成功的金腰带猴王表达忠心,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一定会用犀利的爪尖利的牙,将 白胡子公猴赶进江去,并在礁石和沙滩严密布防,不让白胡子公猴靠岸,直到白胡子公猴游得筋疲力尽沉入江底…… 败寇嘛,死无葬身之地,扔在江里喂鱼,是应得的下场。 王位之战,历来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挑战者一旦失利,卫冕成功的老猴王必定要用野心家的性命来杀一儆百以绝后患;反过来也一样,假如是老猴王失利,新猴王就要用老猴王的血来为自己加冕登基,用老猴王的性命来威慑天巩固新政权。 赢了就通吃,输了就包赔,历史就是这样写的。 丹顶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如果听任事态发展,要不了几分钟,白胡子公猴就会惨遭杀害,变成罗梭江里的鱼食。它精心策划的计谋,就要化成泡影 了。更可悲的是,白胡子一死,要不了多长时间,它和血臀也会步白胡子公猴的后尘,被金腰带猴王害死。不不,它绝不能坐以待毙。突然间,它产生一种冲动,抢 在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前面去到莲花状矶石,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金腰带猴王撞进罗梭江去,把白胡子公猴拉上岸来。它觉得这样做,成功的希望是很大的。在 黑叶猴社会,当两只雄猴间爆发王位争夺战,按规矩,雌猴只能作壁上观,大家做梦也不会想到,它丹顶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跳出来帮助白胡子公猴谋反,这 给它创造了突然袭击的机会;再者,此时此刻,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所处的位置比它远,换句话说,它现在的位置离莲花状矶石要更近些,是能够抢在三只大公 猴之前赶到鏖战现场的;最重要的是,金腰带猴王正面对江而背对岸,拼命殴打企图爬上岸来的白胡子公猴,金腰带猴王后脑勺不长眼睛,看不见背后的动静,它出 奇不意地蹿过去,狠命一撞,一定能将没有防备的金腰带猴疆下江去。一旦金腰带猴王落水,白胡子公猴登岸,角色互换后,形势立刻就会发生逆转。毛莲花状矾石 四周水深岸陡,易守难攻,只要盯牢金腰带猴王的身影,勤于防范,是能阻止金腰带猴王登岸的。只要坚持一段时间,金腰带猴王露出疲态,露出失败的征兆,相信 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会转变立场,参加到讨伐昏君的队伍里来,同仇敌忾痛打落水猴。 当然,它若这么做,风险也是很大的。它打破雌猴只许观战不许介入雄猴王位之争的禁忌,必然会受到众猴的谴责。万一救援失败,它属于大逆不道的行为,杀无赦,必死无疑,血臀也肯定活不成,会被金腰带猴王当场扔进江去,成为白胡子公猴的殉葬品。 怎么办,到底该不该出手? 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欧欧叫着,已快到达丹顶佛所在的位置了。 它已没有时间再犹豫,抱起血臀,撒腿往莲花状矶石奔去。不出手救援是必死无疑,出手救援或许还有最后一线生机,那就只有横下一条心去拼一拼了。它不能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线生机从自己面前溜走。拼个鱼死网破也比束手待毙强。 就像它预想的那样,它抢先一步来到莲花状矾石,所有黑叶猴的视线都集中在金腰带猴王和白胡子公猴身上,谁也没在意它丹顶佛的出现。。来到莲花状矶石后,它将血臀塞进一个角落里,然后蹿到金腰带猴王身后,用尽力气冲撞过去…… 突然,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它冲撞出去的一瞬间,后腰被谁抱住了,冲撞动作被迫中断,扭头一看,原来是孔雀蓝王妃! 孔雀蓝王妃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将丹顶佛摔倒在地,撕扯啃咬。 显然,孔雀蓝王妃早就看穿丹顶佛的企图,在暗中窥视丹顶佛的举动,见丹顶佛果真触犯禁忌介入王位争夺战,便及时跳出来加以制止。 两只母猴,在莲花状矶石翻滚扭打。 金腰带猴王变得更加凶暴,连续不断朝白胡子公猴扑咬。白胡子公猴本来半个身体在江里半个身体在岸上,但由于抵挡不住金腰带猴王疯狂的噬咬,身体一点点 往江里滑下去,只有两只前爪还死死抓着矾石,脑袋勉强露在水面上。金腰带猴王集中力量攻击白胡子公猴攀拉住矶石的两只前爪,狂撕乱抓,意图很明显,是要迫 使白胡子公猴松开前爪,掉进江去。金腰带猴王尖利的指甲,雨点般落在白胡子公猴的前爪上。白胡子公猴手腕上的毛被拔光了,手背被撕烂了,指甲也被折断了, 两只前爪血肉模糊,却仍抱住矾石不肯松手。 谁心里都清楚,白胡子公猴已经筋疲力尽,已经遍体鳞伤,这次如果松开平爪子掉进江去,今生今世休想再活着爬上岸来了。 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已经来到莲花状矶石,正摩拳擦掌准备痛打落水猴呢。 金腰带猴王又咬中自胡子公猴左爪,白胡子公猴疼痛难忍,左爪从矶石上松开了,只有那只右爪还攀住岸上的石头。命悬一线,回天乏术,白胡子公猴性命休矣。 丹顶佛被孔雀蓝王妃纠缠住,根本无法去帮助白胡子公猴。它彻底绝望了。早知道白胡子公猴这么不中用,就不该策动这场王位争夺战。现在好了,不仅白胡子公猴即将葬身鱼腹,它和血臀也将踏上不归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它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白胡子公猴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它和血臀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顶多再有一两分钟,在金腰带猴王穷凶极恶的撕咬下,白胡子公猴会无可奈何地沉入江底; 处置完白胡子公猴后,金腰带猴王肯定会转过身来处置篡权夺位野心家的帮凶--它丹顶佛。金腰带猴王决不会轻饶了它,失败的叛逆者是没有好下场的。金腰带猴 王在处置它时不用担心会背上虐杀同类的罪名,也不用担心会因为欺负一只雌猴而遭到众猴的谴责。它触犯禁忌公然跳出来帮助白胡子公猴谋反,怎么处置也是罪有 应得。最大的可能是,金腰带猴王把它咬得遍体鳞伤后,一脚将它踹进罗梭江,也让它葬身鱼腹。血臀虽然不会被当场处死,但血臀本来就是外族血统的雄性,又是 叛逆者的遗孤,双料坏分子,双重贱骨头,免不了会招来凌辱和虐待,就像生活在十八层地狱,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折磨得骨瘦如柴,被死神收容去。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总是漠视弱者而偏袒强者? 突然,嘎啊--矶石上传来一声嘶哑的猴啸,声音虽然不高,却凄凉哀怨,撕心裂肺,有一种很强的穿透力和震撼力。莲花状矶石上大概有十来只黑叶猴,都惊 讶地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谁都不敢相信的镜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犹如一尊雕像般蹲坐在莲花状矶石上的母猴药妞,竟然站立起来了!更不可思议的是,药妞还高 擎双臂,托举着一只少年猴! 丹顶佛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急晕过去,被药妞托举起来的少年猴是血臀! 丹顶佛记得很清楚,来到莲花状矶石后,它把血臀塞在隐秘的角落里,弄不懂血臀是怎么去到药妞身边的。或许,是血臀自己淘气,不肯安安分分待在角落里, 成年猴之间的激烈打斗吸引了小家伙的注意力,便从角落里爬出来瞧热闹,刚巧就去到药妞身边;或许,是药妞发现了角落里的血臀,出于某种不成可告人的目的, 趁着矶石上一片混乱,悄悄去到角落把血臀抱走了。 此时此刻药妞托举血臀,绝不会是一种善意的行为。丹顶佛脑子里闪现出一串镜头:半年前金腰带猴王带领几只大公猴追杀它和血臀,它把血臀暗中托付给药 妞,指望能用瞒天过海的办法躲过劫难,殊料药妞突然从躲藏的角落里站出之来,站在骆驼状磐石上,高擎双臂将血臀托举在头顶,无耻地把血臀出卖了;事后不 久,药妞又偷偷摸摸想来搂抱血臀,被它咬伤手臂撕破大腿,药妞失魂落魄地逃走了;说不清有多少次了,当夜幕降临,它怀抱血臀准备睡眠时,总觉得背后有麦芒 在刺它,蓦然回首,便看见绿莹莹的眼光和药妞鬼魂似的身影…… 以往的恩恩怨怨表明,药妞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血臀托举起来,毫无疑问,是再一次要把血臀出卖给金腰带猴王! 不愿意孤独死去,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让灵魂有个伴。 丹顶佛心如刀割,要不是被孔雀蓝王妃紧紧扭住,它会飞扑过去像咬断一支玉米棒那样咬断药妞的脖子! 就在众猴发愣的当儿,药妞两支高擎的手臂訇然垂落,血臀也就贴着药妞的胸滑落下来。哦,药妞已经气息奄奄,生命烛火就要燃尽,已没有力气长时间将血臀 托举在头顶,所以两支手臂才会訇然垂落的,丹顶佛想。当血臀由头顶滑落,与药妞脸对脸时,药妞在血臀脸上轻轻啃了一口。哦,药妞其实是想亲自咬断血臀喉咙 的,但生命已经衰竭,力不从心,已无法夺命噬咬了,丹顶佛想。 血臀落地了,依偎在药妞脚边。 让众猴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药妞突然往前一扑,从矶石顶上扑飞下来。矶石顶离江面约有一米多高,药妞不偏不倚,扑到金腰带猴王身上,两条前肢圈住金腰带猴王的腰和一条胳膊,便再也不肯松开。 所有在场的黑叶猴,都被惊呆了,嘴巴张成o形,却发不出声来。就连金腰带猴王也被药妞反常的行为弄得不知所措,站在哪儿发愣。 药妞双脚在石头上踢蹬,抱着金腰带猴王,拼命将其往罗梭江推搡。 金腰带猴王本来就站在江边,只要往前跨出三步,就会掉到江里去。 在药妞推搡下,金腰带猴王朝前踉跄了两步半,两只猴摇摇欲坠,眼瞅着就要栽进江去了。金腰带猴王这才如梦初醒,愤怒地狂啸一声,拼命往岸的方向挣扎。 一个往江里去,一个往岸里靠,形成顶牛之势。药妞重病缠身,在矶石上蹲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日晒雨淋,生命虚脱得只剩一具空壳。金腰带猴王一发力,吭 唷嗨,便又往岸上跨回来一大步。药妞突然躺倒在地,两只脚掌抓住一条石缝,坚决要把金腰带猴王拽往江里去。猴脚与人脚大不一样,人脚只能站立而没有抓握功 能,猴脚却像手一样具备抓握功能。药妞的两只脚抠住石缝,等于找到了强有力的支撑点,金腰带猴王虽然强壮有力,却也一时难以再往岸上移动了。金腰带猴王勃 然大怒,一条胳膊被药妞圈住,另一条胳膊却是自由的,它抓住药妞一根手指用力往外扳,想把药妞的手扳开,叭,药妞那根手指被扳断了,可药妞仍没松手。金腰 带猴王低头咬药妞的胳膊,咬得无比狠毒,咔嚓咔嚓,咬破皮肉,又啃咬白森森的肱骨,可药妞两条胳膊依然如铁箍似的圈得紧。 金腰带猴王扯开喉咙欧欧叫唤:你们还愣着干吗?快来帮我把这疯母猴收拾掉! 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啸叫着前来救驾。 但已经晚了。就在药妞从矶石顶飞扑到金腰带猴王身上时,白胡子公猴吃力均地爬上岸来。它浑身上下湿漉漉像只落汤鸡,已累得连站都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去到金腰带猴王身旁,狠狠踹了一脚。 金腰带猴王身不由己朝前滚去,才滚了一个跟头,便与药妞一起跌进江去。 扑通,罗梭江绽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白胡子公猴这一脚踹得太猛了,把金腰带猴王连同药妞踹下江去的同时,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力气已经耗尽,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白胡子公猴这一脚踹得非常重要,众猴都看在眼里,关键时刻,是它成功地将金腰带猴王踢进江去,赢得王位争夺战的辉煌胜利。 丹顶佛和孔雀蓝王妃不约而同停止打斗,丹顶佛搂着血臀,孔雀蓝王妃搂着黑橄榄,趴在矾石上,观看江里的动静。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t也伸长脖子朝江里张望。其他黑叶猴也都纷纷蹿跳到莲花状矶石上,赶来看热闹。 冬季的罗梭江,江水清澈,碧波涌动,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金腰带猴王和药妞跌下去的地方,河道弯曲,水很深,且旋涡密布。在云雾猴群中,金腰带猴王的水性算是不错的,可药妞圈住它的腰和一条胳膊,它只能用两 条腿踩水,用一条胳膊划水,勉强将脑袋露出水面。药妞吊在金腰带猴王身上,只求同归于尽,身体像秤砣似的往水底沉。它们所在的位置,离莲花状矶石最多只有 一米,但金腰带猴王挣扎好一阵,也未能靠岸。 突然,一个螺纹状的大旋涡,由西向东慢慢移了过来,金腰带猴王瞪着恐惧的眼睛,一条胳膊大幅度摆动,把水搅得哗啦哗啦响,拼命想躲开旋涡,但它身体被 药妞缠住,无法施展游泳技能。旋涡终于逼近了,它们身不由己被卷进旋涡,开始顺着旋涡外延转大圆圈,然后渐渐被卷进旋涡中心,圆圈越转越小,在螺纹状水流 作用下,它们就像跳起了疯狂的华尔兹,越转越快,终于进到旋涡中心那个圆洞,倏地被吸人江底。 过了一分多钟,旋涡消散,它们又从水底浮了出来,金腰带猴王两眼通红,鼻洞、嘴洞和耳洞哗哗往外淌水,拼命呼吸。看的出来,它在水底灌进好几口水,已 乱了方寸。药妞以不变应万变,仍死死圈住金腰带猴王的腰。突然,金腰带猴王那只能自由活动的爪子,照准药妞的眼窝抓下去。药妞无处躲闪,似乎也不想躲闪。 尖利的指爪刺进眼窝,把一只眼球活活抠出来了,一汪鲜血从药妞眼窝喷涌而出,把碧绿的江水染红了…… 丹顶佛向药妞投去深深的敬意。现在它明白了,几分钟前药妞将血臀托举起来,并非是无耻的出卖,而是深情的告别,当药妞与血臀脸对脸时,药妞朝血臀伸出 嘴去,并非是要噬咬血臀的喉咙,而是母性的亲吻。丹顶佛相信,药妞之所以要和金腰带猴王同归于尽,也是出于伟大的母爱。就在这座莲花状矾石上,药妞的心肝 宝贝毛毛,就是被金腰带猴王它们杀害的。这些凶残狠毒的大公猴,当着药妞的面将毛毛撕成几块,更有甚者,金腰带猴王还用毛毛血淋淋的小脑袋当武器,敲打药 妞的脸……母亲的尊严遭到最残酷的蹂躏。这份刻骨铭心的痛压抑在心底,老天有眼,在药妞快要踏上奈何桥之际,却意外出现复仇的机会,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 金腰带猴王一起拉上奈何桥, 这是一个可悲的生命,也是一个可敬的生命。 更令猴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药妞嘴巴已停止翕动,江水漫过头顶,脑袋也不再企图伸出水面来呼吸,所有迹象表明,它已经魂归西天了,然而,它搂抱住金 腰带猴王的两条胳膊,仍像铁箍似的圈得紧。最稀奇的是,它的两条后肢,夹住金腰带猴王一条腿,麻花似的扭在一起。金腰带猴王又挣扎了两下,终于筋疲力尽, 在水中吐出一串串气泡,慢慢沉了下去。 欧欧,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在莲花状矶石上一字儿排开,冲着被江水淹没的金腰带猴王,气势汹汹发出讨伐的吼叫。 见风使舵,那是人之常情,也是猴之常情。 金腰带猴王和药妞紧紧搂抱在一起,随着浩荡江水,往东漂流。几条一米长的竿鱼围拢过来,你一口我一嘴,迫不及待地开始噬咬啄食。那群大嘴乌鸦,呱呱呱 愤怒地鸣叫着,在江面盘旋。它们等了三天三夜,满以为能吃到一顿丰盛的猴肉大餐,没想到快到嘴边的肉却掉进江里漂走了,当然要气得发疯。乌鸦聒噪的叫声, 就像在吟唱一支安魂曲。 很快,金腰带猴王和药妞越漂越远,再也看不见了。 孔雀蓝王妃黯然神伤,抱起黑橄榄,悄悄离开莲花状矶石。 丹顶佛欣喜若狂,将瘫倒在地的白胡子公猴拉了起来,我们成功了!你知道吗?你夺取了王位,你已经是云雾猴群新猴王啦! 第二十四章:摆脱死囚猴命运 白云袅绕,晚霞给大地铺上一层瑰丽的色彩。 云雾猴群刚在山下的榕树林里饱餐了一顿甜蜜的鸡素果,三三两两散落在溶洞外的草坪上,幼猴互相追逐打闹,成年猴互相整饰皮毛,老猴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各目选择喜爱的休闲方式,享受这恬静祥和的时光。 白胡子公猴登上溶洞左侧那块汉白玉蟠桃石,发出一声威严的长啸。那是在向众猴宣告:我今天心情不错,登基仪式现在正式开始! 云雾猴群所有黑叶猴,向那块象征猴王宝座的蟠桃石聚拢过来。 人类社会的皇帝有登基大典,黑叶猴社会的猴王也有登基大典。猴王登基当然不如人王登基那么隆重庄严,有那么多繁文褥节。云雾猴群的登基仪式大致是这样 的:猴王高高在上,端坐在汉白玉蟠桃石中央,猴们依照地位高低,依次爬到蟠桃石上,俯首翘臀,匍匐在地,由猴王跨到其背上,做出骑的动作,这个骑的动作非 常重要,骑者象征征服,被骑者象征臣服,做完这个骑的动作后就算完成了拜谒觐见的主要程序,然后众猴聚集在蟠桃石下,仰视猴王,咿里哇啦叫嚷一通,犹如人 类山呼万岁,整个登基大典就算结束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猴逢喜事也精神爽。与几天前当二大王时相比,白胡子公猴面貌焕然一新,体毛乌黑油亮,双目炯炯有神,尾巴美丽异常,连走路的姿势也大 不一样了,过去是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猴,如今是大摇大摆气宇轩昂目空一切,仿佛天生就是做猴王的料。与金腰带猴王殊死搏杀时它身体多处负伤,现在伤势基本 痊愈,对于雄性黑叶猴来讲,伤疤就是生命的勋章。尤其左眉上方那块月牙形伤疤,显出深重的沧桑感,眉宇间平添了几分君王的威严。 来吧,鲜花和掌声理应属于胜利者。 猴们按照地位排序,规规矩矩地爬上蟠桃石,向新猴王顶礼膜拜。 在黑叶猴社会,篡权夺位是家常便饭,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就会发生王位更替,就会举行登基大典。众猴对这套猴王登基仪式早就耳熟能详,没费什么周折,就顺顺利利完成匍匐、翘臀、骑背、欢呼等全部程序。 按理说,这个时候,荣登宝座的新猴王,应当心满意足,喜气洋洋。对于一只猴子来说,再也没有比当上猴王更值得高兴的事了。事业达到了顶峰,地位达到了 顶峰,权力达到了顶峰,此乃生命的最高境界,当然要乐不可支,当然要心花怒放。可不知为什么,白胡子公猴总觉得胸口堵得慌,总觉得有一桩心事放不下来,总 觉得债主讨不回欠款般恨得咬牙切齿。 它是凭自己的实力登上猴王宝座的,它想,云雾猴群所有的猴子都看见了,它与金腰带猴王经过一场天昏地暗的厮杀,最终将金腰带猴王踢下罗梭江去喂鱼,金腰带猴王的血染红了它头上的王冠,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它都是货真价实无可置疑的新猴王。 它蹲在蟠桃石上,俯视臣民,云雾猴群所有的黑叶猴都来参加它的登基大典了,没有哪个缺席。众猴恭恭敬敬趴伏在蟠桃石下,没有出现任何冒犯它的举动。整 个登基仪式完成得无可挑剔,每一只黑叶猴都保质保量地完成了规定的动作,没有谁敷衍了事,也没有谁偷工减料。山呼万岁时,它还特意观察,不分男女老幼,每 一只黑叶猴都张大嘴声嘶力竭吼叫,欢呼声响彻云霄。 在举行登基大典前,它唯一有点担心的是那只名叫大手雄的公猴,大手雄在金腰带猴王当政时,是云雾猴群的三把手,地位排序与它仅仅差了一个等级,大手雄 年龄比它轻,身上肌肉与它的一样发达,智商情商也与它不差上下,它担心大手雄会恃才傲物,不甘屈居二大王的位置,在登基大典上惹是生非,与它分庭抗礼。事 实证明它的担心纯属多余。大手雄在翘起屁股给它骑背时,用脸颊摩挲它的脚背,用清晰的肢体告诉它,心悦诚服拥戴它当猴王,愿意忠心耿耿做它最好的帮手。黑 叶猴社会二把手用脸颊摩挲一把手的脚背,犹如人类社会二把手给一把手写效忠信,那是很令一把手赏心悦目的事。 还有孔雀蓝王妃,匍匐在地给它骑的时候,柔曼的腰肢深深凹塌下去,身体明显成u字形,显然是想让它骑得更舒服些。更特别的是,在它骑上去后,孔雀蓝王 妃的尾巴很艺术地弯成钩状,在它背部抚摸玩弄,弄得它心里痒酥酥的。那是一种它读得懂的暗示,是在传递这样一个信息:只要它愿意,随时准备奉献一片爱。孔 雀蓝王妃是前任猴王金腰带的遗孀,过去多清高呀,多牛气呀,别说偷偷摸摸去占点便宜了,就是凑近些色迷迷地多看几眼,便会遭到恶声恶气的訾骂。如今,骄傲 的王妃自动前来投怀送抱,当然是令它陶醉惬意的事。 它有一千个理由应当高兴,它没有半条理由可以生气。 可是,理智很难控制住感情。它应当眉开眼笑,它想,却依然是愁眉紧锁;它应当和颜悦色,它想,却依然是怒目金刚。 它龇牙咧嘴,从喉咙深处发出呵呵呵低沉的啸叫。对黑叶猴而言,声音是内心独自。那发自喉咙深处低沉的啸叫,无疑是在倾吐不满、失望和惆怅的情绪。 蟠桃石下众黑叶猴瞪起惶惑的眼睛,你望我我望你,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大手雄站立起来,钩起两只前爪,脸上堆起谦恭的神情,嘬起嘴唇,发出悦耳的叫声,那是在小心翼翼地请示:尊敬的王啊,究竟我们做错了什么惹您生气,请您告诉我们,我们会知错就改的。 白胡子公猴头顶的冠毛竖立起来,全身的猴毛也恣张开来,欧欧发出凶猛的咆哮。它要是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它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火,火焰在烤炙它的灵魂,它实在受不了了。它用拳头猛烈捶打自己的胸脯,咚咚咚,发泄无端的悲伤和愤懑。 它是猴王,猴王愤慨,那叫雷霆震怒。 众猴也都冠毛竖立体毛恣张,发出撕心裂肺般悲愤的啸叫,也都捏紧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脯。 猴王痛苦,臣民当然要跟着号啕。 栖栖惶惶,心惊肉跳,却又查找不到原因。 那只名叫浮漂漂的母猴,在捶打自己胸脯时,不小心一拳抡在花面雄身上,花面雄勃然大怒,揪住浮漂漂的冠毛使劲往地上撞。那只名叫黑珍珠的雌猴,长长的 尾巴甩摆时,一不留神掴到葡萄肚脸上了,葡萄肚趁机将黑珍珠光滑如缎的尾巴含进嘴里,轻薄了一回,黑珍珠像被大马蜂蜇了一般惊跳起来。又有好几只黑叶猴互 相殴打。整个云雾猴群乱成一锅粥,好像患了集体癔症,活脱脱一群疯猴。 好几只幼猴都被吓哭了。 突然,丹顶佛嗖地蹿上蟠桃石,发出一串短促而又尖厉的啸叫。谁都晓得,白胡子公猴能登上猴王宝座,与丹顶佛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白胡子公猴成了云雾猴群 的新猴王,丹顶佛就是云雾猴群的新王妃。丹顶佛享有崇高的地位,自然具有威慑力。随着它的啸叫,嘈杂的打闹声戛然而止,众猴的视线都集中到它身上。它轻盈 地跳到白胡子公猴身边,高高撅起屁股。 在云雾猴群中,唯有丹顶佛心明如镜,知道白胡子公猴究竟想要什么。它与白胡子公猴朝夕相处一年多,它太了解白胡子公猴了。白胡子公猴是要寻找失落的尊严,是要修补破损的人格,是要洗净被玷污的名誉,是要粘贴被撕碎的脸面,是要健全被扭曲的心灵。 曾几何时,在大庭广众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迫于金腰带猴王的淫威,白胡子公猴吃过自己屙出来的粪便,这是人格的污点,精神的创痛,心灵的病灶。这是刻 骨铭心的耻辱一个永远的笑柄。难说不会有这样的黑叶猴,背地里朝白胡子公猴投去鄙夷的眼光,啧啧,你神气什么呀,你威风个屁呀,你别忘了你吃过屎,你是个 吃屎猴王!就算没有黑叶猴敢在背后讥笑,对于白胡子公猴来说,这段不堪回首的惨痛的经历,也是一个永远走不出的梦魇,它无法面对臣民,更无法面对自己,一 辈子背着沉重的十字架,永远生活在自责和怨恨中,受尽心灵的折磨。 一个心理扭曲的猴王,一个精神有缺陷的猴王,很有可能会将整个猴群引向毁灭。 黑叶猴没有吃屎的嗜好,吃屎确实是十分严重的对光辉形象极具杀伤力的丑陋行为。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全体黑叶猴彻底忘却白胡子公猴曾经吃过屎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但丹顶佛晓得,历史是无法改写的,白胡子公猴吃过屎这是无法抹杀的事实,它不可能劈开所有黑叶猴的脑壳抽掉那段记忆。人类社会有洗脑的说法,黑叶猴没有这种本事。 只有一个办法能驱散压在白胡子公猴灵魂上那层厚厚的阴霾,那就是陪吃。 丹顶佛高高撅起屁股,用意念收缩和舒张括约肌,噗地屙出一泡屎来,在众猴惊诧的目光中,抓起屎来塞进自己的嘴巴。屎确实难吃,臭不可闻就不说了,还有 点酸有点涩,味道差极了,恶心得直想呕吐。可它强忍痛苦,咽了下去。为了白胡子公猴能坐稳江山,为了云雾猴群的长治久安,最终也是为了它的血臀能永远摆脱 死囚猴的厄运,它必须把这泡粪便吞咽进去。 很别致的登基大典,或许可称为吃屎大典。 说也奇怪,随着丹顶佛吃屎,白胡子公猴感觉堵塞的胸口被疏通了,心头那团无名火也迅速冷熄下来,它混沌的脑袋豁然清醒,它之所以在“人生”最得意的登 基大典上也高兴不起来,它之所以无端地悲伤和愤懑,终结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曾经被迫吃过屎。它吃过屎,这是历史污点,这个问题不解决,无论它怎么表现,也建 立不起真正的王权,永远是暗中被嘲笑的对象。被臣民暗中讥笑的猴王,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当个没有威信的猴王,还有什么意思?它不再焦躁不安地蹦来跳去,不 再发疯般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脯,它用冷酷的目光扫视蟠桃石下的黑叶猴们,那是无声的威逼: --丹顶佛已经为你们做出了表率,你们还犹豫什么呀! 蟠桃石下,每一只黑叶猴的脸都皱得像根苦瓜。 谁也没有想到,率先跳出来完成吃屎大典的竟然是孔雀蓝王妃。孔雀蓝王妃是这么想的,自己是金腰带猴王的遗孀,改朝换代了,昔日高贵的王妃,今天成了必 须逆来顺受的草民,在黑叶猴社会,已故猴王的遗孀是一种很容易遭到歧视和虐待的身份,为了消灾禳祸,求得平安,它必须识时务,反正迟早是要吃的,与其晚 吃,不如早吃;与其消极吃,不如积极吃;与其被动吃,不如主动吃,或许还能因此而讨得新猴王的欢心呢。它依葫芦画瓢,学丹顶佛的样,完成吃屎义务。 大手雄再也坐不住了,紧跟在孔雀蓝王妃后面,撅起屁股拉屎。说老实话,它是不喜欢吃屎的。可它是云雾猴群的第二把手,它有责任维护新猴王的威信,好多 眼睛都望着它呢,它必须做出榜样来。吃屎大典虽然荒唐,但事出有因,还是可以理解的。白胡子公猴曾经当众吃屎,这确实是个很棘手的大问题,总不能身为猴 王,人格上比普通黑叶猴更卑劣,精神上比普通黑叶猴更渺小吧。吃就吃吧,权当是为新猴王再写一份特殊的效忠信。 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心理动因,在金腰带猴王统治时期,它曾经因为与黑牡丹相好,被金腰带猴王粗暴地棒打鸳鸯,还拿它游街示众,堂堂云雾猴群第三把手受 如此奇耻大辱,至今回想起来还恨得牙痒痒的,白胡子公猴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王朝,将暴君金腰带推入罗梭江喂鱼,也算是替它报仇雪恨,就算报答金腰带猴王,它 也该完成吃屎大典。再说了,投桃报李,它相信白胡子公猴会记住这份情,应允或默许它与黑牡丹结为伉俪。 吃吧,不就是一泡屎嘛,闭上眼,捂住鼻,囫囵吞进去不就完了。 大手雄的行为具有很强的示范效应。它是云雾猴群副统帅,位高权重,一猴之下众猴之上,它都吃了,三把手花面雄敢不吃吗?四把手葡萄肚又怎能洁身自好呢? 黑叶猴社会奉行的是雄性权力联盟,目前的政权结构,是以白胡子公猴为核心,加上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四只大公猴形成领导集体。领导层带头吃了,整 套班子带头吃了,平头老百姓敢不跟着吃吗?大家都吃了,你不吃,你就是叛逆,你就是异类,你就是人民公敌,就会遭到歧视、迫害甚至驱逐。生存还是毁灭,当 然选择生存。两害相遇取其轻,吃屎总比大祸临头要好得多。 吃吧吃吧,男女老幼齐动员,举行史无前例的吃屎大典。 大家都吃过屎了,彼此彼此,那就谁也没有资格嘲笑谁了。 如果吃屎是灵魂的污点的话,大家都吃屎了,大家都有污点,污点也就不成其为污点了。 蒙在白胡子公猴心头那层厚厚的阴霾烟消云散了,天是晴朗的天,阳光格外温暖,白胡子公猴心情也格外舒畅,它在蟠桃石上手舞足蹈,向着青翠的群山,向着山腰间洁白的云带,欧啊欧啊发出畅快的啸叫。本来嘛,登基大典,就该如此兴高采烈,扬眉吐气。 到了这个时候,登基大典理应圆满结束了。可白胡子公猴总觉得还有一个心愿未了,它的眼光在众猴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在血臀身上定格了。突然,它从蟠桃石 上跳下来,一把抱起血臀,又蹿上蟠桃石。它要完成登基大典的最后一项议程,这个议程在传统登基大典中是没有的,是它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它要给丹顶佛一个惊 喜。 没有丹顶佛,就没有它的今天。它能当上新猴王,全靠丹顶佛的鼎力相助。有丹顶佛,它早就抛尸荒野被生活淘汰出局了。尤其让它感动的是,为了消除它灵魂 上的污垢,丹顶佛带头吃屎。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容貌俏丽,十全十美。它能得到这么好的一只雌猴,能得到这么一个心心相印的红颜知己,这是它前世修来的福 气。 它当然把丹顶佛立为最尊贵的王妃,但它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它与丹顶佛交往一年多了,它知道丹顶佛最想要的是什么。过去,它虽然是云 雾猴群的副统帅,但金腰带猴王大权独揽,它只能看金腰带猴王脸色行事,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满足丹顶佛的愿望,现在不同了,它是云雾猴群说一不二的猴王了, 它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权力来满足丹顶佛的愿望了。猴心都是肉长的,丹顶佛对它恩重如山,它也应该对丹顶佛仁至义尽。 白胡子公猴把血臀抱在怀里,然后在自己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前几天它在与金腰带猴王搏杀时,手背被撕得血肉模糊,创口刚刚结痂,还没痊愈,这么一咬,创口又被咬破,鲜血漫流出来。在众猴注视下,它把一串浓稠的血珠洒在血臀额头。 这是一个歃血为盟式的誓言,这是一种变相的滴血认亲,白胡子公猴是在庄严地当众宣布,血臀是我的亲骨肉,是我最疼爱的心肝宝贝,为了它能平安长大,我将不惜流尽自己的血! 血臀死囚猴的命运,算是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