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飘带狮王》 第一章:群狮草原逐鹿 罗利安大草原一棵独木成林的古榕树下躺卧着大大小小三十来只狮子,这就是在这片草原上称王称霸的帕蒂鲁狮群。 从西北方向刮来一股凉爽的风,吹落几片榕树叶,飘飘悠悠,舞到一只雌狮的头顶。雌狮颤动耳廓,将头上的叶抖落下来,它抬头望望迅速下沉的像只大金橘似的太阳,打了个哈欠,慢慢站了起来。 这是一只年轻的雌狮,灰褐色的毛像上了釉的瓷器,熠熠闪亮;尾尖那撮黑毛蓬松如云,长约半尺,就像佛教徒手里的拂尘;身段匀称,四肢健美,一口尖利的牙 齿就像是用乞力马扎罗山顶上的冰雪雕成的,闪耀着刺目的寒光;两只眼睛像两口新挖的井,水汪汪,亮晶晶,清澈见底。与众不同的是,这只雌狮柔曼的腰间有几 条深灰色的斑马线,这就是蜂腰雌狮。 蜂腰雌狮刚站起来,身后的草丛里钻出两只毛茸茸的小狮子,这是它生下的第一胎狮崽。小家伙只有野猫一般大,身上的毛呈棕褐色,布满金钱状的胎斑,瞪着稚气的眼睛,趴在母亲的前腿弯,咂着嘴,呦欧呦欧叫着。 蜂腰雌狮后退一步,侧过身去,摆脱小家伙的纠缠。它知道,一对宝贝是肚子饿了,在向它讨食吃呢,小家伙已经断奶,要吃新鲜的肉食,它到哪里去给它们弄吃的?它自己也饿得慌哩。 它用不满的眼光朝不远处的一丛灌木望去。灌木下,斜躺着两只雄狮,闭着眼正在沉睡,胸腹部一起一伏的,发出粗浊的鼾声。 这是两只已经上了年纪的雄狮,躺在灌木左侧的那只颈上长长的鬣毛杂乱灰白,就是帕蒂鲁狮群的掌门雄狮老杂毛;躺在灌木右侧的那只,年轻时不知生了一种什 么怪病,鼻子烂掉了,形象大损,骷髅似的丑陋,大名就叫骷髅雄。这两只老雄狮体毛已失去光泽,眼角塞满了浊黄的眵目糊,嘴门前的四枚犬牙黄渍斑斑,像四枚 生锈了的铁钉,四肢的肌肉也已松弛,臀部的皮皱得像晒干的木瓜。狮子本来就嗜睡,上了年纪的雄狮瞌睡就更大了,太阳离地平线只有丈把高了,两只老雄狮还不 见醒来。 蜂腰雌狮心急如焚,忍不住欧地轻吼了一声: --醒醒吧,醒醒吧,难道今天又要叫我们饿肚子不成? 狮子习惯于在黄昏觅食。昨天,就是因为老杂毛和骷髅雄睡过了头,耽误了狩猎时间,结果帕蒂鲁狮群空忙一场,一无所获,大狮子和小狮子都饿了整整一天。假如今天再猎不到斑羚、角马或其他食物,成年狮子也许还能忍受,小狮子恐怕就会被活活饿死。 无论如何,也要叫醒老杂毛和骷髅雄。 又有几头母狮跟着蜂腰雌狮站起来,烦躁不安地踱来去,不时用一种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膘灌木丛一眼,很显然,它们的心情与蜂腰雌狮是一样的。 在帕蒂鲁狮群,没有老杂毛和骷髅雄的同意,母狮是不能随意出猎的,不然的话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欧噜--蜂腰雌狮提高嗓门,又吼了一声。 老杂毛终于被唤醒了,睁开惺忪睡眼,剜了蜂腰雌狮一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大概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威严。可惜,年纪大了,气管里淤塞了许多黏液,吼声夹带着浓浓的痰音,使得威严大打折扣。 咕噜--吵什么吵;咕噜--烦死了;咕噜--我正梦见自己扑到蓝牛羚背上呢;咕噜--你惊走了我的好梦。 骷髅雄也醒了,仿效老杂毛,也从喉咙深处咕噜开来。 老杂毛是至高无上的狮王,骷髅雄是老杂毛的得力臂膀。老杂毛打个喷嚏,骷髅雄也要帮腔的。 有一两只胆小的母狮吓得重新躺卧下去。 蜂腰雌狮虽然不再吼叫,但仍在红树下踱来踱去,不断用长长的舌头舔着嘴唇,抻直脖子向罗利安大草原暸望。民以食为天,吃饭问题是个大问题,肚子饿了,没法再保持安静! 老杂毛刚才是在昏睡,没感觉到饥饿,一日被吵醒,也饥肠辘辘了,想了想,不再咕噜咕噜地埋怨,爬起来,抖抖肩上的鬣毛,示意可以出猎了。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母狮们迅速分成两队,十来只单身雌狮和年轻的母狮合成一伙,向沼泽地开进,三只年老而又带崽的母狮留在红树林看管所有的幼狮,老杂毛和骷髅雄则拉开一段距离,懒洋洋地跟在狩猎的雌狮们后面。 这是狮群社会猎食的基本队形。雄狮虽然威武勇猛,但一般是不亲自去捕食的,狩猎主要靠雌狮来完成,雄狮只是在后面督促,或负责驱赶企图前来偷窃的鬣狗和秃鹫。 运气还算好,在那条宽约五六十米的帕蒂鲁河岸边,麇集了上百头非洲豚鹿,正从一个水势相对平缓的野渡口泅渡过河。再也没有比正在渡河的豚鹿更易逮捕的了。 非洲豚鹿是庞大的鹿家族中的一个成员,脸长如马、体壮如牛,是一种中型食草动物,性情温良,特别畏惧狮群,从不敢用头上的犄角反抗狮子。只要能捉到两头豚鹿,就够帕蒂鲁狮群全体狮子美餐一顿了。 母狮们按照狮子伏击猎食的习惯,钻在草丛里往前潜行了一段,在离豚鹿群约三百来米远时,到了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开阔地带。蜂腰雌狮用摇尾作信号,母狮们突然一齐蹿出草丛,成扇形向豚鹿奔去。被蜂腰雌狮选中的是一头上了年纪的老豚鹿和一头还不足一岁龄的小豚鹿。 狮子是一种智商很高的动物,知道面对一个数量众多的猎物群,不能眼花缭乱,不能三心二意,必须盯死一两个目标;还知道年轻力壮的豚鹿虽然出肉率高,肉质 也优等,但它们奔跑起来速度极快,反应敏捷,不易捕捉,因此,宁愿挑选那些年老体衰的老豚鹿或年幼无知的小豚鹿,这样成功的把握就要大得多。 对食草动物来说,黄昏是个危机四伏的时间。野渡口十分拥挤,豚鹿谁都想尽快渡过河去,你争我抢,互相挤兑。老豚鹿和小豚鹿因为挤不过那些健壮的成年豚鹿,站在离野渡口稍远的草坡上,和群体隔着一段路,刚好给母狮们一个穿插分割的空隙。 母狮们跃出草丛散成扇形后,右侧三只母狮迅速插进两个倒霉蛋和大群豚鹿之间的空档,朝豚鹿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正在渡河的豚鹿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 少生了两条腿,你争我抢地四散溃逃。老豚鹿和小豚鹿在见到狮群的一瞬间,急速转身想混进群体去,夹杂在庞大的豚鹿群里,不仅可以壮胆气,也可以在一片混乱 中找机会逃出狮子的魔爪。遗憾的是,逃进群体的路被封死了,没办法,只好换一个方向,跟在那些还来不及跳下河去的豚鹿后面,朝东面的草原奔逃。 荒凉的草原上,展开了一场凶猛的捕杀。 一般情况下,十来只母狮追捕两只已被从群体隔绝开的豚鹿,好比兜捕已经用网罩住的鱼,是十拿九稳的。 老豚鹿和小豚鹿在一起逃了一段路,又岔成两个方向逃窜。母狮们也分成两组,分头追逐。 蜂腰雌狮率先向老豚鹿冲刺,其他四只雌狮作为帮手,两个一组,一左一右在离蜂腰雌狮约二三十米远的侧面向老豚鹿跃进,意在阻止老豚鹿斜刺逃逸。 豚鹿的奔跑速度和狮子不相上下,若一只狮子追逐一头豚鹿,大家都跑成直线,要追很长一段时间,狮子才能凭着比豚鹿更有耐力这一点,把豚鹿抓到手。但事实 上,在开阔的草原,一只狮子是很难将一头豚鹿捕获的,原因在于豚鹿不会傻乎乎地永远直线奔逃,而会出其不意地突然来个急转弯,跟在豚鹿屁股后面追撵的狮子 没有防备,总会被惯性冲出好几米远,回过头来再追,彼此的距离就拉大了,豚鹿多拐几个弯,往往就能死里逃生,溜之大吉。因此,有两只以上的狮子追捕一头豚 鹿时,一只狮子担任主攻手,盯着豚鹿的屁股穷追不休,其他的狮子就在侧面佯攻,逼迫豚鹿不敢随意转弯。 蜂腰雌狮眼瞅着爪子就要落到老豚鹿屁股上了,突然,老豚鹿来了个急刹车,腰一扭,尾一甩,刷地旋转身来,闷着头,亮出头顶那对一尺长的角架,嘴角吐着白沫,气咻咻地打着响鼻,摆出一副困兽犹斗的架势。 蜂腰雌狮已冲到离那对鹿角只有数寸远的地方了,见状立刻收住脚,停了下来。老豚鹿摇晃着角,挑衅着向前跃了两步,蜂腰雌狮往后退了两步。看上去,一头衰老的豚鹿逼着一只猛狮退却,狮子似乎也太窝囊了点,其实,这正体现了蜂腰雌狮的聪慧与明智。 此时蜂腰雌狮倘若不退却,正面强攻,当然也能把老豚鹿扑倒,但也有可能一不小心被老豚鹿那对尖角刺伤眼睛、脸颊或前腿什么的;老豚鹿已穷途末路,犯不着 与之气斗狠,为了一点虚荣而去冒被鹿角挑伤的危险;左侧的母狮曲奇香和右侧的雌狮白胸脯都已快赶上来了,一转眼就可以从侧面扑到老豚鹿的身上,老豚鹿成为 狮子的晚餐只是个时间问题。 老豚鹿用尖角对着蜂腰雌狮,一双恐惧的眼睛紧张地往两边窥探,见左右两侧有几团泥尘急速滚来,虚张声势地又 往前拱了半步,然后急遽转身欲逃:说时迟,那时快,蜂腰雌狮闪电般地起跳,刚好在老豚鹿转身转了一半的时候,扑到老豚鹿的背上。就像一座沉重的小山突然间 压了下来,老豚鹿四肢一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蜂腰雌狮趁机一口咬住老豚鹿的后颈椎,强壮的颌部使劲一扭,咔嚓喇一阵响,老豚鹿后颈椎粉碎性骨折,瘫倒在 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总算没有白辛苦,总算今夜不会再挨饿了。 蜂腰雌狮从老豚鹿身上爬起来,扭头去看另一组雌狮,希望它们也能很顺利地把小豚鹿扑倒,有两头豚鹿才够全体狮子饱餐一顿。可它恰巧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几只母狮追赶小豚鹿,小豚鹿不顾一切地撞开一丛荆棘,在布满毒刺的藤蔓间一穿而过。母狮们害怕长满毒刺的荆棘条会划破自己的脸,在那丛荆棘前停了下来, 绕着圈子追逐。小豚鹿慌乱之中朝老杂毛和骷髅雄所在的位置逃窜。小豚鹿逃到离两只雄狮还有二三十米远时,老杂毛和骷髅雄兜头迎了上来。前有两只雄狮拦截, 后有几只母狮围追,小豚鹿绝对是瓮中之鳖了。 就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几只围追的母狮大概觉得前面拦截的两只雄狮足以摆平小豚鹿,就放慢 了速度,在左右两侧起围栏作用的两只母狮甚至漫不经心地向中央靠拢,“围栏”无形中撤消了;老杂毛和骷髅雄向小豚鹿扑去,不知是因为长期处于养尊处优的领 导地位,只会督促雌狮们狩猎,而自己动手捕猎的能力大大降低了,还是因为年纪大了腿力有些不济,扑蹿的速度慢得让“人”害羞,小豚鹿在它们面前吱溜一个急 转弯,从容不迫地逃逸开去。这时,两只老雄狮又犯了一个错误,以为后面的几只母狮会责无旁贷地追上去,你想把机会让给我,我想把机会让给你,我也谦让,你 也谦让,结果却拱手送给了小豚鹿一个逃命的机会。等到后面的几只母狮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吼叫着想继续追逐,已经晚了,小豚鹿已逃进灌木丛,只留下一团轻 烟似的泥尘。 蜂腰雌狮心疼得像被剜去了一块肉,难受得就像两足行走的人掉了个大钱包。丰盛的晚宴变成了半饥半饱的快餐了。大大小小三十只狮子吃一头老豚鹿,僧多粥少啊。 小豚鹿已经逃走了,太阳被地平线吞没了,天也渐渐黑下来了,再埋怨再惋惜也没有用了。蜂腰雌狮和母狮曲奇香一个叼头,一个叼尾,将老豚鹿拖回古榕树下。 留守在大本营里的幼狮们闻到甜蜜的血腥味,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步履蹒跚地向老豚鹿走去。就在这时,蜂腰雌狮听得身后传来欧--欧--威严的吼叫声,不用回头看,它就晓得是老杂毛在耍威风,含义很清楚,是要叫母狮们和幼狮们让开。 按照狮群的规矩,掌门雄狮享有优先进食的特权。 蜂腰雌狮带着一双儿女,无可奈何地从老豚鹿身边退了出来。所有的母狮和幼狮也都识相地让开了。 老杂毛和骷髅雄趴在老豚鹿身上,稀里呼噜吮吸内脏,咔嚓咔嚓啃咬腿肉。 四周围观的母狮和幼狮口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终于,老杂毛和骷髅雄吃得肚儿溜圆,伸了个惬意的懒腰,离开了食物。母狮们一拥而上,拼命抢夺肉块。老豚鹿的内脏和四条大腿差不多都被老杂毛和骷髅雄吃 光了,大概已经被吃掉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要塞饱大大小小三十余张肚皮,显然是不可能的。母狮们像发了疯似的争抢着,混乱中免不了有磕磕碰碰,有两 只雌狮互相抓破了脸,殴打起来。带崽的母狮顾不得被抓伤被挤倒,像苍蝇似的叮在猎物上,大家都想在老豚鹿身上多撕点肉块下来,好喂小宝宝。进食变成了一场 名副其实的战争。 老杂毛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在一旁摇头叹息,大概在心里唾骂:雌性就是这副德性,又贪又馋! 两三分 钟的时间,老豚鹿便被卸得七零八碎。蜂腰雌狮运气算好的,抢得一条前腿,虽然大部分腿肉都已被骷髅雄啃吃掉,但一大块皮囊尚在,小腿上还残剩着一些软骨和 蹄筋。它将前腿拖到一个僻静的草丛,将肉块和蹄筋撕下来喂两个小宝贝,自己则将极难嚼烂的皮囊连毛一起囫囵吞了下去,母子三个勉强吃了个半饱。 月亮升起来了,老杂毛和骷髅雄打着饱嗝酣然入睡。蜂腰雌狮望着它们圆鼓鼓的肚皮,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怨怼,老豚鹿是它和其他几只母狮辛辛苦苦捕获到的,结 果却只得到一块难以下咽的皮囊。而这两只老雄狮不仅什么也没干,还因为行动迟缓而放跑了一头小豚鹿,给群体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失,可却饱餐了一顿豚鹿肉。 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嘛! 第二章:帕蒂鲁狮群易主 大清早的,便传来雄狮猛烈的吼叫声。蜂腰雌狮从睡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只见两只年轻的雄狮,一面吼叫着,一面朝老杂毛和骷髅雄躺卧的位置飞奔而来。 冲在前面的那只雄狮,牙口约八岁。八岁是狮子的黄金年龄,精力旺盛,智力和体力都处在巅峰时期;不仅年龄有优势,长得也高大威猛,鬣毛金黄油亮,特别茂盛,整个脑袋都被飘拂的鬣毛密密包裹,洋溢着一股雄性的阳刚之气,称得上是黄巨鬣。 跟在黄巨鬣后面的那只雄狮牙口小两岁,质量也要差一些,身躯没有黄巨鬣那么魁伟,鬣毛很不整洁,东一簇西一绺的,肮脏难看,像只辫子雄狮。 两只雄狮张牙舞爪,一副标准的侵略者面孔。 老杂毛和骷髅雄气势汹汹地朝侵略者迎了上去。 蜂腰雌狮心头微微一震,哦,又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争开始了。 母狮和幼狮们都被惊醒了,龟缩在红树林下,默默观看四只雄狮间性命攸关的鏖战。 在一个狮群部落,占据统治地位的雄狮,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掌门雄狮,少则数年,多则十几年,就会更换,领导层永远是易变的。相反,被统治的雌狮,却基本保持稳定,假如新来的雄狮颠覆成功,不仅接收了老雄狮的狩猎领地,同时也接收了所有的雌狮。 在动物界,类似这种流窜雄性争夺雌性群落的现象并不罕见,海狮、海牛、孔雀、角雉、珍珠鸡,都遵循同一竞争规则。 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凡以雌性为群落、雄性只有通过殊死争斗才能拥有雌性群落的动物社会,大多具备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雌性们在野心勃勃的雄性争夺领 导权的厮杀中严格遵循不介入的立场,保持中立,不偏不倚,谁胜利了替谁唱赞歌,谁失败了替谁唱挽歌,雌性就像财产似的永远移交给胜利者。据说雌性的这种被 动接受,有优生上的好处,汰劣留良,永远和最强壮的雄性结合生育,有利于繁殖最健壮的后代。 和其他动物一样,在雄狮争夺统治权的厮杀中,雌狮常扮演旁观者的角色,但这并不意味着雌狮就完全没有感情倾向。狮子是一种高级哺乳类动物,识善恶、知 好丑,有自己的是非标准。在正常的情况下,雌狮遇到外来雄狮企图篡位,总是希望在位的雄狮能击败入侵者,这种心态出于好几重原因。 一是在位的雄狮和自己形影相随多年,彼此早已熟稔,不管什么东西在一起混熟了总会产生一定的感情,起码也有一种亲近感,会有一种不忍割弃的依恋。 二是对外来的雄狮毫不了解,气味陌生、秉性陌生、脾气陌生、习惯陌生,凡动物,面对陌生的东西,总会产生一种排斥抗拒的心理。 三是雌性动物与生俱来有一种求稳意识,或者说天生就是一个保守派,尤其是带崽的雌狮,总是内心渴求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因为稳定的环境有利于小狮子们平安长大,改朝换代,激烈争斗,社会动荡,雌狮们理所当然是持反对态度的。 四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雄狮一个样,一个狮群部落换一茬统治者,绝不会意味着改善统治手段,新来的雄狮绝不会亲自动手去捕猎,也绝不会捉到猎物后让幼狮和雌狮们先吃,只换汤不换药,还不如不换呢。 鉴于以上种种原因,雌狮们在遇到流浪雄狮向狮群现任的掌门雄狮挑衅时,有时会帮现任大雄狮吼叫助威,偶尔也会在混乱中向流浪雄狮掴冷掌咬冷口,为现任 大雄狮助一臂之力。就算恪守祖宗的规矩,在两只势不两立的雄狮打得头破血流时,雌狮们站在一旁默默观战,静候命运的裁决,但心里却默默祈祷在位的雄狮能卫 冕成功。 黄巨鬣对老杂毛,辫子雄狮对骷髅雄,双方已经厮打起来。好一场激战,露水四溅,草叶纷飞,尘土飞扬,吼叫声震耳欲聋,有一群鸬鹚恰巧飞临古榕树上空,有一只刚学会飞翔的小鸬鹚被雄狮的吼叫声吓得肝胆俱裂,从天空笔直坠落下来。 老杂毛开始时还气壮如牛,频频出击,又撕又咬,企图把侵略者赶出帕蒂鲁狮群的地界,逼得对方连连后退。但它扑腾了几下后,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爪子 变得有点绵软,吼叫声也渐渐嘶哑。黄巨鬣却越战越勇,扑点越升越高,像小山似的一次次朝老杂毛压下来。突然,黄巨鬣一爪子击中老杂毛的脸,老杂毛黑色的唇 吻间立刻爆出一朵血花,接着,又一口咬住老杂毛的肩胛,老杂毛肩头皮开肉绽。老杂毛哀号着,退却躲闪。 在另一边,骷髅雄也不是辫子雄狮的对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显然,老杂毛和骷髅雄的失败已成定局,或者被杀,或者逃亡,除非全体雌狮都同仇敌忾地扑向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否则难以扭转乾坤。 老杂毛一面吃力地抵挡着黄巨鬣的凌厉进攻,一面朝母狮们嗷嗷呼救。 母狮们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但谁也没有动弹。 蜂腰雌狮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八年半,它一出世,帕蒂鲁狮群的统治者就是老杂毛和骷髅雄,八年半来,起码经历了十余次外来雄狮的挑衅,每次它都在心里 向眷老杂毛和骷髅雄,看到它们格斗失利,揪心地难受,看到它们转败为胜,由衷地高兴。有一次,一对流浪雄狮突然来犯,骷髅雄刚巧外出游荡去了,只有老杂毛 独自在狮群里,老杂毛单独对付两只利欲熏心的流浪雄狮,十分吃力,蜂腰雌狮伙同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冲上去助战,把侵略者赶出了边界线。 此时此刻,外来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已明显地占据上风,按理说,它蜂腰雌狮应该心跳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捏一把汗才对,奇怪的是,它的心平静得就像无风的 水面,丝毫也感觉不到紧张,想痛苦也痛苦不起来,甚至有点……有点暗自庆幸。它很惊讶自己的态度,扭头望望其他母狮,嘿,也都同它差不多,面对老杂毛和骷 髅雄连连败北的局势,脸上毫无焦虑和担忧,更看不出任何惋惜的表情,好几只单身雌狮嘴角上翘,唇吻上的银须一抖一抖的,透露出内心的窃喜。只有萁玛老母 狮,嘴角耷拉下来,尾巴高高竖起,表现出烦躁不安。 哦,绝大多数的母狮都像它一样,怀着隐秘的心思,巴望老杂毛能下台哩。 岁月不饶人,也不饶狮,老杂毛老了,老而无用,老而无能,已经让大多数雌狮无法忍受了。 记得两个月前,狮群好不容易捕获到了一头患病的河马,还没开始吃呢,草原上突然跑来一群饥饿的银背豺,跃欲试地要来抢食那匹河马。银背豺是非洲草原最 贪婪凶残的一种食肉兽,机警灵巧,胆大包天,饿极了的时候敢闯进非洲象群去扑咬刚出生的乳象。一看见银背豺,带总的母狮紧紧护卫着自己的宝贝,生怕遭到抢 劫。荖杂毛和骷髅雄勃然大怒,抖动鬣毛,张牙舞爪朝银背豺扑去,想把这些强盗赶走,好安安心心地进食。 一般来说,银背豺毕竟属于中小型食肉兽,与猛狮匹敌,力量悬殊太大,即便浑身是胆,也不敢招惹威风凛凛的大雄狮,只要大雄狮多吼叫几声,它们就会逃走。 但这一次,老杂毛和骷髅雄叫得嗓子嘶哑,银背豺也不退却,灵巧地躲着迷藏。老杂毛和骷髅雄到东面恫吓,银背豺就转到西面;老杂毛和骷髅雄到西面吼叫, 银背豺就绕回东面。不一会儿,两只老雄狮就累得气喘吁吁,趴在地上再也追不动了。银背豺更加胆大妄为,有好几只竟然擦着雌狮的身体挤到河马身边来叼肉吃, 帕蒂鲁狮群无可奈何,只好丢弃河马,一走了之。 并非这群银背豺特别残暴特别猖狂,很明显,狡猾的银背豺看出老杂毛和骷髅雄已是风烛残年,奈何不了它们,才敢鸡蛋碰石头。 天敌的眼睛就像一杆公平秤,称出了老杂毛和骷髅雄生命的衰微。 草原上,鏖战正酣,老杂毛突然像服了兴奋剂似的精神大振,凶猛地朝黄巨鬣连连扑咬。黄巨鬣似乎无力抵挡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连连退却,突然间形势变得对黄巨鬣不利了。蜂腰雌狮就像一只已咬住脖子的斑羚突然从自己嘴里挣脱逃掉了一样,有一种遗憾和懊恼。 黄巨鬣退到一条土坎边,两只后爪踩住隆起的土坎,猛地往前撞去,这种借助地形的冲力非常大,一下子就把老杂毛顶了个四脚朝天。老杂毛口吐白沫,挣扎了 好一阵才翻爬起来。哦,这老家伙刚才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用最后一点力气孤注一掷呢!黄巨鬣抓住时机,在老杂毛后腿上狠狠咬了一口,老杂毛惨号一声, 立刻变成了跛脚狮,颠颠踬踬地向荒原逃去。 一只残疾的老狮子,是无法捕食的,几天后就会暴毙荒野。 蜂腰雌狮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美算落了地。 认真说起来,蜂腰雌狮早就对老杂毛和骷髅雄有了厌弃之心,老年雄狮不仅猎食能力低下,生活情趣也变成负增长,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腐酸衰败的气味,待在这样的雄狮身边,没有丝毫乐趣不说,还恶心得让雌狮浑身起鸡皮疙瘩。 两年多前,有一天清晨,它独自在树林呼吸新鲜空气,突然碰到一只鬣毛红艳形象俊美的雄狮,它知道这是一只流浪雄狮,已经暗中觊觎帕蒂鲁狮群狮王位置好 几年了,它当时就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要是这只红飘带雄狮有朝一日能够取代老杂毛,是很不错的一件事。要是能在这之前,自己就和未来的狮王建立起微妙的感 情,既浪漫又实用,何乐而不为呢? 在这个隐秘念头的支配下,当红飘带扔掉嘴里的水豚转身要逃时,蜂腰雌狮克制住雌性的矜持与羞涩,邀请对方与自己同食,谁知对方竟胆小如鼠,莫名其妙地逃走了,留给它几多遗憾。 是的,换一茬占据统治地位的雄狮,不会改变雄性寄生性的统治方法,但大概也不会比现在的这两只老雄狮更坏了,蜂腰雌狮想。起码,黄巨鬣和辫子雌狮年轻 力壮,精力充沛,不会像老杂毛和骷髅雄那样委靡不振,整天嗜睡,耽误狩猎时间,让雌狮和幼狮饿肚子;起码,黄巨鬣和辫子雄狮青春年华,身手矫健,不会像老 杂毛和骷髅雄那样一只小豚鹿逃到面前了还逮不住;起码,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刚勇威猛,能征善战,让讨厌的银背豺望而生畏,不敢再放肆地到狮子口中来抢食! 或许,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成为帕蒂鲁狮群新一代统治者后,新官上任三把火,出于一种树立自己新形象的考虑,一段时间里会表现出励精图治的勤政风范,克制 雄性的懒惰与贪婪,亲自动手参加捕猎,或捕到食物后匀一点内脏和好肉恩赐给母狮和幼狮吃,那么,母狮和幼狮也可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了。 老杂毛逃跑了,骷髅雄失去了主心骨,哪里是两只年轻雄狮的对手,虚咬一口后,仓皇逃进莽莽草原。 哦,改朝换代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大部分雌狮脸上都露出欣然的表情,唯独老母狮萁玛,惶惶然地把它的两只小狮子搂进腹下,用一种惊悸的眼光死死盯住黄巨鬣和辫子雄狮。 蜂腰雌狮对老母狮萁玛的表现很不以为然,旧桃换新符,有什么不好的吗?或许,它想,萁玛是因为年纪老了,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怀旧与保守心理;或许,萁玛 是担心自己年老色衰,不讨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喜欢,害怕会被新上台的两只雄狮像扔一块不能吃的骨头一样扔出帕蒂鲁狮群。 不不,雄狮从来不会赶走还能捕猎还能生育的雌狮的,管它有多老有多丑。 那萁玛老母狮在害怕什么呢? 第三章:幼狮惨遭屠杀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跳上一座隆出地面约一米高的蚁丘,昂首挺胸,朝散卧在榕树四周的雌狮们发出欧欧轻吼。 蜂腰雌狮明白,这是年轻的雄狮要完成登基仪式。 在狮群社会,一旦改朝换代,新上台的统治者必定要举行一种很别致的仪式,以确定自己在这个狮群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雄狮的登基仪式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可称为“整饰崇拜”,第二部分可称为“气味认同”。 所谓“整饰崇拜”,就是所有的雌狮依次走上前去,舔雄狮颈上的鬣毛。在所有长毛的动物中,整饰皮毛是一种十分常见也是十分重要的交际手段,具有多重象 征。地位差不多的同性之间互相整饰皮毛,通常是表示彼此没有敌意,和平友好;异性之间互相整饰皮毛,含有爱慕之意,表示愿意亲近;成年兽给幼兽整饰皮毛, 表达亲昵和关怀;地位低的给地位高的整饰皮毛,则象征着服从与崇拜。灵长类动物,有灵巧的前爪,一般都是用“ 手”给对方整饰皮毛,猫科动物和犬科动物则用舌头进行整饰。西方的动物学家把动物的整饰皮毛类比为人的聊天、闲谈、讨论、作报告,其重要性和人的语言交流 是等同的。 所谓“气味认同”,就是由新登基的雄狮在每只雌狮身上撒几滴尿液。这绝非轻佻的戏弄,也不是孩子气的恶作剧,而是很严肃很认真的一种接纳礼仪。气味在 动物界好比人的国籍,动物是靠气味彼此认识的,同一群体的动物,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同一种气味,许多动物靠气味吸引异性,靠气味寻找配偶,并用在树桩或岩石 上涂抹尿液、粪便、体毛- -散布自己身体气味的办法来界定领地和势力范围。毫不夸张地说,哺乳类动物是靠鼻子思想的。新登基的雄狮和帕蒂鲁狮群原先的气味是不同的,这意味着离心离 德,当然是绝对不能允许的,解决的办法就是统一气味。统一到谁的气味上去?自然是统一到统者的气味上去,尿液是最佳的气味载体。 雌狮们鱼贯着跳上蚁丘,曲膝而行。每一只走到黄巨鬣跟前的雌狮,都尽量降低自己的高度,以示谦虚,自甘卑微,然后,伸出湿漉漉的舌头,无比虔诚地在黄 巨鬣金黄的鬣毛上舔了又舔,舔到黄巨鬣不耐烦了,扭过头去,这才意犹未尽地转过身去,尾部对着黄巨鬣。黄巨鬣两只前爪搭在雌狮的胯部,在雌狮的尾根上撒几 滴尿,这样做不仅完成了气味认同,还象征着占有,一举两得。 被黄巨鬣认同完了的雌狮,再走到辫子雄狮面前,重复刚才那套程序。 别以为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在这套繁琐的登基仪式中轻松愉快,其实,还是挺累的。就像某位领袖参加群众集会,挨个儿和人握手,不管他是否喜欢这些手,干枯 的、臃肿的、苍白的、难看的、带着传染病的、大小便后没来得及冲洗布满细菌的手,都得握,有时一握就得握上千只手。他当然在人们急切地向他伸出手来,迫不 及待地用双手握牢他的一只手,笑得极其谄媚,激动得热泪盈眶的过程中,验到了权力的甘美,满足了一种人上人的虚荣,但还是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据说还有把自 己的手都给握肿了呢,当领导还是很辛苦的啊。相比之下,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比人类中的领袖就更辛苦了,领袖不过是握握手而已,它们滴尿,一泡尿分几十次撒, 每次三五滴,没有高超的领导艺术和强烈的责任感,是万万做不到的。 轮到蜂腰雌狮了,它舔完黄巨鬣的鬣毛后,突然,黄巨鬣破天荒地扭过脖子,也伸出舌头,在它额头上滋润了一下。它发现黄巨鬣威严的眼睛流出一道柔和的光 彩,紧闭的坚毅的唇吻咧成月芽形,虽还不到嬉皮笑脸的程度,但已不是太严肃了。它当然知道黄巨鬣别致的动作所包含的特殊意义,那就是特别看中它,特别提携 它,特别宠爱它,等于当众宣布它蜂腰雌狮是改朝换代后帕蒂鲁狮群中地位最高的雌狮,大约相当于王后。 过去在老杂毛统治时期,雌狮中地位最高的是老母狮萁玛,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老杂毛下台了,萁玛自然失宠。突然,蜂腰雌狮觉得自己找到了萁玛为何在 老杂毛厮杀失利时惊恐不安的原因,哦,是害怕既得利益受到割损害。它转过脸偷偷窥望萁玛,以为能看到萁玛嫉妒的眼光,雌性总是希望别“人”嫉妒它的,嫉妒 实际上是一种隐性的恭维。 可出乎蜂腰雌狮的意料,萁玛看都没看它,萁玛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正在蚁丘下玩耍的那群幼狮,眼光混杂着惊悸与恐惧。小狮子们玩着互相追逐的游戏,好端端的,有什么可担心的吗?真是怪得有点出格了! 蜂腰雌狮虽然很高兴黄巨鬣对自己恩宠有加,但也并不感到特别惊喜,它知道自己年轻漂亮,风骚迷“人”。过去老杂毛当政时,待它就要比待其他雌狮好。比 如老杂毛睡觉时,其他雌狮包括老母狮萁玛在内,要是吵醒了它,它会咆哮如雷,说不定吵醒它的雌狮还会受到严厉惩罚;而它蜂腰雌狮假如不慎吵醒了老杂毛,老 杂毛最多生气地哼哼而已。狮群社会没有把旧王后打入冷宫或贬为庶民换个新王后的做法,要不然的话,它蜂腰雌狮早就顶替老母狮萁玛的位置了。 雄狮是雌狮的一面镜子,它早就从这面“镜子”里出照自己的价值;雄狮是雌狮的一杆秤,它早就从这杆“秤”中称出自己的分量。 折腾了好一阵,雌狮们的 “整饰崇拜”和“气味认同” 终于结束了,下面,该轮到幼狮了。 帕蒂鲁狮群的幼狮,清一色的半岁龄,身上绛红色的胎斑才刚刚开始消褪。 帕蒂鲁狮群的幼狮,清一色的半岁龄,身上绛红色的胎斑才刚刚开始消褪。 两只尾尖摇得像小铃铛似的小狮子,抢先来到黄巨鬣跟前,淘气地爬到大雄狮的肩胛,抓抓舔舔的,撒着娇。一只是小雌狮,名叫杉杉,一只是小雄狮,名叫浑浑,都是母狮白胸脯的亲生儿女。 按照礼仪规则,接下来黄巨鬣该轻轻地在幼狮身上舔一舔,以示认可;黄巨鬣的眼睛应当微微眯起,表现出长辈的和蔼可亲。蜂腰雌狮注意看黄巨鬣的表情和动 作,奇地发现,黄巨鬣眼睛并没有眯起,恰恰相反,睁得铜铃般大,不仅没有什么慈祥的感觉,反而阴森森的就像面对一头还在挣扎的猎物,透着杀机。不不,现在 是登基仪式,不存在任何杀戮的可能,蜂腰雌狮想,一定是自己眼睛看花了,产生了错觉。 蜂腰雌狮抬起一只前爪揉揉眼窝,再朝黄巨鬣望去,哦,确实是自己在疑神疑鬼,瞧,黄巨鬣低下头舔杉杉和浑浑的脖颈了,可是……可是…… 黄巨鬣怎么不伸出舌头来,而亮出四只又长又尖的犬牙?被舔的杉杉也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可爱的小脸突然恐怖地拉长了,玻璃珠似的明亮的小眼睛惊骇暴突,好像 要从眼眶里掉出来,黄巨鬣的嘴一离开小家伙的脖颈,小家伙就咕咚栽倒在地。黄巨鬣扭过头又去舔浑浑,又把浑浑给“舔”倒了。 一阵巨大的恐怖感在蜂腰雌狮心头滚过,黄巨鬣并非在慈爱地舔两只幼狮,而是残暴地咬死了它们!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蜂腰雌狮脑子里一片空白,震惊得麻木了。 所有的雌狮也都目瞪口呆,泥塑木雕般地站在蚁丘下,一动不动。只有老母狮萁玛瘫在地上,双眼痛苦地闭起。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旋风般地冲进幼狮群,就像狼跳进了羊群,狐狸钻进了鸡群,在数秒钟的短暂时间里,又有四只幼狮倒在血泊中。 只剩下最后三只幼狮了,老天保佑,其中两只是它蜂腰雌狮所生的宝贝。另一只是老母狮萁玛所生的小雄狮山楂果。 三只幸存的幼狮吓得魂飞魄散,哀哀地号叫着,朝母狮逃来。 蜂腰雌狮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条件反射般地蹿上去,将三只幼狮护卫在自己身后,发疯般地朝满嘴都是鲜血的两只大雄狮吼叫:浑蛋,魔鬼,刽子手,快停止你们的屠杀! 黄巨鬣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光望着它,好像在嫌它多管闲事似的摇了摇尾尖那撮蓬松的黑毛,示意它让开。 蜂腰雌狮忍无可忍,扑上去照准黄巨鬣就咬,它恨不得一口就把黄巨鬣的颈椎咬断,让当着母亲的面咬死它们的孩子的恶魔倒在血泊中。可它毕竟是只雌狮,体 态娇小,力气相对来说也弱得多,爪子刚落到黄巨鬣肩上,黄巨鬣一个腾跃,便把它掀开了,辫子雄狮趁机绕到它身后,啊呜一口,把它蜂腰雌狮所生的一只小雌狮 给解决了。蜂腰雌狮悲愤地长号一声,回过身来去咬辫子雄狮的后腿,但辫子雄狮早有准备,旋身一撞,蜂腰雌狮被撞得跌了个筋斗。 欧--欧--蜂腰雌狮一面奋力与两只大雄狮搏斗,一面朝母狮们发出呐喊和呼叫:醒醒吧,姐妹们,快从悲恸中醒来吧!快来帮帮我,帮我消灭这两只恶魔! 然而,母狮们好像全都又聋又瞎,听不见也看不见似的,有的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浮云,有的把自己踡伏在草丛中,好像这样就可以躲避痛苦,有的趴在地上簌簌 发抖。或许,它们虽然也悲伤也愤慨,但却慑于两只雄狮的淫威,不敢挺身出来帮它的忙。或许,单身雌狮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愿为这事与大雄狮大打出 手,而带崽的母狮则大概觉得自己的小狮子已被杀死了,死而不能复生,再闹也无济于事。但老母狮萁玛为什么也不来相帮呢?在还存活着的仅剩的两只幼狮里,有 一只就是萁玛的亲骨肉,难道舍得让两个恶魔随意糟蹋吗?它求助的眼光急切地投向萁玛,它的眼光和萁玛的眼光撞了个正着,萁玛奇怪地将眼光躲闪开了。 --你为什么不来相救?你为什么不来相助?幼狮是母狮的心头肉,你忍心你的宝贝被一口咬死? 蜂腰雌狮朝萁玛哀号着。 然而,萁玛仍僵卧在蚁丘下无所作为。 难道此刻正在奔逃的山楂果不是萁玛的亲生骨肉?不不,它蜂腰雌狮亲眼看见萁玛生下山楂果的。难道萁玛天生是个缺乏母爱的铁石心肠的雌狮?不不,萁玛和 其他雌狮一样正常,非常疼爱自己的幼狮。有一次,山楂果不慎从岩石上摔下来,磕破了额头,萁玛从早晨到黄昏,守候在山楂果身边,不断地用舌头舔山楂果的伤 口,替山楂果疗伤。 突然,蜂腰雌狮看见萁玛两只高高竖起的耳朵不断地抖动起来,对狮子来说,那是一种表示劝阻的肢体语言。萁玛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楚的眼光看着它,咕噜噜,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哀叹。蜂腰雌狮听懂了萁玛的心声: --唉,孩子,你不是两只雄狮的对手,放弃徒劳的抵抗吧。 --唉,孩子,认命吧,既然帕蒂鲁狮群更换了掌门大雄狮,这种事总是免不了的。 蜂腰雌狮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当老杂毛快要败北时,老母狮萁玛为什么惶惶然眼睛里一片惊悸;当黄巨鬣在“整饰崇拜”时出乎意料地在它蜂腰雌狮的额头上 滋润了一下,就像御笔钦定似的封它蜂腰雌狮为王后时,为什么萁玛痛苦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幼狮们。萁玛早就知道新上台的两只大雄狮不怀好意,早就知道会发生屠 杀幼狮的暴行! 天哪,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新上台的雄狮虐杀幼狮,并非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首创和发明。这种残暴的现象古已有之,可以说这地球上有了狮子,也就有了这种陋习。 流浪的雄狮击败了某个狮群的掌门雄狮,假如这个狮群没有幼狮,当然不存在虐杀的问题;假如这个狮群的幼狮已临近成年,就把其中的雄性提前驱赶出狮群,也不存在虐杀的问题;唯有当这个狮群的幼狮年岁尚小时,就会发生虐杀的惨剧。 原因很简单,母狮有固定的发情期,一茬一茬生育,某一个时期,狮群里几乎所有的母狮都带着幼崽。幼狮从出生到能独立生活,大概要两年半到三年的时间, 这期间母狮会自动停止发情交配,当然也就停止生育,以保证能集中精力将宝贝抚养长大。等到幼狮能独立生活了,母狮卸下了沉重的育儿重担,才会恢复发情与交 配。那些流浪的雄狮急于产生自己的子嗣,急于真正拥有这个狮群中的雌狮,它们不堪忍受这种漫长的等待。于是,雄狮咬死这些幼狮,使得雌狮能将倾注在幼狮身 上的情感转移到雄狮身上来,不多久就能重新发情,生育下幼狮来,而这些幼狮当然是新统治者的血脉。 生命是自私的,基因也是自私的。 所幸狮群中的占据统治地位的雄狮相对稳定,不到年老体衰或生病受伤,轻易不会被流浪的雄狮打败,因此,这种虐杀幼狮的现象并不经常发生。蜂腰雌狮在帕 蒂鲁狮群生活了八个半年头了,没经历过雄狮的更替换新,从没亲眼目睹过虐杀幼狮的事,所以对狮群社会这一陋习并不了解。而老母狮萁玛在年轻时曾遇到过一次 雄狮的争战与换代,亲眼见过已退位的雄狮老杂毛是怎样在登基的第一天就野蛮地杀死全部幼狮的。 蜂腰雌狮尽管已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屠杀幼狮是狮群一种古老的习俗,但并没因此而减轻心头的愤懑,也没因此而减弱撕咬搏杀。它天生就是一只极富母爱的雌 狮,爱自己的孩子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向虐杀幼狮这种野蛮残暴的行径低头屈服!它拼命腾跳出击,凶猛地噬咬黄巨鬣,遗憾的是,黄 巨鬣奸诈无比,身手异常敏捷,总能及时躲开,让它屡屡咬空。 最要命的是,它被黄巨鬣缠住,无法脱身,而狠毒的辫子雄狮很快追上最后两只无辜的幼狮,毫不留情地咬死了它们。 终于,蜂腰雌狮悲痛欲绝,精疲力竭。它瘫倒在草地上,处于半虚脱状态,虚弱得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黄巨鬣站在它面前,用一种悲悯的眼光望着它,伸出舌头想来滋润它的额头,大概是表示一种安抚吧。真是无耻到了极点,丧尽天良到了极点!你的舌头上还滴 着我的两只小宝贝的鲜血呢,我怎么会接受你这种廉价的安慰?蜂腰雌狮想把头扭开,又一想,这不是送上门来的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吗?就装着麻木了的样子,一 动不动,暗中积蓄着力量。 黄巨鬣又来舔蜂腰雌狮的脖子,喉咙里还咕噜咕噜像猫念佛似的唠叨起来,好像在说,事情已经完了,我们重新开始生活吧,唔,不久的将来,你就会再生一窝 小狮子的。蜂腰雌狮装着无可奈何的样子,哼哼唧唧,等到黄巨鬣脖子伸到它嘴边时,冷不防一口咬过去--这一口凝聚了所有的仇恨和力量,它早已想好,一旦咬 住,就像蚂蟥似的再也不松口,哪怕被这两只雄狮撕成碎片,也绝不松口,直到同归于尽--它的牙齿已触碰到黄巨鬣颈侧那根动脉血管,嘴猛烈合拢。 唉,天公不作美,芜在这节骨眼上,从树梢掉下一枚红浆果,不偏不倚,刚巧砸在黄巨鬣的耳朵上--狮子的耳朵布满血管与神经,是身体最敏感的部位--黄 巨鬣神经质地一耸脑袋,那根致命的动脉血管从蜂腰雌狮的牙齿缝里滑脱出来,只咬到一撮颈毛。黄巨鬣如梦初醒,明白自己差点儿遭到暗算,拼命拉扯,咝-- 颈侧一片鬣毛被生生地拔了下来,蜂腰雌狮咬了一嘴狮耗。吐都吐不干净。 黄巨鬣气得七窍生烟,怒吼一声,骑上蜂腰雌狮的背,血盆大口一下子衔住蜂腰雌狮的颈椎骨。这是狮子置猎物于死地的拿手好戏,只要猛力一拧,颈椎骨就会 断裂,任你是体态庞大的河马还是蛮力无穷的犀牛,小命都会玩完。蜂腰雌狮已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它想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它本来就没打算活,死就死,黄泉 路上也能陪伴自己的两个小宝贝,免得它们孤单。黄巨鬣已在用力往下咬了,它感觉到后颈部一阵窒息般地疼痛,黄巨鬣只要再用一分力气,它的颈椎骨就会发出断 裂的脆响,可就在这时,黄巨鬣松开了嘴,从它背上跳了下来。 黄巨鬣用一种惊异、愠怒、垂怜、复杂的眼光扫了它一眼,鼻孔里哼哼两声,悻悻地走开去。 蜂腰雌狮不清楚黄巨鬣为什么在最后关头饶恕了自己,也许,黄巨鬣觉得它只是一时犯了糊涂,不需要太计较;也许,黄巨鬣第一眼:看到它时就喜欢上了它的 美貌,舍不得杀死它;也许,黄巨鬣顾忌到当众杀死一只成年雌狮,会把其他雌狮吓跑,这样就等于战利品得而复失,有点不合算。但不管怎么说虽然捡了一条命, 但蜂腰雌狮并不感激黄巨鬣的宽宏大量,对它来说,杀子之仇,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疙瘩!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带着狮群离开了古榕树。古榕树下横七竖八躺满了幼狮的尸体,雌狮们会看得触目惊心的,不利于安定团结。两只雄狮将帕蒂鲁狮群暂时转移 到其他地方去,目的是让有“非洲草原清道夫”之称的鬣狗和秃鹫来收拾幼狮的尸骸。过两天狮群返回大本营时,幼狮的尸骸便荡然无存,连血迹也被风沙遮没了, 就好像从未发生过可怕的屠杀。 蜂腰雌狮疲乏地守候在自己的两个小宝贝的尸体跟前,它没有嗅着气味去追赶帕蒂鲁狮群,它不愿意再回到杀害自己宝贝的刽子手身边。 草原上夜幕降临,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四周传来鬣狗嚼咬骨头的咔喇声,蜂腰雌狮最后一次舔了舔两只小宝贝僵硬的身体,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古榕树。它带着累累伤痕,带着心灵巨大的创痛,走出帕蒂鲁狮群的领地,走向荒蛮的巴逖亚沙漠。 黄巨鬣,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我会来报仇雪恨的! 蜂腰雌狮成了罕见的流浪雌狮。 第四章:再见红飘带 蜂腰雌狮在罗利安大草原和巴逖亚沙漠狭窄的边缘地带活动。 它是雌狮,按狮子的社会结构,它属于受欢迎的角色,无论跑到哪个狮群去,都会受到掌权雄狮的无条件接纳。事实上,南面的卡扎狮群和北面的汊姆狮群两只掌门雄狮在同它遐迩相遇时,都热情地邀请它去入伙。 流浪的雄狮属于不受欢迎的“人”,到哪儿都会遭到驱逐,但狮群对流浪的雌狮却敞开大门,对那些占据着统治地位的雄狮来说,接纳一头年轻漂亮的雌狮,不仅不会对它的王位构成任何威胁,还多了一个捕食的劳动力,多了一个生育的机器,何乐而不为? 可蜂腰雌狮毫不犹豫地谢缔了卡扎狮群和汊姆狮群的邀请,它知道,换一个狮群,换汤不换药,仍然处在雄性的寄生性统治下,仍然得辛辛苦苦地去觅食,猎到 的食物仍然要让雄狮先饱啖一顿;假如生下了幼狮,假如不幸又遇上了改朝换代,幼狮又会遭到灭绝“人”寰的屠杀。它已经从火坑里跳出来了,就不会再傻乎乎地 跳到另一个火坑去。它宁肯流浪,宁肯四处漂泊,宁肯过一种寂寞孤独清苦的日子,也不愿这辈子再经历一次宝贝被无辜屠杀的灾祸。 蜂腰雌狮虽然孤身一狮,但它正值黄金年龄,身手矫健,有丰富的狩猎经验,在帕蒂鲁狮群时就是猎场上的主力队员,所以,并不愁弄不到东西吃。只是有时候 正在进餐,讨厌的鬣狗闻到血腥味,跑来捣乱,成群的秃鹫看到有倒毙的动物,飞来抢食,它很难既保住食物,又把鬣狗和秃鹫赶走,每每吃了一半,另一半就被抢 走了。 对雌狮来说,生活中没有雄狮,总是有诸多不便的。 那天早晨,它用伏击的办法,逮着一只肥胖的野猪崽子,正吃得香,突然,灌木丛里钻出一只雄狮来,背部和腿上沾了不少树浆草汁,灰扑扑,脏兮兮,邋里邋 遏;后脑勺带着几条抓伤,伤口还没有痊愈,结着暗紫色的血痂,很醒目;额头缺乏光亮,唇吻间一片晦黯;双眼虽然瞪得很大,但缺乏锐利的光束,一看就知道没 多少自信;身胚虽然高大,但瘦得肋骨一根根暴突出来;肚皮瘪得像掏空了内脏的标本,简直就是只乞丐狮。这个乞丐爬到离它约三十米左右的地方,趴在沙砾上, 贪馋地看着它撕咬野猪崽子,喉结不断嚅动,被刺激得唾液汹涌分泌,在一口口咽下肚去。 这副模样,显然是想等它吃饱后,能捡食一些残渣剩肉充饥。 蜂腰雌狮在咬扯肉块时,将野猪崽子的一只脚爪撕飞了。野猪脚爪掉到了五六公尺外的一泡新鲜的象粪里。再好的肉,沾上了粪便,也不能吃了,更何况是只嚼 之无味弃之不舍的脚爪。蜂腰雌狮只对那只撕飞的脚爪瞥了一眼,便不去管它了。那只邋遢的乞丐狮眼睛一亮,一面用胆怯的眼光瞄着它,一面试探着爬向那泡盆状 象粪,见它没有要干涉的意思,便做贼似的伸出一只前爪,迅速将那一小截猪脚爪从稀薄的象粪堆里刨出来,也顾不得腥臭,一口含在嘴里嚼咬起来。 这是个倒霉蛋、窝囊废、生存竞争的失败者、穷途末路的可怜虫,蜂腰雌狮想。不过,倒还知趣,不像有的无赖雄狮,穷困潦倒,还端着一个雄性的架子,欺负雌狮,蛮不讲理地前来抢夺食物。 或许,这个沦为乞丐的家伙,已经饿得连抢食的力气也没有了吧? 这家伙的年岁并不老,牙口最多也就是十二三岁吧,四肢健全,形象也还过得去,虽然身上有许多伤痕,但不见落下什么残疾,怎么会沦落到做叫花子的地步呢? 蜂腰雌狮好奇地又朝那只雄狮瞄了一眼,咦,好像在哪儿见过?瞧,鬣毛的颜色与众不同,鲜红亮丽,虽然此刻鬣毛上蒙着厚厚一层沙土,但仍掩盖不住火焰般 活泼跳动的色彩。哟,这不就是几年来一直在罗利安大草原和巴逖亚沙漠之间的边缘地带出没,暗中觊觎帕蒂鲁狮群王位宝座的名叫红飘带的流浪雄狮吗?曾几何 时,它还吃过它扔下的水豚,有过一次结局很让它遗憾的邂逅。想不到,才短短半年的时间,一只威风凛凛野心勃勃的雄狮,竟会落魄到这种程度,向雌狮乞食,像 肮脏的鬣狗一样靠捡食残羹剩炙过活。 命运变幻无常,确实是很难捉摸的。 但有一点,蜂腰雌狮意识到了,红飘带的落难,肯定是跟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倚仗数量上的优势,成功地夺取了帕蒂鲁狮群有关。几年的预谋、几年的心血、几年的等待、几年的希望,一旦成为泡影,所承受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唉,当初要是你接受我的邀请,在那个美妙的清晨,与我共食那只水豚,说不定你现在就是帕蒂鲁狮群的掌门雄狮了啊。 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蜂腰雌狮心里油然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涌动起无端的柔情。 正如蜂腰雌狮所想象的那样,自打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夺走了本应属于它的帕蒂鲁狮群后,红飘带的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它觉得这辈子完了,再无翻身出头的日 子。失败的情绪浓得像驱不散的雾块,沉甸甸郁结在心底。整日神思恍惚,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已绝望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 红飘带本来就没有栖身的领地,四处流浪,谋生不易,过去靠着将来生活会变得美好这样一种信念支撑,艰难困苦中精神有所寄托,再怎么苦也能咬紧牙关挺过 来。如今,信念倒塌、精神荒芜、希望破灭,活得便越来越糟糕了。不是误闯进这个狮群的势力范围而遭追逐,就是冒冒失失走进那个狮群的领地而遭迫害,东躲西 藏,惶惶不可终日。它的自信心被毁灭了,没了追求,得过且过。 雄狮懒惰的天性像病菌一样发酵,整日昏睡,要不就发呆。真的,活着看不到希望,那就糊里糊涂地活呗。 精神一垮,身体也跟着垮,红飘带的狩猎技艺一落千丈,有时一连几天都捉不到猎物,只能捡食腐烂的动物尸体充饥,身体迅速消瘦,体质也跟着急速下降。这样一来更难捕捉到食物,造成恶性循环。红飘带早已没了雄性的自尊,只要能弄到点吃的,乞讨也在所不惜。 生命一旦走了下坡路,就会越走越快,刹也刹不住。 更糟糕的是,前几天不知是天气太热中了暑,还是吃了腐烂的食物得了急性肠胃炎,红飘带腹部剧痛,上吐下泄,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死在地窝子里。这两天虽然病情好转,但仍头昏眼花、四肢乏力。 望着红飘带在嚼咬野猪脚爪时嘴角泛起的浊黄的象粪泡沫,蜂腰雌狮一阵阵恶心反胃,同时,萌动起恻隐之心。它曾经吃过一次红飘带捕获的水豚,虽然不是什么友好的请客,但不管怎么说,它吃过它的东西。也许,它该还这份情,也匀一些野猪肉给红飘带吃。 就在蜂腰雌狮犹豫不决的时候,红飘带已三下五除二将那一小截野猪脚爪吃进肚去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了一点食物垫底,虚软的身体生出一些力气来,觉得自己有力量来争抢食物了,还是因为蜂腰雌狮态度平和,助长了想要独霸龘食物的野心。 红飘带甩甩脑袋,可怜兮兮的乞食者的神态陡然一变,红色鬣毛恣张开,眼光变得贪婪而凶狠,直愣愣盯着蜂腰雌狮嘴里的野猪崽子,简直就像苍蝇见到了血。蜂腰 雌狮心里一紧,这痨鬼投的胎,想动粗撒野了! 果然,红飘带慢慢站起来,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呜噜声。 雄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得寸便进尺,得志便猖狂。蜂腰雌狮把野猪崽子搂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毫不妥协地回瞪红飘带。 在动物界,眼光凝视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肢体语言。任何一种动物,眼睛和灵魂都是接轨的,当灵魂不怀好意时,眼睛就会直勾勾盯住对方。长时间的凝视,既是 一种无声的威逼,又是一种自我力量的炫耀,似乎在说,我快要动武了,识相的话,就赶快溜吧!被凝视者如果心虚胆怯,如果自知不敌,在眼光短暂的碰撞和交锋 后,立刻会将自己的眼光避开,然后身体也跟着避开。但如果不惧怕对方,便会采取反凝视的做法,即以更亮的光束、更锋利的眼神,反过来凝视对方,把对方的气 焰压下去。 蜂腰雌狮采用的就是反凝视。 凝视和反凝视,其实也是一种眼光的交战,彼此试探实力,彼此较量胆气。 蜂腰雌狮发现,在它的反凝视下,红飘带的目光在唯雌唯诺诺地退缩,终于眼皮一跳,将眼光挪开了。本来嘛,一只贫病交加的狮子,意志必定是懦弱的。走开吧,别影响我的食欲,蜂腰雌狮愤愤地吼了一声。 凝视和反凝视停顿了短暂的几秒钟,红飘带突然又将挪开的眼光重新移到蜂腰雌狮脸上来了。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顿美餐,它病后虚弱,太需要新鲜肉食来滋补身体了,而绵软的四肢又无法捕捉到活的猎物,只有去抢劫了。 但愿面前这只蜂腰雌狮能被它雄狮威风凛凛的表象所吓倒,扔下野猪崽子掉头逃窜,红飘带在心里祈祷着。 蜂腰雌狮知道,反凝视失败,就意味着要动真格的了。它全身肌肉绷紧,暗中做好了准备。 果然,红飘带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蜂腥腰雌狮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双方来了个正面冲撞。红飘带大病初愈,连猎食都困难,哪有力气打架呀,虚张声势而已,被搡得一个趔趄,滑倒在地。 蜂腰雌狮轻轻一蹿,蹿到红飘带的颈侧侧,它这时如果要想结果红飘带的性命,易如囊中取物,只消叼住红飘带颈侧那根动脉血管,用力撕扯,红飘带就会魂归归西天。但它有点不忍心下口,同是天涯漂零狮,何必自相残杀呢? 再说,红飘带的长相并不让它讨厌,肚子饿了想抢点东西吃,也不算什么大的罪过,吓唬吓唬它,让它离去就算了,蜂腰雌狮想。它已伸到红飘带颈侧的嘴改咬为吼,欧--欧--欧--气势磅礴地连吼三声。 狮子的吼叫本来就威风凛凛,顶风能传十里,蜂腰雌狮的嘴又贴近红飘带的耳朵,绝对是威力巨大的超声波,震得红飘带跳了起来。唔,你该屁滚尿流地逃走 了,蜂腰雌狮想。但红飘带仿佛四条腿是用棉花搓成的,软绵绵地屈倒下来,咕咚一声瘫卧在地上,尾巴夹在双胯之间,脑袋无力地枕在臂弯,身体像害疟疾似的抖 得厉害,眼睛泪汪汪的,一副绝望的表情。 红飘带垮了,从精神到肉体全垮了。它本来就对自己不抱什么希望,本来就饿得肚皮贴到了脊梁骨,再被蜂腰雌狮一个冲撞摔倒在地,再被三声超声波吼叫吓得灵魂出窍,已丧失了全部求生意志。 活该,谁叫你想凭借雄性的威风,当剪径强猛?蜂腰雌狮不再理会红飘带,将野猪崽子拖到旁边一棵树荫下,开膛破腹,痛痛快快地吃起来。 它先将糯滑的内脏吃掉、然后把腿肉也啃干净,差不多快吃饱了时,听到红飘带躺卧的地方传来稀里呼噜奇怪的声响,扭头望去,啧啧,这只乞丐狮口水淌得就 像关不严的水龙头,眼睛望着它,已全然没有威胁恫吓的成分,而是一种哀求和乞怜,那根长长的狮尾,也不知从哪儿学会了狗尾巴的功能,缓慢地转着圈,是表示 投降,还是请求施舍? --唔,如果没有谁伸出手来帮这只不走运的雄狮一把,不久的将来它就会被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淘汰掉了! --唔,如果这家伙再吃不到东西的话,很快就会变成一具饿殍! --唔,一只心高气傲的雄狮,落到这步田地,还是怪可怜的。 雌狮本来就心肠软,蜂腰雌狮作为一个心灵受过重创的母亲,更容易动恻隐之心。反正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了,天气炎热,剩下的肉不吃很快会变质的,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给红飘带吃了吧。 想到这里,蜂腰雌狮将剩下的小半只野猪崽子推到红飘带面前,好啦,吃吧,算你走运,算你命大,碰到像我这样好心肠的雌狮。 红飘带喜出望外,用两只前爪紧紧搂住肉块,狼吞虎咽起来,一会儿工夫,风卷残云,地上只剩下几根白骨了。它舔干净嘴唇上的血迹,又用爪子仔细地揩了几 遍脸,慢慢地走到蜂腰雌狮面前,舔它的腿,舔它的背,舔它的肩,舔得那么专心、那么虔诚、那么谦恭,聪明的蜂腰雌狮立刻感觉到,这是标标准准的“整饰崇 拜”。 哦,这只走投无路的雄狮本质倒还不坏,懂得知恩报恩,而不是那种食物没进口之前做孙子,一旦吃饱后就换一副老子嘴脸的无赖。蜂腰雌狮想,对红飘带又平 添了几分好感。没想到,雄狮也可以对雌狮进行“整饰崇拜”,这倒是本世纪的一大发现,这就是说,世界并非只有一个社会模式,雄狮高高在上地进行统治,雌狮 任劳任怨地接受盘剥;世界还可以有别的社会模式,比如雌雄平等互相尊重的狮群…… 这个念头刚刚闪现,蜂腰雌狮就被自己新奇的想法激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它是只雌狮,雌狮比起雄狮来,更耐不住孤独和寂寞,更需要一种只有在群体中才能获 得的安全感,更看重家庭更看重归属。它不能老在荒原独自流浪,可它又不愿加入现有的任何一个狮群,那么,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自己组建一个狮群。 这将是一个从内容到形式都崭新的狮群,旧社会的污泥浊水被荡涤得千干净净,没有剥削,没有欺诈,没有屠杀,没有寄生虫,没有性别歧视,没有驱赶年轻雄 狮的陋习,没有杀死幼狮以逼迫雌狮快速发情的残忍,没有走马灯似的王位更替,小有所养,老有所终,狮狮平等,安居乐业。 对,它要为实现这个理想而奋斗,从现在就开始,它想。它在红飘带的额头轻轻舔了一下,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接受你做我的合作伙伴。 红飘带愣了一下。刚才它舔理蜂腰雌狮的皮毛,是因为对方不仅没有伤害它,还宽容地送给它小半只野猪崽子吃,就目前它的身体状况而言,这无疑是雪中送 炭,理应表达感激之情。但现在,这只年轻漂亮的雌狮竟然异想天开,要它归顺,要它依附,要它服从,要它做它的合作伙伴,这怎么行呢? 自古以来,狮子社会就是雄尊雌卑,雌狮在雄狮的指挥下干活,在雄狮的领导下生活,现在要倒过来,要它去听从一只雌狮,岂不是纲常废弛,乾坤颠倒?假如传开去,怕要成为罗利安大草原的焦点新闻,被所有的雄狮耻笑哩! 红飘带虽然运气不好,事事不顺,处处坎坷,贫病交加,落魄潦倒,但不管怎么说,总是只颈上长鬣毛的雄狮啊,终日里跟在一只雌狮屁股后面,看一只雌狮的 脸色办事,听一只雌狮的吆喝行动,成何体统?它雄狮的脸面往哪儿搁呀!不不,它不能答应蜂腰雌狮这个荒唐的提议,不能为了区区小半只野猪崽子,就廉价出卖 自己雄性的自尊! 红飘带想在半空中劈一下自己的尾巴,气恼地拂尾而去,可是,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悄悄在心田弥漫。它想,它若现在拂尾而去,以示拒绝,痛快是痛快了,但除了满足一下虚荣心外,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它现在真正需要的不是什么虚荣心,而是能活下去。 它太孤单了,需要一个伴;它太虚弱了,需要得到照顾;它太饥饿了,需要得到食物。如果它能变通一下,答应蜂腰雌狮的要求,跟随蜂腰雌狮生活,它就立刻解燃眉之急,拥有所需要的一切。 失去的只是虚荣,换来的却是实惠。能活下去,才是最最重要的啊! 是的,作为一只雄狮,最理想的莫过于拥有一块辽阔的领地,统帅一个庞大的狮群:妻妾成群,子女绕膝;吃不完的各式野味,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打一个响鼻,山摇地动,发一声威吼,众狮俯首帖耳,那才叫雄狮,那才不枉活了一场。可是,它做得到吗? 它已经不是初出茅庐雄心勃勃的年轻雄狮了,也已过了敢于渺视一切困难的年纪,几年的奔波与奋斗,连续的失败与碰壁,早已使它懂得,成功难,难于上青天! 竞争远比它想象的要激烈,困难远比它想象的要大,个体生命的力量是那么有限,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尤其像它现在这种境况,食物、水源、巢穴、领地、伴侣、子嗣……生存道路上横亘着一道又一道难题,每一道难题都足以把它击倒击垮击碎。 现实是残酷的,它已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它才得了一场大病,痊愈有待一段时日。它的身体尚未恢复,它到哪儿给自己弄到足够的食物啊。假如它不肯妥协继续端着雄狮的空架子,用不了多长时间,不是在偷猎时被别的狮群的大雄狮追上咬死,就是饿得虚脱后倒毙在荒野里。 就算它命大,靠捡食别的动物吃剩的骨渣皮囊活下去,前景也是一片黑暗,它这辈子只能是只孤苦零丁的流浪雄狮,不可能夺得自己的领地,更不可能拥有自己 的狮群,倒还不如跟随在蜂腰雌狮身边,寂寞时有一份慰藉,困难时有一个帮衬,危险时多了一份救援,说不定还会结下一段姻缘,留下几个儿女,也不枉到世上来 走了一遭。 唉,让雄性的自尊见鬼去吧! 红飘带趴在地上,呜呜呜,嘴里发出柔和的叫声,在蜂腰雌狮的脚背上舔吻了几下,这个肢体语言,在狮子的词汇里,表示一只地位低的狮子心悦诚服地接受另一只地位高的狮子的领导。相当于人类写效忠信或当面宣誓表达忠心。 蜂腰雌狮高兴地跳了起来,举起一条后腿跨在红飘带身上,淋下几滴热尿来,那叫“气味认同”,也叫“气味统一”,当然是把红飘带的气味统一到它蜂腰雌狮的身上来。 红飘带的身体虽然没有动弹,但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的滋味。 不管如何,先活下去。红飘带心里暗暗地使着劲儿。 第五章:努力塑造新雄狮 蜂腰雌狮决心把红飘带改造成一只勤劳、勇敢、善良、正直的新雄狮。 塑造新型雄狮,就好比塑造新人一样,是一项系统工程。 工作干头万绪,蜂腰雌狮当然要抓主要矛盾,它用狮子的直线思维进行简单的逻辑推理,觉得成年雄狮表现出来的诸多毛病中,最让“人”无法容忍的就是不劳而获。 正因为不劳而获,所以才会养尊处优;正因为养尊处优,所以才会特别自私;正因为特别自私,所以才会将刚刚成年的小雄狮驱赶出群体,以期永保自己的统治 地位,永远过寄生虫的日子;正因为是寄生虫,所以才会高高在上;正因为高高在上,所以才会轻视雌性;正因为轻视雌性,所以才会缺乏爱心;正因为缺乏爱心, 所以才会蔑视幼狮的生命;正因为蔑视幼狮的生命,所以才会残暴地对幼狮进行集体屠杀……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对狮子而言,万恶“懒”为首,百善“勤”为先。 蜂腰雌狮首先着力培养红飘带勤劳的作风。 狮子天性喜欢睡懒觉,雄狮尤甚,只要肚子里还有内容,还没饿得慌,就懒洋洋地卧在树荫下睡大觉。蜂腰雌狮每天清晨和黄昏,就把红飘带叫醒,迫使它跟着自己到草原去觅食。 有几次红飘带想耍赖,它在东面叫,红飘带把头扭到西面去继续呼呼大睡;它绕到西面去叫,红飘带转了个身,把背对着它,又自顾自地蒙头大睡。蜂腰雌狮就 不轻不重地在红飘带的肩胛上咬一口,拔掉你一撮狮毛,脊你还睡得稳?红飘带被咬疼了,跳起来,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跟随它出猎。 但雄狮的“懒”劲,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劣根性,非一朝一夕就能治好,常会旧病复发。 有一次,太阳偏西时,红飘带跳到一棵树上去,趴在树杈上睡,黄昏时分,蜂腰雌狮想叫醒它一起去猎食,但红飘带不予理睬,仍闷头大睡。 蜂腰雌狮跳起来想把红飘带拽下树,但树杈太高,雌狮的蹿跳能力有限,跳了几次都未能如愿。蜂腰雌狮抻长脖子大吼了几声,声音大得连蚂蚱都吓得从草丛里蹦跳出来了,红飘带却像聋子似的毫无反应。 算了吧,蜂腰雌狮想,花这么大的力气去叫醒红飘带,真还不如自己单独去狩猎来得轻松哩。它转身想走,又觉得不妥,这不单纯是个猎食的问题,关系到勤劳 作风的培养问习题,不能马马虎虎。一次放任,前功尽弃,再要纠正,就难上加难了。事关原则,绝不能动摇,蜂腰雌狮想,遂放弃想要单独外出猎食的念头。 既然不能叫醒红飘带,又无法将其拽下树来,更不能单独外出猎食向雄狮好逸恶劳的坏习气低头屈服,唯一的办法,就是学红飘带的样,也倒头大睡。你懒散,我也跟着你一起懒散;你不怕饿肚子,我就陪着你一起挨饿!主意既定,蜂腰雌狮便伸了个懒腰,在树下蒙头大睡。 翌日清晨,红飘带终于睡醒了,从树杈上跳下来,解了个便,在蜂腰雌狮的身边绕来转去,不断咂着嘴唇,东嗅嗅,西闻闻,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这家伙,一 定以为它蜂腰雌狮昨晚叫不醒它,独自外出猎食,留着好吃的给它当早餐呢。想得倒美,哼,这里除了空气,啥也没有,有本事,就用空气填饱肚子好啦。想不劳而 获,靠我来养活你,没门儿。 红飘带找了一会儿,找不到可食之物,显得有点懊丧,尾巴啪啪抽打着地面,抽得草叶纷飞。 我晓得你肚子饿了,你可以叫醒我,我们一起去猎食。放心好了,我不会像你一样装聋作哑,百叫不醒,让你独自去忙碌辛劳的。蜂腰雌狮满怀希望地等待着饥肠辘辘的红飘带来叫醒自己。 让它失望的是,红飘带在树下折腾了一阵,又蹿上树杈,头枕在树瘤上,不一会儿就传来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真是条死不悔改的懒虫。好嘛,你不怕饿死,我就和你做个伴,一起变成饿死鬼。蜂腰雌狮发狠地想,忍着强烈的饥饿感,继续闭目养神。 太阳当顶,又顺着西边的下轨线慢慢滑落。罗利安大草原又迎来了一个生机盎然的黄昏。蜂腰雌狮已饿得浑身虚软,头晕眼花,但它咬紧牙关,还躺在树下不动 弹。对付懒鬼的办法,就是比懒鬼更懒。以懒治懒,是根治懒病的唯一特效药。红飘带是雄性,身体比它壮实,消耗也一定比它大,饥饿的感觉也一定比它强烈。 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太阳像只大金盘,镶嵌在紫黛色的云雾中,草原像幅重彩画,色彩斑斓、辉煌亮丽。成群结对的食草动物在草原奔驰,秃鹫在天空盘桓。这是狮子最佳狩猎时间,要是错过了,很有可能整夜一无所获。 蜂腰雌狮已饿得胃囊一阵阵抽搐,再不去觅食的话,到了明天,怕是猎物送上门来,也没有力气去捕捉了啊。它想放弃这场比谁更懒的较量,但它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一次迁就了红飘带,以后恐怕在猎食时间永远也休想叫醒这家伙了。 唉,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头顶的树杈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红飘带醒了,蹿下树来,气咻咻地发出呼呼的低吼声。这家伙,终于忍不住饿了,蜂腰雌狮心里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红飘带走到它身边,粗鲁地用爪子推搡它的肩瞬,怨恨地欧欧叫着,用意很明显,催促它快起来去猎食。 蜂腰雌狮的判断是正确的,雄狮的忍耐力比雌狮差远了,再也无法忍受饥饿的折磨。看来,要治好懒病,规劝、哀求、督促……任何办法都是行不通的。只有饥饿才是一剂特效药。 蜂腰雌狮慢腾腾地醒过来,慢腾腾地站起来,用一种无所谓的表情望着红飘带,好像在说:我的肚子一点也不饿,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们还可以再睡一个懒觉,然后去寻找食物也不迟啊。 红飘带急不可耐地朝前奔了几步,欧--扭头朝蜂腰雌狮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声,示意它赶快行动,一起去觅食。 这家伙,饿急了,饿慌了,饿疯了!蜂腰雌狮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昨天傍晚你少睡一个懒觉,何至于今天会饿得心慌意乱?红飘带越饿得六神无主,它心里就越高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懒鬼接受深刻的教训,治愈雄狮身上懒惰这一顽疾。 蜂腰雌狮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又趴倒在树根下,头一歪,好像很贪睡的样子,呼--呼--嘴里均匀地吹着气,佯装睡着了。 红飘带焦躁不安地在蜂腰雌狮身边踱了几圈,怨恨地长吼一声,朝草原奔去。那模样看起来像是要独自前去猎食了。 很快,红飘带的身影隐没在如火如霞的夕阳中。 蜂腰雌狮没有起身去追赶,它料定红飘带不会有什么收获。饿了差不多整整两天。早已筋骨酥软、四肢乏力,单独一只狮子是很难捕捉到猎物的,更何况这里紧 挨着灰鼻吻狮群,只能躲躲藏藏地偷猎,不能理直气壮地打猎,即使碰到容易擒捉的猎物,也不敢穷追猛撵,成功的把握极小。 果然不出蜂腰雌狮所料,挂在半空中的夕阳才落下去几寸,红飘带就回转来了,尾巴耷拉、神态懊丧,一看就知道白忙了一场,连一只牛蛙也没有逮着。 红飘带来到蜂腰雌狮跟前,不像刚才那样气势汹汹地吼叫了,也不再用爪子发狠地推搡,而是呜呜发出一串哀号,用舌头舔理蜂腰雌狮的前臂,用意很明显,是要蜂腰雌狮原谅它的过错,与它一起前去猎食。 蜂腰雌狮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摆出一副想去又不想去样子。 哇--红飘带一张嘴,吐出一口墨绿色的汁液。 蜂腰雌狮心头一紧,对狮子来说,口吐绿水,表明已饿到了极限,五脏六肺都在抽搐,再继续饿下去的话,就要饿出病来了。它只是想教训教训红飘带,并不愿意由此损害红飘带的健康。它急忙跳起来,快步奔向草原。红飘带跟跟随在它身后。 运气还算不错,没走多远,就碰到一头掉队的大角羊,它和红飘带齐心协力,拼命追逐,终于在夕阳落下地平线前将那只倒霉的大角羊扑倒。 夜幕下,它们狼吞虎咽将大角羊吃了个干净,连那条短短的羊尾巴也没舍得扔弃。 从此以后,红飘带基本上改掉了懒惰的恶习,到了猎食时间,只要蜂腰雌狮一呼唤,便能从沉睡中醒来,睁开惺忪睡眼.露出一副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跟随蜂腰雌狮外出狩猎。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勤劳,但对生性懒散的雄狮来说,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很不错了。 蜂腰雌狮塑造新雄狮的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让红飘带克服大雄狮主义,做到雌雄平等。 这比培养勤劳作风要难得多了。 也许是因为雄狮身体比雌狮高大强壮,也许是因为雄狮有一头蓬松鬈曲的鬣毛而雌狮没有,也许是因为雄狮的吼声比雌狮更洪亮更威风,千百万年来,狮子社会普遍遵循雄尊雌卑的原则。再窝囊的雄狮,好像也比雌狮高贵一等。 任何狮群,都是雄狮为王,雌狮处于服从的地位。雄狮是天生的统治者,雌狮是天生的被统治者。这种性别歧视,在狮群社会成了天经地义,变成一种很难逆转的传统习惯,渗入到每一只雄狮的骨髓里,浸透在每一只雄狮的血液中。 蜂腰雌狮心里很清楚,虽然在气味认同时,由它将自己的气味涂抹到红飘带身上,也就是说,在它们这个小小的狮子家庭,以它的气味为主,贴着它的气味标 记,就像人类户口簿上写着它是户主一样,但是,这只是一种外化的形式而已,并不能保证红飘带从此以后就心甘情愿地尊重它和服从它。雄尊雌卑的观念,不是一 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它明白,红飘带是在贫病交加走投无路的状况下,才同意被它气味认同的,一旦境遇改善,很有可能就会反悔。 事实果真如此,它们相识并在一起生活约两个月后,由于双方齐心协力打猎,食物丰盛,红飘带病体康复,身体逐渐变得强壮,尾巴便开始翘起来了,渐渐表现出雄性的优越感。 站在一起,红飘带总是昂首挺胸,有意无意地展露其魁梧的身胚,有时还要用下巴颌摩挲它蜂腰雌狮的头顶,一面摩挲,一面还要得意地摇甩尾巴,表面看来是 两性间一种亲昵的举动,其实带有炫耀自己贬低对方的用意,好像在说,瞧,我差不多比你高出一个头,让我服从你的指挥,你不觉得很滑稽吗? 饱餐一顿后,狮子都要习惯地舔理自己的爪掌、唇须和舌头所能触及到的身体部位的皮毛,这是狮界的美容活动,或者说是一种休闲方式。每每这个时候,红飘带便将身体侧卧,把后颈的鬣毛亮到它蜂腰雌狮面前,要它舔洗,要它梳理。 雌狮帮雄狮整饰篱毛,这在普通的狮群里,是司空见惯的的事,是两性之间重要的交际手段,是谈情说爱的基本式。说心里话,它很乐意为红飘带梳理鬣毛,当 它的舌尖触碰红飘带鬈曲如云霞的鬣毛,便会涌起一股甜蜜的柔情、一种醉心的温暖,它整个身心沉浸其间,沙沙沙,舌头拂拂去尘土,把每一根鬣毛都擦拭得亮丽 如丝光滑如锦。 但红飘带总是在它如痴如醉时,悄悄地把脑袋昂起来,摆出一副雄性威严的架势,这么一来,它若要继续舔理红飘带的霞毛.必须降低自己的身体,改站姿为蹲 姿。本来雌狮为雄狮整饰鬣毛,就含有崇拜和献媚的意味,对雄性力量的崇拜,并以此来讨取雄狮的欢心。现在它再蹲下自己的身体,更显得它是在曲意奉承红飘 带。 最叫它无法忍受的是,红飘带还要摇头晃脑,哼哼唧唧,无端地摆起雄狮的臭架子,那副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就好像能让它替它整饰鬣毛,是看得起它、抬举它了。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三下四,长此以往,地位高低就会悄然发生变化,极有可能在某个早晨,红飘带得寸进尺,用尿液和粪便布置疆域,并在它身上洒淋尿滴,颠倒气味认同,全面复辟雄尊雌卑的传统秩序。蜂腰雌狮无论如何也不愿陷入雄性统治的阴谋和圈套! 蜂腰雌狮为了防患于未然,采取了限制措施。每当红飘带做出亲昵的举动,用下巴颌摩挲它的头顶时,它便盯着红飘带的尾巴,一旦那条尾巴骄傲地摇甩起来 来,它立刻发出制止的吼叫,红飘带若不肯收敛,它就后跳一步,身体脱离接触。每当它整饰红飘带的鬣毛时,它就注意红飘带的头,一旦对方的脑袋神气活现昂竖 起来,它立刻就停止舔吻和梳理,并用爪子将红飘带的脑壳压低下来,若红飘带不愿就范,它就干脆不再替它整饰鬣毛了。 几次以后,红飘带便明白了它的用意,好像故意要对它实施报复一样,不再亲昵地用下巴颌摩挲它的头顶,也不再将蓬乱的鬣毛伸到它面前要它整饰。 有什么稀罕的,不来摩挲我的头顶,我照样能活得好好的;不要我替你整饰鬣毛,我还巴不得这样呢,省得我浪费唾液消耗力气!蜂腰雌狮气愤地想。 表面看起来,它们还是形影不离的一对,一起游荡,一起狩猎,一起进食,一起睡觉。但蜂腰雌狮明显地感觉到,彼此间的关系日渐冷漠,生活变得寡淡乏味,总觉得欠缺了什么。 特别是当吃饱喝足,躺卧在柔软的草地上,晚风吹拂,把离它不远的红飘带身上那股雄性气息刮进它的鼻翼,它心里就会痒丝丝地萌发出一种冲动、一种期待、 一种渴盼,急切地想贴到红飘带的身旁去,接受爱抚,给予温情。当然,它克制住了自己。然而,心境却被败坏了,十分沮丧。 看谁熬得过谁,蜂腰雌狮发狠地想。它希望红飘带忍受不了冷漠的煎熬,放下雄狮的臭架子,与它重修旧好。但半个月过去了,红飘带好像习惯了这种缺乏感情 润滑的枯燥无聊的生活,没有任何想要同它恢复相亲相爱关系的象。倒是它自己,感情像匹脱缰的野马,越来越把持不住自己,总想找个机会打破横亘在它们之间那 道无形的冰墙,当然,前提是红飘带不再利用亲昵的举动故意拔高自己的形象。 雄狮是为地位而活着的,雌狮是为爱情而活着的,这大概是个真理。 有一次,它们一起外出狩猎,钻行草沟时,双方的身体无意中靠拢了。蜂腰雌狮心醉神迷,忍不住将头探向红飘带的颌下,想同红飘带缠绵一番;红飘带条件反 射般地竖起尾巴,尾尖那撮黑毛傲然甩摆,并乜斜着眼睛用一种不可一世的表情睨视着它,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感情饥渴,我可以给你温情,只要你承认我是顶天立 地的雄狮! 蜂腰雌狮咬咬牙,将脑袋从红飘带的下巴颌下缩了回来 还有一次,它们合力捕捉到一头貘,撕扯啃咬时,几块带血的碎骨进飞到红飘带的鬣毛上。吃完后,它们各自躺在草丛中休息。蜂腰雌狮见红飘带的鬃毛被血污 弄脏了,便走过去想帮红飘带舔洗干净。它刚刚伸出舌头,红飘带突然将枕在地上的脑袋抬了起来,继而又站了起来,亮出伟岸身躯,抖动蓬松鬣毛,端着架子准备 接受它的崇拜。 蜂腰雌狮不得不狠狠心,将满腔热情压了下来。 红飘带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情感敲诈。所谓情感敲,就是将情感当做砝码、本钱、抵押物和无形资产,利用对方对你的好感或爱,逼迫对方让步或屈服,交换 你所想得到的东西。红飘带正是这样做的。它喜欢红飘带,红飘带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于是就用感情来要挟它,迫使它就范,恢复雄尊雌卑。 对付情感敲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收回情感或割断情感。遗憾的是,感情这东西并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也不是说割断就能割断的。很多时候,感情不受理智的 控制,感情和理智还往往会闹别扭。理智说要收回,感情却偏偏要更多地付出;理智说要割断,感情却偏偏更炽热更缠绵。 蜂腰雌狮此时此刻就陷入了这种怪圈心态。它识破了红飘带的情感敲诈,却无法制止这种情感敲诈;红飘带的冷漠,不仅未能使它转爱为恨,压抑的感情反而膨胀开来。 要么舍弃感情,要么屈服就范,但这两条,蜂腰雌狮都不愿采纳。唉,到底要怎么办啊? 这天,它们跑到卡扎狮群的领地边缘去觅食,还没找到感兴趣的猎物,就被长着一头咖啡色鬣毛的卡扎大雄狮发现,吼叫着冲了过来。红飘带立刻掉头就逃,蜂 腰雌狮当时正观察一对在草丛里跳跃筑巢的寡妇鸟,动作慢了一拍,等到起身欲逃时,卡扎大雄狮已冲到离它约二十多米的地方。 欧呜--卡扎大雄狮朝它发出一声轻吼,声音并不粗野,也不含威胁。蜂腰雌狮扭头望去,卡扎大雄狮步履轻快,神情舒展,不像是来寻衅闹事的,倒像是来赶赴约会。明白,卡扎大雄狮认出它来,生性风流的雄狮,想要寻花问柳。 它并不喜欢卡扎大雄狮,那家伙不知是咽喉发炎还是内脏出了问题,一张嘴就喷出一股浓烈的口臭。 口臭不同于尿臭、屎臭、屁臭、体臭或其他什么臭,那是在不该臭的地方发出的不正常臭味,如同发酵的猪粪、腐烂兰的尸体、发霉的鸟卵,臭得不可形容,臭得别具一格,闻一遍就会恶心呕吐,闻两遍就能头昏眼花,闻三遍铁定当场晕倒。 它拔腿想跑,抬眼一看,红飘带站在五六十米远的草坡上,正斜眼望着它,大概是想等等它一起逃跑吧。 突然间,蜂腰雌狮脑子里诞生一个灵感,何不利用卡扎大雄狮的风流与好色,激起红飘带的嫉妒?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既能防止红飘带雄性至上错误思想的 抬头,又能促使红飘带回心转意和好如初,何乐而不为呢?它一拿定主意,立刻付诸行动,不再急着逃跑,而是转过身,面对着卡扎大雄狮,装出一副羞赧的样子, 微微垂下头。 卡扎大雄狮喜不自禁,颠颠跑拢来,立刻就用下巴颌来摩挲它的头顶。蜂腰雌狮轻轻一跳,躲闪开去,它要让卡扎大雄狮多表演一会儿,这样才能对红飘带起到更好的教育作用。 卡扎大雄狮心痒眼馋,追了过来,这家伙脸色甜腻腻的,不仅没有趾高气昂地摇甩尾巴,还低眉顺眼做出一副可怜相。雄狮都是这个德性,追求雌狮,还没弄到 手之前,都好像奴隶投胎,奴颜媚骨,巴结讨好;一旦追求成功,就换一副嘴脸,奴隶变成主子,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这一次,蜂腰雌狮没有再躲闪,而是屏住呼吸,强忍着生理上的厌恶,让卡扎大雄狮弥漫着口臭的下巴颌在自己的头顶蜻蜓点水似的摩挲了一下。 它偏转脸,注意观察站在草坡上的红飘带的反应。红飘带先是瞠目结舌,双眼直愣愣盯着它,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继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在草坡上原地转着圈,表现出心急如焚状。 当卡扎大雄狮下巴颌触碰到它头顶的一瞬间,它清楚地看到,红飘带就像遭了雷击似的浑身一颤,仰天大吼一声,摆出要从草坡蹿下来扑咬的姿势。 卡扎大雄狮根本没把一只流浪雄狮放在眼里,气势磅礴地吼了两声,拔腿跑过去讨伐。红飘带自知不是对手,没等卡扎大雄狮靠近,便负了伤似的号叫着逃开去。蜂腰雌狮趁机钻进草丛溜走了。对它来说,这是在演戏,该收场时就收场。 转了一个圈,当蜂腰雌狮和失魂落魄的红飘带在一棵蜜枣树下相逢时,红飘带两眼凶光,恶声恶气地打着响鼻,朝蜜枣树扑咬撕扯,树皮迸飞,树叶凋零,一副凶神恶煞相,威逼它做出某种承诺或保证,不再与除它之外的任何雄狮勾搭来往。这家伙,已嫉妒得快要发狂了啊。 蜂腰雌狮爱理不理地扭过头去。你忘乎所以,是在自讨苦吃。 也许,对占有欲极强的雄狮来说,令其嫉妒,让其吃醋,是维持雌雄平等唯一有效的办法。 隔了几天,它们追逐一头水鹿,拐进汊姆狮群的领地,那只名叫汊姆的大雄狮发现后跑过来干涉,红飘带飞快逃出狮群的边界线,它故意慢腾腾落在后头。不一 会儿,汊姆大雄狮追上了它,见它是只年轻貌美的雌狮,粗暴的驱赶顿时变成不怀好意的调戏,拦住它的去路,贼兮兮地将那头土黄色的鬣毛伸到它面前,要它整 饰。 这汊姆大雄狮虽然不患口臭,却患有严重体癣,脊背上好几处狮毛脱落,露出粉红色皮囊,不仅难看,还有被传染的危险。说良心话,送它一头水鹿为代价,它 也不愿挨近汊姆大雄狮的。但为了要刺激红飘带,它只有闭着眼睛胡乱在汊姆大雄狮鬣毛上舔理了几下。心花怒放的汊姆大雄狮在它面前乖猫似的躺卧下来,拂弄草 丝,舔理唇须,做出一派绅土风度来。狮群边界外,传来红飘带如泣如诉的哀号…… 这天黄昏,蜂腰雌狮和红飘带在水塘边捡食了一只病死的小角马,躺卧在树荫下纳凉憩息。隔着水塘,传来汊姆大雄狮威严的吼叫,蜂腰雌狮抻直脖子做出谛听 状,红飘带警觉地站了起来,不安地在它身边来回走动着,满脸忧愁,看得出来,是害怕它会被汉姆大雄狮的叫声勾引了去。哼,你害怕什么,我偏要做什么!蜂腰 雌狮索性一骨碌翻爬起来,装着被汊姆大雄狮叫声吸引住了似的,痴痴迷迷向汉姆狮群领地走去。 红飘带跟在它屁股后面,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 --欧,求你了,别离开我,别去找别的雄狮。 蜂腰雌狮加快步伐,好像已被汊姆大雄狮的叫声弄得魂不守舍。 --哼,你对我如此冷漠,既不用下巴颌来摩挲我的头顶,也不要我来替你整饰鬣毛,对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干吗不能去找热情如火的汊姆大雄狮,追求新的生活? 红飘带堵在它面前,张牙舞爪,汹汹然想动粗。 --你要不听我的劝告,小心皮肉受苦! 蜂腰雌狮张开嘴巴,随时准备呼救。 --你想威胁我,没门!只要我吼叫一声,立刻就能把汊姆大雄狮传呼过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红飘带胆怯地回头看看,知趣地收敛起尖爪利牙,趴在地上,一副臣服的样子。 蜂腰雌狮晓得,自己实际上也是在进行情感敲诈。 嫉妒是一种扭曲的感情,能嫉妒说明就有爱。它晓得,红飘带是喜欢它的,岂止是喜欢,还离不开它。没有它作伴,红飘带只能是只到处不受欢迎的流浪雄狮,形单影只,东躲西藏,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因此,红飘带对它,除了雌雄间天然的吸引力外,还有一种生存的依恋,可以说是进行情感敲诈的最佳对象。要么顺从我的意愿,彻底放弃雄性至尊的想法,并与我重归于好;要么分道扬镳,我将投进别的大雄狮的怀抱,何去何从,任君选择! 以情感敲诈对付情感敲诈,这叫以其狮之道还治其狮之身。 蜂腰雌狮试探着伸出舌头在红飘带潇洒飘逸的鬣毛间舔了一下,红飘带受宠若惊地望着它,不再神气活现昂竖脑袋,而是改为用舌头舔去它脚背上几粒泥星,好像很懂得互爱互助的样子。 整饰完红飘带的鬣毛,蜂腰雌狮静静地站在草丛里。红飘带翻爬起来,抬起下巴颌就来摩挲它的头顶,那条尾巴,识相地夹在两胯之间,不再骄傲地挺举摇甩。 这表明红飘带决心痛改前非。好嘛,那就和解吧,和为贵。它从内心讲,也是舍不得离开红飘带的啊。 它终于成功地塑造了一只勤劳而又听话的新雄狮,它为自己的非凡成就感到自豪。 蜂腰雌狮太单纯了,也太自信了。 第六章:开创第一块领地 蜂腰雌狮怀孕了,随着肚子一天天鼓起来,一道生活难题摆在它们面前。 它和红飘带虽然组合成一个小家庭,但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本质上仍是流浪狮子。假如不生小狮子,日子倒还混得过去,在其他狮群的这边界地带活动, 一旦遇到麻烦,便向巴逖亚沙漠转移,等到驱赶它们的狮群放松警戒,它们就又从巴逖亚沙漠偷偷溜回罗利安大草原来。这种成功的打游击形式,现在不得不告一段 落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一旦降临这个世界,没有一块固定的领地,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狮子属于食肉猛兽,食肉猛兽有个生育特征,那就是后代的幼稚态比较长。所谓幼稚态,就是指出生到能跟随父母外出觅食这段特殊时期,相当于人类的童年期。幼稚态无疑是生命最虚弱的时期,不能奔跑,靠父母喂养,毫无防卫能力。 许多食草动物的幼稚态极短,牛、羊、马、鹿等,崽子生下来后只需十几分钟时间,便能撒开四蹄奔跑自如。小狮子不行,小狮子生下来后,要七天才能睁开眼 睛,半个月后才能蹒跚行走,一年半后才能勉强赶上成年狮子的奔跑速度,跟随母狮到广袤的草原游荡。在这方面,食肉猛兽是无法与食草动物相媲美的。 小狮子幼稚态长这一不可更改的生育特性,决定了狮子这种动物,在整个育幼期间,必须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生境,以及一块固定不变的栖息领地。假如没有固定 领地,还像过去那样漂泊流浪,一旦遭遇其他狮群的驱赶,狮子无法逃命,必定会被心肠歹毒的大雄狮一只一只活活咬死。 离临产期还有约二十来天,必须抓紧时间找到一块合适的领地! 按照狮子社会传统生存模式,寻找领地是雄狮的职责。一般来说,一个狮子家庭,雄狮负责圈定并捍卫领地,雌狮负责养育并照顾小狮子,雄主外,雌主内,各 司其职。但蜂腰雌狮和红飘带组合的这个狮子小家庭,打破了雄尊雌卑的秩序,实行雌雄平等,或者说更倾斜些,由蜂腰雌狮当家作主,这寻找领地的事,自然而然 也就落到了蜂腰雌狮的身上。 要在罗利安大草原找到一块固定的领地,真比找金元宝还难。草木茂盛的丰腴土地,早已被其他狮群瓜分完毕,它们势单力薄,是不可能从别的狮群领地中挖一 块地盘过来的。辽阔的巴逖亚沙漠,倒是没有其他狮群占领,但那儿没有食源和水源,也找不到树荫,烈日下暴晒,别谠细皮嫩肉的小狮子了,就是成年狮子也会被 晒干烤焦的。 蜂腰雌狮连续找了七八天,仍到处碰壁,一筹莫展。 看来,只能在巴逖亚沙漠和罗利安大草原接壤的边缘地带上打主意。它领着红飘带,沿着草原和沙漠之间那条狭长荒芜的走廊一路走下去,希望能出现奇迹,找到能让它们平平安安生养小狮子的地方。 第三天中午,它们来到卡扎狮群领地的北端,再出去越过一条乱石沟,就是帕蒂鲁狮群的地界了。 突然,蜂腰雌狮眼睛一亮,它看见,在卡扎狮群和帕蒂鲁狮**界处,那条绵延无尽的笔直的沙漠线往外逸出半个圆圈,在沙漠一侧勾出一块孤零零的绿地,状如半只葫芦,或许可起名叫葫芦荒地。 天晓得是怎么会形成这块沙海半岛的,也许是那条乱石沟起了作用,雨季时乱石沟变成季节河,河水漫流进沙漠,年长日久,慢慢将这块干涸的沙漠浸润成了绿 洲;也许是这儿的地底下藏着一眼泉水,在太阳的炙烤下,水汽蒸发到地表,泡发了鸟兽粪便中夹带的草籽树种,蔓延开这方有限的绿意来。 蜂腰雌狮跑进葫芦荒地,东嗅嗅,西闻闻,仔细踏勘了一遍,既没发现狮粪、狮毛和狮子的足迹,也没闻到同类的气味。就是说,这是一块不属于任何狮群的土地! 猜不透毗邻的卡扎狮群和帕蒂鲁狮群为何没把这块葫荒地圈进自己的领地范围,也许幅员辽阔势力强大的帕蒂鲁狮群觉得这块葫芦荒地太小了,不值得一顾;而 地盘相对较小势力相对较弱的卡扎狮群虽然做梦也想扩张自己的版图,但因为这块葫芦荒地正好处在两个狮**界点,害怕会遭到帕蒂鲁狮群的干涉,为了一块小小 的荒地引发一场边界战争,那就得不偿失了,便也弃之不顾。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块无主的土地。 并非所有绿地都适合狮子生活,能否在一块土地上养育后代,最最关键的一条,就是有没有水源。 水是一切生命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要素。没有食物,以长途跋涉到其他狮群领地中去偷猎,将猎物带回自己的领地来享用,但若没有水,狮子就无法在这块土地 上立足。狮子不会使用工具,没有盛水的器皿,也不会像大象那样汲一鼻子水运输到另一个地方去,远水是无法解狮子的近渴的。 在正常状态下,成年狮子可以跑到其他地方的水源去喝水,但在育幼过程中,就非得离水源很近才行。母狮分娩时,疼痛挣扎,消耗大量体力,需要不断饮水, 产下幼狮后,母狮同其他哺乳类母兽一样,也有个虚弱无力的“坐月子”阶段,不可能跑得太远去饮水。而那些幼狮,一旦断奶,改吃肉糜,一天需要饮水数次。假 如领地内没有水源,每一次都要穿越别的狮子的领地跑很远的路才能喝到水,那实在太危险了,存活的希望微乎其微。 蜂腰雌狮嗅嗅闻闻抓抓刨刨地在葫芦荒地上寻找水源。 它绕着荒地找了一圈,没发现水源。它反方向又绕了一圈,很遗憾,还是没找到水源。它有点泄气了,看来,这是块没有水源的干涸的土地,不能生儿育女,算了,还是走吧,到其他地方再去碰碰运气,它想。 它带着红飘带刚跨出葫芦荒地,又停了下来,转身留恋地张望。要找到这样一块无主的荒地,谈何容易啊,再继续往前走,很可能再走几天也碰不到既不属于任 何狮群又覆盖着绿色植被的土地。腹中的胎儿日长夜大,它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领地,不然的话,它肚子望的宝贝来到这个世界后活下去的希望 就会十分渺茫。 从逻辑推断,葫芦荒地在沙漠的三面包围下仍草木葳蕤,必定暗藏着水源,不然的话,早就被风沙吞噬,沙漠化了。水分才能滋润土地,有绿意就有水分,应该 再耐心地找找。它想到这里,便又重返葫芦荒地,和红飘带并肩而行,一寸一寸向前推进,拉网似的仔细寻找。太阳快落山了,葫芦荒地每丛灌木每块岩石每个角落 几乎都被踏勘了一遍,仍没发现水源。 白白耽误了一天时间,它心里十分沮丧,疲惫地躺在地上,想喘口气后离开这个地方。它的眼光不经意地落到面的草丛里,突然,它眼睛一亮,有几株水蕨芨长 在蒿草丛中,翠绿发亮的叶子迎风摇曳,形如春蚕的芽芯弯曲在枝杆的顶端。更让它惊喜的是,一只尾巴还没完全蜕掉的小青蛙,爬在一株蕨芨上,优哉游哉地荡着 秋千。 蕨芨是一种古老的植物,分为两类,一类为旱蕨芨,一类为水蕨芨。旱蕨芨杆粗叶厚,造型粗犷,芽芯多毛,色泽偏黄,长在山上;水蕨芨枝细叶娇,造型婀 娜,芽芯光滑,色泽油绿,长在水边。这两种蕨芨一眼就能识别,容易混淆。水蕨芨,顾名思义,就是长在水边的蕨芨。许多动物都晓得,只要见到了水蕨芨,就等 于找到了水源。还有那只小青蛙,拖着半截尾巴,还处在从蝌蚪到青蛙的过渡阶段,而蝌蚪的生活是离不开水的。 这里一定有水源!它兴奋地跳起来,扑到那几株水蕨芨前,用牙齿拔掉那些蒿草,用爪子刨开表面那层浮土,哦,底下是一小片石滩,弥散开一股水的清香。它又挖掉一些卵石,在离地表约半米深的一个大石臼里,果然有一泓清水。它卷起舌尖尝了尝,清澈甘甜,水质极佳。 红飘带累了大半天,早渴得嗓子冒烟了,挤了进来,把脸埋进石臼,咕嘟咕嘟抢水喝,只两口,就将那一小泓清水喝干了。 蜂腰雌狮站在石臼前等待泉水渗出来,左等右等,等了大半个小时,那水才在石臼积蓄起薄薄一层,还不够它润润喉咙的。它仔细观察,这才发现,这称得上是 世界上最小的水源,仅有一根狮子鬣毛粗细的水线,从石缝深处渗漏出来,流进石臼。石臼很浅,全部蓄满也就够成年狮子喝两大口。但按照水线渗漏的速度,要使 石臼蓄满,起码也要七八个小时,也就是说,一个昼夜只能蓄三石臼水。这点水,勉勉强强够它和红飘带饮用。不会渴死,就能生存,它是流浪狮子,找到这么一块 能生存下去的土地,已经是磕头碰着天的大喜事了。 对狮子这种大型猫科动物来说,这块葫芦荒地显然太狭窄了,东西长不过千余米,南北宽顶多五六百米,三蹿两跳就能从这一端跑到那一端;由于三面环沙,尘 沙吹袭,荒地边缘草叶泛黄,稀稀落落长着几株红柳和沙枣,也是枝瘦叶枯,半死不活,少有生机;只有中央靠近水源的草木还算长得茂盛;荒地一眼看个透,见不 到任何可充饥的猎物,觅食要像过去那样溜到别的狮群领地去解决;水源也太小,无法畅快痛饮。一句话,这儿不是狮子理想的栖息地,住在这儿,档次极低,相当 于人类社会的贫民窟。 尽管如此,蜂腰雌狮还是当即决定,将这块小小的沙海半岛,作为自己产崽育幼的领地。这儿虽然不太理想,好歹可以圈划为属于自己的领地。别的地方再好, 也不是自己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它很快就要产崽,迫在眉睫的事,就是要一个不受干扰的稳定的环境。这儿条件虽差,但起码产下狮崽后,不用提心吊 胆会遭到其他狮群粗暴的驱逐;这儿虽然没有食源,水也很紧张,但起码有树荫可以乘凉,免受烈日的炙烤。 对于仅有一雌一雄的世界上最小的狮群来说,能找到这么一块无主的荒地,真可以说是交了华盖运了。 剩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葫芦荒地四周布置气味,筑起一道气味边界线,以确定这块土地的主权归属。 狮子是哺乳类动物,哺乳类动物是靠鼻子思想的。狮子是具有领地意识的动物,便用气味区分并划定领地。狮是以雄性为主的一雄多雌的群居性动物,自然是以 雄狮的气味来界定领地。通常的做法是,当狮群寻觅到合适的土地后,担当首领的雄狮便在领地边缘显眼的树桩、岩石、土沟或蚁丘上磨蹭自己的身体,挂几绺脱落 的鬣毛,并撒下尿滴粪便。 尿滴粪便是一种气味警告,外来狮子一闻到便晓得这里已有雄狮统治。丝丝缕缕的鬣毛宛如一面旗帜,迎风飘,那些流浪雄狮可从鬣毛的粗细、长短、颜色、光 泽来判断入主这块土地的大雄狮的强壮程度和身体状况。粘挂在边界上的鬣毛具有很强的威慑力,能有效地吓退普通的流浪雄狮。 从跨进葫芦荒地的一刻起,红飘带就跃跃欲试,极想用它的气味和鬣毛来布置边界线,但都被蜂腰雌狮制止了。 蜂腰雌狮决定改革由雄狮布置边界的习惯做法。 在狮群社会,由谁的气味来布置边界,其重要性相当于人类社会一个家庭户籍本上注明谁是户主一样。蜂腰雌是这个小小的狮子家庭的户主,从情理上说,也应用它的气味来圈定边界线。 它之所以要这样做,还有另一层担心,怕红飘带因此而旧病复发,重翘雄性至上的尾巴。 葫芦荒地面积不大,布置边界并不怎么困难。经过半天的努力,蜂腰雌狮便在葫芦荒地东西南北四面留下了自己的尿滴和粪便,筑起了一道严密的气味边界。 但一道合格的狮子边界线,除了气味外,还必须要在显眼的地方粘蹭一些鬣毛,这一点它无法做到。雌狮不长鬣毛,脸颊、后脖颈和脊背上光秃秃的,和其他部 位的体毛一样,只有寸余长。没办法,蜂腰雌狮只好在岩石和树桩上拼命磨蹭身体,用普通的体毛代替雄狮的鬣毛,结果蹭掉了许多体毛,两侧的身体火烧火燎般 疼。唉,造物主不让雌狮长鬣毛,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啊。 划定疆域后,蜂腰雌狮精疲力竭,钻到一丛沙枣下呼呼大睡。有了自己的窝,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声狮吼,将蜂腰雌狮惊醒,睁眼一看,朝阳已冒出地平线,沙海红涛,景色十分壮观。它以为是红飘带肚子饿了在吼叫,要叫醒它一起去觅食,扭头看去,红飘带躺卧在沙枣树根下,双眼紧闭,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着,还在梦乡里逍遥游呢。 欧--狮吼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它听清楚了,吼叫声从西南方传来的。它循声望去,哦,有一只雄狮正站在边界线那块突兀的岩石旁,探头探脑像在寻找什么。 葫芦荒地很小,彼此相距不远,边界线没有什么遮蔽物,它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只刚出道的小雄狮,脖子上的鬣毛才长了半截,稀稀落落,身胚只有成年雄狮 的三分之二大,眼光稚嫩,瘦精干巴,浑身上下看不出多少雄狮的威武,下巴有一块青紫色胎记,很显眼。它记得很清楚,昨天傍晚它在青面小雄狮站立的位置上撒 过尿排过粪,还在那块岩石上粘蹭了不少体毛。 按理说,像青面小雄狮这样,鬣毛没有长齐,身体没有长壮,骨头没有长硬,爪牙没有长锋利,闻到其他狮子的左气味,避之唯恐不及,走到其他狮群的边界线,就像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碍,宁愿绕路而行,也不敢擅自闯入的。 可眼前这只青面小雄狮,却已跨过了它辛辛苦苦布置的气味边界线,站在那块突兀的岩石前,端详上面粘挂着的一绺绺体毛。它昨天傍晚才撒的尿才排的粪,老天没下过雨,也没刮过风,气味不可能消散的啊。 退一万步说,这家伙就算是伤风感冒鼻子失灵了,闻不到新鲜浓烈的气味,眼睛总没什么问题吧,看见它粘蹭在岩石上的体毛,就该知道这块土地已被同类占 领,望而却步,溜之大吉。它还在帕蒂鲁狮群时,目睹过许多次流浪雄狮路过边界线时的情景,当看到一绺绺鬣毛时,无不心虚胆怯,裹足不前,惊恐不安的眼光四 下扫瞄,深怕遭到凶猛的攻击。让它惊异的是,眼前这只青面小雄狮,面对它粘挂在岩石上的体毛,不仅不害怕,反而面露喜色,眼神呈陶醉状,就像在欣赏一道美 丽的风景线。过了一会儿,这家伙竞跨前半步,伸出舌尖,去舔吻岩石上那一绺绺体毛,好像在舔一枚口香糖似的。 它好生气恼,自己耗费很多精力筑起的边界线竟然连一只乳臭未干的小雄狮都阻挡不了,这还了得?它跳起来,大吼一声,蹿出沙枣树丛,扑向不知天高地厚的青面小雄狮。 青面小雄狮先是一愣,转身欲逃,待看清它是一只不长鬣毛的雌狮,便镇定下来,不但收回了逃跑的姿势,还痴痴呆呆地迎了上来。 蠢家伙,你想送死啊!蜂腰雌狮一巴掌扇过去,打在青面小雄狮的额头上,抓下一把鬣毛来。 青面小雄狮惨号一声,跳出几步,委屈地看着它,呜欧呜欧叫着,好像在责问:我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打我? --你偷越我的领地,打你还是轻的,咬得你皮开肉绽也不过分! 蜂腰雌狮追过去噬咬。 青面小雄狮好像并不怎么害怕,跳闪开去,围着一棵红柳同它玩起了捉迷藏,就是不退出边界线去。 死皮赖脸的,欧,气死我了!蜂腰雌狮一面追咬一面吼叫。 红飘带被吵醒了,伸了个懒腰,踱出沙枣树丛。奇怪的是,红飘带既没有发出恫吓的吼叫,也没张牙舞爪扑咬,仅仅一亮相,青面小雄狮就像耗子见着猫一样,大惊失色,拔腿逃出了葫芦荒地。 显然,这是性别的威慑力起了作用。 难道说,用雌狮的气味和体毛布置的边界,真的起不到任何警戒作用,是多余的摆设,是纸糊的防线?蜂腰雌狮想。不不,没有理由说用雄狮气味和鬣毛筑起的 边界线就一定固若金汤,用雌狮气味和体毛筑起的边界线就一定稀如泥浆。天不怪,地不怪,怪就怪这只青面小雄狮缺乏生活阅历,不知道凡涂抹了尿液和粪便并粘 蹭着体毛的地方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边界。 这和性别不应当有什么关系,它暗暗祈祷。 然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却同它的愿望刚好相反。翌日中午,它和红飘带钻进树荫里正准备午睡,突然跑来一只雄狮,闻了闻它涂抹在树桩上的气味,看了看 它粘蹭在树干上的体毛,便大大咧咧地越过边界,好像谁邀请它来做客似的。这只雄狮已有一把年纪,鬣毛像冬天的衰草枯黄稀疏,缺乏光泽。 雄狮的鬣毛是力量的晴雨表,连续一段时间在和其他雄狮争食、争地、争偶的战斗中吃败仗,那鬣毛便会一团团脱落,枯黄褪色;要是连续一段时间在同其他雄 狮的争食、争地、争偶的战斗中获胜,那鬣毛便会越长越茂盛,色泽加深,油光闪亮。由此来判断,这只枯鬣老雄狮极有可能是被年轻力壮的流浪雄狮咬败后赶下台 的老狮王。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下台的狮王不如狗,但就这么一只落魄老狮子,也敢毫无顾忌地跨过边界闯进葫芦荒地来,这不能不让蜂腰雌狮既感到愤慨又深感惶惑。难 道眼下这只枯鬣老雄狮也像昨天那只青面小雄狮一样,不知道凡涂抹了尿液和粪便并粘蹭着体毛的地方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边界?不不,这只枯鬣老雄狮不可能那么 幼稚,这么大一把年纪了,阅历肯定十分丰富,不会连气味边界都不认识的。 显然,这是一种性别歧视,枯鬣老雄狮狮根本不把雌狮布置的气味边界当回事儿! 蜂腰雌狮生闷气的当儿,枯鬣老雄狮已长驱直入,差不多快走到树荫下来了。 红飘带将卧姿改为趴姿,紧盯着越走越近的枯鬣老雄狮。 蜂腰雌狮知道,红飘带是在等待它发出攻击指令。这种事,你也该主动点嘛,它不满地瞅了红飘带一眼,这块葫芦荒地是我们共同的家,又不是我一个的家,你是雄狮,你有保卫领地的责任! 红飘带只是收紧身体,做好了扑击的准备,并用征询的眼光瞟了它一眼。 它暗暗叹了一口气。它晓得,责怪红飘带不主动承担责任,是不太公平的,按照狮群社会不成文的规定,用谁的气味布置的疆域,谁就是这块领土第一号主人, 谁就理然负起保卫这块领土的主要责任,其他狮子则处在从属地位,协助保卫领土。既然这块葫芦荒地是由它蜂腰雌狮的气味来圈定的,红飘带自然不会很卖力很主 动很积极地承担起捍卫领土驱逐入侵者的主要责任。 责任和权利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蜂腰雌狮只得率先跳出树荫,红飘带见它出动了,这才吼叫一声跟着它冲了出去,迎战枯鬣老雄狮。 在它们的左右夹攻下,枯鬣老雄狮退出葫芦荒地,逃进巴逖亚沙漠。 第三天早晨,蜂腰雌狮感觉腹部有些疼痛,浑身乏力,不能外出打猎了,便让红飘带独自去觅食。 红飘带走后没多久,蜂腰雌狮便远远看见一只像害了痨病似的瘦骨嶙峋的流浪雄狮沿着卡扎狮群的边界线走过来,从它行走的方向和路线判断,正好是从帕蒂鲁狮群和葫芦荒地的交界处穿过去。 蜂腰雌狮静静地卧在草丛中,目送痨病雄狮走远。痨病雄狮先低头闻闻帕蒂鲁狮群的气味边界线,脸上露出畏惧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其实,帕蒂鲁 狮群连影子都还看不到呢。与痨病雄狮又侧身闻闻它蜂腰雌狮布置的气味边界,眼角上扬,露出惊喜的表情,没有任何踯躅,也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一跃就越过边界 线进到葫芦荒地来了。蜂腰雌狮不得不从草丛里蹿出来,张牙舞爪进行驱赶。 痨病雄狮虽然消瘦,但毕竟是成年雄狮,力气还蛮大的,扑咬撕扯的技艺十分娴熟。蜂腰雌狮腆着大肚子,腹部抽搐隐疼,无力厮打,几个回合下来,腹部便挨 了一掌,一阵绞痛,瘫倒在地。痨病雄狮倒也不来趁机虐杀,而是急急忙忙跑到它蜂腰雌狮曾经撒过尿液涂过粪便的地方,用爪子刨起沙土,将气味掩埋起来,尔后 又围着葫芦荒地走了一圈,将它粘蹭在树桩和岩石上的体毛全部舔掉,接着,这家伙开始在葫芦荒地的边缘撒尿涂粪,磨蹭自己的脖颈,将鬣毛粘挂在醒目的树桩和 岩石上。 无耻的家伙,竟然用调换气味的办法,企图强占这块葫芦荒地! 蜂腰雌狮想阻拦,却力不从心,只好眼睁睁看着它胡作非为。 就在这时,红飘带拖着一只小角马,狩猎归来了。红飘带还没跨进葫芦荒地,痨病雄狮便气势汹汹地扑到边界线上,发出如雷吼声,警告红飘带不要越界侵犯。倒好像这块土地归它所有,红飘带反倒成了入侵者。真是卑鄙到了极点。 红飘带的肺也快气炸了,扔下猎物,咆哮着冲进葫芦荒地,与痨病雄狮扭成一团。蜂腰雌狮忍着腹部疼痛,蹿到痨病雄狮背后,冷不防在其屁股上狠狠咬了一 口。痨病雄狮疼得跳了起来,一分神,脖子又被红飘带掴了一掌,皮开肉绽。它顾得了头,顾不了尾,只有逃出葫芦荒地。 虽然把入侵者驱赶了出去,但麻烦事情并未完结,还将痨病雄狮涂抹在边界上的气味遮盖掩埋,将一绺绺鬣毛打扫干净。 忙到太阳偏西,才算将麻烦事料理完毕。蜂腰雌狮已精疲力竭,胡乱吃了几口角马肉,累得只想倒头就睡。但它还不能休息,还有一件刻不容缓的事等着它去做,那就重新在边缘地带撒尿排粪,重新在醒目的树桩岩石上粘蹭体毛,修复被痨病雄狮破坏的气味边界线。 蜂腰雌狮迈动酸疼的四肢,刚走出去几步,便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脑子里闪出一个疑问:用自己的气味来布置边界,能行吗? 仅仅三天时间,就有三只流浪雄狮不请自来,毫无顾忌地闯进葫芦荒地,平均每天要驱逐一个入侵者,战斗频率之高,旷古未闻。别说它现在肚子里怀着小宝宝,就是身强力壮的单身雌狮,也经不起如此频繁的争斗撕咬,用不了半个月,便会疲惫衰竭,精神崩溃。 事实一再说明,它布置的气味边界和粘蹭在树桩岩石的体毛,对那些流浪雄狮来说,根本不起任何警告威慑作用,形同虚设,不不,比形同虚设更糟,简直就像 竖起了一块招蜂引蝶的广告,在提醒每一只路过此地的流浪雄狮:这里头藏着一只年轻雌狮,想一睹芳容吗?想花前月下吗?想结秦晋之好吗?莫错过这千载难逢的 机会!它亲眼目睹这些下流雄狮面对它粘蹭在树桩和岩石上的体毛,不仅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眉开眼笑,它们一定把这看成是它耐不住寂寞想结交异性朋友所发布的 信息。 它哭笑不得,它愤慨,它苦恼,它悲哀,它无奈。要改变一种传统,是多么难啊。在那些雄狮的脑袋瓜里,已形成了一个固定思维,只有闻到了雄狮的气味,才算是遇到了不可逾越的边界线,只有瞧见了粘蹭在树桩和岩石上的鬣毛,才算是见到了警戒的标记。 唉,为什么雌狮就不能构筑气味边界?为什么雌狮的毛就不能当做“不准入内”的警戒标记?找谁说理去,哪里能讨到公道?明摆着的,要是它再用自己的气味 和体毛去修复边界,耗费体力不说,免不了还是适得其反,不仅不能阻挡那些色迷心窍的流浪雄狮入内,反而增添无穷无尽的麻烦。 它已临近分娩,再过两天,最多再过三天,肚子里的小宝贝就要出世,它急需一个安定的环境,它不能再没完没了地同入侵者战斗了。要想获得安宁,要想使边界线真正起到禁止同类入内的作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贤--让红飘带去布置气味边界并粘蹭鬣毛。 它想到这里,回头望望在草丛里翻滚蹭痒的红飘带,心里七上八下,很不踏实。一个狮群,用谁的气味去布置边界,谁就是户主,谁就是首领。狮群社会,都是 由为首的大雄狮来布置气味边界的,这其实是雄尊雌卑的一个缩影。它之所以坚持用自己的气味来设置边界,就是要打破一切以雄性为主这样一种不合理的社会结 构,想树立一种雌雄平等民主自由的新风尚。若让红飘带去构筑边界,无疑是在向传统屈服,向陋习妥协。 红飘带是只健壮的成年雄狮,骨子里是欣赏和拥护雄尊雌卑的,做梦也想当拥有一方领土的大雄狮,过那种妻妾成群不劳而获的雄性寄生性生活。红飘带是在万 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归顺于它的。它花费不少心血,费尽心机,才治好了红飘带身上成年雄狮固有的懒惰、自私、贪婪、残忍、权迷心窍、自高自大看不起雌性等诸 多毛病。假如改由红飘带踏勘并布置气味边界,难保不会旧病复发,又变成一只脾气暴躁面目丑陋的雄狮,使它前功尽弃,大半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可是,作为狮子,找到了一块合适的土地,必须要履行设置边界的手续,变无主的土地为归我所有的领土。 蜂腰雌狮内心十分矛盾,不晓得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一只黑姬鼠突然从隐蔽的地洞里蹿出来,蜂腰雌狮举起爪掌拍打。机警的黑姬鼠滴溜转了个身,钻到它肚子底下去了,它立刻卧倒,想把黑姬鼠压死,遗憾的 是,小小的黑姬鼠十分灵活,还没等它的身体压下来,已抢先一步从它的两胯间逃了出去。它压了个空,肚皮贴地,腹中的小宝贝一阵蠕动,疼得它不得不躺了下 来。 唔,小宝贝迫不及待想出来了。假如它分娩后,那些流浪雄狮还像走马灯似的闯进葫芦荒地来,后果不堪设想。雄狮为了逼迫雌狮早日发情,有杀婴的陋习,那 些被它的气味吸引到葫芦荒地来的流浪雄狮,完全有可能趁红飘带外出猎食之际,凶残地虐杀毫无防卫能力的小狮子。它那时产后虚弱,是很难阻止它们行凶的。它 在帕蒂鲁狮群时,已经历过一次心肝宝贝被刚纂位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活活咬死的惨剧,它不能重蹈覆辙。雌雄平等固然重要,防止飘带旧病复发也不能放松,但比 起给即将出生的小狮子造一个和平安宁的生活环境来,怎么说也是次要的,第二位的。 罢罢罢,就让红飘带去构筑气味边界线吧,它别无选择。 蜂腰雌狮迈着沉重的步履,来到红飘带身边,用力推搡。红飘带被摇醒了,怔怔地望着它。它朝边界欧呜欧呜低吼了几声,但红飘带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神 情迷惑,躺着没有动弹。它想了想,张开嘴,用错落有致的犬牙轻梳了梳红飘带的鬣毛,梳下几绺金红色的长毛,跑到边界上,舔粘到一块岩石上。这是清晰的行为 语言,告知红飘带,可以用它的气味和鬣毛去构筑边界线。 对红飘带来说,这不啻是个天大的喜讯。 红飘带骨碌一下翻爬起来,长吼一声,声音也因激动而颤抖了,三蹿两跳来到荒地边缘,立刻就开始布置气味边界线。它干得十分卖力,隔三五步就要撒些尿滴 排些粪便,每一棵树桩每一块岩石都要粘蹭些鬣毛上去,密度之高,就像扎了一道密匝匝的气味篱笆。夜幕降临,天黑下了,它也不休息,尿液撒尽了,粪便屙空 了,便将石臼里的水一口喝尽,又翻出吃剩的小角马饱啖一顿,不等完成消化过程,就又到荒地边缘忙碌起来。 蜂腰雌狮和红飘带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了,从没看见它如此热情高涨如此积极主动如此不惜余力地做一件事情。对狮子来说,领地是地位的标志。看来,所有的雄狮都是一个德性,都醉心于拥有自己的领地,都热衷于追逐社会地位。 直到第二天中午,红飘带才把边界线布置完毕。这家伙不停地吃喝,不停地排泄,身体都快掏空了,瘦了整整一圈,双眼熬得通红,像两颗野草莓,脖颈上的鬣 毛也杂乱无章,一片片蹭掉,快变成秃脖儿了。但它精神抖擞,毫无倦态,冒着烈日,雄赳赳气昂昂地在边界上不停地巡逻,那副庄严而又神圣的表情,好像随时准 备用自己的一热血和生命击退入侵者。 但愿红飘带只是履行雄狮捍卫领土的职责,在其他方面仍像过去那样对它言听计从,做一只勤劳勇敢对家庭负责的好雄狮,蜂腰雌狮忍着临产前腹部的一阵阵抽搐疼痛,默默地祈祷着。 第七章:理想的两狮世界 蜂腰雌狮一窝产下三只小狮崽,一雌双雄:小雌狮长得像它,身材匀称、线条流畅、五官端正;两只小雄狮长得像红飘带,棕褐色的体毛间镶嵌着金红色小圆点。 幼狮身上都有类似于金钱豹这样的斑点,但一般来说斑点的色泽为灰褐色,极少有金红色的。有一种说法,小雄狮身上斑点的颜色,也就是将来长大后鬣毛的颜色,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两个小家伙也将是罕见的红鬣毛雄狮。 蜂腰雌狮给小雌狮起名叫丫丫,给两只小雄狮一只起名叫红瓢,另一只起名叫金枣。 狮子天生就有强烈的母爱,蜂腰雌狮将三只幼狮视为掌上明珠,除了进食和睡觉,不断地用舌头轮流舔吻它们的身体。许多哺乳类动物都有舔吻自己幼兽的习惯,这有利于保持幼兽皮毛清洁,促进血液循环,对生长发育大有好处,同时也使母子亲情更加浓厚。 让蜂腰雌狮颇感欣慰的是,它大半年的心血没有白费,果真塑造了一个崭新的灵魂。在它分娩和坐月子期间,红飘带独自承担起觅食的重担,早晚两次摸到卡扎狮群或帕蒂鲁狮群的领地去狩猎,保证它能吃到新鲜可口的肉食。 有一次,红飘带叼着一只鹿,从卡扎狮群领地回来,走路一颠一颠,走得很艰难,嘴角还不时发出呜呜的呻吟声。它迎上去绕到红飘带身后一看,红飘带屁股上被狮爪抓出十几道血痕,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蜂腰雌狮虽然当时不在现场,但完全可以想象,当红飘带扑倒这只鹿后,不幸被卡扎大雄狮发现,卡扎大雄狮率领狮群围追堵截,想抢夺那只鹿。红飘带叼着鹿,跑不快,几次被迫上,屁股挨了好几爪子,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当时的情形是,只要红飘带扔掉那只鹿,就能安全逃脱,免受皮肉之苦。但红飘带就是舍不得扔掉鹿,宁肯自己遭到毒打撕咬。 红飘带当时想的,就是不能空手回领地,不能让妻儿失望,不能让妻儿挨饿。 对一向视雌狮为玩物的雄狮来说,这行为是多么难能可贵啊。蜂腰雌狮感动得泪眼晶莹,一遍又一遍用舌头舔疗红飘带臀部的伤口。 红飘带像往常那样,将鹿撕咬开,把糯滑可口的内脏和上等好肉推到它面前让它享用,自己啃食嚼之无味的鹿头和鹿蹄。 在饮水方面,红飘带的表现也让它蜂腰雌狮十分满意。水源太小,仅够两只成年狮子饮用。它在分娩的过程中,需要喝很多水,:产下三只幼狮后,天天要喂 奶,饮水量比平常多了一倍,石臼里渗漏出来的那点水,它独自喝还嫌不够呢,往往不等石臼里蓄满水,它就渴得嗓子冒烟,趴在石臼边喝了起来。红飘带从没跟它 争过水,自打它分娩刻起,白天就没在石臼里喝过一滴水,都是在它睡熟后,等到后半夜,才到石臼去喝水。 有几次,烈日炎炎,进餐后,红飘带渴得难受,舌头不断舔咂着干裂的嘴唇,看得出来,极想喝一口水润润嗓子。凡狮子都有在进餐后饮水的习惯,相当于人类 吃饭后要喝乾汤一样,不然就不舒服,也不好消化。它舍不得红飘带干渴,在石臼边喝了一口,就让出位置来,想把剩下的那口水匀给红飘带喝。但红飘带只是朝地 底下的石臼伸出脑袋,嗅嗅清水的气味,便走开去,要么蜷缩在草丛中,扒开草根,将嘴贴在潮湿的土壤上,呼吸若有若无的水汽,以缓解难以忍受的干渴,要么跑 到帕蒂鲁狮群领地内的水,冒险去偷水喝。 是在其他狮群,那些未经改造的大雄狮,是绝不可能这样做的。雌狮分娩,大雄狮们绝不会承担任何义务和责任,更不要说悉心照顾百般呵护了。蜂腰雌狮有过 这方面的切身体会。还在帕蒂鲁狮群时,它要临产了,那时它还是头一次分娩,疼得把嘴唇都咬碎了,掌门大雄狮老杂毛连看都没过来看它一眼,顾自爬到矮树上睡 懒觉。当小家伙从产道钻出来的一瞬间,撕裂的痛楚,使得它忍不住发出哭号式的吼叫。大概声音太惨烈太刺耳了,老杂毛睁开惺忪睡眼,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喉 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不满的叫声,似在埋怨,似在恫吓,叫它闭嘴,别惊扰了它的清梦。 更不堪回首的是,当它产下一双儿女,浑身虚软乏力,狮群聚餐时无法争抢到肉块,饿得虚汗直淌。好心肠的老母狮萁玛叼了一块角马肉送到它面前,它分娩消 耗了大量体力,急需补充营养。它感激地朝老母狮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去啃咬新鲜的角马肉,才吃了两口,老杂毛的搭档--丑陋的骷髅雄就蹿上来,横蛮地抢走 了那块角马肉。 在帕蒂鲁狮群里,雄狮对雌狮没有同情与怜爱,一片感情的荒漠。 两相比较,红飘带所表现出来的绅士风度和浓浓爱意,更是弥足珍贵。 看来,对任何生命都一样,性格是可以塑造的,品质是可以培养的,情感是可以陶冶的。 还有一点也让蜂腰雌狮满意,就是自从由红飘带布置气味边界以来,流浪雄狮入侵事件便告终止,再没有哪个家伙敢冒冒失失闯进葫芦荒地来。有一次,一只黄 麻子流浪雄狮来到边界线,闻了闻红飘带涂抹在岩石上的粪尿,端详了一阵红飘带粘蹭在树桩上的鬣毛,悻悻地摇了几下尾巴,知难而退,离开了。 还有一次,一只胸侧有一大块黑斑的流浪雄狮从巴逖亚沙漠走出来。这家伙走到边界,心虚胆怯地四处张望,没瞧见狮子的影子,便麻起胆子越过边界,急匆匆往前奔跑。看它做贼心虚的神态,不像是有意闯入存心挑衅,而是想借道葫芦荒地,到罗利安大草原去。 就在这时,红飘带外出饮水归来,见有流浪雄狮偷越界,瞪起铜铃大眼,威武地吼了一声。当时它们之间相隔约有两三百米,离得尚远,还构不成威胁。但黑斑 流浪狮像惊弓之鸟,听到吼声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掉头逃窜,头也不回地逃进巴逖亚沙漠,直到天黑后,这才战战兢兢避开葫芦荒地,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跑到罗 利安大草原去了。 在雄狮气味边界的庇护下,边境安宁,生活清静。 虽然领地逼仄,不够辽阔;虽然只有大小五只狮子,不够热闹;虽然缺食少水,不够富裕,但蜂腰雌狮已经十分满足了。对雌狮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辽阔的领 地,不是威震一方的庞大狮群,也不是吃不完的美味佳肴和饮不尽的潺潺流水,而是和睦的家庭、健壮的幼狮和通情达理懂得体贴妻子的大雄狮。这一切它都拥有 了,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它只希望能平平安安把这三只小宝贝抚养长大,只希望能与红飘带长厮守永相伴,白头偕老地久天长。 然而,生活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第八章:驱逐无鬣公狮 从鬣毛的稀密程度就可以认定,这是一只落魄潦倒胸无大志的流浪雄狮。 雄狮的鬣毛不仅能体现雄狮的力量和威武,还是一份完备的履历表。一只雄狮如果拥有富饶的领地和成群的雌狮,鬣毛会越长越长越长越密;一只孤独的流浪雄 狮,如果勇猛好斗、野心勃勃、踌躇满志、充满自信,那鬣毛便会越长越硬,尤其脊背上的刚毛,一根根针似的竖得笔直,泛着一层金属光泽;一只雄狮如果在一段 时间里连续吃败仗,处处碰壁,遭受一连串的坎坷与挫折,那鬣毛便会一绺绺自动脱落,变得像盐碱地上种的庄稼,稀稀疏疏,黯然褪色,枯草似的缺乏光泽;一只 雄狮如果对前途失去了信心,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活得既可怜又可卑,鬣毛会逐渐掉光,头部和脊背像雌狮似的光秃秃。 眼前这只雄狮,就属于最后一类倒霉鬼,鬣毛几乎掉光了,雄不雄雌不雌的,难看极了。称它为雄狮,实在太抬举它了,称它为公狮似乎更确切些。这只无鬣公狮来到葫芦荒地边缘,一抬头,蓦然发现气味边界,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胆怯地四下张望。 蜂腰雌狮正躺在草丛里给三只幼狮喂奶,抡起尾巴拍打躺在身边的红飘带的屁股,意思很明显,是要红飘带站起来发出一声威严的吼叫,让无鬣公狮滚得远远的,这辈子也别再靠近葫芦荒地。 育幼期的雌狮本能地排斥陌生的雄狮,拒绝让陌生的雄狮挨近自己的小宝贝,这是必要的防范心理,谨防贪婪凶残的雄狮伤害没有任何防卫能力的幼狮。 红飘带站了起来,抖动鬣毛,让自己的躯体看起来更显得威武雄壮,然后将如炬的目光直射过去,昂起脖子,准备吼叫了。 蜂腰雌狮看得清清楚楚,无鬣公狮害怕得脊梁像被一只无形的脚掌猛踩了一下,深深弯陷下去,缩头耷尾,转身欲走。 毫无疑问,只要红飘带气势磅礴一声吼,无鬣公狮就会屁滚尿流地逃之夭夭。 让蜂腰雌狮颇感意外的是,等了好一阵,也没听到雷霆震怒般的狮吼。它抬头望了一眼,好奇怪哟,红飘带脸上的怒气不知为什么烟消云散了,高昂欲吼的脖子 也松弛下来。它又抡起尾巴,扫荡红飘带的脚杆,那是无声的责问:骨头卡住你的喉咙了,还是泥巴塞满你的嘴了,你干吗不吼叫呀? 红飘带不予理睬,举步朝无鬣公狮走去。它步履轻缓,表情平静,不像是要去冲锋陷阵与入侵者决一死战,也不像是要去追击无耻的流寇,倒像是在轻松地散步。 无鬣公狮感觉不到威胁,当然也就不急着逃跑。 蜂腰雌狮十分纳闷,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飘带走到离气味边界线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无鬣公狮压低身体绷紧后腿,惊慌的眼睛死死盯着红飘带,很明显,它内心的恐惧已到了极限,只要红飘带再往 前走一步,它立刻就会飞也似的掉头窜逃。虽然红飘带没做出任何威胁的举动,但双方的力量对比悬殊很大,一个是拥有领地和母狮的大雄狮,一个是落魄潦倒可怜 又可卑的无鬣公狮了。对无鬣公狮来说,本身就存在着一种压力,不敢让红飘带靠得太近,害怕身强力壮的红飘带突然发起攻击,自己想逃都来不及。 红飘带似乎很能体谅无鬣公狮的心境,及时停了下来。 无鬣公狮也就暂时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仍摆着一副转身欲逃的姿势,怔怔望着红飘带。 蜂腰雌狮瞪起疑惑的眼睛,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红飘带朝后退了一步,举起前爪梳理脸上鬈曲如丝的鬣毛。狮子属于猫科动物,凡猫科动物郡有用爪子梳理头部的习惯,俗称猫洗脸。这个动作,一般是在饱餐 或酣睡进行的,体现好心情,是安逸、欢愉而又惬意的写照。从没有哪只雄狮会在面对入侵者时用爪子梳理脸部的鬣毛,除非昏了头。 只有一种解释,红飘带是在用身体语言告诉对方,此时此刻它没有攻击冲动,它不想用尖爪利牙来对付不速之客。 这是明确无误的和平信号,红飘带摇起了橄榄枝。 无鬣公狮一脸惊喜,收敛起转身欲逃的姿势,四膝一曲,躺趴下来,脑袋斜靠在臂弯上,噼里啪啦左右摇晃尾巴。对狮子而言,这是一种弱者对强者顺从的表示,承认力量与地位的差异,承认自己比对方矮一截。 红飘带缓步朝边界线走去,喜滋滋屁颠颠,-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当红飘带来到无鬣公狮身边,无鬣公狮立即匍匐着向前爬了两步,伸出舌头来舔吻红飘带的脚 背,将红飘带脚背上的泥屑沙粒舔得一千二净,皮毛闪闪发亮。这是一种膜拜仪式,意味着一方对另一方的崇敬与驯服,乞求收留,甘愿俯首称臣。 在狮群社会,一般而言,是不会接纳流浪雄狮的,但也有例外,有时候,某个狮群掌权的大雄狮突然死亡,或者二号雄狮遭遇意外,剩下的那只雄狮自感力量薄 弱,担心无法抵御外来雄狮的侵袭,也会在适当时机招纳一只雄狮来帮自己的忙,共同维护狮群的安全。当然,决不会找一只爪牙比自己锋利、头脑比自己机敏、筋 骨比自己强健的大雄狮,也不会找一只鬣毛比自己亮丽、生命之火比自己旺盛的年轻雄狮,而只会找一只比自己衰老、比自己弱小、比自己蠢笨的雄狮。说到底,在 位却又孤单的雄狮是要找个助手、找个伙计、找个陪衬、找个扈从。 红飘带居高临下地望着无鬣公狮,毫不客气地将两只前爪踩到无鬣公狮的背上,这是一种占有的象征,确认主宰与依顺的关系,然后,它要用淋尿的方式,来实现气味认同。 蜂腰雌狮这才恍然大悟,闹了半天,红飘带是想要纳无鬣公狮!它的气不打一处来,借用你的气味来布置边界,那是为了阻挡流浪雄狮误闯领地,是为了杜绝性 骚扰的麻烦。你倒好,客气当福气,真以为自己是这个家庭的主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跟我商量,就要把无鬣公狮收容进来。这个家到底是谁的? 从实际利益考虑,蜂腰雌狮也绝不能让邋里邋遢的无鬣公狮挤进这个家来。葫芦荒地太小了,两只成年狮子加三只幼狮已显得拥挤,再收容一只成年狮子进来, 该怎么生活呀?幼狮一天天长大,要跳跃奔跑做游戏,领地过窄,会影响它们健康成长的。再说,葫芦荒地唯一的水源就是石臼那儿一根细如狮毛的水线,还不够它 和幼狮们喝,多一个饮水者,总体就多一分干渴。 还有,食物也是个问题,多一只狮子多一张嘴啊。最让它放心不下的是,无鬣公狮对它和它的三个小宝贝来说是只陌生雄狮。它已领教过,有些蛇蝎心肠的雄狮 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场合会杀害并吞食幼狮,如果让无鬣公狮生活在自己身边,它恐怕夜夜都会做噩梦的。不行,它一定要阻止红飘带。它跳起来,欧--扯紧喉 咙发出一声低吼,表明自己不容许接纳无鬣公狮的态度。 红飘带愣了愣,一股热尿缩回肚子,怯怯地回头看了一眼,见蜂腰雌狮像怒目金刚似的盯着它,到底有些顾虑,犹犹豫豫地从无鬣公狮背上退下来。无鬣公狮更虔诚地舔吻它的脚趾,呜噜呜噜哀叫着,恳求赶快完成气味认同的仪式。 对无鬣公狮来说,生存的路越走越狭窄,已快走到尽头,所以象征着雄性力量的鬣毛会脱落殆尽。今天碰到一只愿意接纳它的红鬣毛大雄狮,喜出望外,就像山穷水尽时突然遇到了柳暗花明,当然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红飘带犹豫片刻,再次举起前爪踩到无鬣公狮背上,不顾蜂腰雌狮的阻扰,想完成气味认同。对它来说,这是十分正常的事。它已经不是一只单身流浪雄狮,而 是一只统领狮群的大雄狮。虽说目前它拥有的狮群是世界上最小型的狮群,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拥有领地拥有母狮拥有幼狮。正常的狮群,两至三只雄狮组成雄性 联盟,就像权力内阁一样,进行统治。很少有一只大雄狮单独掌管一个狮群的事。那是因为,到处都有觊觎王位垂涎三尺的流浪雄狮,如果狮群只有一只大雄狮,势 单力薄,难免不会被流浪雄狮驱赶下台。 当然,在一个狮群里,雄狮也不能太多,多了难免会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争权夺利。对红飘带采说,想要找只其他雄狮来当助手,除了顺应狮群社会的传统结构外,还多了一层考虑。 在正常的狮群中,雄狮除了捍卫领地完整和保卫狮群安全外,基本不干其他事情,幼狮由母狮们抚养,猎食也由母狮完成。但在葫芦荒地这个袖珍狮群里,没有 第二只母狮来帮助照看幼狮,蜂腰雌狮整天陪伴在三只幼狮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猎食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到它红飘带的身上。有时候,蜂腰雌狮去饮水或解便什么 的,它还要承担照看幼狮的责任,这太辛苦了,和掌门大雄狮的地位也极不相称。 红飘带想找个帮手,能帮它共同抵御野心勃勃的入侵者,能帮它在辽阔草原追捕猎物,减轻它的负担,使它看起来更像一只掌门的大雄狮。一旦条件允许,再吞并一两个小型狮群,掳掠一些母狮进来,将袖珍狮群扩充壮大成八面威风的大狮群,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然而,要想找个合适的帮手,并非是件容易的事。不错,罗利安大草原有的是流浪雄狮,随便召唤一声就能引来好几只,但真正适合做帮手的却很难找到。它曾暗暗物色过几只,没有一只是让它满意的。 有的流浪雄狮青春年少,虽然暂时会对你唯命是从,但本质上是暗自积蓄力量地忍受,过上几年,随着年龄增长,野心也逐渐膨胀,便会发动政变将你轰下王位。 有的流浪雄狮年老体衰,虽然野心已随着生命力的减弱而消亡,但帮不了你什么,既无力驱逐入侵者,也追不上飞奔的猎物,反而变成你的负担和累赘。 有的流浪雄狮虽然年龄很合适,牙口比你大一两岁,但面容狰狞、双目阴沉,一看就知道内心蕴藏着深深的仇恨,心肠歹毒,恨不得把你一口咬死顶替你来做掌门大雄狮,谁敢收留? 有的流浪雄狮其他方面都还过得去,但双眸淫邪,一看就知道是个色中饿鬼,俗话说色胆包天,很有可能为了争夺母狮而无耻地背叛你。 合适的帮手应该是这样的:既不年轻也不衰老,既不虚弱也不强壮,各方面条件比它略逊一筹,关键是要没有野心,甘愿屈居在它下面,服从它的调遣,尊重它的权威,必要时能挺身而出为它赴汤蹈火,永远不会篡夺它的权力。 红飘带凭着一种直觉柙捍能,第一眼就认定无鬣公狮正是自己理想中的帮手。这家伙身体适中年龄适中,目光胆怯表情凄楚,最难得的是脖颈赤裸,这意味着这 家伙这段时间来处处碰壁,连吃败仗,生活十分窘迫,已经是走投无路了。这个时候,它伸出手来帮它一把,接纳它进入葫芦荒地,不啻是雪中送炭,使它永远铭记 在心。在有情感流动的生命世界,感恩戴德是忠诚不二的先决条件。 它决计不理睬蜂腰雌狮的阻挡,把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无鬣公狮留下来。 蜂腰雌狮发一声威,嗖地蹿跃上去,没等红飘带撒出尿来,便已赶到边界线,纵身一跃,扑到红飘带身上,把红飘带从无鬣公狮身上撞了出去。 红飘带恼怒地吼了了一声,想发作,但一见蜂腰雌狮横眉怒眼的样子,便泄了气,悻悻地低吼一声,遗憾地望了无鬣公狮一眼,很不情愿地走开去。 毕竟,在最早组合成家庭时,是蜂腰雌狮收留了它,是蜂腰雌狮用气味认同了它,这是不容忽视的事实,这是难以磨灭的记忆,使它不敢像普通狮群里的大雄狮那样随便处置或惩罚不听话的母狮,它不得不让着蜂腰雌狮三分。 无鬣公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傻傻地伏卧在边界线上,等待红飘带对它进行气味认同呢。 蜂腰雌狮扑了上来,照准无鬣公狮的屁股狠狠咬了一口。无鬣公狮哀叫着跳了起来,仓皇而逃,逃出老远,见蜂腰雌狮没有追赶上大来,这才停了下来,回头朝 红飘带怨怨地吼叫。它实在看才不懂,怎么在这个狮群里,雌狮比雄厉害,大雄狮还要看雌狮的脸色行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许是阴阳倒错,阴盛阳衰吧。 连好几天,红飘带除了觅食,就是闷头大睡,不答理蜂腰雌狮,它恨蜂腰雌狮限制它的自由,它也恨自己太窝囊,连一只雌狮也制伏不了,反而被雌狮牵着鼻子走,有大雄狮的外表,徒有一家之主的虚名。 蜂腰雌狮也不给红飘带好脸色看,它打心眼里觉得,一雌一雄的两狮世界,再加几个活泼可爱的小宝贝,是最理想的家庭模式,相亲相爱,温馨甜美,干吗还要插一只丑陋的公狮进来呢?弄成一个大狮群,与其他狮群争霸领地,有什么好的? 蜂腰雌狮没有意识到,一场灾难就要降临了。 第九章:血染葫芦荒地 蜂腰雌狮将脑袋埋进草丛,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一只讨厌的牛虻嗡嗡叫着,在它耳朵间绕了一圈,落到它的胯部,用尖锥形的嘴刺蜇进它的皮肤,吸食它的血液。它胯青部一阵疼痒,下意识地抡起了尾巴。 非洲草原上有无数吸血的昆虫,不但吸你的血,还会释放毒素,使你的创口溃疡糜烂,然后便在你腐烂的伤口间产卵繁殖,许多飞禽猛兽就是这样被活活折磨死的。 狮子尾巴,有两大功能:一是在快速运动中保持身体平衡,二是拍打那些贪得无厌的吸血昆虫。别看狮子尾巴粗又长像根棍子,却非常灵活,像高效能的电子苍 蝇拍,昆虫刚刚落到身上,狮尾就会自动抡起,尾根的肌肉急速弹跳,不用眼睛看,完全凭着一种感觉,拂尘般的尾尖刷地抱抽打过去,十有八九便会将小小吸血鬼 打成粉末。 此时此刻,那只翅膀上有蓝色花纹的牛虻正处在它尾巴的有效打击范围,只要啪地抽打下去,立刻就能送吸血鬼上西天。蜂腰雌狮已准备用意念来蹦弹尾根的肌 肉,但转念一想,尾巴抽打下去,会发出啪的声响,要是因此暴露了自己和三只幼狮躲藏的位置,就糟糕了。它不能做因小失大的傻事。它不能为了自己少流几滴 血,而用三只幼狮的性命去冒险。它放松尾部的肌肉,将竖挺的尾巴轻轻垂落下来。 它抖动胯部的肌肉,想把牛虻赶走,但这只可恶的牛虻好像胆子特别大,赖在它的胯部不飞走,肆无忌惮地蜇吸它的鲜血,奇痒难忍。它毫无办法,只好用牙咬着草根,听凭牛虻一口又一口吸走它的血浆。唉,堂堂狮子,竟然一只小小的牛虻欺负。 它不能动弹,它不能让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发现自己。 红飘带外出觅食还没有回来,要是让这两只有杀婴劣迹的恶魔发现它和三只幼狮,后果不堪设想。 幸运的是,红瓢、金枣和丫丫三个小家伙吃过奶后,正在树荫下酣睡,不会发出任何响动。 鬼晓得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为什么大中午的要顶着烈日跑到这块葫芦荒地来。也许,这两只雄狮在帕蒂鲁狮群养尊处优,食物由母狮提供,幼狮由母狮抚养,它俩 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闲得无聊,想出来逛逛,就像旅游度假一样;也许,这两个家伙隔一段时间就要巡查一次边界,来到帕蒂鲁狮群领地最北端,也就是与卡扎狮群 接壤的地方,无意中发现了这块葫芦荒地,出于好奇心,跑过来看稀罕;也许,红飘带经常溜到帕蒂鲁狮群领地去偷猎,留下了蛛丝马迹,这两个家伙嗅着气味暗暗 跟踪到这里。 蜂腰雌狮竖着两只耳朵仔细谛听,透过声音来判断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举动。 沙啦,沙啦,轻微的脚步声自左向右,哦,这两个家伙正沿着气味边界线在走动,脚步声戛然而止,传来浊重的喘息声,它们肯定来到红飘带涂抹过粪便的那棵 树桩前,在嗅闻气味。欧,传来一声气势汹汹的吼叫,听得出来,是黄巨鬣在叫,吼声是冲着葫芦荒地来的,听起来,好像它们发现了什么,准备扑过来厮杀了。 蜂腰雌狮心头一紧,本能地想从草丛里蹿跳出来,但再听听,那吼叫声散漫而浮滑,缺乏紧张凝重的感觉。哦,那是一种空洞的威胁,它们怀疑葫芦荒地里藏着狮子,但还没有看见,想用吼叫声将躲藏的狮子吓唬出来,类似于火力侦察。 果然,黄巨鬣吼了两嗓子,不见异常动静,便不再出声了。 窸窸窣窣,那是身体蹭动枝蔓草叶拨出的声响,由远而近,哦,它们越过气味边界线,踏进葫芦荒地来了,距离不足一百米。蜂腰雌狮一颗心悬到嗓子眼,顿生大祸临头的恐惧。 脚步声越来越慢,呼噜呼噜,辫子雄狮喘起了粗气,哦,那是在微妙地表达不满情绪,辫子雄狮一定是受不了烈日暴晒,想早点回自己的领地睡觉去,可它地位 比黄巨鬣低,不敢公开抱怨,便用大口大口喘粗气的办法来抗议。是啊是啊,大热天的,何必辛辛苦苦地在外头跑来跑去,嘴干舌燥浑身乏力多难受啊,还不如回帕 蒂鲁狮群的水塘,去泡个澡呢,蜂腰雌狮设身处地为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着想。 啊哈--是黄巨鬣在打哈欠,很可能还同时伸了个懒腰,那是疲倦瞌睡的信号,这家伙也受不了酷暑的折磨,变得懒洋洋了。蜂腰雌狮暗暗祈祷:亲爱的瞌睡虫,请快点光临,去叮咬这两只凶残狠毒的大雄狮。 噗--黄巨鬣叹息般地打了个响鼻,杂沓的脚步声由近而远,嚯,两个家伙终于掉头往回走了,蜂腰雌狮心里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哦,走吧,走吧,走得越快越好,走得越远越好,恕不远送。沙啦,沙啦,八十米……九十米……一百米……拜拜,客走主安,以后请别再来啦。 就在这时,一条长约尺余花花绿绿的四脚蛇从草丛望蹿出来,竖在蜂腰雌狮面前,昂着三角形的脑袋,吞吐着义形舌须,瞪着一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惊愕地望 着它。两只可怕的大雄狮还没走远,它不便一巴掌将四脚蛇拍成酱,只好撮起嘴吻对准四脚蛇呼呼吹气,想把不知好歹的四脚蛇撵走。 狮子是典型的食肉动物,嘴里的气息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母狮也不例外。气流喷到四脚蛇脸上,四脚蛇受了惊,吱溜转过身去,飞快逃窜。它大概害怕变 成狮子的美餐,莽莽撞撞,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正在树荫下睡觉的幼狮金枣的怀里。金枣是侧卧斜躺在草地上,四脚蛇在金枣的怀里像鱼似的蹿过来游过去。金枣被 弄醒了,大概是痒得难受吧,伸出稚嫩的爪子搔抓胸部,一爪子抓在滑溜溜的四脚蛇身上,晕头转向的四脚蛇急急忙忙掉转方向逃进草丛。 金枣噌地睁开眼睛,看见一条花花绿绿的四脚蛇从自己身上蹿出去,着实吓了一大跳,惊悸骇然,倏地翻爬起来,本能地往蜂腰雌狮身上扑,寻求母狮的庇护。小家伙一面逃,一面张嘴欲叫。 三只幼狮已两个月大,会呜呦呜呦发出尖尖的号叫声了。 蜂腰雌狮心里陡地一紧,以闪电般的速度抡动尾巴,尾尖弯成钩状,刷地将金枣勾进自己的腹部,后爪按住小家伙的背,将**塞进小家伙的嘴。 --宝贝,不能叫,恶魔还没有走远,你千万不能叫! 蜂腰雌狮希望金枣吃奶,经验告诉它,小家伙只要一吃奶,就不会再发出叫声了。但这一次,不知是金枣被四脚蛇吓傻了,急切地想用叫唤来表达内心的恐惧, 还是由于它将**塞进小家伙嘴腔的动作太猛太快使得小家伙极不舒服,小家伙挣扎着踢蹬着竭力想将它的**吐出来,它不得不用力将小家伙压在自己身上。 --宝贝,求求你,吃一口奶,哦,你肚子饿了,乖,吃一口奶,过一会儿,等恶魔走远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蜂腰雌狮一面强行给金枣喂奶,一面侧耳细听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动静。沙啦,沙啦,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速度太慢了,从声音判断,它们还没走出葫芦荒地,相隔约一百五十米左右。在寂静的中午,对听觉十分灵敏的狮子来说,这还是一个危险的距离。 呜--呜--金枣拼命挣动,从嘴角吐出半声哀叫,大概是对妈妈颇为粗暴的喂奶动作表示抗议,被压抑的叫声虽然轻微,但似乎还是隐隐约约传到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耳朵里,因为沙啦沙啦的脚步声突然就停了下来。 蜂腰雌狮不得不像对付一只已被扑翻却还想从狮爪下逃跑的猎物那样,奋力将金枣摁在自己身体底下,**像热水瓶塞子一样,把小家伙的嘴堵得严丝密缝,一点空隙都不留,以免再次传出叫声去。 小家伙呼吸不畅,难受极了,四只爪子的指甲从爪鞘里伸出来,在它怀里狠命撕扯抓扒。包括灵长类在肉的许多食肉走兽的足趾间都有尖利如匕首的指甲,但只 有猫科动物具备爪鞘,犹如锋利的宝剑不用时可以插进鞘匣一样,平时猫科动物走路或互相打闹时,都将指甲缩进爪鞘,只有在猎食或与强敌搏杀时,才亮出具有很 大杀伤力的指甲。幼狮的爪子虽然稚嫩,不够锋利,但毕竟是狮爪,坚硬锐利,把它柔软的腹部抓得皮开肉绽。 透过草叶的缝隙,蜂腰雌狮看见,那两只该死的大雄狮疑神疑鬼地朝这儿张望,只要再有引起它们怀疑的响动,肯定会跑过来看个究竟的,它不能存丝毫的侥幸心理。 幼狮金枣大概被憋得快窒息了,竟然在蜂腰雌狮的**上狠狠咬了一口。两个月大的幼狮,除了四枚犬齿外,口腔的门齿和臼齿都已长齐,虽然还不能嚼骨割肉,但咬起来还是相当厉害的。 蜂腰雌狮**疼得像被火烫了一下,忍不住一阵抽搐,按住金枣背脊的两只后爪一瞬间松懈了,淘气的小家伙趁机使劲一扭,滚出它的怀,蹲坐在地上,用气恼 的眼光望着它,抻直脖颈,就要叫唤。对金枣来说,妈妈历来悉心爱抚它,百般疼爱它,捧在掌中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来没有如此粗鲁如此野蛮地弄疼它 过,它难受,它委屈,它气愤,它要喊叫,它要抗议,它要诉苦。 一团尖厉的叫声,涌上金枣的嗓子眼,眼瞅着就要从唇齿间进发出来了。那将是杀戮的锣声、灾祸的号角。 霎时间,蜂腰雌狮脑子里回闪出半年多前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赶走老杂毛和骷髅雄,在帕蒂鲁狮群登基时,杀害幼狮的情景,血淋淋的场面至今历历在目。这是两 个杀婴不眨眼的恶魔,它之所以离开帕蒂鲁狮群,就是因为这两个恶魔当着它的面残害它的两个小宝贝。雌狮出逃,就好比女子弃家,对雄狮的自尊心是严重伤害, 它晓得,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恨死它了,在这两个恶魔的心目中,它是感情的叛逆、在逃的罪犯,一旦发现了它,决不肯轻饶的。 绝不能让金枣叫出声来,绝不能因为金枣而毁掉整个家! 它张开嘴,瞄准金枣的脖颈。金枣就蹲坐在它的身边,它不用站起来扑蹿,只要伸出头去就能够得着。可是……可是,它怎能忍心去噬咬自己的心肝宝贝?生与死的抉择,刹那间的犹豫。它的眼光扫过还在睡梦中的红瓢和丫丫,沉重的心一下子坚定起来。 明摆着的,假如真让金枣叫出声来,几分钟后,红瓢和丫丫也将倒在血泊中。弃一保二才能避免同归于尽,三减一等于二,三减三就等于零了。它不再犹豫,狠起心肠,闪电般地张开血盆大口。 狮子在捕食角马糜鹿等大型食草类动物时,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扑翻猎物后,紧紧咬住猎物的喉管,使猎物不能呼吸,数分钟后窒息而死。这种捕食方式有不少 好处,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使猎物失去反抗置猎物于死地,能避免在厮杀中被猎物踢伤或用犄角撞伤,能节省体力起到低耗效的作用,能及时喝到温热的血浆而不至于 造成浪费。噬咬喉管,堵塞呼吸系统,可以说是狮子狩猎技艺的精髓。 在金枣即将发出喊叫的刹那间,蜂腰雌狮及时封住了它的喉管。 金枣两眼暴突,四爪踢蹬,嘴角抽搐,想叫叫不出来,痛苦异常。蜂腰雌狮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让金枣窒息,尽量减少小宝贝临死前的痛苦。 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也是最仁慈的选择。它想拧动强有力的颌骨,在极短的瞬间就彻底解决问题。可是,牙齿仿佛不是咬在金枣的身上,而是咬在自己的心脏,痛得 它快要丧失噬咬功能了。 儿是娘的心头肉,它虽是靠杀戮为生的猛兽,也舍不得咬死自己的亲生幼崽。它不是冷血动物,它不是恶魔化身;它是有舔犊之情的雌狮,它是有血有肉的母 亲。它突然产生一个怪异的想法,不不,是产生一个奇妙的想法,衔住金枣的喉管,噬而不咬,封而不死,暂时窒息,假性死亡,等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离去后,它就 及时松开嘴,或许能让金枣重新苏醒过来,死而复生,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是有可能做得到的,它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在它两岁半时,它第一次单独出猎,追逐一头跳羚,成功地将跳羚扑翻后,它模仿其他母狮的做法,压在跳羚身 上,紧紧咬住跳羚的喉管,一会儿,跳羚就四肢僵硬不再动弹了。它以为跳羚已经死亡,便松开嘴。追了好长一程路,口舌干燥,它钻进箐沟去喝水,可当它喝完水 回来,那头跳羚不知什么时候活转来了,已蹦蹦跳跳逃出好几百米外,再追已经来不及了。到手的猎物又从它的眼鼻子底下逃跑了,它追悔莫及。那一次狩猎失败, 给它留下了深刻教训。它想用同样的办法保住金枣的性命。这也是目前情形下唯一能救金枣的办法了。 它含住金枣的喉管,保持合适的力度,既不让金枣透气发声,又不伤及喉管和颈椎。 沙啦,沙啦,又响起了由近至远的脚步声。看来,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经过一番侦听和观察,没发现更多的异常动静,遂打消了怀疑。 它暗暗松了口气,悬吊的心也放平了些。 金枣两眼翻白,渐渐停止了挣动。蜂腰雌狮心头发凉,稍稍松开紧抿的嘴唇,让小宝贝维持一线游丝般的气息。小家伙太嫩了,就像草叶上的露珠,一碰就会碎的啊。 它刚刚松开抿紧的嘴唇,突然,金枣两只后爪在它下巴颏儿狠狠蹬了一下,脖颈从它的唇齿问滑脱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跌到正在睡觉的红瓢和丫丫身上,把红瓢和丫丫撞醒了。 欧啊,欧啊,金枣一面用爪子揉动差点被憋得断了气的喉咙,一面声嘶力竭地哀叫;红瓢和丫丫受其感染,从地上翻爬起来,瞪着惊恐不安的眼睛,也跟着呜呦呜呦叫唤起来。 刹那间,蜂腰雌狮就像一脚踩空从万丈悬崖摔下去一样,一阵晕眩,两眼发黑,精神失重,意志破碎。它明白,一场血腥的杀戮已不可避免。 唉,怪自己在关键时刻太软弱,太感情用事,太婆婆妈妈,舍不得牺牲金枣换取全家的安全,现在完了,非但救不了金枣,连红瓢和丫丫也要赔进去,本来是三减一等于二,现在要换成三减三等于零。它有点后悔,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沙沙沙,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蜂腰雌狮晓得,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已听到幼狮的叫声,正在向这儿赶来。它不能无所作为地等着恶魔来戕害它的宝贝,它嗖地 跳出草丛,吼叫着,慌慌张张往巴逖亚沙漠逃窜。它绝非是弃三只幼狮不顾而自己逃命,它是想引开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远离这片草窝窝,保住三只幼狮。 母爱确实是无私的,动物界也不例外。 阴险狡诈的黄巨鬣,并没有轻易上当受骗,它似乎已认出蜂腰雌狮来,恼翘怒地冲着蜂腰雌狮吼了几嗓子,追了几步便不再追赶,掉头朝刚才蜂腰雌狮跳出来的草窝窝跑去。 对统领一个大狮群的黄巨鬣来说,雌狮离群出走,已属大逆不道,还在外头不知跟哪只雄狮鬼混,产下一窝幼狮,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非要把那窝野种一只只咬死,方泄它黄巨鬣心头之恨。 蜂腰雌狮回转身来,很想冲上去和黄巨鬣拼个同归于尽,可是,那只辫子雄狮挡着它的道,张开血盆大口,亮出上下颚四枚闪着寒光的尖利犬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别说对方是两只大雄狮,即使是一只大雄狮,蜂腰雌狮也不是其对手。雄狮虽然奔跑速度和耐力都不如雌狮,狩猎技巧也不如雌狮,生性懒惰,贪吃贪睡,但身 胚普遍比雌狮大了一圈,爪子和牙齿也比雌狮锋利尖锐,好勇斗狠,铁石心肠,同类间厮杀拼斗的本领远胜过雌狮,力气也比雌狮大得多。明摆着的,它如果冲上 去,非但救不了三只幼狮,连它自己也会惨遭毒手的。 蜂腰雌狮气急败坏地哀号着,訾骂着,诅咒着。然而,黄巨鬣就像聋子似的充耳不闻,照样满脸杀气腾腾地钻进草丛搜索幼狮。 就在这时,葫芦荒地外响起一串杂沓的脚步声,蜂腰雌狮扭头一看,是红飘带狩猎归来了,嘴里叼着一只野猪崽子,已跨过气味边界线。来得正好,欧呜,快去救咱们的小宝贝!它朝红飘带吼了一声。红飘带吐掉野猪崽子,大吼一声,急急忙忙向正待行凶的黄巨鬣扑了过去。 对红飘带来说,保卫自己的领地,驱逐入侵的雄狮,是义不容辞的职责。 黄巨鬣不得不暂时放弃屠杀幼狮的打算,回过身来迎战红飘带。 两只大雄狮互相撕咬,打成一团。红色狮鬣和黄色狮鬣就像两面色彩鲜艳的旌旗,猎猎舞动,碰撞纠缠;吼声如雷,一串串平地炸响,慑人心魄,震得大地微微发抖;狮爪刨得泥沙飞扬,草叶飘散,尘土遮天蔽日;利齿互相噬咬,切皮割肉,血洒沙场。 动物打斗有个特点,离自家的窝越近,斗志越旺盛,比在其他地方打斗要勇敢得多,也许是出于一种保卫家园的本能,也有可能是因为熟悉地形地貌而增加了胆气与魄力。 红飘带个头虽然比黄巨鬣要略小些,但因为是在自己的领地里,表现得十分英勇顽强,右肩胛被撕咬得皮开肉绽,仍毫无惧色地频频出击,用尖爪利牙回敬黄巨 鬣。黄巨鬣生性勇猛好斗,身强体壮,又有大狮群王者的尊严与骄傲,自然不会轻易败下阵去,虽然腿弯和脖子都挂了彩,仍气焰嚣张,凌厉扑咬。 双方打成个平手。 辫子雄狮还在与蜂腰雌狮对峙着。突然,辫子雄狮咆哮一声,张牙舞爪朝蜂腰雌狮扑过来,蜂腰雌狮扭头躲闪,辫子雄狮追了几步,一个急拐弯改变方向,跑去帮黄巨鬣对付红飘带了。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一前一后将红飘带夹在中间,伺机扑咬。 蜂腰雌狮瞅瞅正打成一团的三只雄狮,又回头瞧瞧藏着三只幼狮的草窝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朝草窝窝奔了去。 它晓得,此时红飘带腹背受敌,急需它的援助,可是,毫无自卫能力的三只幼狮更需要它去营救。它是母亲,危急时刻,母亲首先想到的就是孩子,救出孩子,是它神圣的天职。比较起来,三只幼狮在它心目中占据的位置更大,分量也更重。 对许多动物来说,一切为了后代,是必须遵循的铁的定律。 蜂腰雌狮钻进草窝窝,三只幼狮早已被雄狮猛烈的吼叫和噬咬吓得魂飞魄散,彼此挤缩成一堆,瑟瑟发抖。站在小家伙面前,它又遇到了新的难题,该先救谁? 猫科动物能叼着幼崽走动,但每次只能叼一只,不可能同时叼走两三只。就目前的情形,先叼走谁,谁就有存活的可能。它心里很清楚,红飘带遭到两只大雄狮的围 攻,不可能坚持多长时间,很快就会败下阵来,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会再次到草窝窝来搜寻幼狮。留给它的时间不多,它不可能一趟又一趟将幼狮叼往安全地带。 三只小家伙拼命往它的身体底下钻,对它们来说,妈妈的怀抱是永恒的避风港。它柔软的嘴吻在三只幼狮的额头上舔了一遍,还是拿不定主意该先叼谁。掌心掌背都是肉,在生与死的门槛前,它没法进行理智的选择。 那一边,红飘带的吼叫声变得凄厉嘶哑,透出即将败北的预兆。它不能再磨蹭了,要是继续在感情旋涡里打转,继续在叼谁留谁的问题上踯躅徘徊,白白浪费时间,极有可能三只幼狮一只也救不出去。 蜂腰雌狮横下一条心,闭起眼睛,用嘴吻在三只幼狮摸索。既然它无法进行理智的抉择,那就把抉择权交给命运之神,让命运来决定一切。就像抽签一样,叼着谁就是谁,也算公平合理。 它叼住一只幼狮的脖颈,睁眼一看,是丫丫,看来,命运之神格外青睐这只小雌狮,那就顺应命运的安排吧。它用一种悲凉、怜爱、绝望的眼神最后看了一遍留在章窝窝里的金枣和红瓢,叼着、丫丫,快步向巴逖亚沙漠转移。 刚跑出葫芦荒地,背后传来红飘带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蜂腰雌狮心里明白,红飘带肯定不是被撕破了鼻子就是被咬掉了耳朵,身体受到重创。为了我们的丫 丫,你一定要挺住,无论如何也要再坚持一会儿,让我跑进沙漠躲到沙丘背后去。蜂腰雌狮在心里默默念叨。它加快脚步,朝巴逖亚沙漠边缘一排沙丘跑去,尽量跑 得快些再快些。 欧啊--欧啊--背后传来黄巨鬣得意扬扬的吼叫声,毋庸置疑,一定是红飘带被咬得落花流水夺路而逃了。蜂腰雌狮不顾一切地蹿跃起来,就像在追捕一只奔 逃的猎物,竭尽全力跨动四肢,飞奔起来。它还刚刚跨出葫芦荒地,踏进沙漠,还没逃出黄巨鬣的视界,危险依旧,它要尽量远离恶魔。 但这对叼在嘴角的丫丫来说很危险。 通常母狮叼着幼崽行走,都是踱方步,尽量走得四平八稳,努力减少颠簸,以免无意中伤着宝贝。母狮是用上下门齿咬住幼狮的后颈皮,把幼狮提起来,咬重了会伤及幼狮的细皮嫩肉,咬轻了又容易让幼狮滑落下来,必须十分小心,不轻不重恰如其分。 幼狮不懂事,被母狮叼在嘴里,觉得不舒服,会四肢舞动,摆头甩尾,这更增加了操作难度。经验欠缺的母狮常常叼而不牢在半途中让幼狮从嘴角滑脱,也有母 狮在叼着幼狮行走时,不小心踩着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或者被暗藏在草丛中的藤蔓绊了一下脚,打了个趔趄闪了一下腰,颊肌下意识地痉挛抽动,嘴吻不经意地闭 阖收拢,结果把小家伙的颈皮咬破了。两个月大的幼狮,体重已比初生时翻了一倍,本来就不易叼看行走,蹿跃飞奔,要始终保持恰如其分的叼咬力度,何其难也。 但不管怎么说,远离危险,是当务之急。 黄巨鬣的吼叫声像滚动的波涛一路追来,不用回头看蜂腰雌狮也知道,这恶魔已发现了它,正尾随追撵。 蜂腰雌狮心急火燎,前面有一个约两米宽的椭圆形沙坑,本来可以拐个小圆圈绕过去的,可它纵身一跃跳了过去。不知是落地太猛,还是起跳角度不佳,身体剧 烈颠动,丫丫呦欧发出一声惨叫,腾空的四只爪子胡乱划动,显然,是它不小心咬伤了小宝贝。好像还咬得不轻,它唇齿间尝到了咸津津的血。它心里一阵刺痛,可 又不敢停下来,还得继续奔跑。 丫丫叫喊得更凄惨了,它把自己的嘴吻稍稍放松了些。又一个蹿跃,噗,丫丫从它的唇齿间滑脱出来,掉在地上。它跑得如此快捷,叼而不牢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在丫丫滑脱的同时,蜂腰雌狮已顺着惯性蹿出去好几米,但又立刻掉头跑回来。还算幸运,没踩着小家伙,地上是柔软的沙,小家伙也没摔伤,已从沙地上翻爬 起来,呜呦呜呦呻吟着,在沙地上爬动。小家伙的后脖颈果然被它的牙齿咬穿了,血糊糊的,粘着许多沙粒,金黄的沙粒被血染红了。 它很想用舌尖轻轻舔去丫丫后脖颈上那些带血的沙粒,狮子的唾液有止血消炎镇痛的功能。可是,时间不允许它这么做。黄巨鬣已跨过葫芦荒地的气味边界线,正往这儿赶来。此时此刻,缠绵和温情只能是耽误时间。最明智的爱,就是重新叼起小家伙快速跑进沙漠腹地去。 它龇开牙齿,低头去衔叼丫丫的后颈皮。丫丫一定是被咬疼了被咬怕了,它的唇吻刚刚触碰到丫丫的后颈皮,丫丫一缩身体,吱溜蹿开去。别跑哇,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捉迷藏! 它跨前一步,又伸出嘴吻去衔叼丫丫的后颈皮。丫丫索性躺倒下来,仰面朝天,四条小腿胡踢乱蹬,嘴里还呜呦呜呦怪叫,拼命抗拒。任性的小家伙,妈妈没心 思跟你闹,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快翻过身来,让妈妈带着你离开这里。它用嘴吻顶着丫丫的腰,推搡着,想把丫丫翻转过来。 母狮衔叼幼崽,只能叼一个部位,那就是后颈皮。颈皮厚韧,松弛易叼,向上提起,被衔叼的幼崽姿势舒适,万一滑脱,也是四肢着地不会震伤内脏。衔叼其他部位的,要不就是皮肤太嫩容易咬穿,要不就是离骨头太近稍不留心便会伤筋动骨。 丫丫刚被它的嘴吻顶得翻转起来,又骨碌朝另一边斜躺下去,背脊着地,肚皮朝上,耍泼耍赖,就是不肯站好了乖乖地让它衔叼后颈皮。真是个不懂事的小无赖。 黄巨鬣的吼叫声越逼越近,蜂腰雌狮扭头窥视了一眼,恶魔已踏进沙漠,滚滚沙尘像团黄褐色的云,正朝它疾飞而来。 它心急如焚,腾出右前掌,啪地在调皮捣蛋的丫丫身上掴了一掌。它太着急太紧张了,出手没个轻重,一掌掴下去,丫丫倒是被打得翻转过来了,却趴在地上瑟瑟颤抖,眼珠翻白,站也站不起来,叫也叫不出声来,张着嘴,脖子一抻一缩,哇--吐出一口鲜血来。 蜂腰雌狮心如刀扎,恨不得将自己的右掌一口咬下来。但它晓得,悔恨无济于事。它硬起心肠,一口咬准丫丫的后颈皮,拔腿就往沙漠腹地奔逃。 本来,雌狮身体轻盈,日日追捕猎物,奔跑速度胜过雄狮。但蜂腰雌狮叼着丫丫,有所负担,又怕伤着宝贝不敢狂奔疾蹿,速度大受影响。不一会儿,黄巨鬣便 追上了它。黄巨鬣的脑袋和它腰肢并齐,黄色的鬣毛撩拨着它的脊背。这个时候,黄巨鬣如果想撕扯它噬咬它,再方便不过了,举爪就能撕到,扭颈就能咬到,但奇 怪的是,这家伙不撕不咬,就是贴着它的身体与它并肩奔跑。 前头有一行歪歪斜斜的沙地酸枣,枝叶被风沙摧枯,像一条蟒蛇拦在路上。蜂腰雌狮怕酸枣带钩的枝蔓会刮伤悬吊在它嘴上的丫丫,因此在蹿高跳跃时,前肢尽量抬高,头部尽量上昂,结果身体在空中倾斜过度,两条后腿被一株酸枣绊了一下,哗啦,酸枣折断,它也差点摔倒。 当它稳住重心继续奔跑时,黄巨鬣已赶了上来,超出它半个身体,扭动脖颈,来咬它嘴上的丫丫。它旋身躲避,黄巨鬣又从背后扑压上来,骑到它身上,血盆大 口强行伸过来,一口咬住丫丫一条小腿。它将尖利的指甲从爪鞘伸出来,想撕抓黄巨鬣的脸,最好能抓瞎恶魔的眼睛,使其剧痛而松开嘴,但黄巨鬣似乎早有准备, 及时从它身上跳下来,一面举爪抵挡,一面往后挪动。 这就像拔河比赛一样,蜂腰雌狮叼着丫丫的后颈皮,黄巨鬣咬住丫丫的一条腿,各自朝相反的方向拉扯。 可怜的丫丫,拼命踢蹬,想把自己的腿从黄巨鬣嘴里拔出来,可它年幼力弱,一切挣扎均属徒劳,只能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蜂腰雌狮当然不愿黄巨鬣从它嘴里把丫丫抢了去,可它更不能和黄巨鬣玩残酷的拔河游戏,它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宝贝被活活撕裂。因此,当黄巨鬣往后挪动,它 不得不跟着往前移动,以免丫丫被撕成两半。黄巨巨鬣好像知道它的心思,两只眼珠子残忍而又狡黠地眨动着,一步步倒着走,把蜂腰雌狮牵出巴逖亚沙漠,牵回葫 芦荒地。 蜂腰雌狮毫无办法,就像牛被牵着鼻子一样,只能机械地跟着黄巨鬣走。 撕在儿的身上,疼在娘的心里。 辫子雄狮从葫芦荒地的草窝窝里蹿出来,这家伙嘴角粘着金色的绒毛,唇齿间还滴着殷红的鲜血,蜂腰雌狮当然知道,它的两个小宝贝金枣和红瓢已经惨遭这家伙的毒手。 黄巨鬣一面拽着丫丫往后倒走,一面从嘴角发出呜噜呜噜的叫声。辫子雄狮加快脚步往这儿赶。蜂腰雌狮心里一惊,顿时明白黄巨鬣之所以咬着丫丫的腿把它牵 到葫芦荒地来,目的是要伙同辫子雄狮,将它挟持回帕蒂鲁狮。这是有可能做得到的,两只大雄狮一左一右,像牧羊犬撵羊一样,能把一只逃亡的雌狮像押解俘虏似 的押回领地。它若逃跑,两只大雄狮左右夹击,很容易就将它咬得遍体鳞伤,强迫它按它们的意志行事。它宁肯死,也决不再回帕蒂鲁狮群。它警觉地停下脚步。 黄巨鬣仍倒退着往后走,丫丫的身体又被绷得像要撕裂。蜂腰雌狮进退两难,跟着往前走吧,前头是火坑是地狱是陷阱;站着不动吧,自己的心肝宝贝眼瞅着就要进裂成碎块。 黄巨鬣来到葫芦荒地与沙漠交接的那片砾石滩,满是黑色麻点的唇吻出现几条放射性皱纹,这是狮子高兴时候的脸部表情,类似于人类的笑,那是在奸笑和狞笑。 辫子雄狮颠颠跳跳跑拢来,距离仅有五六十米了。 黄巨鬣又往后蹭动身子,噗,丫丫腿弯薄薄的皮肤出现一道裂口,露出粉红色的半透明的肌肉,渗出汪汪血丝。蜂腰雌狮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嘴。丫丫整个被黄巨鬣抢了去。 它是母亲,在这场争夺幼崽的拔河比赛中,注定是要输的。 它长号一声,转身逃进巴逖亚沙漠。背后,传来丫丫嘶哑惨烈的尖叫。 --宝贝,原谅妈妈,妈妈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啊。 蜂腰雌狮痛心疾首。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还想追赶,但蜂腰雌狮奔跑的速度和耐力胜它们一筹,很快就跑进沙漠腹地,把它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第十章:母亲的心在滴血 半夜,蜂腰雌狮踏着星光,从巴逖亚沙漠回到葫芦荒地。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早就回帕蒂鲁狮群领地去了。荒地冷清清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它在草窝窝里找到了金枣和红瓢的尸体,可怜的小家伙,脖子被拧断,脸也被抓得稀烂。它又摸到荒地与沙漠交接的那片砾石滩,嗅着血腥味,找到了丫丫。 丫丫死得更惨,拦腰被咬断,肚子被刨开,满地血污。一群贪婪的苍蝇叮在丫丫身上。它走近去,受惊的苍蝇飞散开,无数双翅膀振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它抡 起尾巴,上下左右一阵甩打,但愿能把这些讨厌的苍蝇通通消灭掉。黄巨鬣一定是对它不愿就范跟它们回帕蒂鲁狮群十分恼怒,用特别残忍的方法杀死了丫丫,以示 报复。 蜂腰雌狮小心翼翼地叼起丫丫的后颈皮,把丫丫移到草窝窝,和金枣、红瓢待在一起。它们是同胎生的兄弟姐妹,生生死死都应该聚在一起。可怜的丫丫,眼睛 还睁得圆圆的,嘴巴还张成o型,看得出来,直到生命烛光熄灭的最后时刻,它还在呼叫还在等待,指望妈妈能去救它。蜂腰雌狮心里一阵痛楚,扒了一些沙土和衰 草,盖在三只幼狮身上。安息吧,宝贝,妈妈只要还活在世上,一定会设法替你们报仇的。 草草掩埋了三只幼狮,蜂腰雌狮开始寻找红飘带。它在葫芦荒地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找了一遍,不见红飘带的踪影。又在黑暗中呜呜低吼,空旷而又寂静的夜,悄 无回应。它记得很清楚,红飘带在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左右夹击下,负了伤,落荒逃窜。最大的可能,就是逃进了巴逖亚沙漠。也许伤势沉重,没力气回葫芦荒地来 了。它要找到它,它是它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相依为命的伴了。 蜂腰雌狮走出葫芦荒地,在巴逖亚沙漠边缘仔细寻觅,借着惨淡的星光,借着乞力马扎罗雪山反射的朦胧雪光,它在一条弯弯曲曲的沙沟里看见两排凌乱的脚印,嗅闻了一阵,依稀能闻到熟悉的红飘带的气味。 它顺着脚印走去,走出几百米后,那两行脚印爬出沙沟向远处一片起伏的沙丘延伸。它踩着软绵绵的沙,走了好长时间,翻过两座沙丘,一眼就看见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一片泛着亮光的黄沙间,有一个黑糊糊的物体,形状有点像一只躺卧的狮子。 它冲着那物体轻吼数声,却不见任何动静。也许是一块风化的石头,也有可能是一棵枯死的树桩,它想。 又走拢几步去,隆起的肩胛,宽厚的大腿,硕大无朋的脑袋,不就是和它朝夕相处了半年多的红飘带吗?它又欧欧叫了两声,对方仍无声无息纹丝不动。莫非红 飘带是因伤势过重而……它打了个寒噤,心陡地缩紧了,急忙小跑过去,到了面前一看,果真是红飘带,侧躺在沙地里,脸埋在胸口,身上有股创口弥散开来的污血 气味,一动不动,真像死了一样。 蜂腰雌狮一阵悲痛,哀哀吼叫着,举起一只前爪去抚摸红飘带的后脑勺,这有点像人类的抚棺恸哭。它的爪子刚刚碰到鬣毛上,红飘带突然活转来了,抬起脑袋,气恼地摇摆了两下,嘴里噗地喷出一口粗气,好像很不满意蜂腰雌狮用爪掌去摸它的头。 --死鬼,装死来吓我! 蜂腰雌狮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伸出去的爪掌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跳后一步,含羞带惊地嗔怪道。 红飘带并没因为蜂腰雌狮来到身边而高兴,颓然垂下脑袋,又像死了似的把脸埋进臂弯,僵卧不动。 --你是受了重伤站不起来,还是饿得虚脱没力气站起来?你别吓唬我! --蜂腰雌狮又凑拢去用爪子推搡红瓢带。 好像是为了要证明自己不是站不起来,红飘带一翻身腾地站了起来,朝它啪啪甩了几下尾巴,扭头跑到另一边去,又懒洋洋地四膝一屈躺卧下来。这套组合式身体动作,很明显地传递这么一个信息:别来烦我,我想独自待着。 蜂腰雌狮心里清楚红飘带为什么会垂头丧气。 凡大雄狮,获得了属于它的雌狮,拥有了它的领地,产下它的子嗣,就会变得趾高气昂不可一世,虚荣心极度膨胀,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好像世界就是它的一样。 可一旦抵挡不住外来雄狮的侵袭,雌狮被占、领地被夺、子嗣遭害,权力意志立刻由沸点降到冰点,由云端跌入深渊,昔日的威风就像浮云被风吹散,昔日的勇 猛就像沙堤被潮水冲垮,昔日的气势就像雾水被烈日吸干,委靡颓唐,一蹶不振,就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雄狮的自尊心像露珠像花朵像玻璃像彩虹像彗星,美 丽而娇嫩,易碎易脆,稍有挫折,便会破灭。 有不少优秀的年富力强的大雄狮,一经被入侵的雄狮打败,情绪一落千丈,身体迅速衰老,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生活无情地淘汰掉。这叫雄狮失意综合症。它晓得,红飘带现在得的就是这种雄狮失意综合症。 红飘带好不容易用气味边界线圈划了葫芦荒地,并有了血脉相连的三只幼狮,自我感觉早就是拥有领地和狮群的大雄狮了,突然间被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摧毁了一 切,心理所受的创伤远比肉体所受的创伤要严重得多。前途一片暗淡,天已经坍下来,没有心思去觅食,沮丧和悲哀噬咬它的心灵。雄狮内在的品质已经被咬空,徒 具雄狮威严的外壳而已。 如果蜂腰雌狮不去管它,红飘带的结局可想而知。 它会在沙地昏睡到明天太阳出来,在烈日的炙烤下,为避免不被烤成狮肉干,不得不跑回葫芦荒地去,没有心思去捕捉猎物,便从秃鹫或鬣狗那儿抢些腐肉来充 饥,身体一天一天消瘦下去,鬣毛一把一把脱落下来,像只惊弓之鸟,听到别的雄狮的叫声便逃遁,东躲西藏,变成一只谁也瞧不起的乞丐狮。 半年多前,红飘带也很落魄,也是面容憔悴走投无路,但比较起来,现在它的精神危机远比半年前要严重得多:半年多前,红飘带只是一只从未拥有过领地和狮 群的流浪雄狮,本来就一无所有,无非是倒霉蛋更倒霉一些,不幸者更不幸一些罢了,虽然也委靡颓唐,但心中总存有一丝希望半点期盼,只要有转机出现,情绪便 会亢奋,精神便会振作;而此时此刻的红飘带,经历了大雄狮的辉煌,曾经显赫,现在落魄潦倒,曾经拥有,现在一无所有,巨大的地位落差,必然产生巨大的失重 感觉,再加上失败的耻辱和伤口的疼痛,便会油然产生一种生命之路已走到尽头的感觉,万念俱灰,自暴自弃,即使有机会东山再起,也没有逆境中奋起的雄心壮志 了。 蜂腰雌狮围着侧卧在地的红飘带转了几圈,吃不准自已是否要帮助红飘带解开因惨遭失败而在心里结下的死疙瘩。 在狮子社会,掌管狮群的大雄狮一旦被别的大雄狮打败,狮群里的母狮是不会追随失败者逃亡的,也不会去安抚和慰藉失败者。在狮群社会,掌权的雄狮一旦被 篡位,一般而言是不可能像翻烧饼一样重新翻过身来的。人类社会今天你在野明天我执政后天他上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大家轮流坐庄的现象在狮 界是不存在的。 对雄狮来说,生命短暂,青春易逝,一生中最多有一次机会能拥有自己的领地、母狮和子嗣。被撵下台的狮王,犹如开败的花、流逝的星、熄灭的火、断翅的 鸟、搁浅的鱼。要想让下台的狮王重振雄风,就好比要让枯萎的花朵重绽灿烂,让焚毁的流星重放光芒,让熄灭的冷灰重燃火焰,让断翅的鸟儿重上蓝天,让搁浅的 干鱼重返大海,何其难也。 可以这么说,被逐出领地撵下王位的雄狮是只报废的狮子。完全有这种可能,它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心血,就像企图用一枚鹅卵石孵化成一只小鸟一样,什么结果也不会有,仍是一只废狮。 它如果想重新开始生活,完全可以去找其他单身雄狮。罗利安大草原有的是身强力壮的流浪雄狮。那些流浪雄狮尽管也失意也落魄,但精神世界并未残缺,与命运抗争的决心和信心并未泯灭。和这样的雄狮在一起生活,有希望有盼头,日子也要轻松得多。 可是,蜂腰雌狮又不忍心丢下红飘带不管。它们的结合,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雌雄结合,而是共同的命运组合和共同的奋斗历程。它们最初的相识,就是一种巧 遇,如今回想起来还带着几分浪漫的余兴。后来它们又共同努力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领地,产下三只幼狮,建立起温馨的家园。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一起分担失败的 烦恼和苦涩,也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和甜美。它割舍不掉那份浓浓的情感和沉甸甸的爱意。红飘带虽然是个生存竞争的失败者,但在它的心目中,仍是一只温柔、善 良而又正直的雄狮。 旧感情是很难抛舍的,对雌性来说。 再说,还有更深层的理由,促使蜂腰雌狮要帮助红飘带重新站立起来。它觉得,红飘带之所以在这场保卫领地保卫子嗣的战斗中惨遭失败,它也有不可推卸的责 任。是它坚持不让红飘带收容无鬣公狮的,红飘带没有助手没有伙伴,单枪匹马,当然抵挡不住穷凶极恶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 假如那一次,它不去横加干涉,红飘带顺利地为无鬣公狮举行气味认同仪式,让无鬣公狮加盟到它们这个小小的狮群中来,在这场抵御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入境扫 荡的战斗中,也许就不会输得那么惨了。不说能打败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起码,红飘带在无鬣公狮的帮衬下,能多坚持一点时间,让它能顺顺利利地将三只幼狮安全 转移到沙漠腹地,免遭杀害。 唉,当时,它只想着一雌一雄外加几只幼狮,是最理想的新型狮群,它一心想过和和睦睦甜甜美美温温馨馨的小日子;它就没想到,超小型的狮群,就好比是一叶小舢舨,在生存竞争这片经常兴风作浪的大海里行驶,是很难被旋涡和恶浪吞噬掉的。 它当时还愚蠢地认为,红飘带要收容无鬣公狮,是一种无谓的野心和无聊的虚荣,是雄性的劣根性在作祟。事实证明,是它错了。雄性之所以醉心于社会地位的 角逐,雄狮之所以一有机会就想扩充自己的实力,是由于弱肉强食的环境造成的,它们不这样做,就会被生活无情地淘汰掉。从这个意义上说,是它害了红飘带。 蜂腰雌狮带着愧疚的心情,走了几步,站到红飘带身,卧了下来,柔软的颈窝贴在红飘带的后脑勺,轻轻摩蹭,咕噜咕噜从喉咙深处发出猫科动物特有的念佛的 声响。那是在用雌性的温婉慰藉一颗受伤的心灵,似乎在说:别难过了,一切都已经过去,生存就是命运的赌博,输赢总是有的,振作起来,我们重新开始生活。 红飘带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羞愧难当无脸见人的样子。 蜂腰雌狮用舌头舔理红飘带脖颈、大腿和胸侧的伤口,口涎有消炎止血镇痛的作用。雄狮经常征战,身体很容易受伤,要是在妻妾成群的狮群里,狮王获胜归 来,好几只雌狮便会围聚在狮王身边,争相替它用唾液疗伤。斗败逃窜的雄狮当然享受不到这份福气,只好自己给自己舔疗伤口,有些伤口在舌头够不到的地方,得 不到治疗,往往就发炎溃烂,危及生命。 蜂腰雌狮希望,它的悉心舔疗,不仅能治愈红飘带受伤的身体,也能治愈它伤痕累累的心灵。 也许是被它的温情所感动了,红飘带抬起头来,双目黯淡,脸上蒙着一层晦涩的光,用一种疑惑的表情望着它,嘴里吐出一串嘶哑浑浊的叫声,似乎在问:我已经是被生活淘汰的雄狮,你真的不嫌弃我,真的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蜂腰雌狮仰起头来,朝着远方圣洁的乞力马扎罗雪山,朝着群星璀灿的宝石蓝夜空,发出一声长长的吼叫。那是在向红飘带表明,生生世世,这辈子它蜂腰雌狮都会跟它红飘带在一起的。 终于,红飘带脸上的哀戚与凄凉消退了一些,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蜂腰雌狮用脑袋顶着它的腰,推搡着它走出巴逖亚沙漠。 地平线上透出一抹潮红,几只五颜六色的大鹦鹉拖着长长的翠绿色的尾巴,在残夜未消的空中飞翔。 突然间,大地爆出一派刺目的金光,太阳冲破铅灰色的云层,从黑色的地平线喷薄而出。单调的夜空骤然间变得色彩缤纷。一只金雕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钻出来,向大鹦鹉俯冲下来。非洲草原上又一个冷酷无情的充满活力的白昼开始了。 第十一章:重振狮群雄风 蜂腰雌狮决心创造一个奇迹,让红飘带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重新点燃竞争的火焰,成为狮群社会有力的角逐者。 为什么雄狮一生中只能辉煌一次?为什么大雄狮一旦败北从此就要像太阳落山一样永远沉沦下去?为什么就不能寻找生命第二条起跑线从零开始?为什么就不能潮涨潮落东山再起? 红飘带正值壮年,离衰老还早着呢,只要能扛过心理早衰,完全有可能赢得生命的第二次辉煌,蜂腰雌狮想。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趁午睡之际,独自溜回葫芦荒地,忍着悲伤,将三只幼狮的尸体叼到一座小山钢上。小山冈光秃秃的,没有树草遮蔽,在天上巡飞觅食的秃鹫很容易就发现僵躺在地上的三只幼狮, 狮子社会实行自然天葬,哪只狮子死了,熟悉的狮子们走拢前去,站在死狮身旁默默哀悼一会儿,便算结束了简单的葬礼,走开去,任其曝尸荒野,让视觉敏锐的秃鹫和嗅觉敏锐的鬣狗将死尸吞食干净。 秃鹫和鬣狗是非洲大草原的殡葬工。这种殡葬方式虽然看起来挺残忍挺恶心的,但清洁卫生,省心省力,废物利用,资源再生,对维持大自然生态平衡有百利而 无一害。很快,脑袋和脖子光溜溜的秃鹫就陆陆续续光临小山冈;不一会儿,赶赴盛宴的秃鹫越聚越多,整个小山冈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秃鹫,小山冈被染黑了。 蜂腰雌狮站在远远的地方观望,心里苦得就像在熬黄连汤。 几十分钟后,那些丑陋的秃鹫带着大餐一顿后的满足与惬意,振翅高飞。小山冈又恢复了原先的褚红色。 蜂腰雌狮晓得,三只宝贝已变成一堆散乱的白骨。它很痛心,也很无奈。它又踅回葫芦荒地,用爪子抓刨,费了很大的劲,将三只幼狮的血迹和气味掩盖打扫干净。 它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红飘带,它要红飘带忘记惨痛的往事,忘记命运沉重的打击,从记忆中抹尽失败的痕迹。 蜂腰雌狮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带着红飘带离开葫芦荒地一段时间,避免触景伤情。它们在卡扎狮群和汊姆狮群的领地边缘游荡,哪里方便就在哪里猎食,哪里合适就在哪里栖息。好比是旅游度假,到外头散散心,把烦恼丢到身后。 蜂腰雌狮做的第三件事情,就是克制住内心的悲伤,像平常一样,坚持早晚两次外出觅食。对它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 狮子是有感情的动物,悲伤过度就会影响食欲,不思饮食,懒得动弹,或者捡食死尸,或者挖掘鼠洞,随便吃点什么混混日子,只要不饿死就行。要不是为了红 飘带,它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如此积极地去狩猎;它会沉缅于悲痛中,干什么都没劲,更不用说一天两趟去捕捉鲜活的动物了。 可如今,红飘带整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如果它也委靡不振,恶劣的情绪交叉感染,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要紧的是,对狮子而言,狩猎不仅仅是要混饱肚皮维持生存,还是生命形态的晴雨表:一个正在走上坡路的积极进取的生命,狩猎的频率就高,在猎场展现生命 的风采,展示生命的价值;一个正在走下坡路的无所追求的生命,狩猎频率就低,踏进猎场纯粹为了混一口饭吃,不再奢望糊口之外的东西。蜂腰雌狮希望透过紧张 激烈的狞猎活动,调动起红飘带的情绪,激发起红飘带的热情。 有几次,它们在路上遇见鬣狗群在撕扯长颈鹿或跳羚的腐尸,红飘带图省事,想走拢去赶跑鬣狗,吃腐肉充饥,都被蜂腰雌狮拦了下来。一只胸怀大志的有作为的雄狮,是不屑从鬣狗口中争抢变质变味的腐尸的,只有穷途末路的家伙才会对鬣狗的口中之食垂涎三尺。 在追撵猎物的过程中,它会故意跑慢几步,把扑倒猎物的机会让给红飘带,自己当帮手和配角,在猎物倒下后,及时咬住猎物的腿,减弱猎物的挣扎和抗拒,让红飘带顺顺当当地拧断猎物的脖子。它觉得,这种血腥的杀戮,有助于恢复红飘带的阳刚之气。 有时候,它们早晨猎到一头大羚羊,吃了一半,还剩一半,要是在平时,就会扒些草叶将吃剩的食物掩藏起来,留着下一顿吃,当天傍晚就不再去狩猎了;但为 了要在猎杀中唤醒红飘带的雄性意识,它毫不犹豫就将那半只吃剩的大羚羊抛置露天,让秃鹫、贼鸦或老鹰来捡便宜。傍晚,在饥饿的催逼下,红飘带不得不又跟它 一起去觅食。 狮子虽然是非洲草原最凶猛的动物,但捕捉大中型食草动物并非是一件唾手克得的事。在追杀和逃遁这场永恒较量中,羚羊、斑马、兔子和马鹿这些食草动物,演化出一套相当成功的逃命术,或疾奔如飞,或警惕性极高,或昼伏夜行,常常使狮子耗费大量体力却一无所获。 据统计,单身狮子每出猎五次只有一次是成功的,群狮每出猎三次只有一次是成功的。蜂腰雌狮每次都把吃剩的食物抛却,每顿都要捕杀那些行动敏捷的动物, 难度可想而知,运气不好的时候,接连两天找不到东西吃,饿得眼睛都发绿了。尽管这样,蜂腰雌狮无怨无悔,只要能使红飘带精神振奋起来,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 罪它也心甘情愿。 二十天后,红飘带情绪基本稳定,它们就转回葫芦荒地。 它们割舍不掉辛辛苦苦开创的领地,它们也不能永远在外流浪。回家这个概念并非人类专有,许多动物都有热土难舍的恋乡情结。 回到葫芦荒地,蜂腰雌狮立刻发现,雄狮失意综合症,比它想象的要顽固得多,不是在外流浪一段时间就能治愈的。跨进气味边界的一瞬间,它清楚地看到,红 飘带浑身颤抖了一下,前腿绊着一根伏倒的小树枝,闪了个趔趄。这无疑是失态和反常。走进荒地,红飘带似乎更拘谨了,就像害怕踩死蚂蚁似的,走得慢慢腾腾, 东瞧西望,嗅嗅闻闻,做贼似的心虚胆怯。 --欧,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两个恶魔早就回帕蒂鲁狮群领地去了,没必要再提心吊胆! 然而,红飘带怎么也表现不出回到自己领地的那种舒展和洒脱来。 幸亏它早就把三只幼狮的尸体处理掉了,连痕迹也涂抹得干干净净,蜂腰雌狮想,不然的话真不知道红飘带会不会精神失常? 它们离开葫芦荒地已经二十多天,日晒雨淋,那条气味边界线已被稀释得差不多了,有好些地段气味寡淡得几乎闻不出来了。 对具有领土意识的狮子来说,边界线气味是否浓烈,是衡量生活在这块领地中的狮群是否兴旺发达的重要标志。精力充沛对前途充满信心的大雄狮,就像勤政的 君主,经常跑到边界线上去补充自己的气味,加强戒备,巩固边防;精力不济对前途悲观失望的雄狮,就像不理朝政的君主,懒得巡视边防,任气味边界线慢慢荒废 掉。 蜂腰雌狮期待着红飘带能积极主动地去修缮加固气味边界线。一天过去了,红飘带无所作为;两天过去了,红飘带仍然没有这种打算。这样下去,等于在慢慢放弃自己赖以生存的领地啊。 半夜,下了一场暴雨,如注的雨水汇聚成河,从高处冲刷下来,漫淹葫芦荒地。翌日中午,洪水才渗进地层。被水泡了一天,本来就寡淡稀薄的气味边界线荡然无存了,连一丝丝气味也闻不到了。红飘带依然没有要重新布置边界线的举动。 蜂腰雌狮失望极了,也担心极了。现在这个样子,等于领地不设防,假如有流浪雄狮路过,肯定会毫无顾忌地跑进来,引发一场关于主权的纷争。看来,红飘带所患雄狮失意综合症已经是病入膏肓,指望自然痊愈是不现实的。它应该催逼红飘带去重新布置边界线。 请将不如激将。 蜂腰雌狮跑到边界线,用身体摩蹭树桩和岩石,做出要动手布置气味边界线的样子。记得它们刚拥有这块葫芦荒地时,是由它布置气味边界线的,那时候,红飘 带雄性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坐卧不安,十分恼火和生气。后来,由于常受到流浪雄狮的骚扰,不得不改由红飘带来布置气味边界线,那时候,红飘带热情高涨,大中 午也不休息,埋头苦干,很快就把气味边界线布置妥当,那副春风得意趾高气昂的样子,活像是刚刚登基加冕的皇帝。它希望能再现当时的情景,佯装要抢着布置气 味边界线了,其实是在使用激将法,以激起红飘带的雄性自尊,来同它争抢布置气味边界线的权力。 沙嚓,沙嚓。蜂腰雌狮靠在边界附近一棵小树上,臀部贴着粗糙的树皮,夸张地前后运动身体,就像在扭迪斯科一样,有节奏地摩擦着,将金黄色的体毛粘挂到 树皮上。红飘带站在离它约二十多米远的一座废弃的蚁丘上,彼此间没有遮蔽物,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它乜斜着眼睛窥视红飘带的反应。 在它开始摩擦臀部时,红飘带脊背耸了起来,鬣毛也恣张开来,眼睛睁得老大,嘴里呼呼喷着粗气,一副特权受到侵犯后吹胡子瞪眼的生气状。它心头一喜,好 哇,生气吧咆哮吧,我要的就是你雄狮意识的觉醒!然而,它高兴得太早了。红飘带吹胡子瞪眼的生气状仅仅维持了几秒钟,仿佛突然间当头挨了一记闷棍,恣张的 鬣毛含羞草似的闭谢,绷紧的四肢融雪似的软化,最后蔫蔫地望了它一眼,卧伏下来。 它沿着边界线走,一路滴着尿。哦,气味认同,这领地归我所有了,你一只大雄狮,气也不气?羞也不羞? 红飘带索性闭起眼睛,打起瞌睡来。 这家伙,肯定又是在关键时刻想起领地和子嗣遭洗劫惨往事,热情受阻,自卑袭来,便取消了要同它争抢布置气味边界的打算。蜂腰雌狮火气陡地蹿了上来,整 天哭丧着脸,能把侵犯领地杀害幼狮的恶魔哭死掉吗?陷在悲伤的泥潭里,垂头丧气,死气沉沉,这不是在慢性自杀吗?它越想越来气,嗖地蹿回到红飘带身边,龇 牙咧嘴大声咆哮起来: --亏你还是只雄狮,连布置气味边界线都打不起精神来,真是个窝囊废! 红飘带惊慌地跳起来,摆开迎战的架势。 --我可不愿陪着一具行尸走肉生活,要么就振作起精神来去布置气味边界线,要么我就永远离开你! 蜂腰雌狮像发表最后通牒似的吼了一通。 红飘带犹犹豫豫往边界线走去。蜂腰雌狮像押解俘虏似的跟在后头。这叫软硬兼施,逼迫红飘带就范,逼迫红飘带树立起重新生活的信心。 到了边界线,红飘带随随便便在岩石上摩擦了几下身体,就呆呆站着不动了。看得出来,它对布置气味边界线兴致不高。 --唔,你这么布置气味边界线,连兔子也吓不倒的!蜂腰雌狮不满地用身体撞击红飘带,发出警告性的低吼。 红飘带用一种很不理解的眼神瞟了蜂腰雌狮一眼,仿佛在说:这样做有用吗?能挡住那些残暴的侵略者吗? --你必须布置气味边界线,这是你不可推卸的职责和义务! 红飘带好像在被迫干着一件苦役,表情酸涩,慢腾腾地在树枝和岩角挂上脱落的鬣毛,在草丛和砾石淋上热尿。它扮演着一个不诚实的雇工的角色,蜂腰雌狮稍 不留意,它就紧跑几步,偷工减料,留下一长段气味空缺。撒完一泡尿,也懒得去饮水补充;屙完一泡屎,也不再去进食弥补,应付差事,敷衍了事。一圈气味边界 线,整整布置了三天,才勉强弄完。质量一塌糊涂,气味浓淡不匀,有些显眼的地方没能抹上气味,有些走不到的死角却又弄得邋里邋遢,完全是个劣质工程。 尽管如此,蜂腰雌狮仍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虽然量低劣,但毕竟是用红飘带的气味圈起了边界线,这非常重要,对雄狮来说,布置了气味边界线,自然而然就会有一种当家作主的感觉,进而产生保卫领地的责任感,慢慢萌发接受挑战克服危机的勇气和胆魄来。 但愿是这样,蜂腰雌狮暗暗祈祷。 明月高悬,大地像涂了一层银光。萤火虫闪烁着橘黄色的光斑,在空中飞来飞去。远方有一只野猫在叫春,声音嘶哑难听。 突然,从卡扎狮群方向传来嚓啦嚓啦树枝被撞断的声响,似有什么东西在走动。蜂腰雌狮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警觉地竖起耳朵谛听。 嚓啦嚓啦,声音越来越响。不一会儿,气味边界线上,赫然出现一只雄狮的身影。透过月光,蜂腰雌狮看见,这是一只鬣毛还没有长齐的半大雄狮,身躯只及正常大雄狮的三分之二,身体消瘦,肩胛骨支棱出来,肚皮瘪瘪的,一看就知道是只浪迹天涯的流浪雄狮。 这家伙站在气味边界线前,一会儿嗅闻红飘带涂抹在树干上的粪便,一会儿朝葫芦荒地内探头探脑,想进来又不敢,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昨日黄昏,它和红飘 带猎到一头小犀牛,没吃完,还剩着一半,藏在灌木丛里,准备留待明日当早餐,这家伙,肯定是闻到了犀牛肉香甜的气味,饥肠辘辘,想越过气味边界线来行窃, 又怕遭到领地内雄狮的厮杀,不敢轻举妄动。 蜂腰雌狮用爪子推搡睡在身边的红飘带:醒醒吧,有一只流浪雄狮想偷咱们的犀牛肉吃,快去把它赶走! 蜂腰雌狮知道,这类初出茅庐的半大流浪雄狮,由于体魄不够强健,爪牙不够锋利,经验不够丰富,一般都不敢去招惹拥有领地的大雄狮,只配暗中行窃,不敢明火执杖,耗子胆,惊弓鸟,只要红飘带发出一声威武雄壮的吼叫,立刻就会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 大概是肚子饿得实在难受,饥饿感抑制了恐惧感,那只鬣毛还没长齐的半大雄狮犹豫了一阵,抬脚跨进气味边界,压低身体,缩头缩脑,悄无声息地向掩藏着犀牛肉的灌木丛摸去。 完全是贼的姿势贼的胆量贼的行为举止。 红飘带还躺卧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蜂腰雌狮以为它睡得太死,没叫醒过来,便又举起前爪去推搡,触觉敏感的爪掌一搭在红飘带身上,立刻就感觉到红飘 带的身体在抽搐颤抖,扭头一看,月光下,红飘带睁大着眼睛,早就醒过来了,眼光躲闪,显得惊恐不安,舌头伸出嘴腔.软绵绵耷在唇吻上,显示内心的怯懦。 一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雄狮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要是真来了一只身强力壮的大雄狮,只怕是魂都要吓飞掉了啊!蜂腰雌狮在心里悲叹。它气恼地在红飘带背上 重重击了一掌。啪,清脆的掴打声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特别响亮。红飘带惊骇万分,跳起来摆出一副窜逃的姿势,要是这个时候,那只半大雄狮吼叫一声朝这边扑 跳几步,红飘带绝对会掉头奔逃的。值得庆幸的是,那只半大雄狮也被清脆的掴打声吓了一大跳,站住不动,扭腰弯尾做出逃窜的姿态,一双充满疑惑与恐惧的眼睛 在黑暗中闪动着幽幽绿光。 蜂腰雌狮立刻蹦起来,竭尽全力,怒吼一声。欧啊--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洪亮,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半大雄狮哀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出了葫芦荒地。 总算没让那小子占到什么便宜,蜂腰雌狮松了口气。 过了一阵,天渐渐放亮,红飘带跑到滴水泉去饮水,蜂腰雌狮扒开灌木丛,将昨晚吃剩的半头小犀牛刨了出来,准备和红飘带共进早餐。 天色阴霾,刮的是西南风,劲风吹得树枝草叶哗啦啦响。就在这时,处在上风口的帕蒂鲁狮群方向,欧--传来一声狮吼。客观地说,这声狮吼底气十足,沉郁 有力,具有王者的风范和气度。从由低到高的声调变化和尾音上翘两个特征中,很容易就分辨出这是帕蒂鲁狮群的掌门大雄狮黄巨鬣在吼叫。但是,吼叫声离得尚 远,是因为顺风才那么清晰地传过来的,要是逆风或静风,这吼叫声绝对听不到。还有,从相对平稳而又绵长的声腔中,能听出这声吼叫没有具体的指向,无非是心 情舒畅,临风高吼,摆摆威风而已,对它们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没必要重视。完全可以不予理睬。 蜂腰雌狮泰然处之,照样啃咬小犀牛,津津有味享用早餐。然而,这一声狮吼,却像强电流似的击中了红飘带。只见红飘带浑身震颤,水也顾不得喝了,拔腿狂奔,就像有鬼在背后抓它似的。 --欧,别跑哇,恶魔还离得远呢!蜂腰雌狮冲着红飘带的背影喊叫,想让红飘带停下来。可红飘带就像兔子投的胎,吓得头都不敢回,一口气逃进巴逖亚沙漠,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傍晚,也不见红飘带归来,蜂腰雌狮没有办法,只好跑进巴逖亚沙漠,找到天黑才在一条隐秘的沙沟里找到红飘带,百般慰藉,干般安抚,总算把它带回葫芦荒地。 自从这两件事发生后,红飘带变得更加神经质,鸟儿扑扇翅膀从树丛里飞出来,麂子扬起四蹄在草丛里奔跑,都会把它吓一大跳。捕食时,好不容易咬翻了一匹 斑马,只要远方有其他狮子的身影,或传来其他狮子的吼声,立刻就会弃食而去,不管肚子有多饿。睡觉时,睡得好好的突然就会被噩梦吓醒,跳起来狂奔乱跑,就 像中邪一样。 那天上午,进食以后,蜂腰雌狮看见有几块碎骨和几点血污沾在红飘带颈侧的鬣毛上,这个位置红飘带自己是清理不掉的,蜂腰雌狮便走拢去,替它清理。蜂腰 雌狮的舌头像梳子一样在红飘带颈侧的鬣毛上舔了舔。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鬣毛竟然像断根的枯草一样,一绺绺脱落下来,粘在它的舌尖上。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雄狮脱鬣,犹如鹰之掉羽,不仅威风顿失,还是被淘汰的预兆和象征。 蜂腰雌狮算是明白了,对一只雄狮来说,一旦内心世界变得怯懦而自卑,即使布置了气味边界线,也等于零。 这以后,红飘带的鬣毛越掉越多越掉越快,色泽也由艳红油亮变得紫绛干涩,活像萧瑟秋风中的树叶,渐渐凋零,渐渐枯黄。很快,颈窝那儿虬髯飘拂的长长的 鬣毛没有了,露出一片荒芜。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三个月,红飘带脑袋和脊梁上所有的鬣毛就会脱落干净,变成一只可兮兮的无鬣雄狮。 雄狮无鬣,便是受鄙夷遭唾弃的角色,与人类社会的乞丐画等号,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天哪,难道雄狮失意综合症果真是无药可救的绝症?难道红飘带果真成了废狮一只? 不不,它不能放弃努力,它一定要让红飘带重新站起来成为顶天立地的雄狮!蜂腰雌狮想。 第十二章:收留无鬣公狮 落日余晖铺满大地,灼热的气温下降了。湿润的夜风从乞力马扎罗雪山背后吹来,从铅灰色的云团间渗漏下来,从开裂的地缝深处逸升上来。为对抗烈日暴晒以防水分蒸发而卷缩成棍状的草叶徐徐舒展开来,撑张叶脉间纤细的毫毛,贪婪地吮吸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水分。 红飘带蜷缩在草丛中,眼睛似睁似闭,仍是一副委靡不振的模样。雄狮失意综合症,病情不但没有好转,还在继续恶化。真是沉疴难治啊。蜂腰雌狮很着急,很心疼,也很无奈。 就在这时,从巴逖亚沙漠方向走来一只雄狮,斜阳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步履滞重,走得很慢。 正在撕扯一只狒狒的蜂腰雌狮警觉地抬起头来,望着渐渐走近的雄狮。肋骨暴突异常瘦削的身体,死蛇似的耷拉在两胯间的尾巴,褶皱纵横晒瘪苦瓜似的嘴吻, 光秃秃裸露的脖颈,不就是上次差点被红票带接受下来的无鬣公狮吗?是的,没错。非洲稀树草原虽然有很多不得志的雄狮,但绝大多数都还或多或少保留着一些鬣 毛,极少有鬣毛脱落得一根不剩的雄狮。无鬣公狮的特征那么明显,它是不会看走眼的。记得那一次,红飘带想要对无鬣公狮举行气味认同,是它给搅黄了。没想 到,会又一次见到这只无鬣公狮。 无鬣公狮来到气味边界线前,嗅嗅闻闻,像在寻找着什么。 这家伙,一段时间不见,精神更加颓唐,形象更加丑陋:屁股上长了个疖疮,化脓溃烂,流淌着污浊的血水和黄水;裸露的脖子皱巴巴的,多皮少肉,有气无 力;眼角布满浊黄的眵目糊,有几只喜欢吮腥啄臭的苍蝇在它的眼睑前飞来舞去,它不时摇甩脑袋,将讨厌的苍蝇驱散;肚皮贴到脊梁骨,口水不时从嘴角溢流出 来。完全可以想象,这家伙这段时间境遇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更糟糕了,四处碰壁,食不果腹,几近走投无路的地步。 无鬣公狮的眼光落到红飘带身上,凄苦的面容焕发出一派欣喜的光彩,欧地轻吼一声,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冲动地往前跨了两步。 红飘带似乎也认出无鬣公狮来,本来无精打采躺在地上的,嗖地蹦挞起来,鬣毛刹那间变得紧凑,眼睛也流光溢彩,那久违的雄狮风采在这一瞬间神秘地回转来了。 对红飘带来说,认出是无鬣公狮,自然而然回想起曾经辉煌的时光,那时候,拥有领地、雌狮和子嗣,还差点成功地把无鬣公狮收编为自己的帮手,恍然之间,时光似乎倒回,自己又是八面威风的大雄狮了,所以刹那间爆发出雄狮风采。 无鬣公狮一只脚跨进了气味边界。有一只苍峨叮到它的眼珠子上去了,它摇甩脑袋,把讨厌的苍蝇撵走,眼睛一斜,突然就看见离红飘带不远的蜂腰雌狮,像被 无形的棍子敲了一下脑壳,欧啊发出一声呻吟,紧急敛住脚步,旋即摆出一副转身欲逃的架势。它上次遭到蜂腰雌狮的撕咬驱赶,记忆犹新,不能不有所顾虑。 那一边,红飘带奇迹般爆发出来的雄狮风采流星似的熄灭了,鬣毛又变得松散,眼光又变得黯淡,怯怯地望了蜂腰雌狮一眼,四膝一曲,身体又软绵绵地躺倒下来。 唉,雄狮失意综合症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时候,蜂腰雌狮只要大吼一声,很容易就能把无鬣公狮驱赶走。它讨厌无鬣公狮的邋遢与丑陋,它不喜欢别的雄狮来干扰自己的家庭生活。它想吼,那团汹涌 磅礴的气流已从胸臆蹿上喉咙,又从喉咙滚到唇齿间。突然,它眼睛一亮,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一个灵感产生了。要是它留住无鬣公狮,让红飘带对无鬣公狮实施气 味认同,也就是说,让无鬣公狮归顺在红飘带麾下,也许,对治疗红飘带雄狮失意综合症,是一剂滋补的良药。 它想,有其他雄狮投靠红飘带,或许会帮助红飘带依复狮群掌门大雄狮的自尊与自爱;被其他雄狮拥戴被其他雄狮崇拜,或许会帮助红飘带恢复王者的威严与自 信。面对委靡不振的红飘带,它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值得试一试。即使无效,也没有什么坏处,把药方丢掉--将无鬣公狮驱逐出去 就是了。 一拿定主意,蜂腰雌狮立即将已滚到唇齿间的那声吼叫咽进肚去,抖抖身体,把厌恶的表情换成柔媚状,优雅她甩动尾巴。 --哦,假如我的夫君想收留你进狮群,我是不好反对的啊。 无鬣公狮站在气味边界线上没有动弹,仍然是一副转身欲逃的姿势。它那次遭蜂腰雌狮撕咬驱赶,印象太深刻了,不容易忘记,谁晓得蜂腰雌狮脸上那副柔媚状是伪装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极有可能是一种麻醉战术,让它松懈警惕,然后趁它不备冲上来撕咬。它必须小心谨慎。 红飘带则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注视着蜂腰雌狮。对它来说,在它拥有领地、雌狮和子嗣的得意时期,想要收留无鬣公狮当助手,尚且被蜂腰雌狮粗暴地予以阻 挡,现在它是地位角逐场的败将,更不能奢望蜂腰雌狮会同意它接纳无鬣公各狮。柔媚表情和轻甩尾巴,八成是个圈套,别上当受骗。 狮子虽然是一种具备声带能发声的动物,但与人类的语言功能相比,差距甚远,只能用轻重缓急的吼声表达喜怒哀乐几种情绪,至多能用长短变幻的音调表达饥 饿、干渴、寒冷、炎热、求偶等有限的几种意思,无法用声音精确表达复杂的思想。因此,狮子更多的是借助肢体动作来传递信息。这套特殊的语言系统称之为身体 行为语言。 蜂腰雌狮无法诉说自己微妙的心曲,只有用行为来表述自己的想法。它咬下狒狒的一条胳膊,叼在嘴里,轻轻摇晃着,慢慢朝无鬣公狮走去。为了表明自己不是 在使用钓鱼战术,它一面走一面从嘴角吹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有像人类在唱小曲哼小调,尾巴也抡着圆圈,以证明自己没有攻击欲望。 无鬣公狮脸上浮现出迷惑不解的神态。 蜂腰雌狮走到离无鬣公狮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它怕距离太近会引起误会。它摇着头颅,一、二、三--用力一抛,将狒狒胳膊抛到无鬣公狮的面前。这个行为语言再清楚不过了,愿意让无鬣公狮来分享领地、食物和水源。 红飘带满脸惊讶,不断用爪子搔自己的鼻子,就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蜂腰雌狮转而走到红飘带身边,躺卧下来,舔吻着红飘带的身体,一副依赖顺从的模样。那是在告诉红飘带: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无条件地表示服从。 无鬣公狮模样虽然丑陋,脑子倒还不算太笨,很快领会了蜂腰雌狮的用意,眼角上扬,嘴吻咧开,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它调整了一下姿势,闻闻狒狒胳膊,又抬头用征询的眼光望望红飘带,似乎在问:我真有资格吃这块肉吗? 这家伙,倒还蛮懂尊卑规矩的,知道一切行动都要得到掌门大雄狮首肯。按常理,只有被接纳进来,才有权享用狮群的食物。 红飘带站了起来,眼睛望着气味边界线上的无鬣公狮,身体却在原地转着圈,看得出来,它想去把无鬣公狮招进群来,却又担心会遭到蜂腰雌狮的干涉,因此有点犹豫不决。 蜂腰雌狮用脑袋顶着红飘带的腰,往无鬣公狮方向推搡。 去吧,去吧,为了狮群的兴盛壮大,你应该有个好帮手! 红飘带这才迈开步子朝无鬣公狮走去。 还没等红飘带走到面前,无鬣公狮便乖巧地蹲伏下来,用谄媚的眼光迎候;红飘带前蹄刚踩到它身旁,它便伸出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吻红飘带的脚背,淋漓尽致地表达崇拜之情;红飘带跨到它身上,淋下热尿,进行气味认同,它嘴里发出感激涕零的晞嘘声。 要是上一次它就同意收留无鬣公狮,也许红飘带在抗击入侵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时就不会输得那么惨了,蜂腰雌狮想,但愿从此以后,红飘带能甩脱失败与耻辱带来的阴影,重新焕发与命运抗争的勇气和信心。 第十三章:雄性联盟成立 无鬣公狮打心眼里感激红飘带接纳它进入葫芦荒地,让它成为狮群中的一员。虽然这块领地太过狭窄,虽然这是世界上最小的狮群,但毕竟可以结束形单影只的漂泊生涯,有了归属,有了依靠。它吃的苦太多,遭的难太多,碰的壁太多。 三岁时,它像所有半大雄狮一样,被大雄狮从狮群驱赶出来。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顿愁下顿,苦不堪言。有一次,实在饿得没办法,便到鸵鸟群去偷鸵鸟蛋 吃,被只正在抱窝的雌鸵鸟围住,你一脚我一脚踢得它晕头转向,耳朵被踢裂,鼻子被踢破,嘴肿得像只面包果。虽然从鸵鸟的包围圈里狼狈地逃了出来,但整整两 个月不能撕咬猎物,靠从鬣狗和秃鹫嘴里抢夺一些腐肉勉强活了下来。正值发育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营养不良,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瘦得皮包骨头,身躯明显比 同龄雄狮要弱小一圈,脖颈和脊背上的鬣毛稀稀疏疏,根本显不出雄狮的威风来。 成年后,它也曾像所有的流浪雄狮一样,渴望能有机会将某个 狮群掌门的大雄狮打败斗垮,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地、母狮和幼狮。然而,在充满竞争的狮子社会,像它这样发育不够健全身体不够强壮相貌平平智慧平平的流浪雄 狮,理想等于空想。它做过几次尝试,每一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不仅没能坐上狮王宝座,有两次还险些送了性命。 无情的事实告诉它,它这辈 子想要成为掌管狮群的八面威风的大雄狮,简直比登天还难。它认命了,它屈服了,退而求其次,希望能有幸遇见由于发生意外而只剩一只大雄狮的狮群,遇见一只 有兴趣和它结成雄狮联盟的大雄狮。它愿意当帮手当伙计当扈从当打手当跟班,当狮群的第二号或者第三号雄狮,获得食物后,在掌门大雄狮饱啖之际它也能挤上去 分一杯羹;众多的母狮中,在不受掌门大雄狮宠爱者里头也能得到些迟来的温情。 但就这样打了折扣的野心,好几年过去了,也未能实现。它嗟 叹命运对自己的不公,意志越来越消沉,将已经打了折扣的野心再次大幅度压价,只要有哪个狮群肯收留它,它愿意像奴仆伺候主子一样伺候掌门大雄狮,能有一口 残羹剩渣吃吃就心满意足了。然而,命运似乎在故意同它作对,就是这样一个低得可怜的心愿也没办法实现。屡屡受到挫折后,它心灰意冷,甚至没有勇气再去梦想 未来。 雄狮一旦对前途失去信心,生理上最显著的反应就是鬣毛开始脱落。它本来体质就偏弱,鬣毛就不够茂盛,很快,象征着雄性特征的鬣毛便脱落得一根不剩了。 就在这时,它偶然路过葫芦荒地,做梦也没想到,掌门大雄狮红飘带竟然愿意收留它进狮群。这是磕头碰着天的好事情,它当然求之不得。让它伤心的是,就在红 飘带要对它实施气味认同的节骨眼上,被蜂腰雌狮给冲散了。这是它生平第一次有大雄狮愿意接纳它,虽然没成功,但给它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不可磨灭的。没想到一 个月后,它再次与红飘带和蜂腰雌狮相遇,而这一次,出乎它的意料,蜂腰雌狮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地催促红飘带将它收留下来。 多年的宿愿终于实现,它当然心花怒放。 吃过苦的狮子更懂得珍惜生活。它晓得,自己除了忠诚,一无所有。它能报答红飘带的,就是忠诚、忠诚再忠诚。它决心做一个最合格的帮手和伙计,让红飘带满意。 在群体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无鬣公狮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猎食时,它总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自觉担当起拦截猎物的重任;咬翻猎物后,它便知趣地退到一旁,让红飘带品尝第 一口;暗藏在乱石下的滴水泉十分有限,不够三只狮子同时畅饮,白天烈日暴晒下,哪怕渴得嗓子冒烟,它也从不去与红飘带争水喝,总是等到天黑以后,这才摸到 滴水泉饮水解渴;在草原行走,它总是紧紧跟在红飘带屁股后面,红飘带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就像影子一样忠实地跟随着红飘带;偶有流浪雄狮路过葫芦荒地,不 劳红飘带动手,它吼叫着冲出去,很卖力地替红飘带将它们赶走;闲着没事,它便来到红飘带身边,舔掉沾在红飘带身上的树脂草浆。 它崇拜红飘带,它感激红飘带,它愿意为红飘带做一切事情。 蜂腰雌狮很快发现,收留无鬣公狮,对治疗红飘带的雄狮失意综合症,确实是一剂难得的良药。 也许是因为有了无鬣公狮这样一个忠实的帮手,使红飘带胆气壮了心里也踏实了,也许是无鬣公狮的无限忠诚和无限崇拜在小小的狮群里酿成了一种王者氛围,刺 激了红飘带被压抑的狮王意识,红飘带精神面貌明显改观,不再整天垂头丧气了,夜里的噩梦也大大减少,疑神疑鬼的现象也不再频频发生了。 有一次,刮起大风,滚滚沙尘遮天蔽日,在葫芦荒地靠巴逖亚沙漠那块地段铺了厚厚一层黄沙,把气味边界线给毁了。大风过后,不等蜂腰雌狮催促,红飘带就跑去 修补那段边界线,干得很认真,又是粘挂鬣毛,又是涂粪撒尿。来到一棵桉树前,两米多高的树腰上长着一个瘿瘤,形如蘑菇,紫红如鸡冠花,十分醒目。布置气味 边界线,有一个原则,就是尽量在醒目的地方设置气味标志,这样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红飘带开始想在瘿瘤上粘挂鬣毛,但怎么也够不着,往上面涂抹粪便更是异 想天开,干脆就前爪搭在树干上,将唾液涂在瘿瘤上,一遍又一遍。主动修补气味边界线,说明红飘带身上强烈的领地意识苏醒了。 对雄狮来说,领地意识是最基本的竞争意织,有了领地意识,才有与其他雄狮一争高低的冲动,才有至尊为王的欲望,才有不屈不挠与命运抗争的信心。 半个月后,红飘带基本恢复了掌门大雄狮的气度,走起路来不再像小偷似的东瞧西瞧,而是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呼呼生风。那天清晨,有一只长着浅黑色鬣毛的 流浪雄狮在气味边界线外徘徊,无鬣公狮吼叫着冲过去。对方一看是只脖子光溜溜不长鬣毛的雄狮,便不放在眼里,气势汹汹地越过气味边界线,与无鬣公狮厮斗起 来。红飘带怒吼一声从草丛里蹿出来,长着浅黑色鬣毛的流浪雄狮大惊失色,哀号一声扭头逃之夭夭。能抗击入侵的外来雄狮,证明红飘带所患的雄狮失意综合症离 治愈已经不远了。 更让蜂腰雌狮高兴的是,在用舌头替红飘带梳理鬣毛时它发现,红飘带的鬣毛已停止脱落,色泽也渐渐放出艳红的光亮。 归去来兮,雄狮的风采;失而复得兮,雄狮的灵魂。 天气炎热,无鬣公狮屁股上那只疖子溃烂化脓了,流淌着黄水与污血,散发着一股臭味。生活在狮群里的雄狮,一旦生疮长疖,或者皮肉受伤,一般都由母狮来为其舔疗创口。 狮子的唾液有消炎镇痛止血化瘀的功效。一日舔数次,每次舔十几分钟,很快就能见效。更严重者,母狮会跑到湿地去寻找采撷一种名叫金樱子的草本植物,把白 花和梨状果实嚼成泥状,和着唾液一起在创口舔擦。流浪雄狮没这福分,一切都得自己来,假如疖子或伤口是在自己舌头所能舔得到的位置,便自我舔疗,假如疖子 或伤口是在自己舌头所无法舔及的部位,只好听其溃烂。往往一个普通的疖子或一条并不严重的伤口因得不到及时治疗而越烂越厉害,最后夺走生命。 这就是拥有狮群的大雄狮平均寿命比流浪雄狮要长得多的原因。 无鬣公狮现在是葫芦荒地小小狮群中的一员了,按理说,该由蜂腰雌狮来替它疗伤。蜂腰雌狮早就看见无鬣公狮屁股上的疖子了,却迟迟没有动手来替无鬣公狮舔 疗。原因很简单,它觉得恶心。狮子是有卫生概念的,用舌头舔创口上的脓血,确实像见到毛毛虫似的不舒服。当然,要是现在是红飘带屁股上长疖子,它早就毫不 犹豫地进行舔疗了,它喜欢红飘带,相爱者之间是不必太讲究卫生的。无鬣公狮就是另外一码子事了,它对它没什么好感,更谈不上喜欢,就很不愿意干这种又脏又 累的事。它希望无鬣公狮体质变得强壮,那疖子自行消除,不治而愈。 遗憾的是,无鬣公狮对疾病的抵抗力好像不怎么强,又过了几天,那疖子 越发烂得厉害,创口由鹌鹑蛋大小变得像鹭鸶蛋那般大小了,黄水和污血顺着腿往下淌,招惹得一群苍蝇飞舞叮咬。虽然无鬣公狮将尾巴当苍蝇拍用,不时地噼噼啪 啪甩打,但苍蝇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动物,前仆后继,永远也赶不走。 无鬣公狮病倒了,眼睛无神,走起路来有气无力,即使静躺在地,也 是舌头晾在嘴外,哼哧哼哧呼吸很急促。捕猎时,显得力不从心,连奔跑速度相对较慢的貘也追撵不上;食量也逐日递减,吃几口便走开去;那条当做苍蝇拍来使用 的尾巴甩打频率也越来越低,像快要冻僵的蛇,噼啪--僵硬地从左甩到右,好一阵后,啪嗒--才又死气沉沉地从右甩到左。一切迹象表明,假如再不进行治疗, 那只毒疖很可能会要了无鬣公狮的命。 摆在蜂腰雌狮面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克制自己的厌恶替无鬣公狮舔疗,要么听任无鬣公狮慢慢死去。 假如无鬣公狮完蛋,红飘带会怎么样?失去了崇拜者和追随者,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至尊为王的基础,刚刚恢复的雄狮风范,刚刚苏醒的王者意识,也许就会随着无 鬣公狮的消逝而消逝。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蜂腰雌狮有一种感觉,作为帮手或者伙计来说,无鬣公狮可谓千里挑一的合适人选,谦恭而又卖力。最难能可贵的是,很 有自知之明,无论何时何地都把自己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从不做任何有损红飘带尊严的事,这样的帮手或伙计,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哇。为了红飘带能重新找回那 份至尊为王的感觉,为了能向恶魔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讨还血债,它不能让无鬣公狮倒下! 雄狮天性自私,不愿意也不会干这类事情。 哦,来吧,躺下别动,让我来替你舔疗那只毒疖。蜂腰雌狮绕到无鬣公狮背后,举起右前掌将讨厌的苍蝇驱赶走,闭着眼睛开始舔那个形如鹭鸶蛋的毒疖子。 无鬣公狮用一种混含着惊讶与感激的眼神望了它一眼,乖乖躺卧下来不动了。 嚓,嚓嚓。舌头摩擦着脓疮,挤出一大股脓血来。狮子虽然是茹毛饮血的食肉动物,但并不欣赏溃烂的伤口,尤其是被苍蝇叮咬已经生蛆的伤口。那股怪异的腥臭 味,熏得它头晕,白色透明的蝇蛆拖着血丝与脓液,在它舌尖蠕动,它只觉得胃部一阵阵痉挛,喉咙痒丝丝的,欧噢--将早晨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无鬣公狮愧怍地望着它,发出唏唏嘘嘘感激涕零的声音。 凭经验,蜂腰雌狮晓得,无鬣公狮屁股上的毒疖子发作得太厉害了,仅用唾液舔疗是很难治愈的,必须用金樱子来擦敷。它潜进卡扎狮群领地,悄悄溜到临近沼泽 的一块湿地里,找到一蓬金樱子,衔回葫芦荒地。金樱子带有小刺,嚼咬起来一不小心就会划伤嘴腔;金樱子又酸又苦又涩,嚼在嘴里,难受得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 身上爬,简直就是在受刑罚。它很费劲地慢慢嚼咬,将绿色的汁液涂抹在毒疖子上,无鬣公狮病痛得到了缓解,惬意地伸着懒腰。 蜂腰雌狮又恶心得呕吐起来。 红飘带跑了过来,舔吻蜂腰雌狮的背,以示嘉奖和慰问。 啪,蜂腰雌狮抡起尾巴,不轻不重地在红飘带脸颊上扫了一下。 --冤家,你要记住,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 这天傍晚,红飘带抓到一只肥嫩的穿山甲,可蜂腰雌狮连一口也吃不下,鼻吻间老有一股洗涮不掉的腐烂的臭味,舌苔上凝结着一层无法吐干净的金樱子的苦涩的滋味,恶心得连一点食欲也没有。 经过十多天的舔疗,无鬣公狮屁股上的毒疖子总算消退了,创口愈合,长出粉红色的新肉,身体也壮实了许多。 让蜂腰雌狮感到意外的是,无鬣公狮脖子和脊背上长出了一层两寸多长的鬣毛,虽然不够茂盛,面积也不够大,局限在后脑勺和耳朵两侧,稀稀落落,有点像沙漠边缘的植被,但到底是雄狮鬣毛,怎么说也比光溜溜的没有鬣毛的时候强多了。 无鬣公狮对红飘带更加殷勤更加顺从,几近盲目崇拜的程度。红飘带躺在树荫下睡懒觉,不管睡多长时间,无鬣公狮决不会去吵醒它;在野外行走,红飘带说往 东,无鬣公狮决不会往西;进入狩猎场,红飘带瞄准一头左角折断的牛羚,发出扑咬的指令后,无鬣公狮便一追到底,哪怕有其他牛羚倒在它面前,哪怕左角折断的 牛羚殊死抗争,也绝不会更改攻击目标。 红飘带越来越神气,不,应该说是越来越嚣张。蜂腰雌狮明显地感觉到,随着雄性风范的崛起和王者意识的觉醒,红飘带身上难能可贵的优点如勤劳、谦虚、雌雄平等、豁达大度等等渐渐稀释淡薄了,逐渐恢复了普通大雄狮的本来面貌,懒惰、孤傲、目空一切、性别歧视等等。 到滴水泉饮水,过去红飘带从不跟它争抢,它有优先喝水权,有时红飘带正在饮水,它走过去,咂咂嘴唇,红带就会主动将极有限的水源谦让给它。现在,它的优先 喝水权被无形中取消了,它去饮水时,恰巧碰到红飘带也在喝水,它不断咂嘴唇,还呜噜呜噜恳求,希望红飘带能口下留情,留一口水让它润润干得快要冒烟的嗓 子,但红飘带根本不予理睬,仍闷着头喝个饱喝个够,等到红飘带喝完后走开,小小的石臼里早已是干得见底了。 外出狩猎,红飘带也不像过去那样奋勇当先了,更多的时候是坐镇指挥,让它和无鬣公狮当苦力,追逐噬咬猎物,至多在猎物拼命挣扎快要逃脱时,赶上来帮它们一把,完全是当官做老爷的架势。 蜂腰雌狮它们一般都是到其他狮群的领地去偷猎,得手后,要将猎物拖回葫芦荒地,这是一项十分繁重的工作,翻山越岭,路途遥远,往往要累脱一层皮。 在过去,都是由红飘带扮演主要搬运工的角色,它扮演辅助搬运工的角色,红飘带搬累了,它接替搬一会儿,红飘带稍稍喘一口气后,便又自觉地把活抢了过去。 现在好了,这搬运工的活全落到它和无鬣公狮身上。红飘带就像个押解苦役的工头,在一旁悠闲地跟着走,美其名曰担任警戒以防不测,其实是在偷懒,说得难听一 点,是在剥削它们的廉价劳动力。 有一次,猎到一头非洲野牛,笨重庞大,它和无鬣公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着非洲野牛往回走,烈日暴晒,走 到沙漠边缘时,已经口干舌燥,浑身是汗。它实在走不动了,哀哀地望着红飘带,发出嘶哑的低吼,以示求救。可恶的红飘带,不仅不来帮它们一把,还龇牙咧嘴吼 了起来,那含义很清楚,是在訾骂它们懒虫废物,在威胁它们若不好好干活的话就要实施惩罚了,气得它七窍冒烟,真想往红飘带嘴里塞一泡牛粪。 快到葫芦荒地时,途经一道陡坎,约有一米多高,平时不携带猎物的话,如此陡坎,一跃而上,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拖着一头非洲野牛,负重跋涉,情况就大不一 样了。不可能叼着猎物蹿跳上去,只有先将猎物移到陡坎前,无鬣公狮在下面用脑袋顶举,它在上面咬住牛蹄用力提拉。猎物太重了,折腾了好一阵,才将非洲野牛 小半个身体拖上陡坎,大半个身体仍在陡坎下。它四肢发软,累得快要虚脱了,无鬣公狮也精疲力竭,呼哧呼哧气喘得就像在拉风箱,红飘带蹲在陡坎边,袖手旁 观,悠闲地梳理着颈窝上的鬣毛。它实在忍无可忍了,将狮爪抠住猎物不让其往下滑,恶狠狠地朝红飘带咆哮起来。 --混账东西,你的良心给秃鹫叼走了呀?你就那么心安理得地看着我受苦受难呀? 毕竟在它们刚刚组合成这个小小的狮群时,是由它对红飘带实施气味认同,类似于上门女婿,这一事实给红飘带留寻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印痕,还是有点怕它的。见它大发雌威,立刻站了起来,露出愧疚的表情,走拢来,想帮忙一起将非洲野牛拖上陡坎来。 殊不知红飘带刚准备朝牛脖子叼咬,无鬣公狮在陡坎欧欧啊啊冲着红飘带焦急地叫唤起来,表情就忠臣在对皇帝哭谏,分明是在说:王啊,别玷污你尊贵的身份, 搬运猎物这样的苦力活理应由我们来干,你千万要自重啊!然后,无鬣公狮又朝蜂腰雌狮教训式地吼了几嗓子,好像在对它说:你怎么能胁迫我们的狮王做苦力,你 这是在践踏狮王的尊严啊!红飘带尾巴立刻翘了起来,换了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转身跳开去。它气得没办法,只好咬紧牙、关拼老命将猎物拖上陡坎来。进食时, 自然是由红飘带先品尝第一口,并独享糯滑鲜美的内脏。 唉,过去那种夫妻同心互帮互助的和睦氛围烟消云散一去不复返了。蜂腰雌狮很伤心, 也很无奈。曾几何时,为了消除红飘带身上种种雄性的陋习,它动了很多脑筋费了很多心血花了很多力气,好不容易才把红飘带身上所固有的自私、懒惰、贪婪、性 别歧视等等毛病治疗得有了点起色,好不容易才塑造起新的雄狮形象。没想到,这些美好的东西这么脆弱这么虚幻这么飘渺,一阵风就吹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也 不留。它的脑筋算是白动心血算是白费力气算是白花了。真是从恶如崩,从善如流啊。 能让蜂腰雌狮稍稍感到安慰的是,红飘带因领地被侵犯幼狮被虐杀而造成的心理创伤正在迅速康复,精神振奋,甚至比遭受恶魔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伤害前更显现出雄狮威武雄壮的风范,长鬣飘拂,目光炯炯,时常去巡视并修补气味边界线。 也许,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既具备谦虚谨慎、平等宽容、和蔼可亲等生命美德而又保持争强好胜、百折不挠、不断进取等雄性品质的雄狮。 也许,对雄狮而言,生活美德与生存竞争天生就是互相抵触难以共存的,是对立的两极,是无法调和的矛盾,养成了生活美德,就会丧失竞争活力,就像水能浇灭燃烧的火一样。 蜂腰雌狮怀念过去那段美好的时光,红飘带那般温顺那般听话,对它体贴照顾,小日子过得何等温馨啊。可如今……唉,它虽然遗憾,却并不后悔。它晓得,生活 不可能十全十美,有所得必然会有所失,要想获得某些东西,必须舍弃另一些东西。目前最重要的是激发红飘带的强者意识,养成唯我独尊的大雄狮心态,只有这 样,才能在生存竞擘争邀个大舞台上登台亮相,才能在优胜劣汰的大自然中获得一席生存之地,才能与恶魔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抗衡。 一想到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蜂腰雌狮怒火就从心底突突往上蹿。它永远也不会忘记它们是怎样虐杀它产下的两窝幼狮的,杀子仇恨,终将报偿。为了能替两窝惨死在魔爪下的儿女报仇,它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什么委屈都能忍耐。 第十四章:鏖战黄巨鬣 运气不错,太阳还没落进地平线,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就用迂回包抄的办法捕捉到了一只羊驼。 羊驼是一种中型食草动物,生活在半沙漠的稀树草原,长毛短尾,眉清目秀,既有点像缩小的骆驼,又有点像放大的绵羊,因此学名叫羊驼。羊驼脾性温顺,奔 跑速度不快,捕捉起来小菜一碟。从发现目标到抓获,仅用了几分钟时间,也没遇到什么抵抗,仅仅是在无鬣公狮咬住羊驼蹄,蜂腰雌狮面对面扑过去时,被羊驼啐 了一脸唾沫。 羊驼的唾沫又黏又稠,还有一股类似鱼腥草的淡淡的腥味,但并不难闻。羊驼遇到敌害,既不会用蹄踢蹬,也不会用嘴啃咬,也没有犄角可以撞击,唯一的反抗 方式就是从鼻腔和嘴吻间喷吐出白色分泌物。这种分泌物不像眼镜蛇的口涎含有剧毒,也不像黄鼠狼的臭屁能把天敌熏倒,只能起到羞辱对方的作用。 食肉动物都是厚脸皮,不怕羞辱,脸上被吐再多的口水,只要能吃到鲜美可口的羊驼肉,也是无所谓的。因此,对狮子来说,面对种类繁多的食草动物,打心眼里最喜欢羊驼。要是天底下所有的食草动物都像羊驼那么乖就好了。 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轮流拖着那只羊驼,顺着沙漠边缘往葫芦荒地去。这儿离葫芦荒地很近,路途平坦,不用越沟沟坎坎,猎物不大不小正合适,足够三只狮子饱餐一顿,搬运起来又不太费力,狩猎也没费吹灰之力,对它们三只狮子来说,这真是一个幸运的黄昏。 落日的余晖铺满金色的沙丘和绿色的草原,再笔直走过去约一公里左右,就到葫芦荒地了。就在这时,突然,前方约一百多公尺远的一块草坡上,一堆枯叶间,站起一只雄狮来。 夕阳照在那只雄狮身上,金黄色的鬣毛像乱麻似的裹成一团,就像戴着一只巨大的头盔,紫红色带着黑色麻点的鼻吻,似笑非笑,奸笑狞笑,哦,这不就是帕蒂鲁狮群的掌妻门雄狮黄巨鬣吗?真是冤家路窄啊。这儿不是帕蒂鲁狮群的领地,鬼知道这恶魔到这儿来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红飘带就像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一样,呜咽一声往后弹跳了一大步,刚才还蓬松如云的鬣毛就像开谢的花瓣闭落下来,尾巴软耷耷夹在两胯间,身体仿佛也像被榨干的柠檬一样萎缩了一圈,目光惊恐,脸上的肌肉瑟瑟跳抖,显示出内心的极度虚弱。 这是动物界普遍存在的失败情结。 在种内竞争中,个体之间发生摩擦与冲突,决出输赢后,就算排定了强弱秩序,斗败的一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再辱有勇气向胜利者挑战,失败的耻辱与痛苦在 弱者心底沉淀,形成一种心理定势,只要一见到胜利者的影子或闻到胜利者的气味,便会气短心跳,无端地产生畏惧心理,不敢正视,不敢面对,赶紧扭头逃之夭 夭。 蜂腰雌狮清楚地知道,红飘带虽然恢复了掌门大雄狮的风范,虽然在它和无鬣公狮面前已确立起狮王的权威,虽然表面上看雄狮失意综合症已经痊愈,但沉淀在 心底的失败情结并没有割除,就像隐伏的病灶,外界一具备诱发条件--看见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身影或闻到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气味,老毛病就会重犯。 而那一边,黄巨鬣脸色阴沉,歹毒的眼光注视着它们。突然,它抖了抖巨大的鬣毛团,扬起脑袋,发出一声如雷的吼叫。 欧--缴出你们的猎物,赶快滚吧! 红飘带宛如惊弓之鸟,刷地压低身姿,转身欲逃。 紧张情绪比病菌还传染得快,无鬣公狮松开叼着猎物的嘴,也是惊恐万状,摆出一副随时准备逃窜的架势。 蜂腰雌狮心里陡地一紧,它晓得,如果听任红飘带闻风而逃,意味着失败情结将恶化成心理上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没有勇气与恶魔黄巨鬣交 手厮斗了。记忆深处冬眠的自卑感和蛰伏的屈辱感将沉渣泛起,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大雄狮风范将丧失殆尽。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红飘带逃窜!此时此刻,规 劝、恳求、鼓动、激励恐怕都是无济于事的,只有设法唤醒那沉睡的自尊心,也许还能起点作用。 蜂腰雌狮蹿上一棵矮树的树权,登高望远,仔细观察黄巨鬣所在的那块草坡,草坡四周一览无余,没看见其他狮子的影子。这就是说,在视力所及的范围里,除了黄巨鬣,别无它狮。哈,蜂腰雌狮为自己的最新发现心花怒放。怪不得黄巨鬣光威胁不行动,原来是在唱空城计。 鬼晓得这恶魔怎么会孤身一狮在这里出现,怎么会连臭味相投的搭档辫子雄狮也不带就跑出来的,也许是闲得无聊独自出门探险旅游;也许是溜到毗邻的卡扎狮 群寻花问柳,做这种事带着另一只雄狮当然有诸多不便;也许是追撵猎物的过程中与狮群的其他狮子走散了……不管怎么说,恶魔黄巨鬣此时此刻单身独处那是不容 置疑的事实。 这个时候,对蜂腰雌狮它们来说,有两种选择,一是叼着猎物绕道巴逖亚沙漠,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避免与恶魔黄巨鬣发生正面冲突,可以断定,它们绕道而 走,黄巨鬣最多朝它们起哄吼叫,而不会冒险单身来追赶它们三只狮子;二是按原定路线迎面朝黄巨鬣走去,这免不了会发生争斗冲突,它们狮多势众,也许能一举 咬败黄巨鬣,杀开一条血路来。 蜂腰雌狮决意按第二种方案行事。 它觉得这是一个难以丢寻觅的好机会,对红飘带来说。恶魔黄巨鬣再凶猛,也敌不过红飘带和无鬣公狮两只大雄狮的。心病须用心药医,只要红飘带能将恶魔黄巨鬣咬败,矢败情结也就自然而然解开了。 蜂腰雌狮眉飞色舞地朝红飘带欧欧轻吼,报告自己的最新发现:恶魔身边没有搭档和帮手,老天爷赐给我们一报仇雪恨的好机会! 红飘带也看出名堂来了,恶魔黄巨鬣吼得再凶,它身体也不再颤抖了,眼光也不再黯淡了。 力量对比在这一时空段,已经颠倒,已经逆转。 欧--你还愣着干吗,机不成可失,时不再来,趁着恶魔黄巨鬣现在势单力薄,你正好可以报仇雪恨! 红飘带威风凛凛地发出一声吼叫,带着无鬣公狮小跑着朝黄巨鬣冲了过去。很快,红飘带和无鬣公狮便来到离黄巨鬣仅有五六公尺远的地方了。黄巨鬣不愧是帕 蒂鲁狮群的掌门大雄狮,虽然面对两只雄狮,身处劣势,却没惊慌失措地逃跑,仍气势恢弘地吼叫,张牙舞爪地迎接挑战。 红飘带艳红的鬣毛恣张开来,像一团燃烧的火;黄巨鬣金黄的鬣毛竖得笔直,像一团飞舞的云。它们互相咆哮着,做出种种噬咬和撕扯状进行恫吓。这是一种心 理试探或心理较量,就像人类发生争执时由谩骂逐步升级为打架一样,为下一步实质性的殴斗搏杀进行精神铺垫。这时候,无鬣公狮横着身体慢慢朝黄巨鬣的身后运 动。 有帮手和没有帮手就是不一样,瞧,前后夹攻,已快形成包围之势。啊哈,恶魔黄巨鬣这次是必败无疑了,蜂腰雌狮已看到胜利的曙光,,高兴极了。 这时候,形势对红飘带十分有利,只要红飘带勇敢地扑过去,和黄巨鬣撕扭成一团,无鬣公狮肯定会趁机绕到黄巨鬣屁股后面猛撕乱咬。黄巨鬣疼痛难忍,想回 头对付无鬣公狮,红飘带则又可去咬它的后腿,恶魔首尾难顾,哪有不败的道理!就算不能把黄巨鬣咬成一只跛脚残疾狮,也起码能咬掉它的威风和气势,咬得它抱 头鼠蹿。 恶魔黄巨鬣不败的神话立刻就要破灭了,红飘带的失败情结立刻就要解开了! 让蜂腰雌狮颇感失望的是,红飘带虽然吼得很凶,看起来胆气也很饱满,可不知怎么搞的,总是在距离对方约两米左右处张嘴噬咬舞爪撕扯--噬咬的是空气撕扯的也是空气,而不敢动真格的与恶魔黄巨鬣牙对牙爪对爪地短兵相接,就像在玩小孩子打架的游戏一样。 光吼叫有什么用,唬得了谁呀,到头来只能是把自己的嗓子叫哑了!哼,蜂腰雌狮对红飘带的表现嗤之以鼻。 恶魔黄巨鬣不是有勇无谋的鲁莽狮子,它明白自己处境不利,不敢贸然扑咬,而是采取恐吓战术,一面连续不地发出气势磅礴的吼叫,一面侧着身体忽左忽右蹿跃,尽量不让无鬣公狮绕到自己的身后去,以防受到两只雄狮的前后夹击。 恶魔色厉内荏,快上啊!蜂腰雌狮头顶着红飘带的腰力朝前推搡,贻误了战机,你要后悔终生的! 蜂腰雌狮的催促下,红飘带鼓起勇气将脊背弓了起来,停止无谓的吼叫,身体微微向后仰蹲--这是狮子扑的前奏动作,一种即将蹿跃厮杀的信号。 无鬣公狮准确领会了红飘带的意图,趁黄巨鬣注意力集中到正面方向的一瞬间,灵活地三蹿两跳,兜了半个圆圈,刷地溜到黄巨鬣的屁股后面,并迅速靠拢上 去,眼光磁石一样紧紧盯着黄巨鬣的尾巴。很明显,只要红飘带从正面发起攻击,无鬣公狮立刻会积极予以配合,首咬目标就是那根尾巴,说不定一口就能造就一只 断尾狮哩。 红飘带和无鬣公狮一前一后已经对黄巨鬣形成极为有利的攻击态势,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勇气了。 跳呀,跳起来;扑呀,扑上去。胜利属于勇敢的狮子!蜂腰雌狮不断为红飘带呐喊助威。 就在红飘带欲扑未扑之际,突然,恶魔黄巨鬣猛地往前冲来,巨口张开,利爪亮出,好像真的要来拼个你死我活了。红飘带没有心理准备,吃了一惊,条件反射 般朝后闪。其实黄巨鬣只是做了个假攻击动作,一见红飘带朝后躲闪,立即旋腰转身,回过头来直扑无鬣公狮。无鬣公狮比黄巨鬣瘦弱了整整一圈,根本招架不住黄 巨鬣的凌厉攻势,只一个回合,就被黄巨鬣撕破了脖子,狼狈逃窜。 好不容易形成的前后夹击的有利态势就这样被打破了。 红飘带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欧欧叫着,次又一次扑过去企图再次造成前后夹击的局面。但黄巨鬣显得很有经验,每当红飘带冲过来时,及时后退几步;当红飘 带进攻停歇时,又凶神恶煞般地向前跃进,迫使红飘带退却;只要红飘带一退却,它立刻回头对付无鬣公狮,咬得无鬣公狮没有胆量再挨近它。 惊天动地的狮吼声在旷野飘散。 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的拉锯战持续了好一阵,始终未能再形成刚才那样前后夹击的态势。 其实,这个时候如果红飘带舍得冒点风险,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与黄巨鬣扭抱在一起,就算被撕一把咬一口,但只要坚持几秒钟时间,在侧面窥视战机的无鬣公狮 就会赶过来绕到黄巨鬣的身后进行有效袭击,还是有把握取得胜利的,无非是红飘带可能会受点轻伤。受点轻伤做代价,把恶魔黄巨鬣打败斗垮,怎么说也是很划算 的事啊。 欧欧--蜂腰雌狮急切地叫唤起来。恶魔黄巨鬣没有三头六臂,你也不是纸糊泥捏的,它不可能一口就把你咬死,你怕什么呀?冲过去,缠住恶魔,无鬣公狮会来帮你的! 红飘带似乎难以彻底消除上次惨败蒙在它心灵上的阴影,没有胆量在形成前后夹击态势前独自扑到黄巨鬣身上噬咬。它和恶魔无休止地拉锯周旋,还不时扭头朝七八米开外的无鬣公狮使眼色,欧欧叫唤,用意很明显,是想让无鬣公狮率先扭抱住黄巨鬣厮斗。 无鬣公狮露出畏难的表情,勉强朝前跨了几步,黄巨鬣一声咆哮,便又吓得缩了回去。 红飘带很不满意地朝无鬣公狮打了个响鼻。 这指责很不地道,也很不公平。无鬣公狮脖子上挂了彩,虽然不重,毕竟是流了血,已经算是尽了力了。不错,无鬣公狮表现得不算太勇敢,但说句公道话,责任不在它身上。 无鬣公狮只是搭档和帮手,你红飘带才是掌门大雄狮,才是顶天立地的狮王,按常规,在与其他雄狮发生冲突时,掌门大雄狮理应奋勇当先,是核心是灵魂是表 率是楷模是领导是中坚是主宰。身为搭档和帮手的雄狮唯马首是瞻,一切都要看狮王的表现,狮王英勇无畏,它绝不会是草包;狮王勇往直前,它也会奋不顾身;狮 王殊死搏杀,它也会将生死置之脑后。同样的道理,假如狮王斗志不坚,它不可能气壮山河;假如狮王畏缩不前,它也会传染恐惧症;假如狮王临阵退却,它也会脚 底抹油;假如狮王是个怕死鬼,它决不会充当白白送死的傻瓜的。 你还好意思指责无鬣公狮,你该先检讨你自己才对! 拉锯战又持续了一段时间,黄巨鬣越战越勇,吼叫声也越来越响亮,红飘带则信心更加不足,进攻的节奏明显放慢了。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转胜为败,红飘带旧失败情结上再添新失败情结,双重失败情结,这辈子怕是休想再解得开了。蜂腰雌狮心急如焚,它不能让红飘带第二次品尝失败这杯苦酒,看来,它只有打破狮子社会的禁忌,加入这场厮杀了。 到目前为止,蜂腰雌狮扮演一个旁观者的角色,至多呐喊助威而已,没有参战,并非它不想亲手惩罚恶魔黄巨鬣,而是狮子社会有一条禁忌阻止它参与战斗。那 条禁忌是:母狮不准介入雄狮间的地位争斗。世世代代的母狮都严格遵循这条古老的游戏规则,据说这样做有利于狮子这一物种的汰劣留良,它当然不能随意违反。 但现在,关系到它所爱的雄狮红飘带的生死存亡问题,也关系到它们这个小小的狮群能不能在罗利安大草原立足,它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蜂腰雌狮不声不响往恶魔黄巨鬣背后移动。让母狮不介入雄狮间地位争毒斗这条禁忌见鬼去吧,它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红飘带在二度失败的打击下变成永远也站不起来的精神侏儒! 黄巨鬣不是正常的雄狮,而是一只患有杀婴狂的恶魔!对付恶魔不必拘泥于正常游戏规则。 蜂腰雌狮绕到黄巨鬣身后,压低身体一点点向前靠近,狠、爪辣、嘴快是有效扑咬的三大要素,它要咬它个措不及,它要咬它个灵魂出窍。 欧--就在这时,西南角传来一声狮吼,约一千米开外的草原上一团尘土滚滚而来。 欧啊,欧啊,恶魔黄巨鬣像捞到了救命稻草,气焰顿嚣张起来,吼声如雷串般炸响,一个劲朝前猛攻。 欧--西南角响起雄狮回应的吼叫,尘团越逼越近,已看得见狮子的轮廓,鬣毛一绺绺如辫梢飘舞。 不好,黄巨鬣的搭档和帮手辫子雄狮听到动静后火速赶过来救驾了。唉,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红飘带本来就信心不足,这一下更是乱了阵脚,惊慌失措,一面躲避黄巨鬣的撕咬,一面窥望正往这儿疾奔的辫子雄狮,连连往后退却,看得出来,斗志已经瓦解,抵挡不了几下就会转身逃窜的。 无鬣公狮受红飘带失败情绪的影响,也无心恋战,节节败退。 蜂腰雌狮不得不放弃从背后偷袭黄巨鬣的打算,吼叫一声冲过去,与红飘带和无鬣公狮齐心协力对付穷凶极恶的黄巨鬣。 两只雄狮外加一只雌狮,怎么说也比一只雄狮力量要大得多。黄巨鬣再次蹿跃上来,没等它扑到红飘带,蜂腰雌狮突然从侧翼冲过去,一巴掌扫在它的背上,虽 然只是抓落了一些狮毛,未能撕得它皮开肉绽,倒也把它吓了一跳,嚣张气焰不得不有厨所收敛,稍稍后退了几步,欧欧叫着,再不敢冒冒失失进攻。 辫子雄狮正火速往这儿赶,还有七八百米的距离,最多只要一两分钟的时间就能赶到这儿。 此时不撤退更待何时,蜂腰雌狮朝红飘带和无鬣公狮使了个眼色,三只狮子并成一排,发一声威,一起朝黄巨鬣压了过去,黄巨鬣不得不扭头跳窜以避锋芒,它们趁机迅速后退,撤出了那块草坡。 临撤退时,蜂腰雌狮还把那只羊驼也叼走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猎物,不能白送给恶魔吃。 黄巨鬣回过神来想追,又怕三只狮子杀它个回马枪,辫子雄狮还没赶到,它势单力薄,不能不有所顾虑。它这一踟躅,等于放了三只狮子一条生路,转眼间,蜂腰雌狮、红飘带和无鬣公狮已经逃出百十米开外。 等辫子雄狮气咻咻地赶到,三只狮子已逃出很远,只望得见模糊的背影了。黄巨鬣悻悻地朝它们的影子吼了几声,只得作罢。 第十五章:虚假的胜利 回到葫芦荒地,已是黄昏。 夕阳在地平线上挣扎,浓血般的阳光在大地上流动。红飘带躺卧在树丛下,脸埋进枯枝败叶间,一副羞愧的模样。无鬣公狮也缩在草丛后面的一个暗角落里,默默舔疗自己脖子上的伤痕。那只羊驼摆放在滴水泉边的乱石堆上,也没有兴趣去撕扯啃咬。 凄愁黄昏,小小的狮群笼罩在失败的悲痛中。 望着情绪极度低落的红飘带,蜂腰雌狮愁肠百结,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红飘带雄狮失意综合症本来就没有好彻底,压抑在心底的失败情结本来就没有解开,遭 此新的打击,肯定会引起雄狮失意和失败情结并发症,就像快要枯萎的草突然又遭到霜冻,极有可能从此以后就一蹶不振了。命运老是跟它们作对,眼瞅着它从背后 偷袭就快得手,突然间辫子雄狮出现了,吏它们唾手可得的胜利刹那问化为泡影。唉,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去招惹黄巨鬣,而应该见到恶魔挡道时明智地选择绕道 巴逖亚沙漠,虽然也窝囊也憋气也有屈辱感,但总比现在败得一塌糊涂要好得多。 后悔有什么用,没有时间隧道可以再回到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劝解吗?肯定无济于事。安慰吗?恐怕不会奏效。鼓励吗?反而弄巧成拙。接二连三的打击,郁积在红飘带心间的失败阴影太浓了,很难找到有效的办法化解驱散。 失败、失败、失败,为什么老想着失败,就不能再换个角度去想想,就不能像扔掉啃光的兽骨那样把失败扔进垃圾堆去? 假如能冷静下来,客观公允地想一想,这失败是可以分析可以商榷的。 首先,较之上一次恶魔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扫荡葫芦荒地来说,这一次遭遇战所受的损害是很轻的,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上一次三只幼狮惨遭虐杀,它和红飘带都 挂了彩,领地连同自尊都遭到践踏,而这一次,它和红飘带都毫毛未损,仅仅无鬣公狮脖子被抓出几道血痕负了点轻伤而已。它也在恶魔黄巨鬣的背上掴了一掌,撕 落不少狮毛,仅就皮肉受伤害程度而言,可说是不分胜负,双方扯平了。 第二,恶魔黄巨鬣拦在路上,威胁不让它们通行,逼它们走冤枉路,绕道巴逖亚沙漠,但最终它们并没有在恶魔的淫威下屈服,还是顺着原定路线回来了,这算是失败吗? 第三,它们撤退时,恶魔黄巨鬣没来追咬,这说明它们并不是狼狈而逃,它还把猎物叼了回来,撤退得如此从容,如此体面,如此不慌不忙,如此有条不紊,和失败这个词是不应该联系在一起的。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红飘带本来对恶魔黄巨鬣怀有很深的恐惧心理,这一次敢于和黄巨鬣牙对牙爪对爪地进行生死搏杀,本身就是一个进步,就是一个心理质变,就是一个精神飞跃,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啊! 退一步说,就算把这场遭遇战称之为伟大的胜利过于勉强,但从某一个角度看,打成一场平手还是说得过去的。即便是打成了平手,过去的输家能打平,那么打平就是赢,从这个意义上说打了个胜仗并不过分。 胜利,多么动听多么美妙多么绮丽多么令狮神往的词,比羚羊更鲜美比蟒蛇更好吃比血浆更解渴,凭什么就要白白送给恶魔黄巨鬣,而不能由它们自己拿来好好享用呢? 假如能成功扭转红飘带和无鬣公狮的错误看法,让它们意识到胜利是属于它们的,而不是属于黄巨鬣的,会怎么样呢?对红飘带来说,不啻是春雷是福音是仙乐,就像圣水浇灌枯萎的花草,也许就有了枯木逢春的转机。 胜利和失败,很多时候并非像黑夜与白昼、干季与雨季那般分得清清楚楚,而是模模糊糊界线不清的,完全可以颠倒来看或扭转来理解,就看你是站在什么立场选择什么角度去分析去斟酌去掂量。 它真傻,傻透了,怎么早没想到让胜利的曙光来照耀来驱散笼罩在葫芦荒地上空失败的阴霾呢。 它为自己的新发现激动得浑身发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把情绪镇定下来。它轻吼一声,叼起那只羊驼的脖子,开始了庆典仪式。 凡有群体意识或有家庭观念的动物,都有庆典仪式。所谓庆典仪式,是指当本群体在保卫领地、抵御侵略、集狩猎、添丁增口等重大活动取得圆满成功后,群体 成员或家庭成员用叫声和舞蹈宣泄内心的欢快和喜悦,向头领或当事者表达钦佩和感激之情。很像人类社会载歌载舞召开庆功会、表彰会、团拜会、竣工典礼、开业 典礼、毕业典礼、结婚典礼等等。 各种不同的动物有各种不同形式的庆典仪式。 灰雁家庭,当灰雁丈夫赶走居心不良的外来公雁,或者在与其他灰雁家庭的争夺战中保住了食物丰盛的池塘,灰雁妻子便会带领小灰雁在家门口迎候灰雁丈夫凯 旋归来。灰雁妻子半撑开亮丽的翅膀,摇摆丰满的身体,富有弹性的长脖子波浪形地扭动伸展,发出高亢嘹亮的嘎嘎叫声,在灰雁丈夫身边翩翩起舞,不断旋转鸣 叫,以抒发赞美之情。 西伯利亚狼群,当饥饿的狼群终于摆脱猎人的围剿,并在雪地里捕获一头麋鹿,会餐结束后,狼们便会以狼酋为中心,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蹲坐在皑皑雪地里, 仰直脖子,遥望一轮寒光四射的明月,跟着狼酋发出一声声尖厉悠长的嗥叫,可持续数小时,用集体大合唱的形式,来发泄塞满胸臆的快乐,庆贺来之不易的胜利。 中国滇东北梅里雪山的红豺群,每当从同类邻居那儿抢夺一块领地,领土扩张的野心得到了满足,众豺便用来回疾奔的方式以示庆祝,它们以豺王为轴心,嚣叫 着突然往外奔驰,跑出几十公尺远,一个急转弯又跑回豺王身边,舔舔豺王的臭脚丫,好像在汲取某种精神能量,又好像在歌功颂德无限限崇拜。 西双版纳的亚洲象,由于森林砍伐环境恶化,繁殖率极低,每当母象产下乳象,如果象群恰好是在江河水塘边,象们便会用鼻子汲水互相喷洒,发出欢快的吼声,像在过泼水节,如果象群恰好是在沙土地里,象们便会用鼻子卷起沙土互相抛撒,发出满意的吼声,像在过泼土节。 庆典活动,有利于群体或家庭产生亲和力与凝聚力,使每一个成员充分意识到它们是同呼吸共命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韵整体,激励它们保持高昂的斗志,为群体和家庭利益再立新功。 狮子的庆典仪式与其他动物不同,可以说是别具特色。狮子是大型猫科动物,以猎杀为生,庆典活动带着浓郁的狩猎风格。 蜂腰雌狮叼起羊驼的脖子,就像舞动彩练一样甩摇抡挥,力大无穷的狮子在庆典仪式中习惯将猎物当做舞蹈的道具。呜呜,欧欧,呵呵,它一面彩练当空舞似的玩着羊驼,一面发出如歌的吼声:力拔山兮气盖世,狮子玩羊驼兮庆胜利。 无鬣公狮停止舔疗脖子上的伤痕,用迷惘的眼光望着蜂腰雌狮,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红飘带抬起惊愕的眼睛,就像在看一只疯狮表演,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是不是神经搭错了,明明是经历了一场失败的耻辱,却起什么庆典来,真是莫名其妙! 蜂腰雌狮猛甩脑袋,将羊驼抡到空中,自己在地上打了个滚,不等羊驼掉落在地,敏捷地蹿跃起来,将羊驼驮到自己背上,后腿蹦跳,腰肢一挺,羊驼被抛出两公尺远,又兴致勃勃地扑上去,用一种艺术化的夸张动作将羊驼扑倒按翻,淋漓尽致地再现狩猎的全过程。 精彩的表演,热闹的游戏,欢腾的场面。 红飘带索性把脸转了过去,不愿看不屑看不忍心看不好意思看。无鬣公狮习惯看红飘带的脸色行事,也不再欣赏蜂腰雌狮的表演,又开始舔疗自己脖子上的伤口。 蜂腰雌狮顿时兴趣索然,没有热情的观众,表演得再出色也是枉然啊。也许,把与黄巨鬣的遭遇战说成是胜利确实有点言过其实了,三只狮子对付一只狮子,没 占到任何便宜,到头来还逃之夭夭,怎么说也难以和胜利画等号啊。把黑的硬说成白的,这种指鹿为马的事,做起来实在太别扭了,很可能变成一场滑稽的闹剧。它 想终止表演,结束庆典,可是,它想不出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能化解红飘带郁结在心里的失败情结。 如果任由红飘带沉溺在再度失败的泥潭里,不仅红飘带这辈子完了,它的杀子之仇也无法再报。不行,它绝不能让两次残酷杀害了它的小宝贝的恶魔黄巨鬣和辫 子雄狮逍遥法外。它不能放弃这场庆典,即使是虚妄的胜利、假扮的胜利、水分太多的胜利、空中楼阁的胜利,它也要像欢庆真正的胜利那样尽兴表演。 短暂的犹豫后,蜂腰雌狮又全身心地投入那场带有虚构成分的庆典仪式。它像踢足球一样,不断拍打那只羊驼,发出一声声欢乐的吼叫:恶魔想夺走我们辛辛苦苦捕获的物,但它没有得逞,羊驼还在我们手里,这难道不是值庆贺的事吗? 它用一种幼狮撒娇的步履在红飘带身边蹦蹦跳跳,啊哈啊哈激动地喘息,那是在表达崇拜的话语:你比跳羚更矫健,你比犀牛更魁梧,你比河马更壮实,你比野 猪更聪明,你比猴子更灵巧,你比兔子更敏捷,你比金雕更勇猛,全靠你神勇的力量,我们才保住了猎物,你是罗利安大草原最有出息的狮王! 它跳到无鬣公狮身边,温柔地舔吻无鬣公狮脖子上的伤痕,目光饱含着崇敬,那涂抹上去的一层层唾液,就像人类授奖台上花枝招展的女郎在给英雄佩戴大红 花,赞美的话语都含在晶莹闪烁的泪花间了:雄狮身上的伤疤,那是世界上最娇艳的花,雄狮身上没有伤疤,就像夜晚没有亮,白昼没有太阳,山上没有树木,水塘 没有鱼儿,你英勇无畏和恶魔搏杀,你的光辉业绩将永载史册! 它腾跳、翻滚、扑跃、旋转、直立、倒竖,发出一阵阵欢快的吼声,尽自己所能,渲染欢庆的气氛。 欢乐也有着极强的感染力,终于,红飘带像被从越陷越深的泥潭中拔了出来一样,慢慢站了才起来,一阵又一阵抖动自己的身体,就像在抖掉身上的污泥浊水, 看模样,是要抖净失败的晦气与阴影。它瞪大眼睛,用一种渴望得到解答的表情注视着蜂腰雌狮,似乎在问:你没有骗我吗?我们真的有资格来举行庆典仪式? 蜂腰雌狮将那只羊驼带面前:哦,假如我们败了,我们还能享用这只美味羊驼吗?我们胜利了,铁证如山啊。 无鬣公狮也跟着站了起来,一面舔自己脖子上的血痕,一面哼哼唧唧,发出同样的疑问:我脖子上的伤,真的不是耻辱的烙印而是光荣的标记? 蜂腰雌狮踮起后肢竖直身体,面朝着地平线上那轮即将陨落的太阳,发出长长的吼声:如血的残阳可以作证,苍茫的大地可以作证,我们在与恶魔黄巨鬣的搏杀中确确实实获得了胜利! 来吧,把洋溢在心头的胜利喜悦释放出来,把残留在记忆的失败楚痛打扫干净,我们雀跃,我们欢腾,我们沉醉!欢庆胜利,就像给胜利安上了猎豹的腿,插上了秃鹫的翅膀,撒出了蒲公英的种子,胜利会来得更快来得更猛来得更多! 红飘带叼住羊驼的脖子,甩摇抡挥。刚开始时,它似乎还有点疙里疙瘩,大概是觉得当之有愧吧,面露羞色,动作别别扭扭放不开。过了一会儿,它渐渐沉浸在 喜庆的气氛中,动作变得自然大方,将羊驼高高抛出,又箭一般地飞奔过去,全身罩在羊驼身上,仰天发出威风凛凛的吼叫,一副唯我独尊、独霸一切的王者姿态。 为了助兴,蜂腰雌狮吱溜蹿到红飘带的后侧,突然蹿过去,将羊驼从红飘带的身体底下抢了出来,红飘带做出勃然大怒的样子,旋风般扑了上来,将蜂腰雌狮推 倒在地,一口将羊驼夺了回去。蜂腰雌狮顺势仰躺在地,发出弱者向强者求饶的呜咽声。无鬣公狮的兴致也被吊了起来,趁红飘带不备,一下将羊驼攫抓过来,叼起 就跑。红飘带玩了个精彩的三级跳远,很利索地将无鬣公狮拍翻在地…… 葫芦荒地里,三只狮子你追我赶,你吼我叫,热闹非,展开了一场狩猎表演赛。 瑰丽的晚霞照在木丛和草地上,红彤彤亮灿灿,阳光失去了滚烫与灼热,只剩下艳丽与娇美,从乞力马扎罗雪山方向吹来的晚风湿润而又带着一股凉意,一群粉红色的长腿火烈鸟沿着沙漠边缘疾奔而去,呦呦高歌,就像免费请了一支歌乐队,点缀着欢乐与喜庆。 红飘带咬住羊驼的脖子,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各咬住羊驼的一条后腿,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拉扯。它们顺时针旋转着,就像在跳团圆舞。它们有节奏地发出吼声, 就像在别致的舞蹈伴奏音乐。它们的舞步越来越快,节奏感也来越强烈,几乎到了疯狂的程度。羊驼细嫩的皮肉经不起三只狮子的猛烈撕扯,就像被五马分尸一般, 稀里哗啦散成数块。血水四溅,那是节日舞动的红绸;肉香飘逸,那是喜庆的盛宴。 红飘带趴在羊驼糯滑的五脏六腑上,大口大口地咀嚼咽。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分卧在红飘带的两侧,替红飘舔理身体和鬣毛。这是狮子庆典活动的最后一项内容,侍候劳苦功高的狮王用餐。 红飘带吃饱喝足,迈着大步,雄赳赳气昂昂地沿着葫芦荒地奔驰巡视了一遍,然后伫立在一个土堆上,面朝着乞力马扎罗雪山,鬣毛飞扬,精神抖擞,发出一声声气壮山河的狮吼,好像在对全世界宣告:我是战无不胜的雄狮!我是所向无敌的狮王! 它的失败情结彻底解开了,它被胜利陶醉了。 蜂腰雌狮啃着红飘带吃剩的羊驼肉,心里并不怎么轻松。这胜利含有太多的虚假成分,这庆典也就像在演闹剧似的不真实。但不管怎么说,它的目的是达到了。也许,生活离不开演戏。 第十六章:象狮大战 欧--欧--左侧草原传来连续不断的吼叫声,声音比狮吼更洪亮更有气势,犹如山洪爆发巨石崩裂沙暴呼啸,虽然隔得很远,仍听得清清楚楚。在非洲 草原,吼声能压倒狮子的,只有野象。象吼声一阵高过一阵,中间还夹杂着狮子惊慌失措的哀叫声。对听觉灵敏的狮子来说,不用也知道,左侧草原上象群和狮群肯 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正在狩猎途中的红飘带驻足朝左侧草原观望。跟在后面的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也翘首瞭望。地势高低不平,几座草坡隔断了视线,只看见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团尘土在空中漫舞。 狮子跟一切有灵性的动物一样,喜欢看热闹。红飘带兴奋得眼角上翘,朝左侧草原跨去几步,显然是想跑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刚跑到一棵被雷电劈倒 烧焦的树桩前,突然像撞在一堵墙上似的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不知所措。蜂腰雌狮紧跑几步瞪大眼珠望去,被烧得漆黑的树干上,粘着一绺绺土黄色的 狮鬣,在微风中飘扬。 蜂腰雌狮明白红飘带为什么会像撞着墙似的停了下来,哦,它们正站在气味边界线上,再过去就是帕蒂鲁狮群的领地了。 自从恶魔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侵犯葫芦荒地并虐杀幼狮以来,外出觅食,红飘带就尽量避免踏进帕蒂鲁狮群去。有时候,追撵猎物的过程中,猎物七拐八弯地逃进了 帕蒂鲁狮群,红飘带便会停止追逐;有时候,搬运猎物回家,假如借道帕蒂鲁狮群的领地,可以少走许多弯路,但红飘带宁肯绕一个大圈子,也不会跨进帕蒂鲁狮群 的边界线去。表面上看,这是一种避免无谓冲突的明智之举,其实是一种忌讳和躲避,透露出内心的怯懦与惧怕。 明白了红飘带撞墙似的停下来 的原因,蜂腰雌狮心里涌起一阵悲哀。两个月前,它把一场明明是失败的遭遇战导演成胜利,还举行了隆重热烈的庆典仪式,难道说努力等于零,一点作用也不起, 红飘带仍然被失败情结所困扰,对恶魔黄巨鬣抱有畏惧心理?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两个月前它煞费苦心导演的庆典仪式,岂不成了滑稽的闹剧! 欧啊--蜂腰雌狮在红飘带背后大喝一声,那是一种提示,一种唤醒,一种备忘录性质的告白:别忘了,你曾经战胜过恶魔黄巨鬣,我们还为你举行过庆典仪式! 红飘带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棵烧焦的树桩,艳红的鬣毛慢慢地张扬开,眼睛也流光溢彩,鼻子里打了个哼哼,潇洒地一甩尾巴,一个疾步越过气味边界线,进到帕蒂鲁狮群领地,向象吼声和狮吼声搅成一团的地方跑去。 蜂腰雌狮心里一阵欣慰一阵释然。红飘带面对过去避之唯恐不及的帕蒂鲁狮群领地毫不踟躅地大踏步跨了进去,这一步跨得意义重大,标志着它的失败情结已彻底 解开。帕蒂鲁狮群领地,是由恶魔黄巨鬣布置的气味边界线,红飘带看到了粘挂在烧焦树桩上的黄巨鬣的鬣毛,闻到了涂抹在草地和岩石上的黄巨鬣的气味,没有迟 疑没有动摇没有犹豫,一冲而过,显露出作为胜利者傲视对手目空一切的心态。对曾经惨遭过失败并对黄巨鬣抱有很深畏惧心理的红飘带来说,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 事,称得上是精神的升华、思想的解放。 两个月前那场庆典仪式看来还是有效果的啊。 远远望去,一片长满灌木丛的低洼的草坡上,一群非洲象正在和帕蒂鲁狮群展开一场混战。 这是罗利安大草原罕见的野象大家族,光嘴吻间探出长长象牙的成年大象就有三四十头,数量足足是狮子的两倍。 一头灰白色约一岁龄的小象,背上有好几条血痕,右耳朵也被撕裂了,滴着血。一头满脸皱褶的老母象和一头长鼻子呈黑白两色的雌象守护着受了伤的小象,老母 象哀哀吼着,黑白鼻雌象心疼地用鼻尖轻轻抚摸着小象那只受伤的耳朵。老母象的后腿和黑白鼻雌象的臀部也都受了抓伤,滴着血。 随着老母象的叫声,三十多头成年大象撅着弯刀似的牙,像一座座愤怒的小山,朝狮群压了过去。 在一个积着一滩雨水的s形洼地边缘,七八头大象把一只胸毛为白色的母狮和一只爪子为黑色约半岁龄的幼狮逼到了死角。蜂腰雌狮是从帕蒂鲁狮群流亡出来的,认识这多只母狮,名叫白胸脯,不用问也知道,黑爪幼狮是白胸脯所生。 白胸脯背靠一条一米多高的土坎,龇牙咧嘴吼叫着,左右蹿跳,跃跃欲扑,做出一只狮子所能做出的种种威胁姿势,企图把面前那些散成扇状压过来的大象吓退。 但大象依仗“人”多势众,并不把白胸脯的威胁放在眼里,高擎着鼻子,平举着寒光闪闪的长牙,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越逼越近。 另 一边,二十多头大象排成一字形横队,愤怒地吼叫着,有的用庞大的身体冲撞,有的用鼻子卷起碎石抛掷,就像赶苍蝇一样驱赶着狮群。狮群哀号着,往后退却。恶 魔黄巨鬣没了往日的威风,鬣毛乱糟糟,撒了一层黄土,邋遢得像个乞丐;辫子雄狮屁股上有条长长的擦痕,体毛剃落,露出青白色的皮肉,就像嵌着一条小白蛇。 不难猜测这里刚才发生的事情。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率领饥饿的狮群来到这块洼地觅食,好遇到满脸皱褶的老母象和黑白鼻雌象领着一头小象到洼地来喝盐碱水。狮子虽然号称非洲草原的霸主,没有天敌,处在大自然这条食物链的最上端,但对大象不敢像对待其他食草动物那样随意施暴想抓就抓。 非洲象体格庞大,性格刚烈,无论雌雄都有发达的门齿--尖厉的象牙,一条灵巧而又壮硕的长鼻子让所有想尝鲜吃象肉的食肉兽望而生畏。象群习惯群居,以血缘为纽带,群体成员团结友爱,极难对付。所以,狮子除非饿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不敢去招惹象群的。 当然,大象也不会无端与狮子找别扭。般情况下,狮群与象群在草原相遇,狮子用馋涎欲滴而又无可奈何的眼光注视着象群,大象用充满警觉而又小心翼翼的眼光紧盯着狮群,双方都不敢贸然攻击,大眼瞪小眼互相用眼光交锋一阵后,各自走自己的路,就像订过互不侵犯条约似的。 但狮子毕竟是以杀生为唯一生存方式的食肉动物,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只要条件允许,免不了要尝尝大象肉的。通常狮子会选择年老离群的孤象,或守护不严的 小象,进行攻击。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下,双方力量均衡才互不侵犯,均衡一旦打破,侵犯随即发生。因此,当帕蒂鲁狮群面对一头老母象和一头雌象看护着一头 小象,黄巨鬣立刻萌发了想要袭击小象的念头。 黄巨鬣掂量着彼此的实力:老母象年事已高,脸上的皱纹就像鳄鱼皮一样疙疙瘩瘩,牙渍泛黄, 不难对付;黑白鼻雌象虽然身强体健,但狮群一哄而上,鼻子就算比钢鞭还厉害,象牙就算比尖刀还锋利,也抵挡不住群狮从四面八方扑咬;小象细皮嫩肉,味道一 定蛮不错的。它谨慎地四下望望,没见其他大象的影子,哈,这个便宜不捡白捡。它做了一个攫食的指令,狮群立刻分左右两路包抄上去,有的用吼声恫吓,有的使 用调虎离山计想把老母象和黑白鼻雌象从小象身边引开,有的瞅准机会钻空子想把小象从黑白鼻雌象的身体底下拖出来。 老母象虽然年老体衰, 动作不太灵活,却很有经验,一面声嘶力竭地吼叫,一面拼命摇甩着硕大的脑袋,鼻子和象牙左右扫荡,像活动的盾牌,不让狮子靠近小象。黑白鼻雌象出于护犊的 本能,将小象紧紧护卫在自己两条前腿间,不管屁股被狮爪抠出多少条血痕,也绝不移动半步,很有点视死如归的气概。 狮子头痛大象,除了大 象体格庞大有长鼻子和象牙外,扑咬时也很难对付。象皮厚韧,比犀牛皮水牛皮河马皮鳄鱼皮等等都要厚得多,堪称世界第一。尖刀似的狮爪抓上去,抓轻一点的 话,等于给大象搔痒,拼足吃奶的力气狠狠撕扯,也最多抓出几道血痕,无法像对付其他食草动物那样几巴掌下去就把对方撕得皮开肉绽形成致命的打击;大象身体 犹如一座浑圆的山丘,狮子虽然长着一张血盆大口,面对如此庞大的大象身体,也无从下口--不知道咬什么地方好。 狮子猎食有三个绝招,一 是咬断猎物的脖子,二是咬折猎物的脚杆,三是跳到猎物的身上把猎物压倒压垮,遗憾的是这三招用在成年大象的身上效果等于零。大象的脖子又短又粗,别说咬 了,抱都抱不住;大象的腿如柱子般粗壮结实,狮牙啃断了也未必能把象腿咬折;大象稳如泰山,比骆驼更能负重,五只狮子同时跳到大象身上也无法把大象压垮。 这真是一场艰苦的攻坚战,黄巨鬣组织了七八轮扑击,好几只母狮轮番进攻,都未能将小象从两头母象的护卫圈里拖出来,倒是有两只母狮被象鼻抽在脸上,把鼻 子都打歪了,淌着鼻血。有一只名叫萁玛的老母狮自作聪明,蹲着身子从黑白鼻雌象胯下钻进去,就像钻地道偷袭一样想咬小象的腿,结果被黑白鼻雌象狠狠踩了一 蹄子,差点把脊梁给踩断了。 那么多狮子,竟然摆不平两头母象,黄巨鬣气得七窍生烟,咆哮着,亲自出马,与辫子雄狮从左右两侧扑了上去。母狮们积极配合,有的撕扯象屁股,有的跃到象背上,有的呐喊助威,有的用佯攻来牵制老母象……一场混战。 在黑白鼻雌象尖锐悲愤的吼叫声中,在迷漫的浓烟似的尘团的掩护下,黄巨鬣凭借着矫健的身手和超强的体力,用一只爪子顶住黑白鼻雌象的下巴,另一只爪子去 攫抓小象,小象皮嫩,尖厉的狮爪像匕首似的深深扎进小象的背。它刚要用力将小象拖拽出来,黑白雌象突然转动身体,两支象牙冲着它的脸刺杀过来,它若坚持要 拖拽小象,就要冒双眼被象牙捅瞎的危险,为了猎杀一头小象而变成一只瞎目艮狮,当然是很不划算的事,它不得不将自己的爪子从象的背上缩了回来,扭腰跳闪开 去。虽然没能得手,但已把小象抓伤。小象的呜咽声令黑白雌象心儿欲碎乱了方寸,瞪着血红的眼珠,撅着象牙朝扑到身边的狮子胡刺乱捅。 黄巨鬣心里很高兴,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经验的狮子都晓得,在狩猎中,一旦打破了猎物的镇定和沉着,迫使猎物进入慌乱状态,离胜利也就不远了。 果然,老母象和黑白雌象焦躁地急于报复,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护卫圈出现了破绽,小象的脑袋从黑白鼻雌象的身体底下暴露出来了。正是扑咬的好时机,黄 巨鬣正要起跳,突然,正前方一片矮树林里,吭嗄--吭嗄--响起高亢嘹亮的象吼声,斜眼望去,几十头大象正疾奔而来。象蹄在干燥的草地上踩踏,扬起团团尘 埃,离这儿只有两三百米远。显然,这是一个庞大的象群,听到老母象和黑白雌象的呼救后,火速赶来救援的。 按理说,这么大一群象压了过 来,狮群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脚底抹油--赶紧溜之大吉。可黄巨鬣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它已饿得肚子咕咕叫,其他狮子也已饿得肚皮贴到脊梁上,眼前这头小象刚好 够狮群饱饱地会餐一顿,要是放弃,实在太可惜了,要知道,重新去寻找、发现、追撵并捕获一头猎物,谈何容易啊。 黄巨鬣想,小象已暴露在外,只消蹿上去搂住小象的脖子,小象支撑不住必然会跌倒,然后用力咬住小象的喉管,狠劲一拧,小象稚嫩的颈椎就会错位或断裂,这只需要半分钟的时间,拖泥带水的话顶多也只要一分钟时间就能解决问题。 救援的象群离得还远,一分钟是赶不到这儿的。用目测计算距离和速度,跑在最前面的几头公象要一分零几秒才能来到这儿,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只消把小 象咬倒,就算大功告成了,狮群就可以在救援象群赶到之前的秒钟里安然撤退。狮子的奔跑速度比象要快,象群是追赶不上的。咬倒的小象不必叼走,象群是无法把 站不起来的小象弄走的,它们会守候在奄奄一息的小象身边,等小象咽气后,愤怒地吼叫一通,卷一些树枝草叶盖在小象身上,然后垂头丧气地离去。嘿嘿,到了那 个时候,小象就成了狮群的美餐了。 黄巨鬣短暂地思量一番后,觉得自己很有把握,便凶猛地扑了上去,搂抓小象的脑袋。没料到黑白鼻雌象见 象群前来救援,信心大增,焦躁的情绪刹那间平稳下来,不再盲目地用象牙胡刺乱捅,而是镇定地回转身来,长鼻子左抡右抽,啪啪两声,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黄巨 鬣的耳根上,直打得它脑袋嗡嗡响,眼睛里金星乱冒。一代雄狮,遭受雌象的如此欺凌,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巨鬣心火上蹿,忘了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要把小象咬倒,竟然弃小象转而对付黑白鼻雌象,张嘴来咬黑白鼻雌象的鼻子。 象鼻子是大象身上最重要的万能器官,看似笨重,其实灵巧无比,比钻在泥浆里的泥鳅还要滑头,不等黄巨鬣的嘴靠近,嗖地就弹到半空中去了。黄巨鬣咬了个空,兽性大发,不顾一切地高高蹿跃,从右侧搂住黑白鼻雌象的脖颈。 公平地说,黄巨鬣这个战术动作做得很漂亮,处在一个死角,向前翘挺的象牙捅不到它,象鼻子也抽打不到它,象蹄子也踩踏不到它,它虽然无法一口拧断黑白鼻 雌象粗壮的脖子,但却可以撕咬品尝到蒲葵似的象耳朵;象耳朵上都是软骨组织,薄而脆,味道一定不错的,还可雪耻自已耳根被象鼻子抽打的奇耻大辱。 黄巨鬣正待去咬象耳朵,突然发现母狮们惊慌地欧欧吼叫,好像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它抬眼望去,十几米开外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仿佛沙暴正在肆虐--不好,象群已快赶到面前了啊! 黄巨鬣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不该意气用事转移攻击目标跳到黑白鼻雌象身上来的。它要纠正自己的错误,重新去扑咬小象,遗憾的是那 头小象已缩到老母象的背后去了。现在再想制造战机重新扑到小象身上去,比登天还难。它甚至连咬掉黑白鼻雌象蒲葵似的耳朵的时间也不够了。要想不被象群包 围,只有立即从黑白鼻雌象的身上灰溜溜跳下来,向狮群发出逃窜的指令,不不,是发出撤退的指令。 就在黄巨鬣从黑白鼻雌象身上狼狈滚落下 来的一瞬间,救援的象群已经赶到,依仗着象多势众,就像牧羊狗赶羊一样驱赶着狮子。按常规,象群追撵狮子,把狮子赶出危险区域,就不会再追;大象是素食主 义者,对狮肉不感兴趣,不会像食肉兽追捕猎物那样穷追不舍的;再说,狮子毕竟威武勇猛,从内心来讲大象对狮子是存有几分畏惧心理的,在追撵时有所顾忌,不 会追得太远。 可这一次,狮群逃出三百米远了,象群仍不依不饶,盯着不放。 毫无疑问,那些大象目睹小象受伤,窝着一肚 子怒火,怀着报仇雪恨的心情,非要把狮群追得屁滚尿流不可。很快,狮群就逃到了攻击小象时的出发地点,好几只母狮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一般来说,象的奔跑 速度不如狮子,在追撵过程中,狮子很容易就可以脱身。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狮群和象群之间的距离正在逐渐拉大。可是,母狮们停了下来。对这些母狮来说,已 退到了生命防线,粉身碎骨也不能再退了。 狮子是群居性动物,都按体内生物钟指示,执行同一张繁殖时间表:换一句话说,一个群体内的母狮都是在差不多的时间里产下狮崽的。为了狩猎方便,也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母狮们分两个阶段对狮崽实行集体托管制度。 第一个阶段是狮崽刚出生到半岁龄,那段时间狮崽尚小,还不大会走路,狮群外出狩猎,将所有的狮崽留在宿营地,派遣两三只老母狮留在宿营地负责看管照顾狮崽。 第二个阶段是狮崽半岁到十个月,这年龄段的狮崽已经能跟上狮群正常的行走速度,为了锻炼狮崽们的行走能力,也为了让狮崽们熟悉四周环境、观摩成年狮的狩 猎行为,狮群外出觅食,会把狮崽一起带走,发现猎物后,在发起攻击前,将所有狮崽安顿在离狩猎场约数百米的草丛里,留一两只老母狮守护。这很像人类的托儿 所和幼儿园。 此时此刻,帕蒂鲁狮群已退至“临时幼儿园”。 幼狮们见到狮群,纷纷从草丛里钻出来,呜呜叫着寻找自己的妈妈。母狮出于强烈的母爱和护犊的本能,当然不会扔下幼狮不管自己逃命的。半岁龄的幼狮虽然已能行走和奔跑,但速度和耐力都还不行,绝对跑不过大象的。 母狮们各自守护在自己的幼狮跟前,气势汹汹的象群潮水般地压了过来。按照狮子社会的分工,当狮群受到外来力量的威胁时,掌门雄狮有责任也有义务来保卫狮 群的安全。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硬着头皮与象群周旋,掩护母狮们携带着幼狮撤离。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张牙舞爪狂吼乱叫蹦又跳,使出了一只狮子所能使出的全部伎 俩。 不幸的是,那些大象好像吃错了药一样,不怕威胁恫吓,一个个像敢死队员一样冲上来,仅仅两个回合,就把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打得只有招 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眼瞅着几十头大象就要把它们团团包围起来,黄巨鬣只有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大象们虽然没能堵住它,几条象鼻子卷起的沙土却砸了它 一头一脸,蓬头垢面活像只乞丐狮。辫子雄狮动作慢了一拍,被一头独牙象在屁股上捅了一家伙,捅出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大雄狮败北,象群的气焰更加嚣张,大 声吼叫着冲将上来。白胸脯和它的黑爪幼狮落在后头,被愤怒的象群围住…… 对白胸脯母狮来说,形势异常危急,如果它殊死抵抗,那些发疯的大象会把它的眼睛捅瞎,会把它的脊梁踩断;如果它独自逃命,黑爪幼狮肯定会被象蹄踩成肉泥! 狮群悲伤地吼叫,无可奈何地退却。 蜂腰雌狮站在土丘上瞭望,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冲下去,替白胸脯母狮解围,救出黑爪幼狮!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就像熔岩在地底奔突乌云在天空聚集般难以遏止。 从表面看,蜂腰雌狮的念头古怪而荒唐,是十分可笑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曾经两次残暴地杀害了它的宝贝幼狮,是它不共戴天的仇敌。它和红飘带梦寐以求想要 斗败并驱赶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拥有并掌管帕蒂鲁狮群。它若出手去救黑爪幼狮,不仅是替白胸脯母狮解了围,也是帮了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大忙啊,帮仇敌的忙, 岂不荒唐?再说,象群有三四十头成年象,声势浩大,它、红飘带和无鬣公狮投入到这场狮象大战,狮子的力量虽然加强了,但双方的力量对比并没有发生根本的逆 转,仍然象强狮弱,极有可能不但救不出黑爪幼狮,反而自己也被象群围住,被象牙捅伤或被象鼻抽伤。多管闲事,并拖累自己,岂不可笑! 此 时此刻,对蜂腰雌狮来说,最正常的反应理当幸灾乐祸。仇敌黄巨鬣身为掌门大雄狮,无力保卫自己的狮群,被象群打得落花流水,陷入了困境,对它和红飘带来 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陷入困境,证明能力有限;能力有限,证明不配掌管和统治帕蒂鲁狮群。危机潜伏,地位动摇,离改朝换代也就不远了。再说,黑爪幼狮 虽为白胸脯母狮所生,却也是黄巨鬣或辫子雄狮的血脉,象群正好替它报了杀子之仇。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对蜂腰雌狮而言,才是正确的策略。 然而,它还是无法抑制想要冲下土丘去与象群搏杀一场的冲动。它和白胸脯母狮是在同一狮群一起长大的,狮子社会结构的规律,同一群体间的雌狮,都为血缘近 亲,许多高级动物在血缘近亲间都具有自觉的利他行为,换一句通俗的说法,就是相互间与生俱来有无私帮助无私奉献的精神,白胸脯母狮遭难,情感上不允许它坐 视不管。 再说,它两度丧子,晓得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遭到虐杀,是什么心情是什么感受。长时间痛彻心扉,长时间精神恍 惚,就像天已经坍下来一样。它想,它和红飘带及无鬣公狮冲下土丘去袭击象群,表面看好像是愚蠢地在为仇敌解围,换一个角度看,也可以说是在用另一种方法弹 劾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动摇它们的统治根基。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在象群面前节节败退,红飘带在这时候勇敢 地扑咬肆虐的象群,假如能吓退象群,对正处在危难关头的母狮们和幼狮们来说,一定会把红飘带看做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救星,力挽狂澜的大英雄,救帕蒂鲁狮群于 倒悬的大豪杰。强烈的对比,明显的反差,更能让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暴露丑陋的品行和渺小的灵魂。这无疑是为将来的狮王争夺战进行有力的铺垫。 它想,它们三只狮子冲下土丘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击退那些嚣张的大象;虽然谈不上有胜利的把握,但胜利的可能还是存在的。 首先,象群虽然气势汹汹显得不可一世,但从本质上讲,大象属于食草类动物,内心深处对狮子是有畏惧感的,只要能把这种天生的畏惧感引诱挖掘出来,就能把象群的气焰压下去。 第二,现在整个象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帕蒂鲁狮群身上,做梦也想不到会冒出另一群狮子来,从背后突然袭击,起码在开始一段时间里,会给象群腹背受敌的印象,造成混乱,对一个正处在鏖战中的群体来说,混乱是溃败的开始。 第三,它们三只狮子参战,虽然不能改变整体上象强狮弱的局面,但它们在暗处,象群在明处,它们可以选择攻击目标,形成局部的力量优势。当然,这样做风险 很大,完全有可能象群不吃它们这一套,沉着镇定,分出五六头成年象来对付它们,使它们无法实现自己的意图;也有可能当它们在扑咬某头大象时,帕蒂鲁狮群趁 机逃离洼地,扔下它们不管,象群转而集中力量来对付它们三只狮子,把怒火全发泄到它们身上,救援行动演变戍一场引火烧身的悲剧……不要去想这么多了,世界 上很少有什么事情是不需要冒风险的,风险和回报是成正比的,风险投资才有高额利润,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丰厚,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有敢于冒险才能获得成功! 三头成年象已经将白胸脯母狮与黑爪幼狮分隔开,那头凶蛮的独牙象举起滴着寒光的象牙,瞄准黑爪幼狮……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在象群的猛烈攻击下,耷拉着尾巴,扔下母狮和幼狮,哀哀吼着,落荒而逃。 又有两只母狮和三只幼狮被大象围了起来。 对红飘带它们来说,这正是出击相救的好时候。 蜂腰雌狮横下心来,用额头摩蹭红飘带的腰部,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意图。红飘带似乎也有类似的想法,朝身边的无鬣公狮摆了一下脑袋,迈开腿小跑着向老母象、黑白鼻雌象和那头小象逼近。 毫无疑问,就目前的情形,老母象、黑白鼻雌象和那头小象是它们的最佳攻击目标。 非洲象群,实行的是母系社会制度,以经验丰富的老母象为首领,属下所有雌象和公象全是它的嫡系子孙或表亲晚辈。攻击老母象,就像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 寸,算是击中了要害。再者,小象没有防卫能力,容易制伏,黑白鼻雌象也已经是惊弓之鸟,好对付。更重要的是,这三头象在象群背后,与那些正在猛冲猛撞与狮 子格杀的象们有一段距离,万一它们在攻击过程中有个闪失,也有时间和空间上的回旋余地。 事情发展得还算顺利,红飘带凭借着高超的潜伏本 领,以灌木丛为掩护,摸到离老母象还有七八十公尺远时,突然改小跑为奔驰,以最快的速度朝老母象扑去。老母象这才发现来自背后的危险,发出惊慌的吼叫。这 时候,无鬣公狮也已出现在黑白鼻雌象面前。红飘带灵巧地绕到老母象侧面,抓伤了老母象的胯部;无鬣公狮则与黑白鼻雌象对峙周旋。趁着混乱,蜂腰雌狮从野草 丛中蹿出来,直奔那头小象。小象吓得呜噜呜噜乱叫。黑白鼻雌象慌忙转身来救护。虽然蜂腰雌狮的尖牙利爪未能在小象身上展示威力,但无鬣公狮却趁机在黑白鼻 雌象后腿咬了一口。小象呜咽,黑白鼻雌象发出凄惨的号叫,老母象张开大嘴拼命叫唤。红飘带发出如雷的吼声,无鬣公狮也像歌咏比赛似的扯开喉咙大吼大叫,蜂 腰雌狮更是吼得凶叫得响。它们使劲用狮爪抓刨地面,扬起一团团尘土,营造出一片血腥恐怖的氛围。 正在与狮群格斗的象们纷纷停止进攻,扭头观望。只沙尘遮天蔽日,狮吼声震耳欲聋,也闹不清究竟有多少头狮子从背后袭击。象心慌乱,斗志骤减。 那三头将白胸脯母狮和黑爪幼狮分隔开的成年象率先转身撒开四蹄往回奔。对它们来说,救援处境危险的首领老母象是刻不容缓的大事。就像大堤决口一样,这三头成年象一走,许多象也都跟着往回跑。没了三头成年象的阻隔,白胸脯母狮立刻从土坎上蹿下来,营救自己的宝贝。 好险哪,凶蛮的独牙象尖利的象牙眼瞅着就要戳到黑爪幼狮的身上来了,白胸脯母狮绕过那支独牙,一巴掌撕破了独牙象的嘴唇,迫使独牙象扭头躲闪。黑爪幼狮 总算离了险境。嘴唇开裂的独牙象不甘心失败,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撅挺着那支独牙,狠命朝白胸脯母狮撞来。那只名叫萁玛的老母狮扑到独牙象的屁股上,撕 扯啃咬。独牙象再也支撑不住,哀号一声掉头逃命。其他象见伙伴们逃的逃撤的撤,也都作了鸟兽散。 这个时候,帕蒂鲁狮群已从困境中解脱出 来,从格斗场上撤下来的成年象们,都在向老母象、黑白鼻雌象和那头小象靠拢。对红飘带、无鬣公狮和蜂腰雌狮来说,压力骤升,危机来临。假如帕蒂鲁狮群只顾 自己逃跑,或者坐视不管,几十头大象很快就会把它们三只狮子团团围住,恼羞成怒的象们不踩断它们的脊梁是绝不会罢休的。 已经逃出几百米开外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蹲坐在草坡上,根本没有想要对溃退的象群尾随追击伺机进行反扑。 倒是那些带崽的母狮们,匆匆将小宝贝塞进草丛,吼叫着冲了上来。白胸脯母狮一马当先,追上一头年轻的雌象,纵身蹿跃,一口咬下半条象尾巴来。年轻雌象喊爹哭娘,恐怖情绪迅速传染蔓延开来,其他大象逃得更急更快更仓皇。 象群溃退到老母象、黑白鼻雌象和那头小象身边,几头身强力壮的成年象挡住红飘带、无鬣公狮和蜂腰雌狮;老母象、黑白鼻雌象和那头小象在其他大象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朝荒原奔逃。 那几头留下来掩护的成年象无心恋战,当帕蒂鲁狮群的母狮们追上来时,也很快掉头而去了。 两个狮群合在一起,跟在象群的后面,咆哮吼叫。一直把象群驱赶出帕蒂鲁狮群的领地。 附近有一片不大的棕榈树林,已近中午,阳光猛烈,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鏖战,帕蒂鲁狮群的母狮们已累得精疲力竭,躺卧在棕榈树林左侧的树荫下喘息。 红飘带、无鬣公狮和蜂腰雌狮也感觉到有点疲倦,趴躺在棕榈树林右侧的树荫下。双方相距只有二三十米。除了那些幼狮,帕蒂鲁狮群所沂有的母狮与蜂腰雌狮都 很熟悉,它们晓得是蜂腰雌狮和红飘带及无鬣公狮出手干预这才使帕蒂鲁狮群摆脱了困境,好几只母狮都友好地朝蜂腰雌狮、红飘带和无鬣公狮行注目礼,老母狮萁 玛还跑过来并排躺卧在蜂腰雌狮身旁。白胸脯母狮甚至跑到红飘带身边,舔理红飘带的鬣毛,表达感激之情。 这是一次绝妙的感情投资,未来狮王的登基预演。 这时候,草原上传来气急败坏的雄狮吼声,蜂腰雌狮抬头望去,哦,是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正快步朝棕榈树林赶来。这两个家伙一定看见自己属下的母狮们与红飘 带、无鬣公狮躺卧在同一片树荫下,关系融洽和睦,顿生妒意,怒火中烧。对妒忌心极强唯我独尊的大雄狮来说,母狮和领地均属私有财产,岂容它狮来染指?现 在,红飘带和无鬣公狮不仅侵犯了它们的领地,还与它们属下的母狮打得火热,双重侵犯,双重挑衅,它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杀气腾腾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离棕榈树林只有几十米远了,红飘带站了起来,鬣毛耸动,摆出一副应战的姿势。 欧--黄巨鬣跨进棕榈树林,张牙舞爪,直逼红飘带而来。 一场恶战即将爆发。 突然,躺卧在树荫下的母狮们纷纷站了起来,有的东蹿西跳,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发疯般地用爪子撕抓棕榈树皮,有的死劲用身体撞击树干,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还扬起脑袋朝天发出一声声悲愤的吼叫,如泣如诉,如怨如愤。很明显,这是在集体发泄不满情绪。 黄巨鬣愣了愣,被迫停了下来。它恶狠狠地盯着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残忍地眯起眼睛,用舌尖磨动上下颚四枚犬牙,对狮子而 言,这是厮杀的前奏、扑咬的信号。它想摆出狮王的尊严,采用一贯的镇压政策,用暴力制伏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把不满情绪压制下去。然而,黄巨鬣这一在 平时很奏效的办法,这一次却失灵了,不仅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未能被吓倒,仍在它面前蹿来跑去发出悲愤的吼叫,其他母狮也都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叫声,那 是公开的表示极度不满,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狮子是一种有思维懂感情的动物,每一只母狮心里都清楚,是谁帮它们驱赶了那些疯狂的大象,是谁拯救了那些幼狮的性命。狮心一杆秤,它们理所当然会对红飘带和无鬣公狮滋生感恩戴德之情。 黄巨鬣与跟在它后面的辫子雄狮对视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收敛起厮杀扑咬的姿势。它们虽然是至高无上的狮王,众怒难犯,当群体所有的母狮无一例外地抗议它们的做法时,它们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蜂腰雌狮目睹了这一切,心里真比白捡了一头羚羊还高兴。帕蒂鲁狮群掌门大雄狮和全体母狮已经产生了隔阂,经有了原则上的分歧,已经闹起情感上的矛盾,对 红飘带来说,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有朝一日,当红飘带向黄巨鬣发起狮王争夺战,完全可以预料,母狮们感情的天平自然而然会向红飘带倾斜。得民心者得天下,对 狮子而言,得母狮心者得狮王宝座。 欧--黄巨鬣垂着头,斜眼瞟着情绪激动的母狮们,发出委屈的吼声。对它来说,确实是够委屈的,两只外来雄狮再加一只对它抱有敌意的雌狮,待在它的领地里,咬又咬不得,赶又赶不得,感觉就像眼睛里吹进了沙子。 总不见得打破狮子传统的社会结构,允许外来雄狮共同生活在帕蒂鲁狮群吧?一山容不下二虎,同样的道理,一块领地内也容不下两只狮王。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委屈地吼了一通之后,又瞪起眼珠,一步步朝红飘带逼近。这一次,它们采取了不同的策略,走得极慢,不再张牙舞爪,也看不出任何气势汹汹 的模样,虽然也吼叫,但吼声干涩,喑哑低沉,苦着脸皱着眉,感觉好像它们不是存心要与红飘带过不去,也不是故意要找红飘带的麻烦,而是迫不得已才要驱逐红 飘带的。只要红飘带知趣离去,它们就会善罢干休。 蜂腰雌狮心里明白,狡猾的黄巨鬣采取哀兵政策,以平息母狮们的不满情绪。 果然,帕蒂鲁狮群的母狮们反应不像刚才那么强烈了,虽然也不安地在棕榈树林里踱来踱去,但不再从喉咙深处发乏出呜呜的抗议声。就连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也不好公开站出来阻拦了。 毕竟,把外来雄狮逐出领地,是天经地义的事。 蜂腰雌狮用尾巴搅动红飘带的后腿弯,示意它撤出棕榈树林。就目前的情形,立刻发起王位争夺战,似乎时机还不太成熟,还没有绝对的取胜把握。不妨先退让,退一步天宽地阔。 当黄巨鬣和辫子雄狮逼近到离红飘带还有十多米远时,红飘带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退出棕棕榈树林,朝帕蒂鲁狮群的气味边界线后撤。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跟随在红飘带后面,退得从容不迫,撤得有条不紊。帕蒂鲁狮群的母狮们站在树林边缘目送着它们离去。 不一会儿,红飘带、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退出了帕蒂鲁狮群领地。它们站在沙丘上,远远望去,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正在树干和岩石上摩蹭身体,沿着一条小石沟屙屎撒尿,十分卖力地修筑气味边界线。 丧钟已经敲响,末日已快来临,属下的母狮们情感已经背叛,狮心已经涣散,气味边界线修筑得再浓烈,又有什么用呢? 第十七章:登上狮王宝座 蜂腰雌狮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向帕蒂鲁狮群掌门大雄狮黄巨鬣发起王位争夺战的好机会。 老天下着暴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厚厚的雨帘遮挡了视线也模糊了气味。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中,是很难发现并捕获到猎物的。但狮子的消化系统并不会因为天 气不好而暂停新陈代谢,时间一到肚子照样饿得咕咕叫,雨天气温低,身体消耗的热能大,饥饿感比平时也就强烈得多。那雨从清晨下到下午,乌云依旧,没有停的 意思。没办法,红飘带、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只好走出葫芦荒地,到罗利安大草原猎食。 仿佛命运故意要成全红飘带似的,没走多远,就发现一匹小斑马躺在泥浆里。小斑马一条腿折断,已奄奄一息。大概下雨路滑,小斑马滑了一跤,正巧把腿摔断 了。在这样的坏天气里,遇到这样的事,真像中彩一样高兴。它们不费吹灰之力,将小斑马从泥潭里拖了出来。大雨淋浇,会儿就把小斑马身上的泥浆冲刷干净。找 了棵大树,茂密的树冠像把巨伞,三只狮子就在树下聚餐。 它们刚吃掉小斑马的两条后腿,就看见帕蒂鲁狮群三三两两从巴逖亚沙漠方向往这儿走来。队伍拉得很长,母狮们各个垂头丧气,肚皮空瘪瘪的。幼狮跟随在母 狮身后,冷雨浇注,冷风吹袭,小家伙们冷得直发抖。很容易就能猜到帕蒂鲁狮群遇到了什么麻烦,肯定也是因为饿得受不了了,狮群冒雨出来觅食。遗憾的是,它 们的运气不佳,找了老半天也未能找到食物,此时此刻,用饥寒交迫来形帕蒂鲁狮群,是再贴切不过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白胸脯母狮和它的黑爪幼狮,很快,母子俩就走拢到大树下了。 欧啊--蜂腰雌狮从树底下蹿出去,轻吼一声,打了个招呼。 白胸脯母狮先看见蜂腰雌狮嘴角上的血丝和肉屑,眼睛闪起一片光亮,视线迅速从蜂腰雌狮身上跳开,在树下移动搜寻。它当然很容易就看见大半只血淋淋的小斑马,眼睛死死盯着小斑马,口水涌溢出来,冲动地往前急跨了两步,张嘴就要去撕咬斑马肉。 欧--守在小斑马旁边的红飘带气恼地吼了一声。食物维系着生命,一般来说,雄狮是不会愿意将食物让陌生狮子共同分享的。 白胸脯母狮愣了愣,随即躺倒下来,并侧转身,尾巴和四爪勾紧在腹部,身体蜷曲起来,伸出舌头做出舔吻状。在狮子社会,这个姿势,是表示请求与乞怜,意思是说,尊贵的大王,我是一只可怜的卑微的草狮,赏我一口饭吃吧,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人家这样求你,你就别小气啦,雄狮嘛,气量要大些,理应怜惜和照顾母狮!蜂腰雌狮轻轻用身体推搡红飘带。 红飘带朝旁边让了让,白胸脯母狮立刻跳了起来,带着自己的黑爪幼狮去啃咬斑马肉了。 后面的母狮和幼狮陆续到来,也都学着白胸脯母狮的样,在红飘带面前做出乞怜状,请求能分一杯羹。 红飘带呜呜叫着,拦在小斑马面前,看得出来,它心里不是太愿意。小斑马身上的肉并不多,如果同意这些母狮和幼狮来参加聚餐的话,很快就会吃得只剩一具 骷髅,它也才吃得半饱。谁都明白,天气不好,狩猎不易,食物很宝贵,假如把吃剩的半匹小斑马拖回葫芦荒地,够它们三只狮子维持一两天的生活了。 唉,你呀,还是大雄狮呢,怎么就看不到这一顿斑马大餐可能决定你是否能成为帕蒂鲁雄狮新一届掌门大雄狮!狮王宝座重要,还是区区半匹小斑马重要?你付出去的仅仅是吃剩的半匹小斑马,你得到的却有可能是整个帕蒂鲁狮群的领地! 蜂腰雌狮舔吻着红飘带的鬣毛,连续不断地发出呜呜的叫声。 红飘带脑筋急转弯,似乎想通了,尾巴潇洒地一抡,从小斑马面前闪开去。 饥饿的母狮和幼狮一拥而上,撕扯抢夺斑马肉。 红飘带、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离开大树,站在雨中,把进食的位置让给帕蒂鲁狮群的母狮和幼狮们。 欧--一声怒吼,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冲破雨帘出现在大树下,龇牙咧嘴地朝正在进食的母狮和幼狮进行恫吓。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走在狮群的末尾,所以是最后赶到大树下的。按惯例,狮群获得食物,该由掌门大雄狮先吃,大雄狮吃饱后才轮到母狮和幼狮们。进食秩序也 是尊卑秩和阶级秩序,岂容颠倒!再说,雄狮身体比雌狮大,消耗的热量比雌狮多,更容易饥饿,它们早已饿得眼睛发绿了,比任何时候都急于吃到东西。 也许是因为太饿了,也许是因为这食物是乞求得来的而非捕获的,理应谁乞求谁食之,母狮们并没理会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威胁,仍各自待在原来的位置上埋头 啃食斑马肉。十多只母狮再加十多只幼狮,把半匹小斑马围得水不通,根本没有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立足之地。黄巨鬣嘴里发出一串恶毒的诅咒,眯起眼,屈蹲腿, 悄悄抬起了右前爪。这是狮子要动真格的、进行厮杀的信号。 红飘带条件反射地举足往前蹿跃,想要阻止黄巨鬣撒野行凶,蜂腰雌狮毫不踟躅地拦住了它。现在还不到进行干涉的时候,火候未到,会烧夹生饭的。别着急,再耐心等一等。 黄巨鬣走到白胸脯母狮后面,锐利的趾甲从爪鞘里伸出来,狠狠地在白胸脯母狮胯部掴了一掌。白胸脯母狮触电似的跳了起来,刚回转身,辫子雄狮又照准它的 肩胛重重咬了一口。白胸脯母狮哀号一声,夺路逃命,它的胯部出现几条深浅不一的伤痕,淌着血,被雨水一冲,半个身红殷殷一片,十分可怕。 欧--欧欧--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凶神恶煞般地咆哮起来。 正在进食的母狮们急忙带着自己的幼狮炸窝似的从小斑马身边跳开去。白胸脯母狮已经为它们做出了榜样,谁不躲开,谁就有同样的遭遇。食物固然重要,但保住性命永远是第一位的。 半匹小斑马上,还趴着一只幼狮,哦,是白胸脯母狮的宝贝黑爪幼狮。白胸脯母狮负伤逃得及将黑爪幼狮一起带走。小家伙淘气,爬在小斑马的身上,边玩边吮吸血浆。 黄巨鬣挥起一掌,把黑爪幼狮扇出一丈多远,可怜的小家伙,砸在地上后半天爬不起来,好一阵才发出哀哀的叫声。 白胸脯母狮跳到黑爪幼狮身边,满脸悲伤,仰天发出怨恨的吼叫。其他母狮也都愤愤不平地吼了起来。 黄巨鬣根本不理会母狮们的愤怒,双爪攫住小斑马,霸道地撕咬起来。它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它是帕蒂鲁狮群的掌门大雄狮,天经地义该由它先进食。白胸脯母狮和黑爪幼狮受到惩罚,那是咎由自取,谁叫它们不遵守尊卑秩序的呢? 辫子雄狮则抱住斑马头,迫不及待地啃咬起来。 萁玛老母狮从大树后面绕出来,径直来到红飘带面前,用嘴吻触摸红飘带的腰,呜呜叫着。这是一种请求帮助的姿态,很明显,是请求红飘带帮助它们对付横行霸道的黄巨鬣。 白胸脯母狮和另外两只母狮也用恳求的目光望着红飘带。 红飘带冲动地往前跨出一步,掉转脸望了身边的无鬣公狮一眼,很快又将伸出去的前爪缩了回来。显然,它很想扑过去与黄巨鬣厮杀一场,摘取狮王王冠,可是对方是两只身强力壮的大雄狮,它和无鬣公狮能否获胜,没有把握,所以有点犹豫。 上帝啊,你还犹豫什么?小斑马是属于你的,黄巨鬣抢夺了你的食物,你是只有血性的雄狮,你怎能忍气吞声?是的,单纯从体力上衡量,你和无鬣公狮或许比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稍稍弱一些,但是,黄巨鬣和辫子雄狮饥寒交迫,肚里没食物,身上就没力气,你和无鬣公狮已吃得半饱,肚里有食物,身上就有力气,强弱是能 扯平的。更关键的是,帕蒂鲁狮群对你有好感,狮心所向,你代表正义,正义是一定能战胜邪恶的!蜂腰雌狮用舌头舔吻着红飘带的脸颊,连续轻吼进行鼓励和催 促。 你还傻站着干吗,难道要等这两个恶魔吞下斑马肉生出力气来你再动手吗? 这是一个绝好的夺取帕蒂鲁狮群领地的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假如因为你的过分谨慎而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啊! 黄巨鬣已从小斑马身上咬下爪掌大的一块肉来,刚要塞进嘴去咀嚼,红飘带倏地蹿扑上去,冷不防一掌击中它的嘴,斑马肉飞到空中,它的嘴角也被撕得皮开肉绽。 无鬣公狮紧随其后,扑向正在啃咬斑马头的辫子雄狮。 两对雄狮,搂抱着,撕扯着,噬咬着,在风雨中奔突,在泥水中打滚,风声雨声狮吼声响成一片,血水雨水泥浆水混在一起。 按照狮子社会雌狮不参于雄狮问王位争夺战的习俗,帕蒂鲁狮群的母狮们站在大树下,作壁上观。幼狮们被惊天动地的狮吼声和激烈的厮杀场面吓坏了,一个个躲进母狮怀里,瑟瑟发抖。 黄巨鬣虽然空着肚子饥寒交迫,却不乏掌门大雄狮的勇气和胆魄,面对凌厉的撕咬,面无惧色。红飘带凭借精神上的优势,猛冲猛撞,越战越勇。黄巨鬣撕破了红飘带的脖子,红飘带咬伤了黄巨鬣的下巴,双方打个平手,一时难分胜负。 无鬣公狮和辫子雄狮这一对,却很快分出了优劣。无鬣公狮虽然在葫芦荒地生活了几个月,身体强壮了许多,脸部和脖子上长出了一两寸长的鬣毛,但它以前有 很长一段时间到处碰壁到处吃败仗,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自卑心理,缺乏殊死搏斗的勇气;再说,它的形体较之辫子雄狮,瘦弱半圈,力量上明显有差距。 几个回合下来,无鬣公狮就显得体力不济,被辫子雄狮扑撞得东斜西歪,连连滑倒。啪的一声,辫子雄狮双爪扑在无鬣公狮的脊背上,把无鬣公狮摔翻在地,打 了个滚,好不容易爬起来,浑身涂满泥浆,活像只泥捏的狮子。还没等它站稳,辫子雄狮又扑了上来,在它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它号叫着,节节败退。 蜂腰雌狮在一旁看得很清楚,要是得不到帮助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无鬣公狮就会被咬得遍体鳞伤,无法支撑下去,哀吼一声掉头落荒而逃。败局已定,对无 鬣公狮来说,现在无非是在苟延残喘而已。蜂腰雌狮心急如焚,明摆着的,无鬣公狮一旦败走,辫子雄狮立刻就会和黄巨鬣合在一起对付红飘带。红飘带与黄巨鬣一 对一较量都不能取胜,辫子雄狮一参战,只能被咬得落花流水狼狈溃逃。 眼下这么好的机会都无法将恶魔黄巨鬣和辫子雄狮驱赶下台,以后恐怕就更没有什么希望了啊! 两度杀子之仇何日得报?难道它们这辈子永远要在既缺乏食源又缺乏水源、狭窄而又贫瘠的葫芦荒地过日子? 不不,无论如何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红飘带再次遭到惨败! 蜂腰雌狮冒出一个新奇而又大胆的念头:冲上去助无鬣公狮一臂之力。它做出这样的决定,是颇为不易的。因为,狮子社会的游戏规则,就是雌狮不干预雄狮间 的地位争斗,而让雄狮间公开公平地竞争,这符合汰劣留良的自然法则,也有利于物种的进化。对一个生命来说,要改变行为规则的指令,要改变本能,是非常困难 的。蜂腰雌狮有一种走向深渊般的担忧,有一种溺水般的恐惧。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不是正常的雄狮,而是患有杀婴狂的恶魔,对付恶魔不必拘泥于正常的游戏规则,它再次这样替自己的行为解释。 让母狮不介入雄狮间的地位争斗这条禁忌见鬼去吧,该出手时就出手。蜂腰雌狮咬紧牙关,绕到辫子雄狮的背后,出其不意地扑上去,在辫子雄狮的屁股上咬了一口。 辫子雄狮没料到背后会受到袭击,惊吼一声,回转身采,无鬣公狮趁机朝它脑壳上抓了一掌。 有蜂腰雌狮帮忙,两只狮子缠住一只狮子撕咬,形势刻急转直下,辫子雄狮的气焰被压了下去,连连后退。 欧啊,欧啊,辫子雄狮一面勉强招架,一面发出责问的吼叫,意思很明白,是在抗议蜂腰雌狮违反常规的做法,好像在说: --你算什么雌狮,你怎么能参与到我们雄狮的地位之争来?喔哟哟,你还往死里咬我,我算是倒了霉了,碰上你这只不守规则的鬼狮、离经叛道的妖狮! 当无鬣公狮明显占据上风时,蜂腰雌狮又冷不防蹿到黄巨鬣身后,撕打偷袭。虽然黄巨鬣警惕性颇高,及时躲闪,让蜂腰雌狮扑了个空,但注意力分散,正面的红飘带个跳跃,压在它身上,咬下一大口黄色鬣毛来。 呜噜呜噜,黄巨鬣一面抵挡着红飘带的扑咬,一面朝树底下转移,准确地说,是向聚集在树底下观望的帕蒂鲁狮群母狮们靠拢,示意性地拼命甩动尾巴,并用一种奇怪的音调连续叫唤。 蜂腰雌狮一颗心悬了起来。黄巨鬣的意图十分明显,是在召唤帕蒂鲁狮群的母狮快来助战。通常雌狮是不参与雄狮间争斗的,但这一禁忌局限于雄狮间为争夺狮 王宝座而进行的地位争战,不包括为保卫领地和争抢猎物时与其他狮群发生的摩擦;当两个毗邻的狮群为领地和食物闹矛盾时,雌狮也经常会卷入其中,尤其当一方 的雌狮已动手帮助自己的大雄狮,另一方的雌狮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族群的大雄狮一边,雄对雄,雌对雌,各自为维护自己的权益大打出手。 假如此时此刻,帕蒂鲁狮群的母狮们将眼前这场争斗视为两个族群间的食物之争,又因为它蜂腰雌狮已经打破禁忌参与了搏杀,它们是完全有理由蹿上来帮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别说帕蒂鲁狮群有十多只母狮,即使两三只母狮蹿上来,也立刻能帮黄巨鬣扭转败局。 蜂腰雌狮乜斜起眼睛提心吊胆地观察大树下帕蒂鲁狮群母狮们的反应,它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绝大多数母狮忙着舔理自己幼狮身上的雨珠,连头也不抬,仿佛 集体耳聋失聪,什么也没听见。在这节骨眼上,装聋作哑,麻木不仁,毫无反应,正说明这些母狮的情感立场并没有因为它蜂腰雌狮的参战而改变。 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蹄则竖起耳朵转动头颅瞪起警觉的眼睛四处在寻找什么。有一只年轻的雌狮,张着嘴,兴奋地呜呜叫着,身体往后蹲,视线紧紧追随着蜂腰雌狮,摆出欲扑击的姿态。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立刻从左右两侧围过去,扑咬撕抓,年轻的雌狮抱头鼠窜。 蜂腰雌狮松了口气,悬吊的心也放了下来。 辫子雄狮采取孤注一掷的战术,当蜂腰雌狮向它扑去时,不跳跃不躲闪,闷着脑袋迎面相撞。咚的一声,两只狮子头重重地碰撞在一起。蜂腰雌狮被撞得眼冒金 星,辫子雄狮跳将过来,搂住它的肩,张嘴来咬它的颈侧。这一招十分凶险,要是咬准,蜂腰雌狮立刻就会血流如注,瘫倒在地。就在辫子雄狮的利齿叼咬到蜂腰雌 狮的颈皮时,无鬣公狮已跃到跟前,咬住了辫子雄狮的脖子,狠命拧动。噗,传来颈皮撕裂的声响。欧啊--辫子雄狮忍不住张嘴惨号,蜂腰雌狮趁机挣脱出来,顺 势在辫子雄狮脸上抓了一掌。 满身是血的辫子雄狮凄凉地吼叫着,在雨中奔逃。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没有去追赶,谁心里都清楚,一只受了致命伤的雄狮,是无法在弱肉强食的非洲大草原生活下去的,用不了几天,就会成为鬣狗和秃鹫的食物。 辫子雄狮一走,黄巨巨鬣就成了孤家寡“人”,红飘带、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从左中右三路朝它扑咬,它无奈地长吼一声,掉头逃进荒野,结束了自己的狮王生涯。茫茫雨帘很快就把它孤独的身影吞没了。 一只被撵下王位的雄狮,等待它的将是颠沛流离的生活。 没有一只母狮跟随黄巨鬣而去。这场狮王争夺战,称得上上顺天意,下合民心。 欧--欧欧--红飘带放开喉咙气势磅礴地吼叫起来,那是胜利者的欢呼,新狮王的宣言! 第十八章:永远的告别 暴雨过后的非洲稀树草原,景色格外美丽。宽阔的棕榈树叶被雨水洗得碧绿,在微风中舒卷招展;云格外白,天格外蓝,空气也格外清新;积水渗进地表深处, 沙土湿润而不淤陷,即使奔跑也不会扬起呛鼻的尘埃;草地上绽开五颜六色的小花,像铺着一层松软的花地毯;蛰伏在地洞里的青蛙被雨水唤醒,蹦蹦跳跳满世界寻 找可以产卵的临时水塘。雨水给干旱的草原带来了蓬勃的生机。 帕蒂鲁狮群的宿营地,独木成林的榕树树林里,母狮们有的趴在树干上,有的躺在沙地里,享受清晨的阳光。 红飘带气宇轩昂地跨进榕树林,无鬣公狮紧紧跟随在它后面。它们是连夜去巡视帕蒂鲁狮群的领地,布置新的气味边界线。帕蒂鲁狮群的领地范围不小,走一圈 就要半天时间,还要一路蹭挂残毛和涂抹粪便,应该说是一项十分繁重和辛苦的工作。然而,红飘带脸上丝毫看不出疲态和倦意,相反,步履轻快,精神抖擞,就像 刚刚从甜美的梦中醒来一样。 人逢喜事精神爽,狮逢喜事也精神爽。 红飘带快步登上一座隆出地面约一米高的蚁丘,昂首挺胸,朝母狮们发出欧欧轻吼。 新狮王要举行登基大典啦。 蜂腰雌狮回想起一年前,也是在同样的地点,恶魔黄巨鬣用同样的姿态和同样的吼叫声,成为帕蒂鲁狮群的掌门大雄狮。仅仅过了一年,黄巨鬣就倒台了。恶魔总归没有好下场的。 望着春风得意的红飘带,蜂腰雌狮感慨万千。一年前,它刚刚见到红飘带时,红飘带还是一只落魄潦倒的流浪雄狮,它们生活在一起,遭受了种种磨难,终于赢得了辉煌。中间,有它一份心血,有它一份汗水,有它一份智慧有它一份功劳。 咬伤了辫子雄狮,驱除了黄巨鬣,不仅出了一口恶气,报了两度杀子之仇,更重要的是,它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帕蒂鲁狮群的领地既有丰沛的水源,又 有充足的食源,辽阔而富饶,称得上是罗利安大草原的黄金宝地,它们可以在这块土地上平平安安地生活,繁衍新的生命。它为自己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向而到无 比欣喜。 母狮们纷纷从榕树上跳下来,从草地上站起来,向蚁丘聚拢,准备对新狮王进行“整饰崇拜”,并接受红飘带的“气味认同”,以完成登基仪式。 蜂腰雌狮抢先一步蹿上了蚁丘。按理说,它本来就和红飘带生活在一起,共同努力夺得了帕蒂鲁狮群的领地,它应当和红飘带并排站立,接受帕蒂鲁母狮们的“整饰崇拜”,并对母狮们进行“气味认同”。 遗憾的是,狮子社会从来没有哪个狮群是雌雄共同掌权的。所有的狮群无一例外都是由雄狮来统治,雌狮天生就是被统治者。它不愿让红飘带感到为难,它决定像帕蒂鲁狮群其他母狮一样,用谦恭的姿态对红飘带进行“整饰崇拜”,并接受红飘带的“气味认同”。 当蜂腰雌狮屈膝而行,降低自己的高度,伸出舌头来舔吻红飘带的鬣毛时,红飘带愣了愣,突然一扭脖子,躲闪开去,脸上露出羞愧难当的表情,随即也弯曲自 己的膝盖,将身体压低到和蜂腰雌狮平行的高度,并伸出舌头来舔吻蜂腰雌狮的脖子。“整饰崇拜”变成了“互相整饰”。红飘带这套动作,无疑是用肢体语言清晰 地告诉蜂腰雌狮,它们之间不存在谁崇拜谁、谁要接受谁的认同的问题,它们是平等的,它不会忘记它们患难与共的奋斗历程。 一股暖流涌上蜂腰雌狮心头。要知道,大雄狮在登基仪式上,不怕其他母狮会产生误解,不顾自己狮王的尊严会受到损害,和一只前来“整饰崇拜”的雌狮进行“互相整饰”,这在实行严格的雄性统治的狮子社会里,是闻所未闻的事,简直就可以用离经叛道这四个字来形容。 这当儿,刚才跟随红飘带一起跃上蚁丘的无鬣公狮知趣地退了下去。小小蚁丘上,仅容得下两只狮子举行登基仪式。 母狮们依照长幼秩序跳上蚂蚁包,先向红飘带再向蜂腰雌狮进行“整饰崇拜”,红飘带和蜂腰雌狮也向母狮们施行“气味认同”。 很快,母狮们按照规定的程序做完了该做的一切,下面该轮到十几只半岁龄的幼狮了。 帕蒂鲁狮群带崽的母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得顾虑重重,有两只母狮甚至将幼狮罩在自己的身体底下,好像小家伙面临什么危险一样。 蜂腰雌狮心里明白,母狮们是担心一年前的惨祸重演。一年前,当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登基时,出于雄性的狭隘和残忍,杀死了狮群所有未成年的幼狮,虽然事隔一年,但母狮们仍心有余悸。 --姐妹们,请不要用老眼光看新问题,红飘带不是黄巨鬣,我保证,它不会伤害你们的小宝贝的! 蜂腰雌狮劝慰着。然而,母狮们仍用疑虑的眼光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红飘带,没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幼狮爬到蚂蚁包上来。 红飘带居高临下长吼一声,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欧--欧欧--无鬣公狮也朝母狮们发出催促的叫声。 蜂腰雌狮纵身一跃,从蚁丘上跳了下来,跑到榕树下,来到白胸脯母狮身边,温柔地呜呜叫着,舔吻黑爪幼狮。它用自己的行为来向母狮们表白,新狮王和它一样,喜欢活泼可爱的幼狮。 白胸脯母狮信任地望了蜂腰雌狮一眼,用唇吻顶着黑狮的腰,往蚁丘方向推搡。 --去吧,小宝贝,完成了“整饰崇拜”和“气味认同”,你就是红飘带大雄狮统治的帕蒂鲁狮群的正式成员,你就能得到群体的庇护和照料,平安地长大! 黑爪幼狮瞪着淘气的眼珠子,跌跌撞撞地爬上蚂蚁包,在红飘带膝下缠绕,顽皮地啃咬红飘带的脚爪。 红飘带像尊塑像一样蹲坐在蚁丘上,一动不动,两眼直视前方,似乎在思考一道无法解答的难题。 榕树下的母狮和幼狮们停止走动和叫嚷,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红飘带,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蜂腰雌狮急步蹿回蚁丘,深情地舔理红飘带艳丽的鬣毛,并在红飘带的耳畔轻轻吼叫: --你还愣着干吗,快伸出你的舌头舔吻你面前的幼狮呀,全体母狮都在望着你,你不会让它们失望的,是吗? --我晓得,你是只善良温柔的雄狮,你绝不会想要去残杀无辜的小生命的,瞧,黑爪幼狮长得多可爱,你曾经将它从野象的长牙和蹄子下解救出来,你很喜它,舍不得伤害它的,是吗? 红飘带纹丝不动,眼睛里闪动着幽幽的蓝光,显得高深莫测。 此时此刻,红飘带思绪万端,内心颇不平静,充满了激烈的冲突。 它晓得,从感情上说,它应当扮演一个仁慈的养父角色,伸出舌头,慈爱地舔吻黑爪幼狮的额头,滴一两滴尿在黑爪幼狮的身上,完成“气味认同”。在它与黄 巨鬣为争夺狮王宝座而大打出手时,几乎所有的母狮感情上都倾向于它;在黄巨鬣呼唤它们出手相助时,它们采取装聋作哑的办法,默默地支援着它;尤其是白胸脯 母狮,及时阻拦那只年轻雌狮蹿出来帮黄巨鬣撕咬,它才那么顺利地打败了黄巨鬣。可以这么说,没有这些母狮们暗中帮忙和临阵反戈,它不可能这么快就拥有帕蒂 鲁狮群。投之以李,报之以桃,它理应善待这些母狮的小宝贝们。 可理智地想想,又觉得被感情牵着鼻子走,实在不妥当。狮子社会从来就没有“养父”这种角色。同性相斥这条定律,在狮币子社会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 别说没有血缘关系,即使亲生父子,也少有爱抚,小雄狮长到两岁龄,无一例外会被驱赶出狮群,浪迹天涯。更为现实的考虑是,不把这些幼狮杀死,母狮起码要等这些幼狮长到两岁后才会发情。两年,多么漫长的等待,多么难受的煎熬。这两年临间,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非洲草原,充满了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有可能蹿出两只身强力壮的流浪雄狮来将它驱赶下台。假如真是这样的话,它就等于当了一段时间傀儡狮王。到了那个时候,它想后悔也晚了啊。 红飘带知道,蜂腰雌狮是坚决反对它杀死幼狮的。蜂腰雌狮就是因为痛恨黄巨鬣在登基仪式上虐杀活蹦乱跳的幼狮而离群出走的,出于母性的本能,它反对一切 杀幼行。蜂腰雌狮对自己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红飘带不能不认真考虑蜂腰雌狮的态度。假如没有蜂腰雌狮,红飘极有可能还是一只落魄潦倒的流浪雄狮,或许 更糟糕,已成为鬣狗的美餐或秃鹫的粪便。 不可否认,蜂腰雌狮在它最困难的时候帮了它一把。后来,当黄巨鬣杀死它们的幼崽,它对生活完全绝望了的时候,蜂腰雌狮又在它心里点燃了希望之光,使它 有了重活下去的勇气。这一次要不是蜂腰雌狮蹿出来与它并肩搏杀,它也赢不了这场狮王争夺战。可以这么说,没有蜂腰雌狮,也就没有它红飘带的今天。它能昧着 良心去伤害蜂腰雌狮的感情吗? 假如它现在低下头来,用慈祥柔和的目光凝望黑爪幼狮,舔吻黑爪幼狮的额头,它相信,榕树下提心吊胆的母狮们一定会发出由衷的欢呼,蜂腰雌狮也会向它倾 注更浓烈的爱。可是,这样做有生存意义上的好处吗?那些幼狮,尤其是那些小雄狮,长大后,绝不会感念它的养育之恩,必然会在雄性本能的驱使下,与它争夺帕 蒂鲁狮群领地和狮王宝座。鉴于狮子雄性寄生性社会结构的特点,对已经拥有领地和母狮的大雄狮来说,多一只雄狮就多一份竞争,多一份危机,多一份潜在的威 胁。 假如它现在低下头来,一口咬死黑爪幼狮,又会怎么样呢?母狮们将带着自己的幼狮炸窝似的四散奔逃,这不难对付,它和无鬣公狮很容易就能追上那些幼狮,用不了几分钟时间,就能无一漏网地将它们送上不归路。 母狮们会吼泣,会怨恨,但不会反抗。母狮们不会攻击掌门大雄狮,不管掌门大雄狮做了什么。时间会冲淡母狮们失子的悲痛,愈合它们心灵的悲伤。两三个月 后,它们受繁衍后代的本能的支配,会将杀子仇恨抛诸脑后,投进它的怀抱,产下新的生命。新一茬狮崽,是它的血脉的延续,是它的基因的复制。它和母狮们因为 有了狮崽这根血缘纽带,也会相处得越来越和谐。 咬死那些幼狮,肯定是利大于弊,对它来说。 只是难以面对蜂腰雌狮。它与蜂腰雌狮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它了解蜂腰雌狮的脾气和性格,嫉恶如仇、爱憎分明,有自己的主见,敢作敢为,绝不会姑息或宽恕它的杀幼行为,极有可能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同它厮咬一场。 放弃杀幼的念头吧,良知在提醒它。 伫立在蚁丘顶,两眼直视前方。 前方是一片雨后葱绿的草原,越过草原是浩瀚无垠的巴逖亚沙漠。雨后的沙漠雾气蒸腾,在阳光的折射下,变幻出奇异的色彩。 恍然之间,它似乎看到多年前在它还只有两岁半的时候,它和四个哥哥被大雄狮双色鬣和独眼雄驱逐出狮群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它的四位兄长先后死于非命。 老大黑鬣毛被长颈鹿踢伤,成了它们四兄弟的腹中餐;老二大头狮被两足直立行走的猎人击毙;老三刀疤脸在巴逖亚沙漠腹地为夺取活命水源和黑犀牛同归于 尽;老四桃花眼试图用色相引诱雌狮走一条通向狮王宝座的捷径,结果陷进沼泽活活淹死……它也是在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难后,侥幸成为帕蒂鲁狮群狮王的。 对雄狮来说,生存的道路何等艰难,奋斗的历程何等漫长,成功的希望何等渺茫。一点也不夸张地说,一百只被驱逐出家园的半大雄狮,到头来只有一两只能实 现自己的愿望,拥有领地和母狮。是四位兄长用生命作铺垫,才造就了它今天的辉煌。它怎么能为了虚幻的爱,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感情,放弃成功者应当享有 的权利,做一个打折扣的狮王呢? 它回过神来,它觉醒了。它低下头来,眼睛里闪起一道残忍的光亮,出其不意地朝膝下的黑爪幼狮张开血盆大口。 千百万年来,所有能幸运登上王位的雄狮都是这么做的,它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蜂腰雌狮发现红飘带瞳仁里闪耀起屠夫式的残忍,心里猛地一紧,想要去制止,已经晚了。红飘带的牙齿已叼住黑爪幼狮的后颈椎,用力一拧,可怜的小家伙,颈椎断裂,两眼暴突,身体瘫软下来。 仿佛是下达了屠杀的指令,无鬣公狮狂吼一声,闪电般地蹿进榕树林里,追逐噬咬幼狮。 蜂腰雌狮简直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一直以为,红飘带虽然未能完全克服雄狮懒惰和自私的缺点,但善良宽厚,是不会杀害无辜的幼狮的。万万没想到,红 飘带登上狮王宝座,所做所为竟然和恶魔黄巨鬣如出一辙。既然如此,争夺王位改朝换代又有什么意义呢?它两度失子,它最痛恨的就是大雄狮的杀幼行为。是它帮 助红飘带推翻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统治,登上帕蒂鲁狮群狮王宝座的。假如这次政权更换,未能给姐妹们带来利益,反而让它们蒙宝贝遭到屠杀的灾难,那它岂不成 了助纣为虐的帮凶?它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气得浑身发抖,咆哮一声,扑上去撕咬。 红飘带早有准备,敏捷地拖扭腰避开。它们是站在隆起的蚁丘上,蜂腰雌狮用力过猛,扑了个空,在圆锥形的蚁丘上站立不稳,闪着趔邈趄,要倒而未倒。红飘带顺势在它的后脑勺上猛击了一掌,它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身体变得轻飘飘,一头从蚁丘上栽了下来。 红飘带蹿下蚁丘,伙同无鬣雄狮一起追逐,屠杀幼狮。 蜂腰雌狮想阻止红飘带行凶,想唤醒母狮沉睡的反抗意识,向杀幼的恶魔群起而攻之。它脑袋晕得厉害,从蚁丘上滚落下来,一条前腿也扭伤了,刚站起来,便 眼冒金星,四肢一软,母狮们有的将幼狮藏在自己的身体底下,有的用唇吻顶着幼狮的屁股心急火燎地催促幼狮逃命。红飘带和无鬣雄狮配合默契,一个撞翻做保护 伞的母狮,一个收托拾失去保护的幼狮。 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十几只活蹦乱跳的幼狮就通通倒在了血泊中。母狮们有的蜷缩在草丛里,有的蹿上榕树丫,有的机械地在原地跑来跑去,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红飘带和无鬣雄狮则忙着将咬死的幼狮拖进一条乱石沟,毁尸灭迹,目的大概是避免母狮们触景伤情。 蜂腰雌狮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脑袋虽然还有些痛,但比刚才好多了。红飘带慢慢朝它走来,一面走一面摇甩着尾巴,嘴里还发出柔和的呜呜声。它走到蜂腰雌狮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断摇动蓬松如火焰的鬣毛,还伸出舌头有节奏地舔动着。 蜂腰雌狮晓得,红飘带这套肢体语言,是在为一掌把它打伤向它道歉,是希望它能原谅它的杀幼行为,假如它能表现出理解和宽容,红飘带就会跑到它身边来舔吻它,和它重归于好。 它永远也无法理解和宽容杀幼行为,它永远也不会和杀幼的恶魔妥协和解! 蜂腰雌狮浑身虚软,头痛欲裂。它晓得,它是无法对付红飘带和无鬣雄狮的,它恨自己没有能力剪除杀幼的恶魔,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帕蒂鲁狮群的领地,离开这个本质上与恶魔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没什么区别的坏家伙。 它拖着虚弱的身体,踮着一条扭伤的腿,朝葫芦荒地方向走去。快走出帕蒂鲁狮群领地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望去,原来是红飘带跟在它后面。 呜欧,呜欧,红飘带不断地轻轻吼叫,声音有点嘶哑,听起来像是在呜咽。 它知道,红飘带是在恳求它,挽留它,希望它别离开。它没有停下,仍一步步往前走。 它或许可以原谅红飘带的懒惰与自私,原谅它雄性的权力欲,原谅它的性别歧视,原谅它的虚伪,原谅它的胆怯,原谅它种种雄性的丑陋,可是,它无法与杀幼的恶魔共同生活在一起。 它很后悔,当初它不该收容走投无路的红飘带,更不该鼓励和怂恿红飘带来争夺帕蒂鲁狮群的狮王宝座,那样就不会发生眼前这场杀幼惨剧了。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从野渡口游过宽阔的帕蒂鲁河,它终于走到帕蒂鲁狮群的气味边界线了,这是一条带状灌木丛,从巴逖亚沙漠边缘一直延伸到草原尽头。枝枝蔓蔓间,粘挂着一绺绺雄狮的体毛,散发着它十分熟悉的红飘带身上特有的浓烈气味。 要是它的腿没有扭伤,轻轻一跃就可以越过这条低矮的灌木带。现在,它只有费劲地先将两条前腿跨过去,然后再慢慢地将身体拖拽过去。灌木上有刺,扎得它腹部生疼,它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移动身体。 欧呜噜,欧呜噜,红飘带还不死心,还在它身后伤感地吼叫,努力挽留,指望它能在最后一秒钟回心转意。 那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蜂腰雌狮总算从灌木上翻爬过去,越过了气味边界线。它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继续瘸瘸拐拐地朝葫芦荒地走去。 养好伤后,它要重新开始生活。它想,它总能找到既威武勇猛又心地善良,既强壮矫健又和蔼可亲,既雄霸一方又勤快肯干,既能保卫领地又能疼爱母狮和幼狮的新型大雄狮。也许,这样的大雄狮属于稀有资源,很难找得到,但它不会放弃努力,它要一直寻找下去。 当找到优秀的新型大雄狮后,它要和它共同组建一个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崭新的狮群,旧社会的污泥浊水被荡涤得干干净净,没有剥削,没有欺诈,没有屠杀,没 有寄生虫,没有性别歧视,没有驱赶年幼雄狮的陋习,没有杀死幼狮以逼迫雌狮快速发情的残忍,没有走马灯似的王位更替,小有所养,老有所终,狮狮平等,安居 乐业。它要为实现这个理想永远奋斗下去。 腿扭伤了,蜂腰雌狮走得很慢很慢,却走得无比坚定。 背后的气味边界线上,红飘带还在吼叫,叫得很凄凉,叫得很孤独,叫得很伤心,叫得很委屈。